《把最乖的小结巴气走了》作者:古九州   标签:HE、救赎、甜宠、追妻火葬场、小结巴、双向奔赴、情投意合、一见钟情、轻松   简介:爱不自知·爹系·京圈少爷攻   彝绣传承人·反应迟钝小结巴受   为完成爷爷的遗憾,也为短暂逃避家族联姻,   唐安晏只身前往大凉山悬崖村拍摄纪录片,   遇见了悬崖村上反应迟钝的小结巴阿克那真。   那真给刚接生的小羊取名“253”   因为。   山脚到山顶2556级钢梯,   那真和唐安晏在253级钢梯第一次相遇。   阿玛走后,唐安晏带那真走出大山,带回北京,当情人一直养着,明面上还是不愿忤逆母亲需要联姻的京圈少爷。   唐安晏觉得他不会懂,只需要对他好就够了。   但小结巴知道唐安晏结婚的那一刻。   很乖的红着眼问他。   “安晏,那真这样算是小三吗?”   那真走后。   唐安晏怎么也找不到他的消息。   直到偶然通过一张照片循到蛛丝马迹。   那个自以为谁也不爱的唐安晏,   猩红着眼抱着眼前的彝族少年。   “没说过不要你。”   简而言之就是一个笨蛋爱不自知,把老婆气走,又哭着挽回回来的故事。   本质是甜文,偶有酸涩口。 第1章   ===============   “妈,这是爷爷一直牵挂的事情,他现在身体不好,就我这一个外孙,我不来谁来……不是……我真不是故意躲的,我就待一个月,把爷爷要求拍的镜头都补了我就回去……”   悬崖村位于大凉山彝族自治州,是出了名的集中连片贫困地区之一,唐安晏从北京到凉山路途遥远,光是飞机转大巴再倒车就让他这位京圈来的公子哥差点要骂人。   悬崖村坐落在山顶之上,从山脚往到顶要攀爬2556级钢梯。   临来前爷爷还专门交代他一定要记得拍好视频取好景。   从两点左右开始爬,一个多小时,估计连十分之一还没到,抬头望看不见尽头的路,唐安晏逐渐有些烦躁,靠在钢梯上打断他妈的话,“行了妈,我不和你说了,住这的人究竟是怎么天天爬上爬下的啊,我这会口渴的不行,忘了买水了。”   唐安晏算是高估了自己的体力,觉得平日里那些健身器材都白玩了,这点运动量就虚弱的不行。   钢梯轻微晃动,唐安晏抬头看到上面下来一个男生,背着竹筐,穿着洗到泛白的牛仔裤,看起来有点小了的蓝色大袄,白色毛衣就露在外面,鞋子是双他在京城见过大爷们最爱的老北京鞋,连双袜子都没有,脚踝冻得通红。   看起来没多大,甚至有些怕生,唐安晏这么看过去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把自己紧张起来,眼睛不知道该往哪里看,怯生生的缩在高过唐安晏三层钢梯的地方。   “有水吗?”   唐安晏挂了电话,看他一副本地人的样子,尤其还背着一个看起来沉重的背篓,里面不知道装了些什么,压着少年羸弱的肩膀。   男生似乎不相信唐安晏是在和他说话,笨拙的转头四处看了看,见没别人,才不得不确认了唐安晏是在问他,旋即低下头,缓慢的摇了摇。   “没……没有……”   男生话说的磕绊,声音很小,更不敢抬头看唐安晏,分不清是腼腆还是害怕。   “没有算了,知道上面哪里有卖水的吗?”   唐安晏还在抬头看着他,没移开视线。   没来这里之前他总听爷爷说起当初来彝族待过的一段时间里遇到的彝族人,眼神是多么清澈,当时他不懂,现下见了才知道,大山里把这些人束缚起来,却给了他们最纯粹的世界。   是外界很多地方都没法比拟的。   “不……不知道……那真……不知道……那真……是要去卖……卖洋芋的……晚了……晚了阿玛会担心……”   刚才男生话说的少,唐安晏也没注意,这会儿一块听他说了那么多才发现,男生的行为举止看起来虽和常人无异,但整个人好像哪里有点不正常,看人的时候会先楞一会,仿佛在思考别人说什么。   现在再多看一眼过去,感觉下一秒就会哭出来,唐安晏不擅长安慰别人,摆了手,“算了算了……你走吧,我再上去看看。”   他想着刚才男生说的话,看来那个什么那真应该是他的名字,他口里的阿玛或许是他的奶奶。   那真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嘴唇抿成一条紧绷的直线,贴着下行钢梯的边,生怕会怕碰到唐安晏一样,小心翼翼往下下钢梯。   下了几步,突然想起来什么,迟疑转头看唐安晏一眼,站在原地纠结了一会才重新回到唐安晏面前。此时的唐安晏刚打开江琛发来的消息准备回复,一双被冻得裂开起了冻疮的手捧着一个金灿灿的橙子递了过来。   “给我的?”   唐安晏收起手机,好笑的盯着这双手,再往下就是那双坏了边的老北京鞋,想问他为什么不穿袜子,话都到了嘴边又咽回去,抬头再问他一遍,“是给我的吗?”   那真害羞的点了点头,在接触到唐安晏眼神之后又垂下去,声音揉进风声中,入耳清澈甘甜。   “给……你的……橙子……也可以解渴……这里的橙子……很好吃……自己……种……的……”   大山里种出来的水果,唐安晏自然可以想象它的口感,他把橙子接了过来,顺口就问,“多少钱?扫支付宝还是微信?”   那真揪着竹筐带,茫然无措的盯着唐安晏看。   “没有支付宝?”   “微信也没有?”   那真听不懂唐安晏话里的意思,低头不安的抠着手指,紧张到揪着露出来的毛衣边,左侧开了一条线。   唐安晏觉得自己也是犯傻,那真这个样子也不像有手机的,但他出门习惯了不带现金,全身上下摸了摸口袋,最后才尴尬的拿起相机,问,“要不我给你拍张照吧,这是相机,你见过吗?有没有拍过照?”   相机在山里是稀罕物,那真很少见,新奇的盯着唐安晏手里的相机,一会又蔫下来,一脸严肃的摇了摇头,话说不太流利,“想……拍……但是阿玛说……不可以随便要别人给的东西……所以……那真……不拍了……那真还要去卖洋芋……晚了……没……没人买了……”   橙子握在手里唐安晏怎么拿都觉得不踏实,看那真正要走匆忙喊住他并解释,“你给了我橙子,我还你一张照片,这怎么叫拿别人的东西呢,这叫礼尚往来,是不是?”   那真听不明白唐安晏这句话里的意思,他狭窄的认知里没有礼尚往来,也听不懂理解不透彻那究竟是什么,目光涣散落到四处难以聚焦,嘴唇抿成一条紧绷的直线似乎在思考。   唐安晏已经趁着这个功夫举起相机对着他质朴的脸循循诱导,“喜欢笑着还是不笑?不过你这个样子就挺好的,对,可以看我的镜头,没问题,就这样,多好看,可以了。”   那真呆愣的功夫唐安晏已经迅速拍好了一张照片,构图三分之一里是人物,大山的少年和这山水自然融为一体相得益彰。   那真穿的朴素甚至有些陈旧,但由衣领到裤脚都被洗的干干净净,被日月经年抚摸过的脸是小麦色,透着憨态可掬的可爱和肉眼可见的无所适从,或许是因为常年深居大山不和人接触,骨子里对人仍存着一种戒备状态,思想和反应也是迟钝的。   唐安晏摆弄着镜头里的底片,“忘了带拍立得了,照片等哪天洗出来给你。”   没能立刻等到回音,唐安晏本以为那真已经走了,停下手里的动作抬起头才发现,面前的彝族少年那真虽然身体还保持在原地,却努力缩着脖子去看他手里的相机,期待又紧张的矛盾让那真被束缚住,一副想要又不敢要的样子。   唐安晏于是把镜头递到他面前,那真这个时候反而突然缩了回去,嘴里念念有词来回颠倒,“洋芋……要抓紧……去卖……阿玛……还在……等……”   唐安晏看着那真匆匆离开的背影,他很难想象悬崖村的村民是如何每天爬上爬下2556级钢梯,尤其是方才这一个。   他记得爷爷从电视报道里看到悬崖村时候的激动,拉着他说这里之前甚至不是钢梯,而是村民自制的藤梯,危险系数比现在高得多。   爷爷当年年轻时来过悬崖村,为了拍摄大凉山的纪录片,后来因为奶奶病重,拍了一半的东西就这么被长远的搁置下来,现下老了,又从电视里看到,当年没完成的纪录片始终是个遗憾,年纪大了又经不起来这折腾,于是唐安晏主动提出来一趟大凉山,继续爷爷当年没完成的拍摄,也看看这个几乎与世隔绝的村子是如何发展在世界面前的。   又爬了两个多小时,唐安晏从村民口中得知终于爬了一半的路程,比他预计的时间要差的太多。   兄弟江琛打来电话的时候,唐安晏正准备吃剩下的半个橙子。   “到了吗?”   江琛问他。   唐安晏咬了一口橙子,汁水顺着流到手心,忍不住夸赞,“嗐,可别说,这的橙子就是比别的地方甜。”   “说什么呢,准备什么时候回来?”江琛刚结束一个酒局,唐安晏不在他也没了什么兴趣,半道就提前走了。   “我这前脚刚走,后脚就催我回去?你怎么和我妈一样唠叨了。”   听到这话,江琛忍不住倒苦水,“晏子,你还好意思说,你知道你妈给我打过多少电话吗,苦口婆心的让我劝你回去,兄弟在这帮你挡刀,你还有脸骂我唠叨。”   橙子泛着甜腻,且汁水多,唐安晏几口就进了肚,体力恢复之后也有心情开玩笑起来,“我的错,等你晏哥回去包了你一个月的酒。再说了,我来这是有正事的,爷爷现在生着病,老人家就这点挂念,我不管谁管。”   “少来。”江琛笑着骂他,“唐安晏,在我这装个屁,不就是商界联姻吗,你不是说过……”   “是,我说过。”唐安晏也笑着打断他,“商界联姻嘛,和谁联不是联,和谁结不是结。”   京圈出了名的唐家公子爷,唐安晏自然知道自己出生就确定好的身份地位,他看得开,但还是憋着一口气。   “没说不结,这不来个彻底的放纵吗,晚一会是一会,人生得意须尽欢,等我从这待够了,帮老爷子把纪录片拍完了,我不还是得乖乖回去结婚吗。”   “你想得倒挺清楚。”江琛被他这些话反而堵的不知道说什么。   这个话题一旦被提起难免沉重,唐安晏暂时不想考虑这些,于是转移开话题,“别说这了,嗐,你知道吗,这好多人支付宝和微信都不知道是什么,还碰见了个反应不太……嘿!那真!”   唐安晏一句话没说完,转头看见那真又背着筐出现在他面前,匆匆给江琛说了再见便挂了电话,   两个多小时,那真已经去而复返,他自己还卡在上山的半路上,唐安晏没有一点尴尬,反而熟络的冲那真打招呼,“又见面了。”   那真还是不改刚才拘束不安的状态,拘谨的低他一级台阶而站。   此刻天色已经暗下来,夜爬钢梯本身就不安全,唐安晏好不容易抓到个伴,便索性准备拉着那真一块爬。   那真并没急着走,唐安晏也跟着停下来看他的动作,只见那真小心翼翼的从后面取下背篓,转而抱在怀里,满是冻疮的手从里面取出一瓶矿泉水,是最普通的那种一块钱一瓶的,那真把水在自己衣服上擦了擦,然后才递到唐安晏面前。   “水……渴……可以喝……”   水就横亘在两人之间,唐安晏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他不知道那真确不确定会再次遇见自己,但这个看起来反应不太正常的山里人,就这么抱着一丁点的可能,拿着卖了也许没多少的钱,给他买了一瓶水。   唐安晏明白,如果不是因为自己,那真不会买水的,他更大可能是会忍着口渴,或者直接找到路边的山泉水喝上一口。   这瓶水比之橙子带来的分量更重,在远隔两千多公里开外,京圈赫赫有名的唐安晏,生平第一次乱了分寸。 第2章   ===============   唐安晏从半路爬到山顶又用了一个小时,夜爬钢梯不是件轻松的事情,但因为有那真作伴,一路上也不算枯燥无聊,虽然那真几乎不说话,唐安晏一会问他每天都下山做什么,一会又问他山上有什么。   那真都超级小声的回他,爬一层钢梯看一眼唐安晏。   晚上的山顶很冷,唐安晏这一趟出来就背了个包,里面除了几件换洗衣物几乎没有别的,脖子里挂着那一台用来记录的相机。   那真低头跟在唐安晏身后。   唐安晏本想上山先询问一下爷爷当年镜头里的主角,但天色已晚,再叨扰别人反而显得不好,也许是看出他的顾虑,那真指着右手边一间土屋,“要不要……睡……这里……阿玛……很好……”   山上没有可以住宿的地方,临出行前江琛还说让他带个帐篷,他嫌懒没拿,这会有点后悔,但没办法,最后看了看那间低矮的土屋,以及那双偶尔才敢看你一眼的清澈又期待的眼神时,唐安晏也很难把拒绝的话说出来。   “那是那真的家是吗?”   唐安晏捏着那瓶喝了没一半的水,声音都跟着放软,“那真是和奶奶一块住?你爸妈呢?”   那真不安的抠着手指甲盖,乖乖的摇了摇头,“那真……不知道……阿玛说……阿达去世了……阿莫……跟别人跑了……那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那真抬眼看过来的时候眼底是迷茫的,无辜的杏仁眼扑簌簌的着实可怜,唐安晏避开他的视线,伸手在他头发上揉了揉,“那那真可不可以带我去看看你的家啊?还有我可以睡的地方吗?”   话说到这那真看起来兴奋多了,指着土屋门口冲唐安晏笑,唐安晏跟在他后面,随着他一起踏过门口,迈入院中。说是院子,其实就是一间大点的屋子,所有的东西几乎都摆在里面,屋子两头各摆了一张床,屋子中间拉着一道帘子。   那真睡这头,阿玛睡另一头。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烧火的灶台,旁边堆着砍来的柴火。门口一米左右位置还有用栏杆圈起来的三只羊和一堆杂草。   “阿玛……那真回来了……还有……这个是……是……”   那真兴冲冲的一边卸背篓一边和奶奶介绍唐安晏,那真口里的阿玛躺在床上,听到那真动静勉强要挣扎坐起来,但因为年纪大身体不太灵活,那真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去帮忙。   唐安晏跟在他身后往那走了几步,继续刚才那真没说完的话,冲那真阿玛介绍自己。   “奶奶好,我叫唐安晏,北京那边过来的,我爷爷年轻的时候从这拍过一个多月的纪录片。”   阿玛估计是年龄大了,记不清楚事,只笑着看着唐安晏,叽里咕噜说了一堆他听不懂的话,估计是彝语,唐安晏只能尴尬的冲她笑,猜测她是在热情的欢迎自己。   那真的床上很干净,虽然不算太大,上面铺着一层藏蓝色碎花被褥,被褥很薄,里面的棉花东一簇西一簇的,并不能太防寒。床头摆着一个小熊玩偶,看起来很多年头了,左边耳朵用针线歪歪扭扭的缝着。   那真在屋子里用石头围起一个火堆,放了几个洋芋在里面烤。   那真递过来的时候唐安晏不好意思不接,洋芋被烤的外层黑焦,他学着那真的样子撕开最外层的皮,在那真期待的眼神下咬了一大口,烤过的洋芋软香细腻,带着火烤出的香,比想象中的要好吃许多。   那真就乖乖坐在他的旁边,吃东西的时候一小口一小口用嘴巴咬,时不时偷看唐安晏一眼,看到唐安晏吃得香才小心翼翼笑起来,清澈的眼底是一尘不染的快乐。   “笑什么?”唐安晏一个洋芋下了肚,那真半个还没吃完,看到这接着把自己的换到左手里,又从烧灭的火堆里捡出一个大点的来递给唐安晏。   唐安晏抽空打趣他。   那真把洋芋塞到他手心里,超小声的说,“洋芋……吃了……一嘴巴……”   唐安晏下意识去摸嘴巴,那真跑开去桌上拿了一张纸巾回来,翘起的嘴巴还在笑着,唐安晏抬头看他,也不自觉跟着笑出来。   唐安晏接过纸巾,伸手特别自然的擦了擦那真的嘴角。   “好意思笑我,自己也吃一嘴灰。”   —   那真阿玛年龄大了睡得早,两个人吃完,唐安晏蹲在马扎上翻看着今天拍的照片,那真在一旁喂羊,喂过之后也搬了一个马扎蹲在离唐安晏不远的地方,从老旧的柜子里拿出一个针线盒,低头绣着什么。   唐安晏把在山脚下拍到的2556级钢梯发给爷爷看,又在富贵成人局里回复几个兄弟的聊天,关上手机的时候,就看到那真低垂的侧脸和柔顺的头发,耳垂肉肉的看起来很好捏,手里拿着针线还在袜子上绣着。   唐安晏虽然很好奇,但也没出声打扰他,他拿出相机,在光线并不明亮的悬崖村土屋里,给那真拍了今天的第二张照片。   那真袜子绣了一只,上面是一串彝语,还有一颗小红心,红心非常小,乖乖的待在彝语最后一个字母旁边,就像那真待在唐安晏身边的时候一样。   等到那真把袜子收起来,回头看唐安晏已经睡着了,那真走到他身边,小心翼翼伸出一根手指头戳了戳他的胳膊,唐安晏睁开眼看见是他,笑了笑,“绣完了?”   那真腼腆的点了点头,指着床,“困了……睡……那里……”   那真怕唐安晏会冷,又从手工打造的柜子里抱出一床大红色的被子,这个被子明显比藏蓝色那一床更新也更厚,他把被子铺到床上,把自己那个藏蓝色绣花被褥拿起来,铺到了屋子中间一堆柴草上。   唐安晏本来要上床的动作顿住了,他看着那堆柴草问,“你要睡这?”   柴草堆摞了挺厚一层,那真把柴草厚的地方往稀少的地方翻了一下,以让它更平整,他跪在地上,手指抚平被褥,抬着一张粉雕玉琢的脸乖巧的看过来点点头。   唐安晏劝说了好几次,那真都是铁了心要睡柴草堆上,唐安晏心不安理不得的躺在那真并算不得太柔软的床上,床头那只歪歪扭扭的小熊仿佛像极了那真的缩影。   那真背对着唐安晏,整个人在被褥上把自己缩成一团,悬崖村虽然有网络,但也刚通不久,那真更没有手机,也不觉无聊一样,饿了就吃饭,困了就睡觉,偶尔放羊砍柴割草,更多时候都穿梭在来往外界的2556级钢梯上。   那真一层不变的单调世界里是唐安晏想不明白也没法拥有的人生。   可能是因为第一次睡在山顶,还是因为第一次来悬崖村,唐安晏翻来覆去睡不好,发给爷爷的消息还没回,估计爷爷已经睡着了,富贵成人局群里都在艾特他问大凉山怎么样,他懒得回。   唐安晏收起手机侧身躺着,看着那真的背影,犹豫再三最后还是下了床。   那真应该刚要睡着,唐安晏走到他身边的时候眼神还是茫然的,但还是下意识坐了起来,揉了揉眼睛忍着困意乖乖问,“睡不着吗……”   “嗯。”唐安晏如实点头,不知道为什么觉得那真睡的柴草堆竟然比自己那张床还要舒服,他弯着腰,贴着那真耳朵小声讲话,“那真要不要和我一起睡床?”   唐安晏看了一眼已经熟睡的阿玛,又重新压低声音,“那真要是不和我一块睡,那我也不睡床了。”   那真没碰到过这种情况,慌张的摇摇头,随之又重新郑重点了点头,最后,唐安晏以吵醒奶奶自己怕黑等理由,把那真还是骗上了床。   唐安晏腾出一张床的多半让给那真,那真却只贴着床边占了三分之一的位置。   唐安晏看着他后脖颈那一块软肉低声说话,“靠里点睡,省得会掉下去。”   那真羞涩的不敢动,他没和人睡过一张床,更没和人这么靠近过,整个人紧绷着身子,盯着被圈起来的那三只羊在脑子里数数。   唐安晏见劝不动,索性直接手臂环过那真,把人圈着往自己身边贴。   那真的后背撞上唐安晏胸膛的滚烫,不知所措的揪着手指,小声的喊了一声,“安晏……”   唐安晏心脏像被什么挠过,圈着那真身体的手臂还没收回来,头也更靠近那真耳朵,在后面温柔问他,“那真刚才喊我什么?”   因为离得太近,呼出的热气喷在那真耳朵上,不经情事的小男孩缩了一下脖子,痒痒的,耳朵不知不觉跟着变红。   但还是超小声超听话的又喊了一声,“安晏……”   那真不明白唐安晏为什么这么激动,他犹豫了半晌,慢慢的转过身子来,不敢抬头看唐安晏的眼睛,只敢盯着下巴怯声怯气问,“不可以吗……那真听见你和阿玛说了名字……那真可以叫你……安晏吗……可是那真不知道……安是哪个安……宴是哪个晏……”   圈着人的手一直没拿开,那真也没有出声提醒,唐安晏就着这个姿势看着那真圆润的鼻头解释。   “安是乐天安命的安,晏是海晏河清的晏。” 第3章   ===============   唐安晏醒过来的时候那真已经不在了,他睡过的地方已经冰凉,看起来早就起了。   他下了床,屋里巡视了一圈也没发现那真,只有距离他背包不远的一张小圆桌上放着一个保温盒,看起来不太常用,还很新的样子。   唐安晏打开发现是用米和洋芋几样混在一起煮好的粥,说是粥,其实和煮洋芋差不多,米很少,零星点缀着几颗,估计是怕唐安晏吃不惯,那真才抓了几粒米放进去。   他拿起来尝了一口,粥还温热的,但是没有多少滋味,唐安晏想找那真问有没有白糖,他踏出屋子,迎面被山上清新的空气撞了满怀,惬意舒适,山头太阳正热,时间已近晌午,他眺望了一圈,分辨不清那真的位置。   远远的倒是看见了阿玛,阿玛手里拿着几个橙子,笑着招呼唐安晏。   老一辈的彝族人还是习惯穿传统彝族服饰,身上披一件藏蓝色披毡,头上用蓝色布块缠好成头帕,上着右衽大襟衣,下摆多层色布环绕拼接而成的百褶裙,整体多为黑蓝红为主。彝族服饰注重细节,领口缝边必绣,点缀着精细刺绣花纹。   阿玛说了一串话,唐安晏看不懂,只能尴尬的陪笑,阿玛把手里的橙子一股脑塞给他,指了指西北方的山头,唐安晏猜测她是说那真在那里。   一碗粥一个人吃的索然无味,阿玛搬了两个马扎出来,蹲在门口晒太阳,唐安晏剥了一个橙子,分给阿玛一半,剩下一半慢悠悠的吃。   北京什么都好,独独唐安晏总是找不到方向,来了这,他满心满眼的只能看到悬崖村,和大山里的朴实人们。   橙子吃到第二个,那真还没回来,唐安晏把剩下的半个橙子收起来,指着西北方冲阿玛比划。   “阿玛,我去找一下那真。”   山上风景尤其好,从那真家沿着山路小道一直往西北方走,沿路碰到好几个悬崖村村民,扛着锄头背着柴火,脸上带着淳朴的笑。   约摸走了一公里,在一处平整的山地上,有三只羊在低头吃着草,那真靠着树躺在距离羊一米左右的地方,发呆看着天上的云彩。唐安晏很少会抬头看天,他的生活被日复一日的责任和学业堆埋,很难想象在大山深处会有人,什么也没有却比他快乐的多。   听到脚步声,那真抬头看向这边,看到是唐安晏,本来呆滞发懵的小脸瞬间笑开,站起来,往这跑了几步,从唐安晏面前停下,傻傻的看着他笑。   “安晏。”   那真欢快的喊唐安晏的名字。   唐安晏把手里半个橙子递给他。   “什么时候出来的?”   那真接过去橙子,橙子被唐安晏的手心攥的温热,那真没舍得吃,小心的捧在手里,拉着唐安晏一起坐到树边。   树下正好,遮住一部分骄阳,斑驳树影透过绿叶的缝隙打在那真脸上,衬得那张水灵的脸上笑意更深。   “那真...早早起床...给阿玛做饭...然后...来放羊...一会还要...去..砍柴...”   那真坐在唐安晏身边非常乖,几乎是有问必答,说话的时候也不敢一直盯着唐安晏看,经常是说一句才敢偷瞄一眼。   “怎么不吃?”唐安晏盯着那真手里的橙子,拿起来,掰开一瓣,递到他嘴边。   “刚忍不住吃了两个,太甜了,你也吃一块。”   那真的嘴巴很小,晒了一上午,这会有点干,干涩到起了一层死皮,见那真没张嘴,唐安晏不由分说的塞到他嘴里,声音都跟着唠叨了起来,“干成这样怎么不知道喝水。”   那真缩着脖子往后躲,无辜的眼神不知道落在哪里,唐安晏捏了捏他后脖颈给他固定住,“乖乖吃了。”   那真这才不好意思的张嘴小小咬了一口,溅出酸甜的汁水,流在唐安晏手指上。   那真慌张的拿衣袖去给唐安晏擦,觉得自己做错事了所以把头几乎低到胸口,乖顺的道歉,“那真...不是...故意的...那真...笨...”   太乖了。   从见到那真第一面到现在,唐安晏总是这么想。   “没事的那真。”唐安晏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对着那真几乎使出了全部的耐心,他轻轻捏着那真的下巴,迫使那真抬头看他,轻声哄,“安晏没怪那真。”   那真始终觉得自己做错了,虽然唐安晏没有怪他,但他心情还是不好,唐安晏看出来了,于是主动提起别的话题转移他的注意力。   “家里有白糖吗?粥有点淡,想加点白糖,没找到。”   那真兴致仍然不高,用树枝在脚边画着圈圈,摇了摇头。   “没有...阿玛说...不能吃太多糖...牙...会坏...坏了...没钱治...所以那真...不吃糖...”   那真画圈圈动作停下来,偷偷摸摸瞄了一眼唐安晏,然后又低下去,小声问,“安晏...是想吃糖吗...那真一会...去...山下买...买来...给安晏...吃...”   唐安晏没想到会听到这种答案,这和他预料中的所有原因都不一样,那种沉重的感觉又重新回来,在他心口厮磨作祟。   唐安晏从来没觉得自己是一个感性的人,在遇到那真之前,在没来悬崖村之前。   或许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那真的纯粹是大山最好的馈赠,唐安晏在那真身上学着接受和付出。   -   唐安晏陪着那真安静坐在山坡上,烈阳焦灼,没一会就感觉到口渴,那真知道了之后说去帮他找地方接点山泉水来,离这里不远。   唐安晏便也没拦着。   那真走后没多久,江琛电话打了过来,唐安晏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眺望着山下遥远的山脉村庄,这才接起。   “晏子,今天我陪我爸去参加隆盛集团剪彩仪式,你猜看到了谁?”   没等唐安晏回答,江琛径自开口。   “真巧了,看到了乔挽!”   “谁?”唐安晏不太在意他说了什么,对这个名字也没有任何印象,只望着刚才那真离开的方向,人去了有一会了还没回来。   “艹!乔挽!你联姻对象,你唐安晏未来的老婆,你唐家钦定的儿媳妇。”   江琛比之唐安晏还要激动,“该说不说,乔挽长得还真挺好看,配你,足够了。等你回来见了说不定还真的能喜欢上。”   “哦。”唐安晏兴致不高,敷衍的极其明显,“你要相信我妈的眼光,她精挑细选的儿媳妇能差哪去。”   “不是,你这什么态度,好心给你分享,你这去一趟大凉山怎么和改了性一样。”   唐安晏不想听他废话,手指移到挂断键上,不耐烦的,“在忙,挂了,没重要事别找我。”   挂了电话再等了会,那真还没回来,唐安晏有些担心了,正准备去找,回头看到那真用几片特别大的树叶子裹着水就过来了,水在不断的透过缝隙和行走的颠簸而洒出去,那真一脸严肃的表情看的唐安晏想笑。   唐安晏快走几步迎上他,接过折起的树叶里仅存不多的水,就着那真的手送进干涩的喉咙里。   泉水本应是冰凉的,这一路走来经着太阳一晒带了温度,方才和江琛通话之后的焦躁也压下去不少。   那真乖巧的看着唐安晏喝完,本来腼腆的笑在抬头看到只剩两只羊之后瞬间慌了,那真指着刚才三只羊吃草的地方,声音急哭了,“羊...那真...带了三只羊...怎么...还有两只...羊...没了...那真...那真要去找羊...”   要不是那真突然这么着急,唐安晏都没发现少了一只羊,估计是刚才打电话的时候没留意,羊不知道跑去了哪里,唐安晏先安抚那真,“不急,安晏陪那真找,肯定会找到的,那真听话。”   “不要...羊...没了...那真...那真笨...丢了...一只羊...怎么办...那真好笨...”   唐安晏没见过情绪这么波动的那真,他抓住那真的胳膊,怕他走开,“那真不急,安晏和那真一起想办法好不好。”   “不好...不要...”那真什么也听不下去,拿拳头砸自己脑袋,“那真...做不好...他们都笑话那真笨...但那真不笨...可是那真把羊弄丢了...羊不可以...不可以...丢...阿玛...会生气...没钱...那真没钱...给阿玛买药...阿玛...会...疼的...那真...那真...害怕...找羊...要找羊...呜呜呜...那真要找羊...”   那真乖的时候极其乖,遇到意料之外解决不了的事情时仍然会崩溃,唐安晏对着这样子的那真只有没来由的心疼,唐安晏抓着那真的手腕,“那真看着安晏,听安晏说,好不好?”   那真哭泣的声音缓了下来,抽泣的可怜兮兮看向唐安晏,小声的受了委屈似的喊,“安晏……”   “我在呢。”唐安晏用指腹温柔替他擦去眼泪,半蹲着哄他,“安晏先陪那真把这两只羊送回家,然后一起去找丢的那一只好不好?”   那真迟疑了一会,抽噎的看着他,不说话也不点头,唐安晏捏了捏他的手心,又问,“那真最听话了对不对?听安晏的好不好?”   那真噘着嘴,隔了一会才对着唐安晏点了点头,唐安晏用衣服细心擦干净他哭花的脸,动作温柔的像是在对待世间最珍贵的宝物,一声一声的哄。   “我们那真最乖了。”   唐安晏牵着那真,赶着两只羊,往回去的土屋走。   赶羊是个技术活,但好在就两只,羊也像被那真带习惯了认识回家的路,唐安晏十指紧扣那真的手,迎着落日余晖,脚踏悬崖山脉。   悬崖村太大了,尤其是山上,遮挡物多,地势也陡峭,唐安晏和那真从太阳落山找到夜色朦胧,都没有发现羊的痕迹。   那真刚被哄好了没一会,迟迟没找到,委屈的又在偷偷哭,那真一哭唐安晏也跟着着急,山路不好走,悬崖峭壁也多,唐安晏好几次险些滑倒,胳膊磕在石头上,被树枝划伤,都没敢让那真看到。   找了太久,消耗体力又无所适从让唐安晏后面都想放弃了,但面对着那真哭的红肿的眼,实在说不出“不找了吧”这句话。   找到凌晨一点,路况都看不清的情况下,唐安晏和那真还在四处迷茫的摸索,最后还是住在那真家隔了两户的一个大哥说在自家院子后面看到了羊。   唐安晏带着那真去把羊接了回来,两人谁也没开口说话,那真牵着羊走在前面,唐安晏筋疲力尽的跟在后面。回到家,阿玛已经睡了,唐安晏没敢大声弄动静,从院子门口匆匆洗漱就上了床。   那真把羊结实的栓在羊圈里,搬了个马扎蹲在三只羊面前,眼泪还在不停的掉,说不清是委屈还是失而复得的高兴。   唐安晏没敢上前打扰,今天若不是他疏忽,羊也不会丢,那真也不会哭,两个人更不会找到半夜才能休息。   唐安晏侧身躺着,把那真靠边睡的位置暖热了,那真还没准备上床,唐安晏几次想开口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生气了的那真让他无所适从,巨大的愧疚感和那真情绪失控时反反复复那句“没有羊就没有钱给奶奶买药,奶奶会疼”给刺激到,让他翻来覆去也睡不着,只能看着那真的背影发呆。   坐了估计有一个小时,唐安晏看见那真用手背抹了抹泪,回头看了他一眼,唐安晏此刻也正回看着他。   但那真躲避开了唐安晏的视线,抱起破旧沙发上的藏蓝色碎花被褥,铺到了离唐安晏不远又不近的那堆柴草上,人也顺势躺了上去。   唐安晏觉得心里密密麻麻的疼。   受了委屈的那真和太乖了的那真一样让唐安晏心疼到疯。   那真的背影单薄,脚蜷缩在被子里,冻得冰凉,人还没止住哭,悄悄背着唐安晏抹泪,又不敢太大声生怕吵醒阿玛。   唐安晏实在控制不住了,蹑手蹑脚下了床走到柴草旁,把那真连人带被褥一块抱起来放到自己刚暖热的床上。   那真被吓到了,但仍倔强的背对着唐安晏,不说话。   唐安晏把那真冰凉的脚放到自己怀里暖着,压低声音生怕阿玛听见。   “不哭了好不好,那真,你理理安晏。”   那真哭的反而更凶了,唐安晏手足无措把人圈着抱在怀里哄,“是安晏错了,那真不哭,阿玛听见了会担心的。”   那真这才止了哭泣,唐安晏从背后摸索到那真的手放在自己手心攥着,心疼和自责铺天盖地涌来。   “是安晏不好。”   那真摇了摇头,试图抽出自己的手,唐安晏没给他这个机会,反而攥得更紧了。   唐安晏贴着那真后脖颈小声安慰,“那真转过来看着安晏好不好...那真不理安晏安晏会伤心的。”   唐安晏宠溺的捏着那真手指,“那真要是再不理安晏,安晏明天就下山再也不来悬崖村了。”   “不要。”   那真终于肯转过身子来,刚压下去的哭腔被唐安晏这句话又差点惹哭。   “不要...安晏...别走...”   “不走不走。”唐安晏心疼的替他擦泪,“不哭了不哭了,安晏不走,不生气好不好,是安晏错了。”   那真听他说着一直摇头,低头盯着唐安晏的胳膊,可怜兮兮的,“安晏...安晏受伤了...都是因为那真...安晏才会受伤...胳膊...流血...疼...安晏疼...那真坏...”   那真盯着唐安晏不小心被树枝划伤的左臂,手指不敢去触碰,委屈的一直盯着看,唐安晏这才明白,那真生气的不是自己弄丢了羊,而是那真害他受了伤。   唐安晏抓着那真的手,放到自己被划到的口子上,“那真吹吹就不疼了...”   那真终于不再哭了,唐安晏说不清的把人面对面抱在怀里,任凭崩溃的大脑驱使,下巴在那真柔软的头发上轻轻蹭了蹭,“我们那真怎么能这么乖。” 第4章   ===============   那真几乎每隔一天都要去山下卖洋芋,洋芋是现从地里挖出来的,块头不小,唐安晏尝试背了一下他装好的背篓,堪堪把腰压塌,差不多得有七十斤。   昨天因为耽搁一天,唐安晏本来想在村庄里寻找当年爷爷镜头里的主人公,镜头久远,十五年前的小男孩如今已经结婚生子,据说一家搬去成都发展,下个月可能才回来。   这个答案让唐安晏和那真都跟着松了一口气,尤其是那真,绕着唐安晏转圈,边说,“安晏不走...那真开心...不走...陪那真...”   住下来没地方可去,唐安晏索性陪那真一块下山,还没体验过从山上爬下去是什么感受,俗语说的上山容易下山难颇为真理,尤其对于毫无安全保障的2556级钢梯来说,踩空了就会面临生命危险,跌落悬崖的不在少数。   它不像是台阶可以脚踏实地,每一步都要谨小慎微全神贯注。   唐安晏靠着栏杆,看背着背篓走的一身轻松的那真。这回那真留了心,背篓里放着用自己不常用的保温杯装好的水,一步三回头的看唐安晏有没有跟上来。   山脚到山顶唐安晏记得爬了将近五个小时,下山也尤为费劲,走走停停一路下来,也用了两个多小时。唐安晏不恐高也被折磨的不行,低头看,成片的悬崖峭壁,触目惊心。   脚踏入平地的一刻腿都是软的,那真小心的搀扶他的胳膊,偷偷的撇开头笑。   悬崖村自从被报道之后引了不少游客来往,眼下山脚平地就聚集了十几个背着行李的游客,应该是团体组织过来旅游,人潮熙攘,唐安晏把那真往身边拉,把他憋笑的脸掰过来朝向自己,没用多大力气捏捏他的下巴,佯怒。   “那真是在嘲笑安晏吗?”   那真连连摆手,急求辩解导致脸都憋的通红,下巴搁在唐安晏指尖轻轻蹭,一脸严肃的发誓,“那真……没有……”   -   山下的人都知道,悬崖村的人进出村庄不容易,背下来的洋芋大多都不会再背回去,所以许多不良商贩故意把价格压得很低。   一背篓七十多斤的土豆最后只给十块钱。   那真攥着一张五元纸币和五个一元的硬币揣在阿玛给缝制在衣服上的钱包里,里面零星还放着几枚一角的硬币和叠放的整整齐齐的五角纸币。   那真从钱包里摸索出来一张一元的,顿了顿,又捏起来几个一角的硬币,摊开手心给唐安晏。   “买糖...给安晏...”   那天唐安晏一句随口的话,竟让那真记到了心里,朴实的笑容和清澈的眼睛被这大山渲染的通透,里面密密麻麻的真诚让唐安晏心被满满当当的填满。   唐安晏怎么可能用那真的钱,沿路正好有集市,各地村民把自家种的水果和青菜运下山,山村比不上城市,各户收入很低,勉强维持生计。   唐安晏抓着那真的手腕从一处糖果摊面前停下,糖果种类很少,被平铺在地上,用尼龙袋垫着。其中夹杂着少部分的巧克力,是唐安晏小时候见过的元宝形状的,不苦,反而齁甜。   唐安晏蹲下身子,抓了几个巧克力,又拿了几块奶糖,卖货的是个年轻点的大哥,称了称,伸出五个手指头,“五块。”   唐安晏把用塑料袋装好的糖果接过来,递给那真,那真纠结的扯着钱包口,心疼的抽出来一张还没捂热的五元纸币,犹豫着要给大哥,还在试图和唐安晏打着商量。   “糖吃多了...牙...会坏...那真没钱...带安晏...看病...少...少要一点……”   唐安晏被他这幅样子逗笑,把抽出来的五元纸币重新给他塞回去,“安晏给买,请那真吃,那真不用付。”   “不要...说好了...请安晏...”那真憋红了脸,怕唐安晏觉得自己是心疼钱,着急解释,“那真有钱...正好五元...可以买...”   辛辛苦苦从山顶背到山脚的七十斤土豆,才换来的两个五元,唐安晏怎么会舍得让那真付钱。   那真没吃过巧克力,阿达去世的早,阿莫一个人带着那真过得辛苦,在阿达去世一个月之后下了山,此后没再回来过。那真是被阿玛养大的,老人家年纪大了,没多少收入,那真从小吃过最好的东西可能就是过年村里邻居大哥给的猪肉。   那真拎着糖果,和唐安晏并肩走在山路上,唐安晏从塑料袋里捏出来一个巧克力,顺着金箔纸撕开,露出里面元宝形状的褐色果实,唐安晏喂到那真嘴边,那真就着他的手咬了半块,被甜到弯着眼睛笑。   唐安晏觉得自己有喂那真吃东西的癖好,一连喂了两个那真还想吃,唐安晏才真的怕他会牙疼给收了起来。   那真倒也不会闹,舔着嘴唇上残留的甜腻,听话的跟在唐安晏身边。   两个人今天出门走的路挺多,一晃天也跟着黑了,唐安晏走了一天路,想到还要再爬2556级钢梯就腿软,把左手拎着的糖果换到右手上,左手牵起那真,和他打着商量。   “今晚要不不回去了,安晏和那真找个旅馆睡一晚,明天一早再回去好吗?”   那真走路的姿势停了下来,抬头看着唐安晏,撅起嘴摇摇头,“不好...阿玛...还在...山上...那真...要陪阿玛...不可以...不回去...”   唐安晏实在没多少力气,他不像那真,早已习惯日夜穿梭山顶,北京多为平地,偶尔一次的爬山已经消耗唐安晏精力,一天里来来回回一趟或多趟,是他一时半会适应不来的。   总归要循序渐进。   但那真不可以。   那真从出生开始都生活在山上,山下的世界对他来说只有近处的支尔莫乡,就连悬崖村所属的昭觉县那真都没踏入过。   山下的世界他不熟悉,尤其对那真这种智力水平的人来讲,陌生的环境无时无刻不让他陷入焦虑。   “可是安晏走不动了,我们打个车去昭觉,安晏带你在那里逛夜市睡旅馆看夜景好不好?”   唐安晏还在试图说服那真。   那真眼底缓缓变红,拉着唐安晏的手在往回缩,站在原地盯着自己被泥巴弄脏的鞋面,嘴里振振有词着小声嘀咕。   “那真...要回去...山上...陪阿玛...”   “就一晚上,明天一早我们就回来了,阿玛在山上不会有事的,那真和安晏在一起不用怕是不是?”   “不要。”   那真声音染上哭腔,不理解又不敢生气的看唐安晏一眼,唐安晏也在斟酌该如何更好的说服那真。   唐安晏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对那真好的过分,超出了他自己设定的界限,有些东西该尝试往回收一收,难以把控。   唐安晏闭着眼睛躲开那真视线。   “安晏今天不回去了,那真自己决定。”   说是在打着商量,实际已经下好了结论,那真被唐安晏的话给伤到了,忍了几圈打转的眼泪随着这句话终于落了下来。   那真咬着嘴唇,羸弱的身影被夜色笼罩,眨巴几下眼睛,倔强道。   “那真自己走。”   哭了,但没有闹。   生气了,但没有骂。   那真的乖巧和懂事无不体现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永远自动的,默认所有,对他好的,对他不好的,他都一一应着受着。   山下冷风卷挟着尘土飞扬,那真穿得单薄,孤独的走在回悬崖村的路上。   昏暗的路灯并不能起到多少作用,那真像被裹进黑色漩涡里,唐安晏刚在心里说好的要往回收,身体却总比脑子先一步做出反应。   唐安晏往前追了几步,把自己套在最外面的羽绒马甲脱掉,顺着那真后背披上。   “自己能行吗?”   唐安晏边给他披衣服,还是忍不住软下来声音问。   那真埋着头到胸口,脚边土地被眼泪不断打湿,唐安晏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就是个畜生,温柔的抬起那真的胳膊让他把外套套进去,那真垂着头,呜咽的哭了出来。   “安晏...坏...安晏...凶...那真...难过...”   那真虽然人继续在哭,却乖巧的任由唐安晏替他穿衣服,等到马甲终于穿上了,唐安晏重新牵起那真冻得冰凉的手,往自己口袋里塞。   “不哭了,安晏带那真回家,好不好?”   那真被唐安晏乖乖牵着走,真的是委屈坏了,小声在身后反抗,“安晏...坏...”   唐安晏附和他,“嗯,安晏坏,那那真以后还和安晏在一起吗?”   那真闭着嘴不回答,还在虚张声势的生闷气。   等一路沉默走到悬崖村山脚,踏入熟悉的领地,那真被唐安晏抓着放进口袋的手轻轻勾了勾唐安晏的手指。   “安晏以后……别这么……对那真了……好不好……” 第5章   ===============   悬崖村的钢梯在安装时充分考虑了光线及环境的影响,夜晚爬行时也能清楚的看清路。   夜间山冷,那真穿着唐安晏的马甲,背篓里放着买来没吃完的糖果和专门给唐安晏准备的水。   唐安晏几次想帮那真背,那真都沉默着躲开了。   还在生闷气。   尽管如此,仍是会乖顺的走在唐安晏后面,反而整得唐安晏心里愧疚更重。   那真是他来悬崖村始料未及的意外,他没成想避开,反而一股脑的迎了上去,是他主动任由那真走近自己的,因此推开显得自己着实过分。   一路沉默爬上山顶,唐安晏率先看到了蹲在门口等两人回来的阿玛,披着彝族不知道传了多少辈留下来的黑白相间的查尔瓦,虽说是抗寒,可这么长时间坐着仍然会冷。   那真牵着阿玛的手进了门,唐安晏跟在身后,房间里的火堆还没熄灭,底下放着几个洋芋在烤。   阿玛冲那真说了一堆彝语,唐安晏听不懂,但看那真抬头看向自己一眼,又回头和阿玛说些什么,猜测估计和自己有关。   那真让阿玛坐在火堆旁暖了一下身体,才搀扶着老人上床睡觉。   羊圈里三只羊也已经睡着了,铺开的青草还剩不多,那真搬了个马扎过去,乖乖盯着靠在墙边的一只,唐安晏这才注意到那只羊腹部明显比另两只羊要大,而那真天天晚上这么临睡前守着,估计也是怕羊临产期将至,需要时时刻刻注意,以防生小羊的时候没能帮忙。   今天走的路太多,唐安晏脱了袜子才发现,一边袜子被顶破了一个口,另一边袜子脱下来也是一样,脚底磨了一个水泡。   唐安晏低头把袜子塞到鞋子里,找到拖鞋穿上,正准备和那真说话,爷爷的电话恰逢打了过来,他看了眼还温柔抚摸山羊的那真,小声说了句“我去接个电话”。   那真没回应。   唐安晏不耐其烦的再重复了一遍,等那真乖乖点头嗯了一声,才踏实的往门口走。   爷爷还在住院,唐安晏他妈覃佩不让老爷子太晚休息,反倒把老爷子电话拿过来又开始训导唐安晏,催问他究竟什么时候回来,唐安晏敷衍了几句便草草挂断电话。   山上的夜晚冷得出奇,这破旧的土屋有如与世界隔离,唐安晏站在山顶之上,满心满脑的只有悬崖村的一切。   站在海拔1500米高处,唐安晏不打算去想北京,更不想去面对覃佩。   挂断电话在原地站了一会,手脚冰凉,唐安晏呼出一口热气,搓了搓手,转身回了屋子。   羊圈前面已经没有那真的身影,孤独乖巧的人已经挪到了火堆前,支架上放置了一口锅在烧什么,那真也没闲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翻出来针线盒继续绣那天绣了一半的袜子。   “在绣什么?”   唐安晏搬了个马扎坐在他旁边主动示好。   那真把针头从下面往上掏出来,拿线在针上缠绕几圈,继而再把针往下顺,动作熟练,“袜子……”   唐安晏见他肯和自己说话,笑着探头靠过去手指虚空的指着那一串彝语问,“上次就想问这是什么意思?”   “一路平安……”   那真小声回答他。   袜子仅差最后一个收尾,那真咬断线头,打了个结,把绣好的袜子递到唐安晏面前。   “给...安晏……”   唐安晏看着袜子不知如何是好,那真指了指唐安晏的鞋子里今天刚被顶破的袜子,“破了...给..安晏...新的...袜子...”   “那真。”   唐安晏不知如何是好,压抑了一晚上,憋闷了一路的愧疚疯长,不做点什么说点什么整个晚上都会睡不好。   唐安晏是理智的,但通通所有的理智在那真面前都溃不成军。   “那真。”唐安晏握住那真的手,在自己手心包着,“今天安晏不是故意凶你的。”   唐安晏诚恳的道歉,尽管已经说了对不起,已经有了无法释怀的愧疚,可面对这样子的那真,唐安晏总觉得自己无论做的多好,都配不上那真的十分之一。   那真被唐安晏握着手,身体也跟着僵硬,低头腼腆着躲开,“那真...不生气...安晏...累...是那真...非得要回来...”   咕噜噜的水声翻滚,面前锅里煮好的水已经开了,那真红着脸把手从唐安晏手心抽出来,温热持续不退,那真站起来,拿了一个铁盆子,从水缸里舀了半瓢水,倒在盆里,又端着锅倒了些开水在里面,用手试了试水温,有些凉,他又添了些热水,这才把剩下的倒进一旁的暖壶里。   那真把倒好水的盆端到唐安晏面前,“热水...泡脚...会舒服...阿玛...教那真的...之前那真...帮忙给...阿玛买药...走...好远的路...回来...脚磨泡...”   那真指了指唐安晏的脚,显然注意到了刚才他脚上的泡,又重复了一遍。“泡脚...舒服...”   天真的脸庞,清澈的眼睛,大山里孕育出的那真,是唐安晏此行收获最珍贵的礼物,让他只想宠着疼着护着,但偏偏,每次都是那真先教会他什么叫付出。   水温正好,唐安晏泡了一会脚果然舒服许多,那真就坐在一旁等着,等唐安晏洗完,他才不紧不慢的脱了鞋子,也把脚伸进去,手指顺着脚趾缝简单冲洗。   那真的脚很白,一点也不像山里孩子拥有的皮肤颜色,除了那脚踝上的冻伤和因为鞋子太薄而冻到发红甚至肿胀的脚面。   那真的鞋里面没有绒毛,是春秋季节才穿的那一款,唐安晏看遍了屋内,除了阿玛床边有着一双棉鞋,而那真的鞋也几乎从来没换过,就像现在洗过脚,也是随手拿一块破布擦干直接又穿上这双鞋去倒水洗手。   屋外天寒地冻,唐安晏从他手里抢过盆,径自去了门外倒掉,回来又换了个干净点的盆倒了水,抓着那真的手放在里面洗。   那真小小的“我可以自己来”的控诉声被唐安晏视而不见,唐安晏抓着他的手不肯放,一边歪着头看他,“明天陪你去买双鞋。”   那真小声拒绝。   “那真...有...”   “嗯。”唐安晏只嗯了一声,抓着他的手放在毛巾里擦干,等那真躺上了床,唐安晏又从自己包里翻出来一瓶乳液,倒在手里一点,从那真脚边蹲下来,把乳液在他脚上均匀抹开。   “别动。”   唐安晏抓着他的脚,抹完一只又换到另一只,冻疮摸在指腹上一片干燥,那真忍不住想要用手去挠,唐安晏不许,只自己在他觉得痒的地方多打转按摩了几圈。   也许是因为被照顾舒服了,那真便也不再闹腾,乖巧的靠在床头上任唐安晏一圈圈抚摸脚掌。   乳液下去不少,那真拿过瓶子来看,小声的好奇问,“好...闻...这是...什么啊...”   唐安晏在那真脚面红肿的地方轻轻按着,回答他,“冻疮膏。”   那真哦了一声,没再问,虽然心里疑惑唐安晏早上为什么拿冻疮膏擦了脸。   月上西头,星星坠满人间。   两人才终于躺下,唐安晏习惯从背后抱着那真,摸到那真的手把玩着他细长的手指,过了会趴到那真耳边问,“那真要不要看动画片?”   “动画……片?”那真来了兴趣,慢吞吞的转过身子来,唐安晏见他期待的样子,便笑着拿起一旁的手机,点开视频软件,打开了一部《哆啦A梦》给他看。   唐安晏拿着手机,那真为了更清楚看到画面所以靠他很近,那真看电视比小朋友还乖,盯着动画一动不动,看完了一集就眼巴巴等着唐安晏给播放第二集 。   唐安晏手举的僵却一点不觉得累,等看了三集,唐安晏按灭屏幕,哄他“不能再看了,太晚了,该睡觉了。”   那真就乖乖靠过来,唐安晏顺手把他捞进怀里。   “蓝猫...明天...还想看...”   那真还在惦记着刚才的动画片。   唐安晏难得被他逗笑,捏了捏他的手,“好,但是不能多看,明天也只能看三集行不行?”   那真的世界里只有乖乖听话,偶尔的叛逆和不足为道的欲望,唐安晏都百分百的接受,甚至愿意给的更多。   但那真从来不肯多要,仅在自己能够满足的界限之内,对于额外的馈赠与温柔,那真都虔诚的收下。   今天十多公里的路,还不算钢梯爬上爬下,唐安晏身体困乏,在得到那真乖巧的一声“好”之后,才终于肯闭上眼睛,连带着把那真往自己怀里抱着。   入耳的轻柔呼吸,和下巴触碰着的柔软发质,是唐安晏在悬崖村每晚安然入梦的催眠剂。   困意阵阵袭来,唐安晏突然忘记问那真,今天阿玛给他说了什么,是不是和自己有关。意识是清醒的,脑子里沉重的困意却使他睁不开眼,他想,明天再问也一样。   毕竟,他们来日方长。 第6章   ===============   悬崖村2016年安装钢梯,2017年才通网络,早些年村子里的人几乎过得都是自给自足的生活。   山上有粮食,有水,山脚下有小学。   唐安晏坐落在北京的繁华之处时,那真可能还在山上砍柴割草喂羊,命运的轨道有时候就这么奇怪,把两个毫不相干的人拴在一起,又让他们以最普通的方式相遇。   唐安晏来了悬崖村一周了,每天就是陪着那真下山去卖洋芋,偶尔累了就留在山上偷懒,山上什么都好,就是用水不够方便,唐安晏终于忍受不住在晚上临睡前悄悄告诉那真想洗澡,那真缩在唐安晏怀里,表情严肃的看着他讲,“明天...那真...给...安晏...烧热水...洗...”   土屋本就空间狭窄,洗澡只能先烧了热水倒到桶里,然后用水往身上冲着洗,况且有阿玛在唐安晏也觉得不方便,便问有没有可以直接用的河水。   那真表情不太开心,非常认真的皱着眉头制止唐安晏,“会冷...感冒...”   比起会冷,唐安晏觉得能痛痛快快洗个澡冲遍全身才更痛快,山里来山里去,每天几十公里的路程,只每晚睡前的擦身远远不够,其余事情尚且能忍受应付大概,唯独洗澡这事唐安晏不想太将就。   那真劝阻无法,第二天收拾洗澡用的衣服和肥皂的时候,顺手把自己那床藏蓝色被褥也一块带着。   十一月底天寒地冻,唐安晏前几天带着那真买了一身衣服,此刻那真背着竹篓,穿着一件经典款黑白泼司登长款羽绒服,灰色的加绒长裤,脚上一双李李宁潮牌,唐安晏拿着换洗衣服和他并排走着。   山上水源匮乏,以往村民需要喝水都是背着桶走半小时左右去山泉口接干净的水,然后再背回去,循环往复。   由那真带路,两人最后停在一处小河前,涓涓流水清澈见底,冲刷的底下石子光滑,眺望远处,环顾四周,置身于大自然奇观之下,惬意放松。   唐安晏弯腰试了下水温,流水冰凉,他穿着拖鞋尝试往里面进,只觉得冻得牙齿发颤。   那真担心的扯了扯他的袖口,他摇头,“没事。”   那真让唐安晏先洗,他坐在一边等着,唐安晏洗澡的时候那真果真乖乖的不看他,靠在树底下,摆弄着地上的石子玩。等唐安晏洗完,第一时间把被褥从背篓里拿出来,小跑着去递给唐安晏。   唐安晏接过来,揉揉他的头发,“水有点太凉了,你稍微冲一下就上来,我坐这等你。”   那真点头听话的拿着肥皂下了河,唐安晏顺手把手里的洗头膏递给他。   正午山上太阳毒辣,唐安晏裹着被褥一会就暖和过来,裹成山丘状看着近处的那真。   山里的孩子大多皮肤黝黑,风吹日晒的,那真也不例外,但除了脸上藏着大地熏烤留下的痕迹外,身上其余地方都白的透亮。   那真个头不矮,178左右,体重匀称,不胖不瘦刚刚好,脸上有稍微的婴儿肥,笑起来是标准的星星眼。可能长年累月背着竹篓,肩膀上有两道比别的地方都要再白一个度的勒痕,背上腿上都有着大大小小的伤疤。   唐安晏从那真口中曾听过他小时候踩空过藤梯撞到一旁的悬崖峭壁,索性没出什么大问题,但也在家躺了大半个月,留了疤。   那真洗澡很快,匆匆洗过之后上了岸,唐安晏也学着他刚才的样子上前用被褥把他包裹起来,那真缩进被褥里,和唐安晏挤在一起。   那真刚洗过的身体冰凉,而唐安晏这会已经暖和许多,那真怕冰到他一直坐的离他很远,唐安晏顺手把人捞过来到腿上坐着。   “冷不冷?”唐安晏轻捏那真后颈,用曲起的大长腿把那真圈起来,温热的手心去找到那真冰凉的脚掌并握住。   “怎么比我刚洗完还要凉,是不是穿太少了?”   那真因为刚洗过澡,没把衣服再一件件穿回去,现在只穿着一件洗到褪色的蓝色卫衣,卫衣很大,锁骨在唐安晏面前若隐若现,透着粉嫩。   那真被唐安晏固定在腿上,身体绷的僵硬,唐安晏恶作剧伸手捏了捏他发红的耳垂,那真委屈小声控诉。   “安晏...”   明明是轻斥之意,唐安晏却听得只剩密密麻麻的撒娇。   “嗯。”唐安晏还是不厌其烦的回应他,再三确定那真脚掌已经被暖热,唐安晏单手环住那真的腰,带着人一块往树上靠去,唐安晏闭上眼,也哄那真,“睡会。”   睡自然是睡不好的,那真坐在唐安晏腿上一动不敢动,动作僵持的久了便准备换个动作,却意外触碰到一件滚烫之物,直直的杵在屁股上。   那真憋红了脸,委屈的喊。   “安晏……”   唐安晏皱着眉头,鼻腔压抑着到最后只能发出一声沉闷嘶哑的“嗯”声,手指掐着那真的腰,无奈的叹口气,“祖宗...别动了...”   那真手足无措的抠着手指,低头瞄了眼自己的,再开口声音染上了哭腔,把唐安晏吓到欲望冷却三分。   “怎么了?”唐安晏耐着性子温柔询问。   “硬了...安晏...那真是不是...坏了啊...明明只有早上才...安晏...那真病了吗...”   什么硬了?   唐安晏本来想故意这么问他,但实在怕把人真的吓坏了,哭笑不得的歪头看向那真通红而窘迫的脸,指腹在上面轻轻按。   “这是正常的生理现象,人在受到外界刺激和...某些欲望时会做出相应的动作,安晏也一样。”   那真低下通红的脸小心翼翼看唐安晏,说不清有没有听明白,但还是乖巧的回应了一声“哦”,不再说话了。   江琛电话打过来的时候,那真已经靠在唐安晏身上睡着了,唐安晏把电话拿开直接挂断,江琛死活又重新打了回来,唐安晏压着声音接起来,头侧到一边。   江琛打的是语音,唐安晏一句“屁话快说”没说完,那真已经被吵醒了,头在唐安晏怀里蹭了蹭,揉着眼睛醒过来,茫然的看着唐安晏手里的手机。   “还真不是我想打,是覃姨让我每天慰问你几遍什么时候回去。你也知道你妈的脾气,我哪里敢不听。反正我传达过来了,你怎么办是你的事情。”   江琛絮絮叨叨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唐安晏想挂断已经来不及,扭头再看那真,果不其然,刚睡醒的人眼圈已经开始红了。“回去”这两个字还是被他听到了。   唐安晏摸到那真头发,把人往怀里抱着更近了几分,那真的委屈随着触碰到唐安晏滚烫的胸膛更重。   “安晏...”那真噘着嘴喊他的名字。   “别听他瞎说。”唐安晏把话筒挪开,“安晏不走,不走,昂,听话。”   “晏子?什么情况?”   江琛不明所以的听着话筒那头的对话,再想追问,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唐安晏已经把他电话挂断了。   江琛不知死活的继续拨了个视频过去。   那真躲在唐安晏怀里不肯抬头,刚洗过澡晒干的衣服被那真眼泪打湿,唐安晏手足无措的抱着人哄了又哄。等摸到手机看到视频通话,唐安晏轻捏那真耳朵,“那真要不要看看安晏的朋友?这个手机可以看到对面的人长什么样子,安晏把朋友介绍给那真好不好?”   那真慢慢不哭了,抬着下巴去看唐安晏的手机,也不点头也不摇头,看这样子是有了兴趣,唐安晏用指腹擦去他眼角的泪,这才按下接听键。   “什么情况?”   江琛三七分的发型出现在屏幕上,左耳边有一缕漂染的绿发,耳朵上戴着一枚耳钉,看环境是在他们常去的那家酒吧里。   那真好奇的看了看江琛,又看了看唐安晏,最终选择缩在自己的安全区域里,躲到唐安晏怀里,只拿余光悄悄打量。   江琛同样也在好奇的打量那真。   “我有说要回去吗?我都给我妈交代了,是爷爷当初纪录片里的主角现在在成都呢,下个月才回悬崖村,我来都来了不得拍完再回去?”   唐安晏再问了一遍。   “我有说要现在回去吗?”   江琛还没从眼前状况反应过来,只反射性的听到问题摇头,被江琛这么盯着的那真也坐立不安,听到唐安晏说不回去才放心一些,小声抓着唐安晏胳膊,“安晏...”   刚哭过的眼睛通红,那真不舒服的用手一直揉,唐安晏抓着他的手放到自己腰上,在他眼皮底下轻轻按了按,“听到了吧。安晏不回去,不能再哭了好不好?”   那真点头,抽空看了江琛一眼,才说了声好。   “告诉他我们那真叫什么?”   唐安晏像是在哄小孩一样。   因为有唐安晏在那真并不害怕,看着江琛投过来的好奇眼神,主动朝屏幕开口。   “那真...阿克那真...悬崖村...阿玛...”那真偏过头看了唐安晏一眼,又冲江琛腼腆的补充。   “还...还有安晏...”   虽说江琛还没回味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但还是友好的和那真交谈了一会,从那真断断续续并不连贯的只言片语里,江琛已然发现了什么由头,但那真的乖巧淳朴又让他并不反感,挂断电话的时候江琛还冲那真说,“等有空江琛哥哥也去悬崖村找你玩。”   那真靠在唐安晏怀里任由他捏着自己耳朵,开心的点了点头。   手机之外的几千公里之隔,那真在被唐安晏带着一点点试图融进悬崖村之外的世界。   下山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这回唐安晏背着竹篓牵着那真的手,一起沿着山间小路,迎着晚霞慢慢走回家,选择忽视掉江琛挂断电话后发来的那条信息。   “别玩过了。”   唐安晏想,什么叫玩过呢?他向来循规蹈矩的生活里,独独就这么一丁点任性。 第7章   ===============   唐安晏半夜的时候被惊醒了,醒来那真已经不在床上,那只临产的羊此刻躺在干草上,那真也蹲在羊圈里,脚边放着一盆肥皂水,身上披了一件雨衣,胳膊上坏了好几处口子,后背还有被撕掉的一大块,估计是从山下捡来的。   那真盯着羊后面目不转睛的在等,困到眼睛睁不开。   唐安晏下了床,蹑手蹑脚走过去。   那真半睁着眼睛抬头看唐安晏,看他也打算进羊圈下意识站了起来,“脏...安晏...不进...”   唐安晏没见过接生小羊,但能知道大概的流程,唐安晏长腿迈进羊圈,学那真一样半蹲着,“没事,我陪你。”   “困...安晏...要睡觉...身上弄脏...刚刚...洗了澡...”   唐安晏的衣服干净又新,那真不愿意让唐安晏碰这些。   说话间,羊下体已经露出两条前腿和头,那真上前用手借着羊使劲的同时帮着把小羊往外拽动,又不敢太过用力。   怀孕的羊似乎也很难受,爪子一直在地上挠,那真揪着眉头,手指抚摸着羊的身体,“不急...慢慢...那真陪着一起...”   再等了会还是没有反应,羊已经躺不住了,站起来往墙角走过去,隔了会又换了个姿势躺下。   唐安晏和那真也跟着过去。   “生小羊...先露前腿和头...才好...不然...小羊...容易死掉...”   那真手上全是刚才弄上的血迹和黏膜,仰着严肃的小脸抽空给唐安晏解释,困到眼睛都睁不开还强撑着等。   唐安晏拉着他一块也不嫌脏的在羊圈蹲下来,把他的头放到自己肩膀上,有点心疼。   “嗯,你先眯会,一会我喊你。”   唐安晏拿手机百度了几条接生小羊的视频,那真陪他一块看,唐安晏看的特别认真,似乎真打算一会动手帮那真一起。   房间里灯泡很暗,并不亮堂,屋子那头阿玛轻轻浅浅的呼吸也能听得真实,唐安晏鼻子蹭了蹭那真的脸,哄他先睡一会。   再等了有十分钟,羊似乎又要开始往外使劲,唐安晏先看见了,轻捏了捏那真的后颈,那真迷迷糊糊的蹭着他胳膊哼哼了几声。   只是看视频远远没有实战要困难,唐安晏本想下手犹豫了下到底还是没动,倒不是嫌脏,而是不敢,就像那真说的一样,一条脆弱的小生命稍有不慎就可能在自己手里消失。   唐安晏只能一旁看着那真拽住小羊前腿再次发力,不过这次也没能成功接生出来。   最后前前后后折腾了一个多小时,经历了好几个来回,终于在晚上两点55分的时候,那真捧着小羊拽了出来。   那真用手把小羊嘴上的黏膜都抠出来清理掉,以防它窒息,又用一旁准备好的破布擦干净小羊身体,大羊此刻凑过来舔舐小羊身上的黏膜。   那真提起的心还没完全放下来,一直盯着小羊看以防哪里再出问题,唐安晏也在这个时候一直看着他。   唐安晏抓着那真被黏膜血液弄得不能看的手放到盆里,一个手指头一个手指头小心温柔的冲洗。   “安晏。”那真乖乖叫他名字。   唐安晏温柔的嗯了声,抬着头看他,又看一旁学着站起来的小羊问,“要不要给小羊起个名字?”   那真好像特别高兴,冲唐安晏连连点头,声音雀跃。“要...要起...”   “要叫什么?”   手指一遍清洗不干净,唐安晏把水出门倒掉,又重新接了一盆回来,把那真牵着走出羊圈后才问。   那真歪着头想了一下,任由唐安晏给他洗干净手又用毛巾擦干,不好意思的看着唐安晏小声回答。   “253...想叫...253...”   “253?”唐安晏顺便帮他把脸用湿毛巾擦了一下,没理解的问他,“为什么是253?”   那真垂下头,手指抠着自己的大腿,被唐安晏带着换掉脏了的衣服重新套上干净的,这才一块回到床上。   那真早已经习惯唐安晏睡在身边,面对唐安晏也没了当初的小心翼翼和拘谨,反而过分依赖。   那真缩在唐安晏怀里,后脑勺搁在唐安晏粗壮的胳膊上,抬头看着唐安晏眼睛,想了一下。   “因为...那真...第一次...见到安晏...是在...第253个钢梯上...”   悬崖村山底到山顶2556级钢梯,那真和唐安晏在253级钢梯第一次相遇。   唐安晏心脏的跳动在此刻堪堪控制不住,空落落的心脏被迅速填满,满到要溢出来,久久平缓不了。   呼吸紊乱,脉搏高速跳跃,零下寒冷的山顶,唐安晏抱紧了那真。   情绪百转千回,唐安晏说不出话来,到最后只轻轻重复了一遍。   “253。”   而那真早已经困到缩在他怀里睡着了。   -   小羊前期需要特殊照顾,那真这几天没去山下,和唐安晏一起看着253成长起来。   山上时间过得很慢,一分一秒都像被时间定格,唐安晏在山上取了一部分的景,里面多数部分都是那真。   唐安晏教那真认识更多的字,给他讲北京,讲上海,讲大唐不夜城。   那真每到这个时候就坐的离唐安晏越来越近,心无旁骛的听着悬崖村之外的世界,听着唐安晏生活着的世界。   那真没有走出过大山,但在唐安晏这里他已经听过了世间一半的风景。   253有时候会跑到那真脚边,跳起来的时候特别奇怪,四条腿在地上一块蹦,直直的向那真腿上冲过来。   唐安晏总是会笑着骂253傻,但那真会义正言辞的告诉唐安晏。   “253...聪明...小羊...棒...”   因为这几天没下山,那真待在山上喂羊的空隙都会随身带着针线盒,唐安晏早就发现了他床底下的一个边缘有些破旧的纸盒里装的袜子手绢和帆布包枕头皮,上面都绣着文案精美的刺绣作品。   那真告诉唐安晏这些都是阿玛教的,但阿玛年纪大了,眼神不好,穿针引线都成了问题,那真平日里跟着阿玛学习,现在闲下来会自己着手按着想法来绣。   彝绣是大凉山非遗项目,国家也大力扶持,彝族服饰和彝族刺绣具有特别浓重的民族色彩和美感传达。   眼下那真正在绣一个荷包,上面是花朵样式,唐安晏记得那天坏掉的袜子也被那真绣了这种花朵。   “这是什么花?”唐安晏问那真。   那真正把针从下往上穿,绣好了一瓣花朵的边,停下动作看着唐安晏回答。   “索玛花...”   “索玛花是什么花?”唐安晏曲起的胳膊靠在树上,头枕着胳膊目不转睛的看着那真。   那真仍然是回答一个问题就停顿一下,不厌其烦的给唐安晏解释。   “索玛花...就是...杜鹃...花...我们...喜欢...索玛花...”   大凉山的人习惯把杜鹃花称为索玛花,后来也用索玛花代指彝族姑娘。索玛花是彝族最具代表性的花,也象征着美丽漂亮坚韧质朴。   花朵在那真手下活灵活现,通过穿花索花平针插针等多种手法跃然之上。   那真绣完一朵停下来,后知后觉问,“安晏...喜欢吗...索玛花...好看...”   “改天...那真...带...安晏...去看花...”那真指着唐安晏脖子,“相机...拍照...给那真...”   原来是还惦记着照片,唐安晏笑着爽快应下来,“好。”   听到唐安晏说好,那真高兴的直哼哼,过了会开始小声哼起歌来,唐安晏只能听着大概,双手环住那真的腰把人往自己身边拖动,“唱的什么?给安晏听听。”   “不...不好听...那真...不会...”那真不好意思的低头躲,唐安晏怎么会这么轻易放了他,手指作恶的在他腰上轻掐,“唱给安晏听听。”   那真又羞又臊的喊了声“安晏”,下一秒还是不好意思的轻了轻嗓子乖乖唱。   “谁不说凉山是一幅画呀   彝家的姑娘就是画中花   阿哥天天都看着你呀   看得脸上飘彩霞   阿哥天天都看着你呀   阿哥只喜欢索玛花   哎 美丽的索玛花   哎 温柔的索玛花   哎 可爱的索玛花   哦 凉山的索玛花   谁不说凉山是一个梦呀,   彝家的姑娘就是梦中花,   阿哥夜夜都等着你呀,   和你牵手在月光下,   阿哥夜夜都等着你呀,   阿哥只喜欢索玛花,   哎 美丽的索玛花,   哎 温柔的索玛花,   哎 可爱的索玛花,   哦 凉山的索玛花,   谁不说凉山是一颗心呀,   彝家的姑娘就是心中花,   阿哥永远都爱着你呀,   何时能把你接回家,   阿哥永远都爱着你呀,   阿哥只喜欢索玛花。”   他的声音清冽干净,有如山泉流水,在辽阔宽广的山顶,不远处是三只大点的羊和253,近处是唐安晏近在迟尺的温柔面容。   一首歌唱完那真心脏跳的很快,他不知道为什么,茫然的看着唐安晏,抓过唐安晏的手放在自己胸口害怕的问。   “安晏...心跳...好快...”   手心之下的脉搏跳动强烈,唐安晏隔着那真的皮肤,接触到他最滚烫最直接的刺激,方才轻快明朗的歌曲声音犹如还在耳边。   唐安晏抓着那真的手同样放在自己心脏上,调子不太准确的重复了一遍刚才听到的歌词。   “阿哥夜夜都等着你呀,和你牵手在月光下。” 第8章   ===============   “这是什么?怎么这么多?”   唐安晏拎着那真常背的背篓,发现除此之外上面还又摞了一层,另一个背篓比那真的明显要更旧一些,可能因为时间长了颜色都成了深褐色,有些地方染上泥巴也没及时清洗。   唐安晏看着多出来的这一个,拦住那真准备出门的路。   “这是...次阿木的...核桃...那真...帮忙...背...集市...去卖...”   “次阿木?哪个?”   唐安晏揪着眉,双手抓住背篓试图把那真背上多加的这一层给取下来,“管他哪个,他自己怎么不去卖,这么重,你先放下来。”   “不要...安晏...不要...”那真缩着身子往后面躲,知道唐安晏是担心自己所以特意强调,“那真答应了...答应了...帮忙...不可以...不背...那真不累...不重...”   “那你分一个给我。”唐安晏不依不饶,平日里那真背着一个他都担心上下钢梯会出意外,何况眼下还是两个。   那真憋着嘴不让唐安晏碰,“不要...安晏...轻轻走...安晏...不和那真...抢...”   来往自如穿梭钢梯是悬崖村村民早已熟练掌握的能力,尽唐安晏和那真原地争执了一会,最后以唐安晏威逼利诱那真才肯分出五分之一核桃给他。   唐安晏接过来掂量了一下,光是这些核桃就足够压垮他的背,见那真担心要伸手帮忙才咬着牙不动声色的说这点重量没问题。   山上地质较好,最适宜种洋芋核桃脐橙,家家户户都靠此饱腹谋生。然而想要卖掉这些东西唯一的方法便是背下山去卖。   那真口中的次阿木唐安晏大概见过一次,长得又高且壮,饭量还不小,父亲出门打工扔了娘俩在家,唐安晏没怎么和次阿木接触过,但从乡亲口中听到过这个人属实好吃懒做,家里饿到没一点粮食了才肯下山去卖。   眼下那真和唐安晏相继下钢梯,那真弱小的身躯上背着一百斤的洋芋核桃在前面走,脚步明显看出来比平常要慢,额头隐约有水珠,却一步不停。   唐安晏没背过东西上下钢梯,二十斤的重量在肩上,除了要防止脚下踩空,体力耐力对他来说都是双重考验。   背了半小时不到唐安晏主动叫停,把背篓从肩上拿下来抱在怀里,人也随着坐在靠右下行的钢梯上,口干舌燥的,他迫不及待拿出保温杯拧开痛快喝上一口,长呼出一口气。   抬头看那真乖乖靠在钢梯上,目光担忧的看着他怀里的背篓,“那真...背...安晏...累...不可以...”   唐安晏抓住他伸过来的手,转而把自己的保温杯递给他,“喝一口,先休息休息再往下爬。”   几天相处下来唐安晏发现那真不太爱喝水,除非是渴急了才会直接就着山泉水喝,唐安晏有意无意的想改掉他这个习惯。   那真不接唐安晏就把他拉过来,水杯举到嘴边看人乖乖喝了才罢休,那真喝水的时候眼睛提溜的四处瞄不知道该看哪里,唐安晏用衣袖给他擦了擦嘴巴,笑了笑。   那真不知道唐安晏在笑什么,但看见他笑了也跟着弯着嘴角笑。   今天一天回来的比较晚,下山因为太重用了四个小时,除去跑到集市卖完回来又五小时过去,等回到悬崖村正好晚上,赶在了和晚霞一块见面。   那真放下背篓,从衣服内侧口袋里掏出几张纸币和零钱,准备去拿给次阿木。唐安晏本想跟着去发现肚子不舒服,让那真先过去自己一会到。   结果等匆匆赶过去发现次阿木和那真正在争吵,旁边围了几个村里的老年人。   那真吵架用的是彝语,唐安晏一句也听不懂,但就看见了次阿木肥胖黝黑的手推了一下那真。   那真眼眶通红的被推的踉了一跄。   “你他妈干什么呢!想动手!”   唐安晏冲过去把那真护在身后,森冷的看着次阿木。   次阿木看到唐安晏出现并不意外,甚至也不害怕,显然没把唐安晏放眼里,伸出食指指向唐安晏身后的那真叽里咕噜说了一堆。   “他是不是骂你呢!”   唐安晏抓住次阿木的手指,眼神凶狠的看着次阿木比他还要强壮的身体丝毫不怵,说话开口时候却是软着声音问身后的人。   那真扯着他的袖子,温吞吞的说话,好怕唐安晏会被次阿木欺负。   “安晏...走...走吧...那真...回家...”   “他怎么欺负你了。”   唐安晏偏过头来,把那真上下打量一遍,见全身没有被欺负的痕迹才心里跟着放松下来,温柔着按了按他通红的眼眶又问了一遍,“告诉安晏,他是怎么欺负你的。”   那真低头掰着手指头,委屈的伸到唐安晏面前,“核桃...说的15一斤...那真没...没记错...可他说...18...一斤...骗人...明明不是...他说那真...偷了他的钱...”   那真左手伸着一个指头,右手伸开五个,可怜的挨着唐安晏小声控诉,刚才唐安晏不在只会难过的哭,这会见了唐安晏所有的委屈都忍不住发泄出来,低声喊,“安晏...”   “嗯,我知道了。”   唐安晏听那真说完沉下脸,看他眼眶红的不行心疼的抱了抱他又松开,“安晏知道了,不哭了,安晏在这呢。”   旁边村里土生土长的阿玛们也跟着一旁帮腔,说那真是好孩子从来不会骗人,每逢村里有谁因为事情耽误不能下山又需要办事的时候,都是让那真帮忙,捎袋面粉大米都是常事,从来没缺斤少两过。   次阿木眼看优势往那真身上倾斜恼羞成怒,指着那真骂,“他一个傻子,钱都不一定算对,怎么能保证他没有骗人,就算不是他,这不还有这个人!”次阿木开始把源头往唐安晏身上扯,“这人大城市来的,鬼心眼可多了去了,说不定就是他教唆的呢。”   听到次阿木诋毁唐安晏,那真先急了,仰着稚气又通红的脸气鼓鼓的瞪着次阿木,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该放什么狠话,最后只能虚张声势的小声吼。   “以后...那真...再也...不帮你了...坏人...说安晏...安晏好...不可以说...坏蛋!”   次阿木听完哼笑了一声,笑那真的不自量力,话也跟着说的更难听。   “说你是傻子还真的是傻子,人家大城市来的少爷,你一个山上的傻子,还真指望人家和你当朋友,人家最后肯定会回大城市的,到时候谁还记得你。就连凉布去上了大学之后,你看回来的时候还和你像以前一样吗?你个傻子什么也不懂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他就算现在能帮着你护着你,他走了之后呢,人家迟早会走,你走得了吗?”   再接下来的话就被唐安晏制止在拳头里,唐安晏拼了命一样骑在他身上,拿拳头打他的脸,次阿木也不甘示弱,借着一身蛮劲把唐安晏反压在地上,次阿木拳头也擦着唐安晏的脸而刮过去。   最后还是有人叫来了村长这事才不了了之,回去的路上,唐安晏牵着那真的手,脸上挂了彩,嘴角破了口,有血渗出来。   那真沉默着被他牵着,唐安晏心情特别不好,也不知道是因为打架还是因为刚才次阿木的那些话。   他没法解释,因为次阿木说的的确是真的,他迟早是要回去的,或许一个月两个月,总之等到镜头里的主人公回来,等到纪录片没拍的镜头拍完,他来这里的目的就完成了,也就没有了继续留下的借口,况且最初他也没打算留下。   但那真是他意料之外的事情。   两个人这副样子回去被阿玛拉着好一顿絮叨,好在唐安晏听不懂彝语,倒是看着那真隔一会点一下头,最后才把阿玛搀扶着送上床。   两个人之后也没有说话,唐安晏洗漱之后上了床,那真出了待了一会才进来,回来的时候他看到唐安晏已经睡着了。   那真翻箱倒柜的找出一个饼干盒,从里面拿出来一瓶碘酒和一包棉签,那真来到床边,用棉签蘸了点碘酒,膝盖压在床上,弯着腰低头拿棉签在唐安晏伤口上小心翼翼的抹,抹完又用嘴在上面轻轻的吹了吹。   那真擦药的动作十分的小心,唐安晏睁开眼就能看到他光滑的额头,因为心疼而皱起的眉头和担心的表情,嘴唇还是有些干,今天一天又没怎么喝水。   看到唐安晏睁开眼那真吓得缩回了手,唐安晏没让他躲成,把他拉到床边直接坐下来。   唐安晏看着他的眼睛说,“不疼。”   “骗人。”   那真噘着嘴,声音是抖得,试图把手腕从唐安晏手里抽出来,唐安晏抓得他有点紧。   也许是注意到这一点,唐安晏适时收回了手,那真于是有机会收起棉签和碘酒放进饼干盒。   唐安晏在那真关上盒子准备起身时候才又看着他加了一句。   “真的不疼。你受伤了我才会更疼。” 第9章   ===============   悬崖村距离平地海拔1400米,晚上比平常要冷,唐安晏今天走了比平时多几倍的路,回来又和次阿木打架弄一身伤,临睡前擦身子的时候就觉得头有点晕,但也没说什么。   到了晚上还是发烧了,最先发现的反而是那真。   那真睡眠浅,听到唐安晏不舒服的声音便起身伸手去探唐安晏额头,皮肤滚烫灼人,那真急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小声的一直喊唐安晏名字,又学着阿玛之前的样子去弄湿毛巾,回来覆在唐安晏头上。   那真很少生病,阿玛患有糖尿病,药箱里都是一堆诸如沙格列汀和二甲双胍等的药,那真翻遍了整个药箱也只找到一板退烧药,看了一下日期才发现已经过期半年多了。   唐安晏难受的一直在床上翻来覆去,脸上的伤口被这么一激又疼又痒,睡的懵了忍不住去挠,那真跪坐在床边哭着握着他的手。   “安晏...安晏...不挠...那真知道安晏难受...安晏...安晏难受...那真...没用...”   那真一想起曾听过有人高烧不退烧傻烧死的事情困劲早被吓没了,只剩下难过,那真给唐安晏重新换了个浸水的毛巾,趴在唐安晏耳边小声说话,“安晏...那真...去给你...借...借药...乖乖...等那真...回来...”   每天爬上爬下生活在山里的村民都很少生病,那真出去没多久就哭着回来了,药没有借到,还因为跑的急摔了好几次,膝盖磕在石头上,不知道有没有流血。   那真回来的时候唐安晏裹着被子缩在最角落里,坏了耳朵的小熊被唐安晏压在脑袋下面,头上盖着的毛巾湿哒哒的趴在床中间,那真跑过去探了探唐安晏额头,还热着,那真又去橱柜里把自己只有过年才披的查尔瓦拿出来,给唐安晏在身上又盖了一层。   做完这些才出门又把毛巾弄湿,准备擦拭唐安晏身体降降温。   唐安晏睡觉的时候穿着一套藏蓝色睡衣,衣领大敞,那真颤抖着手把唐安晏扣子解开前三颗,唐安晏常年健身,身上全是肌肉,胸肌发达,那真拿着毛巾在他身上擦拭,已经开始不哭了,但声音还哽咽着。   唐安晏身上太烫了,那真擦了一遍感觉没什么用,这烧一时半会根本退不下去,反而还更热了。   阿玛这时候也被动静惊醒了,掀开被子下了床,颤抖着步子往这边走,用彝语问那真怎么了。   那真看到阿玛起来,好不容易忍着的泪又开始扑簌簌落下来,“阿玛...安晏...安晏...生病了...没有药...呜呜...阿玛...怎么办...阿玛...”   阿玛走过来抱了抱那真,用彝语不断安慰他,那真哭了会抬头看着阿玛,眼神坚定的说,“阿玛...那真...背...安晏...下山...去医院...拿药...看病...”   山下有个小卫生室,就在悬崖村山脚下,大点的医院只剩昭觉县。   夜黑风高,呼啸冷风不停,那真用床单卷成绳子,在阿玛帮助下把唐安晏绑在自己背上,唐安晏身上披着那真几乎没披过阿莫临走给留下的查尔瓦,防风御寒,但重量也不轻。   唐安晏的体重压在那真羸弱的背上,晚上看不清楚路,阿玛拿了个手电筒给那真戴在头上,靠着那么一点的光那真背着唐安晏摸索着下山。   以往下山两个多小时的路程,那真用了四个多小时,钢梯有的地方不太牢固,眼看要摔倒的时候那真就用自己身子当靠垫压在地上,以免伤了唐安晏。   山脚下卫生室关着门,那真敲开之后乡医说是伤口感染引发的炎症,需要清创,那真听不懂,只从自己内侧口袋里掏出来钱包,把里面硬币纸币捏着一股脑递到乡医面前。   “钱...那真...有...给...安晏...看病...都给...”   乡医先给唐安晏清洗一下伤口,上了药,最后才话里话外意思说这样太危险了,万一没能及时处理可能留下病根。   那真缩在一旁站着不说话,只盯着唐安晏脸上的伤口看,无助又胆怯。   山脚下没有休息的地方,条件也没有多好,那真在医生交代完之后又把唐安晏背上了山,从晚上十二点折腾到第二天九点,那真才背着唐安晏重新回到家。   阿玛在门口一直守着,见那真回来关心的问唐安晏情况,那真撅了噘嘴,没说话,只流泪,吓得阿玛不敢再问什么。   唐安晏还没有醒,但打了一针之后烧已经退了不少,那真支了个锅给他烧水。   整夜的没有闭眼,又背着唐安晏爬上爬下,那真体力耗尽不少,烧水的时候挺不住眯了会,醒来看见阿玛坐在一旁盯着柴火和水开。   那真把阿玛扶起来到床上,烧了一壶水之后又切了几个洋芋和抓了把大米进去煮粥,粥开了唐安晏还没醒,那真就把粥继续放在锅里热着,火也一直没断。   天已放晴,山上阳光明媚温暖,照得世间万物生机勃勃。   唐安晏在正午十二点半终于醒了。   烧已经退了,全身出过一场热汗但并没觉得黏腻,衣服也显然被人换过。   “那真。”   唐安晏张了张嘴,嗓子还是有些干,环顾了整个房间也没看见那真,他尝试着下床,觉得浑身舒爽,又喊,“那真。”   没喊来那真,阿玛倒是走了过来,指了指还温着的那口锅,作势要给唐安晏盛上一碗,   唐安晏忙把碗接过来,“我来吧阿玛。”   他给自己盛了半碗,常吃饭用的小桌上用塑料袋装着一小袋白糖,里面放着一把小点的铁勺,唐安晏笑了笑,放了一勺到米粥里搅开,白糖混着米香在嘴里翻滚,唐安晏口干舌燥的两口就下了半碗,再去盛了一碗,看了眼门外,又一次问阿玛,“阿玛,那真呢。”   阿玛起初没说话,等唐安晏端着碗回了小饭桌旁才指了指西北方,唐安晏看向羊圈,果然三只羊和253都不在了。   唐安晏又喝了一碗粥,去门口冲刷干净,这才用保温杯倒了一杯水去找那真。   正午阳光刺眼,唐安晏早些天买了顶深灰色鸭舌帽,身上穿的是来了这之后买的杂牌,一身浅灰色卫衣裤,鞋子是和那真一块买的仿冒牌李宁,叫做李李宁。   找到那真的时候那真正低头绣着一件围巾,才绣了个开头,唐安晏走近了那真才抬头看他一眼,没有想象中的乖巧和兴奋,那真只看了他一眼又重新低下头继续绣。   “给那真带了水,过来让安晏看看,看看嘴巴有没有起皮,有没有乖乖喝水。”   唐安晏拿着保温杯从那真身边蹲下来,手指捏上那真下巴,轻掰着往自己这边转。   果然是干的。   唐安晏用指腹在上面按了按,“怎么又不乖乖喝水。”   那真缩着脖子往后躲,唐安晏没发现他的反常,径自倒了一点水在杯盖里,递到他嘴边。   “乖乖喝一口。”   那真扭开头躲了一下,唐安晏捏了捏他后颈关心的问,“怎么了?”   那真不肯说话,只低头把杯盖接了过来,自己乖乖的往嘴里送。   唐安晏皱着眉头看他喝完,把杯盖接过来拧上放到一边,从那真面前半蹲下来,揉了揉他的头发,看着他认真的问,“怎么了?谁欺负我们那真了?”   那真心里又慌又怕,一直不敢看唐安晏眼睛,生怕多看一眼就忍不住哭出来,尤其唐安晏这么温柔问他话的时候,那真很想像以前一样靠在他怀里撒娇。   一直到喂完羊回家,一路上那真都没说话,唐安晏走在他旁边没话找话。   “253是不是长大了?”   那真低头踢着路上的石子。   “明天下山吗?”   那真缓慢的摇摇头。   唐安晏不明白一觉醒来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一直到晚上那真重新把被褥铺在柴草上才忍不住了,把他那床烂的不成样的被褥拿起来,本来想凶那真的话在看到他眼眶红了之后还是不自觉软了下来。   “那真到底怎么了?给安晏说,不可以不理安晏。”   那真咬着嘴唇,可怜的盯着被褥,终于肯说了今天以来的第一句话。   “那真...没...没事...给那真...安晏...那真要睡觉...”   “嗯,去床上睡。”唐安晏把被褥扔到床上,不高兴的看着那真。   “那真...在...在这睡...”因为唐安晏把被褥扔了,那真直接从柴草上躺下来,瑟缩着身子团成一团,倔强的把背影留给唐安晏。   一晚上没睡好,唐安晏几次想把那真抱回床上,睡了没一会那真就自己又下床躺了回去,来回几次之后唐安晏终于忍不住压着火把他圈在怀里问,“那真得告诉安晏为什么生气,为什么不搭理安晏。”   那真仍咬着嘴唇不说话,唐安晏有气没处发,折腾半晌还是哄那真说,“先乖乖睡觉,有什么事明天再说行不行。”   结果等第二天一早醒来,唐安晏才知道那真已经下山了,唐安晏下山去找,没找到,等再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行李被打包好放在门口,而他一直当作短暂旅居的家门甚至直接从里面上了锁。   唐安晏这会终于明白那真是在躲自己,种种迹象都在表明那真在把他往外推,而他对于这一系列行为竟然找不到半分原因。   “那真。”   唐安晏提着行李在门外边敲门。   没有人回应唐安晏。   唐安晏从上午等到下午又等到晚上,又到半夜,唐安晏敲了最后一下门,“那真,你要是不开门,安晏就一直这么等下去。反正安晏生病刚好,大不了就再生一次病,直接冻死在这山上算了,反正也没人在乎。”   话说到一半,紧闭了一天的门从里面打开,那真哭着站在门口,不知所措的看着唐安晏。   看到这样子的那真唐安晏又疼又气。   “安晏...不要...”   那真委屈的声音发颤,低头抠着手指。   唐安晏忍不住把他抱住,手掌在他屁股上轻轻拍打了几下,“那真是不要安晏了是吧?告诉安晏到底怎么了。”   那真只是趴在唐安晏怀里哭,一句话不肯说,唐安晏牵着他走出门口生怕吵到阿玛。   晚上山上看不清路也没有路灯,只有稀薄的月光照着这片宽广大地。   “告诉安晏。”   唐安晏耐心安抚着那真的情绪,他哪里见过那真哭成这个样子。   “生病...安晏...生病...呜呜呜...山上...山上没有医院...晚了...晚了就会...死...治不好...山上...山上不好...呜呜呜...”   唐安晏胸前的卫衣被哭湿,那真仍旧把自己头埋在他胸口不肯出来。   “安晏...安晏要去山下...山下住...安晏...不可以...不可以...生病...不可以...死...呜呜呜...那真不要...”   折腾了两天,心里忽上忽下被揪的发疼发紧,唐安晏怎么也想不明白,那真单纯而天真的世界里,永远为唐安晏考虑得比任何都要多。   唐安晏心脏的跳动难以压制,连日来的提心吊胆和烦闷都在此刻被温柔疏解。   “那真真的愿意安晏去山下,再也不和那真一起玩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下山卖洋芋了吗?”   那真缩在他怀里摇头,然后又点头。   唐安晏无奈的托着他下巴迫使他抬头看自己,“那真真的舍得安晏吗?”   那真自然是不舍得,可是他怕唐安晏在困境的山上没能得到及时治疗,纵然他再傻也知道唐安晏是大城市来的,被养尊处优的爱着,山上的一切都是和唐安晏格格不入的,包括他自己。   “那真...”   那真抬头没说完的话被唐安晏尽数吞入口中。   唐安晏吻了那真,在悬崖村山顶,在远隔北京千里之外的大凉山。   唐安晏的吻很温柔,不敢过分深入,只用嘴唇厮磨着那真柔软而干涩的嘴唇,在上面轻轻吻,也恶作剧的用牙齿轻咬。   那真吓懵了,眼睛睁大而慌乱的看着唐安晏,哭也忘记了哭,手指被唐安晏温柔的抓在手心里,继而放在心口处。   “知道我们在干什么吗?”   唐安晏离开那真的唇,笑着问他。   那真的反应虽然慌乱,但还是红着脸腼腆的点了点头,靠在唐安晏怀里小声讲话。   “知道...小时候见过...阿达亲阿莫...还有...村子里...新郎新娘...”   唐安晏捏他的耳朵,让他抬起头来。   “安晏想告诉那真,安晏喜欢那真,所以不可以推开安晏知不知道?”   “可是...”   “没有可是。”唐安晏打断那真。   “没有可是,安晏这次是意外,安晏以后不会生病了好不好,就算生病了,我们一会去山下买药,都备好,这样就不怕了是不是?”   “那真不知道...”   那真抿着嘴唇,直直的盯着唐安晏看,唐安晏没忍住又把他抱过来亲了亲,那真也不躲,乖巧的任由唐安晏捏着自己的耳朵,微微仰着脑袋听话的给唐安晏亲。   “安晏在,那真不用怕,安晏会保护那真,而那真也不可以再推开安晏了。安晏这里会疼那真明不明白?”   唐安晏抓着那真的手放在自己心口。   滚烫的快速的心脏跳动,那真仰着被唐安晏亲的通红的脸乖乖点头,言辞凿凿的说,“那真...那真也疼...这里...”   那真也抓着唐安晏的手放在自己心口,“这里疼...那真不知道为什么...不理安晏的时候疼...安晏生病的时候...也疼...安晏摸那真头的时候...还是疼...”   唐安晏告诉他,“安晏的疼不比那真少,所以我们都不让彼此疼,那就不要吵架不要冷战不要不理对方好不好?”   那真想了想,点了点头,说,“好。”   唐安晏又把行李里的衣服一件件拿出来,那真跟在他身边帮着把衣服一件件放好,躺到床上之后那真靠在唐安晏怀里,半晌支起身子来用鼻子蹭唐安晏鼻子,声音软绵绵的,“还要...安晏...刚才那样...亲亲...”   乖巧可人的人就这么直接的说着情话,唐安晏伸出手指临摹着他的嘴唇,轻轻拿指腹在上面揉搓,声音低沉的勾着嘴角笑。   “那真自己亲。”   “哦。”那真不懂拒绝,只会乖乖听话,听到唐安晏这么说真的低下头来用嘴唇贴在唐安晏嘴唇上,贴上了又不知道该怎么做,呆滞了一会,伸出舌头来在唐安晏上嘴唇轻轻舔舐了一下,唐安晏哪能受得了这种刺激,克制不住的按着那真后脑勺化被动为主动的加深了这个吻。   “唔...安...安晏...那真...喘不过...气...了”   唐安晏笑着放开他,把他抱到怀里,在他后脑勺温柔的摸了摸,最后在他唇上亲了一下,压低声音笑着看他被吻得红肿的嘴唇,“小声点,别让阿玛听见了。” 第10章   ================   悬崖村迎来了第一场雪,雪下的不小,山路被厚厚一片白覆盖,钢梯路滑,唐安晏这几天和那真便都没有下山,窝在土屋门口,一人搬了一个马扎紧挨着坐看雪景,趁阿玛没注意的时候唐安晏会捏着那真的下巴凑上前讨亲,那真也乖,被他欺负急了也只用小拇指轻轻去勾唐安晏捏着他后颈的手指。   这个动作逐渐成为已经潜移默化的信号。   山上的时间像是被定格,与山下分离绵延,凹凸不平的陡峭山路,偏偏最能抚平唐安晏乱哄哄的心。   变得紧实,平整。   雪化后的一天,唐安晏和那真重新下了山,走至半程,恰逢遇到迎亲队伍。   新娘身着彝族色彩鲜艳服饰,伏在新郎背上,头戴红布,身披蓝色查尔瓦,身上各式手工捶打敲击出的银饰随着动作浮动铃铛作响。欢快唢呐声不绝入耳,后面跟着长长的亲朋好友。   2556级钢梯走了一半,新郎脸上全是汗眼睛却笑着,唐安晏头一次见这种热闹场面,不禁拉着那真的手腕靠在右侧停下避让出路。   那真虽然见过村子里有人结婚,但近距离的场面他也没曾看过,好奇的挨着唐安晏肩膀,注意力却几乎全放在新娘衣服上,图案精美极有考究。   彝族也并非成日穿彝族服饰,偶有重大节日才盛装出席,只有老一辈的习惯了,即便繁琐也照常穿戴,唐安晏来了近一个多月也没见那真穿过。   “那真怎么不穿这种服饰?”唐安晏指着新郎身上的衣服问。   那真收回视线抬头看向唐安晏,“安晏…要看吗…”   那真话总是问的直接,不会遮掩,唐安晏迎着他认真的眼神捏捏他下巴,“要看。”   下巴被唐安晏捏的有些痒但也没躲,那真郑重的点了点头,“好……那真回去……穿给安晏……看……”   队伍行至一半,有一个年约五十左右的彝族大伯看见了那真,也顺带好奇的打量了眼唐安晏,随后停下来用彝语冲那真说了一堆话,唐安晏听不懂,但看那真有些腼腆的点着头,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又冲大伯点了点头,最后大伯粗糙宽厚的手拍在那真肩头,也顺带着拍了拍唐安晏胳膊,说了一句话,唐安晏隐约只能听到“……热杰……扎则……”   唐安晏求助的看向那真,平日里应对京城那群人的套路在这都行不通,语言不通而导致的尴尬而无所适从。   那真一旁小声给他解释。   “帕乌(大叔)说……邀请……我们参加……婚礼……”   那真不知道唐安晏什么意思,怕他会不愿意,于是又紧跟了一句,“安晏……想去吗……”   那真眼底期待而恳求的目光太过清明,即便特别想去还是愿意先征求唐安晏的意见,小心翼翼的自以为把情绪藏的很巧妙,唐安晏又怎么会舍得拒绝这样的那真呢,况且他的确对这个邀请特别心动。   于是本来打算下山的念头就这么夭折了,两人迎着晨起的阳光,混入迎亲队伍之中,那真的兴奋是显而易见的,而唐安晏想保护各种各样的那真,更后悔今天出门没有带镜头,没能记录下来比大凉山更美的人。   大凉山在他的印象里往往是落后的,贫穷的,闭塞的,可自从他真真实实的站在这片土地上,感受早就变了。   大山里交通不便的劣势限制了他们与世界接轨,支教的短暂停留也为教育设置了阻碍,悬崖村由于地理位置原因,大部分孩子十几岁才下山去上学,何况早在2016年之前,来往攀爬的钢梯那时还未建成,村民出入只能依靠自制的藤梯,日晒雨淋,爬上爬下,支撑着的不仅是这条陡峭的山路,还是支撑着悬崖村每个村民通往外界的出口。   相反,他们朴实,纯粹,就像眼下,甚至一个月以来,那真的生活条件有多差他比谁都明白,可大山里塑造出来的那真又是坚固的,勇敢的,清澈的,善良的。   是唐安晏在整个京城里都鲜少能遇到的。   彝族婚礼载歌载舞,甚至男士之间还有摔跤项目,唐安晏在村民的热情邀请下也加入其中。   摔跤不是唐安晏的强项,临上场前,那真帮忙把白色的长布条绕过唐安晏的腰缠绕一圈然后打上结,再抬头的时候干涩的嘴唇撅着,唐安晏知道他是担心自己,只是用指腹在他嘴唇上轻按,“待会结束了带你去讨杯水喝。”   摔跤开始,对面是男方家派出的哥哥,看起来比唐安晏要大一些,身材倒是专门挑了个差不多的。   摔跤这项婚礼习俗本就是图个乐呵,在别人的领地里唐安晏自有考量,自己一个外人没必要较真,最后还是收了几分力气让了三分,被对方使过来的绊子象征性抵抗了几秒,最终笑着被摔到地上,冲面前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彝族小伙说了声“果然厉害啊。”   摔在地上并不会多疼,反倒是那真第一时间跑过来把他从地上扶起,唐安晏伸出胳膊任由他抓着自己起来,解开布条随手递给还在继续的人群,牵着那真的手去要杯水喝。   大凉山这边千百年的传统几乎没变过,挺大的塑料盆满满当当装着大锅煮的菜,菜的样式不多,一盆米饭,一盆坨坨肉,一盆豆腐汤,几箱啤酒,就构成了这场婚宴上最隆重的酒席。   各种各样装满菜的塑料盆被放置在地上,每人一个大点的塑料勺子,一块蹲在地上分着吃。   这些在外界看来落后又不入流的习俗,偏偏是他们信奉千百年来的传统。唐安晏虽从来没有这么吃过饭,但入乡随俗,也跟着那真一起蹲下来。   坨坨肉是大凉山彝族人招待亲友最隆重的食物,肉质鲜美,切成大块,满口留香。   那真吃东西非常慢,细嚼慢咽和走神一样,唐安晏三两下一大块坨坨肉下了肚,那真还在认真的啃咬着骨头上的肉和筋,看他快吃完了唐安晏挑了一块小点的递给他,那真嘴里含着肉含糊不清的讲话,“安晏……吃……”   也许是因为最后一口骨头上连着的筋肉特别难咬,那真吃着就皱起了眉,在上面来回尝试咬掉,唐安晏生怕他会把牙磕坏,从他手里把骨头抽出来,下意识想直接扔掉,又怕那真会因为他浪费食物而不开心,便索性自己把最后一口利落吃了,那真红着脸看他,“那真……咬过了……”   因为手上有油腾不出手,唐安晏便侧着身子用鼻子在那真脸上蹭了蹭,“不嫌弃你,快吃刚给你这个。”   旁边摆着成箱的酒,几个中年彝族帕乌围在一起对瓶吹,有人热情的过来招呼唐安晏喝酒,住进悬崖村一个多月唐安晏的确没碰过酒了,他本身对酒并没有太大的瘾,多是为了应付饭局和周旋在各种聚会里。眼下氛围适宜,倒也勾起了馋。   唐安晏牵着那真起来,接过方才摔跤小伙递来的酒瓶,用牙齿咬开。   小伙名叫吉吉瓦尔,比唐安晏大三岁,去年刚结婚,从钢梯上碰到的那个帕乌恰好就是他阿达。   吉吉瓦尔也拿了一瓶酒要递给那真,唐安晏从中拦了下来,牵着那真的手护在自己身边,笑着回绝,“他不能喝。”   吉吉瓦尔倒是也没再继续让。   唐安晏仰头喝了一口酒,入口微甜回味,那真凑过来抬头看着他,唐安晏低头蹭了蹭他的鼻子,刚喝过酒的嗓子沉沉,透着一股子沙哑味道,“那真想尝尝?”   那真哪里喝过酒,平日里家里就只有阿玛一个人,小时候阿达喝酒的时候告诉过他酒不是个好东西不要学,他便也真的一直没喝过,虽然好奇酒的味道但也不会去偷偷尝。   于是那真摇了摇头,说,“那真不喝……”   唐安晏含着笑凑近他,在他唇上很快的碰了一下,“这样尝一下。”   那真红着脸躲到唐安晏身后,勾着他手指怕被人看见,唐安晏偏过头去看他,故意打趣,“怕什么。”   从酒宴上吃过之后,热闹的人群并没接着散场,热情的吉吉瓦尔父子俩又邀请唐安晏和那真去他们家喝酒。   盛情难却,唐安晏和那真便跟在吉吉瓦尔父子俩身后,父子俩住在村子最东头,和那真家隔了半个村子。   悬崖村村落本身户与户之间隔得就很远。   吉吉瓦尔家的酒是彝族家家户户都会做的包谷酒,用玉米发酵而成,唐安晏接过一碗喝了一口,甘甜清香,酒的颜色澄清透明。   唐安晏询问了一下包谷酒的制作方法,今天喝的实在有点多了,脸色透着熏红,他偏过头像是醉了一样泛着柔软看着那真,“等回去了我们也尝试做一下怎么样?”   那真拿手背贴上他的脸,说了声好,又接着让他少喝点,唐安晏抓住他的手勾着笑应着好,却还是贪喝了一碗。   两个人回去的时候已经晚上十点多,夜晚山路不好走,唐安晏因为喝醉了走的也很慢,那真便也放缓脚步配合他。   那真手被唐安晏紧紧攥在手心,唐安晏今天的情绪来的奇怪,那真即便再迟钝也后知后觉感觉到了。   山上像是离天很近,抬头星星就在眼前,月亮变得也不再是高不可攀的皎洁,月亮就在那里,仿佛触手可及,伸手就能抓住,唐安晏身子摇摇晃晃的把重心压在那真身上,冲他耳朵温柔吐热气。   “那真,安晏把月亮摘下来给你好不好。”   唐安晏循着醉意去找那真柔软的嘴巴,刚要亲到,江琛的电话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   唐安晏索性拉着那真靠在树上,手指滑下接听键。   江琛打来的是视频,甫一接通,那边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刺的唐安晏眼疼,他闭上眼,声音由于喝了太多酒带着浑,“有事?”   组好的酒局还没散,包间里声音太吵了,江琛捏着电话走去走廊,这才看着镜头里唐安晏醉到通红的脸和一旁满脸挤满了担心的那真。   “覃姨的电话你是不是又没回。”   江琛上来先劈头盖脸问了一句,唐安晏没好气的嗯了一声,江琛想也知道,便继续说正题。   “覃姨说把你微信推乔挽,但人乔挽早上就加你了,你到现在还没通过,这不是让人家小女孩脸上难堪,况且再怎么说人家也是你……”   “不要听。”   江琛没说完的话被唐安晏打断,再看镜头里,唐安晏不满的噘着嘴用手捂住了那真的耳朵,那真一脸茫然的看着唐安晏,下一秒,那真也学着唐安晏的样子伸出手覆盖在唐安晏捂住他耳朵的手背上,认真而乖巧的答,“那真不听……”   这个举动似乎很取悦唐安晏,唐安晏低头循到那真的唇轻轻亲了一下,“我们那真真乖。”   对面屏幕上的江琛只能睁大眼睛看着这类似于荒诞的画面,直到电话被唐安晏挂断,也还没从其中反应过来。   但他觉得他有必要去一趟大凉山了。 第11章   ================   唐安晏的确是喝醉了,那真半拖半抱的才把他弄到床上,阿玛向来睡得早,平缓的呼吸声在屋子里轻轻浅浅,中间拉着的帘子不算长,只能挡住屋顶到地面四分之三的距离。   唐安晏喝醉了很重,那真被他反压在身下,随之铺天盖地而来的吻急切又霸道,那真起先没躲,直到最后实在透不过气才伸出小拇指去勾唐安晏小拇指。   拒绝的信号甫一发出,唐安晏才重重在那真唇上吻了一下,然后移开,温柔到能淹死人的眼神落在那真鼻子上,继而是耳朵,接收到那真担忧的神态才仿佛如梦清醒,挫败的把头埋进那真胸口,很轻的呢喃,“怎么办啊那真。”   情绪来的突然,不只是现在,还有刚才莫名其妙的吻和捂住耳朵,或许再往前些,是唐安晏一杯接一杯的酒,和一天不愿意碰的手机。   但那真没办法分辨出来这些是因为什么,他看不透彻,也想不明白,他只知道唐安晏心情不好,具体不好的点在哪里,因为什么,他通通不知道。   笨拙的小结巴就像是努力踮起脚尖够天上的月亮,碰不到,只能支支吾吾的楞在原地,琢磨着该怎么哄唐安晏,但他没哄过人,也不知道唐安晏喜欢什么,只能试探性的主动去靠近唐安晏,学着他刚才的样子去亲唐安晏的唇,唐安晏这回没把控主动权,反而任由那真去触碰去舔舐,心里的火也随着这个生分的吻缓缓压下去。   屋外的风刮了一整夜,仿佛没有尽头。   宿醉之后的早上头皮发沉,唐安晏揉着脑袋从床上坐起来,没看到那真,他第一时间便是下床出门找人。   按理说更黏人的是那真,但反倒是唐安晏无时无刻不陷在看不到那真的恐慌里。知道不应该,却也别无他法。   踏出屋门,薄雾像是化开的云,带着绵软潮湿的气息,山峦被笼罩在半朦胧半清明之间,那真穿着彝族服饰搬了个马扎在门口清洗玉米,少年背影羸弱,蓝黑相间浓墨民族色彩的服饰穿在身上松松垮垮,透着一股子别样的不常见的慵懒,离近了看,左耳上还戴了一个红黄色的耳珠,珠子很长,垂在凸起的锁骨上。   听见声音,那真站起来笑着看向唐安晏,耳珠随着动作幅度摇晃,唐安晏朝他走了一步,把还在摇晃的耳珠伸手扶停,低头亲上那真勾起的唇角,郑重其事的看着他说,“好看。”   那真被这两个字说得羞,唐安晏便没再故意打趣他,牵了他的手抚去上面残存的玉米皮,一个指缝一个指缝的清理干净,这才半蹲在地上,望着盆子里的玉米问他,“怎么弄?”   那真把马扎递过去塞在唐安晏屁股底下,“先……淘洗干净……然后……再……浸泡一天……”   马扎唐安晏没坐,反而又塞回到了那真腿边,起身扶着那真肩膀让他坐在马扎上,自己则依旧半蹲下去,用手先试了下水温。   山上大部分用的是储存在缸里的山泉水,天气寒冷使得水温更低,唐安晏双手抄到盆底,把底部的玉米往上翻,然后去除掉浮在水面上的杂质。   唐安晏袖子太长不太好操作,那真用手指小心翼翼点了点唐安晏肩膀,小声喊他,“安晏……”   “嗯?”唐安晏偏着头看他。   “袖……袖子……”那真指着唐安晏被水浸湿的袖口,“那真……帮……安晏……卷……一下……”   唐安晏笑着把两个胳膊一块递到那真面前,看向屋门口,没听见阿玛动静这才倾着身子去亲那真唇角,回答他,“好。”   淘洗完的玉米需要浸泡,然后再用大锅烧水去煮,唐安晏在那真示意下把装玉米的盆放在桌子底下,然后按两人刚才商量的要下山一趟去买白糖,酒曲和生活用品。   几日没有下山,唐安晏体力明显又倒退不少,等到后半程,几乎是被那真牵着一步步往下走的。   唐安晏这回专门记得带了相机,准备顺便找个影印店把照片洗出来。   一是纸质相片要比手机里看起来更有实感和质感,二是那真并没有手机,唐安晏本最初有意给他买一个,最近一直没下山也没能有机会。   最后两个人还是走了三四个小时到达最近的镇上去采购,琳琅满目摆在地上的水果蔬菜,以及堆成小山的廉价衣服,整个集市到处是成群结队的人群和各式各样的吆喝。   既然好不容易下山一趟,两人自然不能空手而归,唐安晏买了一些苹果和香蕉,又给那真买了一个小点的甘蔗让他啃。   那真用牙咬开甘蔗最外层的皮,唐安晏刚才多给摊主大哥要了个塑料袋,就是为了防止此刻那真有地方可以吐掉甘蔗渣。   整个集市垃圾遍布,到处都是吃剩的签子,用掉的纸巾,以及各种瓜果皮。那真咬一口甜到发腻的甘蔗,感受着清甜的汁水在口腔蔓延,等整个口腔都被甜丝丝的气息填满,才仰着头傻笑着看着唐安晏,给他看自己喉咙吞咽下去的动作。   “甜不甜?”   唐安晏宠过头的戳了戳那真甜到鼓起的脸颊,一手提着塑料袋递到他嘴边,“嚼完了就吐到这个袋子里。”   那真便乖乖听他的话把嘴里的残渣吐出来。   逛集市的这一圈下来,往往是那真嚼一口,唐安晏便递了袋子等他吐掉,等到最后那真不好意思了要自己拿,唐安晏也没让,生怕他吃的不尽兴,更重要的是在这人满为患的集市里,他不敢撒开那真的手,反而攥紧在手心,生怕有人偷走了他好不容易发现的月亮。   两人最后才在镇上最角落里找到一个很小的影印店,店面堪堪和唐安晏齐高,里面是很简陋的摄像设备,一张简易的桌子上放着一台电脑,店老板是个挺年轻的小伙。   唐安晏把内存卡递给老板,老板接过去看了他一眼,或许是因为唐安晏一看就不是本地人,唐安晏被这打探的目光看的也不恼,“老板您打开看看,我选几张照片打印。”   “来旅游的?”老板应该比唐安晏大不了多少,估计刚毕业没多少年,一边把内存卡插到读卡器上,一边去连接电脑打开文件夹。   照片除了清一色的大凉山风景,剩下的几乎都是那真,老板凑空也看了眼那真,那真并没注意到老板的目光,安静的站在唐安晏身边,伸着头去看电脑屏幕上的自己。   “是那真……”   那真的声音里有些小雀跃。   唐安晏因为刚才递内存卡所以站在前面,看那真探头的动作不舒服,便把人拉到前面来,笑着回他。   “昂,是那真,我们都打印出来好不好?”   那真乖乖点了头。   于是唐安晏把那真的照片都让老板打印成五寸的,又单独要了一张三寸的,放在钱包里刚刚好。   许是从小没怎么拍过生活照,那真拿着打印好的照片捏在手里一张张的看,来回看了几遍之后,去拉唐安晏的手。   “安晏……”   唐安晏本身正准备给老板付钱,扫完付款码在输入金额,不明所以的停下来去看那真,低头询问,“怎么了?”   那真捏着十几张照片伸到唐安晏面前,用手指一张张捻开给他看,露着疑惑的表情,“没有……安晏……”   “那真也想要安晏的照片?”   那真没有觉得这句话被唐安晏问出来不好意思,诚实的点了点头,说想要。   唐安晏没有拍照的习惯,也不太喜欢暴露在镜头里,可能是因为在北京的时候被媒体记者深扒隐私搞到反胃,久而久之便害怕出现在镜头里。   可眼下那真说想要,唐安晏便让年轻老板帮忙用相机给他和那真拍了一张合照,在唐安晏甚至叫不出名字的大凉山镇上,背景是乱作一团的嘈杂集市,唐安晏和那真站在坑洼不平的巷子里,旁边是水沟,抬头是破旧的建筑,唐安晏违和的一点也不属于这里。   手机最后还是没买成,镇上手机都是一些山寨货,叫不出牌子,甚至智能手机还没有完全普及,唐安晏便打算隔天有空带那真去一趟县城。   甘蔗那真最后也没有吃完,唐安晏把剩下不多的嚼了嚼,最后和塑料袋一块扔进垃圾桶里。   今天走的路同样不少,光来回路程就要走上个把小时,回去还要再继续攀爬钢梯,因为怕回去太晚所以两个人提前走了一会,没成想这个时间段反而还有好多游客。   悬崖村的游客不少,但一般白天居多,毕竟钢梯阶数和危险性在这里摆着,两人爬到一半正好看到一个女生似乎在直播,唐安晏下意识把那真用身子挡住,仿佛在欲盖弥彰些什么。   那真茫然的站在低唐安晏一级的钢梯上,抬头看着他,因为唐安晏突然的动作似乎受了惊,很快又平静下来,然后伸出两只手把自己脸完全的盖住,听话的说。   “那真不看……”   就像他被唐安晏捂住耳朵时那句讨好的“那真不听……”一样。   唐安晏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好,刚准备说出口的安慰杵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莫名其妙的就想去跟那真道歉。   直播的女生这会已经继续往上爬了,好像没注意这边发生了什么,和唐安晏他们隔开了一段距离。   唐安晏拉开那真捂着脸的手,在来往仍有人不断出入的2556级钢梯上,捏着那真的下巴又一次吻了上去。   悬崖村上的风拐了个弯吹向别处,入目是穷山峻岭,脚下是高空悬崖,踩空了就会跌下去,要想爬到顶就只能只看脚下,悬崖上的钢梯容不得人有半分的恍惚。 第12章   ================   那真向来睡得早,只有哪天多看了几集动画片才缠着唐安晏晚睡,但最晚倒也不会超过十点。就像现在九点不到,那真就已经缩在唐安晏怀里睡得正香。   自从来了悬崖村,唐安晏也随着那真的作息变得正常且规律。   没有昏天暗地的酒吧夜场,悬崖村的夜晚一派平静,唐安晏不是一个喜欢孤独的人,来了这才发现,其实安静点也挺好。   覃佩的电话一直不停打过来,唐安晏一天没怎么看手机,出门前设置成了静音,直到现在才不得已拿出来看。   上面是几十个未接来电,覃佩和江琛的都有。   因为唐安晏不接电话,覃佩也发了好多消息过来。   覃佩性格强势,自从唐启升出轨离婚之后,把对老公的那一套严管作风又套用在了儿子身上。   唐安晏先点开了江琛的消息看,都是一些劝他给覃佩回电话的消息,话里话外也是无奈。   “晏子,你就给覃姨回个电话,这闹着要去大凉山找你呢,你别刺激她了。”   唐安晏想,到底谁刺激谁啊。   正准备给江琛先回个消息的时候,他妈覃佩的电话又再一次打过来,唐安晏皱着眉捏了捏眉心,有些烦躁的对着来电界面,考虑了一下还是选择直接挂断,然后打开微信,通过了那悬在验证界面两天的好友申请。   唐安晏并没打算回电话,直接把通过好友界面的截图转手发给覃佩,本想一个字也不说,等退出去了还是重新打开聊天界面,给覃佩发了个“通过了”的消息。   唐安晏的叛逆与理智是在不断抗争的,一方面他想忤逆覃佩的各种多加干涉的决定,一方面又不得不对覃佩偶尔的脆弱妥协。   就像他从小在覃佩安排的路上顺风顺水,覃佩虽然强势但判断与理念都是唐安晏拒绝不了的正途。   于是唐安晏的叛逆总比别人多了份不常规的理智与清醒,在京圈公子哥里是数一数二的混不吝,但应对集团那帮老油子又是常人不得不服气的如鱼得水。   唐安晏对感情的观念或许受覃佩影响更淡薄,所以当初的联姻他从听说也没多少反抗意识,在北京城的时候他身边人也不少,导致他眼下对那真的态度自己都说不清。   唐安晏知道自己是迟早要回北京的,唐安晏也知道那真是注定要留在悬崖村的。他没考虑过和那真必须要怎么样,得过且过顺其自然一直是他对感情的态度。   可面对那真,他又说不出一句狠话一句不是,甚至也怕那真去踏进他在北京的世界。   “我是乔挽。”   屏幕上突然跳出来乔挽发来的消息,唐安晏琢磨不清乔挽的意思,顺手回了个不咸不淡的“知道。”   唐安晏没再继续聊下去的欲望,但乔挽那边并没有因为他敷衍的两个字而同样冷淡下去,反而自己主动找话题。   “听说你去了大凉山?那里好玩吗?”   唐安晏静静看着屏幕,只觉得心里憋得难受,摸着手机想要下床去门外待会,刚缩腿准备起身那真便被他这么一动勉强睁开了眼,楞楞的看着唐安晏几秒,揉了揉眼睛忍着困意又往他怀里蹭,“好困……安晏……睡觉……”   唐安晏不敢再继续动了,一手揽过那真的腰顺势躺下来,看他困到眼睛睁不开低声在他耳边哄他,“继续睡吧。”   那真缩在唐安晏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一只手抓着唐安晏当成睡衣的短袖袖口,哼哼唧唧了一声“安晏……早……点睡……”又睡着了。   被这么一打乱,唐安晏更没了继续陪乔挽聊天的心思,眼下本身心情就烦躁,便按灭了手机重新把那真抱到怀里。   这一个晚上唐安晏几乎没怎么睡,凌乱的心思一路作妖,让他闭眼都不踏实。直到五六点天光逐渐放明,反倒扛不住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那真正弯腰站在灶台边上,用大一点的铁勺往锅里不断搅拌,唐安晏下了床朝他走,那真听见动静直起腰来,侧身腾出一只手把他往外推。   “安晏……睡觉……”   唐安晏抽空抓了他的手,下巴搁在他肩上蹭了蹭,“睡够了。”他手心放在那真腰上揉着,“煮多久了?我替你一会。”   “不用……”被唐安晏这么抱着那真不太好意思,不敢回头看他,拘谨的盯着锅里已经微微蒸开的玉米粒小声说,“快好了……还要……半小时……”   唐安晏本来就不想出门,索性抱着那真一起等,说是半小时就真的是半小时,那真侧头看墙上挂着的不知道多少年头了的钟表,一分一毫也不差的把握住时间,等到秒针走到12,才一板一眼的微微偏着头,拿余光去看唐安晏。   “安晏……”   “嗯。”唐安晏的声音由于没睡好带着疲惫,此刻在耳边放开显得更低沉,那真听了也不再害羞,担心的转过身子,看着唐安晏没睡好导致通红的眼睛,伸出手指在他眼皮上轻轻点了点,皱着眉头。   “安晏……没睡好……”   “嗯,再抱一会。”   唐安晏用鼻子蹭着那真的脸,那真乖乖任他抱着,试探性的伸出手在唐安晏脊背拍了拍,“晚上……那真……给安晏……讲故事……小时候……那真睡不着……阿玛……都会这样……”   “讲什么?”唐安晏声音有些放松,带着笑,难得听见那真把自己当成小朋友照顾。   那真想了一下,“讲……白雪公主……遇到了……王子……”   话说出口之后便等着唐安晏回话,没能立刻听到唐安晏回应,那真把手缩了回去,头偏着去找唐安晏的脸,“安晏……不喜欢吗……”   唐安晏捧着他的脸郑重其事的说,“喜欢那真。”   唐安晏帮着那真把煮好的玉米捞出来晾凉,等差不多三十度左右的时候,那真拿来了那天下山买回来的白糖和酒曲均匀的撒到玉米里,白糖是为了杀菌,酒曲则是为了更好地发酵。   做好这一步之后要重新把玉米打包封口,继续存放一个月,到时候就可以酿出干净清香的玉米酒了。   忙完这些还没来得及吃午饭,那真把土豆清洗干净削成块,放锅里蒸煮,唐安晏拿着手机靠在那真脚边刷着新闻。   悬崖村乃至大凉山的居民大多靠洋芋为食,各种蒸煮炒炸换着花样,那真把蒸好的土豆捞出来,撒上辣椒搅拌,拿了一个大碗出来盛给唐安晏,自己只用了个小点的,搬着马扎和唐安晏肩并肩靠在一起,眼睛盯着手机屏幕,复又用筷子在碗里戳几下土豆,不太确定的开口喊他。   “安晏……”   “嗯?”唐安晏暂停手机,偏头等那真说话。   那真顿了顿,隔了会才抬头看他,指了指手机屏幕,唐安晏笑着凑过来问,“想看动画片?”   那真腼腆的点了点头,“想看……蓝猫……”   “上次看到多少集了?”   那真掰着手指头数给唐安晏看,“21集……该看……22集……”   “行。”唐安晏打开视频调出上次的观看历史,点了播放,把手机放在桌子上,后面用保温盒挡着做支撑,手机屏幕正对着那真的方向,“说好了只看三集,今天看过了晚上就不能看了。”   那真噘着嘴似乎不太满意,唐安晏忍不住妥协说可以允许多看一集,那真就高兴的凑过来亲了亲唐安晏嘴角,仰着乖巧的小脸说好。   253在唐安晏和那真的照料下成长的很快,羊一般都安静,但253截然不同,就像现在两人吃着饭也会过来绕一圈,或者窝在那真脚边睡觉,每当唐安晏呵斥它的时候,它便会拿头上的角去顶唐安晏的腿,然后还不解气一样在地上蹦来蹦去,蹦在唐安晏脚掌上,踩上他被那真刷的干净的白鞋。   唐安晏一手捏着羊的脖颈把它提溜起来扔回羊圈里,253还用前腿趴在栅栏上咩咩咩的叫,似乎控诉唐安晏有多不温柔。   阿玛估计是身体不好越来越嗜睡,那真每天晚上看着阿玛吃了药才回到床上,钻进唐安晏暖好的被窝里,唐安晏顺手把他捞进怀里。   “那真想不想出去玩?”   唐安晏闭着眼睛,胳膊肘被那真枕在后脑勺下,那真看了唐安晏一眼,想了想,点了点头,因为觉得唐安晏闭眼没看见,所以又小声的嗯了一声。   唐安晏还是没睁开眼睛,低沉慵懒的嗓音在空荡的屋子里全是回响。   “那安晏带那真去西昌玩几天好不好?”   “西昌……是哪里……”   那真侧过来身子,靠唐安晏更近了些,嘴巴几乎贴着唐安晏的下巴,茫然的问,“安晏……去过吗……”   唐安晏指腹按着那真温热的嘴唇,睁开眼看他,“安晏也没去过,所以安晏想带那真一起去玩,三天好不好?”   唐安晏说着拿起一旁的手机,点开最新的攻略,西昌有邛海,还有灵鹰寺。   “晚上……也不回来吗……”那真闪烁着眼神小心翼翼的看着唐安晏。   攻略刚看了个开头第一天,唐安晏收回手,还是免不了说实话,“嗯,出去玩的话赶不回来。”   “那真……不去……了……”   那真揪着手指,做错事一样低下头,“那真……要陪阿玛……”   唐安晏叹口气,摸到那真的手,放缓声音,“那真,那如果安晏回了北京怎么办啊。”   唐安晏话说出口就后悔了,何必呢,果不其然,等了一会都没听到那真开口,等他低头去看的时候,发现那真已经咬着嘴唇哭湿了眼前的被单。   唐安晏刚一抱他,那真便哭的一下一下颤抖起来,“安晏……呜呜呜……说好了……不走……安晏……不走……那真不要……不要安晏走……”   “那真。”唐安晏抓住他揉着眼睛的手,“你听安晏说。”   那真被唐安晏乖乖牵着手不反抗,却也缩在唐安晏怀里不肯抬头。   “是那真……哪里……做错了吗……安晏……为什么……不要那真……那真……改……那真……都改……安晏……呜呜呜……安晏别这样……”   “没说不要你。”   唐安晏不知道自己一句话竟然让那真这么大反应,无奈的把人心疼抱在怀里哄,“你听安晏说,没有不要你,也不会不要你。”   唐安晏觉得自己可能是最近被覃佩的电话搞疯了,情绪也跟着受影响,以往有些话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当着那真的面说出来,最近反常的不像个正常人。   好不容易把那真哄睡着,唐安晏反而又睡不着了,这回又是半夜一点才撑不住睡过去,中途浑浑噩噩醒过来一次,看到的便是那真背对着他缩成一小团的背影,在昏暗的屋内孤独的像是沉寂了多年。   唐安晏没敢出声打扰他,只听见了不断的微小啜泣声,那真手里拿着昨天打印的合照,躲在以为唐安晏睡着的夜晚偷偷哭泣。 第13章   ================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那真眼睛都是肿的,早早的便起了床出去放羊,等快中午回来的时候唐安晏正坐在门口陪着阿玛晒太阳。   唐安晏帮着那真把羊赶到羊圈里,牵着他出门洗了手,那真出门走之前做好的洋芋还在锅里热着,唐安晏盛出一碗,把碗和筷子都塞到他手里。   “饿了吧?”   那真接过碗筷,没说话,低头安静的吃着洋芋,咬了一小口在嘴里慢慢嚼。   “我们谈谈?”唐安晏搬了个马扎和那真坐一起,从那真手里拿过筷子,夹了一块小点的洋芋递到他嘴边,“先吃完饭再谈。”   那真摇了摇头,声音带着哭腔,“那真……不太饿……”   唐安晏便没再强求把洋芋塞给他,自己就着那真筷子吃了,拿过一旁桌上的水拧开盖,放到他手里,“先喝口水。”   那真乖乖照着唐安晏说的话做。   唐安晏把喝过的水杯和碗筷都收起来,去牵那真的手,那真抬头看唐安晏,很快就哭了出来,又迅速把头低下去。   “安晏……那真……不想和安晏……分开……”   “安晏知道。”   唐安晏轻轻捏着他下巴,声音放的很低。   “安晏还会回来的,安晏给那真保证,好不好?”   唐安晏半夜收到了覃佩的电话,说是爷爷在医院摔到了腿,要唐安晏抓紧回北京。   爷爷身体本就不好,上了年纪磕了碰了更为严重。   唐安晏本来打算一早就走,江琛说是明天一早来接他,唐安晏这时候玩笑都开不出来,想骂他一句你来干什么,想了想还是没拒绝。   他知道江琛特意来一趟大凉山是什么目的,而他也正好想多和那真待一会。   回了北京之后,以覃佩的性子估计断然不会再让他轻易回来。   唐安晏早上和那真提了一句晚上等江琛来了就走,那真便一言不发的牵着羊出去,现在回来了又一直在哭。   唐安晏只得再重新保证一次。   “安晏一定会回来的好不好?”   那真咬着嘴唇不说话,倔强的盯着地面上裂开的缝隙,脚下的水泥地被眼泪不断打湿,唐安晏叹了口气,抬了那真下巴逼他抬起头来。   那真哭起来也乖,只折磨自己,偏生是这种自我折磨让唐安晏心疼,更没办法放心。   唐安晏用指腹温柔抚去那真源源的泪水,滚烫,潮湿,犹如这悬崖之上的大凉山每天带给他的感受。   那真把嘴唇都咬到流血,血迹顺着裂开的口子染红了嘴唇,唐安晏抽出一张纸巾去按在他嘴唇上,声音不免带了轻斥。   “那真!不可以这样!”   被唐安晏这么一凶,那真哇的一声突然哭了起来,抱着唐安晏的脖子缩到他怀里,头一次这么任性,“呜呜呜……安晏……呜呜呜……不走……不走……呜呜呜……那真……心里……疼……”   “安晏也疼。”   唐安晏安慰的摸着他后脑勺,把他抱着屁股坐到自己腿上,面对面的看着那真被咬破的嘴唇,用纸巾蘸了一下,然后按着那真的脖子带向自己,用舌头去舔舐那真嘴唇,直到把那些突兀的痕迹都抹消掉,抓着他的手慢慢给他讲道理。   “安晏也会疼,也会难过,也不想离开那真。”   那真不肯看他,下巴靠在唐安晏肩上,目光可怜的盯着唐安晏打包好的背包。   “安晏爷爷生病了,所以安晏得回去,就像那真担心阿玛照顾阿玛一样,那安晏也得照顾自己的亲人对不对?”   那真用手背抹了下眼泪,虽然委屈但也乖乖点了点头。   唐安晏见这番话有了效果,手心贴着他的脊背揉了揉,继续说。   “安晏从来没有骗过那真是不是?”   那真还在执拗的盯着背包,嘴巴因为伤心而撅着,下巴在唐安晏肩上蹭了蹭,小声的说,“嗯。”   唐安晏稍稍离开身子,还是让那真正视他的眼睛,手指捏着那真下巴不允许他再躲。   “所以这次安晏也不会骗那真,安晏一定会回来的,好不好?”   那真抿着嘴巴,委屈的看着他。   “安晏……要去……几天……”   “一星期。”   唐安晏话刚说出口,那真便掰出来手指头一个一个的数数,数到七的时候垂头丧气的耷拉着小脸,“七天……好久……”   “不会太久的,安晏尽量早点回来,说不定五天那真就能见到安晏了。”   那真又要去抱唐安晏脖子,唐安晏用手挡着他胳膊,“那真先答应安晏,会乖乖等安晏回来好不好?”   因为被拒绝抱抱,那真又开始委屈起来,刚才咬破的嘴唇重新被他抿的很紧,唐安晏皱着眉用手去点他嘴唇,意思是让他松开。   那真乖乖松了抿着的嘴唇,唐安晏这才任由他继续抱自己,那真靠在唐安晏怀里声音闷闷的。   “那真……想安晏……怎么办……见不到……安晏……那真……不喜欢……”   “那真……晚上……一个人睡……没有人……陪那真……下山……陪……那真……放羊……”   那真越说越觉得心里难过,使劲憋着眼泪,声音却没能控制住颤抖。   “明明……这些……那真之前……都是自己……为什么现在……那真……觉得不可以……那真……好难过……”   那真偏着头,嘴唇贴在唐安晏耳朵上,轻轻一碰。   “安晏……那真是不是……变坏了……那真一点……也不懂事……那真不应该……不让安晏走……那真……是安晏的……麻烦吗……”   那真嘴唇温热,贴在唐安晏耳朵上有些酥麻,明明白白的爱意如这滚烫的温度,烫的唐安晏不敢收不敢应也接不住。   唐安晏抬头亲了亲那真嘴角,有些话说出口不需要任何考量,诚恳的如同亘古不变的东升西落,浪漫而不落俗。   “那真从来不是安晏的麻烦,那真是安晏的宝贝儿。”   那真眼睛被哭的通红,脸也红,嘴巴也红,唐安晏怜惜的一一亲过他的额头眼睛鼻子,最后是嘴巴,这回比平常吻得要更加急躁,那真揪的他衣服抓出褶皱,等到快喘不过气唐安晏才终于结束这个吻。   那真靠在唐安晏怀里小声喘息,已经不哭了,但心里还是酸酸涩涩的疼,一想到唐安晏马上就要走,不知不觉又偷偷抹泪。   唐安晏抱着他也不说话,江琛已经下了飞机,租了个车往大凉山来,预计还得需要俩小时左右。   那真哭了太长时间已经开始感觉困了,又不敢睡,生怕醒过来唐安晏就已经走了,于是一直用手去揉眼睛,强撑着抱着唐安晏不撒手,因为一直困又不敢睡,那真又把自己弄哭了,唐安晏低头去看他的时候发现他正用牙齿咬着自己的手指头。   唐安晏抓着他手指从牙齿里抽出来,在自己手心揉捏,低头问他,“要不睡一会?睡半个小时,到时候安晏喊你起来。”   那真慌张的双手抱住唐安晏的腰,小声拒绝,“不要……那真不睡……”   因为看那真实在太困了,唐安晏提议带着他出去走走。   正午的山上尤其热,唐安晏牵着那真的手走在悬崖村山顶,那真没有和他并排,始终比他走的慢了一步,唐安晏便停下来等他,结果那真也不再继续往前走了,等唐安晏向前再继续迈进,那真才继续和他始终隔着一步的距离走着。   “不想和安晏一起并排走了?”   唐安晏停下来看着他。   那真低头用脚尖踢着地上的石子,声音恹恹的,唐安晏没听清,退回去一步拿着耳朵凑上去问,“那真说什么?”   那真小心翼翼的抬头瞄了唐安晏一眼,又紧接着低下去。   “那真说……会努力……追上安晏……的……步伐……所以安晏……别不要那真……好不好……”   那真说完把头垂得更低,没等到唐安晏回应又不敢抬头,只用另一只手去抓唐安晏的袖子,反被唐安晏握住了手心。   唐安晏的声音有如山涧流水,态度又像那2556级钢梯一样坚不可摧。   “那真不用追,安晏会为了你退回来一步,我们那真啊。”唐安晏抱了抱那真,“我们那真啊,只管在安晏身边好好长大。”   悬崖村的山顶唐安晏走了无数遍,这两个月以来,这座雄伟壮阔的山峦是他最割舍不去的思念。   他连一棵草也喜欢,一朵野花也喜欢,阳光透过树叶打下来的斑驳他喜欢,鞋底走在山路上沙沙的响声他喜欢。   但所有的喜欢,都远远不及对那真的喜欢。   两人最后回去的时候,距离江琛过来不到半小时,以往觉得被无限拉长的山上时光反而变得如同按下快进键。   唐安晏最后一次检查了行李,来的时候一个包,走的时候还是一个包,唐安晏把相机留了下来,那真看到被搁置在橱柜上的相机,指了指,“安晏……忘了带……这个……”   “不带了。”   唐安晏把枕头底下的合照拿出来,收到钱包里,揉揉那真的头发,给他讲,“不带了,还得回来继续拍。”   似乎是在为了给那真保证做出一个最有力的借口和最堂堂正正的理由。   江琛到了的时候,那真正在烤洋芋,准备让唐安晏带着路上吃。   听到唐安晏接起电话的时候,那真背过去身子又在偷偷哭,眼泪混进灰土里,滋啦作响。   唐安晏弯腰把那真抱起来,顺手扯上帘子压在床上亲,等江琛电话持续不停打过来的时候,才按了按那真被吻得通红的嘴唇,在他耳边克制着说。   “那真,等安晏回来。”   那真的眼泪这会已经控制不住了,被唐安晏从床上拉起来又开始抱着唐安晏哭,环绕着的双手怎么都不肯撒,可怜巴巴的一直喊着唐安晏的名字。   唐安晏吻去他脸上的泪,“安晏自己下山,那真就别下去了好不好?不然到时候那真还得自己爬回来,没有安晏陪着了。”   一听到没有安晏陪着一句话,那真哭的比刚才更凶了,唐安晏牵着他的手下了床,拿了刚烤好还热乎着的洋芋,用塑料袋装好放进背包里。   “你江琛哥已经在山下等着安晏了,安晏现在下山,那真就乖乖待在家,然后等安晏过几天回来,很快,好不好?”   那真停顿了好久才肯点头,点一下眼泪就跟着落一下,但还是倔强的和唐安晏讨着商量。   “那真……要去送……送安晏……”   唐安晏知道不让那真看着自己离开那真是不会死心的,但唐安晏又怕那真更加承受不住眼睁睁看着自己离开的背影。最后还是唐安晏妥协,两人再一次下山,重走一遍2556级钢梯。   今天的天气不算差,下午时间点天还亮着,唐安晏和那真一个钢梯一个钢梯,沉重而缓慢的下行着,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下到三分之二的时候正好碰到了江琛爬到这里,江琛穿着一件墨绿色羽绒服,在一群人之中很是扎眼。   “晏子,你平常上下山就怕这些钢梯啊?是真特么累啊,我信你之前说的了。”   江琛话说完才觉得两人情绪不太对,那真缩在唐安晏身子后面,茫然的看着这个从手机屏幕里走出来的人。   唐安晏牵了他的手把他拉过来,“这就是我们视频上看到的那个江琛哥哥,那真还记得吗?”   那真靠着唐安晏的胳膊点了点头,不敢正大光明去看江琛,声音细小的打了声招呼,“江琛哥哥……”   “哎,这就是我们小那真吗?江琛哥哥给你带了礼物呢。”   江琛从背包里拿出来一个小玩偶,那真看着玩偶复又抬头看唐安晏,声音比刚才听起来精神了许多,摇晃着唐安晏的胳膊说,“是蓝猫……”   “快接过来,给江琛哥哥说谢谢。”   唐安晏笑着捏了捏他的手心,那真便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接过来江琛递过来的蓝猫,勉强挤出来个笑容乖乖对江琛道谢。   “谢谢……江琛哥哥……那真……喜欢……”   剩下的路程是三个人继续一起往下走,江琛在前面,唐安晏和那真牵了手在后面。   三分之一的路程很快就走完了,山脚下停着江琛租来的车,两人要再开去机场。   那真抱着叮当猫看着唐安晏,拧巴着委屈的表情不肯从唐安晏身上移开视线,唐安晏忍不住又在他嘴唇上亲了亲,额头抵着那真的额头,声音也不受控的发颤。   “很快,很快就回来。”   那真主动踮起脚尖去吻唐安晏,嘴唇贴着嘴唇也不动,很简单不夹杂任何欲望的蜻蜓点水之吻,在游客来往穿梭的山脚下,这辆租来的车就是横跨北京和大凉山的分界线,上了车,唐安晏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那真却相信唐安晏一定会回来。   “安晏。”   那真两只手紧紧抓着唐安晏衣服,很乖的笑了一下,“安晏……那真会乖……很乖……等安晏……”   江琛已经上了车,自觉的把空间留给唐安晏和那真,那真不好意思让江琛一直等,眨了眨眼,又流了很多泪出来,他把唐安晏往车门口推,“安晏……该……走了……”   打开副驾驶车门,唐安晏坐进去,两人隔着降下的车窗对视着,那真乖乖的机械式的摆手,噘着嘴,“安晏……那真会乖……”   “听话,回去吧。”   唐安晏关上一点车窗,哄那真回去。   江琛也探过头来冲那真道别,“小那真拜拜。”   那真哭着冲江琛摆手,“江琛哥哥拜拜。”   黑色宝马驶出山脚,驶离悬崖村,逐渐与这个近年来才被人注意到的村子遥遥相望,那真很乖的站在原地,看着车子变小,开远,抱着叮当猫无助的看着唐安晏离开的方向,超小声的告诉自己。   “安晏……那真会乖……” 第14章   ================   “还回来吗?”   江琛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斜眼看坐在副驾驶闭眼不知道想什么的唐安晏。   唐安晏沉默不吭声。   江琛拿手指戳了他胳膊一下,唐安晏没好气的睁开眼骂他,“你是不是闲的?”   江琛和唐安晏两家从小便认识,眼下就算看出他不耐烦了,江琛也没怂,收回手漫不经心的挠了挠头发。   “说了让你别玩过了,不听。”   唐安晏踹他一脚,偏过身子降下车窗看着逐渐远离的大凉山,心里只觉得发慌,空落落的。   他想,那真现在肯定又在偷偷哭。   一闭眼都是那真哭了一天没停,双眼红肿的看着他说“安晏,那真会乖”的样子,一想到那张乖巧的小脸,唐安晏心里就更加密密麻麻的酸疼。   江琛知趣的见好就收,两人很快到了机场,唐安晏跟在江琛后面登机落座,麻木的和初来大凉山的意气风发判若两人。   唐安晏上了飞机,掏出钱包,从里面捏出来和那真的合照,照片上那真笑的乖又腼腆,胳膊贴着唐安晏胳膊,在落魄的狭窄小巷里,紧紧抓着属于自己的月亮。   “他成年了吗?”   江琛探过头来,盯着唐安晏手里的照片看,照片上的那真穿着彝族服饰,看起来很小,脸上带着未经世事的乖分与大山深处熏陶出的质朴。   “你能不能闭嘴。”   唐安晏憋着一口气,声音里都是挫败和颓废,无力的靠在椅背上,嗓子被逐渐暗下来的夜色染的浓稠。   “江琛,他真的很乖。”   短短几个字说出来,唐安晏仿佛被抽走了一部分的灵魂,一半还在这里要死不活,一半已经重新飘回了悬崖村。   江琛很少看到唐安晏这个样子,有些话斟酌着最后还是说出了口,“乔挽也在医院,早上过去的。”   唐安晏重新闭上眼睛,手心里捏着那张照片不松手,一直到下了飞机也没再说话。   一口气憋着,闷着,逼着他喘不过来。他埋怨自己怎么没有提前给那真买个手机,又在想留给那真的手机号他有没有写错号码,怕那真联系他,又怕那真一点也不联系他。   山脚下有电话,吉吉瓦尔家里也有,那真总有办法可以联系上他,唐安晏怕的只有那真不会主动拨出这个电话。   那真太乖了,那句“那真是安晏的麻烦吗”甫一说出,唐安晏就知道这个笨拙的小傻子不是什么都不懂,他最懂得就是如何去爱唐安晏。   —   下了飞机之后,已经有唐家的司机过来接,江琛陪着唐安晏坐在后座,直到临近医院,江琛才把手搭在他肩上拍了拍,“要是还想回去你就别和覃姨吵。”   唐安晏捏着眉心下车,“我敢和她吵吗。”   爷爷的病房在vip室,唐安晏推门进去的时候,覃佩正喂着他爷爷唐乾州喝粥。   老爷子看到唐安晏连忙招手,话里话外都是埋怨但面上还是忍不住高兴,“我就说不让你妈通知你,非得给你打电话,这去一趟大凉山回来多麻烦啊。”   唐乾州一手创办了博彦集团,唐安晏他爹唐启升偏文儒,对商业集团这一块毫无兴趣,偏生覃佩又是个女强人,联姻走来的感情在唐启升那从一开始就没讨到好,出轨之后离了婚,更是不过问博彦集团一点消息,连带着唐家上下都不管不问。   好在老爷子唐乾州还算明事理,对覃佩这个儿媳相当看好,得知唐启升提出离婚的那一刻,也是直接当没有这个儿子,把覃佩当亲生闺女一样照顾,甚至把集团上上下下都放心交给她打理。   覃佩听到声音收了碗筷,热络的拉着病床另一边乖分坐着的女生,“挽挽过来。”   唐安晏没分出一个眼神给她,只走近了到唐乾州床边,弯着腰低声问,“爷爷你怎么又一点不当心,是不是专门想让我回来陪您。”   老爷子还没说话,覃佩听到这呵斥着拍了唐安晏后背一下,“怎么和你爷爷说话呢。”   覃佩估计这会才认真上下打量了唐安晏,“怎么黑成这个样了。”   唐安晏不咸不淡的端起被覃佩放下的粥,用勺子沿着边缘挖了一勺,递到老爷子嘴边,“天天在山上能不黑吗。”   老爷子就着唐安晏的手喝了一口粥,露出点顽皮来,笑着冲唐安晏眨眼,“还真的是黑了不少,男孩子黑点好,黑点健康。”   “爸,您别太娇惯他了。”   覃佩拉着乔挽绕到病床这边,“挽挽,你过来和小晏聊聊,挽挽不是也没去过大凉山,让他给你讲讲那有什么好玩的。”   覃佩把唐安晏碗里的粥拿过来,把他往乔挽那边推,“去去去,这里用不到你,你就陪着挽挽聊会天,是不是还没吃饭?正好,你带着挽挽去外面边吃边聊。”   唐安晏背着手,表情看不出好坏。   “来的路上吃过了。”   为了不让女生尴尬,唐安晏这才看乔挽一眼,单纯的回答刚才问题一样,“没什么好玩的,放羊,卖洋芋,酿玉米酒。”   覃佩剜他一眼,“那你给挽挽讲讲纪录片拍摄。”   “没拍呢,过几天回去再说。”提到纪录片,唐安晏心里才有了点着落和支撑点,让那颗沉重麻木的心有处可搁置。   “回去?还回去什么?那就不拍了,去一趟这么麻烦,吃不好睡不好的,非要去讨什么苦吃。”   唐安晏被覃佩这么骂着也不恼,覃佩估计看乔挽在也没好意思再多说什么,唐安晏看着唐乾州,声线淡,“爷爷,大凉山真的和我想象中不一样,悬崖村也是,您如果去了看看就知道,那里真的在越变越好。”   回忆到大凉山,唐安晏脸上从进了病房开始的紧绷终于缓和了下来,“从山脚到山顶的2556级钢梯,我现在最快两个小时就能爬上去。”   话里话外流露出的自豪或许唐安晏自己都没发现。   唐安晏最后虽说没和乔挽吃饭,但毕竟人家女孩子在这陪了一天,于情于理唐安晏晚上也该把人送回去。   回去的路上是唐安晏开车,乔挽坐在副驾驶,不得不承认的是乔挽的确长得漂亮,身上有着从容不迫的大家闺秀气质,说话温柔,人也得体。   如果没去这一趟大凉山,唐安晏或许会想和她交往试试。   但偏生他去了大凉山,现在看谁都没什么特别。   一路上唐安晏不说话,乔挽几次偏头过来看他,等快到目的地,乔挽才主动开口打破今晚的沉默。   “我从新闻上看到了关于悬崖村的报道,也看到了你说的那个钢梯,有时间的话,我也想尝试一下,那里风景很美。”   没成想乔挽开口提到的却是悬崖村,唐安晏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轻轻叩击,“太高了,爬一趟很消耗体力,尤其有一段路几乎成90度,很危险。”   顿了顿,唐安晏补充。   “不太适合你。”   被这么明明白白的拒绝,乔挽脸上也没有显现出多少尴尬来,只是低头沉默了一会,等到了别墅门口,唐安晏停了车,乔挽才揪着安全带问,“你是不想联姻吗?如果的话,我可以给覃阿姨还有我爸说一声。”   唐安晏闻言看她一眼,目光里有着稍微的探究,乔挽被他的眼神盯得羞,很快的移开。   “我会说是我的原因。”   “不会让你为难。”   乔挽低头的瞬间耳朵有轻微的红晕,手指紧张的抠着安全带,唐安晏低头叹口气,“不用。”   再多余的话他一句也说不出来,等到乔挽下了车,唐安晏驶出别墅区,行驶在回家的路上,车身被路灯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这条专属于北京城的康庄大道,却远远比不得悬崖村的山上更让他着迷。   不得不承认,在分开不到八小时里,唐安晏特别想念大凉山,想念悬崖村,更重要的是,想念那真。   车子行驶到半路,唐安晏掉了头,给江琛打电话约了个酒局。   富贵成人局里听说他回来都在嚷着要他请喝酒,唐安晏本来心里就不顺畅,说了句今晚酒水全包就关了手机。   黑桃会所有唐家注资的股份,唐安晏到的时候vip包间已经来了几个兄弟,最中间坐着江琛,看到唐安晏进来自觉往旁边挪位置。   唐安晏走过去坐下,本来坐一边抱着姑娘喝酒的贺子钦见他来了,弯腰倒了杯最烈的酒递给他,“怎么样晏子,大凉山妹子好看吗?山里的妹子听说不都长得水灵?是吗?”   唐安晏接过贺子钦递来的酒杯,目光淡又不动声色的压下去,“想知道自己去。”   贺子钦摇着酒杯看着怀里姑娘笑,“瞧,就这德行。”   今天的唐安晏不太在状态,面上连装也懒得装,敬过来的酒看心情喝就喝,不喝直接抬了下巴冲人问“你当我谁的酒都喝啊”。   明眼人都瞧出他今天状态不对了,又没人敢多问,江琛终于忍不住按下他酒杯,“行了,拿自己身体出什么气。”   唐安晏拂开江琛的手,压低声音冲他耳朵说话,也不知道是清醒还是醉着。“我哪敢撒什么气啊,我不从小都这么过来的吗?给我什么我就要什么,不给我什么我也不会多嘴问。我不一直这样吗?”   “那你现在矫情什么。”   江琛也压着声音骂他。   江琛这句话骂完之后,唐安晏没再说一句话,沉默着自己一个人喝闷酒,直到最后都散了场,江琛只得把他带回了自己家。   江琛把唐安晏放到床上,自己也累的不轻,等半夜被尿憋醒发现唐安晏并不在床上,去过厕所后,江琛沿着房子找了一圈,最后是在客厅沙发上发现的唐安晏,手里捏着白天见过的那张合照,那么大个人,背影却显得又那么脆弱与凄凉。 第15章   ================   以前没发现上山那么费劲的,那真怀里抱着叮当猫,一边抹泪一边往上爬,爬到一半,离山下越远心里难过越重,索性直接坐在钢梯上眼眶通红的望着远处发呆。   他不知道北京在大凉山的哪个方向,不知道北京距离大凉山有多远,寒冷的风像把刀子往人身上吹,不知疲惫。   那真不明白心里为什么会疼,但他记得唐安晏告诉过他,当那真心里疼的时候,唐安晏心里会更疼。   于是那真揉了揉自己心口的位置,小心而缓慢的抚摸了几下,想让痛感降低。   因为他不想让唐安晏也疼。   回到山上之后,阿玛蹲在门口等着他,那真低头不安的抠着手指,看着阿玛又开始哭起来。   那真委屈的抱着叮当猫和阿玛坦诚哭诉心里的难过,毫无保留也不会遮掩,门口的野草被风吹的晃动,那真的呜咽声在没有唐安晏的夜晚更添凄凉。   “阿玛……呜呜呜……安晏……安晏还要好几天……才回来……”   那真掰着七个手指头委委屈屈的伸给阿玛看,“七……七天……好久……”   阿玛安抚的拍了拍他的背,用彝语说着让他乖乖听话,那真想,每个人都在让他听话,可是他已经足够听话了,安晏还是走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那真缩在被子里,把自己裹得很紧,手指抚摸着唐安晏睡过的枕头,今天的泪像是停不住一样,无论他想做点什么,满脑子都离不开唐安晏。   从和唐安晏认识以来,那真几乎没有一天自己睡过觉,每天晚上都有唐安晏陪着,可眼下,搭在腰上的温度没了,睡前的动画片没了,趁阿玛睡觉偷偷的接吻也没了。   那真不明白,这些他所有之前都未曾拥有以及理解过的东西,为什么在唐安晏教给他之后,他就没办法再一个人了。   那真觉得自己应该是被唐安晏宠坏了,转念又开始反思自己平日里是不是对唐安晏不够好,是不是太依赖唐安晏。   可他怎么能想明白呢,就像饿了想要吃饭,困了想要睡觉一样,他只知道,他喜欢唐安晏,就想要唐安晏。   那真的世界就像一张纯洁无瑕的白纸,唐安晏轻而易举的描上几笔,给他添上花染上色,哪怕只是小小的做个记号,这幅画就已经完全属于唐安晏了。   那真太想唐安晏了,他从枕头底下摸出那张和唐安晏的合照,平日里唐安晏在的时候,那真也会在睡前摸索出来照片看上几眼,那时候的唐安晏总会压着他亲,告诉他“我人都在这了,还看照片干什么。”   可现在,人不在身边,聊以慰藉的只剩这干枯的一张照片,没什么温度,也不能拥抱。照片上的唐安晏哪怕在破败的小巷里也显得极为出挑气质,和旁边的那真截然不同,站在一起有种山水遇上火山喷发的突兀。   那真又开始想今天见到的江琛哥哥,他明白,江琛哥哥和唐安晏才是一个世界的人,是属于大凉山以外世界的人。   那真捏着照片侧躺着,头面向平日里唐安晏睡的方向,指腹贴在唐安晏脸上轻轻触碰,虔诚的像是在拿自己献祭。   那真第二天醒过来还是和往常一样给阿玛做好饭然后去放羊,253跟在他脚边蹦蹦跳跳,不时用身上柔软的毛蹭那真裤脚。   那真摸了摸253的头,靠在树上又开始流泪。不想哭,但忍不住。   山上到处遍布着和唐安晏的回忆,他睁眼闭眼,呼吸不呼吸,都逃脱不掉。   “哟,自己一个人啊,北京那少爷呢。”   次阿木应该是刚从河水洗过澡,头发还半湿着,手里边拿着一小块肥皂,肩膀上搭着一条洗到发旧的毛巾,毛巾本身的颜色早已经看不出来。   次阿木懒懒的靠在离那真最近的树上,斜着眼看他,“怎么?不要你了?当初不还很横的要打我吗?”   那真转过身去不理他。   他答应过唐安晏自己会乖乖的。   次阿木笑了一声,踢了脚边一块石头,石头沿着山路笔直滚着砸到那真脚边。   “给你说话呢。早说了吧人家北京来的有钱小少爷,还能真拿你当朋友,就你个傻子还当真。”   石头砸到那真脚边,磕上唐安晏给他买的新鞋,他平日里不舍得穿,唐安晏一走,那真才乖乖穿着,总觉得唐安晏还在身边一样。   那真收了收脚,不开心的往旁边挪了一下位置。   那真无动于衷的反应让次阿木心里反而更烦躁,他走去那真身边,用湿哒哒的毛巾甩向那真的后脑勺,“和你说话呢。那个叫什么来,唐安晏是吗?是不是回北京再也不回来了,人家不得结婚生孩子,娶个漂漂亮亮的媳妇,你以为人家和咱们一样。就这大山,你以为几个人愿意心甘情愿留在这,把你扔出去估计都找不到回来的路。还真把自己当一回事了。”   也许是因为说唐安晏不会回来的话刺激到了那真,那真低头盯着刚才被次阿木踢过来的石头,小声的反抗。   “安晏……会……回来的……”   “回来?”次阿木冷哼一声,晃着手里的毛巾在空中摇摆,“你还真敢信。”   那真抬头逞凶的瞪大了眼睛瞧次阿木,嘴里振振有词的重复了一遍。   “安晏……会……回来……”   “行啊,那你等等看。”   也许是看那真故意凶巴巴的样子好笑,次阿木把毛巾重新搭在肩上,轻蔑的看着那真说,“当个傻子也挺好的,什么也不懂,还什么都相信。城里人骗的就是你这样的。”   次阿木着重强调了骗那个字眼,对上那真瞪的圆鼓鼓的大眼,骂了声蠢,这才笑着离开了。   次阿木的背影已经逐渐消失不见,但带给那真的伤害却是实打实的,四周的空气仿佛变得稀薄,随着方才次阿木的每句话都沉痛。   那真低头用手指抠着地上的泥土,泪水混进草地里,与尘土飞扬的泥土融为一体。   “安晏……一定……会……回来的……”   那真小声又陈述了一遍。   那真一天没怎么吃饭,放羊回去阿玛瞅着他情绪不对给他冲了杯糖水,那真平日里不舍得喝,也真的担心牙会坏。   糖水的甜腻充斥在柔软的口腔,内壁四处都沾染上甜丝丝的味道,那真喝了一口,突然又想到唐安晏哄自己喝水的样子,使劲憋着才没让泪流到碗里去。   —   唐安晏在北京待了七天也没走成,恰逢乔挽生日,覃佩下了死命令让唐安晏陪乔挽过完生日再提回大凉山的事。   生日过完又赶上集团项目招标,以往唐安晏不太参与这里面,但覃佩最近忙着照顾老爷子,公司的事自然而然只能唐安晏接手处理。   这么一耽误,北京就待了十天。   比当初给那真的承诺,满打满算多了三天。   刚结束一个酒局,唐安晏今晚喝了太多的酒,走出包间的时候整个人都是醉的。   唐安晏从酒店出来,江琛正靠在车身上等着他,见唐安晏出来碾灭手里的烟,上前几步扶住唐安晏肩膀。   “喝了多少这是。”   唐安晏捏着眉心,拂开他的手臂,自己跌跌撞撞打开副驾驶坐了进去。   江琛也绕到驾驶座开门上车。   江琛正要扣上安全带,唐安晏倾身过来按住他的手腕,声音在夜色里显得尤为的哑。   “先待会。”   “行,我不动,你先坐回去,坐好。”江琛把唐安晏往回推,开了一瓶水递给他,“喝口醒醒酒?”   唐安晏接过去,喝了一口,盯着瓶口开始发呆,低着头一句话不说,手抬起来摸到瓶口的位置,指腹沿着圈轻轻摩挲。   声音又哑又沉。   “江琛,我回来几天了啊?”   唐安晏的侧脸被暖黄的灯光照的温柔,江琛皱眉回他,“十天了吧。”   唐安晏嘴里念叨着重复江琛的话。   “十天了啊……”   “明明说好的七天……”   “我竟然骗了他……”   唐安晏的头随着一句一句的回答垂得更低,“那小傻子肯定又哭了,什么也不懂,就是爱哭,怎么这么能哭呢,对他好也哭,凶他也哭……你说……怎么才能不让他哭啊……”   江琛静静听着唐安晏说话没打扰,此刻他除了做一个倾听者别无他法。   唐安晏拧上瓶盖,把水瓶扔给江琛,很莫名其妙笑了一声,眼底眉梢都是一派茫然。   “我现在这个样是不是挺没出息的?”   江琛也笑,说话的时候反而带了点揶揄,“我倒觉得你现在挺像个人的。”   唐安晏笑着骂他一声“滚蛋。”   迎着降下来车窗的风吹了一会,唐安晏的酒醒了不少,唐安晏这十天里就只回家住过一次,还因为覃佩把乔挽喊到了唐家。两人针锋相对最后还是唐安晏败下阵来,陪着乔挽看了个电影吃了个饭,那之后没再敢回家,一直混在江琛这里住着。   晚上洗漱过后,唐安晏躺在床上拿着合照发呆,江琛进来的时候他把照片收了起来,江琛问他,“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唐安晏看着他乐,“我当初回来的时候你可是问的我还打不打算回去。”   江琛挤上床,和唐安晏隔着一床被子,靠在床头上刷着手机,“我可做不了主,我就是随口一问。你自己想好就行。”   唐安晏乐的更深了,“你现在说话的语气挺像我爷爷的。”   闹过之后,唐安晏正色道,“明天签完合同晚上就回去。”   “覃姨同意了?”江琛抽空分出一个眼神给他。   “同不同意我也得回。”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睡惯了山上,回了北京,唐安晏反而各种不适应。   唐安晏揪着床单,转头透过窗看向窗外的月亮,低头无奈一笑,“再不回,估计以为我不要他了。”   分开十天,一个电话没有打过来。唐安晏期间给吉吉瓦尔打过几个,都是拜托他帮忙看一下那真在做什么,心情怎么样,就是这几天忙到不行,通常结束了已经凌晨,唐安晏不好意思叨扰吉吉瓦尔一家,白天时间又少之甚少,每次只能早起一会赶上吉吉瓦尔的作息。   吉吉瓦尔很少会主动来电话,唐安晏告诉过让他去询问那真要不要给自己打电话,那真都拒绝了。   唐安晏知道那真是害怕听见自己的声音。   唐安晏凌晨的时候被电话惊醒,来电竟然是吉吉瓦尔,唐安晏捏着手机小心翼翼下床去了阳台。   甫一接通,那真的声音透过话筒清晰的传到唐安晏耳边,带着哭腔和委屈,让唐安晏的心跟着一起揪的疼。   “安晏……阿玛……阿玛……没了……” 第16章   ================   阿玛身体一直不好,这点唐安晏是知道的,没成想会这么严重,并且还发生在他不在大凉山的时候。   唐安晏没法想象那真得难过成什么样,又一个人能不能处理好这些事情。   对于死亡这个沉重的词语,那真又明白多少。   唐安晏只知道听到那真哭腔的时候,满脑子都是要立马回到那真身边的念头,甫一冒出就按耐不住。   唐安晏收拾行李的时候,江琛跟在身后问,“不给覃姨打声招呼吗,你这么直接回去,保不准覃姨肯定要闹。”   其实没多少行李,唐安晏来的时候只带回了手机和几件贴身衣物,重要的东西都留在了悬崖村上。   唐安晏在看去四川的航班,一边走去玄关处换鞋,“等临上飞机再说吧,不然现在说了肯定不让我回去。”   因为着急,唐安晏左脚穿上了右边的鞋子,皱着眉叹口气,索性直接右脚穿上左边的鞋子,拿了车钥匙开门。   “爷爷那边没什么事了,现在在家躺着,有阿姨看着。”   唐安晏回去看江琛忍不住催促,“你能不能快点,我开车去机场,你再把车开回来。”   江琛看着他脚上不适配的鞋子,也跟着叹了口气,还是迈开步伐跟了上来。   去机场的路上是唐安晏开车,一路也不管红灯绿灯,只念叨着“分扣了你拿我驾照去抵”,江琛坐在副驾驶很突兀的笑一声,“干脆我陪你一块回大凉山算了。”   “你去干嘛?”   唐安晏开车向来很稳,今天却颇为急躁,江琛几次想问他左右脚这么穿究竟舒不舒服,忍了下来,一副欠揍的样子。   “就你现在这个状态,唐安晏,你特么不会来真的吧?”   为了一个大凉山的小结巴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江琛着实不理解。   呼啸的冷风从未关严实的车窗缝隙里吹进来,毫不留情的摩擦着唐安晏的脸。车内的空调仿佛不制热一样,丁点的冷风就浇灭了唐安晏满腔热血。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答案是什么。   没想着动心,也没想着认真。   以最快的速度到达机场,唐安晏把车丢给江琛,自己独自去赶飞机。   回北京的时候匆忙,从北京走的时候也像是一场荒唐的奔赴。   路的尽头为了什么,唐安晏理不清,索性也不再去思考去琢磨。   登上飞机落了座,此起彼伏的一颗心才像有了着落。   临上飞机前他给覃佩发了消息,很容易预料到下了飞机之后,覃佩会对他进行多么惨绝人寰的控诉,可唐安晏头一次觉得,忤逆覃佩是一件很酷的事情,尤其这件事情还是为了那真。   回到大凉山的时候已经是凌晨,没有客车,唐安晏打了个出租到悬崖村山脚下,眺望着面前高高盘旋的2556级钢梯,心里的酸涩在愈发膨胀,在干枯的心底生根发芽,某些不知名的情绪摇摇晃晃着,先一步爬了梯登了山。   唐安晏还是背着走的时候的背包,里面没多少东西,脚掌触碰到钢梯的一瞬间,唐安晏才觉得心里踏实下来。   一步一钢梯的往上攀爬,悬崖村就在眼前,山水还是和走之前一个样子,什么都没有变。   经过两个多小时的路程,唐安晏终于抵达山顶。   那真屋门口搭了一个黑色棚子,底下围了好多人,阿玛遗体就摆在正中间,那真跪在边上守灵,小小的背影显得单薄而孤单。   唐安晏走过去,陪着那真一起跪下来,那真一直没抬头,目光放空的盯着阿玛的棺材不知道在想什么。   唐安晏伸出小拇指慢慢去勾那真小拇指,那真这才像反应过来一样抬起头,对上唐安晏担忧的眼神,撇着嘴移开,又匆匆低下去,然后慢慢收回自己的手指,低着头不肯说话,唐安晏只能看到他肩膀在一下一下颤抖。   “那真。”   唐安晏说出口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嗓子哑的厉害。   那真低着头,眼泪落到泥土上,不说话。   “安晏回来了。”   唐安晏重新去勾那真小拇指,这回那真还是想躲,唐安晏没给他躲开的机会,把那真的小拇指勾在手心里,用大拇指指腹轻轻摩挲,叹口气,哄他。   “安晏回来陪你了。”   那真虽然没再继续躲,但也不理唐安晏,从白天一直跪到晚上,唐安晏也一直陪着。   最后吉吉瓦尔来了之后,唐安晏不太懂大凉山这边的丧葬习俗,吉吉瓦尔帮着给他张罗,说阿玛的出殡日期定在了明天。   唐安晏在吉吉瓦尔的帮助下,安排了牛羊,准备了鞭炮等一应用品,又托吉吉瓦尔帮忙买了一身彝族服饰。   晚上他给那真煮了几个洋芋,唐安晏几乎没下过厨,学着记忆里那真的样子把洋芋放进锅里,和凉水一起煮开。因为嫌没味,唐安晏按着平日里调火锅配料的习惯给那真做了蘸料,那真仍低着头不肯看他。   唐安晏摸了摸那真的头发,“乖,你先吃点东西,安晏在这陪着阿玛。”   那真不说话只摇了摇头。   从唐安晏回来直到现在,那真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唐安晏没有指责,心里只剩酸疼。   “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我让他吃点他也不肯。昨天阿玛去世的时候他也没哭,我问他要不要给你打电话他也不肯。”   吉吉瓦尔和唐安晏并肩站在不远处看着那真,“他说不想让你担心,也怕你难过。我估计他可能也怕你不会回来,所以不敢告诉你,怕告诉了你,你也回不来。”   唐安晏听着吉吉瓦尔的话,手里端着的洋芋像是烫到了手心,沿着皮肉钻入骨髓。   唐安晏嗓子生疼,艰难的咽了口唾沫,不知道下一句再问什么了。   吉吉瓦尔看向唐安晏,“我说毕竟你在这待了也不短时间,阿玛离开你终归还是来送一程比较好,他这才肯给你打电话。”   唐安晏的心像是被人挤压,喘不过气来。   很生涩的才问出口。   “他有没有问过你我什么时候回来。”   吉吉瓦尔摇头,“没有。从来不问。”   “而且,每次我接电话的时候,他都在旁边听着,但不敢出声。”   吉吉瓦尔很短促的笑了一下,“没想过他竟然会这么懂事的。”   唐安晏盯着那真脚上那双自己给他买的鞋,慢慢的说,“他一直很懂事。”   那真最后也没有吃洋芋,每次洋芋凉了之后,唐安晏又重新用热水烫一下,反复几次,就怕那真说饿了想吃了,洋芋却已经凉了。   第二天的时候是出殡的好日子。   彝族把丧葬看的尤为重要,而且必须火葬。   彝族人认为,“火是生命的起点,也是生命的终点。而人的生命是火给的,死后也应当连同躯体归还于火。”   丧葬这天来出殡的人都会穿上隆重的彝族服饰,唐安晏也换上了托吉吉瓦尔买来的衣服,长长的队伍,清一色的白色查尔瓦,蓝色披毡,由毕摩朗诵经文。   重重交叠的木头上,是阿玛静躺着的容颜,唐安晏想起来第一次见阿玛的时候,想起来阿玛递过来的橙子,和淳朴来自大山深处的笑容与善良。   一把火燃起,带走的是那真的阿玛,也是他唐安晏的半个阿玛。   那真眼眶通红的眸底尽是熊熊焰火,咬着嘴唇不肯哭出声来,手指掐着自己的手心,乖乖的在人群中默默流泪。   唐安晏伸手握住他的手,放在手心里。   “安晏……”   那真小声的站在唐安晏身边,嗓子被连日来的干涩缺水折磨的发哑,说出话来声音都是黏糊的。   在阿玛终于消失的一瞬间,那真像是找不到存在一样,整个人害怕的发抖。   他不明白阿玛去了哪里,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还原当初送阿达走的时候做的一切。   只是那时候有阿玛,现在,他只有身边的唐安晏。   所以那真终于喊出了唐安晏的名字,就像在迫切的寻求一个依靠。   唐安晏在他手心轻捏了捏,飘起的烟火笼罩着这座山上,四周皆是悲戚的哭声,人们在用最高礼仪送走族人,送走那真的阿玛。   在尘土飞扬的悬崖村上,在幻化成灰的阿玛面前,那真被唐安晏牵着手,抬头看唐安晏一眼,胳膊贴着唐安晏的胳膊,超小声的说。   “安晏……那真……没有……阿玛了……”   唐安晏牢牢牵着他的手,和他十指相扣,对着阿玛的灵魂虔诚告诉那真。   “但是你还有我。以后安晏会陪着那真,一辈子也不会离开的。”   那真噘着嘴,很小心翼翼的吸了一下鼻子,软软的眼神看着唐安晏,“安晏……那真……会乖……”   唐安晏想,那真已经足够乖了,还能再怎么乖呢。   反而每次听到那真这么说话,这么一个劲的证明自己乖,唐安晏反而更心疼。   他用指腹轻轻擦去那真的眼泪,“在安晏面前,那真不乖也可以,那真怎么样安晏都喜欢。”   唐安晏重新牵起那真的手,再一次告诉他。   “安晏没有不要你。”   晚上睡觉的时候,那真应该是累了,几乎是刚沾上床就睡着了。   唐安晏打来一盆水,给他擦了擦身上,最后是脸。   不过离开十天,唐安晏发现那真瘦了不少,揽在怀里的腰线明显往回缩了。   睡到一半那真醒了,唐安晏刚要睡着,那真把自己往唐安晏怀里靠,手指贴在唐安晏鼻子上,仿佛在确认这个人是真的假的。   转过身去的时候阿玛那张床上是空的,那真刚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悲伤重新席卷而来,直往鼻子眼睛上涌。   阿玛离开的太突然,什么也没留给他,没交代给他。   他当时脑子是空的,懵的,不知道该怎么办,第一时间想找安晏,又想起安晏已经回了北京,说好的七天回来,也已经过了一天又一天。   那真觉得唐安晏是不要自己了,不然怎么会一直不回来陪他呢。   现在唐安晏回来了,那真也害怕,怕这个人突然什么时候又走了,不要他了。   阿莫曾经说过他是累赘,是麻烦,所以那真怕自己也成为唐安晏的麻烦。   “想什么呢,睡不着吗?”   唐安晏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勾着那真的腰靠向自己,摸索到那真的手牵在手心,嘴唇贴着他柔软的后颈肉亲了亲,哄他。   “睡不着安晏给那真看动画片好不好?”   那真摇了摇头,收回视线,落在和唐安晏紧牵着手上。   唐安晏拿额头蹭了蹭他的后脑勺,亲他敏感的耳朵,声音温柔的如同那屋外的月亮。   “那真,安晏回北京的每一天都很想你,但是那真不愿意接安晏电话,不愿意理安晏,安晏……很着急,也很担心。”   “以后不能不理安晏知道吗?那真得让安晏知道,那真过得怎么样。”   交握着的手心落下一滴泪,唐安晏伸手去摸那真的脸,果然,又哭了。   唐安晏揽着那真的腰让他转过身来,那真缩在唐安晏怀里,小心翼翼的用手指抓着唐安晏胸前的衣服,“那真过……得……不好……安晏不在……那真……伤心……”   “那真以为……安晏……不要……那真了……呜呜呜……安晏……说好的……七天……回来……可是那真……数到……七了……安晏……还是没有……没有回来……呜呜呜……一直没有……回来……”   “那真……不知道……怎么办……那真……害怕……呜呜呜……安晏……那真害怕不……不回来……”   那真的呜咽声断断续续,憋了很久的委屈终于在唐安晏的温柔下倾泻而出,唐安晏的脸被月光照的温柔,嘴唇贴着那真的额头,呼出的呼吸都是粗重的。   “那真啊。”   唐安晏轻轻的喊。 第17章   ================   那真这一个晚上睡得一点也不好,半夜醒来的时候房间里漆黑一片,依靠微弱的月光看向对面阿玛的床,那里空空荡荡的,安静的房屋内也没有阿玛总是不太顺畅的呼吸声,整个山上的房子里尽数被孤独渲染的浓稠。   那真从阿达去世阿莫离开之后就一直跟着阿玛生活,他所有的事情,小到吃饭放羊,大到认识钱懂礼貌,都是阿玛一点点叮嘱起来的。   如果没有遇到唐安晏,那真不知道自己在阿玛消失之后,一个人该怎么办。   可是这个假设从现在开始便是不成立的,因为唐安晏回来了,所以那真空落而迷茫的心才有了依靠。   那真转过身去,小拇指轻轻的勾到唐安晏小拇指,唐安晏不知道醒着还是睡懵了,下巴搁在那真柔软的头发上蹭了蹭,含糊不清的开口,“快点睡觉。”   “哦。”那真听话的缩在唐安晏怀里,抿着嘴乖乖闭上眼睛,握着唐安晏的手指不肯松开,软软的蹭着唐安晏胸膛讨乖,超小声的用气声说,“安晏……那真……闭上眼睛了……”   那真醒过来的时候唐安晏已经不在身边了,应该是在门口,那真听见他好像在打电话。   那真下了床穿好鞋,揉着眼睛小跑着去门口找唐安晏,唐安晏靠在泥巴斑驳的墙上,一只手插着兜,一只手拿着电话。   听到动静,唐安晏转头看到那真出来,从口袋里掏出被暖热的手心,递过去牵住那真,那真乖乖任他牵着,走到唐安晏面前,盯着唐安晏眼睛看。因为刚睡醒那真头发有几根炸了起来,唐安晏伸手给他捋顺,微微低头亲了一下他额头,继续冲手机对话讲话。   “行,现在送过来吧,到了您到时候再给我打电话。好的,辛苦了。”   那真摸着被唐安晏亲过的地方,抬起头对着唐安晏傻笑,唐安晏挂了电话,单手环住他的腰,另一只手捏着他下巴,“饿了吗?”   那真小幅度的点了点头,正好低头看到唐安晏手腕上手表的时间,耷拉着小脸嘟囔了一声“好晚”,愧疚的重新抬头看唐安晏,小心翼翼的问,“安晏……是不是……好饿……”   那真绞着手指,眉头不开心的皱起来,“那真……睡过了……没有……给安晏……做饭……”   或许是觉得自己做错了太大的事情,那真把头埋下去盯着地面上的石子小声控诉,“那真……不乖……是不是……”   唐安晏很难不会发现,自从这次回来之后,那真比以往和他相处变得更谨慎,先前刚好不容易磨合出的亲密,随着十天的不归,随着阿玛的离开,小小的那真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好多。   可唐安晏并不需要他长大。   唐安晏揉了揉他的头发,把他抱在自己怀里,“安晏买了冰箱,一会就会有人送上来,还有牛肉,所以安晏没有喊醒那真,是因为安晏要等牛肉到了之后,给那真做土豆牛腩吃。”   唐安晏挑起他的下巴问,“好不好?”   “土豆……牛腩……冰箱……”   那真眨巴着清澈的大眼睛,好奇的问,“好吃吗……”   唐安晏低头亲他的鼻子,说,“好吃。”   冰箱是唐安晏一早从网上订的,而且专门定了两个,不是那种大的冰箱,毕竟那真住的这个屋子很小,本身就没有多少空余位置。而之所以定两个是因为给吉吉瓦尔也准备了一个。   吉吉瓦尔帮着处理阿玛的后事忙前忙后,唐安晏思来想去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本来打算给那真买的冰箱,索性直接买了两个。   因为冰箱送上来很慢,唐安晏和那真一人搬了一个马扎蹲在门口边晒太阳边等。   那真坐了没一会又困了,靠在唐安晏肩上,安静了一会之后问,“安晏……阿玛……会见到……阿达吗……”   “会的。”   唐安晏捏了捏他的耳朵。   “那真的阿玛和阿达都会在天上看着我们那真,所以那真一定要平安长大。”   似乎被这段话安慰到,那真眯着眼睛乖乖的笑,抬头复又认真的问,“那……那真……去世……了……之后……会……见到……阿玛……阿达……吗……”   唐安晏不知道那真能不能明白去世的意思,而那真询问的表情又似乎在诚恳的等一个答案,唐安晏不知道该怎么更好的告诉他,只是抓过他的手指放在自己手心揉捏。   “会的,等到那真变成了一个好老好老的老头,安晏会陪着那真一起去见阿玛和阿达。”   那真不太理解唐安晏说的话,只在听到老头的时候捂着嘴笑,微微抬高了头悄悄在唐安晏耳边讲。   “安晏……变老头……那真……也……喜欢……嘿嘿……帅老头……安晏……帅……”   唐安晏笑着附和他,“嗯,安晏帅,那真呢,那真也是帅老头是不是?”   那真笑着靠在唐安晏身上,乖乖点头,“是……那真……帅老头……”   送冰箱的师傅要合力把冰箱从山脚扛到山顶,钢梯本身就不容易行走,何况还要把冰箱绑在身体上扛起来。   这样的生活是唐安晏没来大凉山之前不曾想象的,这里依然用着最原始的生活在生存,在北京看不见的世界之外,有些人活着就是为了生存,而像唐安晏与之云泥之别的出生,活下来的那一刻在外界而言就是至尊级的享受。   放在之前,唐安晏做一件事情之前远远不会去考虑这么多,大凉山的纯粹与坚韧无形之中培养了唐安晏,学着成为一个更生活也更有温度的人。   而这一切,恰恰是眼前这个笨拙的小傻子一点点教会他的。   两个人坐在土屋门口等了三小时,远远的便看见两个穿着朴素的中年搬卸工人,唐安晏牵着那真的手走过去打招呼,然后在前面引领着他们进屋子。   冰箱不算大,但爬山加之冰箱的重量压之在人身上可想而知不会太轻松,两个看起来四十多的彝族帕乌,晒得黢黑的脸上尽是岁月斑驳,那真从唐安晏手心中抽回手,露着一脸严肃的表情去帮忙在后面托着排在第一个的帕乌背着的冰箱,乖乖的抬着头看向唐安晏,噘着嘴,眼神里的恳求被太阳晒得锃亮。   唐安晏随即明白他的意思,学着他的样子去帮忙托另一个帕乌的冰箱。   冰箱被几个人合力又背又托进屋子里,那真把破旧橱柜的旁边位置收拾出来,彝族帕乌放了第一台冰箱在这,两个人又开始合力拖起另一个冰箱,在唐安晏和那真引路下送到了吉吉瓦尔家里。   在山上,冰箱属于贵重物品,几乎没有家庭会有。   吉吉瓦尔一直推脱,唐安晏拍了拍他的肩膀,两个人站在比那真家宽敞许多的院子里,看着屋子里帮忙放冰箱的那真,唐安晏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磕出一根来递给吉吉瓦尔。   “收着吧,不然那真心里不舒服。他好多事不说,但心里都憋着呢,你要是不收,他恨不得以后天天下山卖洋芋都要给你们买点东西回来。”   被唐安晏这么一番话,吉吉瓦尔也没再义正言辞的拒绝,接过烟,就着唐安晏递来的打火机点燃,吸了一口,下巴抬着看向那真的位置,“以后,打算怎么办?我这话可能问的唐突了点,但是,你也知道,他和正常人不太一样,阿玛这么一走,以后的路就剩他一个人了。”   吉吉瓦尔说的委婉,唐安晏还是听明白了,略一颔首,低声道,“我明白,我不会让他一个人的。”   那真帮忙搁置完冰箱,转头环顾了一圈,看到唐安晏站在院子里,便一路兴奋的小跑过来,走到唐安晏身边拉住他的胳膊摇了摇,“安晏……冰箱……好凉快……”   吉吉瓦尔的烟还在指间烧着,唐安晏略一扶手,把那真拉到自己右侧,捏了捏他的鼻子,“知道了。我们现在回去,安晏给你做土豆牛腩好不好?”   唐安晏摸摸他的肚子,“是不是饿了?”   因为吉吉瓦尔在,那真有些不好意思,腼腆的躲着到唐安晏身后,抱着他的胳膊羞红了脸喊,“安晏……”   软软的一声呼唤,像是那天山泉洗澡时身上触手可及的温度,灼的人心里发痒。   唐安晏堪堪控制住自己的失态,胳膊环过那真的腰让他和吉吉瓦尔告别,吉吉瓦尔把烟背在身后,没吸烟的那只手冲那真摇了摇。   这么一折腾下来已经正午,绚烂的烈阳悬挂在云端之上,驱散了冬日的阵阵阴霾。   回到屋子里,那真准备去研究新鲜的冰箱,被唐安晏拉着抵在墙上吻了好久,那真扑闪着迷茫的大眼睛,手心贴在唐安晏背上,微微仰起脸好让唐安晏亲的更舒服。   最后实在是被憋的快喘不过气来,接吻这么多次那真仍然学不会好好换气,每次都是唐安晏看他憋的脸通红,才稍稍离开,等那真呼吸够了重新再次亲上。   那真缩在唐安晏怀里,胳膊环绕着唐安晏的脖子,头埋在唐安晏肩膀上,小口小口的喘气。   唐安晏抚摸着他的背,一下下的。   漫长的安静像是把冬日定格,沉重的呼吸和小口小口的呼吸交错流荡在空气中。   那真心思却还放在冰箱上,下巴蹭了蹭,软绵绵的,“安晏……冰箱……多少钱啊……”   唐安晏亲亲他耳朵,“怎么了?”   那真也学着唐安晏的样子亲了亲他耳朵,说,“那真……想知道……”   “两千多。”   唐安晏不知道那真为什么这么问,给他随便报了个大概,估摸着这一上午应该饿的不轻,唐安晏把他抱起来放到床上,掏出手机给他点开哆啦A梦,“安晏去给那真做土豆牛腩。”   那真乖巧的接过手机,仰着脸冲唐安晏笑了笑。   “好。” 第18章   ================   唐安晏做饭的时候,那真就真的乖乖坐在床上看动画片,因为唐安晏说过一天最多能看三集,看了两集之后,那真从床上下来,去看正在煮土豆牛腩的唐安晏。   那真不懂得身材好坏,在他的世界里对这些东西毫无概念,他能想到的形容词就是唐安晏好高,胳膊上还有鼓起来的肌肉,摸着硬邦邦的。   此刻唐安晏弯腰在灶台面前,骨骼修长的手指拿着锅铲在翻滚洋芋,灶台下的火不太热了,那真跑过去蹲在唐安晏脚边,悄默声的拿着砍下来的树枝准备往里面放。   唐安晏看到他的动作拦了下来,扶着他手腕起来,“不用放,得小火慢炖一会才会更好吃。”   那真不理解这是什么意思,只知道自己好像又做错事了,被唐安晏牵起来之后就低头站在唐安晏身后,抿着嘴安静的不说话,被罚站一样,小小一个好可怜。   唐安晏用锅铲铲了一下土豆看有没有熟,回身看到那真状态不太对,放下锅铲,挑起来那真下巴看他的眼睛,略一思忖,旋即腾出一只手来抱了抱他,温柔的解释给他听。   “没有怪那真的意思。”   “动画片看完了?”唐安晏很快的转移话题,不给那真再继续纠结的机会,“喜欢蓝猫吗?江琛哥哥送你的那个蓝猫喜欢吗?”   或许是提到喜欢的玩偶,那真心情重新活跃了起来,小手往床底下指了指,那底下有一个专门放东西的箱子,唐安晏记得里面还有自己的相机。   “放……起来……了……那真……喜欢……江琛哥哥……好……对那真……好……”   唐安晏附和他,“对,因为我们那真好,所以江琛哥哥才会喜欢那真。”   继续炖了一会,一锅肉质鲜美软糯可口的土豆牛腩就做好了。唐安晏其实做饭并不精通,这道菜谱也是昨天晚上现找的教程,其实唐安晏对这道菜也没有太大的把握。   可那真吃起来好香,用筷子夹着一块小点的牛肉放在嘴边小口小口的吃,眯着眼睛笑着看唐安晏,“安晏……好吃……安晏……棒……”   唐安晏有些怀疑的夹了一块,试探性的尝了尝,味道的确比想象中要好很多,于是才从里面又挑出来几块大点的夹到那真面前的小碗里,说,“既然好吃那真就多吃点,安晏以后还给你做。”   唐安晏抽了一张纸擦那真嘴里,想了想问他,“给我们那真做拔丝地瓜好不好?甜甜的,软软的,我们那真一定会喜欢。”   唐安晏说话的时候,那真就乖乖停下来夹菜的动作,嘴里的肉也不嚼了,安静的等着唐安晏说完。   知道了他的这个习惯之后,一直到吃完饭唐安晏也没再打扰他,坐在一边看着那真安静的吃,又起身给他盛了一碗小米粥过来,用勺子搅了搅,舀起一勺递到那真嘴边,那真就着唐安晏的手听话的喝下去。   吃过饭之后,那真又要去放羊,唐安晏跟着他一起,253好像是故意和唐安晏作对一样,唐安晏走一步,253就拿头去撞唐安晏的腿。   那真蹲下来抱住253的身体,在它身上顺着羊毛摸了摸,特别认真的说,“253……不可以……这样……253……好羊……不可以……欺负……安晏……”   把羊赶到吃草的位置后,那真和唐安晏仍然并肩靠在荫凉的树下面等,那真每次放羊都不忘了拿着他的针线包抽空去绣,唐安晏看他手里绣了一半的腰带布条,是藏蓝色的,那真手下的一朵索玛花绣了一半,初步雏形的布条侧边上遍布着色彩斑斓的火把和太阳图案。   唐安晏琢磨了一会凑过去问,“那真有没有想过把这些做出来的作品去卖?”   那真停下来看他,“卖?”   那真摇摇头,“那真……绣的……不好……”   唐安晏手指在布条上抚过,“我应该了解过,彝绣属于非遗项目,会这门手艺的人不多,而我们那真就是其中一个。”   “那真想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彝绣知道大凉山?”   那真慢慢在吸收唐安晏这句话的意思,认真的思考了一下,点了点头。   唐安晏抓过布条,绕着那真的腰虚虚围一圈,“到时候,那真就穿着绣好的衣服或者配饰,站在大山上,安晏给那真拍几张照片,可以当做宣传。”   那真用手比划着相机的动作,问他,“用……相机……拍吗……也是能……打印……出来……吗……”   “对,安晏会把我们那真拍的特别好看。”   唐安晏把布条重新还给那真,捏了捏他下巴,“好不好?”   那真低头盯着布条上的图案,抬头的时候冲唐安晏笑着说“好……那真……喜欢……安晏……给拍……”   江琛电话打过来的时候唐安晏已经靠在树根上睡着了,那真戳了戳他的肩膀,小声的趴在唐安晏耳边讲,“安晏……手机……响了……”   唐安晏迷迷瞪瞪醒过来,揉揉他的头发,等看清来电提示,皱着眉,接起来。   “晏子,我和老贺他们几个打算明天去你那。”   唐安晏把电话挪开,“来我这干嘛?”   江琛捏起果盘里的一个葡萄咬进嘴里,声音一晃,是贺子钦把电话抢了过去。   “我说晏子,那大凉山风景就这么好?我可听说了,你把你妈气的都快住院了,大半夜就溜走了,怎么回事,整得我们兄弟几个对大凉山那个好奇啊。”   贺子钦这人说话嘴上从来没把门,喝多了之后更是容易胡言乱语,唐安晏没什么耐心的说,“你把电话给江琛。”   贺子钦嘟囔了一声“臭德行就是改不了”,电话最后还是被江琛接了过去。   江琛开口便是听不出咸淡的安慰。   “你也别冲他恼,你这这么折腾一趟回去早就在圈子里传开了,你也不是不知道这群少爷们什么样,说好听点是想来看你,说白了就是想瞧瞧你到底在这金屋藏了什么娇。”   “藏了什么你不是见了吗?”   唐安晏说话免不了带着凉凉的温度。   那真好奇的歪着头看唐安晏,针也不继续绣了,眼巴巴瞧着唐安晏,生怕唐安晏又是一通电话之后离开悬崖村,十天半个月都不一定回来。   “你倒还真不藏着掖着了。”   江琛那边笑了一声,“怎么说?覃姨这边意思也是让我们来看看,你走了之后就给她留个消息,电话也不打一个,她能不着急吗?还有乔挽……”   唐安晏打断江琛的话,揉揉那真的头发,指了指旁边,然后站了起来,走远点才继续把话筒贴近耳边。   “我妈那边你先应付着点。”   “用你说?”江琛笑着骂他,“竟在这说风凉话,我不应付着覃姨估计现在就直接杀过去了,你以为你能逃得过?”   唐安晏知道把那真放在自己身边,可能迟早会被覃佩知道,但他想着是尽可能的把时间放晚,先顺其自然的去过好现在。   唐安晏那天从北京飞回来之后,覃佩气到把他拉黑了一上午,下午又开始给他打电话,他没敢接,最后打开微信全是覃佩的消息。   “唐安晏,你能耐了是吧?那大凉山到底有什么好的,非要往那山上走。你有这心思不如想想怎么更好的陪陪爷爷,怎么和挽挽相处。”   “你把人家挽挽一个小姑娘扔下不管不问,让你陪个吃饭怎么了?亏到你了?你平常的气度呢?谁教你这么对女孩子的?”   唐安晏一一应着,最后只给覃佩简单回了句,没敢把关系闹得太僵。   “妈。拍完纪录片我会回去的。”   所以这次知道江琛和贺子钦几个人要来,覃佩更不会阻拦,甚至巴不得他们最好能把唐安晏带回来。   唐安晏知道拒绝也没有用,临挂电话的时候交代给江琛。   “来的时候捎个手机,挑个好点的。”   “给他的?”江琛问。   “嗯,挑个过来,省得他联系不到我。”唐安晏回身看那真,那真已经把针线包收了起来,眼尾看着红红的,接触到唐安晏的视线后匆匆低下去,手指抠着自己的裤腿。   “先挂了,你们到了再给我打电话,我带着那真过去。”   唐安晏叮嘱完江琛,收了手机回来,弯着腰,勾着那真的下巴,在他嘴唇上亲了亲,告诉他,“安晏就在这。”   那真小小的呜咽了一声,抱着唐安晏的脖子撒娇,唐安晏抚摸着他的后背,又说了一遍,“安晏就在这,在这陪着那真。安晏不走。”   安抚完那真的情绪,唐安晏开始给他讲江琛过几天要过来的事情,那真仰着头看唐安晏,“是江琛……哥哥……好啊……那真……喜欢……江琛哥哥……”   “就因为他送给那真叮当猫,所以那真就喜欢江琛哥哥吗?”   唐安晏问他。   那真很严肃的摇了摇头,“不是……”   他趴在唐安晏怀里,清澈而软绵的嗓音丝丝缕缕绕在唐安晏耳边,给唐安晏解释。   “是因为……江琛哥哥……是安晏……朋友……所以……那真喜欢……喜欢安晏……喜欢的……所有……”   太阳将落不落的时候,是整个大山最美好的时刻,唐安晏就是在这么一片落日余晖中,听到了来自那真懵懂却有力的告白。 第19章   ================   江琛在第三天早上11点左右给唐安晏打的电话,当时唐安晏正陪着那真背着洋芋在集市上卖,顺便买点储备的粮食。   唐安晏最近习惯在网上搜寻各种的美食,然后尝试着按教程去做,上回说给那真做的拔丝地瓜唐安晏那天闲下来试验了一下,说不清唐安晏是不是在做饭上颇有天赋,做出来的软糯甜香口味正好,那真开心的吃了一多半,唐安晏怕他吃多了胃不舒服,自己把剩下已经凉了不少的给吃掉。   从那之后唐安晏和那真下山的时候都会买各种各样的菜回去,家里有了冰箱也方便储存,今天来就是想尝试一下可乐鸡翅和糯米藕,那真喜欢偏甜口的。   集市太过喧扰,唐安晏牵着那真的手去到上次拍照的小胡同里。   江琛说下了飞机正往这赶,估摸两个多小时就能到,唐安晏低头看了眼时间,让他们直接在悬崖村山脚下去等。   估摸着时间的话,江琛几个人开车应该要比唐安晏和那真步行回悬崖村快的多。   “行,晏子,那我们先过去,你和小那真慢慢过来就行,我们正好在附近溜达溜达。”   江琛也明事理,一句话堵的贺子钦在旁边连半分抱怨也没有,唐安晏听见江琛对着其他人说话的声音。   “怎么滴?还得晏大少爷过来接你们?你们面子别太大了些。”   半警告的话被江琛开玩笑似的说出来,其余人也知趣的不再多问。   虽然知道几个人也快到了,唐安晏并不着急,依然牵着那真的手在各个菜摊前,询问那真要不要吃这个。   唐安晏走到藕摊前,蹲下身子来在三轮车上挑选,那真扯了扯他的袖子,唐安晏把挑好的藕递给摊主大哥,回头问他,“怎么了?”   “安晏……”那真皱着眉头,“江琛哥哥……到了……是不是……那我们……快点……回去……江琛哥哥……等好久……不好……”   “没事。”   唐安晏接过来称好的用塑料袋装起来的藕,掏出手机扫码付钱,那真留意了一下电子秤上面的价格,继续扯了扯唐安晏衣袖,“安晏……走吧……”   “走。”   唐安晏付过钱,把装好的藕放到自己背上的背篓里,重新牵起那真的手,摇了摇,“行,那真说走我们就走,不让你江琛哥哥等太久。”   唐安晏和那真一人背着一个背篓,行走在回悬崖村的公路上,一路上唐安晏不知道搜寻了多少个冷笑话讲给那真听,那真笑开心了就软绵绵的倚着唐安晏的胳膊,不厌其烦的赞叹唐安晏。   “安晏……棒……”   唐安晏的成长是从不被人吝啬夸奖的,偏偏是那真口中的“唐安晏……棒”让唐安晏很容易想起幼儿园时遇到的一个老师,也是如此不掺杂任何利益和虚伪去奉承的哄人开心的话。   走了三个多小时,唐安晏远远看到一辆奥迪车,车头前面不远处站着四五个年轻人,躲在树荫下抽烟。   那真先唐安晏一步看到了江琛,兴奋的扯着唐安晏袖子说,“是……江琛哥哥……”   江琛这时候也恰好转过头来,热切的冲那真招了招手,“小那真!”   被江琛这么一喊那真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紧张的抓着唐安晏胳膊,眼巴巴的瞧着江琛身边几个不认识的人,但还是乖巧的伸出右手来小幅度的冲江琛摇了摇,等离得近了,那真才仰着乖乖的脸喊人。   “江琛哥哥……”   “哟,我们小那真又帅了。”   江琛冲唐安晏抬了抬下巴,上下打量他一眼,把喉咙里的话咽了回去。   但贺子钦就没这么有眼力见,本身就等了近一个小时,看到唐安晏牵着一个彝族小伙子出现的时候,绕到唐安晏身边看向他的背篓,指间夹着的烟还没吸完。   “晏子,你这真是来体验生活了,拍个纪录片就是不一样。这背着的是什么,藕?西葫芦?”   贺子钦用手指挑着翻了翻,笑着冲旁边几个兄弟说,“瞧,晏子竟然买菜去了。”   唐安晏伸手拂开他的胳膊,盯着他手里的烟,不温不热的开口,“烟掐了。”   态度不算太好,贺子钦被这么一出搞得一愣,抬头看了唐安晏一眼,最后还是把烟老实掐了。   贺子钦看着唐安晏揉了揉那真的鼻子,用手掌在那真面前挥了挥,似乎在驱散烟味。   贺子钦这才认真打量起那真的来,长得挺出众,不太像山里长出来的,起码那张脸看起来要干净许多,个子到唐安晏嘴巴左右,手心被唐安晏牵着。   被这么赤裸裸的打量那真显得不太自在,悄默声的往唐安晏后面躲,唐安晏捏了捏他的手心,冲江琛讲话。   “你们一起上去还是等我放下菜再回来?”   江琛看了几眼其他几个人询问意见,大家都说既然来了,就尝试一下那个钢梯怎么样,爬到山顶看看。   其实主要还是想看一下唐安晏和那真住的地方。   江琛其实也怀有好奇心,几个人一拍板,便决定一块上山。   估计是猜到了答案,唐安晏叮嘱他们,“行,后备箱里的水拿出来几瓶带着吧,爬上去一趟,以你们的状态估计得四五个小时。”   唐安晏提前给他们打好招呼,“要是坚持不了的话不上去也行,或者爬到一半等着我们回来。”   最后等他们几个收拾利索,准备爬的时候,唐安晏还是忍不住多说了一句。   “都别逞强,这钢梯没你们想象中那么容易,别掉以轻心。”   “晏子说的你们还真别不当一回事,我上次来的时候爬了三分之一差点没给我撂这。”   江琛也顺着唐安晏的话补充了几句。   那真抬着脸踮起脚尖趴在唐安晏耳边,小声的说,“安晏……水……重……那真……帮他们背……放……背篓里……”   “不用。”唐安晏捏他的鼻子,“我们那真怎么这么好心。”   江琛在一旁看着唐安晏笑的不值钱的脸,也学着他的样子对那真说,“对,我们小那真怎么这么好心。”   等上了钢梯一行人才知道唐安晏说的什么意思,每一节钢梯都是悬在半空,低头便可见悬崖峭壁,稍有不慎踩空便会跌落下去,毫无保障。   江琛这是第二次来,有了经验,催促起后面缓慢爬行的几个人颇有成就感。再抬头往上看,明媚的金色光线落在唐安晏和那真后背,两人穿着同样款式的球鞋和卫裤,羽绒服后背上波司登三个字看的奇怪,江琛盯了一会才笑着摇头,那哪里是波司登,分明是盗版的泼司登。   唐安晏竟然也会穿盗版。   有意思。   果然爬了没一半,一群人就喊又累又饿,那真停下来从背篓里掏出唐安晏给买的鸡腿面包,是那种老式的,用一根木筷子插着,里面是豆沙馅。   那真捧着一手的面包问唐安晏,“可以吗……”   “那是给你买的。”   唐安晏把面包从那真手心里接过来塞回他背篓里,那真不开心的噘着嘴,“可是……哥哥们……饿……”   见唐安晏态度不肯妥协,那真低头犹豫了一会,抠着手指在思考,最后还是下了很大的勇气一样从里面重新拿出一个面包,讨着商量问,“那……给江琛哥哥……可以吗……”   唐安晏不回应那真也就真的不主动递给江琛,低着头做错事一样,但手心里捏着的面包还是固执的递到江琛面前。   江琛直接接了过来,笑着说谢谢小那真,可那真情绪反而被唐安晏给折腾的不开心了,唐安晏去牵他的手也不给牵。   低着头并排到和江琛一起,不知道说给江琛还是唐安晏,声音里尽是委屈。   “又凶……那真……面包……那真买……”   唐安晏去牵他的手,“没凶你。”   “一个面包……为什么……不能……给……饿肚子……不舒服……不好……小时候……阿玛生病……没人做饭……那真……饿肚子……难受……”   那真不理解,为什么就一个面包,唐安晏不愿意自己给那几个哥哥们,那真只知道饿肚子不舒服,只知道唐安晏不知道为什么,好坏,让别人饿肚子。   自己明明有面包的,为什么不能给。   那真缩着肩膀站在钢梯之上,懵懂的问话和受了委屈又带着固执的眼神回荡在山上,被风一吹,吹散了。   江琛似乎能理解唐安晏为什么会被那真毫不设防,又为什么为了那真不惜忤逆覃佩,换做是他,也很难会不想把人留在身边养着。   太乖了。   唐安晏下了一层台阶,胳膊环住他的腰,态度诚恳的开始道歉,“知道了,是安晏不对,好不好?”   那真瘪嘴,耸了耸鼻子,软绵绵靠在他怀里说“好。”   走走停停三个多小时,一行人终于抵达了山顶。   江琛和贺子钦跟在唐安晏和那真身后,本以为爬完最后一层钢梯就能看到房屋,没想到还要再走一段路。远远的看见了一座土屋,那真开了门,唐安晏跟在他身后进去。   几个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江琛先进了屋子。   房间里空间很小,两张床几乎占据了多半的位置,靠里的一张床上有两个枕头,两床平铺在床上的被子。   此外还有三只羊和一只小点的羊被围在羊圈里。   贺子钦进来又是一声惊呼,没头没脑的冲唐安晏说了句,“牛逼啊晏子,你晚上都和羊一起睡啊。太神奇了这里。”   唐安晏没搭理他的话,静了一瞬,一声很弱的“嗯”从唐安晏身边传过来。   是那真在回答贺子钦的话,看到贺子钦多看了他一眼,那真又补充。   “253……很乖……晚上……不会……吵到……睡觉……”   唐安晏把背篓里的菜一一拿出来,放到冰箱里,案板上还提前拿出来几个藕,那真蹲在地上用洗菜盆接了点水清洗藕上面的泥巴,唐安晏把他拉起来让他从旁边等着就行。   江琛盯着冰箱好奇的问,“怎么弄上来的?不会也是像我们这样爬钢梯把冰箱弄上来吧。”   唐安晏把那真手指上弄到的泥巴清洗干净,压着嗓子回了声,“嗯。”   “牛啊。”贺子钦再次发出一声惊呼,“我这爬上来都费劲,他们竟然还能把这么大个物件弄上来。”   那真也闲不住,唐安晏不让他插手做饭的事情,那真就在橱柜找了几个碗出来,因为家里没来过这么多人,碗不够多,那真翻箱倒柜勉强找出来五个,有的碗边沿还被磕坏好几个口子。   那真把碗和筷子放到盆里冲洗,唐安晏在一旁切菜。   藕是做给那真的,招待江琛他们唐安晏就只拿了洋芋出来洗,切成丝,切成片,切成块,煮开拌辣料,普通的一个洋芋可以有多种吃法。   最后满满当当一桌全是洋芋。   唐安晏像在自己家一样招待前招待后,那真只负责帮忙打下手,甚至下手唐安晏也不需要,通常是给他放了动画片让他在一边看,等看完唐安晏差不多也做完饭了。   不光碗不够,甚至吃饭的桌子也小,板凳也少,最后还是找来几个纸箱坐着,一群人挤挤攘攘的围在一个小桌子面前,看着一桌子的土豆盛宴。   或许是饿急了几个人也不挑了,甚至江琛碰了唐安晏胳膊一下,“我倒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厨艺这么好了?”   最后一道菜是糯米藕,糯米是提前泡好的,刚才买来的藕清洗干净之后往里面塞入泡好的糯米,最后和冰糖红糖红枣一块放到锅里煮一个小时左右。   唐安晏把糯米藕专门盛到盘子里,放到那真面前,最后再淋上蜂蜜桂花,一盘香甜可口的糯米藕便做好了。   唐安晏坐在那真身边,用筷子夹了一个到他碗里,“尝尝。剩下的都是你的。” 第20章   ================   一顿饭吃到最后,几个人也许是真的饿坏了还是卖唐安晏面子,变着花样的洋芋几乎被吃空,整张桌子上只有那真还在慢慢的咀嚼嘴里的食物。   看着只剩自己,那真不好意思的也跟着放下筷子,嘴里没嚼完的正准备整个吞咽下去,唐安晏似乎预料到一样,手心在他后背上下缓缓抚摸,贴着他耳边讲,“不用急,那真慢慢吃,安晏陪你一起。”   那真低头把盘子里最后三块糯米藕分了两块夹给唐安晏,“安晏……吃……多多的……”   山上没有住的地方,近点的县城只有昭觉,住宿环境还算好一点。   一行人打算下了山去昭觉找找有没有什么娱乐项目,然后去酒吧或者找个地方泡脚。   收拾碗筷的时候,江琛在旁边帮着打下手,把摞起来的碗筷放到灶台边的地上,唐安晏半蹲在地上,用海绵球打上洗洁精,把碗筷放到倒了水的盆子里,拿着碗沿着边清洗,一副习惯了的样子。   江琛站在灶台边冲他笑,“晏子,你真的变了好多,这些都是小那真教你的?”   唐安晏刷碗的动作没停,随着江琛的话音落下,往旁边围观贺子钦一群人玩游戏的那真看过去,视线刚瞄到那真的侧脸,那真似有所感一样抬起头,接触到唐安晏的视线之后乖乖的冲他笑了笑。   “我和他商量好的,一人轮一天,今天正好是我。”   唐安晏把刷过的碗又一个个重新摞起来,指挥江琛放到旁边破旧的橱柜里,解释,“每天都抢着干的话他不乐意,得和他讲条件,一人一天他才愿意让步。”   “山上的水太凉了。”洗过碗后,唐安晏的手掌通红,他交叉着手心搓了搓,“烧热水很麻烦,能尽量不用就不用,省着点晚上可以泡脚,那真一天走路太多了。”   江琛在旁边是一声轻而短的笑声,唐安晏靠在橱柜上,没搭理他这茬,只冲江琛伸手,“手机呢?”   “嗐,忘车上了,一会下去的时候拿给你吧。对了,你要带着他一起吗?”   江琛冲那真的方向轻抬下巴,唐安晏蹙着眉,没吭声,看着那真,那真仿佛被贺子钦手机里的游戏迷上,弯着腰伸着脖子去看屏幕上的打斗画面。   唐安晏其实心里也没谱,按照他了解的那真来看,那真是没办法晚上在外面过夜的,从小到大,每晚睡在山上是他经年不变的习惯,唐安晏不愿意去让那真心里不舒服。   唐安晏冲那真招手,喊他,“那真。”   听到唐安晏的呼唤,那真仰着脸乖乖的看过来,小跑着到唐安晏身边,从他面前停下,手指扯上唐安晏衣袖,用那种清澈又无辜的眼神赤裸裸的看唐安晏。   “安晏……”   那真小声歪着头喊他的名字。   唐安晏任他扯着衣袖,斟酌该怎么给他讲道理,“一会你江琛哥哥他们准备下山去昭觉玩,我们那真要不要一起?”   话落,唐安晏又补充一句,“不想去也没关系,安晏陪着那真。”   “昭觉……好玩吗……”   那真疑惑着抬头盯着唐安晏。   “安晏也没去过,不过那里有可以唱歌的地方,那真想去看看吗?”   虽然不理解唐安晏说的是什么,那真想了一下,点头,“想的……”   唐安晏牵起他的手,捏了捏,“可是我们如果去的话,晚上就不能回来了,要从外面睡,我们那真可以吗?”   从外面睡……不回来……   那真反复在脑子里思考,被唐安晏牵着的手也往回缩了一下,方才的兴奋好似偃旗息鼓,蔫了下来,低头不安的盯着自己脚尖,弱弱的说。   “那真……不知道……那真……没有从外面……睡过……阿玛说……天黑……就要回家……所以那真……不在外面……”   虽然那真情绪并没有第一次唐安晏询问的时候那么激动,但垂着头小心翼翼的模样还是让唐安晏看着心疼,唐安晏抱了抱他,耐心给他讲,“我们那真不愿意也没有关系,但是安晏想给那真讲,就算在外面睡觉,安晏也会和那真一起,我们还是和平常一样,躺在一张床上,那真身边就是安晏,所以那真不用害怕,安晏会陪着你。”   那真在唐安晏怀里抬起头来,眼睛四处飘动似乎在挣扎,最后靠在唐安晏怀里轻轻的点了点头,也许是因为听到唐安晏说会陪着自己,虽然对未知的一切充满恐惧,但那真愿意尝试一下,更重要的是,他分明在唐安晏眼里看到了期待,他不愿意拒绝这样子温柔解释的唐安晏。   “那真……愿意的……下山……和哥哥们一起……”   那真踮着脚尖趴在唐安晏耳边悄悄讲,“安晏晚上……要记得……亲亲那真……”   ——   一群人下山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下来,江琛走在前面,贺子钦几个人走在中间,唐安晏和那真在最后。   磨磨蹭蹭又是几个小时,下到山脚的时候,贺子钦扬言再也不想爬一次钢梯了,几个人脚都是软的,站在平地上缓了好久,那真就和唐安晏并排站着等他们。   星星已经浅浅的露出天际,在广袤无垠的天空坠满人间的思念。   唐安晏把江琛买来的手机打开,教给那真认识基础的功能。   “有了手机之后,那真就可以给安晏打电话了,哪怕那真在山上,安晏在山脚,一个电话,那真也能听到安晏的声音。”   唐安晏把联系人界面打开,“上次那真是不是就用吉吉瓦尔手机给安晏打的电话,现在,那真也走了,那真想安晏的时候就可以直接找到安晏了。”   那真没接手机,甚至哪怕对里面的画面感兴趣也只是抬头认真的盯着唐安晏,手指不安的抠在一起,不理解的问,“是那真……不乖了吗……安晏……又要……走吗……”   那真抿着嘴唇,受了委屈的执着盯着唐安晏看,“安晏……又不要……那真了吗……”   唐安晏想,肯定是之前回北京的那一次,还是让那真真的伤到了,现在一提起来,还是心有余悸,唐安晏一句简单的打电话,都能让那真联想到这上面来。   唐安晏心底的愧疚随着那真的懂事与懵懂的小声质问而溃不成军,密密麻麻的酸疼混着山间刺骨的冷风钻入骨髓。   “不会不要你。”   唐安晏揽着他的腰,亲了亲他的耳朵解释,“给那真买这个手机,那真放羊的时候,安晏在家里给那真做饭,那真就可以提前给安晏说什么时候回来,今天想吃什么。”   “而且这里面还有动画片,那真就可以自己拿着手机看蓝猫了对不对?”   听到唐安晏这么说,那真情绪好像才稍微平静下来,但手指仍然紧紧抓着唐安晏胸前的衣服,好像怕唐安晏真的会重新坐上车,和上次一样,突然的走,甚至不知道还回不回来。   “走吧,回去谁也别笑话谁,可别再让那些兄弟们知道了。”   贺子钦休息够了,冲旁边几个人喊话,唐安晏被这么一打断,揽着那真的肩往最近的一辆奥迪走,支着下巴喊江琛,“过来开车。”   去昭觉的路上,唐安晏和那真坐在后排,江琛开车,贺子钦带着其他几个人开另一辆车。   唐安晏一路上都在教给那真怎么使用手机,没了唐安晏要走的担忧,那真学东西很快,尝试着打开联系人界面,手指点在唐安晏名字上,按下去,把手机对准耳朵。   “安晏……”   那真对着话筒小声喊了一声。   唐安晏对着手机轻轻回答他,“安晏在呢。”   唐安晏温柔的嗓音经着话筒沿着电流送到那真耳边,那真兴奋的冲着唐安晏笑,“听见了……那真……听见了……”   唐安晏手机屏幕是先前拍摄的悬崖村钢梯,钢梯上站着一个身影,只留出了一侧的身体,背篓与身后的大山巧妙融合,那是唐安晏第一次看到那真拍摄下的画面,在一起之后,回北京的那段时间,唐安晏被思念折磨的睡不着,最后只敢把这个照片截取了一部分设为桌面背景。   是这个不敢亮出台面的三分之一画面,承载了唐安晏在北京城十天十夜的思念。愧疚与爱意疯长,最后都融成了北京的风,飘向悬崖村的风。   最后是唐安晏把真正北京的风,带到了悬崖村,带到了大凉山。   那真贴着唐安晏肩膀,指着唐安晏桌面照片,“那真……也想要……”   唐安晏没回答他,只是转过头来在他鼻尖轻轻亲了一下。   唐安晏给那真手机下载了微信,下载了视频软件,设置了一模一样的桌面背景。   唐安晏教完那真打电话,又教那真怎么用微信和自己视频。   比起见不着面的思念,这种能通过屏幕传递的感情仿佛能稍微缓解一下煎熬。   唐安晏承诺了那真永远不会不要他,也偏偏教会了那真所有可以联系自己的方式。   换微信头像的时候,唐安晏问那真要用什么头像,那真想了一下,最后回答唐安晏,“用……253……253……棒……”   悬崖村山脚到山顶2556级钢梯,唐安晏和那真在253级钢梯第一次相遇。   那真清楚的记得,见到唐安晏的第一天,他们是站在多少个钢梯,唐安晏穿了什么衣服,那天太阳大不大,风冷不冷,悬崖村有没有,给了唐安晏留下的理由。 第21章   ================   2018年的昭觉县还未走出贫困区,整个县城就像是一个小镇。   江琛和贺子钦开车绕了几条街也没发现多少可以娱乐的地方,这个城市仿佛没有夜生活,静谧而又温柔的落败。   兜兜绕绕几圈后,贺子钦终于烦了,像模像样的酒吧并没有,最后找了一家ktv。   停好车之后,唐安晏牵着那真的手走在最后面,贺子钦开了个大包间,要了几扎啤酒,结账的时候是唐安晏付的款,贺子钦也没抢着付,唐安晏给那真点了一瓶可乐,要了点薯条鸡米花,又加了点果盘零食。   包间里话筒不算多,贺子钦进去之后先占据了点歌台,唐安晏带着那真坐在最角落,给他拧开可乐的盖子,插上一根吸管,递到那真嘴边,那真乖乖喝了一口,感受着汽水在口腔里放肆飞扬,眯着眼睛笑。   唐安晏把可乐直接塞到他手里,让他自己喝,那真坐的规规矩矩,紧靠着唐安晏,捏着吸管看贺子钦拿着话筒唱。   江琛拆了一瓶酒过来递给唐安晏,唐安晏推拒回去,说“不喝。”   江琛往喉咙里灌了一口酒,懒懒的靠在沙发背上摇着头笑,“从良了?”   唐安晏骂他神经病。   江琛也不恼,拿着手机在发消息,半晌递过来,递给唐安晏看。   唐安晏看着屏幕,皱着眉,“你还有她微信呢?”   那真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乖巧的坐在唐安晏身边听他说话。   “上次来接你的时候加的,她说你经常不回微信,让我给她说一声你的情况。”   江琛拿着酒瓶晃了晃,“人一女孩子我也不好直接拒绝,这回知道我们要来,让我帮他看看你在这都干什么。”   唐安晏鼻子里溢出一声不冷不淡的哼,“我看你俩有戏,成了算了。”   “你可别拖我下水。”江琛唯恐避之不及的摇头,“我可没多想,何况那天覃姨也在,覃姨恨不得让我把你天天吃了什么干了什么说了什么都告诉乔挽,说好让乔挽更了解你,要不是这边太不方便了,估计想让乔挽也跟着过来了。”   听江琛这么说,唐安晏头疼的靠在椅背上,捏了根薯条往嘴里送,再抬头,又一根薯条递了过来。   那真圆润的指间捏着一根黄澄澄的薯条,翘着唇角看着唐安晏,把薯条递到唐安晏嘴边,眼底亮晶晶的。   “安晏……吃……”   也许是看唐安晏吃了薯条,那真像是发现唐安晏喜好一样,恨不得把一盘子薯条都递到唐安晏嘴里,唐安晏就着他手吃下去一根,揽着他的腰往自己身边拉,嘴里哭笑不得的,“乖,吃不下了,你自己吃。”   那真认真的嘟着嘴,固执的把薯条又递了过来,“安晏……喜欢……那真……给安晏……留着……”   “小那真,那江琛哥哥吃一根可以吗?”   江琛看那真固执的样子也想打趣他,张开嘴冲着那真,“小那真也给江琛哥哥一根尝尝?”   那真似乎在纠结,看看唐安晏,看看薯条,又看看江琛,最后把薯条推到江琛面前,却又趴到唐安晏耳边悄悄给他说。   “安晏……不和……江琛……哥哥……抢……那真……一会去给……安晏……买……”   ——   贺子钦唱嗨了之后,酒也喝了不少,拿着酒瓶跌跌撞撞冲唐安晏过来,挤到唐安晏和江琛中间。   “晏子,我来了之后还是不明白,这破地方有什么好的,回个家都得爬山,那钢梯是人爬的吗,一不小心摔下去能死人的。”   贺子钦平日里说话就不过脑子,喝多了更是什么都往外说,江琛拦了一下没拦住,唐安晏好整以暇的抱着手臂,“你让他说。”   江琛见拦不住也不再纠结,不紧不慢的喝着酒在旁边看好戏一样,看看究竟贺子钦的哪句话能惹火唐安晏。   “这破地方,连个像样的酒吧都没有。你是富家少爷待久了,非要来这体验生活?”   贺子钦拍着唐安晏手臂,“晏子,咱们几个人里就数你想法最多,现在我反而看不懂你了。”   贺子钦抬头又灌了半瓶酒,唤另几个兄弟又给他开一瓶,那几个人看着唐安晏脸色不对也终于反应过来了,没敢直接把酒递给他。   那些人平日里就和唐安晏没有贺子钦和江琛熟,都是和贺子钦玩的多了一点,偶尔贺子钦也会带着他们和唐安晏一起,但次数不算多,顶多是见面叫声“晏哥”的地步。   贺子钦见那几个人没搭理他,咬着酒瓶笑,“怎么?晏子的话才好使是吗?瞧瞧,原来你们也怕他啊。怕啥,这都好兄弟。”   贺子钦手掌搭在唐安晏肩膀上,指了一下最边上的男人,“是吧晏子,这都好兄弟,看,这广轻集团的大少爷乔格,上回你生日还去捧过场呢。”   乔格喝的没贺子钦多,刚才看到唐安晏冷脸这会酒也醒了不少,点着头道歉,“晏哥,贺哥喝多了,您别介意。”   “谁特么喝多了。”   贺子钦一甩胳膊,酒瓶里的酒随着剧烈动作颠簸甩出来一些,溅到了唐安晏旁边的那真身上。   那真一直乖乖坐在唐安晏身边,自从贺子钦说话开始声音特别响之后,好像吓到一样,薯条水果也没再继续碰,贴着唐安晏胳膊低着头,用牙齿咬着吸管安静的盯着大理石地面。   包间里不算亮,那真本身就没存在感,被贺子钦声音激的更是不敢活动,被酒水撒到唐安晏给买的灰色卫裤上时,身子抖了一下,往唐安晏身边贴的更紧了一些。   唐安晏捏着他后脖颈,脸色黑了好几个度,以往平静的眉眼不知道是不是在灯光下显得极其晦暗,声音仍旧是温柔的,“抬起头来我看看。”   那真茫然的听话抬起来,接触到唐安晏的眼神之后又低了下去,小声嘀咕,“那真……不听……”   被酒水弄湿的那块地方很快晕染开,唐安晏抽了一张纸巾,在那真卫裤上不紧不慢的擦拭。   贺子钦还在一旁继续拱火。   “晏子,你该不会不回去就为了这小玩意吧?”   唐安晏擦拭的动作一停,顿了几秒,又继续给那真擦拭。   江琛在一旁悠哉喝酒,并不打算平息这场一触即发的战局,虽说江琛和贺子钦和唐安晏认识的时间都差不多,但明显江琛和唐安晏关系更近一些。   贺子钦家没江琛和唐安晏背景强,处处总被压着,但又不得不继续和唐安晏江琛处兄弟,也知道唐安晏和江琛从来看不上他。   可贺子钦家里的生意不能不管啊,平日里跟着唐安晏混,总免不了尝太多甜头,仗着唐安晏兄弟这个身份也能捞不少好处。   平常这种话他也没少说过,一般唐安晏都忍着也不和他计较,贺子钦更不会懂得收敛。   从他来了悬崖村,从山脚下开始等唐安晏回来开始,心里就已经沉不住气,爬上爬下吃一桌子的洋芋,这好不容易来趟县城想放松一下也找不到合适的地方。   本来还能压住的火被酒精这么一激,说了什么自己第二天醒来估计都不清楚。   “晏子,他这不正常吧?”   贺子钦醉醺醺的指着自己的头发,“要我说,晏子,兄弟这么久我还真不知道你也喜欢男的啊,怪不得你那么冷落乔挽啊。你是不知道乔挽长得多好看,你还不珍惜,我可听说了,人对你忠心耿耿死心塌地,来的时候还让我们好好照顾你呢。你倒好。”   包间里音乐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包厢里除了贺子钦的胡言乱语,一片静谧,贺子钦停顿的空隙里包间像是被按下暂停键,呼吸声都几乎听不见丝毫。   唐安晏眉眼已经看不出波澜了,还是低着头在给那真擦拭裤子,抬起来的时候,面上是一片平静,从果盘里用叉子叉起来一块西瓜,递到那真嘴边。   那真紧贴着唐安晏,意识到唐安晏心情不好,小拇指主动去勾唐安晏小拇指,耷拉着脸不高兴的看着贺子钦,唐安晏小声哄着他说,“吃西瓜。”   声音像是被海水泡的发哑,那真乖乖就着唐安晏的手咬了一口西瓜,没全吃完,剩下了一多半,推了一下唐安晏的手,示意他把剩下的吃了。   唐安晏沉默着把剩下半块西瓜吃完,把叉子又一派平静的放回去。   “你倒好,跑来大凉山找了个结巴。晏子,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你在北京的时候不还挺正常的吗,这怎么来了之后,喜欢男人不说,还找了个啥都不懂的傻子,玩这么花吗?”   贺子钦完全感受不到空气里僵持着的尴尬,还在持续不断的继续拱火,这回直接看向那真,和那真看过来的不友好的视线相撞,噗嗤一笑,“你和他睡了吗,你说他能懂睡觉是什么吗?在床上也会……艹!唐安晏!你特么疯了!”   僵持已久的凝固氛围终于被唐安晏以一酒瓶砸下去为终结。   贺子钦捂着流血的头,酒不知道醒没醒,人先骂了起来。   “唐安晏你特么是不是疯了!你特么为了个傻子打兄弟是吗!靠!我特么说的哪句不对吗!他懂什么!”   唐安晏拿着酒瓶抡上去那一刻,那真吓到捂着脑袋缩到角落里,唐安晏去把他抱起来,在他耳边温柔讲,“安晏带那真回家。”   唐安晏把那真抱起来,走出包间,隔绝开包厢里贺子钦破口大骂,走廊里一片黑,唐安晏走的每一步却都如此坚定。   没有任何一个时刻比眼下更坚定。   天虽然黑了,唐安晏最后还是开着车带那真回了悬崖村,车子停到山脚下时,唐安晏正准备开车门,那真倾身过来抱住了他,下巴搁在唐安晏肩膀上,小声告诉唐安晏。   “安晏……那真……是脑子笨……但那真……也可以……喜欢……安晏……是吗……没有人……告诉过……那真……那真是不可以……喜欢别人的……对吗……” 第22章   ================   一声声一句句,微弱的,被风一吹就散的话,却深深地扎根在唐安晏心底。   唐安晏闭眼呼出一口气,手心顺着那真的背慢慢抚摸,亲了亲他的耳朵。   “是安晏先喜欢那真的。”   “那真当然可以喜欢任何人。”   那真趴在唐安晏怀里待了一会,最后还是忍不住小声控诉,“安晏……那个哥哥好坏……那真……不喜欢……”   唐安晏附和他。   “嗯,安晏也不喜欢他。”   “安晏……”   那真盯着车窗外面悬崖村外的山路,眨了眨眼睛,慢慢的叙述着平日里不太愿意说的话题。“安晏……阿玛临走的时候……告诉过……那真……她会变成……星星……继续爱那真……”   那真抬起头来,和唐安晏面对着面,手指摸上唐安晏嘴巴,凑过去亲了亲,“阿玛还说……说……那真……可以喜欢……安晏……阿玛……说过安晏……是好人……说那真……可以跟着安晏……走……但那真……不明白……阿玛……什么意思……”   那个总是说着一堆唐安晏听不懂的彝语的,那真的阿玛,早就在唐安晏去北京前,认定了唐安晏,也放心把那真交给唐安晏。   唐安晏不知道为什么鼻子酸酸的,压着那真后脑勺过来和自己接吻。   呼吸交错空隙里,唐安晏告诉那真,“安晏总是让那真受委屈怎么办。”   “那真不怕……”   那真嘴巴被唐安晏亲的通红,趴在唐安晏胸膛上小口喘气,仿佛忘了刚才在包间里的害怕,慢慢讲。   “那真不怕……只要……安晏……陪着那真……”   唐安晏揉揉他的头发,顺着后脑勺抚摸,“刚才有没有吓到?”   那真没吭声,唐安晏也不催,隔了会,那真手指摸到唐安晏手指,握了上去,软绵绵的趴着嘟囔,“那真……不要……再提刚才……了……”   唐安晏亲了亲两人交握的手指,不带半分犹豫的告诉他,“行。”   两人又趁着夜色爬回了山上,夜里爬山不是第一次,唐安晏早已经习惯了,这落后的大山早就把他训练成了一个更勇敢的人,或许是因为他身边跟着一个更勇敢的那真。   一天折腾下来,那真感觉累了,回去洗漱完躺在唐安晏身边很快就睡着了,唐安晏闭着眼睛在想事。   江琛刚才给他发了个消息。   “我们明天准备回去了,晏子,你好好想想。”   唐安晏想,江琛让他想什么呢。   那一瓶子不是冲动,他早就想这么干了。   他没回江琛的消息,隔了会,江琛又发来微信问,“知道你没睡,聊聊?”   唐安晏也真的是睡不着,从床上小心翼翼的爬起来,走去门外,被山上冷风吹着,给江琛拨过去一个电话。   “你处理好,别让他回去乱说话。”   电话接通之后,反倒是唐安晏先交代给江琛,江琛应该是进了酒店,唐安晏听到了电梯声音,手机没了信号,等江琛出了电梯才回他。   “我知道,让他说喝醉和别人打架弄得,其他几个人也交代了。”   唐安晏低沉嗯了一声。   “那真呢?怎么样?吓到没有?”   江琛握着电话坐在床上,越来越后悔让贺子钦跟着来大凉山,微信里乔挽也还在问唐安晏的情况,江琛没想好怎么回索性直接删了聊天界面,眼不见为净。   “已经睡了。”   唐安晏摸出一根烟来,借着冷风点燃,但没放到嘴边吸,“倒是没哭,就是一直撒娇,怕我又不要他。”   “晏子。”   江琛喊了他一声,又没了下文,唐安晏似乎知道他想说什么。   “你到底怎么想的。”   江琛最后还是问了出来。   唐安晏把烟拿远一点,任由他在冷风中越烧越烈,没吭声,是因为没想好怎么回答。   江琛也不催他,说,“算了,你先去睡觉吧,明天一早我们就回北京了,到时候等你回北京再谈。”   江琛话音一停,“晏子,你肯定是还回北京的吧。”   不是询问,而是肯定。   唐安晏压着头疼嗯了一声,嗓音有点发哑,还没缓下来,状似无意的给江琛讲。   “你也知道他的确反应会迟钝,人也没那么聪明,给他点好,陪他吃饭陪他放羊,陪他下山陪他卖洋芋,他就觉得你是好人。他和你在一起什么都不求,江琛,你遇到过这种人吗?”   唐安晏分不清情绪的话丝丝缕缕飘到江琛耳边,江琛也被他感染到一样从烟盒里磕出一根烟来,咬在嘴边点燃,吸了一口,郑重其事的告诉唐安晏。   “晏子,小那真和你在一起什么都不求,什么都不要,他只要你爱他。”   江琛呼出一口气,“晏子,你给的起吗?”   这个问题唐安晏直到挂了电话也没能回答,他一个人站在山顶上吹了半小时的风,直到烟被吹灭又重新点燃一根,一盒烟烧光了唐安晏也没能说的清这个问题的答案。   显而易见的是,他现在的确给不起。   所以才会把那真藏起来一样不告诉任何人,更不敢告诉覃佩。   ——   唐安晏再醒过来的时候那真不在房间里,唐安晏走去门外,果然看到了他在洗衣服,正把自己的卫裤放到盆子里搓洗,洗的应该是昨天的酒渍。   唐安晏从他身边停下,蹲下来,自然而然的接过去他手里的裤子,自己放到冰冷的凉水里冲洗。   那真一开始想拒绝,唐安晏不许,他便嘟着嘴待在一边,待了一会就跑回了房间,等唐安晏洗完衣服回去,发现他正在烧水。   看到唐安晏进来,那真拿出洗手的盆子,往里面倒了点刚烧好的热水,端到唐安晏面前。   唐安晏任由他抓着自己的手指浸泡在热水里,凑过去亲了亲他的鼻子,“昨晚睡的好不好?”   那真腼腆着点头,觉得水凉了,把唐安晏的手拿出来,又往里续了一点热水,然后重新把唐安晏的手浸泡在里面。   等唐安晏的手终于暖和过来,唐安晏发现桌上摆着洋芋条,是切成和昨天薯条一样的大小,用油在锅里炸过的,最后还洒了一点辣椒,旁边盘子里放着一点番茄酱。   看到唐安晏盯着番茄酱看,那真不好意思的搓着手,低头解释,“那真……去给……吉吉瓦尔……要的……给了……那真……好多……”   看到唐安晏不知道笑还是不笑的表情,那真又指了指针线盒,“那真……拿……自己……织的……袜子……换的……袜子……换……番茄酱……给……安晏吃……”   那真把番茄酱往唐安晏面前推,“安晏……喜欢……吃……”   “嗯……安晏喜欢……”   唐安晏捏了捏那真嘟起的脸,两个人一起窝在山上狭窄的空间里吃那真刚学会的炸薯条。   味道不算好,但偏偏又算不得糟。   ——   唐安晏和那真今天没下山,陪着那真窝在床上看动画片。   下午的时候收到一个电话,唐安晏以为是陌生电话便挂了,直到那个人发短信过来说,“我是唐老先生纪录片里的那个主角。”   唐安晏回过去电话,对方说下个星期三就回悬崖村。   挂断电话之后,唐安晏心里其实不太舒服,那个纪录片里的主角回来便意味着唐安晏的纪录片要开始着手,而纪录片拍摄完,北京则是不得不回去了。   而唐安晏现在还不想回去。   挂断电话后直到晚上临睡觉,唐安晏心里都梗着不太舒服,冲了个冷水澡回来,发现那真红着脸在看什么。   唐安晏掀开被子那真立马关上了。   唐安晏还以为他不舒服,把他从被子里捞出来,摸了摸他通红的脸问,“怎么了?”   那真缩在唐安晏怀里不说话。   唐安晏去拿他手机看,他也不肯给,唐安晏哄着他拿给自己,打开屏幕,才发现刚才那真不知道点到什么小广告,屏幕上是一个不太干净的暧昧画面,配着喘息声。   被唐安晏拿过去手机,那真不知所措的低着头,脸色潮红,唐安晏把还在播放的片段关掉,拍了拍那真头发说,“乖乖睡觉。”   那真不敢动,没反应过来一样,等唐安晏抓着他肩膀想把他拉到床上,没成想用力过猛,那真额头直接磕在唐安晏胸膛上,唐安晏担心的起身摸了摸他额头,“没撞疼吧?”   那真红着脸摇了摇头,还是不说话。   动画片也不看了。   唐安晏想着刚才那个画面是不是要给他解释一下,正打算找个什么样的委婉解释可以让那真明白。   那真突然凑过来盯着唐安晏嘴巴看,乖乖的碰了一下,亲了亲。   每天晚上他们睡觉之前都会这么亲亲,唐安晏便也任由着他主动。   等那真亲完嘴巴,又碰了碰唐安晏鼻尖。   唐安晏眉头也跟着皱起来,表情不太好看。   看着唐安晏不主动,那真不开心的嘟着嘴,凑过去自己的脸,“安晏……亲亲……”   唐安晏哄着他亲了一下,那真仿佛不够一样,拉着唐安晏一直亲个不停,过了会,又主动拿手指去碰唐安晏的。   唐安晏沉着脸抓住他。   “那真……”   明明不是训斥,但话到嘴边,也许是因为嗓子发哑的原因,唐安晏声音听起来没有往常温柔,那真以为唐安晏不喜欢,翻了个身躲在一边,不吭声。   唐安晏捏了捏他的后脖颈,“转过脸来看着安晏。”   那真委屈的小声控诉,“不要……”   “为什么不要?”那真有耐心的温柔询问,“告诉安晏,那真为什么生气?”   那真又开始不吭声了。   唐安晏拿他没辙,自己凑过脸去看他,反倒看见他眼圈都红了,唐安晏拿手指摸了摸他的脸,亲了亲耳朵问,“告诉安晏,那真怎么了?为什么生气?”   那真声音听起来可怜巴巴。   “安晏……不给……亲亲……”   “刚才……屏幕里……明明别人……那样……亲亲……安晏……不让……呜呜呜……安晏……不让……那真……亲亲……”   唐安晏这回终于听明白了他的意思,短促的一声笑,带着无奈。   “那真要安晏像画面里那么做?”   那真哽咽着看着唐安晏点头。   唐安晏捏着他鼻子,哭笑不得的不知道怎么解释,最后只说,“那样那真会疼。”   “骗人……”   那真抓着唐安晏胳膊,眼珠子灵动的看着头上的木头顶,“骗人……明明不会……”   那真不管唐安晏说什么,固执的抬着下巴去亲唐安晏下巴,“那真……想……”   直白而又赤裸的话语环绕在唐安晏耳边,唐安晏眸底深深的盯着那真嘴巴看,指腹在上面按了按,给他讲。   “安晏不可以这样。”   那真不懂,不开心的问唐安晏。   “为什么……不可以……”   唐安晏拿起那真的手在手心亲了亲,“因为安晏要等那真再长大一些,到时候安晏才可以。”   那真还是听不懂,但一副谦虚受教的样子,靠在唐安晏怀里问,“那……那真……什么……时候……才算……长大……”   窗外星星点点,月光打在微弱的窗户上,透过缝隙,溜进来。   唐安晏把那真抱着一起躺下。   “再等等,就快了。” 第23章   ================   因为纪录片里的主角就要回来了,唐安晏一颗心怎么都静不下来,平日里的冷静像是装的,睁眼闭眼都是要回北京的那一天。   于是一晚上睡不着的唐安晏做了个决定,打算带着那真去西昌。   临睡前,唐安晏翻了一下西昌的旅游攻略,等那真醒过来之后,唐安晏揉着他的腰问,“身份证记得放哪了吗?”   昨天晚上虽说没有真的做了,但两个人还是互相用手帮了忙,那真动作生涩,一来一回之间都是唐安晏在引导。   折腾到半夜,唐安晏也没能睡着,最后又冲了个冷水澡才回到床上,那真脸色潮红的缩在他怀里睡的正香。   那真没有思考唐安晏问这句话的意思,而是直接指了指阿玛床上,“枕头下……面……有一个……钱包……”   那真歪头看唐安晏一眼,作势要下去拿。   唐安晏把他拦腰捞回来,凑过来身子去亲他耳朵,“安晏去拿。”   拿回来身份证之后,唐安晏重新抱着那真靠在床上,那真支着下巴凑到唐安晏面前,懵懂的看了看手机屏幕上的画面,软软的开口问,“安晏……在干什么……啊……”   唐安晏把那真身份证号输入上去,给他解释,“安晏打算带那真去西昌玩,所以现在看一下票。”   “西昌?”那真眼睛亮亮的,扑闪着往唐安晏手机屏幕看,又仰起头来亲唐安晏下巴,“是只有……安晏……和……那真……吗……”   唐安晏浏览了一下距离邛海附近的民宿,点进去看一下评价,抽空回答那真。   “对,只有那真和安晏。”   那真没出过悬崖村,去过最远的地方便是上学时待过的昭觉县,昭觉县发展远没有西昌迅速,景点和娱乐项目也少之又少。   之所以选择西昌也是因为西昌距离昭觉最近,唐安晏刷到西昌攻略的邛海时第一反应便是那真一定会喜欢。   那真听说要出去玩难免兴奋,趴在唐安晏耳边止不住的问要带什么,唐安晏把手机收起来,曲着食指宠溺的勾了一下他鼻子,“什么也不用带,我们去了那再买。”   虽然是这么说,但临走的时候,唐安晏还是打包了两身彝族服饰带着,一身是那真的,剩下一身是前段时间托吉吉瓦尔帮忙买的。   唐安晏带着那真坐车去昭觉车站,然后买了去西昌的汽车票,两人找到前排座位坐下,怕那真会晕车,唐安晏还专门从药店买了晕车药,又从山上的时候顺手带了几个脐橙。   这趟车上人挺多,可能因为临近过年,走亲访友的也多,那真紧张的贴着唐安晏胳膊,唐安晏打开手机音乐,摘了一只耳机塞到他耳朵里。   后半程,那真困得睡着了,唐安晏把他的头小心放在自己肩膀上,让他舒服的靠着。   大巴沿着陡峭的山路逐渐开进宽旷的大路,连绵山峦不断被隔绝在身后,快到西昌站的时候那真醒了,唐安晏打开保温杯让他喝了一口水,那真靠在他身上问他是不是快到了,唐安晏摸摸他的头说是。   两个人这趟出门并没有带多少东西,临出门就只拿了点面包路上吃,下车之后,唐安晏先带那真去吃了当地特色小吃会理鸡火丝,店里人很多,唐安晏牵着那真的手,去要了两碗粉,然后找了个最角落的桌子坐着等。   唐安晏怕那真会不习惯外面的世界,从下了车之后,那真都一直抓着唐安晏胳膊,也不敢抬头和来往的人群对视。   吹着西昌的空气,那真只信任得过唐安晏,唐安晏一方面想带他去融入悬崖村以外的世界,又怕逼得太急把那真吓到。   一碗会理鸡火丝热气腾腾,唐安晏拆了筷子递给那真,那真学着他的样子搅拌翻滚了一下碗底,夹了一小筷子火腿和饵块放在嘴里慢慢咬。   唐安晏没急着吃,支着下巴在等那真反馈。   那真一小口咽下去,伸出大拇指,四处环顾了下人群,见没有人看这边才偷偷给唐安晏讲“好吃”。   吃过饭之后,唐安晏的行程是打算带着那真去建昌古城,然后晚上去吃罗非鱼喝凉山雪,第二天再去邛海喂海鸥去金沙滩看日落。   晚上的建昌古城可谓古色古香,大红灯笼映衬得古式建筑犹如行走在岁月的印记里,有着百年历史的古树生长在古墙之上,站在城墙之上往下看,往前是高楼林立,往下看是错落有致的古建筑。   唐安晏和那真抽空换上了彝族服饰,牵手走在城墙之上,眺望这烟火人生。   唐安晏让一位路人大姐帮忙给他和那真在城墙之上拍了张合照,总归要记录下来点什么。   唐安晏教着那真用手机拍摄古城拍摄人群拍摄夜景,那真学东西比唐安晏想象的要快,准备回酒店的车上,那真已经困了,唐安晏打开他手机相册,里面景色拍的不多,把唐安晏拍的却是不少。   唐安晏本来是想带那真去住酒店睡一晚,第二天早起去邛海喂海鸥,如果能再早点的话,兴许还能看个日出。   回酒店公交上,唐安晏收到了纪录片主角的电话,男人叫吉克曲一,刚刚已经回了悬崖村,想和唐安晏见一面,可能觉得自己的原因耽误唐安晏那么长时间心里过意不去,听电话里的意思是,吉克曲一还带了一只牛,这在悬崖村来说是最高礼仪。   并且曲一这次回来也待不了多久,孩子从成都上学,妻子生病也需要人照顾。   唐安晏自然不能因为自己心里的自私而耽误别人的事情。   旅游的计划刚开始一天就迅速被打断,唐安晏心里不舒服也压了下来,一个人盯着窗外一闪而过的西昌夜色,去酒店的这条路变得好像很快,唐安晏晃个神的功夫就已经到了站。   那真应该是累坏了,到站了还没醒,唐安晏捏捏他的鼻子,牵了他的手把他带着走下公交,按着导航位置找到酒店。   唐安晏从前台开了房间,带着那真去坐电梯找房间,那真没坐过电梯,两只手抱着唐安晏胳膊,把自己靠在他身上,闭着眼睛小口小口的喘气。   唐安晏小拇指在他手背上轻轻摩挲,哄他说“没事。”   出了电梯之后那真也不肯撒手,唐安晏便也慢下步伐来配合他。   唐安晏开的是一间大床房,等进了房间,唐安晏先带着那真洗了澡,怕那真不知道怎么操作,而唐安晏也的确好久没痛痛快快洗过一回了。   山上几乎都是用冷水洗,洗的也没有那么干净,唐安晏选的这个房间还带浴缸。唐安晏放好了水,牵着那真的手让他迈进去躺着,那真不敢,唐安晏便也跟着躺了进去,不大不小的浴缸满满当当躺了他们两个人。   那真靠在唐安晏胸膛上,闭着眼睛舒服的哼哼,哼的还是那首唐安晏听过的索玛花。   唐安晏给他捏了捏肩膀,贴在他耳边说,“那真,明天一早我们就要回悬崖村了,吉克曲一回来了,安晏得回去拍纪录片,不能让人家等太久,这样不礼貌。”   歌声戛然而止,房间里安静的只剩唐安晏粗重的呼吸。   唐安晏怕他不开心,摸到他的手解释,“下次有时间安晏再带那真出来玩好不好?这次是安晏不对,下回安晏给那真补回来,带那真多玩几天,好不好?”   那真转过身子来,沾着水雾的手指点了点唐安晏的脸颊,胳膊环着唐安晏肩膀软软的说,“那真……知道了……”   很乖。   一点也没有因为不能继续旅游而生气,反而蹭着唐安晏肩膀乖乖的朝唐安晏笑。   “那真……今天……开心……安晏……对那真……好……”   那真来的路上睡了一觉,这会开始不困了,看完唐安晏要求只能看的三集动画片之后,就真的收起了手机,开始背对着唐安晏发呆。   听到曲一回来之后,那真心里就开始难过,他不明白是因为什么,之前还有阿玛可以告诉他为什么,又该怎么做。   可现在阿玛走了,那真不知道该问谁。   更知道不该问唐安晏。   唐安晏对他太好了,让那真觉得自己一定不能成为唐安晏的负担,也不能处处、事事都去问唐安晏。   那样唐安晏会烦。   从小阿玛就教他听话,所以面对自己身边只剩下的唐安晏,那真只想更乖一点。   唐安晏躺到床上也没能睡着,盯着那真的后脑勺发呆,像是知道那真还醒着一样,唐安晏没去碰他。这么发呆了半小时,唐安晏才摸了摸那真后脑勺,怕他在陌生的环境里睡不好。   “那真……过来靠安晏近一点。”   民宿很安静,阳台打开就能眺望到邛海。   唐安晏支起身子来,探过头去看那真眼睛,“要不要去阳台看邛海?就是安晏本来打算明天带那真去的地方。”   那真乖巧的看唐安晏,“真的……能看到吗……”   见他来了兴趣,唐安晏先从床上坐起来,然后递过去手心拉那真一起下床,“走,下去看看。看不到的话,安晏就把海偷过来给你。”   那真腼腆着噗嗤一笑,知道唐安晏逗自己还是忍不住说,“怎么……偷……安晏……逗那真……”   阳台晚上还是很冷,唐安晏把被子一块抱下床,披在两个人身上。唐安晏指着远处一片蓝海,嘴唇抿着那真耳朵,声音酥酥麻麻的讲,“看到了吗?那是安晏给那真偷来的海。” 第24章   ================   第二天一早启程,那真估计昨天没睡好,一路上还在晕沉沉的靠着唐安晏睡觉。   半道醒来一次,抓着唐安晏胳膊盯着车窗外,那真近些日子被唐安晏养胖不少,最初握着硌手的身上也渐渐有了肉,显得整个人更灵动。   唐安晏把面包拆开递给他,那真摇摇头没要,唐安晏捏了捏他下巴,“等有时间了安晏还会带你去西昌的,没看完的海安晏会一直记着。”   车上人很多,那真不敢像平常一样抱着唐安晏脖子撒娇,就悄悄从座位下勾着唐安晏小拇指摇了摇,“那真……没关系的……”   邛海对那真来说是未知的,生活在山水之中长大的他,对于海并没有多么神秘的向往,但因为唐安晏说带他去,所以那真才会对这个唐安晏的执念而产生某种不知名的好奇。   他不懂海,他只是喜欢唐安晏。   车辆颠簸数小时,两个人又重新回到了昭觉车站,从昭觉往悬崖村走的时候,那真情绪看起来并不是很高。   唐安晏给他讲自己小时候发生过的糗事,讲那年去乡下捕捉到的蜻蜓,独独不再讲北京的高楼林立,不再讲上海的迪士尼。   那些离那真遥远的世界,唐安晏想带着那真亲身去感受。   于是落下的话题便总多了一丝烟火气,也更贴近那真过往的生活痕迹,使得唐安晏抛弃了北京的风,抓住了悬崖村的风。   吉克曲一三十不到,刚结婚没多久,孩子正在上幼儿园。   这次回来一是为了见唐安晏,二也是为了落实大凉山这边的工作。   当初拍摄纪录片的时候吉克曲一还很小,十多年过去,当初站在钢梯上晒得黝黑的小孩已经开始走出大山去工作。   吉克曲一牵了一头牛,他身高并不算很高,皮肤也和当年一样黑,只是眉眼里多了丝从容不迫,唐安晏当年看过爷爷拍摄的纪录片,大山的少年像是什么也没有变。   吉克曲一把牵着牛的绳子往唐安晏手里塞,一口普通话标准流利。   “不值钱,您这一趟过来应该不少折腾吧?悬崖村就这样,大山里想发展太难了。”   唐安晏几次推拒不成,勉强接了过来,把绳子递给一旁的那真,让他把牛栓到门口的树上,这才回曲一的话。   “不折腾。爷爷知道您回来了特别高兴,昨天我给他老人家说了这事,让我今天见到您之后一定要给他开视频。”   昨天唐安晏接到电话之后,先联系了爷爷,爷爷在大凉山待过三个多月,对这片土地有着难以释怀的遗憾和思念。纪录片拍摄一片戛然而止,始终缠绕在老爷子心上,思来想去的成了心头的结。   爷爷昨天晚上只交代了他一句话,唐安晏记得老爷子用石头落地的轻松语气告诉他。   “小晏,大凉山该被人看见的。”   唐安晏从屋子里找出来相机,用三脚架固定住。   纪录片不需要太多的拍摄技巧,内容才是最为重要的。   唐安晏记得爷爷拍纪录片时设备没现在好,有的地方拍摄的都在抖动,但又完美刻画了那个时候的大凉山。   如今,唐安晏接替爷爷的任务,设备换了,大凉山也在发展了,独独纪录片里的主角还是没有变。   时隔十多年,不同的拍摄手法和画质,记录下来的却都是脚下的大凉山土地。   唐安晏把相机打开。   脑海里已经在思考好了需要询问的问题,和拍摄的内容。   不需要太多的介绍,当镜头打开的那一刻,吉克曲一坐在自己家床上,一句话没说,看着镜头先是一阵流泪。   “不好意思,太激动了。”   吉克曲一擦着泪不好意思的看着唐安晏解释。   画外音里,唐安晏低沉的一声嗯仿佛穿越了千年的沉闷,那真和唐安晏并肩而站,那真看着唐安晏的眼睛,伸出小拇指去勾唐安晏垂在身体一侧的小拇指。   唐安晏则把那真手指一根根捏住,继而握在手心里,安静的看着吉克曲一。   那真也跟着把视线移到吉克曲一身上。   “再一次被记录,觉得很奇妙。我没想到,我以为那段回忆都过去了,没想过还会有这一刻的。所以当时您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特别想立刻就回来,可是……”   吉克曲一无奈一笑,黝黑的脸上是不好意思的抱歉,“走出大山我才知道,世界不只是这么一方土地,当初唐老先生劝我考出大山,去上大学,我还觉得那样有什么用。”   “现在想想,唐老先生算是我生命里的一个贵人,那时候老先生也很年轻,我也小,就那么从藤梯上相遇了。”   提到藤梯,吉克曲一略一停顿,问唐安晏,“您肯定没爬过藤梯吧,但是现在的钢梯您肯定见了吧?”   唐安晏在镜头之外点了点头。   吉克曲一笑着继续说,“那时候哪有路啊,都是靠藤梯,那些藤梯还是咱们村民自己弄的,不然上山下山哪有路啊。但那藤梯也不好走,哪像现在,全部换成了钢梯,我去上大学那时候都还没有呢。现在好了啊。”   吉克曲一再次感叹,“有了这钢梯村民进出也方便了,哪像以前,我们那时候十几岁才上小学,就因为下山不容易,那么小哪里会爬这些啊。后来我上了大学出去同学们都还不信呢,说哪有人十几岁了还没出去上学。”   也许是因为提到的话题太心酸,吉克曲一又擦了擦泪,唐安晏则低头捏了捏那真手心,用指腹在他手心里轻轻挠着,对着他勾着唇角轻轻的笑。   “但是我一点也不怪自己生活在这里,相反,我特别爱悬崖村,爱大凉山。”   那真这个时候突然转过头来,悄悄的给唐安晏说,“那真也是……”   唐安晏用另一只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我当时走出去了就想着,总有一天我还要回来,是大山赋予了我一切,我也要把自己的一切再回馈给大山,我想让更多的孩子像我一样走出去。”   吉克曲一这回没看镜头,看了眼那真,继续娓娓道来,“我想让他们知道,世界从来没抛弃这里,世界一直在等着我们去拥抱它。”   吉克曲一说的有些激动,对着镜头止不住的流泪,那真也被他的情绪感染到,唐安晏不知道他有没有听懂,又明不明白什么意思。   那真贴着唐安晏靠的近了些,歪着头看唐安晏,接着又低下去,盯着自己脚上的那双李李宁发呆。   唐安晏没有关掉镜头,安静的等着吉克曲一调整好情绪,吉克曲一摆了摆手,“今天要不就先这样吧,太激动了,有些话怕说错也不知道怎么说。”   唐安晏便顺着他的意思答应下来,关了镜头,牵着那真的手摇了摇。   那真跟在唐安晏身边,看他收拾好相机和三脚架,装到带来的包里。   吉克曲一特别热情的张罗他们留下吃饭,但吉克曲一家好久没人住,灶台柜子都是空的,唐安晏便邀请去那真家里吃,正好冰箱里还有前几天买的菜。   吉克曲一也没再推脱。   从那真家的时候,唐安晏在做饭,那真在旁边洗菜,吉克曲一也闲不住,帮着忙前忙后。   唐安晏做饭手艺比最一开始强了不少,跟着菜谱做的菜大多都能还原百分之七八十的口味,虽然他平日里比较重口,但为了那真他把饭菜口味都改成了少油少盐,这么吃了一段时间下来倒也习惯不少。   吃过饭后时间还早,那真准备去放羊,253在旁边蹭着唐安晏裤腿,吉克曲一正准备回家收拾房子,然后再去山脚下找学校沟通留下工作的问题。   吉克曲一学的是师范专业,毕业之后就从成都一所初中当了老师,最近随着孩子长大了,不用时时刻刻抱着盯着了,便想着回悬崖村小学当个数学老师。   唐安晏准备一起跟着去,正好拿着相机去记录,唐安晏打算陪那真放完羊,三个人一块下山,而这个时间吉克曲一正好回去收拾一下房子,太久没住人还需要好好打扰一下。   253一直蹭在唐安晏脚边,草吃了没多少,又开始跑来唐安晏这里,拿头去撞唐安晏小腿。   那真靠在树根上看着253笑。   唐安晏凑过去捏他的脸,那真不好意思的往唐安晏怀里躲,咯吱咯吱的笑,一边拿手机给253拍照。   那真的微信头像还是253的照片,那真拍了一张253刚才撞唐安晏小腿的照片,让唐安晏教给自己换成最新的头像。   换完之后,那真收起手机,靠在唐安晏肩膀上问他,“安晏……曲一……为什么……要回来啊……”   那真不懂,于是又问,“阿莫……走了……就没有……回来……阿莫说……她永远不会……回来……哪怕知道那真……在这里……阿莫……也不要回来……”   那真抱着唐安晏胳膊抬头看他,等唐安晏给自己解释。   “那真。”   唐安晏摸摸那真的头发,“阿莫走了不代表就不会想那真,阿莫在别的地方也会好好生活,和那真一样生活。也会和那真现在一样,想着什么时候可以见到那真。”   唐安晏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解释,又选择把那些难堪的答案收起来,只给那真献出来最好的那一面,让他接受。   “有些时候离开不是因为不爱,阿莫是那真的阿莫,当然也会爱那真。只是阿莫爱那真的方式不一样。不知道这么说我们那真懂不懂,但安晏想告诉那真,不管怎么样,安晏都不会离开你。就算那真没有阿莫,那真还有安晏不是吗?”   虽然琢磨不透唐安晏说的意思,但最后一句话那真却听懂了,他把头在唐安晏肩膀上蹭了蹭,兴奋的说。   “那真……有安晏……”   下午是唐安晏那真和吉克曲一三个人一块下的山,很长时间没有频繁攀爬钢梯,吉克曲一并没有想象中的速度要慢下来,据他自己说,在成都的时候,他每天早上都要早起晨跑,在学校的时候也跟着学生们一起课间跑步,身体素质一直没落下来。   校长听说吉克曲一要留校任职,激动的握着他的手一连道谢,大山里朴实的孩子们也用清澈而懵懂的眼神看着吉克曲一。   吉克曲一告诉他们,“我就是未来的你们。”   孩子们听不懂,但都雀跃的打量着这个看似和他们一样又不太一样的男人,他们只知道,这就是他们未来的数学老师,也是从大山里走出去的学生。   唐安晏一直用稳定器操控着镜头记录着这一切,十年穿梭,吉克曲一的初心仍然没有变。   或许当初那个镜头里茫然无措的少年也没想过,有一天会重新以一个老师的身份,回到大凉山这片黄土地之上。   唐安晏抽空给爷爷拨过去一个视频,唐安晏把手机递给吉克曲一,吉克曲一激动的看着屏幕,两个人隔着十年的时空,隔着几千公里的距离,像老友一样聊着当年和现在。   天色已晚,校园里的风吹到唐安晏身上,唐安晏搂着那真问冷不冷,那真踮起脚尖,突然亲了唐安晏一下。   唐安晏笑着看他,听到那真悄悄给他讲。   “安晏……那真真的……好喜欢你……”   “那真想了一下……阿莫……就算不爱那真了……也没关系……”   “阿莫也会……过得……很好的……”   唐安晏想,那真在某些方面的确可能会迟钝,但他仍然有爱的能力,也有接受被抛弃和再次被爱的能力。 第25章   ================   重新回到山上的时候已经很晚了,那真困得早,唐安晏让他去床上先睡觉。   吉克曲一和唐安晏还不困,两个人站在那真屋子门口,唐安晏递过去一根烟,吉克曲一没接,摇着手说“不吸烟,太费钱了,还对身体不好。”   唐安晏便把烟收起来,笑着说他也不吸。   “因为那真吗?”   吉克曲一问的突然,问出来之后有些抱歉的看着唐安晏,“不知道猜的对不对,虽然我不太懂这些,但成都这样的情况我见过不少。恋爱自由嘛,没什么不对的。”   毕竟是在大山之外的世界待过的人,吉克曲一身上有着大山人的淳朴,也有着大城市的豁达,这些在一个人身上同时存在并不矛盾。   唐安晏也没成想过藏着掖着,点头说了声是,“当初来的时候也没想过,纪录片嘛,记录的或许就是这些不受控的人生发展。”   也许是唐安晏坦然的太快,吉克曲一笑着说,“那真能遇见你挺幸运的。”   唐安晏默不吭声,只跟着笑,也没把那句“遇见他才是我的幸运”说出来,显得有些矫情一样。   唐安晏这几天几乎都在记录吉克曲一的生活,吉克曲一已经确定了数学老师的工作,现在就要准备回成都去把那边的事情交代一下,然后一家人搬到昭觉去,从那边买了一套小点的房子。   回成都前天晚上,唐安晏和吉克曲一在一块喝酒,几天相处下来哥俩很是投缘,酒喝了不少,那真担心的一直搀扶着唐安晏的胳膊。   唐安晏平常不会喝太多酒,也没有怎么醉过,今天也许是真的太开心,忍不住多喝了几杯。   唐安晏酒品还行,喝多了不会做蠢事,就喜欢坐着发呆,搬了个马扎出来盯着天上的星星看。   那真没见过唐安晏这个样子,担心的也跟着搬了一个马扎和唐安晏坐一起。   风一阵阵吹过,唐安晏酒也跟着醒了不少,盯着那真傻笑,握着那真的手放在自己怀里,亲他的手背。   痒痒的,那真忍着没往回缩,任他喝醉了胡作非为。   “安晏……”   那真小声的靠过来喊唐安晏,“安晏……要不要……去睡觉……”   唐安晏捏他的脸,把他抱在怀里说不睡。   山上开始飘雪花,冰冰凉凉的触感落在手背脖子和脸上,唐安晏搂着那真的腰盯着雪花看,“那真,你看,下雪了啊。”   “那真,你知不知道,我们那有一句俗语,你听过吗?”   唐安晏问他。   那真抬头盯他看,也不回答,就等着唐安晏继续说。   唐安晏凑过来亲他,先亲亲他鼻子,又亲亲他嘴巴,呼吸交错空隙里告诉他。   “我们那里说,一起淋过雪,也算共白头。就是说啊,那真和安晏在一起淋过雪,就会一辈子在一起。”   那真乖乖仰着脸任唐安晏亲,或许是酒精作祟,还是这温柔的雪夜太过迷人,唐安晏的亲吻逐渐变了质,从温柔的,慢慢的,变成嚣张的,急促的。   最后怎么也吻不够一样,直接把那真抱了起来,进了房间。   心底某种压了几个月的火苗浅浅露出尖来,在这个莫名其妙的夜晚,藏不住一般。   窗外的雪落在最原始的土屋上,悬崖村的土地逐渐被打上一层浪漫的白,屋外雪花飘飘,屋内,是一声低一声高的暧昧,不知疲倦一样,穿过悬崖村的风,往不知名处吹。   唐安晏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那真还在睡着,脖子上即便再小心也留了痕迹。   唐安晏下床煮了几个鸡蛋,熬了点小米粥,又做了一次那真特别喜欢的糯米藕。   那真醒过来的时候,唐安晏刚给糯米藕浇上甜腻腻的红糖汁。   那真张口喊“安晏”,唐安晏应了一声,回到床边,弯着腰亲他额头,“醒了?饿不饿?”   那真摸了摸肚子,不好意思的点头说饿。   唐安晏没急着让他起来,抱着他一块重新躺回床上,手心在他腰上揉捏了几下,凑近他耳边问他,“昨晚疼不疼?”   那真不好意思的往唐安晏怀里钻,软绵绵的说“有点……”   唐安晏皱眉捏着他下巴盯着他看,分不清是不是训斥,反正声音是极其温柔的,“疼为什么不告诉安晏?”   那真声音埋在唐安晏怀里,小声嗡嗡。   “怕……安晏……会不舒服……”   没听到唐安晏回答,那真悄悄抬起头来,看到唐安晏黑着一张脸,表情不是不好看,于是拿柔软的头发蹭了蹭他的胸膛,小声说,“其实那真……也不是……很疼……”   唐安晏捏着他后脖颈,半警告半安慰的,“以后一定要说出来知不知道?”   那真抱着唐安晏的腰继续往他怀里钻,羞红着脸嘟囔说“那真……知道了……安晏……不要再问了……那真……羞……”   这一天唐安晏没怎么让那真下床,下午的时候那真还是发烧了,估计昨天没清理干净。   家里还有上回剩的药,唐安晏找出来给那真吃下去,那真很少生病,这一趟发烧折腾的睡了很久,反反复复的。   唐安晏把几只羊喂了之后就也跟着躺到了床上,抱着那真一直在道歉。   那真身上很烫,唐安晏刚用温水给他擦拭了一下,额头上也放着浸了水的毛巾降温。   那真烧的昏昏沉沉,偶有几次清醒过来的时候就抱着唐安晏撒娇。   那真这一觉反反复复睡到了晚上,唐安晏一天也跟着没放下心来。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那真趴在唐安晏胸膛上,伸出手来抱着唐安晏,嗓音沙哑的喊唐安晏名字。   “怎么了?还难受吗?”   唐安晏伸出手摸他额头试试温度,那真蹭着唐安晏手心撒娇,说“不难受了……”   唐安晏还是不太放心,又让他用体温计试了一下温度,那真就听话的照做,夹着温度计乖乖的等着到时间。   唐安晏把温度计取出来,那真也跟着凑过去去看,问他,“多少度啊……”   唐安晏指着上面的刻度表说,“还好,36.8度,降下来一点。”   唐安晏把体温计收起来,低头亲他还有点烫的额头问,“饿不饿?”   那真抱着他软绵绵的说“不饿。”   “安晏……”   那真喊他。   唐安晏应了一声,“怎么了?”   那真一开始不说话,拿手指在唐安晏胸膛上画着圈圈,过了一会抓着唐安晏手心放到自己头发上,“安晏……摸摸那真……”   或许是因为生病的原因,那真醒过来之后就特别粘人,唐安晏去换水他也要跟着去,去给他盛一碗粥他也要跟着去,唐安晏怕他重新又受凉,没办法,匆忙端着一碗粥过来,把他捞着进床上躺着,一勺一勺的喂他喝。   喝过粥也不肯乖乖继续睡,可能是因为睡了一天这会不困了,趴在唐安晏身上思考了一会,告诉唐安晏,“安晏……那真刚才……梦见……阿玛了……”   唐安晏摸着他耳朵,温柔的问他,“阿玛给我们阿真说了什么?”   那真想了一下,告诉他,“阿玛说……安晏……对那真好……那真……也要更加……对安晏……好……不可以……和安晏……生气……”   “没事的,安晏不在乎。”唐安晏轻声的讲,“安晏不会和那真生气,那真乖乖待在安晏身边就好,其他的都交给安晏。”   那真小声的哦了一下,趴着没多久又重新睡着了。   半夜的时候唐安晏被吵醒了,半夜的电话总归都不是太好的消息。   电话是覃佩打来的,说是爷爷下了病危通知书,让唐安晏抓紧回北京。   挂断电话后,唐安晏心情沉重的收拾了行李,盯着那真睡得不踏实的眉毛抚平,喊他“那真。”   那真还没睡醒,揉着眼睛看着唐安晏,拉着唐安晏的手。   唐安晏低头凑过来,“安晏要回北京了。”   那真几乎是同一时间撅起嘴,不开心的看着唐安晏,“又要……回去……吗……”   “爷爷出了点事情,安晏得立马回去。”   唐安晏给他解释,看他转过头去,唐安晏坐下来,握着他的手,迟疑了一会问,“那真要不要和安晏一起回北京?”   或许是太冲动了,唐安晏想,可事出突然,如果真的这次再也回不来,唐安晏想,他一定要带走那真。   那真倔强的扭过头去,不肯看唐安晏,过了一会,还没等唐安晏开口,又转过来抱住唐安晏脖子,“安晏……那真……不要走……”   “为什么……安晏……一直……要走……”那真低着头,眼泪都流到唐安晏脖子里,顺着锁骨一路往下,在灰色背心上流下一道深色的痕迹。   “那真。”唐安晏摸着他后脑勺,“跟安晏走好不好?”   “不要……”那真话说的并没有底气,怕自己态度太凶,唐安晏会不喜欢自己,于是把委屈和难过都憋回去,怯声怯气的埋在唐安晏怀里。   “那真不要……能不能……别又抛下那真……安晏……那真很乖的……那真不吃糯米藕了……不用手机了……也不下山让安晏累了……好不好……别不要那真……阿玛和阿莫都不要那真……安晏……也要……走……山上……就剩……那真……那真……不要……”   “不是不要你。那真。”唐安晏抚摸着他后背,“跟安晏回北京好吗?安晏给你讲过北京有好多好玩的,等那真去了,安晏都带着你去玩一遍好吗?”   那真仍在哭着摇头。   唐安晏语重心长的叹口气,再次和他妥协,“那真,安晏是一定要走的,那真如果不跟安晏走,就留下来等着安晏回来好吗?”   唐安晏摸摸他哭的通红的脸,额头和他额头抵着,“好吗?等安晏回来。”   那真噘着嘴不说话,捂着嘴巴哭,生怕哭出声音来。   “安晏不是教给你怎么用手机了?到时候可以给安晏打电话,还可以视频对不对?还记不记得怎么用?”   唐安晏把那真的手机递给他,塞到他手里,那真低头流泪不肯碰手机,缩成一团到角落里,唐安晏给他点开微信,找到自己的聊天界面,再一次给他讲,“想安晏了就点这个键,那真就能从手机里看到安晏了是不是?那真乖乖记着。”   那真没看手机,也没看唐安晏,就盯着屋子对面阿玛的那张床,倔强的咬着嘴唇不吭声,等到唐安晏从床上起来,把包背在身上,才委屈又害怕的抓住唐安晏袖子,可怜巴巴的看着他,又不肯喊他名字。   唐安晏给他抹去眼泪,亲了亲他的唇角。   “那真,乖一点。” 第26章   ================   唐安晏最后还是回了北京。   老爷子还在重症监护室,唐安晏到的时候是中午,昨天晚上覃佩从门口一直守着,一夜没合眼。   重症监护室门外堆满了打地铺的亲属,覃佩穿着华贵的衣服在其中仿佛深陷另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但没有人去在乎覃佩,在生死之门面前,人人皆之而平等。   唐安晏从她面前停下,喊了声妈,覃佩看他一眼,这个骄傲了几十年的女人在儿子面前一瞬间哭了。   “小晏……爷爷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来……”   覃佩一生要强,从民政局离完婚出来那天唐安晏也没见她掉过一滴泪,唐安晏揽过她的肩揉了揉,“你先回去休息,这里我看着,我让江琛买了粥,你吃一点。”   江琛原本站在一边,听到唐安晏的话走过来,把手里打包的饭递给唐安晏,附和着,“对啊覃姨,您先吃一点,我陪着晏子,我俩轮流值班。”   唐安晏接过去粥,覃佩摆手说没胃口不想喝,唐安晏捏了捏她的肩,“要不我先让江琛送你回去休息?先睡一觉,爷爷还在里面躺着,你可不能再出什么状况了,行不行妈?先跟江琛回去。爷爷这边有什么情况我都立马通知你。”   唐安晏句句都说在理上,覃佩握着他的手,干涩的扯着嗓子嗯了一声,拍了拍唐安晏手背,或许是生死考验太过沉重,覃佩难得的露出一丝唐安晏显而易见的脆弱来。   “小晏,别回去了吧,留北京吧,别让妈一个人应付这些。”   唐安晏梗着喉咙,说不出一句话来,走廊里处处皆是悲恸的哭喊声,唐安晏想到的却是那真那张咬着嘴唇红着眼求他不要走的样子。   送走覃佩,唐安晏一个人靠在冰冷的墙面上,双腿交叠盯着脚上那双李李宁的鞋看,掏出手机来很想给那真打过去一个视频,又怕他会哭,自己没法给他擦眼泪。   江琛去而复返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走的时候唐安晏是什么姿势,现在就还是什么姿势。   江琛手心搭在唐安晏肩上,唐安晏没抬头,摸着裤子口袋里的手机在想事,隔了会给江琛说,“帮我买个折叠床再拿套被褥过来吧,我从这等着,买完你就回去,我自己在这就行。”   “我去附近酒店给你开一间房多好。”江琛拿出手机准备打电话,唐安晏伸手拦下来,“酒店还是远了点,万一医生打电话过来还得需要时间,从这里心里踏实。”   唐安晏轻抬下巴,乌青的黑眼圈尽是疲态,“悬崖村那里我都能住,这里也一样。”   听唐安晏这么说,江琛也知道自己劝不住,又因为听到悬崖村,本来想顺着这个话题问一下那真的情况,看唐安晏现在这个样子也没能开了口,最后还是老实的出去给他安排。   临近晚上的时候乔挽过来了,临来前覃佩就给唐安晏发了消息,说乔挽亲自做的饭,让唐安晏对人客气点,话里话外都在说乔挽多么体贴。   唐安晏回她“妈,你快点休息吧,就别操心那么多了。”   北京也下雪了,兴许是一路被冷风吹着,乔挽脸冻得有些红,手里提着一个天蓝色的保温桶,里面装着饭菜。   看到唐安晏乔挽还有些不好意思,但仍是一副书香世家的样子,打开保温盒的盖给唐安晏看,“我做了一些菜,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我听覃阿姨说你喜欢吃蘑菇,我就炖了点鸡肉。”   乔挽说话声音很好听,也不会让人感觉到心烦,唐安晏虽然不喜欢她,但对着乔挽这种性格的女生也讨厌不起来。   江琛正好差人送过来了折叠床和两把椅子一张小圆桌,唐安晏接过去保温盒,放到圆桌上,乔挽看着他拿起筷子,盯着他的动作看他吃了一口。   乔挽一直在旁边站着等着。   唐安晏抬头看她一眼,勉强勾着笑说了声“不错。”   然后示意乔挽也坐下来。   或许是因为医院氛围太沉重,江琛也没特意把气氛活跃起来,三个人略显尴尬的待在生死不过瞬间的走廊,被混杂着消毒水的空气包裹着,没有人开口说话。   唐安晏勉强吃了一点,放下筷子,把保温盒一一重新装进去,便让江琛送乔挽回去。   乔挽接过去保温盒,看着他问,“你明天、想吃什么?”   唐安晏看向江琛,礼貌的回绝了。   “明天江琛来给我送。”   乔挽停顿了一下,到底是被拒绝了,小姑娘脸皮薄,尴尬的低下头,小声的说了声好。   江琛几乎是五分钟不到就回来了,唐安晏并没好奇的追问,倒是江琛自己解释,“她说不用我送,叫了司机来接,我就没再管。”   唐安晏点了点头,也开始劝江琛回去。   折腾这一天下来,直到江琛也走了,身边又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唐安晏的疲惫才仿佛重新感知到,压得他头皮发疼。   打开手机,又锁屏,来回几次,唐安晏也不清楚自己在干什么,没有坐板凳,也没躺折叠床上,就靠着冰凉的墙面发呆。   不远处重症监护室的门被打开,估计是宣告了死亡的讯息,一个年约四十多的妇女哭着跌坐在地上,抱着医生的腿声嘶力竭的喊,明明声音很大,唐安晏却听不见她在说什么。   妇女身边站着一个没多大的小男孩,扯着妇女的胳膊也跟着哭,唐安晏只能听见他一直在喊“妈妈,轩轩会乖,你别哭了。”   唐安晏收回视线,突然很想给那真打电话,听听那真的声音。   哪怕是一声“安晏……坏……”也好。   北京的雪比悬崖村下的还要大。   唐安晏从医院出来,靠在门诊大厅的门外,看外面铺了一层绵绵的雪。   北京的冬天比大凉山要冷。   唐安晏摸出一根烟来,意识到这里是医院又收了回去,蹲在大厅门口给那真拨过去视频。   视频没能立刻接通。   唐安晏掐了一下手心,又打了一遍,冷风不断往脖子里钻,唐安晏拢了拢羽绒服,抬头的时候听到一声很乖的。   “安晏……”   隔着屏幕看那真,总觉得画面有些失真一样,同样的眉眼在镜头里显得更温柔,那真身上穿着还是那套彝族服饰,脸上表情有一瞬间的呆,可能是因为没听到唐安晏说话,那真又小声喊了唐安晏一声,把话筒对准自己嘴边,喊,“安晏……”   唐安晏手指摸着手机的边,回他,“嗯,安晏听见了。”   那真把手机拿开一点,从屏幕里找唐安晏的脸,然后给他解释,“刚才……那真忘了……怎么接……按哪里……所以接的慢了点……”   “没事的。”   听着那真的声音,唐安晏头疼了一天的不适才缓缓疏解,慢慢化开。   “没事的,安晏会一直打,等那真接。”   “吃饭了没有?”   蹲的有些累,唐安晏索性直接坐下来,看天上不断飘落的雪花。   那真点点头,乖乖的答他吃过了。   “吃的什么?”唐安晏极有耐心的温柔询问。   “让安晏看看,那真吃了什么?”   那真撅了噘嘴,没说话。   唐安晏往前凑近一点镜头,仿佛那真就在面前一样,伸出手指抚上屏幕里那真的眼睛。   那真把手机镜头对到饭桌上,因为不会转换镜头,那真一直用自拍模式把手机屏幕几乎平到桌子上,给唐安晏看。   桌子上摆的还是唐安晏临走前给那真做的糯米藕,估计只吃了两块,还剩下好多,旁边的碗里还摆着两个煮好的洋芋,也只有其中一个被吃了三分之一。   自己不在那真果然又不好好吃饭。   “安晏不是留了面条,那真自己有没有学着煮,安晏教过了对不对?怎么没吃?”   那真咬着嘴唇,这种被凶的时候一般都会低下头不肯看唐安晏,这回却直勾勾盯着唐安晏眼睛,眼眶不知怎么突然红了。   “安晏……什么时候回来……那真……想……”   看到他哭,唐安晏眼睛也跟着难过,声音混着冷风钻进嗓子里。   “安晏啊,也好想我们那真。”   唐安晏不舍得挂断电话,看了一下时间不早了,拿着手机重新回了重症监护室门外,电话也一直没挂,躺在床上,看着那真困了要睡着又硬撑着看他的样子,侧躺在床上,哄他,“睡觉吧好不好?”   “不要……”   一听说要睡觉,那真硬撑着睁开眼睛,凑近了屏幕给唐安晏撒娇,“那真……不困……那真……陪安晏……”   说完才小心翼翼抬头看唐安晏,怯怯的问,“是……安晏……困了吗……”   他揪着手指,细声细语的嘀咕,“安晏……不挂……好不好……那真……看着……睡……不出声……乖乖的……那真会乖乖的……”   听到那真说会乖,唐安晏便什么都只想依着他,本来以为会睡不好,没成想因为和那真视频缓解的思念,反倒让唐安晏这一觉睡得很香。   醒来的时候,屏幕那边的那真还在睁着眼睛,眼眶通红,低着头在抹眼泪,分不清是一晚上没睡还是醒了又在哭。   再抬头的时候发现唐安晏醒了,那真有些懵的揉了揉眼睛,又乖乖仰着脸冲唐安晏笑。   “安晏……早……” 第27章   ================   老爷子在重症监护室待了一周了,唐安晏也从大凉山回北京一周了。   一周里唐安晏每晚都会给那真视频,在屏幕这头里教给那真怎么把手机立住然后不耽误做饭吃饭。   那真肉眼可见的又瘦了,短短一周,把唐安晏好不容易给他养了几个月的肉全减掉了。   覃佩这期间每天都要来一次医院,一般早上来,晚上才走,所以唐安晏只有晚上有时间和那真视频。   躲着防着覃佩,是唐安晏迫不得已的藏匿,就像小学时偷偷藏起来的流浪小狗,每天晚上只敢借着去扔垃圾的借口,快速的喂一点火腿肠和牛奶。   后来那条流浪的小狗莫名其妙消失了,唐安晏每天还是照常时间去扔垃圾,手里仍旧拿着一根用不到的火腿肠,坚持了一个多月,也没等到小狗再回来。   那真则像是唐安晏失而复得的小狗。   一个山里出生,山里长大,又在山里等唐安晏遇到的小狗。   唐安晏只想把这条小狗养起来,也藏起来。   爷爷在三周之后的一天突然被宣告抢救无效去世,唐安晏冷静的处理后事,安排葬礼,体体面面的送老爷子最后一程。   覃佩因为老爷子去世冲击很大,在医院住了一周,唐安晏除了要处理爷爷的事情,还要忙着替覃佩打理公司。   老爷子一走,公司失了主心骨,覃佩虽在集团内立的住,但毕竟是于情于理而言,一个外姓媳妇也难以服众。   担子还是得唐安晏挑。   唐安晏这几天忙到脚不沾地,悲伤的空都没有,被挤满的行程和事宜压的满满当当,和那真视频的时候也几乎是聊几句就挂断了,状态不是很好。   没办法说给那真听。   那真不懂得这里面的弯弯绕绕。   但那真的变化唐安晏终于在今天发现了。   那真从最初的每天问唐安晏什么时候回来,到如今乖乖的等唐安晏电话,却大部分时间都是唐安晏问他答,生分了一样,小心翼翼的说一句话打量一次唐安晏的神情。   每当唐安晏皱了眉,那真都会迅速把头低下去不敢看他,揪着衣服手足无措的小声嘀咕,“那真……很乖的……”   “那真。”   连日来的悲伤仿佛在此刻才逐渐汹涌,难以言说的折磨不眠不休的困在他不太清醒的脑海里。   状态不太对,满脑子无从下手的事情侵占了他太多的心力。   唐安晏闭了闭眼。   说。   “乖,安晏先挂了。”   送爷爷走的那天,北京下了好大的雪。   无声无息的纯白落在京城这片寸土寸金的地方,唐安晏从这里被怀着期盼出生,也即将从这里,送走这个曾期盼他的人。   周而复始,生命早就在开始写好了结局。   唐安晏麻木的站在墓碑面前,雪花落在黑色衣服上,很快的融化开,看着面前老爷子的照片,想着他临走时还不忘交代的事情。   “小晏,爷爷看不到纪录片上映了,爷爷都交给你了。”   老爷子的遗憾终究没能在去世之前弥补,所以把这份心里缺失的地方,留给了自己最疼爱的孙子去继承。   唐安晏当时说不出话来,只顺从的点头。   如今站在墓碑前,涌起来的回忆如下了蛊的虫在身体里密密麻麻的涌动啃咬。   唐安晏突然想,陪着那真送走阿玛的那一天,那个小傻子是怎么做到,忍到他出现才肯哭的啊。   葬礼结束那天,唐安晏一个人待在房间里,床对面的投影仪上放着爷爷当年拍摄的纪录片。   那时候的吉克曲一还很小,比那真还要小一些,也要更黑一些。   说话的时候不敢太直视人,清澈的眼神里尽是大山熏染的质朴与茫然。   爷爷那时候身体还很硬朗,脖子上挂着一个老式相机,抓着藤梯和吉克曲一说话。   “你们每天都要这么爬上爬下吗?会不会觉得很辛苦?”   面对镜头,吉克曲一有些不好意思,抓着背篓上的带子,用不太通顺的普通话回答,“对,每天想下山就必须要爬藤梯。”   吉克曲一挠挠头发,“不辛苦,阿达阿莫才要更辛苦一些,他们还要背核桃下山去卖,一天也卖不了多少钱。”   镜头从吉克曲一有些无措的脸移到他身上的背篓里,里面放的是一整筐的洋芋。   “这些也是要背下去卖的?”爷爷问他。   镜头依然没给到吉克曲一,画面里呈现出来的是从上往下的陡峭藤梯,画外音里吉克曲一回答。   “对,不上学的时候我就帮阿达阿莫去卖一些,不然太多了,他们太累了。反正上山下山我都习惯了,我体力很好,体育老师都夸我呢,这些对我们来说都没什么的。您累吗?”   吉克曲一指着老爷子的背包,“用不用我帮您背上山?”   画面里是吉克曲一礼貌又热情的微笑,画外音里爷爷爽朗回他,“不用了,别小看我老头子,谢谢你啊小伙子。”   这之后,老爷子留在大凉山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大部分镜头都是围绕着吉克曲一拍。上山下山,上学放学,当时正值暑期,吉克曲一休息在家,后来开学之后,老爷子会和他约好回来的日子,甚至其中有一场画面是爷爷去吉克曲一学校找他,拍了他站在学校门口的视频。   也是那个时候老爷子看着问吉克曲一问,“想报考什么大学?”   面对这个问题,吉克曲一几乎是没有任何思考的回答道,“没打算上大学。高中毕业了就去成都打工,我和另一个同学说好了。”   吉克曲一话里的平淡和自然让老爷子有一刹那的怔愣,画面那个时候也是抖的,老爷子把镜头远远的给到吉克曲一身后的大山,落日余晖里,光线落在吉克曲一的肩头和左脸,老爷子忍不住说。   “曲一。你不该被困在这里的。”   吉克曲一不太懂,但那天,老爷子去采访支教于大凉山小学的老师时特意喊着吉克曲一一起。   两个人坐车回悬崖村的时候,吉克曲一低头沉默着一路没说话,直到两人下车,老爷子和他一同走在山间夜路上,吉克曲一突然停下来,看着老爷子背影,有些迟疑,但态度坚定的告诉他。   “唐老先生,我想考成都大学。”   顿了顿,老爷子这个功夫回过头看他,吉克曲一迎着老爷子带着笑的眼神也仿佛松了一口气,继续刚才没说完的话。   “师范专业。”   吉克曲一这么说。   老爷子欣慰的点头。   “你可以的。”   镜头最后停留在吉克曲一高考前不久,老爷子就因为奶奶病重回了北京,这之后,一直没有机会回来。   那时候吉克曲一没有手机电话,回了北京,两人之间就像断了关系一样。   而吉克曲一却因为老爷子,走出了大山,考进了大学,如今,也要和当初老爷子镜头里那些来支教的老师们一样,教导现在大山里的孩子走出去。   老爷子后来还自己录过一段画外音,画面是黑的,只有老爷子状态不佳的声音,在黑屏一般的画面里娓娓诉说,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   “想让每个人你们走出去,是因为想让你们见识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扎根那里也好,选择回来回馈大山也好。每个阶段的人生有不同的选择和决定,但你们得先走出去,才有选择的可能性。一直留在这里不是错,但先走了出去又重新选择回来,何尝不是一种更好的选择。”   老爷子的这段话对吉克曲一人生选择起到了很大的影响,以至于让吉克曲一如今坚定的选择回到大凉山成为一位老师,是因为他也想像当初的老爷子无声无息劝自己一样,去帮助更多的大山孩子看到更丰富的世界。   纪录片放完,老爷子的声音也随着曲终落幕,而归于天际。   卧室里安静到没有丝毫的动静,外面的雪还在下着,唐安晏后知后觉感觉到疲惫。   挂断那真的电话到现在,唐安晏难以自控的想到吉克曲一,想到那真。   特别想把那真带出来,唐安晏迫切的想着。   或许之前更多的是冲动,可现在,他不舍得再把那个小傻子一个人留在悬崖村了。   脑子里混乱到不行,房间外面乔挽还在安慰着覃佩,覃佩从葬礼之后反倒不哭了,利落的应对着各种来吊唁的人,举手投足之间除了悲伤,看不出其他疲态和茫然,还是唐安晏一直熟悉的母亲形象。   唐安晏躲在黑暗的房间里看着手机桌面睡着了,半夜的时候突然醒过来,摸过手机看是半夜三点多。   半夜醒来的疲惫压垮了他的信念。   很想打电话给那真,听听他的声音,又怕那真被吵醒。   或许是思念过于沉重,难以自持。   唐安晏打开那真微信。   突然看到那真不知道什么时候发过来一条语音。   时间显示是一个小时前。   唐安晏从床上坐起来,点开。   那真柔软乖巧的声音在昏暗的房间内,丝丝缕缕透过密密麻麻的疼痛,沿着脚掌一路往上,舒麻全身。   那真说。   “安晏……那真……不打扰你……你别生气……那真不知道……安晏为什么……不开心……那真……只是因为……想你……也不可以……吗……安晏……那真心里难受怎么办……”   最后面结尾处有一句很小的声音唐安晏没听清,把话筒贴到耳边又重新播放了一遍。   很轻的,带着讨好意味的,又带着轻轻委屈的,但绝对没有控诉意味的,小声嗡嗡。   “那真……睡不着……想安晏……一个人……害怕……” 第28章   ================   窗外的雪停了,唐安晏站在阳台上,眺望着悬崖村方向发呆。   刚睡醒,头发有几根凌乱的炸起来,身上穿着的那一身黑衣服还没来得及脱,被睡的皱皱巴巴,整个人颓废不少。   捏了一根烟送到嘴里,啪嗒,打火机窜起黄色的火苗,唐安晏把烟衔着点着,吸了一口,尼古丁的味道并不好闻。   唐安晏本身烟瘾不重,去了大凉山之后更是几月下来没碰过一根,唐安晏怕带坏那真,从没当着他面抽过。   吸了一口就呛到不行,唐安晏把烟碾灭,靠在阳台上摸出手机,不清楚那真睡没睡着,给他发了一个抱抱的表情包。   唐安晏微信里表情包不多,都是江琛和贺子钦几个人群里聊天时候,他偶尔看到喜欢的就保存下来。   往上划看着和那真的聊天消息,不多,几乎都是视频通话或者语音通话,发消息的时候很少,那真更连表情包都不会发,聊天结束的时候就发一个微笑的表情,配着刚教会的晚安两个字。   失神的空隙,唐安晏手机振动了一下,他往下滑,聊天对话框里那真回了个语音,唐安晏皱眉,想着他怎么还没睡,但还是靠在阳台上点开语音。   “安晏……睡不着吗……”   唐安晏深吸一口气,笑着,直接拨过去视频通话。   那真接的很快。   屏幕那头的画面光线很暗,那真乖乖靠在床头上,拿着手机对准自己的脸,吸了吸鼻子,乖乖喊了声“安晏……”   “嗯。”   唐安晏看到他就忍不住笑,撑了几天的疲惫看到那真就散去多半部分。   “那真啊。”   唐安晏把镜头翻转过来,给他看远处的车水马龙夜景,转了一圈之后重新把镜头对准自己。   “那真啊,北京好不好?”   那真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微微勾着唇角笑,“好……亮……灯光……好看……”   那真眼底是北京的灯光璀璨,乘着跨越千里的星河,唐安晏突然很想吻他。   捏着眉心,干涩的嘴唇泛着死皮,唐安晏总劝那真要多喝水,自己眼下却没什么底气。   反倒是那真指着屏幕上唐安晏的嘴唇,对着虚拟的唐安晏摸了摸,不开心的嘟囔。   “安晏……没喝水……不好……”   “那真。”   唐安晏还是想喊他的名字,却很少喊他的全名,唐安晏从阳台上的榻榻米坐下来,看似很随意却语气庄重的喊他。   “阿克那真。”   那真一愣,不知所措的喊了声“安晏。”   唐安晏把镜头离自己的脸更近一点,以至于让那真看的更清楚,清晰到他眼前说这句话的认真,和不太确定的期待与紧张。   “明天我让江琛哥哥过去接你,跟着江琛哥哥回北京好不好?来安晏这里。”   唐安晏温柔问他。   “不是一直说想安晏?来北京吧那真,安晏想带你从这里生活。”   唐安晏没再继续往下说,因为画面那头里那真突然低下头,没敢在镜头里和唐安晏对视。   肩膀在抖,估计是在哭。   唐安晏揪的心口疼。   却还是忍不住说实话。   “那真,安晏不会回去了。”   那真抬头看唐安晏一眼,又迅速低下去,唐安晏发现他眼睛红了。   在黑暗里,声音被嘶哑的厉害。   “你听安晏说。安晏不会回去了,安晏这边走不开。那真,你想以后都看不到安晏吗?”   随着唐安晏这句话的落下,细微的哭泣声从话筒里传过来,那真依旧不肯抬头,唐安晏只能看到他乌黑的头发和乖巧的额头,在镜头那边固执的和唐安晏生气。   “安晏……怎么可以……这么对……那真……悬崖村……呜呜呜……阿玛……阿达……都在这里……那真……不可以……走……这里是那真……的家…安晏……为什么要这样……呜呜呜……那真不要走……”   等他哭过一阵,唐安晏操着一口嘶哑的嗓子温柔的看着那真问。   “可是那真再也不想见安晏了吗?”   听话这句话,那真反而不再忍着,肩膀抖得厉害,哭的更汹涌起来,抬头委屈的盯着唐安晏,可怜巴巴的噘着嘴小声控诉。   “安晏……总是这样……说了会回来……却一直在走……”   那真凑近到屏幕上来,和他低声讨着商量。   “安晏……那真害怕……”   “害怕什么?”   唐安晏轻声问他。   那真摇摇头,咬着嘴唇,啪嗒又落下泪来。   “那真……害怕没有……安晏了……”   通话到最后,还是没商量出一个什么结果。   唐安晏把他哄睡着,第二天一早,给江琛说了这件事情。   江琛沉默了会,再开口时不太确定的问。   “晏子,北京和山上不一样。你确定他能融入这里吗?”   唐安晏一早去了公司,处理最近堆积仍没处理完全的文件,听到江琛这句话,手中拿着的钢笔转了个圈,又重新安稳的夹到两根手指中间,在落笔处签上自己的名字。   声音依旧四平八稳。   “江琛,他只是反应迟钝,他不是没有自理能力。况且到了北京,我的地盘,谁还能欺负了他不成。”   江琛还想再劝,唐安晏合上文件,疲惫的靠在转椅上。   “江琛,我不可能把他一个人留在悬崖村的,他现在可能会怪我,但我只是想让他过得更好一点,起码,在我身边待着,我会更放心。”   江琛犹豫着,唐安晏也茫然的盯着窗外,过了会,不知道谁先开了口。   江琛叹口气,“晏子,我知道劝你没用,但是我还是得先说好,他如果来了北京,你会比现在更操心。先不说他能不能融入进来,单单是覃姨那边,你确保能一辈子把他藏起来吗?藏哪里?一辈子不让他出门?那会比让他留在悬崖村一个人更孤独。”   江琛话说的直,这种事情上对唐安晏也不会拐弯抹角。   静了一瞬。   接着打火机被按动的声音,唐安晏捏着一根烟点燃,没吸,又接着捻进烟灰缸里,闻了闻手上的烟味。   才不紧不慢的告诉江琛。   “不是他离不开我,江琛,是我离不开他。”   江琛当天便买了航班飞四川。   坐上飞机的时候还在想那真到底愿不愿意跟他回去。   可唐安晏哑着嗓子说离不开那真的时候,江琛没办法说出拒绝两个字。   再次来大凉山,江琛还得再爬一次钢梯,花了三个小时抵达山上,按着记忆里的路线来到那真屋门前。   屋门紧闭,江琛上前曲起手指敲了敲,没声音,他把耳朵贴在门上,又敲了一次。   屋内一片寂静。   天色已经逐渐暗下来,那真还没在家。   唐安晏的消息还在一直催,江琛简短回过去几个字。   “没在家。”   唐安晏的电话便接着打了过来。   江琛靠在那真屋门土墙上,接起来。   “没人在吗?他能去哪里?”   江琛眺望一下四周,“你给他打个电话试试?”   唐安晏吸了一口气,“打了,没人接。”   话筒那侧有什么掉落在地,唐安晏兴许有些手忙脚乱,声音听起来比平常有几分不稳。   “我也飞过去吧,他平常不会不接电话的。”   唐安晏的声音听起来很急,估计已经开始在套外套,江琛拍了拍屁股上的土站起来,眺望着来时的路,远远的看到一个身影,等离了近了,他冲那个影子招手,喊他,“小那真!”   那真抓着背篓上的带子,错愕的抬头循着声音方向看,脸上是几分茫然。   看到江琛,那真小跑着过来,在江琛面前停下后又不禁四处看了一下周围,估计是因为没看到唐安晏的身影,那真委屈的吸了吸鼻子,但还是对着江琛乖乖打招呼。   “江琛哥哥。”   通话界面还在继续着,电话那头的唐安晏已经听到那真声音了,却也开始不说话了。   那真低头看江琛手机,又抬起头来看江琛,“江琛哥哥……怎么来了……”   江琛把手机递给那真,边解释,“晏子让我来接你回北京。小那真,跟江琛哥哥一起走吗?”   那真低着头,小声的说,“那真……不知道……”   江琛也不逼他立刻做出决定,陪着他开门进了房间,把背篓放下,屋里很黑,那真点了一根蜡烛,并没让房间变亮多少。   那真从橱柜里摸出一个杯子来,从暖壶里倒了一杯水,递给江琛,小声解释,“灯泡……坏了……还没修……”   说完又局促的抠着手心问江琛,“会……很黑吗……”   江琛喝了一口水,说没事。   那真乖乖哦了一声,坐在江琛对面,手指搭在腿上,低头不说话。   隔了会,江琛把水杯放下。   “那真。”   那真听到立刻抬起头来看向江琛。   眼眶通红的让江琛不忍心说下去。   “小那真,江琛哥哥不逼你,也不是非得把你带走,江琛哥哥尊重你的意见。”   那真吸着鼻子点头。   “你要是愿意跟江琛哥哥回去,咱们现在就收拾行李,我给你买机票。你要是不想回去……”   江琛停顿,看向手机通话界面。   “你要是不想跟我一起回去,那江琛哥哥一会就下山,回北京。小那真。”   江琛看着那真哭红的眼睛,“其实去了北京也是一样的,北京和悬崖村差不多,你还是想去做什么就可以做。甚至你可以遇到更多有趣的东西,那些晏子都会教给你的。他要是以后敢欺负你,江琛哥哥帮你一起骂他,好不好?”   那真没说话,沉默着起身,走到羊圈面前,里面还剩一只小羊,是江琛上回来见到的最小的那一只,江琛记得那真喊它“253。”   那真打开羊圈,253跳着蹭到他脚边,那真抱着253的脖子,小心翼翼的抬头问江琛,“可以……带着253……一起吗……”   “可以。那真,听你江琛哥哥的话,跟着你江琛哥哥走就行。”   听到那真有所软化的态度,唐安晏冲着话筒大声和那真讲话,生怕他听不到。   “让江琛哥哥带你来北京,找安晏。那真,你很快就会见到安晏了。”   即便听到唐安晏声音了,那真也是咬着嘴唇不吭声,撇过头去,抱着253不出声的哭,不肯理唐安晏。   挂断电话后,那真开始收拾行李,他东西并不多,江琛也提醒他很多东西并用不到,最后那真只抱走了自己刺绣用的针线盒,和绣好的袜子衣服,剩下的就是一直放在床底的一个大箱子。   江琛提前租了个车,拖着行李,那真把253背在背篓里走在后面,两人摸着黑下山。   爬到山脚下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那真站在山脚下抬头看着钢梯最高处,他从没离开过悬崖村,最远也只去过西昌,还是唐安晏带着他一起,也只匆匆待了一天,还没来得及深刻感受到那时候步入喧闹人群之中的手足无措。   眼下,他要背着行李,离开悬崖村,离开这个土生土长,埋葬着阿玛阿达的地方。   说不难过肯定是不可能的。   可那真不再哭了。   江琛陪着他站了一会。   也许很快,那真把253转而抱到怀里,不再看山上了,咬着嘴唇乖乖坐进后座。   直到呼啸的冷风被隔绝在外,车内温暖的空调往身上吹,253仿佛也感知到悲伤与离别一样,靠在那真腿上也不再闹腾。   一人一羊,都像被抛弃了一样,一言不发。   那真不敢看窗外,只安静的抱着253,低头盯着脚上那双李李宁。   风不吹了,空调热气腾腾。   手机振动了一下,那真拿起来看。   上面是唐安晏发来的消息。   那真情绪有点沮丧的点开。   “安晏保证,这是最后一次让你受委屈。”   “安晏错了,那真可以生气。但不许不理安晏。” 第29章   ================   悬崖村到北京两千多公里,开车需要一天多,从服务区休息的时候,江琛给那真买的饭他也没怎么吃,小声的低头抠着手指说不饿,等江琛去结账的时候自己乖乖用塑料袋把炒饭装起来,塞进了自己的背包里。   背包说不清是多少年前捡到的,一个蓝色的双肩包,配着卡通图案,那真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他觉得很好看。   书包哪里也没有坏,就是破旧了好多,估计用的时间很长,带子明显的用歪歪扭扭的针线缝过。   那真捡到它的那一天就把双肩包用肥皂洗了一下,等干了之后,从歪歪扭扭的缝线处绣了一朵红色的索玛花。   他就像是这个被人抛弃的双肩包,被唐安晏捡了回去。   一天下来那真也不怎么说话,抱着253坐在后排发呆,江琛没再看见他抹眼泪。   下高速之后,江琛按下后座靠右侧的车窗,回头对那真说,“小那真,咱们到北京了!马上就能看到晏子了。”   那真先是对江琛腼腆一笑,才不紧不慢的把目光看向窗外,曾经总是听唐安晏说过的北京城,和那真想象中一样的大。   各处高低错落的建筑,说不出名字来的超大的电视,穿着时尚的乌泱泱的人群走在宽阔的马路上,那真不觉得好奇,只觉得格格不入,又不敢告诉江琛,于是手指紧张的抓着253的羊毛,253似有所感的拿头蹭了蹭那真的脸。   江琛看出他状态不对,把降下来的车窗重新升上去,换了一首彝族歌曲,熟悉的口音和声调在并不宽敞的车内让那真觉得放松许多,几不可查的低头松了一口气。   眼眶还是不由自主红了。   江琛直接把车开到了名山别墅区,唐安晏早些年炒股赚下的第一笔钱,买了这套清净的房子,就连覃佩都不知道。   江琛头一次知道也是因为有段时间唐安晏状态不好,失踪了一阵,江琛恨不得报了警,后来唐安晏给他发了这么一个定位,他找过来的时候唐安晏躺在一群空酒瓶中间,胡子几天没刮过,开口第一句话就是生涩的哑着嗓子说,“别告诉别人这个地方。”   唐安晏把这里当成他逃离混沌世界的清醒之地,放肆自我的救赎天堂,如同当年那条走失的小狗,唐安晏当时就想,如果他有自己的一个地方就好了。   而如今,他要把那真养到这里,却心甘情愿成为那真的一条狗。   唐安晏早就在门外等着了,看到江琛的车,唐安晏快走几步迎上去,走到后座位置的时候却犹豫了。   唐安晏曲起手指,在车窗上叩击了几下。   弯着腰冲里面喊那真的名字。   “那真。”   放着的歌停了,后座变得很安静。   江琛扭头看过去,固执又逞强着一路没哭的人,这会在听到唐安晏声音的时候,咬着嘴唇默默的掉眼泪。   又不敢哭出声,把头埋在253脖子里,闷的肩膀发抖。   没听到那真的声音唐安晏并不冒昧的直接开门,不肯把那真逼得太急,也不舍得。   他躬身轻轻的又在车窗上叩击了一下,继续问,“那真,安晏可以开门进来吗?”   兴许是怕唐安晏等的太久,那真向来不喜欢让唐安晏委屈,把253哭湿的羊毛用衣服擦了擦,小声的给253道歉,“对不起……那真不是故意的……”   那真抬头接过来江琛递来的纸巾,擦了擦眼泪,转头冲着车窗外唐安晏模糊不清的影子小声喊他,“安晏……”   几乎同时,后座车门被迅速打开,唐安晏熟悉而温柔的脸庞又重新而有实感的在自己面前,那真刚憋回去的眼泪又控制不住的哭了出来,唐安晏冲他伸出胳膊,红着眼看着那真,心疼的说,“安晏抱抱。”   江琛在后面拿着那真的行李,唐安晏背着背篓,一手牵羊一手牵着那真,穿过大大的庭院,往里面的房子走。   那真对这些显然很好奇,但也不敢四处看,紧贴着唐安晏走,乖乖被唐安晏牵着。   心里的委屈和生气都随着方才一个穿越了几千公里的拥抱而化解。   往更浅显的层面上来说,那真又怎么会真的和唐安晏生气。   唐安晏是他一览无余的生活里,多出来的不适配法则,是他在落后封闭的大山里,发现的最亮的星星。   把那真送过来之后,江琛放下行李就和两人告别回去休息,江琛走后,唐安晏领着那真一起把253栓到院子里,庭院里搭了一个简易的小房子,里面放着买来的青草和饲料。   做完这些,唐安晏怕饿坏了他,把他带到餐桌上,摸了摸他的头发,让他乖乖从这等,自己去厨房把饭菜又热了一下。   菜很简单,做的还是唐安晏和那真在悬崖村经常吃的那些,土豆牛腩,拔丝地瓜,糯米藕,唐安晏又炒了一盘番茄鸡蛋,下了一碗清汤面条。   那真低头盯着饭菜,抬头看了唐安晏一眼,唐安晏还以为他不想吃,转头看到那真去翻自己的双肩包,从里面掏出来一袋,看着像是米饭的东西。   那真又重新坐回餐桌上,小心翼翼的看了唐安晏一眼,才低头拿起来面前盘子里放的木勺,就着塑料袋开始吃里面已经冷掉的米饭。   “那真。”   唐安晏看着他声音难免带着训斥。   “不可以吃这个了。安晏给你做了饭,那真不要吃吗?”   那真被凶,可怜巴巴的抬头看他,眼泪猝不及防落下来,混进米饭里。   “可是这个……还好多……不可以……浪费……”   那真护着自己面前的米饭,倔强的又挖了一勺子,往嘴里送。   唐安晏叹口气,凑过来一点,和他坐在一起,把米饭拉到自己面前,给他擦眼泪,“安晏吃掉好不好?那真吃这些。”   那真盯着唐安晏抢走的米饭不说话,看着唐安晏一口一口吃掉,委屈的把唐安晏做好的面条往嘴里送。   不知道是不饿还是没休息好的原因,那真吃的并不多,生怕浪费一样仍然一直往嘴里送,唐安晏怕他吃撑,才给他讲没关系,可以留着明天吃,那真才不依不舍的收了筷子。   吃完之后,那真开始收拾碗筷,唐安晏看他快睁不开的眼哄他去睡觉。   北京已经进入夜晚,新年距离不久,马路上新年的氛围开始浓重起来,自从成年之后,唐安晏对新年并没有多少期待,但因为今年多了那真,他竟然也有了小时候过年的期盼,想带着那真穿新衣放鞭炮,抱在一起等新年钟声。   那真局促的缩在唐安晏怀里,抓着唐安晏睡衣没一会睡着了。   半夜的时候唐安晏醒了,那真背对着他,唐安晏听到了超小声的啜泣声,肩膀细微处的发抖无不回应着那真的悲伤。   唐安晏突然不敢伸手去抱他。   像悬崖村日升日落无数个夜晚一样,北京再好,也不是那真的家。   等那真哭够了又睡着了,唐安晏才翻身去看他的脸,用手背在上面贴了贴。   那真迷迷糊糊没一会又醒了。   唐安晏也没睡着。   看到唐安晏也醒着,那真不知所措的躲开和他的对视,把头往唐安晏怀里蹭了蹭,想要藏起来。   唐安晏摸着他的头发,亲了亲,“睡不着吗?安晏给那真讲故事好不好?”   那真抓着唐安晏胸口处的衣服,软软的说了声“好……”   唐安晏给那真讲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讲白雪公主是怎么被吻醒的,那真安静的闭着眼睛听唐安晏讲,突然肚子咕噜一声,唐安晏低下头去拿鼻子蹭他鼻子,笑着问,“饿了?”   那真窘迫的红着脸小声说嗯,抬着头,看着唐安晏眼睛不理解的问,“安晏……为什么……明明同样的饭菜……在悬崖村的时候……吃……和现在……在北京……吃……味道不一样啊……”   唐安晏准备起身去给他做碗面条的冲动冷静下来,摸了摸他的脸,迎着那真真诚发问的目光,极有耐心的给他讲。   “那安晏给我们那真做洋芋吃好不好?”   唐安晏说话声音太温柔了,混着室内温度宜人的空调,声音如打了旋,弯弯绕绕到那真心里。   那真凑过去亲了亲唐安晏下巴。   软绵绵的说,“好……还要……辣椒……拌一下……”   唐安晏低下头来回应他的吻,抓着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口,小心而温柔的在他唇角啄吻。   思念跨越千里,分离十多天,借着这个泛着湿意的吻,唐安晏才终于有一种人就在身边的踏实感,就是这个看似寻常的感觉,支撑着唐安晏熬过了老爷子去世时最难过的瞬间。   是老爷子把唐安晏送去了悬崖村,把那真又送回了他身边。   唐安晏下床去做饭的时候,那真也跟着靠在厨房门框上,厨房里最不缺的就是洋芋,整整一麻袋,是唐安晏白天托人买来的。   唐安晏把洋芋冲洗了几个,放到高压锅上去煮,等洋芋煮熟的空隙里,唐安晏把那真压在门框上,用手心护着后脑勺亲吻。   那真向来这种时候是乖的,以往被闷得喘不过气会去勾唐安晏小拇指,这次脸憋的通红也没推开唐安晏。   唐安晏顺着他脊背安抚,那真手脚疲软的靠在唐安晏肩膀上小口喘气。   北京的晚上没有虫鸣鸟叫,有的是烟花绽放,有的是车辆鸣笛,这里晚上仍然灯火长明,那真对这些一点也不好奇,他对北京的概念只有唐安晏在这里。   “安晏……我们什么时候……再回悬崖村啊……”那真靠在唐安晏肩上,下巴蹭着盯着煮洋芋的锅发呆。   唐安晏侧头亲了亲他耳朵,“等安晏忙完了,就带你回去看看好不好?”   那真情绪不高的哦了声,胳膊圈在唐安晏腰上,说“好。” 第30章   ================   快睡着的时候,那真摇了摇唐安晏的胳膊,凑过来小声说,“安晏……那真忘了……谢谢……江琛哥哥……”   唐安晏抓过他的手,“安晏替那真谢过了。”怕那真心里仍然不舒服,唐安晏低头询问,“明天我们请他一块吃饭好不好?”   唐安晏想了一下,“明天请他去吃肯德基吧。”   那真不知道肯德基是什么,用迷茫的眼神听着唐安晏说话,但知道唐安晏话里话外是感谢江琛哥哥的意思,于是乖乖点了点头。   唐安晏翻身拿起一旁的手机,找了几个图片视频给他看,金黄的酥脆加鲜嫩多汁的肉,那真亮着眼睛往唐安晏怀里钻,小声的贴着唐安晏耳朵悄悄讲。   “江琛哥哥……一定会……喜欢吃的……”   第二天那真醒的比唐安晏要早,或许在北京睡得不习惯,又或者是因为要去吃肯德基的兴奋,唐安晏醒的时候就看见那真趴在窗台上,发呆的望着外面碧空如洗的天。   唐安晏悄声下床走过去,绕着胳膊把他圈在怀里,下巴搁在他肩膀上,拿鼻子蹭了蹭他的脖子。   “安晏……”   那真回过头来乖乖喊他名字,手心贴在唐安晏脸上小猫一样摸了摸,唐安晏顺手亲在他掌心上。   吃过早饭,唐安晏打开副驾驶车门,等那真坐进去才绕到驾驶座,然后给他系安全带。   呼吸交错,喷在离近的脸上痒痒的。那真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唐安晏侧脸,唐安晏觉得有趣,亲在他红红的脸上,笑着问他,“会了吗?”   “啊?”那真歪着脑袋懵懂的看唐安晏。   唐安晏失笑,只得又重新操作了一遍系安全带然后打开的操作,凑过去说,“那真自己试一次……”   江琛说的对,北京对那真而言充满了太多的未知,但那些和悬崖村全然不同的事物与存在,唐安晏愿意一点点教给那真。   就像现在,唐安晏不知道该怎么妥善处置和那真的感情,但当下,他舍不得那真受一丁点的委屈。   肯德基约在了人很少的一家。   江琛到的时候,唐安晏已经给那真点好了汉堡可乐和薯条。   因为江琛没来那真一直都没有动,唐安晏几次劝他可以先吃,那真都抓着唐安晏的胳膊特别严肃的讲,“不可以……要等……江琛哥哥来……”   那真皱着眉再一次强调,“不礼貌……”   江琛在家睡了一天,醒来就过来赴约,看到江琛哥哥来了,那真兴奋的冲他招手,等江琛落了座,那真把刚才就一直盯着的汉堡往江琛面前推。   “我们小那真这么乖。”   江琛笑着坐在他们俩对面,瞧着唐安晏不禁阴阳怪气,“不像某个人啊,一点良心没有,把人接来就让我滚了。”   唐安晏没搭理他的茬,但还是把可乐递给他,江琛也没客气,接过来喝了一口,听到那真在旁边弱弱的看着他解释。   “江琛哥哥……安晏……没有……安晏说……江琛哥哥好……所以才放心……让那真……跟着江琛哥哥……回来……”   那真认真解释的样子逗笑了两个人,江琛咬着吸管靠在沙发背上笑,顺势接他的话,“是吗,那小那真喜不喜欢江琛哥哥啊?”   那真看唐安晏一眼,捏了一根薯条递到唐安晏嘴边,看唐安晏吃了,才前倾身子做贼一样给江琛讲。   “那真……喜欢的……”   汉堡里面夹着鸡肉沙拉生菜叶,那真好奇的研究着,不时打量唐安晏看他喜不喜欢吃,喜欢的话准备回去学了做给他。   最后汉堡红豆派蛋挞吃了不少,薯条却一根没有动,那真都拿来喂到了唐安晏嘴里,就因为觉得唐安晏喜欢。   油炸的食物不能吃太多,唐安晏平日里其实很少吃,江琛更很少碰这些,两个人象征性的吃了一点,大部分时间都是为了陪那真。   真的把那真接来了,江琛闭口不提那时候义正言辞的拒绝。   那真的单纯不经世事让他免不了和唐安晏秉着一贯的想法,保护这种未经糅杂的清澈。   吃饱之后,唐安晏拿纸巾给那真擦嘴巴,问他,“我们去看电影好不好?带你去电影院里看蓝猫,超大的屏幕,喜不喜欢?”   那真揉了揉吃撑的肚子,靠在唐安晏肩膀上问,“江琛哥哥……也去吗……”   “他不去。”   唐安晏捏捏他脖颈,把剩下没吃完的打包到牛皮袋里,站起来牵他的手。   那真迟疑的被唐安晏拉起来,在门口停车处和江琛告别,坐上副驾驶的时候,那真学着刚才出门时唐安晏教的给自己系好安全带,脸耷拉着不太开心。   唐安晏凑过来捏他的脸,“怎么了?”   那真不理解,揉着自己被唐安晏捏过的脸,小声嘟囔,“为什么……不带……江琛哥哥……”   肯德基的位置很偏僻,在一所高中旁边,因为上课时间这里几乎没什么人,路上也安静,肯德基的人也没有过多的把目光放到陌生人身上,因此那真全程显得并没有特别不自在,再加上身边是唐安晏和江琛两个特别熟悉的人,心里防备也会降低一些。   眼下坐到车里,委屈的控诉着唐安晏的那真看起来有点叛逆的乖,不理解也不闹,但愿意告诉唐安晏自己不开心的点在哪里。   唐安晏关上车窗,打开空调,车内慢慢开始升温,唐安晏捏着那真的下巴压在副驾驶啄吻。   在暧昧恒生的密闭空间里,唐安晏无比虔诚的交托出去自己的心。   “带着江琛的看电影就叫看电影,但只有安晏和那真的看电影,叫做约会。”   唐安晏用指腹擦去那真嘴角的潮湿,告诉他。   “那真,安晏在和你约会。”   唐安晏谈过的恋爱不少,约会的次数却并不多,他不喜欢太黏人的女朋友,仅有的几次为数不多的约会也是他自己主动叫来的,但也不能称之为约会,无非是找个人一起吃饭,电影都很少看。   唐安晏本质是一个孤僻的人,不喜欢别人接近自己最真实的世界,那真是他第一个愿意接纳而容许叛逆的存在。   唐安晏没喜欢过男人,京圈少爷们各个玩得开,唐安晏不是没见识过,然而和男人接吻上床在他的观念里都是不敢想象过的。   那真好多东西都是唐安晏带着一点点学会的,而唐安晏好多东西,也是那真带给他的。   电影院也选在一个上了年代感的小商场里,几乎没多少人。   电影院在顶层。   唐安晏从前台买了票,要了一桶爆米花,两杯可乐。   选的是最近的场,所以进入影厅很快,唐安晏带着那真检了票,往电影所在的影厅走。   是最里面的一个厅。   里面很黑,那真站在门口往里进,唐安晏很明显的能感觉到他身体紧绷。   唐安晏在他手心捏了捏,和他改为十指相扣。   越往里走越黑,还有台阶,唐安晏打开手电筒,站着前面的路,带着那真一点点往前走。   来看《哆啦A梦》的人不多,都是小朋友被家长领着,唐安晏选了倒数第二排正中间的位置,给那真放下座椅让他坐下来。   电影开场还有一会,那真好奇的看着四周,还有前面闹着要吃爆米花而家长没给买的小朋友,那真盯着唐安晏怀里的爆米花,干涩的舔了下舌头。   虽然刚才肯德基吃得已经很饱了,那真还是好奇的盯着爆米花看,再回神,唐安晏捏了一根递到了他嘴边。   那真羞涩的就着唐安晏的手指吃下去一颗,爆米花的奶香和甜腻味道在口腔炸开,眯着眼睛笑贴到唐安晏耳边说“好吃。”   离电影播放还有一会,陆陆续续仍然有人进来,直到那真旁边也坐下一对情侣,看起来应该是大学生。   那真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手指抠着自己的大腿,低下头,去盯自己的脚尖,刚吃过爆米花被甜腻到笑的嘴角慢慢僵硬下来。   旁边情侣嬉笑说话的声音都让那真浑身不自在。   唐安晏担心的去握住他的手,恰逢电影播放,影厅内的灯光毫不设防的突然关掉,那真控制不住的啊了一声,吓得浑身发抖。   唐安晏在黑暗中抱住他,温热的嘴唇贴着他的耳垂,告诉他,“安晏在呢。”   电影播放的声音哪怕在最后一排也格外清晰,那真却在这个黑暗而嘈杂的环境里,听到了唐安晏独一无二的声音。   被唐安晏抱着,那真开始慢慢冷静下来,等意识到那真没那么抵触了,唐安晏指着前面的屏幕,贴着他耳朵讲,“那真,你抬头,看上面有你最爱的蓝猫。”   那真并没有立刻抬起头来,唐安晏也不急,一点点引着他放下戒备,缓缓给他解释。   “那真看看这个蓝猫和江琛哥哥送你的像不像?”   唐安晏感觉到那真抓着他衣服的手慢慢放松下来,唐安晏趁这个功夫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极有耐心的揉捏着。   “蓝猫还有竹蜻蜓,可以飞,那真要不要抬起头来看看?”   在唐安晏一遍遍一声声耐心的引导下,那真终于肯抬起头来,也逐渐开始适应黑暗,但还是有些紧张的贴着唐安晏胳膊,慢慢的去抬头看向唐安晏说的超大的屏幕,上面是蓝猫在带着大雄飞,那真注意力显然被画面撰取了,但戒备并没有全然放下,一直要抓着靠着唐安晏才放心。   随着电影一点点的播放,那真后半程逐渐适应了,唐安晏一开始捏着爆米花递到他嘴巴喂他吃,后来就让他自己抱着吃。   看到有趣的地方会抱着爆米花看着大屏幕傻笑,还要抽空过来看唐安晏有没有笑。   电影落幕的瞬间,灯光也随之重新亮起,身边的人陆陆续续离开座位,直至影厅内只剩唐安晏和那真两个人。   爆米花的香味在两人之间蔓延,那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唐安晏的眼睛,突然很快很轻的蹭过去吻在了唐安晏嘴唇上。   轻而浅尝辄止的一个吻,在重新静谧下来的空间里,莫名其妙的开始发酵,升温。   那真红着眼睛抓着唐安晏的胳膊,很多情绪不知道用什么措辞和语言表达出来,刚才的一个吻,就是他离开悬崖村之后,心里最踏实的一瞬间。   比悬崖村的风,悬崖村上的吻,都要更让唐安晏动心。 第31章   ================   从电影院出来之后,那真情绪并不太高,唐安晏带他去了游乐场,坐了一次夜晚的旋转木马。   回去之后,唐安晏带他泡了个澡,那真估计是累了,靠在唐安晏怀里睡着了。   唐安晏把他身上水渍擦干,才抱他到床上。   那真睡觉仍然不踏实,必须唐安晏在身边才可以。   即便是困得不行了,那真也像是要总结一天心情一样,蹭着唐安晏胸膛说“那真今天……开心……”   今天电影院开场那真的反应还是吓到了唐安晏,北京和悬崖村不同,这里鱼龙混杂,硝烟四起,唐安晏要比所有人都更有耐心,陪着那真长大。   但唐安晏工作很忙,刚全部接手集团事务繁忙,各种项目要跟,文件要签,会议要开。   自从老爷子去世之后覃佩很少参与公司决策,大部分交给唐安晏全权负责,明摆着是要唐安晏接管集团。   唐安晏白天要去公司,又不放心那真一个人在别墅,通常是叫江琛过来帮忙照看,但长此以往又不是个办法,还不能把人无时无刻带在身边。   唐安晏打算把那真送去上学,又要询问那真的意见。   那真当初就只上到了高一,那时候阿玛突然生病需要人照顾,那真便退了学,直到现在19岁了,仍然没有走出过大凉山。   唐安晏有心让他去技能培训学校,系统化的学习一门手艺,比如刺绣。   听到唐安晏这个想法的时候,那真靠在他怀里有点抵触的问,“为什么……要上学……那真不要……那真待在……安晏身边……”   唐安晏便给他讲,讲那真要去不断学习,就能去做更多的事情,见识更不一样的人。   唐安晏问他喜欢什么想学什么,那真摇了摇头,凑过来亲唐安晏嘴巴说“喜欢安晏……”   被莫名其妙的告白扰乱了心智,唐安晏只能抱着那真笑,把这次谈话又给搁浅了。   再次提起来是因为唐安晏白天工作的时候,那真自己在家,江琛会定时定点过来送午饭,唐安晏每次回来都能看到那真在家绣好的袜子和唐安晏衣领上每朵小小的索玛花。   这天吃过饭后,唐安晏拿着自己最常穿的一件深灰色西装,指着上面的花纹给那真讲,“那真记不记得安晏说过,这些绣好的东西都可以去卖,而那真也可以去宣扬你们的彝绣,让更多的人知道。”   那真似懂不懂的窝在唐安晏怀里,跟着唐安晏的视线看自己闲来无事绣的索玛花,唐安晏任由那真在他的衣服上留下专属那真的记号。   见那真还是不懂,唐安晏抱着他回卧室,重新播放了一遍老爷子生前拍的纪录片。   吉克曲一变化不大,镜头里哪怕还是青年模样,那真也兴奋的指着屏幕说,“是……曲一……”   唐安晏说对,然后把他抱到怀里陪他一起继续看。   后来拜访吉克曲一的片段那真也跟着在现场看过,再加上这些纪录片的叙述和对话,纪录片播放完之后,那真转过身子来和唐安晏对视,不太情愿的抱着他脖子说好。   去学校前天晚上,唐安晏不放心的又叮嘱那真,告诉他有什么问题一定要给自己打电话,在学校乖乖听老师话。   学校是他选取了好几个比较出来的,是北京一所挺有名的技能培训学校,尤其以纺织和计算机最出名。里面校长正好江琛认识,唐安晏也见过一面。   即便如此唐安晏还是不放心,一遍遍拿过那真手机来让他演示一下紧急呼叫。   第二天送那真去上学,唐安晏更是五点就醒了,给他做好早饭,检查了一下书包,看有没有忘记东西。   唐安晏又给他买了一个小天才手表,方便他看时间,更是为了可以定位。   那真不懂这些,只觉得手表很好看,他很喜欢。   学校离别墅不远,开车十几分钟,唐安晏陪着那真进学校,直到把他交给带班班主任,仍然不放心的加了班主任微信,让她多注意一下那真,随时给自己联系。   那真一开始很兴奋,直到坐到了班级里,看到太多生面孔,才开始后知后觉害怕。   唐安晏还站在教室门口和班主任说话,那真低头揪着手指思考了一下,跑出去到唐安晏面前,抱着他的腰,说不要上学了。   唐安晏也有想把他直接带走的冲动,但唐安晏毕竟不是不理智的人,摸着他的头发说好好听老师的话,晚上来接他。   那真神色怏怏的在班主任带领下回了教室,唐安晏等停了一会,趴在窗口往里面看,那真表情严肃的盯着讲台上的班主任,听的很认真,过了会低下头,不知道在干什么。   唐安晏没急着走,等那真下了一节课,别的同学都在互相嬉闹,那真则趴在桌子上把玩着手表,眼眶红红的,唐安晏看见他在抹眼泪。   过了会,手机振动,唐安晏收回视线,拿出手机,消息是里面的小可怜发来的。   发了个小猫咪撒娇的表情,配着几个字。   “安晏……那真开始……想你了……”   把那真送去学校折磨的反而是唐安晏,在公司的时候,唐安晏要隔一会看一下手机,生怕会错过那真的电话和消息。   午饭是在学校的食堂。   那真拍了一张照片发给唐安晏,里面是两荤两素,除了米饭还有一盒酸奶和苹果。   唐安晏回他乖乖吃饭。   过了会,那真又发来一条消息。   是他吃完了之后,只剩光秃秃饭盒的照片。   唐安晏回他乖宝宝,放学来接你。   下午的时间更是难熬,唐安晏静不下心来,江琛进来的时候唐安晏正站在窗台边,嘴里叼着一根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棒棒糖。   “送学校去了?你倒还真舍得。”   江琛从他后面的沙发上坐下来,熟门熟路的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凉丝丝的冲唐安晏背影讲话。   唐安晏把棒棒糖咯噔咬碎,也来到沙发边,坐到江琛对面。   江琛倒了一杯茶给他,他接过,冲了冲满嘴的甜腻。   “不舍得,生怕他会哭。刚来北京没多久就放他一个人,多少还是不放心。”   难得听唐安晏这么讲话,江琛笑着靠在沙发背上,交叠着双腿抖动,“这么不放心干脆陪读去啊。”   唐安晏凉嗖嗖剐他一眼,江琛见好就收,临走的时候才开始说正题。   “乔挽下下个星期三生日,去吗?”   唐安晏抬头看他,江琛无奈的耸肩,“她让我问的。”   江琛摇头,“虽然没直接问,但话里话外意思是让我告诉你一声。”   “去吗?”   唐安晏转头看着窗外,回北京时间不短了,总觉得北京的空气始终没有悬崖村清新。   唐安晏低头看手表,不紧不慢的站起身拍了拍裤子,“再说吧。”   “别介啊,你给个准信。况且覃姨过几天肯定也会问你,你要不去她恨不得把你绑也绑去。”   看到唐安晏看时间,江琛估摸着他应该是准备去接那真,神情一紧,蹙眉问他,“晏子,你要是真不想联姻,就趁早和乔挽说清楚,别忘了你家里现在还养着个人。他是不懂,但你不能也装糊涂啊。”   江琛话说的半分玩笑半分认真,唐安晏奇怪的看他一眼,出门的时候还是回他,“我看看到时候有没有安排。”   摆明了是要去,也摆明了不会忤逆覃佩,江琛望着被关上的门突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那真那天红着眼抛下一切跟他下山的样子,江琛觉得全世界都欠他。   培训学校没有晚自习,那真更不用住宿,唐安晏四点多就从学校门口等他。   那真背着唐安晏新给他买的叮当猫书包,有礼貌的冲班主任挥手。   唐安晏靠在车身上,抬头冲他招手。   那真一路小跑着朝唐安晏过来,离得近了,唐安晏张开双手,那真配合的抱住他的腰,抬头冲唐安晏小声说。   “安晏……那真……好想亲你……”   唐安晏便真的捏着他下巴和他在副驾驶接吻,等那真喘不过气了,摸着他的头发和他额头抵着额头,感受彼此温热的气息。   唐安晏松手想开车那真也固执抱着不肯,不知道哪里学来的撒娇,说“再给那真……抱一会嘛……”   回去的路上,那真兴奋的一直在哼哼,唐安晏车里的歌曲大部分都换成了彝族的,那真听到熟悉的都会跟着一起哼哼。   两人回到家,唐安晏先带他洗了手,然后给他洗了点水果让他坐沙发吃,这才去给他做饭。唐安晏这几天又学了炖排骨,甜口的菜学了一个糖醋里脊,端上桌的时候那真在低头研究手机。   唐安晏低头凑过去看,发现他进了班级群,还加了几个同学好友。   适应的还算不错。   唐安晏牵着那真的手坐到餐桌,那真看了一眼没见过的饭菜,又跑去沙发上翻他的书包,从里面又翻出来一个唐安晏熟悉的透明塑料袋。   那真重新坐回来,把塑料袋打开,推到唐安晏面前。   里面是五个清蒸的虾。   唐安晏记得中午他盘子里只有六个。   那真献宝一样指了指虾,“给……安晏……的……”   “那真为什么不吃?”   那真腼腆着摇了摇头,“好吃的……那真尝了一个……留给安晏……”   那真印象里没见过唐安晏吃虾,所以觉得这么好吃的东西唐安晏也没有吃过,所以,他要偷偷藏起来,带回来,给唐安晏。   入夜。   风吹动卷帘,让月光猝不及防溜进来。   那真软绵绵的趴在唐安晏胸口上,不敢控诉刚才唐安晏过分的行为,只是小声告诉他,“安晏下次……温柔点……”   唐安晏眼底被情欲染的浓稠,笑着亲他手指说“好。”   唐安晏问那真今天在学校学了什么,有没有交到朋友,提到这些那真又开始兴奋起来,“他们都对……那真……好……那真喜欢……”   “那安晏对那真不好吗?”   唐安晏佯装吃醋的勾着他鼻尖。   那真乖乖抓着他的手指,“安晏对……那真最好……所以那真……最最最喜欢……安晏……”   怕唐安晏不信,那真伸出手指头来冲他发誓,“那真一天……都好想安晏……但那真怕……安晏忙……没打扰安晏……”   没等唐安晏开口那真又信誓旦旦的冲他保证,“那真以后……赚多多的钱……给安晏花……不让安晏……累……” 第32章   ================   那真在学校上了一个多星期之后,每天回来能给唐安晏讲不少学校发生的事情,甚至琐碎到一件很小的事情,都要翻来覆去的和唐安晏讲,最后还要凑过来抱着唐安晏的腰撒娇,说“安晏真好。”   唐安晏最近一段时间白天也忙,公司内部组织架构需要调整,刚上任还不足以服众,没少被董事会的一群人虎视眈眈盯着,但每天晚上六点之前一定会回家,如果因为一些事情耽误了,也会让江琛去陪那真。   那真每次在送走江琛之后都会过来告诉唐安晏自己在家也可以,但唐安晏放不下这个心。   尽管这里只有他和江琛知道,但毕竟唐老爷子去世后,不知道多少人惦记着往唐安晏身边送人。   前段时间覃佩在一次晚会时带了乔挽参加,明里暗里透露出对乔挽的满意,但仍然阻止不了想往唐安晏身边送人的阔太太们,想要攀上唐安晏这个高枝。   唐安晏这天从公司回来的晚了,远远的便听见客厅里有声音,等离得近了,偌大的沙发上并排坐着两个人。   那真手里拿着手机,不时看向旁边人的屏幕,听到唐安晏脚步声,那真放下手机冲他跑过来,也许是顾及有人在,那真只抓着唐安晏胳膊摇了摇,喊他,“安晏……你回来了……桌子上……还有……江琛哥哥……买的菜……”   那真指了指旁边的餐桌,然后踮着脚尖贴着唐安晏耳朵小声说,“那真……给安晏……放在了保温盒里……”   一副乖乖又骄傲的样子。   唐安晏捏了捏他的鼻子,说“真乖。”   诉说完对唐安晏的思念之后,那真握住唐安晏的手,拉着他到韩元面前,兴奋的给唐安晏介绍,“那真……好朋友……来我们家……玩……”   韩元年龄看起来比那真大不了多少,穿着一件鹅黄色卫衣,很瘦。   看到唐安晏有些拘谨,小心的措辞打着招呼,“唐先生。”   唐安晏不动声色的略过他一眼,点了点头,并没停留太长时间,旋即重新把视线落回那真身上,一边脱外套,一边冲他交代,“你们玩,我先去洗个澡,然后去书房工作,你要是有什么事就过来找我。”   兴许是有朋友在,那真本来想撒娇讨亲的动作忍住了,拿胳膊蹭了蹭唐安晏的脸,依依不舍的说“好。”   京圈没人不知道唐家,早些年前,唐安晏经常因为和江琛他们鬼混在圈子里名声并不好,但奈何唐家的身份地位,仍然不少人往上巴结,更没人敢当面说三道四。   唐安晏和江琛更是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各种场合配合的游刃有余。   但这个叫韩元的一声“唐先生”,仍旧让唐安晏难免不堤防。   洗过澡后,唐安晏路过客厅,看那真和韩元仍然有说有笑的在一起玩游戏,玩的应该是王者荣耀,那真甚至分不清自己用的是哪个英雄,就操作着跟在韩元身边,不时小声拿屏幕给韩元看,认真的皱眉问,“那真……找不到……自己……了……”   唐安晏轻笑一声,没打扰他们,回了书房。   那真的班主任照常发来了那真今天的学习情况,唐安晏总怕那真在学校会不适应,但班主任说那真学习能力能快,适应能力也很强,也能和同学处理好关系。   班主任每天都会发来那真的一些照片,包括上课的,吃饭的,和同学一块做游戏的,唐安晏会把这些照片保存下来,单独放到一个文件夹里,文件命名就是大凉山。   那真敲门进来的时候,唐安晏正把最后几张照片拖进文件夹里,那真冒出一个头来,歪着脑袋看着唐安晏。   “安晏……”   唐安晏把电脑回到原始桌面,冲他招手,“过来,怎么了?”   那真往外瞧了一眼,拇指抠着门框的边,等看到唐安晏又招了一次手,才磨磨蹭蹭的到唐安晏面前。   唐安晏把他拉到自己腿上坐着,凑上去亲他下巴,“怎么了这个小表情。”   那真乖乖任唐安晏亲,亲的痒了就往他怀里躲,抓着唐安晏睡袍小心翼翼的问,“外面……天……黑了……”   唐安晏捏着他腰上的肉,等他继续说。   “晚上……韩元……回去……不安全……”那真主动凑过去亲唐安晏嘴巴,然后看着唐安晏眼睛问,“安晏……可以……送韩元……回去吗……”   唐安晏捏他腰的动作一停,把他抱正,挑着他下巴问,“是他让你来问的?”   那真不明白唐安晏怎么听起来不太开心,小手在他胸脯上顺了顺,弱弱的摇头。   “没有……”   那真抬眼又问他。   “安晏……可以吗……”   那真很少会主动给唐安晏提要求,方才的欢声笑语唐安晏看在眼里,无论是因为何种目的接近那真,唐安晏都不愿意让那真受到实打实的伤害。   唐安晏怕那真承受不了,而唐安晏也不会让那真去承受利用与背叛。   唐安晏顾左右而言他,腾出一只手来拿起桌面的手机,打开叫车软件,和他讨商量,“安晏给他打一辆车回去行不行?”   那真微微皱起眉头,看向窗外,趴到唐安晏怀里,“可是外面……下雨了……平常下雨……安晏都要……亲自去接那真……那真不喜欢下雨……打雷……害怕……不安全……”   悬崖村多是泥土山路,下雨打雷对那真曾生活的环境来讲,都充斥着各种危险与不确定性,下雨意味着房顶会漏水,晒得柴火会淋湿,打雷意味着停电,山上的土屋会变黑。   那真喜欢悬崖村,但又害怕着被暴雨和雷电包裹着的悬崖村。   所以当下,那真总觉得,不把韩元送到家,都是不好的。   那真一个细微的表情,唐安晏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呼出一口气,唐安晏无奈的冲他妥协。   “好,我给江琛打电话,让你江琛哥哥去送好不好?”   见唐安晏终于松口,那真贴在唐安晏嘴唇上亲了好几下,说“安晏真好……”   江琛过来还需要一点时间,那真心虚的和唐安晏拜拜,又出去客厅和韩元继续玩。   等江琛来的空隙里,唐安晏待了一会也出去了,对面的沙发上还有位置,唐安晏靠在沙发上刷着最近的新闻,那真还沉迷在游戏里。   江琛到的时候唐安晏刚热好一锅牛奶,头发被雨水打湿,进来便嚷嚷着唐安晏无情无义谁和他当兄弟谁倒霉,唐安晏关了火,往客厅走,正好听到那真认真的给江琛解释,“是……那真……要怪……怪…那真……”   转头看到唐安晏压不住的笑,江琛自认倒霉,有那真护着唐安晏,他江琛倒也没底气在那真面前继续说唐安晏不是。   唐安晏冲韩元位置轻抬下巴,示意给江琛看,韩元面色倒看不出异常,冲江琛点头,有礼貌的说,“麻烦您了。”   “走吧,送你回去。”   江琛招呼韩元过来,临走的时候给那真告别,“小那真,江琛哥哥先走了。”   那真跑过来冲江琛挥挥手,抓着韩元一副小大人样的叮嘱,“到了……要给……那真……发消息……别忘了……明天……图书馆……”   外面的雨下的不算太大,但冬日里格外的冷,韩元拢紧了身上的羽绒服,冲那真挥手,“知道了,今天玩的很开心,拜拜!”   那真不舍得的靠着唐安晏,冲韩元挥手,“拜拜。”又冲江琛再挥手,“江琛哥哥……路上小心……”   送走江琛和韩元,那真被唐安晏强迫着喝下热好的牛奶,那真今天胃口不太好,喝了小半碗,剩下的唐安晏嫌倒了浪费,自己全喝了。   那真估计是上了一天课又玩到这么晚有些累了,靠在沙发上等唐安晏刷碗的功夫,没一会就睡着了。   唐安晏忙完,弯腰把他从沙发上抱起来。   那真脑袋蹭着唐安晏胸膛撒娇。   唐安晏把他抱回床上,那真沾床反而又不困了,拱着自己的脑袋一直往唐安晏怀里钻。   过了会,唐安晏以为他睡着了,那真呼吸平缓,眼睛放空的盯着唐安晏的下巴,支起身子来,不太有底气的说。   “安晏……那真……坏……”   “嗯?”唐安晏温柔询问。   那真不开心的噘着嘴,低头抠着床单,声音很小的解释。   “那真……今天……撒谎了……”   唐安晏把他抠床单的手抓住,放在自己手心里,有耐心的问他。   “那真撒什么慌了?”   那真又要凑过来撒娇,唐安晏让他先把话说完,他不开心的低着头,“那真……没说实话……是韩元……”   唐安晏捏着他下巴迫使他抬头。   那真又要躲,唐安晏捏着没让他动,于是那真涨红了脸在唐安晏认真的眼神下勉强说。   “是韩元……问安晏……有没有时间……送他回去……那真……不想……”   “那真不想什么?”   那真摸着唐安晏的手放在自己胸口上,软软的给他说,“那真不想……让安晏……送……因为……江琛哥哥说……安晏的车子……不能随便让人坐……安晏的副驾驶……也只能留给那真……”   那真不太懂,但他觉得江琛哥哥说的话有道理,听到韩元说想坐安晏车回去,那真心里是有些发堵的,但他形容不好那种感觉。于是单独来找唐安晏,听唐安晏拒绝了心里才舒服一些。   那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于是等夜深人静,等江琛哥哥和韩元一起离开,那真才敢把这个问题问出来。   在唐安晏面前,那真学不会遮掩,懂得,不懂得,明白的,不明白的,他都想告诉唐安晏。   而唐安晏也会告诉他这是什么,他又该怎么做。   但他又有些怕唐安晏会因为他撒谎生气。   一时间不敢抬头。   屋外的雨下的更大了,呼啸冷风狂拍打着窗户,试图想让雨水也顺着溜进来,淹没屋内朗朗明媚。   雨水滴答,哗啦。   遮不住唐安晏蓬勃跳跃的心跳声。   在冬日的夜晚,把白日缩短,把黑夜拉长。 第33章   ================   唐安晏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那真不在床上,唐安晏从253的栅栏边找到他。   下过雨的天气格外好,碧空如洗,那真手里拿着一把青草,在喂253。   253已经长得不小了,被那真照顾的羊毛白而柔顺,253很快吃完了那真递给的青草,而那真仍保持着伸手的动作没收回来。   唐安晏察觉他情绪不太对,走过去从后面抱住他,“怎么了?”   那真回过神来,见253还嗷嗷待哺的样子,又拿了一把青草,重新递给253,看着253咀嚼。   声音听起来不太有精神。   “说好了……一起去……图书馆……韩元……早上打来电话……给那真说……没有时间……约下次……”   毕竟是第一次和朋友约好出去玩,兴奋了一晚上,早上也醒的格外早,结果被通知没有时间去,那真的失落可想而知。   唐安晏今天正好没什么安排,周末也难得放松,便给那真讲自己带他出去玩。那真听了特别开心,绕着唐安晏转圈,生怕唐安晏是在安慰自己,于是一直不断的问他是不是真的。   唐安晏不由分说的把他拉过来亲,那真立马不说话了,小口的靠在唐安晏怀里喘气说,“那真知道了……你别这么凶嘛……”   图书馆唐安晏很少去,看书也是直接买了放书房里,但那真没去过,唐安晏便索性陪他一起。   两个人把车停在图书馆门口,图书馆很大,分上中下三层,唐安晏出门都带着口罩,也许是因为最近流感很多,戴口罩的人并不少,因此唐安晏在人群里并不会显得太突兀。   那真头一次来图书馆,面对五花八门分门别类的书籍无从下手,唐安晏把他带到工具书一类,帮着他挑了几本关于刺绣的书籍,怕他觉得无趣,又带着他来到漫画区选了几本,其中不乏他最爱的哆啦A梦。   选定书籍之后,唐安晏带着他找了个空位,靠边,离窗台近。   午后的阳光泛着暖意,那真身上穿着唐安晏给买的波司登羽绒服。不再是悬崖村里盗版的泼司登,而是实打实的波司登,虽然那真并不懂这两样有什么区别。   陪那真看到中午,唐安晏带他从附近吃了饭,下午还打算继续看。   接到覃佩电话的时候,唐安晏刚趴在阳台上睡着,屏幕上覃佩一直没有挂断,唐安晏弯腰贴在那真耳朵边指着走廊说去打电话,那真很乖的点头。   走廊里仍旧很安静,唐安晏索性走出室内,外面温度要比馆内冷,唐安晏靠在门口不远处的柱子上,把羽绒服上的帽子带起来接电话。   “挽挽生日要到了,你礼物买没买?没买的话妈妈给你点建议。我可去专门打听了挽挽的喜好,保证你能哄她开心。”   又是因为乔挽。   唐安晏捏着眉心,“您看着买吧。”   覃佩听他这幅不冷不淡的态度急了,“什么叫我买?你买你的,我买我的,怎么能混为一谈。”   覃佩带了几分吩咐的语气,“我一会把她的喜好发给你,你自己看看买什么,别给我说随便。小晏,挽挽这孩子我可喜欢的很。”   “况且毕竟是生日,到时候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了,你可别丢了面子,让挽挽难堪。”   覃佩话里话外都是让唐安晏上点心,多了解一下乔挽,唐安晏不反感联姻,也不反感乔挽,只是覃佩把他逼得太急了,总想缓一缓。   他无奈的坐在旁边台阶上,冰凉,到底还是应了下来。   “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唐安晏没立刻回去,在外面抽了一根烟,等身上烟味散了,才重新进去馆内找那真。   出去的时间挺久,唐安晏回去的时候那真已经合上了书本,正在往门口的方向张望,本来因为担心而耷拉着的脸在见到唐安晏之后笑了起来,那真谨记图书馆不能大声喧哗,于是兴奋的冲唐安晏一直招手。   唐安晏朝他走过来,捏捏他的耳朵,弯腰贴着他耳边问,“还要继续看吗?还是安晏带你去抓娃娃?”   唐安晏带那真去体验过抓娃娃,但唐安晏技术并不好,教给那真怎么操作之后,反而是那真十个币起码能抓到三个上来。   听到去抓娃娃那真自然是喜欢的,收起书抓着唐安晏胳膊说要去,唐安晏便带着他出了图书馆,往最近的商场走。   临近年底,商场到处都是新年气氛,还有两天就要过年,唐安晏带那真抓完娃娃,带他去超市选购。   老爷子刚去世,除夕夜唐安晏势必是要陪着覃佩的。   把那真安排在哪里,唐安晏目前还没想好。   就这么陪着那真两天,除夕夜,唐安晏从中午12点开始就收到覃佩催他回家的电话。   那真当时正坐在餐桌上,认真的擀着饺子皮,饺子馅是唐安晏买好的现成的。   彝族人不过汉族新年,但入乡随俗,那真都随着唐安晏世界的规则在跟着运转。   除夕夜免不了菜肴丰富,唐安晏从中午开始忙活做菜,那真就跟着在一边包水饺。   等饭做好了,那真拿着手机开心的对着满桌的饭菜拍照。   覃佩的电话又打过来了。   唐安晏拿着手机去庭院里,从253栅栏旁边接起。   冬天的夜晚黑的格外早,刚过六点多,偏僻的别墅区便被笼罩在夜色朦胧中,烟花绽放的瞬间,唐安晏听到覃佩那头热闹的声音。   “小晏,到哪了。你小姨和外婆都在呢,你还不快点过来。”   自从覃佩离婚之后,老太太怕她逢年过节会孤单,总是在除夕这天过来陪她。覃佩虽性格强势,但免不了心软,嘴上不说,其实一个人怕孤独的很。   唐安晏摸着口袋里的打火机,“路上了。”   “少来。”覃佩显然不信,唐安晏听见她不知道给外婆说了什么,外婆把手机接了过来,“晏晏,你不用着急,你妈就这臭脾气,你忙完过来就行啊。”   外婆年龄大了,说话声音却并不显得虚弱,对于这一个外孙也是疼爱的很。   面对外婆唐安晏说不出半分不是。   “外婆,我马上回去。”   覃佩又唠叨了一声让他快点来,唐安晏硬着头皮嗯了声,挂断了电话。   不远处烟花还在接连不断的绽放,早早便庆祝着新来的一年。   唐安晏回头看向客厅,发现那真正好也出来站在门口往外看,估计是听见烟花响,还是迟迟没等到唐安晏回去。   唐安晏和那真的视线在烟花声中相撞,唐安晏看见他很乖的冲自己笑了一下。   唐安晏招手,喊他过来。   那真便一路小跑着到唐安晏身边,手指下意识抓住唐安晏的胳膊,轻快的给唐安晏说,“安晏……烟花……好看……”   唐安晏嗯了声,从后面抱住那真,陪他一起站在院子里看烟花。   等到烟花声早已停止,唐安晏才开口说。   “那真,安晏不能陪你了,安晏要回家一趟。”   一句话说的心虚,唐安晏不敢和那真对视,幸好,那真也没转过身子来。   那真没吭声。   唐安晏下巴枕着他肩膀,“安晏尽量早点回来陪你,好吗?”   没听到那真回应。   唐安晏一时也不敢看他眼睛。   等到覃佩电话又打过来,唐安晏伸手挂断,察觉到那真转过身子来,软软的把头埋在唐安晏胸膛里,带着鼻音说。   “安晏去忙……那真……没关系……”   唐安晏陪着那真简单吃了几口,水饺馅料唐安晏一开始嫌太淡,又撒了一点盐,本来尝的正好,这会煮出来之后咸的无法下咽。   唐安晏想把那真碗里的水饺夹走,那真护着碗,低头不肯给,唐安晏皱着眉喊他“那真”,那真就松了手,不说话的开始吃离自己最近的糯米藕。   这个样子唐安晏实在放心不下,想让江琛过来陪他,江琛那边又走不开。唐安晏在把他留在别墅里,和把他带到唐家别墅门口之间纠结。   那真吃完一个糯米藕了,摇了摇唐安晏的胳膊,懂事的指了指客厅挂着的钟表。   “安晏……该走了……那真一个人……可以的……乖乖等安晏回来……”   那真朝唐安晏挤出一个乖巧的微笑来。   唐安晏抓着他的手,又给他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最后才不放心的离开。   名山别墅区建的时间比较久,每年过年,平日里遛狗嬉戏八卦的阔太太们都跟着老公回了市区的家陪老人。   冷冷清清的。   那真在唐安晏走后又一个人乖乖吃了盘子里的糯米藕,又吃了一个就没什么胃口了,其他的一口没动。   他拿着筷子,从餐桌边离开往厨房走。   刚才被唐安晏端走的两碗水饺放在了桌台上,一碗是唐安晏吃了两个的,一碗是他吃了还没一口的。   那真筷子伸进唐安晏那个碗里,伴随着窗外连烟花也没有的孤寂夜里,把水饺一个一个的都慢慢吃掉。   直到最后吃到那个包着硬币的水饺,那真咬着嘴唇委屈的流泪。   他听别人说,水饺里要放上硬币,吃到的人就会得到祝福,万事如意。   所以那真偷偷的,把这个祝福,留给了唐安晏。   可惜,安晏没有吃到。   安晏嫌水饺咸。   于是那真想,自己帮唐安晏吃掉,是不是这个祝福,依然还是安晏的。   吃过水饺,那真把碗筷收拾了,临走前安晏告诉他,八点会有春节联欢晚会,他可以打开电视来看。   于是那真在沙发上坐的板板正正的,等着八点一到便打开电视。   欢声笑语载歌载舞的节目越发的衬托着别墅内的寂静。   那真不想看了。   他有点想家,想悬崖村,想阿玛。   那真又跑到院子里去找253,来北京一个多月了,那真接受这个城市的准则都是以唐安晏为界限的,他的安全空间始终是唐安晏身边。   而在北京,能够带给他熟悉感的,证明他是从悬崖村走出来的,只有面前的253。 第34章   ================   覃佩还在张罗着往餐桌上端菜,招呼着乔挽坐在唐安晏身边。   对于乔挽和乔洛达出现在这里,唐安晏其实并没有多少意外。   乔家在京城虽说比不上唐家,但仍旧是处在中上游,乔洛达更是满意唐安晏这个未来女婿。   饭桌上覃佩一再把话题往唐安晏身上引,又是让他给乔挽夹菜,又是给乔洛达夸唐安晏最近项目完成的不错。   乔洛达也一再附和。   唐安晏只当听不见,给他外婆夹菜,和他外婆讲悄悄话。   “我看日子挺好,我去找人算了,干脆直接大年十五订婚吧。”   覃佩突然看向唐安晏。   唐安晏夹菜的手一顿,也看向覃佩。   “小晏和挽挽相处的不错,咱们俩自是不用说,要是都没问题,我这边就通知媒体,到时候肯定不会亏待了挽挽。”   覃佩一通话把唐安晏说懵了,覃佩却似乎并没打算问他的意见,转而问乔挽,“挽挽你觉得呢,十五怎么样?”   乔挽把筷子搁置在餐盘上,偏头看了唐安晏一眼,许是猜不透唐安晏的答案又不好做决定,只委婉道,“我和……唐先生商量一下。”   “怎么还叫唐先生,多生分,挽挽,你叫他小晏就好。”覃佩哎哟了一声,又冲唐安晏示意,“小晏,没听见人家挽挽说的,你什么想法,觉得十五怎么样?”   覃佩催问的急,唐安晏一时说不出话来,覃佩脸上并不显难堪,似乎知道唐安晏的态度一样,最后还是老太太看不下去了,出来打圆场。   “孩子们的事让孩子们自己定,他们啊,比咱们有想法。”   老太太是这一桌里的长辈,老太太发话了,覃佩也不好再咄咄逼人,乔洛达也知趣的很,笑着附和,“对对对,让他们自己定。”   一顿饭吃的各怀心事,吃过饭后,覃佩说去洗点水果,喊唐安晏帮忙。   唐安晏往厨房走的时候低头看了眼时间,已经十点多了。   覃佩把水果取出来,让唐安晏帮忙拿果盘,忍不住压低声音冲他说,“你怎么回事,人挽挽一女孩子都没说什么,你反倒矫情上了?”   唐安晏把果盘递给他,顺便把一旁的橙子切开,唐安晏捏了一小瓣,橙子汁水多,但远远比不上凉山那边的脐橙。   唐安晏嘴巴都被大凉山养刁了。   “太快了,您也没和我商量。”   唐安晏把橙子皮扔到垃圾桶里,覃佩剜他一眼,“挽挽这么好的条件和性格,你还有什么可挑剔的。”   唐安晏反驳。   “没挑剔。”   覃佩已经洗好葡萄,装到果盘里,让唐安晏端出去,边给他交代,“反正这个儿媳妇我是定了,你准备着点订婚吧。”   水果放到桌上,唐安晏图清净,坐在外婆旁边,外婆问他去大凉山纪录片拍的怎么样,唐安晏随口一句“就那样”,显然不想多谈。   唐安晏和乔挽没什么话可聊,反倒是覃佩一直让唐安晏带乔挽出去散散步。   唐家这个房子还是老爷子留下来的,唐安晏从小便从这里长大。   这边地处市区,要热闹一些,老爷子不喜欢清净。   唐安晏和乔挽一前一后走着,路边路灯昏黄,照着脚下刚翻修过的公路。   “唐……唐先生……”   乔挽先开了口,唐安晏回头看她,乔挽被他盯得不好意思,指尖贴着丝绒裙子纹理,鼓起勇气说,“我对联姻其实也一般,但是,我挺喜欢你的……”   表白的猝不及防,唐安晏只是平稳的看着她,似乎在琢磨还是在发呆。   话已经说出口,乔挽呼出一口气,继续往下说,“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反感,但是如果联姻对象是你,我挺想愿意试试的。我知道你现在对我没什么感觉,但是,你也不讨厌我吧?”   虽然是疑问句,但唐安晏听到的是她的判定语气,唐安晏也坦然的点头。   “既然这样……那我们……”   “乔挽。”   唐安晏突然打断她。   时间已经走向十一点十分,唐安晏已经离开了那真好几个小时,他不知道那真现在在干什么,刚才发出去的消息都没有回。   乔挽被唐安晏突如其来的认真紧张到,忘了害羞一样抬着眼直直看着他。   然后她听到唐安晏说。   “乔挽,我有喜欢的人。我觉得你这么坦诚,我也该说清楚的好。”   唐安晏冲他一笑,“我喜欢的人,是个男人。所以,我是不介意联姻的,但是我不想瞒着你。你如果不愿意,我就解决好咱们之间的问题。”   或许是因为乔挽太坦诚了,唐安晏有些话也不至于藏着掖着。   “你也知道以我妈的性子,我不可能娶他,但我又没办法不要他。”   唐安晏知道自己这番话说出来很有渣男的感觉,可是事实就是如此,他喜欢那真没错,但如果是赌上一切,他觉得还没有达到那个程度。   情爱之事向来庸俗肤浅,他向来不信爱情。   覃佩的失败婚姻像是一道无形的枷锁,唐安晏游刃有余,巧妙的避开“爱”这道字眼。   回去之后,唐安晏以和江琛几人聚餐为由,在覃佩一连串的责备中离开唐家。   回别墅的路上,唐安晏自己都捋不清自己的想法。   他愿意和乔挽联姻,是因为他对面需要一个支撑唐家的身份。   但让他和那真分手,他做不到。   唐安晏路上给江琛交代了一下怎么应对覃佩的话术,江琛酒喝的挺多,不知道听进去多少。   除夕夜,路上开门的店很少,人倒是挺多。   偶然碰到一个糖葫芦摊,唐安晏把车停下来,买了一个。   回到别墅的时候,客厅里电视机还在播放着春晚节目,那真并不在。   唐安晏从253的羊圈里找到那真。   那真坐在晾干的干草上,抱着253睡着了。   唐安晏进去把他抱起来,那真蹭着他胸膛醒了。   唐安晏把糖葫芦递给他,那真虽然没什么胃口,但还是接了过来,看到唐安晏回来,那真打起精神和唐安晏说话。   唐安晏问他要不要出门,那真虽然不知道去哪里,还是乖乖点头。   唐安晏开车带他去了桥边,因为行人游客太多,唐安晏把车停在外面,牵着那真的手往人群走。   这里即将表演一场烟花秀。   行人络绎不绝,都在庆祝着新年的到来,人群拥挤,唐安晏抓紧了那真的手。   前面围堵的几乎水泄不通,队伍行动缓慢,唐安晏也不着急,慢慢的陪那真走在这条通往新年的道路上。   等上了大桥,唐安晏见缝插针的带着那真找了个前排位置。   水上烟花秀,无人机浪漫表演。   随着12点倒计时,烟花齐放,无人机升腾星空,周遭呐喊庆祝声震耳欲聋,烟花绚烂绽放又浪漫落下,无人机排在空中,随着人群“10,9,8……3,2,1!”的倒计时,呈“2019”在空中徐徐展开。   2019年的北京,唐安晏和那真在一声高过一声的“新年好”里,在一阵高过一阵的欢声笑语里,迎来了他们在一起的第一年。   那真后背贴在唐安晏胸膛上,等到人群倒计时数到1,那真转过身来抱住了唐安晏的腰,周遭人声鼎沸,唐安晏却清楚的听到了那真说。   “安晏……那真……想和你……一直在一起……”   2019年的第一分钟里,唐安晏和那真,在人群里,接了一个口罩贴口罩的吻。   回去的路上,那真把视频发给吉吉瓦尔看,用唐安晏教给他的发语音,按着话筒键给吉吉瓦尔说我们正在过新年。   或许因为清楚汉族新年,唐安晏收到了吉克曲一发过来的新年好。   吉克曲一发来的是一条视频,应该是他女儿,穿着彝族服饰对着镜头有些害羞的说,“祝,安晏哥哥和那真哥哥新年快乐,过年好。”   唐安晏把视频递给那真看。   那真一开始看的时候低头腼腆着笑,后来不知道想到什么,看了眼车窗外,很快的又收回来视线,把手机递给唐安晏,沉默的坐在副驾驶。   唐安晏把车靠边停下,捏着他下巴,凑过来问,“是不是想家了?”   那真有些错愕的抬着头,对着唐安晏下意识摇了摇,然后又点了点头,靠过来给唐安晏撒娇。   “阿玛……那真……想……”   不知道算不算得上一时冲动,过年的车票不好买,唐安晏准备开车带着那真回悬崖村。   江琛电话打过来的时候,唐安晏已经开出了北京,正往新元高速开。   那真已经窝在副驾驶睡着了。   原来江琛喝过了几场之后,准备去找唐安晏和那真过年,唐安晏贴近话筒压低声音,“我带他回悬崖村了。”   “你特么疯了???”   江琛被唐安晏激的酒醒了不少,站在唐安晏别墅门口,不确定的瞄向里面,一片漆黑,江琛本以为他俩是出去过除夕了,坐在副驾驶上,忍不住问,“唐安晏,你特么到底怎么想的。”   话音刚落,那真被吵醒了,弱弱的喊了一声“安晏”,江琛滚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唐安晏把手机递给那真,“是江琛。”   那真接过来,乖乖坐正,冲着唐安晏手机喊,“江琛哥哥……”   江琛给代驾说了个小区名字,降下车窗,哎了一声,“小那真。”   “江琛哥哥……过年好……”   那真乖乖送祝福,看了一眼唐安晏又补充,“那真……有给江琛哥哥……准备……新年礼物……等回去……那真给江琛哥哥……”   “小那真。”   分不清是不是酒精沙哑了喉咙,江琛望着窗外发呆,等那真又喊了一声江琛哥哥,江琛才回神说了声“好。”   挂断电话后,那真也睡不着了,高速上车竟然不少,但太黑了,也很安静,整个世界都跟着慢下来。   突如其来的从北京走,那真到现在都还觉得在做梦。   可刚才江琛哥哥的声音不是假的,身旁的唐安晏不是假的,车辆在道路上行驶更不是假的。   那真看着唐安晏侧脸,声音很小,却认真。   “安晏……”   那真喊他。   唐安晏抽空看他一眼,嗯了一声。   那真抠着手指,盯着唐安晏侧脸笑,“那真忘了……给安晏说……安晏……新年快乐……” 第35章   ================   晚上开车要比白天更累,经过了几个小时后,唐安晏就近在服务区宾馆开了个房间,打算睡一晚上第二天再继续出发。   唐安晏带那真吃过饭,那真还不困,便带着他出来转转。服务区晚上车仍然多,还有开着房车搭帐篷凑合一晚的,张灯结彩的春节氛围也让这里显得尤为烟火气。   那真靠过来,从自己卫衣口袋里掏出一个钥匙扣,塞到唐安晏手里。   钥匙扣是手工编织的,红色杯托黄色薯条,右下角绣了一个小小的“晏”字,背面翻过来是一连串的彝族符号。   唐安晏指着问那真,“这是什么意思?”   那真指尖点在符号上面,不好意思的给唐安晏解释,“是……那真……”   歪歪扭扭分不清楚的符号标记,用黑色的线绣在红色布上,合起来就是那真的名字。   唐安晏掏出钥匙,把薯条也扣到一连串钥匙里,贴着那真耳朵说,“安晏喜欢。”   那真腼腆着红了脸,听见唐安晏说喜欢,抓着他胳膊给他兴奋的讲。   “那真…绣了好几天……”那真掰着手指头数数,伸出三个手指递到唐安晏面前,“三天……中午吃完饭……还有……晚上写完作业……偷偷的……不让……安晏发现……”   唐安晏顺着他的话说,“安晏没发现,我们那真好棒!”   得到表扬,那真开心的绕着唐安晏转圈,唐安晏任他转了一圈,怕他摔倒,抓住他,揽着腰往自己怀里带。   “安晏也给我们那真准备了新年礼物。”   “好啊……好啊……”   那真兴奋的拍着手,“安晏……给那真……什么啊……”   天太晚了,已经早早过了那真的睡眠时间,仍揉着眼睛强打着精神和唐安晏互动,唐安晏看他这样也没故弄玄虚,便直接从口袋里掏出红包来,同样的塞给那真。   红包是唐安晏专门去挑选的,上面是卡通的哆啦A梦,光是看到红包表皮那真就激动的指着哆啦A梦一直给唐安晏重复,“是……蓝猫……那真……喜欢……”   唐安晏点了一下红包开口处,“打开看看。”   那真冲他很乖的笑了一下,打开红包,从里面一共掏出来253块钱,还有一个用金子打造的索玛花项链。   唐安晏记得那首歌是那么唱的。   “阿哥夜夜都等着你呀,阿哥只喜欢索玛花。”   那真突然抱住唐安晏的腰,手心里索玛花攥得有些疼,他松了松手,大拇指指腹贴着索玛花摩挲,乖的不成样子。   “安晏……那真……好喜欢……好喜欢……安晏带那真……走出大山……送那真上学……带那真吃肯德基……看电影……游乐场……这些……那真都好喜欢……”   那真说话的时候只是有鼻音,但唐安晏伸手去摸没有摸到眼泪,那真顺势抓住唐安晏的手小声说。   “阿玛……说过……人在开心的时候……不要哭……所以那真……不哭……那真开心……”   唐安晏帮他把项链戴上,时间逐渐进入后半夜,那真累了一天,这又跟着跑高速,唐安晏带他回房间的时候就低头被乖乖牵着走,困到没有精神去看路。   唐安晏索性把他抱起来,突然离了平地,估计是太困了,那真也没挣扎,甚至没被吓醒,只是很乖的靠在唐安晏胸口,蹭了蹭,手指凭借记忆去摸索脖子里刚戴上的项链,说梦话一样。   “好看……”   第二天一早启程,开几个小时便就近找服务区休息,两个人并不急,等到了大凉山,熟悉的家乡近在眼前,那真把车窗降下去,指着隐约能看出山头的位置,兴奋的转过来看唐安晏,“悬崖村……阿玛……”   西昌始往昭觉的路并不好走,山势抖,还要防止落石。   唐安晏提前给吉吉瓦尔和吉克曲一说了回悬崖村的事情,两人白天便去买了菜,打算等唐安晏和那真到了可以直接开饭。   重新回到悬崖村,唐安晏把车停下,那真没急着开车门,唐安晏凑过来亲了亲他的唇角,下车绕到副驾驶打开车门,牵着那真出来。   2556级钢梯还是走之前的样子,唐安晏跟在那真身边,等走到253级钢梯时,唐安晏突然抓住那真的手心。   那真偏过头看他,唐安晏靠在钢梯上,掏出手机拍了张两人脚踏钢梯的照片。   那真不明白,但还是贴着唐安晏的肩膀盯着屏幕上拍摄的照片看,唐安晏凑近了点递到他面前,给他解释。   “那真,如果有一天安晏做了让你难过的事情,你可以生气,但不可以不理安晏。安晏会永远朝你走向253步,那真也要接住安晏。”   许是那天覃佩的话让唐安晏想到了最坏的结果,前方不是康庄大道,而是唐安晏锁起来的一道很窄小的门,唐安晏把门从里面反锁,独留了一个窗户供那真出入。   那真不明白唐安晏为什么说这些,但他懂得察言观色,通过唐安晏说话时的状态情绪就能感知到唐安晏是不是心情不好。   那真站在悬崖村钢梯上,耳边是呼啸的冷风,远处是起伏的山脉,那真就像永远耸立在这的悬崖村一样,永远接纳着未知的游客,送他们一场不同的旅途。   “那真知道了……253……等安晏……不生安晏的气……”   唐安晏和那真抵达山顶,吉克曲一已经在上面等着了,身边还跟着唐安晏和那真视频里见到的那个小姑娘,吉克曲一的女儿,叫做阿依。   “终于来了,走走走,回家,已经做好饭了,吉吉瓦尔还在帮忙呢。”   吉克曲一热情的过来招呼他们,阿依有些腼腆的躲在吉克曲一后面,弱弱的喊了声“安晏哥哥,那真哥哥……”   唐安晏摸了摸他的头发,应了一声,那真站在唐安晏身边冲阿依同样腼腆的招了招手。   来的匆忙,没有带行李,唐安晏刚才从山脚买了一些洗漱用品和换洗衣服,一行人一起往吉克曲一家走。   吉克曲一老婆看起来年龄不大,趁老婆去端菜的空隙吉克曲一小声贴着唐安晏耳边说,“不是我们大凉山的,她也汉族人,山东那边的。”   吉吉瓦尔比年前胖了点,专门从家里宰了一头牛,桌子正中间摆着一盆土豆牛腩。   吉吉瓦尔摸着后脑勺冲唐安晏傻笑,“那回听你说了这道菜之后,我也从网上找了点教程,跟着做了几次,味道一直不太好,不过这次还行,你们尝尝。”   土豆软糯牛肉入口即化,味道的确刚刚好,唐安晏夹了一块牛肉给那真,一桌子都是熟悉的人,那真没有了在北京的拘束,比最近一段时间状态都要轻松许多。   那真尝了一口牛肉,冲着吉吉瓦尔伸着大拇指,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好吃……”   那真这回来身上穿的衣服和从悬崖村走之前不一样,吉吉瓦尔能看出来是大牌货,也理应知道唐安晏把他照顾的很好,听到那真这么不加掩饰的赞扬,起了逗弄的心思问,“那是晏兄弟做的好吃还是我做的好吃啊?”   一桌子目光都看向那真,那真后知后觉的脸红,低头咬着牛肉含糊不清的说。   “都……都好吃……”   饭桌上吉克曲一给唐安晏说一家人已经从昭觉买了房子,但房子还没装修好,过几个月才能入住。   学校那边也已经入学了,最近一段时间就先学校山上来回跑,吉克曲一老婆担心上下山麻烦几次劝说让他从学校住下来,等房子定了一家再去昭觉县城。   吉克曲一笑着摇摇头,看着面前同样彝族的吉吉瓦尔说,“你看看,他们还真不知道咱们每天穿梭这个钢梯爬上爬下,早就把这条路啊给摸透了。”   吉吉瓦尔一边跟着附和,这时候一直没怎么出声的那真低头给唐安晏夹了一块牛肉,唐安晏在桌子底下勾着他另一只没用到的手,在手心里把玩。   “我从这待了几个月现在对这钢梯也熟的不行,和踏在平地上其实没什么区别。但我刚来第一天那真的是……”   或许是想到两人第一次见面唐安晏累到给他要水的样子,那真低头偷偷笑了一声,唐安晏听到他笑,用手指在他手心轻轻挠了挠,面上不显的继续给吉克曲一他们说。   “老爷子这辈子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自己拍摄的大凉山纪录片。”   突然说到老爷子,吉克曲一放下筷子,看向自己的女儿阿依,“我这辈子最幸运的,就是遇到了老爷子,不然,我还一直不知道未来的路竟然可以走到现在这个样子。”   吉克曲一略一停顿,“纪录片怎么样了?”   山上没有空调暖气,取暖都要靠烧火,那真手指有些凉,唐安晏没给他暖过来,便塞到了自己羽绒服口袋里,边回话。   “送审呢,等龙标下来了就快了。”   纪录片早就立了项,唐安晏趁在这段时间,把老爷子先前拍摄的,和自己从大凉山拍摄的结合一起,亲力亲为的去电影总局送审,也是想尽快可以上映。   老爷子的心愿拖得太久了,唐安晏面对这日益发展的大凉山,总觉得纪录片,远远不能够诉说它的宏伟。   一代又一代人的传承,见证着脚下的土地,藤梯,逐渐变成钢梯,变成旅游景点。   唐安晏恨不得马上就能把这一切公之于众,让更多的人看到。   私心里来讲,他又想把大凉山渲染的更通透更美好一些,为的也是悄无声息的告诉所有看过纪录片的人,他究竟从大凉山里,带出来一个什么样的宝贝。   那真就是大凉山,悬崖村,最好的见证。   是他唐安晏此行最珍贵的礼物。 第36章   ================   破旧的土屋久不住人,落了尘埃,因为下雨的缘故,屋顶漏了雨,屋内地面坑坑洼洼。   唐安晏陪着那真收拾了一个多小时,把买来的洗漱用品和睡衣换上。   屋内摆设还是和走之前一样,阿玛的床上干干净净,用防水塑料布罩着。   唐安晏搬了两个马扎出来,和那真坐在屋子门口,看天上的月亮。   悬崖村像是有洗涤灵魂的魔力,待在这,呼吸着山上的空气,唐安晏是全然放松的。   那真靠在唐安晏肩膀上,手心对着两人交握的手掌哈气,摩擦。   第二天一早,唐安晏陪着那真去看阿玛,彝族火葬没有墓碑一说,整个悬崖村,都是已逝之人的归路。   孑然一身的来,干干净净的走。   那真已经理解了什么叫死亡,是与生之相隔,与存在之对立。   是唐安晏在他濒临无助时接住了他。   阿玛说过,让那真可以放心的跟着安晏走,之前他不能理解的话,现在似乎能慢慢的感知到。   阿玛是把那真交付给了唐安晏。   理应,那真也该全心爱着唐安晏。   两人随后去了吉克曲一家,那真陪着阿依在认字,那真毕竟上到高中,汉字认识不少,再加上唐安晏给他安排的北京入学,那真现在的储备量比寻常彝族小伙是要多的。   在悬崖村待了一星期,唐安晏和那真该启程回北京了。   北京的新年即将过完,集团留的一堆工作等不了人。   回去的路上那真很安静,也不再问唐安晏什么时候再回来。   唐安晏很难不发现,那真比还没离开大凉山那会,成长了许多,很多话有时候不是唐安晏追着问,那真是不会坦然说出来的。   这样子既好也不好,唐安晏最怕他跟着自己学坏了。   回北京没几天,那真开了学之后,唐安晏公司里一堆事也忙活不开,经常是半夜才回来,但不管忙到多晚,唐安晏都会回家。   起初一开始唐安晏不回家,那真就不会乖乖去床上睡觉,为了改掉他这坏习惯,唐安晏不得不在卧室也加了监控。晚上需要加班的时候,唐安晏就通过监控和看那真有没有乖乖听话。   本来覃佩说的年十五让他和乔挽订婚,因为乔挽外婆突然生了病,这事也就相应往后推迟了,至于推到什么时候,唐安晏并不在乎。   这天那真班主任给唐安晏打电话,说是最近有一个刺绣大赛,班主任有意让那真报名,因为那真的特殊性,班主任首先要问问唐安晏的意思。   唐安晏低头看手腕上的时间,今天又加班了一个小时,唐安晏从转椅上起身走到落地窗前,俯瞰着北京的夜景。   “那真的意思您问了吗?”   班主任嗯了一声,“问了,但他说要回家问你的意思,我是觉得这一次比赛虽说规模不算大,但可以让那真练练手,就当体验了。您也知道,那真的手艺在整个学校都可以排得上名次,我是想让他多参加一些。”   班主任平日里就对那真多加照顾,一是因为唐安晏特别交代,最重要的也是那真这孩子乖张懂事,甚至刺绣技术也是一等一的好。班主任最爱人才,也惜才,对于难得有天分的学生,只想带着往更大的舞台上走。   这些唐安晏当然也明白,但他摸不透那真的意思,便给班主任说回去和那真讨论一下,明天一早再给答复。   挂断电话,唐安晏在原地站了一会,新年过去,初春逐渐来临,整个北京在往春暖花开季节而走,那真来这里已经两个多月了。   唐安晏收拾东西准备下班,刚出电梯,却碰到了乔挽。   乔挽不知道在公司大厅等了多久,坐在会客区的沙发上,看到唐安晏便起了身。   唐安晏肘间搭着灰色大衣外套,扯了扯白衬衣上的领带,略一迟疑才往这边走,冲乔挽打了招呼。   “怎么突然来了,等多久了?”   唐安晏扫了一眼桌上摆着的玻璃杯,水已经喝了多半,估计等候时间不会太短。   乔挽站在唐安晏对面,手里拿着唐安晏上次见过的饭盒。   “我听覃阿姨说你还在加班,便想着做点吃的送过来。”   乔挽把饭盒往唐安晏面前递,“一点小点心,我自己做的蔓越莓饼干,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唐安晏以为自己先前已经把话说的足够透彻,眼下乔挽的态度让唐安晏不知如何是好,但良好的教养迫使唐安晏不会让乔挽难堪,只淡淡的说道,“我不喜欢吃甜食。”   一句话说的委婉,但内里的拒绝却是实打实的,乔挽不是个愚钝的人,她收回手,温婉的笑了笑。   “行,我记下了。”   这时候大厅里人并不少,集团也早就传开了唐安晏和乔挽要订婚的消息,不时有人往他们的方向瞄一眼,唐安晏皱眉,不动声色的把目光落在乔挽眼睛上。   “乔小姐,我觉得我上次……”   “我知道。”   乔挽突然出声打断他。   唐安晏把大衣换到另一边胳膊上,抬眼看她。   “我知道的。”   乔挽轻声重复了一句。   “唐先生,我知道你的意思,我没有纠缠你的意思,我就是……也想努力一下……”   说实话,唐安晏没想过,当他把那些话说的足够明面之上,乔挽仍然愿意去试一下,唐安晏其实挺佩服她的勇气。   这盒饼干唐安晏最后还是收下了,不为别的,只是觉得别人的心意容不得他践踏。   回去的路上,唐安晏打开饭盒,捏了一块饼干出来,其实糖放的并不多,酥脆也正好。   唐安晏吃了一块,把饭盒收了起来,随手扔到了后座上。   到家的时候,那真正趴在床底下,翻着自己从悬崖村带来的箱子。   唐安晏捏了捏他的腰,把他抱起来,问他在找什么。   那真顺势缩在他怀里,给她说了今天班主任问的事情。   唐安晏摸着他头发,“那我们那真怎么想的?”   那真坐在唐安晏腿上,手指把玩着唐安晏的头发,很认真的想了一下,才说。   “那真……不知道……比赛……听说好多人……那真……不够好……”   大凉山的时候,那真的刺绣技巧都是跟着阿玛从小耳濡目染的,大山里几乎人人都会的手艺,那真对自己并没有多大的把握。况且走到更大的舞台,面对更多的人,他心里第一反应便是胆怯。   那真把下巴放在唐安晏肩膀上。   “那真……太笨了……比不过……别人……”   “胡说。”   唐安晏伸手拍在他屁股上,“我们那真是安晏见过最棒的宝贝。”   那真不好意思的缩在他怀里撒娇,腼腆的喊他,“安晏……”   让他情绪放松下来之后,唐安晏才开始和那真认真的解释。   “安晏之前给那真说过很多次,彝绣这门手艺其实并不常见,刺绣在咱们国家也是历史悠久的传统工艺。从山川河流到花草树木,你的针线其实就相当于你的画笔,你绣出来的每件作品,背后都有着文化意义和传承。”   唐安晏让那真看着他,才继续说,“那真,你会的是好多人都不会的技能,这就是我们那真最棒的地方,安晏甚至你江琛哥哥,就连吉克曲一和吉吉瓦尔他们也会为我们那真感到自豪。到时候,你不仅可以证明自己的优秀,也同时让更多人发现刺绣爱上刺绣。”   唐安晏问他,“这样不是更好吗?”   唐安晏一口气说了太多,不知道那真接收进去多少,唐安晏看向他,发现那真软绵绵的靠在他身上,嘴里说出来的却是,“那那真……要参加……”   那真凑过来讨亲,唐安晏顺势亲了亲他的嘴唇,那真笑着给唐安晏说,“那真……想成为……安晏的骄傲……”   唐安晏抱着他,“你本来就是安晏的骄傲。”   因为决定要参加,唐安晏给班主任回了信息,班主任那边很激动的说去准备,也让那真准备好报名需要提交的两部作品。   那真之前刺绣的作品不少,听到班主任说要,那真又从床底下翻出来自己的箱子,在里面挑挑拣拣。   那真从十岁开始学刺绣,如今已是第九个年头。   那真挑出来几个之后让唐安晏帮着选选,唐安晏最终帮他选了两幅,每一幅画面都不小,其中一幅是汇集了那真在大凉山见过的所有风景,钢梯也跃然纸上,群山峻岭,山川河流,人群背着背篓攀爬在钢梯上,妇女用绳子系在孩子身上,牵着他们一块下山。以及背牛羊的,扛冰箱的,来旅游的,各型各色的人群汇成了这一幅刺绣画卷,注重景与物相结合。   而另一幅上面则是阿玛,各种各样的场景动作,人都说刺绣是要有艺术细胞在的,刺绣不过是画笔的另一种表现形式。   而那真也有力的用作品说明了这个意思。   第二天一早唐安晏陪着那真把作品交给了班主任,班主任帮着那真报了名,剩下的就是等待结果,入围的可以直接去参加决赛。   决赛和初赛不一样,决赛除了要准备作品,还需要现场演绎,到时候免不了评委,观众,镜头以及各种那真未曾接触过的东西。   但那真并没有唐安晏以为的焦虑或者害怕,当听到要现场刺绣的时候,那真只是凑过来唐安晏怀里问他,“安晏……到时候……会在吗……”   唐安晏想,那即将是那真第一次离开他,以那真自己的名义站在比赛场地上,唐安晏又怎么不会在现场呢。   评委初赛评选还需要半个月的时间,到时候再从中选出80人入围。   那真对入不入围的结果其实并不关心,相反唐安晏却有种自己高考出成绩都没有的紧张感。   等到报名截止,入围名单公布。   唐安晏那天一整天心不在焉,会议开了没几分钟就叫停,等入围名单一公布,唐安晏更是坐不住,人已经到了地下车库。   唐安晏很长时间没再有过这种紧张的感觉,直到点开入围名单,整个人才虚脱的靠在驾驶座上,出了一身的冷汗。   入围名单上清清楚楚的写着。   那真。 第37章   ================   那真入围了,更激动的反而是唐安晏,看到名单之后唐安晏当下便截屏给江琛发过去,有种自己孩子考上清华的自豪感。   同时给吉克曲一和吉吉瓦尔都发去了消息。   这天唐安晏为了庆祝,带着那真去外面吃饭,那真喜欢吃肯德基里面的红豆派,唐安晏今天没对他太约束,给他多点了一个。   唐安晏给他交代到时候决赛要准备的东西,那真一边安静的吃东西,一边配合唐安晏的话点头,把江琛发来的消息也点开给唐安晏看。   “江琛哥哥说……给那真……准备了……礼物……”   说起礼物唐安晏突然想到快到江琛生日了,就在这周五。   江琛生日每年都办的很热闹,京圈里一群公子哥聚在一起,通宵达旦夜场不停。   唐安晏以往虽说不太喜欢,但也会陪着他们疯,但今年不一样,今年有那真。   唐安晏便打算到时候自己去露个面,其实他大可以不去,但不想让一群人背后说闲话,也显得不给江琛面子。   这一周那真的重心都在刺绣上,决赛需要准备一件半成品,然后在决赛现场完成剩余部分,由评委进行现场打分。   因此那真这几天甚至比唐安晏还要忙。   江琛生日那天,唐安晏带着托人从国外弄到的江琛最喜欢的钢琴家演出票和签名,开车带着那真到横山会所。   会所里面太乱,唐安晏便给那真买了杯可乐和爆米花,让他在车里等自己。   唐安晏熟门熟路的推开包厢进去,里面乌烟瘴气,烟酒味刺鼻。他皱着眉头,但也没说什么。   打从唐安晏一出现,包间内便静了下来,京圈里出了名闹腾的公子哥们见他来了,不约而同的看过来。   唐安晏扫了一圈,发现贺子钦也在,贺子钦旁边跟着一个年龄小点的男生,唐安晏好像有印象,是贺子钦表弟。   自从上次贺子钦办的蠢事惹怒了唐安晏之后,江琛这边帮着事后交代了贺子钦,贺子钦人也不傻,想要在北京继续安安稳稳的待着,最好的就是对大凉山的一切缄口不言。   贺子钦估计也没想到唐安晏会来,脸色不太好看,不敢看向唐安晏这边,索性唐安晏也没多注意他。   最后还是江琛先打破沉默。   “晏子,迟到了哈,快,自罚三杯。”   唐安晏朝他走过去,把礼物递给他,两边的人都自觉让开位置给唐安晏,唐安晏坐到江琛旁边,有人递过来一个干净的空酒杯,还有人拿了酒过来准备往里面倒。   唐安晏也不拦着,好整以暇的翘腿慵懒的靠在沙发上。   江琛手心虚虚盖在杯口上,冲准备倒酒的哪家公子哥说,“怎么地,晏大少爷开车来的不知道。”江琛轻抬下巴,冲着角落里的果汁,“晏子,说好的三杯哈。”   明眼人这下都看出来了,方才倒酒的公子哥也聪明的很,立马拿过来果汁给唐安晏倒上,嘴上也跟着恭维。   “晏哥这么忙,只有我们这群不务正业的才酒蒙子一样。晏哥,这可是老四带来的桃子汁,他最近在搞什么水果产业,都是新鲜的。”   酒杯倒上果汁,唐安晏喝了一口,冲着叫做老四的摇晃了一下酒杯,“不错。”   打从唐安晏进来包厢里氛围就不太对,唐安晏本意正好也不在这长待,人也露了面,礼也送到了,甚至就连下马威都给了,唐安晏给江琛说了一声,便出了包厢,往楼下走。   等电梯的时候,唐安晏给江琛发了个消息。   “那真也给你准备了礼物,我都放里面了。”   唐安晏进了电梯,再出来,江琛的消息正好过来。   “你带着他好好玩就行,我这边不用管,改天有空我再去你那,和小那真一块吃个饭,我还给他准备了入围礼物呢。决赛时间你发我,我到时候也过去。”   唐安晏走后,贺子钦哪哪都不舒服,连着喝了几杯酒。   旁边被带着来见场面的表弟秦子昂突然靠过来,“表哥,我好像见安晏哥来接过我同学,江琛哥也是,我还以为是江琛哥弟弟。”   秦子昂的一番话贺子钦起初没多想,喝了一杯酒在嘴里涮了涮又吐出来,心情不太痛快,“他哪来的弟弟。”   秦子昂疑惑的哦了一声,“是吗,我看着他山里来的,也纳闷江琛哥怎么可能有那边的亲戚呢。”   贺子钦突然抓住秦子昂的手腕,声音也跟着激动起来,“你说山里来的?!”   秦子昂被他表哥弄得一惊一乍,“怎么了表哥?对啊,听说还是什么彝族的。”   “叫什么?是不是叫什么什么真?!”   秦子昂看着他哥,“对,阿克那真。哥,怎么你也认识他啊?”   出了会所,唐安晏回到车上,那真正玩着手机里的小游戏,贪吃蛇。可乐和爆米花都没怎么碰。   唐安晏弯腰过去摸他肚子,“饿不饿?”   听到唐安晏说话,那真就把游戏停了,专心的收起手机认真回答唐安晏。   “有一点……”   唐安晏便带那真回家吃饭,做好饭的时候,唐安晏去喊那真,那真还在弄他的最新刺绣作品。   那真没有学过画画,但对色彩搭配和纹理样式都有自己的考究。   画面已经初显成型。   唐安晏指着角落里的建筑。   “这不是那天我们陪曲一去的学校?”   或许是因为被猜到了,那真很高兴,仰着脸看唐安晏,“对……”那真手指指着学校门口,“这里……”   唐安晏凑近了,胳膊环绕着那真的身体看向刺绣,“是曲一和爷爷?”   那真兴奋的点头,“安晏……好棒……猜到了……”   “为什么想要绣这些?”   唐安晏抱着那真问。   那真后背贴着唐安晏胸膛,有些迟疑的问,“不可以……吗……”   那真把绣布全部展开,“那真那天……想了一下……曲一说……走出去……是为了更好的回来……那真之前听不懂……现在……好像有点理解了……”   那时候的那真尚未真正走出来过,再热血的话语无非也是一时振奋,可当真正的走出悬崖村,踏上北京,鳞次栉比的建筑和日益发展的世界落在眼前,那真才明白何为大好河山。   往更深了说,他想和唐安晏口中一样,把彝绣继续传承下去,发展开来,让更多的人了解彝绣,了解彝族,了解大凉山。   集团内部并不是所有人都服唐安晏,几个老顽固还卯足了劲等唐安晏落马,因此唐安晏最近很忙,打算调整一下集团内部组织结构,也给这些老顽固们一个教训。   因为那真要准备比赛,最近几天的课程便没怎么去,通常是一个人在家坐在客厅羊毛毯上刺绣。中午要么唐安晏挤出来时间陪他回来吃,要么就是让江琛过来送饭。   这天那真刚绣了没一个小时,突然察觉有人敲门,江琛哥哥有钥匙,安晏也不会敲门,那真摸不清是谁,但他记得唐安晏说过,不要让别人发现他,江琛哥哥同样也说过这话。   那真明白自己好像是被唐安晏藏起来的,除了日常的出入学校,那真平日里几乎从来不出门,出去也是唐安晏陪着,去的也是一些偏僻没太有人的地方。   但那真并不在乎这些。   这里已经比悬崖村好太多了,唐安晏把他带出来,给他住的地方,还让他上学,带他去玩陪他吃饭,甚至还愿意亲他抱他喜欢他,那真已经没什么可要求的了。   因为对于唐安晏说出的每句话,那真都会当了真,并不给唐安晏出差错。   敲门声还在一直响。   那真不知道是谁,放下刺绣,呆坐在地毯上,盯着门口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隔了一会,门铃不再响了。   那真也不敢继续刺绣了,想给唐安晏发个消息,又想起来唐安晏一早走的时候说今天要开一天的会,很忙。   那真躲回了卧室里,江琛中午过来送饭的时候,那真就趴在床底下,江琛把饭放下走过来,“怎么了小那真,什么东西掉床底下了吗?”   听到江琛的声音,那真才抬起头,和床外边探头往里看的江琛视线对上。   那真很乖的扯着嘴角笑,“捉迷藏……”   江琛下意识的就配合他,把眼睛捂起来,“欸?我们小那真去哪里了?江琛哥哥怎么没发现?”   那真从床底下钻出来,扯了扯江琛的外套,喊他,“江琛哥哥……”   江琛带那真洗过手,把盒饭给他打开,在一边盯着他吃完,顺便问他刺绣进度怎么样了,临走的时候,那真重新扯住江琛衣服,在江琛转过头来问他怎么了之后,抿着嘴摇了摇头,冲江琛很乖的招手。   “没事……决赛……江琛哥哥……要来看……”   江琛走了没多会,很快,敲门声又过来了。   那真光着脚丫跑回卧室,在听到开门声之后,躲到了最角落的衣柜里,用衣服把自己挡住。   客厅里有走动和交谈的声音,有一个是江琛哥哥的,还一个是女人的声音,那真好像在哪里听过。   但房间隔音效果太好了,那真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   客厅里动静一直没停,估计是另一个人一直没走,那真把自己缩到角落里,突然听到声音离得近了些,好像停留在卧室门口。   “覃姨,晏子这个房子我也刚知道没多久,这不他去上班,家里没人,我就天天过来这打打游戏,晏子的游戏设备可比我高档多了。”   那真听见江琛哥哥不知道在和谁说话,江琛哥哥叫那个人覃姨。   然后被叫做覃姨的那个人说话了。   “琛琛,知道你哥俩好,你就维护他吧,他买这房子还不让我知道几个意思,是觉得我太厌烦了想躲着我是吗?那年我怎么都找不到他,他是不是就在这躲着了。”   “覃姨,晏子真不是为了躲您。倒是您怎么知道这里的?”   覃佩手里拿着爱马仕刚上线的限量款包,打量着这个房子,“你就别管我怎么知道的了,我要是再不来不知道,他唐安晏是不是瞒我一辈子啊。”   再之后说了什么那真就不知道了,两个人的声音逐渐离远,那真缩在柜子里,有些黑,还想去厕所。   一天的会议,唐安晏绷紧了弦,太疲乏,倒好在最后效果还算理想。   唐安晏捏着眉心,看一眼手腕上的时间。   晚上八点了。   紧绷的状态突然松懈下来,唐安晏只想回去见那真,顺便再讨个拥抱。   唐安晏开会有静音的硬性要求,唐安晏拿过一旁的手机,没按亮,才想起来今天没充电,自动关机了。   唐安晏拿起外套,推开会议室玻璃门,往电梯走,行至地下车库,唐安晏把手机充上电,往室外开。   甫一打开,消息电话一连串的往外冒,唐安晏习惯性先打开那真的,发现他并没有发消息,倒是覃佩和江琛发来不少。   唐安晏边开车边给江琛呼出去电话,江琛简短的说了一下今天覃佩过去名山别墅的事情。   一路上,唐安晏提起的心好似梗在喉咙,盘旋在脑海里。   别墅区没有开灯,覃佩一个小时前被江琛好说歹说送走了,唐安晏推开门,客厅里没有人,他也没开灯,径直去了卧室。   卧室里黑压压的,窗帘严丝合缝没透出一丝光来,床上还是临走时的样子,床褥铺的整整齐齐。   唐安晏张嘴想喊那真的名字,只觉得沙哑的厉害,说不出话来。   最后打开衣柜,里面衣服塞的有些多,长羽绒服长大衣整齐排开,正好能遮住那真的多半身子,只露出一双不太白净的脚丫出来。   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困了,那真缩在角落里睡着,闭着的眉眼看起来不太平稳。   唐安晏弯腰把他抱起来,突然离了安全感的柜子,那真紧张的往后躲,接触到的是唐安晏温热的手心,和特别轻的一声。   “那真。”   熟悉的声音唤回了那真的思维,那真睁开眼,手指抓住唐安晏胸口的衣服,声音有些乖分的慵懒。   “安晏……回来了……”   卧室太黑了,两个人都不能太清晰的看见彼此,唐安晏却觉得这种环境反而让他松了一口气,炽热的光亮仿佛会刺疼他的眼睛,让他难以去面对躲在衣柜里不知道多久的那真。   愧疚与歉意随着呼吸频率疯长,在急促而难平的呼吸间隙,唐安晏亲了亲那真的额头,把他往怀里抱的更紧了些。   “抱你去床上睡觉?”   那真肚子咕噜叫了一声,有些窘迫的捂着眼睛,小声说,“那真……饿了……” 第38章   ================   把那真哄睡之后,唐安晏果然又收到了覃佩的电话,估计是觉得唐安晏越来越脱离掌控,不再顺着覃佩铺好的路去走,越发的想快点用婚姻来牵制住唐安晏。   因此决赛那天,唐安晏被覃佩困在会议室里,四方长桌上,对面坐着乔挽的父亲母亲。   北京手工刺绣技能大赛近年来随着非遗文化的渗入而逐渐全面传播开来,涌入了大批的参赛和兴趣者。   江琛陪那真到的时候,整个南辛广场几乎围满了人,那真今天穿的是自己那一套从大凉山带来的彝族服饰。刺绣为非遗项目,此次入围决赛的民族同胞不少,彝绣,苗绣等之皆有,但因为那真实在长得太乖,面相本身又显小,仍是吸引了不少人注意。   唐安晏没来,那真心情不太好,面对人满为患的四周也不敢抓江琛的袖口,有些紧张,头一直低着。   比赛现场多为媒体,录像设备自然少不了,那真畏惧一切除了唐安晏的镜头,躲在角落里盯着手腕上的电话手表看时间。   江琛注意到了,微微弯下腰给他说,“小那真,晏子现在走不开,江琛哥哥在这陪着你呢,晏子说让江琛哥哥来给你加油。”   “不用紧张。”江琛捏着那真脖子给他放松,“我们小那真那么厉害,谁能比得过,一会江琛哥哥看着你是怎么碾压他们的!”   虽然有江琛的安慰,可唐安晏不在,那真心里仍然没踏实感。   再扯不出笑容来,只干巴巴的也不抬头。   “安晏……什么时候……来……”   江琛并不敢把话说太满,只安慰他,“快了,一定会过来的,我们小那真先好好比赛,江琛哥哥帮你催他。”   此次比赛颇受重视,电视台也专门过来拜访报道,评委也多是一些德高望重的专业老前辈。   比赛时间四个小时,通过现场刺绣,和最终作品呈现度来选取一二三等奖。   比赛开始,那真被安排在第二排中间位置,   江琛坐在观众席,高举着手机在录像。   那真进入状态还算稳定,一针一线在手下灵活钩织,彝绣本身就用色大胆,色彩鲜明,那真受阿玛刺绣技术影响,也偏重色彩搭配一块。   眼下的五十六个民族一家亲,已经完成多大部分,剩余还需着重细节的考量和内容的完整。   媒体最擅长找寻亮点,刺绣过程也不忘趁机拜访,这次比赛参与的男性本就不多,身穿彝族服饰坐落其中的那真更是卓为突出。   镜头落在那真面前的绣布时,那真受了惊,起针时不慎扎到了大拇指指腹,记者显然没注意到,还在热情的询问。   “大家可以看一下,这是我们今天最小的参赛者,名叫阿克那真,来自彝族。通过眼前这幅作品就不难看出,彝绣依然保持一定的色彩水准和技艺手法。那么我问一下。”   记者把话筒递到那真面前,“我想问一下这位彝族弟弟,学刺绣多少年了,为什么想要来参加比赛啊?”   观众席上的江琛已经坐不住站了起来。   那真肉眼可见的紧张,在话筒伸过来的瞬间身子习惯性往后仰,往右边低着头,不敢说话。   记者只当他是不好意思面对镜头,在旁边安慰,“我们的彝族小弟弟看起来有些腼腆哈,但不用紧张,就像这个作品来说,你的构思是什么呢?可以和我们所有的观众谈一下,为什么想完成这样的一幅作品。”   镜头从那真面前铺满大好河山的绣布,移动到那真脸上,镜头里那真惶恐不安的状态骗不了人。   那真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种场面,甚至有点想逃。   “晏子!这呢!来这!”   那真下意识抬头,寻找江琛说话的方向,在茫然无助的表情里,与乱了呼吸一路跑来的唐安晏视线相撞。   像是携着悬崖村的风而来,让那真一颗提起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   唐安晏戴着鸭舌帽,挤到江琛旁边,怀里抱着一捧,悬崖村称之为索玛花的杜鹃花。   唐安晏冲那真挥了挥手,指了指自己面前的位置,示意在这陪着他。   记者和摄像疑惑的随着他的目光看向观众席,却什么也没注意到,于是又把焦点定格在那真身上。   兴许是唐安晏来了,那真仍然紧张,但勇敢的抬头,手心贴在绣布上抚摸了几下。   “因为……想让更多人……喜欢彝绣……喜欢……大凉山……悬崖村……”   后半程,那真发挥一贯稳定,虽然不时绣一会就要抬头去寻找唐安晏的位置,而每次唐安晏都在回看着他。   这种得到回应的踏实感让他越发沉浸比赛之中,直到最后比赛结束,评委们在讨论比赛结果。   那真好像并不是太在意,忍不住想过来找唐安晏。   唐安晏虽然面上看着淡定,实则比那真都要紧张,杜鹃花束是来的路上找了个花店现包的,坐在车上的时候唐安晏就在想,那真一定会喜欢。   等待结果的过程太过煎熬,唐安晏站起来又坐下,隔一会又站起来。   反倒江琛淡定许多,拿眼斜他。   “晏子,你高考我都没见这么紧张。”   唐安晏已经没有和他斗嘴的心思了,任由江琛在旁边各种取笑诋毁。   直到宣布比赛结果环节。   唐安晏仿佛震耳欲聋,漫长的等待仿佛都有归宿,万物皆值得。   风也温暖,空气也飘着丝丝缕缕的甜。   经由话筒发出来的,清晰而庄重的宣告,每一下都随着滋滋的电流声往唐安晏薄弱的心脏处敲。   “一等奖,来自大凉山彝族自治州的,阿克那真!恭喜!”   以一幅“56个民族是一家”的刺绣作品,那真成功斩获此次比赛的第一名,与之而来的欢呼呐喊层出不穷。   那真捧着奖牌和证书,站在领奖台上,一身蓝色独具民族风情的彝族服饰,彰显着这个从大凉山走出来的少年,是如何的优秀与厚积薄发。   唐安晏难以形容此刻的感觉。   他看向那真的时候,那真也一直在看着他,然后很乖的冲着他这边笑了笑。   那真被各路媒体争相拜访,但因为他有些紧张,记者媒体也没有多为难,大多都是一些日常又简单的问题。   回去路上,庆祝过之后,江琛已经先一步回家了,唐安晏开着车,和那真不急不忙的行驶在笔直的康庄大道上。   没急着回去,两个人把车靠边停下来,从一处广场上坐着。   那真手里捧着唐安晏买来的索玛花花束,唐安晏告诉他,这寓意着。   “众生平庸,你是人间星光。”   以刺绣大赛第一名以及绝美彝族少年为双重身份,那真在微博热搜以及新闻上小小火了一把,这就导致最近他没去学校。   公司最近事情告一段落,唐安晏也空出时间来可以陪着那真。   纪录片送审的结果也出来了,拿到龙标之后,剩下的就是再等技术审查。   唐安晏生日也快到了,也正因为快过生日,覃佩有意把订婚日期定在唐安晏生日那天,通知给到唐安晏的时候,唐安晏只是坐在办公室盯着电脑上命名为“大凉山”的文件夹看了一个小时,不知道想些什么。   名山别墅虽然被覃佩发现了,但好在唐安晏老实答应订婚,覃佩也没故意为难,唐安晏照常把那真养在名山别墅里,也更换了最新的警报系统。   那真对这一切毫不知情,只是在分享唐安晏给他的一切。   好的坏的,都接受。   知道唐安晏生日快到了之后,那真这几天都在偷偷准备礼物。   他从悬崖村开始就攒下了不少钱,来这了之后平常也都花不到,参加刺绣比赛获得的五千块钱唐安晏也帮他存到了卡里,卡是来了北京新办的,唐安晏教了那真怎么存钱取钱。   唐安晏生日前天,那真从自己带来的箱子里找出来钱包,那真很少自己出门,但他想给唐安晏准备生日礼物。   离名山别墅区最近的一个商场,需要坐三十分钟公交,出了门,那真把钱塞到自己衣服口袋里,上了车,翻出来硬币投进去,找了个最后排的位置角落里。   那真的手机很少用,也不大听歌,坐车的时候一路上他都贴着窗户,看着窗外面属于北京的一切。   半小时后车辆到站,那真下了车,按记忆里的方向沿着一条小路穿过,行驶到一条大路上来,老式的百货楼就在右手边。   那真的钱不多,他从商场逛了一圈,又重新回到了一个男装店,名字他不认识,一连串的英文字母。   那真相中了一个领带,藏蓝色,和他彝族服饰的蓝色很接近,那真想,在上面还可以绣一朵索玛花,或者绣一个小小的晏字,都可以。   店员见他喜欢极力推销,那真从口袋里掏出钱包,其实就是个布袋子,是阿玛生前缝制的。   那真拉开锁链,捏着钱包问店员,“多……少钱啊……”   店员打量着他一身上下五位数的衣服,“这是我们店的最新款,两千。”   “两千……”那真把手伸到钱包里,捏到唐安晏帮忙给办的银行卡,低头呢喃,“好……贵……”   “这是我们的最新款,而且是最近热卖,您要是觉得贵旁边还有便宜一点的,您看需要吗?”   店员服务态度极好,懂得察言观色,那真看了一眼店员指的其他款领带,都没有自己一眼相中摆在面前的这条要好看。   那真把银行卡掏出来,递给店员,“那……要这……一条……能……装一下吗……”   两千在那真的概念里来说,是他曾经几乎一年才能存下来的钱,悬崖村本就赚钱机会少,下山一趟赚个五十已经算是富足。可那真觉得,这条领带,极其配唐安晏,所以花掉这些钱他也愿意。   回去之后,那真把打包好的领带塞到了唐安晏枕头底下,又准备去厨房煮一碗长寿面。   但他不知道唐安晏什么时候回来,于是发了个消息,但等了将近半小时,唐安晏也没回。   那真便把鸡蛋从冰箱里拿出来,磕在碗里,学唐安晏之前做饭的样子用筷子搅拌。面条摆在灶台上,锅里倒上冷水。   等唐安晏来的路上,他正好可以把面条下进去,顺便再加个荷包蛋。   可唐安晏从一早出去,到现在晚上八点,没回一条消息与电话。   那真也不催,就坐在沙发上,望着门口的方向,手心里放着一直没有回复的手机。 第39章   ================   时钟指向12点,唐安晏还没有回来,那真也不敢睡觉,坐在沙发上给唐安晏发了“生日快乐”过去。   那真很少给唐安晏打电话,一般都是发消息,怕唐安晏会忙,而只要唐安晏休息下来就会回他。   但今天是例外。   那真想,唐安晏生日一定会很忙,有朋友,有家人,他不该妄图让唐安晏在今天只待在自己身边的。   想通这一点,那真把打好的鸡蛋放到了冰箱里,拖了地,打扫了卫生,一个人睡不着,索性又去庭院里找253。   名山别墅区属富人区,通宵达旦的聚会实属正常,越发衬托着那真待着的这里荒凉,孤独,仿若又独立开来。   以往在悬崖村山上,即便是一个人,那真也没觉得孤独过,或许因为那里是那真的家乡,而这里,即便比自己住了十多年的土屋都要好,唐安晏不在身边的时候,那真也觉得自己从来没属于过这里。   一直发呆到半夜三点,那真也睡不着,唐安晏在三分钟前发了个消息回来,说是在忙,今天回不来了。   那真发送了一条小猫咪点头的表情,乖乖说好。   回复完之后,那真握着手机盯着唐安晏发来的消息看。   心里有点难过,肿胀,眼泪像是酸了鼻子,想流出来。   就像当初唐安晏说再也不会回悬崖村一样,那真到现在都没办法形容出来听到这句话时自己是什么感觉。   没有人告诉过他。   唐安晏打了个视频过来,那真从床上坐起来,划下接通键。   “怎么还没睡?”   唐安晏那头不知道在哪里,那真听见有人喊唐安晏,声音好像上次在这个别墅里和江琛哥哥对话的。   “安晏……”   那真没问,只乖乖喊唐安晏的名字。   唐安晏眼睛看起来有些红,很疲惫。   那真想安慰他抱抱他,又不知道该怎么做,于是盯着唐安晏走神,唐安晏凑近了屏幕过来,“那真,乖乖睡觉,太晚了,安晏明天忙完回去陪你。”   第一次让那真一个人晚上待在别墅里,唐安晏过意不去,“有没有害怕?安晏在这陪着你,等你睡着安晏再挂。”   那真摇摇头,“不怕。”   可卧室里明亮的灯光骗不了人,紧拉的窗帘骗不了人。   “睡吧。”唐安晏声音不由自主放缓,看着那真重新躺下去,唐安晏哄他。   “那真,乖乖闭上眼睛,安晏就在这了。”   提心吊胆的焦虑紧张随着唐安晏的视频而疏解,这一个晚上,那真睡的虽然不太好,但醒来也没有太不舒服,他下意识去看手机,屏幕那头里唐安晏早就挂断了,只剩黑漆漆的屏幕,仿佛昨天晚上的一切都是那真做的梦。   可对话框里视频通话记录做不了假。   因为唐安晏说会回来,那真便一直在等着,中间收到过韩元的电话。   自从上次之后,韩元很少和那真联系,那真不知道为什么,以为是唐安晏没送韩元所以韩元生气了。   那真第二天去给他道歉,但韩元说没有,但那之后韩元和他就不再和之前一样热络了。   再次收到韩元电话,那真有些意外。   “那真,你还住在那里吗?”   韩元的问话也有些奇怪,那真懵懂的点头,说,“在……怎么了……”   “我能去找你吗?我想带你去个地方。”   韩元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气愤,那真捏着手机,“找我……吗……去哪里……啊……”   “我先来找你可以吗?”   那真不太会拒绝别人,而且韩元说话声音真的听起来挺着急,那真想了一下,说“好。”   挂断电话等韩元来的时候,那真坐在沙发上,点开唐安晏的朋友圈看。朋友圈的最新的一条里,不知道在什么位置,桌上摆着一个一米高生日蛋糕,旁边是层叠摞起的高脚杯。   那真从没见过这么奢华的画面。   他点了个赞,想了想,隔了会又取消了。   韩元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北京的八点,纸醉金迷的夜生活即将开始。   韩元给那真发了消息,那真出门去迎接。   甫一开门,韩元便抓住那真的手腕,语气很急,“走,我带你去。”   那真被他抓得有些懵,又不敢甩开,弱弱的扒着门口问他,“去……哪里……啊……”   “你先上车,我让司机停外面了,边走边给你说。”   那真抓着门框小声反驳,“可是……今天……安晏生日……那真要等他……回来……”   提起唐安晏韩元抓得那真手腕反而更紧了点,那真哪怕觉得疼也没挣扎,只是看着韩元这样子担心的问,“韩元……你怎么了啊……”   那真最后还是跟着韩元上车了,韩元说看见唐安晏在酒吧,旁边还有他的未婚妻乔挽。   那真不理解,把自己靠着车门小幅度摇头,“什么……未婚妻啊……”   那真不懂,唐安晏怎么就有未婚妻了呢,那他自己是什么啊。   他觉得韩元在骗他,可韩元的样子又不像在骗人。   眼看那真不说话了,韩元抓了抓他的胳膊,“我听我哥说唐安晏和乔挽要订婚了,两个人好像从去年年底就开始相处了,当时唐爷爷还没去世,我哥那时候从医院病房里还碰到了乔挽。覃阿姨,也就是唐安晏母亲,介绍乔挽给我哥说是唐安晏未婚妻。”   “那真,你没事吧?”   突如其来的信息量巨大,那真措手不及,捏着手机点开唐安晏对话框,想问问他韩元说的是不是真的,但他不知道该怎么问,又是以什么立场去问。   好像唐安晏的确把他带了出来,养着他,供他上学,却独独没承诺会爱他。   爱太沉重,唐安晏最擅长说的便是喜欢。   喜欢比爱浅薄,也有全身而退的资格。   韩元从包里翻出纸巾,抽了一张给那真,“那真,你要怎么办?唐安晏家好像挺有钱的,订婚宴据说就在明天,整个京城好多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要来。”   那真没接抽纸,捂住耳朵埋下头,“那真……不要听了……”   横山会所内713包厢,唐安晏被簇拥坐在最中间,旁边坐着江琛以及一帮兄弟。   酒过半巡,每个人都有点醉了。   江琛黑着脸坐在唐安晏旁边,在唐安晏再一次端起酒杯时按住他的手。   “晏子,你特么到底怎么想的。”   唐安晏拂开江琛的手,闷声把酒干了。   “你特么别给我装死!唐安晏!你特么当初给我说的什么!把他带出来的时候你说了什么!你当初怎么求我的!啊!我问你呢!你特么别给我装哑巴!”   江琛把唐安晏手中的酒杯推到地上,包厢内瞬间安静下来。   江琛和唐安晏出了名的关系好,两人从没当面撕破脸皮过,江琛更不是当面驳人面子的性格。   眼下的状况让包厢内其他公子哥摸不清头脑,明昇集团的小少爷孟齐在众人里还算有点声望,此刻被推到前面来劝架。   “怎么了这是,琛哥,晏哥马上订婚的人了,你这是做什么?有话都好好说。”   “说个屁!”   江琛把手机摔在桌子上,站起来,“唐安晏,你特么有种,你这么做对得起谁!我当初是不是说过,你要是做不到,就别把他牵扯进来,你不能仗着他什么都不懂这么明目张胆的欺负他!艹!老子真特么瞧不起你!”   氛围太过压抑,其他人都退在一边,只有唐安晏不慌不忙的安稳坐在沙发上,不紧不慢的喝了一杯酒才抬眼看江琛。   “那你让我怎么办,你不是不知道我妈什么样子,你也不是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我喜欢他,给了他这么多,已经超越了我所能做到的了。”   唐安晏声音很轻,每句话却都让江琛听着烦躁。   “江琛,那你说我怎么办,娶他吗?你觉得可不可笑。”   “艹!唐安晏!你特么说的是不是人话!”   江琛抓住唐安晏衣领,挥起的拳头携带着风擦至唐安晏耳边,忽的又松懈下来。   “行,唐安晏,祝你和乔挽,百年好合。你根本配不上那真。”   唐安晏被江琛揪着衣领提起来又再度放下,安然自若坐在沙发上,眉眼都看着浅淡。   哪怕看到江琛奋力甩上包间的门,也只是又顾自倒了一杯酒,指腹摩挲着杯口,没什么表情。   直到听到门外一声“小那真”,唐安晏手腕松了力度,端起的酒杯随着这个名字而跌落地上,酒水四溅,玻璃碎片在五光十色灯光下折射多彩的光。   唐安晏从座位上起身,推开包厢门,追了出去。   楼梯通道里被突然闯入,那真手足无措的抓着楼梯扶手,唐安晏追在后面喊那真名字,刚喊了一声那真就不跑了,乖的反常。   等走近了,昏暗的楼梯通道亮起微弱的光,那真低头盯着脚尖。   唐安晏捏着他下巴让他抬头,“哭了?”   不问还好,一问那真哭的更凶了。   唐安晏一如往常的给他擦眼泪,偏头盯着他哭红的眼睛。   “没说不要你。”   “以后那真还是可以继续和安晏在一起的。”   那真听不懂,哭的喘不过来气,犹豫了一会才敢抓着唐安晏的衣服小声说,“可是那真听说……安晏要……订婚了……阿玛说过……订婚就要结婚……结婚就是和……爱的人在一起……那安晏……要和那个……漂亮姐姐在一起……是不是就代表……安晏喜欢……那个姐姐啊……”   唐安晏没办法给他解释,身为家族唯一的独子,他的婚姻早就成了一种交易,这是他从出生就明白的事情。爱情于他而言并不是一种可靠和抓得住的东西,所以对于和谁结婚,他从来没有特别大的需求,不过是一种利益的权衡,这个人是谁都可以。   唯独不能是那真。   爱情于他而言本就缥缈,之所以带走那真也是因为只是图当下喜欢,当下想要陪他,况且那真听话懂事,不会争风吃醋,也不会勾心斗角。   唐安晏和他解释不清,把他抱在怀里哄,“安晏就算和她结婚了,也不会扔下你的。”   “那……那真这样……算是小三吗……”   唐安晏纳闷那真竟然问出这样的话,那真离开唐安晏的怀抱,靠着楼梯道的扶手,小声地说。   “阿玛说小三是坏人……阿普就是……被这么……抢走的……阿莫也是……阿玛说小三都是……破坏别人婚姻的……狐狸精……是大坏人……那真不想当坏人……”   唐安晏捏着他手心,“我们那真不是坏人。”   可那真头一次固执的抽出手去,瘪着嘴巴委屈的看着唐安晏。   “安晏不能……只要那真……一个人吗……”   楼梯间的门被人打开,有喝醉的人跌跌撞撞走过来,经过他们的时候身子撞到了唐安晏,唐安晏一股脑的火无处发泄,一拳打在男人身上。男人本来想骂人,一看是唐安晏,自认理亏的跑走了。   重新看向那真的时候,那真身子发抖的缩在角落里,被唐安晏困在狭窄的楼梯通道。   唐安晏突然意识到,他和那真之间的关系或许即将超出了他所能控制的界限之内,他不该给那真这么多的例外,这不符合他一贯的准则。   唐安晏摸着那真的脸,似乎提了一口气,很难才能呼出来。   “那真,你要么继续这么和我在一起,要么就彻底的离开我的生活。你选一个,是再也见不到我,还是每天和我一起。”   “那真不要选……那真不想选……安晏为什么要欺负那真……安晏说过……会对那真……一直好的……”   那真的世界里只有爱,没有背叛,更没有抛弃。   唐安晏把他逼得太急了,却固执的要一个答案,在这个事情上,唐安晏表现的一点不成熟,他没必要和什么也不懂的那真生气。   可他眼下就是想要冲那真发火。   头一次见到唐安晏这个样子,那真抱着头缩在地上,“那真不要选……那真……好伤心……为什么要这样……是不是因为那真傻……所以安晏觉得……那真是累赘……所以不想喜欢那真了啊……”   或许是酒精上头,连日来的压力焦虑都在此刻如洪水泛滥,淹没了唐安晏的理智。   唐安晏转身上台阶,告诉那真,“我给过你选择的。”   不是一场愉快的交谈,回去之后的剩下的时间唐安晏就窝在角落里喝酒,一瓶又一瓶喝空的仿佛是寂寞。   早就该这样了,也迟早会这样的。   这个世界不是只有那真一个人。   在悬崖村的承诺仿佛离了悬崖村都不再作数,北京长大的唐安晏骨子里还是京圈少爷的习性在。   喝了通宵的唐安晏回去直接从沙发睡到了第二天中午,醒来的时候,整个房间安静的吓人。   厨房里有一碗坨了不知道多久的面条,唐安晏用筷子挑起一根,茫然的送到嘴边,面条早已坨的不成样子,入嘴难吃又没有味道。   他麻木的走到卧室,床头还放着他前几天买给那真的睡衣,叠的整整齐齐,和他的放在一起。   虚脱的躺到床上,感觉头皮硌的生疼,掀开枕头,里面放着一个蓝色包装礼盒,他打开,里面是一条藏蓝色的领带,旁边有一张纸条,歪歪扭扭的用汉字写着四个字。   生日快乐。   唐安晏再回过神来的时候,泪水已经把被子晕湿,他无措的下了床,重新回到厨房,把那碗放了一天一夜的面条,一口不剩的吃掉,包括那藏在最底下的,一颗溏心鸡蛋。 第40章   ================   起初唐安晏并不知道那真离开了,直到空荡的橱柜里没了一件那真的衣服,庭院里也没了253咩咩的叫声。   仿佛唐安晏从未去过悬崖村,从未从那里带出来一个叫那真的彝族少年。   唐安晏的生活在不知不觉中改变,那个在他看来什么也不懂的小傻子,竟然可以做到毫无保留的离开他身边。   唐安晏甚至不知道他能去哪里,大凉山离北京这么远,又是否知道回去的路。   唐安晏私心里觉得那真不会走,和那真低头不是头一次,唐安晏酒醒了不少,给他发了个消息。   那真没回。   唐安晏窝在沙发上,想问江琛那真有没有联系他,消息发过去的时候才知道他已经被江琛拉黑了。   —   北京太大了,行走在人来人往的马路上,那真并不知道该去哪里。尤其穿着一身彝族服饰牵着头羊走在路上,更是会引来别人的注意力。   那真身上的钱并不多,悬崖村存下钱的两千多,加上买完腰带剩下的三千,合起来也才五千块钱。   那真有一个账本,里面记录了和唐安晏认识以来,唐安晏花在他身上的支出。   那真明白,唐安晏那句话就是不要他了,唐安晏后悔了。   仍然搞不清楚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当那真麻木的收拾行李的时候,心脏的酸疼掐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阿玛没有告诉过他,喜欢一个人竟然会这么疼,被人抛弃的时候,会更疼。   那真把自己为数不多的4500都留给了唐安晏,全身上下只剩500块钱。   他只知道北京离悬崖村很远,需要坐飞机还要再坐大巴,那真并不会。   第一天的时候,那真没有地方去,找了个桥洞,带着253凑合了一晚上。一天没有吃饭,那真肚子很饿,韩元和江琛哥哥都给他打了电话,但那真谁也不想联系。   北京的空气都像是冰碴,让他感觉特别的冷。   后来也许是别人看他可怜,打算捎他一程,回悬崖村那真几乎用了一个多月,坐过垃圾车,坐过货车,从公园里睡过,也从银行自动取款机里躲过雨。   但和这些比起来,只有253被人偷走更让他难过。   253是他从悬崖村走出来唯一的见证,而那真却把它丢在了悬崖村外的陌生世界,甚至都不是北京。   回悬崖村的第一天,那真默不作声的把房间从里到外收拾了一遍,晚上睡觉的时候,那真怎么也睡不着,醒来就缩在床角发呆,一言不发的流眼泪。   手机像是一簇而发的炸弹,那真把手机关机,不想听到任何一点声音。   从悬崖村走的时候还是冬天,回来之后,已是春暖花开时节,万物都在朝着最漂亮的方向生长,只有那真觉得自己是一块污泥,混入土地里就再也找不到。   那真去看过一次阿玛,陪她说说话,聊聊天,却闭口不再提北京和唐安晏,也下意识藏起来关于彝绣的一切。   —   那真走的一个星期之后,唐安晏最初看不出什么异常,直到派人翻遍整个北京也找不到那真,唐安晏才意识到事件的严重性。   唐安晏给吉克曲一和吉吉瓦尔都打了电话,没一个人说在悬崖村见过那真。   最近整个北京闹翻了天,先是唐安晏面对采访扬言单身,再是唐安晏拒绝接手集团的爆炸新闻,然而不管整个北京闹成什么样子,有人曾见到当事人唐安晏躲在肯德基里,什么也不点的坐在角落里一整天。   直到那真消失之后,唐安晏才明白,有些感情自以为的多么可笑。   他总是不肯说爱,却不知早在初见那真那天起,悬崖村就已经,给了他太多留下的理由。   覃佩每次找到唐安晏的时候,唐安晏几乎都曾烂醉状态,嘴里一直嚷嚷着要回大凉山,以至于覃佩都不得不猜想大凉山究竟藏有什么样的致命吸引力。   有些情绪到了一定紧绷的程度会被瓦解。   唐安晏忍不住在黑暗中抓住覃佩的手,别墅里并没有开灯,唐安晏后背抵着沙发,蹲在地毯上,酗酒过度造成的他脸色差劲,嘴唇发白,说话时嗓子也嘶哑的厉害。   “妈……你不能把自己失败的婚姻当成我的。”   覃佩倒吸一口凉气,“唐安晏!”   这些话不知道憋了多久,唐安晏头一次无视覃佩冰冷的表情,抓着覃佩的手忍不住说。   “妈……我一点也不喜欢乔挽,一点也不想联姻。”   可是第二天醒来的唐安晏仿佛昨晚什么也没有发生,依然投入到纪录片里去,可那天晚上红着眼睛说一点也不想联姻的唐安晏,是覃佩从未遇到过的示弱。   纪录片在一个月之后全国影院上映,《大凉山纪录片》票房出乎意料的好。   唐安晏甚至靠此片荣获最佳新人导演,同期,大凉山成为时下炙手可热的景点。   大凉山纪录片围绕吉克曲一来展开,一晃而过的那真被细心观众发现,并与当初刺绣技能大赛上获得一等奖殊荣的参赛者所重合。   那真的名字被人翻找出来,和《大凉山纪录片》以及最佳新人导演唐安晏同时挂在热搜词条,然而很快,那真的热度似乎被人压了下去,最后只能在犄角旮旯里才能找到一张领奖照,彝族少年的目光却没有在看镜头,看的好像是观众席方向。   就在唐安晏准备撒手一切去大凉山找人的时候,覃佩突然出了车祸住了院,唐安晏虽然请了护工,但人还是每天陪着。   覃佩自从车祸之后沉默了不少,对着唐安晏也不再说教,这样子的覃佩和这样子的唐安晏如出一辙。   母子二人都在感情上太过愚钝,覃佩失败的婚姻造成了她对唐安晏的控制欲,同时也影响了唐安晏自己的婚姻观。   车祸过后的覃佩温和许多,偶然一天唐安晏在病房外面看到有个男人趴在门窗里往里看,唐安晏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男人看到他就急急忙忙走了。   直到唐安晏无意中提起这事,覃佩鲜见的情绪反常,弄撒了面前的米粥。   唐安晏后来才想起来,在覃佩的大学毕业照上,见过这个男人,好像是覃佩的前男友,也是那个抛弃她,让她毅然决然选择没有感情的联姻的男人。   唐安晏不想知道覃佩怎么想的,他连自己的感情都处理不好,更何况是覃佩的。   有时候唐安晏会在医院里陪护一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就翻看手机里的视频。   视频很短,还是当初去送审时意外发现的。   那段时间,唐安晏回了北京,拍摄用的镜头没有带回来,那真不知道怎么打开的,或许以为用这个就可以和唐安晏对话。   唐安晏当时拍摄停留在最后的一个片段是吉克曲一在学校门口,迎着落日晚霞,说“我终于回来了”的一幕。   这之后唐安晏就因为唐老爷子病重回了北京,那天检查视频的时候唐安晏才发现。   在这一幕停留之后,隔了半分多钟的黑幕过后。   那真凑到了镜头面前,估计是不太会操作,镜头里几乎都是那真的眼睛,占据了多半个画面。   那真应该是在土屋外面,只有星光,面容看不太真实。   那真把镜头移远了些,红着眼眶对着镜头,说。   “安晏……那真好想你……” 第41章   ================   支尔莫乡小学门口陆续有车来回,那真走出教室,上课用的针线还没来得及收,一股脑抱在怀里,正好碰到校长。   那真打了个招呼,校长只来得及微笑着颔首,步伐走的有点急,等那真把针线绣布放回宿舍,出来的时候,正对教学楼的空地上已经摆了几个大箱子,上面写着捐赠物资。   那真没再多留意,准备去厨房帮忙,十一点四十下课前,全校师生的午饭都需要做出来。   通常是米饭加一份大锅菜,比起早些年,昭觉县的生活算是在日益发展,尤其从《大凉山纪录片》播出之后,大凉山以及悬崖村依托旅游业在稳步向前。   越来越多的大凉山小学也不定时收到世界各地的捐赠物资,通常是书本,文具,衣服一类的,那真刚才大体瞄了一眼,这次送的应该是校服。   那真来这里有一年了,教授小朋友彝绣技巧,课不多,剩下的时间那真一般活跃在厨房,厕所,这种地方,做饭,打扫卫生几乎全部包揽。   支尔莫乡小学多为支教老师,那真从北京生活过一段时间,自然知道城里来的年轻人都过得什么样的生活,来到这种穷乡僻壤,艰辛的环境或许会让他们措手不及,所以那真能包揽的几乎都会包揽下来。   一边一个银色大桶,一份里面装着蒸好的米饭,一份是煮好的大锅菜,那真让孩子们排好队,一人一碗米饭一勺菜,等分完之后才不紧不慢的盛出来自己的。   那真不喜欢坐在教室里或者办公室里吃,一般直接坐在台阶上,等着给没吃饱的孩子再打一份饭,走也都是最后,收拾碗筷,抬到厨房,凉布和其他老师总爱说他闲不住。   凉布下课后,那真把盛好的另一份递给他。   凉布毕业之后选择回了大凉山支教,介绍那真来这里也是凉布的主意。   接过盛好的饭菜,凉布陪着那真坐在教学楼面前台阶上,“说好的下午去西昌采购别忘了,好不容易去一次,我们先去看场电影,我看好了一个场次。”   凉布扒拉了一口饭,看旁边细嚼慢咽几乎没怎么下饭的那真,“你没看过电影吧?正好这次带你去看一次,电影院里看和手机上看是不一样的,影厅可大了,从最后一排也能看清楚屏幕,和那种下乡公益电影不一样。”   凉布怕那真不理解,给他解释了好多,那真一声不吭的捧着碗,菜没吃多少,低头把米饭夹了往嘴里送。   他想,自己其实是看过的。   就一次。   看那真没怎么动筷子,凉布把碗里一块鸡肉夹起来放那真碗里,“没胃口吗?怎么情绪不对呢。”   那真把凉布夹过来的鸡肉还给他,小声说,“不是……”   “那看电影哈,我一会直接买两张票,《姜子牙》,你应该会喜欢看。”   那真抬头看过来,凉布咬下一块洋芋解释,“你床头上不是还摆着个哆啦A梦,我看你应该挺喜欢动漫的。”   那真筷子戳着米饭,声音低低的回凉布。   “还……还好……”   ——   校长收到捐赠方通知之后,立马从办公室出来招呼着迎接。   不知道对方姓甚名谁,每回捐赠的物资价钱都不低,甚至是实打实的为这些山区孩子着想。   刚才那边来电话说捐赠人已经在路上了,而且追加了一千万投资,说把学校翻修,再另建一个体育馆。   校长只知道对面的人好像是北京的。   校长早早等在门口迎接,远远的,驶来一辆黑色迈巴赫,行走在山路上,被尘土飞扬笼罩,气势汹汹。   车从面前停下,校长上前迎接。   先开的是驾驶座方向的门,一个约摸二十多岁的漂染着绿头发的男人从车上下来,戴着一副黑框墨镜,弓腰拉开后座车门。   “晏子,你确定是这?”   唐安晏长腿迈出,一件蓝色棒球服搭配牛仔裤正年轻,裤腰处别着一串钥匙,上面有一个红黄配色挂件。离近了看类似肯德基的薯条。   唐安晏看见了校长,绕了一圈过来,停下。   “韩校长?您好,唐安晏。”唐安晏伸出手去,手指骨骼修长,和校长握过手后,唐安晏指着江琛给校长介绍,“我朋友,江琛,和我一起资助咱们小学的。”   江琛有礼貌的过来冲校长点头。   校长什么样的人物没见过,这么年轻帅气看起来又有些不循规蹈矩的两个少年就站在他面前,告诉他是他们寒来暑往资助着大山里这些孩子们。   某些偏见藏于心底,又被彻底的否认。   校长走在前面,给唐安晏他们介绍支尔莫乡小学的变化。   江琛趁机问唐安晏,“你确定那真在这个学校吗?要不是因为你说小那真在这里,唐安晏,我特么都懒得搭理你。”   唐安晏掏出手机,点开微信,那真朋友圈里干干净净,起初唐安晏以为他把自己删了,但又觉得那真即便生气也不会断了这唯一的联系,可当他尝试发出去无数条信息却收不到一条消息时,唐安晏才后知后觉明白,那真是真的消失又退出了他的世界。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仍旧是他自己。   这支尔莫乡小学和之前照片上没什么区别,墙面脱落,地面坑洼,几座孤零零的教学楼矗立在群山环绕里。   唐安晏想,这就是那真曾经待过的小学。   他不留余力的资助着这座学校里的孩子,送物资,搞建设,偿还心里的愧疚。   然而前段时间学校这边提供的照片里,唐安晏发现了一个背影。   即便没有正脸,但唐安晏百分百确定,站在人群之中,弯腰帮小女孩系鞋带的男人,就是那真。   于是他紧接着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江琛,继而来到了这里。   唐安晏按灭手机,“我也不确定,但我相信他在这里,我得带他回家。”   ——   校长带着唐安晏和江琛把学校逛了一圈,教室里学生们投过来的好奇又天真的眼神像极了当初的那真。   校长临时有事,让唐安晏和江琛先在办公室等一下。   办公室很小,甚至有些挤,大多都是一些支教老师,在批改作业做教案。   办公室最角落里摆着一张桌子,桌子上面很干净,只放着一盒针线盒,旁边是一个文件夹。   唐安晏离近了过去,备课本上面,名字一栏里清清楚楚的写着。   “阿克那真。”   和腰上挂饰后面的彝文一模一样。   那真写名字习惯先写彝文,后面再跟着用汉字一笔一划书写同样的名字。   那真的办公室很干净,翻开备案本,里面密密麻麻详细记录每个学生情况的字体,和当年那真留下的那本记录本如出一辙。   完整而详细的记录着和唐安晏相识以来每笔的开销,离开的时候,还打了欠条。   心脏处撕扯的疼痛又不受控制的蔓延倒腾,江琛搭上唐安晏肩膀,唐安晏呼出一口气,嗓子哑的厉害,“我出去透透气。”   江琛便也没再拦着。   坐落在山里的小学空气清新,走出办公室,唐安晏迎面和暖风撞个满怀。悬崖村的风,大凉山的风,都和北京不一样。   唐安晏无比贪念这里。   等真的找到了那真生活的地方,唐安晏突然不敢再继续上前,害怕这分开一年多的时间里,那真是怎么过来的,怎么熬的过那些被唐安晏亲手抛弃留下的痛苦回忆。   唐安晏一想到就受不了。   方才还晴天,此刻下起小雨,雨水不大,不时滴落身上仿佛在与之亲吻。   唐安晏漫无目的走在学校里,绕了一圈不知道到了哪里,估计是宿舍一类的,有个背影正在捡外面晾晒的衣服。   思念成疾的背影就在眼前,唐安晏屏住呼吸,却不敢再靠前一步了。   等到那真把最后一件衣服收到胳膊上,唐安晏上前,匆匆抓住那真胳膊。   “那真。”   清晰而颤抖的声音随着丝丝缕缕雨滴掉在地上,在那真心里也碎了一地的枯萎。   那真抱着衣服下意识要跑,唐安晏抱住他,“那真,你听安晏说。”   “不要……”   一年多的时间,思念再痛,也会减淡,可突如其来的重逢又勾起了人最惨烈的回忆。   “别碰……那真……”   那真倔强的撇开脸不去看唐安晏,唐安晏无法,把他抱到怀里。   “你听安晏说,安晏不是故意的。”   想好的话到了嘴边全都成了临时稿,唐安晏除了对不起再也找不到更好的道歉。   那真抽回自己的手,唐安晏怕弄疼他不敢太用力,直到看到正脸,唐安晏才发觉那真瘦了,太瘦了,他当初好不容易养起来的肉,又在一年多分别里煎熬成虚无。   那真抱着衣服站在唐安晏面前,“都说了……不要那真……为什么……还要来找……那真……”   “没有不要你!”唐安晏捧着那真的脸,那真倔强的扭开,唐安晏只能改为抓住他手腕。   “安晏没有不要你,那真,跟安晏回家吧好不好?”   那真摇摇头,抽回自己的手,“那真……不要……这里才是……那真……的家……那真……不走……”   唯恐自己太过逼急了他,唐安晏不敢再轻举妄动,那真咬到发白的嘴唇和通红的眼眶无一不让唐安晏心疼。   可久别重逢的思念让唐安晏溃不成军。   “那真,我这边下课了,去看电影吗?那真?”   是凉布在找那真,那真想起来要去看电影的事情,难过的看了唐安晏一眼,小小的后退了一步,“那真……要走了……那真……还有……事情……”   “那真,安晏在这等你。”   那真不开心的看着唐安晏,“那真……不管……那真今晚……不回来了……”   唐安晏轻声哄他,“嗯,那真去忙,安晏等那真忙完。” 第42章   ================   思念成疾的痛苦在见到那真的那一刻非但没有疏解,反而加之更重。   但好在,见到了,找到了,就还有机会,好得过一年多来,不能寐的夜和沉重的愧疚积压于身,如被闷在深海里。   那真最后看了唐安晏一眼,还是走了。   雨势越来越大,唐安晏躲在屋檐下。   江琛打电话过来问他在哪,唐安晏捏了捏眉心,望着斜落在肩上的雨滴,“江琛,我找到他了。”   可唐安晏闭上眼想到的都是刚才那真的逃避,退缩,甚至是害怕。   唐安晏让江琛先回昭觉,自己留在这等那真回来,江琛本来还劝几句,最后耐不住唐安晏固执一般的坚持,临到最后也只骂了人一句“自作自受”挂了电话。   隐约从刚才的谈话里判断出那真似乎和别人约好了去看电影,他恍惚记起来,自己也是带那真去过的,可惜只有一次。总以为来日方长,好多没做的事情最后都没有立场和身份去做,自以为不会走的人也早就离开了一年多之久。   唐安晏自视清高,把和那真的感情看得并没有自己以为的不重要,可写满了账单的笔记本毫不遮掩的陈述着唐安晏的难堪,后知后觉意识到,那个被他从悬崖村带出去的小傻子,其实比他活的透彻。   从来都不是那真离不开唐安晏,是唐安晏,在依附着那真的爱而活。   雨水丝毫没有放缓的迹象,坑洼的小学被笼罩在夜色与水雾之中。   那真回来的时候,唐安晏还停留在他走之前的位置。   唐安晏其实大多时候都是穿休闲装的,只有在北京生活的那段时间里,整日西装皮鞋,打着规矩领带的唐安晏那真其实总会忍不住害怕,准确的说是躲闪。   在职场上叱咤风云的唐安晏是那真很少见到的存在,那样子的唐安晏充满了算计,征服和野心。   即便那真明白,这样子的唐安晏不过是因为失去了唐老爷子的庇护,逼迫自己撑起当下动摇不平的集团事务来。   在北京的时候,那真总觉得唐安晏很遥远。   现在,唐安晏又换上了熟悉的休闲风格,腰间红黄交映的薯条甚至出自他手,那真在大凉山的雨夜里,找到了自己许久未见的熟悉感。   这熟悉感,又带着致命的诱惑性。   迫使那真心里每想近一步,实际都要退一步。   再回神的时候,唐安晏也正好转过身来。   两人隔着雨滴在曾经相处过多月的大凉山张望,唐安晏先动的身,匆匆来到那真身边。   抬起又控制放下的手无不昭示着唐安晏眼下的担忧。   是那真很少见到的脆弱。   “那真。”   那真躲避开唐安晏的眼神,手指捏着自己衣服,“回……去吧……那真……不会跟你……走的……”   “那真。”反反复复的道歉成了唐安晏目前仅仅能想到的事情,面对一直在逃避的那真,唐安晏唯恐自己再吓坏了他。   “可是现在下雨了,安晏没有地方去。”   那真撇开头,“那真……不管……”   雨势比方才更要大,那真一侧的身体被雨水打湿,唐安晏脱下最外面的蓝色棒球外套,下意识想要给他披在身上的动作缩了回来,转而递给他,“披上点,会冷。”   那真没接。   手指倔强的背在身后,过了会才低声说,“昭觉……有……宾馆……你可以……去……那里……或者……回……回北京……”   说到北京两个字的时候,唐安晏明显听出他声音里的颤抖,仿佛北京带给那真的,全都是不好的回忆,不痛快的过去。   那真没接,唐安晏便把外套绕到他身后,给他披在背上,两只手抓着外套两侧往中间拉,“安晏不走,不回北京。”   “现在下的雨太大了,山路不好走,那真要让安晏现在开车去昭觉吗?”   与瓢泼大雨相应落下的,是那真委屈到发抖的泪水,顺着日益消瘦的脸颊,缓缓滴落在滴上。   难以言说无法控制的委屈,随着唐安晏一句不轻不重的反问,成了发泄情绪的突破口。   “那真……不管……安晏……为什么……总是这样……总是要……欺负那真……那真……不想了……为什么……还要来找……来找那真……”   “不是那真……要安晏来的……安晏就是故意……欺负那真……以前是……现在也是……那真不要……那真不想……搭理安晏……那真不要……”   那真终于哭了出来,唐安晏反而轻松了,就像知道他心里存着恨一样,唐安晏反而有机会可以去弥补这个感情的缺口。   “安晏没有地方去,安晏可以去那真宿舍吗?安晏保证,不会再欺负那真了。”   宿舍在教学楼后面,放学时间陆续有学生在老师带领下往校门走,两个人站在屋檐之下,那真低头盯着脚尖,隔了好久,仿佛雨跟着小了起来,才点了点头。   宿舍是四人间,房间很小,那真的床在进门左手边下铺,床头摆着江琛送的那个蓝色叮当猫,被褥还是悬崖村时候那一套。   那真指着上面的一张床,“凉布……今晚……不回来……那真睡……”那真又指了指自己的床位,“安晏……睡……这个……”   睡哪张床对那真来说无所谓,可对唐安晏来说,他宁愿自己睡地上,也不想让那真去睡别人的床。   “凉布,就是那真之前那个一块长大的朋友吗?”   那真不明白唐安晏为什么突然问这个,点了头,从宿舍中间四方桌子上拿了自己的杯子,突然又放下,转而去橱柜里掏出来一个纸杯,从暖瓶里倒了一杯水,递给唐安晏。   唐安晏接了过去,水温正好,不算特别热,喝了一口才勉强压下去嗓子里的干涩。   那真从床底下箱子里掏出一副新的牙刷,把自己的牙膏分给唐安晏一点,给他找了个暖瓶的盖,随后带着唐安晏去外面洗漱。   在悬崖村的时候两个人也是这样,同分一管牙膏,并排半蹲在干裂的土地上一起刷牙。   那真从头到尾很安静,等着唐安晏刷完洗过脸,两人又沉默的回了宿舍。   那真一向睡得早,准备爬上凉布床的时候,唐安晏拉住他,指着桌子,“那真睡自己的床,安晏在桌上趴一会就行。”   那真看了看上铺,看了看自己的床,最后才看了看桌子,想说可以和自己将就一张床,临了还是没有张口。   他不想再心软了。   没能等到理想中的回答,唐安晏关了灯再回来,替那真掖了掖被子,“睡吧。”   本就狭小的宿舍因为关掉了昏黄的灯,屋内只剩下非常浅薄的月光,那真的呼吸声轻轻浅浅,一开始面对着墙角的方向,手指紧张的抓着被子,等隔了会转过身来,正好在黑暗里和唐安晏对视上。   那真说不清为什么,莫名的想哭,仿佛晚霞时那场宣泄的委屈没有完全释放,看到这样子的唐安晏,那真还是觉得难过。   是唐安晏先打破的沉默。   在大凉山,他仿佛总觉得自己和那真从没有分开过。   可见证那真一路成长起来成为刺绣老师的,并不是他唐安晏。   这个事实让唐安晏觉得无所适从。   “那真,安晏每天都在想你。”   这句话刚一说完,那真便又转过头去面对冰冷的墙面,唐安晏坐到床边来,摸索到他的手指,包裹在自己手心里。   “安晏在阿玛坟前发过誓会永远陪着你,安晏不会不信守诺言,之前都是安晏不好,我们那真讨厌安晏恨安晏都是应该的,但安晏说过,不管怎么样,那真都不可以不理安晏对不对?那真,安晏现在不想立刻取得你的原谅,但你得给安晏机会,好不好?不可以再推开安晏了。”   那真长时间的缄默让分开的一年多显得更为痛楚,难以跨越的鸿沟横亘在两人之间。   可那真却在这个并不平静的夜晚告诉他。   “安晏……253丢了……不在了……” 第43章   ================   悬崖村早在2020年5月集体搬进了昭觉县安置区,住进了政府提供的楼房,政府甚至招来企业促进当地人民就业,并组织培训彝绣课程。   唐安晏站在山脚下,望着2556级钢梯,心里的震撼与惶恐是久不能平消的。   两人爬到253级时,唐安晏突然抓住了那真的手。   他们从253级初遇,唐安晏此后人生写满了那真的名字。   如今重新站在253级钢梯上,唐安晏以悬崖村的风发誓,以脚下的钢梯发誓。   “那真,安晏不会离开你的。”   那真抽回了手,有些腼腆又故作冷静的捏着自己耳朵,假装没听见,继续往上面爬。   悬崖村村民多数都已经搬迁至昭觉县,留下的是少数,但因为旅游业的开发,不时可见一些外地来旅游的年轻人。   《大凉山纪录片》的热度也在水涨船高,把闭塞落后的悬崖村推到大众视野面前,让全国人民知道,悬崖村这个神奇的地方,这个用2556级钢梯才能攀爬之上的地方。   更是那真从小长大的家乡,同理,也是他的另一个家乡。   那真住的房子里面东西几乎都没有动,还保持着唐安晏熟悉的位置,简朴的家具一尘不染,看样子有人经常来打扫。   唐安晏摸着曾经熟悉的每一个物件,脑海里出现的都是两年前,他还住在这里的样子。   两人出门的时候正好遇到了吉吉瓦尔,吉吉瓦尔扛着锄头,看到先走出房子的唐安晏,直接扔下锄头冲过来一拳头打在他脸上。   跟在后面的那真还没反应过来。   唐安晏并不还手,任吉吉瓦尔挥拳相向,甚至没用胳膊遮挡。   一场单方面的打架以那真的劝阻而结束,最后即便知道唐安晏是为了道歉和挽回而来的,吉吉瓦尔也没什么好脸色。   两人身上被尘土弄脏,索性直接坐在地上,唐安晏脸上有伤,那真手足无措的跟着坐在一边。   唐安晏从口袋里摸出烟磕出一根,熟络的递给吉吉瓦尔。   唐安晏没有给自己也拿一根出来,同吉吉瓦尔解释,“戒了。”   吉吉瓦尔咬在嘴里的烟在唐安晏递来打火机的时候也偏开了,转而拿在手里用手指夹着,也没吸。   吉吉瓦尔没说话,反而是唐安晏一直在说。   “土豆牛腩做的怎么样了?”   一句不温不热的问候,像是回到了那年新年,几个人窝在吉克曲一一家吃年夜饭的场景。吉吉瓦尔笑了一声,没好气的把烟在指间转动了一下,“比你做的应该好吃一点。”   唐安晏知道这是气氛缓和了,不着痕迹的看了那真一眼,发现他自己盯着自己脸上的伤在看,小声说了句“没事。”   吉吉瓦尔看到两人之间的互动,越过唐安晏看向那真,几分玩笑几分认真的道,“那真,可不能轻易就原谅了他啊,得再多折磨一下他才行。”   那真被说的羞,下意识要往唐安晏身后躲,手指习惯性的抓住唐安晏衣角,反应过来想抽走的时候,唐安晏已经抓住了他的手,在自己手心里捏了捏,替那真回答。   “对,别这么轻易原谅安晏,安晏慢慢证明。”   唐安晏来支尔莫乡小学没一星期,整个学校都在传他是为了那真才来的,唐安晏对此也没反驳过。   那真的课不多,一星期顶多两节,其余时间都帮着学校处理一些小的事情。   做饭就是其中之一。   那真做饭的时候,唐安晏也跟在他身边,每当那真想要把他赶出去,唐安晏总能找到各种理由留下。   唐安晏做饭手艺比那真要好,往往到了最后,都成了唐安晏下厨,那真在旁边帮忙洗菜。   中午开饭的时候,唐安晏也陪着那真最后一个坐在台阶上吃。抬眼是悬崖村的天,脚踏的是悬崖村的地,置身于悬崖村之间,唐安晏感到的只有惬意,哪怕吃的是再简单不过的洋芋。   这天一个三年级的小女孩跑到唐安晏旁边,扒拉着碗里的米饭问,“安晏叔叔,你是不是在追我们那真哥哥啊?”   那真有点羞的喊小女孩名字。   “朵一……不可以……乱说话……”   唐安晏倒是不以为然,小女孩也没有被那真吓到,扑闪着大眼睛催唐安晏,“安晏叔叔,是不是啊?”   唐安晏把自己碗里的肉夹给朵一,“叫安晏哥哥,怎么那真是哥哥,安晏就是叔叔?”   朵一笑嘻嘻的看着他,“是不是啊安晏叔叔,他们说你在追我们那真哥哥,男孩子也可以追男孩子吗?”   唐安晏摸了一下朵一的头发,也许知道她尚且听不懂,但还是耐心的向她解释。   “爱就是爱,不分性别。没有人规定男孩子一定要喜欢女孩子。”   朵一似是不懂,呆愣了几下,琢磨着唐安晏这句话的意思,随后坦然的歪着脑袋问向那真,“那真哥哥,那你喜欢安晏叔叔吗?”   本就不想参与他们其中的那真在听到这句话之后,惶恐的看向唐安晏,然后抱着碗筷站起来作势要去厨房。   “不可以……教给小朋友……乱七八糟的……不好……”   厨房里摆着学生们吃过的碗筷,那真把自己吃完的也扔进水盆里,搬了个马扎过来用洗碗布倒上洗洁精开始清洗。   唐安晏进来的时候,那真洗了不到三个碗,唐安晏把自己吃过的也扔里面,学着那真的样子同样搬了个马扎过来,和他挨着坐在一起刷碗。   那真不说话,唐安晏也不说,不时偏头看那真一眼,其他时候都安静的陪那真一块刷碗。   唐安晏仿佛很快的融入进支尔莫乡小学里。碗有点多,刷了一半,唐安晏冰凉的手指抓住那真手腕,“别洗了,那真在旁边等一会,剩下的安晏来。”   那真被唐安晏牵着乖乖坐在一边,一直没有说话,每当唐安晏看过去,那真都低着头抠着自己手指,再回神的时候,唐安晏已经半蹲在那真腿边,抬头问他,“怎么了?”   唐安晏实在太了解那真了,一丁点的小动作表情都瞒不住唐安晏,那真虚虚的抬起头来,因为唐安晏半蹲着,所以那真正好低头看着他,“安晏……什么时候……走……”   唐安晏把自己还沾着水滴的手在外套上蹭了蹭,拿擦干净的手去摸那真的脸。   “安晏不走了,陪着那真。”   “那真……不想……回……北京……”   唐安晏指腹温柔的摩挲着他的脸,“嗯,那就不回,安晏陪那真留在大凉山。”   “不可……以……”   那真抬着通红的眼尾,“安晏……不可以……北京……好……”   唐安晏给他擦去眼泪,支起身子用鼻尖去蹭那真鼻尖,那真起初不好意思的往后躲,唐安晏捏着他后颈让他放松。   一字一句的告诉他。   “可北京再好也没有那真,安晏只想要那真。”   下午是体育课,唐安晏先前资助过学校一些体育设施,小学也建起了操场,还有篮球场地。   江琛赶来学校的时候唐安晏正陪着一群一年级的小朋友玩老鹰抓小鸡,那真充当鸡妈妈。   热闹过一圈之后,唐安晏带着那真过来,江琛递给那真一瓶水,水是没拆开的,唐安晏先行接了过来,拧开,这才递给那真。   等那真喝了一半,唐安晏才把剩下的一半给喝掉。   江琛问。   “小那真,想不想你江琛哥哥?”   那真很诚恳的用力点头,“想……”   “那都不联系江琛哥哥,江琛哥哥当初给你打了多少电话,都和这混蛋差点绝交了。”   那真这次还是护在唐安晏面前,给江琛解释,“是那真……自己……走的……和安晏……没关系……”   江琛哭笑不得,教给他,“小那真,可不能这么惯着他。”   那真迷茫的抬起来看唐安晏,唐安晏把他揽到怀里,“听你江琛哥哥的,不惯着安晏,以后安晏全都听那真的。”   因为最近没什么安排,唐安晏想当然的决定开车带那真去西昌。   当年没看成的邛海,他记得自己答应过那真,以后会陪他再来的。   悬崖村到西昌开车数小时,邛海人算不得少,海鸥成群,唐安晏买了点面包,让那真拿着去喂海鸥。   那真不敢,唐安晏便抓着他的手一起伸出去,自己手心包裹住那真的。   海鸥盘旋而飞,嘴巴夹住那真指间捏着的面包匆匆而过,眨眼功夫,回头过来神奇又开心的给唐安晏讲,“它吃了……好……厉害……安晏……棒……”   海边太惬意,两个人牵手走在游客逐渐多起来的沙滩上,网上都说,金鳞沙滩的落日是一出绝美的风景。   夕阳逐渐落下,唐安晏和那真走在柔软沙滩上,看着远处金光熠熠的海平面。   夕阳无限好,最重要的是,黄昏也有人陪。   走累了,唐安晏带那真坐下来,两人肩靠着肩,望着远处的邛海。   他们从最初的悬崖村相遇,时至今日,那真仍然是唐安晏最初遇到的样子。   淳朴,善良,最重要的是,同样爱着让自己受伤过的唐安晏。   夕阳的余晖洒在每个平凡之人身上,北京也好,大凉山也罢,唐安晏从来不在乎,他最向往的地方,始终是那真身边。   这个土生土长的彝族少年,是唐安晏愿意抛弃北京一切,也要努力抓住的宝贝。   唐安晏捏着那真的手指,那真回过头来,看着他。   “安晏……以后不可以……凶那真……”   “没凶过你。”   “安晏……也不可以……嫌弃那真……”   唐安晏伸出手指发誓。   “只爱你。”   “安晏……更不可以……不要那真……”   唐安晏捏了捏他的耳朵,郑重其事的回答。   “从没有不要你。”   那真沉默了一会,手指在柔软沙滩上写了一串彝文,唐安晏低头凑过去看。   那真说。“安晏……那真……好喜欢好喜欢你……”   你看啊,这个小傻子,明明一年多以来不知道难过成什么样,在被狠心的抛弃之后,仍然会真诚的交托出去自己的真心,毫无保留的重新接纳唐安晏。   唐安晏指着天上,他相信,阿玛在另一边,也听到了唐安晏的回答。   唐安晏说。   “唐安晏永远都只爱那真。”   回悬崖村的当天晚上,唐安晏牵着那真的手爬完2556级钢梯,回到重新修葺过后的土屋时。   坑洼不平掺杂着泥土气息的门口,有着一只蹦蹦跳跳的小羊羔。   看到唐安晏和那真出现,小羊羔非但没有怕,反而熟稔一般跳到那真腿边,柔软的羊毛蹭着那真小腿。   唐安晏给这只新来的小羊取了个名字。   叫做253。 第44章 番外   ==============   唐安晏十岁的时候总借着下楼扔垃圾的借口去喂小区的流浪狗,那条狗全身都是斑点,看起来有些脏。小狗特别怕人,唐安晏每次只能把火腿肠放在地上,然后躲远一点,那条斑点狗才敢慢慢的过去吃。   后来连着喂了一个星期,斑点狗才开始适应唐安晏的接近,肯给他摸一下脑袋。   或许是不被爱太久了,因为感到唐安晏释放出的善意之后,斑点狗又开始相信人类了,尽管这是它被抛弃的第一百零三天,以及第三次。   唐安晏给它起名叫“点点。”   后来喂了两个月,唐安晏记得那天雨很大,他拿着雨伞站在门口准备出门,覃佩看着他背影没什么起伏的说。   “雨太大了,别出门了。”   唐安晏在脑海里幻想了自己忤逆覃佩冲出家门把雨伞和食物都给点点的画面,甚至再勇敢点,把点点接过来家里,给它准备一个不用再担心风吹雨淋的小窝。   可唐安晏不敢,也不会那么做。   自从覃佩离婚后,唐安晏便是在这种压抑又束缚的环境里成长起来的,他拒绝或者否定的后果便是覃佩自我折磨般的绝食和割腕,于是唐安晏说服自己,没关系的,明天我一定要给它搭一个窝。   可第二天起,唐安晏再也没见过点点。   他仍旧每天习惯性的蹲在熟悉的位置,放置的火腿肠和牛奶却毫未减少过。   唐安晏人生中第一个遇到的小狗,被自己以极大的懦弱而弄丢了。   唐安晏高考那年,想出国留学,母亲以死相逼他选择留在北京。   他按着覃佩的意愿,沿着覃佩铺好的路不曾转弯。   于是那真的出现,唐安晏不敢承认,不敢接受,不敢认清。   总觉得没那么爱,这样就很好。   已经弄丢了一个小狗的唐安晏,生怕把第二只小狗也弄丢了。   可幸运的是,那真只想做他的小狗,而唐安晏,也终于有勇气,给小狗搭了一个窝。   —   年底的时候,唐安晏带那真回了北京,回去路上,那真抱着哆啦A梦坐在副驾驶,给唐安晏讲新学来的笑话。   但那真总是会记不全内容,于是讲到一半心虚的拿手机偷偷查,查完之后盯着唐安晏侧脸软声软气讲,“安晏…忘了…刚才…好不好…那真…重新…给你讲…”   怕唐安晏不相信,那真伸出手指信誓旦旦发誓,“那真…这次…一定不会…忘了…”   唐安晏抽空看他一眼,笑着打趣他,“那要是还忘了怎么办?”   那真似乎很为难,在副驾驶上正襟危坐,憋到最后很认真的想着惩罚措施。   “那…那真…给你…亲一口…”   不知道是不是江琛又教给了他些什么,那真捏了捏哆啦A梦的耳朵给唐安晏有点骄傲的讲。   “亲到…就是赚到…那真…平常…不轻易给人…亲亲的…”   —   别墅还是那真走之前的样子,那真跟在唐安晏身后,勾着他的小拇指,看不出什么情绪的随着他进入卧室。   洗漱过后,那真很僵硬的躺在床上,唐安晏凑过来亲他嘴角,“还生安晏以前的气呢?”   那真抱着唐安晏的腰撒娇,很严肃的给他解释,“那真…没有…”   “可那真不开心了。”   那真翻了个身,背对着唐安晏,小声嗡嗡,“那真没有…不开心…”   或许是因为没有听到唐安晏声音,那真把头又转回来,努力挤进唐安晏怀里,摸着唐安晏脸说,“那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不舒服…但是…不是怪…安晏…是那真…自己的原因…”   “那真啊。”   北京的别墅从前是唐安晏脱离覃佩的私密空间,后来成了他和那真的秘密之地。如今重新回到这里,不止是那真,连唐安晏都说不出的心里揪疼,就像他这一年多以来,从来不敢轻易踏进这里一样。   “那真啊,安晏不是完美的人,但安晏在努力的学着改,成为一个好的老公。”   那真红着脸缩在唐安晏怀里,手指把玩着唐安晏的手指,细声细语的乖乖顺着他的话喊了声,“老…公…”   反倒是唐安晏愣住了,反应过来的时候那真已经凑过来亲他,或许是不满于唐安晏的被动,那真趴在他怀里细小的哼哼,“老公…亲亲那真啊…”   _   唐安晏后来又带着那真参加了几次比赛,因为风格大胆,内容新颖,技术超群,那真顺理成章的成为了新一代彝绣传承人。   唐安晏给那真操办了一场庆功宴,江琛也专门跑来昭觉给那真带了礼物。   散场之后,那真坐在沙发上发呆。   唐安晏过来问他他就扭开头。   唐安晏想要领着他回房间也被他躲开。   唐安晏百思不得其解,蹲在那真面前。   “怎么了?”   那真佯装很凶的瞪他,不开心的吐槽。   “那真…以后…不给你…亲亲了…”   那这可太严重了。   唐安晏认真反思了一下自己,摸着那真肚子,诚诚恳恳的道歉,“安晏虽然不知道哪里做错了,但肯定都是安晏的错,我们那真这么宽宏大量,肯定会原谅安晏的对不对?”   那真推开他的手,想了下又怕唐安晏会伤心,于是又重新抓着唐安晏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撇开头去学着江琛哥哥的语气说。   “渣…男…”   唐安晏给气笑了,那真气呼呼的看着他,“看吧…被那真…说对了…”   “江琛又教了你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唐安晏无奈的用胳膊把他圈在怀里,那真没什么骨气的明知道还在“吵架”,仍然把头靠在唐安晏肩膀上,软软的控诉。   “江琛哥哥…好…安晏…不可以…说…江琛哥哥…”   唐安晏摸他的脑袋揉了揉,“什么都是你江琛哥哥,安晏也要吃醋了。”   那真想,这不对啊,怎么听起来安晏好委屈好可怜的样子。   那真抬起头,挪到唐安晏耳朵边,一边哄唐安晏一边拿手心在他胸膛上安抚的摸一摸。   “别难过…那真最爱的…就是…安晏了…”   临睡前,那真虚脱的靠在唐安晏怀里,没什么力气了,唐安晏亲他的耳朵,趁这个功夫再问他,“今天到底为什么生气?安晏怎么又成渣男了?”   提起这个,那真想起来两个人还在吵架,于是要转过身去,被唐安晏直接给圈回来,“再不告诉安晏那真今晚就别想睡觉了。”   那真怕够了床上一点也不温柔的唐安晏,埋到他怀里很认真的讲。   “安晏…以后…不可以…多看…别的…男生…”   那真伸出七个手指头,“安晏…今天…看了…乔乔…七次…”   唐安晏想,真的冤枉啊,那真怎么连江琛男朋友的醋也要吃啊。   唐安晏顺着他逻辑说下去。   “那那真今天看了江琛一整天要怎么算?”   那真坐起来,憋红了脸。   “安晏怎么…连…江琛哥哥…的醋…也要吃啊…”   说完又重新趴下来去亲唐安晏。   “那真…最最最…喜欢…安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