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刚不坏》   作者:里伞   简介:   丁昭,卑微社畜,对接客户堪比伺候祖宗,被同事背后吐槽周身软骨。   跳槽去新公司,上司程诺文修无情道,靠实力做大业务,再刁钻的甲方都敬他三分。   被虐多次的丁昭痛定思痛,决心与程诺文双修,跟其攻城掠地,做铁打铜制的新版本。   名利场光鲜,待久易产生错觉,仿佛他再伸伸手,就能将发光源抓进手心。   错觉害人,同居大半年,他当程诺文是神,程诺文当他狗保姆,免费陪床那种。   册呢,男同去死啊。   *   丁昭搬走后,程诺文回归单身生活,以为一切都将很快复原。   现实:狗发疯,他失眠。   做了一整夜deck,程诺文分析得出,他大概是喜欢丁昭。   但对方早已脱胎换骨,脖子硬,腰板直,敢在公司和自己正面对刚,没半点过去唯唯诺诺的好欺负模样。   天道好轮回,想重新追人,不舔不行。   程诺文:在吗?   丁昭:?我下班了。   程诺文:好,晚上接你吃饭?   丁昭:和新crush约会,没空哈。   *   魔王属性攻x 前怂后倔受   年上,职场养成,办公室恋爱,有篇幅很少的副CP   人无完人很多缺陷,涉及广告行业,背景魔都细节魔改,请勿当真   请看置顶避雷!谢谢! 第1章 新公司(1)   上海CBD区域林立,淮海路商圈可排前几,无他,够长,人多,商场多,5A级写字楼更多。   恒光大厦是其中一座,与时髦的购物中心和复兴公园做左邻右里,层高30,丁昭新司独占28,落地玻璃全包,可俯瞰老卢湾,真正的黄金地段。   广告行业,讲点排场的公司都铁了心挤进内环,标准是去恒隆或嘉里见客打车不超起步费。   也有的标榜个性,硬要藏在郊区,比如丁昭前司,那是他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说是创意工作室,实际就一黑心作坊,日常流动人口不满十个。   在那里做阿康*,哪怕是小AE,都要每天和三四个品牌客户对接,丁昭恨不得把自己拆成两个半,再生五对兄弟,个个长成三头六臂。   忙,工资却不见涨,被压榨一年多,依旧每月四千。老总酷爱画饼,年终奖总是明年见。连同事离职也敢骚扰,不是借钱就是发招聘信息,让丁昭做他免费参谋。   某日对方甩来一条消息,丁昭看完,惊讶问:CO2最近也在招人吗?   对方:怎么可能!我找人帮我内推的!   CO2,圈内名声响亮,拳打4A脚踢热店,成立几年便已跃升一线代理商,服务客户丰富优质,可谓广告人镀金圣地。   因待遇高出业界平均,该司一直很少有坑。丁昭暗生羡慕,表示恭喜你。   前同事得意,借机吹嘘一堆自己过硬的人际关系。   隔几天,丁昭浏览求职公号,无意间看到CO2的一则公开招聘,困惑之余,莫名鼓起一股勇气,连夜改了简历投过去。   半个月后,CO2工牌挂到丁昭身上。   收到offer那天,他兴冲冲跑去与前同事分享喜讯,没说两句,对方就把他拉黑,丁昭愣了半天,才想起这人之前借他两千块钱没还。   能进CO2,对丁昭来说是额头碰上天花板,走大运,工资跟着涨了一半,什么不顺心都可抵过重来,他珍惜这个机会。   周一九点,丁昭横穿半个上海,到公司还没坐下,先开空调打冷室内,再拉窗帘倒垃圾,替对桌的花瓶换水,动作一气呵成。   新公司崇尚自由,不打卡,办公室十点前仿佛寂静岭,连保洁都比丁昭到得晚,见他忙里忙外,乐得轻松,躲茶水间看手机去了。   广告这行干起来,基本是24小时待命,经过前东家磨炼,丁昭的生物钟早已是军事化管理,容不得半点懒散。   他小跑去打印例会议程,打完一份份整理好,仔细别上回形针。   再抬头,十点终过,陆续有人上班。   CO2服务国际客户,外企氛围浓郁,能听见各类语言问候早上好。丁昭将文件摆上每位同事的办公桌,身后略过一阵带香味的疾风,一个女孩在他旁边坐下,手一扬,黑色小羊皮手袋甩到桌上,霸占他办公桌一角。   赖茜目不斜视,拿起镜子检查口红,半天才舍得扭头,环顾四周后,带些怀疑地问丁昭:“你今天几点到的?”   “九点,怎么了?”   “又这么早?来干嘛,有事情做?”   “Gavin让我早点来打今天开会的agenda,打完发给大家。”   AE是客户组最基础的岗位,CO2一抓一大把,新晋者的地位甚至不比老实习生,被安排杂活是司空见惯。   “你还真打?”赖茜抄起面前那摞纸,“上周HR不是刚发邮件说公司要搞无纸化管理,能用电脑看的东西就别打印出来浪费纸了。”   丁昭赶紧开邮箱:“我怎么没收到?”   “肯定是他故意没cc你,”赖茜手一伸,把对面的文件捞过来塞给丁昭,“趁我们组的人还没到,快点收走。”   没时间细想,丁昭迅速执行,赖茜坐着指挥,后面后面,还有两份。   等全部收完,他坐下拍胸脯:“谢谢,差点中招。”   “你要是平时硬气点,也不至于被他针对,他就是觉得你好吃吃。”   注意到丁昭对桌的花瓶,赖茜又抬高声音:“作孽啊,侬哪能还帮伊八百年前头收到的玫瑰花浇水啊?”   丁昭苦笑:“他是SAE,比我早进公司,不好得罪的。”   “你搞清楚,Doris才是你上司,他帮手带新人而已。”   公司阿康多,客户组分AB两组。丁昭和赖茜同期跳槽,进A组后在同个AM手下做事——Doris庄,庄晓朵,看外表是绝对的温柔姐姐,深入聊几句,就知道并非表面那般春风拂面。   庄晓朵贵人事忙,随手一点,指到组里的Gavin带新人上路。论资历,Gavin职位比丁昭和赖茜高一阶,但与他们并非上下级关系,都要听共同上司庄晓朵的安排。   “我怎么敢。”丁昭老实答。   女孩眼睛一翻:“小昭,你越让,他只会越来劲。”   说实话,丁昭不太喜欢这个昵称,但从他记事以来,周围人都爱这么叫,总不好驳人雅兴。小时候看倚天屠龙记,他最讨厌小昭,整天跟着张无忌鞍前马后,结果半点好也没捞着,典型的奉献型人格。   他喜欢赵敏,有手段,会争取。没办法,人总喜欢自己的反面,没有的东西才最好。   在他看来,赖茜就有点赵敏那意思。她是上海人,比丁昭小一届,职业背景却很华丽,实习在4A,还是新兵项目的第一名。   “吃早饭了伐?”见他可怜,赖茜又问。   “还没。”   女孩从手袋里摸出一个便利店塑料袋,递给丁昭。   “你不吃吗?”   “吃过了,早上买一送一,多的这个我又吃不掉的。”   丁昭接过塑料袋,打开还冒着热气,他最喜欢的梅干菜肉包。   再去看赖茜,小姑娘已经别过头,专心致志看屏幕,不等他表达更多。   吃完早饭,十点半,客户组总算坐齐,庄晓朵却还未出现,不知道是不是去客户那里开会。   CO2是一台运行良好的机器,大家各有各的工作,赖茜也很快跑开,丢下丁昭一个。   虽认识不久,但对赖茜的行动力,丁昭深有体会。入职第一周,丁昭见她埋头做case study,20页,全英文,还以为庄晓朵布置了什么作业。   后来才知道,她是看中庄晓朵手上的珠宝客户,所以研究了市面上的所有竞品,拿这个做背书说想跟对方学习。   庄晓朵看完,夸奖几句,准了。   有野心不难,最难是将野心付诸行动。赖茜只花一周,便已贴身跟随庄晓朵。丁昭却连野心都缺三分,至今仍在某人手下苦熬。   一道白色闪光袭来,丁昭眼皮打颤,光源来自对面之人手中一把眉毛刀,刀身凛冽,正对他反射寒意。   “早上好,”丁昭如临大敌般坐直身体,“花我帮你换过水了。”   迟到大王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Gavin放下眉刀,他讲究外在形象,头发丝都用摩洛哥精油护理,见面第一天,就点评丁昭的优o库灰色外套上身堪比烧煤工,眼下也不例外,批判目光几乎穿透丁昭的棉布衬衫。   “让你打的agenda呢?”他视线往下,注意到桌面空空如也。   丁昭斟酌词句:“早上听公司要搞无纸化,想想那么多页打下来好多纸,挺浪费的,不然大家开会的时候还是用电脑看吧。”   “啊?你哪能不先和我商量?”   Gavin吊起眉毛,弧度有些刻薄,他讲话声音尖,引得旁边几个实习生伸长耳朵。   “对不起,”丁昭条件反射回答,“我应该和你讲一声的。”   “好心建议你不听,就爱自作主张,”Gavin嘴一撅,换上委屈腔调,“agenda打出来一页页看才清楚呀,电脑上找来找去多麻烦,开会的时候老大追究起来,你顶我上啊?”   谢谢你啊,真打出一叠纸搁那人面前,挨骂的还不是我?丁昭心不平,表面仍将对不起进行到底。   看他低声下气,Gavin露出些许满足:“早上忘记买咖啡,你待会下去给我带一杯吧,还有人要吗?”   平时和Gavin玩在一起的实习生擅长接领子,立即围过来,说我也要我也要。   “哦哦,好,稍等,我记一下。”丁昭熟练打开备忘录,挨个记下每人的要求。   恒光一楼有间星巴克,跑腿次数多了,上午轮班的咖啡师都已认识丁昭,见他出现,直接问今天挑战几杯啊。   丁昭挥拳做出“10”的手势,对方笑笑,麻利下单。   十杯咖啡很快完成,丁昭两条胳膊挂满打包袋,挑战人体力学,摇摇晃晃回去坐电梯。   正巧遇上一班,眼见就要关门,丁昭赶紧冲里面的人大喊,“麻烦等等!”   电梯门应声打开,愈开愈宽,先显出一个标准的都市丽人。果然是去见客户,庄晓朵一丝不苟地穿了套装,看到丁昭温和地说声早。   由于面试的关系,他对庄晓朵的印象很好,刚想回个“早”,没说成,吞回肚子——电梯门开到最大时,丁昭看清庄晓朵身边原来还有一位。   对方本在看手机,见门打开,抬头恰与丁昭四目相对。他的视线在丁昭身上停留一秒,随后往下,落到琳琅满目的咖啡袋子上。   “你在兼职送外卖?”   客户A组老大程诺文毫不客气地问。   ——   * 广告公司从事客户服务(account service)工种的都可以称为“阿康”,是负责和客户及内部沟通、把控项目执行的岗位,晋升通道:AE→SAE→AM→SAM→AD(仅本文)。   ** 广告行业的工作语言流行中夹英,本文仅作还原,无关个人取向。 第2章 新公司(2)   来CO2一个月,丁昭只和程诺文正经说过一次话。   程诺文是AD,总监抬头,分管客户A组。CO2的阿康最高级别就是AD,一共两个,在公司属于金字塔尖的人物。   刚进CO2那会儿,丁昭正遇上程诺文去香港出差,他没得见,面试面的也是庄晓朵,程诺文的左膀右臂,属代言人,程诺文不在见庄晓朵有如面见圣上。   第一次交流,是上周程诺文回来,他和庄晓朵带着丁昭和赖茜出去吃饭,迎新。   坐上餐桌之前,丁昭在工位和程诺文简单打过招呼,小心翼翼对他说你好,我是新入职的AE,我叫丁昭。   当时程诺文匆匆点个头,回句你好,就把脸偏到别处与庄晓朵谈事情,丁昭并没看清他。   那天中午到了餐桌,他才完整得见程诺文,以平等姿势。   程诺文不能说英俊。英俊者CO2有,程诺文是帅。   帅与英俊不同,英俊是种公式,大眼高鼻加剑眉,往里填就可以。帅讲感觉,讲气氛,一个人可能脸算不上最标致,但也能让人称赞一句:是个帅哥。   程诺文自然没有五官歪斜。他长得很周正,双眼皮,鼻梁挺,最好看是嘴唇,猫唇,嘴角有点天生翘,但他不笑,表情一直严肃,这种反差就很强烈。   帅哥。丁昭心想。大帅哥。   帅哥开口说话:“Ceci,丁昭。丁昭,你有没有英文名?”   广告界劣习,人人都要有字母傍身。程诺文在CO2通行证的名牌上写的是Nate,庄晓朵Doris,赖茜Ceci。到丁昭,老老实实在英文名栏写的是名字拼音,Ding Zhao。   他摇头,想起小学英文课,老师给班级取名,轮到他时正巧到D,说你就叫Dick吧,Dick Ding,叫起来倒也蛮好听。他欢喜接受,等到读初中时拿字典查了查,才发现这名字一语双关,自此再没用过。   庄晓朵哈哈两声,说他有名号了,叫小昭!   程诺文端着严厉面孔,一边眉毛扬起来,“明教圣女?”   帅哥也看武侠小说?程诺文似乎也不是表面看上去那般遥不可及,可惜对方下句话就打破他幻想,“我喜欢周芷若。”   不意外,够强大的人才敢喜欢周芷若。就宋青书那性格,喜欢上也没好下场。   “我喜欢小昭,”招丁昭进公司的庄晓朵有不同意见,“温柔体贴善解人意,能在光明顶做那么久卧底,哪里会是一般人,总有特别的地方。”   她边说边对丁昭提点似的笑,“你说呢?”   “啊?我不喜欢小昭,我喜欢赵敏。”   庄晓朵的笑挂在脸上,依旧和煦。程诺文则将另外一边眉毛也扬上去,手指点一点他面前的菜单,“点菜吧。”   后半顿饭,程诺文没再问过丁昭任何问题。   程诺文阅历丰富,只消两眼就能分辨员工能耐,他对丁昭根本不感兴趣。   好在这人是丁昭的顶头上司,比他高好几个等级,平时少有工作接触,离程诺文远点,可保六个月试用期平安。   丁昭决定将此举贯彻到底,拎着咖啡袋挤进电梯间,自觉站到程诺文对角,保持最远距离。   为礼貌,他还是堆起笑意,回答程诺文之前的提问:“我只是下来帮忙拿个咖啡,他们都在忙呢。”   “谁忙?”程诺文抬手腕看手表,“十点半人都刚坐下,有什么好忙的。”   他又去看咖啡袋,表情明显有恙。   丁昭以为他不满,犹豫地问:“你……们也要咖啡吗?不然我再去买两杯?”   听到这句,程诺文表情更差。怎么生气了?丁昭高度紧张:“很快的!”   “不用了,我们不喝,谢谢。”   最后是庄晓朵出声解围,温柔态度与程诺文形成鲜明反差。丁昭紧张地咽口水,不敢多说,躲进角落扮演雕塑。   程诺文似乎还有话要说,但手机震动,一看来电显示,面色又差三分。   铃响好几下,程诺文接了,通话全程讲法语,丁昭半个字也听不懂,只勉强从他极快的语气中分辨,肯定不是什么赏心乐事。   电梯怎么还没到?丁昭拎着十杯咖啡,保持这个姿势已有好几分钟,牛皮纸袋的细绳箍住手腕,留下几道勒痕。   察觉出他的不适,庄晓朵问:“要不要我帮你拿?”   “没事,我拿得动。”丁昭婉拒,悄悄活动手腕。   电梯上升有点不稳,他开个小差,没站好,人往前冲,结果笔直撞上程诺文,角度完美,狠狠为对方胸口送上一记头槌。   丁昭浑身软骨,唯独脑袋是纯铁打造,直板板,硬得厉害,把程诺文撞得咳嗽好几声。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没站稳……”   他被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后退。一边的庄晓朵笑了笑,伸手示意他将咖啡纸袋交给自己。   丁昭赶紧拱手让出,顺便偷看程诺文。平时他都会把刘海留得长一些,方便从头发缝隙看人,减少几分对视苦恼。   缝隙里的程诺文电话是打不成了,庄晓朵问没事吧,他摇头,沉下一张脸按着胸口。   那顿迎新午餐,丁昭在程诺文的眼皮子底下吃得战战兢兢,现在换进这个密不透风的移动铁盒,害怕只多不少。   电梯后半程,丁昭紧紧贴墙不敢造次。28层一到,他从庄晓朵手上取回纸袋,飞也似地逃回办公室。   实习生一拥而上,取走各自咖啡,也没多句谢谢。丁昭将最后一杯给Gavin,对方嫌弃他动作慢,喝一口后鼻子跟着皱起来,抱怨澳白冷掉真难喝。   丁昭没听进去,还在回味重伤程诺文的片段。顶头上司今天心情欠佳,自己倒好,偏偏去拔老虎的尾巴毛,堪称胆大包天。   越想越后怕,程诺文有多难搞,司内八卦没少听说,都传他做事严格,炒人时眼睛也不眨半下,是标准的冷血机器,在客户组有魔王美誉。   才来一个月,不会那么倒霉吧。丁昭捱到例会,闪进办公室后特意坐到长桌末尾,使劲拨刘海把自己的脸多遮住一些,以免被程诺文看见。   结果对方进来,坐的是桌子最前面的位置,离他远开八只脚。   早上赖茜的提醒起了作用,会前程诺文巡视桌子,说以后办公非必要,都尽可能避免打印,今天负责议程的是哪位?反应很迅速,做得不错。   丁昭还在犹豫要不要举手,就听Gavin语气柔软:“是我负责的,上周看邮件说要无纸化办公,所以我想这周就可以行动起来了。”   坏人是你,好人是你。丁昭和赖茜对望一眼,心领神会。   例会进行顺利,结束前,程诺文抬手示意众人先别走,有件事要和各位明确一下。   丁昭心一抖,以为程诺文要点名批评他在电梯上的袭击。   “大家早上如果有喝咖啡的需求,公司茶水间有供应,一楼有咖啡店,叫外卖也能解决,我们上班是不打卡的,时间充裕,完全可以自己抽五分钟解决这个问题。”   他重音在“自己”两个字,目光则落到桌上那群实习生的咖啡杯。   明眼人别出苗头,丁昭每日的咖啡挑战谁不知道?他们看看丁昭,又看看Gavin,哦嚯。   最吃惊是丁昭,没想到程诺文非但没怪他的铁头攻击,还注意到那些小事,甚至为他发声,心里多少有些感动。   只有Gavin,一张脸红红紫紫。他认定程诺文会做这种不指名道姓的训话,是因为丁昭在背后打了小报告,一口恶气难出,回工位后,故意问丁昭今天有什么工作安排。   丁昭不像赖茜有服务的品牌,目前还挂在Gavin名下,跟在对方屁股后面处理散活。   他翻看日程:“o牌下个月有活动,想找一些时尚博主参加,明天需要给他们推个KOL名单。”   “要几个?”   “5个。”   “既然给客户选,5个怎么够,最少找100个吧。”   丁昭一愣:“100个?这么多?客户选不过来吧?而且他们好像也没那么多预算。”   “要全新的,别给我MCN那套名单,有问题吗?”   “……呃,那我去和媒介说一声。”   Gavin怪叫起来:“谁叫你找媒介了,这么小的事情,自己做掉不就行了?”   “我一个人?”   丁昭大惊,100个,他找去猴年马月。   “不想做啊?”   “……也没有。”   因果循环,最后报回自己身上,吃个哑巴亏的丁昭瞬间不感动了。他一天全泡在这上面,也没找齐,加班到晚上8点,Gavin早跑了,临走前还阴阳一句,你效率真低。   赖茜发善心替他补了几个,勉强凑满30。她有事,多留不得,让丁昭干脆别找了,Gavin就是想要找茬,做不完顶多明天被嘲两句,反正他习惯了,不算稀奇。   丁昭口头上说好,实际手不停,一个人继续找。越做越晕,不禁埋怨起程诺文,如果他没说那番话,Gavin也不至于来刁难自己。   金字塔顶端不懂民生疾苦,轻飘飘一句话落到塔底,都是劳苦大众买单。   他对着电脑头晕,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个人,被问:“怎么还没走?最近没什么加急的工作吧。”   丁昭扭头看,是庄晓朵,就说有些事情还没处理完,又担心庄晓朵误会自己能力太差,连连保证自己今天一定会搞好。Gavin烦人,程诺文吓人,但CO2实属好坑,他是跪着也要狗下去。   庄晓朵坐到赖茜的位置上,观察女孩整齐的台面。   “Ceci上手蛮快的,柏嘉丽做了两周,已经能和客户独立对接,帮我省了很多心。”   不知道庄晓朵这时提赖茜是什么意思,丁昭只好跟着哼哼,她是很厉害。   “你呢?”庄晓朵话锋一转,看向丁昭,脸上如往常带笑。   那是差多了。丁昭有自知之明,不过这话他不敢说。   “同期是一种很特别的关系,容易被人拿来比较,我手上客户多,一个人忙不过来,招你们进来是帮忙消化,除开柏嘉丽,还有很多其他机会。”   她循序渐进,把话讲得明白一些,丁昭终于听懂,刚想表示,又听庄晓朵说:“但能不能把握住,还看自己。”   这下丁昭又糊涂了,庄晓朵不等他揣摩,起身嘱咐他离开公司前不要忘记关灯。她见丁昭还在用力思考,收起笑容,无奈又理解似的叹声气,像是回到面试那天。   当时庄晓朵让丁昭说说自己有哪些优点,本来就紧张的丁昭憋了半天,问她能讲缺点吗?如果讲缺点,他可以讲十个不带重样。   庄晓朵听后微微惊讶,随后就变成现在的表情。   “你应该知道Gavin不是你的上级,虽然他抬头比你高一些,但我才是你目前的report line,你的所有工作应该汇报给我。”   她敲敲丁昭电脑屏幕上的名单:“我觉得前10个KOL就挺好啊。” 第3章 新公司(3)   周二上班,Gavin原想欣赏丁昭加班后的隔夜脸,却发现丁昭精神不错,还有闲情逸致和赖茜聊天。   “你100个KOL找完了?”他不太高兴,盘算着即便丁昭真找齐了,也故意说不行,让丁昭再重新找一遍。   菜鸡平视他:“昨天我给Doris看过名单,她选了10个出来,我已经整理好发你了。”   Gavin震惊不已,怀疑耳朵听错。丁昭是拿庄晓朵压他吗?要他再挑剔,挑剔的就是庄晓朵,那可是他的直属上级,少惹为妙。   “唔,我收到了,就是想找你确认下。”   “嗯嗯,还有其他问题吗?”   “……没了。”   丁昭扬起一张单纯笑脸:“好的。”   等Gavin领手下的实习生去买咖啡,赖茜才得空审视丁昭:“可以啊,这谁教你的?”   刚和Gavin对完线,丁昭尚不习惯,心脏扑扑乱跳,下意识瞄向庄晓朵的位置。   观察他的赖茜明白了:“原来是高手指点。”   丁昭暗爽,咂到些喜滋滋的味道。这时邮箱叮叮两声,跳出一封邮件提醒,是庄晓朵发了会议邀请过来。   他点击接受,查看与会人员,映入眼帘一个名字:程诺文。   雀跃情绪烟消云散。   丁昭想不出庄晓朵拉上程诺文要和他开什么会,去会议室短短一路,他内心演了三出戏,结局一变再变,正演到在HR那里抹眼泪办离职手续。   踏进会议室,场景更为摄人。程诺文已就座,庄晓朵在他身后拉百叶窗,一系列动作配合得天衣无缝,仿佛要对犯人严刑逼供,就差拿个大功率台灯对准丁昭,看得他双腿发抖。   “坐啊,小昭,”拉完窗帘,庄晓朵笑眯眯对他说,“又不是叫你进来罚站。”   丁昭坐下,手放膝盖,要多乖巧有多乖巧。   会议室不止他们三个,还坐着一个被粉色包裹的大脑袋,是庄晓朵手下另一名SAE,日常爱戴亮色毛线帽,因头围傲人,在公司花名大头。   大头飞快打字,见丁昭来了,与他点头致意,然后继续敲键盘。旁边坐着的程诺文一下一下地揉太阳穴,看着心情不太好。   离得近了,丁昭发现程诺文的这份不高兴里带了点疲惫,不是愤怒,是累,心累。察觉到丁昭在观察自己,程诺文立刻调整表情,示意庄晓朵开始。   “我昨天和Nate去佲仕那边开会——佲仕你了解吧?”庄晓朵问。   欧洲某高端男士护肤品牌,丁昭知道。他浏览公司品牌库时看过这个牌子的资料,心想事情好多,谁做谁掉头发。   “今年是佲仕十周年,客户准备投个大型campaign*,预算在一千万左右,需要比稿。老总很重视这单生意,我们必须尽力拿下。”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丁昭边听边想,不过好消息是他暂时没有被开除之虞。   “佲仕目前是大头负责,加上比稿,阿康人手不够,所以我们想加你进佲仕组,你愿意吗?”   庄晓朵执掌A组半壁江山,佲仕这条业务线虽能吸金,但是出了名的节奏快,工作量庞大——噢,怪不得那个大头要戴毛线帽呢,他做佲仕的,发际线可能真有点儿……   打杂一个月,好不容易可以接触业务,拒绝是不可能的。   丁昭安慰自己,既来之则安之,服从调剂,服从安排。之前那份工作他不也熬过来了?CO2至少还有加班补贴,餐费交通管报,资本主义式人性化。   “我没问题,一定好好努力!”他假装惊喜,回答庄晓朵时还抬手做了个加油手势。   打字的大头停下来,看他像看自己不争气的傻儿子。   “那就好,我手上还有其他牌子要忙,加上这次项目规模大,所以下半年佲仕组的总负责人是Nate,你和大头直接汇报给他。”   说到这里,庄晓朵故意停一停,笑容美丽,带丝丝惊悚,“学习的好机会哦,Nate很少带新阿康的。”   几句话砸得丁昭两眼发花。程诺文贵为客户A组老大,不应该早塑金身?怎么就走下神坛亲自带组?   而且这么安排,程诺文岂不要代替庄晓朵做他的直系领导?佲仕项目周期至少三个月,如无例外,到时自己的试用期考核肯定也是由程诺文来做。   噩梦!人间炼狱!丁昭借着头发缝往外看,魔王一声不吭,正用那双透视眼精准屠杀他。   要死了,丁昭只能硬着头皮说:“今后你麻烦了——啊是今后麻烦您了!麻烦您了!”   他站起来一鞠躬二鞠躬,成功在完成三鞠躬后让新上司抬起手。   程诺文制止他,让他坐好,“你在之前的公司负责过哪些项目,简要说一下。”   “哦,好,那个,我服务的客户比较杂……多元化,奶粉、防晒霜、房地产都做过,项目类型也比较乱……丰富,路演人数不够还帮忙派过礼——”   “可以了,我有数了。”程诺文手一抬,示意他可以闭嘴了。   短短一月,丁昭耳濡目染,知道同事经手的不是百万级的营销策略,就是顶流的广告拍摄,自己那些小打小闹的工作经验放到CO2,实在不值一提。   原本在看戏的大头没忍住,哼唧笑了两声。程诺文听见,调转枪头,让对方汇报佲仕目前的进度。   到底是入行多两年的SAE,大头思路清晰,几句话就将佲仕的情况解释清楚。程诺文思考数秒,眼睛一瞥,将缩在那里的丁昭抓个正着。   “你先带他过一遍佲仕的情况,做个简单的培训,”他嘱咐大头,“这次时间赶,他进来主要帮你分摊retainer*,让你有空做比稿,这周你先挑简单的内容给他对接,尽快上手做熟了再说。”   “好,没问题。”   “其他细节你负责QC,拿不准的及时找我,以后团队每天邮件汇报一次,我不在就电话联系。”   “明白。”   两人一来一往,丁昭根本插不上话。程诺文行事追求高效,很快结束会议,显然还有事要忙,头也不回出去了。   不消一刻钟,程诺文带队佲仕的消息就已传遍客户组。   众人起初不解:升任AD两年,程诺文手下猛将众多,不乏庄晓朵这种业务度成熟且极能打的AM,哪里需要他亲自动手?   一打探,佲仕下半年的比稿已逾千万,纷纷释然。难怪!要想吃得下来,还得Nate出马才稳当。众人转头盯住丁昭,左右各看三圈,最后意味深长说一句,加油喔。   怜悯含义极浓,即将与丁昭搭档的大头打量他还算浓密的头发,安慰道,你这头型还挺适合戴帽子的。   丁昭欲哭无泪,准备回去就上网买两盒黑芝麻。   虽然都是给人打杂,但为程诺文工作,绝不是轻松任务。回到工位,丁昭邮箱又来提醒,一封变更通知,庄晓朵在组内架构中将他从自己那里移到了程诺文的名字下面。   一切已成既定事实,Gavin也收到风,可能是觉得他从自己手底飞走,颇为咬牙切齿,故意嘲讽丁昭,左一句飞上枝头变凤凰,右一句跟着老大捡便宜,配合实习生的起哄声,一出高低音合唱。   丁昭双眼无神,没给反应。恰好赖茜忙完回来,Gavin有了新主意,凑到丁昭面前,一把握住他的手:“恭喜小昭升职了哦。”   “什么升职?”赖茜问。   哎呀!Gavin笑得不怀好意,说丁昭被程诺文钦点,要去做佲仕的千万大单,未来可期,比起服务柏嘉丽有过之而无不及。   赖茜听完神色微变,放下笔记本,问丁昭是否要一起吃中饭。   ——   * retainer(月/年费项目),泛指品牌社交平台上规律性输出的广告内容,主要为社交账号运营,难度低,重复性高,与campaign(广告战役/特定时间下围绕特定主题进行的营销项目,规模大,创意性强)属于广告公司常会涉及的两种业务模式。 第4章 新客户(1)   赖茜是典型狮女,太阳狮子上升狮子。入职会上,小姑娘挎着名牌包,打扮得漂漂亮亮,介绍自己时说我叫Ceci,赖茜,茜字读qian,不读xi。她和谁都这么说一遍,态度强硬,颇有点盛气凌人。   初进公司,Gavin和实习生总爱叫新人出门午餐。丁昭不敢发表意见,只能跟着他们去环贸找个西餐厅坐下。午市套餐98元起,看得丁昭心惊肉跳,只得狂喝水,每次都点最便宜那套。   赖茜则点128、158,却也很少点最贵的298。   吃了几天,丁昭的余额将近透支,还是赖茜主动找他,问要不要中午去外面简单吃点什么。   两人在几条街开外的的江西米粉店默契坐下,酣畅淋漓吃了一个钟头,每人才18。   做了一段时间的饭搭子,他俩渐渐熟络,赖茜向丁昭道出名字的原委:父母取名想当然,原本真要让她的茜字读xi这个音,结果加上姓,用方言一念,得了,哪里好听,谐音垃圾。   出门找饭馆的路上,赖茜始终没开口,最后挑中一家本帮面馆,点完单,丁昭担心Gavin那番话让赖茜产生误会,试图与之解释。   女孩安静听,仍无多大反应,直到点的浇头面端上来,才拿起桌上辣椒酱,往里扔了三大勺。   “你运气好好。”她冷不防说,大概是酝酿许久,语气中有羡慕,还有些不服。   看她这样,丁昭反倒轻松。赖茜心高气傲,却也足够坦荡,会将不痛快摆上台面讲明。两人同时进公司,水平差距巨大,她从未将丁昭当成竞争对手,更不嫌他迟钝,万事都提点两句。   “你别听Gavin胡说,他就是故意想气你。佲仕事情多你也知道,那个大头做到头发都没了,我去肯定加班加死。”   “挑拨离间他最在行,佲仕原来是Gavin的客户,年中突然换给大头,他是看你不爽,顺便让我心里也不舒服一下。”   这内幕丁昭第一次听说,“为什么换人?”   “好像是怀疑他和某客户,”赖茜想了想,“私相授受。”   “你听谁说的?”   “我有自己的情报网。”   赖茜让他不要追问,抬声喊老板娘,帮我加个蛋。   丁昭点头:“要我选,还是柏嘉丽好,客户善良,事情也不多,还是高奢,做久了说不定有机会转甲方呢。”   “也就那样,我都给女明星修一礼拜手臂肉了。柏嘉丽日常做什么都要跟global走,久了也无聊,还是做比稿锻炼人。”   “我进佲仕也是做日常,比稿轮不到我的。”   “能跟着听听也是好的呀。”   丁昭没接话,埋头吃葱油拌面。赖茜放下筷子,看着他认真说,“早晓得这样,当时我就申请去佲仕了。我在4A实习的时候就听过Nate的名字,CO2能做到今天规模,他是功不可没,在他手下做事肯定大把东西可学。”   这件事丁昭一直不太理解。赖茜在4A做得不错,跑来CO2,最多算平跳。他自己是没有进过4A,看这种统领行业的广告藤校联盟,难免有些滤镜加持。   听完他的困惑,赖茜不屑道:“中国最早的广告模式是4A带来的,九几年开到国内,大家奉若神明,后来时代变了,本土公司一个个开起来,报价更有竞争力,形式更灵活。你现在再去看有些4A,一间公司成百上千人,架构冗杂得和国企一样,原来引以为豪的工作流程都快变成毒药了,一份brief下去给你滚七八个人,是个人都来卡你一道,能做好事情吗?更别提有的4A日薄西山,创意做得不行,架子还老大,顶着旧日光环,真以为自己在云端经不起摔了。”   她一通牢骚发完,老板娘正好上菜,喊着胡包蛋、胡包蛋来了。   赖茜筷子动一动,没夹,移到丁昭面前,“瘦死骆驼比马大,牛的4A不是没有,但要想快速升级,还是CO2合适,本土的agency,这家挑战最多,接触的案子都是业内顶尖。佲仕这么好的饼,Doris也算给你机会了,别老往后躲,天天给Gavin那种人买咖啡你甘心啊?”   “嗯?他现在都自己下去买了。”   赖茜无语:“笨死你算了。”   “我开玩笑的,”丁昭犹豫了一下,将那枚黄澄澄的煎蛋拖进碗里:“佲仕现在就是火坑,你也知道Nate那个样子,他那双眼睛这样,chua,盯着你,银行卡密码都要被他盯出来了。”   作为温吞的草食动物,丁昭认定程诺文是一头职场野兽,凶猛,会吃人。在他嘴下要能活过试用期,自己可以去庙里烧香了。   赖茜终于笑了:“火坑才好呢,就当借Gavin吉言,做完这单你就浴火重生,真正飞上枝头了。”   一顿中饭将不快情绪化解,下午回去,丁昭位子还没做热,大头从天而降,说借了个小房间和他盘工作。   佲仕是海外品牌,驰骋全球市场多年,国内声量可观。丁昭在高端商场见过它家专柜,柜哥个个西装领带,人靓腿长赛男模。不过定价太高,一瓶爽肤水都要卖七八百,丁昭从未用过,大头问起使用感受,他也答不上来。   这可不行!大头高喊,为了让他更好理解佲仕,火速拿了一套样品,洁面水乳外加一支剃须泡沫,让丁昭带回去切身体验。   国内广告业发展迅猛,生态丰富,CO2涉猎广泛,是出了名的审美好、执行强。佲仕属于公司老客户,今年是合作第四年,虽然进账稳定,但广告商和品牌之间的关系也有如夫妻,时间一长,易步入倦怠期。   两方签的是年度框架,除了合同规定的内容,额外的营销项目还需与其他广告公司比稿竞争执行权。下半年campaign要是成了,不仅A组今年的KPI能提前完成,还能巩固客户关系,程诺文不会不重视。   “retainer的内容就是这些,”大头暂停喝水,“排期我发给你,这周还剩几条微博,文案设计都和客户确认了,你跟着时间发掉就行。”   他打开企业微信,“我拉你进客户群,记得介绍自己。”   丁昭在佲仕工作群发出的第一句话是干巴巴的hello,结果石沉大海,只有大头发了一个表情包当暖场。   “可能他们在忙,”大头让丁昭别在意,指着客户头像给他介绍,“这是佲仕亚太区的市场部老大,去年来的,法国人,中文不好,所以我们在群里沟通都要用英文,否则他看不懂,不过这人平时不管执行,和我们对接的是他手下,叫肯尼。”   肯尼小哥的头像穿v领T恤,露出一半胸肌,嘴唇是玻尿酸式的饱满。丁昭想起赖茜中午说的“私相授受”,不禁浮想联翩。   “这人做事,呃,爱占便宜,有时会私下找我们,”大头提醒他,“你记得,quota合同框死了,临时加任何东西都要单独报价,不能白做,之前因为……犯过一些错误,Nate对这些也比较敏感。”   佲仕体量不小,大头花了两个小时才科普完,结束后马不停蹄带着丁昭去创意组,见负责佲仕的设计与文案。   阿康的日常工作需与创意人员紧密配合。一则内容的出街离不开阿康的正确统筹,也少不了文案的笔头功夫与设计的美术支持。   创意组与客户组的氛围大不相同。在CO2做阿康,需与各大洲客户开会,讲究门面功夫。A组从程诺文开始就以身作则,随便捞一个都穿得山清水秀。丁昭不懂时尚,只能日日衬衫领带,维持社会人装扮的及格线。   相比之下,创意组随意许多,他们是纯粹的脑力工作者,舒适第一,办公区尽是背心裤衩,一派夹脚拖统治的天下。   大头介绍合作同事给丁昭认识,同事正忙,头也没扭,招呼打得很随便,丁昭不敢多打扰,加上联系方式后灰溜溜退下了。   一水休闲装的创意组里,只有一人风格迥异。这人染一头淡金色头发,穿铆钉夹克与黑色皮靴,浑身包得严严实实,肩上挂着一副超大耳机,面无表情看大头张嘴闭嘴。   他余光看到丁昭过来,不顾大头还在和自己叭叭说话,先一步闪身避开,完全不想碰到丁昭似的走回角落座位,重新戴好耳机,冷漠地对向电脑。   丁昭以为自己哪里惹到他了,刚要紧张,就听大头笑着说:“郝思加,你吓到我们新来的小朋友了。”   24岁娃娃脸的丁昭对小朋友这三个字暗自神伤,被叫做郝思加的男人回头冷冷瞪了大头一眼。那杀伤力,和程诺文有得一比。   丁昭试着说句你好,没有回应,死一般寂静。他看着那张秀气脸蛋,心想好看是好看,可惜脾气也是有够臭的。   跟大头离开创意组,丁昭问起金发背景,大头声音神秘兮兮,“那是创意组的资深文案,我们A组有几个品牌在他手里,佲仕你暂时碰不上,以后和他合作,一定小心。”   “为什么?”   大头抬手做个抹脖子的动作:“郝思加,AKA阿康杀手,客户满意度和司内被投诉率都是创意组的第一名。”   丁昭大惊,当即将郝思加这名字加进供奉名单,排行第三,仅次程诺文与佲仕的肯尼。   “别紧张,杀杀就习惯了——哦对,你记得啊,要碰到没法处理的事情,一定找Nate解决。他严厉是严厉,做错事会被骂,但骂完一定会帮你。”   最后那句丁昭就当随便听听。开玩笑,他可不敢找程诺文来给自己擦屁股,想想那场景,程诺文会拿什么表情看他,别了。   大头接着给丁昭讲解创意组架构。文案、设计与客户组之间有不少牵连与暗雷,虽然CO2的理念是开放包容扁平化,但丁昭进去第一天,便觉得这里食物链鲜明,一挑就是一串,你咬他头,她咬你尾巴,一个个小周天,合成CO2大周天。   要想搞清楚谁吃谁吃谁,还需多花时间。整个下午,丁昭都在高强度输入,添加的联系人与收到的cc邮件比前一个月加起来还多。   手忙脚乱之际,企业微信传来消息提醒,点开竟是佲仕客户肯尼。   对方主动私下来加丁昭,通过后上来第一声:你好呀。   你好你好。丁昭立即回复。很高兴认识你,我是丁昭,新来的阿康,之后会配合大家完成佲仕的工作,还请多多指教。   两人寒暄。肯尼说话语气词颇多,一溜的好呀、不哦、没有啦,非常之嗲。东拉西扯几句,突然来了重点:这周开始的微博就是你来负责,对吧?   丁昭:嗯,是的。   肯尼甩来一个压缩包:EC有条商品节的东西要发哦,文案有了,要做张KV,根据里面的ref改一下就好啦。   丁昭翻看排期,这条电商内容并不在计划内。他又点开参考图,估算做张海报至少要两个小时。   见他没有及时回复,肯尼又问:看到了嘛?快快帮我做一下喔。   嗲嗲的语气词叠加,搞得丁昭呼吸加速。他太熟悉这种感觉,以前工作也常遇到类似情况。客户热衷白嫖,自己又不敢拒绝,只好加班加点,去找创意救火还要获赠几对白眼。   但大头今天才耳提面命,对待肯尼防线要牢。想了半天,丁昭打下几个字:我们设计下午都排满了,暂时抽不出空,贵司EC部门是不是可以直接提供图片?   肯尼:哎呀就是EC没给我呀,我也找不到人弄,你当帮我个忙,搞掉么好了,也就一会会的事情,谢谢亲亲哦!   丁昭对着那排字,脸都挤到一块,决定继续维持专业素养:不好意思,这条不含在quota内,如果需要我们设计,我现在快速出个报价邮件,您这边确认一下就好。   肯尼:??什么叫不算?你意思是让我开天窗咯?   丁昭:没有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   肯尼:你让Nate来和我说。   程诺文名字太有杀伤力,丁昭怎敢唐突。他想找大头帮忙,结果这位哥又杀进会议室昏天暗地了,抓也抓不出来。   那头肯尼彻底卸下语气助词,一顿信息轰炸:什么情况?请速回!   催命消息让丁昭头皮发麻,甚至开始想象电脑那端肯尼的45度白眼。他想起过去婉拒客户被其臭骂的经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肯尼:人呢?说话啊,做不做啊?   肯尼:帮忙弄个东西还要三催四请,你架子蛮大。   肯尼:???已读不回是什么意思???   丁昭喉咙发甜,敲出四个字:好的稍等。   肯尼:下午四点发,尽快。   一看也就剩下两个小时不到,丁昭点开刚加上的设计师,请对方抽点时间做张图。   设计师发来一排省略号:……今天没安排发这个吧?   丁昭尝试哄一哄:客户临时加的,要麻烦你。   设计师:还有好多活儿压在我这里,你插队我很难办的,而且佲仕以前老是临时塞活的问题不早解决了吗?怎么又开始了?   哄不过,丁昭只能连发两句对不起,对方又是六个点:……我会和组长说的。   说就说吧,丁昭心想,这队死活是要插了。   四点前,设计师发来图片。丁昭千恩万谢,加上文字发微博,给肯尼说发掉了,对方信息同样已读不回。   掉线半天的大头终现身,他一出会议室,就见对着电脑欲哭无泪的丁昭,疑惑问:“你这是什么表情?”   -------------------- 第5章 新客户(2)   纸包不住火,丁昭给客户行方便插队一事没几分钟就被捅去程诺文那里,还是设计组长亲自去捅,俗称“投诉”。   程诺文下午会议不断,还是忍不住抽空训人。他屏退下一波与会人员,单独叫丁昭进会议室,用意明确。   丁昭替客户解燃眉之急,不是灭火,是引火上身,顺便烧一烧同事。   接完投诉的程诺文脸色难看,丁昭发挥长处读空气,读出一个令人泄气的事实:程诺文该骂他了。   “佲仕以前因为阿康没把好关,总是临时接活,所以搞得设计组没人肯做他们的东西。这点大头没和你提过?”   “下午培训的时候是说过……”   “那你为什么不听?我们是佲仕的agency,不是保姆,做多少服务,出什么内容,白纸黑字写得很清楚,临时加东西不是不能做,而是要确认给钱,协调好时间才能让内部去做,这道理很难懂?”   “我和客户说了,可他不同意……”   “他怎么不同意?”   “他让我找你……”   “你为什么不找我?”   丁昭语塞,他怎么敢和程诺文说自己是害怕找他,条件反射弯腰,一个九十度大鞠躬送上。   “你头抬起来,”程诺文不想看他鞠躬,“如果你没有经验,我可以理解,但你不是完全的新人,来CO2之前你也在其他公司做过阿康,学会处理客户的无理要求难道不是基本素养?如果连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以后谁放心让你负责其他工作?”   鬼迷心窍,鬼使神差,丁昭祈求这时真有鬼上身,能替他应对。跟程诺文的第一天,自己就英勇就义,轰隆一下,被程诺文打得渣也不剩。除了道歉,实在是想不出更好的方法。   可惜程诺文是最烦听对不起的那类人,丁昭的三字经还没开始念,他便厉声回绝:“解决不了问题的歉别道,纯属浪费时间。”   对的前音发不出去,丁昭嘴巴撅着,他慢慢放松嘴唇,抿回去,抿得紧紧。   “我要的阿康不是只会复制粘贴的传声筒,类似的错误不允许再发生,今后对于客户所有的不合理要求,必须想办法拒绝,听懂了吗?”   丁昭不停点头,像极小鸡啄米。   出去做事。程诺文不多废话,也不想再在丁昭身上浪费时间,招手让等在会议室外的人进来,他的新会议开始了。   回到工位,丁昭还是打开企业微信,先给大头说句对不起,再找到设计组长、合作的设计师,逐一道歉。   这种事情做过许多遍,哪怕没人理会也早该习惯。以前丁昭总觉得姿态放低点,态度狗腿点,大家也会多些体谅,事实却截然不同。   那么早上他与Gavin之间的小小胜利算什么?想了半天,丁昭打开网页搜索:如何说不。   看了两页,加上一个关键词:如何委婉说不。   有人椅子滑到他身边,递去一包色彩鲜艳的小零食。   “没事啦,”大头咳嗽一声:“你刚加入,搞不清状况犯错很正常,我和肯尼说了,那条微博算你送给他,下次注意就可以了。”   他看一眼丁昭的搜索页面,有些为难地拍拍他肩膀:“不过,你也要,呃,调整一下方式,做阿康每天都会碰到这些问题,如果不懂拒绝客户,最后累死的只有自己。”   网络知识无法解决根本问题,丁昭关掉页面。磨蹭到下班时间,他想起身,屁股刚离开座位,见大头和庄晓朵都没走,又贴回去。   赖茜拎包:“你今天又要加班?”   不是。丁昭欲说还休,赖茜看懂了,将他从座位上拎起来,和庄晓朵他们挥手:我和小昭先走了,明天见。   庄晓朵和大头抬头,微笑放行。   走出恒光大厦,手机没见有人来找,丁昭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他们不会管你这些,”赖茜眼珠要翻到头顶,“你要没事干,留在那里也是呆坐,CO2不兴陪老板加班那套,只要你按时交活,谁管你在工位还是厕所发的文件。”   有道理,他给赖茜比大拇指。两人地铁坐不同线,入闸后分开,各自涌进下班人群。   上海地铁好,四通八达,总能把罐头里的沙丁鱼准时运到各个地方。十几站过去,丁昭终得见天日,呼吸到外面的新鲜空气。   他住杨浦,来淮海路上班要转两班地铁,远是远了点,但胜在租金便宜。走回出租屋,室友在客厅打游戏。丁昭合租的是新村老破小,两居室,他和室友不熟,租房软件上认识来拼房的,不知道干什么工作,整天哪儿都不去,就蹲在家里。   丁昭友好说一声在家呢,室友嗯一声,算回答过了。   他也没再聊,提着便利店盒饭进厨房,走近小餐桌时差点没晕倒。室友一日三顿外卖,不收拾,剩菜剩饭都堆在那里,九月上海仍是秋老虎,热天未过,塑料袋上已有小蝇小虫围绕飞舞。   平复片刻,丁昭走出去对室友说:“你今天吃过的外卖还在桌上,别忘了待会收拾掉。”   室友还在那里和游戏大战,敷衍地点点头。   “会爬虫的。”   “哦。”   “已经有虫了。”   游戏音量调大几分。   同一屋檐下,丁昭不想把关系搞得太僵,可越看越难受,最后眼睛一闭,不知道第几次忍着恶心收拾掉那摊外卖。   吃过饭,他在房间用手持熨烫机熨衬衫,细心将挤地铁时弄得皱巴巴的衬衫熨平。妈妈发来视频通话,她正遛狗,家里那条养了多年的老狗叮叮车看到丁昭兴奋异常,隔着屏幕给他热吻。   妈妈语重心长:宝宝,手机都被你弄湿了呀!   丁昭笑着和叮叮车招手。丁惠芬女士絮絮叨叨,一边遛狗,一边与丁昭分享家中小事,诸如空调老了声音太大想想还是不开了,你表哥家装修要问我们借钱调调头寸不好拒绝,云云。   聊到最后,她佯装不经意,问丁昭新工作怎么样。丁昭也佯装不经意,照例说一切顺利。   “以后你别打钱给我了呀,下个月我涨退休金,一个人用足够了。上海花钱地方多,你别不舍得,该吃该穿,不要委屈自己。”   丁昭嗯、嗯两声,又聊了一会,说要早睡,挂了电话。   不知道妈妈是记性变差,还是找不到更好借口,每次都把退休金拿来说一说,但她每月能领多少钱,借给不省心的亲戚之后还剩多少,丁昭比她清楚。   惠芬女士的老好人基因,自己继承了百分之百,除了勒紧裤腰带多打点钱回家,别无他法。   拆解完账户余额,丁昭打量自己的房间:十平米不到的次卧,床、简易衣柜、小书桌,最有生气是窗台孤零零一盆仙人掌。   背包里还躺着今天大头给的那套护肤品,丁昭拆掉外包装,沉甸甸几个玻璃瓶,打开一股海洋香气,好闻到令人恍惚,仿佛就这么一瞬间,他从出租屋飞出,越飞越高,好风借力,正送他前往某座梦幻般的热带岛屿。   瓶上印着佲仕的那句著名slogan:be the difference,非凡似你。   广告业是消费品乐园,善于造梦,什么都力求独特,要压人一等,但哪个世界人人独特,美梦好造,烂命难改。   丁昭将瓶盖盖回,从小养成的习惯,太好的东西他总是舍不得多碰。非凡这种词创作出来,应该是程诺文那类人的专利,对他,普通足矣。 第6章 新客户(3)   沪上广告人之间有个公开的秘密,点开应用程序商店,输入“a little bit”,便可走进一个全新世界。   该社群APP是上海广告行业的八卦流通中心。上线两年来,俨然形成一张业界暗网,呈现出千姿百态的广告人生态。   APP只有一个功能:发表话题并留言讨论,全匿名制。话题是泡泡框形式,点进去可以看到满屏泡泡飞舞,从今天咖啡好难喝到我的客户大傻叉,不一而足。不感兴趣的话题只需戳一下就会破,沉下去被新的泡泡顶上来。   最近常被顶到上面的泡泡,是一则有关新员工入职的讨论,稿主提问:新来的AE抽奖跟到了AD,不知是福是祸。   匿名的众人在泡泡下留言,有说阿康命好,说不定跟着跟着就得道升天了;也有说万一是个扶不起的阿乌卵,跟到总监也没用。   讨论到后面,走向歪掉,大家开始分享自己初入职场时的趣闻轶事,有关菜鸡的内容很快翻篇。   现实却没那么容易过去。自从跟了程诺文,丁昭的每天都精彩万分。   此次佲仕项目程诺文亲力亲为,虽然丁昭日常和大头对接更多,但经手的大部分文件都需抄送程诺文。魔鬼藏在细节中,程诺文对待工作非一般严格,佲仕上车两周,丁昭切身体会到什么叫一地鸡毛。   他日日被程诺文狂轰滥炸,不是文件名不合标准,就是英文措辞不够严谨,CO2饮水机旁的小会议室俨然变成丁昭接受上司洗礼的常规场所,基本一天三进。   本来就不多的运气似乎在被庄晓朵塞给程诺文的那天就已耗尽,到今日更是跌至谷底:一早出门,丁昭发现被室友反锁在家,打了两个小时电话才找到开锁师傅,到公司已过12点,程诺文的佲仕例会都开完大半天了。   解释起原委,丁昭舌头打结,听上去就很没说服力。程诺文也不多说,单用眼神凌迟,似乎也知道丁昭最怕对上自己那双眼睛,趟趟不留余力,在丁昭身体烧出不知几个小洞。   以后临时有事,提前发信息,别让大家干坐着等你。程诺文丢下这句,挥手让丁昭退下。   他诺、诺地滚出小会议室,正好是午休时间,赖茜找他吃饭,丁昭没胃口,18块的江西米粉也不想吃,草草在便利店买了三明治。   刚咬没两口,程诺文信息杀到,丁昭昨天提交的第六版报价因为计算有误,被对方无情打回重做。   看着excel长到不见底的表单,丁昭使用拖字诀,躲进厕所看手机,屏幕里的金毛大狗憨态可掬,对着他张嘴流哈喇子。   警告,毛茸茸含量严重不足!丁昭一提裤子,直冲下楼。   恒光大厦一层不仅有星巴克,还有保安室。值白班的保安刘师傅捡了只流浪狗,取名小红,偷偷放在保安室里养。   他和丁昭是老乡,一见面,乡音流露,凭空互生几分好感。丁昭喜欢狗狗,空闲时同事下楼聚众吸烟,他溜去保安室吸狗,都属消解压力。   小红是黑背串串,身上只有黄黑两种颜色,叫大黄大黑都算沾边,和红色没半点关系。丁昭猜刘师傅取名夹带私货,叫小红是希望自己买的基金天天飘红。   一点都不红的小红是个甜妹,常露出肚皮给丁昭揉揉。有时丁昭带点小零食,还会一蹦三尺高,趴到他身上扑闪一双大眼睛。   丁昭与她玩,顺手划开手机,给小红看金毛靓照。叮叮车是他一手一脚养到大,狗至中年,在丁昭眼里也如当初抱回家时那般可爱。   “这是我妈新发我的照片,怎么样,好看吧?要是叮叮车年轻点,我就介绍你们认识了。”   他继续和小红扒拉两句公司里不能说的事情,大部分与程诺文有关,说最多的就是程诺文凶死了,要放到古代做皇帝,必定是个勤政不爱民的暴君。   狗狗天真无邪,躺在丁昭怀里开心啃零食。刘师傅从保安室喊她好几声回家了,才依依不舍跳出丁昭怀里,一步三回头,留恋小肉干。   吸完狗,丁昭心情恢复少许,回工位继续搏斗,难得风平浪静。直到下午三点,佲仕工作群忽然有人发言。   虽然头天刁难过丁昭,可肯尼的涵养功夫极好,这段时间和丁昭群聊沟通,仿佛没事人一般,态度温和,语气嗲嗲。   他在大群发来信息,对于这周的微信推送颇有微词,说看来看去,感觉文案还是不够高级,希望能重新给个版本。   原定的推送日期是周五,即今晚。这版文案改了三遍,明明之前都已确认,设计都快做完,推倒重来显然不现实。   丁昭努力了几个回合,肯尼在大群柔柔弱弱,说哎呀我这也是为了更好的效果呀。转头私聊丁昭,问他为什么推三阻四,改几句话都不行,CO2现在油条老得很啊。   上升到公司层面,丁昭顶不住了,悄悄去问佲仕的文案,能不能稍微修改一下。   合作两周,从设计到文案,创意同事深谙丁昭的狗腿思维,烦他烦得紧,直接甩出两个字:不改。   丁昭马不停蹄,去给肯尼赔不是,说时间来不及,再改今天可能发不了。   肯尼通过私聊框疯狂狙击,丁昭将页面最小化,怕多看会心脏病发。他再去求文案,好说歹说,对方终于配合改了几个词。   丁昭发给肯尼确认。肯尼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立即拉拉杂杂传来一通修改意见。大部分很没营养,但丁昭生怕惹得这位哥哥再发脾气,便将意见转发给文案。   十几秒后,创意组爆发一声我操。巨响。   隔着半个办公室,丁昭都能听见文案骂街,用词相当尖刻。他头埋得低低,藏在刘海后面,装没听见。   正巧程诺文在创意组和CD说话,听见隔空传音,立刻明白丁昭又捅了娄子。走过去问什么事,佲仕的文案火气正大,说客户A组怎么做事?两天前确定好的文案现在全部重写,没能力把控客户,倒很会压榨我们啊。   刚讲两句,发现来人是程诺文,解释完经过还是不消气,指着丁昭抱怨:“佲仕前几个月还算太平,现在换了阿康,天天作妖,我们也想配合,但工作量摆在那里,不止你们A组,B组那边压的事情也需要消化,麻烦你的小朋友专业点,不要老让我们踩屎行不行?”   CO2的创意向来强势,对着程诺文这个AD当面投诉,说话也夹枪带棒。程诺文听完,脸色已经多云转阴,但丁昭是自己手下,过错算他,便说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我现在去和客户沟通,看看怎么调整。   见程诺文没找借口,文案也不好意思再冲他,语气软下来,说刚才有点急,讲话不太好听,Nate你别介意啊。   程诺文说没事,是我们这里没处理好,不用着急,二十分钟后给你答复。   AD都说要亲自出面了,文案暂时熄火。程诺文在大群用英文和肯尼礼貌对线,又@很少在大群说话的佲仕总监,问他有没有其他修改意见,要改一起改。   法国人看不懂,也不想掺和,只说交给肯尼决定,但东西今晚得发。   程诺文红白脸一唱,双方同意各退一步。文案改了几个小标题发过去,肯尼也没再刁难,推送按时出街后,还转发在群里,悠闲说辛苦各位了,效果挺不错的。   一圈下来,只有丁昭做了炮灰,喜获投诉。这段时间光是投诉邮件,他就收过不下五封。创意大胆,投诉给程诺文必定抄送他一份。   赖茜的内线也表示,创意组流传着丁昭的几个绰号,具体不形容了,反正不太好听。   丁昭深知与创意关系搞僵的后果,没人愿意合作的阿康就是光杆司令,迟早完蛋。他咬牙,决定再度牺牲口袋,请创意们喝下午茶。   为免厚此薄彼,每次请客都得请一整组。o茶新品一杯30,文案人数堪比足球队,丁昭拎着外卖袋心在滴血,到了创意组却满脸带笑,说刚才辛苦了,大家休息休息,喝点东西吧。   几个文案看也不看他,丁昭只能将袋子放在桌边,自己躲回工位观察。   隔了十几分钟,仍旧无人来取。   他心疼钱,忽然从角落窜出一人,神态自若拉开外卖袋找饮料,齐肩的淡金色头发极其打眼,是之前大头介绍过的资深文案郝思加。   之前丁昭送去文案组的下午茶,别人不碰,他是一定会喝,还专挑糖度最高的那杯。   丁昭想起大头说过,郝思加因为性格原因,在司内的被投诉率居高不下,起初还以为他和自己有所共鸣,感动地说谢谢你帮衬。   郝思加打量他两下,吸着丁昭买的饮料冷漠问,你哪位?   猫吗你!丁昭伤心,但后来给文案组买饮料,总会特意点杯全糖给郝思加。一来二去形成某种默契,即便对方始终没记住他的名字。   赖茜看不惯丁昭的讨好行为,让他把精力放在对接客户上,多些技巧,不就能免了对内沟通的那些麻烦。   丁昭反驳不了,干脆闭嘴,埋头给程诺文写每周的汇报邮件。   工作群又开始滴滴滴,肯尼阴魂不散。   周五临下班,别搞事啊。丁昭默念天灵灵地灵灵,打开对话框,幸好肯尼只是让他尽快发一份下季度媒介投放的报价单。   这份文件改到第七版,程诺文那里才过关。丁昭一边写周报,一边在乱糟糟的桌面上找最终版。他心里憋闷,找到后也没细看,直接扔进工作群。   继续写邮件,打了几个字,丁昭反应过来,紧接着冒出一身冷汗。   人的霉运一到,就像上海的黄梅天,不会轻易结束:他刚才失手将带成本价的内部版本传给客户了。 第7章 新认识(1)   程诺文发火情有可原。   公司与佲仕近来关系紧张。当年为CO2打天下,佲仕是他最早赢下的大客户,几年来合作无间,直到去年,佲仕亚太区换血,与他共事的市场部总监因为业绩突出,被升调至欧洲总部,新上任的总监从法国空降,不怎么熟悉中国市场,相比本地代理商,更信赖国际4A,对他们的行事诸多挑剔。   由于语言问题,新总监将日常的执行权放到下面的mgr,也就是肯尼那里。肯尼原本只是市场专员,从前群聊开会从不敢大声发言,被提拔后扬眉吐气,行事极为苛刻。   Gavin对接时,肯尼尚算收敛,但程诺文知道两人存在特殊关系,为避免发生道德问题,他将Gavin调走。为此肯尼闹过一阵,好在接任的大头压得住,没闹起来。   他一直想让庄晓朵找个精明能干的阿康给佲仕组补充战力,没想到千挑万选,塞来一个丁昭,看对方一惊一乍的模样,显然帮不上忙。   两周时间证明,不仅帮不上忙,还特别会送人头。   肯尼带着丁昭发错的报价单来找自己,表面上话说得还算客气,意思却很明确,他们在成本价上翻倍又加服务费,简直把佲仕当冤大头,怎么说也要给个解释。   程诺文不想和他扯皮毛利与人工,既然肯尼想做文章,那把文章拿走就是。他回复报价单里的成本都是去年旧价,媒体每季的刊例都在涨,具体还需要等投放敲定之后洽谈,现在给的价格最多只能参考,要去问别家代理商,也是一样的答案。   顺便给个台阶,问肯尼投放预算多少,他们会尽量在控制成本的前提下多增加一些传播。   对方本意是找程诺文耍耍花腔,推拉两句,说好啦,我又不是怪你,又暗示什么时候能吃顿饭,聊聊即将要做的比稿。   程诺文听出弦外之音,没说不去,只表示这个月比较忙,可能要过些时间。   这一年CO2在佲仕那里掉了几个比稿,虽然只是几十万的小项目,却是非常危险的信号。   老总找程诺文谈过这个问题,公司还处于上升期,佲仕仍是他们需要挽留的大客之一。她与程诺文闲聊时,偶尔开玩笑说A组的佲仕,B组的迈赫厘,两大镇司之宝理应稳如泰山。   程诺文与B组老大竞争GAD之位已久,佲仕要掉了,对他和A组都是重大打击。   庄晓朵发来私聊:小昭等你好久了,在小会议室外面站着好可怜。   还有一个不省事的要处理,程诺文回复:多站几分钟,不会要他命的。   待会嘴下留情[拜托][拜托]   程诺文没再回,他招手,门外的人立即弯腰走进来,表情凄楚。   发错报价属于阿康工作的严重失职,加上佲仕文案那边大闹一场,这次面对程诺文,丁昭有种大限将至之感。进去之前,Gavin与几个实习生当他的面幸灾乐祸,互相打赌他的last day是今天还是明天。   他大气也不敢多喘两下,乖乖听程诺文教育自己,用熟悉且冷酷的语调分析他犯下的错误。   上司对自己似乎永远挑剔不完,每次批评的词汇都不带重样。程诺文说一句,丁昭就抓一次头发,将刘海往下拨遮住脸,跟着低头,越来越低。   “你脖子不舒服?”程诺文用上命令语气,“把头抬起来。”   丁昭照办,但视线还是紧盯地板,不敢直视程诺文。   对面停了几秒,突然响起声音:   “我想我有必要和你讲清楚,丁昭,你的职位是Doris根据部门预算直招的,没有经过我这里,当然她有用人自由,我也尊重她的选择,但我对阿康有自己的要求,老实说,你都不满足,如果当天面试你的人是我,我不会通过。”   原本影影绰绰的事情彻底显形,其实从面试开始,丁昭就一直不懂,明明学历和工作经验都不算一流,为什么庄晓朵会挑中自己?   现在程诺文用一句话点明:他就是不行。   会议室隔音,但一面全是玻璃,不拉百叶窗时,外面看他们是一清二楚,丁昭感觉后背粘上十几双眼睛,都和Gavin一样吊起眉毛,当他笑话解闷。   入行以来,一颗自尊心早被老板、客户、同事相继碾碎。使唤讥讽、被骂赔笑,丁昭一一忍受,只是想遵守惠芬女士从小的敦敦教导:昭昭啊,忍一忍,什么都能过去,吃亏是福,知道吗?   他听话,小时候别的小孩孤立他,他忍了,拿零花钱买零食请他们和自己玩。上大学宿友让他请客吃饭,他也忍了,饭卡任刷一学期交换廉价友谊。   占便宜的那些人总说你人真好,除了这点,其他都说不出。他的愿望,他的想法,他微妙的真实的情绪都不重要。   好人丁昭就是全部,摘掉这个词,他什么都不是。   来CO2也没有不同,这里人人优秀,唯独他没有任何特别,天天像被扒光衣服丢进闹市街头,将一切赤裸裸摊给大家围观。   要是现在面前有个脸盆,两秒,他就能用眼泪装满。丁昭脸颊湿润,手一摸,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留下了两行真正眼泪。   原来思维和泪腺早已分家,流泪可能是这具身体的某种生理反应,再长的刘海也遮不住。丁昭顿时生出一股浓重的羞耻感,偏偏是这个时候,偏偏在程诺文面前,自己在对方心里肯定又多一项缺点:情绪脆弱、不稳定。   果不其然,程诺文嘴角往下一撇,抄起笔记本就朝外走,推玻璃门前,大发善心停下,对揉眼睛的丁昭说:“我不是你的知心大哥大姐,别在我面前哭,有问题就去解决。不懂怎么解决我可以教,但你要用哭来敷衍我,那就找错人了。”   扔完重话,程诺文转身没一点迟疑,丢下丁昭一个。他拿过桌上抽纸,抹完脸,低着头走出会议室。   在外面等消息的赖茜见他出来,问怎么样了。丁昭也不说话,将电脑一关就往外走。   “小昭!”   赖茜急了,放下手头的事情跟在他身后。丁昭没坐电梯,下楼走的消防通道,赖茜跟着他下了两层,好不容易赶上,一把拉住他。   “做撒拉!叫你也不应,Nate真炒你了?”   他抬头,两只眼睛红得堪比猴子屁股,赖茜吓一跳,“哪能哭了啊?”   丁昭从她手里挣脱,动作很别扭,让赖茜感到不舒服,“有什么事情说呀!有错就认,不对就改,就算Nate想炒你,你也能和他争取的。”   “就算他不炒,我也想走了。”   赖茜先是一愣,试图辨别丁昭这句话的真实程度,感觉出来后,脸色变得相当严肃。   “你想辞职?”   “不想继续丢人。”   他故意避开赖茜的眼睛,对面没说话。过了一会,丁昭听见赖茜笑了,意味很讽刺。   “那辞啊,现在就上去写邮件,你英文不好我写模板给你,你套完发给Nate,就说你不行,你做不了。你信不信,你发完辞职邮件,我立刻投申请转去佲仕,就顶你的位置。”   狮女气场强悍:“Nate骂你因为什么,你最清楚。你每天那副腔调能叫工作吗?只晓得讨别人欢心,出了事情就用对不起搪塞,知不知道创意组叫你什么?小三子,软骨病,无脊椎生物,还有更难听的,要听吗?”   “在CO2谁没压力?我服侍客户也提心吊胆,你呢?你有用心做好每件事吗?”她越说越气:“Doris给你这么好的机会进佲仕,你做成一泡屎,出点纰漏就想逃跑?帮帮忙,我是Nate一样炒你!”   这通滔天怒火的能量之大,让楼梯间灯泡都跟着一暗一闪。赖茜发尽脾气,再不看丁昭,气势汹汹回去了。   --------------------   丁昭是蜡烛,不点不亮的。   PS:CO2不是4A,只是几个合伙人一起开的local agency,设定上来说算那种发展好有潜力的绩优股。丁昭前司是小作坊,很不专业,所以没学到什么,属于无效经验,加上性格问题,初期定位就是很拉。 第8章 新认识(2)   被赖茜骂完,丁昭彻底歇菜,一张脸白得彻底。   他不想回办公室,摸摸口袋,还有几块肉干,干脆溜到一楼。老远看见丁昭,小红本来挺高兴,围着他上蹿下跳,但见丁昭无精打采,也不皮了,乖乖依偎在他脚边。   丁昭胃里翻江倒海,现在回想,赖茜骂得一点没错,每个字都飞刀般插进他胸口。他看自己惨,只是一种顾影自怜,那些错误又不是别人逼他犯的,代入同事立场,谁都不想和一个不专业的阿康合作。   “我要明天走了,你会不会想我啊?”   丁昭摸着小红问,小红听不懂,蹭蹭他。丁昭更难过了,捂住脸又要流眼泪,余光看见保安室边上的角落走出一个人,难过瞬间咽回去,倒流出强烈的羞愧感。   恒光大厦有豪华配置的吸烟点,程诺文不去那里,反倒跑到保安室这边抽烟,大概是怕吸烟点人太多。   他早已发现丁昭,没打招呼,站在那里从容地给自己点上火。程诺文今天穿的西装外套版型偏紧,将他的肩膀展得很开,腰收得很好。这样的身型下,人会被衬托得无所不能。   再看自己99元两件的打折衬衫,以及刚才会议室里的场景,丁昭呼吸再次窘迫起来,胡思乱想:程诺文是不是刚给HR发完开除邮件才下的楼?   只有小红,不搭理人类的古怪,用小脑袋拱丁昭,示意差不多别自怨自艾,该继续给自己喂肉干了。   程诺文吸一口烟,扭头慢慢吐掉,“它叫什么名字?”   望来望去,丁昭确认程诺文在和自己说话。   “……小红。”   “不是串的黑背吗,哪里红了。”   对啊!丁昭忍不住点头。程诺文往前走几步,察觉有外人靠近,小红警戒地起身,耸起鼻子分辨程诺文身上的气味。   结论,不喜欢。小红装凶对程诺文叫了两声,不愿意他再往前。   程诺文压低眉毛,丁昭以为他要发火,没想到对方将没抽两口的烟灭了,蹲下去冲小红招了招手。   小红躲在丁昭怀里不肯过去,程诺文又招两下,见她还是抵触,肩膀一沉,估计放弃了。   “她怕生。”   犹豫半天,丁昭把肉干递给程诺文,“你用这个试试,先放地上,如果她肯吃,再靠近喂她。”   如何接近小红,丁昭有经验,第一次遇到的时候她可呲了他好久。他不确定程诺文肯不肯接受自己的指导——胆大包天,丁昭这才意识到,他竟想指导程诺文。   但程诺文没有拒绝。天大地大,吃的最大,小红抵挡不了肉干,程诺文一送一收,几个来回下来,小红已经熟悉他的气味,愿意从他手上讨东西吃了。   “可以摸摸她这里,”丁昭指着小红的后脖子肉,“轻一点。”   小红喜欢这个位置,程诺文还没摸两下就呜咽一声,主动低下头,示意他再接再厉。   “好了。”丁昭长舒口气,这场教学很成功。   程诺文手指长,顺毛顺得到位,没一会儿就让小红发出舒服的呼呼声,破天荒的,他嘴角居然上扬半分。   一时间丁昭以为自己看花,工作时程诺文的那张嘴就像胶水固定住,从来不笑,好几次,丁昭都觉得他太浪费那双猫唇。   原来程诺文是人,不是机器人。   “它很听你的话?”刚被丁昭认证的人类挠着小红问。   “还行吧,”丁昭回过神,“没事的时候我会下来陪她玩,顺便喂她吃点东西。”   不对,程诺文会不会理解成他平时下楼偷懒?丁昭赶快把最后一块肉干交给程诺文,对方转手喂进小红嘴里。   贪吃小红乐不可支,前肢一扒拉,直接挂到程诺文身上,程诺文也不排斥,任由她蹂躏自己的西装外套。   不得了,丁昭暗想,程诺文喜欢狗。   所以对人与对小狗是两种态度吗?丁昭有些羡慕小红,不是想程诺文也摸摸自己,而是由衷希望,程诺文能对他多点耐心,少骂两句。   吃饱了还有帅哥陪玩,小红心满意足,甩甩尾巴回保安室了。等她走远,程诺文拿出烟盒,点上一根。   “你抽不抽烟?”他问丁昭。   丁昭摇头。少了小红,两人没什么可聊,他不免焦虑,想问程诺文自己last day到底几号。   见丁昭两手绞成毛毛虫,程诺文没急着打火,反而朝他递去烟盒,“抽一根,我原谅你。”   读书时,丁昭为融入集体,跟着同学抽过烟,经常呛到,感觉很不好,平日基本不碰。可想一想,程诺文亲自递烟怎好意思拒绝?想来想去,抬手准备去接。   还没摸到烟盒,程诺文就收回手,“你连一句‘不行’都不敢说?”   丁昭下意识又想道歉,程诺文伸手制止,对着丁昭,他做这个动作已经非常熟练。   “不行和对不起,你觉得说对不起更简单,更方便,实际不是。”   跟着程诺文干了两个礼拜,对于解读上司的表情,丁昭尚有把握。程诺文现在看起来不像生气,至少不是小会议室里常见的那种冷若冰霜。   他没有不高兴,情绪很平静。这氛围影响了丁昭,让他脑子有空思考:比起拒绝,自己确实总用道歉代替,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已成惯性。   “习惯性道歉不是礼貌,是懒。说完对不起,你只需要承担一点愧疚感,但说不,就需要承担拒绝的后果,也意味着你必须给出解决方案。”   两人四目相对,这次不是眼神制裁,程诺文没用眼睛在丁昭身上烧洞,也让丁昭发现直视程诺文并没往常可怕,毕竟程诺文是人(还喜欢狗),他不再训他,而是试图与他对话。   “阿康的工作就是要平衡局面,不断为客户和内部提出解决问题的方法,让所有事情都能顺利进行。面对问题,道歉根本没用,如果说几句对不起就能把项目做了,全世界的阿康都可以用AI代替,哪里需要人来执行。”   声音有力,每个字都清晰。程诺文连说话时连站姿都保持挺拔,原来并非那套西服为其加持,程诺文的自信早已融入躯壳,这股自信让他顿时与众不同,和芸芸众生分出界来。   这样的人正在认真给自己建议,长期被职场压榨的丁昭此刻并不习惯。程诺文为什么要告诉自己?从来没人对他说过这些。   “不会解决问题怎么办?”他问。   程诺文头一偏:“以前没人教你?”   看丁昭露出傻兮兮的表情,程诺文明白了,“找人问也不会?”   丁昭神色转为惊恐,哪里敢,那时在前司,但凡问别人一点事情,对方就拿你白痴吗的眼神回敬,看久了也就不敢张嘴。   “你怕找我?算了,也不止你一个。”   得出答案,程诺文保持抽烟的姿势:“我先说清楚,我们现在是一个团队,你犯错就是我犯错,你要是需要帮忙,我不会不帮,但前提是你得开口,第一时间提出来。没人想收拾烂摊子,所以别憋到问题发酵成难题再踢给我解决。”   他把思路整理得很明白,丁昭恍然大悟,看来程诺文觉得麻烦的是不能解决的问题,不是自己。   “真的什么都能问?”   “太蠢的不行。”   “……”   “你不问,我怎么知道蠢不蠢。”   逻辑大师内特程,丁昭迟疑:“……我没被炒?”   “暂时没有。”   谢天谢地!丁昭只想绕着保安室跑圈,他安心不少,接着又问:   “那个,你带过的阿康里,我是不是……呃……最差的?”   程诺文抽了两口烟,铺垫,随后说:“第一,我没带过很多阿康。第二,我带过的人大部分都很优秀,和他们比,你现在表现的确垫底。”   得了,丁昭后悔了,好自取其辱的一个问题。   “但你要是真的不行,Doris不会招你,她跟了我很久,我相信她的判断,而且她看人,”程诺文换只手夹香烟,“有时候比我准。”   这句话从程诺文嘴里出来,有些不情不愿的意思,可恰恰是这份不情愿为丁昭加重了真实感:他进CO2不是错误,自己身上一定有某处可取。   到底是什么,庄晓朵没说过,也许是要他自己想。   看丁昭表情似懂非懂,程诺文没进一步解释,灭了烟:“以后别给创意组买饮料了,除了郝思加他们都不爱喝,之前买的开张报销单给我。”   怎么连这也知道?丁昭惊呼:“大几百呢。”   “不要报到财务那里,单独发我。”   丁昭呆了会儿:“谢谢,说谢谢可以吧?我以后会少说对不起,呃对不起,我又开始说对不起了。”   他懊恼舌头不灵活,忍不住想拨刘海遮掩脸上的尴尬。这时程诺文伸手,用手指将他额前长到打弯的刘海绕了一圈。   “你不觉得这样看路很费劲?”   头发做的窗帘被掀开,外边世界一览无遗,丁昭看着程诺文,心想,这样确实能看清更多。 第9章 新认识(3)   回办公室时,赖茜还在生气,看见丁昭一点好脸没给,话也不想和他多说,只顾自己啪啪打字。   丁昭试图和她搭话,好久她才转过头,哼一声:“发你好几条信息都不回,差点以为你卷铺盖走人了。”   女孩嘴巴凶,表情隐隐含有关切,丁昭温暖起来,说哪有,HR来踹都不会走的,要跟程诺文学的还有很多,他舍不得。   难得见丁昭这样讲话,赖茜颇是意外,故意撒气,挥手重重拍他后背,“想留就留哦?还不抬头挺胸,做阿康,精神最重要。”   挨过一掌,他们氛围变好不少。丁昭坐直身体,重新开电脑,找出下午茶的账单整理齐全。   临发送前,大头私聊他,说报价单的事情程诺文已经处理好,让他不要有心理负担,之后工作群里该怎么回肯尼就怎么回。   自己眼里天大的事情,程诺文轻轻巧巧便已办妥,丁昭给对方的邮件加上一行备注:谢谢,以后我会看清楚。   程诺文没回,但报销当天就批下了。   又一周上班,丁昭十点到公司,和赖茜前后脚。   一进办公室,女孩和他打招呼,抬头时惊讶,“你剪头发了?”   原先遮住眼睛的刘海全剪了,露出额头之后,看人也不再从下往上,一派清爽。   全新模样的丁昭回答是啊,就是打理起来有点麻烦。   蛮好的,好看!赖茜对他的新造型很满意,翻着收藏夹给他推荐定型发蜡。另一边的大头滑着椅子过来,对着丁昭左看右看,摸着自己的毛线帽说真羡慕你,头发多,能折腾。   丁昭笑,等做完佲仕可不一定,啊对,去年佲仕的方案有几个地方我看不懂,能问问你吗?   a little bit今日最热泡泡:求推荐生发产品。   跟帖300+,最赞评论:基因问题,建议接受命运。   *   求生第一步,探头看世界。   丁昭过往的工作环境恶劣,对客户无限妥协是家常便饭,或者说,妥协更方便些,与客户讲道理人家不听,做不成事情老板骂街,思来想去,任人蹂躏才可生存。   这逻辑放在CO2,不成立,程诺文也不允许。妥协无法生存,唯有做出改变。   佲仕的retainer看似平常,实际运转牵扯多个部门,创意、媒介、行政、财务、IT,每个环节都需亲自处理。阿康是项目的毛细血管,只有将所有东西在准确时间运送到准确的人手中,才能保证流转顺利,彼此不会撞车。   这种高强度的多线程操作,逼迫他不得不快速学习广告工作的流程规范。从项目协调到沟通话术,进了CO2,丁昭才算真正踏入广告行业,所有认知都得推倒重来。   脑容量有限,烦恼时,他会花时间观察程诺文,最好的例子。上司一天十个会,收发邮件含cc不下百封,但总能把握好节奏,要急的急,能缓的缓,该推的推,所有指令调度清晰明确,还可以留出时间批评丁昭。   好在丁昭已经了解,程诺文是训大于骂,教育他时就事论事,不夹带私人感情。想通这点,每次进小会议室,他的耐受度直线上升,甚至有心学习,记事本不再用来记录谁要几杯咖啡,而是摘抄程诺文语录。   不会就学,学最好的那个。   和丁昭接触紧密的大头感受最明显,以前丁昭给的文件要么格式七零八落,要么提交拖三落四,很拖团队进度。最近倒是又快又好,习惯用法也和团队高度统一,省去大家很多麻烦。   当初庄晓朵要加丁昭进佲仕组,其实大头也不看好,猜他最多挺两个礼拜,没想到丁昭弹簧做的,压到底才能反弹,现在总算是渐入正轨。   程诺文下放丁昭负责基础日常,是帮他培养工作习惯,建立框架认知。但海绵吸水需要时间,丁昭在沟通方面依旧拉胯,创意组的黑名单常客。   至于客户那边,肯尼刁钻,对丁昭尤甚,又不提要换阿康,似乎是铁了心要折磨他到底。   这点肯尼非常鸡贼。佲仕的法国总监也在沟通大群,肯尼和丁昭在群内沟通都有商有量,一副善解人意的腔调,不满都找丁昭私聊宣泄,偶尔过分了,程诺文会出面调解,肯尼装模作样收敛两天,隔段日子又打回原形。   大头同情丁昭,他是过来人,明白肯尼有多难搞,这人只听好话,要哄着捧着,沟通难度绝对够得上CO2客户组的前几名。   见丁昭对着屏幕叹气,大头猜到是肯尼来找麻烦,遂提议,“要不今天先别让小昭去佲仕那里开会了,肯尼这两天又在搞他。”   两人正和程诺文对工作进度,丁昭听完,没马上接话,悄悄看了程诺文一眼。   程诺文稳如泰山,意思是让丁昭自己决定。   丁昭想了想:“毕竟是进组之后第一次和他们开会,而且我还要负责讲月报那部分,不去不太好。”   程诺文点头:“今天开会Hugo也参加,有他在肯尼装也会装得体面点,你准备好自己pre的部分,肯尼有问题我会回答。”   Hugo即佲仕的法国总监。大头听懂了,私聊发信息给丁昭:妥,有Nate帮你兜底,放心大胆讲。   佲仕公司在南京西路,办公楼与恒光类似,典型外企风格。丁昭头一次拜访这类客户,想到待会开会全英文,虽然认真准备了pre的稿子,但他英文也就大学六级水平,读写好过听说,心里难免发怵,上电梯时还在偷偷复习。   CO2人员来过佲仕多次,前台接待认识程诺文和大头,寒暄两句,突然礼貌要求填访客单。   大头嘀咕一声,我们以前从来不填的啊。   接待的笑容有点僵硬,说新规定,麻烦各位。   程诺文面色有变,很快恢复,当代表填了。接待领他们去会议室。一进门,连丁昭都发觉不对劲,对方准备的会议室面积极小,他们来了三个,加上两名客户至少有五人,在几平米的空间开会未免太拥挤了些。   佲仕不是没有宽敞地方,丁昭一路观察,好几间大会议室都空关着,怎么就给他们安排到这里?   也不见客户,接待说通知过了,正忙呢,会议大概要推迟二十分钟,请他们稍作等待。   程诺文表面没说什么,等人走后,脸上终显不快,坐都不想坐,站窗边看风景去了。   大头和丁昭低语:“服了,比上次我来的会议室还小,区别待遇要不要这么明显。”   CO2与佲仕之间的摩擦,近期多有风声传出,从肯尼对自己的态度也可见一斑。然而这种上层之间的龃龉轮不到丁昭掌控,那是程诺文要烦的事情——虽然现在程诺文看上去就很烦。   直面程诺文已久,丁昭将他的情绪指数整合为一套评价体系。前段时间程诺文对自己不耐烦的最高峰大概在5.0-6.0,最近下降至稳定的4.0,眼下至少狂飙到9.0,红线警告。   他低头看自己的pre小抄,看了两眼又开始紧张,拿过桌上的矿泉水狂饮,大头用脚踢一踢他,示意他少喝点,否则开会期间去厕所就尴尬了。   等了半个小时,程诺文的情绪值临近红线,客户终于现身。肯尼和头像长得差不多,真人看上去硅胶质感更浓郁,进门时和另外一个人有说有笑,却不是佲仕的总监Hugo。   见到几人,肯尼打量一圈,对大头和丁昭都是飞速略过,尤其是丁昭,第一次见面,正眼也不给一个,最后落到程诺文身上,很快读出他的表情,带点满意地笑了。   “不好意思,刚才在给新人做培训所以晚了,我介绍一下,这是我们市场部新来的trainee,今天来旁听的。”   程诺文双手环胸,这次开会,他穿衣比平时更注意,领带夹口袋巾一样不漏,以此表明重视和佲仕总监的会面。   “Hugo还有多久到?”程诺文问。   “他太忙啦,这种小会就不参加了。我下午和EC也有两个会,时间蛮紧的,东西我们快速过一下吧。”   丁昭和大头齐齐瞪大眼睛,对肯尼轻飘飘的这句话感到不可思议。他们都看过议程,除了报告上月的社交媒体表现,还要沟通下一季度的传播策略,绝非什么没必要参加的小会。   见程诺文还站着,肯尼手一摆,“Nate,坐呀。”   有一刻,丁昭以为程诺文要发火,隔着衣服都感觉他整个人绷得很紧。上司平时在CO2有多潇洒,哪有人敢给他受这种鸟气。   但最后,程诺文还是拉开椅子坐下。   外国人不在,丁昭不用英文演讲,这让他心里放松,可从另外的角度来说,这种放松很不应该。他和大头轮流做完报告,肯尼也没认真听,中途几次和旁边的管培生嘻嘻哈哈。   大头问肯尼有没有其他疑问,肯尼没理,看向程诺文。   “讲句不中听的,老板一直和我说CO2的retainer越做越没新意了,我们竞品都在social上有很多创新,再这么下去,不说年底的campaign,日常这块到明年续约我也很难帮你们说得上话哦。”   从现实里听到肯尼的这套嗯呢哦说辞,冲击力更大,丁昭强忍不适,不禁替程诺文担心。   “这个问题麻烦下次约上Hugo,我们再详细谈。我的组员花了时间和精力做的专业报告,不是用来闲聊的背景音乐,请问两位能提出一些认真的反馈吗?”   肯尼挑起眉毛,“Nate,我说过了,我们很忙的。”   “彼此尊重是CO2的合作基础,如果Hugo不熟悉这点,希望你能在百忙之中,抽空多提醒他,”程诺文低头看手表,“不打扰你们做事,报告的正式版本晚点会抄送给各位。”   他说完做个手势,让丁昭和大头收拾笔记本。   “还有,如果在你们眼里这是无关紧要的小会,以后不用特地喊我们过来,现代办公,发封邮件也可以,就当为大家节约时间成本。”   每句话,程诺文都说得掷地有声,他给肯尼留下一句“先走了不用送”,头也不回出了会议室。   三人跑了一趟,无功而返,程诺文憋了一肚子气,回去车上话都没怎么说,一直用手机回信息,到公司人就没影了。   赖茜见大头和丁昭面有菜色,询问原因,听完经过也皱起眉毛,说好离谱,真拿我们乙方当佣人啊。   对面Gavin伸过半只耳朵偷听,不怀好意地把键盘按得噼啪响。   午休时分,丁昭和赖茜出去吃饭,大头也想加入,三个人找了家小饭馆坐下吃炒菜。大头和赖茜都属情报专家,聊天极有共同话题,一顿饭吃得热火朝天。   谈到佲仕,赖茜说在4A的朋友给她透风,年底佲仕的大型campaign有好几个agency虎视眈眈,一是想吃下这口千万大单,二是以此为契机从CO2这边夺走佲仕来年的retainer生意。   佲仕在国内的发展步调激进,广告预算年年攀高,与CO2的retainer年费都有小五百万,更别提比稿项目的进账,可谓理想金主。   饼太大,自然有人想分。   赖茜:“我听说佲仕有在接触T&H,如果是真的,CO2还挺危险的。”   “T&H不就是Nate和老总的前公司吗?”大头咬着筷子,“他们BD抢客户很凶的,高层又有很多外国人,Hugo要真的想换agency,找他们接手概率很大啊。”   这些赖茜给丁昭补习过。T&H属国际4A,业内资历很老。CO2阿康起家,老总以前是T&H的GAD,出走后挖了不少前东家的人手和生意,所以两方算是有点世仇,彼此雇员的竞业协议甚至写明,离职后多少年内不能前往对家任职。   “对啊,今天肯尼开会搞你们,难说是不是上面默许的。”   “哎,好烦,偏偏这种时候。”   大头摇头,毛线帽跟着晃。最近他和程诺文忙着和创意做佲仕的比稿,万一崩了,投入100产出0,等于白做。   他又说起肯尼对A组的动态非常了解,专爱挑他们忙的时候布置任务,赖茜了然点头,两人视线相碰,微妙笑笑。   丁昭:“?”   两人一齐看向丁昭,满脸你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   “Gavin和肯尼啊,”大头科普:“客户组都门清,他俩是gay,私下经常一起玩的。”   哦哦,丁昭不意外,这两人对他的刻薄像同个师傅教的一样。   这么一想,Gavin当时被调走也不出奇,跟客户走太近对乙方来说是双刃剑,距离把握不好容易出事,尤其牵涉职业道德层面,多少触及敏感问题。   “都是gay,肯尼对Gavin是姐姐妹妹亲热得不行,对Nate就很怪,我怀疑他是不是有,呃,得不到就毁掉的那种发疯心理,毕竟Nate除开工作都不太鸟他。”   大头正感叹,赖茜猛一抬头,语调极速上升。   “Nate是gay???”   “什么给?”   沉迷小炒肉的丁昭没听清,还在往嘴里扒饭。   “G-A-Y,gay。”赖茜严肃念道。   这个料才真正叫丁昭意外,手一抖,夹着的青椒洒一桌。   他不是对同性恋有歧视,只是程诺文从各个角度看起来,都没有半点基佬的刻板印象——也不对,应该说程诺文已经超脱了男女边界,在丁昭眼里,他已经独立衍生出一种性别,程诺文性别。   总之想象不出他会和别人谈恋爱,啊对,他喜欢狗啊,但和狗又不能谈恋爱,所以还是没得想。   “别说是我说的啊,”大头做个讨饶的手势,“Nate和Gavin他们不一样,平时看是看不出的,他也不会主动提,我是有次听老总说才知道。”   赖茜震惊的余波未褪:“我还以为……啧,广告公司,真的没有直男。”   “我是啊。”   丁昭立即答,坐在对面的大头也赶忙指着自己,往赖茜的方向暗示。   他对丁昭做口型:我也是!   “大头也是。”   丁昭帮转。赖茜扭头,大头咧开嘴对她笑。他今天戴的橙黄色线帽,配合圆脸,实在太像个鸡蛋黄。 第10章 新难题(1)   吃完饭走回淮海中路,大头和赖茜还有八卦分享,两人去恒光楼下的吸烟点抽烟,丁昭则去保安室报到。   路上丁昭查收邮件,按照日程安排,佲仕新一周的微信文案今天中午就该出预览了,丁昭发信息问进度,也没回复。   下午再等等看吧,吸狗要紧。他手机一收,结果有人比他早,正和小红玩得不亦乐乎。   神隐的程诺文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出现了,保安室门口有张长椅,他坐在那里吃汉堡,让小红围着脚边打转。   椅上有个麦当劳纸袋,丁昭靠近看清,那是开心乐园套餐的特别纸袋,有一道手绘彩虹组成的M。   还点的儿童餐呢。平日在公司,丁昭极少见程诺文进食,偶尔一次,也是咖啡配三明治。他今天开会穿得笔挺,用这种派头吃垃圾食品,画面很有反差,再搭配迷你装牛奶和玉米杯,更添喜剧效果。   丁昭想起中午大头说的程诺文取向,他们知道程诺文爱吃垃圾食品吗?还是说,只有自己发现这件事?   秘密会让人产生一种不可明说的优越感,继而催发探索欲。丁昭没忍住,和程诺文打招呼,“在呢。”   程诺文一脸的“你打扰到我”,但小红分散了他的注意力,汉堡肉香勾引她不断跳上程诺文膝盖:想吃想吃!   No,程诺文拦住她,把没吃完的汉堡包好放回袋子,拿出两包零食招呼小红:“吃这个要不要?”   保安室的刘师傅往外一探:“程先生,别喂太多,最近胖了好几斤!”   闭嘴啦!小红冲刘师傅嗷呜,对上程诺文手里的小零食开心死了,直起身体扑他。   丁昭一瞅零食包装,他在宠物商店见过,富含亚麻籽,全天然促消化,一小包一百二,贵到他吐槽全是品牌溢价,都谁在买呢?   ……程诺文是真的爱狗。   “好,我们少吃点。”程诺文拆开包装,用哄小孩的语气哄小红。   一百二的零食再不好吃可以去物价局举报了,小红一品难忘,啃了大半包,还想多吃几口。一旁被冷落许久的丁昭见了,赶紧摸出口袋的风干肉条:“我也有!”   小姑娘过去嗅了嗅,鼻子一皱跑开了。   “你这是由奢入俭难。”   丁昭教育小红,甜妹不理他,欢快地围着程诺文转圈圈。程诺文对狗相当宽容,工作上从来不见的放纵全用到小红这里,摸着她的后脖子肉说:“最多再吃一块。”   “你太宠她了,狗狗不能太惯着,久了习惯不好。”丁昭蹲下来抱住小红,圈住她的嘴,和小红对瞪。   程诺文停下喂零食的动作:“你怎么不把训狗的态度放到工作上?这样创意也能给我少发两封投诉邮件。”   狗和人能一样吗?要是可以,丁昭恨不得拿那群创意像老祖宗一样供起来,只求他们可以按时交货,别来搞他。   “人际关系也靠训练,有条件反射。”   程诺文下巴一抬,示意丁昭放开小红。   “有些人你越顺他的意思,越会得寸进尺,必须在合适的时候施加压力,加对了,他们才能给你正确的反应。”   他手抬高,拿着零食在小红头顶上方晃了晃,另外一手往下按,“坐。”   丁昭和小红齐齐坐好,姿势端正。   乖,程诺文奖励小红吃完最后一块零食,对丁昭说:“送她回保安室吧,是不能再吃了,摸起来都是肉。”   丁昭连拉带拽把小红送回刘师傅那边,结束才反应过来,程诺文说得好有道理,连示范都一并做了。   再仔细想,程诺文是不是意有所指,他们今天在佲仕那里吃了亏,以程诺文的个性,不会那么容易罢休。   不管怎样,丁昭掏手机将这段话记进备忘录,加粗高亮。   回去的时候,程诺文居然还没走,他手里拿个小盒子,开心乐园餐的配套玩具,丁昭有印象,是和一部热门动画的盲盒联名,投了不少线下广告,坐地铁时常常看到。   放手上半天,程诺文愣是没打开,丁昭以为他不喜欢,问怎么不拆呢。   “感觉不是我想要的那个。”   ……他该不会是为了这玩具特意吃的儿童餐吧?   联名系列出了十款,无非是为了激发消费者的赌徒心理,丁昭在朋友圈也见别人发过,抽到的都是绵羊兔子之类的常规款,也不知道程诺文是对哪个有兴趣。   倒不如说,程诺文对这种东西有兴趣本身就很颠覆认知,毕竟做广告服务消费品行业,丁昭以为程诺文应该早已参透所有的营销花招。   “你想要哪个?”他问。   上司手一点,落到盒子最底下的隐藏款,动画片中的反派,长一对红色恶魔角,造型浮夸。   审美很独特,丁昭又问:“我能试试吗?”   程诺文显然不相信他,没立即答应,但考虑片刻,可能还是不想自己拆,把盒子递了过去。   丁昭两手并用,飞速拆开往里一看,露个大笑脸,“给!”   “你手气这么好?”   程诺文难得透出几分意外,谨慎地从盒中拿出那款隐藏玩具,认真检查一圈。   “我抽奖运还可以,以前帮同学抽演唱会门票的位子,还抽到过第一排呢。”   得意没两秒,丁昭联想到前段时间惨烈的工作状态,觉得在程诺文面前炫耀这种小运气并不恰当,头低下来:“但大事情就不太行了。”   程诺文专注欣赏新玩具,根本没空听丁昭分析运势,直到手机传来邮件提示音,他扫一眼,表情变得有些抽象,二话没说就揣着玩具和丁昭上楼去了。   下午工作突增,忙得丁昭头昏脑涨。赶完急活已近四点,他想起要给肯尼的东西,文案那边还是没有动静,追加一条信息,十分钟过去,标点符号都没收到半个。   他望向创意组,佲仕的文案坐在位置上和别人聊天,显然是故意晾他。   丁昭干脆跑去创意组,走到文案桌前:“请问有看到我的信息吗?”   对方懒懒扫一眼电脑屏幕:“刚看到。”   丁昭无奈,解释今天是客户给的ddl,文案预览迫在眉睫。   “你也没说今天一定要给啊,之前不都是周三才出的吗?”   “周五肯尼休假,所以提前一天,”丁昭心觉不妙,“我在排期上都标注了啊。”   “你昨天没催,我怎么知道?总不可能你今天说要,我就给你做吧,我们每天事情很多的。”   和文案聊天的佲仕设计听懂暗示,笑嘻嘻附和说对啊,创意不是超人好伐,着急的brief*不会早点下吗?   这也太强词夺理。换作几周前,哪怕丁昭这么想,肯定也先道歉,再千方百计哄好他们干活,但他现在心里飞快翻备忘录——程诺文说过,解决问题才是优先级。   “排期有更新,每周一我们都会发给大家,有需要提前延后的也会写清楚,如果没人看,那我们阿康做排期的意义是什么?”   原本看戏的设计一听丁昭开始讲理,神情微变,不想揽事上身,屁股一挪逃离战场。   文案听惯道歉,想不到丁昭如此大胆,竟敢当面与自己对峙:“你意思是我故意不写咯?”   “我没其他意思,如果你今天真的有事,我可以和客户说一下,看看能不能明天给。”   头一回被丁昭挑战,文案面子上有些挂不住:“明天也有事,没空。”   “那请问什么时候有空?”   “不知道。”   “我和客户抠时间总得有个期限,你看明天下班前行不行?”   文案啪地起身,狠狠瞪丁昭:“你听不懂人话啊?我说我没空!”   两人掰头引来大量同事围观,来创意组办事的大头瞧见,连忙挤进去好言相劝,对文案说哎呀别生气,这不还有时间嘛,大家有商有量把事办了呗。   “我不做,让他开天窗吧。”   文案不肯听劝,脾气上来直接甩脸子,连大头面子也不买。   丁昭起初懵懂,逐渐想明白,这是创意要给他下马威。前段时间,他和佲仕的设计与文案都闹过不愉快,梁子算是结下了,CO2的创意对待不喜欢的阿康向来不留情面,故意搞走的也不是没有,估计就等今天给他点苦头吃。   办法有二,要么认栽,要么硬上。丁昭清楚这时不能妥协,如果低头服软,就是给所有盯着他的创意示弱,坐实自己好欺负的标签。   野马一脱缰,主动权不在手上,这群人无法无天,未来和他们推进工作只会难上加难。   备忘录翻到中午程诺文的新鲜教学,正是实践良机,丁昭心里没底,但情况停在杠头上,一咬牙,拼了。   “这几天都没空吗?如果时间排不过来,我和你们组长说一声,先找free也可以。”   按照广告公司的工作习惯,若遇项目紧急,司内抽不出人手,阿康可申请采购司外的自由兼职(即freelancer)暂时顶替。不过retainer这么干,多少有点暗示公司文案能力不足的意思。   看戏的一众创意悄悄对望:哟,阿康出招了。   文案反唇相讥:“你有预算就去找,有本事以后都找free,把佲仕全部外包出去,谁爱做谁做,反正我不做。”   问题再度升级。free费用高,临时急用还行,终究不是长远之计。万一创意组以后没有文案愿意接佲仕的日常,全找free完成,项目预算吃紧不说,客户知道后也会投诉,抱怨CO2做事不专业。   文案吃定丁昭拿自己没办法,气焰嚣张。创意同事暗笑:阿康死定了。   也有委婉的方式,譬如丁昭要在创意组多认识些人,或许还能私底下找谁帮个忙,暂时顶上窟窿。   可他之前因为佲仕一战成名,文案与设计一众对他都是避之不及。此刻佲仕文案的态度相当于为创意组集体表态,大头也爱莫能助,烦恼地抓着毛线帽给丁昭眼神:先撤吧。   凭什么?又不是他的错。丁昭徒生一股倔强,站在那里不肯走,他手捏成拳,第一次心头冒火,有什么要从胸口呼出欲出。   焦灼之际,一个浅金脑袋凑过来,懒懒说:“我有空。”   ——   *brief,传说中的工作简报,可简单理解为“下需求”,通常用文件梳理,但轻量型的brief微信两行字也能讲清楚。 第11章 新难题(2)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来人正是郝思加。   他坐在角落,摘下耳机朝丁昭说:“brief发我。”   大头嘴张得能塞下自己的大头,拉过丁昭问:“wtf,郝思加居然肯帮你,你俩很熟?”   怎么可能,郝思加大概还不知道他叫什么,两人的所有交际也就是丁昭给郝思加买过几次饮料。   在创意组,郝思加身份特殊,抬头挂的SCW,资深文案,是老总特意钦点,因为不爱管理不愿意升职。他能力在组内首屈一指,脾气臭亦是CO2公认,连组长和CD都拿他没办法,集体采取放养主义,眼不见为净。   客户组一帮趾高气扬的阿康,碰到郝思加无不气焰齐消,拜天拜地求他太平。这位真祖宗愿意替丁昭解围,离奇程度不亚于程诺文笑脸迎人。   见丁昭呆在那里一动不动,郝思加扒开围在自己面前的人,手一伸,在他面前打个响指,“brief啊,快点。”   丁昭回过神,将文案需求发过去。   郝思加左右看他一圈:“全糖不加冰,你怎么最近都不叫饮料了?”   ……这不会是他给自己取的外号吧。丁昭结巴:“好,好,全糖不加冰,马马马上到。”   打开外卖app,他仍觉很不现实,悄声问:“你真的愿意接佲仕?”   “这人不是说没空吗?”   郝思加手臂画圆,指向文案,动作毫不客气。   被针对的文案顿时脸色难看:“你来得及?不是还有好几篇东西要交?”   “交了啊,客户一稿就过了,又不是你们,写点小学生作文都要改三遍。”   夹在中间的丁昭浑身一激灵,他还没见过公司哪位胆敢这么对创意说话。文案有点脸红,嘴巴还是犟,对丁昭抬高声音:“这篇东西今天就要给客户,现在都快五点了,有本事你让他加班给你写。”   “我从来不加班,”郝思加漫不经心,“五点半给你。”   众人骇然,暗自掐手指算时间。最不敢置信是丁昭,以前问文案讨东西,没有一整天是想也不要想,说是创意工作不能催,总给自己留足工时。   “五点半?其,其实七点下班前就可以……”   “半个钟头够了,这么简单的东西,给傻子都写完了。”   郝思加的刀嘴一开,众生平等,谁都要挨上一记。刁难丁昭的文案表情吃屎,他却独自悠闲,盯着丁昭点单,选好饮料之后戴上耳机,窝进角落敲字去了。   无戏可看的一众人等登时作鸟兽散,各有表情。   丁昭还在当机状态,被大头拎回客户组。A组早已闻声而动,隔着办公室观赏这场阿康与创意的世纪对决,见两人回来,立即围上问话:靠啊,第一次听说郝思加主动接活,就连Nate找他都要看心情,我们组那谁面子这么大的吗?   能喊动郝思加这种等级的文案救火,足以说明阿康手段与双商的高超,A组看看小脸煞白的丁昭:可能吗就这菜鸡?上个月还被Nate堵小会议室天天拷问呢。   丁昭心里盘算,他给郝思加点的饮料加个配送费也就三十多块,换成free,加急文案收费至少一千五起,这轮他是赚了还有的找,以一种非常邪门的方式完美解决问题。   A组围在丁昭身边喋喋不休,大头替他赶人,散了哈散了哈,转头拉了个赖茜、丁昭和自己的小群:刺激刺激!   又@丁昭:牛批。   赖茜:……   她私聊丁昭,问郝思加为什么帮他。丁昭也想知道,一杯饮料?自己还没这么天真。   你小心点吧。赖茜发来信息。那个人脾气比天气善变。   虽然得到郝思加的口头约定,但这半个小时丁昭仍是坐立不安。五点二十五,饮料到了。他下楼去外卖点自提,上电梯时邮箱传来提示音,郝思加的邮件只有一个附件和一句FYI。   丁昭哆嗦着打开附件文档,读了两行,热泪盈眶。   文笔灵动,润色得当,产品功能诉说到位,同时贴合品牌调性,百分之百的on brief。   就算他没什么文学修养,也能分辨,这是篇放在free市场一字千金的广告文案。看来能在职场中登顶的人,通常都有点不讲道理的极致在身上,程诺文是,郝思加也是。   将外卖送到郝思加桌上,对方耳机也没摘,接过饮料插上吸管开喝。   丁昭说谢谢了,今天帮我一个大忙。浅金头发可能没听见,又或者当作没听见,什么都没回,转椅调到最低,长腿一伸搁到桌上,悠闲看起了电影。   ALB实时泡泡:我们公司人神共憎的顶级copy今天居然帮一个小阿康填坑,我怀疑他们有嘢!!!   高赞评论1:编,继续编。   高赞评论2:谢邀,回你的知乎写爽文去。   高赞评论3:钓鱼的,创意阿康不共戴天。(赞268,踩177)   *   当天丁昭将文案发给肯尼,对方难得没有挑错,未改一字就进了设计。   忌惮郝思加的佲仕设计也没给丁昭难堪,说收到,会尽快出预览,态度很有礼貌,整体推进顺利得不可思议。   更有意外收获,几个不熟的创意竟然私下来加丁昭微信,话语很是甜蜜,试图套出他和郝思加之间的关系。   丁昭打个太极,将问题挡回去。回味一遍刚才的过程,他以往干活沟通时,只有痛苦,没有快乐,今天才知道原来阿康干得好,可以将工作完成得如此轻松,甚至能在多线处理中琢磨出一种运筹帷幄的成就感。   一篇推送而已,想想程诺文,成百上千万的项目管理,两位数的团队与客户,从中取得的快感想必更甚。   自己离指点江山那种级别的运筹帷幄差得远了,目前等着他的只有加班。丁昭回到现实,埋头苦干,佲仕要提新季度的social策略,他暂时没资格写方案,只能按照程诺文的吩咐做资料收集。   等处理完手头上的事情,时间已过十点。   公司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人。给程诺文发掉邮件,丁昭伸个懒腰的功夫,对方就回复了,说辛苦,明天给他反馈,看来还在工作。   小会议室拉着百叶窗。CO2采取开放式办公,除了老总和财务有独立单间,其他高层都和员工都同坐一处,以示平等。不过程诺文不爱遵守这种规矩,大部分时间,他还是喜欢一个人霸占那间小会议室工作。   丁昭合上电脑,准备赶地铁末班,但算一算转乘时间,估计是坐不到了。好在CO2加班报销打车费,他打开叫车软件,一看傻眼:排队128人。   上海天气多变,明明白天还是多云,半夜居然偷摸下雨。丁昭看着手机,十分钟后,128变成127。   他放下手机,等得无聊,就用额头碰桌子,一抬一磕。   正计数,头顶上方传来某人不解的声音:“你给谁拜年?”   丁昭揉着额头,见是程诺文,赶紧说:“我在等车,下雨排队的人太多了。”   同样是加班,自己加得灰头土脸,程诺文三件套齐全,扣子也不松一个,依旧无懈可击。   修炼到这个境界需要多少年?丁昭计算半天,无果。听说下雨的程诺文走到窗边看雨势,似乎比刚才丁昭叫车的时候又大了点。   “要排多久?”程诺文回过头问。   “一个小时吧。”   “你住哪里?”   “杨浦。”   办公室还有别人,程诺文走回丁昭桌,声音放低了点:“你先去停车场,c75旁边等。”   啊?丁昭没懂,程诺文给他报停车位干嘛。   “你想排队等车?”   程诺文眉头一紧,比之前他听丁昭汇报工作的时候还不高兴。   懂了懂了,丁昭受宠若惊,程诺文是想送自己回去,于是麻溜地收拾背包,坐直梯下到停车场。   c75停的是程诺文的私家车,丁昭不懂车,只认识车标,知道应该是蛮好的。   他不敢靠得太近,离了两个拳头站在那里等。又过一刻钟,程诺文下来,走到车前摁车钥匙,看丁昭站得很拘谨,头一点让他上车。   丁昭得令,钻进去系好安全带,往后一靠,好车的椅背支撑像拥抱,服帖得他长舒一口气。   这口气才出鼻子孔,丁昭意识到程诺文在自己身边,如此松弛显得懒散。他略微坐直,哪知程诺文进车后比他还松弛,直接手指一勾扯了领带,连带着西服外套全部扔到后座上。   一个放松下来的程诺文出现了,穿行于恒光28层的上司并非永远完美。丁昭意外之余,后背跟着一松,躺回去。   “杨浦哪里?”   程诺文问丁昭具体路段,听后也没按导航,直接发动车,看着很熟的样子。   住杨浦小半年,丁昭至今没搞清楚五角场的五个角分别通什么方向,“那边路你认识?”   “我住过杨浦。”   哪里啊,丁昭随口问,没想到程诺文真的答了:“中原。”   轮到丁昭惊讶,当初中介带他看房时聊过杨浦的几个板块,说中原以前是工厂区,成片的老公房,周边配套也一般,不太宜居,房价常年都是杨浦洼地。   程诺文还住过这种地方?以他那副样子不应该住梧桐区那片吗?   丁昭好奇,想追问,结果鼻子痒痒,没憋住,大声打个喷嚏。   一摸,座位上有狗毛。   “你也养狗?”   丁昭精神一振,程诺文顿了几秒,点点头。   “真哒?!什么品种?叫什么啊?怪不得你常去看小红,新手期吗?还在教?”碰到小狗话题,丁昭语速不由加快,“我在老家也养了一只,叫叮叮车,很可爱的!”   边说边翻手机相册,想证明自己所言非虚,然而程诺文专心开车,头也不偏一下,直接浇灭丁昭一腔热情。   您先开车。丁昭不好意思地收回手机。程诺文有典型的都市气质,看重个人隐私,除非自己想说,否则别人话太多在他眼里都算越界,露个冷脸算便宜的了。   生怕唐突上司,丁昭安静下来。尴尬持续几分钟,遇上前方匝道口拥堵,程诺文放慢车速,彻底停下后,他转头对上丁昭。   “你养了几年?”   “狗吗?十年了,过年差不多十一岁。”   “差不多?”   “叮叮车和小红一样,也是流浪狗,我捡到的时候才八九个月吧。”   程诺文嗯一声:“十一岁,年纪挺大了。”   “皮还是一样皮,刚领回来的时候经常拆家,特别疯。”   “都这样。”程诺文认同,话里有几分无奈,丁昭嗅出潜在意思,估计程诺文家里那只不太乖。   他肚子里一堆教育经验,迫切想与程诺文分享:“可以教好的!就是要花点功夫,而且狗狗是需要人陪的。”   程诺文若有所思,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可惜等到匝道通车,他也并未就此话题与丁昭深聊。   养狗专家丁某只好咽下强烈的分享欲,乖巧欣赏城市夜景。   开过南北高架,堵车情况好转,一路顺畅到丁昭小区。   老小区难停车,丁昭说自己门口下就行,他解了安全带准备下车,被程诺文叫住:“明天上午没什么事,可以下午再来公司。”   敢情程诺文体恤他加班辛苦,给放半天假呢。丁昭大喜过望,连忙多谢。   对方又补充:“今天虽然有郝思加帮你救火,但也别和文案闹得太僵,过两天我会叫文案组长一起开会,你也参加,记得说两句好话,给他们个台阶下。”   什么都逃不过上司眼睛,丁昭解释:“好的,其实今天——”   程诺文做个暂停的动作:“我没说你做得不对。”   丁昭头顶冒出一个小灯泡,程诺文是在夸……认同自己?   留下他独自揣摩,程诺文关车窗,合上之前,借着一条缝隙说:“今天那个玩具谢谢。”   缝隙狭窄,无法得见程诺文的完整表情,但也能分辨,不同于社交时挂在嘴边的礼貌,那是程诺文掺杂真情实意的一句道谢。   丁昭赶忙摆手:“没事。”   踏进小区,雨已经停了,空气凉爽宜人。丁昭心潮澎湃,走起路来脚步也变轻快。今日好事连连,从工作到人际关系,能量守恒似乎真的应验——他为程诺文抽中的那个玩具是否意味某种好的转折?   走到家门口,人还晕乎乎乐着,直到丁昭看见一辆小货车停在楼下,室友在那里指挥司机师傅搬行李,语气相当不耐烦。   怎么了?丁昭以为他要搬家,可他们的合同不是到签到明年吗?   “你没收到通知?”   室友白他一眼,丁昭才记起,他们有个租客群,但微信里的群聊太多,之前顺手折叠了,好久没看过里面的信息。   找到折叠群,丁昭疑惑地划几下,一颗跳跃的心即刻沉去马里亚纳海沟。   呵!室友笑声讥讽,自顾自将最后一箱行李扔上车,原来这世界上比自己倒霉的大有人在。   --------------------   房子:在努力了 第12章 新难题(3)   丁昭租的房子是那种收房中介,资金链一断,二房东是做不下去了,房东隔天一早就来收房,直接将丁昭扫地出门,一晚都不给通融。   还没等做好心理准备,他已成为沪上的一名流浪人士。程诺文放的半天假全部用来打包行李,丁昭翻遍联络人,才找到一个老同学愿意借他家里沙发应付两周。   老同学家住浦东外环,到恒光用时堪比去一趟苏州,上下班通勤合计超过4小时,几乎磨掉丁昭半条小命。   仅有两个星期过渡,他要找不到地方,恐将以天为被以地为床。丁昭为此烦心不已,上班有空就刷手机,租房小组、微博超话与微信群轮流看,只想赶快找个月租2k,离淮海路公交一小时内的单人间。   赖茜和大头看出他心不在焉,询问原因,丁昭不想用私事烦他们,说没大碍,失眠罢了。   上海租房市场向来僧多粥少,又恰巧遇上求职季,丁昭预算低,能选房源有限,好几次前脚约好下班看房,没两小时中介就说租掉了,又得从头来过。   这件事悬而未决,直接影响他的工作状态,连着几天低级错误不断。程诺文对丁昭的不耐烦指数回升至6.0,叫他进小会议室说你魂飞哪里去了,交上来的东西做得一塌糊涂。   丁昭立正罚站,心里想,刚才中介发的那套隔断间好像还行。   发什么梦呢。程诺文哐哐敲桌子,丁昭才回过神,一时间也不知道程诺文训到哪里,瞪大眼睛望向他。   “一个timeline打回去重做几次,你自己数给我听。”   丁昭掰手指:“三次。”   没想到他还真数,程诺文一簇火窜上来,花大力气灭掉,看一遍丁昭:“你是不是几天没回过家了?”   “你怎么知道?”丁昭猛抬头。   “同一件衬衫你穿了三天,换外套也没用。”   “我正在找新的住处,”丁昭拢起外套衣领,“这两天暂时住在朋友家……”   好了,程诺文说我不想听你犯错的借口,面色却稍微好转,他叮嘱,阿康需要抖擞外表,不用穿得花枝招展,但需整洁干净,你穿三天的衣服至少熨一熨,别皱成梅干菜一样穿来上班。   都快没地方落脚,哪有心情熨衣服。丁昭飘回座位,中介发来消息,抱歉哈,刚发你的这个已经有人签了。   老同学早上有些为难地告诉自己,丁昭,我女朋友今天过来,你能不能找别人先对付一晚?   两眼一黑,没了,来上海两年,他只和同事相熟,真的没什么可以帮忙的朋友。不得已,从头再翻一遍联络列表,丁昭强忍尴尬,再询问几个。   信息发出去半小时,无人给他回复。   实在不行,去开个快捷酒店的房间。可一调出账户余额,丁昭头比大头还大。他平时有存款习惯,到了整数就会打给他妈,现在手头的钱不吃不喝,也只够在酒店住四五天。   真大头椅子滑过来:“午休到!今天吃啥呀?”   “扔骰子好了,”赖茜建议,“一三五东北菜,二四六小笼包。”   丁昭病恹恹与他们挥手:“我不吃了。”   “江西炒粉?”赖茜迁就他。   “没胃口,你们去吧。”   一听丁昭不来,大头偷偷对他比大拇指,甚是感激。   老同学家的沙发伸不直腿,整晚睡不安稳,丁昭趁着人少,借了赖茜的抱枕去休息区补觉。睡足一小时,醒来雪上加霜,浑身骨头疼。   眯眼看手机,破天荒有人回应,联系他的是丁昭同系学弟,叫吴孜林。   两人是在大学社团的活动上认识,来往不多。吴孜林是LGBT群体,活零活现,在学校行为奔放,非常打眼。毕业之后做了美妆网红,常在朋友圈发一些醉生梦死的照片。   丁昭与他完全不熟,也有点忌惮对方性格,但情势所迫,露天公园和吴孜林之间,当然还是后者靠谱。   与对方寒暄几句,丁昭婉转简述现在的处境。吴孜林倒也没问其他,只说:发两张照片看下~   丁昭纳闷,不过他当吴孜林是救命稻草,没多想,咔咔拍了两张自拍发过去。   稻草意料之外的大方,收到照片后回复,我家有个空房间,不如来我这里住两天吧。   世上还是好人多!丁昭感恩之余连声道谢,感叹号都多加几个。   很快吴孜林发来地址,约丁昭八点见面。心头大事落地,丁昭下午一改颓势,手速飞快,赶在七点把要交的东西全部邮件发完。临走前,他特意去找程诺文,但上司似乎接到什么通知,一直待在老总办公室,无法得见天颜。   跑了跑了,七点五十,丁昭踩共享单车奔至目的地。吴孜林给的地址是黄浦某高档酒店式公寓,门禁严格,看得出他的网红生意做得不错。   丁昭扛着背包坐电梯,偷偷查吴孜林小区的租金,结果是自己工资几倍不止。想到两人年纪相差不多,生活水平却天差地别,同辈压力不免飞速上涨。   到达楼层,摁响门铃前,丁昭心跳忽然快得反常,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疑神疑鬼,他拍拍脸,将其归咎于电梯升速太快,手指按上门铃,叮咚一声。   “来啦,这么准时呀。”   与大学时比,吴孜林的外表更张扬,染了亮紫色头发,穿一套紧身上衣和紧身短裤。开门看到丁昭,他的两只眼睛集中向下,盯着丁昭裤裆位置巡逻。巡完了,嘴角含笑,一手叉腰,一手扶门,把身体凹成曲线。   那股不寻常的预感加重,丁昭艰难咽口水,神经高度紧张。   “快进来啊。”吴孜林朝丁昭勾勾手指,身段妖娆地让出进门的位置。   丁昭进门像进盘丝洞,刚试探往前踏一步,鼻间窜出一股浓烈香味,呛得他连连咳嗽。   “你家很,很香啊……”   吴孜林笑着说:“香薰蜡烛,特地你来才点的,好闻吗?”   还行还行。丁昭不自觉将背包移到胸前,移开视线不去看吴孜林。对方的上衣裤子都短得惊人,一抬手一动腿就会露出大面积肌肤。   暗示太明显,丁昭脑中警铃大作,呜噫呜噫响。进门后,吴孜林给他指房间,丁昭严肃表示自己只留一晚,等明天朋友家空出位就回去,绝不多待。   “这么客气干嘛啦?”吴孜林拍他手臂,往下滑到手肘,轻轻捏了捏,“我这个房间一直空着的,你想住几天都没关系。”   丁昭抽出手,笑容尴尬,“就一晚,真的,”他举手发誓,“我明早就走!”   吴孜林被丁昭的傻样逗乐,意味深长说:“没关系,今晚长得很。”   他问丁昭吃没吃饭。丁昭哪敢说没有,急忙讲吃过了吃过了,您别操心。   “那正好和我叙叙旧呀,好几年没见,怪想你的。”   吴孜林一把拖住想躲回房间的丁昭,将他拉到客厅沙发边上,又不知道从哪里摸出红酒和成双成对的酒杯,眼睛滴溜溜地看着他。   场景如此暧昧,丁昭恨不得自打嘴巴,只想穿越成按门铃前的自己。第六感本想救他一命,他倒好,上赶着把自己打包送进狼窝。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丁昭挨着沙发边坐,双手抱胸,做出以防死守的姿态。   红酒一开,吴孜林直接将丁昭面前的酒杯倒满:“这支酒超级贵,我从不给外人喝,今天看是你才破例开的。”   “别别别,”丁昭恨不得对着瓶口倒回去,“我喝不来酒,给我浪费了。”   吴孜林嘻嘻笑两声,凑近对上丁昭:“我怎么觉得你好像比大学时候高了点?”   “没有二次发育!”丁昭往后仰,冷不防被吴孜林抱住胳膊,连带顺着肩膀来回摸了几下。   “就是有点瘦,”吴孜林评价,“不过也够了。”   丁昭竭尽所能,不去想对方口中的够不够到底指哪方面。他在沙发上度秒如年,吴孜林劝酒就拨浪鼓摇头,说喝不了,到后面直接找借口,说早上感冒吃了头孢,喝一口该进ICU了。   见他油盐不进,吴孜林多劝无趣,独自干了大半瓶,喝得醉醺醺,软成一团瘫在沙发上。   他眼神迷离,衣衫半解,伸手招呼丁昭:“学长,我喝多了。”   “您休息!不打扰您!”   丁昭抓住机会,足不点地,逃难一样跑回房间,上完锁才感到一丝安全。   刚才被吴孜林摸过的地方哪哪都痒,丁昭抓紧衣领,决定调个明早六点的闹钟,赶在对方没醒前尽快跑路。为了方便,衬衫裤子也没敢换,直接合衣躺到床上。   起先他还竖着耳朵探听外面动静,听着听着困了,眼一闭与周公问好。半夜睡得迷迷糊糊,老做梦,梦到有谁压在身上,令他呼吸困难。   丁昭勉强睁开眼,看清来人,登时吓得睡意全无:吴孜林不晓得什么时候开了锁,还偷摸进被窝,两只手正准备突破他的底裤。   要了老命了!丁昭大喝一声你干什么,奋力挣扎,瞬间将小胳膊小腿的吴孜林掀翻在到地。   “你他妈神经病啊!”被踢下床的吴孜林爬起来,抬脚就踹丁昭,“来都来了,在我面前装个屁的贞洁烈男!”   “我不是!”丁昭明白吴孜林收留他的目的,把被子当遮羞布牢牢围到身上,“我直的!”   吴孜林发出冷笑:“我知道,你要不是直男,我都懒得让你进门。”   他边说,边试着再次爬床,同时放柔语气:“你这种闷骚的我见多了,一开始是会有点排斥,真干了,只会叫舒服。只要你肯,我家随便你住,你不也在市中心上班?这里地段多好,没个把万的可租不起,我平时忙,一周最多搞个一两次,你陪着就行,不亏。”   我操……不操!丁昭头皮发麻:“我不干这种事,你别过来!”   软硬兼施,吴孜林也不再装,叉腰指着他鼻子骂:“丁昭,你发照片的时候骚得要死,现在来和我扮矜持?不就是没钱想嫖个地方住?假什么清高,婊子立牌坊都要给你腾位置。”   吴孜林讲话下三路,急得丁昭脸都白了:“照片是你让我发的,我根本没那个意思!我只想借住一个晚上!”   “可拉倒吧,别说你不知道来我这里借住意味什么。再说我又不是要搞你,是让你搞我,你他妈倒好,喊得比动物园猩猩还响,老娘再给你一次机会,一周最低一次,干不干?”   这话像用两把大锤轮流招呼丁昭脑门。自己真没意识到吗?第六感来过,他当假的,归根究底是心存侥幸,以为人性本善。吴孜林无一可靠,抛出橄榄枝那刻,丁昭理应认清,他就是一件被看中的货架商品,剥光包装任君品尝。   怎么就落到如此境地,大半夜被袭击,还要在床上和几乎陌生的基佬分辨谁上谁下。丁昭气到头晕,很想打吴孜林一顿,又恨自己不争气,居然把日子过得这么糟糕。   枕头下有东西嗡嗡震动,手机来电,丁昭如临大赦,赶紧接起,想知道是谁在半夜打来这通救命电话。   “喂,喂?”   “是我,你睡了吗?”   在这种情况下听见程诺文的声音实在荒诞,丁昭支支吾吾:“啊,呃,那个……”   “我问你睡了吗?”   “没,没睡!不睡!”丁昭大声回答,以正其志,“有什么事吗?”   程诺文冷静说明:“佲仕出了点情况,现在有没有空来公司?能来直接打车,之后报销,再加一天调休。”   来,来!丁昭想都不想,立马答应。哪怕要倒贴钱,能摆脱眼下的处境他也愿意,即刻一跃而下,拎包直冲出房门,完全不顾吴孜林跟在后边,一路追他到电梯用不文明语言问候全家。   --------------------   同居条件加载中。 第13章 新转折(1)   蹲在路边打上车,丁昭终于缓过气,瘫倒在车后座,他哆嗦着将吴孜林的微信删除,随后从后视镜看到自己:领口歪斜,仪容不整,形象相当之惨烈。   待会见程诺文!他腾地坐起,摸半天才从背包里捞出领带。细领带早被蹂躏得皱巴巴,拼命用手捋平,但压痕明显,捋也没用,该皱的还是皱。   要给程诺文看见,还不得嫌他仪态不端庄,给他不断减分?可他有原因的,今晚——算了,比起说出真实情况,还不如让程诺文扣两分来得太平。   越想越委屈,丁昭忍不住,鼻腔冒出咕噜咕噜一串声音。司机从他上车就在偷偷观察,哎呀,先生,怎么啦?你很赶时间吗?我要再开快点吗?   丁昭吸鼻子,说不用了,谢谢你。他看手上领带,实在捋不平,干脆团起来扔回包,跟着抹眼睛,手背留下亮晶晶一条水痕。   车停至恒光楼下,丁昭付完钱,没忘记讨发票,司机好心,多塞他两张。   CO2整层亮灯,如同永昼不灭,在那里没有黑夜。   登上28层,办公室已有多人到场,聚在丁昭工位旁。程诺文、庄晓朵、大头一字排开,神色各异,还有一位丁昭平时极少来往的角色。对方会在这种场合出现,很不寻常。   CO2老总乔蓓正坐他座位。丁昭素来习惯将办公椅调低一点,整个人藏进座位,有安全感。换成乔蓓坐,她调高了,轻轻一靠,双手搁在椅子扶手上。   程诺文在她身侧说什么,乔蓓面容沉静,只在某个时刻点头。   什么事情需要出动老总?丁昭想不出,还是大头先看到他,说小昭来了。   “不好意思,大半夜让Nate喊你过来,你叫丁昭对吧?”   乔蓓示意丁昭找把椅子,等坐下才发现,他和老总的状态是面对面。程诺文他们还站着,身型像大理石柱那样将丁昭围在里面,造出一座无形的审判台。   公司一座金字塔,程诺文爬到塔尖,乔蓓则是塔尖上的极点。   CO2三名合伙人,其中两位常年base香港,乔蓓是第三个。当年出走T&H,她协同合伙人开拓大陆市场,初创上海办公室,后来发展得当,CO2进入独立运作,乔蓓任首席执行官,她是程诺文的上级,在司内拥有绝对话语权。   与这样的人对话,压力值瞬间拉满,丁昭颤巍巍捏着椅边,试探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乔蓓直视他眼睛,看了会儿才开口:“有件非常重要的事情需要和你确认,我希望你在回答之前,仔细想清楚所有细节,然后诚实地告诉我。”   老总声音动听,但语带锋芒,让人不禁生出严肃对待的心理。丁昭瞥见一边的庄晓朵开着录音,第一反应是自己闯祸了——不应该啊,客户和内部最近没有针对自己的投诉,该做的工作也都按时交了,除去这几天粗心大意,文件被程诺文打回重做几次之外,并无什么不妥。   再说他一个AE,手上那点芝麻绿豆的权力,篓子捅再大能大去哪里?丁昭偷瞄程诺文,结果对方根本没看他,完全不给半点提示。   “佲仕上周的微信推送是你负责的吗?”乔蓓问。   郝思加帮忙写的那篇,内容是明星产品和艺术家联名的限量套装,都出街好多天了。   “推送结尾有个CTA也是你做的?”   丁昭茫然点头。肯尼的brief特意提到,为了配合套装上市,佲仕全球会做一波线下精品店的体验活动,所以让他们在结尾加一个CTA,互动按钮,引导用户进入落地页填写门店的预约信息。   这个设计做完,丁昭检查过,按钮可以直接跳转,很顺利。   乔蓓让他自己看:“CTA没问题,是跳转的落地页。”   丁昭拿出手机查验,跳转页是精品店列表。为表清晰,国内外门店是分开罗列,他往下滑到最后,心跳瞬间漏拍。   某地区被分类至海外精品店一栏。   不会吧……丁昭倒吸口凉气,反复刷新几次,那两个字依旧列在海外名下。   “有人举报佲仕立场不清晰,涉嫌违反广告法,今天我们法务也收到了正式通知,”乔蓓倾身向前,“我需要知道,这个页面你审核过吗?”   丁昭刚要回答,乔蓓抬手制止:“我说了,回答前想清楚。”   老总一个动作,压迫感十足。正值比稿前期,CO2树大招风,多少双对家的眼睛粘着,恨不得他们出点纰漏。佲仕是欧洲品牌,针对外企的审查向来严格,一旦涉及立场原则的违法问题,处罚金至少几十万起。   这口惊天巨锅要背上了,开除是铁板钉钉。丁昭冷汗连连,后背几乎湿透,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清理思路:落地页不是内部设计,肯尼给的常规品牌信息,之前他们也用过几次,从没出过问题。   地区该怎么放,对广告人来说是敏感线,上线之前他看过页面,大家都在正确位置,绝不是现在这样。   所有人目光聚焦于他,气氛暗流涌动。大头忧虑地咬着指甲,庄晓朵没有往常笑容,时不时看手机录音,她身边的程诺文作壁上观,不紧张,也不关心。   “想好了吗?”乔蓓问。   丁昭握紧手,指甲刮进掌心,一下子清醒过来,他认真点头:“我检查过页面,上线前还是正常的。”   乔蓓神情并未放松:“你确定?”   “确定。”   “有没有证据可以证明?”   “……没有。”   “如果让你押上这份工作,你还能确定吗?”   话说得很明确,丁昭霎时脸色惨白。他要是因为这件事情被CO2解雇,以后哪家公司还敢用他?广告圈子这么小,都是打听一下就能知道的事情。   零星的自信也没了,他语无伦次地解释:“可,可这个页面不是我们做的,按道理来说应该和我们没关系……”   “没有区别,CO2是佲仕的leading agency,只要是从我们手上出去的内容出了问题,都有连带责任。”   托词太幼稚,乔蓓摇头,她再次看向丁昭,眼神几乎能剥开他大脑。   这颗大脑早已乱成一团,丁昭从未遇到这种级别的危机,嘴巴已经派不上用处,只能求救似的望向程诺文。   旁观了大半场的上司终于捡起怜悯,对乔蓓耳语几句。   老总思索片刻,挥挥手,让围着丁昭的一排人散开,空气流通,丁昭暂时走下审判台。他心有余悸,眼前出现一双男人皮鞋,往上看,程诺文已在跟前。   对方下巴抬一抬,“今天先到这里,回去吧。”   丁昭没力气动,仰着脖子,乞求地看程诺文,“明天……”   “照常来。”   说完,程诺文注意到了丁昭身上的衣服,眉毛压低,扣两分。   丁昭实在不好意思,抱着背包站起来,小声问:“这件事会怎么处理?”   上司没答,恢复之前的冷酷作风,大约是不屑与他说。丁昭自讨没趣,灰溜溜说那我先走了。   他往门口走,一步三回头,等到彻底走出办公室,也没人叫他。丁昭不再有目的地。他从吴姿林家里逃出来,逃到公司,逃出公司又能逃到哪里?   没地方去,没人收留,丁昭背着包躲进洗手间,决定在这里熬一个晚上。   他洗把脸,镜中人肉眼可见的憔悴,连他自己都看不下去,匆匆用水弄花镜子。   怕有人进来,丁昭藏进隔间,马桶坐着不舒服,就拿背包当垫子坐到地上。   封闭空间让他产生些许安全感,丁昭抱着膝盖安慰自己,在洗手间过夜也没那么糟,与办公室直行距离20米,至少明天上班他不会迟到。   想象着这些画面,丁昭觉得好笑,咧开嘴,同时涌上来的还有眼泪。一张脸怎么能有两种表情?他将脑袋埋进双臂,等待笑声与抽泣声有谁会先停止。 第14章 新转折(2)   翌日,alb风起云涌,连刷二十个泡泡都在讨论佲仕翻车,各路小道消息层出不穷。   ——报!佲仕发申明了!公章都来不及印一个,pr急死了吧hhhh   ——前两个月oo刚因为放错地图被罚了80w,佲仕就来接力,skincare你们别太荒谬。   ——听说是甲方的问题耶,CO2会赔钱吗?   ——【投票】你是老板你选谁挡枪?   起此彼伏的讨论中,有个不起眼的泡泡回复寥寥,主题:坐我对面的烦人精离死不远了,心情好好[太阳][咖啡]   今天上班,丁昭没迟到,一来就收获重磅邮件:他被踢出佲仕组了。   程诺文亲自发的公示邮件,cc客户组与创意组全员。丁昭看完后,一动不动,呆在工位足足五分钟。   没一会儿庄晓朵的补充邮件也来了,她恢复直属上司身份,安排丁昭暂时跟着赖茜,用语很客气,说帮忙做柏嘉丽,言下之意就是给对方打下手。   收到邮件的赖茜和大头皆是脸色骤变,在三人群里不停@丁昭。   群聊信息逐渐99+,丁昭仍旧坐在那里,还能闻见自己身上洗手间的那股漂白水气味。   小昭。赖茜现实里推他一下,见他还是没反应,立即喊大头大头。紫色毛线帽滑着椅子过来,戳戳丁昭。   停机了。他告诉赖茜。Nate和老总今天大一早去到佲仕那边,刚回来就发这种邮件……我看小昭这次,难了。   不会真被开吧?赖茜放低声音。可这次不是小昭的错啊。   我哪里知道他们怎么想,反正佲仕那边一口咬定是我们的问题,罚金躲不掉的,也总要给他们交一个人出去。   赖茜一拍桌子:册呢,那不就是拿小昭祭天吗?   哎哟喂姑奶奶你轻点,你打我手上了……   两人当着丁昭的面窃窃私语,当事人还是没有半点表情。Gavin在对面与几个实习生唱戏,扮演他和程诺文,实习生演丁昭,Gavin演程诺文。“丁昭”夸张地哇哇哭,抱着“程诺文”手臂说我不走我不走。“程诺文”嫌弃地拍开他的手,说这可由不得你,security呢?security!   赖茜听不过去,起身要同他们理论,被大头拉住。她心里恨,重重推一把丁昭,“小昭!丁昭!”   一声将他叫醒。丁昭动动手,再动动脚,冰冷的四肢开始慢慢回流血液。他扭头看小会议室,那里拉着百叶窗,说明程诺文坐在里面。   他站起来,谁喊也不理,只顾像个机器人那样一步一步往前挪,直到走到小会议室门口,伸手推门进去。   门没锁,程诺文坐那儿,闭着眼睛揉太阳穴。   “你不会敲门?”他这么说,手没停,也不睁眼。   丁昭在打开的门上重重敲两下,“可以了吗。”   程诺文停止动作,他见丁昭和一根杆子似的杵在门口,丝毫没有关门的意思。   外头的客户组一个个伸长脖子往会议室方向瞧,程诺文起身,走到丁昭身边关上门。他去佲仕开会,用了味道很淡的香水,只有与人贴近才能隐约嗅到几分,丁昭闻到了,但他身上的漂白水味儿更重,即刻盖过去。   程诺文显然也察觉到这股强烈且不好闻的气息,皱一皱鼻子,“有事?”   “我想听解释。”丁昭没头没脑说。   “什么解释。”   “我为什么会被踢出佲仕组。”   程诺文眉毛一扬,变成昨晚碰见时的那副样子,“你看不懂邮件?”   “我不懂为什么我没错,却要被踢出去。”   昨晚坐在洗手间地板上,丁昭一遍遍复盘这篇内容出街的前后经过,抽丝剥茧,不放过任何细节,最终找到一个线头:那天推送前,肯尼曾在大群@自己,特地询问你检查清楚了哦,所有文字都没问题?   当时他回了是。   为什么故意这么问,为什么页面前后不一致,为什么恰好就有人发现——电光火石间,丁昭生出一个极崎岖又极有可能的猜测。   他兴冲冲想在今天与程诺文讨论这个推理,结果到公司碰上对方去佲仕,回来就喜提邮件一封。   是啊,自己能想到的可能性,程诺文怎会想不到?但他还是将自己推出去。昨晚乔蓓说过,CO2要为佲仕负责,那客户组也要有人为CO2负责,那个人又会是谁?   替人挡枪的经验,丁昭太有了,熟到他都能替程诺文安排——开掉组内最低级的一个阿康,保险廉价、无伤大雅。   原来他们搭的不是审判台,是祭台,丁昭是那头白花花的小羊崽子。哪怕真相摆在那里,CO2还是需要隆重推出一位祭品,换甲方安心。   “是不是从昨天你打我电话之前,你就已经做好决定,无论这件事是谁做的,你都会让我来背锅,我就是那个你选出来息事宁人的炮灰?”   程诺文眼中有什么一闪而过,他抬高下巴,姿态突然变得十分傲慢。或者傲慢才是真正的他,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他看自己的眼神,那种不抱任何期待的漠然。   “你觉得你没错?”   “我哪里有错!”丁昭脸涨得通红,“要真是我这里出了问题,罚我我会认的,但这次不是我的错!”   他不想再替谁背锅,那种被无视被牺牲的感觉,他不要。   程诺文审视他的视线非常冰冷:“丁昭,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如果你态度好点,和我道歉认错,我可以不炒你,但你要是继续用这种态度和我说话,就是试用期内严重失职,公司会立即终止和你的劳动合同,并且要求你对造成的损失进行赔偿。”   真好。丁昭心凉半截。他当程诺文是老师,幻想哪天可以够到对方衣角。而事实是,在程诺文眼中,自己只是随便丢掉也无所谓的一件工具,称手都算不上。   那话怎么说来着?程诺文不是人,一台冷酷的走路机器。   丁昭憋着一口气,咽不下,提不上。二十多年,这团气积在心头,多少次跑到喉咙边,他闭嘴,让它消失。此刻却不,它膨胀,燃起一把旧火,过往现今,所有发生在他身上的不公平都在加速燃烧,淬炼出一股前所未来的反抗意识。   火山苏醒的一刻,是震天撼地:“我明白了,程诺文,我谢谢你,我现在就出去打辞职邮件,我有手有脚,不是CO2,一样能找到其他工作,就算不做广告,我也不想在你这种人手下做事!”   这具身体尚且无法适应如此强烈的能量,激发生理性打颤,丁昭双手紧握,克制住自己不至于腿软摔倒,继续输出:“还有,你别吓唬我,我知道我的权利,赔偿的事情我会找劳动局仲裁的。”   程诺文没有说话,一个字都没有。   仍是冷若冰霜,但程度随时间减轻,他看丁昭,表情渐渐回暖,直至那双绷紧的猫唇放松上扬。   程诺文笑了。   起初丁昭以为那是嘲讽,非也,程诺文乐了,他真的在笑。   “哪有人生气这样,一边发火还一边发抖。”   卸去傲慢姿态,程诺文语气平静:“早上我和Beth(乔蓓)去佲仕,肯尼装傻,把事情推了个一干二净,咬死说是你审核不到位,所以我们主动提出这笔罚金由CO2承担,最坏的结果,可能会赔到一百万,三个月retainer白做。”   啊?丁昭糊涂了,他愣愣地看程诺文,那你还开心个什么劲儿啊。   “你应该猜到了,”程诺文说,“这次是肯尼故意给我们下套。”   这与丁昭昨晚得出的结论一致。落地页在上线之后出现问题,必然和肯尼有关。这人也够狡猾,坏事做完,反手就把脏水泼到他们身上。   “我们要和佲仕犟到底,硬在这件事上分个谁对谁错,也许能揪出肯尼,但揪出他有什么用?只要他说句不小心,Hugo自然有办法大事化小,当老板的不会因为这些理由就换走能帮自己做事的人。”   程诺文接着与丁昭解释:“我们现在和佲仕的关系,你也能感觉到。Hugo早就有换agency的心思,在这个节骨眼上和他们闹僵,对我们来说没有任何好处。”   CO2但凡还想继续保住佲仕这块肉,只能吃下这个闷亏,断然不能揭穿肯尼让甲方难堪。丁昭平复下来,火气消了大半,不自觉跟着程诺文思路走:   “所以你们答应赔钱,再踢我出去,是想给佲仕交代,让肯尼觉得自己占了上风,然后……让他放松警惕?”   对他难得上线的逻辑,程诺文回以肯定的眼神:“CO2内部有肯尼眼线,做场戏给他看,他才会相信。”   丁昭张张嘴,再低头看看自己,猛然反应过来:“所以我是什么?障眼法吗?”   “轻点,”程诺文嫌他音量太大,伸手捂住丁昭,“这间房是隔音,但也禁不起你这么大呼小叫。”   丁昭被捂住嘴,呜呜半天。冷静想一想,程诺文虽然铁血无情,但向来公事公办,不至于出了点纰漏就拿自己填坑。逼他道歉的那通话也是激将法,想试试自己是否能够坚持立场。   程诺文工作能力卓越,做戏也是第一名。丁昭想起刚才怒气攻心,他是真的冲程诺文发火,不禁面红耳赤。   自己对于程诺文的了解还是太浅。程诺文一松手,他赶忙老实认错:“对不起,我瞎说的,您别放在心上。”   程诺文不领情:“刚喊我全名不是喊得很响亮吗?”   “我当时不知道啊,”丁昭小脸一垮,“再说你明明可以提前告诉我……”   “你教我做事呢?”   “不敢不敢。”开玩笑,我教过的好不好,没我你早被小红咬了。   程诺文重回道德制高点,细数丁昭大不敬之罪。丁昭说不过他,只能连声道是,对对,您说得都对,是我的想法还不够成熟。   批斗完,程诺文表示让庄晓朵安排丁昭去柏嘉丽那边是他的主意,暂时之举,等到佲仕的事情解决之后会再调他回来。   人生起落堪比过山车,收到这句保证,丁昭安心了,当场宣誓会配合程诺文好好演戏。上司不吃这套,说行了,表面功夫少做,刚才还叫自己“这种人”,别以为他没听到。   丁昭干笑两声,转移话题,问程诺文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以老总与程诺文的个性,这罚款绝不可能白给,不过此等重要机密,程诺文自然拒绝分享,他打量丁昭的衣服,又闻到丁昭身上那股漂白水气味,“你还没找到住的地方?”   你昨天不是不关心吗?丁昭别扭起来:“这是我的私事,我不想说太多……”   “还在找的话我可以给你介绍。”   “哪里!”   做人贵在能屈能伸,丁昭眼睛发亮,一激动,不存在的尾巴甩来甩去。   程诺文歪头看他一会儿:“下班之后去停车场,C——”   “C75!我知道的!”   “出去关门。”   “嗯!”   --------------------   2.14真是个宣布同居的好日子 第15章 新转折(3)   弄怂CO2,是某次肯尼与Gavin在巨鹿158蹦迪时蹦出的想法。   Gavin是幕后军师,烂主意一出,沾沾自喜。他问肯尼,佲仕竞品最近是不是因为用错地图被罚了80万。   对,agency做的图,从下到上没一个查出来,最后是开了组里的小art,agency出来赔钱才了的。   你比着抄,如果能“创造”一个错误,把锅甩给co2,尤其是落到负责执行的阿康身上,你说Nate会怎么做?开掉阿康是其次,最重要,他为了稳住之后的pitch,绝对是你让他向东他不敢向西,到时还不是随便你拿捏。   有道理,肯尼心动了。Hugo空降不久,这位懒惰的法国人对于业务从不上心,成天忙于打点公司管理层的关系,市场部的日常工作都由肯尼话事,这让他有许多操作空间。佲仕的供应商库鱼多水深,总有些想走旁门走道,甲方工资低,每年涨幅也不如意,他自然不会拒绝多些灰色收入。   时间一长,肯尼在佲仕市场部只手遮天,胃口大了,翅膀硬了,觉得自己无可阻挡,脑筋动到CO2那里。   第一眼见程诺文,肯尼就知道大家同个圈子,如果能有进一步交流的机会,程诺文愿意动用个人魅力吸引他,即便不拿回扣,他也愿意为CO2大开方便之门。   结果程诺文根本不鸟他,还将与自己相熟的Gavin调走。肯尼坐不住了,邀请多少次,被拒多少次,程诺文连私人手机号都未曾泄露给他。   Nate真是gay吗?我从来没见他对任何男人有过兴趣。Gavin也对此愤愤不平。程诺文这条大鱼谁都眼馋,然而吃不到嘴里,馋就变成了恨,最好馊掉,谁也吃不到。   肯尼原本打算对程诺文刻薄点,坏心眼地为难一下,或许程诺文会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放下架子哄哄自己。但凡这死男人肯这么干,年底那一千万的campaign,给Hugo吹吹风,直接判给CO2也不是太难的事情。   可惜程诺文将不解风情进行到底。肯尼越作,他越强硬。CO2霸占佲仕两年,沪上其他agency每个季度比稿陪跑,只能吃点外包的边角料,早有微词。今年突降新总监,此信号一出,意味着变数,代理商们摩拳擦掌,与肯尼私下来往频繁,又是送礼又是饭局,都想借机打个翻身仗。   程诺文却半点表示没有,只在中秋节通过公司名义送来月饼礼盒。途中Gavin还来添火,告诉他程诺文最近亲自在带新来的阿康,整天待在一起,狗都快在楼下养上一只。   为了打击程诺文,肯尼对丁昭施虐向来不留余力,但他也逐渐发现,温吞吞的丁昭都变得更温吞吞了。对待自己的要求,一旦难以执行,就立刻搬出程诺文这座大山:给他发brief,他回“明白,我同步分享给Nate”;催着要方案,他回“了解,Nate正在看,稍后给到”;临时插点东西,他还是回“收到,我先和Nate商量一下”。   搁这儿统一战线对付自己呢?肯尼自尊心受不了,想着不管怎么样,都要给程诺文吃点苦头。   Gavin的提议一箭双雕。肯尼暗自使了点手段,事情很快捅破。Hugo气得不轻,他是老外高管的传统做派,在任期间可以没有突出业绩,但绝不能闯出什么大祸,厘清过错界限暧昧之后,立即同意肯尼甩锅,发话说让CO2全权负责。   数十万朝上的罚金,岌岌可危的客户关系,值得CO2老总亲自来佲仕赔礼道歉。当天程诺文也跟着,收起身上的傲气,对待肯尼态度和煦不少。   肯尼洋洋得意,私聊Gavin:还不是乖乖来低头了?他也不过如此嘛。   Gavin捧场,告诉他程诺文诚意十足,回公司就广发邮件,将手下那名菜鸡踢出佲仕组,相信离滚蛋不远了。   两人嘻嘻哈哈,心情无限好。而话题中心的菜鸡,此时正站在程诺文家门口,抱着背包犹豫不决。   丁昭一路CPU过载,还是不太敢相信,程诺文说要给自己介绍的地方就是他家。   一位男同性恋邀请自己同住,这个剧情似曾相识。   不过程诺文很快说明,不是邀请,是资源置换:他新养了一只狗,坏习惯太多,急需有人来做规矩。正好家里有个空房间,如果丁昭此前所言非虚,训狗能力超群,能教好家中的那只混世魔王,空房暂时借他住段时间不是不行。   丁昭却不放心。程诺文当然不像吴姿林,会对他有什么非分之想,他担心的是与上司同住产生的诸多麻烦。程诺文在工作上有多挑剔,丁昭深有感触,对待生活肯定更甚。   他与对方,同一屋檐做到和睦相处,不现实。   还是低估了自己的妥协能力。等到程诺文打开门,什么都抵不上徐汇滨江这间大平层带来的冲击力。   从玄关就能看到的宽敞客厅、厨房岛台与室外露台,漂亮,极具品位,是能登上家装杂志的程度。丁昭站在门口暗自流泪,这个坪数加地段,自己多奋斗十年也不知道够不够格。   震撼没持续两秒,他看清客厅细节,心态瞬间滑坡。大是大,精致也精致,可惜有位疯子到访,能咬能翻的地方是一处都不放过,从沙发边角到角落绿植,实在惨不忍睹。   丁昭刚想问程诺文,你家什么狗杀伤力这么强,余光见到疯子大摇大摆从里面房间跑出来,垂着两只耳朵,巡逻警一样到处嗅来嗅去。   看见程诺文回来,疯子激动甩起耳朵,又冲客厅汪汪叫,大概意思是:看我战绩!夸我!快!   程诺文没生气,脸上就一个字,累。他侧身,让丁昭与它王见王。   丁昭表情一滞。平时观察程诺文对待小红的状态,他看得出程诺文以前没养过狗,第一次做家长,为什么要选比格?   但来都来了,他只能蹲下,和面前的比格打招呼。   不愧外号混世魔王,比格发现自己地盘上闯进陌生人,一点面子不给,龇起牙,对着丁昭开启立体环绕式狂叫模式。   “叉烧,安静!”   程诺文指着它湿润的小狗鼻子,指令完全没用。比格是狗中大爷,人来疯,可丁昭最在意不是这些。   “它叫什么?”   以程诺文的作风,养的狗叫威廉王子都不为过。叉烧这名字,起得和刘师傅不遑多让。   “我朋友家生的,小时候叫习惯了,改不掉,只对这两个字有反应。”   察觉到丁昭怀疑的表情,程诺文毫不谦让:“你起名也没多有天赋。”   你什么狗家长啊?怎么还拉踩别人宝宝?丁昭和他据理力争:“叮叮车不仅跟我姓,还是AAB结构,叫起来多可爱多好听。”   程诺文哼一声,冷笑成分居多。   不同你计较。丁昭看向叉烧,身型还小,估计最多半岁,正是需要毒打的年纪。   小东西一刻不停,叫得极为嚣张,程诺文管不住,问丁昭:“能教吗?”   以前看狗狗视频,丁昭特别喜欢看比格拆家,常被逗得直乐,现在换他体验,才知道视频背后都是辛酸眼泪。   不过他有办法。   “能教。”   丁昭点头,起身直接对着起劲叫唤的小狗大吼一声。   他声音震天响,直接把叉烧吓得闭上嘴,连带身边的程诺文都肩膀一颤。   “好,乖。”   丁昭又蹲下,摸摸小狗后背。叉烧被这串突如其来的行为镇住,不叫了,它摸不透丁昭,一时缺乏安全感,只能去找熟人,围着程诺文脚边转圈。   “你买笼子了吗?”丁昭问。   程诺文说买了,但一般不用,他每天出门时间长,怕回不来叉烧想上厕所会憋死,只能放它自由。   那不行,还是要关的。丁昭将叉烧赶进角落的狗笼,比格散漫惯了,不肯进去,但多少感觉到丁昭这人不太好惹,就在那里小声呜噫呜噫。   丁昭二话不说,直接上手狠狠抽它屁股。   嗷!叉烧吃疼,到底还小,对外界的认识没有形成,只隐约体会到,从此自己的世界里不再只有一位长期不在家,随便它吃喝玩乐也不生气的主人,还有眼前这个看着很好欺负,实际非常凶残的教官。   得出结论的小狗彻底焉了,顺从地进到笼子,可怜兮兮趴在那里。   在旁围观的程诺文心底惊讶一点不比自家儿子少,他看丁昭,仿佛重新认识。   对方关上笼子,转头问,“我能去看下房间吗?”   程诺文回过神。第一趟体验课,他觉得,丁昭非常合格。   --------------------   丁昭:请尊称本人一声训狗大师。 第16章 新小狗(1)   早晨八点,闹钟响,丁昭已在刷牙。程诺文家的客房床垫软得像朵云,昨晚他沾床就倒,睡到这么多天以来的第一个安稳觉。   手机开着音乐app,丁昭心情轻松,跟着哼歌。程诺文家有两个卫生间,一个在程诺文住的主卧,外面一间不太用,就给他占个便宜。   程诺文借他住的客房不算大,但朝南,家具配套也很齐全。对此丁昭相当满意,毕竟对方只收他两千块钱。   上司理性缜密,做任何事情都讲究契约精神,入住前,他与丁昭约法三章:   第一, 除了主卧不能进,其他公共区域都能用,但必须保证整洁。   第二,尽快教好叉烧,他不方便的时候,喂食遛狗打扫狗窝,丁昭必须帮忙。   第三,最重要一点,绝对不能带任何人上门,更不许透露两人住在一起的事实。还有,程诺文补充,他偶尔会带人回来,丁昭不能好奇,必须呆在房内。确定做到以上三点,他们可以签合同。   程诺文发号施令惯了,说什么都是必须必须,还在第三条里偷偷塞了那么多项。丁昭也不反对,能解燃眉之急,别说三章,三十章他都答应。   月租两千,押一付三,合同签六个月。程诺文提醒丁昭,这段时间别忘记找下家,毕竟你是——   是暂住。丁昭忙不迭点头,我懂的。   两人就此确定租赁关系。   走廊尽头的主卧门打开一条缝,叉烧与洗漱完的丁昭撞个正着。见到教官,小狗脚底打滑,差点摔一跤。   比格稳住心神,先原地转两个圈,迷惑一下对方,汪汪!   丁昭看着叉烧又是转圈又是晃脑袋,就是不往自己这个方向跑,明白它多少有点忌惮自己。他双手抱胸,一动不动看叉烧表演。   主卧门后出现一只手,朝丁昭摆一摆:“你带他下去跑跑。”   程诺文声音很闷,估计还没睡醒。丁昭说好,披了件外套走到门口,对着叉烧摇了摇放在玄关柜子上的狗绳。   比格疯了,不再和丁昭保持距离,五十米冲刺飞扑到他面前。   程诺文大忙人,估计没什么空遛狗,天天放在家里。叉烧一出门,瞬间叠加狂暴属性,从坐电梯开始就上窜下跳。   中途有人进来,它更来劲,一边往前冲,一边喉咙蠢蠢欲动。   丁昭拉住狗绳,“你再wer一声,就给我上楼。”   他严厉地指着叉烧鼻尖:“坐好。”   坏坏!从来没人敢连着两天这么严格对待自己!叉烧生了一肚子闷气,但从丁昭表情中读出认真,为了能够出去玩,决定假装听话,小屁股一沉,坐下了。   坐电梯的阿姨笑了:“你家小狗老乖的喏。”   丁昭就一个崽,在老家,忙说:“不是我的,是别人的,我帮忙带,而且它可不乖。”   听出丁昭是在说自己坏话,叉烧呼哧两声,表达不满。比格虽然内里焉坏,但外表漂亮,极具迷惑性。阿姨喜欢小狗,笑眯眯夸了叉烧一路,出电梯前还依依不舍,和它说拜拜。   叉烧得意:w——   屁股立即挨上一脚。   丁昭对狗狗向来温柔,但也深知有些小狗需要训练。叮叮车刚领回家时,日天日地的程度比起叉烧有过之而无不及。他试过很多办法,最后还是回到原始方针,不听话就打,动手比动嘴管用。   程诺文不同。他对狗比对人宽容,无论什么样的狗,都会愿意付出一点爱意,最大那份给了叉烧。丁昭昨天检查狗粮和宠物用品,买的都是最贵最好的,单是玩具就有一大筐。观察叉烧的习惯,也能看出程诺文平时不舍得打它骂它,连睡觉都允许进房上床。   纠正恶行迫在眉睫,丁昭与程诺文的租赁合约有条规则,要是他没能力教好叉烧,上司请他走人也是分分钟的事情。   出公寓楼前,丁昭蹲下直视叉烧:“听好了,你乖一点,我日子也好过一点,我好过了,你也好过,知不知道?”   小狗哪里懂人类的花花肠子,只觉得丁昭语气放柔,也许是在恳求自己,顿时趾高气扬,小嘴一张。   丁昭捏住它的嘴。还有的好教了。   程诺文住的涉外小区,养狗人士众多,什么品种都有,极大满足丁昭的吸狗需求。遛到快九点,他出了一身汗,看时间差不多,拽着叉烧往回走。   比格不肯,难得出门还想多发会疯,丁昭试图跟它讲道理,未果,手起掌落,叉烧如愿吃上一顿生活,不敢再造次。   到家发现程诺文起了,站在阳台外面抽烟。早晨太阳极好,在他身上晒出一层金光,三件套穿得山清水秀,是往常在办公室看到的版本。   丁昭解开狗绳,拿出食盆按照幼犬食量倒狗粮。叉烧见到开饭,冲上去就啃。丁昭眼明手快,盖住食盆,对叉烧说坐下,坐不好没饭吃。   叉烧呜噫呜噫叫起来,围着丁昭打转,见丁昭还不肯松手,急了,张嘴就咬。   习惯真的太差了。丁昭将食盆推远,揪住比格耳朵拉到角落一顿爱的教育。结束之后,叉烧夹着尾巴,眼湿湿地回来,对着食盆犹豫不决,不停偷看丁昭,似乎在获取他的允许。   “乖,吃吧。”   得到指令的叉烧立即将头埋进食盆,风卷残云几分钟消灭,吃完扭着小屁股跑去阳台找程诺文。   早上受委屈了,现在要爸爸抱抱。丁昭看着它,无语,小东西还挺会撒娇。   程诺文灭掉香烟,也没嫌麻烦,脱掉西装外套搁在沙发上,随后抱起叉烧,任由它在自己怀里翻来覆去。   “早上遛得怎么样?”他问丁昭。   “大小都解决了,肠胃挺正常,除掉追了三条狗,吼了五个人,钻了八次草丛,总体还行吧。”   哦对,丁昭提醒程诺文:“别让它和小型犬待一起太久,今天碰到你们小区的一只吉娃娃,吵到差点把保安叫过来。”   程诺文皱起眉,他以前不带叉烧去人多的地方,担心控制不了。丁昭听后,指出他的错误行为,说叉烧半岁,正是需要社会化的年纪,多和其他小狗社交是必要的,不能因为管不了就不做。   鲜少受到批评,程诺文脸上不太乐意,将叉烧举到面前低声说话。丁昭凑过去听,他居然在问叉烧是谁欺负可爱宝宝。   “……我认真说,你不能太宠它。”   溺爱教不出听话的小狗。丁昭再三说明。在狗狗面前建立权威十分重要,尤其像叉烧这种满身坏习惯的,需要花大力气来纠正。程诺文对小狗好,小狗知道,但小狗更应该明白,它不能仗着人类的疼爱无法无天。   丁教授谈及教育理念,没有尽头。程诺文表面无动于衷,心中默默记下。他很清楚,叉烧变成现在这样,自己责任最大。当时朋友家的比格生了一窝小崽,只剩下叉烧没人领养。它出生个头最小,毛色也很杂,程诺文去看的时候,病恹恹躺在妈妈边上吃奶,吃两下呛到了,呜噫呜噫叫起来,和小孩哭一样。   这场景勾起了程诺文不太愿意回想的童年记忆,因此不顾朋友再三劝阻(“广告人养比格,你疯了啊?”),说这只给我吧,我来养。   比格外边跑一圈,精力用光,在程诺文怀里闹腾没几分钟,眯着眼睛打起瞌睡。丁昭见了,赶紧做个手势,示意程诺文将狗交给自己。   他将叉烧关进笼子,铺上尿垫,设定好自动喂食器,“你今天会加班吗?”   程诺文穿回西装外套:“不一定。”   “那我替你回来遛叉烧?”丁昭大喜,趁机申请早点下班的机会。   程诺文听出他打的小算盘:你把该做的工作做完再说。   丁昭垂下耳朵,背上包跟着程诺文出门。两人进电梯,程诺文轻车熟路按下B1,直通车库。他见丁昭没伸手,顺手又按了G层。   到G层,丁昭没动。   “还不走?”程诺文扬眉:“你不会想坐我的车上班吧。”   丁昭如梦初醒:“啊?哦!我,我去坐地铁。”   讲小狗教育头头是道,对其他事情一团浆糊。程诺文望着丁昭行走的笨拙背影。还有的好教了。 第17章 新小狗(2)   从程诺文家到公司,地铁仅需三站。通勤时间大幅缩短,上班路上,丁昭难得有心情欣赏花草。淮海中路的市容维护极佳,绿化带种了两排郁金香,色彩缤纷,他拍照留念,转手发给惠芬女士。   妈妈回信息:上班多用心哦。   附叮叮车近照一张,还是个表情包,惠芬女士不知道哪里学到的制图能力,在呲牙的叮叮车头顶放上四个老年字体:知足常乐。   丁昭立即保存,再对准手机隔空亲一下。教育程诺文家那只比格让他无比想念自己的崽,要是能抽空回去看看叮叮车就好了。   这次配合程诺文演戏,结束后上司是否能网开一面,放他几天假以示鼓励?丁昭做梦做得正好,到公司门口还一脸傻笑,被前台用上狐疑目光,才反应过来,一秒入戏,傻笑变苦笑,尽职演绎一位随时被解雇的边缘员工。   结合昨日的小会议室事件,客户组全员认定,丁昭已是一枚弃卒。见他出现,纷纷在三百个小群中讨论:祭品来了!   真正关心丁昭去留的只有赖茜,她端坐写邮件,大头在她旁边唉声叹气,没用的呀,你这是越级投诉。   “不试怎么知道?”赖茜眉头紧皱,让丁昭看自己的电脑屏幕,“我昨天想了一晚上,还是这个方法可行,我替你写了封邮件,你发给老总,Nate不管你,你找她谈!”   丁昭心生感激,但既然答应程诺文做戏,只能把实情憋回去,嘴上说算了,再生事端程诺文说不定会立刻炒他,暂时跟着她做柏嘉丽,混混日子也不错。   这话气得赖茜对他一顿狂锤:你怎么又这样!我不管你了,爱死自己死去吧!说完拿上烟盒气呼呼跑了,大头跟在后面喊等等等等,抽烟吗?我和你去。   丁昭给赖茜默默道歉,等事情完了,高低得请她吃顿饭补偿。   对面笑声传来,Gavin和实习生又在那里搭台,今天演的是第二出,剧名《程诺文打狗》。   演得啥啊。你们对程诺文一无所知,他对狗毫无底线,别说打了,骂都舍不得。   装作萎靡不振的丁昭偷看手机,出门前他连上了程诺文家的宠物摄像头,用来实时关注叉烧的动向:比格醒了,发现被关进笼子后上蹿下跳,不停折腾。   还行,意料之中。丁昭退出摄像头程序,微信有人来找,居然是程诺文。   叉烧这样没事?   截图是比格伸长脖子不爽的摄像头画面。   丁昭扭头,程诺文比他早到,小会议室的百叶窗拉上了。   他回复:正常的,一开始不习惯,时间长了就好了,上班关进笼子既安全,也能训练它的独处能力,放心,我有放几个玩具进去给它玩,不会无聊。   对方没再回。每隔二十分钟,丁昭会进到摄像头看一眼,每次登陆程诺文都在线,不禁腹诽上司也不是每一秒都在工作嘛,还带薪看狗呢。   破解了程诺文的秘密,丁昭内心暗喜。没过多久,程诺文从小会议室出来,找庄晓朵与她说话,两人交谈飞快,结束后程诺文经过丁昭座位,视线笔直朝前,与他没有任何交集。   丁昭低头,两分钟后,程诺文发来微信,一张比格正在愉快踩屎的截图。   他抬头望向程诺文,对方正站在创意组那边,一脸严肃地看手机。   丁昭忍不住笑了,嘴角刚扬没两分,又一条信息袭来:回去你擦。   *   大戏要唱,上班照常。表面看,丁昭被一脚踢出组,连大头都不知真相,为他不值,说肯尼该死。丁昭赞同,擦自己眼泪,说自己命苦。   佲仕事故的结果很快出炉,严重违法问题,程诺文乌鸦嘴,罚金还真罚到了最高100万。   alb当天的热门泡泡:这么大纰漏,CO2明年佲仕肯定掉了吧?   高赞评论:T&H要捡漏咧,听讲他们创意组最近疯狂加班做比稿。   上层交锋水深火热,遭遇冷处理的丁昭倒是清闲,他被下派到赖茜那里做帮手,对方正忙柏嘉丽的新品首发,品牌代言人要来上海出席线下活动,加上一堆内联外宣的事宜,忙得要命,最近没日没夜苦干,两个大夜一熬,大眼睛下面黑眼圈都出来了,化妆品也遮不掉。   和赖茜工作,丁昭乐意,打下手也无妨。接连几天,他都跟在赖茜屁股后面跑,帮忙给博主发邀请函,贴报销发票,做一些流水线处理的工作。   抓住机会的Gavin发来嘲笑,说实习生都比他强。丁昭正在打包媒体礼盒,东西太多,只能摊开摆在地上,根本不屑理睬。Gavin有意刁难,经过时假装不小心,踢乱他刚刚分好堆的东西。   这么一下,丁昭登时火冒三丈,他本就赶时间,抬起头说麻烦你走旁边空出来的路,不要故意捣乱好吗?   Gavin面上嗤笑,脚尖挑衅,作势要踩一沓卡片。丁昭心惊,欢迎卡片只印了这么多,今天媒体包就要提前寄出去,快递都叫好了,要搞脏的话,重印肯定来不及。   他动作快,趁着Gavin落脚之前,伸手拦住,结果就是被对方狠踩一脚,疼得五官乱飞。   Gary丝毫没有抱歉的意思,耸耸肩,阴阳怪气来句woops,还假惺惺给丁昭敬个礼。   丁昭气得嘴巴直哆嗦,很想给Gavin来段流利的diss拉普,可惜嘴巴不灵活,作罢,他从Gavin手下抢救回卡片,看对方扬长而去,心里不爽升级。   配合程诺文已快两周,CO2付完罚款之后毫无动静,仿佛乖乖吃下这个大亏,也不知道程诺文他们到底在做什么打算。   时间一长,丁昭不免担心。万一程诺文失算,后续流产,自己这个牺牲品岂不是演着演着就变成真的了。这想法一上心头,再难消失,当晚遛狗,丁昭心不在焉,比格狡猾的小眼珠子转两圈,趁机往前冲,人遛狗变成狗遛人,拽得他东倒西歪。   对阵丁昭,叉烧头一回旗开得胜,兴奋不已,吐着舌头在小区草坪狂奔。丁昭拉它好几次,没用,牵引绳越放越长,在旁观看的程诺文眉头逐渐打结:“你就不能把绳子收短点?”   这是丁昭的提议,他训狗没问题,但程诺文也不能全程都做甩手掌柜,否则他训好叉烧,叉烧以后只听他的,还是白搭,所以程诺文再忙,也要尽量抽出时间亲力亲为,有空一起遛狗是最好的。   丁昭回过神,赶紧缩短狗绳,用力将叉烧控制在近身范围。   看出丁昭近日有所分心,程诺文问你是不是魂又掉了。丁昭抿抿嘴,不敢直接质问对方,只能拐弯抹角,“我在想佲仕的事情……”   丁昭屁股一翘,程诺文就知道他真实的意图,然而上司口风严密,只让他保持现在的状态,不要多嘴,少来打听。   被Gavin踩的那一脚还隐隐作痛,丁昭覆住手背,话里带点委屈:“那你至少告诉我个时间,这样我演戏也能演得安心点,否则哪天我撑不住暴露了怎么办?”   程诺文语气由安至危:“什么意思,你威胁我?”   哪敢!丁昭连忙澄清,只是你不能光给大棒不给胡萝卜啊。   注意到他摸着右手又是揉又是吹,程诺文考虑片刻,从丁昭手里接过绳子。不远处的叉烧见是他爹接手,立即闹腾起来,撒腿就跑。   程诺文停下脚步,手腕一用力,单手拉住叉烧。力气之大,小狗挪不动半步,空中一个回旋,直接被程诺文拎回身边。   “你知道怎么打人最痛?”程诺文突然提问。   没学过武术,丁昭摇头,不懂。   “收回拳头再打出去,力道加倍,才能彻底将人打倒。”   谜语大师内特程,丁昭听得云里雾里,这和他处理佲仕有什么关系?   程诺文没再往下解释。他开始认真遛狗,根据丁昭之前的教学,让比格跟着自己的步速慢慢走,一旦过快就拉绳停下。叉烧没被程诺文这么严厉地管过,一时懵懂,只好照办。   连续两天,丁昭都在琢磨程诺文话里的意思,很快便察觉,程诺文的确有在办事,上司的进度条动了,一整个周末都不见人影,只在半夜三更模模糊糊听见开门声。   好奇心蹦跶得厉害,但丁昭最后还是忍住了,没问,既然程诺文发话让他维持现状,自然有他的道理,现阶段的自己还是听话比较重要。   新周一,丁昭照例携苦瓜脸上班,坐下十分钟,他的邮箱传来收件提醒——不止是他,客户A组全员都收到了,程诺文亲自扔出一则重磅信息:已与客户确定,肯尼由于私人原因,暂时退出佲仕的全部工作。 第18章 新小狗(3)   平地惊雷,客户组三百个小群瞬间爆炸。   丁昭来回将邮件看了几遍,未有幕后原因解释。他抬头,对面Gavin目瞪口呆,修眉刀哐当一声掉在桌上。   我的天!大头不可思议,椅子滑到丁昭身边,压低声音问:“你是不是去打小人了?”   丁昭严正声明:我不搞迷信活动。   大头将亮橘色毛线帽揉成一团,两人疑惑时,赖茜假装咳嗽,头一偏,示意他们看信息。   她在三人群里分享了一个alb的链接。丁昭点开,泡泡主题赫然写着:大瓜,佲仕mkt的mgr被内部调查了。   通篇大意,上周五有家供应商将一封实名举报邮件发到佲仕大中华区执行董事那里,控诉市场部负责人Kenny Wu以权谋私,与不少供应商之间存在利益输送,时常以不满意返点与回扣金额为由,恶意拖延供应商账期,他们深受其扰,希望能讨个说法。   投诉邮件同时抄送多位高管,连佲仕global都被惊动,总部下达命令说要严查内部,一时掀起千层浪。   同行纷纷留言:哪家供应商这么头铁?   题主回答,这就不清楚了,据说是个小公司,没什么名气。   三人在群里头脑风暴,都没头绪。赖茜说等着,我去问问。   她消失一阵,再回来,带着一手信息:问到了,是A司。   做媒介投放那家?丁昭有些吃惊。他之前服务佲仕,与A司的媒介人员有过接触。这间公司规模很小,早期是CO2的媒介代理商,后来通过介绍进了佲仕的供应商库,从丙方升级成乙方。   A司的对接人态度很好,承包CO2的投放项目,收费都是友情价。丁昭也是个好脾气,有时大家微信聊天,对方也会隐晦地发发牢骚,表示还是乙方知道心疼乙方,CO2每次结钱都很迅速,反观某些大甲方,一旦礼没送到位,账期说拖就拖。他们这种小型公司的现金流本来就很紧张,哪里经得起次次垫款上百万。   当时丁昭听过算数,并未放在心上,现在联想,怎么时机那么正好,A司会跳出来指证肯尼?使用这种堪称自杀式的举报方式,钱是能讨到,但以后哪个甲方还敢找他们合作,不是给自己埋雷吗?   到这里他想不通了,将疑问发在群里。   赖茜:我也只知道这些,再多打探不到了。   丁昭私下偷偷给程诺文发信息,问他到底使了什么手段。上司不答,只回,继续演,别穿帮。   这件事发酵两天,alb新消息传出:调查属实,Kenny Wu已被佲仕开除,过程十分低调,试图将影响压到最小。   程诺文收风早一些,他在老总办公室,乔蓓端着保温杯,悠闲喝养生茶。   “佲仕那边说要尽快排查一遍供应商库,看哪几家和肯尼有勾连,”程诺文接完电话,向乔蓓转达消息,“我们这里很干净,不会有影响。”   老总点点头,对着杯口吹气,“烂摊子这么多,Hugo最近心情肯定不好,他在浦东的高尔夫球场有个包间,你有空可以去,”她斟酌用词,“偶遇一下。”   程诺文明白她的意思,面上答应,嘴上却说:“我高尔夫打得又不好。”   老总笑起来:“叫你跟Ryan多学学,每次我们去打球,你就知道在旁边看,学了这么多年,水平还是这么臭。”   程诺文不置可否,乔蓓眼睛一眯,看出他是有些不情愿与客户搞这种人际关系,话锋一转:“你要实在不愿意,我让Ryan去也一样,可惜他法语不太行,说起话来像嘴里含个橄榄。”   “你让他把迈赫厘给我,佲仕换给他做,我没意见。”   你们两个哦。乔蓓失笑。算了,我管不了你们,你们想打架外头打,别在我面前咬来咬去。   她放下保温杯,交叉双手抵住下巴,笑眯眯看向程诺文:“去玩玩吧,Nate,有时候球打得差,也可以投其所好,Hugo心胸那么狭窄,你该多让让他才对。”   两周以前,他们半夜审完丁昭,她在同一位置用同一姿势对程诺文表示:钱能赔,不能白给。肯尼不是威胁,但他手上那点小权让我们做事很不舒服,有他在,佲仕以后不会太平。   她说完,闭起眼睛,不停转眼珠,是在想对策时的习惯动作:Hugo来中国还没一年,要被发现手下涉嫌受贿和暗箱操作,他该怎么办呢?   程诺文:你想以牙还牙?   老总睁开眼:是敲山震虎。   对待肯尼必须一击致命。佲仕的欧洲高层看重雇员忠诚度,肯尼可以对外胡作非为,却不能对内瞒天过海。打掉一个肯尼能让Hugo看清,比起更换代理商,保持自己地位稳固才是第一。在这种关头,有肯尼的前车之鉴,他要是执意换走CO2,难免被有心人猜忌。   Hugo只是保守,人不蠢,代理商是A是B,对他来说没有维稳重要。老外入乡随俗,在中国,和气生财嘛,佲仕与CO2岌岌可危的关系再次回到了原先的平衡点。   至于敲山震虎的工具。CO2这两年体量快速增长,扩张业务线迫在眉睫。程诺文年初就建议乔蓓,内部应该尽快组建一支媒介团队,但如果从头搭起,未免浪费时间。   收编一家小公司做in house,理想之选。经营困难且与肯尼有仇的A司,上上之选。   肯尼落马当日,CO2同时行动。Gavin被庄晓朵叫去会议室,到场的还有程诺文,会面持续整整一小时,等到Gavin出来,他几乎摸着墙壁走路,到座位人都是木的。   半小时后,IT过来收电脑,行政同时送上纸盒,嗲嗲提醒,收拾完个人用品别忘了去HR办公室签字哦。   平日和Gavin混在一起的实习生个个缩紧脖子,伪装成三不猴,不听不看不说,生怕被连累到。   三人小群中,大头发言:当天就是last day,肯尼一下台就拔草除根,Nate好狠哇。   Gavin抱着纸箱走时,丁昭抬头与他看个正着。Gavin多少猜到个中原委,对丁昭投去恶毒目光。丁昭眨眨眼,又低下头。   他心思还在手机上。这几天丁昭格外关注A司对接人的状态,对方今早发了条意味不明的朋友圈,文字很简单,四个字:全新开始。   配图是某办公楼的星巴克。   丁昭觉得入镜的咖啡师很眼熟,仔细看,这不就是恒光一楼那家吗?   脑子嗡嗡作响,他忽然想到程诺文说的回拳再出击,有些事情CO2不方便出手,总得有人代劳。   好一招借刀杀人。程诺文与老总整天在那间办公室里鼓捣权谋术数,自己呢?配合程诺文做戏,也只是棋盘上的一枚棋子。万一他嘴大漏风,CO2布局泄露,恐怕后续不会如此顺利。   丁昭拍胸口,幸亏他听话,程诺文指哪儿打哪儿,没有半点逾越。   上司的补偿很快来到。午休之前,程诺文又一封公示邮件,说明Gavin被解雇的原因,并宣布丁昭重回佲仕组。   客户A组心情复杂。前段时间丁昭天天在工位上演丧尸围城,纵以为是死鱼一条,没想到鲤鱼打挺,死过翻生,联袂出演CO2年度谍战大剧。   这小子嘴巴严实,外加一双惨被抛弃的小狗眼,居然骗过所有人。阿康个个人精,看丁昭的眼神也有变化,暗想果然是由Nate亲自调教,以后万万不可轻视。   大头第一个开礼炮庆祝。没有丁昭的日子,他一人在佲仕负重前行,头发一薅一大把。现在终于可以和悲惨告别,立即便将丁昭拉回佲仕的沟通大群。   最不痛快的是赖茜,她偷偷扭丁昭手臂肉:你瞒大头就算了,居然连我一起骗?气死我了!   丁昭疼得嗷嗷乱叫:午饭我的算我的!   一顿东北菜过去,雨过天晴。   午饭后,丁昭马不停蹄。昨天他在叉烧的零食柜里找到程诺文之前给小红吃的贵价零食,得到主人同意后,兴冲冲揣进背包,想与许久未见的小红分享。   小姑娘远远在树荫下睡觉,丁昭刚出拐角,听见两人对话。他探头张望,庄晓朵和程诺文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正在保安室门口抽烟交谈。   似乎有自己的名字,一只脚立即收回,丁昭站在墙根侧耳倾听。   庄晓朵明媚笑声传来:“——找劳动局仲裁?他那天真这么讲?笑死我了。”   “还说我‘这种人’,我哪种人?”   “唔,冷酷无情的机器人?”   “……这谣言谁传的,你吗?”   “哈哈,我哪里敢,老总吧。”   丁昭听见程诺文不轻不重地哼一声。   “这段时间你让他陪你演戏,他嘴巴和拉链一样,连我都不透露半个字,”庄晓朵换了话题,“测试算通过了吧?”   程诺文似乎在点火机,发出喀拉一声:“比……差得远了,胆子那么小,嘴巴也笨,老实讲,是一点都不适合做阿康。都怪你起头,非要把人塞到我这里。”   丁昭闻言,心情由喜转悲。他知道自身能力有限,但听程诺文这么否决自己,忍不住心生沮丧。   庄晓朵叹气:“你当我一时心软或者犯糊涂,都好,看他那样真的很难放着不管。当时我面试,二十几个人,看简历,他不是最好的,回答问题也结结巴巴,但我故意套话,他宁愿低头连说对不起,也没向我透露上家敏感信息。”   那次面试,庄晓朵曾表示对丁昭前司某些项目的报价单和方案有兴趣,让他拿来分享。虽然前司向来苛待他,但丁昭有自己的原则,也知道有些公司信息不能对外说。他化解不来,只能道歉,庄晓朵听后,却是笑一笑。   她停顿两秒,语气变得认真起来:“Nate,好的阿康不难找,也不难培养,可诚实守信的人有多难能可贵,你晓得的,毕竟当年……我们犯过错误的。”   程诺文久久未答。   “你不是也说过,人笨不要紧,笨鸟教好也能一飞冲天,但人坏就不一样了,甘蔗要是从里面烂掉,咬起来就只有恶心。”   她似规劝,“就当多做一次实验,万一呢?”   “说得简单,又不是你教。”   “啊哈哈哈,那我也是你教出来的呀!和我像伐,刚来的时候我也是这样。”   程诺文冷冷总结:“都是黄鱼脑子。”   是用上海话说,丁昭能懂,正惆怅,忽听程诺文多添一句:“但还算乖,再教一趟,也不是不行。”   --------------------   恭喜两位啊,都养到新小狗了。 第19章 新人物(1)   佲仕风波过去,Hugo从内部提升了一名新mgr接替肯尼的职务。沟通大群多出一个陌生的男士头像,笑容得体,非常商务。   对方沟通十分专业,回想当初被肯尼私聊轰炸的经历,丁昭如今似在梦中。这不是他的片面想法,事实上,自从程诺文宣布他回到佲仕,A组的多位阿康对他的态度就有所转变。   除开庄晓朵,程诺文掌管的A组还有几个AM,但能与庄晓朵平起平坐的只有一人:Ada董,本名董遐迩。听着仙气飘飘,实际英姿飒爽,一头短发染成奶奶灰,可以直接拉去沙宣片场。别人夸她潮,她说潮屁啊,白头发太多遮不住干脆全漂了。   董遐迩手下人数和庄晓朵差不多,服务一众时尚品牌,有不少PR业务,班底是清一色的貌美小姑娘,坐在丁昭左边的单独区域。刚来那几个月,女孩们很少与丁昭交流,最近倒是一改常态,不断传来午饭邀约。   丁昭去吃了两次,一群小姑娘落座后将他团团围住,娱乐记者般向他发问,明里暗里都与程诺文有关。丁昭哪敢多嘴,他和程诺文约法三章,断不能让第三人知道他俩住在一起,只能搪塞。   他与赖茜吐过苦水,说与董遐迩她们出去吃饭累过考试。等到下一次女孩们邀请他去吃饭,赖茜一把拉过丁昭,说没空,他中午和我出去吃。   “好啦,”董遐迩伸手拦住那群小姑娘,冲丁昭和赖茜笑笑,目光夹杂一丝打量,“别打扰人家约会。”   赖茜微微变脸,这时有把椅子滑过来:“哪儿和哪儿啊,还有我呢,我们三个经常一起吃午饭的。”   插话的大头神态自然,董遐迩莞尔一笑,说瞧我,说话不过脑子,你们别放心上。   再意味深长来一句,我还以为组里又出一对了。   前面那句对他和赖茜的调侃,丁昭的确没放心上,他更在意董遐迩后面的那个“又”——什么意思,A组以前有过先例吗?   三人中来得最早的大头也不了解,只说公司规章宽松,唯有一条铁律,严禁办公室恋情。   “同事谈恋爱就这么罪无可赦啊?”赖茜翻个白眼。   大头连连称是:“我也觉得很不合理!”   赖茜啧一声,扭头看丁昭,他一心吃面,吸溜吸溜吃得飞快。女孩在桌子下踢踢他,“今天我帮你一次,要还我的。”   丁昭脸还埋在碗里:“你说。”   “柏嘉丽发布会那天缺个人手,我要你帮我跑腿。”   坐斜对面的大头听他俩说话,用筷子搅着面条,也不吃,光在那里重复动作。   丁昭并未意识到哪里不妥。上周他帮赖茜做柏嘉丽,知道她负担重,能帮肯定是尽量帮一把,便说那有什么问题,不过自己得和程诺文先请示一声。   赖茜不太高兴:“你也太听他的话了吧。”   “他现在是我老板啊。”还有房东。   女孩不理他,往汤碗里加几勺辣椒酱。大头见到,招手喊老板娘,帮我加一瓶豆奶,常温的!   柏嘉丽的发布会定在周一。丁昭空出时间,提前跑去和程诺文申请,说自己想去帮个忙。上司眼皮子一抬,问他刚回佲仕,落下的进度补上没有。   在补了在补了,丁昭表示,佲仕是第一要务,自己明白,那天纯粹是帮忙,他愿意无偿加班。   你是不是和公司有些人走得太近了?批完单子程诺文突然问,听得丁昭有些迷糊。   我和他们再近,也没和你的距离近啊,我俩卧室直线距离五米好不好。   不过这话他只敢放心里想想,嘴上嗯嗯啊啊,说还好吧,互帮互助嘛。   程诺文没再多说,挥挥手让他退下。   柏嘉丽这次的发布会预备展出一批收藏级珠宝,活动规格相当高,出席者都需遵守dress code,最基础也要穿身正装。丁昭回去翻行李,毕业时他买过一套西服,只穿过几次,结果拿出来一看,傻眼了。   好久不穿,整套衣服都被虫蛀了,袖子管还给咬掉好大一个口子,根本穿不了。   最近手头不宽裕,他刚透支信用卡交完程诺文的房租,只剩下几百块对付日常开销,实在匀不出闲钱重新置装。   穿着少只袖管的西服去柏嘉丽活动也太不像话。丁昭忧愁,晚上的便利店盒饭越吃越没胃口,一张脸苦过小白菜。他偷瞄坐在沙发上的程诺文,前几天刚教完叉烧坐下的指令,上司正实践,对着比格一遍遍说,叉烧,sit!   眼前就有个西装大户,说不定程诺文好心放送,肯借自己一件……也不行,丁昭想起自己和程诺文在体型上差一个号,程诺文就算借了他也穿不了。   烦恼未去,他发呆看程诺文训狗。之前叉烧对着自己,指令是一做就听(怕被打),但换成程诺文,仗着爹地疼爱,直接摆烂到底,要么原地打圈,要么歪头呜噫,就是不肯乖乖坐下。   程诺文在职场不接受员工的任何借口,对叉烧,他极具耐心,反复尝试未果,开始替比格找补,问累了?不舒服?直把丁昭看得额头滴汗,站起来走到沙发边,手指点住比格的小鼻子,命令言简意赅:“坐。”   屈服于条件发射,叉烧一屁股坐到地毯上。程诺文沉默两秒,拍拍它的头,喂了几颗狗粮。   “也不是一次就能成功的,你多和它练练就好了。”   察觉程诺文面色不佳,丁昭赶快给他铺个台阶,程诺文踩了:“回来看见门口有包垃圾,你扔的?”   嗯,丁昭挠着头,不太好意思说衣服坏了。   程诺文早注意到丁昭今天不对劲,吃个晚饭,一个人在餐桌那里扭来扭去。他抱起叉烧:“有事说事。”   丁昭支支吾吾,将没衣服穿的窘迫与之分享。程诺文听完,继续和叉烧玩,没什么反应。   得了,待会去优o库买套凑合穿吧。丁昭泄气,回餐桌继续吃风干盒饭。怎么自己每回尴尬总有程诺文在旁见证,他忍不住想,住进程诺文家并不意味他拥有了与对方同等的能力与地位,他还是他,要为五斗米奔波,重买一件衣服都要左思右想。   正怅然,那边的程诺文玩得差不多了,将叉烧赶回笼子,走到玄关披外套。   临出门前,他回头喊丁昭:“还不走?”   走去哪里?丁昭疑惑看他。   “衣服要不要了?”   要!要!丁昭激动,盖上饭盒的塑料盖,冲去门口穿鞋。   程诺文没开车,出门拦了一辆出租,上车后对师傅说,麻烦茂名南路进贤路。   路上无人多言,直到下车,丁昭仍是猜不透程诺文要带自己去哪里解决置装问题,但经历过这样那样的事情,他如今对程诺文是百分之九十九的信任。程诺文做什么有他的道理,听话是最好的回答。   两人七转八绕,从大马路拐进小弄堂。梧桐区的石库门都是窄窄几座,每户人家紧密相连。丁昭跟着程诺文走到弄堂最深处,停在矮矮一个门牌号前面。   程诺文按响门铃,隔了半天才有人应门,里面用上海话骂:“撒宁啊!半夜三更,搓气死了!”   丁昭心一抖,倒是程诺文,被骂两句仍是脸色平静。门开后,一个架着眼镜片的老头子看见两人,对着程诺文怪叫一声:“哟,小赤佬来了!” 第20章 新人物(2)   敢把程诺文叫成小赤佬,旷古烁今,只此一位。   丁昭心生佩服,却怕程诺文生气,偷偷观察上司表情。程诺文神态自若,显然早已习惯,“着急做件衣服,请你帮忙。”   他对丁昭介绍,“这是我的西装裁缝,姓杨。”   丁昭礼貌打招呼,杨师傅您好。   烦来!老头子咕哝一声,还是侧身让两人进门。石库门房子内部拥挤,旧时十几户人家同住,厢屋鳞次栉比。丁昭跟着程诺文,进门就是老式灶台,到处堆着杂物,他不由奇怪,这哪里像是能买到西装的地方。   程诺文却是轻车熟路,一看就来过多次,哪个地方角度尖锐都知道,会提前避过。他们穿过厨房,再走过狭窄过道,最前边的杨师傅拉开一扇门,催促两人进去。   房间小而明亮,被隔成里外两间,外头是裁缝室,两面墙挂着手工西装,衬衫柜与配饰架也摆放整齐,明显主人精心打理。   一路没给程诺文好脸色,杨师傅进门换了一副更厚的眼镜,语带嘲讽:“长远不见,飞黄腾达了哦,看不上我老头子的手艺,是不是都跑去隔壁恒隆买衣服了?”   “我今天不是来了吗?”   “你来?我大半夜刚钻进被窝,你门铃揿得滴滴响,真会挑时间,”杨师傅一边抱怨,一边戴上袖套,“要做什么?赶紧讲。”   程诺文将身后的丁昭往前一推。   “噢哟,”杨师傅镜片滑到鼻子尖,压低眉毛将丁昭上下左右看了一圈,“你不会是让我给这个小巴拉子做衣服吧?”   “礼拜一要穿,时间紧,给他做套半定制就行。”   丁昭一惊,他刚才趁没人注意,偷看过衣服上的标签,连连摆手,“不了不了,太贵了。”   听到有人质疑价格,杨师傅急了:“好叫!哪里贵了!以前多少电影明星来我这里做衣服,排队试衣都要一个月起的,我一套半定制五千块,细心打理至少穿十年,分到一年就是五百块,折算下来,一个月五十块都不到,买到还是你赚了!”   丁昭窘迫,他不是嫌弃手工不好,五千块,这笔钱他拿不出。   “其实我去店里买件几百块的也可以……”他小声对程诺文说。杨师傅视力不好,耳朵倒尖,立马叫起来:“要命了,那种西装能穿呐?”   程诺文也端出教育姿态:“平常也就算了,柏嘉丽的活动不穿件上台面的,到时谁都会低看你一眼,单从工作角度考虑,也应该穿得体面一些。”   道理都懂,要有这闲钱,他当然愿意穿得光鲜靓丽。丁昭脸发热,同意不是,拒绝不是,尴尬得想原地挖坑活埋自己。   猜出他的心思,程诺文道:“每个月五百,和房租一起打给我。”   丁昭猛地抬头,程诺文居然愿意做他的信用卡!还不要利息!   再转念一想,要收回这笔贷款,程诺文是不是之后十个月都不能炒他了?丁昭为自己突如其来的怪诞逻辑欣喜不已,咧开嘴角傻笑。   一直盯着他的杨师傅问程诺文:“你这个小跟班是不是脑子有点问题?”   程诺文眼看别处,轻点一下头。   戆度面孔好收收了!杨师傅把丁昭一把拉到穿衣镜前。挺胸,收腹!   他拿出面料卡让丁昭选择,几十种颜色面料看得丁昭眼花缭乱,迟迟拿不定主意。杨师傅嫌弃他动作慢,干脆收掉卡片,说你年轻,皮肤白,基本穿哪个颜色都可以,不过一张脸长得太嫩,还是要沉稳点的颜色压一压,既不能太轻浮,也不好太老气。   老头子自言自语,随后跑进里间,出来时手里拿了一套西装样衣,“试试这个。”   丁昭刚穿上,杨师傅立即扒下来,“不对不对。”   老头子几进几出,丁昭换上换下,试到第七件,杨师傅终于舒展眉头:“对了呀!”   英式剪裁,三粒扣双开叉,颜色咖中带灰,粉笔纹干净利落。丁昭很少用漂亮形容一件衣服,但这套是真的漂亮,穿上即见分晓。   镜中人身型高挑,细腰窄胯,不过一套样衣,竟能做到如此贴合。程诺文从背后看丁昭,原本等得有点无聊,直到这件上身,终于吸引到他。从肩膀到腰际,他视线逐渐下移,检视丁昭以往被宽松衣服隐藏的每个部位。   “怎么样?”杨师傅回过头,得意地对程诺文说:“还是我眼光好吧!”   嗯。程诺文移开目光,简单应一声。   丁昭也满意,左看右看,感叹服装的力量。   多动症啊你!杨师傅骂,站好!量尺寸!   丁昭乖乖听从,老头拉长皮尺给他量体,一边的程诺文打个手势,示意自己先出去抽支烟。   杨师傅嘴巴坏,做事却很负责,知道丁昭是门外汉,板着一张脸和他讲解定制与半定制的区别,说半定制相当于在码衣上改刀,做起来比全定制快多了,但换成一般客人,他至少也要让别人等上两周。   只有程诺文,小赤佬最会压榨自己,两天就要,呵呵。杨师傅将量好的数据记在本子上,往前翻几页,哟一声:“你是只长脚,之前来的小伙子比你矮半个头呢。”   “之前?”   “好两年前的事情了,小程也带过一个男孩子来我这里做西装的。”   “谁啊?”丁昭好奇问。   杨师傅态度突变:“你对你老板的私生活很感兴趣嘛。”   “没有没有。”不是很,只是有点,一点点而已。毕竟程诺文现在也算他半个老师,他的好奇是尊师重道。   杨师傅没再多说,等程诺文回来,老头子已在样衣上用别针固定好修改的位置,钻进里间去找其他东西。   挺胸抬头的站姿太累,裁缝一走,丁昭立即放松身体,身上西装放气似的往里瘪。   背后一疼,是谁一巴掌用力打上去。   “穿西装绝对不能驼背,否则像什么样子。”   丁昭被打得踉跄,程诺文站在他身后,表情严厉:“西装是活的,会跟着人变。你一垮,再笔挺的衣服穿上也变成垃圾了。”   透过镜子,不穿三件套的程诺文依旧气质凌厉。也是,无论干什么,他永远不会弯腰曲背。   再看自己,体态着实扣分。丁昭有些自惭形秽,低下头看鞋尖。   程诺文又一掌打到他背上,“站直。”   丁昭羡慕程诺文身上的那股劲儿,偷偷学过,可惜难以复刻,小脾气上来,他和程诺文犟:“我也想啊,但我和你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我是人,你不是?”   “……不同的,像你不管做什么,都很简单很轻松,轻而易举就能成功,不会理解我这种,”丁昭闷声说,“普通人。”   程诺文眼睛一眯,像听到笑话:“我不知道你怎么定义轻松和成功,但有件事我可以肯定告诉你,没有人生来就是这样,我付出过多少努力,你看不到而已。”   话讲得很直白,甚至坦诚,让丁昭惊讶之余感到些许惭愧。程诺文的忙,他其实最有发言权。同住之后才知道程诺文除了上班加班,在家的私人时间也是工作优先。周末丁昭休息,程诺文不休,遛狗时都要抽空处理邮件。   能坐稳AD这个位子,程诺文的辛苦远超他想象。丁昭耷拉脑袋,做出认错姿势,是自己想当然了。   “我不该那么说,对不起。”   见他低头不再犟,程诺文神色缓和,“也不是没有速成的办法。”   小猫钓鱼,丁昭立刻问:“真的?”   “你想学?”   “不可以吗?”   程诺文没答,绕过丁昭,站到他面前。   “下巴抬高,胸挺起来。”   他替丁昭扣上前襟的扣子,一颗一颗扣。   “气势是最重要的东西,”程诺文抚平丁昭衣领上的细小折痕,“fake it till you make it,成功从假装开始,如果你没有自信,就假装你有,直到学会表现为止。”   自信这种东西,有时候很虚,像奢侈品,你说不清它到底好在哪里,却能给人一种强大的心理暗示,让你潜移默化间被其驯服。   但假装来的自信多久才能真正变成自己的东西?丁昭不明白,问老师,对方想了想:“现在开始学,二十年吧。”   别逗他了。丁昭身体松懈下来,程诺文发现他偷懒,手掌张开,贴住丁昭后背,透过衣服传递来热量。   “一分钟都坚持不了?”程诺文手上使劲,逼他挺直,“你耐力也太差了。”   丁昭想反驳两句,一抬头,程诺文近在咫尺。两人面对面,相距不过十几厘米,呼吸彼此呼吸。   意识到这点,丁昭想后退,背上却似火烧,程诺文的手还放在那里,没动,紧紧贴着,烫得他从尾椎升起一股莫名的刺痒。   程诺文是在训练他的耐力,还是成心制造这种奇怪氛围,丁昭不得而知。陷在这个以教学为名的囹圄之中,他唯有展开肩膀,站得笔直,才能给自己和程诺文留出合理的余地。   没人说话,说就不对了。丁昭视线中心是程诺文的嘴唇,猫唇,整一条弧度原来是这样。往下严肃,他常见到,往上的样子,很少,出现也就一瞬间,快得抓不住。   下意识手握紧,程诺文也挑了同一时间,他松开丁昭,还两人空间自由。   “——行了,都安排过了,让你的小跟班礼拜天来取衣服,”杨师傅从里间出来,挥手赶客,“好滚了。”   丁昭手忙脚乱,换下样衣还给杨师傅。老头瞧见他的脸,困惑问:“你面孔哪能这么红?”   问完他自己有了答案,瞪一眼程诺文:“你们刚才在干嘛啊?我警告你哦程诺文,我这里是合法场所,你不要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   程诺文摊开手:“我在上课。”   “上课,上什么我不晓得?我从小看你长到大,你肚皮里几根肚肠,我比你还清楚。”   杨师傅冷笑两声,再看丁昭,少了几分不耐烦,摇摇头,流露一丝同情:“你哦,老虎头上拍苍蝇,和他一起,真真寻死。” 第21章 新人物(3)   周六,丁昭按时上门取衣,杨师傅再三警告,不准机洗不准折叠,第一套西装,要好好爱护,胆敢糟蹋他的手艺,下次就算有两个程诺文来求自己,也别想他再出手帮忙。   一番训导,丁昭诚惶诚恐,连声说懂的懂的。杨师傅手工出众,成衣的剪裁走线皆是上等,他拿回家,贡品一样挂在床头,拿出所有领带配了一遍,又开始头疼。   日常他打的都是细领带,配衬衫尚可,西装却撑不起。一时想不出解决方案,丁昭训狗也走神,叉烧不肯遵守指令,用屁股对着他居然也不生气,手起手落,往狗嘴里塞零食。   比格乐得一蹦三尺高:wer!教官今天是笨蛋!   程诺文本在工作,听到叉烧在那里哔哔叫,从笔记本后面探出头。丁昭,他喊一声,满脸思绪被打断的不快。   抱歉抱歉,丁昭捏住叉烧小嘴,铺垫好一会儿,小心翼翼地问:“那个,你能不能借我条领带啊?”   其实不太抱希望,没想到程诺文正烦手头上的事情,竟然批准,让他去自己卧室选一条。   皇恩浩荡!丁昭立即赶狗入笼,进程诺文房间前双手合十,开门都一脸虔诚。   他还是头一次进程诺文的房间,之前程诺文进出没关紧门,悄悄瞅过几眼,只知道里面非常宽敞,真的进来,才知道这间主卧是他借住客房面积的两倍不止,自带超大衣帽间。   上班时程诺文的着装风格是标准business casual,穿西装最多,见客时就上手工定制,不见时则就选休闲款式或外罩风衣。他的衣帽间是他性格的最佳写照,所有衣物一丝不乱,每件都有固定位置,井然有序到近乎刻板。   丁昭手指划过领带架边缘,犹豫老半天,保险起见还是挑了一条花纹中规中矩的。选完走出衣帽间,眼前是主卧大窗,正是落日时分,窗外景色极佳,从里望去,黄浦江畔的滨江绿地一览无遗。   每天能在这样的房间入睡醒来,体验一定相当美妙。丁昭对着程诺文的大床暗流口水,目光瞥到床边角落有个上锁的三层透明柜。离他有些距离,看不清楚放了什么。   上司还在客厅忘我工作,一时半会不会进来,丁昭权衡再三,蹑手蹑手走到柜前,想研究程诺文到底藏了些什么奇珍异宝。   ……哪里是珍贵收藏。整整三层,全是各类快餐的玩具周边,从十几年前的古早挂件,到最新推出的毛绒玩偶,应有尽有。丁昭一排排看过去,发现顶层还摆着那次他帮程诺文抽中的红角反派,周围是盲盒系列的其他角色。   这得吃多少顿儿童套餐才能集齐?丁昭咋舌,玻璃柜相当干净,想必是日常打扫。每层精心布置,装了灯条打光,配置抵得过一座袖珍博物馆。   程诺文有收集癖!上司在公司雷厉风行,谁看了不说一声Nate成熟稳重,精英中的精英。私下竟然喜欢这些,反差之大,让丁昭觉得有些好笑。他窥探到程诺文又一桩秘密,不禁想象对方躲房间里玩玩具的场景。   “你看够没有?”   程诺文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脸色很臭。丁昭吓一大跳,指着玻璃柜想说点什么,嘴巴却不配合,嗯嗯啊啊半天也挤不出一句话,最后还是被程诺文拎着赶出卧室。   多少有些做贼心虚,丁昭不敢多话,只说谢谢程诺文借他领带,等明天活动结束,一定仔细熨好物归原主。   程诺文没搭理,锁上房门回去工作,一整夜没出来。第二天丁昭起床,房门依旧紧闭。只有想出去玩的叉烧,一早就蹲在丁昭房间外面不停扒门。   看时间紧张,丁昭赶紧带狗下楼,遛完匆忙回来换好衣服,打上车去活动场地。半路他接到赖茜电话,说忘带工作证,自己在场地走不开,让丁昭去公司帮忙取。   丁昭请司机掉头,到恒光已是上班时间,客户组来得七七八八,他一出现,引发阵阵惊呼:噢哟,今天穿得相当像样啊!   A组众人伸长脖子打量丁昭,透明人当习惯了,忽成焦点的丁昭有些不适应,面色赧然,说我过来拿个东西就走,Ceci催我呢。   董遐迩那组的小姑娘非常热情,都混时尚圈,立刻围住丁昭,研究他身上这套是不是定制西服:戗驳领布雷泽?不像,改良吧,哦哦,对,有点类似科林费斯在kingsman里的造型。   好看,显身材,有绅士气质。女孩们笑眯眯表扬丁昭,她们平日经常讨论程诺文的穿着,称赞对方衣品。能获得该群体的一句肯定,绝非易事,丁昭被夸两句,飘飘然起来,心想程诺文果真没说错。一件体面衣服,的确会让旁人高看一眼。   围观群众里有个小姑娘,全程没说话,两眼直勾勾盯着丁昭。小伙子心生雀跃,纵以为自己的异性吸引力有所提高,没想到对方突然一拍手,大喊:“你戴的是不是Nate的领带啊?”   一语哗然,A组纷纷围上来,扯着想看清丁昭那条领带的归属。   像的像的!花纹我有印象!   是这条,以前我和Nate开会,他戴过一次!   丁昭差点没被他们勒死,他心突突跳,生怕会因此暴露与程诺文同住的事实,忙说不是不是,可惜被尽数淹没在众人的八卦声浪中。   “什么事那么吵?”   昨晚开夜车,程诺文没睡好,一脸起床气。刚进公司就见丁昭被组员围堵,他看清局势,脸色更差,不留痕迹瞪丁昭一眼,大意:你不去柏嘉丽活动来办公室干什么?   丁昭还没来得及回眼色,某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大头阿康向程诺文发问,“Nate,小昭今天戴的领带和你之前的一条好像是同款耶。”   程诺文眉头一皱:你刚说什么了?   我没说!丁昭狠狠眨眼。都是他们猜的!   他们用加密视线交流,两个来回,程诺文嗅出事态严峻,干脆走到丁昭面前,手指一伸,夹住自己借出的那条领带。   “是同个款式,”他眼睛向下看丁昭,言语冷淡,“麻烦你下次偷学别人置装,最好换个花色,否则被发现大家都尴尬。”   丁昭愣愣:“哦……哦,好。”   程诺文松开手,晾他一个站在原地,头也不回进了小会议室。众人兴趣缺缺,原来是学人精,没意思,散了散了。   得到解脱,丁昭立马拿上工作证,躲进洗手间蹲在马桶上给程诺文发信息:对不起!差点被发现 [哭][哭] 我不是故意的!   A组的人怎么一个个眼尖得和针似的,还好程诺文反应快,找个借口糊弄过去。丁昭心有余悸地拍胸口,手机一亮,却不是程诺文的回复。   赖茜的夺命追魂call杀到:“你人呢???来了吗!!!东西拿上没???”   “来了来了!在打车!”   丁昭屁股着火,快步走出隔间。洗手台有人循声望过来,他以为自己嗓门太大,赶忙挂了电话,和对方说打扰了。   男人笑笑,并不在意,视线扫到丁昭今天的套装,眼睛一亮,感兴趣多停了几秒。   “你这件西装很漂亮啊,应该是老道的裁缝师傅手工做的吧。”   对方主动搭话,让丁昭大感意外。客户B组的AD,Ryan边,本名边晔。公司两位西装豪门,程诺文一个,他一个,身上三件套总是有条不紊,像第二层皮肤。   边晔大程诺文几岁,模样也老成少许,看人时嘴角带点笑意,虽不进眼睛,但至少是笑着,比程诺文瞧着亲切0.5分。   程诺文有那么好的猫唇不笑,真是暴殄天物。丁昭刚想介绍自己,边晔先他一步:“你是Nate在佲仕带的阿康,叫小昭是吧?”   嗯嗯!丁昭受宠若惊。他看过领英,边晔和程诺文追根溯源,算同门师兄弟,都在T&H做过。论名声,边晔不比程诺文来得低,甚至更响。他手上有个大客迈赫厘,做豪华轿跑。十年前进中国,十几家代理商虎视眈眈,边晔代表T&H出手拿下,一做就到现在,中间没掉过一个季度,堪称阿康界客户关系维护的教科书。   这种人才,自己创业都能闯出一片天,结果却在两年前带着迈赫厘一起跳来CO2,和程诺文平起平坐。   “我记得今天是柏嘉丽的活动,你穿成这样是要去帮忙?”   边晔一边从容擦手,一边与丁昭闲聊。要说AD们果然经历风吹雨打,一个男厕所,也搞得像是自己的主战场,他和程诺文竞争GAD之位已久,平素鲜少来往,不和是明面上的事情。   “对对,我现在就要去场地……”丁昭试图找借口跑路,谁知边晔擦完手,身体一斜,以一种自然的姿势将他的去路挡住。   “又忙佲仕又做柏嘉丽,Nate草你挺狠啊,我看你经常加班,身体还好吗?”   洗手间就他们两人。GAD的竞争丁昭不懂,轮不到他懂,他只觉得周围温度升高,程诺文的领带系在自己脖子上,项圈一样紧。   “做广告,加班正常的,”丁昭硬着头皮说:“有调休的嘛。”   “也是,前段时间佲仕赔款的事情你忙了那么久,应该攒了不少假吧。”   组与组之间存在竞争关系,程诺文利用A司打击肯尼,属于台面下的操作,不能挑明。丁昭虽不聪明,也能察觉到,边晔来问这件事其实并不恰当。   然而话题发生在厕所,氛围就变了,更像闲话家常。他不搭理,反而显得心虚,不合适。   丁昭决定先糊弄一下:“还好,都结束了。”   “不仅是结束了,还是解决了,”边晔笑说,“借力打力,你和Nate配合得很好,我们组好多阿康都没看出来,说你演戏有点天赋。”   过奖过奖。丁昭假装看手机,说同事来催,得赶紧走了。   这次边晔没堵他,身子一让。丁昭刚摸上门把手,对方声音在背后响起:“对了,B组最近有个空位,在找人,你要是有做阿康的朋友,能不能帮忙介绍下?”   “哦,要有合适的我会推给HR。”   边晔笑一笑:“直接推给我吧,这个人我会亲自带。”   他看看丁昭说:“就像Nate带你那样。”   丁昭直觉边晔话中有话,他不敢体会,关门告退后一路电梯往下,直到坐上车,才发觉自己额头出了一层薄汗。   这件事要不要和程诺文说呢?怎么说,你的竞争对手在厕所夸我衣服够靓?还是他在找人手问我有没有内推?似乎都怪怪的。况且昨天自己偷窥程诺文房间,上司正不爽,现在和他讲这些,简直是挺胸抬头往枪口冲。   再想一想,边晔那些话说得模棱两可,也没明确下什么定论,掰碎了,只是聊天而已。   丁昭抓头发思索,微信滴滴一声,跳出红点,是个好友申请。   看清申请人,他喉咙发紧,不由自主解松领带,手指动一动,“Ryan”的名字出现在朋友列表中。   --------------------   好像之前没说过,Nate是32,比丁昭(24)要大八岁。 第22章 新冲突(1)   柏嘉丽发布会办在静安寺的品牌旗舰店,活动开始是下午三点,丁昭到达后找赖茜,小姑娘一双高跟鞋从早上六点踩到现在,满场跑得飞快,见了丁昭,也是惊讶,说今天识相来,打扮得人模人样。   她从丁昭手上取过工作证,塞给他一个对讲机,开始布置任务。为了给新品发布造势,柏嘉丽global特意从意大利总部借调一批收藏级珠宝,准备在上海办个两周的小型展览,今天的开幕活动上,代言人与几位品牌挚友也会佩戴登场。   其中重头戏是一条瀑布式样的古董彩钻项链*,赖茜反复告诫丁昭,到时会由柏嘉丽的代言人,一位当红女演员用脖子展示这件价值千万的稀世珠宝,出现是活动高潮,下场即活动结束,所以看好这位姑奶奶才是关键。   丁昭看过女明星的几部电影电视,口碑演技都不错,近年跻身一线,加上气质与柏嘉丽的品牌形象相符,去年global给了很大面子,签约title定的是亚太区全线代言人,十分有诚意。   来之前,丁昭还期待能见见真人,赖茜听后,一个白眼送上,说你不知道她有多难搞,所有图出街都要亲自审,硬说自己手臂粗了两毫米,我修了一个星期还嫌不好,真真烦死人。   今天做赖茜跟班,丁昭任其差遣,承包了所有的跑腿工作。下午一点,明星的保姆车陆续到了,每人都安排了单独的化妆间,接待由客户负责。   赖茜还在外面跟着庄晓朵盯发布会现场,丁昭协调完明星的粉丝后援团站位,回来后暂时没事做,赖茜让他有空先去吃午饭,再过会儿怕是一滴水都没空喝。   人到休息室,三明治刚塞两口,对讲机就传来声音,赖茜在那头急吼吼:作妖了作妖了,女明星嫌弃化妆间的依云不够好,点名要喝斐济水,我刚叫跑腿送了一箱到操作室,你吃完了吗?吃完帮我拆开送去VIP化妆间,记得拿托盘装啊!   丁昭立即行动。进化妆间前有些紧张,还是身上西装给他勇气,深呼吸,敲响门。   这次展出的珠宝贵重,均上了大额保险,到处都是安保人员。丁昭亮出工作证,才被允许进去送水。化妆间人头攥动,女明星排场极大,带了一整支造型团队随行,此刻都围绕在她身边,帮忙打理头发妆容。   近看,果然漂亮,人美过上镜。她已戴上那串钻石项链,闪闪发光,只可惜脸上半点笑容都无,再精巧的珠宝也失色三分。   客户做接待的PR名叫克拉拉,年纪挺轻,见到丁昭长舒一口气,从他手里接过斐济水,转头送到女明星面前,温言细语说请慢用。   女明星在看手机,空出一只手指前面,放那儿吧。   克拉拉放下水。她职级在柏嘉丽的客户团队中不算高,小虾一只,被指派来伺候最难搞的女明星,看女孩惨白脸色,估计已经受过几次刁难。   她站回原来位置,趁没人注意,单手叉腰顶住胃,模样似乎有些难受。   丁昭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没事,克拉拉摆摆手,今天没吃饭,稍微有点胃疼。   中午发的员工餐还有瓶宝矿力和一袋小面包,丁昭没来得及吃,从包里拿出来给克拉拉,低声说你先垫一垫,至少胃不会太难受。   克拉拉感激,躲到边上快速解决。等回来,见丁昭要走,赶紧拉住他,说我一个人忙不过来,你留下给我搭把手吧。   她用对讲机和赖茜说想借用下丁昭,赖茜迟疑片刻,说行。过会儿用手机发私信,让丁昭当心点,VIP的那位姑奶奶指不定什么时候发威,他应付不来,最好找个机会提前撤。   丁昭瞅一眼克拉拉:吃过东西,女孩脸色好了些,强打精神和女明星对台本,基本是她念十句,女明星回个嗯。   甲方底层也是打工人,丁昭共情强,心生可怜,给赖茜回消息:没关系,我先待在这里,你有急事再喊我吧。   二点四十分,克拉拉和女明星顺完台本,提示还有二十分钟就能上台。女明星看手机入迷,眼睛也不拔一下,说知道了。   克拉拉回到丁昭身边,双手胸前画个十字,小声说上帝保佑,今天能顺利结束。   话音刚落,女明星眉头紧皱,举起手机对身边的经纪人喊:“这营销号有病啊,又发上次电影节她艳压的狗屁通稿,还放我照片?”   经纪人忙上前去哄,骂两句营销号无良,说自己立刻联系,让他们赶紧删掉。   女明星美目怒瞠,她也配!紧接着起身走到化妆室门口,一路走得脖上项链哐哐当当,丁昭和克拉拉急忙跟在她身后。女明星拉开房门,探头出去看。   隔壁也是明星化妆间,来的品牌挚友,咖位没女明星大,但柏嘉丽今年的战略是拥抱千禧一代,因此多签下一名在年轻群体中知名度极高的流量小花。   高奢们给出的头衔泾渭分明,代言人、大使、挚友,用词繁多,高低有别,自成一套鄙视链。流量小花论作品实力,不及女明星,但自带话题度,品牌乐见,做朋友亲近一下有利无害。   女明星与流量小花的长相有几分相似,风格定位相当,常被拿来比较,冠大小名。不止今日同台,两人此前也在其他或社交或公共场合有几次交锋,暗火横生,为娱乐圈贡献过数个热搜。   临开场前,旗舰店外挤满粉丝,时不时呼喊偶像,女明星听了片刻,满脸阴云,“砰”地甩上门,怒气冲冲坐回座位。   丁昭不由想到赖茜的提醒,这位奶奶发起威来,够十个柏嘉丽客户喝一壶。他和克拉拉看不透女明星有何打算,反倒担心她跑来跑去,脖子上的项链出什么差错。   结果对方一坐下,对着镜子哼一声,扭头问经纪人:“我过会要和她站一块?”   敢情刚才讲台本一句没听进,还好经纪人带了耳朵,说对,不过你是今天主角,肯定是站中间。   “我不和她同台,要么她下去我上,要么我走了她再上,随便,反正我不想见到她那张脸。”   克拉拉闻言瞪大双眼,一把捏住丁昭手臂,捏得他痛得要死,只能咬牙忍住。   哎呀,也就露个面,十几分钟,很快就结束了呀。经纪人软言相劝。   “不去,”女明星漫不经心,玩着颈间的项链,扭头剜一眼克拉拉:“听见了吗?去安排啊。”   克拉拉如有雷劈,脸上血色尽失。丁昭看时间,二点五十,发布会只剩十分钟就要开始,哪有时间调整顺序?这位大代言人如果任性不出现,整场活动就砸她手里,到时柏嘉丽的高层过来追责,不得将他们所有人拆骨扒皮?   意识到事态严重,丁昭立即用对讲机喊赖茜:“VIP出事了,快点来!”   喊两声,不对劲,对讲机失灵,丁昭用手机打赖茜电话,也是忙音,无人接听。   克拉拉抖着声音问丁昭怎么办。女明星打定主意折腾他们,丁昭头皮发麻,他也不知道啊,自己一临时过来送水的,更不敢乱说乱动。   好想逃走,如果变成透明人谁都看不见就好了。   他有些站不住,虚虚靠到墙上,身后墙壁托住他,坚实可靠,像那晚程诺文教他站立时按在背上的手。   那股滚烫的感觉回来了。更新过的备忘录,如今最开头已是程诺文的那句:fake it till you make it。   如果没有自信,就假装有,气势才是最重要的东西。   现在情况骑虎难下,克拉拉没有主意,指望不上。而自己是乙方阿康,哪怕只是临时工,也代表CO2的人员质素,出现问题,必须想方法解决。   如果站在这里的是程诺文……丁昭换位思考,程诺文绝对不会逃避,一定抬头挺胸,站着处理所有问题。柏嘉丽活动请代言人与挚友一并出席,理所当然的事情,女明星此前也接到通知,没有提前向品牌方表达不满,也许只是临时发发脾气。   训狗时也会碰到这种情况,叉烧犟头倔脑不听话,打也不管用,丁昭会选择让小狗先冷静。于是他拉住克拉拉,让她别乱,先出去找客户高层反应情况,再请赖茜和庄晓朵调度,暂时拖一下发布会的开场,能拖多久就拖多久。   克拉拉回过神,依言去办。丁昭强装镇定,走到女明星身边,客气表示自己是广告公司负责对接的工作人员,今天和粉丝后援会沟通的时候,看见不少她的粉丝,都是山高水远跑到现场想见她一面。   女明星根本没将他放在眼里,冷笑说骗谁呢,刚才开门一听,外面吵得要命,都在喊流量小花的名字,自己粉丝来的数量估计都没隔壁的零头多。   担心越描越黑,他不敢往下说。女明星仍旧心情不佳,扭头和经纪人表态,以后都不想和流量小花同台出席活动,站一起掉价。   丁昭手心冒汗,下意识抓紧西装下摆,突然想到什么,低头看衣服。   行头是最好的武器。他灵光一闪,站直身体,一比一还原程诺文的自信姿态,希望暂时从对方那里借到几分从容。   “我看您的项链位置有点不正,”他向女明星建议,“不如让我重新为您调整一下?”   女明星搁那儿闭目养神,抬手应允。丁昭立即戴上白手套,从她颈后将钻石项链轻轻前移,露出整条式样。   “你戴的这条项链是柏嘉丽首任艺术总监的大师级作品,主石用的是顶级白钻,配合古典切割方式更显高雅,当年问世,听说欧洲皇室好几名成员都争相抢拍,但最后艺术总监还是将它送给了自己的缪斯,一名非常有魅力的好莱坞女演员。”   女明星睁开眼,似乎流露一些兴趣。丁昭暗自感慨,都当代言人了,怎么也不多读一读品牌故事。   他循循善诱:“后来这条项链被柏嘉丽收回,在米兰总部的地下保险柜存放了三十年,今年才决定展出,前后花了六个月时间商议,确定取出后,先由当地工坊的金匠进行手工修复,再包机飞行十三个小时送到上海,负责运送的安保人员超过百人,单是保额就以千万计。”   这件古董送来上海有多费事,赖茜给丁昭唠叨过很多次,她当时和海关大战,丁昭天天听,几乎倒背如流,没想到这时候居然能派上用场。   “能达到这种等级的珠宝堪称艺术品,与亚太区全线代言人的头衔一样,分量毋庸置疑,”他移开手,认真说:“所以由您亲自佩戴展示,最合适,也最匹配。”   好故事打动人,女明星听后神色渐缓,抚摸项链的动作也温柔许多。珠宝有生命,能体会佩戴者心境的变化,女明星表情放松,眼角一弯,立即衬出她面容生动,极具光彩。   女明星有些惊讶,开始重新品味这件古董的重量。这是柏嘉丽给她的待遇,有这样的利器加持,出场必定是全场瞩目,她还有什么担心?   又端详镜中的丁昭,穿着谈吐都很妥帖,外加一张真诚脸蛋,女明星心中的天平倾斜,已想为他这番话买单。   丁昭偷看时间,三点零五,外头估计要撑不住了。他想起中午吃饭刷微博,女明星最近有部电影上映,片方买了条敬业热搜,但讨论度一般,于是立马拿出手机:“哦对,今天您戴这条项链参加活动,我们提前安排了词条,待会出场拍完照,还会投放头部的博主和媒体做传播,到时热搜前三有两个都会是您的话题。”   这个台阶让女明星踩得舒舒服服,她整理一下头发,起身说那走吧,语气间隐隐有所期待。这时克拉拉风风火火带着几位客户高层赶过来,丁昭给她打手势,女孩一看,明白了,面露感恩,赶紧领着女明星上台。   丁昭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他手软腿也软,万一女明星刚才听完不买账,真不肯上台开天窗怎么办?越想越后怕,不停揉胸口,感觉心脏病都要吓出来。   女明星登场是活动高潮,结束后,丁昭没再见到对方。他还有任务,马不停蹄跑去帮赖茜收尾。两人忙了一天,累坏了,蹲着看工程队撤场。送走女明星的克拉拉回来了,一见丁昭就冲上去,摇着他胳膊说谢谢啊,今天要不是你帮忙,那位姐差点就要开天窗了。   丁昭被她摇得头晕,连连说没事。   克拉拉放开他,笑嘻嘻表示自己刚和庄晓朵说了他今天的英勇行为,也和她老板提了,称赞CO2果然都是人才,以后有机会,柏嘉丽活动多多合作。   话是对丁昭说的,没加上赖茜。赖茜也没什么反应,专注盯撤场。   我们加个微信吧。克拉拉主动提出。今晚柏嘉丽在温莎有个庆功宴,你要有空的话,一起来玩啊,我介绍我老板给你认识。   丁昭大感惊讶,你们内部的庆功宴,我们来不合适吧。   合适!克拉拉将地址发给他。Doris也会来,大家今天都辛苦了,就当放松一下。   ——   * 这条项链的造型和背景故事,参考了电影《Ocean's 8》中卡地亚的Jeanne Toussaint。   --------------------   Nate能在32岁升到AD已经算年轻了,Ryan都37了还在CO2和他竞争呢(给边先生鞠躬)。   之前带去做西装的男孩子后面会解释,那什么,第二章 写过,程诺文他喜欢周芷若嘛。 第23章 新冲突(2)   克拉拉走后,赖茜慢悠悠回头,问丁昭去不去庆功宴。   “你不去吗?”丁昭反问。   “去干嘛,人家又没喊我。”   察觉赖茜心情不好,丁昭以为她是一天工作下来太累,说要不然你去休息室坐会,这边拆完了我来叫你。   赖茜板着一张脸,细长的手指戳上丁昭额头:“受不了了,你是真笨还是装笨?”   “啊?你不想休息吗?”   赖茜不再理他,但也没走,继续和丁昭看撤场。快结束时,庄晓朵发来信息,说客户差不多都到温莎了,克拉拉在问他们什么时候过来。   丁昭又问赖茜想法,赖茜这次却说去啊,免费喝酒干嘛不去。丁昭被她的善变搞糊涂了,不过想着有赖茜作伴,总比自己独自参加那种社交局要好。   打车前,他忽然反应过来,今天忙到现在头昏脑涨,居然忘记给程诺文报备,也不知道程诺文今天能不能早点下班回去遛叉烧。   “等等叫车,”他喊住赖茜,“我先发个信息。”   赖茜别出苗头:“你和谁打申请呢?”   丁昭支吾两声,“……室友。”   顶着赖茜的怀疑目光,丁昭飞快打字,和程诺文说晚上要和庄晓朵她们去柏嘉丽的庆功宴,怕赶不回去遛狗了。   两分钟后,程诺文回复,说知道了,问丁昭几点回去。   丁昭算算时间:要后半夜了。   程诺文回了个OK。   两人坐车去温莎,路上赖茜拿着镜子补妆。丁昭解开西装扣子,回味起过山车般的一天,还是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成功帮客户解围,为验证,他偷偷咬一口腮帮——疼,所以是真的。   他做成一件事了。   迟到的欣喜荡漾进全身,丁昭抚摸胸口。真是一件好衣服,穿上就转运,回头得给程诺文和杨师傅道声谢谢。   客户在温莎订了一间超大KTV包厢,来了不少品牌方与行业人士,还有些和柏嘉丽关系不错的媒体。丁昭和赖茜到时,一群人全挤在里面喝酒跳舞,已经很在状态。   克拉拉眼尖,发现丁昭到了,立即跑过去往他手里塞一杯香槟,拉着他去和自己老板认识。   丁昭惶恐,与对方握手都颤颤巍巍,比应对女明星时紧张多了。柏嘉丽的公关总监姿态轻松,笑着说今天虽然出了点插曲,好在都解决了,那边的经纪人刚还和我说,都靠你急中生智才将人哄开心,讲起来,我该敬你一杯的。   过奖过奖,都是分内事。丁昭和对方碰杯,香槟气泡足,在他嘴里蹦来蹦去。丁昭掩饰性地咳嗽一声,他以前很少来这种场合,生怕表现不得当,给CO2丢面,只能打起十二万分精神,谨慎与克拉拉的老板交谈。   聊了两句,对方要去别处社交,嘱咐克拉拉带丁昭好好玩,克拉拉露出笑脸,明白!   小姑娘不工作时,人很活泼,两个龙舌兰shot下去,带着丁昭满场飞,认识这个认识那个。介绍丁昭时,夸张说他就是今天用两句话解决女明星的大功臣,乐得众人纷纷向丁昭讨教,都是做沟通的,别吝啬,分享一下应对明星耍大牌的妙法。   两人像两只花蝴蝶,飞完全场,丁昭微信上多出好几个新头像,除了柏嘉丽内部人员之外,甚至还有其他高奢品牌的PR或是市场部人士,都是他平时根本来往不到的圈子。   广告人能摸到的世界远比他想象宽广,人脉对于阿康的重要性,丁昭今晚窥见一角。他仔细给每个新认识的角色写备注,身边的克拉拉喝得有些上头,拉着丁昭的动作不知不觉变得更加亲昵,她歪头看了看丁昭,突然伏到他耳边问,去跳舞吗?这首歌我很喜欢。   头发丝飘到丁昭嘴唇上,让丁昭喉咙跟着痒痒的。他不确定对方是否在暗示什么,自从毕业进了广告行业,每天对付漫天工作已经足够吃力,根本没心思想那些事情,他的上段关系还是拉拉小手的校园恋爱,前女友去了北京之后,异地恋两周就无疾而终。   广告人如何排解压力,抽烟喝酒算基础,开放些的,性关系都是速食主义,但丁昭不喜欢。他觉得两个人谈感情,总要有个积累的过程,互相了解之后,再做进一步发展。   这种论调对于同圈人来说,实在有些老土,就连赖茜都笑过他,现代人,最好别把一次两次的擦枪走火当真,否则会很辛苦。丁昭理解,不认同,对待感情问题,他总有股莫名其妙的倔强。   克拉拉无疑很有吸引力,人长得甜美,性格开朗热情,可丁昭对她没这个意思,摇摇头说我不会跳舞,你去吧,我帮你拿酒。   女孩撅起嘴,撒娇似的打他一下,说那你别跑远,我马上回来。   看她挤进人群,丁昭松一口气。社交太消耗体力与精力,他想回家了,想念程诺文家那间小小的客房,还有点想叉烧,即便是只不听话的大耳朵。他四处望,想找赖茜,却见她坐在庄晓朵边上,旁边还有好几个柏嘉丽品牌方的员工。   几人坐一块聊天。赖茜一反常态,笑得特别大声。中途庄晓朵离开片刻,人刚走,座位就被一个男客户顶上。对方今天也参加了柏嘉丽的现场活动,和赖茜说过几句话,挨近坐了之后,频频给赖茜递酒。   赖茜也不拒绝,一杯接一杯豪饮威士忌。丁昭有不好预感,赖茜的酒量他知道,有次加班结束,他、大头和赖茜三个人坐在烧烤店里吃宵夜,赖茜连灌两瓶大乌苏就飘了,还在位子上手舞足蹈。   眼见男客户越贴越近,丁昭立即拿出自己手机打给电信,接通后让屏幕亮着,走到那桌前面将手机递给赖茜。   有人找你!KTV声音大,他只能扯着嗓子对赖茜喊,边喊边对挡路的男客户说,不好意思,借过啊。   男客户虽然表情不太爽快,但还是让了。丁昭赶紧拉赖茜起身,将人带到包房外面。   赖茜走路踉跄,一出门,趴在丁昭肩膀上不动了。   丁昭怕她吐,拍拍她,“要不带你去洗手间?吐的话那边方便。”   狮女突然抬头,走廊灯光亮些,照出她脸上的睫毛膏花了,眼圈下面沾上一些黑色小点。   “小昭,”她语气意外平稳,完全不像喝多的样子,“你想不想做柏嘉丽?”   啊?丁昭弄不懂今晚的赖茜,“柏嘉丽不是你在做?”   女孩沉默几秒,悠悠说:“你都和客户关系搞那么好了,换你做,他们也会同意的。”   你瞎讲什么啊!丁昭这才想通,难怪从他解决完女明星的事情回来,赖茜的表现就有些奇怪。这场活动她前后忙了两个月,全身心扑在项目上,加班熬夜,痛经吃止疼片也不肯休息,今天十几个小时,没一刻停过,结果客户也没称赞她一声劳苦功高,反而跑来自己这边打听女明星的风波。   自己抢人风头这种事情,换以前是想都不敢想,更何况对象是赖茜。   “我过来帮个忙,明天就回去了,佲仕那堆事情我都搞不定,哪里敢想其他的,”他安慰赖茜,“程诺文还天天骂我呢。”   “你现在叫他大名很熟练啊。”   姐你可真会抓重点。丁昭没办法,他向来对赖茜坦诚,拿她当朋友,情急之下忍不住叨叨:“今天那件事纯粹看运气,我是背死书,误打误撞给糊弄住了,客户客气,拿我寻开心,你也知道我的沟通水平,真给他们做阿康,说不定三天就来投诉了,”   他越说越急,脸涨得通红,变回赖茜熟悉的口笨舌拙的模样,女孩咧嘴,忍不住笑,心情刚好点,脸一皱,“不行了,我真的想吐了。”   丁昭赶紧送她去洗手间,路上遇到回来的庄晓朵,想了想,还是和庄晓朵说了男客户的事情。庄晓朵听完表情严肃,让丁昭回去给她俩取包,等赖茜出来就送她回家。   目送两人上车,丁昭没打算回去,克拉拉在微信上找他,问他去哪里了,怎么人影都见不到。   丁昭礼貌回复,说忘记和她打声招呼,同事喝多要送回家。   克拉拉:那你送完我来找你?   丁昭抓着头发,简短回一句:今天辛苦你,早点休息吧。   他既不想给别人留钩子,也不想养鱼,克拉拉既是客户,那大家就维持客户关系,这样最好。丁昭不再理会克拉拉发来的其他试探,今天干了一天的活,加上整晚社交,身体已到极限,只想早点回去睡觉。   到家刚过十一点,比他给程诺文的回来时间要早很多。丁昭打开门,客厅立即传来一声呜噫,他摸黑开灯,发现叉烧居然被关进客厅的笼子,小狗一个劲儿地扒门,显然被关久了,模样很是焦虑。   平时程诺文都让叉烧睡他房间,怎么今天没有?丁昭赶快放它出来,笼子里补了狗粮和水,应该是程诺文回来加的,那他应该在家啊。   丁昭不解,抱着叉烧往程诺文房间走。他隐约察觉屋内氛围有所变化,厨房有饮尽的葡萄酒空瓶,空气中漂浮着一股含含糊糊的热气。   通向卧室的过道都是衣服,凌乱铺了一地,有程诺文今天穿的衬衫领带,以及一些其他的古怪衣服混在里面,风格与程诺文日常截然不同,也不像他的尺寸。   程诺文发疯了?怎么突然把家里搞得这么邋遢。丁昭疑惑,跟着一件件捡,捡到最靠门的那条西装裤时,主卧有人出来。一个陌生男人,什么都没穿,出门时还扭头对着房间里的谁笑,正要说点什么,结果回头就看见丁昭抱着一团衣服站在那里。   两人眼睛对眼睛,都呆了半晌。   啊!Nate!   男人蓦地尖叫,转身跑回房间。一分钟后,程诺文出现在卧室门口。 第24章 新冲突(3)   没有同样赤身裸体,程诺文穿着衣服,却明显是匆匆套上。他刚经历一场大汗淋漓的运动,领口敞开,裤子松散,脸色也比往常红润几分,   看到丁昭,程诺文脸色前所未有的不悦:“你不是说后半夜才回来?”   丁昭灵魂出走,不回答,不知道怎么回答,大脑真正意义上的一片空白。程诺文懒得再问,从他手上抓过衣服,将房门重重关上。   砰一声,丁昭重新开机。门后传来两人交谈的声音,一个是程诺文,低沉,听不清,另外一个响亮点,能模糊听到几个词,他、谁、解释,之类。   房门再次打开,与丁昭坦诚相见过的陌生人回归现代社会,穿戴整齐。他拨一拨头发,露出整张脸。丁昭看清楚对方长相,有点吃惊——好好看,只有巴掌大的面孔,皮肤没一点瑕疵,五官精致到失真,仿佛严格遵循黄金比例长成。   他被这张顶级的美貌皮囊晃得失神,陌生帅哥抬高脖子,“让开点行不行,你挡在门口我怎么走路?”   哦,哦。丁昭赶快给帅哥让路,本来躲在他身后的叉烧突然变得激动,冲出来对着陌生人汪汪叫。   帅哥也没在怕,眉毛一挑,吼:shut up!   叉烧被喊住了,吓得跑回丁昭脚边。小狗紧张了,叉烧平时作,出门嚣张得要死,面对人类表现恐惧却是   第一回。丁昭有点心疼,一把将叉烧抱起来,低头亲亲它,说好了,没事了。   比格趴在他怀里缓解情绪,帅哥看明白了。喔!他拉长语调:“原来是看狗的保姆。”   “租客。”   程诺文纠正他的说法。上司已经回复常态,身上那种湿热的暧昧氛围消失了,冷静得像随时可以给丁昭下brief。   呵呵,陌生帅哥不买账,经过丁昭时认认真真将其从头到脚扫一遍,得出结论:好普通。   帅哥拥有生为帅哥的自负,比不上自己的统统不算威胁,可以直接过滤。他不再关注丁昭,轻车熟路走到客厅,左右看了会儿,回头问程诺文,“我包呢?”   程诺文从沙发后面找到了。能掉在这个位置,他俩不会在沙发边上——不能想,丁昭重重掐自己一把,程诺文家的沙发很舒服,他以后还想多坐坐。   帅哥拎上包,翻出手机,发了条语音出去:“来接我,现在。”   等他拿上所有东西,程诺文将人送到玄关,刚要开门,帅哥按住程诺文,伸手环上他脖子。   “你下次压力大找人打炮之前,记得关好家里所有的狗,否则我可不来了。”   程诺文没说话,什么表情丁昭看不见。住进上司家三个礼拜,还以为程诺文是禁欲主义者——总之,丁昭很难想象程诺文情动是什么样子,能让他性高潮的可能只有工作,或者拿下比稿。   然而事实证明,程诺文的私生活可比自己精彩多了。丁昭想起今晚的克拉拉,他是柳下惠,老僧入定不食荤腥。程诺文呢?在家酒池肉林,要不是自己早归,估计还在快活呢。   帅哥双手收紧一些,与程诺文发嗲,什么你不亲亲我之类,很没营养的话,但人好看,声音也动听,程诺文不拒绝不表示,只是搂住对方的腰不给乱动。   “之前说的那件事情,你不准再拖了,最晚周末给我答复。”   帅哥手指玩程诺文的刘海,“那么多人追我,就你,天天钓我,真当我不会生气呢。”   程诺文开口嗯一声,态度并不积极。帅哥听出来了,表情立即变得凶狠,露出某种动物本能,抬头狠狠吻一下他的嘴唇。   “我认真的,Nate,别让我恨你。”   关上门,程诺文揉太阳穴,一下下揉,相当用力。他转身,丁昭站在客厅里,捏着耳朵做出那种小孩子式的道歉姿势。   “对不起!”   程诺文沉下一张脸。他现在做什么都没欲望,说话没有,训人没有,干脆打开电脑,坐到餐桌边,点上烟开始办公。   邮件看了两封,烦躁的情绪上来。前段时间忙着处理佲仕,小会议室的百叶窗风景看得快吐了,难得工作告一段落,今晚天时地利,也有点办正经事的心情,打电话喊人过来娱乐,刚弄上,说好后半夜的丁昭突然回来,偌大一枚灯泡,刺眼无比。   该办的事没办完,反而平添一肚子火,程诺文打字力度加强,啪啪几下,听得在旁边罚站的丁昭心惊肉跳。   大概读出家里的空气,叉烧难得温驯,蹭着程诺文的腿,趴在餐桌底下。丁昭站了好一会儿,程诺文还在工作,看得出,是在拿工作宣泄,完全不理自己。   撞破上司兼房东好事,放眼古今中外,都是恨不得自挖双目的处境。丁昭不停捏手,晚上社交光顾着喝酒,胃里空荡荡的,搞得他现在特别饿,很想煮个东西吃。   程诺文抽到第三根烟,丁昭忍不住了,出声问:“我想煮点宵夜,不打扰你吧?”   上司吸烟吐烟,“你煮什么?”   前天买菜软件打折,冷冻品买二送一,丁昭囤了几包速冻食物,“小馄饨,呃,你吃吗?”   纯粹客气问问,没想到程诺文点头了。   大哥你怎么……丁昭后悔不已,早知道不问了。他从冷冻室多拿出一包小馄饨,冷水下锅,煮的时候冲点酱油做汤头,又抓了把紫菜虾皮丢进去。   端着碗走回餐桌,程诺文还在抽烟打字,丁昭坐到他对面,浅浅咳一声。   程诺文把烟掐了,拿过碗,勺子还没放进去,皱起眉,舀一调羹汤给丁昭看:“我不吃开洋。”   那你早说啊!丁昭眼前一黑,但今晚是他理亏,只能说好记住了,下次肯定不放。   程诺文抽了张纸巾,一点点将小虾米挑出来,清理干净之后才开始吃,两人一时无言,静静对坐,解决小馄饨。   汤头烫,丁昭吃得慢,程诺文却速度飞快,一勺接一勺,看上去胃口非常好。   性欲与食欲是孪生子,相辅相成。丁昭突然意识到,好像自己又撞破了程诺文的秘密。   自从两人成为室友,他总在被迫发现上司的真实一面,看得越多越觉得,程诺文这人很割裂,说他严肃吧,碰上叉烧底线全无,说成熟,深柜里藏的都是玩具,有太多搞不懂的地方。   唯一理想的还是程诺文这间房,为了继续住下去,丁昭希望与程诺文达成共识,和平解决眼前问题,以减少未来的尴尬局面。   “以后要是你有……需要,可以提前告诉我。”他试探说。   程诺文抬眼看他:“我想做爱不会提前通知谁。”   丁昭一口热汤呛住,脸一红,嗫嚅道:“那,呃,那个,或者你……”   程诺文放下汤勺,“你歧视同性恋?”   哪敢!丁昭忙说,“我大学还参加过LGBT游行!”   程诺文眉毛一扬。   是支持,支持。丁昭擦擦汗,就差给程诺文高举彩虹旗。上司对丁昭做个手势,示意他收声,这时程诺文受不了他说话时的一贯作风。   “今天这件事我们都有责任,我不想再追究,但从现在开始,我希望你严格遵守当初说好的三条规定。”   遵守遵守,只要别赶他出门,那三十条他都会牢牢遵守。   “还有,以后我的房间别进,东西别碰,衣服别捡,最重要一点,我不想听见公司里传出任何关于我的闲话,明白了吗?”   程诺文是在给自己画三八线。丁昭拼命点头,做出诚恳的态度,都听您的!   “给我。”   程诺文对他摊平手掌。   要什么?丁昭不理解,刚要问,下巴被人一抬,程诺文已走到他身边,手伸向他脖子。   半小时前,程诺文与帅哥亲近的画面还历历在目,丁昭不由绷紧身体。他给程诺文煮小馄饨,整整一包,三十个,还吃不饱吗?   男同性恋靠近他的经历,有过,不甚美好。丁昭紧张起来,有那么一刻,他是真的担心程诺文饥不择食。   然而程诺文只是原物收回,在解他的领带。   动作并不温柔,是想快点拿走自己的东西,用行动划清彼此距离。但解开的瞬间,手指还是蹭到丁昭,小指在他喉结轻轻刮了一下。   丁昭眼都忘记眨,看向程诺文。对方也感受到了,两人之间钻出一种奇异的寂静。   但很快,领带从丁昭颈间滑下去,暂时的牵绊被程诺文收回到手上。他抱起笔记本,喊一声叉烧,让它跟自己回房间。   “吃完把碗洗了,别留过夜。”   上司对丁昭说,一如既往的命令语气。 第25章 新状态(1)   柏嘉丽活动后,赖茜申请休两天假。丁昭微信问她身体怎么样,女孩说没事了,就是宿醉还有些头疼。   他猜赖茜是想通过休假调整情绪,没再追问,只说那你好好休息。   至于克拉拉,断断续续联系过自己几次,说到要见面的话题,都被丁昭拒绝,直觉不应该和柏嘉丽的客户走得太近,他目前服务的佲仕,耕好自个儿面前的一亩三分地才妥当。   佲仕的比稿就在眼前,小组内节奏明显加快,大头整天东奔西走,程诺文也是大段时间在小会议室闭关。丁昭按习惯找他汇报工作,程诺文听完,眼皮子也不抬,只说以后能走邮件的事情,不用特意找他。   丁昭明白,程诺文一是没空,二是担心两人在办公室交际太多,有意拉开距离。去保安室看小红也没再见过他,程诺文要抽烟,现在只会去吸烟点,尽可能将和丁昭之间的联系减至最低。   两人在家中也达成了一种无言的默契。经过那次挑明,只要程诺文提前将叉烧赶进客厅笼子,丁昭就看懂了,默默回房间里戴上耳机。程诺文娱乐的日子也不固定,工作日与周末都有可能,丁昭也慢慢摸到规律,如果白天程诺文被工作烦到,晚上自己戴耳机的几率就会大幅提升。   到周六,一早没见程诺文,丁昭只能独自带狗,最近叉烧已经可以接受除了坐和停以外的指令,令他备感宽慰,有种笨孩子终成才的成就感。   晚上遛狗回来,九点多,还是不见程诺文。丁昭以为他去公司加班,正准备发短信问问。程诺文倒踩点回家,不是一个人,有同伴。   不是之前哪位帅哥,但也是一位帅哥——外国人,长头发,眼睛蓝得惊心动魄,身材也好得不像话,像从哪个伸展台上跳下来。他一进来,看到坐在客厅的丁昭,开朗笑一声,回头对程诺文说了句什么。   程诺文用法语回,丁昭听不懂,也不用懂,两人很快旁若无人搂在一起,帅哥毫不避忌,吻程诺文吻得相当热情。   丁昭后来没再见过最早的那位陌生帅哥,每次程诺文带回来的对象都不太一样,但无一例外,全是长得漂亮、气质出众的类型。叉烧晃着脑袋,见他爸又带不认识的人回家,刚想叽叽歪歪,丁昭立马抱起他,往自己房间冲。   叉烧第一次进他房间,好奇地东闻闻西嗅嗅,转了两圈,嫌活动空间不大,朝丁昭叫两声,意思要出去。   “你别打扰你爸好事,否则他又要关你进笼子了。”丁昭指着它的小鼻子说。   比格天性自由,最恨笼子束缚,马上低头不叫了,丁昭喂它吃零食,小东西难得乖巧,翻个身,仰面朝天伸着小短腿动来动去。   丁昭戴上耳机,给叉烧肚皮挠痒痒。一人一狗玩了会儿,客厅传来异响,耳机隔绝不了,丁昭起初以为是程诺文和外国帅哥在干什么,摘下耳机仔细听了一阵,感觉不对劲,不止两个人的声音。   他朝叉烧做个乖乖别动的指示,房门悄悄打开一条缝,听见外面有人情绪激动,正喊这人谁啊!   声音有点熟,丁昭想起,是上次那个长相顶级的陌生帅哥。   没忍住,探头继续看,的确是那位。眼下客厅里站着三个人,不知道程诺文是不是没排好时间,两任情人撞到一起。丁昭捏着门把手,哦嚯,刺激,程诺文该去买彩票了。   外国帅哥云淡风轻,举起双手笑着做出投降的姿势,随后走去门口,程诺文拉了他一下,对方摇摇头,与程诺文用贴面吻做告别。   门开门关,陌生帅哥还在那里发作,程诺文回头,只对他说了一句:“闭嘴,Sid。”   丁昭从正面看到程诺文表情,被喊的不是他,却也心跟着狠狠一跳。他以为自己看过程诺文发火时候的样子,工作上训人的态度,早已习惯严厉的程诺文,但原来程诺文真凶起来根本不同。一点表情都没有,整张脸都是冷的,冰冰冷,仿佛不在看人,在看一件他即将扔掉的,不关心的东西。   陌生帅哥也被吓住了,嘴巴还是犟,“两个礼拜不来找我,原来是去搞鬼佬?你拿我当什么了!”   “我们有关系吗?”   “Nate!”   “我以为不给你回复,意思已经很明确了,既然你还是不懂,那我今天说清楚,Sid,我们到此为止,以后你别来找我,我也不会再联系你。”   陌生帅哥睁大眼睛,显然不信,“我等你这么久,你居然……我是垃圾吗?你说扔就扔?”   “我们开始之前我说过,上床就上床,不会有其他可能性,你现在跑来说要和我确定长期关系,不好意思,我没这个兴趣。”   帅哥的漂亮脸蛋挤成一团,再努力挤出两滴眼泪,呜呜说Nate,你不能这样,我对你,你知道,只有你不一样。   程诺文无动于衷,拿桌上抽纸递给他,“要哭出去哭。”   帅哥大怒,两手握拳开始往程诺文身上锤,“程诺文,你冷酷无情,你无理取闹! ”   “我哪里无理取闹,”程诺文避开他,“我从来没承诺过你任何事情,一次都没有。”   “你就无理取闹,你就你就! ”   对方歇斯底里,苦情剧男主上身。程诺文也不多废话,一把将人推到门外,“对,我冷酷无情,你无理取闹,我们多说一句话都不应该,走好,不再见,永远别见了。”   丁昭偷看认真,没留意叉烧,比格瞧准时机窜出去,跑到门口对着帅哥高喊两声,欢送似的。   程诺文甩上门,将叉烧抱起来,回头又见丁昭张着嘴,傻傻站在客房门口,程诺文走到他面前,“你小心下巴脱臼。”   丁昭闭上嘴,讪讪低下头,“我不是故意出来的啊,是你们声音有点大,我怕出事……”   程诺文抱着狗坐到沙发上看手机。丁昭进退都不是,只能假装勤劳去收拾垃圾。作为房客,他当然没有指摘房主私生活的资格,偶尔也得帮忙收拾程诺文一夜风流后的烂摊子。   程诺文的严谨,从工作到生活,贯穿始终。娱乐隔天,丁昭总会在客厅垃圾桶发现两盒试剂纸,一开始不知道是什么,好奇拿出来看,看一眼就吓得扔回去。   HIV自检盒,今天也有,看起来是刚要开始,就被前任炮友踢上门。丁昭想到刚才场景,程诺文也是真不给对方面子,话说得那么直接,一点情分都不留。   丁昭自己恋爱经历屈指可数,又是温吞的保守发展派,不理解程诺文经常更换床伴有什么乐趣,沉迷速食关系属于不负责的一种表现,至少在他看来,程诺文实在玩得太花了点。   想是这么想,他肯定不会拿这套理论教育程诺文,唯一能做的就是替对方打扫卫生。快干完的时候,有人在外面敲门,程诺文手一指,让他去开。   丁昭以为又有谁上来讨说法,开门时紧张得不行,结果外面站的是外卖员,见到他说先生,你点的十份儿童乐园套餐到了。   “……”   程诺文有这么饿吗?丁昭抱着三大袋快餐食品放到餐桌上,程诺文拍拍叉烧,让它自己去玩,随后起身打开外卖袋。   他咬着吸管喝甜牛奶,剩下也没再碰,纯粹是为了抽玩具。最新的童餐随赠玩具又换了一部动画片联名,还是盲盒形式。程诺文一个个拆,拆出一个,眉毛皱皱,扔到桌上再拆下一个。   拆完第九个,他停住动作,“丁昭。”   被叫到的下属立马举手,“到!”   程诺文将最后那个盒子给他,丁昭领会到他的意思,程诺文是想来借自己的小运气。   也不能拒绝,丁昭硬着头皮接过去,“你想要哪个?”   程诺文指着盒子边上的图案,这次是一个吹着喇叭的毛绒小人。   “先说好啊,我也不是次次那么欧的……”   丁昭开盒,拿出玩具的一瞬间,两人都沉默。小人吹着一柄金黄色小喇叭,紧闭双眼露出陶醉模样。   到头来该去买彩票的是自己。丁昭还愣着,程诺文从他手中拿走自己最想要的款式,再也不屑关注桌上那些前任的尸体。   “这些还要吗?”丁昭问。   “不要,扔了。”   也许只有房间那座博物馆没有的东西,才能让他青睐多一眼。丁昭看着重复的九个玩具,程诺文冷酷无情吗?冷酷无情还算轻的,他看程诺文就是小龙女,练的玉女心经断情绝爱,一颗心万年冰封,谁都打动不了。 第26章 新状态(2)   隔天上班,丁昭没睡好,进电梯时哈欠连连。   “早上好。”   身边有人与他打招呼,丁昭捂住嘴,硬生生将哈欠咽回去,边晔正端着笑眯眯一张脸看着自己。   自从上次加了这位B组AD后,两人并无进一步联系。丁昭回一句早上好,安静站到电梯角落,祈祷能多来几个人,减少他们独处的尴尬。   可惜直到电梯关门,也未有他人帮忙。丁昭强撑嘴角,对着边晔露个笑容,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好跟着数层数,希望电梯上升能快点。   “你最近上班都很早啊,是搬家之后离公司更近了吗”   丁昭惊讶,他搬家这件事几乎没人知道,也就和赖茜他们简单提过,具体住哪里都没透露。   “……是比之前近了点。”他回答得心虚。怪不得程诺文不肯和自己一起上班,这要是被人看见几次,不免产生怀疑。   “哦对,我刚在停车场看见Nate了,记得他是住滨江吧,过来也挺近的。”   你提他干嘛?丁昭立即警惕,边晔见他表情,笑笑,“怎么了?突然这么紧张?”   没,没。丁昭否认。今天电梯好慢!   边晔摸着下巴,“我学过一点身体语言学,人在抗拒的时候,肢体会不受控制往反方向倾斜,”他指指丁昭,“就像你现在这样。”   丁昭低头看自己,身体就差紧贴电梯门,他退一步,佯装无事发生,“我只是觉得有点闷……”   边晔懂得见好就收,没再继续这个话题。28层一到,他按住开门键,非常绅士做个请的动作,“你先。”   丁昭蹄子一扬,正准备窜出去,听见身后一阵低沉笑声:“我们组那个名额还缺人,你朋友要有兴趣,提早告诉我。”   坐下后,丁昭拍拍胸口,开电脑工作没几分钟,微信突然有人发来私聊,点开一看,大脑天旋地转。   Ryan:你在电梯上掉了这个。   附上图片,叉烧的磨牙棒,今早出门前丁昭还在陪比格玩,大概是忘记放回去,随手揣进兜里。   他大惊,边晔那边又一条信息:你养狗?   谢谢!我现在来拿!   丁昭回复完,小旋风般冲到B组。边晔在组内的办公位是正中心,丁昭一来,B组都察觉到有外敌靠近,交头接耳说哇A组的人来我们这边干嘛。   边晔将磨牙棒还给他,打趣问你家养的什么狗?丁昭嗯嗯啊啊,说不是我的,室友的。   室友。边晔意味深长喔一声,丁昭没敢多呆,拿了东西就跑,回A组时撞到一个人,他看都没看,先连声道歉。   “你走路看清楚再走。”   程诺文毫不客气,将丁昭拉开,眼睛往下一扫,发现他拿着叉烧的磨牙棒,脸色凝重两分。   东西收收好。他低声吩咐,丁昭点头,下次一定。   回工位仍是心有余悸,丁昭想起边晔电梯说的那番话,句句带着试探,不知道是否从哪里打听到什么消息。他打个哆嗦,要给公司里的人发现他和程诺文住一起,那后果,不堪设想。   一上午都沉浸在这种紧张氛围中,临到午饭时间,赖茜与大头在讨论吃什么,丁昭边发呆边照例通过宠物摄像头检查叉烧情况。打开看了片刻,发觉不太对劲,叉烧平时虽然不喜欢笼子,但除了呜呜两声,大部分时间还是会躺在里面睡觉或者玩玩具。   今天不一样,小狗一直在笼子里打转,时不时伴随急叫。   刚想放大屏幕仔细看,摄像头冷不防拍到一个人影,走到笼子边狠狠踹上一脚。叉烧尖叫一声,蹲进角落瑟瑟发抖。   丁昭后背都是冷汗,顾不上赖茜他们喊自己,门也没敲直冲进小会议室,举起手机对程诺文说:“家里进人了!”   程诺文对他的不请自来很不满,起身重重关上门,但等看清他手机里的摄像头画面,脸色一变,立即拎上外套说我现在回去。   丁昭跟在后面,程诺文本来不想他一道,不过丁昭坚持,他担心叉烧有事,总要回去看看。程诺文看他一眼,没再多说,带他同去车库取车。   路上程诺文开得飞快,几个信号灯都是擦着黄灯过去,心急都写在脸上。   丁昭兜里还有叉烧的磨牙棒,他握在手里,这么多天下来,说和这只大耳朵臭驴没感情是假的,很多个无聊夜晚,都是叉烧陪在他旁边,要是小狗真出什么事情——   不会有事的,他握紧手,没事的。   他喃喃自语,好像说出来可以安慰到自己,程诺文听见了,偏过头很快地瞥他一眼,随后收回目光。   一路飞驰,到小区楼下,程诺文电梯都等不及坐,长腿一迈,直接走消防楼梯上去。两人跑上六层,推开消防通道门,丁昭彻底傻眼,他没想到会是这个场面:程诺文家门口被人泼了红漆,遍地淋漓,仿佛命案现场。   谁啊这是,窃财还带索命。油漆味闻着熏人,丁昭只能捏着鼻子。程诺文家用的指纹锁,眼下屋门大开,不是被撬,看来是熟人作案。   程诺文心里先一步有了答案,他眉头紧皱,推门进去,客厅厨房都被翻得乱七八糟,叉烧本来缩在笼子一角,见到他俩回来,立即焦虑地扒笼子,呜噫呜噫低声叫。   丁昭赶紧将它放出来,全身上下检查一遍,松口气,还好没事,只是受了点惊吓。   “宝宝。”程诺文在后面喊一声,比格垂下小脑袋,三步并两步,跑进他爸怀里,在程诺文脖子边上钻来钻去,一双大眼睛格外委屈。   没事,不怕了。程诺文用抱小孩姿势一手托着叉烧,一手拍拍它后背。他也是提心吊胆一路,现在看到小狗没事才安心,不断轻声哄叉烧。   丁昭不打扰他们父慈子孝,站起来检查家中其他地方。万幸,他和程诺文的房间走前都锁上了,闯空门的进不去,除了门把手的地方被划了几道之外,并未遭受荼毒。   走回餐桌,有张纸条被一柄水果刀钉在桌上,丁昭一看落款人,也明白了。那位陌生帅哥倒是坦荡,入侵报复还留下大名,生怕程诺文不知道一样。   地上全是被摔碎的玻璃杯碎片,丁昭担心叉烧踩到,默默收拾。程诺文还忙着安抚小狗,在身后指挥他:“Sid肯定偷偷把指纹输进电子锁了,待会你重置一下,把他删了。”   丁昭扫得心烦意乱,没忍住,回嘴说:“要不是你去找他,他也不会来纠缠你。”   程诺文抱着叉烧走到他跟前,面色一沉:“你再说一遍?” 第27章 新状态(3)   对上程诺文这张脸,丁昭刚涨两分的火气又灭回去,咕哝两句,听不清在讲什么。他住进这里享受低廉租金,不就代表要接受与程诺文同居所带来的所有影响?   从半夜裸男到入室跟踪狂,无论好坏必须照单全收。他看到叉烧还蜷缩着躺在程诺文怀里,不禁心软,“你家还有小狗呢,万一那人真对它——”   没往下说,连假设都不敢想。叮叮车三岁的时候,碰上路边有人故意投毒,叮叮车舔了一口差点没嗝屁,还好剂量小,去宠物医院抢救回来。丁昭那时候才读高中,又气又急,恨不得掘地三尺将投毒的神经病找出来和对方拼命。   这桩往事他记忆忧新,时不时想起,还会感到后怕,于是认真建议程诺文:“今天运气好,没什么大碍,但你的生活方式会影响到小狗,如果你处理得不好,说不定还会有下一次,狗狗的生命有时很脆弱的,尤其叉烧还这么小,你既然疼它,总归不想见到再有类似意外发生在它身上吧。”   比格似乎心有灵犀,等丁昭说完,潮湿的鼻尖拱一拱程诺文下巴,仰头看着他:嗯嗯,听听。   小狗的撒娇百试百灵,程诺文神色有所缓和,他抱紧叉烧,“我知道了。”   看来要想向程诺文进谏,必须写一篇以狗为主题的小论文才管用。丁昭扫干净所有碎片,扎紧垃圾袋,问程诺文今天的事情要不要报警备个案。   程诺文想了想,摇头,说报警只会加重那人的报复欲,他了解Sid,众星捧月被宠坏了,脾气差,禁不住一点打击,跑来家里闹,无非是被自己拒绝咽不下那口气,今天过后,他会找对方好好谈一次。   你最好是。丁昭腹诽,他不想过段时间一上楼再见凶案现场。   感觉出他的质疑,程诺文扬眉:“我不会让别人收拾我的烂摊子,有什么问题我会自己解决。”   懂,懂,丁昭赶快给程诺文铺上台阶,您能力出众,这些小事,我当然相信您可以处理妥当。   程诺文踩完,转头又去哄叉烧,和狗黏黏糊糊说什么今天是爸爸不好,不会有下次了,blablabla。得势的比格立即舌头一甩,热情开舔,程诺文也任它放肆,愈演愈烈。   你恢复挺快啊,刚还一幅病恹恹的样子。丁昭眯起眼,和叉烧视线对上。小狗移开,放空:凶凶!还是爸爸好。   陌生帅哥虽然发疯,但也仅限摔摔东西,最吓人还属门口那团红漆。两人(丁昭)忙里忙外,将一团乱的房间整理好,程诺文打电话找物业,请了个涂漆师傅上门整修走道,看时间还要等一会,便让丁昭先回公司。   他叮嘱:“回去补个外出申请的邮件,就说我们临时有个行业讲座要参加。”   出公司的时候他们走得太急,旁人也许会起疑心,丁昭点点头,眼一撇,发现桌上那张用小刀钉住的纸条居然被他们遗忘,试着拔一下,陌生帅哥力气不小,一刀下去,居然钉得那么深。   他再用力,将小刀取下,纸条在署名之外,还有程诺文的名字,小刀钉的位置是诺字的中心点。   Nate,别让我恨你。   那天帅哥的发言印象还很清晰,现在看,大概是真的怨怼程诺文。丁昭正感慨,两根长手指从身后抽走他手上的纸条,转身就扔进垃圾桶。   就是这种无情瞬间,才会引发今天这种情况。丁昭脑子打结,一时嘴巴欠:“其实你有没有想过,呃,把无处发泄的精力花在,比如,遛狗上?”   程诺文还抱着叉烧,用看呆子的目光对上他:“你管我?”   “建议嘛,自古明君都该积极纳谏的。”你刚才就听了。   程诺文扫他一眼:“你平时从来不出去玩,也没约会,我认为你无处发泄的精力比我多。”   “我?我每天上班做事下班带狗,还要,”丁昭把伺候你三个字咽回去,“就这些,已经够忙的了,哪有多余精力啊。”   “这只能说明你不会合理运用时间。”   怎么变成我的批斗大会了?丁昭闷闷说:“两个人在一起,要花很多时间相互了解,再慢慢发展,我暂时没这个空闲,也不想耽误别人。”   “你从来没试过ons,是吧?”程诺文突然问。   丁昭掉开视线,也不是很想和你讨论这个。   歪头观察他表情,程诺文用上肯定语气:“我猜对了。”   “我是没有,一夜情或许很刺激,但长久稳定的亲密关系才能给我带来,”丁昭斟酌用词,“精神上的满足。”   精神满足。程诺文重复一遍,他念这四个字时十分之漫不经心,随后揉一揉叉烧,慢条斯理说:“长期关系走到最后,只会带来无休止的争吵、怨恨,以及撕破脸之后的两看两相厌,人到了那个阶段,会给彼此看到很丑陋的东西。”   语调如此冷静,仿佛在说一个他拆解过无数次的公式,听得丁昭一怔,脱口而出:“你对于爱情的看法好悲观。”   “你乐观?”程诺文嘴角带点嘲讽,“做广告的,情人节520那套话术你也信?爱情是人的幻想,务实的人不喜欢幻想,我只喜欢看得见的东西。”   “抽盲盒还相当于赌博呢,你还抽?”   没想到丁昭反击,程诺文表情精彩:“我花我自己的钱。”   “那我也有我自己的乐观。”   丁昭那张脸是呆,偶尔仔细看,却有股真诚在里面。程诺文深谙及时止损的道理,再争下去没胜算,他也没有说服丁昭的意思,干脆不讲了,挥挥手,让丁昭别多留,赶快回办公室。   叉烧长长呜一声,挂在程诺文身上眼巴巴看着丁昭。   你想干什么?程诺文问儿子,比格接着短促叫两声。   “……他好像是要你抱。”   小东西还挺有良心,知道谁疼它。丁昭心像春水化开,从程诺文手里接过小狗。叉烧依偎到他怀中,温存没一会,就跳下去,啊呜一口叼住他裤子口袋。   丁昭这才记起,叉烧的磨牙棒还在自己兜里。   感动瞬间烟消云散,丁姓教官只想加重日后的训练课程,他无奈,任由叉烧从口袋里刨出磨牙棒,津津有味啃起来。   头顶传来笑声,一抬眼,是程诺文,少见他笑得这么开怀,让丁昭有些看花眼。   猫唇好,适合笑。 第28章 新进展(1)   物业找来的涂漆师傅效率极佳,丁昭下班再回家时,走道已经恢复如初,只有一些气味残留,后来通了几天风,渐渐消去。   为了补偿受惊的叉烧,程诺文减少了寻欢作乐的次数,晚上都会特意早点下班回家, 和丁昭一起出去遛狗。   有两个人伺候,叉烧的日子过得如鱼得水,骨头又开始轻了。一般早上的惯例是程诺文补觉,会提前放叉烧出卧室,让丁昭下去遛。但今天丁昭拿上狗绳,回头一看,没见到比格,平时听见他出门的动静,狗早激动得在门口打转了,今天怎么还不出来。   进屋找,叉烧在程诺文房间门口磨蹭,看见丁昭过来,挤开房门钻了回去。   之前程诺文再三警告,让丁昭别再进自己卧室,但他看时间,再不遛狗,待会上班估计来不及,只能蹑手蹑脚溜进房间。   程诺文睡觉很安静,几乎没什么声音,整个人在被褥中间,看不清楚。   丁昭大着胆子,往里走两步,想尽快抓叉烧出去。叉烧跑到程诺文床边的角落,摇着尾巴蹲在那里。   蹲的位置紧挨程诺文的玩具柜,丁昭如临大敌,脚步急刹车,祖宗哎!   他怕叉烧突发狗疯,心头一颤,压低声音:“别动别动,万一把你爸的博物馆砸了,我们都会死。”   小狗头一歪,装可爱。   丁昭想起,昨天早上他赶着去公司,只带它在楼下转了二十分钟,敢情臭东西记仇了。   来讨价还价是不是。他弯腰趴到地上,和叉烧同一水平线对视。   “我今晚带你出去遛两个小时,怎么样?”   比格头歪到另一边。   丁昭上绝招:“再加周末去狗公园玩一下午。”   呼呼,叉烧用鼻子出气,似乎满意了,刚想抬起爪子往地上拍,结果屁股一撅,直接撞到后面的玻璃柜上。   程诺文的博物馆比想象中坚固,居然纹丝不动,丁昭刚松口气,顶层却有个玩具摇晃两下,啪嗒一声,笔直摔下来。   床上的人被声音吵醒。叉烧。程诺文喊一声,伸手想拍拍比格让它不要闹,最后摸到手上,不像狗,他撑着手臂爬起来,和趴在自己床头的丁昭四目相对。   被抓个正着,丁昭心想完了,程诺文有严重起床气,他领教过。   “你怎么在这里?”   还没来得及教训丁昭,程诺文就发觉自己的玩具柜遭遇了一场袭击。他立即下床,打开柜门检查。丁昭不敢轻易抬头,继续保持五体投地的姿势。   叉烧早躲到一边,在那里转圈追尾巴,看得丁昭咬牙切齿。   程诺文检查完,把玩具扔到床上。真的坏了,穿牛仔服的麦叔叔掉下来时把腿摔断了,现在人成两截,看伤口截面,应该接不回去。   “不是我弄的,我进来抓狗的……”丁昭趴在地上解释,又想起程诺文不喜欢听借口,立马改成解决问题,“但也是我不好,我会赔的。”   程诺文深吸口气,努力维持脸色,“这是03年的限定款,我问收藏家买才买到,一个要两万块,你怎么赔?”   “两万块?!”   丁昭大骇,他三个月工资!立即扑到程诺文床上,找到麦叔叔开始动手术。   没用。他偷看程诺文,从下往上的视角,对方呈现的压迫感更甚。   “……我用502粘回去试试?”   “你先出去。”   程诺文走到叉烧身边捉住它,狠狠抽它两下屁股,“你也出去。”   被赶出卧室,一人一狗站在门口互瞪,都在对彼此说,怪你闯祸。   *   丁昭上班还记着这件事,上网查了查那个坏掉的玩具。确实如程诺文所说,是个很少见的限量版,全球只发行几百个。他浏览二手交易网站,才知道原来玩具市场的水也很深,特别版的麦叔叔由于数量稀有,所以颇具收藏价值,属于顶级尖货,一个两万块不是说笑。   叉烧也真会选,屁股镜头一开,专挑贵的撞。丁昭赔是赔不起了,玩具他没扔,想着死马当活马医,万一502管用呢。   目前看,还是认真工作比较能抚平程诺文的怒火。他继续搬砖,日常进行舆论监控,收集社交平台上佲仕的用户反馈。   这是一项枯燥的任务,有时阿康偷懒,会交给实习生,一般是找点用户评价复制黏贴,应付下做报告。   丁昭没实习生可以帮忙。近期佲仕在各平台的讨论量增加,都是20多岁的年轻群体,与佲仕30岁以上的目标客群有些差异。   他搜索了一下,原来是互联网追忆,讨论佲仕前几年拍的一支TVC。丁昭记得,这是程诺文当初给佲仕做的第一个大项目。   公司服务器里还保存着这个经典案例,他看过好几遍。片子当年请了不出世的大导掌镜,代言人做主角,一路打拼终成神的三届影帝。黑白默片式样,片长半小时,拍摄跨越佲仕在全球的五个原料发源地,成片相当惊艳,是业内公认创意与执行俱佳的作品,甚至入围过戛纳金狮,CO2也因此一战成名。   这支TVC推出后,业界涌现了一系列以其为参考的拷贝品,有段时间黑白风格的广告片随处可见。影帝与佲仕虽然合作约满,但今年挑战四封,引发了巨大话题度,一群年轻影迷考古期间发现这支广告片,纷纷感慨拍得太好,高级、有质感,三十分钟的每一秒都是精心打磨,在如今碎片化娱乐的时代,已经很少再见。   现在做拍摄,品牌都倾向把预算拨给短视频,要么就是拍些viral video,力求短平快,整花活,做所谓的social内容。观众看久了感知麻木,很难被留住,尤其是愈来愈挑剔的年轻客群,愿意花出去的钱变多了,消费要求也在同时走高,想打动他们,浅层次的刺激长期看来并不奏效。   丁昭记下这个现象,将其放进舆情记录,加上一些他搜集到的佐证案例,写下个人分析后整合做成报告。佲仕的比稿已经接近尾声,也许还来得及给程诺文他们做做参考。   邮件一点发出,一点半,程诺文发消息,让他来一次小会议室。   丁昭进去后,程诺文正在看他的报告。   “你这个月的舆论监控做成deck怎么有三十页?”   语气不太好,不知道是否嫌他浪费太多时间在这种工作上。   “呃,有很多内容我觉得值得分析一下……”   丁昭说了几句,声音低下去,变得不太自信,程诺文将电脑屏幕转过去,“把我当客户,说服我。”   程诺文现场考验他pre的能力,丁昭只好调整情绪,索性报告都是他做的,讲起来还算顺利。结束后,程诺文没有立刻点评。   “舆论监控虽然大部分时间都比较无聊,但细心做,也可以从里面发现有用的东西,市场趋势,消费者心理,很多好的营销洞察都是从搜索中分析得来的,这些东西都需要时间和量的积累。”   丁昭受教,频频点头,程诺文话锋一转:“阿康也要培养搜索和分析的能力,如果你在这个方面有优势,可以多发展一下。   头再点了两下,丁昭才反应过来,“我是被表扬了吗?”   “要从别人那里确定是不是被表扬的表扬,算不上表扬。”   绕口令还是你会念。丁昭心情偷偷放晴,他明白,程诺文只是嘴巴别扭而已。   见他情不自禁露出傻笑,程诺文面不改色:“早上的事情我还没原谅你。”   “我已经买好502了,回家我就给你粘回去。”   程诺文手一挥,滚出去做事。 第29章 新进展(2)   好心情延续到下午。程诺文有个和创意组的大会,本应敲定比稿的最后细节,但这个会开得很不顺利,一群人在公司最大的会议室枯坐三个小时,百叶窗遮着,看不真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丁昭给开会的大头发消息:你们还没结束?   大头:卡了,方案有点问题,Nate在和创意搞拉锯战。   不是下周就要提案了吗?还要改?   反正不太行。   做比稿折腾人,经常到最后一刻还会不断推翻,丁昭猜他们大概是碰到什么方向性错误,他正和大头热聊,大会议室门被打开。   “丁昭,”程诺文隔空叫他名字,“进会议室。”   我吗?他指自己,程诺文面色不善,催促他现在就过来。   丁昭心里没底,以前他大多负责执行,对创意工作一知半解,更别提参与大型比稿方案,但程诺文点名要他去,唯有速度跟上。   佲仕这次投放的campaign节点在开年,想借十周年的契机拓宽客群,brief特别提出,希望多植入一些品牌印象在年轻消费者那里。   由于品牌调性向来沉稳,如何打动年轻人、用什么方式,都是这次比稿的难点。   会议来了三队人马:客户A组、创意组以及BD。创意人员丁昭都认识,除了负责日常内容的设计与文案,创意组还有一名CD参加,作为此次提案的创意总指导。   丁昭进去时,对方正用一口中夹英的港普侃侃而谈,说最近的trend是metaverse,佲仕rebrand一个年轻化的digital image会很有冲击力,很aggressive,不明白为什么要改,这般那般,如此如此。   佲仕的格调是出了名的曲高和寡,很少迎合当下潮流,丁昭不禁怀疑这创意是不是太激进,但这种场合轮不到他说话,看看大头,大头撅着嘴,不太买账。   再看程诺文,上司表面认真在听,实际开小差,右手拿笔在纸上涂出一排小黑点。   丁昭再三确认,程诺文是在细心一个个涂过去。   看到丁昭进门,程诺文放下笔,指着自己旁边一个加出来的座位,让他坐,随后对众人道:   “不好意思,我插一句,这次参加比稿的还有几家服务大厂的热店,最擅长玩Z世代营销,给佲仕提元宇宙跨界我们肯定做不过他们。”   他接着说:“CO2的优势是与佲仕合作三年,对他们的品牌调性把握够准,我认为我们不该把重点放在如何讨好年轻人上面,这也不是佲仕的一贯作风。”   CO2的所有D都算管理层,素来平起平坐。被程诺文这么反驳,CD脸上颇有些挂不住:“Nate,creative的部分你不是pro,没必要说得太绝对,本来不一样的东西放在一起才够fun嘛。”   丁昭的位置正好在两人中间,一时感受到双方交锋时燃起的战火,不由浑身打个激灵。   “落到创意之前,总要先找个合适的洞察吧,”程诺文扭头,问向另一边的BD人员,“Kate,你有什么看法?”   BD的人丁昭从未有过接触,但听程诺文叫她Kate,稍微有了点印象。CO2的BD部门相当于都市传说,神出鬼没,只在大型比稿现身,负责前期的方案梳理。   部门负责人Kate M人如其名,高颧骨,纸片身形,一件风衣穿在身上空空荡荡,举手投足携一抹冷艳气质。   她开口,声音有金属质感,讲话掷地有声:“我觉得Nate说得有道理,佲仕不该单纯为了讨好年轻人就改变调性。品牌去年财报的高年龄消费群体比例增长非常稳固,没必要为了一两次campaign重塑什么数字形象,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她用会议室的投影仪播放行业白皮书,给众人总结市场规律,说明20岁男性消费者的消费升级趋势明显,愿意花更多钱在购买高价产品上。接着又拿出佲仕几个竞争对手的营销策略,点明那些主动下沉的品牌,实际投放效果都不理想。   丁昭认真看,突然发现对方说的和自己今天给程诺文做的舆论监控大致相似,他瞄程诺文一眼,上司又开始低头画小黑点了。   创意组的CD耸肩,so?那你们说,不靠这些时髦概念如何打动年轻人。   “打动年轻人又不一定是迎合他们。”   Kate看一圈在座人员,最后落到丁昭身上,“你今年几岁?”   二十四,丁昭回答。   女人继续问,佲仕在你心里是什么形象。   “客,客户?”   会议室发出一片笑声。程诺文挑起眉毛,对面几个人赶紧咳嗽一声,将笑意压回去。   Kate没笑,表情如初:“我是问你从消费者的角度来说,对佲仕怎么看?喜不喜欢,好不好用,或者其他。”   丁昭想起至今被自己贡在洗手台上的那套护肤品,有些犹豫,他下意识求助程诺文,上司轻轻点一点头,让他如实回答。   “价格有点贵,对我来说每天用不现实。”   “那用的时候呢?”   丁昭直觉想说很好,但说法太苍白,他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个好的含义,抓着头发想半天,决定用最朴素的语言表达:“因为味道特别好闻,打开就好像飞去海岛度假一样,所以每次用它的那几分钟,都会让我很期待。”   众人并未对他的话产生太大反应,CD更是嗤之以鼻,只有Kate与程诺文多看丁昭一眼。   “期待的几分钟,”Kate将这几个字重复一遍,“为什么会有这种情绪?”   丁昭想起佲仕的那句slogan,be the difference,非凡似你。他第一次听到时,像被什么贯穿身体。那是只有广告才能造出的乐园,赋予消费品一层玻璃糖纸般的美梦,五光十色,引人伸手去抓,仿佛拥有就是成功。   “佲仕就像……我目前没办法拥有的东西,但用的时候,那个离我很远的世界好像突然变得很近,近到就在我眼前一样,一伸手,就能碰到,”丁昭老实分享,“这就是那几分钟给我的感觉,所以只要打开佲仕,我都很期待,期待那个世界会暂时地离我近一些。”   他说完,觉得似乎将佲仕替换成程诺文也很成立,两者对他而言都遥不可及,然而又总会产生那么一两秒近在咫尺的幻觉。   Kate看他的眼神带一分肯定,“情感的附加价值是无穷的,我们给佲仕的客群画像一直都是可以上GQ的精英男性,拿在座举例,就是——   她手一伸,落到CD那边,CD正得意,Kate手一滑,移到程诺文身上,“Nate这样。”   “而有兴趣翻开GQ的年轻客群,都会是我们的潜在目标,好比他。”   这次指到的是丁昭,Kate接道:“当然,也许现在的他们上GQ还有一段距离,但距离是可以被跨越的,或者说,至少我们要给他们创造一个表面看来能够轻松跨越的机会。人会为有形的欲望买单,这个机会必须触手可及。”   她说话有种奇异的魔力,丁昭被她沉着冷静的叙述吸引,在场众人皆是,都在等待Kate继续。   “成为一个真正的绅士其实很简单,只需要每天比普通人多付出几分钟,而这几分钟,就是用到佲仕的几分钟,也是一天中最值得期待的几分钟。”   “我同意,”程诺文在Kate的基础上无缝衔接:“从前年开始,佲仕就精简过SKU,目前主打的护肤流程实际只需要一到两件产品就能完成。”   “嗯,这样产品功能也能讲清楚。”   “至于年轻化的体现,我们的创意形式、传播路径、选择合作的人员,都可以尽可能贴近年轻客群的认知,这样可以在不伤害佲仕调性的基础上完成年轻化表达。”   程诺文与Kate一来一往,配合打得相当好。创意组CD听完后老半天才缓过来,不情不愿地表示认同。   丁昭看Kate看得入迷,觉得这位姐简直是程诺文的镜像性转,两人名字都这么像。他被对方折服,用力鼓掌。   看上去冷淡,但Kate对他态度却很和煦,“在我们公司做久了,个个眼界都很高,少有人可以直白说出内心想法,刚才你的分享很真诚,谢谢,这个洞察你的功劳最大。”   丁昭受宠若惊,忙说自己只是随便讲了两句。   女人笑一笑,那我期待你下次会更认真一点。   出会议室回工位,大头给丁昭发来信息:哇,你一走就重新定方向了,转运童子啊你。   四十分钟后,这场会议结束。各队人员开始重调方案,丁昭的舆情报告也被抽调了几页,放在方案前面的策略章作为推导论据。   负责这一部分的大头看了啧啧称奇,说进步挺快啊小昭,虽然表述简单了点,但写起来一板一眼,逻辑也很清晰,打磨下就能用。   每天跟着程诺文工作,学会逻辑思考是基础。一种被需要、被认可的满足感油然而生,丁昭在心中感谢程诺文。两人之间存有许多认知上的不同,可遇到程诺文以后,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好事逐渐多过坏事,工作也不像过去那样总是充满被他人否定与忽略的痛苦。   转运吗?到底谁让谁转运呢?   佲仕的重量级比稿在第二周如期而至。各家代理商争奇斗艳,鹿死谁手犹未可知。alb连续飘了几天帖子,都是买定离手,猜谁家中标。   三天后,alb热门泡泡:   干!没意思!CO2又赢了! 第30章 新进展(3)   再次拿下佲仕的大项目,程诺文一时风光无两,司内贺喜声不断。老总也高兴,特意买了十支香槟庆祝,外加精致茶歇,下午无人有心办公,纷纷举杯cin cin。   今年KPI超额达标,程诺文保住的不仅是佲仕这个客户,更是他晋升GAD的筹码。CO2的一众人精抓住风向变化,将程诺文围得水泄不通,好听话语不断,蜜罐都没他们嘴巴甜。   客户A组也是喜气洋洋,但彼此氛围又有些许不同。庄晓朵是真心祝贺,董遐迩则语带锋芒,和程诺文交谈时,几次暗示佲仕若在之后的执行上有任何需要,自己都可以第一时间配合。   程诺文没多表示,只是说年底事情多,要辛苦大家再忙一段时间。   丁昭也沾光,时不时有认识或不认识的同事过来与他碰杯,有阿康甚至开玩笑,让他在程诺文面前帮忙多美言两句,现在佲仕组是老总面前的红人,能蹭上就是赚到。   酒杯碰来碰去,最后碰到边晔那里。眼看B组被抢去风头,这位竞争对手倒也不恼,还十分大度恭喜程诺文,似乎丝毫不受影响。   丁昭摸不清边晔想法,要说对方有意对自己示好,除了碰到时会语言调戏两句,也没进一步举动,只好暂时顺着意思,礼貌与之碰杯。   “最近小狗乖吗?”边晔浅浅饮一口,问道。   丁昭想起之前被他发现叉烧的磨牙棒,尴尬笑笑,说挺好的。   “Nate也养了只狗,我看过照片,挺活泼的,他工作上是你导师,平时也会教你吗?养狗之类。”   他教个屁,程诺文的训狗技巧等于零。丁昭暗想,但嘴上还是说,“也就偶尔交流一下。”   边晔微笑:“你们关系蛮好。”   “不好不好,”丁昭急于撇清和程诺文之间的关系,又意识到边晔说话下套,改成,“还行,呃,就是工作关系。”   “是吗,但CO2不提倡司内恋爱,”边晔歪头打量丁昭,“尤其直属上下级。”   “……我直的。”   “原来你知道Nate,”边晔停顿一下,“看来你们关系比我想象中亲近很多啊,Nate绝对不会和普通下属提性取向这件事。”   完了,千防万防还是被边晔两句话套牢。丁昭暗骂自己嘴笨不灵光,想不出补救办法,低头猛喝一口香槟,气泡上来呛得他连连咳嗽。   边晔好心拍他后背,借着姿势与丁昭低语:“放心,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我会替你保守。”   什么秘密,怎么就成秘密了。丁昭震惊,这人颠倒是非的本事真是信手拈来,比吃饭呼吸还自然。   刚要反驳,边晔就堵嘴似的轻轻敲一敲丁昭的香槟杯,“你老板来抓人了。”   说完从后面将丁昭一推,满脸笑容对出现的程诺文留下一句人还给你,扬长而去。   丁昭也不知道程诺文旁观多久,唯恐对方误解,红着耳朵想自证清白。程诺文抬手制止他发言,看着他手中空掉一大半的酒杯,“你别喝太多。”   关心他呢,丁昭心里暖洋洋,“就喝了两杯,还行。”   程诺文微微蹙眉,靠近他:“你喝多回家不能遛狗会很麻烦。”   “……”   “我放你今天早点回去,”程诺文试图拿走他的酒杯,“叉烧一天没下楼,肯定难受死了。”   丁昭手一动,转移走杯子,让程诺文抽了个空,“你不回?”   “有事。”   “还加班呢?”   程诺文用眼神示意他管得太多,丁昭借着两分酒意,眨眨眼,“我得给你留门啊。”   “你小声点,”程诺文挤出一句,不太情愿地和他交代晚上去向,“庆功,管理层都要去。”   丁昭点点头,摆出正经态度,说上周你一直半夜回家,叉烧都没怎么见过你,等有空,最好再多陪陪它。   随后将香槟一饮而尽,将空杯塞给程诺文跑了。   程诺文没有食言,当天放整个佲仕组早点下班。丁昭回家后本想带着叉烧出去,结果临时遇到阵雨,只能先在楼底解决,等到雨停再带狗出门。   阵雨缠绵,下到晚上九点多才停,丁昭见还有时间,拿上东西准备下楼,正准备开门,程诺文居然提前回来了。   什么庆功宴这么早就散场,丁昭奇怪,程诺文也没多解释,见他要去遛狗,说自己也去,进屋换了身衣服。   两人牵狗下去,坐电梯挨得近,丁昭闻到程诺文身上还有一些烟草和烈酒的气味残余,心想他这场庆功时间虽短,强度却大,忍不住说要累的话你早点休息吧,我一个人遛也可以。   程诺文憋了一会,还是不高兴了,对上丁昭的语气很不好:“不是你让我多陪陪它?”   我说你就做,你什么时候比你儿子还听话了?丁昭张张嘴,但看程诺文在那揉太阳穴,他知道程诺文有点偏头痛,如果应酬多喝两杯很容易发作,便猜到对方今天为了早点赶回家,肯定在酒桌上付出了一些代价,责怪的话一时说不出口,干脆闭上嘴。   进到十二月,上海温度骤降,出门寒风阵阵。丁昭特意多穿两件,扭头看程诺文,对方换的运动服在风中显得有些单薄。   担心他吹风头疼加剧,丁昭摘下自己的毛线帽递给程诺文,发出求和的信号。   程诺文看看帽子,闪亮荧光紫,“你买的?”   “大头送的。”   程诺文想了想,和头疼比,还是荧光紫比较能接受。   丁昭本想带叉烧在小区转几圈,程诺文却提议不如去滨江绿地,今天可以遛久点。   滨江是遛狗圣地,绿地的公园全是狗家长,外向小狗的社交乐园。叉烧一进去,开心得嗷呜乱叫,丁昭松开狗绳,它就满场疯跑。   公园里各式小狗眼花缭乱,丁昭大饱眼福,看看这只摸摸那只,不停拍照记录。程诺文冷冷一人,却意外受欢迎,站没两分钟就吸引了几只小狗注意,围到他脚边汪汪转圈。   丁昭乐了,偷偷拍下照片,结果还是被程诺文发现。上司手一伸,要求他交出手机。   删掉荧光紫不雅照,程诺文将手机还给丁昭,“你相册里怎么都是狗。”   我喜欢嘛。丁昭翻开相册给他看,这只可爱,这只也可爱,当然最可爱还是叮叮车,他话匣打开,还拿出惠芬女士昨天发的最新视频,借机向程诺文炫耀叮叮车有多乖。   程诺文没什么表示,陪着耐心看完,丁昭感慨屏幕不能传达叮叮车可爱的万分之一,转念想到很久没回过家,叮叮车这一年都是他妈带,自己只能隔空相望,情绪不免变得低落,叹口气收回手机。   “你进CO2多久了?”程诺文突然问。   “有四个月了吧。”   “佲仕进到执行还有两个礼拜,如果想要请假,现在比较合适。”   丁昭呆两秒:“你肯放我休假?”   “你不想?”   “想!想!”他惊喜异常,有些语无伦次:“可我还没过试用期,没办法用年假怎么办?”   “你之前加班不是有几天调休?”   “有是有,但要是休假,我的工作——”   “丁昭,”程诺文听不下去,“你当佲仕组没你会垮?”   “我不是担心佲仕,你一个人带叉烧行吗?”   程诺文一脸“你在侮辱我”的表情。丁昭不再拔老虎的屁股毛,感恩皇恩浩荡:“谢谢!我明天就写请假邮件!”   他立即着手安排回家日期,用手机查车票,正喜滋滋盘算,叉烧奔回来,嘴里还叼着一个小球,献宝般对着程诺文和丁昭摇尾巴。   丁昭从它嘴里取下小球,发现后面还跟着一只比格,年纪要比叉烧大一点,看样子已经认识了,两只小狗你追我赶,玩得不亦乐乎。   狗主人走过来打招呼,对丁昭说你家小比真活泼,还很聪明,玩球球扔一下就接到了。   假象!发疯的时候才愁人呢。丁昭与对方主人交流心得兼受害经历。聊了两句,对方看一眼程诺文,恍然说:“这是你们的狗吗?”   算是吧。丁昭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含糊应了。   主人神情非常慈祥:“现在gay couple养狗的真不少。”   “不不不,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丁昭赶紧澄清,他生怕程诺文听见生气,回头却见上司在逗两只比格玩,心情还不错的样子。   狗主人露出一个理解的笑容:“小狗和小孩很像,彼此共同承担一份责任,对于模拟家庭生活是必须的,你们有这样的想法很好呀。”   越描越黑了谢谢,丁昭听得头大如斗。叉烧这时跑过来,骄傲地给丁昭看它嘴里叼住的新战利品:荧光紫毛线帽,wer!   丁昭回过头看,程诺文满脸无奈,好几缕头发还翘着。   好了,吐掉了。丁昭拍拍小狗,拿回毛线帽,走到程诺文身边说:“给你写个速成攻略,我不在的时候你能用来治它,要不要?”   “……写详细点。” 第31章 新秘密(1)   丁昭老家离上海不远,坐高铁车程三个多小时。他向程诺文请了几天假,搭上周末两。进家门的第一件事,抱着好久不见的叮叮车又哭又笑,惠芬女士见他回来,也是笑中带泪,最后一家人(和狗)抱成一团笑笑哭哭。   本以为回家后能做甩手掌柜,好好陪一陪自家老狗。没想到头个晚上,程诺文的信息就来了,说丁昭写的速成攻略不管用,叉烧起初还算听话,半天过去,看家里只有程诺文一个人,原形毕露,根本管不住。加上丁昭平时大包大揽,自己连叉烧出门喜欢穿哪件衣服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都不清楚,只好事事远程依赖丁昭。   惠芬女士看他回家也抱着手机拼命打字,关心问昭昭啊,工作这么忙吗,假期还要做事呀。   不是工作上,我找了个兼职。   噢哟,上海这么辛苦的,上班不算,还要做兼职。   妈妈心疼,多烧两道家常小菜,数日功夫把丁昭喂胖几斤。最后一天,丁昭正给叮叮车洗澡,手机哔哔作响,传来程诺文的紧急军情:速归,叉烧发疯,把家里咬得乱七八糟。   丁昭本来不想回去,转念一想,叉烧突发狗疯,程诺文肯定跟着爆炸,他要拒绝,实在有些不近人情,于是决定早一天回上海。和叮叮车告别的时候,金毛不知道主人要走,晃着脑袋以为丁昭在和他玩,最后发现丁昭上了出租车,才急了,原地直打转,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呜声。   高铁一路,丁昭都在抹眼泪,可惜悲伤没持续太久,一到家,他就被现实击倒。走前细心收拾过的客厅早已面目全非,所有软的硬的能下口的东西,全线阵亡。几个靠垫更是咬得支离破碎,棉花絮在空中随处飘舞。   要死啊,比第一次见到时还糟糕。   丁昭面色铁青,程诺文更甚——三日没见,他脸色极差,显然缺乏睡眠,见丁昭回来,疲倦地抬手一指,让他看正在沙发上狂吠的比格。   叉烧叫声高低起落,堪比宏伟交响曲,它踩在一个长条玩偶的身上,丁昭定睛看,形态诡异的玩偶上面贴了一张自己的大头照。   他回头望向程诺文,对方移开视线,别问的意思。   暂时没空和他计较,丁昭试图抓狗,但一靠近,叉烧灵活闪避,跳下沙发叫得更响,还对丁昭拼命皱鼻子,举起前腿作势要蹬他。   臭东西领地意识极强,大概嗅到自己身上有叮叮车的味道。他将猜测告诉程诺文,对方责怪地看他一眼,那你还不快去洗澡?   资本家擅长剥削,丁昭行李箱也来不及开,等冲完凉出来,叉烧闻不见多余气味,才允许他靠近。   丁昭逮住他,毫不留情,反手就是一顿揍。比格着实有些受虐倾向,被打过之后安分了,躺在他怀里眼睛一闭,开始打呼噜。   “可能是分离焦虑,”丁昭揉着叉烧在睡着时极具迷惑性的可爱脸蛋,严肃与程诺文说:“这样不行,他不肯听你的话,以后我走了怎么办?”   程诺文正在捡散落于各个角落里的狗玩具,立即问:“你要跳槽?”   “不是,当初不是说好的吗,我就在你这里借住六个月。”   上司想起租约时限,意识到给自己挖坑了。叉烧这狗样,要想在六个月内从疯批恶犬教成三好小狗,不现实。   “年底房子很难找,”程诺文摆出宽宏大量的姿态,“我可以适当延长租期,直到你教好叉烧为止。”   留人就留人,搞得像施舍一样。丁昭假装忧愁:“老是打扰你,不方便。”   “行了,有要求就提。”   “你不能涨房租。”   “好。”   “每周你单独遛三次狗。”   “尽量。”   “打扫卫生最好也——”   条件越谈越离谱,程诺文盯住他:“你别得寸进尺。”   我就说说,丁昭声音小下去。程诺文捡完玩具,指挥丁昭收拾客厅,总共扔出去两大包垃圾,房间终于恢复原样七八成。   两人干完活,不约而同倒在沙发上。丁昭后背抵上异物,扯出来一看,是那个贴着自己照片的丑玩具。   好低级的替身手段。他觉得好笑,想问程诺文怎么想出做这种事情,转头却发现,程诺文不知何时靠在他身上睡着了。   无懈可击如程诺文,也有这种精疲力尽的时刻。丁昭肩膀沉沉,没动,暂时保持这个姿势。其实休假期间,好几次,他都想狠狠心给手机开个飞行模式,以婉拒对方的所有骚扰。   手指浮到按键上,最后还是收回去。   程诺文需要他。   哪怕只是需要他教育小狗,但被需要的感觉很好。   肩膀有点酸,他轻轻动一动,换到恰好能看见程诺文的角度。膝盖上叉烧懒洋洋翻个身,美梦正好。   *   悠闲短暂,很快接近年底。圣诞、新年以及即将到来的春节与情人节,全挤在一个时间段,正是各个品牌进行广告投放的最佳时机,CO2全员进入加班狂潮,恒光28层的灯光几乎通宵不灭。   佲仕也正式进入执行期,程诺文要求客户A组加快运转。事务繁多,丁昭一刻都不得清闲,除了负责佲仕的日常内容,他还需配合大头进行线上及线下活动的各项执行,每天都是高饱和状态,忙起来连饭都来不及吃。   虽然节奏加快,但丁昭经过前几个月的洗礼,办事效率已有显著提升,有时提交的工作成果连大头都惊呼,你最近吃仙丹了吗,手脚这么利索。   丁昭咬着补充营养剂说哪有,天天只睡几小时,我都想买个行军床放办公室了。   你不是家里还有小狗要照顾?   也不知道哪个大嘴巴将这件事传播出去,现在全组人都知道他有只狗要伺候,追着想看照片,他怕露馅,每次只能打哈哈应付一下。   不提了,你看。丁昭转移话题,抓一把头发给大头展示。我现在每天头发都比以前多掉两根。   才两根?大头脱掉毛线帽扔他身上,快闭嘴吧你。   两人说笑两句,开始讨论佲仕的活动落地。这次比稿下来的项目需前往多地执行,大头对完时间,将圣诞节前后两天勾出来,摇摇头,说北京那场线下自己去不了,圣诞夜那天他要提前飞去广州,有个和当地供应商的会议不能缺席。   “就我啊?北京那场活动佲仕global的大老板要来,还要接待客户呢,我一个人肯定不行。”   “没事,那几天Nate正好在北京参加创新峰会,我和他提过了,他说时间能赶上,佲仕活动会和你一起去。”   有程诺文坐镇,丁昭稍许放心,马不停蹄给行政发出差申请,让他们帮忙预定机票酒店。   行政看到同行有程诺文,来问酒店要几间。丁昭正忙着回复客户,想着程诺文受邀参加峰会肯定有专人帮忙定豪华酒店,便回复对方,一间就可以。   为了让自己睡得舒服点,他还加一句,麻烦帮我定个大床房谢谢。   出差前夕,程诺文先飞,丁昭晚两天,负责将叉烧送去宠物酒店。这次去北京,他和程诺文至少要等到圣诞之后才能回来。叉烧出生之后还没离开人这么久过,保险起见,两人都将自己的衣服以及毛巾连同叉烧喜欢的玩具一起打包,让它可以多闻到家里熟悉的气味。   上次自己休假不在三天,叉烧在家中暴走,当时还有程诺文看着,现在两个人齐齐失踪,不知道它发疯会不会把宠物酒店掀了。分别前,叉烧透过宠物酒店的玻璃窗看丁昭走远,垂着大耳朵哀嚎,让丁昭想起之前叮叮车送他的场景,于心不忍,只能祈祷一切顺利。   去北京当天,飞机误点,到达已经是晚上九点。丁昭打车去酒店,路上接到程诺文来电,说自己这边刚结束,让丁昭发酒店定位,他过去。   丁昭以为程诺文要找自己对工作,等到下车,程诺文已坐在大堂等他。   “你怎么还带行李箱啊,”丁昭疑惑问,“主办方给你换酒店了吗?”   程诺文皱眉:“峰会今天结束,谁给我换酒店?你没和行政说我们接下去几天的行程是一起的吗?”   丁昭想起自己给行政的那句大床房谢谢,眼前登时一黑。   --------------------   alb泡泡:我司AD(男)和下属(男)出差share一张床惹! 第32章 新秘密(2)   丁昭趴在前台,再三恳切,请务必帮我加一间房。   酒店的前台接待素养极高,面对他时不慌不乱,先表达深深歉意,再说正值圣诞期间,客房预定全满,没有空房可供临时入住。   “一天也好!一天都不行吗?”   接待面带笑容,遗憾说不行,不过他们有需求的话,可以加张床。   丁昭头晕,想着是不是在附近再找家酒店,身后的程诺文发话了:“加床吧,快点拿好房卡上去。”   前台工作锻炼眼色,接待立即分辨出两人之中谁说话的分量更重,不等丁昭传达就着手操作,麻利送上房卡,还附赠两张餐券,对丁昭说酒店餐厅在圣诞节推出了双人套餐,入住客人可享八折优惠。   丁昭打开一看,两颗缠绵爱心,双人套餐中还夹了情侣二字,立马合上,回头只将房卡交给程诺文。   CO2的出差待遇不薄,普通员工的每日住宿预算都有800,但为了交通方便,行政给丁昭定的位置在王府井附近,加上时间特殊,预算内能订到的最好房间只是酒店的基础房型,二十多个平米,一个人住还算舒适,两个人,还加床,局促到迎面走路都要侧身谦让。   从电梯到房间,程诺文一路没和丁昭说话,看不出发火到哪个程度。丁昭进房就主动认领加床,让出1.8米大床请对方享用。   程诺文打内线让客房派人来取西装拿去干洗,笔记本一开,在书桌边开始工作。丁昭战战兢兢坐到他对面,两人挤在一张台子上办公,丁昭时不时偷看程诺文一眼,直到把上司看烦了,停下手头事情,迎上他视线。   “你到底想说什么?”   道歉的话在电梯时已经说过了,丁昭惭愧:“是我想得不够周到,应该先和你确定行程,不该想当然就让行政订酒店的,搞得让你和我挤一间房间。”   程诺文总监头衔,出差的住宿预算在2k以上,至少住个五星级,现在却要和他共享商务酒店的小房间。上司看重隐私,在家时不让他进卧室,如今倒好,两人二十四小时贴身相对,睡觉都要头顶头。   他低下头小声说:“你别生气啊。”   “我是生气,气你笨,气你粗心,还好对象是我,如果今天是给客户安排,出这种状况就麻烦了。”   “下次不会了,这几天委屈你将就一下。”   程诺文垂下眼看电脑,“也没那么委屈,CO2刚开的时候,出差为了省钱,住宿专挑廉价旅馆,现在你们的条件比我那时要好多了。”   丁昭有些吃惊,CO2福利在业内一直领跑,该给员工花的钱老总毫不吝啬,很难想象初创时居然是这番景象。   “公司以前有这么困难吗?”   “真要抱怨,可以说三天三夜。”   丁昭竖起耳朵。   “我和Beth当初离开T&H,签的竞业协议是两年不能服务同类客户,T&H那个业务量,不做类似客户,基本在广告圈就是判死刑了,为了能让公司开下去,但凡可以赚钱的项目,不管规模大小,我们都接,路演派送地推,这些我都做过。”   原来程诺文竟和自己一样,干过最底层的业务。丁昭不敢置信,他听赖茜说过,程诺文在T&H的时候也很风光,入司两年做到AM,晋升速度无人可比。   广告创业,成功固然璀璨,但背后的失败者更如细沙。第一次听闻CO2往事,丁昭震惊之余更多是好奇:T&H是国际4A,家底丰厚,属于人人羡慕的顶尖平台。程诺文要待下去,坐上AD也是迟早的事情,为什么会选择和老总急流勇退,从高峰掉落谷底重头开始?   程诺文见他表情,语气未改:“我不是说过,你看我只是表面,背后我付出过多少代价,你不知道。”   他合上笔记本,继续道:“CO2最早的办公室只有一间,和小会议室面积一样大,座位都是背靠背。那时候在延安路高架旁边,每天上班都能听见汽车声音,关窗也隔不了。前两年里,每次现金流出问题,Beth就会站在窗口喊干脆跳下去被车撞死算了,这样就不用再给谁垫付款。”   老总平日运筹帷幄,实在难以想象也有这种撒泼打滚的时刻。丁昭犹豫半晌,问:“整整两年都是这样?”   程诺文点点头,“没有别的办法,熬过竞业协议的期限之后,稍微有了点起色,后来接到佲仕,我们从最小的外包开始做起,赔钱都硬着头皮做下去,一步步做到leading agency,CO2也慢慢好起来,有了现在的规模。进恒光第一天,Beth站在窗旁边,她往下看,和我说28这个层高好,因为太高了,我们现在有那么多钱要赚,就没人舍得跳楼了。”   所有一切并非空中楼阁,丁昭以往看这些高层行走潇洒,还以为他们是凤凰命,天之骄子一路顺风顺水,未曾尝过民间疾苦,没想到是早已将最苦的东西嚼烂吞进肚子,才换来今天成就。   难怪他将佲仕看得如此重要,丁昭不由吸口气,对程诺文生出多一分敬佩。   “所以有些事情既然发生了,就别把时间浪费在后悔上,”程诺文敲他面前桌子,“明天和活动公司开会,要对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丁昭回过神,将文件发给他,程诺文看完后说大致没问题,后两天活动强度大,没事就早点休息。   他手没停,继续工作。丁昭磨蹭一会,问程诺文有没有什么事情自己可以帮忙。   “你保持安静就是帮忙了,”他指床,“闭嘴去睡觉。”   丁昭听话照办,他躺在那张加出的窄窄的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悄悄从被中露出眼睛,程诺文还在办公。他将书桌的台灯调暗一些,也许是为了不影响丁昭入睡,也可能只是单纯不喜欢光线太亮。   还在想程诺文的事情,脑子自动在想,无法停止。程诺文在T&H是什么样?再往前呢?实习,读书,或者更年轻些的时候。   房内窗帘未遮,程诺文的背后是都市的无尽黑夜,他独坐桌前,电脑屏幕散发白光,打到他脸上,颜色冷冷,让其周身都镀上一层锐利光圈。   “那两年里你想过放弃吗?”丁昭幽幽出声,问出脑中盘旋整晚的问题。   程诺文敲键盘的动作一滞。意识到发问太唐突,丁昭缩进被子,说抱歉,是我多嘴了,你不用理我。   疲倦向他袭来,很快入眠。直到沉睡之前,程诺文都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   分房的尴尬很快随着飞速而来的工作被碾碎——他们睡觉的时间太少了,每天几乎都在外边跑,不停开会盯场轮轴转,程诺文更忙,还要抽时间处理A组其他业务。丁昭醒时看到让出去的那张大床,被褥极少痕迹,怀疑程诺文晚上都睡不足两个小时。   可在外,上司始终精神奕奕,不见丝毫疲态。丁昭偶尔撑不住,会议上打个呵欠,都会接到程诺文迎面而来的眼刀,提醒他注意形象。   两人这次接待global客户,多有社交饭局。为表诚意,基本挑的都是米二米三,价格贵到丁昭咋舌。他自己吃是消费不起,蹭一蹭公司报销,上了餐桌上不敢乱说乱动,全权由程诺文负责。   与某些醉心客户关系的阿康不同,无论台面上还是私底下,程诺文从不屑做溜须拍马那套,他将自己放在与客户的平等位置,即便是在饭局,聊天说笑也有分寸。   佲仕的几位高层浸润名利场多年,见多识广,米其林餐厅仿佛自家食堂,与程诺文讨论口味出品,从主厨心思聊到侍酒水平,丁昭半个字都听不懂,只能闷头将一道道菜送进嘴里。   程诺文忙着应酬,分不出闲心关注他。见丁昭坐着不说话,某位离他最近的客户秉持绅士原则,慈眉善目询问他食用感想。   丁昭对食物的评价只有好吃和不好吃,舌头打结,好不容易蹦出几个英文单词,客户立即看出他缺乏高档餐厅经验,嘴角弯一弯,不再多问。   整张桌子只有自己格格不入,丁昭大感窘迫,今天过来,他连餐巾摆膝盖都是临时偷学程诺文。桌上那么多刀刀叉叉勺勺,哪个喝汤,哪个吃甜品,他也搞不懂,做什么都比别人慢半拍。   砍掉自己的这个角落,那边自成一个世界。也许是说到尽兴处,几位高层笑意满满,彼此举杯致意。   气氛使然,丁昭跟着举起酒杯,他想东想西,没注意,饮下时杯子一歪,剩下半杯葡萄酒全部洒在身上。   丁昭一时吓到,手不稳,酒杯落地,碎裂声异常清脆,引得众人侧目。在旁服务的侍应生看见此等重大事故,立即迎上去,轻声细语请他去洗手间处理。   第一反应是看程诺文,对方闭一闭眼,很烦恼的样子,接着头一偏,示意丁昭尽快出去弄干净。   红葡萄酒毁掉一件衬衫,幸好没有伤及外套,那件定制西服,他只有这么一件拿得出手的衣服,这几天日日穿,日日熨,要是弄脏就麻烦了。   花了很长时间,丁昭才将衬衫上的酒渍擦得淡些,不至有碍观瞻。等走回座位,桌上氛围正值高潮,程诺文更是焦点,与人推杯换盏,谈吐自如。他没注意丁昭回来,丁昭坐的那个角落无人问津,在一派热闹中显得静悄悄的。   无形的门分隔两人。门后是程诺文,游刃有余穿行其中,丁昭扬脖子扬到断,也只有看的份。那个门外的世界,他进不了。   第二天,丁昭去商场重新买了一件衬衫,打完折99,比他穿的号码小一号,但正常号码要199,贵一百块,丁昭不舍得,衣服小点没事,多穿穿就大了。   小号衬衫裹上正码外套,尚且还能佯装体面。圣诞夜,佲仕的全球执行总裁从巴黎飞来北京,参加十周年点灯仪式。他们前几天的辛苦没有白费,整场活动顺利举行,高层们相当满意,活动结束后的庆功派对上,几人对着程诺文和颜悦色,赞扬声不断。   程诺文法语流利,全程陪同国际高层,丝毫不见紧张,谈笑间,那种自信姿态已和他融为一体。丁昭跟在他身后,语言不过关,只能当个哑巴,负责端茶递水。   眼前程诺文的背影,明明只差两步距离,却像越走越远。上司的滴水不漏是多年练成,离得最近的丁昭观察时总是忍不住想,要锤炼成程诺文这样,除了所谓努力,自己还需付出什么?   他学程诺文,偶尔学到点皮毛便暗自窃喜,觉得好像是离对方更近一些。可惜他以为的那些成长,在程诺文看来,只是那么微不足道的一小步。   自己连酒店还会订错呢,吃个饭也不上台面。那日置装,他傻傻问对方从fake it到make it要多久,程诺文说二十年,或许不是一句玩笑。   走得太慢,不跑,永远都追不上。   某位大人物忽然惊呼,众人抬头望去,纷纷笑起来:原来是北京下雪了。   会场节日氛围浓郁,一众人等欢天喜地,互道圣诞快乐。丁昭一时看入迷,他停下脚步,和程诺文拉开距离,上司也没发现,注意力都在其他同行人身上。   活动结束,他也不用再与程诺文黏在一起,客户接待交给对方就好,自己该做的是撤场或者清点物料,很多杂事都在等他。   正恍惚,有个声音和他打招呼,“喔,你是CO2上次来参加柏嘉丽活动的那个阿康吧?”   丁昭回过头,来人他有印象,柏嘉丽的公关总监,克拉拉的老板,之前柏嘉丽的庆功宴上见过一面,没想到对方还记得自己。   “我和Nate前几天一起参加创新峰会,听说他会多留两天给佲仕办活动,正好和几个朋友在附近,顺道过来看看,原来你是佲仕组的,怪不得后来柏嘉丽活动都没见过你了。”   他上下打量丁昭,认出丁昭穿的还是上次那套定制西服,不留痕迹地笑一笑,发出邀请:“空吗?一起抽根烟?” 第33章 新秘密(3)   丁昭下意识想拒绝,一来他不抽烟,二来担心走开之后程诺文找不到自己,结果远远一望,程诺文正被一众人等包围,分身乏术。   上司本是发光源,吸引他人靠近也正常,自己消失片刻,程诺文不会注意。   拒绝的话到嘴边停住了,劝他的人笑意渐深:“刚干完活,休息一下是应该的,Nate要怪起来,就推我身上好了。”   也不是所有事情都要程诺文点头他才能做,丁昭不再犹豫,一个好字出口。   柏嘉丽公关总监叫Paul,人过四十,保养得当。丁昭与他交换过联系方式,看对方朋友圈,非常懂得享受生活,定位经常是全球各地。递烟给丁昭时,他问丁昭多大,听过答案后,眼里微微放光,ah一声,玩味说,果然很年轻啊。   他将样式考究的名牌火机递给丁昭,香烟则从一枚经典老花银质烟盒中抽出,丁昭看不出什么牌子。以前读书时和同学聚在一起抽烟,大都是炫赫门或者黄鹤楼,也会换口味抽点外烟,他跟着融入集体,吸过那么几次,分不清个中区别。   香烟味道都怪得差不多,程诺文的也是。他抽烟不换牌子,永远是那包白壳万宝路,长情过所有炮友。有段时间CO2流行电子烟,赖茜大头他们常换烟弹口味,西瓜可乐,橘子汽水,闻着香喷喷的,丁昭问程诺文为什么不换那个抽,家里养狗,他每次抽烟都得上阳台,也挺麻烦。   程诺文说没用,电子烟力道弱,有需要的时候,还是真烟管用。   丁昭为自己点上火,想起程诺文吸烟的姿势,一套动作他看过无数次:先从盒子挤出一根,用嘴咬住,抽出来,打火机点燃,这时程诺文就会伸出他那两根堪称纤长的手指,夹住香烟,浅浅吸上一口,再吐出,变成一个烟圈。   那么不健康的行为,由程诺文来做,似乎也好看了一些。他想学,但怎么学都不伦不类,只能像和同学尝试时那样,老实吸一大口。   烟丝立即燃烧,在他口腔内横冲直撞,久违的冲击力袭来,丁昭差点当场咳嗽,喉咙费力忍住,表情却不受控制,早已皱成一团。   别急。一只手搭上他肩膀,Paul在他耳边低声道,“慢慢来。”   这副嗓音很适合劝服他人,Paul没嘲笑丁昭,反而耐心指导。香烟只在入口时辛辣,后劲柔和,越抽越顺,尼古丁通过刺激神经产生愉悦,对今天的丁昭格外起作用。   “是不是放松很多?刚才看你挺累的样子。”   等他抽完一支,Paul又打开烟盒,递去第二根。丁昭想了几秒,伸手接过。   两人边抽边聊。做公关的巧舌如簧,与丁昭这个几乎称得上是陌生人的对象交谈,话题也是一个接一个,天南海北,没有半秒冷场。   听丁昭提起这趟是第一次来北京,Paul问你去哪里玩过没有。丁昭摇头,说天天工作,今天活动结束,再过一天就要和程诺文回去,要不是圣诞节当天机票紧俏,他们原先是准备更早回上海的。   “Nate也真是的,来都来了,也不带你出去见识下,”他用开玩笑的语气道:“北京和上海不一样,好玩的地方靠找,还得有点门路才能找到。”   回忆起前几天和客户吃饭的事情,丁昭有些局促:“我都不懂,带我去太浪费了。”   “哪里浪费,你这么年轻,有大把机会,”Paul慢悠悠说,“而且做阿康多见点世面,对工作也有帮助,有些事情就得趁年轻的时候才能享受。”   丁昭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Paul很快转移话题,和他聊起佲仕,再谈到柏嘉丽上次两人见面的那场活动,一拍手,说那次丁昭给克拉拉帮忙,理应好好感谢,他却忙着其他事情,只在庆功宴和丁昭喝了一杯,不够,冷落他了。   “好久之前的事情,您太客气了。”   “不是客气,哎,你不会是觉得我年纪太大,说话有代沟,不愿意和我们这种老年人来往吧?”   丁昭连忙摆手,不是的。   “哈哈,我说笑的,但想感谢你是认真的,Nate要是不肯带你出去,我可以代劳,今晚圣诞夜,我和几个朋友在国贸有个局,你要有空,欢迎来玩。”   说完,转手就给丁昭发了地址,还说局上会有京城广告圈的大佬,丁昭来认识下没坏处,多个朋友多条路,职业发展也多点可能。   这张请帖千斤重,突如其来,丁昭没有实感,抓着头发说我待会还得去工作,晚上不一定有时间。   “人不能总在工作,娱乐也很必要,”Paul听出他的犹豫,“还是说你怕Nate不放人?”   丁昭没出声,Paul唇边浮出一抹笑容,“老板不是上帝,偶尔也可以——”   他眨一下眼,似在引诱:“骗骗他。”   *   陪完客户出来,程诺文第一件事是找丁昭。   客户在庆功派对上喝多,一群欧洲佬在异国过圣诞,兴致好得不行,开香槟开上瘾,喷得到处都是,连带着溅到程诺文的西装外套,碍于礼貌,他不能说什么,接连几天都陪他们吃饭喝酒,心里早烦透了,好不容易寻到借口离开,出门想叫丁昭一道回去,没想到对方居然失踪,找了半天也不见人。   换作平时,丁昭应该听话地站在门口,伸长脖子等自己。程诺文整晚社交,累得半死,此刻没见到人,心情再跌两分,正烦闷,抬眼看到丁昭从外面慢吞吞走回来。   他劈头盖脸一句责问:“你跑哪里去了?”   丁昭反应木木的,说里面闷,去外头呼吸新鲜空气。   程诺文端起严厉的架势,怪他不该擅离职守,没说两句,皱起眉:丁昭身上一股浓重烟味,离几步远都能闻到。   “你抽烟了。”   他问,用的是肯定语气,“什么时候开始抽的,我怎么不知道。”   被追问的丁昭一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低头看鞋尖,刻意避开程诺文的眼睛。   裤袋里躺着老花烟盒和名牌火机,走之前,Paul将这两样东西都送给丁昭。   “只是放松一下,”他捏紧烟盒,用很轻的声音嘀咕,“我也需要——”   不等他做完解释,程诺文一把拉过丁昭衣领,贴住他,闻他脖颈上残存的气味。   “你和谁一起抽的?”这次是疑问句。   检查的动作过于亲昵,丁昭用肩膀撞开他,“没和谁。”   大胆丁昭,以下犯上,程诺文脸色急转直下,朝他摊开手,“东西给我。”   他想没收丁昭的违禁品。工作压力大时,自己抽烟,丁昭吸狗,平时在家给他洗烟灰缸都要捏鼻子,今天突然破戒,不合逻辑。   “教导主任吗你?”丁昭忽然抬头,迎着他说道。随后退一步,说程诺文要觉得累,可以先回酒店休息,自己还要去看撤场,估计会晚点回去。说完转身,溜得飞快。   第一次被丁昭扔下,程诺文不可思议,身上沾着香槟的西装开始变得黏黏糊糊,他心里无名火起,压下去,独自回酒店一路,车开一公里,这把火就添一份柴,越烧越旺。   从头天晚上他们住在一起就开始了,这几天丁昭总会偷偷看他。刚带人的时候,丁昭也经常偷看自己,可最近不同,投来的视线不再是小心翼翼的观察,而是用眼睛做尺,比着他量,目光甚至可以称得上炙热,能从中感受到某种迫切的情绪。   他在急什么?程诺文琢磨,其实这段时间丁昭工作做得不错,他的试用期马上到了,如果能保持这个状态,review不难通过。   眼下还有更重要的问题:丁昭身上那股烟味很熟悉,到底是谁呢?   手机提示音,有人发来信息。不是丁昭。   你后天回上海?   柏嘉丽的Paul周,一个圈子的。这人表面斯文,名声却不太好,除了工作上的应酬,程诺文鲜少与之私下来往。   他简短回复,说是,工作结束就走。   发出后觉得不对。这次来北京,两人在峰会遇上,他只和对方提了会多留几天做佲仕的活动,具体几号回去并未透露,Paul又是从哪里知道,还特意在深夜来问自己。   本来想找你喝一杯,不过算了,我改主意了,碰上一件更好玩的事情。   看着这条莫名其妙的信息,程诺文联想起那股烟味。峰会结束,他在吸烟室碰到Paul,对方看到自己的烟盒,笑说Nate,怎么还是万宝路,老是同一款,你不厌吗?   上了年纪的老东西喜欢追忆青春,偏爱年轻肉体。程诺文有时在外面遇到对方,Paul的身边总有不同男孩,懵懵懂懂,一双眼睛涉世未深。   白壳万宝路,程诺文花了很多尝试做出的最好选择。只要选到最好的那个,他不会厌。好比工作,他的忠诚度十年如一日。   这种道理,他不想和不同路的人分享,直到Paul点燃香烟,十几种味道混杂的吸烟室里,只有这股游丝般的气味和丁昭今晚破例染上的如出一辙。   --------------------   上一章微调了下,补充了一些新剧情。   谢谢海星谢谢赞赏!大家说得对,有些东西开始变质了,以及Nate真的32啦,这个年纪坐到这个位置,他是真的拼过(点烟) 第34章 新理解(1)   Paul给的地址在国贸附近,打车十分钟。司机深夜开车逮着人一通聊,看丁昭的终点定位,问这么晚过节呢,和女朋友?那块儿消费高,小伙子挺舍得花钱啊。   他嗯一声,继续发呆。等到目的地,司机说到了啊,见他还坐着没反应,回头提醒,怎么的,冻着了?想再吹会儿暖气?   丁昭回过神,付钱下车。十一点半,程诺文应该到酒店了,自己不在,今晚他也许能睡个好觉。   地址在一栋商务楼顶层,会员制俱乐部。门口黑乎乎的,也没个门把手,推门都找不对位置。丁昭花了点功夫才进去,给接待人员报上名字,对方说了解,周先生特意关照过了,请这边走,我带您去包厢。   俱乐部内部昏暗,但灯光打到的地方,随便一瞥,装饰都很奢华。接待人员领丁昭到包厢,厢内的沙发软座坐着七八个人,发现丁昭后,神色各异。其中半数是年轻男孩,模样都很不错,看到丁昭后彼此对望一眼,面露警觉。   另外一半和Paul差不多,有点岁数,穿着谈吐还算得体。Paul本来倚在吧台边和人聊天,见丁昭进门,立即过来迎接。   欢迎欢迎!他右手扶上丁昭后背,为他介绍在座几人,从集团高管到四大合伙人再到投资机构老总,均是有头有脸。轮到最后一位,故意卖个关子,说这位和你是同行,在京城广告圈很吃得开。   中年人冲丁昭点了点头,看他的眼神带点兴趣。   Paul再给丁昭指一指那些年轻人,含糊概括一句,说是他们“带来的”。   丁昭听出一丝微妙,不等多想,就被按到软座上。室内温度高,进来几分钟,他就哗哗冒汗,干脆脱掉外套。刚脱下,后背粘上几双眼睛。新买的衬衫太小,紧梆梆贴在身上,他动一动,线条毕露,几乎没有一点余裕。   投来的目光不怀好意,丁昭感到不舒服,想穿回去,有人制止,顺手取过他的西装放到远一点的位置。   “里面很热,”Paul靠近丁昭,眼睛也黏在他身上,“别穿太多了。”   丁昭觉得他凑得太近,悄悄往旁边坐。Paul发现他的小动作,抿嘴笑了,暂时放开他,转身对众人说今天我做东,过圣诞认识新朋友,值得庆祝。   随后从吧台酒柜取出一瓶酒,有人看清酒标,叹道:“你个精怪,原来还在这里藏了一瓶麦卡伦40。”   丁昭旁边的男孩哇一声,眼睛放光,“我还以为今天喝的25年已经是高规格了,没想到还能再开眼界,40现在有市无价,单瓶炒到十万块,国内想买还要靠抽签,您是怎么买到的?”   Paul做个嘘的手势,“问题这么多,待会罚你多喝一杯。”   “那可是求之不得!”男孩咯咯笑起来,跑到Paul身边看他开酒,殷勤提问。   旁人调侃:“看看,还是这只会来事,Paul心肠最好,是大菩萨,他负责柏嘉丽的PR,哪个明星能戴哪件珠宝,不过他一句话的事情。你们对他热情点,说不定一觉醒过来,脖子上都多两枚钻石呢。”   男孩们闻言,发出小声惊叹,小鸟飞般围上去叽叽喳喳。Paul也不嫌吵,挨个答应,挑一两名刮刮他们鼻子,逗得一群人笑个不停。   只有丁昭没动,在原地如坐针毡。   “平时喝威士忌吗?”Paul回到丁昭身边,问道。   “喝过,KTV兑绿茶那种。”   被他的话弄乐了,Paul将威士忌倒进闻香杯,轻轻晃一下,递给丁昭教他:“先闻再喝,少少抿一口,放在上颚,让鼻腔呼吸。”   金棕色液体在杯中打转,不知是烈酒还是钞票生辉。丁昭迟疑几秒,不好拂人面子,照做了。威士忌纯饮威力太大,他喝不惯,憋着一口气往喉咙里倒,后果是换来新的一杯。   酒过三巡,意识渐渐模糊,Paul还想再劝,丁昭讨饶,说自己酒量不好,再喝真的多了。   看他双颊通红,Paul饶有兴致:“那你求求我。”   话一出,旁边几人都笑了,做出看戏姿态,等待丁昭反应。   丁昭口干舌燥,张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最后还是举杯饮下。   面皮这么薄啊。Paul一边感慨,一边手往下,停在丁昭腰侧,似有似无抚摸。等丁昭反应过来,对方面容平常,手也回到规矩位置,令丁昭怀疑刚才举动到底是无心还是有意。   威士忌后劲惊人,丁昭越坐越晕。他听局上众人闲聊,讲的区块链投资,聊到兴起,Paul领头抽起雪茄,吞云吐雾,飘出一股甜丝丝的味道。   年轻男孩们也跃跃欲试,排队从后面勾住Paul,贴着他脸说我也想要。Paul不拒绝,笑眯眯让他们在自己的雪茄盒里挑选,等他们挑完,他取出一支递给丁昭,说威士忌配雪茄是绅士的享受,和香烟完全不一样,来灰一支试试,奶油味道重,适合你入门。   好事者吹声口哨:“入门?这支特立尼达好几百刀,Paul,舍得哦!”   丁昭喉咙发紧,酒劲正强,想吐,不敢再接受这种毫无来由的好意,连忙拦住对方,说不用了,我不懂,也不会抽。   “男人喝什么抽什么都有讲究,Nate没教过你这些?”   在这种场景下听见程诺文的名字,丁昭心跳漏拍,摇摇头。   “Nate真行,离这么近都没……是个正人君子。”Paul低声笑,挨着他坐得更近,丁昭浑身软,无力摆脱,半靠到对方身上。   “不懂也没关系,我和Nate不一样,我喜欢和年轻人交朋友,也不介意做慈善,”他手放上丁昭膝盖,轻轻揉,而后用一种掌控的姿势握住,“如果你想学,我可以慢慢教你。”   说话间,一股热气洒到丁昭脖子上,不适的热度令他瞬间清醒。这群人自诩风度,实际从进门开始就用眼睛将他扒光,当他是拍卖台的待沽商品暗自标价。   身体有虫爬般,发痒发麻。眼看那只手慢慢下探,就要摸到前面,丁昭倏地起身,借口上洗手间,连外套都来不及取,落败般夺门而出。   *   程诺文给丁昭打电话,连打五次,没人接,发信息也不回,让他的心情基本落到谷底。   再多打一次,程诺文告诉自己,如果不接,随便丁昭去死。   第六次,接了。他问丁昭在哪里,对面不回答,只有断断续续的喘气声。再追问,电话挂断,徒留忙音阵阵。   程诺文看着手机屏幕,两秒后对司机说麻烦掉头,去国贸。   Paul常去国贸的一家威士忌雪茄俱乐部,那是他和几个狐朋狗友的销金窟,有次程诺文在北京出差,与他谈工作,对方邀请程诺文光临过一次。程诺文去了,见识到他们的花样,后来Paul再请他,都做婉拒。   程诺文还记得位置,下车后他嘱咐司机别走,继续打表。   俱乐部那栋商务楼的楼下,有团东西蹲在墙角,走近看,这团东西埋头缩颈,给个纸箱子丢街上,演只流浪狗不成问题。   他见到程诺文,瞪大眼睛,头低下去。   “起来。”程诺文站到丁昭面前。   怎么喊都没用,那团东西扎在地上生根了,一动不动。程诺文用力将人提起来,丁昭站不稳,用头顶着墙,站姿相当不雅。   喝得太多,吐过了,神态萎靡,小号衬衫皱得不像话,大概率被人动手动脚一番。   “走了,车在外面。”   他拉住丁昭,结果对方一用力,甩开他。   “你和我犟什么?”   程诺文无名火烧了一路,丁昭今晚三番两次挑战他红线,要不是看他喝得醉醺醺,早捏着耳朵把人拎回去。   “过来,丁昭,我警告你,今天我没什么耐心和你讲道理。”   “你不用来接我,我可以自己回去。”丁昭蹲下去,嘴里呜哩嘛哩念了一堆,你来干嘛不用你来我一个人行的,云云。   别的不会,给他加柴是一等一。程诺文回车上问司机拿了一瓶矿泉水,走到丁昭身边拧开盖子。   水倒在头上,丁昭被淋个彻底,“啊你干什么!”   “醒了吗,”程诺文拧回盖子,“能好好说话了吗。”   “程诺文你有病……”   “水还有,要想淋我去拿。”   丁昭头发滴水,晃晃脑袋,他抹开脸上水渍,“只是出来玩,我工作都做完了,你管不了我。”   喝多了不仅胆子大,嘴也是够硬的。程诺文长出一口气,忍耐槽见底,不想再保持什么体面态度。   “玩?来这种地方,你知道Paul是什么人?敢说客户我把你舌头拔掉。”   丁昭咬住嘴唇,我、我两句,词穷了。   “他找你亲近图什么,想过吗?动过脑子吗?真以为他带你过来,喝个酒交个朋友就结束了?天真有点度行不行,我和他们是一类人,知道他们在看你的时候会想什么。”   “在想什么?”被训的人仰头,眼睛对上程诺文,“为什么不说了,告诉我啊,有什么是不能说的吗?”   总是这样,在不对的时间场合突然倔强,那种急切、焦躁的眼神——他到底在急什么。   程诺文讨厌带人,付出多,回报少。而在为数不多的特例中,丁昭是最不省心的一个。他笨,不灵活,同样固执。搞不懂的问题,要是别人不挑明,牛角尖能钻到下个世纪。   自己也不是次次都能给他兜底,今天他要是不来,或者丁昭不出来,会发生什么事情,谁能保证。   “想听真话是吗?”程诺文平静道,没有任何感情,陈述事实,那是他最冷酷的一种声音。   “你在他们眼里就是块肉,会动,好骗,能上。喝杯几万块的酒,灰两支雪茄,就能升天,以为自己是窈窕淑女*,跻身上流社会了。他们局上玩的那套要多脏有多脏,带过去的所有男孩子都是你用完我再用,性资源共享,懂了吗丁昭。”   --------------------   *此处指电影。   我对麦卡伦没有偏见,好喝的威士忌,只是他们真的挺贵的。 第35章 新理解(2)   “我猜到了,我是笨,但不至于蠢,他摸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丁昭止不住打颤,冻的,或者怕的,他抱紧手臂,“你说这些是想笑话我吗,明明知道不对,还特意跑过来给他们占便宜。”   啊笨死了!程诺文最恨一根筋。突然一反常态抽烟,和自己犟头倔脑,还贴上老男人被动手动脚。要不是自己带的人,他哪有这份闲情逸致管丁昭出去撒野放飞。   就不该打那第六通电话,特地跑来救人,被救的不感恩,还给他脸色,一副“你看低我”的样子,浪费时间。   “行了,我多此一举,你爱怎么想怎么想,要有力气,自己走回去也行,我不管你。”   程诺文将空掉的矿泉水瓶塞到丁昭手里,扭头就走。走没两步,背上吃了一击——丁昭居然冲他扔空瓶。   “你不明白,程诺文,你才是什么不懂。”   他冲程诺文背影喊,“你那么厉害,什么都做得很好,工作是,应酬也是,我跟在你后面帮不上忙,像个拖油瓶一样,每天只能看着和你之间长出一条沟,越长越宽,有这——么宽。”   丁昭激动,伸手做个很夸张的动作,加强这一蹩脚的形容。   “那种距离放在你眼前,才知道有多远,不是走两步就能跨过去的,我来这里只是觉得……觉得他和你有点像,也许他能告诉我怎么才能追上你。”   控诉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回头去看,丁昭蹲在那里,眼圈通红。十二月的凌晨,北京飘雪,半夜冷空气四窜,他的单薄衣服不够御寒,又从头吃了一瓶矿泉水,话一停,连好几个喷嚏。   原来在急这个。这些天紧紧追着自己的眼神,那种迫不及待想要获得什么的焦躁感。   程诺文脱掉大衣,走回去披到丁昭身上。   “你才几岁,做广告才几年,怎么可能一下子坐到我的位置。”   他蹲下,平视丁昭:“我们这条路有捷径,除了出卖体力智力,也能出卖其他资本。你的年轻、样貌,甚至你的无知都是一种资本,但你准备好用这些去交换那些需要你靠不断努力在很多年后才能得到的东西吗?”   是熟悉的训人腔调,但语气不再无情。丁昭裹紧他的大衣,鼻尖红通通的,时不时抽一抽。   “你想一步登天,我不拦你,”程诺文指着俱乐部大门,“现在进去,我保证,他们可以给你目前你能想到的一切。你可以立刻拥有更好的工作机会,更丰厚的薪水,更高级的朋友圈,甚至你只要在床上努把力,都不需要工作,肯定比跟着我轻松几百倍,不用加班,也不用被我骂。”   “一切都很公平,看你想好了没有。”   程诺文说得很直接,也很现实。他指出一条路,问丁昭愿不愿意走。丁昭稍微清醒一些,感觉到羞愧,垂下耳朵缩成一团,埋进衣领不肯抬头。   头发湿漉漉的,摸上去一把水。程诺文知道他老实了,正在反省,用大衣给丁昭擦了擦,“站得起来吗?”   丁昭一动不动,程诺文皱起眉,“怎么了,不舍得走?你别告诉我你打算进去。”   “我的外套还在里面,”他蹭着程诺文大衣,咕哝一声,“你带我买的那件,我想回去拿。”   程诺文做个手势,待在这里别动。   五分钟后,他拿着丁昭的西装外套回来,给之前,程诺文掏空口袋,摸出Paul送给丁昭的烟盒和打火机,看都没多看,直接扔进垃圾桶。   扔的时候啧一声,又说了句什么,丁昭听见了,原话:老不死的东西。   他抱着自己的衣服,跟程诺文走到路边,司机还在打表,坐进车一看,已经三位数靠后了。   返程一路无言。   回到酒店二十平米的房间,丁昭浑身冒冷汗,回程的路不平稳,车子颠簸几下,颠得胃里翻江倒海,他忍了一路,近乎虚脱,跪在床边上,使劲用胳膊肘抵住胃。   “还想吐吗?”程诺文帮他脱掉大衣。   丁昭摇头,又点头,程诺文二话不说,将他架去卫生间,“进去吐,别锁门。”   二十分钟过去,人还没出来,敲门也得不到反应。程诺文怕出事,开门一看,丁昭躺在浴缸里睡着了。估计是吐完想洗澡,但没力气,水放了一半躺进去,幸好是仰面,能正常呼吸。   程诺文一摸水温,凉的,卷起袖子将人从浴缸里捞出来,拿毛巾擦干净,裹上浴袍后扔进大床被窝。   喝多的人死沉,搬运完,程诺文喘口气,坐到床边,丁昭眼睛闭着,看起来是睡着了。   袖口沾到浴缸的水,湿了一大片,程诺文正准备换。有人拉一拉他的衣服,丁昭不知什么时候睁开眼,正看着他。   这双眼睛以前藏在刘海下面,隔着头发缝隙,遮得闪闪烁烁,后来露出来,称不上多伶俐的一双,也不飞扬。   只有彼此直视,一个水平线上,丁昭的这双眼睛才能发挥最大优势。下垂眼,黑白分明,没有受过太多污染,认真看你时,你会觉得自己是这双眼睛所能看见世界的全部,忍不住多停留片刻。   床头灯没开,整间房都暗着。都市光源隔块玻璃,光亮氤氲,堪堪可供分辨两人表情。丁昭还在酒劲上,脸颊带着不正常的绯红,他攥紧程诺文衣角,反复揉捏几次,“对不起。”   丁昭最大的缺点,爱道歉,有时也算个优点,他比普通人更愿意承认错误,且认错态度良好,在对的节点上说出这句话,会令人消气很多。   程诺文将衣服从他手里抽出来,“知道了。”   听他接受,丁昭心满意足,嘴角上扬,眯眼说那就好。他头发半干,两边翘起,像两只竖着的耳朵。   “有人说过你很像狗吗?”   啊?丁昭嗅嗅自己,“你想叉烧了吗?”   不等程诺文回答,他将被子团成一团,假装小狗抱在怀里,说我想了,宠物酒店的店员给我发信息,说它这两天食欲不太好。完了到处找手机,嚷嚷我给你看照片。   那个群组程诺文也在,聊天记录都看过。他将丁昭按回床上,丁昭却再次伸手,锲而不舍抓住他。   他盯程诺文半晌,早忘了找照片一事,小声问:“程诺文,你气真的消了吗?我不放心。”   敢叫大名,说明还醉着,说话不过脑子,程诺文暂时让丁昭揪着自己衣服,“你惹我发火次数还少吗,也不缺这一次。”   “可经常生气对身体不好。”丁昭郑重道。   现在来关心他的身心健康,程诺文反手给他吃个爆栗,“那明年医疗保险你给我付。”   丁昭揉着额头,“我付了,就没钱给你交房租了,要不两个里面你选一样吧。”   讲到钱,逻辑倒正常了。程诺文起身倒杯温水,转头看见丁昭爬出被窝,趴到床上,注意力被窗外吸引。   还在下雪啊。他喃喃说。我是南方人,很少看到下雪的,又问程诺文你呢?哦,你常到处跑,肯定看过很多次。   他视线朦胧,看雪看得近乎痴迷,浴袍松开,滑出大半个肩膀也毫无察觉。   那是年轻特有的天真,很残忍,对拥有者,对看客。程诺文放下水杯,替他拉好浴袍,塞回被子。   “出差做事,哪有时间停下来欣赏,都是看一眼而已——赶紧喝。”   丁昭捧着水杯,伸出舌尖舔两口,突然说:“程诺文,你真的很辛苦,出差没有一间房就算了,今天我给你找麻烦,和你发脾气,拿水瓶扔你,占你的床,还要你照顾我,给我倒水……”   可以了。程诺文叫停。先喝水,忏悔录以后再写。   “和你比,我差得远了——你会不会觉得我很烦?哎,这么一说,我都觉得自己烦。”   程诺文的神经欢快跳起来,丁昭喝醉之后话怎么那么多。他按住太阳穴,“你要怎样才肯睡觉?”   “我也想,但是闭上眼头就晕。”   他琢磨一会,“小时候睡不着,我妈都会隔着被子拍拍我,给我唱首歌,我就睡着了。”   “你想我拍拍你,还是给你唱歌?”   “边拍边唱是最好的。”   “……”   不和喝多的人论长短,程诺文的原则,“唱歌不可能,说个故事可以。”   丁昭点头,“也能接受。”   “以前有只乌龟,有只兔子,他们比跑步,乌龟跑得慢——”   “这不是龟兔赛跑吗?我听过了。”   “只有这个,不听拉倒。”   他继续讲,一分钟结束,丁昭总结:“程诺文,你故事说得好烂。”   “你知道把人打晕其实也算睡觉吗?”   丁昭埋进被子:“我知道,实际你是想用这个故事鼓励我,有时候急是急不来的,乌龟跑得慢就必须一直跑,直到追上兔子为止。”   他指指自己,接着指向程诺文,笑起来:“我是乌龟,你是兔子。”   没有这层含义,那只是程诺文想到的第一个故事,不过他不介意丁昭这样理解。   “但如果我是乌龟,我要跑二十年了……”   什么二十年?程诺文困惑地看他。   酒精效用,丁昭情绪波动大,上秒还在傻笑,下秒就掉两滴眼泪:“之前买西装,你不是说过我要学到你的程度,至少要二十年。”   “那时我都四十四了。”   丁昭哭丧着脸,吸一吸鼻子,声音极响。程诺文彻底坐不住了,欺身上前,狠狠捏住他鼻子,“丁昭,闭嘴,快点睡觉,别再发怪声音。”   “我还有句话想说。”丁昭被捏得声音变形,朝他扑腾双手。   “最后一句?”   他拼命点头,两边翘着的头发小狗耳朵般灵活。   程诺文略微松开他,“你要想说对不起我会把你嘴缝上。”   不是,黑暗中,有双眼睛亮起来,“我想说,程诺文,圣诞快乐。”   长久的沉默后,同样黑暗中,丁昭收到祝福的回复:“圣诞快乐,这句好多了。” 第36章 新理解(3)   圣诞过后,佲仕在多个城市的线下活动接连落地,陆续忙碌到一月下旬,项目收尾。客户那边传来消息,说global对此次的中国行非常满意,大中华区执行总裁的面子挣足,对CO2更是赞美连连,放话出来,希望两方来年合作愉快。   年框稳了,老总心情大好,一封表扬邮件抄送全司,钦点程诺文大功臣,并对多组负责佲仕的员工都单独做出表扬,轮到丁昭,也送上两句褒奖,看得他心潮澎湃。   一月底,丁昭到试用期,他为这次的转正考核做足准备,熬夜写PPT,回顾半年的工作经历。赖茜和他同期,皆由程诺文亲自来做review。上司在考评表中,将他里外剖析一遍,此处此处还需提高,那处那处仍有不足,与赖茜那边的五星好评不能比,但到最后一句,峰回路转,程诺文写下:学习速度较快,抗压能力尚可,其他潜力有待挖掘,望继续努力。   考核结果是双双通过,他与赖茜将继续各自负责佲仕与柏嘉丽的日常业务。   收到转正邮件时,丁昭产生一丝不真实的虚幻。当初Gavin喊他跑腿买咖啡的日子,回想起来仍是历历在目。半年功夫,CO2经历风云变化,颇有点物是人非的味道。唯独楼下那家星巴克,还是那个咖啡师上早班,如今见到他,不会再问他今天挑战几杯,而是说大杯冰美加浓缩,丁先生稍等。   看着邮件上转正后30%的涨薪,实感逐渐代替幻觉。恒光28层的都市丛林,终于有他安身的一席之地。   *   二月,各项广告战役告捷,客户A组得到喘息。程诺文念其辛苦,自己掏钱请客,饭桌换酒桌,唱k到泡汤,一组人团建玩了整整两天。到春节前一周,众人心都散了,空闲时都在讨论假期安排。   公司给所有员工放了十天假,丁昭多请了几天,准备回老家过元宵。他问程诺文一个人在家能不能料理好叉烧。程诺文难得周末没工作,坐在沙发上看书,心不在焉回复没事,反正他过年不会出门。   “你过年不回家吗?”   丁昭知道程诺文是上海人,但向来独住,连这套公寓都是自己贷款买的,从没听他提起过家人亲戚。   “不回,”程诺文翻过书页,“没意思。”   和家里关系不好?看来是敏感问题,不多问了。丁昭岔开话题,说自己小年夜走,他归心似箭,一想到能和叮叮车共度两周蜜月,语气不由轻快起来。   程诺文从书后露出半张脸,“回家过年有这么开心?”   丁昭理所当然说有啊,我从小就和我妈过,来上海读大学,每年只能回去几次,工作之后次数就更少了,而且过春节,和家里人吃年夜饭天经地义,不回去会被天打雷劈的好吗。   最后那句说得太顺,不妙,明显影射程诺文。他悄悄望一眼,程诺文放下书,在看手机。   “春节上海不下雨也不打雷。”   原来你在乎啊!他试探问:“你有什么打算?难道一直待在家里吗?”   “我有很多娱乐手段。”   讲得清新脱俗,不就是找人上门睡觉,或者躲房间检查你那个三层玻璃柜的灯条亮不亮。丁昭不爽,故意说自己回家就忙了,陪妈妈,陪叮叮车,见见老友窜窜门,计划表上的活动多姿多彩。   程诺文沉浸书本,不做反应。叉烧在他手边躺着,拿屁股对程诺文。自从那次将叉烧送去宠物酒店,臭东西记恨他们丢下自己,把留下的衣服毛巾啃个粉碎,回家也不肯理人,成天趴在地上装忧郁。拿零食贿赂,才露出本性,给个眼神,爪子一扬扣下,脾气相当阴晴不定。   自己不在,程诺文有的要头疼。丁昭想起以前程诺文常板着脸对他说“我讨厌给别人收拾烂摊子”的模样,冒出阴暗念头,决心过年期间程诺文再来求助,定要狠下心肠,一句自己事情自己负责,原样奉还,外加飞行模式开足两个礼拜。   越想越乐,他对程诺文说:“总之,好多人找我,我过年会很忙。”   程诺文目不斜视,哦一声。仔细想,除了公司同事,还有那些走马灯炮友,程诺文好像也没多少亲近的朋友。大部分时间,比起与人来往,他还是更加钟意独处。   “你不会觉得一个人待着孤单吗?”丁昭问,“特别过年过节,朋友们聚在一起的时候。”   程诺文用余光扫他:“有朋友就不孤单?你朋友很多?”   “总归有几个的。”   “那你朋友有在你困难的时候帮忙吗?”   回想起上一段租房经历,丁昭不禁陷入自我怀疑。程诺文占到上风,“看来你所谓的朋友也不是每个都可靠。”   他不服输,掰手指说哪有,我、赖茜、大头,关系就挺好的,平时谁工作上有需求,都能搭把手。   “和同事交朋友,”程诺文不以为然:“严格来说你们都是竞争对手,不能太亲近,关系处理不好会很麻烦。”   “只是朋友,又不是谈朋友,公司不允许办公室恋爱,我知道规定的,”丁昭眼珠一转,“但听说我们组里有过先例,是谁啊,你知道吗?”   程诺文抬眼看他:“你请假单我还没批。”   “当我没问哈!”   *   程诺文年前大赦天下,交上来的假期申请都批了。小年夜,丁昭加入春运大潮。临走前特意买了点本地特产,上车大包小包,等到家,惠芬女士热烈迎接,叮叮车见到主人,兴奋非常,将丁昭舔得满脸口水。   一家人过除夕,其乐融融。惠芬女士大展厨艺,几道硬菜下去,又把丁昭吃胖两斤。   她给丁昭塞下春卷,拍拍腿,老了,健忘,还有一个八宝饭没上锅蒸,这是我专门找人做的,馅料多,你肯定喜欢。   丁昭嘴里都是卷心菜肉丝,含糊说别蒸了,吃不下。惠芬女士一反平日温吞,坚持立场,说过年呀,甜甜蜜蜜吉祥如意,不吃八宝饭哪里像样,必须吃,我现在去弄。   灶间飘出热气,丁昭打开电视放春晚,看两眼无聊了,想起程诺文在家带狗,一想就收不住。走了两天,程诺文一次消息都没来过,对话框寂静如死。   以他的预估,程诺文那边理应鸡飞狗跳才对。丁昭纠结半天,还是拿出手机:叉烧怎么样了?   十几分钟之后,程诺文回复:好得很。   嘴硬呢。丁昭不相信,发去小作文,大都是之前说过好几次的注意事项,他怕程诺文忘记,再一次老话重提。   对方回两字:啰嗦。   附上两个视频,叉烧玩玩具,叉烧乖巧坐。看起来很听话,氛围一派祥和。   丁昭来回看了几遍,莫名生出一股失落。原来一个人也能带好小狗,也是,程诺文做什么不行,他是那种你把他丢去北极也能靠自己活着走回来的人,这样的人,根本不需要别人。   认真起来,训只小狗不是难事。等过段时间,叉烧再听话点,自己是不是就能功成身退?如果重新找房子住出去,年后那市场,是不是该提前看起?许多问题瞬间涌上来,丁昭心烦,锁掉手机,抱住叮叮车埋在狗狗毛茸茸的身上。   惠芬女士端着八宝饭从厨房出来,“昭昭,这里面放了猪油渣,香是香得来,你多吃点。”   手工八宝饭内馅丰富,葡萄干红枣红豆沙,丁昭挖了一勺,甜上加甜的组合,到他嘴里,却吃不出甜味。他用勺子来回碾,惠芬女士看出他有心事,问怎么啦,突然就不开心了。   没有。丁昭打起精神,不想让妈妈操心。八宝饭很好吃,他边说边舀一大勺往嘴边送,热点烫口,烧到嘴上疼得他一哆嗦。   吃不下不要硬吃呀,惠芬女士递纸巾,注意到他频繁查看手机,问是不是在烦工作上的事情。   丁昭摇摇头,说自己年前转正,工资也涨了,以后能多打点钱回家,再干几年,稳定点,接你去上海,那边资源多,去医院什么的都方便点。   不是一定要去的,老家也蛮好,要是觉得辛苦,回来也没关系。   辛苦是辛苦,但留在大城市平台多,发展好。他想到程诺文,说还有,自己遇到贵人,借东风,好似离成功更近一步,这么好的机会,他想抓住。   惠芬女士先是笑,说有贵人呀,那希望这位好人能多多保佑我们昭昭。   她端详丁昭的脸,看了会儿,叹口气,说你呢,从小不争不抢,我老是教你碰到事情,吃点亏,忍一忍,过去就过去了,但我也明白,你心里是不愿意的。以往家里条件不好,你乖,不出去惹事,喜欢的东西妈妈买不起,你就说不喜欢。喏,八宝饭,你明明最爱吃,可是从来不说,只在过年的时候,才会偷偷多吃两口。   她轻轻拍丁昭的手,“长大了,昭昭,如果你有想要的东西,不要害怕,一定紧紧抓在手里。”   叮叮车应景,在旁长长呜一声。惠芬女士笑了,还有这个小东西,今天过年,也让你吃个满汉全席。   她起身给叮叮车准备晚饭,老狗甩尾巴,喜滋滋跟着。桌上八宝饭还在袅袅冒热气,丁昭用勺子挖两下,吹凉吃下去,尝出阵阵甜味。   考虑很久,再抬头时,他说妈妈,我想早点回上海。 第37章 新理解(4)   初三回上海的车票相当好买,到虹桥晚上八点,丁昭排队等出租车,惠芬女士给他发个视频,举着叮叮车的爪子对屏幕给他拜拜,“宝宝来和昭昭哥哥说加油,工作加油,生活加油。”   叮叮车张嘴哈气,手舞足蹈,丁昭看笑了。正好排到他,指挥人员问他往哪个方向,丁昭答徐汇滨江,对方挥舞小旗,示意他去第二条车道。   上车,司机在听101.7,男女DJ闲聊新春话题,今天有没有走亲戚云云,中途插一首天王的恭喜发财,司机跟着音乐,在方向盘上打节拍。   丁昭抱紧胸前纸袋,他有心早返,是否在上海有在意的人事物,妈妈没有多问,卖力烧了很多可以久放的小菜,没来得及在元宵蒸的八宝饭也一并打包进去。两个热炒出门前刚做完,三小时下来,贴在胸口还能感受到微微热度。   群群候鸟归巢,春节的上海是一座空城,高架车辆稀少。所有人都在往家的方向迁徙,唯独丁昭逆流,申城二月依旧寒冷,高耸入云的都市建筑被钢筋水泥包裹,如擎天之柱,车子驶入南北高架,有段路能远远看见恒光大厦,逐渐暗下去的夜中,只有几扇方块大的窗户幽幽闪光。   为什么要回去?丁昭一路都在想两个问题,另外一个是程诺文见到他会是什么反应。   半小时车程结束,仍未有答案。付完车钱,司机下车取后备箱的行李,分别前对丁昭说了句新年快乐,模样非常喜庆。   小区的值班保安识得丁昭,坐在保安室给他打招呼。丁昭一步步往程诺文的公寓楼走,他坐电梯上楼,到达六楼终点,站在门口,手指刚碰到指纹锁,缩回去,改成敲敲门。   很快得到第二个问题的答案,出来开门的程诺文见到丁昭,神情有些古怪,他借身高优势挡住门,没有开满。   “你不是说过完元宵回来?”   “新年好,”丁昭举高装着打包盒的袋子,“吃过饭了吗?我妈给我做了好多小菜,还有八宝饭。”   他想进门,程诺文却堵住门口,脸色有异。这时看程诺文的衣服,不甚整齐,头发也有些许凌乱。   联想往事种种,丁昭有了猜测,心中有块重物堵住:“你……是不是我回来的不是时候?”   “你在想什么东西?”   听出他的意思,程诺文脸一沉,不情不愿侧身,让他进去。   室内开着灯,一片明亮,能很好看清每个角落:放满东西无从立足的地板、撕成条状的纸巾、嚼过又吐出的绿植叶子。某位混世魔王拿沙发当弹簧床,跳上跳下,长嘶短鸣。   厨房餐桌有几个开过封的麦当劳外卖袋,食物残渣也没抹净,整间屋子透出一股毫无秩序的绝望感。   ……他是穿越去哪个平行时空,就这幅末日景象,程诺文哪来的脸不联系自己,还嘴硬说自己能行?   吹呢!丁昭推开他,行李一扔,首先冲去沙发,趁其不备飞快擒住犯罪分子,手起掌落,一顿竹笋烤肉,吃得开心蹦蹦跳的叉烧找不着北,大眼睛一瞪,立刻四脚朝天。   想起程诺文发的短信,丁昭气不打一处来,“你管这叫‘好得很’?”   “比上次好点,”程诺文指着几个幸存的靠垫,“它都没撕开咬,进步很大了。”   迟早有天,程诺文能将叉烧放进蜂蜜罐里三泡五浸——算了,小狗学会定点尿尿之后,程诺文还给它买了个奖章戴,这样的家长,再给二十年也训不好他儿子,自己担忧个什么劲儿,浪费感情。   “它在家无法无天到这个程度,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上次左一条紧急,右一条速归,恨不得他踩风火轮回来。这回倒好,故意拍两个视频,假装岁月静好。   程诺文面色不善,抱住手臂看他,“到底是谁走之前给我打预防针,说过年计划做了一堆,天天忙着出去玩,告诉你有用吗?”   这也好甩锅给他?程诺文,你牛批,再不是道理的道理,到你嘴里都是你的道理。   两人对峙,站在一片狼藉之中,几分钟过去,丁昭鼻子痒,空气里漂浮着分不清是狗毛还是什么织物毛的纤维,回头一看,叉烧正在蹂躏沙发毯,前爪疯狂上下,就差搓出火星子。   丁昭揪住它一顿抽,打到自己手疼,心头重物却早已消失,忍不住,他嘴一咧,笑了。   越笑越大声。刚才堵门不让进,是怕家里太乱,被自己看见丢脸吗?程诺文,你也不是无所不能。   “笑够没有,快点帮忙捡垃圾。”   上司拾起叉烧的玩具球,不轻不重扔到丁昭身上。丁昭接住,拍拍叉烧让它去旁边玩。小狗吃完生活,暂时安分下来,乖乖叼着球跑开。   新年大扫除,倒也应景,两人运动一场,又是几大包垃圾新鲜出炉。程诺文揉着脖子,拿出香烟盒,一捏,空的,他蹙眉,将烟盒捏扁扔进袋子。   我去买吧,正好下去把垃圾扔了。丁昭主动揽下任务,穿外套出门。   春节期间便利店依旧营业,可惜附近几家都不卖烟,走出去快一公里,才买到程诺文惯抽的白壳万宝路。   回到家,程诺文和叉烧正在互相眼对眼,听到开门声,一人一狗同时转头。   丁昭扬扬塑料袋,“我回来啦。”   他掏出香烟递给程诺文,跟着对方去阳台,手上还拿两罐啤酒,对着程诺文晃一晃。   “便利店有新春优惠,两瓶打八折。”   程诺文没接,丁昭塞进他手里,“我请你喝。”   “你动什么脑筋。”   “干嘛老觉得别人做什么事都有目的,我只是想请你喝而已。”   一双真诚小狗眼,程诺文吃个败仗。两人齐齐拉开易拉罐,冷风配冰啤,绝佳组合。   “今天初三,你这么早回来干什么,皮痒,想工作?”程诺文将罐头放到边上,点上烟。   不放心叉烧,怕房间太潮,想看看灶台上火关没关,好多借口,都能搪塞一下,但丁昭看着程诺文,下意识说:“想回家。”   程诺文动作停下来,“那你方向搞反了。”   也许吧,丁昭低头,小口喝啤酒,“我妈给我做了好多菜,我放冰箱了,如果你想吃,热一热就行,有个八宝饭还是我妈找人手工做的,红豆沙馅,包你好吃。”   程诺文只顾抽烟,没说话,隔了很久才问:“你每年都和你妈一起吃年夜饭?”   “嗯,再麻烦也要回去,我妈从小一个人把我带大,养家不容易的。”   “有人能坐在一起吃饭,比没有好。”   “那你呢?年夜饭怎么吃,双份儿童套餐?”   “你查我户口?”   程诺文不爱谈论私事,他为自己划出一条明确界线,任何人想跨过,都会被不留情面地扔出去。   丁昭垂下肩膀,“没有,随便问问。”   “小馄饨,比不上你家丰富。”   冰箱一直有几盒冷冻馄饨,库存。之前半夜丁昭给程诺文煮过,后来他们在家加班,也常吃来做宵夜。程诺文是个烦人的,不吃开洋,葱也要少放,汤头调味鲜不鲜都要评价,不过丁昭做成什么样,他嫌弃完,还是会吃,全吃光。   年夜饭吃小馄饨,惨过独居老人,但老人过年都有志愿者上门慰问。丁昭不明白,为什么程诺文要把过年过得这么凄惨。   读出他表情,程诺文点上第二支烟。   “以前上海马路上有人会推个小推车,卖柴爿馄饨,拿木头烧火,馄饨放在砂锅里,二十个,一碗一块五,你吃过没有?”   丁昭摇头,只是听过。   “我过年就吃那个。”   除夕在路边摊过?丁昭不解,“你家没人做饭?”   程诺文吸一口烟,将什么咬在嘴里,再吐出,“我爸是知青,下乡认识的我妈。我出生之后,他有机会回上海,但我妈和我里面只能带一个,就选了我,后来他被分配去杨浦的煤气厂上班,我就跟他住在中原的工人新村。”   那次程诺文送他回家,当时丁昭还住杨浦,问程诺文怎么对那里的路面那么熟,他说住过,在中原。   “他在车间做事,每个月工资几百块,全部拿去打牌,赢了才有晚饭,输了可以两天不吃饭。家里从来不过年,因为大年夜的牌局都是玩最大的,他不可能不去,就给我留张票子,我一个人沿着马路走,找很久,找一家开着的馄饨摊吃一碗,只够吃一碗。”   程诺文点烟灰进烟灰缸,继续道:“我想过回去找我妈,花了很久存够买车票的钱,那个时候没有线上买票,要亲自去新客站买,我去了,排队排到我,卖票员说小孩不能单独上火车,没办法,只能回家。我在工人新村住了十年,读初中的时候,我爸再婚,摆酒席那天,他叫我去发喜糖,顺便通知我,说我妈走了。我没问走是什么意思,但从那天开始我就知道,靠这种人,我一辈子都走不出那个新村。”   CO2无人不晓,程诺文修养品位兼备,精通两门外语。丁昭看过他的领英,本科读的上海非常好的一本,中间还有一年去欧洲交换,以为至少高知家庭长大,没想到他的童年如此坎坷。   他屏住呼吸,听程诺文以一种平淡的方式讲述完故事后半段:念书、打工、上大学,出社会后与三百个人竞争T&H的实习名额,留下五个人,他是其中之一。头三个月没有薪水,跑了四个,他是剩下那个。   在T&H做到AM,他放弃金饭碗,跳出去跟着老总自立门户,苦捱两年,接到佲仕后,程诺文真正做到的第一个大项目,那支TVC拍摄,其实是为了宣传佲仕那句slogan“be the difference”的中文版本。   当年文案出了两版,表面看,差别极其细微:你似非凡,非凡似你。   最后程诺文强推后者。配合从挫折中倒下又站起的三封影帝,与那支如今被抄烂了的标杆式黑白广告片,让佲仕这句本地化的广告语自此深入人心。   你似非凡,非凡遥不可及,是等你模仿的东西。   非凡似你,你是你,足够夺目,非凡都被吸引。   两者天差地别。   程诺文选后者的原因,丁昭现在理解。如此精准的洞察来自于他的经历,爬到金字塔顶端,程诺文付出的艰辛远超常人十倍,这么长这么孤单的一条路,他走过来,仅凭自己一个人。   同情、可怜,哪种回应都显得苍白,甚至有点像对程诺文的侮辱。谈及旧事,程诺文没有一丝羞耻。对他来说,人生起落再正常不过,那是他的过去,造就他的养分,他坦然接受。   “明年,”丁昭不禁道,“不要再吃小馄饨了,如果你愿意,可以和我回家过年。”   程诺文斜眼看他,丁昭反应过来,这邀请的话听着太奇怪,赶紧补充,“你别误会,是……呃,我妈听说你在工作上帮我很多,所以想谢谢你,而且你要和我回家,就看到叮叮车了,这世界上不会有人不喜欢叮叮车的!”   他找手机,要翻出照片视频证明,证明所言非虚,证明他这颗砰砰直跳的心只是对一时慌不择言感到紧张。   程诺文按住他,久久才说,“你哄我呢。”   声音之低,危险前兆,丁昭点一下头,随后条件反射,缩起脖子往后。   “你什么动作?”   “我以为你又要骂我了。”   “我有病吗,为什么骂来哄我的人?”   丁昭将脖子放回正常为止,“你需要别人哄吗?”   “被哄谁不喜欢,做阿康平时都得哄别人。”   “?你哄过谁?”   “我哄过你好吧。”   程诺文伸手,手指抵住他额头弹了一下:“北京喝多那次。”   翌日丁昭酒醒,实在不好意思,装了几天鸵鸟,但程诺文做的事情都记得,思索片刻,他疑惑问:“讲龟兔赛跑也算?我明明让你唱歌的。”   程诺文正欲发作,叉烧玩腻球球,跑到阳台的防护栏边上,歪头看着他们。   想抱抱!要抱抱!   程诺文灭了烟,挥挥手散掉周围的烟味,准备将狗抱进怀里。   叉烧拿后腿蹬他,不是你!   “我来吧。”丁昭接力,比格长势快,一个月重几斤,现在抱它像举个哑铃,锻炼都省了。   叉烧贴着丁昭脸颊,使劲嗅嗅,发出满足的呼噜声,这画面让程诺文很不痛快,捏住它的鼻子,小没良心的,到底是谁养你?   丁昭扬起嘴角,托住叉烧,学妈妈发来的视频那样,举着它前面两条小短腿,合在一起对程诺文拜年,“叉烧来和Nate爸爸说加油,新的一年,工作加油,生活也加油。”   程诺文并非不需要别人,他只是独行太久,习惯什么都自己解决,从而将依赖别人视作一种失败。   透过叉烧看着对方,丁昭定定道:“只要你需要,小狗都会陪着你,你想找它,它随时都会出现,你说句谢谢就可以。”   过年上海内环不许燃放烟花,晚上安静得出奇,一句话晃悠悠,可以荡进心里。   沉沉夜幕下,说不清程诺文眼中那一星半点的亮光来自哪家灯火,他动了动喉咙,握住叉烧伸出的小爪子,放在掌心。   “谢谢宝宝。”   --------------------   下章新剧情要开始了,离搞上不远了! 第38章 旧关系(1)   开春,时间飞快,四个月后的毕业季,CO2进了一批新实习生。   有三个分进客户A组,广告新人杰西卡拿到一张工牌,她挂名在庄晓朵下面,实际工作分配由两名AE负责,一个是漂亮精干的上海小姑娘,另外一个性子慢,耳根还有点软。   谁好对付,好像很清楚,但杰西卡入职两周,品出点门道,丁昭看似温吞,实际到工作上,有时比赖茜还执拗。做表格式不对,半全角忘切这种小毛病,他都会退回去让杰西卡重做,不过说话态度很好,都是请你再看看,再改改,有问题随时问我。   有次杰西卡工作出了岔子,留下加班填坑,蹲在座位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丁昭见她应付不了,主动帮忙。杰西卡感动不已,说请他吃麦当劳,丁昭笑笑,说好。   他要的不多,只点一个儿童套餐。杰西卡奇怪,为什么要吃小孩餐?后来看他收起赠送的玩具,喔一声,问你喜欢收集快餐玩具?   “不是我,帮朋友抽的,他最近想要这个。”丁昭指着包装袋上一个长得很抽象的香蕉公仔。   丑东西!杰西卡心里翻个白眼,“你朋友品味好怪喔。”   丁昭笑起来,“我也这么觉得。”   他拆开包装袋,眼睛一亮。哇!杰西卡兴奋喊,“你太欧了吧!说要什么就抽到了!”   “小运气而已。”   有丁昭帮忙,杰西卡心安不少,她知道丁昭进CO2后一直跟着程诺文做事,多少有点内幕,趁机向他八卦:最近BD比下一个腕表的案子,AB组抢执行抢了一个礼拜,最后落到A组这里,也不知道程诺文怎样安排。   “Nate会找我们组哪几个做丹斐啊?”   丁昭咬着吸管喝牛奶,“我也不知道。”   “这两天他有找过谁吗?”   “他不每天都很多会吗?Nate的日程表是共享的,你也看得到啊。”   啧,口风好紧,难怪组里老说程诺文是张无忌,后面跟个小昭,兢兢业业,忠心耿耿。   丁昭是小昭,贴切,一个模子刻出来,但说程诺文是张无忌,杰西卡觉得不准。张无忌优柔寡断,程诺文雷厉风行。他们实习生私下聚餐,常感慨程诺文火眼金睛,一丁点小错误也能给你揪出来,管你是谁,训话毫不含糊,对职场眼泪更是无动于衷。某个出身金贵的实习生有回被他骂哭,家里有人找老总,他也不理,下次再犯,照骂不误。   她原话搬运,丁昭视线盯住电脑,手不停:“Nate是严格,说话也直接,但每次都很中肯,他有哪次批评人是夸大其词或者讲过脏话吗?”   “这倒没有。”   程诺文不是温柔领导,实习生们畏惧他的同时,又冒出粉红泡泡,说CO2帅哥靓女一众,程诺文依旧脱颖而出,他的严厉冷酷放在里面,倒变成了加分项。   丁昭对后面这句话表示认同。   “Nate的帅,在于那种自信心,你看他走路那股劲儿,哎呀,每天看他换衣服,像看汤姆福特的T台走秀一样,模特都没他潇洒。”   “他不穿TF的,成衣版型对他来说太小了。”   杰西卡一根薯条停在半空:“你怎么知道呀?”   “咳,我有向他请教过穿衣搭配。”   喔喔,明白了。杰西卡将薯条蘸上番茄酱送到嘴边。丁昭虽然比不上程诺文,平日穿着略显朴素,但也备着几套手工西服,开会时见他穿过,宽肩窄腰,套套漂亮。   A组的男阿康,程诺文绝对极品。丁昭清爽,脸嫩,带点难得的少年气。另外几个,这般那般。还有大头,嗯,大头,是个好人!   新人入司,总有几分罗曼蒂克的幻想。程诺文化神一样的人物,离得太远,只得瞻仰一下。她看着陪自己加班的丁昭,这么忙,还抽空留下加班帮自己,或许……   三分好感刚冒头,杰西卡马上打自己一拳,CO2工资高福利好,就一条规则太不人道——不准办公室恋爱,老天爷,真当这里是天庭呐,个个杜绝七情六欲。   她怅然,薯条辣翅都不再美味。丁昭伸手在她面前挥一挥,“吃好了吗?还有好多没改完呢,你再不抓紧,我俩要一起看恒光的日出了。”   哦来了,杰西卡回过神,擦擦手,老实在丁昭指导下敲起键盘。   *   丁昭帮实习生收尾,回家比程诺文还晚。一开家门,叉烧蹿到他面前,速度飞快,几成残影。   他伸手点地,“坐好。”   叉烧原地绕两圈,坐下了。他摸摸比格,问程诺文:“你今晚没下去遛它吗?”   “遛过了,”程诺文坐沙发上摁电视遥控,“它昨天吃什么了?有点拉稀。”   “不是让你别喂它吃罐头吗?那个鸡肉味它每次吃肠胃都不好。”   丁昭抱起叉烧,揉了揉它的小肚子,叉烧立马长长呜一声。   “明天周末了,我带它去医生那边看看吧。”   “顺便给它查下抗体,快一年了,差不多要打疫苗了。”   丁昭让叉烧趴在自己肩膀上,程诺文扭头,刚想起来问:“你怎么周五加班?”   “Jessica把佲仕的排期搞混了,要重做,她一个人肯定通宵,我就帮手做掉点。”   程诺文没再多问,他一心二用,边看电视边手机回邮件。几分钟后,传来一句:“好人做一次,人家买你人情,多做几次,当你应该的,他们这种新手,吃过苦头才知道分寸,以后不会再犯错,你不也是这么过来的?”   了解,丁昭虚心学习,程诺文停下打字动作,“你也不可能永远做AE,以后往上升,碰到管理多的是麻烦。”   丁昭歪过头,“管理?我吗?”   “你的职业规划难道是永远在CO2做个底层阿康?”   当然不是。丁昭想到杰西卡晚上提到的丹斐,这件事他其实闷肚子里好几天了。丹斐是腕表界的顶级豪门,CO2能被选上参加比稿,已是一种成功的象征,更别提还在和T&H同台竞争的情况下赢了——虎口夺食,爽啊,老总昨天午餐会如此说道。   管理层午餐会,丁昭本不该参加。当时他正和程诺文对东西,原要走,乔蓓见到他,笑着说留下吧,一起吃个简餐,我们就是分享下近期工作,聊聊天,不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话题。   吃饭时,程诺文被要求坐去乔蓓左边,她右边是边晔,客户组两位总监珠玉在侧,她坐中间,太上皇也威武不过。   丁昭在长桌末尾,默默吃,默默听。午餐会的核心问题是分配哪组接手丹斐项目的落地执行,程诺文与边晔都表示自己手头可以腾出空,有兴趣,几句话下来,火药味稍浓。   老总问Kate,比稿是BD赢下来的,你也有决定权,我不搞一言堂,你怎么想。   好大一个烫手山芋,Kate的回答却十分冷静,说其实哪组来做都可以,Ryan以前服务过腕表,相信经验肯定更丰富一些,不过丹斐客户有和我提过,他们总部很喜欢我们为佲仕上个季度做的campaign,认为调性与丹斐这次想达到的效果是异曲同工。   老总听完,没立即表达,切盘中的一块海鲈鱼,直到分成两块,明显有一部分更多些。   那就让A组负责吧,边晔突然谦让。其实迈赫厘这边事情不少,今年两个大的pitch还在等我们出,我也有些顾虑,怕分身乏术,但放心,如果Nate有需要,我一定帮忙,提供专业建议。   老总说好好,大家辛苦。这件事在饭桌上轻松敲定,客户A组接到通知,震惊之余,更多是期待。能服务到丹斐,哪怕打打下手,放入履历也是极其亮眼的一笔,个个伸长脖子,看程诺文如何排兵布阵。   通知下来快一周,程诺文半点风声不放出,别说杰西卡,丁昭也好奇,但谁都比不上赖茜,小姑娘最近铆足劲头,风风火火做丹斐的case study,希望以当初和柏嘉丽同样的方式攀上丹斐这座顺风车。   丁昭也想。他手头佲仕的工作已经很稳定,能多服务一个核心客户,有利无害。   腕表专业性强,光是机芯一门课,就够学习到天荒地老。丁昭将网上能找到有关丹斐的所有信息都看了一遍,读完中文,翻外网继续啃英文。大半年在CO2的外语训练,加上程诺文几堂小灶,他如今的英文水平比之前比要好上许多,不用再依赖赖茜给他纠正邮件与方案的语法错误。   上进心是有,但他不敢和程诺文明说,怕太主动,显得企图心太强。万一程诺文觉得自己能力不够格,挑战新项目未免有些急于求成的意思。   “舒适区对我们来说,是温水煮青蛙,你一旦开始满足现在,就该感到危险了。”   程诺文目不斜视,话却是对他说。   “那丹斐……”   他声音太轻,程诺文没听清,问什么?   没什么,丁昭手伸进口袋,拿出香蕉公仔递给程诺文。   “我今天抽到的。”   程诺文最近沉迷收集新系列,有个款式怎么都抽不到。他接过去,视线停两秒,电视也顾不上看了,确认是自己想要的那款之后,立即起身,将玩具送进博物馆。   再回客厅,电视还开着,光线刺眼,丁昭坐在沙发上,走到身边时发现,他坐在那里睡着了,眼合着,呼吸声平稳。   年中是营销节点,品牌电商忙着卖货,代理商也不轻松,连续几个礼拜都是加班大周。丁昭这星期几乎没正常下过班,好不容易周五事情少点,他一刻不停,还跑去帮人家干活。   程诺文的原则虽是工作至上,但不鼓励员工透支身体。在他看来,丁昭这段时间有点拼过头了,连庄晓朵都私下和自己说,小昭是年轻,耐打,但你也留点情面,别把人操死了啊。   他何其无辜,丁昭的工作量程诺文一清二楚,是不少,但不至于做到这个程度。昨晚半夜睡醒,他去厨房喝水,经过丁昭房间,里面灯还开着,估计在偷偷熬夜——什么值得他这么用心?   丁昭的背包和炸药包一样重,横在地上,程诺文试图移开,倒了。背包拉链没拉实,几沓资料滑出来,他拾起,上面用好几种颜色荧光笔涂涂画画,全是笔记。   品牌信息、腕表理论、竞品案例……厚厚一叠,纸张都起了毛边,应该是看过很多次。   程诺文关掉电视,将资料放回丁昭背包,又拽过叉烧平时盖的小毯子,披到丁昭身上。   旁观的小狗不明所以,嘴张开,想叫,被程诺文一把捂住。他抱起叉烧回房间,脚步放轻稍许。 第39章 旧关系(2)   周一,客户A组收到程诺文的邮件,丹斐组人员名单定了。   项目负责人:庄晓朵。阿康两名:赖茜、丁昭。   程诺文此次只做督导,不参与执行。   看到自己名字,丁昭瞪大眼睛,身边的赖茜爆发一声欢呼,抓住他的手摇来摇去。   “进了进了!”女孩兴奋异常,“我们可以一起做事了!”   他被摇得有些恍惚,看向小会议室,百叶窗没拉,程诺文正和庄晓朵交谈,两人身影映在落地玻璃上,还夹着第三个人,不过是站在室外——董遐迩似乎也有事找程诺文,正在门口排队,她背对丁昭,看不清表情,只有一头利落的奶奶灰短发。   啊!身边的赖茜轻呼,兴奋劲褪掉几分,指着邮件下方,“要命了,怎么塞个祖宗过来。”   丁昭顺着方向看过去,一行字刺眼。   创意文案:郝思加。   中午为了庆祝,赖茜说要下个好点的馆子。去吃寿司吧!她建议,K11有家寿司店,午市套餐十贯158,正合适。   大头说你想吃就吃,丁昭也没意见,三人坐下聊工作,赖茜说得最多,显然还在得意,不停说只要做好丹斐,以后想接哪个高奢不行?有丹斐就有底气,小昭,你也是,这次绝对要好好做,但凡做出点成绩,年底review肯定稳,说不定还能往上升一升。   CO2一年两次review,丁昭和赖茜因为试用期过完没到半年,六月年中的这次没参加。大头去了,他做了两年SAE,照理说,该上个台阶,结果竟然没过,整整萎靡了两天。   “你想得太乐观,Nate卡title那叫一个严,”大头忧伤道,他有个同期进的B组,两人进CO2都是AE,今年对方却被擢升做了AM,教他艳羡不已。   “早知道当时我应该去跟Ryan,他对他们组里人真挺好的——”   话没说完,大头就挨了赖茜重重打一拳,“哪有你这样胳膊肘往外拐,AB两组打擂台你又不是不知道,Nate要能再升一级,对我们都有好处,你怎么只管自己?而且升AM看的是综合能力,就你,还差点火候。”   大头知道她现在身在云端,飘了,不多计较,悄悄与丁昭说,“我不吃生鱼的,和你换?”   丁昭在发信息,头都没抬起来,只简单嗯两声。   他:谢谢,我会用心做的。   程诺文:别多想,Doris选的人。   丁昭嘴角弯弯,抬起头,赖茜和大头都在看他,“噫,好恶心。”   什么恶心?丁昭不解。   两人异口同声:“你笑得好恶心。”   *   午饭过后,丁昭与赖茜被庄晓朵拉进新群组,约上BD与创意,讲解此次比稿的落地执行。   几组人先后进到会议室,Kate看到丁昭也在列,对他微微一笑。   创意组里,属郝思加态度最懒散。他来得最晚,顶着那头浅金头发,六月进夏,身上还是长袖加长裤,进来招呼也不打,挑个边角位置,仰头窝进椅子,眯眼打起瞌睡。   包那么紧不热吗?丁昭想。此前郝思加帮自己救过一次火,再往后,两人工作没有太多交集,偶尔碰上说句话,也是丁昭说,郝思加听,听完也不给什么反应。   但念及旧情,后来某茶出新品,丁昭总会匿名买一杯送过去,郝思加对全糖饮料没有抵抗能力,统统照单全收。   待最后一个坐定,Kate开投影,介绍项目背景。   作为腕表界奢牌,丹斐顶着皇室专配头衔,平素与爱o仕类似,基本不做营销,仅有的广告投放一般是在飞行杂志、头等舱或是博览会等特定场所。   丁昭熟读品牌资料,丹斐的产品线大致分为三条:经典、传世与收藏,价格随之递增,其中卖得最好的是经典系列,程诺文也有一块,外型相当好看。   去年腕表行业遇上寒冬,不少品牌在全球的销售额有所下滑,丹斐也受到波及。恰逢新产品线上市,取名“探索”,仅有两款,男表与女表各一,价格更加亲民,是打开销量的好契机。   丹斐是英国血统,新线的全球首发在伦敦,与泰特美术馆合作。Kate比稿时抓住这点,建议他们在上海做个双城联动,借此宣传新品,同时上线小程序,打通线上的购买渠道。   落到执行部分,分成线上与线下两块,赖茜做过柏嘉丽发布,对线下活动熟悉些,加之这块是项目大头,有表现余地,她主动请缨,庄晓朵应允,线上的小程序搭建及其他杂项则归到丁昭那里。   做哪块都可以,丁昭不介意,程诺文给他机会进组,本身就是一种极大的肯定,不过他这部分涉及大量文案创意,估计需要和郝思加多磨合。   会议结束,庄晓朵与创意组另约时间,讨论具体方案。她带着赖茜和丁昭排项目时间线,顺便告诉两人明天要和客户开会,虽然只是互相认识一下,但头回见面,第一印象非常重要,让他们好好准备。   赖茜若有所思。   翌日,十点十五,丁昭赶到静安嘉里,庄晓朵约好他们在楼下集合。   他到两分钟,赖茜打着出租车来了,她今天阵势豪横,特地去做了头发,从脖子戴的到脚上穿的都是不带logo的大牌,高调里掺点低调。   她瞧见丁昭,招招手,手上一块手表吸引人目光。丁昭一看,经典1971,大三针、珐琅盘,和程诺文戴的那块是同个系列,没记错,市价将近十万。   他咋舌,“这块表……你真是下血本了。”   赖茜眼波流转,“我有自己的办法。”   两人没讲几句,庄晓朵到了,同行的还有Kate。她前期BD,与客户多有接触,此次负责引路。   进大堂,坐电梯往上。丹斐的几位客户相当客气,见到他们,一一握手。轮到赖茜时,有客户认出她手上戴的那块表,哇一声,说没想到你还是我们的消费者呢。   赖茜欣喜,滔滔不绝讲起对经典1971的喜爱。   客户不打断,等赖茜说完,笑意渐浓,说看来你的确了解很多,丹斐的一大特色是蓝钢指针,造型与颜色都是独一无二,市面上的仿货总想拷贝,但丹斐针的尖度与线条难以模仿,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赖茜脸色骤变,她咬着嘴唇,缩回手,藏到背后。   客户笑笑,礼貌邀请他们入座。会议上两方互通信息,确认项目的共同认知,半场结束,行政送上咖啡,众人稍作放松。   丁昭给赖茜拿了一杯,他看对方坐下之后,表情一直僵硬,中途几次敲键盘,指尖都在颤抖,关心问你还好吗?   女孩脸白如纸,丁昭这时发现她手腕上空空如也,不知何时摘下了那块丹斐表。   客户正与Kate闲聊,“我们都看过佲仕做的那场campaign,‘成为绅士的五分钟’,简练有力,向往感营造得非常到位,丹斐这次新系列登陆国内,也是想向我们的客群传递类似信息,”   “其实这个创意背后的洞察是我们一位同事给到的,”Kate看向丁昭,“小昭,不如你来讲讲。”   突然被点名,丁昭愣了半秒,但很快明白Kate是在给自己机会,清清嗓子,与客户分享了佲仕项目的整体创意,说到最后,他有点不好意思得挠挠头,“老实说,我只是分享了几句使用感受,项目创意全靠其他同事打磨。”   客户面露笑意,并未多言。   下半场会议顺利,结束后,客户亲自送几人到电梯。临别前,又一一握手,握到丁昭时,客户稍一用力,说很高兴这次能和CO2合作,希望大家一起做出些新的东西。   丁昭定下心神,回握,说谢谢,我们也很期待。   四人走出办公楼,Kate与庄晓朵有些事情要谈,让丁昭他们在门口等一阵。   赖茜摸出烟盒,急不可待地点上一支。丁昭想起开会时她的古怪反应,问你怎么了,突然就把表摘了。   “假的!”   她狠狠咬住香烟,“我买的A货,想充充台面,谁知道被客户看出来了。”   那段丹斐针的讲解,客户涵养到位,没有点破,借个说法敲打。   赖茜烦恼不已,抓着头发,“万一他们不爽我,把我换走怎么办?这次真的得不偿失,我脑子有泡,为什么做这样的事情。”   “你别想太多,客户不戳穿,就是留情面,再说你做事得力,要换也不会换你走。”   丁昭正安慰,身后突然响起一把好听的声音,“不好意思,请问能不能借个火?” 第40章 旧关系(3)   这句话是对赖茜说,视线却对上丁昭。   来者比丁昭矮一些,却无损气势,一套意式西装挺阔,衬出身段极佳,丁昭仔细端详那张脸,眉眼秀美,尤其是一颗眼下痣,点活整个人,每次眨眼都显得活色生香。   赖茜没有推辞,借出手上的打火机。男人言谢,接过时,手腕上一块经典1971,程诺文同款,上面的蓝钢丹斐针是货真价实。   他抽出香烟点上,白壳万宝路。   一呼一吸,对方唇边飘出与程诺文极似的烟味,目光停在丁昭身上,从头往下,每个位置都浏览过去。   “两位是CO2的吗?来这里,噢,去17层开会吧?”   丹斐楼层正是17。他说话时,姿态极为轻松,那身行头,抽烟动作,好似某人一比一的复刻品,丁昭一时晃神,没立刻作答,还是赖茜好奇,说是,你怎么知道?   男人唇边挂笑,很轻一抹,抽烟动作相当自如,直到不远处有人喊Allen!他扭头,朝那个方向招招手,将打火机还给赖茜,说谢谢,随后走回去,始终未介绍自己。   丁昭远远看,男人原有一群同伴,中间几人还夹着烟,显然不缺火机,怎么特地跑来问他们借?他和赖茜互相看看,疑惑对疑惑。   此时庄晓朵与Kate回来。见到那人背影,庄晓朵表情微变,她叹口气,放低声音对Kate说,“还好Nate没来。”   “你们认识吗?熟人?”赖茜提问。   “算是吧,也没那么熟。”   庄晓朵点到为止,不愿多说。Kate似乎也知道内幕,莞尔一笑,对赖茜做个眼神,示意她不要再问。   下午回公司,会议不断,忙得丁昭不可开交,将此事丢去爪哇国。等到晚上,他与程诺文坐餐桌工作,对方点上烟,熟悉的气味飘来,唤醒这段记忆。   他盯着程诺文的手,今天没戴表,手腕是空的。   经典1971是丹斐的热卖款式,都市精英的商务首选,搭配正装更显气度。   涨薪后,丁昭第一时间还清了程诺文当初替他代付的那套西服,还去杨师傅那里做过两套新的,自己付钱,顺便向对方请教绅士着装的学问。   虽然称不上行家,但衣服好坏,他现在也能分辨一二。借火那人的西装也是定制,白天凑近时,丁昭看清衣领上有手工缝制的米兰眼,工艺精湛,绝非普通成衣可比。   这样的人拥有一块经典1971,并无不妥——程诺文还有好几块表呢,常常根据场合换戴。   为什么只有他给人感觉和程诺文如此相似?香烟?硬要说,白壳万宝路也不是只有程诺文才抽。还是某个瞬间?语气?特别的咬字?   “你看我再久,电脑也不会自己做完工作。”   丁昭收回视线,“今天我们去丹斐开会了。”   怎样,程诺文从容吸烟,顺不顺利?   丁昭说挺好的,将过程大致转述一遍,隐去了赖茜手表的乌龙。   程诺文听完,没给什么反应,继续做事。   “结束的时候我们在楼下碰到一个人,”丁昭说,“和Doris认识,他也有块丹斐经典1971,和你的一样,连香烟都抽的是白壳万宝路。”   他想起那人模样,指自己眼睛下边,“这里还长着一颗痣。”   原以为程诺文不感兴趣,没想到对方一滞,脸上表情也有变化,瞬间阴云密布,透出一种极强的厌恶。   这是程诺文心情糟糕的表现。他将香烟送到嘴边,吸了两口,用力灭在烟灰缸里。哪怕不理解个中蹊跷,丁昭也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立即拿起烟灰缸,说这个满了,我去倒。   处理掉香烟屁股,丁昭回到餐桌,程诺文没再点烟,他对着电脑屏幕,实际却没认真看,眼神没有聚焦,像陷入某种难以抽离的回忆。   程诺文是情绪调节的大师,他会生气、不快,但那种负面情绪只在他身上停留片刻,他能立刻化解,不让那些琐碎感情影响自己,以保持长时间的冷静理性。   很少见他这样被牵制,表现出不稳定的一面。   是因为那个人吗?所以到底是谁呢?   丁昭睡觉时都在想这个问题,第二天,他拿这个问题问赖茜,小姑娘听了两句,伸手对着他,“好了,小昭,虽然我也很好奇那个人身份,但现在我真的没空和你BS这些。”   她手指插进头发,将早上卷好的完美发型全部揉乱,“要是今天再拿不出供应商报价,我就死定了。”   事有缓急,丁昭问她卡在哪个环节,赖茜回答还是钱,丹斐的项目规模不小,他们相熟的几个活动公司开价太高,压不下来,算来算去,毛利低得吓人。   丁昭帮她问了自己认识的供应商,收到的预估费用也差不多,赖茜烦得就差用头撞桌子,她少有这种抓狂的时候,大约是那块手表引发的后遗症,让她不敢再在工作上出错。   两人不停翻联系人名单,杰西卡凑过来,“你们在找活动公司?”   赖茜没空理她,含糊说一声对。   “我刚在洗手间听到Ada她们在聊时装周,有个客户开秀,时间紧,她们也在烦呢,说什么只能找‘那家’,便宜,手快,活还好。”   赖茜头抬起来,“哪家?”   “不知道呀,看到我就停了,遮遮掩掩的。”杰西卡大大咧咧道。   CO2最不缺两样东西,一是人,二是竞争。总监有战打,下面人更甚。A组几个AM,庄晓朵与董遐迩是一蒂双花,成熟度与业务量相当,组里SAM的位置空悬已久,众人都默认她们之中有一个会升,全看程诺文如何安排。   两人都是CO2的早期员工,由程诺文一手培养,可能性是一半一半。庄晓朵温和,董遐迩锐意,各有所长。平时两队人聊天嬉笑,无伤大雅,但这次程诺文将丹斐派给庄晓朵,从外人角度看,多少觉得有意偏袒。董遐迩手下的小姑娘立即站边,这两天几乎不与丁昭他们来往,杰西卡是庄晓朵名下的实习生,重要话题自然也会避开她。   赖茜眼睛亮了亮,一扫疲态,转手忙活起来。   丁昭这时想到,之前佲仕北京活动的供应商年初在上海开了分公司,他推荐给赖茜,说这家合作过,挺负责任,他们的上海分部刚开,估计正是揽生意做口碑的阶段,说不定有商量的空间,可以询个价看看。   女孩没在意,说我等等联系。   丁昭猜到她在打什么算盘,劝道:“活动这块做熟不做生,总归用认识的人安心,知根知底,也好控。”   “我晓得,”赖茜手不停,语气带点好笑,“这个道理,还是当初我教你的。”   赖茜心气高,再往下劝,就该给自己看脸色了。到底是她负责的部分,丁昭不好多说什么,咕哝一句,那你多点注意。   隔几日,活动公司定了。丁昭查了下,是董遐迩服务那几个品牌的御用供应商,不知道赖茜使了什么手段拉拢过来。由于时间冲突,对方接了丹斐的案子之后,就将董遐迩客户的时装秀推了。   渡过一劫,赖茜重拾信心,状态好上不少。只是董遐迩那边因为被抢资源,对她颇有微词,上班见面招呼也不再打,搞得两队人马关系有些紧张。   丁昭也有烦恼,他和客户拉锯一星期,终于确认线上传播方案,首要任务是小程序开发。算了下时间,距离正式上线,掐头去尾只有一个月多几天,文案设计两周,开发两周,每个环节都紧巴巴,一点浪费不得。   第一轮会议是为小程序定调,要给客户提两个方向。他约上创意和IT,又叫上杰西卡,让她跟着听一听,之后可以搭把手,女孩高兴坏了,蹦蹦跳跳捧着笔记本进去。   创意组工作量一向饱和,这次丹斐的小程序内容进来,他们要靠加班来补工时,情况是雪上加霜,每个人脸色都不太好看。连带杰西卡也被这团愁云影响,低下头不敢出声。   士气太低,这开头很不妙。   丁昭自己心里也没底,但他知道,阿康这时候最不能自乱阵脚,以前发生过类似的情况,他一当缩头乌龟,最后工作不用怀疑,肯定是一坨浆糊。   他呼口气,摆出轻松态度:“最近事情多,各位时间宝贵,我不会拖太久,顺利的话半个小时应该就能结束了。”   创意几人脸色缓和,说先看brief吧。   丁昭开投影,他提前拆解过客户的需求,拎出几个文案和设计该走的重点,讲完之后,也没把问题全部抛给创意,找了一些符合的案例做参考,创意看完,很快打开思维。   头脑风暴的大忌,阿康缺乏掌控力,任由创意点子容易越想越歪。中途几次,丁昭见他们天马行空开始做大头梦,赶紧微笑,用哄小孩的态度说很棒很棒,不过与这次的客户需求有出入,下回碰到合适的项目再用吧。   半小时后,两个方向初成型,创意扫一眼brief,看到ddl后,皱眉,“三天要出两个方向?不行,来不及的,至少七天。”   CO2创意的老招,习惯多拖时间。   “这个阶段只需要根据确定的架构做几页layout,等客户选定方向再细化,工作量不会很大,”丁昭解释,不过我也理解你们忙,这样吧,我和客户再抠时间,看看能不能多两天。”   他留了个心眼,客户实际给的期限是下周,满打满算有五天,说三天实际是给创意讨价还价的空间。   创意一听,舒服了,说五天还行,勉强够用,   丁昭想笑,难怪程诺文说对接创意和训狗一样,进一步再退一步,只要顺毛顺到位,这些大爷也没那么难懂。   五天后,他拿到创意赶工出来的两个方向,和庄晓朵确认后,邮件发给客户。   客户看完,在沟通群说两版都挺不错的,不过他们临时有个想法,希望加进去,所以想再多看一个方向。   时间紧,从头开始做一个新版本,时间成本太高,不现实。丁昭斟酌如何拒绝,赖茜抓住他,让他帮忙看个东西。   离开电脑五分钟,他回去一看,有人在群里抢答:没问题。 第41章 旧经验(1)   Jessica!丁昭立刻喊,实习生被他难得拔高的声音吓到,意识到自己犯了错误,哆嗦着手撤回信息。   对面已经看到,丹斐客户的涵养不错,发个笑脸,重新问如何,可以吗?   丁昭做手势,让杰西卡不要再发任何信息。   他打字:请问提供的两个方向,各位认为哪里还需改进?   客户打个太极,表示都挺好,只是考虑到最近品牌营销都爱做花哨的视觉设计,想给丹斐加些噱头。   阿康卖稿讲究技巧,CO2给客户的两个选择中,方向A是主推,他们最想卖掉。方向B负责陪跑,和A放一起,增加表面上的选择多样性。   客户哪个都不想选,要重做——答应了,创意将他乱拳打死;不答应,客户对他难免微词。   十个月前,丁昭或许答不上这题,但今非昔比,他沉心静气。之前做功课,好几个腕表品牌做过类似主题,重复度高,丹斐再做就是跟风,反而落了下乘。   他先回复,表示理解客户想法,再将数个案例转发,以示前浪早扑腾过了。   客户看后,态度略有软化,但心不死,丁昭继续说:其实方向B就是这个思路,你们乐意,我们当然可以在这基础上将页面改得更加前沿,不过相对的,视觉所需的技术要求加强,成本和周期也会增加。   这段发出,客户变得迟疑,他再接再厉:丹斐上线小程序,开拓销售渠道是其次,你们brief的重点实际是搭建用户管理系统,通过小程序将消费用户抓在手里,便于发展私域流量,减少被其他电商抽成垄断。   比起花时间做那些耗时耗力的附加功能,是否将钱用在核心板块更合理?他将问题抛回给客户,一副“我们都配合,看你们要什么”的客气姿态,实际已在一来一回,将利弊权衡摊开给客户讲清。   丹斐的客户很聪明,重新评估潜在风险,认为丁昭说得不无道理,看来看去,用户系统更强的方向A显然理想得多,也就不再强求推倒重来,内部沟通过后,很快确认了方向A。   在沟通群打完一场仗,丁昭力气用掉大半,杰西卡自觉闯祸,在他身边瑟瑟发抖,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   原来自己以前是这样的吗?接手佲仕初期,肯尼一套组合拳打过来,他接不了,只有挨揍的份,不比杰西卡好多少。   但程诺文说得对,新人不吃点苦头,难以成长。他喊杰西卡私下谈话,板起脸,严肃说了她的问题,首先不该抢答非职责范围内的问题,其次不能想当然答应客户所有要求。   程诺文教过的原话,他现在讲给别人听,又有一层新体验。杰西卡抹着眼泪,频频点头。   生气归生气,还是会动恻隐之心。见她确实有在反省,丁昭掏出备好的纸巾,温声说:“好了,去洗手间洗把脸,平复下心情再回来。”   他不想在公司众目睽睽之下给杰西卡难堪,谈话地点特意挑了消防通道,等女孩走后,又站了一会才出去。   今天忙到现在,丁昭顾不得吃饭,一张脸白得几乎没有血色,做到下午,他两眼发花,正闭眼休息,庄晓朵带来噩耗——原定的场馆临时放鸽子,由于合同还没签,他们的预定被直接取消,一分钱赔偿都没有。   “联系过备用场地,目前能定到最合适的档期,要比原来的活动日期早一周。”   庄晓朵郑重通知,“客户的意思是只能早做,不能拖,所以我们所有的排期都要加急。”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丁昭和赖茜互相看看,从对方眼里读出想死的情绪。   开发周期本就紧张,再提前一周,真是操死所有人。丁昭强打精神,硬着头皮找IT及创意商量,看是否能缩短时间。   IT那边弹性稍大,倒是可以挤出几天时间。难的是创意,上午丁昭替他们成功卖稿,避免了创意后续车轮战,几个设计心里清楚,对他的态度还不错,并且实话实说,我们给丹斐赶工不是不行,但你要先搞定一个人。   对方一指角落,郝思加正窝在座位上睡午觉。   “他的文案不过来,我们没法推进的。”   还得想办法解决问题源头。丹斐文案要求高度专业,郝思加是最合适的人选,一把双刃剑,好用不好控。   组队名单下来,丁昭就有这个心理预期。他没去打扰郝思加午休,发了信息问待会是否有空,想聊些事情。   大半个钟头过后,郝思加醒了,回复:过来。   丁昭将时间问题如实告知,郝思加想也没想,用懒洋洋的语气回绝:“我不加班,文案我会按照时间节点写,不会晚,也不可能早。”   他用余光扫丁昭:“上次是上次,只有那一次。”   以前赖茜说什么来着,郝思加的心情比上海天气还善变,丁昭看出他不愿意配合,这种人你越逼他越疯,只能先撤,另谋出路。   丹斐项目从执行开始,一直不顺,曲折得仿佛谁在背后扎小人诅咒。丁昭走回工位,脚步虚浮,后背哗哗出冷汗,他坐下,深呼吸,大脑突然传来一阵眩晕。   身后大头椅子滑过来,他见丁昭在郝思加那里碰壁,安慰道,“你不好彩,郝思加最近心情差,B组有个小阿康昨天找他做事还被气哭了,谁惹谁遭殃。”   丁昭强撑笑容:“能力强的人脾气都大,我懂的。”   “惨的还是我们阿康,客户和内部左右夹击,一块夹心饼干,谁都能来捏两下,哎,你打算怎么解决?”   丁昭说没想好,大头让他看小会议室,“Nate在呢。”   找程诺文帮忙是方便,但自己不能每次都依赖对方。丹斐是他第一次独立负责的工作,哪怕只是部分,丁昭也想尽力做到最好。   “他这次不管执行,我贸贸然去问,越级了。”   听丁昭这么说,大头别出苗头,唉哟一声,说我好忙,你手头空,替我去交个报告吧。   他转手将佲仕的报告塞给丁昭。   丁昭没回绝,敲门进小会议室,准备放下东西就走。   程诺文分神看他一眼,抬起头,“你脸色怎么回事?”   “没什么,我还有事做,不打扰你。”   他转身太快,体力跟不上,视线模糊一片。丁昭努力镇定几秒,但头晕得厉害,手脚齐齐发软,结果没撑住,人靠着门滑了下去。   程诺文立即起身,百叶窗一拉,将丁昭摁到椅子上。   “没吃饭,大概有些低血糖。”丁昭试图解释,声音却很虚弱,   程诺文观察他表情,随后伸手,手背贴到丁昭额头上。   突如其来的体温让丁昭吓一跳,下意识向后缩,程诺文也不含糊,捏住丁昭后的脖子。别动。他发出命令,丁昭最怕他压低声音说话,终于乖下来,老实坐在那里。   没摸出热度,程诺文眉头渐松,让丁昭坐好,随后推门出去,回来时手上拿着两条能量棒和一瓶宝矿力。   “全部吃完,不许讲废话。”   丁昭拧开瓶盖,还是不和身体较劲了。   有东西落肚,人舒服许多,他小口咬能量棒,听对面的程诺文教育:“你是来工作,不是参加铁人三项,干活是本分,但也要清楚自己的极限在哪里。现在每个人手头都有做不完的事情,你要是身体出问题,谁有空帮你填坑,只会增加同组的压力。”   道理都明白,丁昭生出愧疚,低头不语。   训两句,程诺文问:“丹斐是不是有问题?”   “有是有,不过……”   “为什么不来问我?”   “你那么忙,总不能我每次遇到问题,想都不想就来烦你,”丁昭仰起头,认真道,“那些小事情我会自己找办法解决。”   程诺文却没怪他,“出发点是对的,但碰到郝思加,就不能算小事。”   怎么你都知道?丁昭惊讶,转念一想,有什么逃得过程诺文那双眼睛,他统筹全局,估计每人的动向都一清二楚。   “以往每年,他都会在八月休两周长假,但今年文案组活多,有一半都压在他身上,到现在都没请成。”   丁昭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如果我能帮他解决假期的问题,也许他会考虑帮忙?”   “上午你和客户argue不也用了一样的思路?”程诺文面色不改,“我们做的事情拆开来讲,都是利益交换,怎么做,得到的会比失去的多,你把这个局面摆到他们面前,人有天性,自己会选择。”   一个提示,来得正是时候,丁昭豁然开朗。谢谢,他感激道,又摇了摇手上的宝矿力,这个也谢谢。   见他恢复体力,程诺文拉开百叶窗,头偏一偏,示意可以出去做事了。   丁昭找了几名阿康,盘齐了郝思加八月的工作量,有不少是A组的项目,庄晓朵可以拍板。他向对方提议,有些创意需求没那么高的文案到时找人接手,或者外发,七拼八凑,能给郝思加空出两周时间。   庄晓朵立即领悟他想拿这个与对方谈条件,考虑到丹斐的紧要性,点头答应。   拿着这个计划,丁昭火速与郝思加谈判。   文案天才听完,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唯独眼神有变,用审视的目光盯了丁昭很久。   “是Nate教你这么做的吗?”   丁昭没有反驳,郝思加猜中,眼珠子往上,翻出一个标准白眼,“程诺文,贱人。”   又对丁昭说:“三好学生,他该给你发个证书。” 第42章 旧经验(2)   郝思加帮他干活,两次,破了CO2除程诺文之外其他阿康的纪录。这几日有人经过丁昭身边,忍不住问他问题,想知他是不是和郝思加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   天地良心,丁昭回答得嘴皮子都烂了,我是正经人。   虽然收到郝思加的加班邮件,但丁昭担心临时生变,连续几日,郝思加做到多晚,他就等到多晚,有什么问题都及时回答,做足陪伴,外加每晚两大杯饮料送上。   郝思加手速快,但文案量大,赶到第三天,晚上十一点,文案电脑一关,阴沉着脸说烦死了,终于写完了。   丁昭看过完稿,质量一如既往,郝思加出品,良心保证,相信客户不会大改,一定能顺利给设计,再推到开发,一星期的时间差总算补上了。   身体疲惫,心情愉悦,丁昭走路脚步轻快。郝思加和他一部电梯下去,打量丁昭一反常态的轻松模样,用鼻子哼哼出气。   以为他是加班不痛快,丁昭忙说这几天辛苦你,八月你放心请假,时间都帮你排开了,到时一定没有工作烦你。   “放假你会去哪里旅游吗?八月份,避暑合适点,滑雪吗?不过夏季积雪不够——东南亚?海岛?更远点,欧洲吗?”   程诺文说过,郝思加进CO2,每年八月的长假是雷打不动,他偶尔找郝思加办事,都借的这个由头。   两周长假,理应是休息的好机会。然而郝思加对这个加班换来的休假机会,表现并不上心,他听丁昭唠叨,不见丝毫喜色,相反视线往下,不太想听的样子。   察觉出他情绪有异,丁昭暂时收声。电梯门开,一群人挤进来。恒光的加班人士数目在淮海中路都名列前茅,对方几人一进电梯,怨声载道,大骂老板不是人,唾沫星子都喷到丁昭脸上。   他抬手擦一擦,身边的郝思加皱起眉,往后靠,缩进角落,尽可能避开所有人。   人一多,电梯空间变得十分拥挤。进来的几个人长得高,码子大,把丁昭都挤得要贴边站立。他看郝思加,对方额头冒汗,鼻尖都沁出汗珠,身体绷得极紧。   “你还好吗?”丁昭小声问。   没等到郝思加回答,前面某人说话兴起,动作幅度大,抬手时胳膊碰到他。郝思加脸色瞬间煞白,几乎条件反射般,很重地拍开对方,声音极为清脆。   对方回头,一脸愠怒,视线落到郝思加身上,刚要张嘴嚷嚷,丁昭往前迈一步,挡住郝思加,“不好意思,电梯太挤,我刚才伸手不小心碰到你了,见谅啊。”   他先发制人,诚意满满,对方不好再说什么,咕哝一声,没再多计较。   到底楼,电梯间众人散去。   郝思加慢吞吞走在后面,丁昭打开叫车app,问你车来了吗?我的还有一公里。   “你没必要帮我。”   他脸色已经转好,抱紧手臂,姿势透着防备。   “饮料那次,我做佲仕还过了,这次假期,给你加班也还完了,我不欠你人情。”   只是看他不舒服,下意识伸手,丁昭说,“不是,我没有要你还的意思。”   “我了解你们,阿康脑子里只会想一件事,如何利用别人达成利益最大化,做什么都要求回报。”   郝思加声音冷淡,经过时丁昭,不再多看一眼。上海的夏天热得非同凡响,外面马路走一圈,人能滋滋冒烟,他却长袖长裤,每天如此,没有半分松懈。   谁都没见过郝思加露出脖子以下的任何部分。丁昭听过公司谣言,有个最离谱,说郝思加在道上混过,全身画满纹身,左青龙右白虎,穿衣服包着是不想露出真实身份。   “谁传的?他以前在国际热店做的,Beth挖他过来花了不少钱。”   丁昭回家谈起此事,程诺文嗤之以鼻,“整天包得像个粽子,是因为他——”   “排斥和别人肢体接触?”   程诺文挑眉,用表情代替回答。   天才都有怪癖,一些才华浇筑的烙印。到底是个人隐私,丁昭不再深究。他撑起精神回邮件,最后一封发出后,长舒口气。   程诺文电脑屏幕长亮,看来还有的要忙。丁昭问他吃不吃宵夜,程诺文点上烟,说吃,照旧吧。   两碗小馄饨上桌,话题从狗粮打折说到项目执行。说工作,丁昭现在和训狗一样,大把话题分享,他嘴巴不停,给程诺文复盘这些天踩过的坑,又说如何和法务财务斗智斗勇。   程诺文听,偶尔在关键点停下,提点两句,说我们的工作宽泛来讲,不是创作,是管理,你要把一个项目当做机器来运行,保证它不会乱,也不能卡,沟通就是给所有齿轮上润滑,无论面对几方,重点是让大家满意,这中间的门道就是阿康工作的艺术,具体应该这般这般,那般那般……   丁昭受用,忙扔下汤勺,说你等等,我记一下。   他认真做笔记,抬头见程诺文在看自己。餐桌上方的吊灯光线柔和,连带着给程诺文打上一圈柔光。对方在家穿起居服,洗完澡头发没干透,有几缕湿漉漉的荡在眼睛前面,让他看丁昭的目光里都蒙上一股模糊的水汽。   那是很放松,很私人化的程诺文。丁昭莫名心跳加快两拍,直觉不能再看,但他动不了,又有点舍不得,迎着程诺文这双眼睛直直撞上去。   他看到程诺文很快地舔了下嘴唇,像是很渴的人看到一杯水时的反应。   为什么有点热,家里冷气开足,手脚还有点冰,只有一颗心热得发烫。   丁昭移开视线,“之前郝思加说我学你很到位,是好学生,让你给我发个证书。”   程诺文将垂下的湿发捋上去,“什么证书?”   “奖励吧,我觉得他的意思是。”   还夹带私货,程诺文觉得好笑,手指向墙上挂的奖章,叉烧学会定点尿尿后他买回来的纪念品。   “你可以拿下来挂自己脖子上。”   你真当我狗呢。丁昭想起白天下楼看小红。刘师傅一见他,说好久没见你,还以为你跑了。丁昭说自己在做项目,每天忙得天旋地转,难得才能抽出空。刘师傅哟一声,说你老板比你忙,还会隔两天下来陪小红玩玩。我听他说家里也养狗,没小红乖,皮得很。还有一只,皮倒不皮,就是笨,更操心。   当时丁昭挺无语,问刘师傅程诺文说自己养几只狗。刘师傅答两只啊,一只皮,一只笨。不过前天他过来,我问那只笨狗怎么样,他居然笑笑,说聪明很多了,识得自己照顾自己,喔唷,你也知道你老板那张脸,平常上下班我见到他,一丝丝笑也没有,只有说起狗,脸上才会开花。   午后阳光好,晒得丁昭心头暖洋洋的,延续到此刻。他摇头,看着程诺文说:“我不要,那是叉烧的。”   “我想要我的。”   *   隔日,客户发来文案的回复邮件,通篇赞扬,说文字内容的水准相当高,超出预期。   丁昭将邮件截图给郝思加:反馈很好呢!   郝思加回了一连串表情:[炸弹][拳头][菜刀]   大致理解对方是想表达“知道了但不想听”之类的意思,丁昭去外卖平台下单全糖饮料。下楼取完货,经过吸烟点,大头和B组几个阿康在聊天,见到丁昭,招手喊他,小昭,来,来!   丁昭与B组的阿康来往不多,大都记个脸熟。B组由边晔管理,作风较为自由松散,手下阿康精于玩乐,打扮时髦,对于上海各类消费场所更是如数家珍。   上秒还在争论古北哪处板前好吃,下秒看到丁昭,几人笑嘻嘻说:“原来是A组的驯兽大师。”   丁昭不解,大头咳嗽两声,在他耳边说,“他们想问郝思加的事情。”   “你好本事,现在CO2只有你一个能使唤那只史前巨兽,到底用的什么方法?交流一下呀。”   语气相当调侃,丁昭碍于礼貌,简单说没什么,都是来做事的,互相解决问题而已。   B组阿康以为他藏私,“看来是有独家绝活,不愿意说呢,行吧,以后还要麻烦大师帮忙,鞭子多甩两下,让郝思加跑快点,挤出精力多做做我们的活。”   他们假装遗憾,转而聊起郝思加,前两句还是玩笑,到后面言语带刺,越讲越不好听。   “——就郝思加那张嘴,整天和炸过粪坑一样,你知道他怎么和Ryan说我们吗?‘你手下那群人,只会上酒桌,不会坐办公桌,一群说人话的垃圾桶,真以为长张嘴就能阿康了吗’,操啊,他以为他谁啊,要不是能写两句文案,我早不忍他了。老总要么做慈善,要么就是有什么把柄落他手上,这种畸形性格,帮帮忙,出了CO2谁敢请他,排队领失业救济金去吧!”   几人明嘲暗讽,哈哈大笑起来。大头装没听见,低头一个劲抽烟。   丁昭笑不出。这些人平时找郝思加做事,使出浑身解数,郝老师叫得勤快,嘴巴甜得不得了,转头就吐口水,骂一句什么人啊,一身臭毛病。   最近丁昭与创意合作丝滑,一起工作时,也会听对方吐槽客户组,说有些阿康表面对人春风拂柳般温柔,实际却把创意当成压榨对象,做自己向客户献媚的工具,一口一个亲爱的浓情蜜意,实际根本不管他们死活,拿甲方的话当圣旨,还惺惺作态来句不好意思要麻烦你今晚加班。   难怪郝思加讨厌阿康,有他们一份功劳。   “他脾气是怪了点,但工作能力这么强,我是客户,肯定也只看结果,中间沟通产生的困难总归由我们阿康承担。不是说我们活该被骂,我刚来的时候与创意常有摩擦,大部分是因为自己处理得不够好。有时候我们做事,为了图方便会将问题丢给内部,换位思考下,谁也不愿意。大家都是人,一个团队做事,需要一起解决问题,你怎么做,有没有为他们考虑,别人都看在眼里的。”   B组几人听完,愣了愣,随后爆笑出声。他们中有SAE与AM,抬头都比丁昭高,根本没将他一席话放在心上。   “你做阿康多久?我教你啊小朋友,阿康的大忌就是让创意骑在你头上,他们不就是画画和写字的笔吗,放下身段求他们几句,还真拿自己当回事了。你今天舔上郝思加,暂时控得了他,保不准明天就被他一口咬死。与其和创意相爱相爱,不如花点力气服侍客户爸爸,把他们伺候开心了,还怕以后没出路?”   说话时,香烟抽进抽出,丁昭面前一团瘴气。   他挥开,还想争两句,身后有人冷冷出声:“借过让让。”   一群人闻声回头,郝思加站在楼面阴影处,不知道在那里听了多久。几个阿康面上尴尬,招呼也没来得及打,赶紧灭掉烟,纷纷散了。   大头也先走一步,留丁昭一个,郝思加走到他边上,嘴里含着电子烟。   郝思加爱吃甜,连烟弹口味都是水蜜桃,他吸了几口,扭头看丁昭,依旧是那种直勾勾的视线,看到最后,稍微减少两分攻击性。   “你这里有点不对劲。”他指着自己的脑子,对丁昭说。   “和Nate住久了,毛病是不是会传染?”   丁昭瞪圆眼睛,“你怎么知道?”   郝思加吐出一阵水蜜桃香气,伸手从丁昭肩膀上掐起一根毛发,在空中晃了晃。   “你身上狗毛和Nate的一个颜色。”   今早出门叉烧在他怀里打过滚,滚刷粘得不干净,丁昭连忙抖抖衣服,“有那么明显吗?”   “你以为谁的推理能力都和我一样好?就刚才那群傻逼,你和程诺文就算上班手牵手,他们都猜不到你俩同居。”   丁昭不知该喜该忧,“不是同居,他是我房东,收租的。”   我管你们。郝思加眼一翻,清清喉咙,“注意你的态度,现在是我发现你们的事情,我可以帮你保守秘密,但这么做,相当于你欠我人情,以后有需要,你必须还给我。”   郝思加讲得头头是道,丁昭听了半天,琢磨出他的意思。郝思加不喜欢欠别人,但别人欠他,可以接受,甚至有点乐在其中。   如果这样想,能让郝思加心里舒服点,那就随他吧。猫嘛,只有他找你,没有你找他。   好啊。丁昭举高手上的全糖饮料,笑容明朗,“现在先还一点,算利息。”   --------------------   没错的确撞号了,是条新的友情线,郝思加就是副cp(篇幅很少啦就是) 第43章 旧经验(3)   七月份,活动前夕,丹斐组日夜颠倒。为了配合伦敦联动,丹斐在上海的这场办在浦西美术馆,考虑到方便盯场,赖茜在场馆旁的酒店住了三天,开幕前一日,丁昭手上部分基本完工,腾出空去现场给她帮忙。   下午物料陆续进场,丁昭到时,货车将场馆周边堵得水泄不通。站在五十米开外的赖茜见他出现,一个冲刺过来。   疯了!她没化妆,戴副黑框眼镜,头发梳上去扎成丸子头,衣服穿的也是不成套的运动装,看见丁昭就眉毛吊起,摘下口罩,指着那群蹲在角落抽烟的搭建工人与他开吐槽大会。   “一个个来这里当大老爷了,叫都叫不动,中午发饭倒是跑得快,”她火气大,“供应商那边的对接人成天只知道坐监控室里吹空调,让他去做点事情,还给我脸色看,气死!今天我都在馆里跑十圈了,微信步数肯定第一名。”   活动供应商是赖茜从董遐迩那里抢来,再不好,也只能认了。这家公司出的方案丁昭看过,deck做得很漂亮,谁知道落地却很拉胯,不少地方都偷工减料,赖茜这几天的心思全花在填坑上面。   要不我替你盯一会?他问。赖茜说算了,你别进去,里面乱七八糟,到处是粉尘。我现在要去找策展人看展品,有件事交给你,别人我不放心。   她从随身挎的大包里取出一叠单子,“帮我去2号口收一下货,展台来了,当心点啊,纸浆的,容易坏。”   是给新系列做的定制展台,造价昂贵,丁昭不敢大意,立即跑去接车。司机开一辆集卡,风尘仆仆,人一下车就拿出送货单,催促丁昭快点签名。   丁昭说要验货。司机说小伙子,我还要跑几个地方交货呢,耽误不起。   不行。他坚持,礼貌说看不到货没法签单,请你体谅一下。   司机没辙,说你看吧你看吧。丁昭找人卸货,打开之后,扑面而来一股刺鼻味道。   他挥开,外观大致没问题,但这股刺激性气味闻着反胃,很不对劲,丁昭用指甲刮一下表面,稀稀落落掉下一层纸屑,等看清里面的材料,差点心脏病发。   说好是纸浆工艺,结果实物用的泡沫板,在外面上了涂层充数,质感差得十万八千里。丹斐这次活动有专人策展,主题是跨越时间与可持续环保,要被发现他们在现场用一堆塑料垃圾,岂不自打耳光?   丁昭立即联系赖茜,女孩跑来一看,震惊万分,她原地站一会,像是灵魂出窍,丁昭大声喊她名字,才回过神。   她看手机,过一分钟,嘴里模模糊糊地念:“……会不会是我搞错了。”   “什么?”丁昭吃惊,“做之前你没有和他们确认吗?”   “确认过,但他们每次发来的物料清单都故意做成一百来页,要改的东西太多,我根本没空一条条细看,”她急道,“每样东西都是我从这里过的,材料搞错,也许是我漏掉,没检查出来。”   先别怪自己了。丁昭知道赖茜这几天压力大,先稳住她的情绪,接着找来供应商的对接人。对方看到展台,耸耸肩,说我们按照贵司给的需求做事,现在工厂已经出货,重做也可以,要加钱,而且紧急做,费用要翻倍。   赖茜高血压上来,说你这叫按需求?今天你们那些没做到位的地方,要不要我一个个划给你看?这些费用也是写进报价单的,你们没做到,按道理来说也要还给我们。   对接人耍起无赖,“做不了,真做不了,今天还要好几个区域的搭建没弄呢,不然我只能让师傅先停工,等你想好再继续,不过这活动要是开天窗,你也不好交代啊,是不是?”   离活动只剩下不到二十四小时,赖茜脸白了一半。她当初抢下这家活动公司,原以为是成功开始,谁知是颗定时炸弹,天天给她埋雷,现在更好,直接威胁,要明抢。   见赖茜态度松动,对接摆出大度的姿态:“这样吧,我当帮个忙,加急费少收一点,你一句话,我让工厂重做。”   赖茜知道对方摆明就是吃吃自己,借着这个时间点捞笔油水,几天下来,她早已被折腾得精疲力尽,脑子转不动,唯一想的就是不能让现场出意外,搭建没做完,对方以此拿捏她,赖茜恨,却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她与丁昭商量,决定还是先别搞太僵,“我留了一笔应急费用,给他们算了。”   丁昭正在打电话,问她还剩多少钱,赖茜说不多,大概是这个数。   “货不对板还想坑钱,哪有这么好的事情,现在答应,万一又出其他问题,他再来一遍,当我们提款机用怎么办。”   他顿一顿,对赖茜说,“我有个想法,但要在群里和所有人说一声。”   两人在内部的沟通群说明情况。程诺文不在上海,临时出差,两天前飞去深圳,和Kate见新客户,回程机票定的是明天最早一班,落地直接来活动现场,于是@庄晓朵,让她先做处理。   庄晓朵全天都在客户处,走不开,知道这件事后,与两人通电话。赖茜主动承认错误,说自己没能控好供应商。庄晓朵没有当场批评,说这些等活动结束再谈,现在重点是解决问题,问他们有无方案。   丁昭将主意详细说了。   半小时后,两人回来,对接人以为有了定数,正准备拿钱,却听丁昭说:“好,开天窗吧,都别做了。”   对方张张嘴,没懂他的意思。   “既然贵司主动放弃,合作就到此为止了,不过这样一来,按照合同规定,我们是不会支付尾款的,”丁昭认真道:“事情没做完,由于你们失误导致的活动损失,违约金多少,合同白纸黑字写得很清楚,只要贵司愿意赔钱就行。”   跟了程诺文这么久,他耳濡目染,上司对付那些有心找茬的架势也学了个八九成,既然想拿活动做文章,把活动拿走就是。   提及尾款和赔偿,对接人意识到丁昭是来真的,掂量几下,敌不过,态度转好,说怎么会呢,CO2是我们的大客户呀,这样吧,我私人卖你个面子,现在就安排工厂重新出货。   丁昭不领情,“不用了,展台我们会找其他人做,送货单我也没签,你找个车运回去,这笔费用我们会在尾款里扣除,当然,结算会等到你们按要求完成所有搭建之后再进行。”   听他这么说,对接人不吭声了。丁昭说得言之凿凿,肯定背后有人帮忙救火,自己要是不做,估计大把供应商在外面排队接手。撂挑子只不过是放出去的狠话,现在丁昭同样威胁回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轮到自己停在杠头上,赶紧换上笑脸,说了解了解,给大家添麻烦了,我这就去催工头加快搭建进度。   目送对接人灰溜溜的背影,赖茜捂住胸口,问丁昭,“大头来得及吗?”   丁昭举起手机,他开着语音电话, 问大头到哪里了。   上高架了!大头答。他们此前商议,与其把应急费用送给无良供应商,不如重新找人。丁昭想起之前推荐给赖茜的那家北京公司,上海办的人大头认识,他听说赖茜这里碰上难题,义不容辞,主动说去询价,卡着应急费用谈到一个不错的价格。   三人重新分配,一个负责沟通,一个现场调度,一个工厂盯货,连轴转大半天,终于补上缺口。晚上大头跟车,将全新做好的展台运到现场,赖茜检查完,突然蹲到地上,蒙住脸大哭起来。   丁昭吓一跳,以为又出什么意外。女孩不肯抬头,哑着嗓子说:“不是物料,物料很好,是我不好。”   她没说完,一口气接不上,直抽抽。丁昭从没见赖茜哭过,三人之中,赖茜总是最坚强的那个,铁娘子流血不流泪,再苦再累也绝对打碎了往回咽,   这几天她的精神压力有多大,可想而知。见她哭,大头五官都挤在一起,他蹲到赖茜身边,想抱抱她,手悬在空中半天,还是没搭上去,只是落到她后背,拍拍她,轻声说没事了,都解决了,这不有我……们陪着你吗。   他安慰声音越温柔,赖茜哭得越响,最后人一倒,埋进大头怀里尽情发泄。大头呆两秒,唉一声,抱住赖茜哄她,哭吧,眼泪鼻涕随便淌,都揩我衣服上。   丁昭见两人和小孩似的,忍不住笑了,他放松下来,刚要坐,屁股点地不到三秒,有人打来语音电话。   一看,是IT开发。 第44章 旧借口(1)   开发送来坏消息,说小程序有点不妥,用词微妙。   明天活动小程序配合上线,怎么在这个关头掉链子?丁昭大骇,即刻打车,和赖茜与大头说要赶回公司。赖茜停下不哭了,吸着鼻子问他要不要紧,需不需要帮忙。   不确定,要去公司看情况。他来不及多解释,让两人留在现场,有什么事再联系。   回恒光遇到上海晚高峰,车子塞在高架上动都不动。等推门进到办公室,已是深夜十点。IT一片低气压,几个开发挤在屏幕前抓耳挠腮。   丁昭路上得知,小程序有好几处报错,开发正在一个个排查,但最大问题是用户管理系统,注册后登陆不了,打开就是乱码。   “之前测验不都没问题?”   开发遗憾摇头,“有些bug就像爱情,想来就来,你挡不住的。”   丁昭问多久能修复。对方答,不好说。   活动明天上午十点开始,满打满算,最多十二个小时。丁昭做出决定,先修最重要的,用户系统必须按时上线。   他在内部群同步更新进展,庄晓朵认同他做法。程诺文没有任何回复,时间有点晚了,明早他还要赶机,估计已经睡下。   丁昭不想打扰,没发私信。他估计今晚陪IT加班是逃不掉了,自己不懂程序代码,只能做后勤,负责加油打气,于是主动给开发买了宵夜,又抽空回家,拿上洗漱用品和明天活动穿的衣服,伺候好叉烧之后,马不停蹄折返公司。   到凌晨,进展缓慢。看着时间分秒过去,丁昭心里没底,却不能在开发面前表现,跑去洗手间用冷水洗脸。   他有些恍惚,这两天跑来跑去,体力透支,现在眨一下眼都觉得累。   不行,丁昭重重拍一下脸,紧紧闭眼,再睁开,反复深呼吸告诉自己打起精神。   回办公室,IT那边气氛好转,丁昭听到几声说笑,有个熟悉身影站在那里。   他怀疑自己眼花,程诺文怎么突然出现?还带着随身行李,明显是刚下机。   对方见到丁昭,伸手招呼他过去。   “下午看到展台出事我就改签了,刚和Doris去过现场,进度还可以,我让她留下来负责收尾,结果又轮到你这里出问题。”   自己经手的环节出状况,让程诺文跑来操心,丁昭不免愧疚,便说我一个人盯着就行了,明天活动早,你先回去吧。   程诺文说算了,回去也会想着这件事。他在IT的工区找了个位置,和开发讨论什么算法嵌套,给对方提供思路,毫无隔阂。   聊过之后,开发投入工作,程诺文也是电脑一开,回邮件看方案,永远处理不完的事情。   开发前两天通宵,为保持效率,几人轮流交替工作,丁昭在桌边看他们干活,中间困得撑不住,头不小心磕到桌子上,吃痛差点叫出声,硬生生吞回去。   正准备开罐能量饮料,程诺文发话:“大会议室有个双人沙发,你去睡一会。”   “没事,我不困。”   “去睡。”两个字,非常严厉。   丁昭唯有从命,“那我先睡一个小时,之后和你换。”   会议室沙发长度有限,丁昭勉强躺下,他定了闹钟,原本打算眯一小会,抵不住太疲倦,眼一闭睡死过去。   再睁开,却不是闹钟闹醒,他一惊,摸出手机:四点四十,离躺下已经过去三个小时。   原定的闹钟被谁关了,程诺文也不知什么时候进来,坐在会议桌边上,正专注对着屏幕工作。   身上盖着一件外套,有程诺文的淡香水味。程诺文抽烟多,香水特意选了檀香调,可以遮掉一些烟味,两者中和,厚重沉稳,难分难解的缠绵,让人感到莫名安心。   这次程诺文做督导,实际不管执行,他要嫌烦,大可以装没看见,将问题全部推给下面,任其自生自灭,但程诺文不是这种人,事必躬亲,会为团队兜底。   他一现身,再难的事情似乎也能迎刃而解。程诺文的强大可以影响别人,连开发都说,见到Nate就有安全感,赶工也多出几分动力。   自己也是,见到程诺文第一反应是松口气,第二个念头才是不好意思。   不自觉依赖他人不是成熟的职场人。丁昭心生沮丧,躲在程诺文衣服下面翻来覆去。   “虫子都没你会扭,醒了就起来。”   被抓的丁昭钻出外套,“开发现在进度怎么样了?”   “有方向了,debug估计还要点时间。”   看起来还算顺利,丁昭稍微放下心,“你怎么不叫醒我?”   “一进来就听见你打呼,比叉烧还响。”   “……你睡吧,我替你一会。”   “不需要,明天活动rundown都对过了吗?”   “对过了,下午邮件有cc你,更新部分都标了高亮。”   程诺文嗯一声,丁昭看他聚精会神的表情,比不上,都三十二了,还能挺住熬夜,程诺文精力也太好了点。   来CO2一年,每天都在努力为自己浇筑一具更坚实的躯体,可惜目前仍是半成品,比不上程诺文无懈可击,一堆破绽经常漏风。   他轻声叹气,被程诺文抓住:“你又在哼什么?”   丁昭老实交代:“这次做丹斐的项目总是遇到各种麻烦,每天不是东墙塌了就是西墙倒了,所以常常想,是不是因为自己能力不够才会有那么多问题。”   程诺文听完,停下手头工作,对上他眼睛。   “恭喜你,摸到阿康的门槛了。”   “做阿康,每天睡醒第一件事就是预设今天会发生什么麻烦。问题永远解决不完,只会多,不会少,能做的就是做好准备,及时反应。广告行业压力大,但也很有挑战性,不会让人轻易厌倦。”   不会厌吗?工作,香烟,或许还有狗,程诺文的长情到底基于哪种标准?   丁昭苦思冥想,程诺文点点手机,示意他看庄晓朵在沟通群里发的新照片:通宵搭建结束了,赖茜两只眼睛肿成桃子,情绪却好很多,和大头笑着对镜头比耶。   “今天在场地你反应很快,如果换成我,可能也是一样的处理。”   丁昭还在看照片,程诺文忽然抬起手,在他头上停留两秒。   “做得很好。”   等反应过来,程诺文早恢复原样,背对他,侧脸露出三分之一。   哪怕只有这么三分之一,从这个不常有的角度看,都让丁昭感到新奇。   从什么开始,观察程诺文不再仅仅是为了学习,更是习惯,是兴趣,是想停也停不了的自然反应。   每次发现多一点的程诺文,都让人雀跃不已,那是一只真的麻雀在心头蹦跳,现在也是,踩过心尖,颤一颤,振荡好似涟漪。   丁昭悄悄摸胸口。咚咚,哐哐。   声音剧烈,会议室外,顶着鸡窝头的开发正双手兴奋地拍打玻璃。   “Mission accomplished!!!*”   他们借到一点幸运,所有bug及时修复,检查完,一切正常。   死线前完成任务,成就感更甚,获得解脱的IT众人抱成一团,嗷呜乱叫,这混乱的快乐氛围感染丁昭,他也激动起来,心跳得极快,涌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冲动,想也没想就抱住离自己最近的程诺文,不停晃他肩膀,“赶上了赶上了!”   “我知道。”   程诺文没有推开,他一只手扶住丁昭的腰,“行了,别晃我了。”   所有人都在庆祝,那么他与他的拥抱放入其中也算合理。哪怕他们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上升,但没人说,没人动,有意延长这个动作可以存在的时间,直到有什么刺痛丁昭的眼睛。   是天光。恒光28层的日出,他们一同分享,以从未有过的距离。   庆祝不会持续很久。他痴痴看,偷靠在程诺文的肩膀。   昭昭,如果你有想要的东西,不要害怕,一定紧紧抓在手里。   想拥有。   他握紧手。好想拥有。   --------------------   *碟中谍捏他。   谢谢海星谢谢打赏,工作结束了,是时候谈谈恋爱了。 第45章 旧借口(2)   alb的热门泡泡大致分为两类,一是各式小道消息流窜,二是同行们的案例分析,后者近期集中讨论丹斐新系列的线下活动,这场伦敦与上海的双城联动通过装置艺术探索时间本源,对于腕表品牌来说很切题,佩服做得好的有,骂过分装逼的也有,总体赞多踩少,话题度拉满。   业内反响热烈,丹斐客户也发来贺电,说小程序配合活动上线,用户数量激增,他们很满意,顺便问乔蓓CO2下个季度的档期,希望能再有合作。   人逢喜事精神爽,刚过年中,公司业务量抵上去年全年,还有不少大项目排队等着赚钱,老总对此满意至极,手一挥,豪气说要组织全公司搞团建。   这决定忙坏了行政的几位同事,天天找地方订位,最后靠着一些私人关系,在巨富长包了一家意大利餐厅,上中下三层,足够塞下CO2百来号人。   团建定在周四晚上,司内众人到点下班,结伴打车,说今晚要不醉不归。丁昭手头事情还剩个尾巴,没跟随大部队过去。他忙到八点,终于关上电脑,问隔壁同样留下赶工的赖茜做得怎么样了,差不多的话两人可以一辆车过去。   女孩沉默半晌,对他说:“今晚TB我不去了。”   以为她是工作做不完,丁昭问要不要我帮你,两个人一起速度快点。   赖茜说不用,那是自己的事情,丹斐的结案报告还有几页要写,她想多花时间检查思考,不想再出错。   丁昭觉得可惜,他和赖茜都在丹斐这个项目上吃了很多苦头,本想趁今晚庆祝一下,可见赖茜坚持,勉强也没意义,于是背上包,叮嘱她不要忘记吃饭。   临走前,赖茜叫住他。近来她瘦了很多,下巴尖了,少掉几分刚来时的锐气。   “小昭,这次你做得真的很好,不仅是自己的部分,还帮了我很多。”   话是真心实意,语气间却有一丝苦涩,“所以不用管我了,快点去吧,今天好好玩,你应得的。”   *   餐厅门口立了块牌子,写明今日包场。丁昭推门进去,一楼人满为患。合理放飞的夜晚,广告人当然尽情把握,不少同事挤在开放吧台前面点酒,调酒师手里的摇壶上上下下,动作飞快,所有人都在碰杯、欢笑、大声说话,氛围极其活跃。   丁昭挤着人群走去楼梯,路上大头给他发消息,说客户组都在二楼,让他到了上来。中途碰到好几个创意,还没入夜就已喝得晕陶陶,看到丁昭抓住他,让他留下陪着喝一杯。丁昭不留痕迹抽出手,遗憾说楼上有人找,等结束了再下来陪他们干杯。   他上二楼,人刚冒头,大头就站起来,对着以杰西卡为首的实习生们做个手势,随后高唱:   “——Ding Zhao is our king!Ding Zhao is our king!”   活动前一天,丁昭连平两坑的光荣事迹不胫而走,组里那群实习生听说后,这段时间看他眼里冒星星,大头拿他打趣,老在办公室唱“丁昭是我们的王”,今天配合两轮伏特加,演唱时中气十足,众人笑得东倒西歪。   被编进歌里,丁昭不好意思,假装一拳打在大头身上,让他快别唱了。   大头哼着曲子,一边给他递酒,一边往他身后看,“Ceci呢?她没和你一起来?”   “说有点事,今天不来了。”   兴致正好的大头一听,僵住笑容,他将shot杯塞进丁昭手里,歌不唱了,也没再跑去和实习生打闹,找个没人的位置坐下,用力抓毛线帽,不停用手机打字。   “小昭,来这边坐。”   有人喊他,庄晓朵向他招手,她和董遐迩一起。丹斐项目结束,两队人恢复邦交,气氛还算友好。   丁昭依言坐到她身边,董遐迩手下的小姑娘立即将他团团围起,拉住他甜言蜜语,挨个碰杯,丁昭推不过,连喝三个shot,他喝酒容易上脸,很快变得面红耳赤,女孩们逗他,说他脸蛋似苹果,胆大的还伸手去戳一戳。   最后庄晓朵解围,说好了呀,小昭才来十分钟就要被你们放倒了,过会Nate看见,又要说我们没轻重,只会搞自己人。   小姑娘们明白过来,跑去B组那里抓人,被捉到的个个高喊姐姐饶命。丁昭得到喘息,悄声给庄晓朵道谢,顺便问程诺文在哪里,刚才上来的时候他四处看过,都没见到人。   “管理层和老总在三楼包房,”她笑一笑,“怎么了,一过来就要见他?”   还好本身足够脸红,丁昭拿起酒杯,避过这个话题。庄晓朵说我刚救你,怎么又喝上了。她将小食拼盘推到丁昭面前,“多吃点东西,别空腹喝酒,老总只是和他们谈点事情,很快会放Nate下来。”   两人闲聊,庄晓朵听说赖茜的事情,轻轻叹一声,并无多言。   丁昭来得晚,之前数轮大酒,客户组有一半已经喝得上头。AB组平时竞争,几杯下去,都成了革命战友,要么手拉手大骂客户难伺候,要么抱头痛哭比谁过得更惨,画面之悲怆,看得丁昭哭笑不得。   半小时过去,老总放行,程诺文从三楼下来。他今天没穿西装,一身休闲衣服,显得人很高挑。下楼梯,第一眼便与丁昭的视线碰上,穿过人群精准对焦,两人彼此望了几秒,同时默契移开。   与他同行的还有边晔,从后面推程诺文,笑着对众人说快来排队啊,今晚能不能喝挂Nate就看你们的了。   喝高的阿康欢呼一声。CO2的团建向来自由。做广告的日常绷紧神经,一旦放松,基本是无法无天。他们往常看程诺文犯怵,借着酒精,胆飞到天上,将几种烈酒混在一起端给程诺文,美其名曰潘趣,请他一口闷。   上司酒量有多深,丁昭没有具体概念,但程诺文喝酒容易偏头痛这点他清楚,于是和庄晓朵换了个座位,趁着阿康们起哄没注意的时候,将那杯特调换成颜色相近的乌龙茶。   程诺文接过杯子,一口尝出味道,心领神会,故意皱眉装难喝。   众人以为得逞,兴奋拍手。丁昭暗自舒气,有人坐到他身边,“手脚还挺利索。”   一对桃花眼笑得招摇,丁昭心知边晔看穿了自己的小动作,咳嗽一声,举杯和他碰了碰。   边晔也不客气,他将程诺文当成挡箭牌推出去应付众人,正得清闲,抓住丁昭聊天,说老总刚还在楼上感慨丹斐的项目做得很不错,点名表扬程诺文的手下,丁昭也在列。   丁昭听,心里高兴,面上却不搭腔。这段时间他也习惯了边晔的路数,偶尔试探两句,就是想看自己反应,不如什么都不表示。   这让边晔有些意外,打趣说哎唷,跟着Nate进步很大啊,现在都能沉住气了,你这么听话,我看他是不舍得放你跑了。   两人你讲我听,B组的阿康发现边晔在这里偷懒,一群人呼啦啦过来,将他拉走,边晔立马做出投降状,笑说手下留情,我今天还有重要约会呢。   那边程诺文也被众人堵住,不让走。今天从家到公司,丁昭还没来得及和程诺文说上半句话,现在明明就差几步远,却也找不到机会,只能隔着人群看。   手机突然震一震,微信跳出对话框。   郝思加:人?   丁昭不解,怎么发这种没头没脑的信息过来?于是耐着性子解释今天公司团建,大家都在餐厅,自己也是。   对方很快回复:知道,你几楼?   二楼,丁昭回。半分钟后,一个淡金色头发飘上楼梯。   客户组喝得眼发花,以为看错了,直到有人尖叫一声,才纷纷回过神,交头接耳说今天什么日子,郝思加怎么来TB,他不老说公司活动狗都不去?   见到丁昭,郝思加头一点,示意他过来。   “你不是前天开始休假了吗?”   丁昭惊讶问,郝思加眯起眼,“干嘛,放假的人不能来?”   不是,没想到而已,丁昭老实答。TB人多,照理来说是对方最讨厌的环境。不过作为一位闯入者,郝思加没有丝毫尴尬,他挑个位置坐下,眼睛一瞥,沙发另一角的两名小AE吓得一哆嗦,双双跑了。   等丁昭拿来酒杯,见郝思加大爷似的坐在那里,长腿叠起,对他指了指身旁的位置,“我今天过来喝酒,你还欠我人情,坐下陪我喝,快点。”   大哥你特意过来不会是为了找我陪喝吧!丁昭不明所以,但念着郝思嘉之前帮忙救火,没有拒绝。郝思加也不多废话,直接两个shot杯满上,丁昭才抿一口,他已经一杯下去,手还不停,继续倒,转眼桌上shot杯就转了五六轮。   他当喝酒是喝水,完全不计量,颇有点送命的架势。丁昭跟不上,说你慢点喝,很容易醉的,试图阻止他倒酒的动作,结果不小心碰到郝思加的手,被对方条件反射挥开,杯子摔在地上,玻璃脆弱,立刻便成碎片。   郝思加不喜欢与别人有肢体接触,丁昭赶忙道声歉。对方没太大反应,安静片刻,从裤兜掏出一个团成球的东西,展开看一眼,又团起,攥进手心用力捏。   室内太热,郝思加仍穿长袖长裤,喝了几杯浑身冒汗,硬是不肯卷起袖子。整个人汗津津的,仔细看,双眼也是。   他对人向来不冷不热,难得会如此外露情绪。丁昭拿纸巾将碎玻璃包好,见郝思加仰起头,用力吸一吸鼻子,将那团东西扔了,恶狠狠说:“操,喝死拉倒。”   以极快速度干完一排shot,郝思加还嫌不够,抄起伏特加倒进丁昭杯中,警告他不许逃,快喝。   丁昭拦不住,郝思加是真来找自己生死局了。他越喝越晕,眼看实在喝不动,有位好心人从天而降,先他一步夺过酒杯,扔回桌上。   程诺文拦在两人中间,对郝思加说:“这里是客户组,创意都在一楼,上来没看见?”   “又不是你包的场,”听出他在赶人,郝思加冷笑,“我让丁昭陪我喝酒,干你屁事。”   “他归我管,跨部门借人要走流程,想他陪你,下次提前发邮件向我申请。”   郝思加白眼送上:“有病啊你,现在下班时间,他爱干嘛干嘛,你有空管他,怎么不去管你们组其他人?”   他一指,A组数人喝得醉醺醺,正将酒瓶顶在头上载歌载舞。   别吵别吵,丁昭仿佛置身甲乙方互掐前线,他头疼,正准备起身,被郝思加一把按住。   “没有陪一半的道理。”对方厉声道。   丁昭愣了愣,低头看郝思加拉住自己的手,又看看程诺文,眼睛眨一下,传递:他碰我!   原意是想表达郝思加竟然不排斥自己,然而程诺文理解成另一种意思,面色沉下去,手一伸,将丁昭拎到一边。   “你要是今天喝多了自己走回去,别指望我。”   他们说上的第一句话,不是碰杯也不是赞扬,但丁昭不在乎,程诺文在自己眼前,没有隔着谁。他心底软,化开成一片,说还行,没喝多,就是有点头晕。   程诺文不信,脸色却有缓和,让他多喝点水,不行就提早回家,CO2一群人来疯,喝上头什么事情都会干。   说什么悄悄话呢!阿康们不跳舞了,两只眼睛变成探照灯扫视现场,没两下就抓到程诺文站那里和丁昭小声开会,立即结成网围过来。   程诺文原是出逃,无奈又被捕回中心。丁昭运气好,一弯腰,逃出去。他想找郝思加,沙发早空了,不知人跑去哪里。   地上躺着一团纸,郝思加扔的,丁昭捡起,打开发现是封结婚请柬,日期是今天。   前女友结婚,新郎不是我——剧情老套些,却能解释今晚的反常行为。丁昭被灌了几杯,终究不太放心,他下楼,二层的洗手间排队,看了一圈,还是不见郝思加。   再往下走,一楼热闹不在,吧台零零散散的几个人,或趴或倒,都不是那头浅金头发。   丁昭打出两个语音电话,无人接听。已经走了吗?他望向餐厅门口,有人在外面抽烟:难怪阿康们要去抓程诺文,边晔早就偷溜下来,正与谁聊天。   对方背对自己,看不清长相。丁昭位置特殊,不易被发现,只听陌生人对边晔道:“抱歉,Ryan,今天不能送你了。”   “我无所谓,麻烦的是你,早知道会碰上这种事,蛮好不叫你过来的。”   “不,还好来了,真是意外惊喜。”   “吐你身上也叫惊喜?别见到一张好皮就昏头了,明天记得问他收干洗费。”   陌生人笑声传来,“是先抱着我哭,再吐的。”   “喔,可怜可怜,下雨天碰到流浪小猫,你大发善心,没法放着不管——多少次了,Reid,不嫌老套?”   --------------------   今天加班,改晚了,大家见谅。   郝思加的副线会穿插在主剧情里,不会写大篇的单独视角,理想是正文完结后再出番外来写这条线的故事。 第46章 旧借口(3)   有打火机声音,陌生人回答:“也没很多次吧。”   “好意思?那些漂亮的男孩子但凡在你面前掉两滴眼泪,你就没辙了,但这个不一样,Reid,你找死,他是疯子,一匹野马,你驯不服的。”   “没说驯,养不行吗?”   “得了吧,岁数大了想修身养性?”   “我认为以我的年纪追求稳定的感情生活无可厚非。”   好笑,边晔乐了,“你什么时候把你家那个房间拆了再来和我说这话吧。”   “稳定关系和我的娱乐室又不冲突,况且我有信心,他不会讨厌的。”   陌生人言语间有条不紊,语气缓急都似经过计算,透出极强的掌控力。边晔停顿几秒,“反正我提醒到位了,怎么做是你的事,就一点,以后要是没人给迈赫厘写文案,别来找我,我不负责。”   对方笑笑,说不谈工作,两人又聊几句,声音渐轻。过两分钟,等到丁昭探头再望,外面只剩下边晔一个,打着火机迎风抽烟。   他眼尖,瞧见丁昭,笑吟吟问怎么下来。丁昭说在找郝思加,边晔听后,指指马路尽头的方向,说刚走。   去哪里了?丁昭追问,和谁一起?边晔弹掉烟灰,说放心吧,我朋友开车送他走的,不是什么坏人。   这很难说,丁昭眼神怀疑,拿手机给郝思加发信息,让他清醒之后记得回复自己。   “不信我啊?”边晔歪头打量他,“我看你陪郝思加喝了不少,难受吗?要不要我送你回家,路上可以和你详细介绍下我的朋友。”   “不用了,我没喝多。”   说完,伏特加后劲上来,身体自动发出攻击,丁昭一阵晕眩,扶住墙才站稳。   “Nate在楼上,不会知道你偷偷走的。”   “和这没关系,没事的话我先上去了。”   “反正你们在家会碰到,早回晚回不都一样?”   怎么又来?公司到底还有谁知道这件事?丁昭猛地回头,速度太快,脑子又晕了。   “喔,我猜对了,”边晔从他的反应中读出答案,嘴角噙笑,“你的表情管理还需要再练练,不过和刚来的时候比,已经好很多了。”   边晔下套功夫一流,一不留神还是中计,丁昭正懊恼,又听对方说二十四小时贴身学习,难怪进步飞速,我认识Nate也有快十年了,他带阿康,很少做到对你这样的。   但不是没有。这点丁昭明白,他不说话,边晔继续道:“Nate有能力,头脑聪明,懂变通,以前在我手下做AE的时候,我看他面相,就知道这人以后不简单。”   程诺文在T&H跟过边晔吗?第一次知道。   本来打算走人,但听到程诺文的故事,丁昭稍许迟疑,看出他有兴趣,边晔故意慢悠悠说:“但是呢,物极必反,我给Nate算过一卦,丕卦,大凶也,万事万物,盛极必衰,Nate现在事事顺心,爬到最高峰,就需要多加注意。他站得越高,越容易碰上悬崖峭壁,万一摔下来,会摔得很惨。”   丁昭皱眉:“你懂身体语言学,还会卜卦看相?”   “做阿康,技多不压身,我会的可不止这些,想学吗?”   “……我在A组挺好的。”   还是太老实,边晔哈哈两声,“我和Nate做事方式不同,体会过才有比较。广告这行跳槽很平常,跟不同的老板学习是一件有益的事情,甚至把握对机会,鲤跃龙门不是没可能,这点Nate也是深有体会。”   “至于其他的,”边晔在吸烟柱上灭掉烟,低声说:“如果你想了解Nate以前的事情,欢迎找我,一定知无不言。”   他握住丁昭肩膀,将其调个方向,对上身后某人:   “Nate,小昭喝多了,你送送他吧,顺路嘛。”   *   程诺文应付社交酒局有自己的一套方式,逃酒是必修课,别人喝酒他养鱼。团建尾声,A组阿康喝得七倒八歪,他毛事没有,嘱咐几个AM各自安排好手下,该送的送,明天晚点来公司也无妨。   唯独那个自己管的不见了,三层楼找一圈,在门口抓到人,正和边晔在那里咬耳朵。背后看过去,丁昭脑袋耷拉,一副虚心受教的态度。   “Ryan刚和你说什么了?”   回去路上,他问丁昭,对方低着头,闷声说没什么,一些迷信言论罢了。   看出他有所保留,程诺文不再问。两人往前走,丁昭有意落后几步,和他拉开距离,估计是觉得离餐厅还有些近,怕被熟人撞到。   走过三条马路,落单行人都看不见,程诺文停下打车。夏夜晚风不清爽,吹在身上只有黏腻,吐气都是热的。今晚他至多喝了两杯,一杯还是丁昭给他换的乌龙茶,理性思维仍旧运转完美。   从郝思加那里拖走丁昭时,明明脸上写满“高兴高兴”,现在耳朵也垂下来——这是他钻牛角的表现,程诺文见过。   打车软件显示专车接单,程诺文转过身,小鬼站在离自己五米的位置踩水坑。老马路的路面不平整,昨晚下过雨,凹槽积水,他似乎对此产生浓厚兴趣,一脚一踩,溅出水花。   程诺文领教过丁昭喝多后的杀伤力,神经一跳,过去提对方衣领。脏死了,他嫌弃说,将人扯到一边,丁昭腿软打个趔趄,不由分说,直直撞进他怀里。   头是真的硬,撞得胸腔嗡嗡响,程诺文不禁咳嗽。丁昭毛茸茸的脑袋蹭着他胸口,突然抬起来,“Ryan知道我们住一起了。”   边晔又在吹什么怪风,程诺文没太吃惊。CO2人精多,边晔修行千年的老狐狸,看出他和丁昭只是时间问题,乔蓓可能也有数,郝思加对传播流言没有兴趣。他们几人认识多年,有些事情猜到了不会挑明,权当给彼此留个面子。   秘密尚在可控范围内,程诺文不担心这些,他烦恼的是未知数。丁昭这个公式,永远1+12,今天一串乱码,现在揪出线头,“知道就知道了,他不会说出去,最多开开你玩笑,别理他就好。”   他以为一句安慰(硬邦邦的)很快能抚平这个不和谐的线头,没想到起了反作用。丁昭推开自己,哦一声,问你打到车了吗,要不我再打一辆吧。   今天郝思加不休假,冲过来找丁昭生死局,当时他不痛快,对丁昭说喝多自己负责回家,自己不送,以为对方是当真了,“这里又没别人,你打车不一样打去我家?”   嗯,你家。丁昭认真看手机,说我自己回去吧。   到底哪里打结?程诺文思考半分钟,意识到自己不该费神去想。他只在工作上用脑子,日常的情绪消耗理应降到最低,对待一个丁昭,不能太花精力。   ——狗有时不听话,不理你,是想引起你注意,让你花多时间陪它玩。   理论跨物种通用吗?程诺文想了半秒,决定先实践,他收走丁昭的手机,“想要什么就说,我不喜欢猜谜语。”   “项目做完了,我想要奖励。”   丁昭定定看着他,落下重音,“我的奖励。”   今晚乔蓓告诉自己,丹斐这个项目的价值在于让客户认识到CO2的执行力,品牌年末有个TVC的海外拍摄,预算非常高,他们若能顺利比下来,对公司极有帮助。   她说这次我是很满意的,但到底客户组有两个,我不能在Ryan和B组面前夸你太多,你手下几个人做得好,你要负责嘉奖,别让他们觉得事情做完啥好处都没有,那多打击积极性。   程诺文考虑过这件事情,丹斐项目bonus比例他做完了,自己没拿,准备全发下去。奖金多好,都是出来做事的,钱到位,大家都满意,钱能解决大部分问题。   剩下不能解决的那一小部分就是丁昭。   程诺文很少夸他,一来是自己要求高,达不到那个标准,绝不会轻易送出赞扬,二来丁昭有点太看重他人认同,刚进组的那副讨好型人格还未完全根除,偶尔他流露几分赞许,丁昭真会像狗一样开心半天。   他对肯定、奖章这类东西有股偏执,但真正的自信并不源自于此。程诺文清楚他的优点和弱点,丁昭不算机灵,贵在努力肯学,可靠忠诚,共情强,还有偶尔冒出的那一点莫名其妙的准确洞察,这些是他的根基。   养踏实,才有结出更好成果的可能,所以帮助他构建自信心需要时间,要慢慢,一步步来。   “今天全组人表扬你还不够吗?”老实说大头那首歌唱得真的蛮难听。   “不一样的。”   也许是酒精的作用,丁昭那双下垂眼水汪汪的,十分委屈。   “你训狗都知道,叉烧做得好要给它东西吃,但你看我的时候脸老是这样。”   他手放到嘴角,往下扒,做出一个扭曲的苦瓜脸。   “……我哪有这么丑的表情。”   丁昭摇头,说不丑。他吐出一口气,往前迈一步,抬手摸上程诺文的嘴唇,指腹摩挲唇角,在上面轻轻画。   “我就是想你对我多笑一笑。”   他对程诺文说:“你嘴长那么好看,不笑太浪费了。” 第47章 旧方法(1)   他停在程诺文唇边。第一次见到程诺文,他惊讶怎么有人能将猫唇生得那样严肃,后来见过程诺文笑的样子,暗想程诺文会不会是故意的,有些东西正因稀有,才显珍贵。程诺文难道不知道他的优势?穿个西装也总选最合适的,致力于将肩膀与腰线展现到最佳水平,所以也一定明白自己嘴唇往上弯起时可以造成多大威力。   平日不展现,是要留到合适的机会。程诺文做出的攻击永远致命。丁昭手指颤一颤,他大概是喝多了,自己不是狗,程诺文不会对他的亲近照单全收,连表扬都要计算次数,奢望他对自己多笑笑,不如换成实际点的减免房租云云。   “我说说的,也不是一定要你这么做!”   他窘迫地缩回手,下一刻却被紧紧捉住。程诺文捏着他手腕,对方力气不小,出去遛狗时,叉烧不听话到处跑,只要程诺文手腕动一动,向后一拽,就能将它牢牢控制住。   两人站在路边,眼对眼,似乎都在考虑下个动作要做什么合适,也像在等对方先做出一个打破局面的反应。   都没,第三者帮忙。一个不解风情的车前大闪,程诺文叫的车到了。   程诺文松开他,打开后车门,将丁昭塞进去。坐到车里的丁昭安静许多,车子启动时,他可能还是头晕,顺势靠到程诺文身上,再也不动了,就这么睡了一路。   到家进门,程诺文推他后背,说赶紧去洗澡,臭死了。   浴室雾气弥漫,丁昭用热水打湿头发,整个人稍微放松一些。程诺文在车上看他头晕,特意开了点车窗,热风倒灌进来的时候他就醒了,酒意也散掉大半,后面半程一动不动是装的,否则程诺文不会借出身体让他靠那么久。   他让水流淌过身体每处,面前的浴室架上挂着一条毛巾,灰色,程诺文的。他自己那条也是,颜色很像,所以某天收衣服时拿错了。   程诺文有点洁癖,衣服和他向来是分开洗,用的洗涤剂味道也不一样,凑近一闻就能分辨。   应该还的,却鬼使神差收了起来,藏进这间只有他用的卫生间里。那晚冲凉,丁昭看着毛巾想到的第一个画面,是程诺文现实中的嘴唇,猫唇,一点点上翘。   第二个是想象,程诺文张开嘴,舌头蛇一样灵活地滑出来。   原来自己也有一些想象的天赋,他浑身发烫,闭上眼,等到再睁开时,他已经将程诺文的毛巾搞脏了。   羞耻感极其强烈,隔日,他连程诺文那张脸都不敢多看。对方没在阳台找到毛巾,询问丁昭。他心虚,说没见过,程诺文以为是叉烧拖走了当玩具,抓住它问你偷拿我毛巾做什么坏事了?   不是它啦……丁昭内疚,想着要么干脆将毛巾扔了,处理干净,当一时冲动也可以。他反复劝说自己,今天扔还是明天扔。毛巾在这种愧疚与理智的拉扯中被留了下来,最后还是前者压倒后者,掺杂一丝丝歉意的痴迷来势汹涌,连着好几天,丁昭都悄悄用它做了不该做的事情。   他凑上去,贴住织物柔软的表面。好好闻。为了让毛巾保持住程诺文的痕迹,他偷买了一样的洗涤剂,亲手洗,只为让那股芳香代替程诺文包围自己。那股味道现在钻进来,后颈发麻,他感到小腹很热,手不自觉伸下去。   今晚摸到程诺文的嘴唇,也许是没有预料到自己突如其来的行为,对方微微张开嘴,他的手指也就往里——程诺文的每个动作都可以装点他想象的乐园,尤其现在,哪怕不乖,他也只想在“程诺文”面前做个偷吃糖的坏孩子。   *   程诺文擦着头发走出主卧,叉烧跟在他身后。今天两位主人回来得都很晚,它在笼子里待了一天,不太乐意,呜噫呜噫叫,找存在感。   别吵,程诺文想捏它的嘴,叉烧飞快逃开,换个角落继续。他去逮,比格伸出两只前腿,不停用爪子拍他的脸,好不容易按住才消停,一双大眼湿漉漉对上程诺文:你晚晚,你坏坏。传递类似意思。   这种感觉半小时前也有过——我就是想你对我多笑一笑?直男的无意识攻击真的很麻烦。   程诺文挑了一包叉烧最喜欢的零食,喂完小狗满意了,不再叫,甩甩尾巴跑开。程诺文将擦完头发的毛巾扔进洗衣机,新买的毛巾用起来不如旧的柔软,也不知道叉烧将原来的那条卷去哪里,找也找不到。   客房边上的那间浴室仍然紧闭,程诺文看一眼时间,洗什么澡要半小时。他靠在门边听,里面水流声不断,敲两下门,也没反应。   北京那次,丁昭喝多了躺进浴缸睡觉,还好发现得早,浴缸水只放了一半。这人不长记性,程诺文担心他出事,转开门把手。   丁昭没锁门——为什么不锁?   他撞到了比溺水更棘手的场景。如果他是个懂得为人着想的好人,理应退出去,关上门,当做什么都没看见。但可惜,他向来不喜欢当这种好人。   程诺文关上门,手伸到背后,别上锁。   丁昭吓得叫不出声音,用一条灰色毛巾遮住自己,“你你你怎么来我的卫生间?”   “这套房子所有房间都是我的。”   他挑他话里的语病,丁昭眉头挤在一起,好像是哪里还疼,他当那条毛巾救星似的——程诺文早认出来了,他的毛巾包边有一条白色。   毛巾失踪,他怪叉烧,还忍痛抽它屁股,说你太不听话了。   不听话的另有其人,程诺文靠在门上,“怎么不继续?都男的,有什么不好意思?”   “你能不能先出去?”丁昭祈求他,回到最初认识时的那种紧张。那时程诺文但凡声音高点,他就抖个不停,看他的眼神满是可怜凄楚。   程诺文对员工没有施虐欲,训人、教育,他不会从这些行为中得到什么快感,那些手段都是为了让人成长,变得更好。如果手下的那群阿康可以将自己负责的事情全部做好,他是求之不得。   但换成性对象,一些低声下气的态度会让他提起兴趣,很快进入状态。   丁昭不爱出去玩,压力如何舒缓,途径少得可怜。狗有时也会有这种需求。程诺文喜欢狗,愿意与其亲近,叉烧肛门腺都是他亲手挤的。那么去帮另外一只,好像也是顺理成章。   卫生间巴掌大的地方,他两步就走到丁昭跟前,见他过来,丁昭缩得更紧,恨不得变成一个点,最好消失掉。   “不是想要奖励吗?”   “不是这种……”   “只有这种。”   他将毛巾丢到地上,又从后背环住丁昭,在他耳边说腿打开。对方蜷缩起来,磨蹭半天,顺从了。   丁昭在该乖的时候能做到相当听话。拿工作打比方,程诺文让他动就动,停就停,该喊就喊,该叫就叫,就算不好意思,他也会忍住,小声问他这样做对不对。他百分之百信任程诺文,相信程诺文给与的指令都是最正确也最不能违背。   又好学,实践起来不嫌疲倦,努力做到让程诺文满意。当他领悟到一些窍门,稍稍自如起来,便会用讨好的语气问是不是可以了?程诺文说可以,他就能轻松一下,说不可以,他就哭着说怎么还不行呢,程诺文你放过我吧。   脑子缺氧的时候,丁昭会喊他全名,程诺文不同他计较,公司里大把人叫他Nate:请原谅我Nate,我再也不敢了Nate,求求你帮忙Nate。   都是听惯的话,但将Nate换成程诺文,一样的句子从丁昭嘴里说出来,恳切的力度提升不少。   两块突起的肩胛骨顶到自己身上,丁昭在完成最后的进度,程诺文的要求是:你要懂得忍耐,不会忍,你和狗有什么区别?   以前丁昭维持五分钟的抬头挺胸都要偷懒,现在他能穿着定制西装,端正站满一天。杨师傅曾经私下偷偷与他说,你这个小跟班和你一样,是个衣架子,穿西装比普通衣服好看多了,至少高两个台阶。程诺文打量丁昭修长的四肢,细腰,窄胯,一具如果是同个取向他不会放走的躯壳。   所以自己的忍耐力才是更胜一筹。   差不多是丁昭的极限了。嘴上哼哼唧唧,不肯说,程诺文知道他的体力并不优秀,熬夜像要他命一样,胜在年轻,不服输,凭借毅力坚持到现在,也算不错。他放开手,小狗耳朵通红,喉咙呜咽一声,瘫在他怀里。   浴室的热水一直没关,程诺文浑身湿透,他要出去重新找块毛巾擦干头发,今天的奖励先到这里。   --------------------   一些……特别的……技术…… 第48章 旧方法(2)   隔日去恒光,丁昭经过一楼星巴克,相熟的咖啡师与他打招呼,没像往常那样收到一个灿烂笑脸,只见他闷头向前冲,脚步虚浮飘进电梯。   关门键按三次才按准,电梯门慢慢合拢,丁昭许愿不要有人进来——事与愿违,一只手伸进来摁住电梯门,跟着一头乱蓬蓬的浅金色头发。   丁昭看清对方,惊讶问:“你今天怎么来公司?”   “销假了。”   一整晚没见,郝思加越发像个幽灵,他声音沙哑,身上残留着一股宿醉者的酒气,衣服也没换,仍旧昨天那套,却是整个人最体面的部分,不仅洗干净了,还熨得相当整齐服帖,一看就是有人细心料理过。   休两天就销假,丁昭没理解,这不是他用加班换来的长假吗?昨晚郝思加跟着边晔的朋友走后,丁昭不放心,发微信询问,今早收到回复,只有三个字:我死了。   差点吓得丁昭起床报警。   没事。郝思加补充两字。丁昭追问真没事吗?在哪里?他便不回了,死一般沉寂。   分明是有事,很多事。丁昭侧身给郝思加让位置,两人同时按28层,手指碰到,互相瞅瞅,郝思加抿紧嘴唇,模样与丁昭几乎是在照镜子,三魂七魄尽数抽空,只剩一具皮囊走路。   电梯门关,稳定往上升,两人叹气,宛如复制黏贴。他们对看一眼,似乎明白些什么,匆匆别过头去。   到楼层后,郝思加按住胃说要去洗手间。昨夜狂欢,下午两点,办公室堪堪来了三分之一,坐着的人也是呵欠连天,个个隔夜面孔。   丁昭走到工位,赖茜不在,只有大头一人。昨晚他走得最早。丁昭问你不是在TB前放过狠话,说晚上喝死一个是一个,怎么提前跑了。   大头笑笑,说有点私事。他哼着小曲,用小水壶给赖茜桌上的向日葵喷水,心情非常不错。   丁昭坐下,偷看小会议室,没人。听实习生说今天还未见过Nate,开会吗?他翻程诺文的日程表,并无会议提醒。   碰不上也好。早上醒来,他在门口蹭半天,不敢出去,生怕撞见程诺文,结果只有叉烧甩着尾巴等自己。主卧空关着,程诺文早走了。   虽刻意提醒自己,别去想昨晚发生的事情,但大脑不受控制,稍稍放松警惕,浮现出程诺文这个名字,就会触发自动联想,直接跳转至浴室场景,原样播放,一秒都无法快进。   做事不锁门,如此深刻的教训,他该记在备忘录的第一条,高过所有程诺文的警示名言。   有脚步声,从门口开始。   程诺文不是没来,大概是出去过再回来。他和Kate同行,两人都是职业装扮,走在一起,冲击力加倍,经过谁的座位,必有人抬头欣赏。   他往自己的方向走,越走越近,丁昭呼吸急促,心跳快到近乎跳出胸口——程诺文会怎么看他?会避开他吗?还是掉转视线?他从没见程诺文不好意思或者脸红过。   都不是,程诺文没有停下,略过他,在找庄晓朵,说Doris,你来一下。   心跳恢复到正常频率,甚至变慢了,也许是受到失望或者什么影响。他们在丁昭身后商量工作,丹斐的新项目,代言人之类,说话语气一丝不苟。   上班时间,自己想那些太不专业,丁昭镇定下来,他回头,Kate在纸上勾出一条时间线,将笔递给程诺文。   笔被夹进程诺文纤长的食指与中指,他轻轻提起,下笔,在时间线上画出几个圈。那只笔在他手下异常灵活,程诺文示意它滑向哪边,它就听话执行。   像他那样听话。   昨晚程诺文帮他手*,说什么奖励,明明都说不要了,还不肯放过他。酒精和浴室热气冲昏头脑,他在程诺文手里高*几次,程诺文才勉强满意,关掉水,说舒服了吗?舒服过就早点去睡觉。   “哇,你脸好红,”大头用手给他扇风,“热的吧?我也觉得,今天办公室冷气的力度好像不太够。”   丁昭讪讪,说确实有点热。下一刻,程诺文靠到他桌边,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到他面前敲了敲。   “丹斐马上要有新的pitch,过来一起听。”   敲桌那两声,警告一般。丁昭挪着椅子,加入几人的谈话。程诺文是在用工作惩罚他吗?昨晚结束,他近乎虚脱,摸到床就睡着了。今早埋在被子里,动也不敢动,试图裹住那颗羞耻心,现在强打精神坐到办公室,一见真人,羞耻心哗啦啦全碎开,难为情到多看程诺文一眼,那抹记忆就开始在脑中凌迟他的神经细胞。   一点都听不下去,他煎熬地看程诺文勾勾画画。什么男明星,档期,都不如程诺文手上那只笔。   “你发什么呆?不想听回去。”   笔落到他头上,程诺文最恨工作分心,丁昭吃痛捂住额头。神是你,鬼是你。   后半段话他认真听,终于续上。丹斐在国内签下一名男星,明年年初会官宣全球代言人身份,对此十分重视,计划前往伦敦拍摄TVC。Kate的意思是,客户倾向CO2来做,只要他们创意过关,比稿就是走个形式。   广告片拍摄,程诺文是资深,自然亲自上阵,其他组员保持不变。众人聊完,纷纷散了,程诺文照例进小会议室,没看他一眼,却忘记拿走那只笔,留在丁昭桌上。   无论职场工作,还是在他身上工作,程诺文都是驾轻就熟,绕一圈感到尴尬的只有自己。丁昭拿起笔,夹在指间,恨起来咬一口——所以程诺文做那种事是为什么?   他想问又不敢问。到点下班也不走,怕回去太早,要面对程诺文,于是故意找事加班,做到十点多才回家。   开门小心翼翼,客厅亮着灯,程诺文没有如他所愿去睡觉。他陪叉烧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最近热播一部狗狗大冒险的动画片,叉烧无意间看到,一眼万年,每周五晚准时蹲在电视机按遥控器。   平时要没事,丁昭也会加入,今天却不过去,呆呆站在门口,还没想好用什么表情和程诺文说话。   见他回来,程诺文也没叫他,手放在叉烧身上给它梳毛,叉烧翻个身,躺着露出肚子。   这么舒服吗?程诺文低头问,手指轻轻揉它肚皮,叉烧享受被这么伺候,立即发出满足的咕噜声,四脚朝天彻底打开,任程诺文为所欲为。   程诺文摸了一阵,将它抬起来,屁股对准自己,自言自语,差不多该挤肛门腺了。   叉烧受到惊吓,它不喜欢别人盯屁股,后腿一蹬跳下沙发,飞快跑到丁昭脚边。   程诺文撑着头,面朝它的方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帮你解决正常生理问题。”   话是一式两份,抄送丁昭。   他愣了愣,脱口而出:“你也不能那样帮忙啊……”   “我不帮它弄,它能自己好?”   “一直都是自己弄的!都很好的!”   程诺文头一点,“你让叉烧自己挤,它会吗?”   还真讲肛门腺呢。程诺文演技惊人,只要他想,可以轻易做出那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自己只能配合。   丁昭抱起叉烧,让小狗贴紧自己胸口,“以后如果有需要,难道你都会帮忙解决?”   “当然不是。”   程诺文突然拍了拍自己面前位置,丁昭手一抖,叉烧趁机窜出去。动画片过完广告,开始播剧情,它绕着程诺文转几圈,最后跳上沙发,在程诺文跟前坐好。   乖了。程诺文挠它下巴,眼睛对着丁昭,猫唇微微上扬。   “只有听话的时候才可以。”   程诺文对人挑剔,对狗博爱,早就知道的道理。   他摸向裤子口袋,有什么躺在那里。   ——好想做那只笔。 第49章 旧方法(3)   上海夏天长,九月底仍似火炉,惹人心情躁动。   销假后,郝思加似乎中邪,坏脾气暴涨,阿康找他干活处处碰壁,多封投诉邮件雪花般飞到CD那里,CD转发给老总,乔蓓批复已阅,转头飞去瑞士避暑。   A组幸运些,凡是涉及和郝思加的沟通,全部二转手,让丁昭负责,毕竟他是如今唯一不会被对方骂回来的阿康,自然物尽其用。   丹斐的TVC比稿在即,丁昭与郝思加形影不离,天天盯着对方写拍摄脚本,事情一多,工位也不回了,干脆将笔记本搬去创意组,在郝思加隔壁的位置办公。   两人头靠头,创意同事经过,调侃丁昭是陪公子读书,郝思加听见,一个眼刀甩过去,谁接谁死。   丁昭忍不住打个喷嚏,眼前满园春色:今天送来的是朱丽叶玫瑰,橙色花瓣,淡粉花心,开得正正好。   “不是说了让你扔掉吗。”   郝思加满脸嫌弃,丁昭揉揉鼻子,说那么贵的花,又漂亮,扔了太可惜。   可惜个屁,郝思加眼珠上翻。近两个月,他身边冒出一位不知名的追求者,浪漫不计成本,各类鲜花不断。好事者暗中按计算机,以这把朱丽叶玫瑰为标准,鲜切花,二十支包扎成型,知名花艺店出品,保守也要一千一束,每周三次,周一、三、五准时送到,一月四周,至少计一万二。   追求者不仅浪漫,背后身家也相当可观——有钱人!一众人羡慕不已,烦的只有郝思加,他起先拒收,对来送花的快递员说以后再接到给他的鲜花订单,不用送进公司,门口找个湿垃圾桶扔掉即可。   快递员义正言辞,说那可不行,仍是风雨无阻送货上门。每次送到,前台都十分兴奋,捧着鲜花横穿办公室,说思加哥,你的花来啦!随后拿出随花的卡片问郝思加,到底是哪位神秘嘉宾,如此锲而不舍想获取汝之芳心?   送花人坚持手写卡片,郝思加最见不得这个,全部用剪刀拦腰剪断,让它们在垃圾桶相见。丁昭瞄过一眼,字迹秀气,想起司内流言,说郝思加肯定是被富婆包养,有人在恒光楼下撞见他上了一辆豪华轿跑,车主是位气质超群的贵妇,ps,还是个外国人。   他与郝思加分享这则滑稽的谣言,原是开玩笑,没想到郝思加听后,不说话,用力咬着全糖饮料的吸管,神色阴郁。   总之,被缠上是一定的。坏心情影响了郝思加的创作,脚本第一版差点写成伦敦恐怖故事,丁昭看完哭笑不得,说剧情很精彩,但丹斐请影帝来做代言人,总不好让人家在广告片里演尸体吧。   没心情改,明天再说,郝思加收拾东西,“你什么时候回去?”   “九点吧,怎么了?”   郝思加将他椅子转个圈,“我问你什么时候回客户组。”   来创意这边办公两个礼拜,原来的工位空着, 都积出一层灰。   “你想坐哪里我无所谓,但Nate很烦的,我不想被他烦。”   不是不想回,得知丹斐全球代言人的身份后,丁昭惊讶之余,生出期待——品牌签下的影帝去年成功四封,拿的还是国际大奖,业已飞升超一线。   更重要一点,对方曾经代言佲仕,当年程诺文经手的那支广告片,他正是主角。   与佲仕约满之后,影帝极少接其他商业代言。丹斐公关有点造化,居然请动天尊下凡,也难怪说想和CO2合作,估计是希望程诺文梅开二度,再出一支牛逼轰轰的片子。   仿佛冥冥中自有注定,如果能和程诺文一起做成这个项目……丁昭心潮澎湃,愿广告之神保佑。   他对待这次比稿格外认真,连续几天重煲影帝旧作与各类采访。影帝年轻时默默无闻,三十过后厚积薄发,温习过他的多部电影,丁昭佩服不已,在家和程诺文吃宵夜,也抓紧学习,架个手机看对方的得奖访谈。   影帝低调谦逊,谈吐极有深度。丁昭看得津津有味,与程诺文感慨对方演技好性格佳,业界典范,男性楷模,好想见见真人blablabla。   “有什么好见的,都装的。”   程诺文泼来冷水。他对合作多次的影帝无甚好评,丁昭在家看电影,也不屑一顾,摁着遥控器说有空看黄鼠狼演戏,不如给叉烧看动画片。   丁昭认为他是同类相斥,alpha男看alpha男,容易产生竞争心理,觉得好笑,嘴角也勾起来。   程诺文抓到他小动作,“你工作很闲?每天花时间研究这种人。”   “我研究他就是工作啊,不是你教的吗?‘阿康是活的不是死的,比稿要多做功课,才能给创意提供有针对性的建议’,这几天郝思加的脚本写得不顺利,我看这些是想帮他拓展思路。”   “他写不出是他的事情,你天天坐他旁边看他干活,工位不回,人也叫不到,这么想去创意组,早点申请调岗,我给你批。”   “哪里做事不是做事……你不也在小会议室办公?”   程诺文被他呛到,拉下脸:“你看清楚你和谁说话。”   硬邦邦一句,听得丁昭很不是滋味。这个月的确花了太多时间和郝思加在一起,但这么做是有原因。他感到委屈,将访谈关了,低头吃两口小馄饨,食不知味,对程诺文咕哝我不吃了,去洗碗。   刚开水,闻到身后传来烟味,回过头,程诺文点了火,仰头在抽烟。   他回家没换衬衫,嫌热,解开两枚纽扣。   洗洁精太滑,丁昭手里的碗没拿住,摔进水槽哐啷一声。   “造反啊你。”   程诺文偏过头,“拿个烟灰缸过来。”   他擦干手,取过烟灰缸放到程诺文面前。程诺文合着眼,闭目养神,他的喉结突出,衬衫扣子全部系紧时,正好会卡在下面,现在打开,随呼吸一起一伏。   丁昭站着不动,悄悄看,逐渐口干舌燥。那天之后,程诺文像是找到新的娱乐方式,陆续替他解决过几次个人问题。起初他不好意思,无奈真的很舒服,后来半推半就,只要程诺文向他勾勾手,就乖乖坐下。   我脸上有什么?程诺文突然问,丁昭吓一跳,想拉开两人距离,但程诺文动作更快,他灭掉烟,顺势将丁昭困在自己与桌子中间。   小会议室直对丁昭工位,不拉百叶窗时,一抬头就能看见对方,趴着睡觉,聊天傻笑,吃零食,做什么都尽收眼底。   那么大个人,这个月却消失得无影无踪。程诺文给郝思加发过信息,请他学会独立,不要总找人陪。   郝思加回复:脑瘫吧你,再发拉黑。   丹斐这次拍片的比稿,程诺文不感兴趣,纯是答应乔蓓比下来给公司赚钱。要能选,他是不想再和那个姓江的合作。只有丁昭,看个访谈电影都能被对方肤浅的表象骗到,功课做得那么认真,提到那人名字,眼睛也跟着发光。   还是要做规矩。他用膝盖分开丁昭两条腿,问记不记得之前我怎么给你做的示范?   丁昭浑身软,含糊问哪一个?你做过的示范太多了。   真的笨。他伸进丁昭穿得松垮的家居长裤,说我再做一次,你记清楚,别待会不会做。   程诺文的教育向来出色。结束之后,丁昭伏在他肩膀上喘气,一双眼睛很湿,两人贴着温度高,又出了很多汗,所以哪里都很湿。   他扯过纸巾递给丁昭,让他擦干净。丁昭擦两下,发出怪叫,随即脸红了,比刚才喊他程诺文我不行了的时候还红。   低头看,教学时是面对面的姿势,丁昭把学习成果一股股全弄到他衬衫上,摸上去黏黏糊糊,是没法再穿了。   衣领也有一块斑驳,射得还蛮远。   “我会洗的,或者我赔给你……”   怕他生气,丁昭耳朵垂下来,偷偷观察程诺文表情。   最能牵动他情绪的还是自己,这个认知让程诺文的心情畅快一些。他突然想起那些催泪的宠物电影总喜欢反复强调,最好的狗,一辈子只认一个主人,哪怕死去,轮回转世也要找到对方。   程诺文无神论者,以前看,觉得纯粹瞎讲,现在想一想,要是真的,拥有一件只属于自己的东西,好像也还不错。   --------------------   影帝没有原型,只是一个后期会让程诺文很不爽的角色(嘻嘻 第50章 旧故事(1)   程诺文手上的牵引绳一紧,丁昭隔天搬回工位。这次回去,他觉得背后好像多双眼睛,可真的去找,视线就像提前预知,消失不见。   唯一有变化的是程诺文那间小会议室。为了专注办公,程诺文平常会拉下百叶窗,现在全天打开,将整组一览无遗,搞得A组人心惶惶,私下传Nate不会是想抓他们工作纪律吧,看来桌上空酒瓶要收一收了,不如换个奶茶杯来装。   丹斐的比稿进入冲刺阶段,郝思加多有坎坷,脚本写了好几稿,自己不满意,毙了重头开始。郝思加认真做事时,有些完美主义,不信邪,非要死磕到底,最近大部分工时都耗在这支TVC上,冷落了手上其他品牌,做不完的东西分流出去,被他养刁的客户一看文案不是原来水平,跑来闹,阿康们只能使出浑身解数,暂时堵住洪水闸门。   这事惊动在瑞士滑雪的老总,乔蓓给郝思加发了封邮件,具体不知道说了什么。转天午休,边晔亲自来找郝思加,提醒他明天迈赫厘有个会议,某位高层钦点想见CO2那位妙笔生花的文案,他必须到场。   郝思加摘下耳机,没有如往常那样冷冷说滚啊我不去,只是眉头紧皱,说知道了。   迈赫厘轿跑的文案向来由郝思加负责,可他讨厌见客户,开会总是缺席,突然答应,很反常。   丁昭借了大头的喷壶,给郝思加的鲜花浇水,追求者今天送来一束大花蕙兰,三色混杂,花瓣层层叠叠,中心两根花蕊探出来,看上去像是某种昆虫的口器。   “去可以,”郝思加手一指,“我要他一起。”   见他对准自己,丁昭喷壶没拿稳,差点摔桌上。   边晔也没料到他会提这种条件,“小昭?他是A组的喔。我们B组那么多阿康,你随便挑,想要哪个陪你都行。”   “我就是不想和你们组的煞笔坐一张桌子,丁昭去,我去,懂?”   郝思加明确诉求,让边晔自己决定,随后拿剪刀将大花蕙兰剪断,花苞顿时跌落,桌面尸体横陈。   边晔眼睛在丁昭身上转两圈,笑笑,“好吧,我开恩,小昭,麻烦你送我们大少爷一程。”   丁昭还想推辞,郝思加甩来眼神:给我去。   算了,郝思加近来心情不好,当帮个忙吧,遂同意,对边晔说明天我有空,但替B组开会这种事情,要事先请程诺文批准。   边晔说那是当然,找程诺文说要借丁昭半天。   客户组借人开会不算稀奇,有时碰到语言壁垒或是其他刁钻需求,组内无人满足,会临时找个条件符合的同事过去应急。   听完经过,程诺文知道是郝思加在发毛病,说借人可以,但我作为上司需要陪同。   边晔抬起一边眉毛,“你知道迈赫厘是我的客户吧?”   阿康私下调笑,说CO2开会如上钟,哪怕是文案充阿康,阿康扮设计,也力求坐得漂漂亮亮。客户是人,有偏好喜爱,性别、国籍、长相,都是谈判资本,拿捏住了,让他们赏心悦目,也是一种维护生意的方式。   迈赫厘的那位与边晔是多年朋友,程诺文也认识,什么人,什么性格,心中有数。这种会议,出席人员,丁昭过去,花瓶带来的花瓶,一个不留神,怎么碎的都不知道。   “要么我和丁昭都去,要么都不去,你自己选。”   边晔仍旧挂着笑容,但笑不进眼,仿佛在给谁切片,一个个切好装袋再标名字。   下班前,丁昭邮箱收到会议邀请,与会人员看到最后,心跳漏拍。   他晚上在家熨衣服,第一次去迈赫厘开会,吃不准该穿哪套,问程诺文有没有好的建议。对方抱着叉烧看电视,说CO2不是做过文化衫?穿那个。   去年年会,行政图好玩,给每个部门都做了一套T恤,前面印了公司logo,背后两句打油诗。客户组分到的是“阿康阿康,头发不长”,大头拿到这件衣服怒发冲冠,直接撕了个粉碎。   穿去客户那边开会,像话吗?丁昭无语,决定自己做选择,他在杨师傅那里做了一套新西服,拿到还没机会穿,兴冲冲换好给程诺文看,问他怎么样。   程诺文看一眼,将叉烧扔到边上,指自己跟前,说你过来。   他以为自己哪里没熨好,左看右看,最后被程诺文按到沙发上,才明白,这次是真要重新熨一遍了。   *   迈赫厘中国总部的办公室设在陆家嘴,从浦西到浦东,风景变化,行人步履都加快两分。   大学组织活动,丁昭去过外滩,和同学合照的背景是陆家嘴三件套。人类在都市巨物的映衬下,显得非常渺小,那时候他看黄浦江对岸亮灯,璀璨如人造星星,好奇到底什么人才能坐进那么豪华的办公楼。   只分两种,正经公司和皮包公司。坐到云上俯视,你会自动剥离,你是人,地面那些是蚂蚁,无情一些,在这里比较容易赚到钱。   程诺文回答。今天好心,他让丁昭搭个便车。虽然拜访过多个客户,但迈赫厘所在的办公楼气势超群,走进去,丁昭连呼吸都变得小心谨慎。   边晔到得最早,几人一起等郝思加,会议前五分钟,天才踩点来了。   阿康们衣冠楚楚,郝思加照旧一身黑,只是今天包得特别紧,虽然上海最近温度下去一点,但这种天气穿高领衫,未免太闷了些。   他什么都没带,光把自己运来。边晔见到郝思加,长舒口气,领路带着几人坐电梯上去。   这次会议如此重要,主要是有一位高层出席。迈赫厘的亚太区vp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德混血,中文名叫白睿德。丁昭上领英看过他照片,一头银灰色头发,容貌相当英俊。   见到真人,一米九的大高个,宽肩膀覆在剪裁利落的三件套之下,气魄十足,但笑容灿烂,甚至有点和蔼可亲的味道。   白睿德是迈赫厘二把手,身居高位,却保持亲和力,见到CO2众人,与他们一一握手。   直面这种级别的企业高管,丁昭还是有些紧张,伸手前,他害怕掌心出汗,忙在衣摆擦擦。   忽然背后一热,是程诺文的手放到他背上,那热度,是程诺文在替他打气。   丁昭心定下来。白睿德与他问好,竟也知道他的昵称,亲切叫他小昭。丁昭颇为惊讶,白睿德看出他的心思,莞尔一笑:“是Ryan告诉我的。”   明白了,边晔事先吹过风,不过这人声音好熟悉,像在哪里听过。   迈赫厘与CO2多年情深,白睿德和管理层都认识,见到程诺文,寒暄两句,说上次打高尔夫都是好久前的事情了,我让Ryan叫你,他说叫不动,只有Beth喊你才管用。   他语气从容,哪里停顿,哪里继续,有自己一套节奏,丁昭越听越耳熟,翻找记忆对号入座,对方眼神捕捉到丁昭身后的某个身影,笑意浓浓:“冒昧了,这位就是负责迈赫厘的文案吗?”   郝思加上电梯后,一直站在丁昭背后,现在慢吞吞走出来,嘴巴闭着,不肯接话。丁昭担心他这副孤高的模样唐突客户,侧过身眨眨眼,示意他好歹出个声。   嗯。郝思加鼻子出气,白睿德迎上去想和他握手,祖宗摆谱,理都不理,人一闪,先一步坐到会议桌边上,还将旁边的椅子一拉,意思让丁昭过去坐。   这套操作差点没把丁昭吓晕,白睿德却一点没生气,和善道大家别站着了,都坐吧。   众人陆续入座。按照惯例,白睿德级别最高,应该坐到最前面,但他谦虚说今天自己只是旁听,市场部各位是主角,我该往后靠靠。   于是合情合理,他坐到郝思加对面。见他过来,郝思加移开视线,垂下头隔着衣服抓自己手臂,似乎那里很痒的样子。   --------------------   人陪人陪人效应。 第51章 旧故事(2)   丁昭坐在郝思加旁边,他今天是陪客,不负责业务,只用安静听讲。   他常和程诺文开会,听惯对方思路,上司主打逻辑清晰,依靠过硬的专业能力碾压对面。边晔则婉转多了,侃侃而谈,像只百灵鸟,他平时说话略显轻佻,但放到工作上,言语张弛有度,面对客户挑战也是一笑化之,坏话都当好话讲,与程诺文锐利的风格完全不同。   相同的是都很厉害,丁昭权当过来学习。只有郝思加,不认真,心思完全不在会上,对面的白睿德好几次问他问题,他都抬起眼皮,凶狠地瞪过去,看得丁昭心惊肉跳。   白睿德涵养极佳,没有一丝责怪的意思,笑眯眯看着郝思加,帮忙找补,说噢看我,这个问题问出来,倒显得我笨了。   几位客户听到老板如此调侃自己,纷纷送上笑声,氛围其乐融融。   郝思加眉毛压低,正要露出他的标志白眼,丁昭忙在桌下拉住他,郝思加眼珠子打个半圈,恢复正常位置。   他低头,好久没补染头发,原来的发根颜色长出来,黑金色反差明显。丁昭之前瞧见,问他是不是想留黑,郝思加沉默片刻,说对,老是去漂,伤身体,接受这样的自己也挺好。   同样关注郝思加的还有白睿德,不过他就坐在正对面,视线落下来也很正常。大部分时间,他都在听会议讲解。可能是岁数摆在那里,白睿德习惯用纸和笔。丁昭离得远,看不见他写的内容,只看到笔尖不断提起落下。   会议进到尾声,原本还有一两个问题想讨论,客户看看时间,说先到这吧,剩下的用邮件沟通,Reid今晚要飞柏林,待会就得走了。   白睿德合上笔记本,说不急,还有些时间,我倒是愿意在这里多留一会。   客户中有人提醒,再迟就是晚高峰,去机场高架很堵的。   “放心,来得及,我特意留了时间。”   听他这么说,边晔那边传来笑声,带点揶揄:“Reid是管理大师,就算只有一个小时,也要物尽其用。”   客户们频频点头,说老板的确如此,日程表满满当当,一分一秒都不浪费,顺便拍个马屁,表示您太辛苦,应当多多放松。   白睿德温和道:“工作不是生命的全部,我也一直提倡大家应该多花点时间在个人生活上,尽量做到两者平衡。”   郝思加听完哼一声,抱住手臂,在桌下并紧腿。   几句闲聊过后,这次是真的快到时间,边晔与白睿德说剩余部分我晚些邮件给到,保证你在路上也有事可做,请吧大忙人,再拖下去,万一飞机误点,挨罚的可是我们。   “怎么会,”白睿德语气轻松,“大家都是平等合作的关系,我不会莫名其妙惩罚谁,况且,我的惩罚向来都是有原因的。”   说到惩罚二字,他略作停顿,又轻巧带过。丁昭感觉一边的郝思加身体抖了抖,好不容易控制住,他稍微分开膝盖,很慢地吐出一口气。   对面的白睿德似乎也发现了,他将钢笔移到唇边,在上扬的嘴角边点了一点。   *   迈赫厘一场小风波过去,郝思加不再收到花。突然出现的追求者突然消失,前台比他遗憾,说每周猜花已经成为自己的上班动力,现在突然没了,很是怅然若失。   郝思加不以为然,少掉几束花,他的状态反而转好,打磨多次的TVC脚本已臻完美。等Kate拿到分镜和故事板,看后十分满意,说稳了,等好消息吧。   借她吉言,比稿后续顺利,几百万项目落入A组,丹斐与CO2走完合同流程,敲定档期,拍摄最终定在明年二月,目的地伦敦。   庆祝之前,他们还有大把沟通与统筹工作要做。广告片拍摄涉及多方协作,包括客户、艺人、制作公司等,阿康分工也各不相同,庄晓朵原想将客户及艺人方面的沟通交给赖茜,丁昭负责对接制作公司,结果几天后,丁昭单独找她,提议自己与赖茜交换负责的部分。   赖茜心存感激,单独请丁昭吃了顿饭。两人坐下,都是欲言又止。赖茜还是喜欢掌握主动权,清清嗓子,对他说想吃什么就点,今晚不用帮我省钱。   这次赖茜私下找他商量,恳切希望与他对调任务。丁昭明白,她是想挽回丹斐那场活动的失误,借拍片项目做出成绩。对接制作公司涉及大量协调工作,极其繁琐,做得好是能力的体现。   距离年底的review只剩两个多月,若想顺利升职,这是她表现的最后机会。犹豫几天,丁昭最终点头。此事没与任何人谈起,决定是丁昭自己做的,他珍惜和赖茜之间的友谊,识于微时,赖茜没嫌弃过他,所以现在能帮的,他尽量都会帮。   都是为项目尽力,既然下了决定,就不要后悔。   赖茜有心言谢,挑的是贵价餐厅,还特意开了一瓶酒。两人聊天间,拾回几分刚进公司时在街边吃江西炒粉的欢乐,中途赖茜的微信提醒闪个不停,她划开看,时而叹气,时而微笑,嘴角上扯的弧度有限,整体还是烦恼更多。   丁昭猜她谈恋爱了,赖茜却说没有,最多算是暧昧对象。   “不是我们公司的吧?”   他怀疑,赖茜摇头,斩钉截铁说当然不是,说完想到什么,流露一丝愧疚,“同事是不可能的。”   两人同时想到CO2的天条,沉默下来。赖茜喝完半杯酒,话变多了,问他如果两个人睡过之后,一方提出不如当什么都没发生,维持原状,另一方答应了,却还是表现得温柔体贴,是不是说明没死心,在等某种可能?   丁昭没有这种经验,支吾两声,说不知道,我又没经历过,怎么回答你。   小昭!赖茜笑他,做广告虽然忙,但聊骚上床的时间总归能挤点出来,你是成年人,不是苦行僧,生理需求不需要解决吗?一两个可以发展的对象,你有的吧,那个什么,柏嘉丽活动碰到的克拉拉,她还有没有联系你?   不止她,她老板也……但是……丁昭默默想,露水情缘不是没碰到过,却因为这样那样的理由,最后都做了拒绝。   只有一个,就那个,他在心中勾勒程诺文那张脸,“有是有的,就是不太一样。”   “怎么不一样?”   “我觉得他是在照顾小动物……”   赖茜没懂,啊一声,“你和兽医约会?”想了想,又说:“噢,我知道了,她肯定是觉得你可爱啊,否则怎么愿意照顾你?”   有戏的呀!赖茜用力拍拍他,忽而手机亮起,她打开看,原本在笑的表情隐下去。   一个嫌太少,两个又太多,人真的蛮贱,也蛮难满足的。赖茜自言自语,丁昭问什么一个两个,她笑笑,没有点明。   这顿饭结束,丹斐的TVC项目进入执行期。人一忙,心就有限,难以思考其他问题。   变化时常发生:赖茜办了张健身卡,总挑午休时间去运动,很少再与丁昭和大头出去吃饭;看她朋友圈,周末常常出游,发的照片虽然只有自己,不过一看取景就知道,身边肯定有人陪同;桌上的向日葵换了几轮,大头依旧在帮忙浇水,却不哼歌了,直到最后,赖茜说向日葵水浇得太多容易招虫,扔了,换成一株仙人掌,不用大头再来代劳。   不变的,最守约的,只有似潮水涌来的工作。十月底,丹斐的第一次PPM*如期而至。   --------------------   *ppm,pre-production meeting,广告片拍摄前的重要大会,需要多方参加敲定拍摄计划。   Reid比思加大15岁。 第52章 旧故事(3)   广告片正式开拍前,多方需要找时间坐下梳理项目,PPM至少要开两到三回,第一场算是热身,大家见个面,讨论脚本与执行方案。   艺人团队也派来一名代表,丁昭提前沟通,对接的商务表示影帝的经纪人会做代表来,没想到开会当天,实际到场两位。   影帝本名江天禹,突然现身,客户也是临时接到通知,满脸惊讶。经纪人解释这周正好在上海参加新电影的首映,江天禹看过脚本,对这支片子很有兴趣,说想亲自来聊一聊。   不会不欢迎吧?经纪人开玩笑。   客户公关忙说怎么会,是求之不得。心里敞亮,签下江天禹,不是自己能干,江天禹和丹斐高层关系匪浅,早在接触,后来听说CO2负责广告代理,影帝这才松口,同意合作,反正……各种机缘巧合。   江天禹没做排场,墨镜口罩也不带,穿身休闲装就跟着经纪人来了。到场众人皆暗忖赚到了,没轮到自己发言时,明里暗里使劲看江天禹。   大约习惯目光,江天禹表现自然,并不扭捏,大大方方给大家展示。少了镜头,用眼睛看,江天禹那张脸更有冲击力,骨相极其优秀,简直是为大荧幕而生。   丁昭看得目不转睛,昨晚刚补完江天禹的一部老片——程诺文不允许家里电视出现江天禹,他只好悄悄在房间看,煲至感人情节时,忍不住掉泪,咬着被子感叹这男人真的好会演,明知做戏,还是声泪俱下,引得看客共情连连。   发现有道热情视线,江天禹找到丁昭,与他对视两秒,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   丁昭心跳加快,赶紧低头喝水,掩饰情绪,生怕自己乱飞的视线显得不够专业。   桌下有人碰到他,另一条西装裤贴上丁昭小腿。重要会议,程诺文自然不会缺席,他起初波澜不惊,只当开会是一个任务完成,见到江天禹后,脸色微变。丁昭站他身边,顿时感觉程诺文身体前倾,肌肉绷紧,防备指数飙升。   瞧见程诺文,影帝很是惊喜,说哎呀,原来你在啊,我还以为你忙到没空过来,给你发信息都不回。   程诺文端上商务表情,嘴角抬起后立刻放下,说哪有你忙,最近微信更新,信息同步丢失了一些,没看到所以没回,抱歉,是我的问题。   心情再糟,场面话程诺文还是会讲两句,只是落座后,他与庄晓朵耳语,后面沟通都交由她负责。   腿上热量加剧,丁昭以为程诺文是无意碰到,稍稍移开,结果刚挪脚,桌面上的程诺文看他一眼,再次贴上来。   丁昭打字的手指僵硬。程诺文想干嘛?他在文档上打下三个问号,字体放大十倍,向程诺文示意。   程诺文面不改色,下面蹭得更凶。丁昭没办法,只能随便他去了,一边应付程诺文,一边做会议记录,完全没空再看江天禹。   PPM率先沟通脚本,江天禹的经纪人现场申明了几条可做和可不做的事项,基本合理。丁昭一一标注,忽听江天禹提问,“请问这次脚本创意是哪位的想法?”   庄晓朵解释脚本是CO2的创意,她转向丁昭,说脚本前期是你跟的,不如简单解释下。   丁昭很想好好发言,可程诺文还贴着他,只好眨眼,恳求对方暂时收手。   最终理性占上风,程诺文大发慈悲,放他一条生路。   郝思加写脚本的曲折,丁昭一清二楚,最难的点是如何将江天禹与丹斐彼此联结。品牌不少,名人更多,为什么选你代表我,都需在这支全球代言人的官宣片中阐明。   腕表基于时间而生,通过机械工艺探索分秒的奥秘,其实与演员运用技巧表达人性有几分相通,必须倾注许多方能精准把控。郝思加当时写过的废稿不下十个:他的二十四小时、大师的多面人生……无一例外,过于四平八稳,套层皮,哪个竞品都能用。   那段时间两人经常头脑风暴,丁昭将丹斐与江天禹的资料重复看了多遍,滚瓜烂熟到可以背诵。某次灵光一闪,想起某个访谈,主持人问江天禹你拿奖大满贯,已越过演员的最高峰,我们都很好奇,在那之后你看到的是什么风景?   江天禹谦逊一笑,说是平地,因为从现在起,新的高峰需要自己亲手创造。   丹斐的最大特色,制表工艺世界一流,可谓巧夺天工,却孜孜不倦,砸重金建立腕表工坊、培养制表大师,以探索机械的更高水平。   真正绝妙的匠艺,并非“追求顶级”,而是“不设终点”。郝思加听后,有了灵感,最后脚本的创意呈现是每当手上腕表走过一圈,江天禹的时间都会重置,无数循环伴随挑战重启。到结尾,则做留白,丹斐的蓝钢指针指过终点,不停,再一圈。   丁昭如实叙述,说完,现场安静两秒,随后是江天禹送上掌声,“我好久没拍广告片,本来还有些担心,但看过脚本,对这次合作大有期待。写得非常好,和我想表达的演艺态度如出一辙,画面也做得特别出色,很有想象力。感谢各位,一定付出不少时间来打磨。”   江天禹选剧本是出了名的刁,得到影帝认可,丹斐客户喜笑颜开。丁昭更是激动,江天禹诶!合作过那么多大导,竟然给他们的创意这么高评价,恨不得将那段表扬录下来,回去和郝思加分享。   他心砰砰跳个不停,却不是紧张,一种被认可的强烈兴奋,第一时间望向程诺文,对方不知道在思考什么,没看他,雀跃瞬间跌落半分。   称赞归称赞,江天禹这次过来也有个人想法。针对脚本和拍摄,他委婉提出了一些优化建议,客户、导演与制片同时在场,几方沟通无阻,就多个问题进行了改善。   江天禹亲自参会,了解各个环节,其实是相当负责的体现。有些艺人接商务代言,纯粹是利益考量,和品牌开会不如跑剧组赚钱,全部交给公司团队打理。懒一点的,连品牌概念、故事甚至产品都不屑看。江天禹却坚持亲力亲为,他对丹斐各个系列都如数家珍,一看就是做过很多功课。   不止于演技,为人处世、工作态度都甩人三条马路,丁昭不禁对江天禹的佩服更深一层。   PPM顺利结束,本着专业素养,客户没有多留江天禹,倒是影帝自己不急着走,跑来找程诺文拉家常,说最近怎么样,好久没联系,上次你主动找我还是年初祝我春节快乐呢。   他不喊程诺文Nate,喊的就是中文名,程诺文也不纠正。丁昭在旁边默默听,直到江天禹目光转向他,伸出手,问他怎么称呼。   如中大奖,丁昭赶紧自报家门,最后添一句,“我很喜欢您的电影。”   “是吗?谢谢你喜欢。”   江天禹冲他笑,晃得丁昭五迷三道,脱口而出:“能请您给我签个名吗?”   程诺文眉头一紧,“丁昭。”   警告意味极浓,丁昭回过神,恨不得自打嘴巴。他怎么问这个?严格来说,自己还在工作,真是太不专业了。   “签名?”江天禹歪头看看他,“要不合个影吧。”   本来在与客户闲聊的经纪人突然说句不好意思,闷声咳嗽起来,江天禹像是没听见,继续问丁昭,“要吗?”   这大奖厉害,自己爬你嘴里来了,丁昭舌头打结,“可,可以吗?”   “你不想要?”江天禹问,似乎有点委屈。   “想要的,如果您不麻烦的话!”   刚想送他九十度大鞠躬,丁昭脖子后的衣领被程诺文一提,鞠躬变欠身,只送出去三十度。   江天禹不介意,侧出身边的位置,让丁昭站过来。两人肩并肩,丁昭拘谨,不敢靠得太近,江天禹发现后,嘴角一挑,主动揽住他肩膀,同时取走丁昭手机,转手塞给程诺文。   “快,帮我们拍一张。”   被指派任务的程诺文面无表情按了两下,远远旁观的经纪人这时喊一声,说天禹,车到了。   时间有限,江天禹放开丁昭,跑去和众人道别。丁昭还晕着,刚才站得近,江天禹身上特别好闻,甜丝丝的,不知道用的什么香水,没法当面问,等回去搜一搜……   正盘算,江天禹走回他面前,“下次见。”   他和丁昭握手告别,松开时,噢一声,压低声音说,“如果你想,合照是可以发的。”   --------------------   程诺文:品茶,勿扰。 第53章 旧情节(1)   alb近日热门泡泡:内部消息,丹斐签了江天禹,明年CO2要去伦敦给他拍tvc。   高赞1:有钱,江现在是国宝级,没个几千万签不下来吧。   高赞2:CO2啥时候招人啊,我也想和影帝一起工作。   高赞3:互联网真的没有记忆……[链接标题:J姓男演员夜会多人上演车轮战]   *   虽然江天禹允许分享合照,但到底是对方的私人行程,丁昭认为还是别轻易泄露,并未上传社交网站。   江天禹经纪人对他的做法颇为欣赏,私聊丁昭表示感谢,并在沟通群通知之前做对接的商务,说以后和CO2的沟通会由自己负责,丁昭有什么问题,直接找他即可。   第一次PPM结束,项目加快推进,加上手头的佲仕以及其他工作,丁昭连轴转了两个礼拜,好不容易等到一个周末不用加班,江天禹经纪人在朋友圈发了一条状态:我家天禹的新片上映了,望各位多捧场。   看介绍,典型的小鸡电影。江天禹公司新签了一位女演员,请他友情抬轿,提携新人。前段时间忙碌,丁昭正需要一些轻松的恋爱喜剧缓解大脑疲劳,他看排片,周六晚上人多,选到十点之后的场次,人才少点,但大都是双人成行。影院有规定,座位和座位之间不给留空,单人票相当难买。   也太不合理了,他小声嘀咕,看个电影非让人贴着情侣坐吗?   “买两张不就行了。”   程诺文建议,两人正陪叉烧看动画片,丁昭闷声说:“又没人和我去看,买两张不是浪费钱?”   “我不是人?”   “你想看?”丁昭竖起耳朵。   “反正这周六没事。”   “那一起吧!我请你。”   他试探说,程诺文没拒绝,顿时心下欢喜,点上两个座位。高兴没两秒,订票成功的提醒跳出来,丁昭才想起江天禹有份客串,自己刚也没说具体是哪部片子。   PPM过后,他几乎可以确认,程诺文对江天禹大有敌意——最近脑子忙成一团浆糊,居然忘记这件事,早知道就该换部电影。   犹豫半晌,丁昭将实情说了。原本给叉烧梳毛的程诺文眉毛一拉,还没开口,叉烧就从他怀中跳起,冲着电视长啸。   它对动画片中的某只长毛贵宾一见钟情,看到对方出场就嗷呜乱叫,发泄无处安放的荷尔蒙。   “吵死了你,”程诺文拉住叉烧,捂住它的狗嘴,“都做完绝育了,精力怎么还那么旺盛?”   叉烧叫两声,累了,屁股一撅,躺回程诺文腿上。程诺文继续用手指给它顺毛,眉头仍旧皱起。   丁昭猜他是不爽有江天禹的电影,“你不想看也没关系,我一直都是自己去电影院,习惯了,多买的那张票可以转给别人,不会浪费的。”   有机会和程诺文一起看电影很好,可硬拽着他看不喜欢的片子,不如不去。只是心愿落空,多少有些沮丧,丁昭抱着膝盖看电视,不再多说话。   “我没说不去。”   丁昭立即扭头,望向程诺文:“你不介意?我是说……你好像对江天禹意见挺大的。”   无论荧幕还是现实,江天禹这张脸,程诺文是一次也不想见。原以为直到正式拍片前都不用和对方打照面,谁晓得PPM这种会,江天禹竟然亲自过来,大概率是存心给他找不痛快。   那天结束,经纪人老朴在微信上给程诺文打招呼,说天禹就那样,你别生气,之后广告片还得麻烦你们agency多上心。   程诺文和老朴没过节,以前佲仕拍片那会两人就认识,知道对方替江天禹打工是受苦受难,回复他工作管工作,这点自己分得清楚。   老朴说你办事我放心,又问今天和天禹拍照的男孩子是你现在的下属?挺有分寸的,没把照片传出去,我看他平常在沟通群里对接,说话来往也很规矩,不愧是你带的人,工作上都没的说。   这句话让程诺文联想起非常不好的回忆,大约意识到了,老朴跟着发来:兄弟,大恩不言谢,下次来上海,一定请你吃饭!   某些事情在重蹈覆辙前,人会产生预感,程诺文问丁昭:“你觉得他哪里好了?”   江天禹吗?都很好啊。丁昭拉拉杂杂讲了一堆优点,程诺文边听,脸色边往下沉,直到最后:“——但是太完美了,比起人,感觉更像那种放在礼堂的雕塑,偶尔瞻仰一下就够了,放进生活里,相处起来估计挺累的。”   程诺文思考片刻:“人只有死了才会做成雕塑放进礼堂。”   “我不是这个意思……”   比喻得很好,程诺文总结。这个形容哪里让他满意,丁昭不明白,不过程诺文的心情肉眼可见地好转,那张电影票也无需浪费。   滨江附近有家百丽宫,步行即到。为了避开圣诞与跨年的热门档期,江天禹的这部片子特意提档到十一月,正是上海的萧索秋天,老实说,看爱情片有点不太应景。   周六晚上天气差得出奇,云层厚,一颗星星也不出现。出门前,丁昭特意将自己收拾整齐,程诺文却只是换了寻常出门的衣服,和下去遛狗没有区别。   程诺文不管穿什么都好看,丁昭安慰自己。到影院他取完票,回头不见程诺文,找了半天,发现程诺文站在爆米花机前。十点多,值班的服务员呵欠连天。   丁昭见程诺文盯着后面货架,心中了然,走过去主动说:“你好,我想买爆米花。”   服务员强撑笑容:“请问要哪个套餐?”   “C餐。”   估计是为了吸引带小孩的家庭,C餐买两桶送玩具战士,造型各异。丁昭扫码付钱,对程诺文说:“你选个吧。”   拿铲子装爆米花的服务员听了,好奇扫两眼,闷笑一声。   江天禹的票房号召力不俗,晚场人也不少,都在排队等待入场。丁昭观察队伍,几乎全是情侣,衬得他与程诺文的组合极其显眼。   面对旁人递来的目光,程诺文熟视无睹。玩具战士胸口装了灯,摁下去一亮一亮,还会变颜色,他研究得相当专注。   丁昭抱着两桶爆米花,往后挪一小步,站到程诺文身后,这是他觉得最安全的位置。   等待时间,他久久地看程诺文背影,一具如此优越的身体,那双肩膀永远挺拔,像座不可逾越的高山,攀登时你迎风雪,却还是忍不住中途停步,欣赏沿路风景。无论何时,远近高低,这座山的景色都不相同,让人惊叹,望之神往。   他咬住爆米花桶,空出手,打开手机镜头,偷偷将程诺文这个背影留进相册,一同入镜的还有电影海报。江天禹虽是特邀,却是宣传热点,与女主角共享版面,顶上印着片名,下面一行小字。   爱情电影,宣传语都浓情蜜意:爱是冲撞,是你我不可挡。   他看这张照片出神,突然检票开始,队伍移动。程诺文长腿一迈,往前走,走了几步见丁昭没跟上,停下脚步,回头喊他名字。   抬起头,真正的程诺文落到眼中,丁昭心头忽而振荡。   有东西敲他额头,轻轻一下。   程诺文收回玩具,接过他手上的爆米花,“在看什么?票呢?”   丁昭掏口袋,递出电影票时,程诺文碰到他手指,无事发生般移开,叫他快点跟上,别再发呆。   进影院坐到位置,左右各有一对情侣,将丁昭与程诺文夹在中间。丁昭怕挤,便往程诺文那边靠。右手边的情侣正是热恋期,开场前低声细语,情话说得非常肉麻。   真不该选这部的。丁昭还在后悔,灯光暗下去,屏幕上浮出龙标。都市的恋爱喜剧,习惯从春天开始,色彩缤纷的季节,最适合爱神天降。   女主角活力十足,前半段剧情明亮,丁昭很快沉浸其中,只顾抱着爆米花傻笑。看见江天禹出现,也与场下观众一同惊呼:哇,大屏幕,这张脸真够震撼。   他下意识瞄程诺文,对方兴趣缺缺,好的是还没睡着。   角色打打闹闹,从春到夏,关系升温。夏末一场烟花,女主角与江天禹渐渐靠近,极其浪漫的一幕,看得丁昭屏住呼吸。   吻却随季节戛然而止。后半段剧情变奏,爱情到访过,可惜谁也没能握住。现实与误会紧随而来,暴风雨来袭的冬夜,一切回到原点,又或者从未开始。   都市故事,没有大风大浪,却足够贴近生活。几个角色,烦恼普通,快乐普通,爱普通,恨也普通,但这份普通的共感太真实,这世界上多的是普通人。   女主角台词出色,独白时的话语扣人心弦,她说:我以前特别喜欢那件衣服,好贵,心想一定要努力存钱买到。存钱很辛苦,但苦的时候我就会想那件衣服,想它的剪裁、褶皱、颜色上闪的光,那么漂亮。然而等我存到钱的一天,那件衣服却不在了,最终还是没有买到。我以为我只会难过几天,结果有次在路上,看到那件衣服穿在别人身上,我突然就哭了,那刻我才知道,无论够不够格,我真的只想要他。   场下时不时有人啜泣。丁昭的泪水积在眼眶中,几欲掉落。他手颤抖,碰到另一个人,像约定好,他们手背相贴,丁昭动一动,擦到程诺文的无名指,不知哪里来的静电丝丝起跳,两人贴近又分开。   电影中的智者正做劝导:现代的笨蛋们总拿工作做借口,认为谈感情是浪费时间,大错特错啊!你们明明都有感觉,却要奋力抵抗这种吸引,违背本意做出的决定,一定会教你后悔,到那个时候再回忆,去想“如果当初”,老天都要笑话你,因为连它都知道,人的一生,唯一缺的就是if only。   似有钟声重击他心,女主角与丁昭同时落泪。   左边与右边传来湿润的呼吸声。光线昏暗,情到深处的人们胆大包天,放开扶手,早已缠成一团,徒留中间两人保持距离,分别独坐。   无人知晓处,缠绵更甚。两只手再次靠近,手指攀上彼此,用力握紧后,不准有一丝间隙,仿佛天生如此。   --------------------   这部片子会在之后再出现一次。 第54章 旧情节(2)   两个小时的电影走过四季,最后定格在女主角的笑容,一个开放结局。   院内亮起灯,程诺文抽回手,做坏事的情侣们也放开彼此,整理着装,不忘嬉笑埋怨两句。   掌心还有余温,丁昭握紧,不想那么快散去。他看程诺文,工作时最常见的表情,平静到不受任何人事物影响。   看客纷纷起身离场,丁昭抱着只吃了两口的爆米花,跟随人潮出去。他挤不过前面,落到程诺文身后,对方走得快,永远领先他两步。   上海天气近妖,时至午夜,居然飘起毛毛雨。两人没打伞,一路步行回家,话无半句,默契地对某些事情避开不提。   到公寓楼,程诺文捋起受潮的头发,进电梯按楼层。丁昭站在外边,停在那条线后一动不动。   “你不上来?”程诺文问。   丁昭看着眼前封闭的盒子,艰难地动动喉咙,“我等下一部。”   程诺文摁住楼层按钮,让电梯门保持打开状态,“你又闹什么别扭,怕和我坐电梯?”   聪明如程诺文,什么都懂,却非要在这种节点提问。丁昭再次握紧手,回来时越走越冷,残留的余温早已散得一干二净。路上好几次,他有冲动牵住程诺文,重温对方的热量,最终还是放弃。   如果现在和程诺文共处一室,他没把握能够冷静坐到六楼。   “嗯,我怕我会做不好的事情。”   他定定望向对方,目光近乎赤诚,眼睛要能说话,几乎已是坦白。   程诺文眼中有什么闪动,他一把将丁昭扯进电梯,“什么事,有多不好?”   他虽极力控制,但丁昭靠着他,感觉到程诺文胸口微妙的起伏,一时失语,紧紧咬住嘴唇。两人身后的电梯缓缓合上,彻底变成只入不出的空间。   “说啊。”   程诺文用那张猫唇命令。丁昭脑子立即轰一下,封闭的电梯会让人缺氧,导致大脑供血不足,从而做出很多意想不到的行为——管他的呢!他不是程诺文,理智对他来说,远没有直觉好用。   考虑不到一秒,想拥有某个人的迫切压过所有,丁昭凑上前,试图吻程诺文。   只差少许。快要碰到之前,程诺文仰头避开。丁昭吻了个空,他微张开嘴,神情迷茫,接着涌出强烈的失落:程诺文肯定觉得这种举动很无理。   他垂下眼,用手背挡住半张脸,“所以才说不想和你坐电梯的啊……”   操。   程诺文挤出一个短促发音,谁爱忍谁忍去,他反正是忍够了。等不及丁昭反应,程诺文扯开他的手,下一秒吻上他,动作极其凶猛,一股惊人的爆发力。   他将丁昭压到角落,吻的方式不够发泄压抑整晚的施暴冲动,要用咬的才行。程诺文扣住丁昭脖子,不让他动,很重地在他嘴上咬了一口。   嘴里一股血腥气,丁昭吃痛,刚想嘶一声,全被程诺文堵回去。   张开嘴。依旧是下命令的口吻,但程诺文知道丁昭会乖乖放他进去,哪怕自己将里面搅得翻天覆地,丁昭也一定能承受——听话照做,不抱怨不拒绝,他本来就很擅长这些事情。   小狗的舌头好像都很软,湿乎乎的,他吸一下,丁昭就抖一抖,跟着喉咙里发出呜呜的求救声。程诺文觉得有意思极了,更不肯放过他。两人身上衣服、头发、肌肤,都有淋过雨后的潮湿。他摸到丁昭脖子,手指抚摸颈侧,丁昭怕痒,颤抖着与他嘴唇分开。   “程诺文……”   他喊他全名时,总有一些示弱的意思。电梯到六楼,程诺文摸到家门,按上指纹锁,随后将丁昭推进去,灯也不开一个,直接把人按在玄关,边吻边脱丁昭衣服。   出门穿得一层又一层,脱起来都难。剥到一半,程诺文停下,拉开丁昭衣领,惩罚般咬他锁骨。今晚看电影,旁边两对情侣摸来摸去,淫声笑语不断,偏偏这时候,丁昭来碰自己,那只手和蚊子似的,时不时过来叮一叮,测试自己的反应。   真的握住他,害羞了,一直用指甲磨他。程诺文出影厅站到亮的地方,手背一排半月型痕迹。   现在换他来磨了,他叼住丁昭锁骨不放,齿尖从左边磨到右边。丁昭吃不消,说痛,程诺文,你别咬那里。   程诺文没回答,手上用力托起丁昭,抱着他往沙发走。   沙发是叉烧的王国,堆着它的毯子以及玩具。程诺文没空收拾,腿一伸,全踢下去,将丁昭压到上面。他毫不留情,曲起膝盖,抵进丁昭双腿之间,逗弄丁昭胯下,很快就见到丁昭表情迷离。   太敏感,受不了很多刺激。丁昭被程诺文顶得发酸,小腹深处起了反应,揪成一团往下坠,全身软成一滩水。   他仰面躺着,做出任人宰割的姿势。程诺文剥掉他裤子,手指挑开他内裤的边缘,伸进去贴到阴茎上,握住后轻轻掐了掐。   “又要学习吗?”丁昭问,尾椎骨一阵发麻。   程诺文捏住他下巴,说对,今天有的好学了。   丁昭配合地打开腿,任由程诺文使用自己的身体,努力思考这次学习要学到哪个程度。程诺文是严厉却称职的教育者,他用空出的那只手一点点揉开丁昭的嘴唇,伸进去,摸到他的牙齿,刮擦他柔嫩的舌头,同时下面的手加重力道,给与成倍刺激,一套流程规范做得循序渐进。   吮着程诺文的手指,丁昭说话也含糊起来。要感受,还要记动作,一心二用,哪边都差点意思,他学得并不如意,到后面干脆放弃了,眼神涣散,只会在程诺文手里小声哼哼。   见他走神,程诺文低下去咬他鼻尖,“我叫你好好学。”   学,学。丁昭连忙点头,睁大眼睛从头学起。程诺文帮他手淫,细长的手指平时夹烟,夹笔,现在用来夹他的鸡巴,还是如此从容。他嘴里塞着程诺文另外两根手指,这两根就很坏,含也含不住,不停搔他舌苔,时不时要往喉咙口钻。   太深了。他想说,发出的却是嗯嗯啊啊这样的呻吟。程诺文收回他口腔里的手指,丁昭终于能开口说话,不过也是断断续续的,哈气一样地对程诺文说我想、我想。   “想什么?”程诺文暂时停下,“说清楚。”   “想接吻。”   一双湿漉漉的下垂眼,瞪得很圆,很饱满,藏着一片水光。   算乖。程诺文嘉奖般吻住他,拉下自己的裤子拉链,指挥丁昭,“手放上来。”   丁昭被程诺文吻得晕陶陶,程诺文说什么,没考虑就做了,但碰到对方下半身的时候,他一颤,手指触电般缩回去。他只给自己手淫过,没有为别人服务的经验,不像程诺文,技巧高超,手指更是灵活,平时轻巧拨两下,他就忍不住想射,常被对方取笑耐力不足。   “我做不好怎么办?”他担心地问,想碰不敢碰,手在程诺文暴露的阴茎边蹭来蹭去。   程诺文脸色一沉,按住他,自己手覆在上面,“你能学多少做多少。”   他握住丁昭的手,圈起自己的茎头给他演示,丁昭被他按着,没办法,只好跟着重复,动作十分青涩。起初程诺文并不满意,指点得很详细,这里那里,你该如何如何,丁昭听了,再动点脑子,稍微熟练之后,程诺文话少了,呼吸声变得厚重。   之前一直是程诺文单方面碰他,帮他打个手枪,丁昭头脑一热,没几下就神志不清,只顾自己舒服自己射。现在换成他给程诺文手淫,服务间隙,有空观察对方。程诺文这张脸除了睡觉那几个小时,剩下时间他都在看,以为掌握了所有表情,但不是,程诺文有情欲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他半合着眼,猫唇张开,舌头抵在齿间,偶尔伸出来,将嘴唇慢慢舔湿——很生动,欲望也很蓬勃,看得人心里痒痒的,想吻住。   丁昭也的确这么做了,突如其来的吻,程诺文没料到,大胆的小狗伸出舌头欢快舔他,弄得他下面又硬一些。   感受到变化,丁昭以为自己学得不错,稍微松开手,有些兴奋地问他,你快到了吗?   别说话。程诺文捂住他的嘴,两人贴近,下半身重合,阴茎抵着阴茎活动,像两只交尾的蜜蜂,湿湿地缠在一起。   很舒服,很舒服很舒服……仅仅用摩擦就能产生快感,丁昭脑子里除了舒服之外蹦不出第三个字,他不比程诺文,多蹭两下就完全硬了,小腹痉挛,一秒都摒不住,全部射进程诺文手里。   他为搞脏程诺文感到不好意思,想推开对方,结果被程诺文抓住,厉声警告你是射了,我才硬一半,学习不准半途而废。   你还没射吗?丁昭大惊,想去研究,程诺文根本不给,拉过他的手举过头顶按住。结束高潮,丁昭人没力气,被他轻松钳制,内裤也被扯下丢掉旁边。   察觉程诺文接下去的用意,他紧张起来,“Nate,等等……”   “你叫我什么?”   程诺文语气危险,突然有道身影不知从哪里蹿出,速度极快地跳上沙发,挤进两人中间。   警车来巡逻了。叉烧蹲在丁昭身上,用头顶开程诺文,朝他汪汪叫。   被查房的两人措手不及,程诺文捏住叉烧脖子,要拎它走。叉烧躲过去,嗷呜一口,没真咬,在程诺文手上松松印了一个牙印。   你干什么?程诺文火气上来,被丁昭拦住。小狗叫得很响,不是平时那种发疯,情绪有些不太稳定。   不会生病了吧?裤子离得远,暂时穿不了,丁昭先翻下被程诺文卷到肩膀的衣服,抱住叉烧检查一圈,并无哪里不妥。   小狗钻进他怀里,贴着他胸口闻来闻去,稍许安分一些。   它发什么毛病?程诺文问。一听他声音,叉烧又爬起来,摆出攻击姿势,对程诺文龇牙咧嘴。   宝的!爸爸!也不许!   教育一年,叉烧现在乖很多了。麻烦的是它只听丁昭的话,对程诺文的指令不太买账。叉烧从小领地意识就很显著,时间一长,它当丁昭是自己的大型玩具,出去遛狗,丁昭但凡和别人家的狗多玩一会,就要在后面呜噫两声做提醒。   丁昭没想到它对程诺文也这样。他向程诺文解释完,又好气又好笑,拍拍叉烧的脑袋,“好了,不要生气了,你爸啊,又不是别人。”   被狗打断娱乐活动,程诺文心情全无,冷着脸从丁昭身上起来,拿过纸巾扔给他,一声不吭走回房间。   闻到程诺文的味道消失,叉烧恢复往常模样,追自己尾巴玩。   丁昭和小狗低语:“你要死了,怎么敢凶你爸?我们……他又不是欺负我。”   叉烧张嘴想咬尾巴,没咬住,跌一跤,趴回丁昭怀里。   他无奈抱起比格,垫脚走到主卧门口。里面传来水声,程诺文大概去冲凉了——或者灭火,也许吧。   再看怀中的小狗,大眼睛天真无邪。   身体燥热难耐,有些东西烧起来,一时很难轻易灭掉,丁昭也一样。他抵住叉烧额头,好一通教训,不乖不听话我白疼你了云云。   到最后,他幽幽叹气,低声说,你下次不能再这样了。   ……如果还有下次的话。 第55章 旧情节(3)   十二月,上海正式入冬。南方湿冷钻进骨头,多大的太阳也不管用,常冻得人刮刮抖。   趁电商打折季,丁昭买了一件大衣,名牌来的,打完折都要八千多。这个牌子他见程诺文穿过,那肩、那腰,当时觉得真好看,动了念头也想拥有。   拿到实物后,号码稍有些大,他咬牙,没退,为了合身,总在里面穿好几层做支撑。   丹斐的PPM开到第二轮,进入执行细节。江天禹没再来,经纪人老朴代替,他与丁昭时常线上沟通,熟络许多,见面后也开始管他叫小昭,亲切不少。   两人聊及江天禹那部片子,老朴说没想到啊,提档到十一月,居然票房飘红,社交平台的反响也很不错,新人女演员的流量水涨船高,商务都来了好几个。   他说情情爱爱,自己是看不懂,问丁昭什么感想。丁昭想起那晚与程诺文擦枪走火,有点脸红,礼貌夸张两句,说江天禹虽是客串,但为电影添色不少,加上剧本写得贴合现代人口味,容易引发共鸣,是双赢局面。   那倒是,听说现在情侣约会,都点名要看这部,打分网站都收录进年度爱情电影榜单了。   情侣吗?丁昭暗想,那他和程诺文一起看过,又应该算做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最近总在折磨他。自己值得参考的经验太少,丁昭过去和女孩谈个恋爱,无不是慢慢发展,从牵手到接吻,长的能有三个月。可程诺文不一样。他不是受传统束缚的那类人,性观念开放,做爱不是情到深处,而是缓解压力的娱乐活动。   再说,他们也没真的做过。   还有麻烦的,他对程诺文有感觉,还配自称直男吗?如何定义自己是不是gay?丁昭上网查资料,做了一堆古怪测试,仍旧没有头绪。他身边也没有可以讨论这些的朋友,挂个在线医生咨询,迟疑半天,问对方:请问受到同性的性吸引,算是同性恋的表现吗?   医生:怎么不算呢?   五十块挂号费打了水漂,丁昭不心疼,头疼。他羡慕程诺文,对方似乎从来不会为这些事情烦恼——是活到三十岁之后,能自动获得所有问题的答案?哎,是的话就好了。   掌控不了的东西太多,只有工作,付出多少回报多少,真实可靠过一切虚幻想法。临到年底,丁昭不敢怠慢,他和赖茜手头各有两个品牌,工作忙不过来,庄晓朵了解后,说要重新分配为他们实习生。   两人均有意杰西卡,小姑娘做了半年,渐渐上手,坏毛病也改正许多。不过杰西卡只有一个,不能劈开用。庄晓朵问过本人,尊重其意愿将她分给丁昭,并调了另一名新的实习生给赖茜。   新来的实习生颇为懒散,做错事爱找借口,一个报销发票都粘不好,惹得赖茜天天火冒三丈。丁昭安慰她,说实在不行就和庄晓朵申请换人。赖茜听后,盯他好一会,摇头说算了,人归她管,带不好,侧面表示自己的管理能力欠缺,再说吧。   午休时,丁昭与大头说起这件事,对方心不在焉,丁昭奇怪,问你每次听到Ceci有麻烦,帮忙想办法最积极,怎么近来常常走神?   大头看手机,不答话,许久才说她是她,我是我,上班坐前后桌而已。   丁昭一愣。自从赖茜不与他们搭伙吃饭,她与大头的关系冷淡很多,以前两人常常凑在一起分享八卦,下去抽烟还会打手势,暗号多到丁昭都看不懂。如今却除了工作,几乎不怎么交流。   你们吵架了?他问。自己位置夹在赖茜与大头之间,往常吵闹时,三人快快乐乐,现在上班氛围压抑,要真有误会,他愿意做个和事佬。   大头自嘲笑笑,说顾好自己吧,小昭,再过半个月就是年底review了,你和她中间,你觉得会升哪个?   在CO2做了一年半,对阿康来说,该是时候再上个台阶。review的总结他很早就做好了,这一年学到的东西已是最大收获,至于升职是否,丁昭没想太多。   大头说你倒乐观,我要这次再升不到AM,基本废了。   他语气消极,没有多少期待。丁昭有次上洗手间,听见大头在隔间悄悄打电话,猎头挖人,保证他跳槽去另一家本地agency,可以立即升AM带队。   这个月大头上午时常请假,说是排队看老中医,现在想,估计是去别家面试。   丁昭没与任何人透露。讲不出去的事情,唯一能做的就是烂回肚子。两人匆匆吃过午饭,进办公室时,A组的工区闹出很大动静:程诺文的小会议室百叶窗拉着,一群人聚在外面窃窃私语。   他扫一眼工位,庄晓朵和赖茜都不在,问杰西卡什么事。女孩左右望望,压低声音对他说:“Ceci传错柏嘉丽的brief,搞得创意那边一周白做,还误了ddl,客户发脾气,投诉直接发去老总那边,Nate和Doris在找她谈话。”   怎么会这样?他惊讶,赖茜一进公司就服务柏嘉丽,到现在应该非常顺手,怎会突然出问题?   杰西卡无奈耸耸肩,说赖茜为了忙丹斐,将柏嘉丽的一些日常执行丢给实习生负责,但你也知道那个人做事……总之纰漏不是一两个,客户那边抱怨过好几回,这次是正好撞到枪口上。   顾此失彼的错误,丁昭看着赖茜凌乱的桌面,最担心还是她这个月review,不知道会不会受影响。   一刻钟后,小会议室门开了,围成一圈的人群随即消散。赖茜从里面出来,脸色苍白,庄晓朵拍拍她肩膀,说先去做事吧,随后回会议室,估计还有什么要和程诺文商量。   大头看她表情,嘴角一撇,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咽回去,沉默地坐到工位上。   赖茜坐下打字,打半分钟,她吸吸鼻子,起身往外走。   Ceci!丁昭不放心,跟着她走到消防通道。赖茜蹲在角落,不肯抬头,捂着脸说小昭,你回去,算我求你。   知她要强,丁昭没办法。他摸口袋,还好带了纸巾,轻轻放在赖茜旁边。   回来后,大头不停在他身后转椅子,表面默不作声,微信上私聊丁昭,打个问号给他。   丁昭想了想,说等她情绪发泄完就会回来。   大头敲个嗯字,再无其他。   这件事波及不小,A组隔天收到程诺文的公示邮件,表示由于客户坚持换人,经考虑,暂由庄晓朵手下另一名阿康顶替赖茜,接手柏嘉丽的业务。   丁昭看着邮件,说不出话。程诺文做的决定,或许背后还有老总授意,他无权过问。赖茜也没再做什么争取,找同事做完交接后,埋头进丹斐的工作。   review那天,她排在丁昭前面,时间是早上十点。为了鼓励赖茜,丁昭特意给她带了早饭,梅干菜肉包和红枣桂圆茶,但赖茜没吃,等丁昭结束,冒热气的塑料袋和饮料已经冷了,最后只能喂给垃圾桶。   年底,最后一天,上海意外回温。各组考核结果出了,有人欢喜有人愁,CO2陷入一种奇异的割裂状态,彩虹与阴云齐聚一室。   丁昭打开邮件,第一眼见到的是自己的抬头名称有了变化。   SAE,资深客户执行。他升职了。 第56章 旧联系(1)   获此机会只寥寥数人。   赖茜与大头看完邮件,表情黯淡。几人中,最活泼的是杰西卡,她转正了,一蹦三尺高,激动地拉住丁昭连声感谢,差点又要开始唱那首“丁昭是我们的王”。   小昭,恭喜你。赖茜强打笑容,给他送上祝贺。大头也滑过椅子,撑起嘴角,比个大拇指按在丁昭身上,气氛温馨,一瞬间好似回到从前。   A组另有一桩喜讯:庄晓朵成功升任SAM。   这个擢升分量更重。庄晓朵能力出众,单人就能抗起N个项目,升她本是情理之中,可程诺文手下数名AM,只有她跨越一个台阶,谁更受倚重不言而喻。她的恭喜队伍长得多,董遐迩也在列,送出标准微笑。   年终考核,有些食物链遭遇洗牌,被吃的变吃人的是常有之事。CO2偏爱胜利者,风向变动,司内老资历的阿康组局吃饭喝酒,开始给丁昭发邀请,连前台每天早上见到他,都会主动说嗨,聊两句最近天气不错。   上海一月居然回温,气象局也没料到,只能呼吁市民注意昼夜温差。上周末难得晴天,不出门等同犯法,程诺文问丁昭有没有空,他有几个朋友组织玩飞盘,带狗一起。   丁昭暗自惊喜,问你朋友?我去合适吗?程诺文指着叉烧说没你在旁边看着,到那里一堆陌生人,它能把草皮掀掉。又点小狗鼻子,警告它明天出去玩,你争气些,不要给我丢脸。   托词乍听起来很有道理,丁昭没细究自己代表什么身份,开开心心跟着去了。程诺文真实的社交圈子他第一次见,基本是对方的旧同学,非常私人的朋友。一群人约在长宁的运动公园,中产家庭家家养狗,条条大型犬,丁昭一脚踏进快乐窝,狗亲人,也喜欢他,围住他要他摸摸。   叉烧被程诺文捉去社交,看见急死了,飞盘一吐,冲进狗群:走走,去去,是宝的!宝的!   比格狂追两只边牧,场景很有意思,众人大笑不止。程诺文眼睛一眯,丁昭赶忙拦停叉烧,送到他面前,低声吩咐小狗乖乖听话,给你爸挣点面子。   之后几个来回,叉烧表现好多了,程诺文终于放松表情,摸着它说good boy。丁昭与有荣焉。   众友人见到,感慨当初我们打赌,你一个广告人养比格,肯定弄死自己,没想到带得还挺好。   程诺文看丁昭一眼,说贵在教育。   哟,口气大来!众人望向丁昭,调侃你老板以前就算和我们出来,也一直看着手机,问他么,就说有工作,现在倒是松弛了,懂得享受生活了,实际周末抓你来看狗,公器私用,你要怕出声,我们替你出头,好好骂他!   和朋友介绍丁昭时,程诺文用的是同事,附一句,会训狗,没有其他说明。丁昭起初失落,但一想,哪怕是接过吻的关系,程诺文也没对此做出任何解释,自己要去问,反而显得傻,万一程诺文回答,什么都不是,该怎么办?   窗户纸不捅破,还能隔着,朦胧点看看对方。程诺文约他出门的机会不多,总归快乐压过所有情绪,于是摆手,说平时我有帮忙训练叉烧,今天是自愿过来的。   能带好比格,不一般哦。众人拦住丁昭,大谈育狗心得。丁昭耐心与他们分享经验,几人听得认真,就差现场开班,最后干脆拉个群,说以后家里小狗的事情可以向他取经。   聊天群新建,头几天很是热络。程诺文的朋友没把丁昭当外人,偶尔插诨打科,在群里开程诺文玩笑,还发他旧照,一些读书时的偷拍。程诺文那会大概只有二十岁,年轻得可以掐出水,脸蛋与现在差别不大,气质却多几分桀骜,会对偷拍者报以冷眼,偶尔还会竖个中指。   丁昭看到图,保存下来,他在手机中单独开了一个相册,取名etan。Nate的倒写,是程诺文的照片分类。程诺文的学生时代并不孤独,尤其在欧洲交换时,身边总有不同人,外向的异国男孩常在照片中搂住他,或者腻在程诺文怀里,用亲昵的姿势顶他下巴。   来来去去,模样各异,相同点是都很漂亮。程诺文眼光高,丁昭早有体会,和这些天生丽质的人相比,自己普通太多。旁人形容他,最多说干净清爽,很少和英俊或帅沾边。两人若是并肩走,大家目光也习惯落向程诺文,没办法,太耀眼,发光不够的那个只有被忽略的资格。   对镜左顾右盼,丁昭认为唯一能做的是用心收拾仪表。一年落幕,职位晋升无法皆大欢喜,老总心知肚明,很快安排财务结算年终。除了固定十三薪之外,CO2实行项目bonus制度,有贡献者皆可从项目的净利润中获取额外奖金。   alb有个长期泡泡,每到年底就会被顶到首页,讨论哪家代理商发钱大方,不抠门。CO2稳居前三。   丁昭抬头上一级,新年过后,薪资翻倍,最惊人是年终奖——足有五个月工资,他收到结算邮件,呆在座位上很久都未回魂。进账后,立即给惠芬女士转去一半,剩下那半想了很久,咬牙决定全部犒劳自己。   刚进CO2,大头给他的那套佲仕不敢多用,现在上官网,闭眼就是两套一买;入职时99块两件衬衫可以交替穿整个星期,如今是万万不宜再穿出去丢人。他将那些廉价衫全部扔了,换成新样式,出门之前,都需花时间对着衣橱细心考虑搭配。   漂亮衣服上身,挤地铁也不合适,丁昭便改成打车上班。   客户组本就讲究皮囊,爱讨论行头。老阿康们对丁昭的改变啧啧称赞,中午聚餐,笑说还记得初来公司,丁昭总是棉布衫配窄领带,十足的小土狗,跟着Nate品味见长,眼下变身品种犬,一身毛油光水亮。   都是黑历史,就不说了罢。丁昭跟着笑,听他们将自己与程诺文放在一起提及,内心极为雀跃,觉得钞票没白花,158一份没几块鸡胸肉的科布沙拉吃下去都有滋有味。   他人赞美再多,还是缺一份最有重量的,可惜程诺文没看到,主要太忙——他和边晔的职位都没有变动,两人去年业绩打了个平手,乔蓓在GAD的归属上打起太极拳,左右皆不给准信。为了开发新业务抢占话语权,程诺文特意找Kate在年初跑了一次香港及新加坡,出差整整两周。   看不见程诺文,叉烧头两天没什么,第三天开始焦虑,丁昭回家就粘着他,像是害怕他也突然走掉。丁昭给程诺文打视频通话,程诺文接通,叉烧瞧见程诺文的脸,立即甩舌头舔手机屏幕,朝他长长嚎一声。   程诺文好笑,问原来你也会想我吗。   当然了,丁昭说,毕竟是你养的。   估计是刚回酒店,程诺文拉松领带结,见他眉宇间有一丝疲惫,丁昭问今天很忙吗,会不会占你时间。程诺文摇头,说social整天,累了,电话来得正好,想你了。   想宝宝。他戳着屏幕,逗叉烧的意思。   几句模棱两可的话,让丁昭心跳如坐过山车。他躲到小狗身后,抬眼偷看的时候,程诺文单手撑头,透过屏幕与他视线相交。   最近乖吗?程诺文问。   乖,很乖。   自己呆着无不无聊?   还行,吃完饭还要出去,哦哦,买了几件新衣服,前几天穿出门都有人夸呢。   怎么没穿给我看。   你想看啊?那你等等,我现在就换。   程诺文往前坐,脸离屏幕更近。丁昭从旁边扯过自己给叉烧买的新衣服,向他展示。   小蜜蜂还是小恐龙?他问。   程诺文挑眉,靠后坐回原来位置。   你说叉烧?小蜜蜂吧。   按住小狗四条腿,好不容易给叉烧套上衣服,丁昭才隐约想明白。刚才都在交流什么啊!他脸慢慢变红,抿紧嘴唇,将黄黑色圆滚滚的叉烧凑到手机前面。   程诺文伸出手,贴在屏幕上,让叉烧隔着屏幕和自己击掌。   小狗肉垫软软按上去,他唇角上翘,说可爱的,不过还是不穿最好看,宝宝本来的花色就很漂亮了,对不对。   爱听!选择性接受外界评价的叉烧用鼻孔出气,对着屏幕得意呜呜两声。 第57章 旧联系(2)   近日事多,丁昭常跑外勤,回恒光时路过吸烟点,遇上郝思加,对方见到他,上下扫一圈,眉头拧起,“你学孔雀还是蜈蚣?怎么衣服鞋子每天都不重复。”   司内对丁昭升职后的转变,态度都很正面,唯有郝思加持相反意见,撞上定会说两句。丁昭看看自己一身新衫,委屈说不好吗?刚去佲仕开会,客户都夸他衣服好看。   你掉消费主义的坑里了。郝思加扔下一句,不多理论。他黑发又长长了,没再去漂,大喇喇顶个布丁头,咬着电子烟看手机,骂一声,有毛病啊。   丁昭问怎么了,郝思加翻手机给他看:“组里有人休假,我顶两天柏嘉丽的文案,你们组实习生传个brief都不清不楚,用来做摆设的脑子不如捐给别人。”   柏嘉丽投诉赖茜后,有一名阿康接替她的工作,原来的实习生也一并转移到对方名下,这位男大学生模样很是俊俏,可惜做事真的不太行,教育多次,沟通仍是硬邦邦的,与创意对接多有摩擦。   丁昭给郝思加顺毛,说新人嘛,做事多有不足,我不也这样过来的吗?郝思加回呛,比你刚来蠢多了,不仅没长进,态度也很嚣张,我可忍不了。完了刷刷两下,投诉已经发出去。   两人一同上楼,进办公室分开,丁昭到工位坐下,刚开电脑,就听身后一阵欢声笑语。   他扭头看,柏嘉丽的阿康与实习生正在交谈,显然还不知道创意那边的风波。阿康是庄晓朵手下,往常不苟言笑,出了名的冰雪美人,谁知居然有人能够融化。她和男大学生谈论工作,眉眼弯弯,说你做还我做,两人视线过电,红粉绯绯。   近期组内流言蜚语,明眼人都看出这股爱情火花燃起,在A组烧得噼里啪啦。人被丘比特射中,头晕目眩,多有行差踏错。庄晓朵惜才,提醒几次,让向来谨小慎微的冰雪美人专注工作,实习生能力不行,应尽快开掉,以免夜长梦多。   看现在,提点的效果不大。杰西卡经过瞧见,与丁昭叹一声:“Nate不在,打得相当火热啊。”   丁昭对她做个眼神,闲事莫理,程诺文没几天就要回来,到时他们有大把工作需要汇报。   他匆匆上来一趟,处理完工作,下午赶着再出门。丹斐今天举办workshop,请了英国工坊的制表大师主讲,客户给CO2发了邀请。庄晓朵和赖茜都有事,丁昭单独前往。   workshop地点定在丹斐在半岛的精品店,听完整场,丁昭浏览店内,经过经典系列的柜台时,碰上有人谈论经典1971,说不愧是丹斐工艺的集大成者,尤其戴上之后,那种贴合度真是没的说。   程诺文有多款腕表,却对经典1971情有独钟。平日佩戴也是对这块表最细心,举手之间都会注意,尽量不去磕碰。   丁昭看定价,仍是自己够不到的等级。于是走过去,停在探索系列面前。丹斐这一系列的新表销量相当不错,价格没有经典系列那么昂贵,款式也相对更时髦些。   发现他在柜前留恋,接待热情邀请他坐下试戴。丁昭推拒不了,只好答应。一块小银表很快滑上他手腕。   银色表盘略有些冰冷。接待赞叹,变着法说他戴得好看,丁昭心知那不过是培训话术,但他从小到大没怎么戴过手表,忍不住被精致的做工吸引,扭动手腕欣赏。   身后突然有人凑过来,用英文说,真是一双适合佩戴探索90的手。   丁昭转头,见是远道而来的制表大师,有些不好意思,刚要取下,对方制止他,说遇到合适的腕表是一种幸运,硬要除去,反而会让好运溜走。   随后亲自上手,替丁昭重新调整表盘位置,并为他系紧表带,恰好卡在他手腕最细的地方。小银表顿时像在他腕间活过来,显得相当干练灵巧。   如何?大师笑眯眯问,它是不是像会说话呢?   换作过去,几万块的表,丁昭想都不敢想。刚和程诺文住一起时,他见程诺文常换表来戴,不懂其中深意,问手机不一样能看时间?   程诺文说腕表起效的不是时间功能,不同场合不同人,见到你第一眼,从外表穿戴就能给你定性,所以一块好表和西装类似,是用来装备自己的武器,职场上的戎装。   丁昭低头看手腕,肌肤温度微微捂热这块银表,表盘闪出波折的亮光,能轻易迷住一双眼睛,似乎与他对话:拥有我,你应得的。   出门时,丁昭手提购物袋,腕间熠熠生辉。   阵风吹过,从未如此凉爽,半岛外的沿街广告牌与城市天际线连为一片,多是大牌承包,面容冷峻的模特演绎都市风尚,当季系列走马灯变化。   第一次,丁昭打量这些广告大片,不觉隔阂。手机有信息提醒,他一看,是杨师傅发来信息,说可以来取之前订的两件进口衬衫。   他下班弯去工作室,推门进去,对裁缝道:“杨师傅,还想麻烦你做套新西服。”   “你不是有好几套了吗,怎么又要做了?”裁缝奇怪,戴上老花镜让丁昭给他看有什么要求。   来时路上,丁昭看到时尚新闻,江天禹上了今年GQ的开年封面,标题是绅士品格,B牌赞助的秋冬新款,三件套造型文雅。   这次伦敦拍片,丁昭也要随行。期待之余,他想在行李中多加一件好衣服。杨师傅瞅一眼封面,心中有数,朝他说这套要做就是全定制,不便宜的。   “您放心,发年终奖了,我自己能付得起。”丁昭笑道,他与杨师傅熟识之后,知道对方是刀子嘴豆腐心,怜惜他置装费用有限,有时会故意说面料过时,找借口给他一点优惠。   杨师傅嘴巴动动,还是让他去掉外衣,先量尺寸。等丁昭脱下名牌大衣,杨师傅看他里面穿好几件衣服,皱起眉,“你这件大衣尺码不对,怎么还穿得和真的一样?”   一翻标签,裁缝翻眼睛:“不是说过了吗,衣服合身才是第一位,小年轻别老是去追品牌。”   “打折便宜啊,要正价,一万九,我买不起的。”   小鬼,杨师傅喉咙里咕噜一声。卷尺量到手腕,丁昭卷起袖口,露出刚刚拥有的小银表。老头子眯起眼睛,凑近看,“哪能突然戴手表了?老早怎么没见你有这种习惯。”   丁昭兴致勃勃与他介绍,说是自己服务的品牌,程诺文也有一块,不同系列,贵很多呢。索性是拜托客户走的内部价,尚能消费。   杨师傅不感兴趣,量完尺寸,他推推老花镜,忽然说:“人靠衣装,话是没错的,但是衣服行头这些东西,说到底还是身外物,够穿就好。多一两件呢,也没关系,就怕脑子一热,胃口一大,吃下去消化不了,你懂伐?”   丁昭对着镜子调整手表位置,并未听见。   唉,不撞一次南墙,都不肯回头!杨师傅叹气,拿着小本子,告诉丁昭过个礼拜再来试穿。   *   翌日,杰西卡瞧见丁昭新表,嘴巴张大,丹斐探索90!好贵的哇!   丁昭腼腆一笑,赖茜在他身边打字,动作一滞,分神看过来,定定望向丁昭那块手表,没说话,转过头继续敲键盘。   三个人之间,只有自己升职,面上不提,丁昭心中过意不去,说请赖茜与大头吃饭,两人推却多次,还是丁昭坚持,高低要让他们敲自己一次竹杠换个安心。   成行已是多日之后。丁昭近期忙着与公司其他阿康聚餐,也很久没和大头一块中午搭伙。某晚,三人重聚,难得坐回一张桌子。   丁昭做东,选了赖茜一直很想吃的洋房火锅。他们坐的小包厢,一时没人出声,还是丁昭先开腔,打开菜单装作有兴致,问赖茜选哪个锅底好?你之前不是老馋他家的花胶鸡?   赖茜眼睛都没瞥一下,说都行,这家我吃过几次,无所谓点哪个。   大头听了,冷哼一声。赖茜拨拨头发,露出手腕,同样一枚小银表,丹斐探索90,女士款。   这次是真正的丹斐针了。丁昭愣了愣,问你也买了吗?   赖茜嗯一声,轻轻转动手表,腕上还有一枚柏嘉丽的带钻手镯,闪闪发光。   “在柏嘉丽做采购,可真赚得动哦。”大头道,语气颇为嘲讽。   什么采购?丁昭不解,女孩嘴唇绷紧,挤出几个字:“别理他,我的一个朋友。”   之前听她说有发展对象,丁昭推理一二,直觉话题不该继续,忙说我都没吃过,先试试花胶鸡好了。   大头没给意见。以前中午打尖,他是最好的饭搭子,什么都吃,全听赖茜话事,从无异议。赖茜爱吃日料,有时开荤,常去吃寿司,大头不吃鱼生,也说好好。每次坐下,都趁对方不注意,偷偷将生鱼片拖到丁昭的碟子里。   眼下气氛和生鲜鱼一样冷清,全靠丁昭一人努力叨叨,他指着食材问,要不要来一份黑毛和牛,赖茜不感兴趣,说自己最近在实践某个健康食谱,需戒红肉,不吃了。   “搞笑呢,”大头哂笑,“以前吃浇头面,是谁叫两块大排都不够吃?”   赖茜撇下眉毛:“你今天没刷牙?嘴巴臭可以闭上。”   两人隐隐有吵架趋势,丁昭按住赖茜,又给大头使眼色,说不吃就不吃吧,倒是给我省钱了,哈哈哈。   笑声孤零零,他自己都尴尬。上完菜,动筷没几下,赖茜就说饱了,丁昭问她是胃口不好,还是觉得不好吃,赖茜刚要说话,啪一声,大头扔掉筷子,脸色阴沉。   “今天小昭请客,你多少给点面子,又不是和那男人吃饭,装什么小鸟胃呢?”   丁昭表情困惑:“谁?哪个男人?”   赖茜瞪向大头,后者无畏,对丁昭说:“你不知道?她瞒你瞒得挺严实啊,我们Ceci呢,攀上甲方大树了,柏嘉丽采购部的经理追她追好了几个月,怎么样,还没答应吗?考察期不会比我还长吧?”   他掉转枪头,问赖茜:“哎,我就纳闷了,除了有点钱,他到底哪里吸引你?天天上下班,这么勤快接送你,你柏嘉丽出事,怎么没见他上赶子帮你说两句好话?”   “袁泳仁,你这张嘴除掉放屁还会干其他正经事情吗?自己能力不行,升不了职,别把火气撒我身上,贱不贱啊?”   大头姓袁,赖茜极少叫他全名,只有特别生气的时候。他也火了,摘下毛线帽,脑门上汗津津的。   “我贱?我操,是,我是贱,你跟别人快活的时候,我眼巴巴楼下等你,我都觉得自己贱。但是赖茜,你当我什么,我不在意,我至少还当你是朋友,我怕你被人骗!那些男的多精啊,他带你去fine dining,跑个江浙沪,五星级酒店住住,你就云里雾里了,他用公款报销的!开发票的时候你没看到?”   “我过什么日子,和你袁泳仁没半毛钱关系。有空天天盯着我,不如多管管自己。你在agency这么多年,做得头发没几根了,还是个sae,小昭都快升过你了。快三十的人了,还在和别人合租,打个炮也要去家门口的酒店开房间,好意思吗?”   大头一张脸涨成猪肝色,他扯过帽子,起身对丁昭说走了,气饱了。赖茜紧随其后,说有人来接她,晚上还有事,不能多留。   好好一顿饭,搞得不欢而散。两人走后,都给丁昭发信息,说不是针对你,是他/她不好。你这次升职,我为你高兴,下回再聚过吧。   呆坐在小包厢,丁昭看眼前火锅,几盘贵价涮料堆在一起,白花花的汤底冒着热泡,他呼出气,却是冷冷的。 第58章 旧联系(3)   饭局之后,赖茜找杰西卡换位置,搬到离他们远开几步的角落。杰西卡不明就里,跑来问丁昭怎么啦,Ceci不老说她的工位是风水宝地,从不肯让的吗?   丁昭如鲠在喉。大头和赖茜的关系,他心里一直模模糊糊,绝大部分时间装个傻,不去深究,三人在一起吃饭聊天,简单多好。   这份懒心变成秤砣,如今沉甸甸落到胃里。丁昭翻出他们三人的小群,以往里面热火朝天,半小时没看,聊天记录多到要滑屏好几次,打折内卖、分享八卦,应有尽有。   一月份,只几条,大半还是自己发的。   三角形缺掉一角,再难成型。中午收不到外食组局,丁昭点个外卖。CO2休息区吃饭的人太多,他下楼去保安室,找小红作陪。后来郝思加发现他行迹,遛一圈,说这里比吸烟点好,跑来霸占一半长椅。   郝思加极少吃午饭,一般是全糖饮料代替。他有严重糖瘾,写脚本那段时间,丁昭和他隔壁桌,对他惊人的摄糖量忧心忡忡,说你这样对身体不好。郝思加不理,依旧我行我素。   如今有人劝说成功,收心了,天天携一个两层饭盒,打开是营养餐。郝思加满脸嫌恶,筷子夹起西蓝花又放下,做足思想斗争才吃进嘴里。   谁给你做饭?丁昭好奇问。郝思加含糊回答,无聊的人。   无聊到每天小菜都不重样?膳食均衡,比吃外卖健康多了。丁昭将自己的塑料盒子递过去,实在不想吃,可以和我换。   你想得美。郝思加用手盖住饭盒,最后挑个小番茄,扔进丁昭碗里。   *   程诺文不在两周,A组闲散,常有迟到早退,在他回来之前尽情摸鱼。   原定是周一晚上的航班,走前程诺文将车钥匙给丁昭,让他来机场接自己。结果周一下午,程诺文竟然提前回上海。进办公室时,众人正在悠闲下午茶,吹水打屁,看见他出现,个个目瞪口呆,慌乱摸回座位,动物大迁徙一般。   三百个聊天群炸开:Nate怎么突然回来?   管理行程表的行政也不清楚,说Nate是自己改的机票,Kate还在新加坡呢。   有好事者来问丁昭:有无内幕分享?   丁昭答不出,他和他们一样,也是刚刚得知。昨天给程诺文发信息,还是好好的,说晚上回。   程诺文一进公司,没和任何人多说一句,径直去了乔蓓房间。不多时,庄晓朵也被喊进去。波及面扩大,阿康们坐不住了,围在一起讨论:谁闯祸了?你吗?反正不是我。   两小时后,程诺文与庄晓朵出来,两人又进小会议室商讨,百叶窗一拉,更显气氛凝重。   杰西卡看看四周,咦一声,对丁昭耳语,说柏嘉丽的阿康与实习生今天都没来上班,我看日程表,他们也没请假诶。   她的猜测引来一阵联想。CO2禁止办公室恋情,但总有人热爱踩线。广告人一天,大半时间都在公司,接触最多就是同事,男男女女滋长暧昧非常容易,真要细查,每个组都能揪出一串人。   姐姐弟弟的这团火苗,最近是烧得旺了点,日常眉目传情,可是私下进行到什么程度,不好说。   哎,你们不懂。IT有位扫地僧透露:两位好同事,上周五加班独处,情到浓时,也不记得公司刚调整了闭路电视系统,设在财务室门口的那个摄像头换了角度,正好能拍到某间会议室。   操啊!众人面面相觑,多少人在里面开过会,有没有点职场公德心。   线可以踩,不可以跨,更别提这次关乎直属上下级。老总与程诺文的决定如何,当天没有揭晓。众人带着疑惑收工,预备明天继续看戏。   程诺文晚归,到家时,叉烧冲到他面前,尾巴甩到天上。   他抱起小狗,两周没见,又沉了,在他怀里欢快打转。丁昭在水槽洗碗,对着他张嘴闭嘴好几次,有什么话想说。   吃饭了吗?他最后问,冰箱有小馄饨。   程诺文没胃口吃宵夜,说不了,衣服也没换,陪叉烧腻了一阵,全程有双眼睛在背后盯他。   昨晚收到乔蓓急call,接通后女人说:程诺文,我不管你在哪里,即刻订机票回上海。   他以为公司出事,结果更糟。庄晓朵微信上发来一篇小论文,讲清始末。他读完,一团火闷在胸口。   庄晓朵:我让他们明天先别来公司,在家等处理结果。   又一条:你别太生气,有时候,这种事情很难控制。   司内不许恋爱,CO2的天条。他订的。几年前,那人带着方案投诚T&H,大项目流失,乔蓓一块肉夹到嘴边没吃进去,气得差点心梗,指着他鼻子骂,程诺文,你有脸叫我冷静?他妈的两千万,你赔给我吗?   他亲自拉起的线,界线在哪里,他最清楚。犯过的错误,没有再犯的可能。   叉烧玩得有些累,眼皮一闭,传来呼呼声,程诺文将它抱回房间。回客厅时,丁昭立即转身,装作认真洗碗。   他走到他身边,询问叉烧近况,丁昭答了,眼神一直闪烁,像有问题要问。   程诺文点支烟,“想问什么?”   “就白天那件事。”丁昭试探道,说半句没后文了,估计是想找出合适的表述。   程诺文抽烟,两口后,朝烟灰缸点落烟灰。   “规矩就是规矩,明天会有说法。”   说了又好像没说,丁昭抿抿嘴,“那……没事,有些工作上的事情,我邮件发你,你明天有空再看吧。”   那我们呢?原本是想这么问的,话到嘴边,觉得还是不问来得好。程诺文对待他,向来有问必答,问了,收到的答案不是想要的,宁可不听。   他盯着水槽发呆。虽然不想承认,但心里明白,他是没自信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你买的?”   程诺文视线落到一边,洗碗前,丁昭摘下了那枚探索90。   “嗯,突然觉得手腕空,应该戴一块。”   他看着程诺文,忍不住说:“买不起你的经典1971,就想先从这块开始。”   程诺文拿起端详。丁昭,他突然叫他名字,“手给我。”   丁昭找抹布擦干,伸出手。程诺文拉过他左手,替他戴上银表。   “我碗还没洗好。”   他想缩回去,却被程诺文扣住。程诺文用了力气,他抽不出,只好任由对方包住他左手,一点点系紧表带,手指时不时摩挲他皮肤。   丁昭轻轻吸气,感到热,等程诺文系完,动动手腕,这次成功了,程诺文没有留住他。   *   次日,众人上班,收到老总和程诺文发出的联合邮件。   保大弃小,行政直接去实习生的座位上打包,将对方所有东西整理完发快递寄走,意思明确,人就别再来了。   工人随即上门,更换会议室的桌椅,并将室内重新粉刷一遍。   原来天条是真不能犯!众人窃窃私语,又互相提问:知不知道天条到底怎么来的?   你问我,我问你,都得不出答案。只有一点明确,上下级恋爱,踢走的永远是下面那个。   至于上面那个,好歹工作是保住了呀。看客心想。警钟敲过,无关者高高挂起,很快忘记。   丁昭午饭吃得心不在焉,身旁的郝思加拿脚踢他,“你魂游到哪里去了?”   他回神,说在想上午的事情。郝思加听后,抛个白眼:“是要禁止,要公司里对对小情侣,还工不工作了,前几天柏嘉丽的brief给得像屎一样,做领导的控都不控一下,原来是谈恋爱昏了头了。”   影响工作是不对,丁昭理性上谴责,感性上怜悯。郝思加看出他心思,又道:“怎么,同情啊?他俩以后结婚喊你,你不会还带上红包去吃喜酒吧?有些人专吃窝边草,搞同事是为了做事方便,哪里是真爱,给自己上位谋利罢了。”   丁昭细看他表情语气,犹豫问:“你经历过?”   对啊,郝思加也不装,“上家公司的事情了。”   “前女友吗——噢不好意思,那天TB我看到你扔的纸团,不是故意的。”   “前男友。”   郝思加纠正他,马上改口:“也不算,一个贱人。”   丁昭有些惊讶,郝思加盖上饭盒,卷起衣袖给他看。   文案天才的脸长得雪白,身上更甚,也许是一向遮掩,防晒做得过于到位,郝思加小臂白得几乎反光,但看清后,全是斑驳的印子,青紫色明显,尽是陈年旧伤。   怪不得他总穿长袖长裤,家暴吗?丁昭咋舌,随后正色道:“你应该报警的。”   郝思加扬眉,眼神意思:哪来的笨蛋。   他与丁昭解释身上旧伤的来由。太多信息录入,一时接受不及,丁昭头晕,忙叫停,阻止郝思加陈述细节。   “但总归是受伤了,”他问,“痊愈需要好久吧?”   “还行,以前玩得太凶了,褪掉要时间,他也说让我慢慢恢复。”   “他?”丁昭抓重点,“谁啊?”   郝思加往嘴里塞电子烟,飘出水蜜桃香味,耳尖有点冒红。   没想到郝思加也是圈中人,但他是,好像也没什么不对。广告公司没有直男,丁昭不禁感叹:“CO2柜门到底关着多少人?”   “你不也是?”   丁昭警惕望向他,“我不……不算……不能说是……”   他想否决,却觉得这样不够诚实,难免忧虑起来,开始唉声叹气。   郝思加撑着头:“本人心理辅导一小时八百起跳。”   “请你喝饮料行吗?”   “成交。”   丁昭隐去程诺文的名字,删删改改,和他表明自身所处的困境。   郝思加手一挥,“Nate就Nate,什么他他他的。”   不是他!丁昭急道,公司刚出那种事,他不想拖程诺文下水。   郝思加顺他意思,“好不是,所以你的问题是什么?”   我不懂,以前我被其他gay碰的时候,心里会发毛,不舒服,但只有他,我不排斥。丁昭用借住在吴孜林家的那件事做案例,郝思加想了想,扭头问他:“你会想干我吗?或者被我干?”   丁昭大惊失色:“当然不会了!根本没想过!”   “但程诺文碰你可以对吧?”   “说了不是他……”   “喔,你大概是0。”   “……”   “你不知道?”郝思加举起食指和中指,做个顶的动作,“0就是男同之间被——”   “我知道定义。”丁昭拦住他,不用科普了谢谢。   “干嘛啊,”郝思加说,“我也是,这有什么,当0多爽。”   他看丁昭脸颊通红,了然道:“还没试过?我直接说结论吧,你和他做一次就知道了——别急着反驳,困惑和探索欲相辅相成,这种事情一旦有了意识,你就会一直想,所以实验是最快的验证方式,对于对方来讲,也是一样的。   “嘴可以骗人,但感觉不会。对不对,身体会告诉你。说到底男人都是裤裆决定脑袋,他是,我是,你是,程诺文也是。”   丁昭不说话了。郝思加伸出手,朝他面前递一递。丁昭气不过,轻拍他一下,知道了,全糖不加冰。 第59章 旧朋友(1)   邮件发出后一日,柏嘉丽阿康戴着口罩上班,大家台面上表现自然,实际都在偷偷观察:眼眶红的,大约哭过整晚。   老总的决定是风向标,CO2全员夹紧尾巴,办公室氛围旖旎不得,男男女女不再调笑,闲时公放金刚经。戒骄戒躁,去淫除邪,个个庄严肃穆,同事情谊纯过白纸。   诸菩萨摩诃萨,应如是生清净心。丁昭听得头大,关电脑,起身穿衣。   杰西卡看他今日行头,“晚上有约?”   “同学聚会。”丁昭扬手看表,时间紧,速速打车,临走嘱咐杰西卡早点下班,他们明天要去丹斐开会,可别迟到了。   “了解了解,”杰西卡做个ok的手势,“也祝你今晚顺利,别搞得太晚呀。”   聚会邀请昨天他才收到,显然是临时被组织方拉来,填人头用。丁昭在大学常扮演充场群众,习惯不被看见,对类似行为并不陌生。   算起来,快有两年没怎么和大学同学碰过面。CO2工作太忙,做阿康私下应酬已经花掉很多时间,广告人看似触风摸云,真实的交际圈不比厕所隔间宽阔,找同事交友恋爱,有时也是本能之举。   组织人给的地址在浦东某酒店自助餐厅,下班车多,高架段段见红,丁昭迟了半小时,他到后,找到聚会人群,充满歉意说不好意思,路上太堵,来晚了。   准时到的人们早已安排好座位,聊天氛围热烈,未将迟到的丁昭放在心上——没事啦,到时再加把椅子,他来不来,没影响的呀。   失算了。丁昭现身,引发一阵哗然:“我天,丁昭吗?差点没认出来!”   这人原来有这么高,身型有这么挺拔吗?三件套服帖,衬得举手投足平添风范。刘海也不留了,额前爽利,他笑一笑,挨个友好招呼,声音都比过去响亮两分。   众人瞧得眼花,他们在朋友圈常见丁昭分享品牌项目,知道他从事广告业,没想到再遇竟比读书时潇洒几倍,纷纷感叹不得了,后来居上,真真一支潜力股。   话是甜中带酸,丁昭立刻被拱到中心位置。他本来不打算这么引人注意,摆手说不了,我坐边上吧,刚说完就被人按住肩膀,热情说坐呀坐呀,和我们客气什么。   填数的变焦点,他左右的座位也有人抢占。眼生的与丁昭叙旧,说我和你是隔壁学院、前后宿舍楼云云。丁昭也不戳穿,温声说是,我有印象。   同学聚会,安于回忆往昔的只是个别,更多是冲着拓展资源。丁昭身边不缺聊天对象,明明暗暗中,十几双眼睛打量他穿的衣服戴的表,做估算,组模型,试图将他填进一个六边形。   众人工作五花八门,抱怨居多,将提前退休挂在嘴边。聊到丁昭,他说最近在准备去海外拍片,丹斐年初官宣江天禹代言人的信息,公众皆知。旁人得知拍摄对象,向他打听影帝八卦。丁昭开个玩笑,避过去,未透露分毫隐私,只说见过真人,长得的确非常不错。   又挑几个工作时的逸闻趣事,与大家分享,引来配合的笑声,说广告人真好,做两年,比十年都长见识,还能全球飞,免费旅行,真叫人羡慕。   席间常有过往并不相熟的人来加微信,与丁昭重建联系,他的二维码页面几乎没有暗过。念大学时,他曾经想多认识朋友,报名运动社团,还去学生会面试。进是进了,体育比赛轮不到他上场,部门活动也不叫他参加,丁昭的工作是在场下鼓掌,或者跟在别人屁股后面,帮忙买水订餐。   众星拱月这种事情,体验起来新奇,但从入座局促到坦然接受,不过杯酒距离。自助餐厅饮料畅饮,酒水收费,丁昭主动付钱,开两瓶普罗塞克,作为迟到的赔罪。   起泡酒一开,气氛更上一层。中途他看手机,未读信息长不见底,丁昭划过去,停在程诺文的对话框上。   那头安静如死。   喝酒助兴,吃完饭,有人说要续摊,征集大家意见。到丁昭时,他委婉推了,说要回家。   众人起哄,是不是回去陪女朋友?   他想起程诺文,思绪一时飘远,不知道对方在做什么。   真有对象啊!有人瞧出门道,不免语带失落。丁昭笑笑,说下次再聚,出门打车去了。   上车后,微信提醒闪个不停,仍无最想收到的那条。最后半点喜悦也消失了,丁昭按灭屏幕,拉松领带斜靠在后排。桌上别人举杯来敬,他没拒绝,不自觉多喝两杯,不至于过量,稍稍上头,此刻思维活跃,一大堆事情挤进脑子。   程诺文回来也有几天了,在家时间却很少。不是因为忙,上司工作量如何,丁昭现在也有点底,程诺文是单纯不愿意早回去,似乎有意避开与自己私下相处。   今晚出来聚会,他赌气,没和程诺文说。程诺文摒功了得,一条消息也不来。丁昭通过宠物摄像头,见程诺文八点到家,下去遛狗,自然得像是回到独居时期。   太阳穴有根神经跳起来,他紧紧按住。昨天去小会议室找程诺文,对方也是一样动作,见他进来,放下手问什么事。   偏头痛是程诺文的老毛病,平时发作吃片药起效最快。程诺文自己不记得买,都是丁昭代劳,便说止痛片在我那里,我拿给你。   程诺文看他一眼,说不用了,挥手让他出去。二十分钟后,药房外送上门。   明明自己有的东西,为什么不要?丁昭抚摸腕间银表,刚才老同学问他价格,他含蓄说低一些,换来惊叹,说这么贵啊,抵我半年工资了。   他想起程诺文那块,脱口道,只是入门款式,还有更贵的呢。   那天程诺文回来,给他戴上表时,没有任何言语,但某个瞬间,他想程诺文是要说什么的。   想说什么?为什么不说?他这么努力,学会穿漂亮衣服,和人交流也不露怯。今天多少人夸他,找他,向他发出这样那样的信号,他一个不理,全部挡回去。   回家上楼,他站在门口,没用指纹锁,故意摁门铃,一下两下不解气,干脆开始瞎按,毫无规律节奏。   按完一首曲子,门开了。客厅窗帘拉得严严实实,餐桌上一盏吊灯亮着。他们说好的,只要有人晚归,就会留盏灯,不至于开门眼盲。   程诺文躺下被叫起,头发稍显凌乱。   “睡了?我吵醒你了?还不到十二点,你今天睡好早。”   程诺文一看他样子,就知道出去喝酒了,嘴唇抿成一条线,不说话。丁昭心里气,撞开程诺文进家门,脱掉外套甩在地上,不捡,也不肯回房间,杵在那里,拦住对方去路。   “你不问我啊,我晚上去哪里不关心吗,我要不回来怎么办,你没想过找我吗?消息也不发一个吗?”   他提问不带停,控诉意味很浓,但程诺文只是拾起地上衣服,挂好,随后抱着手臂靠在餐桌边上。   没有表扬就算了,话都吝啬一句,哪有这样的。丁昭又气又恨,那我说好了!他从吃的什么菜,喝了几杯酒,再到有多少人找自己搭话,问自己有没有对象,全部说一遍。   一个个说,一个个形容,那些人有没有拍拍他,借着姿势靠近他。有些说得过头了,夸张些,是想激起对方反应,程诺文却依旧沉默。   到最后,丁昭都说累了,他长出一口气。听众此时打破沉默,来一句,不早了。   才几点,平时加班,你怎么不说晚?他向前一步,站到程诺文跟前,将对方堵在自己和餐桌之间。   “丁昭,”程诺文说,“你喝多了。”   “我没,我酒量比以前好很多,”他低下头,靠到程诺文肩膀上,“你不在,你不知道,程诺文,今天好多人夸我啊,我从来没有得到过这么多表扬,真心的,也有不真心的,反正很多,很多很多,所以我是有进步吧,进步多大呢?你能不能告诉我?”   他晃晃脑袋,头发刺到程诺文脖子,对方喉咙动一动,有什么快速产生又消失。   “我还是你带过阿康里最差的吗?有没有好一点?第一个做不到,第二个可以吗?实在不够,倒数第二个也不是不行……”   丁昭。程诺文又喊他名字,语气疲惫。   不想听这个!他猛地仰头。程诺文不老说他笨,脑子不打弯吗?可他就是笨啊,不会处理这种关系,什么事情都非得用一个肯定句确定。   他稍微放开程诺文,手指移上去,摸到对方嘴唇。   表情再严肃,程诺文嘴角都是上翘的,总惹人想亲一亲。看完电影那个晚上,好可惜,如果没有叉烧捣乱,是不是早就实践成功,验证他们之间到底走到哪步,也无需拖这么久来确定心意。   急的只有自己吗?他用力扳正程诺文,想吻上去。对方却别过头,只让他吻到脸颊。   没有任何进一步的意思,程诺文有感觉的时候那张脸什么样,丁昭见过,肯定不是现在这种,看他像看麻烦。   “闹够了吗?就说你喝多了。”   他圈住程诺文的那个牢笼实在不堪一击,只要程诺文想,轻易就能挣脱。丁昭呆呆看着他,程诺文关掉餐桌上那盏灯,两人之间登时剩下一片漆黑。   自己身上有道门,程诺文有钥匙,能打开,他却当没看见——为什么不开呢?是因为喝了酒,身上不好闻吗?   丁昭嗅自己,没有啊,不难闻啊。   一头热的人永远不愿意承认只有自己发烧。他躺床上想了整晚,替程诺文找借口,比如太晚了,或者没心情——对对,心情是该不好,毕竟A组刚出那种事情,他不高兴,是应该的。   翌日开会,他还在给程诺文找补,走神走到南太平洋。丹斐客户在对面提问,没立即作答,幸好杰西卡咳嗽一声,将自己的笔记本分享给他看,丁昭及时补上,不至于当众卡壳。   他感激杰西卡,会议结束请她吃午饭。餐后,杰西卡说下午有事,准备回公司,问他要不要一起走。   整夜没睡,身体和心情都不好。丁昭摇头,说待会写个请假邮件,下午不回恒光了。   以为他是昨天玩得太晚,熬夜没精神,杰西卡揶揄道你还提醒我呢,自己先破戒了,回去好好睡一觉吧,明天见。   他送走女孩,也不想回去,无事在商场闲逛,打发时间。经过B牌店铺,看见江天禹那张巨型封面照,停下脚步。专柜导购在门口送别客人,发现他,诚邀他进去看看。   本不想进去,眼睛一瞥,独立的玻璃柜中躺着两枚袖扣,珍珠贝母经过射灯一照,流光溢彩。   看价格,5188,吉利数字。   近来花钱太凶,加上那块丹斐,丁昭的年终奖所剩无几,但他其实一直想给程诺文买个礼物,感谢对方长期以来的教育,和照顾。   之前想了很久,没有好主意,直到看到这对袖扣,横空出世般。他的第一感觉,好适合程诺文,理应出现在他的袖口,映衬那双手。   导购工作多年,一眼摸出他想法,笑眯眯介绍说这是我们的经典款式,很多情侣都买来做礼物的。   听见情侣两个字,丁昭抬起头,导购露出笑容,细心取出展示盒,放到他面前。   “绅装的配饰,老实说来去就那几样,领结胸针口袋巾,对外彰显品味的功能更强些。唯独袖扣,私人感无可取代。”   丁昭流露一丝疑惑,导购嘴角弯起,转动袖扣,流光不停。   “占有欲呀,你看,袖扣钉在手边的位置,你将这个东西看作是你的印章,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他一抬手,就能感觉到你,时刻想起你。”   又一转,露出袖扣的白金镶边,隐秘处一行刻字:“本柜提供定制服务,能够按照客人的意愿刻印字母。”   能力出色,很会说服消费者。丁昭暗想,越看越移不开眼,5188似乎也只剩下88两个数字。   余额不够,最后刷上信用卡,他才买下这份礼物。一个轻巧小盒,不知是否能讨程诺文一刻开心。   手机跳出消息,某个熟悉头像问他:晚上有空吗?   算有。   哈哈哈,让我猜?那我就当有了。   边晔继续回:一月太忙,还没来得及祝贺你升职,今晚想请你喝一杯。   又打什么算盘呢,明知自己是程诺文下面的人,还跑来邀他。丁昭正欲拒绝,想起今天下楼,坐电梯时碰上Kate。谈及和程诺文的这趟出差,她叹气,说不算理想,现在的行情易守难攻,品牌都在搭自己的in house团队,拓展广告业务没以前那么简单了。   前有手下触犯天条,后有新业务进展不顺,难怪程诺文心情差了。脑筋绕个圈,丁昭给边晔准信,说去,探探竞争对手那边的口风也好。   礼物,只能迟点给了。他给程诺文发信息,说今天有事,要晚点回来。   程诺文:几点?   丁昭:零点前吧,不会太晚的。   他手指动动,本想说,你先别睡啊,有东西给你。转念一想,这不就提前预告了吗?还是留着不透露才够惊喜。   于是忍住,隔两分钟,程诺文那边回:好。 第60章 旧朋友(2)   边晔约他在华尔道夫的酒店酒吧,进门就是大理石长吧台,一眼望不见底。丁昭到时,边晔坐在尽头和某人喝酒聊天,远远见他出现,挥手示意位置。   与他谈笑风生的对象也转过身,看到丁昭,露出了然的微笑,向边晔低声说了两句,随后拎起西装外套,朝丁昭这边走。   吧台有三十多米长,他当成伸展台,走姿绰约。离丁昭越近,对方那颗眼下痣愈发清晰,镶嵌在白净的脸上,让丁昭微微晃神。   擦肩而过时,对方停下,“Hi,”他和丁昭打招呼,“之前我们见过,有印象吗?”   第一次去丹斐那边开会,这人在楼下问赖茜借火,手腕一支经典1971,与程诺文抽同款万宝路。出场如此夺目,丁昭想忘也难。   他和边晔认识?丁昭想起那天庄晓朵与Kate的态度,不免好奇,点点头,说句你好。   对方弯起嘴角,和初见面类似,他将丁昭结实打量一圈,目光最后落到他手腕,忍不住笑了。   丁昭以为表上沾到脏东西,忙低头看。对方瞄准的却是他手上的B牌购物袋,轻轻哎一声。   “这个牌子。”他笑意更深,不等丁昭反应,手指一伸,已从袋中夹出那枚装袖扣的礼物盒。   自我介绍不做,一见面就拿人东西,这行为相当没礼貌,更别说礼物是送给程诺文,丁昭不愿意给别人碰,动手想抢。对方预料到他的行动,展臂逃开,指头一挑,打开盒子朝他晃一晃。   “你也喜欢这个款式吗?确实蛮灵的,戴在袖口也好看。”   他连说两个也,仿佛赶在丁昭前面验证过一遍礼物的效果。   丁昭沉下脸道:“请还给我。”   “我们挺像的呢,挑东西的品味。”   谁和你猜谜语。丁昭火气上来,一把夺过盒子,紧张地检查礼物是否有碍,索性两枚袖扣都安静躺在盒中,闪着微弱光芒。   他正欲指责,肩膀突然被一只手握住。对方比丁昭矮些,气势却更胜一筹。他拍拍丁昭,附在他耳边,悠闲留下一句:“友情提醒,你手上这个,并不适合做礼物。”   莫名其妙!丁昭瞪一眼对方背影,将小盒放回袋子,满肚子火气走到边晔身边。   看场好戏,边晔嘴角就没放下,指指那人原本的位置,“坐,喝什么?”   “冰水。”   丁昭绕到另一边的空位。边晔被他逗笑,对调酒师说两杯old fashioned谢谢。   一个个都爱自作主张,丁昭怒气未消,也不理边晔好歹算自己上级,说话语气生硬:“刚才那人谁啊,你朋友吗?”   “Allen许,许方纶,T&H最年轻的AD,”边晔大方介绍,“你应该知道啊,几年前他在CO2做过,是Nate亲自带的。”   两句话,丁昭如遭雷击。他知道程诺文之前带过别人,不是庄晓朵董遐迩那种上下级关系,从他人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大概是个禁忌般的存在,具体是谁,长什么样,做过什么,一概不知。   现实半点道理不讲,什么准备都没有,直接甩到他脸上:真有这样一个人,长相性格,与程诺文过往的那些炮友属于同一系列。   边晔看出他神情的变化,明白了,装作懊恼打自己嘴:“他没和你提过啊?哎呀,我以为他什么都和你说呢。”   调酒师这时过来上酒,丁昭举起杯子,方糖和苦精的味道尝起来让舌头发麻。喝下时,冰球撞到上嘴唇,冷得他打个战栗。   边晔观察他,手指抚摸杯壁,加冰的古典杯外层已微微化水,他沾上一些,在吧台上画条直线。   “CO2是Beth从T&H出来后开的,当时我、她、Nate都在一个部门。她将Nate带走后,两个人相当于净身出户。T&H对待‘叛徒’向来不留余地,逼他们签了两年竞业协议,根本找不到服务品牌,合伙人也不敢投太多钱,说先让Beth挺着,活得下来再说。”   他在线旁点了个点,继续道:“捱过两年,竞业协议之后,稍微好一些,合伙人钱来了,他们也开始招人。像你们组的Doris啊,Ada啊,都是那个时候进的公司,Allen也是,几个人都归Nate管。”   丁昭听过CO2的发家史,清楚公司是靠拿下佲仕才算打个翻身仗。边晔听后,笑笑,说:“是啊,佲仕的业务Nate功不可没,但在佲仕之前,他们其实还有个机会,可惜没抓住,Allen也是在那时候走的,工作理念上有些分歧。”   说得很含糊,丁昭追问,边晔不讲了,手指在线的末尾画个点:“后来搬到恒光,CO2要扩大规模,Beth邀请我过去,我就答应了。”   “T&H没让你签竞业协议?”丁昭疑惑。边晔那时哪只跑路,迈赫厘他都带过去了,老东家会这么眼睁睁放他走?   “我就知道你要这么问,”边晔意味深长道:“我和Nate他们最大的区别在于,我够弯。”   “……”   “是腰板够弯!”他哈哈两声,“和性取向相比,Nate的工作方式太直了。他是聪明,可惜不够世故,容易得罪人。而且他得罪人,管对方是谁,绝对不留情面,难免会被记恨,如果是个报复心强的,未来有的是苦头吃。”   他盖上画出的那条线,轻轻一抹,水渍尽消:“我呢,是不怕得罪谁的。真要得罪人,我宁愿得罪君子,也绝不得罪小人,所以才能经常和T&H的旧同事喝酒嘛。”   原本是想打探口风,没想到被塞了一堆陈年旧事,尽是令人不痛快的那种。后续两人聊的话题,丁昭全无兴趣。边晔找他过来,庆祝升职只是借口,实际是为了打听有关郝思加的事情。丁昭没力气搭理,装糊涂,敷衍两句,匆匆喝完手上一杯就借故要走。   边晔也没留他,一脸目标达成的满足,分开前喜滋滋续杯酒,说要独自再坐一阵。   回家路上,丁昭紧紧抱着购物袋,像抱着唯一可以给他安全感的东西。他下车,憋着一口气,到公寓门口却不进去,头抵着门,做长长的呼吸。   从CO2跳槽去T&H,听边晔的意思,那个许方纶选了一条与程诺文完全相反的路。都是程诺文教出来的阿康,丁昭尝试揣摩对方的心思,未果,只能没好气地想,肯定是个大笨蛋,谁会愿意离开程诺文?   他打起精神,看向手里的礼物,想象程诺文会摆出怎样的表情——最好没睡,就算睡了,也要敲门叫他起来。   按下指纹锁,丁昭推门进屋。程诺文在家,也没睡。   不止他。   有个陌生人正挂在他身上,亲热地与程诺文耳语。两人坐在餐桌边,贴得极近,地上几件衣服,缠绵得分不清是谁落下。   那张餐桌,他和程诺文一起办公、吃宵夜、看叉烧在桌底打滚的餐桌,记录过很多他们共度的长夜。   有几次晚归,程诺文给他留灯,他进门时看见,心里暖和,就会在桌边坐一会。休息的同时,望向主卧紧闭的那扇门,偷偷想那里什么时候可以对自己开放。   现在,这张黑胡桃木长桌不过是程诺文增添性趣味的场所。   程诺文身上的人,不同张脸,一样漂亮得追不上,与自己截然相反。他发现丁昭,不恼,也没惊慌,露出几分好笑,挠程诺文下巴:“可以啊你,今晚要玩三人行吗?”   购物袋掉到地上,丁昭去捡。程诺文捏住帅哥脖子,“别乱讲,”他分出眼神给丁昭,“租客而已。”   那是程诺文能给出的最冷淡的模样。   帅哥眨眼,他生了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略有歉意对丁昭道:“我以为你也是呢,不好意思,今晚要是听见什么奇怪的声音,麻烦你当听不见,好吗?”   说完他拍程诺文后背,“还不肯起来?都说客厅冷了,非要在这里做。”   丁昭背过身,克制全身力气,他蹲着,假装解鞋带,嘴里说你们忙你们忙,我马上就回房间。再抬头的时候,客厅哪里还有人,早回屋了。   自从那次被人撬门,说程诺文顾忌邻里也好,爱护狗儿子也好,他几乎没在丁昭面前再带人回来。这么久了,丁昭都快习惯程诺文收敛习性,以为他有所转变,却忘记,当程诺文真想伤害谁,他会有多无情。   他工作、待人,实际都是一个样的。他不怕被记恨,不如说,他希望别人恨他恨到放弃。   回房关门,客房门板薄,程诺文那间主卧隐约传出声音。丁昭划开手机,他手抖,划了几次才解锁,随便点开一首歌,调高音量。   上月大扫除,他找到一副耳机,以前程诺文娱乐时,他常用来躲避噪音。耳机被叉烧咬得面目全非,他就顺手扔了,丢进垃圾桶还有点乐,想,可能再也用不到了。   原来潜意识也觉得,只是可能而已。   他躺到床上,仰面躺,没过半分钟,感觉呼吸不上来,只能坐起,手掌抵住胸口拼命揉,好像这样做可以化解一丝这具身体内部绵延不断的痛楚。可惜效果微弱,他越揉,那里越疼,疼到唯有大口喘气,才能好过一些。   丁昭这晚失了个大眠,几乎没有入睡,六点多听见鸟叫,身体实在困倦,合眼眯了一会,再醒已是九点半。   还没遛狗,他想起叉烧,立即起床,匆忙出房间,没想到在厨房撞见昨晚那位帅哥。人还没走,上面套了件T恤,下面只穿了一条平底裤,正站在平时他站的那个位置煮小馄饨。   帅哥发觉视线,回过头,送上灿烂笑容,“morning,室友!”他指了指锅,“要吃早饭吗?我看冰箱好多小馄饨啊。”   他穿着程诺文的T恤。丁昭帮忙洗过,当时水洗标研究很久,生怕洗坏了惹程诺文生气。程诺文的衣服总是整洁,洗完要熨,力求干净平整,他拼命做到,不想让程诺文失望。帅哥却不管,他往碗里放两勺酱油做汤底,碗太浅,酱油溅出来,在程诺文的白色T恤上留下几团污点,他也不在意,手一抹,脏了,起褶了,继续哼着歌在锅里搅来搅去。   脚边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凑过来,叉烧难得没在早上闹他赶快下楼。丁昭想抱小狗,听见对面声音:“我早上遛过了,它也太活泼了吧,我差点都拉不住。”   重重一击打到丁昭语塞,明明想说什么,胸口却堵得难受,像是回到晚上喘不过气的那种煎熬。他手指抠着衣服,帅哥见他脸色不对劲,好心问怎么啦。   有人经过丁昭,程诺文出房间了。他走到厨房,帅哥端上一个更灿烂的笑容:“醒啦,吃早饭吗?”   程诺文目不斜视,嗯了一声。   被忽视的人手冷脚冷。程诺文不缺人给他煮小馄饨,也不缺人遛狗。丁昭低头看自己,下床太快他还没来得及穿拖鞋,右边袜子上面有个洞,他赶忙缩缩脚,说不打扰你们,逃难般跑进卫生间。   进去也不洗漱,傻傻站在镜子前。睡眠不足,好憔悴一张脸,不好看,笑起来也不够灿烂。   这时他听见外面传来笑声,自信的人笑起来声音总是响亮,帅哥说你不吃这个吃什么,程诺文的回答听不见,随后笑声转轻,变成那种软乎乎、带点水的声音。   他们在接吻。 第61章 旧朋友(3)   去英国拍摄的签证出了,丁昭拿到护照。今年春节与伦敦出差的时间重合,他回不了家,给惠芬女士打个电话。妈妈理解,说你专心工作,等有空再回来也没问题。   他没回答,有些走神,妈妈担心问怎么了呀。丁昭立刻就笑,说没事,昨晚加班,有点累了,还有事忙,先不聊了,你注意身体。   一月底,雨水卷土重来,阴霾到不见阳光,站在恒光28层往下看,人都变成撑伞的一个圆点,在汹涌车潮中缓慢移动。室内也湿度惊人,杰西卡实在受不了,关掉加湿器,抱怨说上海冬天又冷又潮,昨晚她还在厨房看见一只两截指头粗的蟑螂,吓得差点忘记抄起拖鞋去打。   本地同事笑道:“这种东西的生命力在南方会被无限放大,个头进化过,还耐寒,给个阴暗角落,就能给你生——”   哎呀,恶心死了!杰西卡求求他们赶快收声,又问丁昭你家有类似困扰吗?丁昭对着屏幕打字,久久说有啊,超大一只,想打死的,但没抓到。   杰西卡同情地说我买了好几款杀虫药,用完给你推荐一个。   当天忙碌,中饭也在工位吃,三明治两口吞完,丁昭手不停,做不完的事情,他回邮件发邮件,动作相当机械。   临下班前,杨师傅信息过来:速到试衣。   做到八点多,丁昭喊车去工作室。立在镜前,他无精打采,与上次状态全然相反。杨师傅看得眼睛翻到天花板上,说干嘛啦干嘛啦,一副死人面孔,我做的是西装不是寿衣好伐。   模仿江天禹的三件套,实物很美观,甚至是目前为止上身效果最好的一套。请杨师傅做这套衣服之前,丁昭只付了定金,今天试完,该结尾款,可惜他脑子一热,将这笔钱拿去给程诺文买了礼物。   信用卡额度不知道够不够,丁昭问可以刷卡吗,裁缝说你和以前一样直接转账好了。   丁昭不出声,杨师傅察觉出端倪,冷哼道:“现在知道没钱了,前段时间钞票花得爽吗?”   “对不起,我出去找个atm取钱给您。”   裁缝责怪般看他:“我又不是逼你还钱,等等好了,衣服我会做好的,让你能穿去英国,等你手头宽松点再打给我吧。”   杨师傅收起卷尺,等再转身,丁昭站在他面前,脸上两行眼泪掉下来,也不擦,鼻尖红通通的,像犯错的小孩等待被教训。   阿爹拉娘诶。杨师傅手忙脚乱,扯过一团餐巾纸塞给丁昭,哭什么啦!   心底委屈泛上来,根本忍不住。裁缝以为自己刚才两句话太重,说你们小年轻,一时得意,昏头了管不住钱包是常有的事情,以后注意就行了啊。   不是……不止是……丁昭哭声渐强,他、他了几次,用纸巾捂住脸,低声呜咽。   杨师傅似乎看明白了,他不会安慰人,手指戳戳丁昭,问有人欺负你?是不是小程?   丁昭不肯明说,杨师傅已有答案,痛心疾首,“第一次我就说过了呀,你和他一起,是寻死!”   这场眼泪早该流的。今早不死心,等那人走后,他将袖扣给程诺文,不敢说礼物,说谢礼。   程诺文没要,压根不想收。他一看到那个牌子,那个式样,脸色变了,充满厌恶地让丁昭去退掉。   丁昭不肯。他说你嫌丢脸?小票给我,我去退。   定制的,退不了。   他倔起来,势头不依不挠。袖扣一左一右,镶边处浅浅刻着两个字母,不仔细观察不会发现。程诺文却提前预知般,侧过袖扣看清上面的刻字,闭了闭眼,你非要把自己名字刻在上面?   呆子的缩写也是DZ。   程诺文说你撒谎都不会,拿起手机问五千多少?算了,我给你六千,拿去扔了。   袖扣退不掉,或许还能找人低价转卖,但真心呢?付出后能收回吗?程诺文对他是必须,他对程诺文又算哪一种?下属,同住人,可以随便拍拍的宠物,还是什么都不是。   这一哭就是好久,裁缝不停给丁昭换纸。那对送不出去的袖扣正躺在他的袋中。他从程诺文手中夺走,对他说这不是你有过的玩具,可以说扔就扔。   那句话是他仅剩的气势。   哭掉半包纸,丁昭呼吸渐渐平复。杨师傅给他接杯温开水,嘴一努,让他坐去角落。丁昭手抵着胸口,那里疼了一整天,拼命工作也缓解不了。   裁缝找张凳子坐他对面,“小昭,你今年多大?”   “二十五了。”   年轻人!长辈经历风雨,看他像看温室小花,怒其不争,夹杂两分怜惜。   “小程二十五的时候,不比你好多少,”杨师傅摘下老花眼镜,“他和你说过自己的事情吗?”   一星半点,总归是有,丁昭低声道:“说过,一些小时候的事情,因为家里的关系,他不喜欢过年。”   “连这个都和你说了?”老头子叹一声,“那我多说点,也不算多嘴了。”   他本来想拿个烟灰缸,看看丁昭,作罢,一只手捏着香烟盒子,“我住在中原的时候,和小程是邻居。他爸天天在外面,没人给他弄饭,有时我看到,会叫他来我家吃一顿。工厂区长大的小囡,个个和孙悟空一样皮,他小辰光不好好读书,成天和别人打架,还有个绰号叫‘上侬坟’。我那时常和他说,程诺文,你要是再这么打下去,迟早有一天要进少管所的。”   杨师傅认识程诺文超过二十年,程诺文少年时代离经叛道,裁缝家中常备红药水,半个医务室。   “我后来托朋友,搬回市区,在这里租了个工作室。再见到他,居然读大学了,特意找过来说要去大公司面试,想我帮忙做套衣服。   “和以前不一样了,文质彬彬,看不出是野小孩。我想他是想通了,有出息了。进了那家,什么什么H的,反正很厉害的一家公司做事。说厉害,也是吃人厉害,他的工作,你也做的,晓得的,要和客户周旋。那排场门面,衣服和表,是一点点都不能坍台的。他为了买齐行头,没钱,房子都住不起,到我这里打地铺,话么说得很好听,帮我看门,赤佬相信!”   杨师傅嗤笑一声,笑容只停两秒,“穷哦当时,穷得抽烟都要问我借。有一趟,我记得一清二楚,他陪客户喝酒,喝得半夜醉醺醺回来吐,噢哟气得我,差点拿痰盂罐套他头上。吐完他拉住我,和我说有个客户想和他睡觉,只要他点头,以后做什么都行。”   “我一听,不对劲,说程诺文,你要这样做了,以后不要再来我这里,亭子间容不下你这只金凤凰,你飞出去,攀别人高枝好了,但我告诉你,总有一天这根枝会断的,你做好心理准备。他听完,不说话了,第二天,照常早上九点去上班。”   丁昭垂头,不吭声,手揉着心脏位置。   “那件事过去两个月,有天回来,他说他把那个客户打了一顿。因为拒绝了嘛,对方使了点手段,把他做的成绩让给别人,他咽不下这口气,跑过去打人,说一拳下去人就倒了。我一听,那么坏了,要被开除了呀。   “他说没有,没开除,他去道歉了。我心想,长大了,学会忍了。但其实小程这个人,有些东西长在骨子里,是不会变的。小辰光他不是很高的,也没有很壮,打不过那些大小囡,却不服输,拳头缩回袖子里,任他们打,等到离得近了,他轰一拳出去,对准人家下巴,打掉两颗牙。   “他就是这种人,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过了小半年,有天忽然和我说,那个客户名声臭了。我问怎么搞的,他不肯细说,只笑,说对方是惯犯,不止骚扰过他一个,现在全世界都晓得了,在行当里算是彻底废掉了。我用脚趾末头想,都知道肯定是他做了什么。”   杨师傅捏扁手中的香烟盒,扔进垃圾桶,他看丁昭低头露出的发旋,“之后他赚到些钱,从我这里搬出去,不怎么来了,逢年过节给我送两张超市卡。我以为他只会工作呢,没想到有次,居然带了个男孩子过来做西装。我头一回,看到小程在外人面前会一直笑的。我给那个男小孩量完衣服,听他对小程说什么客户这次要求一天搭出一个迪斯尼。我说你们做事这么妖啊,一天盖个主题公园,怎么可能,除非太阳西边升起来。”   “那个男孩子哦,鬼灵精,对我说杨师傅,做我们这行,别说西边升了,哪怕客户要太阳东西南北四边升,我们也要找四个太阳出来。小程听完,就笑,那个嘴都快咧到耳朵跟上。我说程诺文,你这个小跟班不得了。”   丁昭猜他说的是许方纶,自己是没看过程诺文笑成这种二百五的样子,不语。杨师傅知道他不好受,摸摸他的头发,“是不得了,小程后来在他那边吃了个大亏,具体的我就不说了,反正那之后,他就有点变了。有时候我会说他,你这样搞来搞去有什么意思?他也不反驳我,只说对,没意思。我说你没意思还搞?他说就是没意思才搞。好了,输给他了,到底什么意思嘛?”   他问丁昭,两人一同沉默。丁昭吸吸鼻子,说我也不知道。真心话,每次他觉得搞懂程诺文的某一面,下一刻都会被事实抽耳光,痛得睁不开眼。   杨师傅想了半天,还是开口:“所以去年,他带你来,其实我是很吃惊的。”   “我说句不中听的,你喏,精是一点都不精,还有点木噱噱,但我想,如果是你,可能小程会——唉,我不想帮他说好话,他那个死样子,总有天会被收拾。我只是想,你要看重自己,有些东西够不到,硬要踮脚,只会摔伤自己。”   丁昭捧着水杯,一口没喝,温开水变成冷水,将他掌心的温度也带走。杨师傅起身,说我给换杯水。丁昭摇头,一饮而尽,说今天抱歉,我先走了,谢谢您借我地方坐,衣服的钱我会尽快还的。   --------------------   ps:替各位给过某人邦邦两拳了,不过有些事情以后也会解释,不提前剧透了^ ^ 第62章 旧尝试(1)   拍摄筹备已近最后阶段,临行前的一场PPM,程诺文没去,都是些细节沟通,不需要他亲自到场。   江天禹也没现身,来的经纪人老朴。开完会,他留下丁昭,说请他吃个晚饭,顺便和他再对一下行程安排。   邀请时,赖茜也在旁。丁昭想了想,说不如一起吧,Ceci负责勘场,我们彼此补充,可以讲得更详细。   老朴估摸出他的意思,爽朗说没问题。他这顿饭不是临时起意,提前就定好位置,选了市中心环境菜品双佳的粤菜馆,还是包间,三人坐六人位,非常宽敞。   赖茜近来沉稳许多,工作状态也相当生猛。制作公司那边众多细项,件件料理干净,获得庄晓朵的高度赞扬。   讨论过拍摄安排,几人闲聊,谈起伦敦风光。丁昭从没去过欧洲,关于异国的知识全部来自于互联网,老朴跟着江天禹全球跑,阅历丰富,对伦敦毫不陌生,指着几个拍摄点说这里好,那里也不错,你们拍完片可以去玩玩。   考虑到海外成本,他们将拍摄周期压缩在一个星期,任务量庞大,估计是抽不时间做观光客。丁昭也不驳人好意,说如果有空,一定亲自去看看,当然这次出门是工作,还是会以拍摄为先。   老朴很吃他这种态度,频频点头,说辛苦你们。突然手机震一震,他拿起看,脸色略有变化。   “不介意待会加个人吧?”老朴问他们,回答自然是不。经纪人听了,没有放松,反而有点烦恼,低头打字。   二十分钟后,有人进到包间,竟是江天禹。   丁昭以为他不在上海,老朴解释是私人行程,他也不再多问。   江天禹记性好,记得丁昭和赖茜的名字,友好与他们打招呼。   他挑了丁昭旁边的位置,坐下后,笑盈盈望向丁昭,“上次合照怎么没发呢?”   细究语气,话里藏着两分责怪,丁昭不知怎么化解,江天禹又来一句:“呀,不会删了吧?”   没删没删,我珍藏着的。丁昭翻开相册,给江天禹看。对方动作轻巧,从他手中取过手机,“好多小狗照片。”   他手一滑,“嗯,程诺文的也不少。”   赖茜闻言抬头,丁昭心都快跳出来,好说歹说,才问江天禹讨回手机,翻过去盖到桌上。   江天禹是真来吃饭,施施然点了燕窝粥与炒田鸡片,又给丁昭和赖茜每人加一盅汤品,说入冬应当注意滋补。两人互相瞅瞅,不明白江天禹用意,默不作声配合喝汤。   有江天禹加入的聊天,话题总在他身上。他看过行程,说可惜,只拍一周,不能多留下转转。   老朴轻咳一声:“你之后没排计划,想留几天是几天。”   “我是说他们,只能呆一周,可惜了。”   他问丁昭,去没去过伦敦,有无想去的景点云云。丁昭搬出刚才回答老朴的说辞,江天禹会心一笑,“时间都是挤出来的,有心就有空,我以前在伦敦拍片待过大半年,你们要想去哪里玩,我给你们介绍,做导游也可以。”   他说你们,实际丁昭觉得,他是对着自己,说你。   客气是客气,可江天禹今天的表现未免过分热情。他是大明星,不该最注重隐私?私下跑来和拍广告的代理商吃饭聊天,完全没必要。   上次开会,丁昭对江天禹印象不错,一时摸不准对方的心思,唯有礼貌应答,说您时间宝贵,开工收费以秒来计,请您给我们当导游,大材小用不说,我们也付不起。   江天禹笑出声,转身问老朴,我费用有那么高吗?经纪人敷衍两句,不停看手机,瞄门外,直到包间外面的走廊传来脚步声,他几乎跳起,对众人道:“我喊了Nate一起,有点事情商量。”   话音刚落,程诺文走进室内,六人间现在有五个人,显得局促不少。   江天禹往丁昭那边靠了靠,向程诺文招手,“昨天我到上海发你信息,没回,以为你微信又出毛病了,看来老朴的信息倒是收得到的,对吗?”   不在会议上,程诺文连商务表情都不端了,他直接点名:“Ceci、丁昭,你们先出去。”   他叫他名字声音平稳,听不出太多感情。   江天禹眉眼带笑:“如果是谈工作,大家一起听不是更方便?还是说你不想谈工作,要谈其他事情?”   程诺文身体早已绷紧,老朴的信息写:Nate,十万火急,我拦不住天禹,请一定过来。   附加定位。昨晚江天禹发信息骚扰他,今天开会,他刻意回避,自己不在,江天禹一定失去兴趣,不会到场。谁知道这人的神经病比那个时候还严重,他进去,看见丁昭坐在江天禹身边,江天禹不讲距离感,两人几乎贴到一起。   自己退一步没用,有人热衷偷窃,可以前进百步。   他没心情和江天禹玩似是而非的对话,干脆直说:“没工作谈,饭吃完了,我来接我的同事回去,不让吗?”   “程诺文,你紧张什么啊,”江天禹托着下巴,“等他们喝完汤再走吧。”   他伸手,握住丁昭的汤勺舀起一块猪龙骨,递给他。   着实一块硬骨头。丁昭舀两勺,意思吃过了,起身和江天禹鞠躬,说我们还要回公司,Nate来接我们,就不多留了,今天这餐谢谢,下次伦敦见。   江天禹坐回位置,神情依旧悠闲,说好,伦敦见。   三人从粤菜馆出来,外头下起阵雨。赖茜拉住丁昭,悄声问:“Nate怎么会过来?”   丁昭摇头,“不知道,也许真要叫我们回去加班。”   乌鸦嘴,赖茜用包打他。   程诺文开车来,下雨天气,他不能放两个手下不管。三人下到停车库,丁昭认得程诺文的车,程诺文车钥匙还没按,他就走到车边,差点直接开车门。   等反应过来,手火烧般缩回去,程诺文站他身后,面无表情按下开门键。   他讪讪低头,往后排走,一进去就看见叉烧的安全座,还是玩飞盘那次装上的。好久没坐程诺文的车,居然到现在也没拿走。他怕被赖茜发现,飞快拆掉,放到地上。   小狗留下的痕迹太多。赖茜有鼻敏感,一坐进前排,直接两个喷嚏。她手指抹一下座位,捻起几根狗毛。   她问程诺文你家养什么狗呢,程诺文顿两秒:“土狗。”   赖茜哽住,勉强笑:“土狗也挺好。”   丁昭一颗心落下悬起。他望着后视镜,镜中的程诺文发动车子,起步时,他忽然抬眼,通过后视镜抓住他目光。   只一个相交,程诺文先移开。   程诺文的确是送他们回家。他问赖茜住哪里,女孩用手机看导航:“我住闵行,这里离徐汇近,先送小昭吧,他就住徐汇。”   她扭头问:“你家具体哪条马路?”   要命,丁昭忘记编故事。他不能说滨江,公司好多人都知道程诺文在那里买房。好在车子开过一个地铁站,他立即说放我这里下车就行,这条线直接到我家门口,不用绕路送我。   程诺文也是一样想法,靠近停车带,准备放他下去。   “还在下雨啊,”赖茜担心他,“小昭你会淋湿的。”   “我没事,过个马路就到。”   他又从后视镜看程诺文,对方这次没有任何反应。丁昭下车,冒雨跑到对面。坐地铁时,雨水淌进脖子,他终于感觉到冷。   这晚程诺文没有回来。丁昭替他留灯,隔日早上,那盏灯依旧亮着。   他上班时留意,程诺文中午才到公司,也不知昨晚去哪里过夜。   一餐饭曲折,老朴事后发信息来,扯东扯西,解释一大堆,句句打太极,没一个重点,大致是说江天禹偶尔行为跳脱,让丁昭不要在意。   那和程诺文有什么关系?他昨天来是为什么?丁昭想不通。再想,程诺文哪件事自己想通过?多添一样罢了。   这几天两人回家,和住旅馆似的,落个脚,睡一晚,偶尔碰上,几乎没有任何交流。   真像拼房的室友,丁昭想,居然回到了最初的关系。   他们不当这间屋是家,叉烧不行。在爱中长大的小狗,突然体会不到爱,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急得团团转,困惑跟着变成愤怒,坏脾气再起,天天折磨沙发。   丁昭也不教育,默默拿毯子盖住被抓坏的皮套。   有人手落到他肩膀,丁昭转头,赖茜一脸严肃。   “昨天回家你坐的是几号线?”   丁昭没反应过来,随便说2号线。   “你下车那里是9号线。”   “哦哦,是我说错了。”他辩解。   “你之前说借的房子在徐汇,具体哪里?”   丁昭停下动作,“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想关心你。”赖茜直直看向他。   丁昭被这直接的眼神打败,避过去,紧盯电脑屏幕,“就徐汇啊,徐汇很大的。”   “哪里大了,徐家汇、漕河泾还是龙华?差很多的。”   赖茜追问,语气冷硬,逼得丁昭呼吸急促。他不想对赖茜撒谎,可是有些事情错过该说的时间点,再说出口,反而徒增麻烦。   有人横插进来,大头拍丁昭桌子,“走啊小昭,开会了,还坐着干嘛?”   很重一声,堵回赖茜的问题。虽然是和赖茜叫板,但丁昭感激大头现身。他站起来,走出去两步,忍不住回望。赖茜在那里一动不动,似有乌云笼罩。 第63章 旧尝试(2)   之后两天,赖茜很少主动找他,沟通都线上解决,态度极为公式化。   大头在工作群里发现这个苗头,对丁昭呵一声,说不知道她怎么想的,现在连你都记恨上了。   丁昭心知赖茜多少察觉到他和程诺文的事情,可让他主动点破,去解释,也很别扭,只能暂时维持这种状态。   所有关系都岌岌可危,只有信用卡账单雷打不动,稳得仿佛世界下刻毁灭也依旧发来还款提醒。丁昭中午捧着便利店十六块八的盒饭,绿叶菜煮到干瘪,挖到一半实在没胃口,不吃了,坐着发呆。   身边人脸色更差。郝思加的健康餐断了,无人给他做饭,只得回到用饮料代替午饭的日子。他原本最喜欢甜腻腻的东西,一杯全糖冰饮几分钟便可见底,现在却喝不进,吸两口,丢到一边,用力抽电子烟,飘出的不是水蜜桃味,香气苦涩生冷。   两人并排坐,数蚂蚁。昨晚一场大雨,小虫家中被淹,纷纷出来透气。   数几个数,郝思加先受不了,用手肘戳丁昭,让他讲话。   “说啊,你肯定有事,快点说,上次的建议试过没有?你不行还是Nate不行?”   “……不是那种事,”丁昭重申,“也不是他。”   那是哪种事?郝思加努力琢磨,无果,只能放弃,“算了,床上那些我懂,下了床,不在咨询范围。”   丁昭无语:“那你还大言不惭骗我买饮料给你喝?”   “说过了,床上可以,你那次不就问这个吗?所以他到底怎么对你了?这样?那样?”   他列举种种,听得丁昭发晕。停停停,他阻止郝思加的发散思维,不情不愿说,是精神上的打击。   哈!郝思加听完,做个嫌弃表情:“程诺文,果然贱人。”   他看手机,长久不出声,丁昭问他干嘛,郝思加头也不抬:“找房子啊,你不想搬出去?”   想过,可是付出实际行动,就是真要撇清,他没做好这个准备。优柔寡断四个字,已在心中默写多天,无需别人耳提面命。   “他家还有狗。”   好烂的借口!郝思加哼了哼,转而眸光一闪,深深看丁昭,看过后,理解多于责备,开始自言自语:“我知道,你肯定在想,万一呢,万一有余地,有转圜呢?就像那些赌博的,输光所有钱,还沉迷下一把,人有时就是会被这种万一的念头害死。”   他下意识去抓手臂。丁昭问旧伤痒吗。郝思加摇头又点头,卷起袖子,伤口的痕迹似乎比上次见到时浅一些。   “以前我在热店给医药客户写文案,有些截肢的病人康复期时会产生幻肢痛,明明伤口愈合了,却还是会产生幻觉,一遍遍重复体验截肢时的痛感。”   他遮上衣服,含住电子烟,皱着眉头吸一口,“这些病人为了止疼,需要长期服用曲马多。曲马多温和,但到底是中枢性止痛药,过量吃也会上瘾。所以就轮到病人选择,到底是让自己无休止地疼下去,还是为了好过些,放任身体屈服另一种依赖品。”   这种理智与情感拉锯的难题,丁昭答不上来,郝思加也没指望从他这里获得答案。手中烟杆的指示灯亮起,提醒烟油量过低,他从兜里掏出烟弹盒,换上一枚新的代替。   不是那些甜蜜的水果香味,冷泡龙井,现在的烟弹口味也真古怪。   回办公室,工作袭来,暂可麻痹神经。这次伦敦的项目,客户组只出三名阿康,丁昭、赖茜以及程诺文。庄晓朵原本同行,签证都办了,可惜手头有个急活,离不开她,需要驻上海解决,权衡再三,还是留下。   海外拍摄事务繁重,丁昭负责客户与艺人团队的沟通,微妙之处甚多,需要万分注意。庄晓朵特意喊丁昭进会议室,抽时间给他培训。当年佲仕的TVC拍摄,她是程诺文的副手,跟随对方跑遍五国,大把经验分享。   丁昭认真听。提到江天禹,庄晓朵暂停,似乎有所忌惮。她与程诺文类似,是CO2少数对江天禹持保留意见的人。   有什么问题吗?丁昭问。那天吃过饭,江天禹的人设在他这里有所变形,不再如想象中那般十全十美。   “Nate不是圣人,对不同人会有不同看法。与江天禹,单是工作关系,处理起来已经很令他,”庄晓朵用词诡谲,“疲惫。”   “他们过去闹过不愉快?”   “可以这么说。”   工作上?不像,如果是,佲仕那支片子怎么可能执行得那么好。况且这次合作之前,江天禹就知道CO2服务丹斐,要是他和程诺文工作不合,不会那么轻易答应。   那就是私人关系。这方面丁昭不是很想猜,他哦一声,埋头整理笔记。   庄晓朵细细看他,笑起来:“好啦,也别太有压力,这是你第一个海外拍摄,肯定会犯错误。总之,到时擦亮眼睛,要真发生什么,随时找我。上海与伦敦时差八小时,顶多被你们半夜吵醒。”   “而且我相信Nate的功力,能忍的,他一定忍得住,我只是怕,”她隐去笑容,“一些不安定因素。”   *   下午数个会议连开,丁昭头脑发涨,到最后一个开完,整个脑子都像个巨大百叶结。   他去洗手间洗脸,回工位看见有个快递。拆开,是前段时间给小红买的玩具,因为延时发货,今天才到。   拿着下楼,想去找小红玩一会,到保安室门口,小姑娘没像往常那样趴在树荫下睡觉,完全不见踪影。   丁昭敲门,刘师傅还在,见到他,急得语无伦次,连声说不好了,出大事了。   他被吓一跳,让刘师傅冷静,先组织语言。   刘师傅脸色憔悴,拉住丁昭,当他是救命稻草呜啦啦讲了一大堆,说小红下午给抓走了,不知道是大楼里谁去举报没办狗证,城管直接过来给套上嘴,哪个区来抓的也不知道。他当时不在保安室,等回来已经来不及,打了一下午电话,又去附近的派出所到处问,也没结果。   “怎么办啊,他们不会把小红那什么,安乐死吧?我看新闻他们处理流浪狗都用这办法。”   这三个字把丁昭的心狠狠扎了一下。中午的时候,小红还围着自己讨零食吃,到现在过去不过几个小时。他强忍住不安,安慰刘师傅:“不会的,您别急,我来想办法。”   刘师傅背过身抹眼睛,“不知道有没有人给小红喂饭,它不能饿的,一饿就要叫,我怕那里的人嫌它吵打它。”   嘴上说想办法,其实丁昭根本没有主意。他拨打市民热线,接线员态度很好,但爱莫能助,只能给他一个辖区城管的办公室电话号码,丁昭打过去,不是忙音就是占线。   保安室外面有两个摄像头,他让刘师傅调监控,想看清楚抓走小红那辆车的车牌号,可惜距离远,画面太糊,两人盯着发光的屏幕,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盯久了眼睛痛,丁昭直流眼泪。刘师傅有些抱歉,说你先回去吧,我今晚值班不要紧,影响你休息就不好了。   丁昭想起家里还有只狗。下午开会,他听庄晓朵说程诺文晚上和老总吃饭,叉烧只能自己去遛。   他放心不下小红,对刘师傅说我回去一趟,待会再来。   一刻不停赶回家,还是比平时晚了一个多小时。叉烧焦虑症发作,打劫一包纸巾,趴在地上撕个天昏地暗。它一见丁昭进家,瞬间起立,一个箭头往外冲,疯狂拿头撞门。   丁昭赶紧带它下楼。遛了半小时,叉烧愣是玩,不肯回家,拉了好几次都不听,还发脾气冲他叫。   想到小红还不知道在哪里,丁昭急了,先是求,再是哄,叉烧仍是油盐不进。他光火,语气也不好了,叉烧不甘示弱。它气丁昭回得晚,更气两位主人最近仿佛约好般不疼自己,于是恢复初见时的样子,用音量和丁昭抬杠。   程诺文从饭局上抽身,进小区走两步,就见到丁昭和叉烧在楼下互吵。   出发去英国前,乔蓓特地找他,嘴上说得好听,吃饭饯行,实际借机敲打,中心思想就一句:丹斐是我们今年的重点客户,未来要做很多生意。他们喜欢江天禹,你也得喜欢。我明白,要是给你把刀,你是恨不得捅他个三刀六洞,但出去工作,还在国外,再不痛快都给我憋着,至少演给客户看——你,Nate程,我们,CO2,绝对是行当里最专业的。   这番话成功烦到他,不禁喝多两杯。最近他没和丁昭对过时间,不知道对方安排,叉烧在家又不太平,便冷着脸对乔蓓说知道了,没其他事我回家遛狗了。   乔蓓说去吧,又问,只有狗吗?   多余的他不愿说。出门冷风一吹,脑子蒙,老毛病犯了。程诺文摸包摸口袋,没一个里面装药——也是,这种事情他提前是想不到的,只有某个人会考虑,将止痛片剪成小片,对照他的日程表,在每个外出应酬的晚上趁他不注意塞一片在他身上。   这人正和他的狗大战,吵到楼上有人探头观望。程诺文眉头都要皱没了,他走过去,丁昭和叉烧齐齐转头,两只动物的狗狗眼都湿湿的,仿佛各自受到天大的委屈。   还是人有优势,能用语言解释自己的难关。丁昭见到程诺文,彼此直视目光。多久没这么看对方了?距离那日过去几天,怎么胸膛还是闷得厉害,压着他话都讲不出半句。   外壳包装再好,眼睛却不争气地发酸。他疼,疼得受不了。袖扣他不舍得扔,也不舍得转卖,留在抽屉里给自己看,打开一次难过一次。   他选依赖品。丁昭低着声音对程诺文说小红被抓走了,遛完叉烧他要回公司。   听到小红出事,程诺文酒醒一半。他接过狗绳,发狠一拽,将叉烧拎到跟前,抬手往狂吠的小狗屁股上抽。   不许叫!程诺文真正发火,叉烧会怕,立即禁音,摆出认错的态度,翻着眼睛偷看爸爸。   程诺文将它送上楼,下来时衣服也没换,对丁昭说立即叫车,去恒光,他也一起。 第64章 旧尝试(3)   听完事情经过,程诺文在路上没闲着,打了多个电话,上海话交流,估计是找本地朋友帮忙。到恒光,刘师傅见丁昭还带回一个程诺文,知道是多了帮手,稍微不那么忧愁,三人重新看起监控。   程诺文没挂电话:“金杯,香槟色,牌照开头是沪E,后面看不清,对,有四个人,没穿制服——”   他冷静陈述,随后按住手机听筒,问刘师傅小红打没打过针。   刘师傅说打过,那种街边的宠物店,没有记录的,都怪自己当时偷懒,没去办狗证。   “那有点难办,无证的狗万一找不到——”程诺文停顿,后面没再说。   是我不好。刘师傅再也忍不住,泪眼婆娑。丁昭心里不好受,刘师傅平时看着粗心,实际很疼小红,为了省钱给小红买狗粮,烟都戒了。来沪打工的没有关系门路,碰上这种事除了干着急,什么都做不了。   自己也是,帮不上任何忙。程诺文问他有无小红的正面照,要清晰,方便辨认。丁昭急匆匆翻相册,找到几张发过去,这才觉得自己稍微派上点用处。   电话那头似乎讲了很久,程诺文表情晦明不定,最后干脆走出去继续通话。   保安室的两人站着,像在等判刑,几分钟有几个钟头那么长。   等到程诺文再次进来,他先望丁昭。只需一眼,丁昭便知,至少不是坏消息。   “找到小红了。”   一语宣判,他心头大石落下,身体一松懈,差点摔倒。   程诺文说小红被送到青浦的犬只收容中心,刘师傅想赶过去,程诺文说不着急,今天很晚了,他托人打过招呼,等明天过去交了罚款,重新办完狗证就能领小红回来。   他将地址和联系人电话抄给刘师傅,对方老泪纵横,对着他千恩万谢。程诺文拦住他,说记得带点吃的和净水,再备条毯子,收容中心的条件不太好,小红呆一晚上肯定又饿又冷。   刘师傅连声说好。丁昭问明天要不要我陪您一起,他说不了不了,今晚麻烦你和程先生,已经很过意不去,之后的事情我一个人能应付。   他将两人送出保安室,远远还给他们挥手,背后灯光昏黄。   来时紧急,丁昭与程诺文同坐一车,注意力都在小红那边。眼下氛围转冷,两个人之间谁也不主动开口。   丁昭打开叫车软件,犹豫半天,声音蚊子叫:“一起?”   程诺文不说好,也没说不好。丁昭默认他是同意了,等司机过来,他们分开,从两边各自上车。   路上无话,安静得过分。丁昭想起刚才场景,心有余悸,程诺文到底是跟着自己过来,还帮个大忙,怎么说他也欠对方一句谢谢。   两个字升到喉咙,程诺文头偏过去看窗外。丁昭认为他是有意做出这种“别和我说话”的姿势,话咽回去,垂头看手机,直到视线模糊。   夜半高架不堵,司机驾驶风格强悍,几个弯道当自己车神漂移。丁昭坐得头晕脑胀,下车才好转,回过身发现程诺文在自己后面,面色很白,一脸的不舒服。   “你还好吗?”   “晕车,”程诺文边说边靠路边栏杆,“抽支烟就好。”   丁昭陪他五分钟抽完两支,程诺文总算恢复。两人上楼,叉烧听到门外电梯声,早早埋伏在玄关处。丁昭开门,它直接蹦到他身上,张大嘴假装要咬。   牙齿还没碰上,小狗瞄到跟在丁昭后面的程诺文,嗅出爸爸身上味道不对,滴溜溜一转眼睛,乖乖收嘴,小碎步跑回狗窝,钻进去巴望两人。   肯定是喝酒头疼。丁昭找出解酒药,问他要不要煮点东西,吃完落胃,人会舒服一些。   程诺文连杯水也不倒,吞了药,坐下闭目养神,死一般沉寂。   他太熟悉程诺文这幅死人面孔,自顾自在锅里烧水,煮完小馄饨放到程诺文面前。对方没动,合着眼,似乎睡着了。   登登两声,叉烧从窝里出来。到它睡觉时间,小狗想上主卧大床,钻到桌下叼程诺文的裤子,被丁昭半路抓住。   今天和我睡。他点叉烧鼻子。   嗯嗯,也不错。小狗再嗅一嗅家中空气,没有那么冷冰冰,心情好两分。丁昭抱起它,将客厅地暖开高两度,回房锁上门。   隔天出去看,碗已经洗完放回架子,不知道程诺文是吃了还是倒了。   小红傍晚被刘师傅接回保安室。丁昭还在公司,特意下去一趟。经历过一次惊心动魄的抓捕,小红活力尽失,恹恹的,裹着毯子窝在刘师傅怀里,模样十分惹人心疼。   刘师傅告诉丁昭,多亏程诺文提前打过招呼,他去领小红时没被为难,很顺利地补办了所有手续。负责的人说最近严打市容,抓狗找的是外包人员,有绩效,下手狠,全城跑全城抓,市区的狗抓到市郊是常有的事,如果找不到路子,大概率是寻不回的,只能等着被处理。   听得刘师傅胆战心惊,向丁昭转述时紧紧拥住小红,仿若劫后余生。   昨天没找到机会,无论如何,今天要找程诺文当面说声谢谢。丁昭去了一趟附近的麦当劳,回公司九点多,程诺文还没走,把自己关在小会议室,百叶窗一拉,不知道在干什么。   丁昭敲门,里面问:“哪位。”   “是我。”   “门没锁。”   他进去,麦当劳外卖袋放在背后。程诺文没抬眼,以为丁昭找自己有工作谈,“什么事情?”   “小红回来了,我刚下去看过,没什么事,就是精神不太好。”   程诺文嗯一声,说他知道,刘师傅接到狗给他发了信息。   丁昭久站不语,程诺文察觉到他并不只想讲这一桩事,停下手头动作,“还有什么问题?”   犹豫几秒,丁昭拿出纸袋放到桌上,“谢谢,如果昨天不是你帮忙,就凭我一个,肯定找不到小红。”   刚才捏得太用力,封口皱成一团。程诺文见了,表情没无太大变化,眼中却有不知名情绪掠过,他重新盯回笔记本屏幕,口吻平静:“我说过很多次,你有问题,只要肯提,我都会帮你解决。”   “工作上吗?”丁昭问。   电脑反光在程诺文脸上映出几道波折。他善于应对追问,面对挑战质疑,向来会在心中用逻辑下棋,能回答得严丝合缝,不给对面任何回击的机会。   整夜难眠,反复思考一些人或事。神经跳起来,像被人狠狠踩在脚下,比哪次喝多之后都要疼,程诺文抬手摁住太阳穴,许久后,反问丁昭:“我们现在还能分得这么清吗?”   是不行了,工作和生活的分界早被破壁机打碎融在一起,摘不出你和我,然而这团混合物有太多味道,吃下去不知其味,狠心丢弃又嫌可惜。   丁昭得不出答案,闷声说不打扰你做事,准备退出去,却被程诺文叫住。   他喊丁昭,第一次没有反应。再喊一声,丁昭转身,程诺文从外卖袋中拿出玩具盒,递给他,   一个举动,说不清含义,可丁昭清楚他最近正在收集的款式。程诺文的那座玻璃柜,如今他闭着眼也能说出哪一排第几个是什么样式。程诺文致力扩大玩具版图,精神锲而不舍,仍在寻找下一个,他没有的那一个。   丁昭接过玩具盒,拆开的手指略有颤抖,万一呢。   盒中坐着一只哭泣小熊,它闭着眼,两滴落下的眼泪是黑色桃心。   这双手的确有些小运气,程诺文的博物馆还未收录该款,但丁昭不确定,只凭这份小运气,是不是足够维持到抽中他最想要的奖品。   --------------------   心痛简单,心死很难。 第65章 旧风景(1)   上海往伦敦,行政订票时怕转机耽误时间,给一行人选的直飞。周六清晨,天蒙蒙亮,丁昭拖着行李箱去机场,一个人,程诺文出门比他还早。   两人在机场遇到,没说话。丁昭几人坐经济舱,程诺文自己贴钱,升去商务,柜台办完值机,与他们说落地后见,直接快速通道走了。   阿康去任何地方都得随时携带笔记本,有平地就打开工作。进关后,丁昭在候机区找个有插座的位置,和赖茜核对拍摄计划。   赖茜最近愈发沉闷,往常她习惯将情绪放在脸上,如今却是喜怒不形于色。丁昭说,她听,挨个在行程表中打勾。   对到一半,桌面端微信突然跳出信息,名叫TY的人给丁昭发来一句话:几点飞?   丁昭赶紧关掉提醒,赖茜面无表情,说继续,下一个。   核对结束,女孩抱着笔记本坐去另一头,丁昭这才打开聊天界面。江天禹给他连发多条信息,询问什么时候到、上没上机。还有一张照片,半夜亮灯的伦敦眼。   为了让江天禹倒时差,他的团队提前两天飞去伦敦。那天吃完饭,江天禹不知道从谁那里拿到丁昭微信,加上后常找他闲聊。   大明星对自己如此关注,换个人可能惊喜,丁昭却直觉不是好事。江天禹找他聊的虽是废话,但有关拍摄,文字内容又不过界,他一打工的,很难不理,只能三句里答一句,保持礼貌,保持距离。   早班机没有延误,他们准时登机。丁昭身边坐的是文案组的组长艾瑞克,本来脚本是郝思加写的,理应他跟来把控创意,可惜祖宗讨厌跋山涉水,转手将出差的任务扔给组长。   艾瑞克心宽体胖,是公认的好好先生。他与丁昭在其他项目也有合作,不算陌生。上机后两人聊两句,艾瑞克说顶不住了,今天起得太早,现在困得眼皮打架,我得睡会,过会发餐记得喊我啊。   丁昭还有工作处理,手在键盘上飞舞,直到空乘提醒即将起飞,要他收小桌板,他才赶紧合上电脑。   飞伦敦,去程十四个小时。经济舱座位窄小,丁昭人高,腿伸不直,坐半小时就要换个姿势。艾瑞克吃完第一顿飞机餐,戴上机上眼罩睡得死死,中途气流颠簸也颠不醒他,看得丁昭羡慕不已。   已有好几个晚上睡不得一个好觉,时梦时醒,闭眼就是某人轮廓,描摹不清,模模糊糊的一团。他看不下去,睁开眼,对着天花板发呆,再看手机时间,三点到四点,一小时过得飞快。   饮料?饮料?外国空乘推着小车,用不太标准的中文询问每一个亚洲脸的乘客,到丁昭,对方友好指指一大桶棕色液体,咖啡?   热咖啡是粉末冲泡,香精味大于提神效果。十四个钟头,丁昭续了五杯,勉强熬过这段长途。落地希斯罗,伦敦下午四点,已近余晖,睡了一路的艾瑞克大叹麻烦,时差难倒,自己晚上要睡不着了。   他问赖茜航程如何,赖茜说还行,她买了机上wifi,时不时回邮件,最多也就睡了四五个小时。艾瑞克同情,说阿康是忙,接着把问题踢给丁昭,小昭你呢?   丁昭还未开口,程诺文从通道出来,反常地戴了墨镜,浑身写满“请勿靠近”。   艾瑞克小声道:“Nate坐的商务舱,全是小隔间,条件最好,怎么还一副没睡饱的样子。”   他替程诺文心疼升舱费,忘记再问丁昭要答案。丁昭关掉飞行模式,他在飞机上换了电话卡,重新联网后,手机恢复功能,跳出好几条信息。   除去工作,最醒目是江天禹,问了好几次你到没到。   丁昭嫌烦,先不回了。几人排队出关,赖茜预约了机场接送服务,却没见到司机在外面举牌。   走到出口,才看见车子。一行人正要上去,对面有辆丰田埃尔法,副驾驶按下车窗,冒出老朴圆滚滚的脑门。   他望见程诺文和丁昭,勉为其难伸伸手:“Nate、小昭,坐我们这辆吧。”   程诺文全程没合过眼,精神状态一般,但见到那辆埃尔法,仍是第一时间警觉,站在那边不动,问老朴你怎么过来。   “你以为我想?”老朴压低声音,他视线落到丁昭身上,“不止我一个来。”   欢迎欢迎!车门开了,江天禹探头,他见到丁昭,满面笑意,“发你信息怎么也不回呢?网太差了?”   一看就是时差倒好,江天禹整个人都发光,与团团乌云的程诺文截然不同。他喊众人上车,说是特意来接,我们这辆宽敞,坐起来舒服。   艾瑞克凑到丁昭身边,好家伙,影帝这么平易近人?   哪有这么简单。丁昭觉得那辆车子像张个血盆大口,坐上去会吃人,他犹豫,程诺文往前一步,挡在他前面。   几个深呼吸过去,程诺文让他们上江天禹的车。赖茜说我不就坐了,预约接送的车总不能放空跑回程。程诺文点头,说行。   三人陆续上车,江天禹坐第二排,拍拍身边位置,说小昭你坐这里。丁昭一时拒绝不了,刚要答应,有人手覆到他背后,轻轻按在那里。   “坐里面。”程诺文在他耳边说。   丁昭照办,和艾瑞克挤第三排,让程诺文坐到江天禹边上。江天禹好像也没太失望,发车后笑眯眯和众人说什么长途飞行是不是特别累,明天马不停蹄就要拍摄,真是太辛苦,晚上他做东,一起吃顿开工饭,接下来还要麻烦他们等等。   话说得让人难以拒绝,程诺文没接,他坐江天禹身边没抽对方已经算是很给面子,隔老半天才说晚上我们有事,你想吃饭自己吃。   我们有啥事?艾瑞克掐丁昭。   嘘,丁昭给他做个手势,你别添乱。   江天禹惋惜,说我在soho订的川菜呢,算了,不勉强,留着结束摆个庆功宴吧。   坐在副驾驶老朴旁听一路,连连擦汗。老天爷,回酒店这几十分钟的路,比十四个小时飞机还要如坐针毡。   车停西区。丁昭下车,先看见泰晤士河,夕阳斜照,波光粼粼,不远处则是那座江天禹照片中的伦敦眼。他转身,酒店两翼古朴庄重,SAVOY几个字母接着映入眼帘。   萨沃伊是伦敦传奇酒店,一晚房价上万,原本丁昭他们没有预算。幸运的是这次将酒店排做拍摄点,为了他们拍片方便,客户特意做了沟通,酒店方当是公关事件,给了特惠价格,一行人均下榻此处。   丹斐是英国品牌,与萨沃伊颇有历史渊源。酒店内还有一间品牌的主题套房,这次江天禹顶着全球代言人身份过去拍片,自然入住其中。礼宾员显然认识他,热情迎接,招来人替他们取行李。   酒店给他们准备了三间房,程诺文、赖茜各自一间,丁昭和艾瑞克拼一间。艾瑞克有过不少海外出差,但享受如此豪华的住宿待遇还是头一回,不禁说奢牌中还属腕表最豪爽,你看那些时装客户,给博主寄包拍片都要回收利用,一个包可以寄十个人,你弄坏了还要赔呢。   丁昭从行李箱取出西装。杨师傅守约守时,替他赶工做完了三件套,拿到手上,却不像当初看到江天禹封面时那样憧憬。   哇,这间房对着河,真漂亮。艾瑞克拉开窗帘,喊丁昭来看。他闻言,有些茫然,的确是将泰晤士河尽收眼底的好景色,心中却生不出任何欣喜。   飞跃半个地球,时差终于打败身体。还未到十点,丁昭昏昏欲睡,上床再睁眼,已是第二天。   拍摄任务繁琐,他们每天的日程都从早晨七点开始。制片在伦敦找了一支当地团队,沟通成本翻倍,丁昭与赖茜从早忙到晚,不带停歇,连艾瑞克这样过来看创意的都被当成小工使唤。   好脾气的胖先生忍不住了,叫苦连天,说酒店再好有个屁用,回去沾床就倒,根本没的享受。   丁昭左手手机,右手对讲机,两边都有人找。一会艺人团队说江天禹妆发还要半小时,一会客户问人呢人呢,总部大佬来了,赶紧让导演他们动起来,别一个个坐在遮阳伞下发呆。   高强度工作到第三天中午,伦敦突下暴雨,外景拍不了,只能临时调整,先拍原本排在后面几天的酒店内部镜头。一群人呼啦啦换场,丁昭跟着场务搬东西,摄影器材金贵,他搬得小心翼翼,来回几趟,等全部移至室内,腰都直不起来。   碰上意外,客户也体恤团队不易,说我们先休息一小时。丁昭坐在道具箱上喝水,灯光师是意大利人,和他抱怨伦敦的雨天像尿失禁,滴滴落个不停,真是烦死人了。   丁昭说他在上海工作,都是雨水充沛的城市,阴湿这点倒是差不多。   意大利人叹气,多情的城市总是多雨,我在伦敦认识一个上海姑娘,分别都是在雨天……   他与丁昭讲起爱情故事。意大利男人那张嘴比花还美,把自己说成来自弗洛伦萨的第一情圣。丁昭听得乐了,拍摄间隙难得放松,笑容都大一些。   “这么开心啊,在聊什么,我也能听吗?”   灯光师停下来。江!他笑着摇头,说我可不在演员,尤其大师面前讲故事。完了借口有人找,扛着补光灯跑了。   江天禹回去小憩,顺便补妆。他连拍三天,老实说也不轻松。江天禹对待工作认真负责,若是早上来得晚,一定与众人说抱歉,多留时间补足镜头。   丁昭看表,说离开拍还有半小时,你可以再休息一会。   “赶我回保姆车吗?”   江天禹也坐到道具箱上,丁昭屁股往旁边挪,“不是,我怕您累着。”   感觉到他与自己拉开距离,江天禹嘴巴一扁,做出无奈的表情:“怎么来了伦敦,见我就避我啊,我哪里惹你生气了吗?”   不敢不敢,丁昭挠头,说我只是太忙了。这些天江天禹在片场挺安分,可私下还会发信息骚扰,丁昭挑能回的回,不能回的就是忙,没空。   “行了,你在我面前演戏?”江天禹勾起嘴角,“看你最近总是没精打采,不像第一次见面那样,又听话又可爱的。”   他说完,啊一声,“不是生我的气,那就是生别人的了,谁啊?程诺文?”   被江天禹点名的始作俑者陪客户坐在监视器后面,丁昭下意识瞥一眼,江天禹即刻捉住,“果然是。”   “您误会了。”丁昭还想否认,江天禹突然靠近他,一张脸离他不过几厘米。丁昭吓一跳,往后退,撞到身后石柱,疼得五官换位。   “躲什么呀!”江天禹笑起来,“我又不是要亲你。”   他伸手要摸丁昭后脑勺,丁昭正疼着,没空制止,任凭江天禹手指穿过头发。对方一下一下揉着,动作起初温柔,等到丁昭缓过神,才发觉江天禹早已用手臂环住他,氛围多少显得暧昧。   “我没事,已经不疼了。”   江天禹按住丁昭。小昭。大概也学老朴,江天禹如今都这样叫他,演员念台词功力极深,他这么叫自己,声音实在亲昵过头。   “你很可爱,就像小动物那种可爱,但不会有人愿意和小动物做爱的。”   丁昭愣在原地,为江天禹过分的直白,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做——”   “上床啊,哦,我知道了,”江天禹点点头,“你还是处男,至少后面是。”   “不……您……你……”   “我打个比方吧,比如程诺文喜欢狗,喜欢摸一摸,逗一逗,但他不会操狗,狗是好玩用的,不是睡觉用的,这种感觉你明白吗?”   他用一种挑逗的目光看着丁昭,“我和程诺文不一样,只要够可爱,小动物也可以。” 第66章 旧风景(2)   “江老师。”   有人打断他们对话,赖茜来找江天禹了。靠近两人时,她感到氛围不对,目光在丁昭和江天禹之间打转,似乎觉察出那股不寻常的暗流。   女孩微微蹙眉,捏紧手上分镜,问江天禹能否跟她走个位,有两个点位需要提前踩一下。   江天禹面色如常,微笑说好,没问题。对讲机此时传来声音,丁昭也不管和自己有没有关系,腾地起身,说你们去,有人找我。   他心狂跳,颤巍巍走两步,怀疑地回头,江天禹果然还在看他,见丁昭转身,对他很快眨一下眼。   后背发寒,头也隐隐作痛。这人怎么这样?丁昭不禁思考,还以为江天禹是行业少见的高风亮节之辈,有艺术家气性,谁知金玉其外,江天禹太会装,芯子像是黑煤窑挖出来似的——他为什么要给自己包装深沉人设?不怕露馅吗?   手机跳出信息提醒。程诺文:过来。   丁昭抬头,程诺文独自坐在监视器后面,脸色极差。他以为哪里出了问题,跑去问怎么了,又四处瞅瞅,客户呢?   “江天禹刚和你说什么了?”   监视器后面的位置,视野全场最佳,哪个角落都能看个一清二楚。程诺文特地坐这里,借机观察:丁昭搬完器械喝水,招惹不知道哪里来的外国男人,聊个两句就被逗乐了,眯着眼笑,比对自己时开心许多。   很久没见丁昭这么笑过。最近他们关系紧张,丁昭看见自己要么忧心忡忡,要么闷闷不乐,一点活力都无,难得能够放松,哪怕是因为别的什么人,他也勉强忍了。   只有江天禹不行。   丁昭语塞,支吾半天不出声。这幅姿态在程诺文眼中,比起紧张,害羞更多。他心里一团火,加柴烧。江天禹不是人,碰到那种黄鼠狼,丁昭不躲,反而敞开任摸,做慈善的都没他大方。   “没什么,随便讲了两句。”   眼神飘忽,显然没说实话。那把火窜到喉咙口,程诺文语气也冲起来:“今天外景不能拍,明天来不来得及补也不知道,所有人都忙得要死,你倒是一点不急,还有空和他聊天。”   “我是正常休息,”丁昭表情沉下去,“我也没和……是他来找我的。”   他找你,你给他乱摸。我找你,你和我顶嘴。什么逻辑。   程诺文正要发作,上个厕所的客户回来了,看见丁昭,哎呀一声,问是不是准备好继续拍了。丁昭看程诺文一眼,拿起对讲机问了两句,随后对客户说各单位都就位了,随时可以开始。   下午室内的拍摄结束比预期早,老天给面子,太阳下去前,雨停了,趁着落日光线好,众人抓紧出去补了几个镜头,以减少第二天的拍摄压力。   其余人暂可休息,阿康回酒店,还要重新制定明天的计划。丁昭和赖茜勾掉拍完的镜头,盘剩余的工作量,弄完已是后半夜。他忍不住打个呵欠,对赖茜说你早点去睡吧,还有一点收尾的我做掉就行了。   赖茜没动,她盯着电脑屏幕,没头没脑冒出一句:“我有个朋友,以前做娱乐记者,说江天禹早年私生活很乱,全靠他们公司公关厉害,遮得好,外面只能捕风捉影,拿他一点办法没有。”   丁昭安静,赖茜接着说:“他是BI,两边都行。”   “哈哈哈是吗,”丁昭干笑两声,假装在听八卦,“这样啊,看不出来。”   他感到赖茜的视线落到自己身上,很焦灼的一道。女人对所有变化都很敏感,赘肉、毛衣上的头发丝、一些人的眼神。世界的不宽容练就了她们的观察力,后天的,也是绝佳的。   她几乎立即破解了真相:“你不是和Nate在一起吗?”   丁昭没想到她这么问得如此直接,脱口道:“没有。”   “我是说你们住在一起。”   到这个地步,不承认也太虚伪,丁昭很慢地点一下头,“他只是租我房间住。”   “你不用和我解释,”赖茜制止他,“我知道的越少越好。”   Ceci。丁昭试图挽留她,赖茜轻轻挣脱,拿起笔记本。   临走前,她对丁昭说:“每个人都有不想告诉别人的事情,我不说,你也不说,很公平,但小昭,一个人就算了,二个三个,人是应付不了的。”   *   后续几日,拍摄整体尚算顺利,偶有小波折,处理起来并不困难。庄晓朵在上海,每天赶早与他们进行电话会议,了解进度,听完丁昭和赖茜的总结,笑说还以为你们会手忙脚乱,没想到是独当一面,做得蛮好的。   结束之后,她会单独来找丁昭,问程诺文状态如何。丁昭就回还行,看着和平时没什么不同。   庄晓朵:嗯,你多留意,要可以,尽量别让他们直接沟通,你做个桥,帮忙对接。   面对这个请求,丁昭五味杂陈。江天禹在他心中形象已如神像跌落,彻底垮台。这几天有心避开对方,不过他对接艺人团队,再怎么回避,一起工作的时间还是不少。   台面上,江天禹对待他是一视同仁的和蔼。只有没有别人在场时,才会摆出笑眯眯的姿态,要与他亲近。   至于程诺文,这次出差,他吹毛求疵,但凡丁昭闲下来,必定把人叫到跟前,大部分时间也没什么可交代,纯粹喊来让他罚站。   都有毛病,这桥谁爱当谁当去。他不想做这层夹心,事情多,压力大起来,白天再累,晚上也睡不好,半夜听艾瑞克在隔壁床打呼,丁昭戴着耳塞,翻来覆去睡不着,只好爬起来,穿个外套下楼。   萨沃伊服务到位,半夜也有穿得笔挺的酒店人员,看见丁昭下来,微笑着问他是否要出门。   丁昭说不了,只是睡不着想散个步。对方露出理解,送上一本小册子,说不如去酒店内的酒吧喝上一杯,可以打发下时间。   册子上写,萨沃伊的酒店酒吧举世闻名,是品味不凡的旅客到访伦敦时的必去景点云云,看得丁昭有些动心。他们拍摄行程满,从海德公园到诺丁山,再到东伦敦砖巷,每个地点都是匆匆一瞥,无法深游。现在告诉他,全伦敦最好的酒吧(之一)就在自己房间楼下,难免心痒。   一点酒精,不仅助眠,还能帮他忘掉那些烦心事。丁昭揣着册子,进酒吧时,侍应生迎上来问几个人,丁昭刚想说就我自己,不远处有人扬起笑声:“小昭!”   闻声而望,三人小桌,左边程诺文,右边江天禹。中间一个空位,似乎等他落座。 第67章 旧风景(3)   侍应生见他们认识,想领丁昭去座位。丁昭挣扎,问有没有一个人的位置。侍应生有些惊讶,礼貌答如您所见先生,我们今晚吧台都坐满了,您的朋友既然有空位,加入他们不是更方便?   被停在杠头上,丁昭进退两难,咬咬牙,坐到两人中间。江天禹热烈欢迎,代替侍应生主动给他拉开椅子。程诺文动都没动,他坐姿警戒,面色也不好,不知道之前在与江天禹聊些什么。   侍应生送上书本一样的酒单,问丁昭想喝什么。江天禹插话:“这里是Hanky Panky的发源地,第一次来的人都会尝试下,你不讨厌金酒吧?”   丁昭对这杯酒陌生,侍应生配合介绍,说口感苦甜,草本风味强劲,非常值得一试。   他正犹豫,江天禹凑到他耳边,“Hanky Panky,翻云覆雨,最适合睡不着的时候喝。”   砰一声,程诺文拿起水杯敲在桌上。丁昭拉开与江天禹的距离,对侍应生说我要杯金汤力就行。   外人走开,小桌氛围紧张。江天禹是笑面人,嘴角笑容永远不会消失,衬得对面的程诺文那张脸冷若冰霜,他看不下去,故意说:“下班时间就别板着脸了,你看,吓得小昭都不敢说话了。”   丁昭抠着椅子边,感觉程诺文在看自己,只好偏过头,脑子一蒙,问:“你们刚才在聊什么?”   哈哈!江天禹笑声爽朗,“还能聊什么,总归是以前的那些事情。”   他兴致勃勃与丁昭分享两人认识的经过,说到佲仕拍片那段,丁昭听进去了,江天禹见他感兴趣,便多说两句,指着程诺文道:“那时候我们三周跑了五个国家,最后一站,我记得是南法,在马赛,拍完那个晚上,我俩出去喝酒,店里一群男孩子,看到他,全挤上来,场面不要太壮观!”   程诺文沉默以对,表情愈发阴郁。江天禹全然不顾,接道:“但他呢,一个都看不上,全部拒绝,喏,就用现在这张脸,至少惹哭三个。我说不是吧,程诺文,每个都很漂亮啊,你要求也太高了,结果你知道他讲什么吗?”   不等丁昭回答,江天禹直接往下说:“‘Allen要不开心的’,原来是为家里那个守身如玉,我笑他妻管严,他还不乐意,一杯都没喝完就走了。”   丁昭一颗心吊起。程诺文起身,有个瞬间,丁昭以为旁边的那个不是程诺文,而是一头杀气腾腾的野生动物,下一秒就会向江天禹发起攻击。   文明社会,侍应生过来上酒,程诺文变回人,他用尽全身力气坐下。江天禹没有丝毫畏惧,叠起腿,语气轻松:“干嘛呀,我说你爱情观忠贞,是表扬你。”   丁昭觉得讽刺,居然有人会用这两个字形容程诺文。可他也没资格评判,自己认识的只是现在的程诺文,对方以前是什么样子,对待恋人是哪种态度,他从未体会过。   他低头,搅着金汤力里的长条冰,两片薄荷叶在上面悠悠打转。   “Allen是许方纶吗?”   他问江天禹,左右两人同时变化表情,吃惊居多。   “你也认识?”   “我见过,聊过几句。”   轮到丁昭看程诺文,“也听过他的事情。”   程诺文避过他投来的视线,神情很不自然。江天禹打量二人,大约估出丁昭的信息量,发出短促的笑声,“对,Allen长得很好看,是吧?我总和他说,如果他想,进我们圈子也不难,不过他不愿意,说不喜欢过整天有镜头对着自己的生活。他是那种很清楚自己要什么的个性,挺拼的,我一直觉得他喜欢工作比喜欢人多。”   这番话不像讲给丁昭听,江天禹说话的对象是程诺文。后者别过头,始终没给反应,颈侧青筋却绷得非常紧,忍耐已到边缘。   江天禹浑然不觉,继续大谈特谈三人的过去,说自己与程诺文先认识,经程诺文介绍才结识许方纶,“我们过去很熟的,我要在上海,常找他俩喝酒。”   他朝丁昭比划:“坐下就好像我们三个现在这样。”   一只野豹突然进攻。程诺文拿起桌上水杯,扬手尽数泼向江天禹。对方机警,闪得及时,只湿了半边肩膀。   另一边的丁昭已被程诺文拉起,二话不说拽着他往外走。   “要我买单啊?”   被丢下的江天禹拖长声音,慢悠悠飘过来,“那下次你请——”   丁昭被程诺文拖出酒吧。外面小花园,客人闲散,三三两两抽烟聊天。他将丁昭推到角落,巨型的热带植物遮住两人身影。   手腕被程诺文捏得发红,比起痛,更多是气。丁昭甩了几次,程诺文不肯放,惩罚似的越握越紧,直到他眉头紧皱,疼得倒抽气,程诺文才松手。   有病啊。他咕哝,程诺文听见了,摁住胸口,深呼吸好几次,似乎很不舒服,“你晚上不睡觉,跑出来干什么。”   又是这种高高在上的责问语气,好像自己做任何事情都不对。丁昭倔劲上来,想起这几天被程诺文罚站,硬邦邦回嘴:“我下班去哪里也要你批准?”   如果今晚自己不在,只有江天禹,几杯酒下去,丁昭会碰到什么,他不能想。一去回忆,面前就出现那道他最想关上的门。   “现在回房间。”他拎住丁昭衣服,提起要扔回窝里。   丁昭挣脱,瞪圆眼睛看他。   犟头倔脑。应付一个江天禹,够他烦的了。狗东西说今晚自己不陪他喝酒,他就去敲丁昭房门。江天禹极其敏锐,两次试探,将他和丁昭之间的关系摸得明明白白。丁昭为什么不能在这种时候选择听话,乖一点,让他省些力气,也能安心。   来伦敦五天,睡眠时间加起来不超过二十个小时,再铁打的身体都吃不消。程诺文闭上眼,睁开时,不再掩饰疲倦:“丁昭,回去睡觉,做得到吗?”   教叉烧的时候,几百遍指令也不听,到最后,他没办法,用同样的口吻说,宝宝,坐下,能做到吗?   叉烧咕噜咕噜两声,听出他情绪低落,放下屁股,终于做对一次。   你……丁昭恢复平日看他那种时刻忧心的状态,想问什么,话缩回去,垂下头,说我知道了。   程诺文送人上楼,看丁昭关门才走。回房间,兑水吞了两片褪黑素,英国药房能买到的最强效的一款,标准剂量不起作用,他这两天都是翻倍吃。   室内窗帘紧闭,一盏灯也不开,他在黑暗中躺下,等时间过去。手机忽然闪了几下,有信息进来。   庄晓朵:小昭刚和我说你精神不太好,没事吧?我推你的那款褪黑素别多吃啊,对身体不好的。   我没事。他回复完,退出去,打开隐藏相册,有张照片一直躺在里面,没删,下不了决心删。   五年前,他还没在滨江买房,和许方纶租房在外面住。他的生日,许方纶找了一大堆朋友过来给他庆祝。他勾住他,将蛋糕奶油涂在他眉毛上,一群人笑得东倒西歪。   画面有点模糊,江天禹的拍照技术与人品,烂得天怒人怨。   他手指移到下面的删除按钮,久久悬在上面。今晚江天禹说的那句话在脑中回响:程诺文,纸你剥了,却不吃糖,怎么,害怕不好吃吗?哎,你不吃,我怎么吃呢?   *   隔天拍摄,丁昭听老朴说江天禹昨晚在酒吧喝了至少八轮,他震惊,问今天还能起得来拍吗?   老朴倒是不担心,显然习惯了,说天禹就这样,喝不醉的,基因里比其他人多一大堆酒精分解酶。   还是相处久的人了解最深。二十分钟后,江天禹做完妆发来了,精神奕奕,根本不像豪饮一夜的模样。他经过丁昭,说早上好呀,昨天都怪程诺文,没让你喝成Hanky Panky,下回我补给你。   周围还有别的工作人员,这句话说得其实很不恰当。丁昭舌头成结,老朴拿着手帕擦脑门上的汗,打个圆场,说喝酒哪天不能喝啊,哟,导演来了,我们赶快过去。   他推着人走了。没过几分钟,程诺文现身,他脸色比昨天更差一些,客户见到也惊讶,问你昨晚没睡好?   程诺文说抱歉,有个工作处理。客户理解,拍拍他,说辛苦你,还有两天,再坚持一下就结束了。   拍摄进入倒计时,关键的几个部分业已拍完,主要是补人物和产品镜头。江天禹是全系列代言,基本要将丹斐几条线的表都拍过一遍,结果中途出了点岔子,客户清点产品时发现漏掉一块经典系列,联系总部才说是少寄了。   不算大事,产品下午才拍,中间还有时间,差人去取即可。这个任务落到丁昭头上,不过就他一个,客户不放心,最后听程诺文说他一同去,才点头。   两人坐车,路上程诺文撑着头,看不清脸。丁昭看他的手始终握成拳,几次想问你还好不好,没问成。等到了目的地,联系总部人员取上产品,丁昭边走边叫车,走出去两步,发现程诺文没跟上,回过头,程诺文脸色苍白,喊,丁昭。   刚喊一次,人就眼睛一闭,往前倒。丁昭吓得差点产品袋脱手,一只手死死捏紧袋子,一只手抱住对方。   “程诺文你别吓我啊!”他嘴巴也不拦了,直接喊上全名。程诺文软绵绵的,浑身冰冷。他不轻,整个人倒在丁昭身上,压得丁昭膝盖打弯。   丁昭努力揽住程诺文的腰,扶他坐到路边长椅,掏手机火速打上999。   接线员带点口音,沟通起来相当困难,丁昭只能不停重复地址,说有人晕倒。两方讲了半天,接线员说可以派救护车来,但你们要等一会,没那么快。   路边有人停下,围过来问他们怎么了。丁昭说麻烦你们散开来点,他不舒服,需要新鲜空气。   他哆嗦着拿手给程诺文扇风,轻声问:“程诺文你能不能听到我?再忍一忍,救护车马上就到了。”   程诺文还有呼吸,也有意识,只是闭着眼。丁昭继续等车,半小时过去,他越发着急,生怕接线员给他开空头支票,气得在心中暗骂英国医疗系统。也许是他的指责起效,又过十几分钟,救护车居然来了。   他看着程诺文上车,担架床抬上去,一瞬间觉得程诺文好轻,就这么能被抬起来。   心里涌出许多不舒服的感觉,他爬上车,钻到程诺文身边。救护员给程诺文测血压心率,问丁昭病人病史,有无药物过敏,丁昭一一答了。救护员给程诺文吸上氧,程诺文稍微恢复意识,他伸手抓到丁昭的手,握住,不肯放。   小昭。他听见程诺文喊他。程诺文和庄晓朵他们不一样,从来不肯对丁昭喊出这个称呼,也许是嫌太亲昵,也或者觉得取笑的成分过多。   但现在为什么要喊呢?丁昭不明白,但他的心瞬间变得很软,软得哪怕程诺文这么叫是开玩笑也能包容。他手指滑进程诺文手心,握得更紧。程诺文一张脸白得没血色,丁昭还是习惯朝自己皱眉的程诺文多些,那么生动,只要能好起来,他多骂骂他也行。 第68章 旧错误(1)   救护车开进附近医院的A&E,急诊人不少,送到后,救护员说程诺文的情况不算最紧急,让丁昭先去前台填表挂号,然后排队等医生。   怎么不算紧急?他刚才差点呼吸不上来了。丁昭听得冒火,正要同对方据理力争,程诺文伸手拉住他。   “去挂号,听话。”   声音有些虚弱,却用一句话令丁昭服从。他说那你坐在这里别动,我马上就回来。接着匆匆跑去前台,接待处的护士看过护照,让丁昭填表,问你是不是病人家属。   丁昭张嘴,真在考虑该说哪种家庭关系,随即意识到这么想的自己很蠢,于是说我是他的同事。   等他填完表,护士指了指墙上的电子屏幕,说你先陪病人坐着,轮到你们医生会出来叫名字,到时进去就可以。   丁昭一回头,屏幕上写两小时。他问没法再快点吗?护士说抱歉,A&E是按照病情的严重程度排顺序,目前只能等待。   他实在没辙,回程诺文那里,对方头靠墙,呼吸极慢。   丁昭蹲到他身边,“你感觉怎么样?”   “还行,”程诺文缓缓睁眼,“是不是要等很久?”   丁昭点头,他觉得自己好没用,鼻子一酸,“对不起,他们让我等,可能要两个小时,我也没办法……”   程诺文手放到他头上,轻轻摸一摸,“没事,在国外人生地不熟,你做得很好了。”   不够好,还是不够好。丁昭拼命摇头,每天在片场看到程诺文,面色都很差,一开始以为他心情不佳导致脸臭,现在想,估计是每晚缺乏休息,累积到顶点,身体承受不住才突然爆发。   明明自己是离程诺文最近的那个,却没有及时察觉。他愈想愈愧疚,眼眶湿润。程诺文曲起手指,敲他的额头:“不准哭,我都没哭,你哭什么?”   他点着身边的空位,让丁昭坐下。丁昭用力揉眼睛,再使劲吸鼻子,发出很大一声,引得周围病人侧目。   程诺文靠着他,低声道:“你先回去送表——别和我犟,我们出来太久,东西再不送到,下午拍摄赶不及的。客户问起来,就说我临时有个视频会议,开完晚点再过去。”   都成这样了,人晕倒,要靠救护车拉走,程诺文清醒后的第一件事还是考虑工作。丁昭下意识想拒绝,他恨这种无法反驳的要求,可理智告诉自己,程诺文是对的。   “好,我现在就去,送完表马上回来。”   他不愿留程诺文一个人在这里。对方听后摇头,“不用,片场只有Eric和Ceci,人手本来就不够,你再跑了,客户会有意见。”   程诺文离开他肩膀,撑起身体独自坐好,“我已经进A&E了,就算再发生什么也会有人帮忙。”   可别乌鸦嘴了。丁昭不让他往下说,还想争取回来,被程诺文用眼神制止。他拍拍丁昭的手,冰冷的掌心略有回温。   “听话。”   最有效的命令,程诺文总是熟练掌握。丁昭答应了,走前和接待处的护士软磨硬泡,请对方多照看一下程诺文。   护士失笑,说先生,你的心情我理解,我们对病人一视同仁,每个都会尽力帮助,你要不放心,我给你背一遍希波克拉底誓言怎么样。   丁昭讪讪低头,护士叹口气,指着他留下的号码说我会留意的,你不是写了电话吗?如果你的partner碰上什么事,我会第一时间联络你。   他不再争论,抱着产品袋走出去,到门口了,忍不住扭头再看一次程诺文:对方靠墙坐着,闭上眼休息,沉郁得像尊石膏像,一潭死水般毫无生气。   那只表安然无恙,丁昭坐车回拍摄点,及时赶上进度。他将表交给道具,客户检查过后,问起程诺文。丁昭按照交代相告,想想还是补一句,国内打来的视频会议,估计要花挺长时间,如果各位有什么需求,我这边会配合处理,再同步给Nate。   拍摄到了最后阶段,客户跟了一周,也有些懒散,感慨Nate真忙啊,反正今天镜头也不剩几个,你和他说一声,不用特地再来了。   人在片场,一颗心丢在医院。除了竭力做好手头上的事情,每隔十分钟,丁昭都要发一条消息,询问程诺文情况。   对方回复,先后做了心电图以及抽血,等了一小时,医生出来喊人,给他做完检查,判断是疲劳过度,没有大碍。   丁昭将信将疑:确定吗?要不要换个医院再看?   程诺文说可以了,医生开了药,他也感觉好很多,能够自己走路了。跟着反问丁昭拍摄进行得怎么样,有没有遇上麻烦。   都是些小打小闹,不至于到麻烦的程度。丁昭给他一五一十同步现场,发生什么,怎样处理,结果如何。   总结:尚且顺利,你别担心。   程诺文打来一段话,写清应对客户的几个要点,让丁昭注意。   丁昭反复读,想象对方在急诊处理工作的样子,针扎在心口,密密麻麻的疼。   当晚收工早,送走客户,丁昭赶回萨伏伊,本来想去探望程诺文,可惜敲过门,长久没反应,他也不多打扰。程诺文到酒店给他发过信息,估计是睡下了。   这件事他连赖茜和艾瑞克也没告诉,众人都以为程诺文消失一下午是分身乏术。隔天,他出现在片场。丁昭正和老朴商量几个细节问题,抬头瞧见对方。不过一晚,程诺文的精神已经恢复七八成,衣着笔挺,一丝不苟地陪在客户左右。   早晨丁昭给他发过信息,问身体好点没。程诺文只回了一个字,嗯。   昨天那个从自己手中轻飘飘飞走的人,再次变回坚实的一座山,仿佛谁也无法打倒。也许是被盯得久了,程诺文回以视线,两人隔着半个片场捕捉到彼此,相触两秒,共同移开。   站好最后一班岗啊!艾瑞克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猛拍丁昭后背。丁昭强撑出一个笑脸,说我会的。   下午三点,最后一个镜头结束。   按照惯例,丁昭定了一束花,准备在拍摄结束时送给江天禹。他没自己送,让赖茜帮个忙。   江天禹收到花后,温和说谢谢,辛苦大家了。   客户起立,带头拍手,随即全场响起掌声。七天说长不长,说短,也来得及让人培养出些许默契,有几个工作人员击掌庆祝,均露出一丝不舍。   身边的艾瑞克边拍手边打哈欠,“来伦敦这么多天,只有今晚闲着,收拾掉思加这个烂摊子,我得回头让他替我多写两篇东西。”   他推推丁昭:“晚上自由活动,你有啥安排?”   丁昭敷衍地拍两下手,说哪里自由,走吧,还有一堆收尾工作,估计弄完也要六七点了。   广告公司就是现代的血汗工厂!艾瑞克控诉,垂头丧气接着干活。等到全部收拾妥当,制片跑来,惊讶问你们怎么还没走,江老师包了餐厅办庆功宴,慰劳所有工作人员,大家都过去了,就差你们几个CO2的。   艾瑞克听到吃的最来劲,说马上马上。丁昭犹豫,思考自己是不是能逃则逃,结果被艾瑞克一把抓住,挟制上车运去目的地。   江天禹的开工饭变成庆功宴,最终还是吃上了。soho的川菜馆,包场,客户也来,两桌人坐满,氛围其乐融融。   众人在片场吃了一周连锁餐厅的冷汤加三明治,看见擂茄子和麻辣烤鱼,集体沸腾,欢呼:感谢江老师!   是我感谢大家。江天禹谦虚摆手,说后期还要麻烦各位给我修片修得漂亮点,逗得一群人眉开眼笑。   伦敦的川菜意外地道,艾瑞克大吃特吃,不断给丁昭夹菜,说你多吃点啊,拍一礼拜,一个你,一个Ceci,瘦得脸颊肉都没了。   丁昭尝不出什么滋味,偷偷看手机。程诺文今晚缺席,原因不明,他发了好几条信息询问,对面却很安静,并无回音。   不舒服吗?还是睡了?丁昭忧虑,筷子动两下,停了,再也吃不进。   艾瑞克嫌他不识货,与赖茜低语:“这小炒黄牛肉可真他妈好吃,我在上海都没吃过这么正宗的口味,Nate不来,真是没口福。”   给他打包一份回酒店吧,赖茜建议,要来菜单和和艾瑞克研究。丁昭在一边,欲言又止,最后问:“有小馄饨吗?”   “只有红油抄手。”艾瑞克答。   老板亲自过来点单,听见了,说可以做成带汤的,就是抄手个头大,不比小馄饨。丁昭立刻说可以的,不要辣,不要放葱和虾米,盐也少一点。   要求还挺多嘛,老板打趣。丁昭有些不好意思,说麻烦你们。   赖茜抬眼,“Nate找你说的?”   丁昭迟疑片刻,说对,他发信息给我。   女孩用一双眼睛查探他,最后啪一声合上菜单,“那就这样吧,别的不要了。”   艾瑞克最无辜,啥啊,Nate喜欢吃馄饨?   厨房手脚麻利,十分钟,丁昭拿到打包袋,滚烫一碗。他站起来,说汤馄饨不能放太久,要冷的,我先回酒店一趟,你们继续。   “你还特地跑回去送啊?”艾瑞克问,“再等等呗,吃完水果我们一起走。”   丁昭心急,半个身子快要飘出门口,店内有个声音喊住他:“小昭,我送你过去,晚了,街上不安全。”   看到坐在里面那桌的江天禹起身,丁昭愣了愣,“才几步路,这里离酒店很近。”   哟喂,江老师!同桌的客户喝得有点脸红,叫起来:“您什么身价,怎么能做保镖呀!”   “我送我送,”老朴赶快接话,“我送小昭回去。”   江天禹笑着看他们:“我说我送。”   经纪人脖子一缩,不吱声了。客户被导演与制片联合敬酒,也顾不上。江天禹拿起外套,翩翩落到丁昭面前,“我们走吧。” 第69章 旧错误(2)   两人沿着苏荷区往酒店方向走,一路都是热闹街景。游客与本地人混杂其中,各色面孔贴身穿过,将马路可通行的区域挤得非常窄。   丁昭无奈,只得紧挨江天禹前行。对方嘴里哼起轻快的旋律,看上去心情不错。如老朴所说,江天禹酒量确实惊人,他坐的那桌推杯换盏,六瓶茅台喝高一群人,唯独江天禹毫发无损。   他看丁昭手上的外卖袋,装的汤汤水水,迎面来的人又多,丁昭怕打翻,两只手小心捧着。   “你对程诺文真是全心全意,”江天禹含笑道:“连他口味,爱吃什么都知道。”   丁昭目不斜视,继续赶路,当街上太吵,没听见这个问题。   “昨天下午没过来,他病了吗?”   通过观察丁昭脸色,江天禹自己得出答案:“真病了啊,那等会我也上去看看他。”   “没有,只是稍微有些累,你要真的关心,还是别去了,让他好好休息。”   丁昭赶紧堵上话头,免得江天禹玩心大发,真的去探望程诺文病情。   “嗯,嗯,我懂了,他身体不舒服,心里估计也不好过。”   不是真心关怀,江天禹愉快的情绪加强,有种小孩做成坏事的得意。丁昭嗅出这份幸灾乐祸,有些反感,但也没办法,只好告诉自己忍一忍,还有几步路就到酒店。   见他面色凝重,江天禹乐了,“好好,听你的,我不去看他了。”说完指着前面唐人街的牌楼,“哎,我之前有部戏就在这里取过景,动作片,讲海外缉凶的,你看过吗?”   看过,演的大反派。丁昭没说,江天禹自顾自继续,和他讲那年来拍电影也是伦敦的冬天,比今年冷多了,羽绒服里面贴满暖宝宝也没用,片场吃得也不好,把他活生生冻出肠胃炎。   他将这场经历说得很凄凉,似乎有意和程诺文比惨,要较个高下。丁昭不理,表情也没变化,他知道江天禹是存心说来取乐,要理了,他会更加来劲。   见丁昭摆出冷漠的样子,江天禹颇为失望:“你学程诺文什么不好,非要学他摆臭脸。笑起来多可爱啊,你和我合照那时候不是笑得很开心吗?”   忍……忍。丁昭默念,他把外卖袋提到胸口,抱着,获得暂时的温暖。   骗不到了,一根筋碰上特别在意的人事物,那股严防死守的势头,啧啧。江天禹眯起眼,决定更改话题。   “你有没有好奇,为什么程诺文看到我总是很,”他想了一下,“提防。”   丁昭心一抖,本能地放慢脚步。江天禹满意道:“他肯定没告诉你,我就知道。”   “程诺文很要面子的,有些事情杀了他,他都不会说。”   此时他们拐进小路,人少许多,两边红砖砌墙,说话都有回音。   江天禹悠闲道:“那天在酒吧,没来得及和你说完整个故事,我想想讲到哪里了——噢,Allen!”   这个名字触发了丁昭的反应。江天禹得逞,接着说:“我和程诺文认识那时候,他和Allen正在热恋期。爱情滋润人,每次见到他,都像从蜜罐里捞出来那样,做什么事都游刃有余,意气风发得不得了。你以为现在的程诺文厉害,其实是没见过当时的他,三十不到,应该是程诺文的巅峰状态吧。   第一次见程诺文,丁昭已觉对方足够耀眼,令人挪不开视线。如今告诉他,程诺文还有个更为金光闪闪的版本,心底泛酸,气自己想象不出。   “他工作顺利,公司也有点起色,身边还有个特别漂亮能干的下属兼男友,用人生赢家形容都不为过。”   语气乍一听像是羡慕,可江天禹顿一顿,遽然露出一抹讥笑:“太完美,完美到我想吐。人是不配那么幸福的。”   这笑容极轻巧,也极阴冷。丁昭看过江天禹的全部影片,他戏路宽,尤其擅长演绎内心层次丰富的角色,可以将那些大恶人演得入木三分,罪无可恕的同时,亦教人心生怜悯。然而到了真人,不伪装时,他这股毫无来由散发的恶意,钻出风平浪静的海面向丁昭袭来,瞬间浸透他全身,半句话都说不出。   “我见Allen的第一面,就知道他与程诺文是两路人。相似的人闻起来味道都差不多,程诺文比较恶心,他不臭,烂泥里长出的花,香味更重。Allen不同,他埋在地底,那股馊掉烂掉的味道就很熟悉。”   他指指自己,“和我很像,所以我们认识两个月就睡了。”   “不算强迫啊,”江天禹解释,“Allen本来对我就有点意思,我也给他介绍过一些关系,算资源置换吧。我偶尔问他怕不怕被程诺文发现,他就反过来问我,你是不是还挺享受被捉奸?哈哈,Allen就是这么聪明。”   像是沉浸于什么珍贵回忆,江天禹面露怀念:“后来当然暴露了,有次在他家,程诺文加班提前回来,我以为他会打我呢,都做好准备了,结果没有。第二天我们在佲仕那边的活动遇到,他在客户面前和我打招呼,我当时就想,程诺文可真会忍,这忍耐力,绝对不是一般人。”   心往下掉,掉到水里再下沉。江天禹,长相与演技都是一等一的好,品格与这张嘴也是一等一的低劣。丁昭抱住外卖袋,馄饨已经开始变冷了。他不想往下听,快步向前走,只想尽快赶到萨沃伊,赶到程诺文身边。   “怎么了,是我说得太直接吓到你了吗?”江天禹迈开长腿,紧紧跟着他,“真纯情,小昭,你也是香喷喷的,所以我才说程诺文能忍,他是怎么做到不碰你的?”   他做出惋惜的模样:“因为他不碰你,我先碰,就感觉没那么好玩了。你吃过玻璃纸包的那种糖吗?因为口味很多,你不拆开,不亲自舔一舔,不会知道哪种好吃。但如果有人先这么做了,他吃到一颗好吃的糖,不愿意分享给别人,重新包好想慢慢吃,这时候你偷走打开,舔一口,那种甜,才是最最甜。”   两人已接近酒店门口,丁昭停住脚步。他忍了一路,实在是忍不住,回头狠狠瞪向江天禹,“请离我远一点!”   江天禹嘴角仍是往上:“叫我滚还说请,太有礼貌了,要和你上床,是不是还会和对我说请进请进?”   丁昭实在不会骂人,两句难听的话到嘴边又咽下了。他现在理解为什么每次江天禹出现,程诺文都如此厌恶。要可以,他真想在伦敦街头将江天禹暴揍一顿,然而他更理解程诺文没有冲动做出这一行为背后的原因。他忍江天禹是为工作,那么自己也不能任凭一腔怒火行事,至少要做到和程诺文统一,不给他再添麻烦。   他尽力说服自己,身体却因压抑愤怒而微微发颤。这时江天禹忽然伸手捏他脸蛋,丁昭没反应过来,给江天禹占了个便宜。   “你别碰我!”他厉声制止。   “防备心那么重呀,程诺文不碰你,训练你倒是很花心思。”   江天禹恢复那副好人受委屈的嘴脸,歪头看丁昭,“所以狗是真的只认自己的主人吗?唉,突然有点羡慕程诺文,我也想养狗了。”   丁昭抬手擦脸,恨不得搓掉一层皮,江天禹再靠近他,他就后退,直到退到某个人身上。刚想道歉,转身对上程诺文那张脸。   程诺文穿得很单薄,不像出门。你。丁昭只说了一个字,程诺文给他一眼,丁昭心跳漏拍,不再说,单个音节也不发出。   江天禹与程诺文招手:“晚上好,我和小昭来送温暖了,谁让你不去庆功宴——”   话音未落,程诺文一拳飞到他脸上,冲击力让江天禹向后踉跄几步。不远处的礼宾员看到,即刻跑来,一边喊住手,一边大声询问江天禹需不需要报警。   江天禹扬起脸,颊边有些红肿。这种时候,他居然也没生气,按住被打的地方,笑着对紧张上前的礼宾员说没关系,朋友间开个小玩笑。   几个高帽子面面相觑,他们都见到程诺文动手,但江天禹明显是不想追究,只能扶住他,问您是否需要坐下休息。   我很好,谢谢,不用为我操心。江天禹微笑依旧,挥挥手让礼宾员离开。再看程诺文,对方根本不在意,早已转身走了。丁昭紧随其后,捧着外卖袋跟他踏进萨沃伊。   一前一后。前面的人手中一条无形的牵引绳,系到追随者脖上的项圈,只需扯动,后面的人就会跟上去,姿态义无反顾。   江天禹看着两人背影。他摸一摸脸颊,倒也不是很疼。生病的人体力不济,力量减弱不少,应该会很快消肿。   这拳过来,专门往脸上打,那是自己吃饭的家伙诶。江天禹心有埋怨,张开嘴,朝外轻轻吐气。伦敦冬天将他的呼吸化成一团雾,凝成后散开,融入天地。   他不无遗憾,又欣然自喜。   看来程诺文也沦为和我一样会操狗的变态了。 第70章 旧错误(3)   丁昭勉强跟上程诺文的步速,他还没从刚才的突发事件中回过神:程诺文那拳真挥到江天禹脸上了吗?不可思议,程诺文的情绪管理能力如机器般缜密,他以为他是不会出错的。   一瞬间脑中闪过很多可能,丁昭随他进电梯,紧张问:“你那样没事吗——”   电梯门徐徐关闭,问题结尾被堵在嘴边。程诺文居然直接抓着他头发吻上来,毫无预警,丁昭吓了一跳,思维大片空白,直到程诺文咬他下嘴唇,才有所反应,尝试推对方胸口。   程诺文纹丝不动,两人之间的空气挤压得所剩无几。他的舌头被程诺文牙齿勾破了,倒刮出一道口子,唾液混合血腥味,尝起来有股湿淋淋的咸味。   每次和程诺文接吻都会弄破口腔,上次也是。程诺文的吻不是缠绵接触,他是咬,当丁昭是某种可以下口的食物,咬破见血才算真正吃到。   等等……丁昭仰起头躲开程诺文。这不是他们在上海的公寓,电梯往上,或许随时会遇到哪个认识的人开门进来。   程诺文不应该犯这种错误——可今天他真的很反常。两人稍微分开,丁昭喘着气,想说两句制止的话,对上程诺文眼睛的那一刻却噤声了。与数分钟前在门口撞到对方时一模一样,程诺文眼中情绪深不见底,看一眼就会被卷起去,让人不由屏息,心中同时涌现出强烈的恐惧与探索欲。   发呆两秒,程诺文再吻上他。这次的痛感加剧,程诺文不止咬他嘴唇,腮帮、脸颊,每处都要用牙齿刮擦过去。丁昭心跳加速,他不敢闭眼,余光始终盯着电梯的楼层数字,生怕在哪层突然停下。   跳到5的时候,向上的指示箭头闪了两下,随之消失,电梯门开了。   丁昭猛然惊醒。程诺文还压着他,无论如何看都不像是两个正常搭电梯的人该有的姿势。如果是哪个熟面孔……他的心快跳出喉咙口,下意识想挡住自己的脸。   老天没让他更难堪,外面站的是一位陌生人。白发苍苍的老人拄着拐杖,见到他们先是惊讶,随后露出好笑的表情,礼貌地问,我是进了谁的蜜月套房吗?   丁昭一张脸涨得通红。他推开程诺文,起效了,程诺文从他身上起来。两人走出电梯,换真正要作电梯的人进去。   合上门前,老头与他们道别:祝小伙子们有个愉快的夜晚。   丁昭还没来得及为这句话害臊,程诺文拖着他的手,往旁边楼梯向上。他们下来的楼面离程诺文的房间只差一层,台阶走两步,就进到客房长廊。   东南西北都未分清,丁昭已被对方推进房内。他走路跌跌撞撞,放下外卖袋,刚想对程诺文说我给你带了宵夜,对方就从后面一把扯过他的衣服,将他摁到床上。   客房床垫很软,丁昭前两天睡得不太习惯,醒时腰酸背痛,此刻陷进去,仿佛掉进网里。他撑着手臂要爬起来,程诺文没给机会,一步跨到他身上。   “被摸了哪些地方?”程诺文终于说话了,声音像刚睡醒,非常沙哑。   紧贴皮肤的双手稍显冰冷。从电梯开始,程诺文的行为就不能用正常思维评估,上一秒信息都不回,下一秒就用那种慑人的气势吻过来。他搞不懂,折腾自己很好玩?   原本还担心他病情,现在论疯劲,程诺文也没比江天禹好多少。丁昭拼命拦住对方伸手往下探,“放开我!”他高声喊,“谁摸都和你没关系!”   程诺文停下动作,很慢地问:“和我没关系?”   一双手箍住丁昭下巴。程诺文手腕力道很强,遛狗时总是单手,真的动气想要困住一个人,丁昭敌不过。   “和我一起的人,江天禹都感兴趣,那个瘪三就是喜欢抢别人东西!”   电梯上就该再狠狠咬他,最好咬得丁昭全身都是他的齿印,让人一看就清楚。下午结束拍摄,他回房吃药。医院开的药效果强劲,副作用也很明显,吃完人昏昏沉沉,再睁眼发现自己睡了两小时,手机上大量丁昭发来的信息。   他一条条翻,才知道自己错过江天禹的庆功宴,本来想即刻过去,一条新提醒进来。艾瑞克说丁昭现在回酒店给他送外卖。他看到,稍许放下心,外套也没穿,准备先下去接人。   萨沃伊门口,小偷大喇喇站着,伸出手,要偷掉他最后一样东西。   “你是我养的。”   程诺文手收紧,逼迫丁昭与自己对视,“不可能给别人,摸一下也不行。”   “我不是狗!”   丁昭叫起来,抬腿作势要踢程诺文,被对方先一步摁住四肢。他动弹不得,只能用眼睛瞪,表情很倔强。程诺文最不喜欢他这样,丁昭多少心底有数,程诺文吃软不吃硬,和他抬杠,结局都不甚美好。   但他难受。这么多天,程诺文的态度总是若即若离,他们彼此好像碰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晃神,握到手上却是空的。如果这是一道题目,他可以努力想答的方法,尝试去解。可是程诺文是人,并非真的机器,不是认真套用哪个公式就能获取正确答案。   委屈从很早开始就存在,排解不掉,全部积在心里,像程诺文这场病,一旦爆发就没有转圜。   他被按在床上。刚才后背抵着电梯间的扶手杆,压出痕迹,到现在莫名其妙开始疼了,但比不上身体最深的某处,钝刀每天剌一遍,筋连着肉,斩不断更疼。   要是心能打开给他看就好了,“我也不是许方纶。”   程诺文闻言,像被刺痛一样。他问,江天禹和你说了多少。   都讲了。丁昭尽量克制语气,说已了解他们的过往。程诺文默默听。他对丁昭提过自己以前的事情。那些走过的弯路,吃过的苦,他度过了,摆脱了,能够正视,所以不觉得拿出来有什么丢人。   可和许方纶的经历是一道伤疤,翻出来的每个口子都是难以言喻的痛苦,他无法与任何人分享。   丁昭说完,微微喘气,程诺文低头看他,没说话,只是看着。两双眼睛皆想借室内的昏暗灯光打探彼此真实的想法,最后程诺文先松开手,放开丁昭。   他垂下头,落到丁昭边上,头发戳到丁昭脖颈,痒痒的。   小昭。程诺文喊一声,贴着他的脸不动了。   有股热量从胸口传来,丁昭强忍苦涩,问:“你吃药迷糊了吗?”   医院开的那些药,程诺文拍照片给他,他一个个查过。程诺文鼻音厚重,也许是真不清醒。那天晕倒,他也是在那种场景里才会这么叫他。   对方迟迟不出声,还好呼吸一直都在。丁昭等着,他看天花板,房顶四周有漂亮的纹路,他一条条数,到几十或者几百的时候,伏在他身上的人突然动了,在他耳边说小昭,你不能跟别人走。   不能走。程诺文将这几个字拎出来,反复说,又觉得不够,替换成亲吻。他吻丁昭侧颈、耳垂,再到嘴唇,吻得很碎,很急,仿佛吻不止是吻,程诺文只是在通过这个动作在验证一件事:丁昭仍旧是他的某个臣服者。只要他愿意吻一吻他,丁昭就会像现在这样,整个人被包裹在一个巨型的玻璃罩中什么都不会干。他可以任他索求。   丁昭的反应完全符合这份设想。他服从了。手臂的环绕,舌头颤巍巍的迎合,都是加深程诺文这一观点的有力论证。他只是在两人嘴唇分开时,趁着空隙对他说,我没有喜欢江天禹。   我知道。程诺文肯定他。你很乖。   室内只开了床头一盏灯,丁昭眼里水光泛滥,他环住程诺文,说我不喜欢江天禹,但我喜欢谁,你不想知道吗。   程诺文略过这个提问,吻一次他眼睛。   丁昭合上眼,“Nate——”   “叫名字。”   “程诺文……”   继续叫。他命令,丁昭听从。向来都是这样,人的条件反射一旦形成,要改相当困难。丁昭听话了,连续喊程诺文、程诺文,似乎只要喊下去就能获得暂时的答案,对不对没关系,能有就够了。   他们拥抱着接吻,不断吞吐彼此的呼吸,直到热得天旋地转,程诺文摸过什么东西,“小昭,腿抬起来。”   丁昭懵懵懂懂地嗯一声,配合做了。程诺文拆掉第一个安全套,套到手指上,他找到正确位置,插进去,异物感让丁昭立即皱起眉,扭捏着想躲。   “别乱动,弄不松的话,待会你要疼死。”他低语,有点无可奈何的意思,两根手指却很强硬,贴着一层薄膜在内壁移动,随后不留余力顶到最里端,手指再弯曲,在里头肆意搅弄。   安全套的润滑液凉飕飕的,丁昭吃不进的全部顺着臀缝流下去,程诺文没浪费,用第三根手指沾了少许,挤着洞口伸进去。   痛。丁昭呜咽两声,抬头想蹭程诺文,被制止,程诺文空着的手捂住他的嘴,使劲碾着他体内每寸地方。丁昭身体不得已弯成一只小虾,侧躺着,两条腿夹住程诺文的手,张嘴软软咬他。   不舍得狠心咬,只是用牙齿叼着程诺文轻轻地磨。程诺文喉咙发紧,他拍他屁股,“小昭,松开嘴,用下面咬我会吗。”   他滑动手指,点到内侧某个位置。丁昭跟着颤栗,牙齿离开他的手,突然变得聪明起来,开始专心用下面张嘴闭嘴,活的一样。   程诺文倒吸口气,扩张还没做完,他已用光耐心,手指草草插了两下,用嘴咬开第二个安全套。   手指退出去,丁昭没及时发现,等反应过来,有根东西夹进他屁股缝隙。他扭过身想看,和程诺文面对面撞上。   他身上的程诺文是雾霭阴云,隔着厚厚一层,让人看不清表情。丁昭没来由地打个哆嗦,试图叫他的名字。没用,程诺文掰开他两条腿,戴上套的阴茎抵住还没平息的洞口,招呼也不打就要进来。   丁昭一时迷茫,不确定这一下进去之后会引发怎样的结果。未知的危险逼得太近,甚至让他产生一种幻觉,似乎自己飘起来,升到半空,俯视着观察这张床上的两个人。   上面的人正在捕食,利刃割开目标的表层,尖端戳进去,翻出红色的肉。下面的猎物低低叫一声,僵直身体——程诺文!   茎头刚进去一点,丁昭就受不了了,蹬着腿又想踢他。   放松,程诺文拍丁昭大腿根,进去那下是有点痛,还记不记刚才是怎么咬我?一样的,小昭,多咬一咬。   丁昭不确定他是让自己动脑子还是动下面,暂且同时动了。程诺文没想到丁昭学那么快,下面一张一缩,他脊背发麻。有段时间没做,原以为生病吃药会减低性欲,结果碰上丁昭这么紧的一张嘴,夹得他连半点留情的余地也失去了。   手指捏紧丁昭外侧的大腿肉,他不顾丁昭和自己说还是有些不舒服,挤进一半,随后挺起腰,深入浅出动起来,没几下就完全插了进去。   实在被顶得太厉害,丁昭叫,不行,程诺文,太深了。   程诺文视若无睹。不插到最里面怎么才算彻底拥有过,他沉默地加大力度,每次抽插都让耻骨紧贴住丁昭屁股。丁昭指甲抠着他后背,大约划出好几道印子,他没管,十多下之后,丁昭手垂下来,也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吸气哈气只会断断续续喊他名字,不连贯的程、程。   发泄的出口就在眼前,他却碰不到。程诺文动起来毫无章法,不温柔,凶狠得没有节制,那是他的动物本能在显露。野性的激素不断飙升,他只想着征服,没有怜惜,也不会同情。他任性地使用自己的天赋,用侵占的方式困住丁昭。   是我的。眼睛,注意力,嘴唇,关心的语言,胸口,情绪,全部是我的。   操得狠了,丁昭承受不住这场骤雨般的性交,闭起眼睛别过脸,张嘴咬紧枕头。中途程诺文关掉了床头那盏灯,窗帘拉紧的室内再也没有一丝光线。他的每个动作都无法预料,还是彻底掌控了这场进食的全局。   被吃到只剩骨头的丁昭小腹颤动,他在程诺文的操弄下早已射精多次,不能再射出任何东西,唯有痉挛性地抽搐。程诺文没有让他休息,抬起丁昭两条腿继续干。该死的药效又开始起作用了,让他脑子沉得只会重复一个动作。   高潮前,他似乎听见丁昭喊自己,说我不喜欢别人,我只喜欢……   最后那个字没有听清,性快感先一步压倒他。程诺文射在安全套里,退出去的时候,丁昭吐出很长一个呼吸,趴在床上试图抓住他的手臂,像是怕他会突然消失。   结束进食的程诺文恢复清醒。黑暗中,他挣脱了对方的束缚。 第71章 旧玩具(1)   睡过整夜,丁昭醒时,不敢立即睁眼。昨天被程诺文做得头晕脑胀,到后面熬不住睡着了。此时躺在程诺文的床上,他还未做好在白天直面对方的准备。   胸膛中,咚咚的心跳声非常明显。丁昭舔着嘴唇,程诺文咬得好用力,到现在舔,还是会吃到伤口的一些血腥气。他抹掉,生出期待,现在睁眼,要能看见程诺文就好了。   另一侧被褥平整。程诺文不在。   房间窗帘全部拉开,外面是伦敦冬季难得的晴天,阳光极其纯净。Nate?丁昭在床上喊一声,没有回音,他在地毯上摸到自己的衣服,披着下床,光脚走一圈客房,没见到第二个身影。   手机落在门口,索性还有电量。丁昭解锁屏幕,刚过十点钟,程诺文会不会下去吃早饭了?他忍着腰疼回床边找裤子,手机忽然闪一闪。   老朴给他发信息,问江天禹的事情:昨晚天禹惹你和Nate生气了吗,早上我看他脸肿了,挨揍了?   丁昭挨着床边坐下,他担心江天禹会向客户投诉,赶紧和老朴道歉,说是误会,不是存心的。   老朴门清,说我没怪你呀,肯定是他的问题,也不是一两次了,就是不要伤到脸……唉,算了,幸好后面没安排其他拍摄。   见那边不追究,丁昭稍微放心。他重新站起来,两条腿发软,撑不住,膝盖微微打颤,腿间黏糊糊的也没清理干净。他本想冲个澡,可想到下午的航班回上海,时间有些紧张,还是换好衣服,出门摸着墙慢慢走路。   坐电梯下去,身上似乎还残存程诺文的味道。丁昭埋进衣领吸气,冒出傻笑。郝思加说的真有道理,有些事情,果然做一次就知道对不对。   某些疑惑一扫而光,自认解开题目的兴奋压过所有疼痛。他到餐厅,人齐了,围在桌边吃早饭,就缺丁昭一个。   远远看到他,艾瑞克伸手,“小昭,这边!快啊,早饭还有半小时结束!”   程诺文坐在艾瑞克和赖茜中间,看手机的神情严肃,估计又在烦工作。丁昭心里填得满满,走路也快两步,隐秘处摩擦几下,着实体会到小美人鱼是如何踩着刀尖奔向陆地。   他拉开程诺文对面的座位。艾瑞克从一堆烟熏培根中抬起头,嘻嘻笑着问丁昭:“你昨天怎么回事,一整晚都没回房间?”   丁昭下意识偷看程诺文,喉咙发紧,“昨晚有个朋友找我——”   行啦!艾瑞克一副过来人模样,朝他挤眉弄眼,“工作完压力大,是要纾解一下。难怪你昨天跑那么快,有约会,对吧?衣服都没换呢。”   丁昭含糊应了,旁边投来一束目光。赖茜正用黄油刀刮吐司,她握紧刀,盯了片刻,忽而对丁昭流露一丝讽刺的笑意。   我吃完了。她起身要走,艾瑞克急匆匆咽下培根,擦擦嘴说我也好了,先上去整理行李,转头叮嘱丁昭,你也抓紧吃啊,这里退房十一点。   旁人散去后,丁昭终于能够大胆地观察程诺文。对方气色比昨天好了很多,仍旧板着一张脸看手机,不知道什么工作让他如此心烦。   做的时候,好几次他们贴得很近,程诺文双臂的牢笼非常紧实,偶尔会让他喘不过气,但被占有的感觉同样炙热。丁昭暗暗想,今天要也能被紧紧拥抱一次就好了。   他目不转睛,等程诺文注意到自己,可实在等得太久,按捺不住,倾身向前主动问:“你今天身体还好吗?”   程诺文视线不动,点一下头。   浑身都快散架,丁昭并紧腿,悄声问,“我走路感觉还有点痛,这是正常的吗?”   程诺文没立刻回答。他端起茶杯,喝完放下,抬眼时没什么情绪,“出门左转有药房,有需要可以去买支消炎药膏。”   哦……丁昭点头。程诺文单手回邮件,空着的那只手搁在桌上。昨晚它们很活跃,在自己身体的各个角落创作留名。丁昭心里痒,飞快看看四周,确认没有熟人后,伸手去碰程诺文,想拉他的手。   碰到的瞬间,程诺文触电般甩开他。   丁昭有些尴尬,回过神琢磨,到底是外面,这行为显得太冒失,程诺文不喜欢也有道理。可是之后交往了,上班怎么办?他当然相信程诺文能够理性处理所有局面,上司最擅长掩饰,只是他不确定自己做不做得到。   谈起恋爱,他很容易头脑发热,总想粘着对方。不过CO2有严格规定,还有一群眼睛雪亮的同事,他得更加努力才行。   打定主意,丁昭带点歉意道:“我会好好练习的。”   “什么练习?”   “不被发现啊,等到回办公室,要是藏得不够好,被人看出来我们的关系怎么办。”   程诺文看向他,“我们什么关系?”   “就是……”丁昭不好意思了,“我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虽然前后顺序不太对,但交往起来应该还是一样的吧。”   他以为程诺文会说他笨,接着分享自己的经验,诸如怎样应对他人的八卦云云。   “如果和每个人睡过一次就要交往,我会累死。”   丁昭没听懂,傻傻张嘴,啊一声。   “我讲过很多次,我对任何长期关系都没兴趣,昨天,”程诺文停顿一下,“我没控制好,你也同意了,严格来说,是双方造成的意外。但和同事发生关系是我最不愿意见到的局面,所以我建议我们不要再就这件事情讨论下去,最好的解决方法就是忘掉,明白吗?”   丁昭眨两下眼,手上用力,狠狠拧一把大腿:痛的,也没醒来。   不是做梦,他就在现实中。真实的程诺文在用极其冷酷的工作态度对他说,即使上过床,我们也没有任何关系,你忘记,我忘记,装作无事发生,对大家都好。   那些发自内心的欣喜,此刻都显得相当滑稽。他还想过怎么和程诺文在办公室演戏呢,哈哈。   哈。哈。   丁昭起身时,差点弄倒椅子,不远处的侍应生体贴地过来询问,他低头避过,几乎落荒而逃。   回房路上,丁昭脚步飘忽,接连迎面撞到好几个行人,他的道歉不值钱,脱口送出,换回被撞者的连连摇头。   到楼层,赖茜提着行李正准备下去。她见到失魂落魄的丁昭,不再像以往那样关心,眼神冷冷,“你昨天没回房间?”   不等丁昭回答,她接着扔出问题:“你睡哪里?Nate那边,还是江天禹套房?又或者两个都去了?”   “我……”   他不想再对赖茜说谎,也没有脑子可以编造什么得体的借口。赖茜将这份犹豫理解为被戳穿之后的哑口无言,她仰头,发出冷笑。   “原来直男也可以为工作献身啊。什么人都能碰,真厉害,你怎么做到的?我还傻乎乎以为你是真纯呢,想着提醒你不要被那些自私的人精耍着玩,结果你倒是玩得最开心的那个,搞来搞去,只有我,是真的蠢。”   一字一句,巴掌般甩在丁昭脸上,赖茜拎着行李箱走过他。   “不是的,Ceci——”   他想拦住她,赖茜缩紧身体,做出排斥他触碰的样子,“别和我说话,丁昭。”   她说:“我恶心。”   *   进房时,艾瑞克拼命往二十四寸的箱子里塞东西。他埋怨丁昭回来太晚,还剩一刻钟,再不整理行李,怕是要赶不上退房。   丁昭置若罔闻,径直走进浴室。他打开花洒,蹲到角落,温热的水流压在他头顶,淌下来,流进眼中,再打湿大理石地板,分不出是水还是眼泪。   艾瑞克在外面焦急拍门:小昭!快点啊!真没时间了!   拍了五分钟,里面水声停了。再半分钟,丁昭出来,整个人湿漉漉的,闷声不响地开始理行李,动作机械,西装外套全部团着塞进去,比艾瑞克还不讲究。   艾瑞克帮他递这递那,好不容易掐点下楼。在大堂办完退房,程诺文没与他们一起去机场,单独召车走了。赖茜叫了送机服务,车到后,她一声不吭,坐到副驾驶。艾瑞克和司机放好行李,看到丁昭木然站在那里,推一推他,发什么呆呢,上车啊。   洗完澡,丁昭头发没吹干,衣服领子被弄湿一大片。他进到后排,坐姿很别扭,艾瑞克见他扭得和条蛆一样,说你怎么回事,屁股烫吗?坐都坐不安稳。   前排的赖茜传来冷哼。丁昭静下来,他没有辩驳,只是蜷起身体,靠着窗,变成不说话的木头人,也不再动了。   到机场值机,过安检,再至登机。程诺文始终没出现,艾瑞克羡慕,说Nate肯定又花钱升舱了。他与丁昭回程坐的还是经济舱,无聊翻开机上的免税购物杂志,到某页,乐了,挤挤丁昭,指给他看。   丹斐经典1971免税后的价格仍旧惊人。艾瑞克发出叹息,我见Nate戴着好看,本来也想买一块的,可惜算来算去,还是太贵,不如存着给我小孩报补习班。   艾瑞克做广告多年,进CO2的追求是干到养老。他往后翻页,浏览各式标着高价的消费品,用带点玩笑的语气说:“我们这行给人造梦,概念卖得一套一套,总和消费者说什么你距离梦想只有一步之遥,买我的东西就能消灭最后的距离,其实有些东西,你差的哪只一步。最成功的消费品就是吊在你头顶的那块肉,你吃不到,只能追着跑,永远想拥有,却永远拥有不了。”   翻完整本杂志,艾瑞克失去兴趣,戴上眼罩准备睡觉。丁昭怔怔,想起有天拍摄,在哈罗德的表行。中间休息时,他和艾瑞克去楼上专柜买化妆品,艾瑞克替他老婆买,拖着一张长清单到处跑。他是帮庄晓朵代购。商场深谙消费心理,丁昭在柜台前,对着庄晓朵给他发的图片翻找。有个长相漂亮的男ba凑到他旁边,将他从瓶瓶罐罐中解救出来,结账时用一双蓝得几乎能溢出水来的眼睛对他眨,说你太幸运了!随后以宠爱他的名义偷偷塞给丁昭一张30磅的优惠券,鼓励他下次消费使用。   丁昭以为自己中奖了。他被这份突如其来的好运包裹,不知不觉脚就移到另一个柜台,等反应过来,卡已经刷出去,买了一堆根本不适合自己的东西。   容易一头热的人,用他们渴望的东西去钓,咬钩是一定的。或许在认识程诺文那天开始,他就不自觉将对方当成唯一的目标向往。那些追逐过程中产生的庞大而复杂的情绪,通过昨夜相拥,他自认已经探明。   只看我,我想你只看得到我。这么自私,偷偷想时,连自己都讨厌,可是即便这么讨厌,他还是忍不住想拥有程诺文。   他是准备在今天与程诺文真正坦诚。然而程诺文只是玩玩他罢了。丁昭是他下个饵就能钓上来的鱼,即便咬上了,咬得死死的,程诺文也不屑提起鱼竿子。   随手可得的东西,人不会珍惜。他的想法,他的感情,程诺文并不关心,也没兴趣。   想通这件事的丁昭忽觉机上好冷。赌徒输掉一切前,总有一次回光返照,自大到以为可以夺回失地,收复失去的真心,再获取另一颗。   赢的却总是稳坐堡垒的庄家。回程十四个小时,万米高空之上,丁昭睁着眼睛,一刻也没睡着。 第72章 旧玩具(2)   出差队伍回CO2,杰西卡为表欢迎,特地做了个手幅。周一,她见丁昭进办公室,兴冲冲拉开。   丁昭看过后,透过口罩说谢谢你。   听他声音倦怠,杰西卡问感冒了?再看他眼睛,不得了,红得要命,立即喊,不会是发烧了吧!   丁昭让她小声点,说自己没大碍,睡得不好而已。杰西卡安静些,以为他是时差没倒好,悄悄对丁昭说你要不先去眯一会?Nate在老总办公室,我帮你盯着,他来了我通知你。   不用了。丁昭谢谢她好意,坐到工位,头压得很低,尽量不与任何人打照面。   今早醒来,他一摸枕头,湿的,根本不知道半夜什么时候哭过,眼睛也肿了,只好放下刘海,再戴个口罩遮掩。   伦敦回来,他不敢回程诺文家。司机从浦东机场开到恒光,大半夜,丁昭提个行李箱,公司楼下坐了好久,最后无奈只好先在附近找了个旅馆。   市区的小旅馆大都用来做钟点房,夹在高楼大厦之间,环境堪忧。房内灯光都是暧昧的桃红色,墙壁比纸还薄,隔壁要有野鸳鸯征用,旖旎叫声如临现场。   在这样的背景音乐里倒时差,从不习惯到习惯,花去周末两天。滨江那套公寓,玻璃房一般,丁昭住得太久,以为那就是自己该待的地方,却忘记世界本来的样子。他所在世界的模样。   如今打回原形,他才发现,自己身边只有一堆派不上用处的衣服,一块箍住手腕的银表,以及一枚负债累累的信用卡。   比起那次被房东扫地出门,好像更狼狈些。丁昭头垂得更低,有人经过,淡香水味如此熟悉。他手打颤,键盘一连按错好几个字。   自己不回去,程诺文也没来问。丁昭通过宠物摄像头窥视过家中情况,程诺文作息照常,只是叉烧从宠物酒店回来,浑身难受,程诺文带它下去,也是倔头倔脑。   香水的气味绕到背后,程诺文找庄晓朵谈事情,声音不起波澜,熟悉又陌生。   几分钟后,味道散尽。他隔着口罩呼吸,湿气打在里面,闷得难受。   去洗手间洗脸时,丁昭脱下口罩,憔悴到不敢多看镜子一秒,赶忙戴回去。进办公室碰到大头,他早上去客户处开会,风尘仆仆,一张脸格外难看,到位置也不坐下。   杰西卡见他反常,说你站那里干嘛,练气功呢。   大头背包一甩,声势极响。杰西卡拍心口,哇诶,在客户那边吃火药啦?   “吃一嘴屎。”   杰西卡愣住了,她原是开玩笑,没想到大头真在生气,吐吐舌头,躲回自己座位去了。   大头扔电脑,开也没开,径直下楼。丁昭知道他去吸烟点,跟着下去。   到室外,大头烦躁打打火机。他抽回真烟,以前含一杆电子烟是陪赖茜好玩,试口味。其实本人常抽555双爆,薄荷味刺激,劲儿也大,偶尔丁昭闻到余味都会晕。   两颗爆珠一掐,大头吸两口,回头见丁昭跟来,问干嘛,找我啊?   丁昭站着不动,说我就下来看看。   “得了吧,还有空担心别人,你戴个口罩遮隔夜脸,当我看不出呢?”   说完有点后悔,他明白丁昭是好心,低头踢一下脚边的石子,“没什么,上午去客户那里被骂了一顿,正常的啊,我们阿康工资里有一半就是挨骂的,拿钱办事嘛。”   话讲得乐观,语气却很愁苦。年初分配新品牌,大头抽到一支下下签,他服务的小客户作威作福,很有些折腾人的功力,丁昭也有所耳闻。   大头沉闷抽烟,手上那根快结束时,他转头问丁昭,你当初怎么会来做广告。   “海投的时候只有一家广告公司要我。”   那我不是。大头弹掉烟灰,“我大学学的市场营销,读书那会看大卫奥格威,觉得广告人理应是全球人类先锋。‘不做总统,就做广告人’,罗斯福的这句话多吊啊。入行才知道,和厂里拧螺丝没什么区别,都是打工的,阿康的门槛还是最低那个。你做文案,得会写东西,做设计,得会PS。做阿康,一传话的,只要是个活人,谁不能做呢?”   丁昭想安慰两句,又感觉不是好的时机。大头重新点上一根烟:“你过年去伦敦,没回老家吧?”   “没。”   “诶你老家干什么的?”   “就我妈一个,她退休好几年了。”   噢,那你也不容易。大头说:“我是潮汕人,家里开食铺,小时候我常在铺子里帮忙点单,闲时替我妈擀云吞皮。”   他又道:“做饮食的一年忙到头,没休息,我爸妈身体都不如以前那样好了。”   说到这里,大头也不再继续抽,将燃到一半的香烟灭了,说走了,再讲下去就拿你当垃圾桶了,上去吧。   两人坐电梯,气氛过分安静。   “Ceci还好吗?”大头忽然问。   丁昭没法和他说自己和赖茜在伦敦闹翻的事情,含糊回答,挺好的。   那就好,他喃喃。出电梯时,迎面遇到赖茜。午休时间,她与董遐迩手下的那群女孩有说有笑,准备坐另一边电梯下去。   女孩似乎回到初见面时的高傲伶俐。三人擦肩而过,未打招呼。   *   丹斐的片子进到后期,事情不减反增。丁昭夜夜做到九十点,抬头就是天黑,桌上外卖没吃完,拿去微波炉加热,可以再抵一顿。   本月的信用卡还款通知按时跳出。他贴着空调微弱的暖风吹干头发。旅馆浴室的龙头不出热水,早上央前台派人来修,晚上回去,水仍旧是冷的。   丁昭从联系人列表中找出租房中介,上班多个任务,云看房。谁知一年过去,租房仍是难事。   蜗居生活没条件熨衣服,丁昭几件衬衫下水,自然风干后穿到身上,从领口到袖口全是破绽。同事们有所察觉,暗地说他跑了一回伦敦,倒像把魂落在那里,与前段时间判若两人。   有的察言观色段位更高。与程诺文单独开会时,庄晓朵问他们是否在伦敦发生什么。对方岔开话题,没答。   回避问题是程诺文真心烦恼的表现。庄晓朵熟悉他的行为模式,追问无用,只提醒别太刻意,组里多少已有风言风语。   谁知更大的坏消息正在排队。   第二周,某日早晨,alb泡泡满屏飞舞,同行七嘴八舌,围绕一桩事情讨论。   主题:笑死,江天禹拍个广告都有狗仔偷原片?   众人洋洋洒洒留言:没修过的原片传上网了,不知道是哪边漏出去的。   艺人团队监测全网舆论,发现得最早,通知发给丹斐与CO2。客户公关惊掉下巴,随后怒气冲冲跑来,也不管越级,直接邮件发去乔蓓那边。   老总原在香港见合伙人,听闻剧变,一个转身速度飞回上海。   丹斐的拍摄原片拷贝了两份,一份给制作公司,一份留在CO2。存放数据的外接硬盘从伦敦带回来之后,一直放在司内保险箱。此前只在两名阿康的电脑上流转过。   制作公司听说此事,派人上门,向乔蓓解释他们的数据都打过水印,外泄的版本却没有,委婉撇清关系。乔蓓听过,召IT负责人,随后收走赖茜与丁昭的笔记本。   所有员工的笔记本都是CO2统一配备,IT通过后台检测,筛查赖茜与丁昭的邮件记录,很快有了结论。   CO2有过前车之鉴,乔蓓对于公司的数据安全非常在意。拿到结果后,她连夜开会,迁怒程诺文与庄晓朵,斥责他们没管理好手下,同时表示丹斐的高层已经与她下过通牒,除去信息泄露的赔偿,下个季度的合作基本是判了死刑,预估损失大几百万。   掉客户是其次,最重要是CO2因此声誉受损。乔蓓气得骂人中途还要暂停,吞两颗速效救心丸,等情绪稍微稳定点,她让庄晓朵出去,单独留下程诺文。   怎么,光想着应付江天禹,其他都顾不上了?你的能耐就这么点,连个手下都管不住吗?   认识多年,她知道如何嘲讽程诺文才有效果,一点不饶人:我以为Allen那关过了,你算修炼到家,不会再犯这种低级错误,结果好啊,根本没长记性。以后我都不敢给你找男下属了,那时候你们住一起,我就该当机立断,让他早点走才对。   她笑:得了,怪我,太相信你的自控力。训狗?解决住房问题?呵呵。   程诺文任她发泄,等乔蓓说累了,缓缓道:我不认为是他。   要死了,程诺文,你转行做大侦探了?不谈证据,你和我谈感觉?你自己听听这句话像什么样子——有钱拿,报复你,他要做,动机一大把。   程诺文暂时沉默。乔蓓胸口闷,猛地咳嗽两声,平息后,她闭上眼,慢慢说:就算不是他,有第二个人,邮件也是从他的笔记本上出去。他没做好信息安全保护,难道不该负责任?   她逐字逐句:对内对外,我都要给交代。别让感情影响决定,程诺文,规矩是你定的。丁昭只是一个阿康,怎么做,你实际比我清楚。 第73章 旧玩具(3)   丹斐出事,司内人心惶惶。丁昭到公司,前台看到他,头一低,装作没看见,不再拉着他讨论天气。   老朴昨晚打来电话,语气还算平和,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意思是,这桩事情确实有些麻烦,江天禹树大招风,有狗仔固定蹲他,三百六十五度想从他身上挖点东西。这次原片传到网上,不少媒体和营销号闻风而动,他们公关正加班处理。   话到最后,他没有抱怨,反而安慰丁昭,说好消息是天禹不准备向丹斐与CO2追究额外责任,而且我们公关神通广大,已在陆续撤资源,你有空还是先关心下自己吧。   丹斐的事故结果还未正式公布,CO2私下三百个小群,从小道消息到阴谋论,传得沸沸扬扬。丁昭走到工位,A组众人原在议论,见事件主角来了,纷纷散去。   只有杰西卡呆在原地,她对上丁昭,张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闭上,指指自己的屏幕,示意他查看邮箱。   程诺文的公示邮件,上电梯时,他用手机看过了。对方铁面无私,宣布将他调离丹斐组,并无限期停职。   踢他出组,同样的事情,一年半前发生过一次。   那时他与程诺文一起演戏,一起上下班,统一战线对抗外界。一年半过去,他们前进后退,很多次,明明觉得靠近了,再伸手,却什么都没有。   看到邮件那刻,仿佛宣判。他回到孤身一人。   笔记本收走两天,赖茜那台昨日已还给她,出问题的是自己——为什么会有一封流向外部的邮件,没有任何头绪。   最坏的结局,被开除。刚跟着程诺文做事那阵,他很怕因为做得不够好,哪天就会被对方突然炒掉。如今倒觉得,哪怕收到这样一封解雇邮件,自己也不会太惊讶,不知道是否因为从某一刻开始,他已厌倦不断揣测某个人的心思。   坐不多久,老总和程诺文回公司。他们今日去丹斐那边讨论赔偿问题,一场硬仗打完,乔蓓脸色铁青,半点笑容没有,走过处皆是低气压。   程诺文经过A组,视线笔直。跟在他身后的庄晓朵停到丁昭面前,说要与他谈话。   两人坐进公司最里面的一间会议室。庄晓朵向来温和,此刻表情严肃,她首先申明,停职邮件是公司正常的调查流程,“其实应该Nate亲自找你来谈,不过,”她顿一顿,“考虑到你们之间有些不方便,所以由我负责。”   连那些事情也知道了吗?丁昭想,不是程诺文也好。他尊敬庄晓朵,她召自己进CO2,从未嫌弃过他天资不够,多次提携,他一直心怀感激。   对方打开手机录音,提了几个常规问题,几点几时,在哪里云云。丁昭一一回答,越说越疲倦,最后虚弱道,无论你们信不信,我真的没有发过那种邮件。   庄晓朵没有表明态度,她敲敲手机,思索一番,随后按停录音键。   “你知道UEE吗?那个运动品牌。”   丁昭点头。当然知道,国际大客户,现在是T&H负责,一年业务量惊人。   庄晓朵继续道:“我进CO2的第二年,公司碰到两个很好的机会,一个是佲仕,另一个就是UEE。”   CO2资源库从未见过UEE的相关内容,他不明白庄晓朵为何掉转话题,只默默听。   “当时我们和好几家竞争,最后一轮,只剩下我们和T&H。那个比稿方案真的操死所有人,Beth看一版毙一版,文案和设计差点跳楼,但大家都忍了,因为明白只要做成这单生意,CO2一定能上个台阶。   “谁都不想输,天昏地暗做了大半个月,方案终于磨出来。比稿前一天发给客户,所有人都信心满满,就等第二天pre了。没想到客户回一封邮件,说我们的方案和T&H高度重合,他们的高层还是比较信任国际4A,考虑过后,决定踢走我们。”   方案改了那么多遍,最终版外泄,这种情况只有一个可能:自己人做的。   丁昭问:“是许方纶?”   庄晓朵不意外他猜中答案,她看着丁昭,面露一丝怀念:“我进CO2那会,和你很像,不敢拒绝客户,对内沟通也很粗糙,经常被Nate批评。同期里面,Ada最有冲劲,Allen能力最强,只有我,做什么事情都不顺利。”   Doris庄,程诺文的左右手,她在CO2升到SAM,没人不服。创意组常说她是温柔一刀,虽然讲话柔软,但工作起来绝不含糊,他们是又敬又怕。   “Allen帮过我许多,Nate也很看重他,怎么说,有点像照镜子吧。我们以前总说Allen是Nate 2.0,那会办公室还没有不能谈恋爱的规定,Beth有时候也会开Nate玩笑,说他找对象都是内部消化。Nate喜欢解决问题的人,Allen就用工作栓住他的心。Nate毕竟不是唐僧,有七情六欲,对他产生好感也算情理之中。”   七情六欲加起来十三种,程诺文却没有对他动过任何一个,真不错。   “他聪明,更有野心,我们的方案就是他递给T&H的投名状。Allen非常谨慎,一点痕迹也没留下。Beth没办法,气出心绞痛,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与Nate说话,所以后来我们就有了针对T&H的竞业条款,以及不准办公室恋爱的规矩,都是Nate建议的,他不可能不遵守。”   “以伤害别人的方式吗?”   丁昭冷不防发问,庄晓朵听后,无奈牵起嘴角。   “接下来我要说的,只是我的个人想法。小昭,你是不是觉得Nate不近人情?是啊,他是挺冷酷的,有时我也觉得,我和Ada在他手下像两个机器人,他会不带任何情感地评判我们是否给到了他想要的效率和结果。   她认真道:“但也许就是因为他有这份冷酷,他在工作上才足够理性,不会被私人情绪影响判断,也会为我们争取一切应该得到的东西。程诺文不是CO2最有人情味的上司,可一定是最公平公正的那个。”   丁昭没有反应。不用庄晓朵来说服,他对程诺文的性格深有体会。   程诺文是理性的,理性是冰冷的。他不是暖宝宝,这样的人,没本事捂热。   庄晓朵看丁昭表情木然,微微叹气,说这次谈话就到这里,起身准备离开会议室。   推门前,她再一次回头。   “小昭,你的努力我都看在眼里,也明白,你一路走到现在不容易。这件事情没有下最终定论,还有余地,所以不要意气用事,也不要急着做决定。”   她恢复往日温和:“两月份忙到现在,你都没有休息过,就当休假吧,用这段时间陪陪家里人,好好放松,好好想一想。”   *   丁昭在会议室坐了十分钟,走回A组,默不作声整理桌面。   杰西卡等他和庄晓朵谈完,以为会有转折,没想到丁昭一回来就理东西。你要走?她问丁昭,急得团团转,呼喊大头、大头,又叫Ceci、Ceci,试图唤起谁的注意,却无人响应。   谁也不想惹火上身,高高挂起最合适。只有杰西卡阅历尚浅,急他人之急,脸都红了,不理解道,怎么都当没听见啊!   丁昭拍拍她,让她冷静,说自己只是暂时回家,他原先的工作有一部分需要杰西卡接手,该交接的都交接完了,之后要麻烦她多消化。   杰西卡帮不上忙,心中过意不去,悄声说公司要有什么变化,我第一时间通知你。   丁昭笑一笑,说没必要。他抱着东西往外走。下午时间,公司忙碌,同事们来回穿梭,做不完的工作与沟通。他们奔于造梦,吹出消费主义的美丽泡泡,不在乎是否一戳就破,所有人口中都是尽快尽快、更好更好。   那是CO2的丛林生态,井井有条,接受规则的人都能在其中找到位置。程诺文爬到顶端,有自己的生存方式,也足够美丽耀眼,一出现别人就要让道。丁昭躲避不及,翻过身,露出最柔软的腹部,却被对方一脚踩扁。   走出恒光,丁昭去旅馆拿行李。结完房费,他拖着行李箱坐地铁,变回一条沙丁鱼,在罐中摇晃。   去虹桥的路上,丁昭买好车票。年后返乡的人流骤降,行人零零散散。站台前后窜风,几个烟民抓紧时机,正抽最后一根烟。   丁昭坐上高铁,发车后,乘务员出来卖盒饭。他实在太饿,掏钱买了一份,十五块一荤一素。   拆开一次性筷子,往嘴里送两口,丁昭突然吃到一股咸咸的味道。仔细看,发现是混了眼泪。可他没停下,继续吃,没办法,快乐要吃饭,难过要吃饭,甚至难过的时候肚子更饿,想吃得更多。   他吃完,眼泪也一并吞回,然后找出宠物摄像头。画面中,程诺文刚到家,正和他的狗对峙,叉烧不听话,碰都不让他碰。   丁昭将app删去,打开飞行模式。他望向窗外,景色在眼前逐渐模糊。   一个太想别人开心,没自我。   一个只管自己开心,太自我。   如果把两个人揉在一起,再一分为二,也许会生出两个最完美的人,可惜,他们做不到这点。 第74章 旧定格(1)   丁昭到家,行李七零八落,眼圈也是红通通。惠芬女士心疼不已,以为他生病了,摸摸他的额头,说昭昭怎么了呀,哪里不舒服。   他看着妈妈两条深进鬓角的眼纹,弯腰抱紧她,随之越变越小,回到几岁童年,与邻居小孩玩游戏。大家做国王做皇后,都挑最好的,那王国谁来服务?胖乎乎的手指全指向丁昭。   他习惯了。先对人好,再求回报。第一轮做平民,送上赞美,默默等下一轮有人能为他戴上王冠。   没有人,没有一轮。   丁昭在老家度过两周。以往休息,说是假期,也免不了工作长眼,见缝插针袭来。如今飞行模式一开,彻底清净。丁昭手机看也不看,没电了也不充,每天花大量时间陪伴叮叮车。   金毛老了,不爱动,跑两圈就喘气,丁昭就靠着它看电视,从早上睁眼看到晚上闭眼,煲完一部部家长里短。   他不出门不说话,耗能降到最低,一天只吃一顿饭。惠芬女士嘴上不说,仍是热闹张罗伙食。有天半夜,丁昭起来上厕所,妈妈坐在饭桌边,对着冷掉的晚饭和过世的父亲相片抹眼泪。   第二天,他早起,对她说妈妈,我饿了,想吃饭,想吃很多很多。   两人出门买菜,傍晚围在桌边。惠芬女士看丁昭大口扒饭,比收到多少转账都放心,冬瓜排骨汤舀了一碗又一碗。   中间电话响,妈妈接了,问两句,转给丁昭,说找你的,姓袁,说是你的同事。   “小昭,还在老家呢?”   大头声音响起,丁昭没答,那边叹气:“我给你听啊。”   他拉远话筒,传来高铁报站声,家乡的两个字格外响亮。   “我也回家,正巧顺路,想来看看你。”   你请假了吗?丁昭问。大头笑起来:“丹斐那件事的结果出了,我被开啦。”   丁昭来不及反应,“什么?”   “是我做的。你有空吗?我下高铁了,找个地方吧,我想和你聊一聊。”   他们约在市区商业街的麦当劳,地标,在街口,亮黄色非常醒目。   丁昭到得早些,位置旁边有个小女孩,正拆童餐附赠的玩具,打开一看,泄气了,说爸爸,这个不好看,我不想要。   家长舍不得宝贝扁嘴,说我再去给你买一个,多出来的爸爸吃。结果新机会也是浪费,拆出个一模一样的,女孩眼泪汪汪。   噢噢不哭了,不哭了。家长摸着女孩头发,轻声细语安慰,有时候是这样,不是你想要什么,就一定能得到的。虽然没有那么好看,但你抽到一对,它有它陪,就没那么孤单了,是不是?   女孩懵懂,把两个玩具放在一起,看了片刻,突然心情变好,说对哦,就像爸爸丑丑的,妈妈也没嫌弃。   周围偷听的食客抿嘴笑了,徒留家长一脸无可奈何。   “小昭!”   大头推门进来,激动地挥舞手臂。他模样大变,摘了毛线帽,还将为数不多的头发全部清理干净,推得非常短。   坐到他对面,大头笑嘻嘻晃一下手:“傻啦?”   丁昭回过神,久久不语,大头也收起笑,他下意识摸头,显然还在习惯这个新造型。   “对不起啊,我来一路上都在想,碰见你第一面应该先给你道歉,怎么说也是连累到你,如果你想揍我,欢迎。”   他打开双臂,丁昭沉默地看,终于出声:“我不明白,怎么是你。”   “是我做的啊,邮件是我用你笔记本发的,小昭,以后设密码,别再用生日加名字缩写了。”   他解释道,你不是有天在办公室开夜车,中间熬不住去沙发床睡觉嘛,就是那个时候——理由?没什么理由,就是偶尔想做个大坏人,想世界毁灭。   丁昭追问哪天、几点,大头说完,记忆回来了,那晚加班不止他。   “你帮Ceci顶罪?”他问。   大头哂笑:“谁帮她啊!”   “没道理,哪怕你辞职,都不需要做这种事情。泄露公司数据,圈子这么小,HR互相一问都能摸清,以后没有广告公司会再敢要你。我没录音,袁泳仁,我想听实话。”   “是不是我,重要吗?有人犯错误,有人承担错误,一比一抵消,大家都轻松。”   “不是你的错误,为什么你要承担,我不觉得轻松。”   见他神情严肃,旧同事笑意停在嘴边,认真的丁昭最难糊弄。   大头撑着下巴。小昭,他慢慢说:“我们都是阿康,经历过的事情差不多,很多时候,我们都在等,等回复,等流转,等确认。自从做了广告,微信就没有一天清净,洗个澡都在想怎么回消息。”   “一上班,无休止的扯皮,永远在增加的聊天框。你看过很多日出,获得的成就却只有一个‘收到’,一个‘好的’。这份工作挤压掉你所有的时间和私生活,你想爱一个人都没办法付出全部力气,值得吗?”   愿意留在CO2的人,哪个不拼。他们自认努力都有意义,为一切排序时,自己永远排不到第一位。   丁昭安静下来,大头继续道:“我是老土的人,相信一个人哪怕行差踏错,都该有第二次机会。茜茜比我清醒,她全家都靠她一个,手停口停,所以想要什么,不能要什么,她看得透,能够牺牲,但我知道,她活得很苦。”   “不都说嘛,上辈子作恶多端,这辈子广告公关,我是不准备再做了,可有人想继续,路是她选的,我只能最后再祝她一次。”   祝她,助她。头发少的人大概用情最真,丁昭知道追问也不会有答案,他们三个,性格天差地别,唯有一样相通,面对某些事情,总是太过倔强。   “那你之后怎么办?”   “回老家咯!”大头爽朗道:“我爸妈喊我回去继承饮食店呢。潮汕人做生意,一家店怎么满足?我家是连锁食铺,他们天天催我回去打理,现在终于满意了。”   他自己也满意,语气欢快:“雨过天晴,我是自首,所有责任在我,客户那边也交代过了。Nate撤回了你的停职处理,有空记得看手机,很多人找你的。”   说完长出一口气,像某种解脱,随后笑着问丁昭:“真不打我?我定了车票,还有一小时,快要走了。”   丁昭坐着不动,他手握成拳,捏紧,最后放开。许多话到喉咙,说不出,卡在那里隐隐作痛。   走啦!旧同事起身,往另个方向。   “大头。”   丁昭喊住他,没有下文,但对方好像知道他想问什么,轻轻摇头。   “不后悔,真的,一点都不。做这行看到的接触的越多,给你的也许不是充实,而是迷失。小昭,如果你也像她那样,还想继续走这条路,就要更坚强,更自我,可以的话,最好也能更无情一些。”   *   丁昭回家找出手机,充上电,他关闭飞行模式,联网之后,许多信息涌进来。   原来自己失踪两周,也会有这么多人来找。他逐条看过去,最勤快是杰西卡,每天给他发信息,说一说公司情况,最新进展是真相大白,催他快快回来。   庄晓朵、边晔、Kate,一些合作过的客户与供应商,陆续有几条,基本是想了解他精神状况是否还好。   老朴、杨师傅、狗公园碰到的家长……最恨发信息的郝思加,居然也有五六条,字数递增,从“人呢”到“你回上海记得找我别当没看见”。   他一一读,有关心总是温暖。   中途又有信息,他退出去,一个头像跃到列表顶端。   乔蓓:小昭,休假如何?若回公司,请提前通知我。 第75章 旧定格(2)   从虹桥下车,丁昭给乔蓓发消息,说已到上海,他坐地铁去公司,大约需一个半小时。   乔蓓打来两个大笑emoji:打车吧,算报销。   出租车等候区秩序井然,丁昭站了几分钟,轮到他时,负责指挥的工作人员询问目的地,他张嘴,停了一秒,随后回答淮海中路。   对方摇着小旗,示意他去第三车道。   那年春节,他从老家跑回上海,那颗归巢的心滚烫,一路反复琢磨情绪如此炙热的原因,想象程诺文看到自己的反应。   幻想当然比现实绮丽许多。窗外太阳极速下坠,城市建筑不再笼罩毛绒绒的一层暖黄,露出铁灰色的真身。车开上延安路高架,分道口一个大转,往恒光方向驶去。   企业微信自动登录,跳出一条日程提醒:今天是程诺文生日。   在家太久,丁昭把这件事忘了。去年生日,正逢程诺文事业丰收,公司大办特办。老总想的创意,让A组每人举着一个字母的蜡烛,拼起来就是happy birthday, nate。   丁昭拿的是i,站在中间。程诺文对这排场很是无语,无奈乔蓓笑得大声,还是任由他们去了。行政送上特大蛋糕,老总亲自开香槟,啵一声,气泡钻出瓶子,全公司莞尔,拍手喊Nate!生日快乐!   他切到公司大群。今年不同,丹斐事故的余波未褪,公司气氛萧索,行政一切从简,只发了两张照片,在程诺文据点般的小会议室挂上彩带,孤零零飘着两个数字:33。   其实替程诺文庆生,没有特别大的意义。各式节日、纪念日,对程诺文来说,不过是营销节点。这种日子,他也不一定回家,找个地方,找个漂亮男孩干到天昏地暗。家这种捆绑性概念,程诺文根本不需要。   车停到恒光楼下,丁昭将行李箱寄在保安处,请刘师傅代管。   乔蓓约他在一楼星巴克,谈话场所决定谈话内容,选择用开放式空间,意味着她想聊的并非什么沉重话题。   老总与程诺文发出联合邮件,阐明丹斐事故的处理结果,大头被写作引咎辞职,丁昭则恢复职务,至于后续如何安排他的工作,邮件上没有明说。   有些问题,当面厘清是最好的。自己面临的几个可能性,丁昭来时已想明白。他见到乔蓓,与走前相比,老总面色缓和,恢复几分以往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小昭。乔蓓招手,示意他位置。   两人坐定。入职以来,丁昭与乔蓓直接对话的次数屈指可数。印象最深那回,还是佲仕出事,他像个祭品的羊崽子,面对位高权重的老总话都讲不清。   “在家休息得怎么样?”   乔蓓寒暄几句。丁昭礼貌答,还不错,没有浪费,他用这段时间考虑清楚很多事情。   “看起来是养足精神了,”乔蓓点点头,“丹斐的事件已经告一段落,调查结果也出了,我想你理解,之前将你做停职处理是正常流程,不代表我们对你个人有任何负面的评断。不过以后一定要注意信息安全,避免再出现类似事故。”   丁昭脸上没有太大表情,说我明白。   乔蓓眯起眼,“员工向来是CO2的立根之本,我珍惜每位有潜力的伙伴,更希望每个人的能力可以在适合的位置上发挥到极致,你当然也是其中之一。”   “前段时间,我知道你和Nate有些,”她笑了一下,“分歧。不如换个角度,重新观察一下,或许能看到不一样的东西。”   “是让我换组吗?”   目前保住工作是第一位,能选的方向不多。CO2的客户组只有两队人,如果边晔同意,去那边也不错。   乔蓓没有急着公布,她忽然问:“如果我让你继续在Nate手下做事,你愿意吗?”   丁昭想了想,“我不认为我和他能继续保持团队合作,硬要在一起做事,产出会受影响,从公司角度,应该也不乐于看见这种结果。”   乔蓓舒眉展眼,似乎有些满意。   “Kate和我提过,BD目前缺一个有策略思维的阿康,我看过你之前做的方案推导,蛮有洞察的,但她手下这个职位是基础岗,你过去之后,title会降一级,薪酬也会有一定幅度的下调。”   丁昭抬头,他又问一遍:“BD?”   乔蓓挑眉:“你要想去B组的话,我也可以帮你问问Ryan。”   CO2的BD部门属于商务拓展,负责为公司开拓资源,同时主导新客户的大型比稿。什么生意能做、好做、应该做,BD都要配合老总进行评估,是乔蓓的探金石。   与其他组相比,BD相对独立,拥有自己的阿康与创意团队。Kate是甲方出身,有些家世背景,因此人际关系丰富。程诺文之前想接触新客户,也需请她帮忙。   还有一点,年前工位做过变动,BD与其他组分开,划了一块单独区域,可以最大程度避开闲杂人员。   哪怕降级,都是非常好的机会。Kate外表冷艳,实际人很和善,几次比稿会议旁听,丁昭对其极强的专业能力印象深刻。   全新的团队、模式,一切都要重新适应,从头来过。   他没回应,没动,仍旧坐在那里。   “还有什么想问?”   乔蓓主动开口。丁昭沉思片刻,“其实今天来之前,我有设想,公司是不是准备开除我。”   哈哈!女人乐了,“丹斐这件事你也是受害者,我虽然有点老花,但不至于是非不分。”   “是我和……那个规定。”   乔蓓听后,眼里透着一丝好笑:“哪个?喔,办公室不能谈恋爱啊,可你和Nate也不是恋爱关系吧,对吗?”   她问得很轻巧,却当头棒喝般打醒他。原来没发展到那步,反而帮了自己一把,好残忍的事实。   “对,不是,从来都不是。”   丁昭平静说:“BD的职位我接受,谢谢,给我多一次机会。”   *   与乔蓓谈完,入夜,老总原想送他一程,丁昭婉拒,说自己还有些事要处理。   女人心领神会,笑说去吧。她看天气,补充,是个收拾烂摊子的好日子。   从恒光去滨江,地铁只需三站。   丁昭上楼,按指纹锁,门开一条缝隙,里头没有光线。有个身影早早藏在玄关处,听到开门声,耳朵警觉立起。   叉烧看见丁昭,一时没有扑上去,确定对方真是失踪整整大半个月的另一位主人后,狂叫两声,飞身冲到丁昭怀中,使劲扑腾打转。   想死了,想得宝要死了。   它拼命闻丁昭身上的味道。丁昭却只是摸一摸小狗脑袋,没有过往久别再见时那般,边笑边说慢慢,别急。   察觉出这份不同,小狗歪着头,大眼睛扑扑闪闪。   丁昭放开它,客厅凌乱得仿若龙卷风到访,他不关心,径直走去房间。还有一个行李箱留在程诺文家,装得下所有东西。本来就是借住,未曾购置大件家居,至于那些给叉烧和厨房添的东西,就留下,不带走了。   打包半小时足矣,最多还是衣服,不该折的叠的成套正装,全被丁昭卷起来塞进箱子。   叉烧蹲在门边看他动作,以为他在大扫除,想起以前,立刻跑去阳台,叼着一块抹布回来,以为丁昭会开心。   小笨蛋。丁昭从它嘴里取走抹布,终于抱住小狗,抚摸它,“以后没人管你了,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吧,把这个家搞得翻天覆地也没关系。”   叉烧听不懂人类语言,以为这个拥抱只是迟到少许,欣喜地舔舔丁昭的脸,又立马躺到地上,露出肚皮给丁昭摸。   丁昭点一点它呼哧作响的小鼻子,站起身,提着行李走向门口。   有人从屋外开门进来,叉烧嗅觉灵敏,提前发出一声欢呼:两位主人都回家了。   再早五分钟,就不用看到这张脸。丁昭遗憾,他在大事上的运气总是差上一些。   程诺文气息不稳,像匆匆赶来,额头薄汗也顾不上擦。开门看见丁昭,他肩膀往下沉,似是放心,然而发现对方手中的行李箱后,呼吸加快两秒。   “你去哪里?”   劈头盖脸就是发问,很有程诺文的风格。   “搬家,我找到新的住处了。”   “在哪?”程诺文一脸不信,“和谁?”   “和你没关系吧,我们只是同事,有些私事也不方便说。”   同事。程诺文重复一遍,这次轮到他消化这两个字的威力。   看来是有些冲击,程诺文沉默半晌,说还有租赁关系,我们签过合同,你现在违约,付过的钱我不会退你。   “噢,押金是吧?”丁昭不在意,“你拿着吧,我不要了。”   他说完,作势要走。程诺文堵住门,伸手抓丁昭手腕,想将人扯到面前,却被对方先一步逃开。   丁昭往后退,眼神戒备,“麻烦让让。”   程诺文现在来做门神了,动也不肯动。两人僵持半天,叉烧跑到中间,冲程诺文怒嚎。   “你是不是想听我道歉?”   程诺文语气疲惫:“好,对不起,我承认之前有些事情是我没处理好。丹斐出事,我没能第一时间帮到你,又连累你调组,但我已经在尽力补偿——”   “我不接受。”   丁昭打断他,“怎么了,难道你道歉,我就必须原谅你?做阿康,一定要学会说不,你教的啊。”   程诺文没想到他会这么回应,一时怔住。大脑跑过无数逻辑线路,没一条管用,引以为傲的理性思维此时派不上任何用场。   说句对不起,只需承担愧疚,但说不,就必须承担拒绝的后果。原来丁昭早已成为他最好的学生。   嘘。丁昭对还在喊的叉烧做个手势,不要叫了。小狗乖下来,向他摇头晃脑。   “你有没有想过,程诺文,你只是习惯了我什么都听你的,习惯我做什么都以你为先,捧着你,让着你,所以当我不这么做了,你才会感到不舒服。”   他声音平淡:“你不需要我,你需要的只是个听话的小动物,这个动物叫甲昭乙昭丙昭还是丁昭,对你来说,没有差别。”   对方闻言,脸色僵硬。少有这种时候,程诺文居然也有答不上的题,而出题人是自己,多荒谬。   丁昭视线落到餐桌,正中央有道很浅的痕迹。那次程诺文的炮友上门寻衅,留下过一张字条,用刀钉在桌上,刀尖对准他的名字。   ——程诺文,别让我恨你。   没什么值得再去争论。他拖着行李箱,绕过程诺文。按下门把手那刻,身后的人沉沉喊,“丁昭。”   下一句是,“你不能走。”   床上听这句,还觉心动,想他多少是离不开自己。现在听来,堪比引线的火花——留人还下命令,程诺文真当自己是哪国皇帝,谁对他都要俯首称臣?   丁昭回头,他是座活火山,无事则已,一旦爆发,能量是震天撼地:“你以为你是谁啊?脚长在我身上,要走就走,关你什么事,而且我已经不是A组的人了,操你的程诺文,从今以后,我再也不用听你的话了!”   --------------------   第二阶段结束啦。Ceci这边还有些未揭露,后文发展到再解释,还蛮纠缠的吧这个事件的设定。最先解脱的是大头,遥祝袁老板生意兴隆。 第76章 坏习惯(1)   程诺文带狗下楼,六点,冬天清晨鸟都不叫。他牵引绳一放,叉烧撒开腿,围着草坪上蹿下跳,专挑水坑踩。   踩完一脚,还抬头看他,姿势相当挑衅。   他神情漠然,随便它折腾,只在跑得太远时,手腕用力拽回来。   连续这个点遛狗已经超过半个月,狗比闹钟还准——以前明明不会这样,至少也能坚持到八点叫自己。程诺文被拱醒,开门放它出去,还能睡个回笼觉,等九点多有人敲门,他起床冲凉,选衣服、挑表。   进客厅,干净整齐,永远一股热气,有人在厨房煮早饭就会这样。叉烧看到他,情绪稳定地跑去角落的玩具箱,从里面叼出球球,央他陪着玩一会。   现在不是叼球,狗跑到程诺文面前,啃得一嘴新鲜泥土。他抽出湿巾要擦,叉烧不配合,一吐气,全部抹他手上。   你故意的对吗。他捏住叉烧鼻子,小狗一甩头,从他手中挣脱。   跑足一小时,叉烧上楼,进家门就爬沙发,客厅四处飞絮。程诺文放好绳子,给物业发信息,让他们找保洁上门打扫。   值早班的物业回复:程先生,不是前天才去过吗?   请几时几点来,谢谢。   他去阳台抽烟,两支下去,喉咙发粘。最近抽得太多,自己都受不了那股臭味,庄晓朵找他,也刻意离远一步,问她干什么,就说Nate,你再喷点香水吧。   手机有信息提醒,Kate:你是不是在T&H做过Z牌?感觉怎么样?   做过,一般。   昨天见过客户,也觉得不太行,和我们理念有偏差。   程诺文皱眉:你们起那么早?什么会七点就要开。   不是,我酒店的瑜伽早课。   又一条:噢,你不是关心我。   程诺文没再回。BD的新比稿,Kate带人去北京开会。丹斐那桩事情影响颇深,乔蓓对今年的业务非常担忧,嘱咐Kate但凡是新客户,来之不拒,只要有比稿意向,先接再说。   ……调组几个星期,看日程表,前后出差已有三次,还有一些行程在计划中。   他续一支烟,打上火,没抽,任其燃烧。   昨天和庄晓朵盘过手上所有项目,效益不算乐观。乔蓓将丹斐的失误算在他头上,说这次我给你面子,人我不开了,但丹斐掉了的后果,你必须补回去,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这笔钱要赚回来,没得商量。   谈到钱,乔蓓向来说一不二。她也记恨自己。决定丁昭去留时,乔蓓意思是及时止损,他没同意,说转组,但B组不行,Ryan手下那群人会带坏他。   乔蓓快给气笑了,说CO2你做主还是我做主?不去B组,丁昭还能去哪里?创意吗?他会写文案还是会做设计?   可以去Kate那边。   程诺文你他妈脑子有病吧,我可以没你没Ryan,但我不能没BD,你以为那里谁都能去?   他一再坚持,乔蓓勉强答应询问Kate的意见。三人在办公室,他头一次拉下脸,说Kate,拜托你。   对方不吃这套,抬手喊停:我先说好,Nate,我不是帮你忙。她转而对乔蓓说,莉莉出国之后,我下面确实缺个人,面了几次,没有特别满意的。我知道丁昭,是有些潜力,如果他过来,我不会拒绝。   乔蓓哼一声,那就是皆大欢喜了。   他私下给Kate道谢。女人说免了,丑话讲在前面,我只是递橄榄枝,丁昭能不能留在BD,要看他本事,真的不行,我开人比你爽快。   烟灰飞到指甲上,程诺文灭掉,烟灰缸差点塞不下这条多余的尸体。客厅里,叉烧不知道什么时候钻到餐桌下面,四条桌腿的毛边被它啃得翻出来。   宝宝。他喊一声,叉烧停两秒,当没听见,继续啃。它怀恨在心,每一口下去都是怨气。   程诺文走到桌边,抓住狗,往它屁股狠狠抽两巴掌。小狗急叫,张嘴咬他,程诺文吃痛,松开手,叉烧立即跑开,奔进客房,跳上里面那张床。   丁昭走得急,阳台晒的衣服忘了带走,叉烧所有玩具都不要,只认这件T恤。它垫着,在床上团起身体。   呜呜。小狗发出小孩子一样的声音。呜呜。   有什么排山倒海般袭来,几乎淹没他。   幼时开始,就经常有这种感觉,与人打架也无法排遣,打赢甚至会加重。后来程诺文找到办法,不去理会,快要透不过气那刻,他闭上眼,让这一瞬间过去。   闷过一阵,窒息感自然消失,久而久之形成习惯。他睁眼,心绪平复后,翻联系人列表,给朋友发信息:帮我介绍一个训狗的老师,尽快。   *   北京出差两天,丁昭没出过酒店。除去拜访客户,剩下时间就在房内办公。服务器文件夹几百个g,读不完的资料与案例,他必须全部消化一遍。   屏幕盯到眼花,他揉一揉眉骨。太多需要学的东西,只嫌时间不够,恨不得一分钟掰成两分钟来用。   BD与客户组的模式完全不同,没有固定服务品牌,随项目灵活调配。Kate作为负责人,需要全国甚至全球跑动,联络品牌高层。丁昭跟着她,出差时间比坐办公室多一倍。新租的房子空关着,唯有请郝思加隔天就去看一眼,以免有什么意外。   丹斐出事那阵子,碰上郝思加休假,没人知道他跑去哪里。等他回来,丁昭已被停职,工位空空荡荡。   后来丁昭回上海,联系上他,郝思加一条60秒语音致以亲切问候,发泄过后,问他没有解决房子的问题。丁昭说没有,刚从程诺文家拖出箱子,正在马路边望天发呆。   郝思加又甩来两条长语音,说他现在楼上有套一室户,房东急租,速来看。   丁昭过去,空房就在郝思加住的那栋,一个二楼,一个五楼。他说五楼那套也是他小阿姨的,本地拆迁户放着收租,价格紧贴市场价,不算贵。   问起付款方式,答:押一付一。   手上钱不够,丁昭犹豫,郝思加啧一声,问差多少。   丁昭说我不想问你借钱。郝思加凶他,烦来!我想借你,行了吧。   哪有你这样。丁昭无奈找来纸笔,认真写好欠条交给郝思加,说等下个月发工资就还你。   郝思加也不仔细看,小猫叉腰:你又欠我人情了。   丁昭明白他是过过嘴瘾,一笑置之。   搬进五楼前,他暂借几天郝思加的沙发床,等空房打扫通风。   闲聊时,郝思加听他要进BD,有些惊讶,问不是B组吗?   说完自己推翻:算了,Ryan那边乌烟瘴气,一群白痴,不去最好。   郝思加平等敌视每一个阿康,对Kate的评价却高很多,说BD人手一向精简,岗位很少外招——噢,去年年底,Kate的小助理留学去了,你大约是去填那个位置,就是BD出差很多,你做好心理准备。   果然应验,丁昭连坐多天空中飞人。进BD报到第一天,刚坐下,就马不停蹄开始规划行程。熬到北京回上海,他登机后,觉得疲惫不已。旁边Kate的精神倒是好得出奇,丁昭听说她每天早起一小时瑜伽,雷打不同,精力非常人可比。   未起飞前,他继续开着电脑看资料。Kate见他用功,问这次来北京见Z牌的客户感觉如何,丁昭思考后,说比稿规模太大,竞争的agency众多,CO2虽从上海赶来,诚意有,但真要比稿,感觉还是北京的本地公司更有优势。   Beth希望我们参加,能拿多少拿多少。Kate语气平稳。回去就可以推进了,这是你第一个案子,有什么问题随时找我。   对了,你是不是和思加挺熟的?她又问。BD的资深文案还在休产假,Z牌比稿需要老辣的文案执笔,看来看去,要借司内文案,郝思加最合适。   近期给郝思加添过很多麻烦,他不想再来一桩,没立即答应。   隔天去办公室,还在烦恼如何开口。郝思加早一步收到风,中午楼下长椅吃饭时,踢他,“Eric说BD想借我做Z牌的比稿,你干嘛不发邮件申请?”   丁昭讲得吞吞吐吐,“这样岂不是又要欠你人情?而且这个比稿东西多,时间也赶,估计要加班的。”   郝思加嚼着孢子甘蓝,大概是在考虑。他的私人厨师恢复了健康餐供应,全糖饮料是不准喝了,最近重新开始和各类蔬果搏斗。   借宿那几天,晚上夜谈,他听过丁昭在伦敦前后的经历,先不说话,随后冷笑:单身基佬,尤其是1,如果还在市面上流通,就一定都有他的问题,要么生理阳痿,要么感情不举。   丁昭包了好几团纸巾,黯然想,程诺文是后一个。   噢,还有一种。   哪种?   郝思加哼哼道:大变态。   那你还特意休假和他一起。   郝思加瞪他,示意丁昭闭嘴:是他……求我的,我好心施舍。   睡沙发的头天夜晚,丁昭难以入眠。开窗吹风瞅见楼下一辆豪华轿跑,定睛看,郝思加正坐在引擎盖上和一个高大身影接吻。   迈赫厘的vp,中德混血白睿德,郝思加与他地下发展小半年,被丁昭撞见,也没想着瞒,只是嘱咐他别和公司的人说,白睿德到底是客户,流出去很烦的。   丁昭问你们交往了吗。郝思加摇头,说我还在观察。迟疑几秒,他也是。   两人暂时安静下来,听自己的心跳声。性与工作,都市人可侃侃而谈。说到爱,总做沉默。   “加就加吧。”   他做完决定,对丁昭说,“你进BD,这个比稿做得好,能开个好头。” 第77章 坏习惯(2)   丁昭替郝思加在BD的工区申请了一个临时工位,没两天功夫,已被郝思加堆得到处都是东西,还有源源不断增添的架势。   同事见到,打趣说思加,这次做完,要不就留在BD别走了,我们这儿鸟语花香,纪律也很松散,多适合你。   BD分工明确,阿康、策略、创意,各自负责一块内容,终极目标是为公司拿下新业务。项目来了,劲儿都要往一处使,一起躺平一起通宵,彼此战友情谊颇深,上班氛围相当欢乐。   郝思加飞去白眼:我很贵。   坐在角落的Kate笑声响起,我有部门预算,给你多开个20%,你愿意来吗?   再说。郝思加问丁昭呢。同事指向不远处,说中饭吃完就进war room了,到现在还没出来。   BD有间自己的作战室,与公司其他会议室不同,四周不透明,里面是几个懒人沙发和一块巨型玻璃板。郝思加推门进去,一个脑袋凑在板前,不停写写画画,只让他看个后脑勺。   Z牌此次比稿任务繁重,要比全年品牌营销方案。策略同事搭完框架,方案至少百来页,几个创意看过待办的物料清单,惊呼,也太多demo要做了。   郝思加敲一下门,丁昭回头,两个皮蛋似的青色眼圈。   “你昨晚睡多久?”郝思加拖个豆豆袋,躺到丁昭身边。   “三……四个小时。”   “?军训拉练都没你这样。”   郝思加又想翻眼睛。他来BD帮忙,虽然同意加班,最晚十点一定拎包跑路。办公室只剩丁昭,坐在桌边忧虑对着电脑,和他道别,说你先回家吧。   换组后,丁昭不要命一般,全身心投入工作,仿佛捉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郝思加打量他脸色,都快白过自己。   擦去玻璃板的字,丁昭脑子一团乱,深呼吸几次,说我下去抽支烟。   郝思加眉头打结:“你最近烟瘾会不会太大了点。”   丁昭含糊说还行。他急着下楼,神经绷得难受,只有尼古丁可以暂时缓解。   第一次负责大型比稿,他吊着一口气,心想无论如何都要拿出点成绩,这份迫切接连好几天压着他,回过神,手指夹上同事递来的香烟,再一晃,已成为烟纸店的常客。   没想到自己也有烟不离手的一天,这份反弹来势汹汹。   吸烟点难得清净,丁昭摸打火机,两个口袋都是空的,正懊恼,身后有人叫他名字。   “少见喔,我还以为你讨厌吸烟。”   边晔表情带笑,向他递出火机。   谢谢。丁昭点上火,舒展肩膀,“偶尔也是有需要的,再说自己抽,总好过在别人身边吸二手烟。”   “你只讨厌吸万宝路的二手烟吧。”   边晔摸出自己的烟盒,对丁昭晃一晃,“好彩,我不抽万宝路。”   丁昭做个请的手势,两人边抽边聊。得知丁昭近日为Z牌的比稿劳心劳力,边晔哇一声,“我听说了,是个大项目,pitch起来不简单,你刚进BD,Kate怎么就扔这么大个帽子给你。”   他说着,视线瞥到丁昭身后,话锋一转,笑道:“其实Z牌Nate做过的,他是那种就算不服务了,也会日常关注品牌动向的人,你要有疑惑,怎么不找他呢?好歹也是你前上司,不至于这点小忙也不帮吧。”   丁昭拉下眉毛:“能别提他吗?”   边晔忍笑。好,不说不说,他做出同情的模样,“工作是要紧,但也别仗着年轻透支身体,你看你这下巴,尖得都快没了。BD这么辛苦,不如来B组,我给你留着位置呢。”   这份关心半真半假,丁昭刚要开口,鼻尖飘来一股熟悉的淡香水味。适量檀香,尚算舒心悠远,过量喷,只觉得痒,还刺鼻。   丁昭皱起鼻子,转过去一看,果然是程诺文那张臭脸。   “不用了,”他扫一眼,对边晔说,“我能吃苦,吃苦适合我,以前我吃过的苦还少吗?”   边晔闻言,着实意外,知道丁昭这句话是别有所指。小嘴还挺会输出。他被逗乐,配合说:“我就欣赏你的毅力,这种优点有些人不懂,我明白,来来,Z牌我也挺熟,这里人多,空气差,我们换个地方交流。”   他揽住丁昭肩膀,准备一起离开。程诺文抱着手臂站在前面,墙一样堵着,面色沉沉。   “Nate,这么巧,这里位置空出来给你,反正你喜欢一个人呆着嘛,对不对。”   笑眯眯扔下一句,边晔也不管程诺文,带丁昭绕开走了。   虽爱说笑,边晔的知识经验却是实打实。他不藏私,真的换个位置,结合Z牌的情况给丁昭提了几个建议,极具参考价值。   看丁昭专注记录,边晔嘴角一挑,叹道:“原来Nate以前是这种感觉。”   你说什么?丁昭没听仔细,边晔也不重复,弹落烟灰,问他知不知道做BD最要紧是什么。   资源?大局观?丁昭连猜几个,边晔均做否决。   “都不是。”   边晔指着他胸口,“关键是,要舍得。”   丁昭不太明白。边晔笑两声,说值得你慢慢参详。随后意味深长道,多锻炼吧,小昭,Kate手下不好混的。   这是句实话。在BD做比稿,考验阿康的综合素质,对客户与brief的拆解、团队的把控力等,只是必备项目,还需要站在更高维度洞察比稿的真正用意,确保提案的方向不会歪掉。   短短几周,丁昭堪比海绵吸水,什么都学,什么都看,一天一包烟已是常态。   同事笑称他是拼命三郎,他也不反驳,只有郝思加说得了吧,再拼就没命了。他们现在住得近,了解对方作息。丁昭每天在家只待四分之一天,大部分时间不是在作战室和策略与创意bs,就是对着笔记本埋头苦干。   中途累了,趴桌上睡一会,只要有人从背后经过,他很快就醒,起来去茶水间打一杯双倍浓缩,加两块冰一口闷掉,随后重复以上两个选项。   熬过几个大夜,方案接近成品,Kate特意约乔蓓来旁听,让丁昭亲自pre。   老总听完,没立刻反馈,凝神想了片刻,问丁昭,你们这个方案改过几次?   丁昭说前期反复调整,至少有三四次,废稿也做过两个。他将枪毙的思路也阐述一遍,说清为何没采用的原因。   乔蓓继续问,语气尖锐,挑剔方案中的诸多细节,并质疑大方向是否合理。丁昭沉心静气,协同策略和创意一一作答。   等他结束,乔蓓表情没有变化,丁昭以为她还是不满意,捏紧双手。   对方忽而微笑:没有白改,的确是现在这版最合适。提案时客户一定会挑战你,问得只会比我多,话也不会好听到哪里去,你要有心理准备。   她对Kate点头,报价确认没问题之后,可以发给客户了。   丁昭长舒一口气,开会的众人也放松下来,几位合作的策略与创意暗中给丁昭比个大拇指。   方案成功发出,只等客户敲定后续的提案时间,即可订机票飞往北京。   然而整整一周过去,客户那边一片寂静。   丁昭陆续发去几封邮件,委婉追问,收到的回复一次比一次短,后来干脆变成自动回复,说暂时休假,请勿打扰。   Kate也觉不妥,说去问问。等了两天,女人找他进作战室。   丁昭以为是方案有什么问题,Kate摇头,直接道:“没比下来,整个项目都判给了他们惯用的那家本地agency。”   “百分百之给他们吗?我们一点线上传播或者其他的执行——”   “都没有。”   其实有这个心理准备。业务全部落到CO2的可能性不大,但花了那么多心思准备,输得如此彻底,边角料都没摸到,客户甚至连现场提案机会都不给,丁昭难免失望。   他胸口极闷,还是打起精神,询问哪里做得不好,我们可以吸取经验,下回改进。   “小昭,”Kate示意他先别急,“错不在我们,是客户那边的问题。”   “我托人问过,客户内部实际很钟意我们做的方案,但看过报价,认为CO2收费太贵,所以私下将方案传给别的公司,让他们做点改动,然后开个低的报价拿去执行。”   丁昭呆住:“这……不就是骗稿?”   Kate不陌生这种低级操作,语调平稳:“对,是我和Beth高看他们。最早接触,其实已经有些端倪,心想到底是大公司,我们前阵子又——你也知道,为了保持进账,有些比稿是硬着头皮也要做的。”   这份方案堪称呕心沥血,不止他,郝思加、BD的几位同事,包括Kate,都付出很多。   “我和Beth今早与他们谈判,那边表示可以象征性给CO2结十万块,当做买方案的钱。我们接受了,但Z牌也上了我们的黑名单,以后不会再合作。”   Kate表情始终保持冷静,丁昭心中五味杂陈。如何才能做到阴沟翻船还面不改色,他不理解。   女人似乎也意识到这份疑虑,注视他的眼睛,“我知道这个比稿你跟下来有多辛苦,做BD,这种事情会经常发生,你付出的时间和心血,很多时候可能屁都不是。”   “尽快调整好情绪。经历100次失败,才能看到1次成功,这就是BD,我希望你能学会接受这一点。”   骗稿一事,Kate没有隐瞒,向部门全员做了通知。参与比稿的几人情绪低落,创意同事唏嘘,说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做个飞机稿应付下,唉,白熬夜了。   丁昭愧疚,和他们说真是不好意思。同事见他来道歉,笑起来,说拼命三郎怎么道歉都这么拼命?没人怪你啦,要怪就怪客户太恶心。   今天周五,晚上我请客。Kate宣布。大家一起吃顿好的,不必替我省钱。   BD众人心态极佳,一秒钟切换,说对嘛!垃圾客户不配我们发火,让我来问问日本师傅的烧鸟店今晚能不能定位,Kate请客就要吃最贵的!   一群人吵吵闹闹,丁昭没加入。郝思加对吃饭不感兴趣,比稿做完,他和艾瑞克申请多留几天,在BD等结果,听完Kate的通知,脸色也不好。   他用手指戳一戳丁昭。对方嗯一声,再无更多。   “啧,我在热店碰到这种事情多了去了,甲方也分三教九流,素质差的就是这样——”   郝思加还没说完,丁昭突然站起,说我出去接个电话。   他手机也没拿,摇摇晃晃往外走,横穿整个办公室。进到走廊,机械性往前,一步步走到消防通道。   过去这里是三个人的秘密据点,赖茜与大头嫌下楼麻烦,常常偷跑来此,咬着电子烟吞云吐雾。丁昭就坐在台阶上,听他们聊天,分享八卦,还要时不时替他们盯梢,警戒是否会有物业的人突然窜出来。低头看手机,偶尔会收到程诺文的信息:人呢?   很多烦恼,很多工作上的困难,也在这里抱怨并解决。恍惚时,有那么一两秒,丁昭以为世界就会这样运转下去。他与赖茜、大头的三人合照也会持续是他的手机屏保。   门在身后关上,丁昭再也忍不住。憋着的那口气松懈下来,无休止的疲倦与委屈,伴随深深的无力感,将他整个人掩埋其中。   身体在要求一场彻底的发泄,他逐渐哽咽、抽泣,随后放声大哭。   以往流泪,他总是默默的,最好刚淌下就消失,难过一下就行。成年人活到独立时,力求情绪稳定,为工作为生活哭成小孩像什么话,不酷,也不成熟。   可负面情绪积压,还是需要大哭一场。哭出来,哭到连连颤抖,喉咙耳朵都疼,心头积郁才能减去薄薄一层,最后抽丝剥茧留下痛,痛快的痛。   通道外有人经过,脚步声渐响再渐轻,似乎停在门口。   没进来。是走开消失,抑或仅是错觉,外头根本没有人。丁昭分不清。   他只顾哭泣。隔着一扇门,不敢伸出的手,距离最近也最远。 第78章 坏习惯(3)   周五夜,众人聚餐完,续摊喝酒,丁昭本想回家,被郝思加生拉硬拽,只好一同前往。   BD人均花蝴蝶,呼朋唤友,CO2有些同事收到邀请,纷至沓来,很快将酒桌围满。他们选在巨鹿158,大型夜生活区,酒吧夜店鳞次栉比,填充整个地下广场。   喝到一半,有人提议去隔壁蹦迪,立即呼啦啦跑了大半桌。丁昭情绪低,闷头喝两杯,没响应。郝思加受不了了,揪住他,说陪我,我也要去。   郝思加厌恶集体活动,今晚反常参与,目的是想拖丁昭放松。下午他出去一次回来,两只眼睛肿成灯泡,要独自回去,肯定窝在小房子里伤春悲秋,不如来吵闹的地方发泄一通管用。   这些话郝思加嘴上不会讲,但表现太别扭,丁昭也看懂了,知道他是通过实际行动传递关心,强撑起精神,说好,我陪你。   两人挤进人潮最为汹涌的一家俱乐部,好不容易找到空角落,结果在音响边上,没站几秒就开始耳鸣。   郝思加全程皱眉,最后实在顶不住。他厌人症发作,被不认识的人碰一下都难受。丁昭忙拉他出去,担忧问你没事吧,不喜欢那种地方还硬要进。   蹲在地上的小猫干呕两声,“我要去洗手间。”   丁昭送他过去,门口等待时,点上烟。抽完一根,有人跑来借火,借完也不走,赖在面前硬要与他聊天。   洗手间紧贴gay吧,大约是将丁昭看作同类。搭讪者用一双眼睛巡视:个高,腿长,脸也长得很清爽。   对方兴趣渐增,说话嘴唇一开一合,与程诺文有点像,微微往上翘。   好烦。丁昭闭着嘴,不想搭理,手上香烟缓缓燃烧。火光中,喋喋不休的眼前人却变成程诺文。他猛一睁眼,确认不是错觉,真的程诺文就站在离他几步的位置。   不远处的露天位,不止他一个,庄晓朵也在,可能是收到谁的邀请。   走神之际,搭讪者手扶上丁昭的腰,凑近与他攀谈。丁昭刚要反应,迎面有个声音掷来,硬邦邦一句:“你站错地方了。”   就是这种语气,所以说猫唇很烦。丁昭灭了烟,任由搭讪者搂住自己,“请问你哪位?”   程诺文最受不了他这样,一看表情,就知道火气冒上来,极力压下,阴沉说:“你现在不清醒,过来,我送你回去。”   “我有人送。”   搭讪者大受鼓舞,嫌程诺文碍事,说哥们,有点眼力见儿行不,店里人那么多,你找谁不是找。   程诺文拿出用来凌迟人的眼神,在对方身上穿洞。今天在消防通道外面,丁昭哭多久,他就站多久。思想斗争做了半天,却始终没进去。   Z牌骗稿一事他听说后,去找Kate,想请她不要逼得太紧,丁昭那种性格经不起太大打击,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先给他一些简单的工作,循序渐进行不行。   Kate一脸受到冒犯:认真的吗Nate。我和你、Ryan、Beth,哪一个不是在失败里面泡出来的?如果他连这些挫折都消化不了,还怎么往前走?   他哑然,意识到自己有些过界,说抱歉,我不该插手你的工作,我只是希望他可以——   可以什么?不受伤?Kate觉得好笑,有他在你这里受的伤严重吗?现在他有重新出发的机会,你看好,丁昭远比你想象中坚强。   她挥手赶人:你要是真的为他好,就离他远一点,别来捣乱,懂吗。   今晚BD在158,邀请函发给全公司。他无法独自去,请庄晓朵一道(贴了半天假),想着万一碰上面,也能尽量自然些。   结果情况还是比想象中糟。相处这么久,丁昭的确很懂如何惹怒他。   视线落在陌生人的手上,再移两寸,就要摸到下面。他神经狠狠一跳,有人快一步:郝思加回来,二话不说,抄起旁边空桌上的菜单,啪地打开丁昭身上的咸湿手。   搭讪者叫一声。郝思加不为所动,“滚。”   发音清脆有力,他面相冷,摆上威胁表情,看着不太好惹。对方一别苗头,夹起尾巴离开。   上个厕所,出来过中元节了,什么妖魔鬼怪都跑来碍眼。   “158这么大,你就非要跑来这边是吧?”郝思加看向程诺文,“我今天带丁昭过来玩,不想他看到任何不开心的东西,所以Nate,你最好也快点滚。”   他举起打人专用的菜单,“别逼我抽你。”   远远观戏的庄晓朵掐准时间,跑来打圆场,以免战火升级。郝思加买她面子,让她带着程诺文走了。   闹哄哄一场,没人有兴致逗留。郝思加打车,载上丁昭。半路收到信息,打开看。程诺文这个烦人精还追着不放,让他平安送丁昭回家。   [白眼] 用你说?   发完不解气,追加一句:但他想和谁睡觉,我管不着。   程诺文:……   郝思加删除对话框,不想沾边。他收起手机,见丁昭撑着头看窗外,似乎有点心事。   “你干嘛,对刚刚那男的有兴趣?要不我送你回去?”   “不是。”   “你要敢说在想程诺文我现在就扔你下高架。”   “也不是,”丁昭扭过头,“我在想工作的事情。”   今晚白来玩了。郝思加无语,正想骂醒他。手机忽而来电,波丽露舞曲。他听见,身体一抖,赶紧摁掉。   过去半分钟,同样的音乐再度响起。   你怎么不接?丁昭好奇问,那是郝思加给白睿德单独设置的铃声。   郝思加低头不答。丁昭又问,吵架了?   “单方面,我吵的。”   “为什么吵?”   “我说他年纪大了,硬不起来别勉强。”   丁昭咳嗽一声,还在车上呢。   司机默默开高车载音响的音量。晚上憋了一肚子气,郝思加没处撒,开始冲丁昭抱怨:“我又不是故意的,只是提了一句,他就不高兴了。四十好几的人,本来每天都缠着我,最近碰也不碰一下,你说他是不是自尊心受创,和我示威?好笑,我年轻是无所谓,他最近工作那么多,我怕他白天搞完晚上再搞,精力跟不上,猝死怎么办。好心提醒一下,居然还和我发脾气,靠。”   等下车进公寓,他还在细数白睿德的几大罪状,声音响亮,说得咬牙切齿。   走到二楼,楼道昏暗,只见郝思加家门口有个黑影,影影绰绰。两人吓得一激灵,郝思加登时没声了,丁昭赶紧跺脚,声控灯随之亮起。   不是哪里飘来的孤魂野鬼,白睿德正靠在郝思加家门口,衣冠楚楚,像是刚下酒会。   他见到丁昭,含笑说你好,小昭,我记得你,好久没见。   随之看向郝思加:“怎么不接我电话?”   没电了。郝思加嘴巴犟。白睿德微微一笑,按手机,郝思加兜里又开始演奏波丽露。   白睿德让出门,示意郝思加拿钥匙。   手伸进口袋,郝思加半天没掏出来,他的手机铃声未停,舞曲开始渐强变化,管弦乐在楼道间的回响格外清晰。   这氛围太焦灼,看得丁昭也喉咙发紧。直到郝思加拿出钥匙,他踱到门前,锁眼插了几次也没对准。   白睿德轻叹一声,俯身到他耳边,“这么简单都做不到吗?”   他包住郝思加的手,对上锁眼,一次就插成功。   “晚安,小昭,谢谢你送思加回来。”白睿德按住郝思加后背,将人推进房内,与丁昭礼貌道别。   老式公寓没有电梯,爬上五楼,丁昭缓过气,给郝思加发条信息,问他怎么样。   那边许久未回。   租的房子仍是乱糟糟的。两个行李箱半开,丁昭只拿出部分生活的必需品,其余还塞在箱中。   前段时间忙于工作,回家就躺床上眯一会,没有心情打扫。他跨过拆开的几个快递盒,走到窄小的阳台,窗沿边有个烟灰缸,丁昭拿起旁边的烟盒,抽出烟。   大约开封时间太久,烟卷受潮,吸两口,有股馊掉的霉味。   在车上对郝思加撒谎了。他确实想了一会程诺文的事情。   在公司避开对方,社交平台不去了解,为程诺文建过的相册也删除了——该干的都干了,人的记忆却无法用扫帚扫一扫就变干净。   程诺文留给他的烙印实在太深。这段日子他寄情尼古丁,希望借这样东西来获取精神上的稳定,以维持面对工作时的从容不迫,程诺文的从容不迫。现在想,只觉愚蠢,从容不迫的是程诺文,而不是那支烟。   以前他向往程诺文,向往他的工作能力,他的自信,他的临危不乱,他的薪酬与公寓。他向往以“程诺文”这个名字为核心辐射出去的整个世界。   然而那个世界里没有自己,他连某个角落都不曾占据。   今晚遇到,程诺文还是以前那样,只想着管他。稍不如意,就习惯摆出那副教育的态度,高高在上地试图驯服自己。   曾几何时,他一度极想触摸那句“非凡似你”。程诺文是佲仕slogan的最好诠释。因此程诺文的所有教育,他全盘接受。程诺文的一句肯定,在他看来,比任何人的赞扬都重要。   跟着程诺文确实学到很多,可在这个追赶过程中,他总是不断怀疑自己:丁昭,你还是不够优秀,处事不够聪明,反应不够快……还有很多时候,也不清楚到底是哪里不够,就是觉得自己不行,远远不行。   仰望山的人,最终都会皈依。遇见程诺文,他错以为是好运的开始,借其东风,可以飘上云端。但那股风终究是借来的,不渡你时,分分钟掉下来。   唯有死死扎根,从地下而起,才有机会再度冲进云霄。   丁昭按灭烟,推开所有窗户。夜风吹到身上,不冷。什么都不能依靠的时候,只剩自己。   他抱紧手臂。还好有自己。   *   周一上班,丁昭骑一辆共享单车,衣服换成轻便款式。   用周末两天,他处理完所有东西。有些穿不上的衣服,打理好,拿去二手商店,只留下耐穿质量好的数件,还有两套合身的西服——那是脑子最清醒时,他与杨师傅商量很久买下的,自己付钱,全款,值得真正拥有。   那枚探索90,他摘下。银表戴久了,手腕留下的印痕看着像半副手铐。丁昭找表行估价后卖了,填平所有账单与欠款,并将信用卡注销。   未能送给程诺文的袖扣,流落去了某个社区的慈善店。收惯购物袋与毛绒玩偶的店员见了,有些吃惊,与他再三确认你真的愿意捐掉?   丁昭说当然,就是上面有刻字,DZ听着像是呆子的缩写,不知道有缘人介不介意。   从家到恒光,自行车半小时。他欣赏沿路风景。枝头的玉兰花开了,以香气报春。这是个好天气,重回地面那一刻,迎风舒爽。   早上好。丁昭进到公司,与BD众人打招呼。同事友好回应,忙碌中的Kate抬头,见他状态,送上了然笑容,又抬抬下巴,示意丁昭看后面。   门外,郝思加探出脑袋,模样略有点不情愿。   跟着他过来的行政笑着说:快点欢迎,你们BD进新同事了。   众人欢呼,摆手做人浪。   经过丁昭,郝思加哼一声,说我申请转BD是因为在文案组呆厌了,想换个环境而已。   “他还是不加班的。”Kate补充。   一群人乐得笑出声,丁昭融入其中。勘破那个瞬间,无需任何天机,不再对镜攻击,接受自己。足够。   --------------------   祝大家都能更好地成为自己。 第79章 坏解释(1)   九月初,上海进入夏天尾巴,天气却似火炉,仿佛老天炼丹一把余火。   还以为新加坡靠近赤道算热的了,没想到上海总在奇怪的方面更甚一筹。丁昭从樟宜机场飞回浦东,前阵子防晒霜涂得不到位,狮城烈日将他皮肤晒出一层蜜色,微微泛光。   隔日返工,他给众人带手信,两大盒班兰饼干。同事一拥而上,吃得好不甜蜜。   郝思加左看右看,咽口水,在吃和不吃的边缘徘徊。丁昭从包里拿出另外一盒,递给他,“这款零糖的。”   不早拿!郝思加夺过,拆开包装。BD众人围在一起下午茶,讨论新比稿——这次出差,丁昭与Kate去新加坡一个月,拜访某酒店集团总部,与组员隔空协作,拿下了对方的年度业务。   入账还算不错,老总扫去阴霾,换上一派喜气洋洋的态度,特来祝贺,邀Kate带着丁昭晚上与她一起吃饭。   上司给丁昭打预防针:Beth估计要我们评估,将这次比下的案子分给哪个组执行,你怎么看?   A组目前业务量饱和,硬要抽人手出来做,反而不好。B组忙完迈赫厘,正在休整期,而且Ryan那边还有酒店公关出身的阿康,了解里面的弯弯绕绕,和客户沟通起来有优势。   他传达想法,Kate听完,脸上挂笑,没有即刻点评。   丁昭老实道:没私心,我是就事论事。   Kate笑两声,说我也是一个意思,晚上要问起来,你和她提罢。   丁昭出作战室,他给杰西卡也买了一盒饼干。拿去A组,女孩头大如斗,见他如见救星,救我!   她将屏幕转给丁昭,“我这个deck的推导死活过不去,被Doris打回两次了。”   进BD之后,丁昭写过的方案少说也有几十份,与策略共事久了,该板块能力见长。他仔细看过,向杰西卡指出你的上页与下页讲的不是一个东西,逻辑串得不对。既然要写消费者的痛点,就得解释清楚痛点是什么、为什么会产生,再往后推该怎么解决、用什么来解决。这根线要拎清楚,否则写一大段也没用,和客户提案还没说服对方,自己先绕晕了。   “还有,一页里别写太多字,客户不高兴看的,要么分页,要么删掉那些不重要的内容。”   杰西卡频频点头,“感谢丁老师教学。”   “别喊我老师啊,”丁昭笑起来,“也不算教,给个建议而已,我再帮你找几个类似的deck,可以多参考一下前面的部分。”   杰西卡感动,“小昭真好!”   两人虽然已不在同组,但时常联系。杰西卡今年正式接手佲仕,丁昭作为品牌的前阿康,常与她分享经验心得。   看她从磕磕绊绊到独当一面,总让他想起过去的自己。两人坐着吃零食,他见杰西卡桌上有个弹簧玩具,伸手按一下,随口说,还蛮可爱的。   “喔这个,麦当劳儿童餐新出的玩具。我之前帮Nate抽的,但不是他想要的,就把这个给我了。”   她拿给丁昭看,“也不止我,组里是个人都帮他抽过,就是怎么都抽不中。我就不明白了,实在想要某个款式,他花钱买一个不就行了吗?非不信邪,他要有你的手气就好了。”   丁昭莞尔:“有些人喜欢浪费钱,我喜欢存钱,观念不一样。”   年中review,他抬头重新回到SAE,薪资也有上涨。每个月底领完工资,他分成三份,一份日常,一份理财,一份储蓄。平时工作累了,翻一翻账户余额,都觉活力倍增,再也不用紧张会收到哪家银行的还款提醒。   替杰西卡看过方案,离开A组前,丁昭闻到一股张扬的香水味——董遐迩那组的女孩们结束午休,飞舞着回办公室。赖茜也在其中。   丹斐项目结束后,她申请调去董遐迩那里,年中一样升了SAE。丁昭与赖茜在业务上交集极少,对方如今服务时尚品牌,衣着光鲜,比过去还要出挑。听说下月她还要飞去巴黎,陪同客户参加时装周,不知道算不算是过上她心目中的生活。   等香味散尽,他经过饮水机,隔壁的小会议室空关,里面并无谁的身影。   晚上饭局,乔蓓让Kate挑地方。Kate说在新加坡吃了太多顿肉骨茶与叻沙,想念本帮菜,于是订了愚园路的洋房小馆。三人坐下,谈到项目执行权,Kate让丁昭解释。   他说完,乔蓓点点头,笑容亲切,“那之后辛苦你与Ryan多对接。”   “应该的。”   他低头,专注动筷——红烧肉软糯,蟹粉吐司过瘾,好吃好吃。   工作谈完,聊天话题变成CO2日常。乔蓓坐在金字塔顶端,却耳听八方,民生疾苦一清二楚,连茶水间咖啡豆换牌子都知道。   提及人员进出变动,Kate问:“Nate是不是最近休假?信息回得慢很多。”   “对,跑两周了,谁知道去哪里玩,问他么,也不肯说,我怀疑他朋友圈都屏蔽我。”   “哈哈,在家陪狗吧,我听说他家那只狗挺不乖的。”   丁昭面色如常,继续埋头吃菜。   乔蓓感叹:“广告人养狗,糊涂啊,哪有空天天在旁伺候。我养个金鱼都不行,一个月换水都记不得一次。”   “你怎么连我一起骂了?”Kate笑说,扭头问丁昭,“上次你给鱼仔买的玩具,它超级喜欢,睡觉也要抱着,我拿都拿不走。”   Kate家有只黑色拉布拉多,退役巡逻犬,外表高大威猛,内里可爱黏人。丁昭见过几次,BD搞团建,Kate常会带它出来一起玩。头回见面就扑倒丁昭,热情地对他左舔右舔。   他对狗似乎有一股天生吸引力,引来Kate玩笑,说真怪,鱼仔最不喜欢陌生人。你身上究竟什么味道,这么令小狗着迷。   “要不是你舍不得,你家那只狗早运去香港了,”乔蓓说,“它爸也不用隔段时间就来烦我。”   Kate笑笑,没接话,将话题翻篇。   一餐饭过去,新项目落户B组,轮到边晔喜气洋洋。   酒店客户进来,缓和了他今年的KPI压力。楼下抽烟时,望向丁昭的视线都柔情似水。   丁昭被他盯出一身鸡皮疙瘩,“你干嘛?”   边晔恢复正常,他看过丁昭那个比稿方案,眼中露出几分赞许,“我夸你呀,这次赢得漂亮,我手下AM都不一定能做到你这个程度。”   “多练习,总能做到。”   丁昭夹着烟,忽而皱鼻。边晔往旁边一看,其他公司有人手执白色烟盒。   他笑,“还对万宝路过敏呢?”   丁昭将抽到一半的香烟按灭,说我上楼了。为身体健康着想,他现在吸烟都不过肺,最多两支就停。   回办公室时,正遇上A组来BD借人。   郝思加转战BD,日常做比稿,才华得以彻底施展,几次创意文案写得相当出彩,为他们的比稿方案增色许多。   可怜的是他原先服务的几个品牌。失去这位天才后,客户对接任的文案怎么看怎么不满意,常常挑剔,搞得阿康沟通叫苦连天。   偶尔有空,郝思加会放出时间,替老客户写些文案,全凭心情,催是没用的。有的阿康知道丁昭与郝思加关系近,想从他这里下手,实现弯道超车。   丁昭权当耳旁风,说我说了不算数,请你们排队发邮件申请,他会看的。   时间一长,某些阿康难免怨怼。近期B组借到郝思加写两天迈赫厘,又加上酒店项目的执行权落到边晔那里。司内也不知道从谁那里传出的阴谋论,说BD和B组有所勾连,用词极刁钻,上升至暗中交易云云。   流言传过三人,假的都变真的。AB组始终存在竞争关系,来借人的A组阿康受其影响,冷言冷语,话里话外的意思,客户点名要郝思加来写,急活,BD不借人是故意让他们难做。   丁昭开始还礼貌应付,说你别想多了,不是不做,是你们临时来借人,思加已经安排了其他工作,实在分身乏术,与其和我们纠缠,不如尽快找文案组有空闲的同事,再不济,我推荐你几个free填坑也行。   态度很明确。阿康见他坚持,冷哼一声:“再怎么说,你也是从A组出去的,骨头打断还连着筋呢,行个方便都不肯?还是B组给你什么好处,我也要给一样的?”   两句话已然过火。本来不想掺和的郝思加摘下耳机,刚要动怒。阿康赶紧退开,搬救兵,向门口边招手边喊:“Nate,你来评理!” 第80章 坏解释(2)   CO2三百个小群闻声而动。   Nate休假,应该休到后日,怎么今天突然回公司?   人事速报:他提前销假了!   有假不休,十足工作狂,内特程才是真正的机器人。   他和丁昭会吵架吗?会吗?来个人和我赌。   各群讨论气氛热烈,一批新晋员工看得莫名其妙。资格老些的,知道那层关系,借电脑屏幕遮住半张脸,偷偷张望两人:傻吗!有好戏不看!   程诺文气色一般,丝毫没有休假过后的容光焕发。他首先了解情况,阿康抢在丁昭前面与他解释:大客户那边的急活,要指定文案,我们也没办法,好话软话说尽,BD几位还是不同意施以援手,说要先做B组“没那么要紧”的工作。   口吻极其委屈,仿佛BD个个恶人。   颠倒黑白还挺在行。丁昭由对方说完,没急着反驳,他等程诺文消化。   半年间,两人的交谈次数寥寥无几。中间一度有两三个月,程诺文都在外拓展业务,日常事务全部交给庄晓朵代管。   偶尔他们在公司迎面碰上,也不多话,视线都做规避。程诺文面无表情,自己表现更加直接,每次撞见,满脸都写上勿扰。   交叉过的两条线早已平行。除了群发邮件,程诺文再没私下找过他。   此刻对方蹙眉,问丁昭是否郝思加真的没空帮忙,这份工作的确紧急,如果需要排队,他们愿意等。   他平视程诺文,忽然笑一笑:“我重申一遍,这次B组是提前发邮件申请,程序上没问题,我们先做他们的活也没问题。A组有紧急工作,找我们救火,当然可以,但我们帮不帮是权利,不是义务。BD一个季度的工作量不比客户组少,我们抽空解决大家的问题,也希望大家能体谅我们的不容易。”   他看向寻衅的阿康:“哦,刚才忘记说了,以前我在A组,确实学到很多东西,记得最深一点就是,做什么事都要有规矩。”   “BD和你们A组没有上下级关系,想借我们组的人做事,以后麻烦先发邮件过来。”   丁昭沉声道:“走完流程再说。”   一番话抄送程诺文,意思:不帮,又及,管好你的人。   但凡阿康换个方式,或许也不会演变得这么糟糕。但无论手下做成什么屎样,搬出程诺文应对,他来了,过错都在他头上。   程诺文脸色沉郁。身边的阿康还想争论,他做个安静的手势,对上丁昭眼睛,“抱歉,是我们这边考虑得不周到,这次我们会自己解决,下次有需求,再麻烦你们。”   看戏的众人:谁今天请假?这么精彩一幕,居然错过,太没福气。   程诺文找来庄晓朵,让她去文案组找艾瑞克帮忙。等庄晓朵办完进小会议室,程诺文拉下百叶窗,询问她手头几个项目的进度。   “合同流程都走完了,加上这些,丹斐的坑算是填平,今年KPI应该没太大问题。”   他对庄晓朵说辛苦,东西交接给我就行。   对方观察程诺文脸色,问:“你怎么不把假休完?。”   “在家没事做,不如来公司。”   她知晓程诺文假期的用途,不多做评判,指一指他肩膀:“要不要我替你找个粘筒?”   程诺文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不必了。”   他摘下肩头一簇狗毛。叉烧变本加厉,本月学会开门,成天在他衣帽间作威作福,拿外套当毯子。   庄晓朵不打扰他,轻轻关门出去。   等彻底无人时,程诺文停下动作,伸手按住左腹部,长长吐气。疼痛缓和后,他重新整理思绪,继续回邮件。   这封,客户异想天开,要趁早打醒。   那封,供应商一团浆糊,需逐个厘清。   休假期间,他被勒令不得工作,积压了不少琐事。打开邮箱按照轻重缓急一封一封回复,直至清空。   小会议室安静如死,在封闭的盒子中,时间流动失去意义,还是闹钟突然响,提示他到点吃药。   出去倒水碰到艾瑞克,对方正打电话,看见程诺文,打个招呼致歉,嘴上继续说:“好好我马上回来,英文作业我来看,你别气呀,替我亲亲宝贝。”   他挂断,叹一声,对程诺文说不好意思,我老婆盯我女儿功课发脾气了——哎你们那个东西不急吧,我还差一点,不急我明天早点继续帮你们弄。   程诺文看手表,已经过了九点,客户早下班了,没有硬留有家室者陪自己加班的道理。于是说你回去吧,明天白天做也来得及。艾瑞克听后,大喜过望,冲去工位拿上包就走了,全程不超过半分钟。   办公室只有零散几个人,BD区域关上灯,远远看去是一团漆黑。   他回到会议室,打开宠物摄像头,画面白花花一片,估计是被叉烧踢倒对着天花板。   训狗的老师,前后找了不下五个。每个人上门前,皆是自信满满,对他说一定没问题。教了两天,无不狼狈道您家这只我爱莫能助,定金我退您,还请您别给差评。   狗学校也去了,没用,他打过骂过,小狗完全不予理睬,甚至现在都不与他睡在一起,夜夜趴在客房床上。半夜他想趁小狗睡着抱回主卧,叉烧一碰就醒,挣扎着跳下去,回到该去的位置。   程诺文重新拉开百叶窗,视线正对的那张桌子已经换了其他下属来坐。三月A组进了一批新阿康,庄晓朵组织迎新吃饭,他参加,一一问候,听他们说abcd不同的英文名。   想起某个人,对自己摇摇头,庄晓朵一句笑语:他叫小昭!   过去看他脸色的人今天给他脸色看,说话斩钉截铁,毫不动摇。   蛮好。要不是被堵得没话说的人是自己,他该骄傲一下。   丁昭远比他想象中坚强——Kate的确没说错,做BD的洞察都这么准吗?她当时同意要走丁昭,真是一笔成功的投资。一次失败,丁昭很快走出。进BD第二个月,已经独立赢下小型比稿,速度快得他都吃惊。   新加坡那个酒店集团,他和乔蓓争取过执行权,结果今天接到通知,判给B组了。边晔给他发条信息:要你割爱了。   ……不会发中文可以不发。   上半年他在办公室时间不多,难得遇到,丁昭看见自己,表情冷冷。然而对上别人,庄晓朵、杰西卡,永远带张笑脸,也不再像以前那样,需仰头看谁。   会议室还有个未拆的玩具袋,程诺文放在那里,始终没有去碰。有段时间,他因为没抽到最想要的款式,强迫症一样买童餐回来,请组里每个人试一次。   太多次失望,他只好留下最后一个,当成荒岛余生里汤姆汉克斯永远不会拆开的那个快递。   又来了。那种难以名状的窒息感。他闭上眼,告诉自己应该很快过去。   未果。睁眼的那个瞬间,他才发现,这一积郁在胸口的陈旧顽疾,已经很久无法随他的不在乎而轻易消散了。 第81章 坏解释(3)   从新加坡回来后,BD暂无新比稿,丁昭去B组做项目交接,每天大半时间和边晔待在一起。   两周过去,边晔体恤他为B组如此操心,硬要请丁昭吃顿好的补一补。他推不掉,说行吧,太贵的不吃,负担重。   边晔说那有什么问题,他知道丁昭爱吃辣,请他去了一家做湘菜的苍蝇馆子,门面极窄。边晔穿个三件套坐在塑料板凳上,也不拘束,与光膀子的老板称兄道弟,指着丁昭说这是我的关门弟子。   谁你徒弟,不要说这种会引起误会的话,Kate才是我老板。   丁昭严正声明,着实逗乐边晔,笑眯眯望着他。丁昭当他摆设,双椒鱼头鲜掉眉毛。边晔的确会吃,不愧是CO2的桌边大王,餐桌酒桌牌桌办公桌,就没有他不懂的。   “菜怎么样,合不合你心意?”边晔问。   丁昭点头,“比有些贵得离谱的餐厅好吃很多。”   “那当然,天价米其林好吃是应该的,家常小炒做得出神入化可不容易。”   丁昭停下喝水,“你到底要说什么?”   来之前他就猜到,边晔找自己肯定不是请客吃饭那么简单。   “这两周你在我们这里工作,感觉如何?和BD,或者A组比起来呢?”   “环境不同,不好比较。”   小鬼,和我打太极?边晔微笑:“来B组吧,小昭,我替你和Beth争取AM的位置,薪水涨幅可以到这个数。”   他伸手做个数字,丁昭看完,按捺住加快的心跳,默默往盘里伸筷子。   “我听说外面也有猎头挖你,你都做了拒绝,说明你还是想留在CO2,对吗?所以你也应该在心里考虑过,来我这里的可能性。”   相识以来,“来我这里”这句话边晔不知道讲过多少次,丁昭分得清真假,多数时候就是嘴上说说,然而现在,边晔并非在开玩笑。   “最早我来找你,其实是撬边。Nate多久不带人了,突然长条小尾巴,我总归好奇,要能收过来自己用,哪怕是个笨蛋,我也无所谓,可以趁机打击一下我的竞争对手,何乐而不为。”   边晔收起笑容,三十后段成年人认真起来,织造的压迫感绝非常人能比。   “现在不同,我是诚心想请你进我团队。老实说,B组阿康什么德行,我最了解。他们精明是精明,也够圆滑,吃喝玩乐,点到为止地搞些客户关系,不难的。但论脚踏实地,你远远超过他们。当时你进BD,我也猜你干不了两天,结果半年了,你越干越好,还给我送个客户,所以我认为,你绝对还有潜力值得挖掘。”   “谢谢。”   丁昭缓缓说:“但把酒店那个项目给你们,BD已经被内涵和B组有内幕交易,我要是真的来,他们该传我是你儿子了。”   “我可生不出你这么大的,”边晔笑了,夹杂些许惋惜,“你拒绝,是吗?”   “在BD可以帮公司比下更多项目,不好吗?”   “站在赚钱的角度,我是无任欢迎,不过小昭,做BD挑战大,成就感强,却也很消耗人,你要一直往上推自己,不给自己一些休息的时间,很容易物极必反的。”   丕卦吗。丁昭继续吃菜,长时间不语,过会才说:“你在给我看相?”   边晔笑容舒展:“说过了,做阿康,技多不压身嘛。你看你老板,Kate年纪比我还大,每天精神和十八岁小姑娘一样,她瑜伽练得都可以去做教练了。”   “找点喜欢的事情多做做吧,人活着,不该只有工作的。”   *   完成酒店项目的交接,丁昭回BD,新的案子无缝衔接。某天Kate与乔蓓开完会,将BD众人叫到作战室,宣布:“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们想先听哪个?”   当然是好消息!同事们异口同声。   “我们有个五千万的项目要比。”   众人张嘴,坏信息呢?   Kate道:“客户是UEE。”   UEE开放比稿,新系列的营销方案,邀请发给好几个广告公司,包括CO2。   经历过许方纶事件,乔蓓对这位品牌主可谓爱恨交织,CO2与UEE堪比一对怨侣。乔蓓天天关注对方动向,T&H但凡做了什么大campaign,她都会挑剔一遍,说就是一坨狗屎。午夜梦回,又忍不住给几个管理层发信息:你们说要CO2来这个项目,该走什么方向,我觉得blablabla   如今一方主动言和,于钱于理,乔蓓都不该回绝。中间牵线的人给她透风,说UEE是想和各位出色的代理商多建立联系,看看大家的创意。她面上冷静,说我考虑下,实际人一走,立马找Kate进办公室,围着房间一圈圈转。   转到最后,她一锤定音:参加,拼一把。   周一,早十点,港汇中心。   受邀比稿的代理商今日纷纷前往UEE,一起接brief,顺便露个脸,清楚有哪些对手。   Kate与丁昭代表CO2出征。两人到后,Kate与几家公司的代表认识,先去寒暄。她做BD,深谙广结善缘的道理,与同行交流从来不会故作姿态,该吹就吹两句,说谁谁拿下哪家业务是当之无愧,顺势套些情报,打探UEE此次发起比稿的用意。   丁昭挑个距离近的位置坐下,刚开笔记本,一群人忽而涌进会议室,打断众人的交流氛围。   隔壁的同行嘀咕:这么多人,T&H过来打仗呢?   正常接brief,每家代理商来两到三人足矣。T&H却派出一支六人大队,走成三角形,带头那个姿容出众,一枚眼下痣,还是丁昭印象中那样。   许方纶作风高调,身后几人比起同事,更像他带来的保镖,乌泱泱落座,直接占了大半张会议桌,态度相当豪横。   某个小型热店来开会的代表,屁股还没坐热,直接被挤走,势单力薄也没办法,只能换位置。   丁昭见了,主动挪椅子,示意自己身边还有空位。   他这么一动,很快吸引许方纶注意。对方悠闲坐着,嘴角上扬,向他轻抬下巴,算是打过招呼,随后扭头与身边人耳语。   参加多次比稿,丁昭见过不少T&H人员,但与许方纶出现在同一间会议室,还是头一回。他有心理准备,开会前,丁昭私下问边晔UEE是谁负责,对方回个名字,附带一句:你小心喔。   近年国际4A式微,T&H背靠海外广告集团,进入中国多年,却稳坐行业龙头,营收一路上涨,所获成功与其强硬的行事风格密不可分。   单是客户组阿康,T&H就有超过百人,公司守则只有一条:VENI VIDI VICI。   我来我见我征服。alb泡泡若是提问最讨厌业内哪家公司,T&H毫无疑问勇夺第一。他们出来抢业务,都如猛兽夺食般凶狠,一只利益桌上的豺狼,被同行诟病已久。   丁昭清空思绪,专注看笔记本。Kate坐回他身边。她与许方纶也认识,目光相接,交换一个平淡的笑容,均不进眼。   隔不久,UEE的客户队伍进来,看上去是多个部门联合。有几家代理商立即围上去,想在正式开会前聊上几句,顺便拉拉关系。   许方纶对这场景失笑,他起身,拨开人群,一一准确喊出每个客户的名字,立即夺去客户注意力,将对话权紧紧握在自己手中。   其他代理商插话困难,碰了一鼻子灰,只能退下。   待会议正式开始,客户队伍按部门顺序,各自梳理此次新系列的比稿需求。   UEE做户外产品起家,后来转战运动市场,发展势头极好。由于广告预算丰厚,这两年一直是T&H的核心客户。按道理,新系列的营销项目该由T&H这个leading agency主导,现在却广发英雄帖,透露出的信息就很微妙。   某家独食蛋糕,时间久了,难免引来周围人不满。这次参加比稿,众位代理商或多或少都存了一些私心,想尽可能挖走点生意。局面与当年CO2和佲仕有些相似。   丁昭认真记笔记,突然收到Kate的信息:你看Allen。   众人都在卖力消化brief,生怕听少一句话。唯独许方纶,他单手抵着头,模样闲散,时不时轻轻打个呵欠。   Kate:这么放松,显然没当我们是威胁。   两人继续记录会议。结束后,Kate与几个认识的代理商还有情报分享,丁昭独自在楼下吸烟点等车。   他点上一支烟,转动脖子放松,背后有人发出轻笑:“能借个火吗?”   丁昭回过身,当着许方纶的面收起打火机,“你那边五个同事,不至于一个打火机都凑不出吧。”   被戳穿的许方纶也不恼,“本来想找Kate的,但看她好忙,是不是跑去和其他agency的人一起开小会讲我坏话?”   “疑神疑鬼是神经衰弱的体现,建议你向医生咨询。”   哈!还挺伶牙俐齿。许方纶扫过他身上穿着,又落到丁昭空无一物的手腕,微微扬眉,“上次碰见你,打扮要比今天亮丽很多啊——噢,我懂了,你转到BD,都不跟Nate了,他应该也没义务要教你该怎么穿衣搭配。”   “多看时装杂志就能学会的东西,我不需要谁来教。而且衣服这种东西够穿就行,要有闲钱,我宁愿用来保养脑子。”   “也不能这么说啦,”许方纶摸出自己的火机,施施然点上万宝路,“Nate有时候很讨厌的,会逼人学很多东西,我有时学不好,他还会凶我,不过凶一凶也有效果,好多他教的事情我都记得很清楚,能在T&H做这么久,我是真的想念他,也离不开他,”许方纶故意顿一顿,“的教育。”   手上烟卷烧过头,丁昭干脆灭掉,“哦。”   许方纶吸烟的动作一滞,等他继续发言,丁昭却只是将香烟屁股扔进垃圾箱,与他平静说我的车到了,先走一步。   他接上Kate。回程,女人在车上提起许方纶,问他找丁昭说了些什么。   抹去有关程诺文的对话,丁昭说对方主动攀谈,挑衅含义居多,大概是觉得CO2与其他广告公司一样,过来给T&H陪跑。   Kate哂然一笑:“在T&H待久了,个个自大狂,好像全世界都只配做他们的垫脚石。”   她沉思片刻,指示丁昭回去组个会议,“对了,最好找Nate一起来,他以前在UEE的项目上花过很多心思,我想参考一下他的意见。”   丁昭没及时答应,Kate喊他名字,“小昭?”   好,马上。他用手机查看几人的日程表,程诺文当天下午有连续几个会议,与他们的空闲时段有所冲突。   丁昭挑了他与Kate方便的时间点,发去会议请求,只几秒,系统提醒:程诺文接受了他的邀请。 第82章 坏教训(1)   程诺文重新调整下午数个会议的时间,才匀出与BD开会的一小时,来时众人已入座,他到得最晚。   会议室只剩一个空位,对面坐的人紧盯笔记本屏幕,见他来,投去极快一眼,表情冷淡。   程诺文坐下,说不好意思来得有点迟,上个会拖了五分钟。   你咨询费那么贵,再等两分钟我们就等不起了。Kate揶揄,让丁昭打开投屏,讲解这次比稿的需求。   丁昭有条不紊,按议程一条条向下梳理,不忘细节处,讲得相当清晰。程诺文默默听,进行到一半,他的手机屏幕亮了亮,分神看,庄晓朵紧急信息进来,某桩事需他尽快确认。   他单手回复可执行,退出对话框时,手指不小心划到相册,开始自动播放上个未播完的视频。   外放音量被调到最大,会议室内顿时响起某个人“哈哈哈”的开朗笑声,以及小狗的一声声短鸣。   他立即按下暂停。在场几人暗地里互相使眼色:你听到了吗?我没听错吧?   Kate清清嗓子,问:“你家狗吗?”   程诺文点头,对面咚咚两声,丁昭很重地敲桌子,“麻烦各位开会将手机调成静音模式,否则别人讲到一半突然被打断,思路会乱的,这么简单的道理,不用我发会议邀请的时候还要特别申明吧。”   “……抱歉,我的疏忽,请你继续。”   静音后,他将手机翻面盖在桌上,没再去动。   等丁昭完成梳理,众人都有了大致认识,谈到客户意图,Kate问程诺文的意见,他稍作斟酌,分享自己看法:“T&H服务UEE超过五年,每年的大型广告营销项目都不会流出,这次搞这么大的阵仗,指定几家agency一起比稿,还找上我们,按道理来说,不太通,CO2已经快有两年没有服务过类似的品牌主——”   “你的意思是,我们参加就是陪跑,绝对赢不了T&H?”   丁昭打断他,眼中有团暗火,一股不服输的倔强。   早上去开会,几家代理商同台,他大概率见过T&H派出的人,包括许方纶。   “我的意思是这件事有很多操作空间,UEE这个比稿规模大,预算高,来得也很突然 ,现在大家都摸不透那边真正的想法,多存个心眼总归是好的。”   他避免将话讲得太直接,丁昭不买账,眼睛一翻。Kate瞧出苗头,及时叫停,转换话题讨论其他,不让会议室燃起火药味。   会议结束,Kate让丁昭与其他BD同事先回去,留程诺文下来单独聊。   “你昨晚没睡啊?”   她指自己眼睛下面,“要不要借你遮瑕挡一挡?”   没事,老毛病。他说。Kate抬起嘴角,那你毛病还真多。   “你们真的准备接UEE这次的pitch?”   “Beth不死心,你知道她的,UEE就是她心里那个坎,非要撞一次才满意。”   程诺文停顿两秒,“是不是因为合伙人那边最近有什么说法?”   乔蓓前几天又去了一次香港,和合伙人见过面后找程诺文私聊,骂骂咧咧十几条语音,看来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主要还是因为去年业绩太好,那边给CO2今年的期望定得特别高。不过大环境不景气,BD虽然今年陆续带了一些业务进来,但你那边有丹斐的影响,Ryan手头几个项目也一波三折。九月没剩几天了,再过不久,Beth又该开始烦年底结算了。”   “那也不用孤掷一注放在UEE上面。”   “五千万呢,拆出三分之一给我们就该偷笑了。”Kate摇头。她与其他代理商聊过,彼此明白这是一场豪赌。岸边人都在迟疑是否要上这艘大船,万一是纸做的,不仅投入的人力与精力白费,还可能因此错过其他品牌的业务。   两人同时间沉默,他们都在金字塔顶,最快感受到上层振荡。乔蓓平日不爱呆在办公室,近期是每天都进公司,甚至与人事及行政开大会,要求尽量削减一些非必要开支。   “有什么需要和我说,能帮的一定帮。”   Kate笑:“你下次开会记得开静音,就算帮忙了。”   程诺文哽住。昨夜坐在卧室地板上,他将玻璃柜里的所有玩具拿出来一个个除灰,保养好放回去。叉烧跑进来,看到他又在做这件事,不讲道理屁股一撅,撞倒放好的玩具,害他只能从头再理一遍。   他看狗。狗看他,大眼睛无辜又邪恶。   你再疯,他也不会回来的。程诺文试图教会叉烧这个事实,狗不听,开始叫,给它围上丁昭的T恤,才稍微安分下来一些。   一人一狗互相瞪了半天。他问叉烧:你想他?我不想。   叉烧吼一声,他说,有点想。   小狗用爪子扒拉手机,程诺文没办法,翻出丁昭以前发给他的视频,遛狗或者在家的随手拍。看不见人,屏幕上只有叉烧,团团转着绕圈。   唯独声音保存下来,叉烧听着,没一会脑袋耷拉,困了。程诺文用T恤包好它,抱去床上。他关上玻璃柜门,开笔记本,桌面一个ppt,文件未命名。他移到图标上,点击两下打开。   连续十几页,反复用各种分析法解答同样一个问题,却是徒劳。他更改变量、公式,调整逻辑,无论怎么做,有一边的比重始终大得惊人。   视频还在连播,小狗伴随丁昭的声音入眠,鼻子吹出泡泡,也许做了个好梦——希望如此。他低头看,视频里看不见身影的人喊他,Nate!帮忙啊!我拉不住叉烧了!   他滑动进度条,往前移,再一次,很多次。等反应过来,人已经看视频看到天明。   语言善于说谎,身体不会,身体甚至会先一步觉知到真实的需求。河水决堤前没有预兆,堤口筑得越高,曾经越觉坚不可摧的一切,崩溃的瞬间,往往悄无声息。   握紧手,松开。开会捏了全程,他掌心全是印子,痛一点,才能保持清醒,不至于失态。Kate观察程诺文面色,轻叹一声,“今天去UEE,小昭碰上Allen,讲了一会话。他嘴上没说,但我知道,以Allen那种个性,肯定不会好心和他聊天,十有八九刺激过他。”   “他现在也没那么好被人欺负了。”看刚才会上的样子,想也知道,肯定回过嘴。   “这倒是,我们组的都说得罪郝思加,最多被骂两句,得罪丁昭,他会笑眯眯拎一桶冰水从你头上往下浇,哈哈。”   是有点形象,想象一下画面,被冰水浇的人都长自己那张脸。   “Kate,谢谢。”   “做什么突然谢我。”   “有件事要麻烦你。”   *   隔日,Kate给丁昭发来一个网盘链接,非常大的资料包,里面按照年份与季度梳理了UEE近年来的营销案例,还有不少竞品分析与市场趋势的内容,分门别类放好,翻查起来很方便。   公司服务器没有UEE的过往记录,品牌资源库要重新搭建,丁昭负责从零搜集,时间紧,他正犯愁,这个资料包真是一场及时雨。   他浏览一遍,问Kate是哪里得来,对方答:“BD以前同事做的,怎么样,是不是很有参考价值?”   最新放入的案例是上个月,文件修改时间则是昨晚凌晨。BD半年来都没进过新人,怎么可能是以前的哪位同僚。   他半信半疑,最后当作大风刮来的免费资源,不用白不用。啃了好几天,BD组织头脑风暴,坐在一起讨论方向。   UEE今年的新系列主打舒适。一双运动鞋,穿来舒服是最基础的。BD一群人脑子素来活跃,异想天开的创意是信手拈来,这次面对平淡如水的产品,反倒有些力不从心。   创意争论:你提专业性,它和那些专做长跑和力量型运动的品牌比,没有胜算。又没和大牌明星或者创意人联名,走潮流路线也不合适啊。普普通通一双鞋,除了够舒服,似乎没有其他太多亮点可以挖掘。   Kate指出:舒服虽然基础,却也最难做到。亚洲人与欧美人的脚型区别大 ,这个系列专门针对国内市场推出,产品设计前期做了大量调研和测试,鞋楦的鞋头与宽度与UEE的过往系列完全不同,鞋底弧度也更贴合我们的人体工学,尺码分得非常细,大众性很强。   策略摇头:大众消费的洞察千千万,你怎么去抓大部分人的想法?举个例子,佲仕的“非凡似你”,一句话就有阶级向往,中产最爱看,品牌受众也是那群人。我们要想用UEE这个系列去链接消费者情绪,给大众看,目前来说营造危机感应该是最有效的。   运动品牌,营销内容大都围绕力量、付出与汗水,随便翻开竞品近期做过的创意,皆是提倡更快更好,懒惰是生命的毒药,懈怠会摧毁你,云云。   “唔,类似‘今天穿得舒服,追求更好一步’?”   “你们当写打油诗啊。”   郝思加无语,他也没特别好的想法,开会带个平板,上面写了一堆无效文案,全部划掉。   众人七嘴八舌,试图说服彼此,有个声音插进来:“为什么要变成更好的人?是觉得现在的自己不够好吗?”   同事们安静下来,纷纷看向发言人。   “普通人怎么了,这世界要是没有普通人,转不动一天就该毁灭了。”   丁昭投屏几个竞品案例,均是资料包中重点标注。   “这些营销概念掰碎来讲,都是在制造焦虑,‘因为你不够好,所以才要追求更好’,我不明白为什么总要强迫大家接受这一点。人不完美,多正常的事情,如果每个人变得十全十美,那完美不就变成了另一种平庸?如果我们换个角度,告诉大家不够好也没关系。每个普通人的平凡,都可以和自己共存,只要你尝试用最适合自己的方式度过当下就可以。”   郝思加抬头,很快垂下脑袋,刷刷写字。   Kate不语,表情似被触动。丁昭继续翻资料:“UEE近两年转型做休闲运动品类,这也是他们想在国内持续发力的领域,我们应该考虑替他们的消费者触摸更多生活场景。”   “找到自己最舒服的方式,”Kate靠上椅背,笑容变得轻松:“如果我们做这个洞察,不仅仅是功能性的运动,每个你与自己相处、和解的瞬间,它都可以出现,这双鞋的适用场景会更多。”   广告行业,消费品的乐园,什么都力求独特,要压人一等,但哪个世界人人独特。   认识平凡也够非凡。郝思加若有所思,他在平板上涂涂画画,正写道:甘于平凡的每个我。   停下,想了想,将“甘”划去。   改为“敢”。 第83章 坏教训(2)   UEE的方案推进异常顺利,许是对丁昭抛出的洞察认同度高,全员齐心协力。两周后,成品出炉。乔蓓看过,拍手足有半分钟,说如果UEE看不上,就是他们没眼光。   比稿当日,CO2与T&H前后场。CO2被安排在上午,结束pre后,丁昭在楼下迎面遇见许方纶。对方还是带着那支三角形保镖队,看到他,只是远远微笑致意,一副势在必得的姿态。   丁昭尽量不去在意,权当对方是空气。晚上Kate按老规矩,犒劳BD整组。众人下班拥去常光顾的烧鸟店,烤串的日本师傅早已识得他们,用夹生的中文说欢迎欢迎,老样子,清酒组合两套起?   聊起比稿现场,一起去的同事绘声绘色形容,说今天他们方案讲得很好,客户现场的反馈也不错,尤其称赞洞察与创意主题,不过都是桌上礼貌的你来我往,背后到底什么想法,谁晓得。   “我有个在T&H的朋友,说他们做UEE的组天天轻松得不得了,好像根本没把这次比稿当回事似的。”   “哎呀骄兵必败啦!我们这次方案那么吊,说不定能狠狠给他们一巴掌。”   清酒易饮,更易上头,几位同事抬高声音,仿佛钱已入袋,开始替乔蓓规划项目的五千万该如何分配。   Kate笑着摇摇头,看不出什么想法。   等了一周,结果揭晓:UEE的项目被拆成几份。CO2靠创意拿到一份,负责前期概念的细化;另一家UEE合作过几次的代理商,传播渠道过硬,分走一份;占比最大的执行板块,依旧判给了T&H。   估算过后,到CO2手上约有几百万,数字上过得去,但与整个项目比,实在是冰山一角。   Kate鼓励丁昭:已经是很大的胜利,Beth也说,比她想象中好得多。   老板与老总表示满意,丁昭却有些失落。拿到传播板块的那家公司与T&H同一栋大楼,多有勾连,因此大份额还是落到了T&H的口袋中。   失败是常态,他安慰自己,努力复盘避免下次错误。   后续,客户约三家广告公司一齐开会。   去之前,丁昭已调整好情绪,模拟了一遍许方纶可能投来的嘲讽。然而现场氛围全然不同,那天许方纶只带了一个人过来,他坐在会议室桌边,全程面色僵硬,没有半分欣喜。   客户说到三家代理商都是业内翘楚,这次共同服务UEE,希望能够和谐相处。许方纶听后,强颜欢笑,对着丁昭挤出一句当然。   会议开完,吸烟点再遇许方纶,对方不再伪装出前几次见面时笑盈盈的模样。   “有人帮你们周旋过了,是吗?”   劈头盖脸一句,丁昭没听明白,刚要问,被身边的Kate暗中拉住。   “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原来是给我唱出空城计。谁啊,这么大面子,拉得下脸去搬global的救兵?”他盯住Kate,“你吗Kate?还是Beth?不至于是你手下哪只阿猫阿狗吧。”   什么救兵?丁昭越听越糊涂。   Kate冷静道:“你要对pitch的结果不满意,自己上去问客户。你不是和他们很熟吗?到底为什么会这么分,他们一定很乐意告诉你。”   许方纶的视线变成刀子,狠狠剜两人一眼,风流的眼下痣显得异常狰狞。他咬牙,啧一声,不再与Kate争辩,大步离开,爬回阴湿处。   回去的路上,Kate坐到车后排。她知道丁昭有很多疑惑,是时候一一解释。   “上周收到客户邮件,你是不是还挺不高兴的?”   丁昭如实说是有点,原本他对方案极具信心,对这次比稿的预期也不止几百万。   “我对你说这次是很大的胜利,不是什么安慰,是真的。我们原本连这几百万都拿不到。”   她继续道:“这几年,UEE大中华区与T&H一直穿的是同条裤子,互相输送了不少利益。他们合作久了,T&H仗着资格老,服务质量有所下滑。UEE为了警告他们,才开了这次比稿,实际就是做个样子给T&H看,让他们有所收敛。我们几家agency纯粹是工具人,无论方案最后做成什么样,UEE这个蛋糕,都不会让我们吃到一口。”   丁昭听说过这样的例子。甲方有时会利用比稿来敲打翘尾巴的乙方,以展现自身对于权力的掌控。   他皱眉,问:“你们什么时候发现的?”   “开始只是有预感,真正确定他们的意图,是我们方案做好之后。”   “那为什么我们还能拿到几百万的——”   “就像Allen说的那样,确实有人为我们周旋过。”   丁昭起先惊讶,很快有了猜测。他抿紧嘴,硬是不接话。   Kate叹道:“最早来看我们比稿,Nate就有这个担心。没人比他更清楚UEE与T&H,包括与Allen之间做的那些勾当。但这个比稿是UEE大中华区发起,要想撬动这层关系,只能再往上。   “本来Beth都不抱什么希望了,就当又被T&H阴一次,但Nate看过方案,说不管如何,都应该去试一试,他来想办法。也算老天帮忙,UEE总部的业务发展和市场区总裁前段时间正好来中国视察,他托了很多人才搭上线。中间坎坷了几次,好在最后,global放话下去,要求这次比稿全程透明公开,大中华区只能照做。”   做品牌调查时,丁昭关注过UEE的新闻。两年前某个大区发生过一次行贿门,总部发起清廉行动,对供应商交易向来敏感。程诺文去找总部高层谈判,应该是借了这个由头。   “虽然他替我们争取到一个机会,但最终还是要看我们的方案过不过硬。T&H赚到了执行的大部头钱,却在创意上输给我们,是实打实的失败。那种地方,容不得一点点的不完美,Allen本来自信满满,以为可以给我们难堪,没想到难堪的是自己,你也看到刚才他那个样子,回去有的是苦头吃。”   丁昭不语,长久后问:“之前你给我的资料也是……他吗?”   “是啊,Nate帮你做的智库。他不敢说,怕你不肯要,只好找我来当个二道手。”   他如鲠在喉,最不想麻烦到的人,暗中居然做了这么多麻烦的事情。   将丁昭心烦的模样尽收眼底,Kate忍不住笑:“其实这些事情,他都不让我告诉你。我问为什么,他也不肯讲,只说请我保密。我还是第一次听Nate能在一分钟里说那么多次‘请’。”   “没有人要求他这么做。”   “你说得对,没人要求,是他自己想这么做。你说他为公司也好,为了谁也好,如果不是Nate,这次我们的方案就是白做,根本不可能会有几百万进账。所以情理上,BD参加比稿的人都该对他说句谢谢。”   Kate停顿两秒,接着道:“我已经说过了,但我想,他最想听的那句,应该不是由我来说。”   *   丁昭翻出程诺文的微信。半年里,他们的工作只通过邮件交流,私人联络方式已经很久未有动静。   过去的聊天记录全部删光了,程诺文的头像下面空空如也。   丁昭发出第一句:UEE的事情我听Kate说了,请你吃顿饭,当面聊。   随后发出时间和地点。   十分钟后,对方回复:好,到时见。   隔天下班,丁昭踩点去到约好的地方。边晔带他来吃过的那家湘菜馆,环境依旧破烂。他推门进去,正是饭点,小店里满满当当全是人。   程诺文到得早,在角落某张塑料椅子上正襟危坐。老板面熟丁昭,看他来了,才知道眼前这个提早半小时来的客人到底是在等谁,当即麻利为两人多搭出一张台子。   他们面对面坐下,丁昭把菜单往程诺文面前推过去:“你先点。”   程诺文将菜单推回他面前:“我都行。”   丁昭也不客气,找老板下单,点名双椒鱼头,要重辣。   饭菜陆续上来,程诺文看到满桌红艳艳,喉咙动一动,仍旧端坐着。   丁昭饿了,立即开动。程诺文见他吃得津津有味,拿起筷子,勉为其难吃进去两口。   “不合你口味吗?”   丁昭说:“不好意思,月底钱不多,只能请你吃家常菜,你要是嫌弃,不吃也行。”   “我不是嫌弃。”   语言苍白,程诺文干脆用行动证明,连续吃了几口,每吞一次,眉毛拧得很紧,同时大量喝水。   湘菜馆子炒时蔬都煸两枚辣椒,住在一起时,丁昭知道程诺文不太能吃辣,刚才让他点,装酷,菜单推回来,那就别怪自己。   两人默默吃菜,与店内其他桌热闹的氛围相比,实在冷清。豪爽的老板看不下去,哐哐往桌上扔了两瓶冰啤,“送的!”   丁昭眉开眼笑,说谢谢,随后拿起开瓶器。   “我不用了,”程诺文拦住他,“开车来。”   哦。丁昭不管他,边喝边吃。程诺文等了半天,不见他进正题,没忍住主动开口:“你说想和我当面聊?”   “嗯,这次比稿谢谢你帮忙。”   接着补充:“没了。”   程诺文一怔:“就这句?”   “对啊,你这次帮忙,对结果有用,我该谢谢你,所以我请你吃饭,属于工作性质。但我和你只是普通同事关系,有什么其他好聊的?”   程诺文努力消化普通同事四个字,未果,缓缓问:“做可以好好相处的同事,也不行吗?”   要命了。丁昭笑一声:“程诺文,你有时自信起来真挺盲目的,你凭什么觉得我还能和你好好相处。”   他眼神转冷:“还是说,你觉得帮过我一次,我就要像过去那样,摔得再疼,都要先跑过来给你摇尾巴,对你感恩戴德?”   “……我没这么想。”   那天Kate传来方案,他看过,沉默许久,问这个洞察是不是丁昭的想法。   收到肯定答复后,心中涌上许多情绪。的确是丁昭会想出来的东西,或者说,那是只有经历过一切的丁昭才能走到的方向。   以前他总认为丁昭需要被照顾、引导。而自己在那个教育者的位置待得太久,接受仰望的目光太多,早就习以为常,习惯丁昭依赖他,万事都与他分享,乖乖等他发出一句赞赏或是关注的一瞥。   他不是一只狗,想起来就摸摸、逗逗。心性最坚定的人,跌倒后爬起,从来都是靠自己。   那份方案做得太好,好到不该成为下三流勾当里的炮灰。丁昭那么倔,肯定憋住一口气,想要赢。许方纶爱使手段,同样过于自大,认为CO2一定会输。   所以他拉下面子,四处拜托人牵线,用尽资源只为给丁昭提供一个能公平比试的机会。他相信以丁昭现在的能力,他不会输。   “因为你想赢,你有想要的东西,所以我想帮你。”   丁昭像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乐了。片刻后,他直视程诺文:“UEE这个比稿,即便没有你去周旋,我也能用方案说话,就算客户不选我们,我也不觉得自己输。可能在你看来,人只有不断地赢才有勇气继续面对自己,但我不是。”   程诺文木然,他张嘴,却说不出话。十几页的deck,各种不同方式,最终得出的却是相同结果:缺少丁昭的生活,一刻都令他无法忍受。   “对不起。”   肩膀无法舒展,他以窘迫的姿势坐在塑料椅上,“所有事情,都是我做错,我知道现在对你道歉,你会觉得太迟——”   “半年多了,你只能想出这个程度吗?”   丁昭打断他。自己不是神父,没必要听别人迟到的忏悔。他平静道:“你以前总说我笨,但程诺文,说到感情,你真是弱智。”   他用一种可怜的目光看向对面的人。   “你还是不知道我真正想要什么。”   两人相对。程诺文逐渐收起情绪,他默然,紧紧闭着嘴,一字不发。丁昭轻轻叹气,问你还吃吗,不吃我打包了,然后喊来老板,说帮我结账,再给我两个打包盒。   收拾完,丁昭说我先走了,现在这个点还有地铁坐,你刚说你开车?早点回吧,再晚高架封路了。   普通同事的对话,再无半句关怀。   老板来擦桌子,顺便收走未开的啤酒。他见程诺文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刚想抬高声音赶人,却见这位穿着三件套下苍蝇馆子、神情始终淡淡的客人屈起手,一头埋进双臂之间,让他莫名想起街上看到过的那些面对红绿灯发愣的小孩。迷路了,兜兜转转找不到该往哪个路口,就蹲下,抱着膝盖,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存在于这个世界。   心口决堤时,所到之处寸草不生。拥有过再失去,不如从来不要拥有。 第84章 坏教训(3)   丁昭回家时经过二楼,敲两下门,想看郝思加在不在。   等了半分钟,里面仍旧没有反应。他往楼上走,发信息问对方:你没事吧?   UEE比稿时期,郝思加罕见熬夜。丁昭问他干嘛加班加那么狠,朋友摘下耳机,怪他,说还不是你?其他的创意我才懒得打磨那么多次。   再补一句,不想回家。   白睿德那部轿跑有段时间没开到他们楼下了,偶尔问起,郝思加露出厌烦的神色,让丁昭别再提那个人的名字。   又吵架了?   分了。   过去几次冷战,郝思加嘴上把白睿德鞭笞得体无完肤,也从不赌气用“分手”二字,这个词在他的字典里属于违禁用语,不会轻易甩出。   看来是场世纪大战,丁昭没有追问。郝思加身子骨不算强壮,需要稳定的睡眠来保持充分休息,这也是他不加班的原因之一。这次难得熬夜,身体承受不住,好几天前就开始咳嗽,上班咳得撕心裂肺,大家听见都心抖。   Kate说我放你假,你赶紧去看病。   郝思加不听劝,坚持上班,到今天实在撑不住了,提早回去休息。   丁昭到家,刚脱外套,郝思加回复来了:难受。   他立马下楼。丁昭有一把郝思加家的备用钥匙,开门后,发现郝思加趴在地上,尸体一样,吓得他上去连连摇人。   “快说话!别吓我啊!”   “头晕……晕……你别摇了……”   郝思加眼睛睁开一条缝,气若游丝。丁昭一摸他额头,不得了,烧得很厉害。   找件衣服裹住郝思加,丁昭打上车去附近医院。秋天感冒多发,半夜急诊人山人海。预诊台护士给郝思加量体温,一看,已破三十九度大关,赶他们去发热门诊。   丁昭给郝思加在等候区找个位置,拿着他的医保卡去挂号,队伍长得转两个弯。每隔一分钟,他就发条信息给郝思加,以免他又晕倒。   等缴完挂号费,回去找郝思加,对方裹紧衣服,蜷缩在座位上,嘴里倒吸气,见到丁昭就说冷。   记忆中有个身影与他重叠。丁昭走到郝思加边上,看他那张白得近乎透明的脸,犹豫问,“要不要替你和白睿德说一声?”   “说个屁。”   郝思加面露嫌恶,提到这三个字,他恢复半分力气,哑着声音用来骂人:“一个招呼不打就跑去出差,肯定在国外玩得起劲,找来有什么用,他要能下一秒出现,我名字倒写——咳咳咳。”   行了行了,你先别开口了。丁昭拍拍他后背,思来想去,还是偷偷给白睿德发一条信息。有次对方来找郝思加,人不在,上五楼敲丁昭的门,客气说我留个联系方式给你,如果思加以后遇上什么事情,嘴硬不肯找我的话,请你第一时间通知我。   信息发出,直到丁昭陪郝思加验完血,仍旧没有回复。   不是说第一时间通知你吗?丁昭心中跟着责怪。玩得起劲,不是好人。   排队又半小时,轮到医生接诊,看过郝思加的验血报告,说白细胞太高,是细菌感染导致的高热,要想好得快,建议吊水。随即刷刷开了输液单子。   两人在输液室转了好几圈,才轮上一个空位。丁昭搬个板凳坐在郝思加面前,对方看看他,“你回去吧,不用陪我。”   “来都来了,回家我也睡不着。”   郝思加哼一声,粗着声音问:“你今晚是不是和程诺文去吃饭了?”   “嗯,就吃了一个钟头。”   “他和你说什么了?三跪九叩要和你复合?”   “和我说对不起。”   郝思加有点吃力地翻个白眼,“蠢死他得了,还不如三跪九叩。”   丁昭没接话。搬家那次,程诺文的道歉很勉强,从心里挤点愧疚给他。这一次,努力多挤了一点,性质还是一样:他的道歉是为了让自己好过。   工作上,程诺文总是思路明确,没用的歉别道,关键是解决问题。换到感情领域,他却意识不到。老天有时真是公平,哪边给多了,另一边就必然收回些。   郝思加挂水有四袋之多,全是液体抗生素,一小时过去,堪堪吊完三分之一。他眼皮打架,中途睡着了,头一歪,露出脖颈间一枚黑色项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戴上,等发现时,已经安然围在那里。   丁昭手机亮起,白睿德回复了:刚落地,谢谢,立即到。   可以重归好人行列。丁昭同情地看着闭眼的郝思加。你要倒写名字了。   一觉醒来,郝思加睡眼惺忪,脑子也晕乎乎的,下意识抓住身边人的手,含糊说Reid,我头疼。   丁昭任他拉着,心想好人是堵车了吗?怎么还没来呢?念头刚过脑,输液室门口出现一个人影。   白睿德穿件风衣,大约跑了两步,气息略有点乱,衣领也有一边折进去。   他生得高大,容貌轮廓又与众不同,惹得周围人投来好奇目光。白睿德并不在意,面色凝重地将室内输液的患者一一看过去,直到见到郝思加,脸色方才变得稍许柔和。   多谢。他轻声对丁昭说,随后蹲在郝思加面前,从丁昭那里接过郝思加没输液的那只手,放到唇边亲了亲。   郝思加登时清醒,看清楚来人是谁,他缩回手,咬紧牙,脸越憋越红,最后眨一下眼,两滴眼泪顺势滚落。   白睿德赶紧捧住他的脸,低声说别哭了宝贝,是我不好,你是不是气我气病了?   别碰我!郝思加指甲抓他手腕,磨着白睿德腕上那枚纯黑色手环。   猫发脾气需要慢慢安抚。丁昭留他们自行处理,他跑到外面,医院处处立牌,写明严禁吸烟,换了好几个位置才找到合适的地方。   草丛边上几个白大褂围成一圈,估计是换班间隙出来放松。丁昭点上烟,听医生闲聊,麻烦的医患关系、做不完的手术云云,各行各业都不容易。   手上那支结束,他迟疑是不是再续一根,冷不防被谁拍了拍肩膀,“室友?真是你呀!”   回过头,面前的帅哥长一双漂亮眼睛,水灵灵泛着光,即刻引燃一段相当不舒服的回忆。   程诺文的炮友范围还挺广,聚起来不知道能不能凑出个棋牌室。   帅哥伸出手,“很久没——噢,我先自我介绍。”   对方毫不见外,与丁昭交代姓名职业,问他怎么来医院,生什么病了,还想借丁昭的打火机。   丁昭停几秒,递出去,跟着自己也点上一支。   “上次我们碰面,还在程诺文家呢,”帅哥说,“不好意思啊,头次认识居然是那种场景,现在想起来还怪尴尬的。”   丁昭看他乐呵呵的样子,显然没在真的尴尬。   “我已经搬走很久了。”   “哦,那就是前室友。”   帅哥读懂他这句话中的疏离,大致猜到些因果关系,眼珠转得飞快,“我和他也好久没见了,上次在他家,真是气死我了。那天他来个电话,喊我过去,我以为他忙完想找人娱乐,结果去了,他和我说要在客厅做。我怕冷的嘛,不过那天他看上去心情不太好,就迁就他一下,衣服刚脱,你就来了。”   丁昭怀疑他是不是缺根神经,哪有陌生人一上来主动分享这种事,当即眉头一紧。帅哥见了,勾起嘴角,“所以你也不止是室友吧?”   “……”   “后来回房间,我问过程诺文一样的问题,他不肯答,突然和我说没心情,不做了。本来想走的,被他拉住,让我帮个忙留到早上。我答应了。最气的是第二天,我好心帮他遛狗煮早饭,他出来看到那碗小馄饨,和我急,说我干嘛拿出来煮,我说你家冰箱空的,不吃这个吃什么,他也答不上来,最后整锅倒了,浪费。”   帅哥当他树洞倾吐,叭叭说完,点落烟灰,饶有兴致地看向丁昭,“是不是和你设想的不太一样?”   丁昭按灭烟,“一、没什么区别;二、他的事情和我无关。”   “有原则,我欣赏你。”   帅哥给他翘大拇指,抬手将烟放到嘴边,“我和人睡觉,也有个原则,只接受单身人士。搞那些有对象的,容易卷进桃色纠纷。程诺文这个人做床伴是不错,他是万年钉子户,又有边界感,绝不和你多废话,但下了床太像机器人,我是不愿意多来往。你能住进他家里,住那么久,老实说,我挺佩服的,说明他对你,也许——”   “‘也许在乎’,‘也许关心’?”   丁昭定定说:“感情是不能用‘也许’这种说法的,这种只顾用来保护自己的托词,我很讨厌。”   对方闻言,愣了愣,随即转为笑意,“程诺文碰上铁板了。”   他琢磨片刻,发出感慨:“你好认真啊,唉,这圈子里要都像你这么认真就好了,”接着拿出手机对上丁昭,“留个微信?你还是单身吧?我两边都行的。”   丁昭无语至极,那群医生怎么不去研究这位同事的大脑,绝对有打开一探的价值。   帅哥哈哈大笑:“开个玩笑,你们广告人时常熬夜,难免有点小毛小病,以后要预约门诊,可以直接找我,别学程诺文那样,憋到动手术再来。”   “什么手术?”   “开刀啊。”   帅哥哎呀一声,“你不知道?八月份的事情了,消化道穿孔,胃溃疡导致的并发症,来我们院做的手术。他当时自己来排队的,我后来看记录才发现。”   八月底,程诺文请了两周假。丁昭默不作声,也不理会对方发起的微信交换。   帅哥心领神会,不强求,收回手机,说谢谢你借火,下次来我们院有需要记得找我,说外二科秦医生他们就知道了。完了挥挥手,潇洒走了。   回输液室,丁昭的板凳被白睿德占据。郝思加眼泪挤两滴,没了,正凶巴巴对着他说话。   白睿德一脸和善,任郝思加发泄,时不时捏一捏他的脸,说这么多天不见你,你发火的样子我都特别想。   郝思加没力气踹他,打到白睿德身上的拳头也软绵绵的,最后都被白睿德握回掌心。   嚣张过后,郝思加终于太平下来,窝进白睿德怀里。一年来,朋友也改变许多,原先一头的浅金色如今完全养回黑发,白睿德手指穿行其中,一下下抚摸。   两人说话渐渐声音低下去。远远观望一会,丁昭决定不上前打扰,留着回头再取笑郝思加吧——如此容易原谅一个人,换自己,暂时是做不到的。 第85章 坏念头(1)   边晔坐上吧台位,相熟的调酒师迎过来,打趣今天怎么那么早就到了。   “有人请客,早点过来准备多喝几轮。”   “谁啊?约会吗?”   “哎,是就好了,”边晔摇头,“课外辅导。”   “你还做家教呢?”   边晔失笑:“对,兼职辅导小学生。”   调酒师装作惊慌:“我们酒吧未成年禁止入内的啊。”   哈哈哈。边晔乐了,说放心吧,不会让你们这里变成不道德场所的。   话音刚落,门口进来一人。边晔与对方招手。   “明明是你约的我,自己还迟到,有没有点时间观念。”   “抱歉。”   程诺文坐到他旁边,“临走前Beth找我,多说了会话。”   见到客人,调酒师送上酒单,边晔指着第一页介绍:“喝什么?这里martini是时令性的,最近有用葡萄做了一款,还不错。”   “水就行,谢谢。”   边晔挑眉:“这么克制,开车来?你可以喊代驾的嘛。”   “喝不了。”   ah,边晔嗅出点与众不同,不多问了,自己点上一杯dry martini。   昨天收到程诺文信息,说有事请教。他读了两遍,确认自己不是老了眼花,发信人确实是程诺文无误。   自从进了CO2,除去乔蓓组织的高层饭局,程诺文私下鲜少会来找他。竞争GAD这些年,他们彼此较劲,要争个高下,不再像过去那样。   彼时在T&H,边晔还是程诺文上司。乔蓓、他以及程诺文时常三个人一块吃饭,加完班的宵夜能从居酒屋续到路边炒面摊。   三人里,乔蓓酒量最好,他和程诺文两个叠起来都不够喝她半场。最菜的是程诺文,半斤白酒顶天了,早年和边晔跑出去应酬,次次喝到中场就去厕所抠喉咙,吐掉后再回来继续陪客户。   为此,程诺文专精了逃酒技巧——后话了。   调酒师呈上酒,边晔抿一口,发出赞叹:“今天stir得特别好啊。”   他转向程诺文,惋惜道:“你喝不到,真没口福。”   “我今天来找你是想聊丁昭的事情。”   这么单刀直入,边晔放下酒杯,“我又不是他老板,你找我聊什么?”   程诺文思索片刻,和他简要说了在丁昭那边碰壁的经过。讲到被拒绝那段,他别过头,情绪很低落。   当年新晋客户组,做实习生,程诺文一封邮件被客户退回,狂骂不专业,用词难听到令人领略了一番英文俚语的灵活运用。他私下找边晔学习,两人欣赏邮件,他也是这样强忍羞愧,一个模子里刻出来。   真有意思,没想到多年之后,丁昭仅凭一己之力就能将程诺文逼回绝境,顺便让自己重温一下程诺文人仰马翻的新手期。   回头该给小昭发根烟,握手言谢。   “我想了很久,也不知道他到底要什么,帮他,他也不要,甚至有点反感,”程诺文面向边晔,“你们经常一起抽烟,他有没有和你提过——”   “提什么,”边晔假装不懂,“之前交接酒店那个项目,接触多了,聊来聊去都是些工作的事情,也没什么特别的——哦,他现在点烟动作可熟练了,有天隔壁有人抽万宝路,他一闻,眉头皱起来,我问怎么了,他说难闻,臭。我一看,白壳,哈哈。”   程诺文听出他是故意调侃,不做声了。   边晔又问:“你怎么不找郝思加,他天天和丁昭一起,丁昭什么想法他会不知道?”   “找过,被拉黑了。”   借着喝酒动作,边晔遮住上扬的嘴角。野猫哪怕变家猫,爪子扬起来还是能糊人一脸。他为老友节哀。   “所以你想问什么?我对丁昭的分析?能给你的建议?”   他手指点着桌子,“还是如何和一个被你伤害过的人重修旧好?”   CO2的大多数人只知道丁昭是被程诺文踢出A组,随后转靠BD,所以如今多有龃龉,互看不爽。他们几个与程诺文认识久的,则心中有数,从一起到分开,演变至如今境地,程诺文应负主要责任。   程诺文扯松领带,带些自嘲说:“我也不奢求这个。”   嗬,也知道自己这幅样子是得不到原谅的。边晔叹一声:“Nate,工作上我已经没什么好教你的了,但感情这种东西,是通过日积月累的感受而形成,你在这个方面,始终都没开窍过。”   收到信息之后,边晔笃定,程诺文遇到了大麻烦。   刚来T&H那会,程诺文与公司那句“我来我见我征服”的教条高度统一。一匹富有野心的狼,做什么都很拼命。边晔带过许多人,程诺文属于极聪慧的那类。天赋好、虚心肯学,又有韧性、能忍,照理来说,是做阿康的绝佳材料。   他也没辜负自己的眼光,一路往上升,两年脱离边晔的组,自己做AM开始独立带项目,靠的是超出年龄的高度理性。这种发挥到极致的特质,放在项目运转中是好的,却也伴随着另一种牺牲。   服务客户,说到底还是人与人的博弈,理性只能牵制白纸黑字的契约关系,更多巧妙的人情世故,程诺文是不屑,又或者他从来没学会如何去运用。   “你有没有发觉,你的出发点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程诺文不解:“什么意思?”   “丁昭早就不是非你不可了,”边晔发出免责声明,“实话噢,你要接受。”   “我知道,他在BD做得很好。”   “不止工作,感情上也是。两个对等的人,如果你硬要介入他的生活,只会让他感到烦。”   边晔补充:“而且怎么看,现在都是你需要他多一点吧。”   程诺文哑然,随后点了点头。   “以前我说你太直,易与人结怨,你听了,拿一双死鱼眼对着我,说不弯腰,姿态高,才能保持气势。可是人际交往,从来都是进一步,再让一步,讲究不断磨合。”   说得有些渴,边晔饮尽杯中酒,扬手请调酒师再上一杯。   “你不可能永远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丁昭有个很大的优点,就是他有同理心,他做的洞察,永远都是设身处地。你没有,天生缺乏,所以你搞不懂他。一个人想要什么,不是用眼睛看,也不是用嘴巴问。你想真正理解一个人的需求,比起了解对方,应该先了解自己。”   他边说边打开联系人列表,“我也只是瞎说,给你推荐一个朋友,我大学同学,现在做心理咨询,你要有空可以帮衬一下他的生意。”   程诺文没回应,听见心理咨询,他的表情看来有些排斥。   “怎么了,现代人谁没点心理疾病?和伤风感冒一样,尽快承认,然后治疗,和处理工作问题有什么区别?别哪天拖成不治之症,那就真完了。”   他将名片转给程诺文,“我们都是阿康,有问题就去解决,拿出点执行力来。”   程诺文盯着手机,隔了大半天,说句谢谢。   前上司笑笑:“意识到自己做得不对,懂得向外界求助,就你的第一步来说,还算凑合吧。”   这时调酒师来上酒。第二杯,边晔点的dirty martini。调酒师用上一点巧思,加入高浓度的海盐水溶液,让原本清澈的酒液变得浑浊。   太过聪明的人,往往看不穿那些朴实浅显的道理。   他举杯,轻轻啜饮,同时望向心绪不宁的程诺文,内心颇是欢畅。   麻烦的事还有很多。过往给自己埋的那些地雷,程诺文,你才刚刚开始拆第一个。 第86章 坏念头(2)   郝思加一场病彻底痊愈,已是十月份的事情。期间白睿德以帮忙调养的名义,哄郝思加搬去他家暂住。   一住就是好几个礼拜。后来上班,郝思加每天红光满面,滋润得像是二度发育。   BD进入休眠期,年底前都没有太大的案子进来。闲暇时,丁昭通过线上方式,加入了一个本市的小狗领养组织。   小组是全新组建,创立的几人没什么经验,起初事务搞得一团乱。丁昭关注了一段时间,实在看不下去,阿康本能发作,抡起袖子说不如我来协调吧,免费的。   他半天甩出去一份清晰的组织方案,引来连连惊叹,没两天就做了群主。再过个星期,直接在家附近的小公园办成一场领养活动,顺便拉了两个本土狗粮品牌做赞助。   小组众人如获至宝,为套牢这个人才,破格升任丁昭做荣誉会长。   接连做了几次活动,渐渐吸引了一些养狗人士,组织的圈子拓展成宠物社交平台。他们后来也找到固定位置,每周末办一次集会,提倡领养代替购买,参与人数不少。   集会能够见到各类小狗,丁昭这个摸摸,那个抱抱,有些怀念家里的叮叮车。惠芬女士最近老说叮叮车越来越懒了,不肯动,胃口也不如以前那么好。去看兽医,只说老了是这样,让他们不要太担心。   偶尔也会碰见不服管教的,来集会满场跑,主人拉都拉不住。组员就喊丁昭过去,他教育小狗是公认的厉害,管你叫得多响亮,一掌下去,个个制得服服帖帖。   魔王也怕他。几只比格的家长周末最爱来找丁昭,说在家发疯,管不了,还是得你来做教官,军训!什么时候发展一下训狗业务,我们家第一个报名。   丁昭笑笑,看着眼前四条腿的小疯子乖乖端坐,不可避免会想起另一只:大眼睛、垂耳朵、叫声像婴儿。   切断与程诺文的关系时,他狠心想将叉烧的记录也一并抹去,但打开相册,看见那只追着自己尾巴转圈的小笨蛋,又舍不得。   小狗是无辜的。上一辈的恩怨不该牵连后代。他带叉烧带了一年多,说没感情是骗自己。如今在家一个人,太安静,反而会想念一些呜噫呜噫的噪音。有时开门,也会下意识觉得有个敦实的身体叼着不知道从哪里刨出来的垃圾跑来向他献宝。   他一遍遍和那些动了领养念头的人解释:十几年,对人来说,可能只是生命中的短途旅行,但对小狗来说,就是一辈子。大家的初衷固然出自善意,但持之以恒的责任心才是最重要的,希望你们深思熟虑后再做决定,我们会设置定期回访,保证从这里领养走的每只小狗都能找到爱它的家庭。   听完的人,十个有八个离开了。一个犹豫。一个问厕所在哪。   每场集会,能有两三只小狗成功被领养已是相当好的成绩。大部分时间,丁昭负责和组员将它们送回郊区基地,他们收到的赞助和捐款基本上都用来支付狗狗们的日常开销,有时候勉强平衡,有时候亏一点,大家就默默在群里发起红包,让难关过去。   新的社会活动填满生活,忙到十二月,CO2迎来海外outing。去年因为挤不出时间,乔蓓将出游的费用折成奖金发放。今年生意一般,公司闲下来,为了鼓舞士气,一场大型旅游是逃不掉的。   行政的同事火烧眉毛,看机票订酒店,乔蓓给他们卡死了预算,需要在有限范围内办得妥帖体面。   选了好几个地方,皆因各种原因被否决。熬到十二月中旬,错开下个圣诞高峰,行政包下两辆大巴将CO2众人拉去机场,目的地:冲绳。   琉球风光宜人,民风淳朴(且价格便宜),坐拥大批海滩离岛。挑在上海冬季前去避寒,吹吹亚热带的海风,正合适。   同事们兴致浓浓,提前采购防晒霜与太阳眼镜。行政部门抹汗,为这一极致性价比的选择倍感骄傲。   出发日是个阴天,阵阵乌云笼罩浦东。碍于预算,CO2高层此次没钱升商务舱。乔蓓带头落座经济舱,与民同乐,夹在众人之间谈笑风生。   二三二的波音,丁昭的座位分在中间的中间。这次outing郝思加没来,他请了一个月的长假,和白睿德回他老家慕尼黑过节。丁昭随口问一句圣诞见家长吗?成功把郝思加弄得紧张兮兮,临走前还在烦恼带哪套衣服才算得体。   丁昭的左边无人,右边是Kate。她正和鱼仔视频。拉布拉多被寄去她妈妈家,一天功夫已经穿上了花色大棉袄,Kate忍俊不禁,拿手机给丁昭看。   鱼仔一见丁昭在屏幕中出现,立即凑近,朝他摇头晃脑。   猫薄荷吗你?Kate感叹。丁昭笑,说那是猫喜欢的,狗只喜欢玩屎。   Kate直乐,倒也不必这么类比自己。   她问起丁昭组织的活动。得知丁昭在做小狗领养的志愿者后,Kate说自己也有打算,想再养一只。鱼仔是退役巡逻犬,性格很敏感,如果能有多一只小狗日常陪伴,或许会好一点。   丁昭将集会日程发给她,让她有空可以过来看看。   交换信息时,又有一组人登机。   A组的座位在BD后方。庄晓朵与杰西卡经过丁昭时,和丁昭打招呼。   队伍末尾,一个显得有些陌生的身影。程诺文也来了,他走过丁昭,视线笔直向前。   那之后过去两个月,程诺文没再来打扰他。   两人工作的交集本就没有那么多,可以托给BD其他同事的丁昭都推了,程诺文如今几乎快变成他群发邮件列表中的某个名字。   他拒绝他,不原谅他。程诺文明白他的态度,权衡之后,大约放弃,往后退了。   丁昭也没太惊讶。对于不合适的香烟、厌倦的玩具、不再听话的对象,程诺文的丢弃速度总是很快。指望这个人敞开自己,原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哎呀,42C原来在这里。”   丁昭抬头,边晔摘下巴拿马草帽,对着他与Kate致意。   Kate问怎么把你座位排到我们BD了?边晔笑得意味深长,说有人和我换的。   他悠闲坐下,问丁昭带了几条泳裤,听说这次住的酒店有独家海滩,还是夜光的,特别适合晚上游泳。   丁昭诚实说我不会游。边晔一听,拍大腿,说我教你,一对一,包教包会。听得Kate都笑了,说你别和Ryan学,他就几招狗爬式,学来无用。   片刻后起飞,八点多的早班机,舱内灯一暗,机外光线昏沉,众人忍不住眼皮打架,顿时变得安静下来。   丁昭没有补眠的需要,无聊打开座位上的娱乐系统,瞎点选片时,忽然感觉有双眼睛黏在后背,专注打量。   他回头,什么都没抓到,身后只有一群睡得东倒西歪的同事。   错觉吗?他转过身,随即意识到并不是。   飞行全程,这道目光始终紧追。一个人迫切的渴望,试图宣之于口的焦灼,维持整两个小时,直至穿云破雾。波音冲过层层阴霾,迎来碧海青天之上的第一道曙光。   冲绳到了。 第87章 坏念头(3)   走出机场,冲绳午后的艳阳令人头晕目眩。听闻当地紫外线有别处七倍,切身体验才知并非空穴来风,大批同事被晒得睁不开眼,纷纷拿出墨镜戴上。   行政安排车辆接送,将人一波波运去酒店。沿海而建的度假村,清一色海景房。抽签回合,丁昭抽到单数,独住一间,同事闹他,说半夜要到他房间开派对。   他笑一笑,说我会锁门,你们撬得开再来吧。   公司出游,讲究群体性。行政在四天三夜的行程上做足功课,力求丰富多样,从到达当天就没让他们休息,马不停蹄带着一群人参观水族馆和菠萝园,又跑去文化村观赏三味线,时间表细化到恨不得上厕所都做严格规定。   两个白日,单是车上移动时间都超过一半,被折腾的众人叫苦连天,连乔蓓也撑不住了,说后面两天不集合了,你们爱干嘛干嘛,随后揉着老腰预约酒店spa,躲进豪华套房没再出来过。   得到解脱的众人赶紧组织自由活动。丁昭大部分时间都与BD的同事一起,或者被边晔叫去游泳,顺便亲眼见识一下这位总监的水平:Kate说得果然没错,两招狗爬,再多没了。   自家老板倒是水中健将,Kate还练习水下憋气,三四分钟不在话下。边晔在一边帮她计时,与丁昭感慨:“Kate厉害吧,以前我和他们出去,爬个山可以一天不休息,差点没累死我。”   他们是谁?丁昭问。   边晔转转眼睛,很多人!   丁昭不再追问。跟着边晔,他游泳是不可能学成了,便换作在海边与同事们打水上排球。   有几次遇到庄晓朵。边晔问起Nate人呢?活动几天就没见过他,毫无集体精神。   庄晓朵笑说,都呆房里呢,好像在写什么东西,不知道。   大作家写百年孤独啊!边晔跟着开玩笑,乐得对面队伍发球不稳,给他们白捡一分。   烈日下几番吵闹,时间很快过去。旅程最后一晚,行政租了酒店的大宴会厅用来开年会。为了保持CO2的豪爽风格,乔蓓贴钱置办豪华礼品,阳光普照奖最低都是五百元油卡起。   丁昭当晚手气惊人,一上去就抽到特等:乔蓓发的红包,丰厚堪比年终。   同事羡慕加嫉妒:靠啊,抢头彩,今晚看我们喝不死你。   丁昭推了数轮,实在没办法,看着递上来的可疑液体,知道肯定是混酒,小口抿,尝到嘴里却是乌龙茶的味道。   他一时走神,还是众人催促,才装作难喝慢慢饮尽。一群人喝得醉醺醺,见他杯子空了,嚷嚷着又要满上。   这次是实打实的琉球烧酒,丁昭无奈,推拉半天还是没能逃脱。低头一看杯子,不知道哪位好心人前来挡酒,暗中帮他喝掉一半。   四十多度的泡盛,入口火辣无比,丁昭喝了几口,已经感觉胃里开始燃烧,立马暂停,摆摆手说我不行了。   不准!劝酒队伍混进几个A组的阿康,架住丁昭要灌他。本来大家嘻嘻哈哈两句,丁昭都当他们取乐,眼下场面失控,他摆上严肃的表情,说你们别这样。   醉汉不听,酒杯塞到丁昭嘴边。有人伸手过来,直接摁下,“喝多脑子不清楚的去厕所吐掉,不然别回来。”   程诺文今晚倒是现身了。多日不出门,比起整日在外上天入海的同事,他那张脸要白上几个色号。此刻语气极严厉,手下的阿康闻声抖了抖,哈哈干笑两声,放开丁昭,“我们逗小昭玩呢……”   丁昭目不斜视,拿纸巾擦掉洒到身上的酒,说我出去一下。   他出门,径直往海边走。冲绳的冬天依旧温暖,海风吹在皮肤上都带着微微热度。   半夜来看沙滩,只有白沙大海的正常景色。边晔也不知道从哪里搜集到的过时信息,夜光沙滩大都是用涂料搞出的噱头,不环保,酒店早已弃用。   唯一会发光的是不远处的小型教堂——酒店真正的特色,看手册说是婚礼胜地,一条步道蜿蜒入海,柔光灯映衬下的白色建筑精美得像巨型艺术品。   誓言交换时能听见海浪声,在这里结婚应该相当浪漫。丁昭挑个好的角度坐下。前两天与同事经过,他这么说,对方听后大笑,说小昭,你也太old school了,现在哪里还流行在教堂宣誓,连结婚的观念都淡化啦。   手机有消息提醒。郝思加发来几张照片,慕尼黑还是下午,他正和白睿德逛集市,挑选一棵最好的冷杉做圣诞树。   他挑剔,要么嫌这棵瘦,要么嫌那棵歪。   丁昭问:玩得开心吗?   还行,你呢?   不开心。   对面停了十几秒,即刻一个语音电话进来。郝思加让白睿德离远一点,他跑到安静的地方,等丁昭接通,上来就是一通问题:“你干嘛啊?迷路?护照掉了?还是有人找你麻烦——说话啊!”   教堂在灯光中投下阴影。他就是老派,不喜欢虚虚实实,要一切都清楚。明明很容易做到的事情,为什么大家都不愿意去做?非要叠上那么多层模糊的滤镜,让最本质的东西疲倦于试探中。   有人与那片阴影重叠,远远向他走来。丁昭眯起眼,对方的身影逐步清晰。   他对郝思加说:“没事,我打错字,先挂了。”   无人骚扰,他不介意在这里坐一整晚。有人,还是此刻最不想见到的人,就另当别论。   “丁昭。”   程诺文喊住他,“能不能占你一些时间?”   “你想谈工作?可以发邮件给我。”   “不是。”   程诺文走到明亮处,那张脸不再被阴影遮挡。原来不是紫外线格外开恩,他面色呈现一种不健康的苍白。   他手心攥着一张纸,捏得非常紧,“我有话想对你说。”   说什么?多挤出两句对不起吗?丁昭升出一股强烈的厌烦,“我不想听,也没义务听。”   “十分钟,”对方急切道:“十分钟就好。”   十秒都嫌太多。丁昭回过身,“‘有话和我说’?避开两个月,现在突然找我,程诺文,你是不是觉得这样一来一回耍我好玩?别以为你今晚替我挡酒很伟大,你开不开刀、多喝两杯会不会死,和我没有关系。”   “你怎么知道我开……算了,那个不重要,”他努力维持语气稳定,“这段时间我避开你不是为了耍你,是因为我不想在自己还没有确定清晰的认知前来打扰你。”   “那你现在在干什么,逼我在这里听你说话就不是打扰了?”   程诺文暂做沉默。他别过脸,手按住左腹,很慢地吐气。   丁昭冷冷道:“那半杯不管你喝掉还是倒掉,都是一样的,没有任何作用。我没求你。我不欠你。”   “我明白。我考虑了很久,我不会再试图改变你和你生活,你……不需要这些。需要改变的是我,一直是我。”   他闭一闭眼,诚恳问:“只用你十分钟,最后一次,可以吗?”   海滩无人到访。夜晚涨潮,海浪拍打岸边,几乎与心跳同频。   许久过后,丁昭说:“你还有九分钟。”   程诺文仿佛获得暂时的赦免。谢谢,他轻声说,抚平那张皱巴巴的纸,“这两个月我去看过心理医生,他建议我,如果有些话没办法直接说出口,可以试着先写下来,所以我写了。”   “八分钟,你不会想让我一个个字读过去吧。”   程诺文摇头。两个深呼吸过后,他下定决心,念道:   “——实在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写,这是第十二遍整理开头。医生说一开始是会这样,像小孩学走路,只能慢慢来,一点点记录当下的感受。   “我的房间,望出去有座教堂,上面是尖顶的十字架。有次遛狗,我们一起走到徐家汇的天主堂。外面有新人拍婚纱照,你突然对我说,要是能在这么漂亮的地方结婚,感觉一辈子都不会舍得分开。我没回答你,现在可以写下:那时我竟然和你想得一模一样。   “为什么当时不说?仔细想,是因为如果我说了,你肯定会追问我很多问题,有些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有些我也不敢回答,所以不说比较方便。你那么认真,很多时候,你都表现得很直接:你必须知道那个答案,或者说,你要求我说出那个答案。我却只能逃避。   “这么写了,才发现类似的瞬间太多,搞得我脑子太乱,选不出接下来该写哪一个。只有一点是明确的,我不想再遮遮掩掩,让这种瞬间变得更多。从现在起,我需要清楚我喜欢什么,讨厌什么,然后学会向我信任的人表达这些感受。首先,我要试着写完整这句话。”   他的声音到心,拿纸的手,均在激烈颤抖。   “我,程诺文,重度回避型依恋者。我不是健康的人,健康的人不会伤害别人。因为我曾经被伤害过,所以我选择用同样的方式伤害你,以为这样可以保护自己,却从来不去想我喜欢和你待在一起,是一种接纳,是我想要——   “再去爱一个人的征兆。” 第88章 坏发展(1)   两个月,程诺文频繁造访边晔友人的工作室,在心理医生对面的单人沙发上讲述经历*。   头两次成效甚微,他与医生大眼瞪小眼,防御机制让他说出口的所有信息都经过筛选,不外乎“我以前虽然过得不好,但我足够坚强,早已挺过去不算什么”,输出的语言非常刻板。   医生对此十分包容,听过一笑置之,请他下次再来。于是程诺文给自己定了期限,事不过三,如果第三次见面依旧没有改变,就不再去了。   那天他坐上沙发,从打开的窗户望出去,外面云层很低,天气阴恻恻的。医生没有坐在办公桌后,而是换到程诺文对面的一张扶手椅。   能不能关上窗?程诺文问。   你不喜欢流通的空气?   下雨的话雨水进来会打湿。   但现在还没有下雨,不是吗?   程诺文没有争辩。医生稍作停顿,转而问他养的狗最近怎么样。   不乖,还是不听话。   与狗建立关系,比起与人建立关系,会不会更简单点?   我觉得是一样烦的。   哈哈,小狗也许会不听话,却不会推开你。   医生继续道:而对于周围的人来说,你更难接近,更难取悦。当他们靠近你的时候,你下意识总是先推开他们。   他沉默,窗外风声呼啸而过。为什么不关窗?   医生:我有答案了,可这答案不是你说的。Nate,一个人沉浸在自我的漩涡中太久,看到的东西都是旋转且模糊的,时间一长,会分不清现实,那时候旁人再想搭把手捞起他,会变得很难。   程诺文皱起眉,医生接着问:你应该遇到过可以包容你的人,愿意倾听你、接受你,也不会逼你,每次都会耐心发觉并处理你的情绪——类似这样的人,是吧?   是。他脱口而出。医生鼓励多聊一些。他却一下子卡壳,说不出了。   医生:要不从第一印象说起吧。   程诺文思索片刻:第一次见到的时候,看我都是低视角,要抬头才能看清楚。我就想,蛮好的一张脸,为什么不能自信点?当时他在我手底下做事,脑子和团浆糊一样,每天都被我骂,我还以为他橡皮泥做的,软塌塌没有主见,后来才知道,他……其实很倔的。   医生嗯一声:不用停下,可以往下说。   特别认死理,对待感情很专一,让我觉得很难应对,以前——   程诺文收拾心情,叙述了与许方纶的过去。医生没有给与评价。   有段时间,我经常反思是不是因为我做错了:为什么是我碰到这种事?从那之后我就不想和任何人建立什么关系了,但又一直觉得缺了些什么,所以我养了狗,这样回家就不会特别安静,不会只有我一个人被剩下的感觉。   之后他和我住,帮我教狗,我一开始有意画了条线,想保持距离。从小到大我都是一个人,习惯了,后来谈恋爱,与人同居,双方都太忙,很少有时间过这样的生活,所以我以为,我是不喜欢有人长时间在身边的。   可是和他待在一起,好像变成一件很自然的事情。哪怕只是遛狗、闲聊,帮他分析工作,我都不会觉得时间难熬。有时候加班,想到过会回家,我还会期待。因为我知道无论多晚,我打开那扇门,都不再是一个人。   医生问起丁昭搬走的原因,程诺文又不说话了。医生问:所以他逃跑了吗?   是我推开他。我对他做过很多不好的事情。   他缓缓说。回忆拖他下水,卷进最深处,中途几次停下,再开口时语气添两分压抑。   医生:一位安全型依恋者总是忠诚而可靠的,尤其像你这样的回避型依恋者,可以从他们那里获取极大的慰藉和安全感,但他们不是受到伤害就自动痊愈的圣人,如果你保持回避的状态,他们会疲惫,会伤心,当然也会选择离开你。   我明白,就像东西坏了,关系破碎之后是没办法修补的。   是啊,覆水难收,老话嘛,但你还是想补偿他,换句话说,你在尝试与他重建一段新的关系。   程诺文苦笑:他不会原谅我,我都不能原谅我自己。这半年我经常失眠,有的时候想起他就会一直想,我告诉自己不能这样,没用,身体可以比大脑快一步回顾过去所有的片段,和放电影一样。   医生不言语,让他继续。   我越想,就越觉得他没有原谅我的理由,我真的很重地伤害过他。我推开他,推开很多人。我没有把握可以维持一段稳定的关系,所以在他们发现真实的我,对我感到失望之前,不如不要开始。   他回到壳子里,这么做,当下确实会轻松那么几秒钟,可是之后那种胸口被开洞的感觉不会随之消失,积累过后,它们将变成盘旋不去的阴云,层叠在一颗本就脆弱的心上。   医生温和道:你受过伤害,童年、成年,家庭、恋人,面对别人对你犯下的那些错误,你是值得同情的。然而你没有治愈成为健康的人,而是在下一段关系中变成加害者,犯下同样的错误。这些感情上的创伤如果不能正确地解决,会发展成应激反应,你必须重新面对。这个过程会很艰难,但其实,它只是迟到了而已。   对方给他递纸。脸颊有什么湿漉漉,程诺文一摸,起初不敢置信,以为是天花板漏水,抬头愣了很久,才知道流泪是本能做出的求救。   窗外狂风怒吼,暴雨终于来了。医生起身关上窗户,再次回到程诺文面前。   过分的压抑是渴望的表现,Nate,你仍旧渴望爱,渴望被爱,同时你又打心底认为自己不会再获得这样的机会,所以你选择保护自己。就像摔倒,有些人疼过,会爬起来,并且继续走,不害怕再次摔倒。另一些人,他会避免一切导致摔倒的可能,降低这件事发生的几率,演变到最后,他甚至不再走路。因为不走路,就一定不会摔倒。   医生在纸上轻划两道:你需要学会表达。从现在开始走路,还来得及。   念过半张纸,程诺文视线低垂。来冲绳三天,他关在房间里尝试表达,却发现写出真实感受比起编造完美的谎言更像一种拷问。   他要把自己翻来覆去锤炼,才能往下写。讨来的这十分钟,是他对过往三十三年从不整理自己的追责。如今一片一片梳理,他发现自己竟然如此残缺。而在此之前,有个人无畏到试图拼凑起这样的他。   “——你搬走之后,我尽力否认过这个事实,以为可以回到原先的秩序,我骗自己说你不重要,我给叉烧找老师,没有一个教得过三天。连我的狗都知道,没有你的生活根本无法忍受,只有我,还想着骗自己。   “以前我觉得这样很安全,情绪强烈的时候如果不去在意,它们自然会消失,我也不用再感觉到什么,继续一个人往下走,不需要谁。我以为这是坚强的一种表现,不向任何人妥协,可以永远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上帝创造程诺文时,给了他汹涌的感情,却忘记给他表达的能力。他当胸口那些滔天巨浪是一种无法消化的痛苦——不去思考,再隐藏起来,那是小时候的他唯一做得到的事情。   身体再次涌上剧烈的情绪,压得五脏六腑都是沉甸甸的,程诺文暂停,知道这一刻的来临是必然。   “但你进来了,我的世界明明什么都没有,你却不在乎,你亲手在里面为我建出很多新的东西。每个早上,每个晚上,你努力想让我看到更好的可能,我却不回应你。我挑剔你,逼你后退,再亲自打破那个世界里你为我建立的一切,直到里面变成空的,我还将那种虚无理解成是一种解脱。   “我和你说过,长期关系走到最后,彼此会给对方看到最丑陋的一面。我没有信心当你发现这样的我时,还愿意继续留在我身边。那么在此之前,拒绝你,好像变得容易接受一些。”   丁昭曾捧给他一颗真心。他说,我不需要。   他不敢要。他怕要了之后,必须回以一颗同等重量,甚至更沉重的——等到两颗心相撞后破碎,那时又该怎么办。   “这么写的时候,我偶尔会有种旁观者的心态,看着这样做的人说:胆小、脆弱、不成熟。然后发现,这样的人和我合在一起,变成一个叫作程诺文的人,他什么都不懂。三十三岁,不比十岁小孩来得更明白感情的重要。小孩都知道,如果喜欢一个人,就要对他足够好,而不是因为害怕他不够爱自己就抽身离开。”   医生的建议:想爱的人,会不会再接受他、爱他,这些他无法控制。但展现给对方真正的自己,告诉他真实的感受,重新认识爱、面对爱,将自己交给感情的判断,是他目前能够做到的。   当然不可避免的,人会再次受伤,但一直不走路,两条腿会慢慢萎缩。一直不敞开自己,心也会逐渐麻木。   使用它,让它痛,跳动过后才算生命。   放下那张几乎被揉烂的纸,程诺文长出一口气,最后看向依旧坐在沙滩上,给与他十分钟的人。他努力对上他的眼睛,哪怕想象中,那里面可能蕴含愤怒、厌恶,又或者一切褪去后的波澜不惊,他都准备接受。   “你不是同事,不是租客,也不是属于我的什么。我只想告诉你,丁昭,遇见你,是我生命中发生过最好的事情。”   --------------------   *看了几集《扪心问诊》的后遗症,非常不专业,只是试图借用咨询这个方式打开程诺文给大家看。 第89章 坏发展(2)   超时了。   程诺文算过时间,他排练几次,基本能在七到八分钟念完。实际读出来,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他读得慢,声音还抖,捏住的那张纸差点从中间分开成两半。   他望向丁昭。对方侧过脸,赏个后脑勺让他观察,摸不清到底什么心情。   一时也不敢动,程诺文留在原地。等了半分钟,丁昭起身,一个眼神没给,调头往酒店方向走。   定定站了好久,他意识到丁昭的确走了——设想过这个场景,或者说,这是预料之中最应该发生的场景。   合理的。他告诉自己。无论如何解释,事实不会改变。他确实让丁昭承受了太多不该承受的痛苦。对方丢下的东西,他现在再拾起,想要重新交付那颗真心,丁昭不要也很正常。   心的反应最直观,连锁反应至全身上下每根骨头错位般开始痛。   再度接受感情的认知,五感也敏锐许多。程诺文蹲下,手肘抵在胃上。四十度泡盛的威力到访,忍到现在已接近极限,回去吃止痛片也不知道起不起效。   手术之后,他将烟酒都戒了,烟灰缸都一齐进了垃圾箱。摆脱这些依赖,程诺文的每天非常清醒,副作用除了开刀遗留的伤口疼,就是在清醒的状态下不断重复某个心理路径:他将自己放在填充追悔莫及的游泳池中来回折返,时而沉下去,切身去体会窒息时刻。   这么疼,这么难以忍受的过程,丁昭早已体验过。他比程诺文沉得更久,透过水面向上望,自己正站在泳池边。他是那个摁着丁昭的头进游泳池的始作俑者。   肩膀上挨了一记,程诺文移开手臂,看到一瓶矿泉水滚到自己脚边。   仰头看,丁昭拿着另一瓶水。沙滩边有个自动贩卖机,他回到程诺文面前,垂眼俯视。   海边的审判场,祈盼缓刑的罪人,阵阵浪声似钟声。   “有胃溃疡就说,不能吃辣不能喝酒,说啊。念得好听,‘表达真实需求’,你现在又在搞什么?说得到做不到那一套?”   “不是,”程诺文怔了怔,“一点点没关系的。”何况是帮你。   丁昭一句脏话咽回去,“还骗我?现在要有人出来看到你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在打你。”   “你要是想打我也可以。”程诺文立即说。被揍一顿,他欢迎。   “打死你有用我早打了。”   “……”   多说多错,他默默捡起矿泉水,拧开瓶盖。   丁昭冷不防问:“徐家汇的天主教堂,你是那么想的吗?”   是。程诺文匆匆喝两口水,慎重地将纸递给丁昭。酒店配备的白色信纸,密密麻麻全是手写字,折痕多,汗水沁湿不少地方,晕开一团团,字体如尸体,乱葬岗一般。   丁昭借着月光速读一遍,开头两段,如程诺文念的没有差别。   他抬头,很快地看了程诺文一眼。   程诺文以为他想提问,心里还在悄悄准备,却见丁昭面不改色将那张纸撕个粉碎,手一扬,全都扔进海里。   大自然最无情,一个浪打来,将凝聚某人三天的心血尽数卷走。   “难受吗?”丁昭问。   程诺文近乎失语,他暂时失去了知觉。   “这里。”   丁昭手按到他胸口,“呼吸不上来,动也动不了,有人敲到你心口发麻——被伤害就是这种感觉。到最痛的时候,你还会觉得那么难过,不如不要活着好了。”   程诺文心跳变慢,丁昭收回手。   “伦敦回上海的十四个小时,我就是这样过来。所以你想我怎么做,程诺文,要不你告诉我吧。”   那只手送他下游泳池。真正的窒息原来是这种感觉,喉咙挤不出一个字,他似乎成为那张纸的碎片坠入海中。   程诺文的十分钟,弥补不了丁昭的万分之一秒。   对不起。对不起。心中说过无数回贬值的道歉——没用的歉别道。他曾经多次告诫下属的这句警示,如今全部回报在自己身上。   远远传来声音:“小昭?”   有同事喝多出来散步,见到沙滩上的两个人。月光单给丁昭一束,他伫立,看向对面重新落入阴影的人。同事瞧不清,试探着喊:“小昭,是你吗?旁边那人谁啊?”   接着疑惑问:“在打架吗你们?”   丁昭给那边挥挥手,意思我们没事,将同事赶走。   他低头看手上的水瓶,慢慢剥去上面的塑封纸。   “程诺文,你感情上生病,换一个人,可以同情你,但我做不到,你让我也生病了,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我到底算好了没好。每次看到你,我都会想起那些事,甚至出差坐飞机的时候,我也会想,一分钟不敢睡,怕做噩梦,会惊醒吓到自己或者别人。”   “所以同样的感觉,我不想再来一次,”他顿一顿,“我不确定再来一次我还能不能撑过去。”   感情不是开关,按一下,自动免疫一切。医生对程诺文说过,他的自我暴露也许换不来任何回报——最不该伤害的人,他伤害了。种下的恶果长出的只有倒刺,轮到他被刮伤、持续流血,非常公平。   “你不用……小昭,你不用。你很好,是我不好。我不是要求你给我机会,也不是希望你原谅我。”   程诺文低声说:“你付出太多,从现在开始,你什么都不用给我,换我来,我——”   “你说得好轻松啊。”   丁昭打断他,“换你来做什么?怎么做?靠嘴说吗?以后你哪里做错了,再拿张纸对我念吗?十分钟不够,就二十分钟,半小时,两个小时,还是更久?我呢?每次我都要听吗?”   他越说越快,情绪不复平稳。迟来的愤怒让他激动到几次差点咬到舌头,程诺文不吭声。说到后面,丁昭火气上来,抄起手中的矿泉水砸到程诺文身上。   水瓶滚进沙子,落地无声。   程诺文任他发泄。刚才有几个瞬间,他看到那样飘忽的丁昭,心都快停跳了,现在勉强可以跳两下——丁昭恨他!   他还肯恨他。程诺文缓过气,什么都不再感觉,那就是真的走到尽头。一张纸而已,就算丁昭此刻要把他撕碎扔海里,也没关系。   “小昭。”   “叫名字。”   丁昭。他退一步,都听他的。   “你没有理由原谅我,我很清楚也不奢望这点。今天你能听我说完,我该说谢谢。我知道这些话补偿不了什么,但我做好准备了,我不会再为了保护自己推开你,你受过的伤害我愿意同等并且更深地体验一遍,无论你做什么我都接受,只要你——”   他担心压迫感太强,随即换个说法:“我只想你同意我可以继续在你身边,最普通最无关紧要的关系也可以。”   丁昭调转视线,别过头望向海平面。很久后,他吐出两个字。   “同事。”   程诺文愣住,“什么?”   “不是你自己说想和我做可以正常相处的同事?只能做这个,不要算了。”   怎么不要?程诺文立刻答应,生怕这个提议隔一秒就不算数。他背过身调整呼吸,心跳加快了。丁昭比止痛片管用,重新对上对方时,他的脸色都稍许红润一些。   同事可不可以送你回去?他试图问,可惜问题被不远处的吵闹声淹没。宴会厅的年会结束,众人憋得太久,急需吹风,均往沙滩方向走。   丁昭大概也没听见,转身并进大部队。   程诺文跟上去,他不敢靠得太近,与丁昭隔开一段距离。   同事们喝过几杯,意识飘散,对于新加入的两人并无怀疑。他们迎着潮湿的海风向前走,程诺文落在后面,透过三三两两的人群,他看丁昭背影:不再是瑟缩一团,舒肩展背,已是最好姿态。   自己做过盲人,让过去遮眼,没有及时发现并珍惜身边的那个人。   以往的程诺文不会回头,错过就错过,他会假装不想要。   现在心很诚实地说:他想要。   只要选到最好的那个,程诺文不会厌,即便背壳追上二十年。   龟兔赛跑,落后的人,原来始终是自己。   *   回程飞机排在下午,某些宿醉的同事上机头晕眼花,四处征用其他座位的呕吐袋。   依旧是二三二的波音,丁昭坐到中间三人座的最左边,手旁就是过道。   塞行李的时候,他手腕没使上力,箱子瞬间往外冲,幸好后面有人帮他托住。丁昭原本想说谢谢,先闻到那股淡香水的味道,檀香纯粹,很久不夹杂白壳万宝路的烟味。   他动一动,避开对方坐回位置。   BD和客户组的座位又被打到一起。Kate去前排,丁昭身旁换来杰西卡。小姑娘还记挂着昨天他抽到的特等奖,感叹他手气太好,然后打开正在玩的手游,递给丁昭让他代替抽个十连。   你当我什么啊。丁昭假装生气,还是帮她抽了。   杰西卡睁开一只眼看结果,略有失望。丁昭安慰她,自己这双手也不是每次都能抽中想要的东西。   小姑娘立马乐观:也是,运气是要藏起来一些的,否则老是给别人花出去,轮到自己用就不够了。   丁昭笑笑:那下回我存点再帮你抽。   他打开手机,郝思加在慕尼黑的早晨发来信息:你昨晚干嘛了。   看人学走路。   郝思加连发几个问号。丁昭没回复,机上有些冷,他问空乘要了毯子,将自己团团围起。   闭目养神时,周围嘈杂,大概是别组的同事登机。另一边的人起身,站在过道给他人让位,顺势往丁昭的座位靠去,垂下的手轻轻擦到他肩膀。   下一刻,对方收回手,害怕冒犯到准备入睡的人。   丁昭不高兴睁眼。一条过道,隔个座位的距离,想要跨越,还需历经千山万水。   他放缓呼吸,久违的睡意渐渐袭来。再醒来,旅途居然已过大半,机上广播提醒即将降落浦东。   机窗之外,上海难得的冬季暖阳。 第90章 坏发展(3)   一趟出游,过完周末返工,A组震撼连连:程诺文十点到公司,宣布要搬出小会议室。   原本程诺文在A组工区有个工位,由于常年不坐,早已变成杂物堆,同事们习惯将那些没有入库的物料全部甩过去,聚成一座小山。   这次突然说要坐出来,一众阿康不明所以:干嘛啊,Nate想和我们过集体生活吗?   他们习惯了程诺文坐在那间房内发号施令,还能将程诺文的心情与百叶窗的拉开幅度挂钩,如今上司亲自粉碎这些揣测,问起来,只说,外面视野好。   程诺文离开封闭小盒,身上阴云散去,气色好上许多。他清理完工位的垃圾山,在桌面放上四个玩具:长双恶魔角的大反派、吹喇叭的毛绒小人、抽象主义香蕉公仔以及一只流下桃心眼泪的哭泣小熊。   阿康讨论:Nate摆什么风水阵呢?   杰西卡:那个丑香蕉看上去好眼熟……   庄晓朵心知肚明。程诺文的位置就在自己隔壁,偶尔抬头,遥遥可见BD一隅。   你是想呼吸户外的新鲜空气?她故意问。   程诺文答:我说了,这里视野好,看得到BD。   庄晓朵讶然。不得了,程诺文竟说真心话。她找Kate私聊,对方也知道程诺文换座一事:哈哈,他是不是在冲绳换过芯子了?   两人发挥想象力,为程诺文的outing增添些许科幻色彩。   丁昭打个喷嚏。他耳朵没来由发红,同事见了,笑说一定是有人想你。   他捂住一边,同事又笑:两只都红,看来不止一个想你。   丁昭不搞迷信思想,他移出角落一株半人高的天堂鸟,挡在身后,避开某道烦人视线。   今天在公司门口撞上,程诺文主动向他问好。丁昭回句早,语调平平,却让程诺文万年冰封的猫唇飞速上扬。   前台见了,挑起眉,CO2三百个小群传出新流言。   明面上的剑拔弩张转为不为人知的暗流涌动。丁昭仍是心如止水,和他无关的事情多听无益。圣诞将至,他还有很多安排,首要任务是专心搞领养组织的活动。   郝思加还在放大假,给他发来挑好的圣诞树照片,附加抱怨两句白睿德管他管得太严,昨晚偷吃小蛋糕还被抓个正着。   他如今的烦恼:Reid什么都有,不知道该送他什么礼物。   你把自己打包送上不就行了。   送过了!   丁昭:那我爱莫能助。   回上海的第二个周末,领养组织在圣诞前夕办了场集会。几个长期赞助的品牌多贴了些钱,彩灯挂饰齐上,将集会现场布置得极具节日氛围。   Kate之前向丁昭提过领养的念头,并非一时兴起,这次她带鱼仔参加活动,想看看能不能碰上有缘的小狗。可惜拉布拉多走了一圈,似乎都不喜欢,最后跑到丁昭跟前,趴下不动了。   “也不是一次就能成功的,”他对Kate说,“多来几次,指不定哪天就会遇到。”   Kate说我明白。大狗懒懒甩着尾巴,丁昭听过鱼仔的故事:以前做巡逻犬时整天忙碌,后来退役被领养,不适应新环境,加上Kate一些家事影响,得过抑郁症,Kate因此非常自责。   她虽然也是CO2元老,最早却不是全职,一半时间在家工作,全是为了陪狗——鱼仔是离异家庭,我得给它两倍爱才行。原话。   能够拥有两份爱的狗狗,生活确实幸福很多。丁昭想起老家那只,还有另一只,心中略有些发堵。   怎么还没到?Kate看时间,咦一声。丁昭问她是否在等人,她似笑非笑,说不是我等啦,不过不早了,你去忙吧,我先带鱼仔回家,下次再来。   节日集会的人流量翻倍。组织人手有限,丁昭身兼数职到处跑,好不容易闲下,喝口水的时候,几位狗家长过来找他。有只相熟的比格见了丁昭,紧紧贴上来,给他展示标准坐姿。   狗家长无语:你在家根本不这样!   丁昭想笑,身后忽然传来呼呼两声,惊天动地的响。   去去!闪开!   还没等丁昭反应过来,一抹身影横空出世。有个热烘烘的脑袋挤走眼前的比格,啊呜一口咬住丁昭裤脚。   低头往下看,先露出两只湿润无比的大眼睛。   你为什么才来!才来!   小狗叼住丁昭裤子,嘴里呜噫长鸣,满含委屈,实足一个在街头走失的小孩子。   丁昭没想到是叉烧,登时心软。大半年过去,个头大了,却显得更瘦了——某人到底会不会养狗?   谁啊你!本来表演坐姿的比格见到同类吸引教官注意力,立刻驱赶,二话不说拱开它   刚找回失物的叉烧急了,嗷呜一声,要和比格打架。好在各自主人发现及时,同时手一紧,将它们拉回去。   嘘。程诺文示意叉烧安静,狗不听,一点面子不给,冲他狂嚎,引得一众狗家长侧目。   丁昭做个手势,安抚叉烧的情绪。小狗顿时不叫了,伏到地上眼泪哗哗。   实在不忍心,丁昭干脆抱起它。叉烧晃动爪子,牢牢趴到他身上,恨不得将丁昭下一刻就绑回狗窝。   多少个晚上,多少个开门瞬间,它冲去坐到门口,却看不到熟悉的人。   呜呜,呜呜。你是不是不要宝,你是不是不爱宝。   小狗在他怀中发抖,丁昭鼻子一酸,别过头,亲了亲叉烧,慢慢哄它,“乖了,乖。”   颤动逐渐平息。圣诞节也是团聚日,叉烧依偎在丁昭肩膀,闻他的气味,仿佛一切回到最正确的位置。   哄得差不多了,丁昭轻轻放下小狗,望向带它来的人:“你怎么过来这里?”   他警惕:“你跟踪我?”   “不是。”   被忽视大半天的程诺文解释:“我是听Kate说这里有活动,所以带叉烧来玩的。”   丁昭眯起眼,查探这句话中的真假,看得程诺文几近露馅才收回目光,“那随便你,我很忙,你要有问题,请找其他人。”   “你忙,不打扰你。”   程诺文嘴上体恤,暗中松一下牵引绳。叉烧与他一对眼,明白了,迅速把握有限的自由,转头飞扑到丁昭身上。   小疯子。丁昭没办法,暂时留下,点它的小鼻子:“你又不乖了。”   叉烧立马坐到地上,朝他吐舌头:宝乖!   “它还是只听你的话。”程诺文幽幽道。   丁昭当这声音不存在,他问旁边的摊位拿了一小杯可食用奶油,喂给叉烧吃。小狗左舔右舔,脸都染成奶白色。他耐心给叉烧擦干净,然后拍了拍它,说我还有事,待会再来陪你好不好?   “好。”   “没和你说。”   程诺文也不气,刚要开口,被谁从后面撞上来,“这位叔,麻烦您让让。”   叫他什么?这个称呼让程诺文表情极其缤纷。冒失的男孩是场地志愿者,来找丁昭说用电问题,嘴一咧,两排闪亮的大白牙,模样非常开朗。   他对丁昭一口一个哥,叫得极欢快,手上也没距离感,勾肩搭背相当熟练。   一群小人在程诺文神经上起舞,但见丁昭在认真处理事情,他也不好多说,只能拉着叉烧退到旁边。   他给庄晓朵发信息:我很老?   庄晓朵:?   有人叫我叔。   庄晓朵发来一连串哈哈哈。   正常的,你明年34了,对年轻人来说,算老家伙了。   我现在还33。   可你前段时间开刀,的确有点沧桑。   庄晓朵又转他一条链接,主题:失眠燥热?警惕中年危机。   程诺文黑着脸,按下手机。   开会时听Kate说丁昭在搞领养活动,他问如何报名,女人不解:你没看他朋友圈?他常发啊。   ……他屏蔽我很久了。   噢。Kate拉长语调,同情道:我这周要去呢,你有兴趣的话,可以一起。   程诺文没有拒绝的道理。虽然他现在能天天(透过天堂鸟)见到丁昭,光看已知足,但叉烧不行。再不给它见一见,家里是一件家具也别想留了。   回去后,程诺文对叉烧郑重说:宝宝,周六我带你出门。   小狗没兴趣,继续刨地。在它多个星期的不懈努力下,成功将桃木地板掀起一角。   程诺文将T恤围到它身上:去见丁昭。   叉烧耳朵竖起,半信半疑看着他。下午出门,仍是犟头倔脑,让它往东它往西,直到坐上车,往集会地址开。小狗像是有了心灵感应,明白要去见谁,坐在安全椅上长吁短叹。   下地后,叉烧鼻子贴地,领着他穿过狗群人群。看见丁昭,小狗魂都没了,撇下他与其亲近。   交代完事情,志愿者发现程诺文一脸严肃站在那边,问丁昭是不是他朋友。   “同事,不太熟。”   男孩性格热情,一张传单塞进程诺文手里:“没事的,叔,欢迎您常带您的小比来玩,更欢迎您给其他小狗献献爱心!”   程诺文想应不能应,僵硬地点点头。   等人走了,他咳嗽一声,问丁昭:“我下次还能来吗?”   “公共活动,你想来就来,不用征求我的意见。”   “如果你不想看到我,我可以不来。”   丁昭弯腰逗叉烧,飘来一句:“那我在公司不想看到你,你是不是准备辞职不干了?”   逻辑大师甘拜下风。程诺文语塞,他不想给丁昭任何压力,进一步不行就退一步。于是瞄一眼传单,“那我下周再来。”   一人一狗待在原地,远远看丁昭忙碌背影。   程诺文拉手中的牵引绳。小狗停在那里不肯走,仍是痴痴望。它在等丁昭,明明以前都是三个一起回去,它不懂,失而复得的宝物,为什么不抓紧拖回窝里。   小狗瞪程诺文:爸爸笨!   “不是你想他回来,他就会回来。”   程诺文直视它:“我要努力,你也要努力,所以下个礼拜我们再来,好吗?”   叉烧懵懂,隐约感觉今晚回去,废墟般的家中估计还是只有自己,以及面前这个笨得它想狠狠咬一口的人。   呜咽一声,小狗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   --------------------   今天早点更,零点前还有一更。   这两周常常错过十点,不好意思,时间还是不改了。我有拖延症再延迟就无底洞了,所以依旧十点,当警钟,请假会提前,不请假就是无论多晚我都会更,等不及的朋友第二天来看或者攒点再看都行。   连载五个月,谢谢一路追更包容。前段时间状态有点混沌,最近调节好了,写文是自我修炼,定好方向就执行,瞎想八想反而容易把自己套进去,所以现在的目标就是把这篇爽爽写到完结,看文的大家也请轻松随意,开心最重要哈! 第91章 坏脾气(1)   小狗领养组织每周一场集会,程诺文不敢懈怠,每个周末带着叉烧报到。   丁昭不是每次都在,三次里来一次,说不准。程诺文只能做到全勤。去的次数多了,常在那里聚会的比格家长拉他进群,其中有人和丁昭比较熟,会聊日程安排,程诺文便将群聊置顶,用于追踪信息。   见过丁昭之后,叉烧在家收敛少许,它有一半时间蹲在窝里咬T恤衫,另一半继续掀地板。周六出门,它最兴奋,如果能看到丁昭,当晚会赏程诺文一个面子,安分与他回房间。若看不到,地板再往下刨两寸。   总体还是有所改善,至少衣帽间不去了,程诺文的行头幸免于难,三件套恢复整洁。   A组对此评价:小会议室必然有妖,会吸人精气——你看Nate,出来办公之后,神清气爽多了。   CO2怪谈物语又添一桩。   转眼年底,众人关心的几件大事,无非升职与年终奖。CO2本年度效益下滑,员工都有所察觉,乔蓓心知这种时候不能苛待大家,钱一旦发得少,人心易散。于是勒紧裤腰带,按照正常比例结算,给够给足,将年后的离职率保持在可控范围之内。   来年应再接再厉,众人不以为然,只当生意有起有落。   一月寒冬,开年,乔蓓投下重型鱼雷:CO2即将空降一位GM。   众人收到老总邮件,皆是瞠目结舌。乔蓓介绍得很简单,只说这位GM之后会自组一个团队,负责单独开拓新业务线,各大部门不作任何变动。   字越少,事越大。连底层实习生也看得出苗头:CO2的金字塔来了一名自由人。   根据人员架构,GM(总经理)的职位仅次于乔蓓,然而HR那边飘出风声:合同没签在CO2上海,工资发放都走香港那边。   言下之意:此人不归乔蓓管。   通知先行,这位神秘的空降兵到底是男是女,除去几位管理层,无人知晓。   邮件发出后一周,有人翩翩到来。   CO2三人合伙,其中两位常年待在香港,特派的GM自然也是同乡:典型的青年才俊,三十不到,长得帅,学历完美,还是个gay。   骆家安来的第一天,行政将迎新放在办公室,他与所有人见过面,介绍自己时坦荡大方,对性取向毫不掩饰。   alb当日好几个泡泡:f**k,广告公司真的没有直男。   虽在香港长大,但骆家安的普通话非常标准,加之父母是上海人,还能讲一口流利沪语,与本地同事交流无阻。   他知道自己身份特殊,进CO2第一周,主动与每个部门的负责人吃饭,透露的意思非常简单:我是外来人,初到贵宝地,还望各位多多指教。态度非常谦逊。   比态度更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其执行力。骆家安来CO2自带资源,手上两个大客,入司后立即请HR帮忙,不到一个月,迅速组成本地团队,在办公室开辟了独立大桌,运转极快。   新同事带进业务创收,对于BD、创意或是其他支持部门,影响不大,他们不用出人,也不存在直接的竞争关系。客户组两位AD则完全不同。程诺文就不说了——骆家安来没几天,就有人拿他们两个做比较,没办法,从年纪、长相再到定位,两人重叠的地方太多。   公司私下形容:Ian不就是更年轻、更随和的Nate?   人对于和自己相似的类型,总是挑剔,不容易抱有好感。程诺文自然戒备,另一位也好不到哪里去。丁昭楼下和边晔抽烟时,少见他如此凝神思虑,叫两声都没反应。   话题点到骆家安,边晔弹掉烟灰,问丁昭:“听说你们昨天出去吃饭了?”   空降以来,骆家安的饭局就没断过。他为人随和,听说BD组内有聚餐传统,常来参加,一来二去,已和整组混熟。   丁昭对骆家安印象蛮好,有礼貌、有能力,讲话谈吐也文雅,抬头虽高,却不摆架子,没有那种上位者的臭毛病。   “刚结束一个比稿,Kate请客,Ian昨天正好也在,就一起去吃了。”   “我看他昨天发照片,你们续摊还喝酒了?”   “他说有家香港特别好的酒吧来上海开了分店,概念很不错,就带我们去试试——他还认识老板呢,试了几种梅斯卡尔,都很好喝。”   昨晚BD几个同事兴致上来,多喝两杯,出门走路颠三倒四。最后还是骆家安秉持绅士原则,一个个替他们叫车送回家。   “没啦?”   丁昭回过神,“你查我行程?”   “哪里,”边晔呵一声,“他好像很喜欢和BD玩啊。”   “社交融入很正常吧,Kate也没说什么。”   你说得对。边晔恢复往日表情,笑眯眯说:“我是无所谓,该急的是Nate。”   “关他什么事。”   “你没听他们私底下传,‘有了Ian,Nate就退环境了’。”   类似的说法丁昭有所耳闻,他问:“那你怎么不紧张?”   边晔看看自己,“我?经典无可取代。”   丁昭乐不可支,不小心呛到香烟,连连咳嗽。边晔拍他后背,眼神隐去几分笑意。   “小昭,新项目你们决定给哪边做了吗?”   这问题不该他答,也不该他问,丁昭清嗓子,装傻:“不是A组就是B组啊。”   可以,嘴巴严实。边晔赞赏他,看一眼时间,说我有个会要开,先上去了。   丁昭灭掉烟。近日公司氛围多有变化,他也感觉到了。起初以为是多个组,CO2生态圈要随之适应,现在看,骆家安空降造成的影响比他想象中要大很多。   BD虽然刚赢下一个比稿,规模却不大。Kate准备下月出个大差,跑一跑亚太区,再去一次欧洲,争取多谈点生意回来。   客户组业务量和去年持平,没有新鲜血液涌入,旧客户能不掉就不错了。算算时间,柏嘉丽和佲仕年框也快结束,差不多要到新的续签节点。   ……不是他该烦的事情。丁昭摇头,清空这些想法。   手机信息提醒:Kate下午请BD喝咖啡,知道他在吸烟点,请他上楼前顺手代劳。   丁昭拐个弯。星巴克的咖啡师一听他的客单号,瞪大眼睛:“呀,你又被压榨了?好久没见你下来跑腿买咖啡了。”   想起最早进CO2的咖啡挑战,丁昭笑了,说我只是帮同事来拿。   咖啡师麻利送上打包袋,丁昭左右各提一个,走去坐电梯。快到时,一班电梯即将关门,他抬高声音:“麻烦等等。”   电梯门重新打开,先出现好心替他按门的那位。   程诺文视线落到丁昭手中的纸袋,迟疑问:“你……”   门开到底,程诺文身边还有一个。   骆家安送上爽朗笑容:“嗨,小昭。”   后浪前浪一间电梯。程诺文开会回来,标准三件套一丝不苟。骆家安年纪轻些,高领衫外罩西装夹克,显得有活力许多。   略过程诺文,丁昭与骆家安打招呼,“这么巧。”   对方也注意到他手上两个大袋子,主动说:“我帮你拿吧。”   “我帮你。”程诺文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丁昭抬手:“我有两袋,你们这么想帮忙,要不一人一个吧。”   “哪个比较重?”程诺文问。   骆家安笑一声:“那都给Nate吧,他大概想锻炼身体。”   丁昭点头:“有道理。”   他将袋子从手腕上褪下,扔给程诺文,轻飘飘留句谢谢,站到骆家安身边与他聊起天来。 第92章 坏脾气(2)   恒光电梯空间不小,平时容得下十几位乘客,眼下三人却显得拥挤,有一个明显多余。   骆家安语气轻快,与丁昭聊昨晚吃饭喝酒的趣事。他话说半句,丁昭便接下句,默契十足,欢声笑语不断,话题也是独家,没参与过的人根本插不进去。   提着咖啡袋,程诺文面无表情看楼层数字上升。   身后的骆家安对丁昭说:“昨天看你在店里喝得很痛快,他们不久要出新酒单,我有内线,已经事先窥过一眼,有杯酒的盐边用的是咸味虫盐,非常猎奇。”   丁昭好奇问:“虫子做的盐吗?”   “是啊,我看了也吓一跳,想想又觉得好玩。你有没有兴趣?要有空,我们可以一起去试试。”   “好啊,”丁昭答应得很爽快,“我都有空的。”   程诺文闻言,心中警铃大作。他和骆家安照面一打,就知道彼此都是同个圈子同个身份。同类人的心思太好猜,他们出手时什么动作状态,自己一清二楚。   这人天天跑去BD那里,和逛花园一样,目的如此不纯粹,小昭怎么看不出来?   程诺文表情沉下去。苦于不能开口,否则他恨不得当场给丁昭开个一百页方案论证展示。   “怎么了Nate,脸色这么难看?”   电梯门反光,骆家安注意到程诺文神色转变,好心问:“袋子太重吗?”   程诺文抬抬手,用动作表示:我轻松得很。   骆家安微微一笑,凑近和丁昭说悄悄话。程诺文半个字没听见,只能从电梯镜面观赏两人贴近的身体。他胸口闷,又怕自己情绪太明显,让丁昭瞧见反感,脸一别,不去看了。   到28层,电梯门开,Kate站在外面。   她提前来接丁昭,结果却见是程诺文拖着两个咖啡袋,忍俊不禁,问:“你改行送外卖了?”   丁昭快步走过程诺文,说给Kate吧,我是替她拿的。完了与骆家安并肩往前走,仍是相谈甚欢。   Kate刚准备接过袋子,程诺文说没事,我替你拿进去。   女人当即看破他的心思:“你就想再去BD绕一圈,对吧?”   “……”   Kate看他一脸不痛快,猜到这段电梯之旅不甚美好,心里乐,面上不多刺激,说骆家安最近与BD频繁聚餐,与丁昭碰上多聊几句,很正常。   “再说有帅哥帮忙买单,我可欢迎了。”   程诺文蹙起眉:“你和他走这么近,Beth没意见?”   Kate失笑:“难道指望你套话吗?Ian请你吃饭,你推了多少次?有机会不用,怪不得Beth天天和我骂你现在脑子不清爽。”   程诺文理亏。骆家安递来的橄榄枝,他岿然不动,边晔倒是接了,不过吃过饭的心情也不怎么好。   他问Kate有没有借饭局打探到什么情报,Kate感慨:“无懈可击,挑不出一点毛病,好到我都想倒戈了——开玩笑,他越与世无争,Beth越头疼。”   有些事情不宜张扬。表面看,骆家安是乔蓓请来为CO2开拓业务的神兵,实际上几位管理层心中有数,骆家安来上海,是乔蓓向香港那边妥协的结果。   去年盈利不理想,某位合伙人以“协助”为由,指派来一名自己人。话说得好听,骆家安只来一年,挂个GM的虚职,只管专组,目标是带带CO2的生意,介绍点香港资源,平时不会插手公司运营,上海还是乔蓓说了算。   放他爹的狗屁!乔蓓在高层小群发语音:我干*他的臭*,史蒂芬就是想恶心我,你们是没看到开会时候他那张嘴脸,影射我做假账骗他们,说什么纯利比去年低那么多,很难不让人怀疑——CO2百来张口不都得我养啊?我苦哈哈上海搬砖,他舒舒服服躺在香港收钱,收少了还拉个驴脸给我瞧,要不看在东尼面子上我早掐死他了。   带生意给资源,原本完全可以直接走BD。然而BD是乔蓓的死士,合伙人不肯将利益拱手相让,绕个圈来戳一戳CO2这座金字塔,引来左右摇晃。   麻烦的人事物,只多不少。程诺文想起乔蓓的通知:“年后Stephen和Tony是不是都要来上海?”   “对,日期定了。”   Kate舒口气,“我马上要出差,估计是碰不到。”   “你有意避他?”程诺文意有所指。   “也不是,恰好时间撞了,”Kate并无尴尬,“我有什么可躲的,他现在对我来说只是合伙人而已。”   有关劳燕分飞,Kate是过来人。多年锤炼,她的身心早已是铁打铜制,程诺文不再问,替她将咖啡袋拿进公司,到BD工区,他想了想,没进去。   “不进来转转?”Kate揶揄他。   视线所及,骆家安还在与丁昭说话,连郝思加也加入,三人聊天氛围很不错。   程诺文把袋子还给她,“不了,太挤了。”   送走程诺文,Kate给众人发咖啡。有同事问Nate刚在外头干什么呢?女人笑而不语,只有郝思加冷哼,说黄鼠狼想来给鸡拜年。   哈?同事摸不着头脑,都谁和谁啊?   丁昭没接话。背后的天堂鸟最近长势很好,茂盛到几乎能够遮住他整个人。   听领养组织的志愿者说,程诺文每周末参加集会。他们有募捐活动,平时入账人均几十,最多一两百。近期结算,总有匿名者大额打款,一次至少两千块。   好人一生平安!组员们送上祝福,丁昭没参与讨论。他负责组织的志愿者申请,收到好几张表格,看到开头那三个字,毫不犹豫,拿起笔划去。   年前,小狗领养的集会暂停,丁昭买了车票,过年在家待足一个星期。   回上海还有两天假,原本准备休息,碰巧骆家安发来信息,问晚上要不要去喝一杯,那家店的新酒单上了。   之前只做了口头约定,骆家安实际邀请,自己要么加班,要么有事,丁昭唯有婉拒,想想再推也不合适,便说今晚可以。   下楼碰到郝思加,听他要去和骆家安喝酒。朋友嗯一声,抬着下巴说:晚上不回来也可以。   你想多了……   呵呵。郝思加挥手赶人:对,我想多他想多,只有你想少了。   春节假期最后两天,大批人返沪,又将这座城市填满,酒吧外面大排长龙。还好骆家安做事稳妥,请调酒师帮他们留了两个吧台位置,成功躲过人群。   坐下后,骆家安向调酒师介绍丁昭,“这是我的同事。”   哎呀,帅哥的同事果然也是帅哥。调酒师说话抹蜜似的,丁昭笑笑,当作服务行业的问候语,没放在心上。   倒是骆家安,听了这句话笑容放大,撑着头看丁昭的眼神十分温柔。   耳边响起郝思加的建议,丁昭默不作声,翻开酒单问真有虫子做的盐吗,将话题自然岔开。   两人边喝边聊。骆家安只比丁昭大几岁,以前也在香港4A做过BD,许多经验分享。传授心得,他绝不会搞成大师班,加点幽默和自嘲,让人如沐春风,连旁听的调酒师都忍不住发笑。   提到双方老家过年的习俗,丁昭说自己家是吃八宝饭。骆家安说我也吃过。他家虽在香港,但父母都是老上海,过年一顿甜的逃不掉。   他回忆道:“上海男人烧菜是一等一好吃,我小时候吃年夜饭坐的圆台面,我爸烧菜可以摆满,从冷菜糟卤到点心的黑洋酥春卷,都是他自己不嫌麻烦亲手做。我妈就负责监工,跟在他后面催上菜,我常趁他们不注意偷吃,被抓住,哈哈,难免来顿‘生活’。”   幸福家庭出来的小孩,年夜饭可以吃一桌,从小就知道热闹与欢乐如何成立。   自己也很好,拥有惠芬女士付出那份完整的爱,足以熬过一年辛苦。   至于什么都没有的,干脆选择不感受,这样对人对己,也许都轻松点。   喝过两轮,中途骆家安出门接电话。丁昭正想着要不要再喝一杯,放在吧台上的手机震一震。   集会上认识的某个比格家长提问:小狗呕吐呕出一团灰绿色,不会是中毒吧?   丁昭问有图片吗?对方发来,他一看,瞬间心提到嗓子眼。   叮叮车幼年时,路边有人故意投毒,它舔了一口差点出事,幸好及时送去医院洗胃。当时它的呕吐物也是类似情况,丁昭记得极其清楚。   赶紧去医院!丁昭回复:你家小狗今天有吃或舔到什么可疑的东西吗?   不是我家,是我们群里有人问的。对方解释。他们知道丁昭照顾比格的经验丰富,有他联系方式的几个狗家长经常跑来取经。   噢,已经送医院了。   对方发给他群里的截图,丁昭划开,放大看聊天记录中的照片,看清后,心跳停两秒,手跟着发抖。   骆家安返回店内,丁昭和他说不好意思,我有点急事,要先走。   看他脸色苍白,骆家安知道一定不是普通问题。他迅速结账,温和问丁昭要去哪里,现在这个点市中心打车很麻烦,我帮你一起叫吧。   丁昭说是徐汇某个宠物医院。两人同时排队,骆家安那边快些,直接打到一辆豪华车,亲自送丁昭过去。   路上丁昭心神不宁,咬紧嘴唇不停看手机。骆家安没有追问,他见丁昭膝盖上那双手颤个不停,轻轻覆上去,拍拍他,同时对司机说麻烦您再开快点。   到达目的地,丁昭飞快下车,外套也忘记拿,推门冲进医院。   他看来极为熟悉内部,径直跑去急诊。骆家安拿上他的外套,紧紧跟在后面。   到等候区,有个熟悉的身影低头坐在那里。丁昭上去二话不说,直接揪住对方衣服,骂道:“我操你的程诺文,你到底会不会养狗!”   --------------------   alb本日泡泡:离异夫夫半夜急诊大打出手为哪般? 第93章 坏脾气(3)   骆家安没料到会在这里碰见程诺文,大约出门匆忙,他衣服扣子也扣错两个,与日常公司见到的模样全然不同。   丁昭也不同。平时待人接物,他总是和和气气,不讲一句重话,此刻两眼冒火,一双手抓着程诺文衣领,再往上点,掐死对方都有可能。   很多问题,却不适合现在问。体会到多余的氛围,骆家安暂时退到门外,留下两人对峙——不准确,是单方面的责备。丁昭对程诺文的狗似乎很上心,质问对方到底怎么回事。   “……我也不太清楚,出门回来不肯吃饭,过会去看它就在吐了,我怕有事,只好先送过来。”   “在外面舔了什么还是吃了什么,你有用心看吗?又边遛狗边回邮件了是吧,工作这么重要你养工作去好了,养什么狗啊!”   今天看到聊天记录里叉烧的照片,丁昭先是害怕,一路过来演变成对于程诺文不负责任的强烈愤怒,等见到人,他花了很大力气才忍住,没在外人面前赏对方两巴掌。   程诺文脸色也不好看,疲倦道:“抱歉,是我没看住——”   诊室门打开,医生在里面喊道:“家长麻烦进来下。”   丁昭心急小狗,暂且放开程诺文,独自进去。对方走在后面,停在诊室门口,与他保持一段距离。   医生抬头见到两人,哎呀一声,对着丁昭说:“叉烧爸爸?好久没见你来了。”   以往小狗打针看病,总是丁昭带来,宠物医院的医生护士都脸熟他,虽然知道叉烧有两个人养,但程诺文很少出现,于是他们只管叫丁昭“叉烧爸爸”。   丁昭一眼瞧见躺在小床上的叉烧。比格作天作地的气势没了,整只缩在那里,尾巴也垂下去,嘴里咕噜咕噜发声,像团郁郁寡欢的毛球。   有没有事?是不是中毒了?他着急问。医生摆手,说不是中毒,做过血常规和生化,也拍过片子,没大碍,只是肠胃不好,可能出门吃了路边的草或者喝了污水,有点不消化。   “我给它打过止吐针,现在不吐了,就是有点虚弱,要人陪。”   两人听后,同时松口气。   说过多少遍了,遛狗要看着,不能让狗乱吃,一点都听不进去,还好只是误食脏东西,要真碰上神经病投毒……丁昭不再联想,回头瞪程诺文一眼。   狗都照顾不来,工作厉害顶个屁用。   他蹲到小床边上。叉烧打开眼睛,见到他出现,鼻子皱皱,伸出两条前腿要他抱。丁昭怕它乱动,轻轻拉住它,“别动了,刚打完针,是不是还很疼?”   小狗长长呜一声:这里痛痛,那里也痛痛。   丁昭给它整理毛毯,程诺文裹了三四层,怕闷不死狗。他皱着眉一层层剥开,最里面是件T恤衫,图案很熟悉,是自己以前的旧衣服,印象里不见了,原来是落在程诺文家里。   T恤看着洗过很多次,面料都有点变形。他担心叉烧垫着不舒服,想拿走,小狗哼哼唧唧,用小爪子虚虚按住,不让他动。   心变得特别软,还有些内疚。丁昭没想过叉烧会这么挂念自己。以前它黏他,以为惯性使然,分开之后迟早会慢慢习惯没有他在的日子,却忘记小狗的爱一旦付出就没有收回的可能,爱会永远存在于对方身上,哪怕一面不见也不消失。   狗是依循气味的动物,天性就是寻找。丁昭摸摸叉烧,用T恤裹紧它。小狗满足了,大眼睛眨两下,歪头啃他的手。   “打过针了,回家记得按时吃药,只要后面两天没其他事,很快会恢复的。”   医生在一边开单,开完有些迟疑地问丁昭:“呃,该给你还是给程先生?”   丁昭说给我吧,医生递过去,“你长久不来,还以为——我看这一年都是程先生带狗过来,他蛮负责的,叉烧有一点点不舒服都会送来看。”   真负责就不会自己开完刀还让狗得急性肠胃炎。丁昭不吭声,医生瞧出些名堂,笑说:“不容易的噢,有几次半夜他过来,要么说叉烧动不了,要么就说挺个肚皮抽筋,我们吓死了,一套检查做完,什么事都没有,小狗装病折腾他呢。”   手上热乎乎的,叉烧伸出舌头,呼哧呼哧舔丁昭掌心。打完针不再吐,它稍微有点力气,立刻用来表演神气活现,对着丁昭露出得意的样子。   小坏蛋。丁昭抵着它的脑袋,亲亲它,拿过毯子将小狗重新包好带出去。   经过程诺文的时候,他把单子丢给他,“去付钱。”   程诺文没有多说,走去付费窗口。这一年他没少来,医生一开始眼生,他也不太愿意解释,只说原来照顾它的人走了。   懂了,单亲家庭,我们这里很多的。医生工作数年,看透情侣吵架宠物遭殃的戏码,知道又来一桩,没有再多问。后来程诺文来的次数多了,生出一些同情,说你家这只是真难伺候啊,以前叉烧爸爸带得那么好,怎么突然就走了呢?   三两下说不清,他沉默以对,最后才吐出几个字,都是我不好。   比格家长群发来信息,都在关心叉烧的情况。程诺文猜到丁昭会来大概是谁跑去问了,他回复没事,去医院检查过,只是肠胃炎,已经打过针了,谢谢各位帮忙出主意。   狗家长们纷纷送上祝福:没事就好,早早康复哦。   程诺文缴完费,拎着药回等候区。骆家安不知道几时走了,丁昭坐在那里,小狗躺在他膝头打滚,很舒服的样子。   过去在家经常见到这样的场景。工作盯着电脑屏幕太久,眼睛涩,他放空视线望出去,丁昭就坐在客厅沙发,有时教指令,有时就这么让小狗躺在他身上。   平平无奇的那些瞬间,他没在意。现在重见,心里先是被什么填满,充实不过两秒,又瞬间抽空。   “宝宝。”   他出声喊,坐着的丁昭一动不动,只有小狗抖抖耳朵。   程诺文走到丁昭身边,“今天谢谢你过来,叉烧给我吧,我带它回家。”   小狗敏锐察觉到回家二字,直起身体,结果力量不够,腿一软摔回丁昭怀里。   “你开车了吗?”丁昭问。   “开了。”   不多做解释,丁昭抱起叉烧向外走。程诺文跟上去,直到车边才试探问:“你愿意和我一起回去?”   丁昭给他看怀中的小狗,叉烧死死咬住他衣服,完全没有松开的意思。   家里地板没白刨。程诺文压下不该有的欣慰,说那麻烦你。   坐上车,无人开口。程诺文心里几百个话题,一个都派不上用场。好不容易等到丁昭打个喷嚏,他立即问冷吗?同时开高车内暖气。   丁昭换个姿势,让叉烧趴到他胸口。小狗喜欢这个位置,听得见心跳声,感觉很安全,呼哧两声,将小脑袋贴上去不动了。   “今天Ian也来了,所以你们晚上——”   程诺文努力问出一半,又觉得补全这个问题,丁昭可能会觉得他管太宽,自己硬生生打住。   “对,在约会。”   前方遇上红灯,程诺文踩下刹车,单单侧面,表情已相当精彩。   也太诚实,不如回答一句“和你有什么关系”,还好接受点。他心里极闷,信号灯跳成绿色也没发现,忘记及时发动车子,还是后面等待的司机按两声喇叭,才堪堪清醒。   后半程无话,谁都不想多说。丁昭吹久暖风,觉得有些热。他已经穿回外套,骆家安走前还给他,说外面还是挺冷的,关心狗狗是好事,但也多注意自己,万一搞得感冒就得不偿失了。   今晚旁观一场,骆家安半句不该问的都没问,涵养非常好。丁昭心存感激,主动说今天搞成这样,打扰你喝酒的兴致,要不下次我请你吧。   骆家安笑一笑,眉目生动,说那我很期待。   做同事做朋友,骆家安很好。做对象,也许更好,但有些事情,不是好就对。   身上的小狗第一时间发现他心跳加快又变慢,好像一同感受到这份跌落的情绪,摇晃着头呜噫作响。   马上到家了,宝宝。程诺文低声说。他停车,想从丁昭怀里抱走小狗,叉烧不让他碰,硬是挂在丁昭身上不肯放。   程诺文无可奈何,说还要继续麻烦你送上楼。丁昭嗯一声,和他坐电梯上去。   上升几十秒,可以用来做许多事。日常交谈、分享工作生活,让叉烧表演一个乖乖坐下,或者更放纵些,他们也在同等的时间里接过吻,探索身体对彼此的吸引。   什么都不做、不说的时候,几十秒原来如此静谧。这种极致的孤寂独自体会总是不够全面,只在两颗心不靠拢时才会彻底钻出,蒙住深陷其中的每个人,每秒都似凌迟。   六层到后,程诺文开门。起初动作有些犹豫,最后眼一闭,还是让丁昭进去。   滨江地段最好的小区,大平层,家居杂志封面的水平——半个优点也不剩了,比哪次受袭都糟,视线所及之处没一个地方是好的。程诺文白天上班尚算光鲜,家里真是一片废墟。   不夸张,废墟可能都比他这间房子温馨。丁昭捏着鼻子,“你能不能先开个窗通风?”   程诺文鞋也没换,赶紧跑去阳台拉窗户。丁昭把叉烧放到沙发上,小狗屁股刚落座,以为丁昭扔下它要跑了,登时大叫起来。   丁昭拍拍它,“我不走,我在这里陪你。”   叉烧确认般凑过去,用湿润的鼻子碰丁昭的脸,想嗅出这句话背后有多少真心实意。   “真的不走,我会一直陪你的。”   丁昭做保证,低头又亲它好几下,看得一边的程诺文五味杂陈。   狗要他,丁昭义无反顾。自己要他,丁昭理也不理。   结论:他不如狗。 第94章 坏转变(1)   “你不介意今天留在我这里?”   他小心翼翼提问。丁昭顿了顿,伸手捂住小狗耳朵,“我把它哄睡就走。”   程诺文闻言,心中失落,转念想也是应该。丁昭现在愿意过来,纯粹看在叉烧份上,自己不能要求更多。   “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什么?还是先喝杯水?”   丁昭说不用。他按医嘱给叉烧喂过药,坐在一团乱的地板上继续哄小狗。   叉烧瞪大一双眼睛,死活不肯睡,趴在沙发上哼哼。   乖了,不睡觉你好不了的。他一边轻声说,一边握住小狗爪子,叉烧溜圆的眼珠子转来转去,努力抽出狗爪,盖在丁昭手上。   “它是怕再睁眼的时候,你就不在了。”程诺文突然说。   “小狗没有那么脆弱。”   “对,它比我坚强。”   丁昭不语。叉烧头一歪,朝程诺文伸出另外一条腿,晃两下。   程诺文心领神会,坐到丁昭身边,握住它。小狗终于高兴了——宝的家!它满意地闭上眼,中途谁胆敢稍稍松开一小会,小警察就眼睛一睁,呜呜长鸣。   病患最大,两名主人谁也不敢怠慢,只好陪着扮演和睦。   保持同个动作太久,程诺文肩膀发酸,他动一动,叉烧没有反应。小狗真正睡着了。丁昭也是,他今晚来回跑,一闭眼全是困意,头抵着沙发打起瞌睡。   画面太安静,程诺文一时无法呼吸。他伸出手,想摸摸丁昭的头发,手指刚碰上对方,丁昭就有意识,躲开了:他在睡梦中都不放松。   年前看心理医生,近日好事居多,程诺文分享时语气上扬。医生听完,提出建议:你虽然开始走路,但走得不稳,别想着立刻就能跑起来。   回到这个地方,他得意忘形,以为是重温旧梦,可对于丁昭来说,这里有过太多不好的回忆,并不值得怀念。他单方面的满足,还是会在无形中强迫对方再度体验过去的伤害。   他们的第一年,丁昭提前从老家跑回来,程诺文问他这么早回上海想做什么。丁昭几乎没有犹豫,在阳台上对他仰起一张脸,说想回家。   当时他不懂这句话的重量。到第二年,在伦敦,他亲手摧毁了最重要的所有。   丹斐的TVC项目收尾,他一度做得非常煎熬。江天禹放把火,出现又消失,只留给他一条信息:程诺文,糖好吃吧,可惜以后你再也吃不到了。   江天禹有病,他也有。不愿意面对真实感情的废人斗殴,到来头,受伤的却是最无辜的那个人。   今年,第三年,他与自己的狗过节。煮两碗小馄饨,对面没人,他吃完自己的,再将冷掉的那碗慢慢吃掉。餐桌上那盏吊灯的昏黄色光线,不再笼罩多一个身影。   他打开手机,之前清理过一次照片,如今里面只剩一个相册,取名:程诺文想要的。   按照时间顺序往下翻,失眠夜里看过很多次的照片与视频,此刻就在眼前。   轮到自己为他重建新的世界,体验也好,回忆也好,他只希望丁昭不再伤心,一分钟,一秒都不要有。   程诺文放开小狗,找毯子分别给叉烧和丁昭披上。他坐到一边,凝神望着失而复得的一切,窗外夜幕低垂。   *   丁昭隔天回家,路过二楼,有意放轻脚步。   砰一声,某户开门,出来一个大高个。白睿德神清气爽,见到丁昭,主动送上一句早上好。   他身后冒出一个脑袋,郝思加挤开白睿德,看清是丁昭之后说:“还早?都快中午了。”   今天醒来,叉烧正用口水给丁昭洗脸。一个晚上过去,小狗恢复生龙活虎的状态,仿佛昨天进医院的那个虚弱毛球假的一样。   它不肯丁昭走,拖拉了一整个上午,最后还是程诺文发火了,抓住它不准再作。小狗这才放弃继续啃丁昭衣服裤子。程诺文送他进电梯的时候,叉烧两眼湿湿,恋恋不舍蹲在门口,叫起来三声长两声短。   “昨天稍微有点事情。”   郝思加打量他身上那件不属于他的衣服,理解似的嗯一声:“我懂,喝多了打一炮很正常。”   误会了。没等丁昭解释,白睿德扬眉,“什么很正常?”   郝思加不出声。你好走了!他试图赶人,白睿德转身将他推回去,关门时叮呤咣啷,不知道他们又撞倒什么。   丁昭上五楼,开门后,他脱掉衣服,原来准备扔在地上,想了想,还是挂起来。   临走前,他将外套留给叉烧。那件T恤下水次数太多,当抹布都嫌太破烂。见他只着单衫就要出门,程诺文拦住他,递去自己的羊绒外套,说穿这件好吗,外面才几度,你这么出去会冷的。   手机闪一闪,有信息进来。   程诺文:昨天谢谢你。   送他上车时,这句话已经说过了,程诺文不至于记忆力退化到如此地步。丁昭放下手机,开窗抽烟。   昨晚睡得一般,半梦半醒间,有人碰碰他,低声说小昭,这么睡不舒服,我抱你进去好不好。自己还以为做梦,想这梦也真不省心,怎么到处都是程诺文的声音。   程诺文以前绝对不会这么说话。他的工作要保持权威,语调总是极冷静,对自己也是命令口吻居多。   这种试探式的不确定语气,他没有用过。任何不自信的表现,程诺文向来第一个抹去,不允许它们出现。   他起初不肯,被问得烦了,甩手挥到谁脸上,那个声音挨过打,也不动,静静等他。后来的确感觉到坐着睡不舒服,迷迷糊糊点了头。   再醒来,他在客房床上。程诺文家是废墟,只有自己住过的这间客房幸免于难,干净整齐,几件家具也没被咬过。   屏幕接着亮起。骆家安:小狗还好吗?   丁昭回复:挺好的。   骆家安聊天自然,没有尝试刺探他与程诺文的事情,末了只说明天公司见。   明天见。他回完这一条,退出界面,屏幕跳出一条共享相册的邀请。   相册名:宝宝。打开第一张实况照片,叉烧围着丁昭的那件外套,躺在沙发上翻来覆去。   程诺文在下方留言:我知道自己的能力,你觉得我养不好狗,会担心它,所以我把叉烧日常的照片视频放在这里,你想的话可以看。   丁昭灭掉烟,按屏幕,小狗重新打了一次滚。   *   年后开工,丁昭到工位第一件事,搬走那盆天堂鸟,将它移回角落。   BD人均假期后遗症,呵欠不断。郝思加面色最差,他昨天被白睿德关上门一顿折腾,恨起来看着丁昭,说都怪你。   丁昭无辜:明明是你自己说错话好吧。   谁知道你昨天是去看狗啊!郝思加忿忿不平,按住腰说烦死了,我要给我家再加道锁。   出差在即,Kate分派任务。之前他们赢下的比稿判给了A组,她安排人员对接,说这个项目周期短,大约一个月左右,我看Nate那边人手紧张,所以这次去A组直接跟完全程比较好。   她单独找丁昭,问能不能接受去A组待一段时间。   工作层面,我没问题。   Kate关注他表情,觉察出一丝变化,笑了,说那你等等。她喊来程诺文,让对方进会议室,表示要商量新项目的事情。   “听说你们最近蛮忙的。”她问。   “还行,缺几个空位,已经让HR帮忙招人了。”   “哦这样,”Kate假装遗憾,“新的案子我本来想让小昭过去给你搭把手的,既然你们在找人了,那就算了,让他交接完就回来吧。”   程诺文身体坐直,随即说:“合适的人哪有那么容易找得到,招聘刚挂出去,至少要有段时间。”   反应还挺快。Kate乐了,指一指丁昭,“那你问小昭,他点头才算同意。”   两人视线对上,丁昭没有避开。   程诺文清清嗓子,又是那种语气,试探、不确定。   “请问你愿意过来吗?”   “份内事,应该做的,不过我不知道你们现在的工作安排,最好和我开个会说清楚。”   程诺文说好,待会我给你邮件。他内心雀跃,旋即意识到Kate还在,猫唇上翘两分,费劲憋回去,换成用两只眼睛看一遍丁昭,生怕误解一点半点。   “候你时间,我们约个会,”他立刻澄清,“会议的会。”   丁昭点头,仍是公事公办的表情,程诺文却已知足。他深深看他最后一眼,确认丁昭是答应了,长舒一口气,终于舍得离开。   Kate拢一拢头发,望着程诺文的背影,忽然说:“such a dog.”   --------------------   和好还早! 第95章 坏转变(2)   来A组跟项目,只需笔记本与日常办公用品。组里有一半人欢迎丁昭,比如杰西卡与庄晓朵,前者尤甚。丁昭原先在A组的工位早被新人占用,杰西卡立即打扫隔壁空桌,请他坐一起。   真好,就像以前一样!她喜笑颜开,热烈欢迎丁昭驻扎。   丁昭好笑:我只来一个月的。   不听不听。杰西卡连忙摇头。两人说话时,董遐迩手下的女孩结伴而归,见到杰西卡与丁昭聊天,互望一眼,围成小圈咬耳朵去了。   赖茜落在她们后面,丁昭与她撞上目光,轻轻点一下头,算是打招呼。对方沉默以对,移走视线匆匆离开。   杰西卡唉一声,说两国打仗吗,楚河汉界都没分得那么清楚。   她向丁昭撇撇嘴,示意他看A组另一半。年前董遐迩晋升SAM,本是值得庆祝之事,但她们一队人的氛围沉重,原因在于:庄晓朵同时升任AAD。   CO2并不设AAD(助理客户总监)一职,然而庄晓朵这一年带队成绩有目共睹。程诺文不在的时候,A组靠她支持,一点乱子不出。按程诺文原话,其能力早已超越单一项目主管,理应再往上一个台阶,因此建议乔蓓特批给她AAD的抬头。   同期是种特殊关系,难免被人拿来比较。平等时大家其乐融融,高低一旦有别,间隙渐长。两对人马近期不再来往,打个照面,态度都冷冰冰。   BD发来的新项目执行由庄晓朵负责,加上丁昭的出身,自然有人帮他分好派系。   丁昭不想卷入这些是非,他来A组除了工作,不做他想。之后连续几天开会,忙碌起来便将此事抛之脑后。   A组的新项目服务烈酒客户,下月有场VIP品鉴会要办,选址城中艾迪逊。名流聚集的场合,细节见真章,举行前,执行团队需去酒店踩点,提前把控所有流程。   这桩任务丁昭本不用负责,结果庄晓朵与杰西卡分身乏术,两人各自拜托一位同事。到了去艾迪逊那天,丁昭下车,一眼望到程诺文,对方背手站在酒店门口等人。   他今天打扮格外标致,全定制布雷泽,六粒金扣光彩非凡,若是再别朵胸花,几乎是可以直接上台参加婚礼的程度——艾迪逊有多个空间,其中露台花园在社交网站上备受欢迎。今日也不例外,门口挂出新人海报,邀宾客移步。   见到丁昭,程诺文仍是站在原地,他抬手看表:“来了?我也刚到。”   陪他站了半小时的门童微笑向二人致意,同时开门。   丁昭往里走,余光看程诺文不动,扭头问:“你不进去?想在外面演雕塑?”   雕塑立马活了,说你先,离他一步距离跟在后面。   丁昭不和他客气,迈步进大堂。酒店公关下来接人,对方与丁昭线上沟通过,没想到程诺文一并来,呀一声,“Nate,看个场地而已,怎么劳你大驾。”   “同事有事要忙,正好我有空。”   公关识得程诺文,笑说看来你对这次活动很上心,随后领两人去坐电梯。   经过大堂另一幅新人海报,某某先生与某某先生,两人均多投去两眼。公关眼尖,注意到后,指着海报对他们说:“我们这个花园办婚礼的预约都排到年末了,以后你们要有需要,记得和我说啊,我帮你们插队。”   程诺文下意识望向丁昭,“谢谢。”   新人照片看来很般配。丁昭听郝思加说过当今的同性恋伴侣若想结婚,不外乎去国外领证,再回国办婚礼,但碍于社会环境,说到底都是不受法律保护的关系,全靠彼此道德感支撑。   再好的场地、仪式,碰上意志力薄弱的人,比镜花水月还不可靠。   丁昭:“谢谢,不过我没这个打算。”   公关了然,独身主义,明白明白,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三人往上到27楼餐厅。艾迪逊位于南京东路,高层景色极佳。品鉴会附带晚宴,为体现巧思,宴会几道菜式皆用到品牌多款烈酒。公关安排程诺文与丁昭坐下试菜,自己充当侍应生,笑称为他们提供超五星服务。   对方首先关灯,再点燃桌面蜡烛以作照明。光线顿时昏暗,几分暧昧,堪比情人节用餐氛围。   “不好意思,能稍微开盏灯吗?”   丁昭拿起手机对着菜式,示意公关来看,“客户希望客人参加的时候多拍照分享,现在这个光线有点太暗了,照片拍出来会很糊。”   他转头问程诺文:“你怎么看?”   程诺文正遐思,两秒才反应过来,恢复工作状态,说我同意。   几人开灯看布光,调过后试菜。丁昭认真与主厨团队沟通,又与公关核对入席人员的特殊需求,谁谁需准备素食,某某有食物过敏等等。   他思考全面。程诺文提前想到的,一处不落。公关听后,感慨:“CO2果然个个严谨,以前Nate来,也是对我们吹毛求疵,这里那里,要怎样怎样,我当时还嫌他烦呢,后来活动结束才知道他的顾虑都是应该的,缺一环也不行。”   丁昭笑而不言,接着去看酒吧酒水。   公关钦佩地给程诺文比大拇指:“你带出来的徒弟吧,像你。”   “不像我。”   程诺文看着那抹忙碌身影,“像他自己,是他做得好。”   品鉴会有几位贵宾与媒体到场,看过餐厅和晚宴环节,按例还需再去检查客房情况。公关临时有事,将套房的房卡给丁昭,说你们先看,我等会过来。   留下两人相处,谁也不做声。走到套房门口,丁昭刷卡进去。酒店房内暖气开足,他索性脱掉西装外套,卷起袖子检查各处硬件。   程诺文在他身后。丁昭的衬衫袖子卷上去,露出两条小臂。低头查看时,他藏在衣服下的肩胛骨耸起,被薄薄一层布料包裹,像两扇收起来的小型翅膀。再往下,线条到腰部收紧,没进西装裤中。   检查一圈,程诺文半点声音不发,丁昭转身,没好气地问:“你站着看什么呢?”   “室内温度太高,”程诺文别过头,“待会该和他们说一声。”   丁昭见他面色反常,有些怀疑,起身穿回外套。不多久,公关上来,三人讨论细节问题,从每间房不同的鲜花设置到手写欢迎卡片的字体,再到某位贵宾恰逢生日需送什么礼品等,一一对过。   结束工作,公关送两人出门。冬季天暗得快,七点多,四周已是黑漆漆一片。   “要不要送你回家?我开车来。”程诺文问。   丁昭摇头,“我晚上有事,有人等我。”   “谁?”程诺文警觉。   丁昭点开打车软件,思索片刻,答:“一个超级大帅哥。”   程诺文怔怔,“Ian?”   “不是他。”   光是一个骆家安,够他烦的了,怎么又凭空冒出个谁谁?程诺文没忍住,连续追问:“公司里的?客户?还是你外边认识的人?”   丁昭目不斜视,继续看手机,“我见谁好像和你没关系吧,同事。”   这句同事堵得刚想发作的程诺文无话可说。以自己今时今日的立场,确实没资格。他努力调整呼吸,装出平心静气的态度:“非去不可吗?”   “我答应过的,现在已经迟到了,他肯定很急。”   一年空白期,丁昭的生活丰富多彩,远超自己想象。程诺文震惊之余,防范意识倍增。他们这个圈子有些人就是这个口味,喜欢丁昭这样盘靓条顺的——以前也有过先例,那群老不死的东西,他以为丁昭吃过亏,不会再有兴趣。现在看,何止兴趣,半条腿踏进圈内,已在亲自实践。   “你们要去吃饭?”程诺文问,始终端详丁昭表情。   丁昭还在等候排队,平静说:“吃完饭逛街,然后一起回家。”   程诺文隐隐感觉胃疼,他沉下肩膀,低声问:“你谈恋爱了吗?”   “还没。”   丁昭划两下屏幕,喃喃,怎么还有十九个人啊。   “去哪里?”程诺文按下丁昭手机,“我送你。”   知己知彼,他的战略。上车后,程诺文开导航,问丁昭目的地。对方冒出一句:翠湖天地,四期。   程诺文眉头紧皱。什么超级大帅哥住翠湖天地?这地方吃新天地的地段,一平米三四十万起,大房型随便一套都奔着一亿往上。   自己在同辈里算是赚得动了,年薪分红加投资,买滨江那套房按揭都要杠杆拉满。危机感几番来袭,南京东路到新天地三公里的距离,程诺文脸色极差,开得比蚂蚁爬还慢。   好不容易开到,丁昭一解安全带,扔句谢谢,钻出车登时跑得没影。程诺文外面的车子进不去,想在路边找个车位等人,可惜新天地寸土寸金,停车区域少得可怜,他找半天也排不到一个位置,只能不停兜圈。   丁昭会不会被骗了?他心烦意乱,没注意开错车道。市区摄像头灵敏,一个逆向行驶,转眼扣掉三分。 第96章 坏转变(3)   进三月的第一周,CO2迎来两位特别嘉宾。当天迎接,乔蓓特意穿一身大红色。有人问起,老总皮笑肉不笑,说是红色辟邪。   香港合伙人来上海,美其名曰考察大陆市场,实际用意不得而知。CO2上海独立运转多年,两位合伙人在香港设个办事处,投钱分钱,过往鲜少插手这边的工作,一些资深员工甚至都没见过真人。   年初骆家安空降,司内有过一阵流言蜚语,如今幕后玩家现身,不少人嗅出某种信号,CO2三百个小群每天直播,信息量极为庞杂。   两名合伙人性格迥异。矮个子的史蒂芬长得很精干,不苟言笑。他是美籍华裔,能讲广东话,却不会国语,仅有几句:你好、谢谢、手机尾号多少多少。说话时一板一眼,走路头抬高,略显傲慢。   夏东尼与他不同。皮肤黝黑、身型健硕,一看就是常年做户外运动。这人最爱四处乱窜,总能听见他在办公室各个角落用塑料普通话逗乐一群人。   听说丁昭在BD跟Kate之后,楼下抽烟时,夏东尼经常主动攀谈,拐弯抹角问他有关Kate的事情,还不是工作上,私生活偏多。   对外人,上司的事情丁昭向来守口如瓶,该挡的全部挡过去。夏东尼察觉出他的口风严实,叹息道:鱼仔还好吗?   丁昭惊讶:你也见过Kate的拉布拉多?   算是吧。夏东尼苦笑,又问起Kate何时回公司,得到答案后若有所思。不久,两位合伙人宣布驻留上海的时间向后延长一个星期。   Kate出差回来,史蒂芬与夏东尼仍在,后者在公司撞见Kate,一脸柔情似水,说好久不见。   女人回句同样的话,模样落落大方。   今晚Beth喊我们聚下,老地方,你也会去,是吗?   当然会去,既然碰到了,总归要聚一聚。   见她爽快答应,夏东尼心满意足,说那晚上我来接你。   丁昭当时在场,Kate也没藏着掖着,私下为他解惑:Tony是我前夫,离婚好多年了。   也只惊讶几秒,大约是夏东尼某些方面的表现在丁昭看来相当熟悉,尤其那副面对Kate欲说还休的神色,与程诺文相似度有七八分。   Kate解释:她与夏东尼是港大同学,恋爱早,结婚也早。两人在香港打拼多年,Kate后调职上海,异地婚姻多有磨难,走向破灭是人之常情。好在分手亦是朋友,乔蓓当年创业找投资人,还是Kate介绍夏东尼给她认识,才有CO2第一笔启动资金。   她去丁昭家里接鱼仔。拉布拉多几周没见妈妈,差点思念成疾,飞快扑到她身上。   “不好意思,小昭,麻烦你照顾鱼仔那么久。”   出差前,Kate原本要送鱼仔去她妈妈家,可惜老人腿脚不方便,无法天天遛狗。丁昭听后,主动说要不寄来我这里吧。鱼仔年纪大了,总会让他想起叮叮车,不免心生怜惜。   “不麻烦,它很乖的。”   他帮忙整理鱼仔的玩具,Kate想到什么,笑道:“不止,还是超级大帅哥呢。”   丁昭莞尔。那天他去艾迪逊工作,让郝思加帮忙遛狗,结果朋友一路遛去白睿德家,不得已,只好过去接。   “Nate前几天来问我有没有认识的人住在翠湖天地,说什么‘长得超级帅’,我还奇怪呢,哈哈!”   得知真相的Kate乐得不行,替丁昭遮掩,故意对程诺文说是啊,这人(狗)她认识,以前做特警的,确实长得帅,一点没夸张。   高大而黏人的帅哥此刻静静窝在Kate怀中,忽然耸鼻子,凑近她东闻西闻,确认后睁大眼看向她,短促叫了两声。   Kate愣了愣,随即明白鱼仔闻到了谁的气味,她抱住大狗:“退役那么多年,你怎么还是一闻一个准,他也就和我说了两句话而已。”   鱼仔看着妈妈,体会出她的情绪,不再叫了。   送走拉布拉多,屋子只剩丁昭一个,世界重归寂静。他打开共享相册,有个新视频,点开是叉烧咬着小毯子甩来甩去。   程诺文当共享相册是心情日记,每次放叉烧的视频照片,都会在下面留言,写点感受。起初字数不多,记录叉烧在家踢了啃了什么,到后面,逐渐变成他的自言自语,昨晚没睡好闭眼都是你云云。   丁昭从不回复。   以前他给程诺文建过相册,收录偷拍下的那些瞬间,以为可以一直建下去。后来删除,系统提示操作无法撤销,他按下是,数据清空后,再也找不回来。   大脑要是也可以格式化就好了。不想要的回忆只要删去,多简单。可惜人是受伤体质,伤口结疤,再怎么呵护,疤只会变淡一些,却不会消失。   共享相册又有新照片:叉烧围着丁昭的那件新外套,撅着屁股,垂头丧气趴在沙发上。   程诺文留言:宝宝想你了。   丁昭盯着那行字,手指动一动,最后还是什么都没留下。   *   品鉴会如期在艾迪逊举行,丁昭到场协助。结束后的afterparty办在楼上酒吧,听说有免费酒水,CO2来了一拨同事。丁昭中途收到骆家安信息,说他下班也会顺道过来。   楼下忙完,丁昭与杰西卡收工。上去时吧台挤满人,骆家安见到他们,举手示意自己这边还有空位。   杰西卡到吧台即刻猛灌一杯,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她高跟鞋穿了一晚上,十个脚趾现在已经麻得没有知觉,直喊吃力,拿起一排shot跑去沙发软座找人大战。   不多时,程诺文与庄晓朵也上来。酒店公关见到程诺文,赶紧推他去酒吧中央,大灯一关,有人推出一辆小推车,蛋糕上的蜡烛火光微微摇曳。   众人拍手:Nate,生日快乐!   丁昭失掉喝酒的心情,他嫌室内太闷,说要去外面的露台抽支烟。   骆家安同行,他并无烟瘾,抽烟纯是社交性质,一盒宝恒莫吉托,打开只动过两三支。   两人点上火,好几天没碰过面。合伙人在的几周,全是骆家安作陪,昨天送走,他才算闲下来。   骆家安问丁昭,上次他说请客的事情还算不算数。丁昭暗想糟糕,最近忙着工作,又把这件事忘了。   他有些抱歉地说:“等忙完一定。”   “事先说明,我不是贪图那一餐饭,只是想和你多相处。”   若是在室内,还可以借口人声嘈杂,当作没听见。然而骆家安眼神真挚,无视实在残忍。   “在公司做同事也是相处。”   “那我当然不是只想和你做同事。”   丁昭默默吸烟,“CO2禁止办公室恋情,你知道吗?”   “噢,那个,”骆家安笑了笑,“我听过,Nate定的吧。我觉得还蛮不合理的,其实只要不同部门,非直属上下级,谈个恋爱又不是犯罪,何必那么严格。”   “不是所有人分开后都能和平共处,消极关系容易影响工作,这么规定也有道理。”   骆家安嗯一声。他按灭烟,靠向丁昭,柔声道:“就当你要遵守,但严格来说,我不是上海办公室的人,所以这条规定对我不适用。   “我只想知道,小昭,撇开这些,你是怎么看我?”   骆家安做事风格明快,连表达感情也很直接,他人学不来的程度。丁昭心情复杂,隔半天说:“你人很好。”   对方轻轻叹气:“我最怕你说这句。”   “我认真的,你很好,但是——”   骆家安替他补全:“但我不是Nate?”   丁昭不语,骆家安也不急于确定答案,他在高层眺望,“我读书时喜欢过班上一个男孩,但到毕业都不曾与他说过我喜欢他,担心被拒绝,长大后参加同学聚会,才知道他原来当时对我也有好感,所以从那以后,我想到什么都会说,也都会做,机会总是稍纵即逝,如果不把握住,未来回想,就只剩遗憾了。”   他看回丁昭,向他走近一步,“小昭,我不介意从同事做起,只要你愿意,我们可以慢慢来。”   *   室内依旧热闹,处于人群中心的程诺文收到惊喜,表情并无多大变化。   今晚他滴酒不沾,有人跑来干杯都做婉拒,被揶揄修身养性,也只淡淡说:不好意思,最近身体不好。   庄晓朵正帮他一起分蛋糕,递刀给他。程诺文往下切,下意识朝外看。他所站的位置恰好可以看到室外抽烟点,众人都聚在他这边,只有丁昭与骆家安站在外面,眼对眼说话,持续已有好几分钟。   他远远分辨两人表情,突然骆家安打破安全距离,凑近丁昭耳语。丁昭听完,神色略有变化,他侧过脸,骆家安没有离开,贴着丁昭面颊留下亲吻。   程诺文面色顿时阴转暴雨。中国人就别搞贴面吻这套了。他握紧刀,见丁昭没有拒绝,心往下沉,身边有人说话,一句也听不清。   丁昭没有激烈反应,骆家安放开他,两人回室内,始终站在一起。   他们都年轻,骆家安三十不到,看上去与丁昭更像同龄人。   庄晓朵暗地里推推他:Nate,你看清再切。   他回神,才发现蛋糕被自己切得歪歪扭扭。上面两根蜡烛的火光早已熄灭,数字三和数字四燃尽后,露出的黑色烛芯仿佛在严肃提醒他:他又往相反方向迈进一步。   工作后,他的每个生日不巧都是工作日,或多或少,总有人帮忙庆祝。只有去年最糟,所有不好的事情挤在一起,丁昭也挑中那天离开他。   今天他不提一句,最好大家都忘记。谁知道酒店公关做事滴水不漏,早做了安排。台面上的礼仪,他不能驳人面子,暂且站在中心接受认识与不认识的人送来生日祝福。   而最想要的那声,今年、明年,很多年里,也不知道能不能再收到。   骆家安的手放在丁昭肩膀,他们再次贴近、交谈。   只有看客的坠落悄无声息。afterparty收场,众人四散。程诺文没喝过酒,是当晚唯一能开车的,收过惊喜就得付出,他还需将不清醒的同事一一送回家。   丁昭本想和骆家安一道走,结果喝大了的杰西卡力气惊人,一把将他按进车里——Nate都说要送了!   眼见三位同事倒在后排,他没办法,坐上空着的副驾驶位。   几人住在不同区域,程诺文半夜横穿上海,按照远近逐一将人送回。车门一路开开关关,直至最后,车内只剩他们两个。   程诺文不发一言,沉默得反常,也不像之前从各个方向偷偷打量丁昭。他不知道丁昭搬家后的具体地址,也没问,持续开车。   “前面靠边放我下去好了。”   丁昭出声,程诺文依言驶进停车带。   开车门时,丁昭发现仍是上锁。他按了好几下,未果,回头看程诺文。对方默然坐着,极安静,那是汹涌波涛未掀起时为海平面营造的假象,谁也不知道它们何时袭来。   丁昭口干舌燥,又试了一次,车门纹丝不动。   “……程诺文,开门。”   “我在生气。”   对方忽然说道,语气冷静至极。丁昭没来由颤抖,他见识过程诺文这种深不见底的时刻,身体刹那间生出本能反应:绝不能靠近。   “今天看见你在外面和Ian说话,他先碰你,又亲你,你为什么不避开?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你不避开,要么是来不及躲,要么是你也愿意,不管哪个,我都很想拉走你,最好谁也看不到你。什么Ian,什么翠湖天地的野男人,都去死好了。如果你像玩具那样,我可以把你关进玻璃柜,或者你是狗,我就栓住你,每天整理你,照顾你,你不会走,会永远待在我身边陪我。”   程诺文神经病发了……丁昭喉咙发紧。前段时间程诺文呈现出一副安全无害的样子,让他几乎忘记对方本质上是拥有极强动物属性的人,他会蛰伏捕食,仿佛此刻。   指甲深深抠进掌心,丁昭向后退,下一秒,他以为程诺文要发起攻击。对方极快地看他一眼,没有扑过来,而是低头靠到方向盘上。   “但我知道这样做不对,甚至想都不应该。所以我不是在气你,我是气自己。”   他闷声说:“我又一厢情愿,有这种不好的念头,妄想把你当成自己的附属品,想要拥有你控制你,明明在你心里我已经是最差的那个等级,我还是做不到老老实实只当你同事。我每天想你,想你会不会偶尔想我,你以前喜欢我,那么现在这份感情还剩多少?百分之五有没有?五都多了,可能还是负数,一想到这些我心里就烦得要死,根本睡不着。   “我真的不想说这些,你听完肯定又要讨厌我,但我更不想对你不诚实。我之前说,你做什么我都接受——我真高估自己,我连你在共享相册里不回复我都接受不了。”   有时我都怀疑,你是不是给Nate下过咒。   那天Kate开玩笑,说程诺文哪有这种时候,提到你就担惊受怕。他碰上工作,是一定会求证,现在居然这么好骗,说什么都相信。   她随之感叹:爱情让人患得患失,但只有爱你,才会让Nate变得那么不自信。   程诺文依旧垂着头,他解除车门锁,“很晚了,你回去小心点。”   丁昭坐着没动,过了一会,他点开程诺文的导航,输入小区名字。   系统开始规划路线,程诺文听到提示音,惊醒一般,抬头看向他。   “这么晚车很难叫的,”丁昭系好安全带,“你都送完三个人了,唯独我送不了?”   程诺文如鲠在喉,半句话讲不出。   “不想送啊,”丁昭拿出手机,“那我打车。”   送的!怎么可能不送你。程诺文坐直身体,头发有些凌乱,他伸手梳整齐,酝酿半天才有力气发动车子。   又变回会借反光镜偷偷打量他表情的程诺文了。   一路无话。午夜前,时间走到11点59分,还差一分钟翻过一天。   昏暗的车内亮起一双眼睛。他轻声说:“程诺文,生日快乐。” 第97章 坏心思(1)   新的周末,程诺文按时参加领养集会。   比格家长群见到活蹦乱跳的叉烧,均放下心来,指着它的小鼻子说,下次不可以再乱吃路边的东西了哦。   小狗沉迷小杯奶油,半句话都没听进去。它吃完,满足地舔舔嘴,跳起来扑到程诺文身上:快快!看看!   程诺文按住它。这周丁昭没来,他也没太失落,锲而不舍地继续填志愿者申请表。提交时,某个穿统一制服的男孩向他爽朗问好:“叔,您又来了,每周都参加我们活动,退休生活一定过得不错吧。”   程诺文:“我才三十四。”   对方露齿一笑,“那您比我爸也小不了几岁。”   程诺文不与他计较。没经历过社会毒打的年轻人,未来总有人教他做人。三十四怎么了?三十四,他的当打之年。   集会的狗家长大部分都认识他,见到打招呼,说狗随主人,你精神一好,叉烧看着也稳定很多。   他不否认,最近程诺文的睡眠质量直线上升——丁昭开始给共享相册留言了。虽然与他无关,只是在叉烧照片下发两个字:不乖。   已是很大进步。项目结束后,丁昭搬回BD。如今望向那边工区的视线没有绿植遮挡,可以清晰地看到丁昭的每日进出:今天的衣服也很适合他,黑色卫衣和圆领衫,清清爽爽,好看。   程诺文低头,摆正桌上的四个玩具。企业微信弹出实时信息。   Ada:Nate,下周去深圳出差的行程你看下,时间没问题我去安排。   董遐迩那边的时尚品牌即将在深圳开两家快闪店,需提前过去勘场,顺便和供应商开会,看方案做选择。程诺文检查过行程,回复没问题,将出差加进日程表。   去的这几天,狗怎么办?他稍作思考,打开私人微信,问丁昭能不能帮个忙。   ……程诺文,你别得寸进尺。   就三天,否则叉烧去完宠物酒店回来又要闹了。   你养的狗,怎么什么事都要来找我。   程诺文沉着敲下一行字:你是叉烧爸爸。   ?那你是什么?   另一个爸爸。   他补充:狗不能有两个爸爸?   丁昭无语,他最恨和程诺文谈逻辑,干脆不回了。   十分钟后,共享相册跳出照片,程诺文精选数张叉烧躺沙发/床/地板的仰面照,镜头语言别有用心,刻意营造出一副悲伤氛围。   吃软不吃硬,他与程诺文的通病,彼此意识到之后,真是互相折磨。   丁昭阴沉着脸,让程诺文发时间过来,随后揣上烟盒下楼。   恒光吸烟点今天寥寥数人,却有两个熟悉身影。边晔正与骆家安谈天。   他暗暗奇怪,之前都不见这两人有那么友善的说话氛围。骆家安来CO2的第一季度,专组已经开始盈利,看来前景无限。客户组甚至有阿康私底下询问能否转组,边晔理应与程诺文一样,对骆家安更加防备才对,如今却笑声连连。   转念一想,边晔本就不像程诺文那样一根硬骨头,折一下都不肯。他和谁都能谈几句,也许只是社交罢了。   两人见到丁昭,骆家安先告别,说有事上去。他经过丁昭时敲敲手机,示意他看信息。   这周日请客能作数吗[笑脸]   可以,你选地方吧。   这顿饭欠了那么久,总该还上。但对于骆家安那天提出的建议,丁昭并未回复。任何一段关系确立之前,他都会认真思考,不想随便开始结束。   “Ian刚和我提到你,问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去他那里。”   边晔点上一支烟,向丁昭递出打火机,“你现在可是人才了,小昭,哪个组都想要你。”   “我是BD的。”丁昭重申。   边晔挂上笑:“还是那么认真。”   笑容只有一瞬,很快消失。近日撞见边晔,都不见他展现那副游刃有余的状态,大部分时间都似乎怀揣心事。   这个月,客户组与品牌续年框。B组掉了一个,好在边晔和白睿德关系过硬,迈赫厘是保住了。A组那边情况好些,柏嘉丽和佲仕皆成功续上,不过规模较之去年有所缩减,不算太理想。   丁昭问他是不是担心业务,边晔听出他的关心,说没事,品牌走走留留,都是再正常不过的,能有什么问题呢。   他吸一口烟,慢慢吐出,然后看向丁昭:“小昭,你有没有想过换个地方发展?”   “什么意思?”   “我是指除开CO2的其他公司。”   丁昭摇摇头,怎么突然谈起这个。   边晔自顾自道:“Nate不混圈子,我不一样,我也认识不少客户和4A的高管,不管是甲方还是乙方,帮你引路,一句话的事情。”   越说越变味了,丁昭制止他:“我没打算跳槽。”   广告业换坑,再正常不过,跳槽也是升职加薪的一种手段,但BD这份工作做到现在,挑战有,成就感有,还有一群配合的同事,以及教会他许多的Kate。轻易离开,丁昭舍不得。   边晔像猜到他会这么说,轻叹一声:“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你相信我,如果想走,现在跳出去,是最好的机会。”   丁昭皱起眉:“你今天说话怎么那么奇怪。”   不听劝。边晔盯他良久,收回目光,眼一闭,假装头晕,说哎唷,这里空气不流通,我刚说什么了吗?有的话也当我脑子懵胡说好了。   边晔爱摆笑脸,极少露出那种正经说事的表情,丁昭将这件事挂在心上。周日与骆家安出去,一顿饭时间,他吃得并不畅快。   CO2的生态圈,偶尔有点小风小浪,乔蓓都能压下。但自从骆家安加入,航向明显超出她掌控范围。再加上合伙人来过一回,也不晓得播下点什么流言的种子,如今连实习生都在背后嚼起舌根,说Beth是不是年纪上去,老将迟暮,管公司有点力不从心了?你看过去一年,她带的业务都没什么起色,尤其Ian一来,对比更强烈。   想到这里,丁昭抬头,看着正与他聊天的骆家安,迟疑问:“Ryan和我说,你想借我去你们组做事,最近很忙吗?”   骆家安笑道:“不是借,我确实想你转来我的组。”   “我只是SAE,一个阿康而已。”   骆家安说你太谦虚了,能适应BD的节奏,跟着Kate锻炼那么久,说明你的能力与潜力绝对不止如此   “而且title这种东西,虚名而已,不能真正代表什么,CO2十几个AM,我都观察过,你不比他们差。”   他意识到什么,啊一声,“我不是给你压力,小昭,你想留在哪一边,都看你。”   丁昭动作一顿。他说哪一边。不是哪一组。   跟Kate这一年,对方和他说得最多一句话:做BD要学着分辨言下之意。客户的真实需求有时不一定会放在brief里,你要通过搜集、分析来确认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他也不是刚进公司的菜鸡,不懂上层振荡,觉得那与自己全然无关。他现在是Kate的左右手,来挖BD的人,骆家安不可能只看中他能力如此简单。   丁昭压下情绪起伏,表面点点头,“我考虑一下。”   他食不下咽,吃完借故说有事要先回去。骆家安送他到家楼下。道别时,对方伸开手臂,想和他做个拥抱。丁昭没拒绝,当对方国外念书时间长,沾染了一些外国人喜欢肢体接触的习惯,只是动作略微有些僵硬。   上楼时,他还在想“哪一边”的问题,走路差点踏空楼梯。到五楼,声控灯不够灵敏,他在黑暗中摸索,慢吞吞往家方向走,忽然察觉地上有团东西。   丁昭心一滞,以为是小偷作案,赶紧拿起手机照明。   亮光刺眼,程诺文用手遮住视线,“小昭,是我。”   这栋公寓楼也真适合藏人,程诺文一声不吭在这里蹲了多久?自己上来,愣是一点动静都没听见。   丁昭关掉手电,声控灯终于亮了。程诺文怀里抱着叉烧,脚边放着一大袋子东西。   小狗看到丁昭,后腿一蹬,从程诺文怀中跳下去:要抱抱!   坐好。丁昭做个手势。叉烧睁大眼睛,回头看看程诺文,再看丁昭,最终乖乖坐下。   “不是说好九点来送狗吗,现在才几点?”   “我以为你在家,想让叉烧早点过来见你。”   程诺文脸上不痛快,他看别处,“如果你去约会……可以提前和我改时间。”   大概是看到骆家安送他回家了,丁昭摸出钥匙,“我答应你帮你看狗,不代表你可以教我做事。”   他一开门,叉烧立刻钻进去,左顾右盼一番,选定自己的新窝,跳到双人沙发欢快摇尾巴。   程诺文想跟着丁昭进去,被他一掌挡住,“站外面。”   三八线画好,程诺文没撤,将那袋东西交给丁昭,里面是叉烧的食盆水盆以及一堆玩具。他介绍得很细,一个个拿出来给他看过。   丁昭喊停:“我又不是不知道哪些是哪些,东西留下,你可以走了。”   程诺文立在那边不动,许久后,喊:“宝宝。”   他说:“我想和叉烧说句再见。”   丁昭没办法,进屋抱起小狗,抓着它两条小短腿,对门口的程诺文挥一挥。   “行了吧?”   程诺文放松表情,他握住小狗爪子,猫唇上扬,“宝宝,听话,乖乖的。”   又对丁昭说:“我很快就回来。” 第98章 坏心思(2)   换个环境,叉烧头天晚上略有些不适应,但和丁昭睡过一夜,立即接受了这间小屋,四处巡逻一阵,放下心来:汪汪,只有宝!   它不肯呆在窝里,只要丁昭在家,一定跟着他,要不就跳到沙发上,挨着丁昭要他抱,黏人程度比起一年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丁昭好久没带它,想着也就三天时间,任由叉烧放肆,做好了被它拆家的准备,结果小狗表现出奇的乖巧,家具不咬不碰。丁昭喂食,也先坐着,等丁昭放好狗粮,指一指盆子,才屁股扭扭,头一埋,风卷残云。   你转性了?他抱起叉烧左右检查,确定是熟悉的那只大耳朵,忍不住笑了,奖励般揉揉它的脑袋。   小狗得意,晚上与丁昭依偎着看电视,将湿润润的小鼻子拱进对方脖颈间,嗅一嗅他的气味,随之发出满足的呼呼声。   不要再丢下宝。它紧紧扒住主人,怕对方再次消失,打瞌睡也不放松。丁昭哭笑不得,抬手调轻电视音量。他拿过梳子给小狗梳毛,叉烧舒服了,吹出个鼻涕泡泡,跟着打一圈,向他露出肚皮。   丁昭低头亲亲它,小狗睡梦安好,好像什么都未曾改变。   过了两个快活日子,第三天,叉烧终于意识到程诺文许久没有现身。它没人折腾,多少忧郁起来。面对丁昭,它不敢闹,就蹲在门口小声哼哼。起初丁昭以为它想出门,下楼遛过一圈,回来后叉烧跑去玩具堆,叼出程诺文留下的衣服,铺在门口坐上去,继续哼。   小狗的爱最无私,谁对它好,必定加倍地爱回去。丁昭无可奈何,翻联络表,找出程诺文的头像。   他看着小狗,“我是为你打的。”   叉烧似乎听懂了,抬头挺胸,样子还挺骄傲。   他轻轻吸气,按下视频通话,听了几声忙音,那边接通,入耳就是音乐声,吵得厉害,屏幕上阵阵闪光,信号也不太好。   丁昭沉默片刻,对面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说小昭,你等我一下。   等程诺文换个位置,信号稳定许多,周围噪音渐轻,他重新出现在屏幕中,看身后背景花样,像是在哪个娱乐场所。   “今晚供应商做招待。”   对方主动交代,接着补充:“绿色KTV,正常社交场合,Ada她们都在的。”   “我又没问你。”   程诺文抿唇:“是我怕你误会。放心,我只准备待半小时,马上就回去了。”   丁昭不吱声。对方出差去哪里,他不关心,也不想问。   程诺文观察他的表情,有些迟疑:“是不是叉烧有什么事?不乖?发疯了?还是它在你家咬了什么?”   开玩笑,它现在可不敢。丁昭把小狗移到屏幕前,叉烧一看到程诺文那张脸,嗷一声,伸出爪子挠屏幕。   程诺文稍稍放松,猫唇翘起两分,“想我了吗?”   叉烧摇头晃脑,冲上去想舔屏幕,被丁昭制止。他按住小狗,让它对准摄像头与程诺文父慈子孝。   程诺文逗了一会小狗,又问:“视频我都看过了,这两天没给你惹麻烦吧?”   丁昭撑着下巴,嗯一声。他看狗的底线:程诺文不许发信息骚扰。两人提前说定,丁昭每天早中晚三次会发视频在共享相册,给程诺文展示叉烧的情况,其余时候,非紧急不联络。   “不打扰你就好,我明天下午的航班,落地后就过来接它。”   “哦。”   “小昭——”   “叫名字。”   程诺文哽住,他略作停顿,低声说:“我想宝宝了。”   丁昭一声不吭,将小狗往后拽,“有事,先挂了。”   屏幕变成漆黑,叉烧扑回手机,肉垫按在上面,呜噫呜噫叫:爸爸没了!   通话显示五分钟,却觉得有五小时那么长。丁昭揪住叉烧,垂头埋进小狗毛茸茸的身体,随后抬头,连续做几个深呼吸。   一条信息进来。说好不许发的。   程诺文:谢谢宝宝。   理应习惯性删除,手指却迟迟不做反应。丁昭低头瞄一眼叉烧,小狗也看向他,两只大眼睛无辜而闪亮。   翌日程诺文提前发来航班信息。丁昭没排工作,准时下班,到家遛完叉烧,他开始整理小狗的行李。叉烧看了一阵,飞扑到他脚边,估计是知道自己要被送回去,急了,围着丁昭打转。   乖,你总归要回家的。他安抚似的拍拍小狗,将东西打包好。不多时,有人上来摁门铃。   程诺文从机场直接赶来,模样风尘仆仆,抱起狗时,他眉头无意识蹙起,神色之间有一闪而过的烦恼。   相处太久,丁昭能够轻易捕捉对方细微的情绪变化,脱口问道:“你在烦什么?”   程诺文迟两秒,答没事,飞机坐得有点累。   怀中的叉烧凑到他面前,舌头一甩,呼哧呼哧舔他。程诺文眉头舒展,“这么想我吗?”   他看向丁昭,“辛苦你。”   换作别人,丁昭可以礼貌回一句不辛苦,或者当然辛苦,权当开个玩笑。他把整理好的袋子塞到程诺文手上,“就这一次,我家不是宠物酒店。”   我知道,谢谢。程诺文是真心实意,他下楼,让小狗进车。叉烧爬上宠物安全座,蹲在那里不动了。   程诺文摸摸它的耳朵。昨晚他一夜没睡,脸色不好,上门时试图遮掩,没想到丁昭一眼看穿,也不知道那个太累的说辞听上去是否可信。   他承诺过,不再对他不诚实,但有些事情未确定前,他不想让丁昭担心。程诺文闭上眼,手机震动,有人发来信息:空了联系我。   程诺文回复:我等会过来,当面谈。   *   四月,行政忙碌,手头尽是一堆出差申请。   客户组忙执行,BD出门比项目,机票酒店都靠他们预定,时刻都得注意,以免搞错行程。   今年还多个任务:机票比价。老总削了一部分的出差预算,以往买机票挑时间,现在挑打折,无形中增加不少工作量。   丁昭的出差申请发出两天,行政回以确认邮件。他与Kate要去北京两周,有几个本土的品牌主看过CO2案例,很感兴趣,特意托人牵线,想和他们见一面。   原本应是Kate陪乔蓓同去。没想到临出行前,老总放鸽子,说这几天身体不爽,不适合跑长途,你带小昭去见见吧。   问起乔蓓状态,Kate叹一声,说她年纪也不小了,还当自己年轻人那样熬夜,每年体检都是我催她才肯去,最近公司又……只能我们代劳了。   丁昭听出她语气中的忧虑。年后Kate的海外出差并不顺利,CO2服务国际客户,以高奢为主,调性一直拔得很高,但这几年奢侈品牌在国内发展略显疲软,整体的市场预算都在压缩,分出来的生意少了很多。她跑了一圈,固然有些合作机会,可惜评估下来,对公司的加成不太。   一年来,CO2没进过新的核心客户,仍旧老几样,甚至还掉了几桩稳定生意。BD拼命比稿,只要有可能,无论大小都接,然而远水解不了近渴。这年头,哪家代理商不是把已有的业务死死攥在手里?要从别人那里掰出点饼干碎吃,不现实。   司内氛围一向轻松,近来阴云缭绕,唯有骆家安的专组表现明朗,生意蒸蒸日上。他们走账不通过上海这边,到底赚了多少,财务也估不出,只提醒乔蓓,CO2再不来个大型项目做定海神针,别说人心了,现金流都可能出问题。   本土的品牌主过往虽然接触少,但他们经过几轮融资,手头阔绰,正是急于用钱抢占市场的时候,如能谈成,对公司帮助很大。Kate如此解释,并让丁昭打起精神,这两周他们有场硬仗要打。   落地后,两人马不停蹄开会见客,连轴转了六七天。北京四月飞絮,附加沙尘暴,出门仿佛废土穿行。Kate一件米色风衣,外面转两圈可以变成驼色。从客户公司出来,他们迎风眯起眼睛,相视一望,均是灰头土脸。   到四月底,北京天气好转,品牌主那边的洽谈也渐入佳境。有戏!Kate欣喜,和丁昭与乔蓓开视频会议时,表示成功几率有近五成。   老总的面色不见改善。BD来北京,她每晚都会和他们开个短会,丁昭眼见她脸色一天比一天差,会议多数时间只听不讲。   是公司有什么事吗?丁昭咨询郝思加和杰西卡,得到的回复皆是没看出有何不妥。   叉烧的共享相册这两周的更新也慢下来,一天最多只有一两张。   也许只是程诺文太忙,回家时间变少而已。他暂时不去多想,晚上却下意识会打开相册等更新,等着等着就睡着了,醒来看到上面的小狗还是昨天那样。   焦虑无形,等到忙完手头上的事情,出差也近尾声。饶是Kate这样的精力也吃不消了,说不急着回上海,今天好好休息,明天再走。   丁昭回房,送去干洗的两套衣服已经熨好送回,他正收拾行李,手机连续跳出好几条信息。   郝思加:快看邮件。   郝思加:快点!   郝思加:丁昭!!!   郝思加:丁昭,速回。   怎么了?他不解,退出打开邮箱,刷新过后出现一封未读邮件。   看清的瞬间,丁昭愣在原地,全身血液仿佛被抽空,几近窒息。他手指哆嗦着按了几次,都未能成功点击进入。   四月晴天,周身却冒出刺骨寒意,令人如堕冰窖。   内部群发邮件:本人实名检举CO2客户A组总监程诺文收受供应商性贿赂,附证据。   发件人:董遐迩。 第99章 坏心思(3)   晚十点,丁昭与Kate落地上海。两人在收到邮件后,即刻改签,赶在当晚回沪。   去恒光的路上,丁昭手掌仍是冰冷,他中途给程诺文发过信息,也打过电话,没有回应。   董遐迩在抄送全公司的邮件中写明:某月某日,供应商以招待为名向程诺文提供性工作者服务,并申明程诺文曾多次在与第三方合作期间进行权色交易,利用职权之便谋取利益。她作为直系下属,数度规劝容忍未果,直至此次决心揭发,云云。   附件含有多张照片,拍摄角度设置得正好。酒店客房内,程诺文与赤身裸体的年轻男孩独处,暧昧场面一览无遗。   日期与程诺文视频通话的那天重叠。丁昭记得程诺文说过,那晚是供应商招待,自己只留半小时就走。   他在车上翻信息。事件发酵得极快,半天时间已从CO2内部流出,好事者同步转发。alb泡泡连续刷屏,全是有关此事的讨论。   ——看照片是偷拍啊,这手下也真的勇,听说他们AD是gay,啧啧,乱是真的乱。   ——我前司也有过,一群高层出差,供应商接待完给他们开房间,一房一娼,就是逼着大家一起搞,搞完所有人都有把柄在彼此手上,就得一起做脏事,美其名曰巩固合作关系,非常恶心。   ——Nate程我见过,谈生意的时候人还挺专业的,真没想到……CO2会开除他吗?不开客户要闹的吧。   司内同样议论不断,杰西卡那边的消息:A组服务的多个品牌收到风后,均来问责,要求老总尽快给出处理结果,并表明决不与不道德的乙方有任何牵扯。   郝思加:我问过Reid,他说这件事很难办。站在客户角度,需要规避一切风险。脏水已经泼出去,哪怕人是清白的,A组也会受很大影响,他去问过一圈,好几个牌子都有让Nate退出的意思。   身旁Kate神色凝重。两人下车,28层,每秒往上都是煎熬。进到办公室,公司只开一盏节能灯,BD工区站着几个人,围成一圈,气氛沉寂。   见到Kate出现,为首的庄晓朵露出暂时放松的神情,向中心的人低语,说Beth,Kate他们回来了。   乔蓓点点头,她半躺在椅子上,面色极差,握着一个小药瓶,向Kate招手。   女人走到她身边,握住她,问要不要去医院看一下。乔蓓说不用,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再说,现在根本不是跑开的时机。   围在周边的几人脸上各有忧虑。客户组高层只有庄晓朵一个,另有创意两名CD、文案组艾瑞克,以及几位支持部门的负责人。   CO2的管理层有一半站在这里。边晔不在。   乔蓓看一眼Kate身后的丁昭,想说什么,最终咽下,没作声。丁昭明白,他们有要事商议,自己留下反而会有影响,于是主动说我先回去。   走前,他望向程诺文的工位,一切如常,仿佛什么都未发生。   出门坐电梯时,庄晓朵叫住他,说送他下去。丁昭没有拒绝,两人一时无话,下到十几层,庄晓朵开口:“Beth下午的时候让Nate回去了。”   又道:“你也不相信,对吗。”   太多问题没有答案,丁昭欲言又止。看他如此反应,庄晓朵不逼他回答。到底层,丁昭迈步出去,庄晓朵忽然伸手挡住电梯门。   “小昭,我和Nate一起工作六年,他私生活如何,我不评判,但他绝对不会做出这种违反职业道德的事情。他不是这种人,在这一点上,我无条件信任他。”   她接着说:“Ada这次发难,那么突然,时机又那么巧,用意绝不简单。她和我在Nate手底下这么多年,知道他最看重什么。业务掉了,他可以重新争取,可名誉受损,对他来说是致命的。蛇打七寸,Nate自尊心那么强,用这种事情攻击他,不止是要他下台,更多是让他难堪。”   庄晓朵长叹一声:“他是人,不是神。你没有看到下午Nate是怎么走的。公司多少双眼睛在他身上,出办公室短短几步路,走来和上刑场一样。”   她放开手,电梯门慢慢合拢,分别前,对方声音传来:“他在家,如果你愿意,可以去看看他。”   在恒光门口打上车,丁昭改了几次最终地址。司机疑惑问客人,您不知道要去哪里吗?   他说不好意思,最后打出几个字,确定后司机起步。半夜高架仍是拥堵,停停开开,丁昭在后排沉默看了片刻风景,仔细厘清所有思绪后,他拿起手机打去电话。   一连三通,对方终于接了:“这么晚了,不至于找我聊天吧?”   丁昭问你在哪里,能不能见个面,我有急事找你谈。   边晔闲闲道:“不用了,我晓得你想找我说什么,小昭,你已经不是A组的人,老是这么关心Nate,没必要。”   丁昭不与他争辩,“我刚回过一次公司,管理层开会,没看到你。”   “我今晚没空嘛。”   “你是不想在,你早知道会发生这件事。”   数月来,CO2势力暗中洗牌,乔蓓的金字塔根基不稳,如今摇摇欲坠。程诺文出事,这种重要时刻,边晔作为核心业务的另一名负责人理应陪在乔蓓身边。他却隐身,实在于理不合,除非他已找到比乔蓓更应靠拢的一方。   “哈哈,你这算什么,和我兴师问罪?小昭,虽然我蛮喜欢你,也想你来我这里帮忙,但说到底,我们只是同事关系,这么晚我会接你电话,纯粹是我闲得发慌,现在我要挂了,晚安。”   “如果你一点都不在乎,之前就不会提醒我早点走,”他冷静道,“你一直在观望,也犹豫过,不是吗?”   那头安静几秒,却不是挂断。   “以前我和你说,宁得罪君子,勿得罪小人。Nate做事太直,也太低估一个人的报复心理,他这次退场一点都不光彩,也是因果循环,自作孽。”   “不要用这种玄乎的说法敷衍我。”   边晔闷声笑起来:“Ada是他的手下,他没处理好,现在跳起来反咬他一口,你问我是谁的责任?Nate自己埋的定时炸弹,爆了是他活该。CO2这趟浑水早不干净了,我劝你快点走,你不听,硬要搅进来,我也没办法。”   丁昭紧紧握住手机。CO2的权力分化早已开始,程诺文、Kate固然与乔蓓统一战线,可他不确定边晔现在落到哪边,以及那一边到底还有哪些人。   “说个故事给你,”边晔收起笑声,“Nate为什么会离开T&H,他应该没和你讲过,我们这间前公司呢,最喜欢给客户划等级。逢年过节送礼,第一等送金条,第二等送现钞,往下递减。如果是重要客户,偶尔也要送些不一样的东西,需要我们阿康巧妙包装。Nate见识过后,做不到,他有气性,不愿同流合污,不仅不做,还想挑战制度,结果就是他和Beth失败后一起被净身出户,怎么样,很笨吧?”   旁人对程诺文与乔蓓出走T&H背后的原因知之甚少。丁昭过去问起,程诺文也只简单说一句理念不合。做他手下那么久,工作上,程诺文从来靠实力说话,不屑一切取巧行为。他就是那种坚信付出就有回报的人,以前他还老骂自己一根筋,程诺文何尝不是患的一种毛病。   “我不觉得,”丁昭一字一顿,“他就是不会做那种事。”   “你真的,”边晔隔着电话感叹,“你和Nate真是一类人,什么事都追求黑白分明,我可没有。明规暗潜,都懂才能做大,他想做干净生意,可哪来那么多干净生意给他做,我还有我的组要养,总不能让他们跟着我喝西北风吧。别来找我了,小昭,有时间,不如多关心摔下山的那个人。   不等丁昭再问,边晔及时按掉电话。他站在户外风口,点燃好彩,抽过半根后,他按灭,走回包厢。   “不好意思,刚才投资顾问拉着我抛美股呢,多聊了两句,自罚一杯。”   他举杯,看过眼前众位熟悉面孔,从董遐迩到骆家安,再到昨日秘密到达上海的史蒂芬,微微一笑,将波动的情绪与香槟共同饮下。   *   车至滨江,司机刚停稳,丁昭就从后排飞奔出去。他一路跑到程诺文的公寓楼,电梯要等,干脆不坐了,走消防通道上去。   到六楼,隔着门都能听见里面的小狗叫声,他急了,边砸门边喊:“程诺文,是我,快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   他声音太大,惹得隔壁邻居探头说大半夜的能不能安静些。丁昭来不及说抱歉,满脑子想着去哪里找人开锁,眼睛瞥到大门,忽然清醒。   实在是急昏头了,差点忘记一件事。他深呼吸,按上指纹锁。   程诺文果然还留着他的指纹录入。   屋内没有半点亮光,窗户拉紧,伸手不见五指。刚打开门,有团东西挤到丁昭脚边。他摸到开关,餐桌上方那盏灯亮起。叉烧立即扑到他身上,看上去像是受到不小的惊吓。   他赶忙抱起小狗,轻轻拍它。别怕。丁昭低声安慰,小狗闻到他的气味,稍稍安分下来,窝在他怀中不动。   光线投到地上,一件脱下的外套,往走廊,陆续见到领带与西装马甲。丁昭抱着狗向里走,在主卧门口停下脚步,有样东西发出微弱闪光。   丹斐经典1971静静躺在那里。程诺文最爱惜的那只表,他拾起,边角已磕出一道裂痕。   主卧房门虚掩,丁昭推开,房内只有角落的玩具柜勉强亮着:程诺文认真打理的三层玻璃柜此刻面目全非,玩具混着玻璃碎片洒了一地,灯带也七零八落,时闪时不闪。   坐在玻璃柜边上的人一声不发,头埋进膝盖。空气中传来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叉烧害怕,长鸣一声,跳出丁昭怀抱,逃回客厅。   心跳几乎变成一条直线,丁昭走到程诺文面前,对方右手骨节全是血,好几道深浅不一的伤口。   这个家那么大,唯一让程诺文真正安心的地方只有这里。他看中他的玩具柜,闲暇时,大部分时间都用来细心保养。每个玩具的排列、摆放角度,他都有自己的规矩,不会轻易更改。   他是用什么心情打碎这一秩序。丁昭半句话说不出,他伸手,轻轻碰一碰程诺文,对方肩膀颤动,仍是没有抬头。 第100章 坏冲动(1)   丁昭不要求程诺文给出任何回答,他坐到他身边,整理散落一地的玩具,一个个拾起,用衣服抹干净。   房内太暗,他捡时没看清玩具上混杂的碎片,指腹被玻璃划伤,也硬生生忍下去,默默含住手指舔掉血。   颠倒的世界,他为他摆正,放回玻璃柜中。灯带是修不好了,他扯下,电线接缝突然冒出火花,丁昭吓一跳,躲开时手又压到地上的玻璃碎片,下意识嘶一声。   听见他轻微的吸气声,程诺文抬起头。看清眼前场面,他即刻拉过丁昭的手:和自己一样,手指也留下几道细长的口子。   程诺文面色沉沉,下了很大决心,他放开对方。   “小昭,你回去好吗?”   压抑到极限,他声音放得很低:“我不想给你看到我现在这样。”   又要躲回一个人的壳中。丁昭先一步按住他手腕。程诺文。他叫住他,随后慢慢打开程诺文握紧的拳头,将自己的手覆上去。   丁昭一字不发,只是看着他。直视这双眼睛,仿佛一面镜子,映衬出程诺文最不想看到的自己。他没有秘密,在丁昭这里,伪装失去意义。   这是他最脆弱的一面,不坚强,极度不稳定——丁昭会不会因此低看他?程诺文不敢想。今天收到邮件,庄晓朵正与他开会,听见会议室外面发出响动,她看过手机,脸色发白,让同会的几个阿康先出去,再示意程诺文查收邮箱。   进乔蓓办公室前,他听见里面重重一声。乔蓓砸了她的青玉玄武,震司的风水阵破了,她受到打击,仰头微弱说程诺文你他妈的……我的救心丸呢……   他替她找出药瓶。同一个位置,两周前,他出差回来,接完狗去找乔蓓。对方模样疲惫,与程诺文梳理业务,他们反应还是太迟了些:骆家安伸手极长,A组有两三个AM与他过从甚密,私下已经牵线搭桥,介绍手上的客户与他认识。   她呸一声:Ian是前排兵,被香港那边派来搜集情报,背后至少有个史蒂芬,东尼有没有插手不好说,如果真是他们两个一起对付我,我很难招架。现在公司这局面,除了你和Kate,我谁都不能信,但Kate那边,我不想让她牵扯进东尼的事情。所以你站好岗,这种时候,但求太平,切记绝不能惹麻烦。   出差最后一晚,他只在KTV待了半小时,推托说累了要回去。供应商亲自送他到酒店,临别祝他玩得开心。进房才知道什么意思:浴室有声音,还以为客房打扫,结果开门出来一个特别年轻的男孩子,看到程诺文立即脱掉衣服,软软喊他老板。   他反应过来,厉声说穿好衣服。男孩上来抱住他,程诺文避过,开门说你先出去。   也不是没碰到过这种情况,以前在T&H陪上面的人出差,接待给他们开好房间,堵在门口,他逃不掉,只能和mb面对面在房间坐到第二天早上。   进CO2之后,程诺文对所有合作第三方的基本要求就是身家清白,并要求彼此间的社交应酬适可而止。这次的供应商是头次合作,深圳两场快闪合同都签了,事务推进到一半,想换都难。他连夜叫来董遐迩,严肃告知她项目结束后就踢他们出库,以后不能再用。董遐迩先是吃惊,说也不知道会发生这种情况,随后表示她会处理,并且主动提出帮程诺文换个房间。   他让董遐迩低调进行。出差不止他们两人,让其他手下知道难免传出风言风语。   当时只以为这是一场暗中的风波。董遐迩跟随自己多年,虽能力出众,但人激进,易骄易躁,放权太大容易出事。与她相反的庄晓朵是最好的制衡,两人良性竞争,才能保证A组的稳定局面。程诺文对于下属向来严格,嘘寒问暖那套虚伪的关照,他不做。来工作就拿出能力,干得好,他自然会在物质上给与回馈。   是他行事太过独断,自信足够强大,能够化解一切难题,却忘记人心变化只需一个瞬间。   吃过药的乔蓓冷静下来。年前她刚过四十五岁生日,平日注意保养,看着和三十多岁没有太大差别,近几个月却极速衰老。她没有质疑程诺文的职业道德,只说Ada用这种方式出卖你,是铁了心要搞死你,你真的是……你得罪谁不好?现在我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程诺文,你自己说,我该怎么处理你?   他答不上来。入行十二年,实习期被客户邮件羞辱,都不比今天走出办公室的一路凌迟。那些投向他的目光,轻蔑、怀疑皆有,小刀般割去他仅剩的自信心。   无处可去,也无人求助,从白天坐到黑夜,他以为自己会随湮灭的世界坠入永夜,而在此之前,有人牵住他。   丁昭的手掌微微发热。他低头看,手叠手,两人血淋淋缠在一起。   “你手还在流血,不处理伤口会感染的。”   丁昭认真说,用衣服替他一点点擦掉血渍。   远远一声低呼,叉烧叼来自己最喜欢的蓝色球球,嘴一张,放到程诺文面前,又着急跑出去,咬着另外两个玩具回来,全部堆到程诺文脚边。   小狗不懂人类的悲伤如何形成,只能分辨出那份情绪过于强烈,害怕程诺文从此被带走——不能走的。它伏在地上,用鼻子拱着玩具,推给程诺文。   宝的宝都给你。小狗愿意把所有玩具送给主人,只想对方重新抱抱它,露出往常的模样。   他的世界不是一片荒芜。在最安全的环境里,他有信任的人事物,在这里,他可以任由汹涌的情绪倾泻。   程诺文喃喃:三十多年,白过一样,回头看自己,还是那个什么都做不成的小孩。买不到车票,也见不到我妈,每天醒过来,出门看只有阴天,工人新村那团乌云,好像永远不会下雨。站在原地也不知道去哪里,只能找人打架,今天输,明天赢,鬼打墙一样没有尽头。我以为我挺过来,实际一天也没有,现在害得小狗都要担心我,我连我的狗都照顾不好。   叉烧意识他在说自己,蹦到他身上,呜呜叫。程诺文手上带伤,不敢抱它,还好有丁昭。他抱起小狗,也抱住他。另一个身体的重量如此真实。   脖颈被什么打湿。丁昭拍着程诺文后背。程诺文的脆弱,他不会瞧不起。人再如何修炼,身体都有缝隙。可能一阵风、一粒石子就能将他们击倒,但这有什么关系,人不完美才是天地规律。   他们长久拥抱,等程诺文情绪平复一些,丁昭找出医药箱,互相帮对方消毒包扎伤口,清理完遍地狼藉。他不放心留程诺文独自一人,当夜留在客房,实际也睡不着,中途几次出去查看主卧的情况——比想象中好些。程诺文睡得浅,醒了几次,但状态稳定,手上的伤看来并无感染。   熬到三点多,丁昭忍不住睡去。醒后出门,程诺文坐在餐桌边上,面前倒了两杯水。   他收拾过自己,看上去还算精神。   “Beth刚来过,”程诺文解释,“结果定了,我要无限期停职。”   丁昭登时清醒:“只有这个办法?”   只有这个办法。乔蓓给他的原话。   对方今日上门,也是整夜失眠,但经过一晚,他们都已想清许多,眼下是面对面摊开讲清。   乔蓓:他们这招就是想恶心我,Ada先发制人,占领道德高地,我维护你一下都不行,怎么听都像是我在保你的借口。可你一下场,就是斩掉我一条手臂,Ian的专组肯定做大,他迟早会蚕食完你手上的客户。   程诺文:其他不好讲,佲仕和柏嘉丽有Doris看着,他没那么容易得手。Ryan那边怎么样?   和我兜圈子,就是不表态。看山水的宗桑(畜牲)到底在想什么,我也猜不出。   还有Kate,握紧BD。你说过的,我和Ryan都不是你的必须,最重要是BD。CO2是我们打下来的,Beth,你有义务保住它。   他与乔蓓一路闯来,CO2能开到现在规模,个中艰辛不足为外人道。当年Kate介绍夏东尼入伙,夏东尼又找来史蒂芬,他们看中乔蓓有本地资源,但忌惮两年竞业协议,做下约定同意乔蓓技术入股,相对的,她必须证明自己能够立稳脚跟。于是两年竞业期变成考察期,他们拼过、熬过。最难的时候,乔蓓和客户开完会,和程诺文蹲在楼下抽烟,说我上周体检查出卵巢囊肿,有8厘米,一定要开刀了。程诺文,你当我紧急联系人吧,万一下病危通知书,你得给我签字。   CO2上海是乔蓓的心血,她一手一脚亲自拉扯大,现在有人看到成果丰厚,想来抢。就算死,乔蓓也会把那些人咬出血。能在T&H搏杀至GAD的人,本性都是一头狼,自己能做的只有不成为她的包袱。   不用顾忌我,处理上面的事情要紧。这把火已经烧到你,再不想方法灭掉,损失更重。你要做出表率,开除我是最好的决定。   你要死,程诺文,圈子这么小,我要这么做了,以后不要说是工作,你名声都臭掉了,行业里提到你的名字,都会说你是……要供应商给你开房搞男人的垃圾。你怎么办?   程诺文冷静答:我死好过拖整个CO2下水。   乔蓓恨得咬牙,却明白他说得有理。她恢复同样的冷静,闭上眼,转动眼珠:无限期停职,你需要立即移交手上所有工作,不能来公司,不能接触任何业务,只有这个办法。   “这是她能做到的极限,就当给我放长假了。”   丁昭听完,坐到程诺文身边,皱眉问:“无薪的,你房贷怎么办?”   “我手上有一些理财,但合同在,没法找其他工作,暂且只能吃老本。”   他看向客房,“还有一个空房间,能租出去就好了。”   丁昭听出他的意思,“你可以找个中介。”   乔蓓走前,问小昭是不是也在。他点头,说昨晚太累了,在睡觉。   她苦笑,还说天条呢,现在你不在公司,也不适用了。   他摇头,澄清他们不是那种关系。乔蓓惊讶,说昨天他和Kate一班飞机,半夜才到上海,马不停蹄就来看你,关心同事也没有这样的。   我在努力。他坦然道,看得乔蓓愣神。她露出一丝怀念,说程诺文,返璞归真吗你。   “做广告十二年,中间没有一刻停下来过。我以为自己永远不会输,实际不是,能停下休息一段时间也不错。”   叉烧趴在他脚边呼呼大睡,程诺文低头看了会儿,“小狗没心思,真好。”   “不是没有,它也担心你,只要你需要,小狗都会在你身边陪着你,你只要说句谢谢就可以。”   “谢谢宝宝。”   丁昭垂下眼,当他又搞混称呼。直到程诺文也察觉这点,他注视着丁昭的眼睛,换了个说法:“谢谢你,小昭。” 第101章 坏冲动(2)   程诺文停职的处理结果由乔蓓亲自宣布,邮件发出后,瞬间激起司内千层巨浪。   CO2立起舆论战场,三百个小群反应激烈。一边是不敢置信,认为程诺文不是道德低下之辈,或许存在误会。另一边则嗤之以鼻——程诺文日常行事强悍,不是所有同事都看他顺眼。他们将董遐迩视作为正义的伙伴,认为她抗住重压揭发上级,需要极大勇气,也更值得鼓励。   如此完美的人设一立,没证据,乔蓓想打也不行,最受影响的还是业务层面。A组服务的数个品牌联系她表示,虽然相信CO2的能力,但想尽可能避免程诺文造成的负面影响,因此要求调整负责人,点名骆家安接替。   乔蓓只能放行。不多时,董遐迩手下品牌归至骆家安的专组,她也一并转投,A组顿时失掉一半人马。留下的阿康看山看水,大致分为三类:一是信任程诺文与乔蓓的保皇党;二是早生异心的刺头;三最多,一批犹豫不决的中下层,都属摇摆州。   压力落到庄晓朵肩膀上。程诺文一走,她是A组目前的职位最高者,需要代理AD职责,做出所有决策。   有看戏的以为她失掉程诺文这根主心骨,或许柔弱不能理,不曾想温柔一刀的温柔只是刀鞘,抽出才见锋芒:接手后,庄晓朵并未急于大刀阔斧处理剩余人员,而是保持一切与往常无异,同时在短时间内争取到佲仕与柏嘉丽两个新项目的执行权。   有高质量的业务进来,众人关注点自然转移。此时庄晓朵扬起刀锋,以重新分配为名,将几个刺头手上的工作全部收走,并找HR以效率问题迅速开掉两名暗中为骆家安输送客户的AM。杀一儆百之余,稳住一众摇摆下属的立场:留下的各位业务只多不少。   阿康的核心竞争力,最终还是落到抢占更多优质客户与项目。事情都做不完,大家心思尽消,安分在庄晓朵管理下运行。CO2几个老资格的员工感慨:Doris刚柔并济,这么看来,她在Nate手下倒是屈才了。   暴雨之中,唯有B组风和日丽。边晔每天正常上下班,还是老样子,碰上谁都能和煦地闲聊几句。丁昭偶尔在楼下吸烟点碰到对方,边晔也是一如既往,毫无芥蒂地和他打招呼。   他不上前,未探明边晔真实想法前,最好还是与之保持距离。BD目前行事被动,本土品牌主的案子他们正在比,可惜庄晓朵那边工作量饱和,一旦比下,只能交给B组负责。   此时骆家安主动提出,他们专组可以帮忙消化。   乔蓓呵呵一声,他想得美!断臂杨过并未消沉,乔蓓决定亲自下场。二十载阿康不是白当,她不做执行多年,经验却摆在那里,告诉Kate玩命比,赢下的项目无论多大,自己遇神杀神,全部负责到底。   眼见上面挑不动,骆家安转向下层,他请丁昭吃饭,说想和他聊聊BD的事情。   丁昭赴约。去之前,他已清楚骆家安的打算,全程表现冷淡。   骆家安看出他的态度,叹息道:“小昭,虽然现在是关键时期,但我们不是非要成为敌对的两方。工作是工作,感情归感情,我是认真想与你发展,在这点上,我从来没对你说过谎。”   认真,还是因为他是BD的人,骆家安才会跑来亲近。看清这种夹杂利益的感情之后,丁昭不感兴趣。   “我今天过来,是明确拒绝你,也代表Kate的立场——以后不用再来和我们吃饭了,BD只是个小部门,没有那么多预算拨给外人。”   骆家安仍是礼貌回应:“我承认一开始是有私心,BD是CO2的精锐,这点毋庸置疑。可是这间公司正在面临转型,目前的局势很清晰了:CO2不可能只靠国内业务持续往下走。我们手上有大批潜在的海外客户,需要BD的力量。如果两者可以合作,CO2发展得当,未来能在各地开设办公室,香港、新加坡又或者纽约,你的潜力值得拥有更大的舞台。”   “我工作第一年,什么还不懂的时候,最早学会的就是如何分辨老板画饼,”丁昭笑一笑:“全球发展,这个思路真是通用,你怎么不说以后公司上市会邀请我去敲钟,还给我站第一排呢?”   骆家安沉默片刻,又道:“在你看来,我已经成为反面角色了,对吗?”   “你不是。”   丁昭直视他:“你只是和我理念相反的同事而已,有些人可以无所谓踩着别人尸体上位,我做不到。”   “我想你误会了,Nate这件事不是我的设计,他犯了错误,Ada检举他是应该的。”   “如果你愿意相信这套说辞,随你,不过判断力是一件好东西,我希望你早日拥有。”   今晚第一次,骆家安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面对油盐不进的人,他停止游说,手指轻轻敲着桌面。   “CO2谁是强弩之末,还看不出吗?聪明人都在做选择了,我不想你在这场斗争中失败,最后被弃用,丁昭,你明白吗?”   “如果你说的聪明,是指可以轻易出卖他人、诬陷上司,又或者举棋不定,那对不起,我不是聪明人,从来不是。”   他起身,拿起账单,算好后转给骆家安一半,说这顿饭不用你请,以后我们还是分得清楚些好。   骆家安没有阻止,露个笑容,说看来今天你也不需要我送你回去了。   公司见吧。丁昭丢下最后一句,转身没有一丝犹豫。   走出餐厅,手机有来电提醒。丁昭接通,那边一言不发,他喂喂两声,等待十多秒,对方挂断,徒留阵阵忙音。   这周已是第三次,同个陌生号码,不知到底是谁。   诈骗电话也不至于如此锲而不舍,他原想将号码移入黑名单,考虑半天,作罢,心想或许是谁准备说点什么,只是开口很难,需要再多一点的时间。   他从联系联络中找出某人,发去消息:有空吗?我想找你谈一次。   往上翻,相同信息已有三四条,对方均未回复,女孩漂亮的头像始终静止。   退出微信,共享相册跳出更新:叉烧坐在车上,吐着舌头很期待的样子。   闲赋在家,程诺文说需要几周时间调整。丁昭也不知道他具体在做什么,暂且没去打扰。倒是程诺文每天两条信息定时发来,汇报当日状况,不外乎打扫卫生、整理房子等等。   看上去情绪还算稳定,没有工作,程诺文有更多时间陪狗,对于叉烧来说是一件好事。小狗乖巧指数攀升,甚至开始服从程诺文的指令,如今他喊叉烧坐下,三次中有一次可以成功。   丁昭在照片下问:要去哪里?   半分钟后,程诺文回复:从头开始。   他没看懂,回家想了一路,结果到小区,远远见到程诺文那辆车停在他家楼下。   丁昭心中一紧,以为发生什么意外。他冲到五楼,果然,程诺文坐在他家门口,身边放着两个行李箱。   多日不见,程诺文头发留长了,盖过脖子,侧脸的轮廓柔和两分。他正逗着怀里的小狗,也没穿三件套,一身普通的休闲服,任由叉烧张嘴乱咬。   “你怎么过来?”   丁昭跑得气喘吁吁,焦急问:“出什么事了吗?”   程诺文看他许久,随后抱起叉烧,向着丁昭举一举。   “我没地方住,能不能收留我们一段时间。”   丁昭愣了:“你家呢?”   “我把滨江那套房卖了。” 第102章 坏冲动(3)   ……程诺文,疯子。   丁昭头脑发蒙。上海,徐汇滨江,那地方一套房得存多少年才买得起。程诺文说卖就卖,他怎么想的?神经病啊,以后日子还过不过了?   “不合适的东西,我不想留着。”程诺文语气极其平静。那是他深思熟虑过后的决定,一旦做了,就不会后悔。   他观察丁昭铁青的脸色,知道对方还没完全消化,于是蹙起眉,对他举起小狗。   “你要不愿意收留我,至少收留它,好吗?”   叉烧配合地嗷嗷叫起来,丁昭仍在那里天人交战,程诺文很轻地叹一声,将狗放下,说宝宝留在这里要乖乖的,随后拖着两个行李箱,作势要走。   小狗得令,立马咬住程诺文裤腿,硬是不让他离开,又翻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向丁昭哼哼。   楼道声控灯闪了两下,丁昭捏紧口袋里的钥匙,半天挤出一句:“一个礼拜。”   “三个月。”   “半个月。”   “两个月。”   “一个月,”丁昭下最后通牒,“再讨价还价一天都不可能。”   “行,”程诺文见好就收,“一个月。”   讨价还价是阿康的必备技能。丁昭反应过来,程诺文是不是给自己下套了?开门时,他对轻易上当的自己懊恼至极,跟在他后面的程诺文重新抱起叉烧,趁丁昭不注意,悄悄和它击掌。   宝宝,真有你的。   小狗得意万分,在他怀里打转。这个合同一旦签下,续约指日可待。之前那么多难搞的客户,还不是在自己手里一个个续了年框。他有这个自信。   程诺文猫唇上扬,丁昭回头,盯着面前的两只狗,缓缓说:“住在这里可以,但我有几个要求。”   对方做倾听状,丁昭伸手:“第一,卧室你不能进,只能睡这里。”   他指向客厅地板。房子原先是一室户,中间做了隔段,勉强分成两个区域,卧室和小客厅之间仅有薄薄一层隔板。   寄人篱下,打地铺是基本修养,程诺文自然应允。   “第二,狗是你的,喂它遛它带它洗澡,全部你负责。”   这个当然,程诺文按住怀里乱动的小狗,郑重点头。   丁昭接道:“第三,最重要一点,你不能带任何人上门,也不能让外人知道你住在我这里。”   当年自己定的规矩,丁昭都记得。程诺文认真说:“没有别人,不会再有别人。”   丁昭将信将疑,程诺文信誓旦旦与他做保证这件事本身就很荒谬。换两年前,他压根不敢信。   见他面色不佳,程诺文抽出几份文件递过去。丁昭翻开,各类体检报告,程诺文大概去医院把能做的检查都做了,看得他脸抽筋,“你给我这个干什么?”   程诺文严肃道:“道德证明,我现在很健康。”   丁昭把结果扔回给他。外头传来一阵拍门声,“丁昭!”   房门没锁,郝思加一按门把手,人已经飘进来,“借我两个垃圾袋——靠。”   他讶然,前后一打量,见程诺文拖箱带口,顿时猜到用意,送上一对结实的白眼,“程诺文,你当这里旅馆还是托儿所呢?”   之前丁昭帮忙带狗,已经被郝思加骂过一次,说你好了伤疤忘了疼是吧,程诺文什么东西?食肉动物!他想抓猎物,肯定先放点诱饵麻痹你,等你上钩了再过来咬你。你倒好,脖颈伸老长,主动凑上去给他咬——再过几个月你们是不是要给我发喜帖了?我可不包红包!   丁昭说只是看三天狗,没有你说的那么严重。郝思加冷笑,说他们这种人,一旦行动,没有放弃的可能,你等着瞧吧。   看看。郝思加给丁昭使眼色。我没骗你吧。   “我只是借住一段时间。”   程诺文主动告知卖房原委,郝思加听后,差点没晕倒,“你滨江那套房子卖了少说也有一千来万吧,好意思挤在丁昭家里?”   “没那么多,”对方回答得非常坦荡,“最近楼市不景气,房价跌得很厉害,我贷款还完只剩几百万了,况且我可能下半辈子都不能工作,当然要节约点。”   你个**。郝思加没的反驳,刚想给他来段脏话集锦,被身后人及时一把捂住嘴。   白睿德略带歉意:“我先带他下去。”   他对丁昭说我们想借垃圾袋,拿到后,白睿德说谢谢,一双手臂拎小鸡似的捉起郝思加,视线落到程诺文身上,微笑说Nate,你看来气色很不错。   两人一走,程诺文回头问丁昭:“他们一起多久了?”   “我还有一个要求没讲完。”   “不是三条吗?”   当初我住你家,你不也在第三条塞了一大堆必须、必须进去?丁昭眯起眼,“嫌多?可以不住的。”   天道好轮回,程诺文吃个哑巴亏,他认了,“你说。”   “我偶尔会带人回来,你不能好奇,必须呆在房……厕所。”   头顶一盏红灯亮起,程诺文十级戒备——谁?他脑子里开始播幻灯片,每页都有个人物头像,一张张看过去,琢磨哪页的可能性最高。   “住翠湖天地那个?”   “‘不能好奇’这四个字很难理解吗?”   “……只是问问。”   程诺文低头看叉烧,小狗用脑袋顶他,嗷呜一声,跳出程诺文的怀抱,跑到丁昭脚下不停转圈。   换丁昭抱起它,一切摆回正确的位置。小狗心满意足:宝到家了!   丁昭的出租屋只有四十多平,一人住尚算舒适,两个人挤,抬头不见低头见,基本没有私人空间。头个晚上,他不习惯,翻来覆去睡不着,熬到后半夜,实在忍不住,悄悄溜出卧室查看外边的情况。   五月气候舒爽,客厅窗户开了一半,晚风进来,吹到皮肤上微微挠人。他走出几步,听见两道平稳的呼吸声:程诺文在客厅地板安然入睡,胸口趴着毛茸茸一只小狗。   睡得很实,不知道分别梦到什么,但对漂泊已久的他们来说,这是最好的一个夜晚。   *   来丁昭家借住,程诺文确实在努力践行“从头开始”的理念,随身行李只有两个箱子。丁昭想起他那个超大衣帽间,光是里面的三件套和配饰就够装下好几大箱,问他,只轻描淡写说房子卖掉之后,非必需品都找仓库寄存了,东西够用就行。   不用上班,程诺文无需花时间整理行头,着衣简化到只有三四套轮换。大把空闲时间,他用来遛狗,每日至少三次。丁昭小区不大,程诺文延长战线,单次都走三公里往上,周边地区绕得多了,通过小狗社交也认识了一些住在附近的狗家长。   有次在刘海粟美术馆门口遇到一个小姑娘,对方养的边牧,大狗兴致上来,四处奔,主人拉也拉不住,东倒西歪跟在后头。程诺文上前帮忙,单手一拽就回来了。   小姑娘连声感谢,看他独自带比格,小狗听话蹲在那里玩球球,立时肃然起敬,遂问:你有兴趣代人遛狗吗?   卖房剩余的几百万被他投去做稳健理财,以程诺文的个性,坐吃山空是不可能的。接到第一单生意之后,长宁有位力气大(且长得帅)的遛狗人正在四处接单的消息在当地狗狗群中不胫而走。   熟人介绍熟人,来找程诺文下单的狗家长源源不断。需求量一大,程诺文干脆当成项目来规划。他先做了个预约功能的H5,列清收费细项与可供选择的时间段,随后开了客户群,用作小狗接送的联络沟通,一对一亲自推进,所有安排有条不紊。   半个月后,他再上街,两只手缠着十条牵引绳,大中小型犬结成一个方阵,稳步向前。领头的比格姿态昂扬,堪比仪仗队出行。   路人纷纷回头,对这道可爱的风景线忍俊不禁,有心人偷偷拍照,传上社交平台,连续带火好几篇笔记。   广告人紧跟社交网络的热点,alb飞出多个泡泡:我操,这不是CO2的Nate程吗?改行当网红了?   业务量做大后,程诺文有了新借口。一个月短租到期,他对丁昭表示,现在下单的狗家长都住在周边地区,要么是工作忙没空遛狗,要么就是出差不方便。如果他现在换地方,老客户的生意怎么办?不赚钱是其次,总不能让他们和狗狗失望吧。   丁昭正烦BD的方案,他香烟一灭:合着你当我家是场地供应商呢?   程诺文:我给你交租,押三付一都可以。   丁昭:……   租约延了三个月,他们至少要一起过完这个夏天。 第103章 好想法(1)   长宁狗狗群的家长给程诺文写订单反馈,评价一般是守时、负责,物超所值。也有刁钻的会写小论文:今天有事出门,狗子没人遛,第一次下单纯粹试试,约好12点,提前五分钟人就来了,哇靠,果真是大帅哥,牛,不靠脸,非靠手吃饭,敬佩敬佩。   几个回头客来往多了,知道程诺文每天开放的时间段有限,最晚六点一定收工,准时送各个小狗回家。   狗家长问他有什么急事。他答:我要回去做饭。   哎唷!众人笑了,看不出来,你还是家庭煮夫呢?   程诺文坦然说自己支持社会结构的多样性,然后低头看手机提醒:今天超市日用品打折,不容错过。   去过超市,他顺道去菜市场,堵在肉档前足足十分钟,挑来拣去,烦得老板高血压发作,差点拿斩骨刀对准他,后来听他讲,挑剔只是因为想选块最好的给家里人煲汤,面色渐缓,哼道:嗬上海男人,果然个个妻管严!   跟着刀起刀落,斩下一块精肉扔过去,又抓把猪骨塞进袋子,说送的。   到公寓楼下,程诺文一手提卷筒纸,一手拎菜。经过二楼,正遇上白睿德。对方西装革履,显然也刚下班,他卷起衬衫袖子,胸前揽着三四个快递盒。   两人对视一眼,当问好。   到家择菜洗菜,程诺文熟能生巧,做得飞快。他将猪骨焯水洗干净,与其他材料放一锅加水,开大火,手上暂得空闲,打开群聊,领养小组的一群人又在里面哭天喊地,说账目对不上了。   程诺文意料之中,找出下午做完的对账单,转发进群里。   最近丁昭太忙,连续几周没去小狗集会。他虽是挂名,实际已是组织里的一把手,长期不去,影响总归不好。程诺文得知后,主动请缨,说我帮你,反正我时间多。   之前他填过十几张志愿者申请,丁昭没批,现在正是用人之际,想一想,准奏。程诺文日常工作又多一件。   原本他想法很单纯,只是给丁昭代班,结果看过小组内部的事务往来,以及像个百叶结一样乱七八糟的组织架构,程诺文一包火上来,职业病发作:你们做的什么东西?一团浆糊,也就丁昭纵容你们。   他二话不说,着手整顿组织。三大纲领五大纪律,制定清晰的人员分工,管财务就管财务,做活动就活动,别今天这个明天那个。就算你们是志愿者组织,也不能做一半躺一半,以后有事缺席,统统给我提前申请,每场集会我会亲自点名。   程诺文做项目统筹,严谨细密,无一处遗漏。刷刷两下,规范已经发下去,众人只得连声诺诺。   他也不止动嘴皮子功夫,每周集会必定在场,负责所有大事小事。众人忙得昏头转向,只有他还能保持冷静,指挥小A去和场地方说延时,补钱就补钱;小B去警告摊主别私自用超电压设备,否则电表一爆下回不给他们来了。   又指着男大学生:移动厕所缺人打扫,你发完传单就去。   开朗的男孩笑容尽失:魔鬼啊!   有程诺文加入,领养组织运转高效。他同时兼顾着遛狗的生意,客户群人数日益增多,私域流量一起,有宠物品牌循声而往,想找他投放广告。程诺文说不如谈个长期合作,我们有场地有活动有流量,还有自己的社群,替你们在集会上设置品牌专区,每周一次曝光,对品牌声量增长有好处。   附带详细方案。品牌见他专业,乐见其成,投来几笔钱,发展为稳定赞助商。现金流宽裕后,程诺文雇了两个本地看护,专门负责郊区救助基地的喂食打扫,中间还升级过一次设备,小狗们现在回去都有室内空调,不用担心天冷天热,生活环境大幅改善。   被他高压政策折磨的志愿者看到如此成绩,认了,暗暗交流:Nate严格是严格,但能让小狗们过上好日子,我们再辛苦也值得。   灶台转成小火慢炖,程诺文发信息问丁昭几点回家。对方隔了十多分钟,回复:早着,你没事?替我去趟医院拿个东西。   程诺文乐于跑腿。他听丁昭提过他妈妈心血管不太好,管用的处方药本地开不了,所以丁昭只能特意托人定期在上海的三甲医院开。   和去年他开刀一个地方。程诺文左腹的术后伤口现已痊愈,不再作痛,只留下一条三寸不到的疤痕。当时他为了给丹斐的事件填坑,几乎每周都在外面应酬,一餐吐两回是常态。后来半夜疼得实在忍不住,上医院做胃镜,医生看过说消化道穿孔,没得讲,必须做手术。又摇头,说你们年轻人也对自己的身体太不上心了,拖到现在才来看。   他请了两周假,一个人住院排队。开完刀,只有杨师傅来探望。老头子拎个饭盒,见他劈头盖脸一句:三十多的人,日子过成这样,好意思哦!   我到了。   他发信给丁昭,对方说你等等,我让他下来给你送。   程诺文看着那个“他”字,心生戒备。不多时,一抹熟悉身影飘来,见到他,乐得不行,远远喊:“程诺文!”   姓秦的也在这里上班——丁昭怎么和他认识?难怪清楚自己开刀的事情,那么在家那次……他应该也知道了。   见程诺文一张脸死气沉沉,对方好笑,“丁昭让你来的吧?哎,我给他走那么多次后门,怎么也不请我吃顿饭呢?”   程诺文眼皮跳,听这个大嘴巴简述两人认识的经过。表面尚算平静,内心早已十级海啸,他现在看到对方,就想起那时候自己做的蠢事,恢复大半年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   秦医生奋战前线,太了解人类如何用表情演绎面如死灰。他有心揶揄:“你这个钉子户终于肯拆迁了?”   程诺文嘴唇抿紧:“药给我。”   医生往后一步:“那你帮我劝劝丁昭,让他有空多来和我约会,别老是花时间在一些身残志不坚的人身上。”   你影射谁呢。程诺文眉毛一拉,想起什么,问:“你住翠湖天地?”   “?我要有这钱我还当医生?”   不是他。程诺文略作放心,又觉得不该轻易松懈,表情一秒变三次,看得对方啧啧称奇:“想不到,程诺文,因果循环,现在居然有人能把你治得死死的。”   趁着他感慨,程诺文一把夺过对方手里的塑料袋,冷冷道:“我乐意。”   *   BD这个月参加了三场比稿,组员尽数被榨干。一周来,丁昭天天做到零点,今天周五也不例外,他和郝思加一起给公司关门,两人电梯下去,呕吐的心情都有。   出恒光,旁边小马路两辆车前后停着,白睿德正与程诺文闲谈,看见他们,举手示意。   白睿德替郝思加备好营养液,小猫吸两口,灵魂抽空般一头栽进他怀里。白睿德担心,赶紧将他塞到车上,说今天睡我那边,家里按摩浴缸泡一泡,人会舒服点。   目送轿跑开走,丁昭拿出烟盒,扭头问程诺文来干什么。程诺文开车门,弯腰进车拿出保温杯。   “给你送宵夜。”   丁昭没接,他抽出一支香烟,抿在嘴里咬开爆珠,用防风打火机点上火。   戒烟快有一年,程诺文对细微的烟味残留都很敏感,他最近在家给丁昭洗烟灰缸,数香烟屁股,数量明显比之前多出一倍。   CO2的情况他也有数。人不在,乔蓓和庄晓朵还是会与他时常更新。这几个月骆家安按兵不动,只顾在专组挣钱。乔蓓与庄晓朵分别忙着消化BD及稳固A组业务,两方人马在夹缝间获得一丝喘息,但他们都知道,平衡只是暂时性。   人心总是容易倒向利益方,如果再无大型业务进来,骆家安与史蒂芬一旦发难,乔蓓会很被动。程诺文半夜经常看见丁昭的卧室亮灯,猜他又在熬夜。丁昭倔脾气,拼起来不要命,他欣慰也心疼,不能打扰,只好买了一堆维生素,每天给他分好量装进药盒,三令五申一定要吃。   抽完两支烟,丁昭坐进车里,打开保温杯,迎面一股热腾腾的香气。   “陈皮莲藕猪骨汤,”程诺文说,“熬了几个小时,应该很入味了。”   丁昭喝两口,拧回盖子。转弯时程诺文再看他,眼睛一闭,已经抱着保温杯睡过去。   到小区,程诺文倒车入位,停下也不熄火,调高冷气。坐了半个多小时,丁昭醒了,睡眼惺忪问他到了吗?   “嗯,刚到。”   他替丁昭拿过保温杯。回家后,丁昭点上烟,继续看电脑。程诺文给他放上洇湿的烟灰缸,不多说什么。   工作心烦时,尼古丁摄入是一种习惯。他懂这个道理,只将窗户和排风都打开,随后赶叉烧去角落的狗窝,哄它睡觉。   小狗咬着玩具入眠,轻轻打呼。丁昭盯屏幕太久,眼睛干涩,仰头滴眼药水。合上眼时,他嘶一声,用力揉眼睛。   “怎么了?”程诺文问。   “有睫毛掉进去。”   程诺文说给我看看。丁昭正疼着,听话地抬起脸,眯着眼睛对上他。   揉过两下的眼眶微微发红,又有眼药水加持,一双下垂眼雾气蒙蒙——多久没从这个视角好好看过他了,程诺文生出不好的念头。他口干舌燥,最后还是战胜自我,低下头给丁昭吹走异物。   呼吸声蹭到脸上,程诺文问:“舒服了吗?”   丁昭视线笔直与他撞上,两人同时安静,谁也没先一步移走目光,贪图多一秒相交。   他的手还抵在丁昭脖颈间,原本只是一个为了方便帮忙的动作,没有太多意义。应该如此,正直的人都这样。直到指腹温度上升,丁昭也感觉到,他动一动,从程诺文手中挣脱。   “我想喝汤了。”他突然说。   保温杯里的剩汤已经变冷。程诺文去开火,等待时间里,丁昭在背后点燃打火机。   “Ian那边又进了一个新客户,过千万了,我们这里算上有可能的几个比稿,也没那么多。”   他没有等程诺文回答,似乎在自言自语:“实在不行,可能要做那笔生意。”   程诺文转身问什么生意。丁昭吐出烟,没有直接回答,只说,你会知道的。 第104章 好想法(2)   七月初,丁昭临时出差,独自去北京两天。   他一走,叉烧再度焦虑,围着门口打转,怕丁昭又来一次不告而别。索性房子里都是丁昭的味道,小狗吸吸这里闻闻那里,再跳进丁昭给他搭的衣服狗窝,勉强可以坚持,只是每天无聊时,总会蹲在沙发上看程诺文,眼神很明确:宝想了!   我也想。程诺文捏住它鼻子,比你还想。   小狗呼哧两声,不与他多废话,趴回狗窝,叼着丁昭的衣服盖到自己身上。   丁昭出差,具体见哪个客户没说。程诺文原本想问Kate,最终忍住,没去骚扰。他想丁昭做事有轻重,自己现在停职,手伸太长管太宽,不好,也没立场。   如果信任自己,他总会告诉他。在此之前,他必须学会等。   如今他别的没有,时间和耐心大把。领养组织那批人也知道程诺文闲,熟了之后,有麻烦都找他解决,最多就是做司机,开车接送一批人去郊区基地。   他们基地有只小土狗叫毛毛,流浪时出车祸,不得已做了截肢,只有三条腿,走路一拐一拐,全靠前腿拖着。毛毛胆子特别小,面对见过很多次的志愿者也不敢靠近,唯独亲近程诺文。一众狗狗中,程诺文也最怜惜它,每次去基地都抱在怀里。他要走了,毛毛不敢大声叫,就忧郁地趴在那边目送他上车。   健康的小狗找到领养家庭都不容易,何况毛毛还有残疾。它参加了几次集会都无人问津,志愿者想方设法,努力带人过去看,毛毛缩在笼子角落,见有外人靠近,立即屁股落地,遮住后腿。   有领养意愿的看过毛毛的情况,大都遗憾地摇摇头。也有不礼貌的,说我不要杂种狗,还是个断腿的,拿回去多丢面子。   志愿者压下火气,耐心提醒请不要这么说。对方仍旧大放厥词,说你们这活动不就是找人来免费养狗吗?还要上门回访,乱七八糟的规矩那么多,谁来啊。   争吵声音一大,毛毛吓坏了,整个越缩越小。程诺文处理完其他事情,回来听见,将还在据理力争的志愿者拦在身后,对无礼者说这里不欢迎你,我给你一分钟,自己走,否则我会带你出去。   他人高,往对方跟前一站,压迫力十足,加上长期遛狗,短袖下露出的两条手臂相当结实,生气时小臂青筋明显。对方掂量一下,不敢再造次,嘴巴里不三不四两句,转身走了。   来,毛毛。他将小狗抱出笼子,毛毛钻到他脖子边,安分不动,只是身体还在微微颤抖。志愿者转身悄悄抹眼泪,为毛毛的未来担忧。   幸好乖小狗总有老天庇佑。有次集会上来了一条黑色拉布拉多,全场巡视一圈,什么都不感兴趣,直到走到毛毛笼子前,它停下。两只狗歪头观察彼此,就那么几秒钟,居然看对眼,隔着围栏互相顶鼻子。   志愿者又惊又喜,忙喊程诺文来看。程诺文一见拉布拉多的主人,知道毛毛这次终于有家了。   他打开笼子,毛毛试探着走出去。Kate拍拍鱼仔,大狗摇着尾巴,趴下,用体型优势将毛毛围起来,三条腿的小狗伏到地上,随之安然与它依偎,黑色和棕色的两团毛茸茸变为一个整体。   Kate深感安慰。前段时间忙,她没参加集会,今天本是带鱼仔顺道来玩,未曾想大有收获,于是问程诺文去哪里填领养申请。   两个月不见,对方现已深入领养组织,与之前模样迥异。闲聊时,提及程诺文卖房一事,Kate不无感叹:傻吗你,今年楼市不好,你得赔不少钱,又不能工作,要真有困难别不好意思说,我和Beth都会帮你。   程诺文说,不是钱的问题。   Kate打量他穿着:失去三件套,程诺文少几分工作时的生人勿近。他不是那个穿行在恒光,时刻准备大杀四方的程诺文,围在小狗堆里的他看着实在有些陌生,好的那种,或者说,他只是回到了最初该有的样子。   是我多心。她笑一笑,说有担心你的时间,我不如担心和江天禹那笔生意谈不谈得成。   江天禹什么生意?程诺文立时警觉,他稍作联想,自己已有答案,问丁昭去北京是否是因为他的事情。   Kate见他面色有变,示意程诺文冷静,说是江天禹自己找来的,年初他做了个人品牌,还投了笔在餐饮上,有一千来万的业务想找agency消化,这种时候,Beth怎么会拒绝。   程诺文明显焦躁,问怎么不交给你负责?Kate说他点名要小昭去谈,我一开始是有点犹豫,不过小昭说没问题,我总归相信他。   又道:你不用紧张,正常洽谈,这两天小昭都有和我实时汇报,没什么事的。   程诺文沉默不语,从利益角度出发,他当然明白乔蓓同意丁昭跟进这单生意没错,以前自己也要为了业务和江天禹虚与委蛇——做广告,没有永远的敌人,有合作,大家都是朋友。   但那个神经病,谁知道他怎么想。程诺文心绪不宁,持续至丁昭回沪。当天,丁昭将航班提前发给程诺文,让他准时去虹桥接人。   传送带等行李的时候,领养组织群聊火热,丁昭点进去看。一群人下午还在基地劳动,男大学生在打扫狗笼的时候,踩到水摔了个仰面朝天,被众人拍照留档。   男孩子气不过,甩出一张照片想转移注意力,点开是程诺文穿着高筒胶鞋给狗铲屎的画面。   众人:呀,Nate多认真,一点不嫌弃[大拇指]   小王:……区别待遇吧你们就。   基地流浪狗多,打扫起来费时费力,但凡缺人,程诺文总会补上。他将领养组织的琐事当作事业对待,做起来全心全意。好几个组员都私下和丁昭聊过,说想请程诺文长期留下,他没有答应,只说再看看。   组员开玩笑:我们这地方还搞试用期呢?   丁昭拿上行李,出去一眼就看见程诺文。对方抱着手臂站在那边,脸色不是太好,像是没休息够。见到丁昭,他打起精神,接过丁昭手中的行李,问他累不累,车在停车场,走两步就到。   两人坐电梯下去。坐上车后,程诺文系安全带时突然问:“北京那边还顺利吗?”   “还行。”丁昭回答,手机有消息进来。   江天禹:这个月我会来上海,有空见面?   他动手指:再说。   这次去北京,一年多没见,江天禹仍旧老样子,一派神清气爽,看着全无半点心事。他与丁昭碰上,含笑对他说好久不见,虽然丹斐广告片出了点意外,但我还挺怀念那时候在伦敦拍片的呢。   会面定在江天禹的工作室,出席人员包括老朴与其他人等,丁昭不动声色,说先聊这次的工作吧。   商务会谈结束后,丁昭与老朴在楼下抽烟。谈起江天禹的用意,老朴擦着额头上的汗,说天禹任性,想什么做什么,请你过来开会,我也觉得不好意思,你要实在不想做,可以不接。   丁昭说接不接生意,要看双方意向和利益考量,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的。   老朴叹一声,这时江天禹下来,他赶紧掐烟,留下丁昭与江天禹两人。江天禹看丁昭手指上夹烟,装作大惊失色,说你怎么也学程诺文染上这种坏习惯了。   丁昭忍住把香烟灭在他身上的冲动,说我没学谁。江天禹听了,眯着眼笑。他不抽烟,也不反感吸丁昭的二手烟雾,站在他旁边抓他谈心,大意:我听说啦,程诺文出了那种事,真不应该,CO2最近挺愁的吧,我来送生意,你难道不想做吗……如此如此,叽里呱啦。   他越说越快,丁昭默默抽完烟,只扔回一句:你是不是想补偿程诺文。   当时江天禹脸色一滞,他眨眨眼,说你想哪里去了,我也有找过Allen,不是非得CO2来做不可。   你当然可以找任何一家agency,T&H也好,其他也好,你是江天禹,不会有公司拒绝你。但如果你真的奔着做好业务的目的,根本不会来找我们。CO2讲究平等合作,不用给我摆姿态。不接你这个生意,我们才有空做别家的,我这次也是推了别的客户飞来北京,所以不要浪费彼此时间。   江天禹看他许久,最后换上那抹不舒服的笑容,说丁昭,你变化好大,接着用上责怪他的语气,说不关别人的事,我只是相信CO2的能力而已。   他们第二场会议,江天禹恢复正常。听下来,项目利润是有的,还不小,但到底接不接,他需与Kate以及乔蓓好好讨论。   回程无言,到家后,叉烧跑来迎接,丁昭抱起它,没两分钟就热得不行,他赶忙放下小狗,问程诺文怎么不开空调。   程诺文面无表情,指一指墙边的机器,“昨天就不灵了。”   又说打过维修电话,被客服告知夏天修理单子太多,师傅忙不过来,至少要后天才能上门。   七月份的上海不开冷气简直要人老命,作为代替,家中只有一台电风扇运转着。丁昭舟车劳顿,没心情和他理论,行李一扔去冲澡。   洗完差点没热死他,无奈只好开着卫生间的门。他一边刷牙一边想工作的事情,没注意程诺文也进来,站到旁边,非要和他挤在一张洗手台上。   程诺文没穿上衣,身上薄汗仿佛涂了层橄榄油。丁昭满嘴牙膏泡泡,含糊不清说你把衣服穿上。   “没空调,穿上要热死了。”   丁昭吐掉泡泡,“我叫你穿衣服,谁是房东。”   程诺文只好出去套上T恤,再回来,丁昭洗漱好回卧室。他旅途辛苦,躺床上没一会便昏迷过去。晚上睡得迷迷糊糊,有团东西挤进来,丁昭勉强睁眼,叉烧不知道什么时候学会开门,偷偷溜上床。   单人床太小,丁昭怕狗掉下去,双手揽住,忍着睡意问你怎么不睡外面。   小狗呜噫两声:爸爸赶我!   夜半燥热,丁昭睡醒一身汗,他脱掉衣服,刚想换一套,听见小客厅响动,停下动作去听。   有人与他一样醒着。 第105章 好想法(3)   卧室与客厅只有一道薄薄的胶合板,隔音效果约等于零,丁昭听过片刻,终于明白对方与他并不相同。   程诺文根本不是热到失眠。隔板之外,透不过气的环境中,他喘气,同时压低声音,沉迷于午夜潮湿的一角。   湿透的上衣没有完全脱下,绞着丁昭两只手。他闭紧嘴,生怕程诺文发现他醒了——这样更糟。程诺文以为他熟睡,堂而皇之将他拖进手头正在做的事情。他开始喊他名字,一声用力,一声轻下去。   心跳停滞,再恢复,疯狂跳动数次。丁昭蒙住脸,他忘记要换衣服,整个人缩回床上,背后的叉烧被他一挤,没地方躺,只好跳下床,幽怨低鸣。   他的名字被程诺文吃回去。从零散的响动中,程诺文分辨:丁昭醒了。   手未停止,他正到兴处。想象中,丁昭眼角发红,像那天吹走睫毛时对上他那样,睁眼是雾蒙蒙一片,看不真切。他要低头吻他眼睛,是不是会收获一阵发颤?或者丁昭还是不会动,任由他继续,那么吻可以往下,吻到鼻尖、脸颊,再到嘴唇。   还差一些,就少少。   小昭。小昭。唇舌间溢出的名字,每一次都惊心动魄,直至想象中的丁昭张嘴咬住他。   薄过纸的胶合板足够共享一场湿淋淋的美梦。隔天两人打上照面,程诺文睡眠质量极佳,穿着整齐,反观丁昭,上衣皱成一团,面色与脾气都极差,一见程诺文就眉头拧紧,没好气让他赶紧找人来修空调。   说过要明天上门。程诺文坦言,又将电扇搬到客厅中央,示意他热的话可以一起吹。   叉烧看见电扇,第一个跑去占据有利位置,尾巴往两边甩甩。丁昭没办法,天气实在太热,窗户大开也无济于事,只好坐过去。   两人一狗挤在电扇前,靠旋转的叶片降温。叉烧吐出舌头,程诺文怕它吹太多着凉,时不时拎起小狗换位置。叉烧不乐意,龇着牙和他对峙,搞得还在工作的丁昭心烦不已。   “趴好!”他命令。   叉烧竖起耳朵,听出丁昭不太高兴,乖乖趴下,斜眼瞪程诺文。   让你不听话。程诺文乐意看它被训,笑意隐隐。他拿着整理好的list,向荣誉会长汇报领养小组最近达成的工作成果。丁昭用手机回邮件,偶尔嗯一声,当作在听的证明。   “毛毛被Kate领养了。”程诺文告诉丁昭。   “我知道,她给我看过照片,鱼仔很喜欢它,现在两只狗在家粘得不行。”   程诺文说知道Kate养狗,那天是头一回见,她的拉布拉多看上去凶,实际个性还挺好。   “不止,长得还很帅。”   丁昭没头没脑来一句,程诺文顿一顿,认同,说确实长得相当有魄力。   “退役的狗以前经过训练,性格普遍温顺,你以为谁都像你家这只这么难带?”   蹲在丁昭手边的小狗听后,立即坐直身体,嘴里呜呜出声,表达不满。   宝也是你的,是你的!   见丁昭没反应,叉烧也不顾热,屁股一撅,趴到丁昭膝盖上,翻过身体想让他帮忙揉肚皮。被它这幅耍无赖的样子气笑了,丁昭戳戳小狗脸蛋,说现在知道乖了吗?太晚了。   叉烧抖抖耳朵,抬腿捂住脸。   丁昭停下动作,想起叮叮车有时也会这样。和叉烧差不多大的年纪,它可比眼前这只大耳朵爱撒娇多了。金毛黏人,小时候整天都咧着嘴流口水,跟在丁昭身后打转,乐呵呵傻笑。   今年春节回去,叮叮车连动都很少动,只在看到自己时,两眼还会透出一丝丝光亮。经过半年,听妈妈说,最近叮叮车精神不振,连下楼都很少了。   他心里一直挂着这件事,原本想等出差后请两天假回老家一次,结果一拖再拖,到第二周,丁昭手上还有一堆急活等待处理,始终没能抽出时间。   周末照例加班。江天禹那个项目他们还是接了,事务繁杂,需要好好梳理。丁昭在家开电脑工作,中途接到一通电话,完了脸色煞白,烟也不抽了,随便按进烟灰缸中,对正在灶台看火的程诺文说我要回家一次。   程诺文问回哪里。他说回老家,我妈刚打电话来,说叮叮车情况不太好。   惠芬女士在电话中语气忧虑,丁昭一秒都不能等。可惜看过车票,要么班次无座,要么时间不合适。程诺文察觉事态严重,关掉火,说你别急,我现在开车送你,从上海到你家走高速四个多小时就能到。   四个小时,丁昭没一刻放松。叮叮车今年十三岁,对于狗来说,已至迟暮。他多少是做过准备的,只不过心理上还是无法接受,希望那天永远别来。   全程高速,晚上不堵车,八点多两人到达目的地。连续开了几小时车,程诺文有些疲倦,他让丁昭先回家,说自己过会再上去。   分别前,他问,你妈妈喜欢什么水果。   丁昭来不及细想,匆匆答完奔上楼,惠芬女士早在等他。进家门,老狗恹恹躺在角落,呼吸十分缓慢,都没发现有人进来。   “上周开始胃口变得特别差,还经常发抖,我带它去看医生,查过说是慢性肾衰竭。”   惠芬女士背过身擦擦眼睛,又喊一声,“宝宝,是昭昭哥哥回来了呀。”   叮叮车闻声扭头,见到丁昭,它精神顿时好转,撑起身体想凑近他。   丁昭抱住狗,头埋进它的脖子,两行眼泪瞬间流下。   感知到主人情绪低落,叮叮车还想着安慰他,没什么活力的老狗咧开嘴,吸气哈气,表情像是在笑。丁昭流泪不止,哽咽说是我不好,总不回家,我也很想你,每天都想,很想很想的。   狗却一点不怪他,仍是热络地用舌头濡湿丁昭的脸。这些动物的世界总是很单纯,看到主人就会开心,如果主人愿意花时间陪伴自己,便是天底下最好的事情。   外头门铃响,惠芬女士擦掉眼泪,走去开门。   程诺文上来了。开遍周边数公里,他才找到一家没打烊的水果店,此刻抱着两箱晴王葡萄站在门口。   见到惠芬女士,他咳嗽一声,“伯母您好。”   妈妈惊讶,回头看丁昭。儿子脸上还有两道水痕,表情很无奈,对她点点头,说明来人身份,“我室友。”   有外人!叮叮车一反疲态,爬起身挡到丁昭前面。它耸起鼻子,仔细分辨程诺文身上的气味,得出结论:不是好人。于是高声叫两声,以示我不喜欢你。   丁昭赶快摸摸它,低语:“没事的,不是坏人……”   老狗瞅瞅他,暂且不叫了,它一趴,横在两人中间,姿势提防,不过模样看上去稍微减低两分攻击性。程诺文这才松口气,迈步进门。   他看丁昭两眼肿了,猜到叮叮车的情况不理想,主动说自己开车来,要不直接带叮叮车回上海,那边宠物医疗资源丰富些,查一查总没坏处。   丁昭原本也是相同的打算,连忙跑去替叮叮车整理东西,只剩程诺文和惠芬女士留在外面。某人挺直背,坐姿端正,像极海派喜剧中头次上门的毛脚女婿。   “要不要喝点什么?”惠芬女士温和问。   程诺文四十五度转身,“水就行,麻烦您。”   等水杯端来,程诺文双手接过。惠芬女士观察他一会,抿唇笑了,她听程诺文自报名字,问:“小程,我能这么叫你吗?”   “当然可以。”   “你现在和昭昭住一块对吧?”   小名叫昭昭吗?倒蛮可爱。程诺文边想边答:“我前段时间停职,是他收留我。”   又申明:“只是工作……中间休息一下。我在广告公司上班,之前在上海还有房,不是无业游民。”   惠芬女士倒不介意他在上海有无房产,哎呀一声,说那你应该是昭昭的同事了。   母子情深,有机会就要多多关心。丁昭是报喜不报忧的个性,惠芬女士好不容易抓到人,连连询问程诺文自家儿子在公司的情况——累不累?辛不辛苦?是不是总在熬夜呀?我看他那张脸,比上次回来又瘦了。   程诺文解释:“广告公司节奏快,是会忙一些,但丁昭做得很好,他六月还升职了。”   年中review,Kate抵住压力,让丁昭往上升了一个台阶。如今他的抬头已是AM,三年时间做到这个程度,很不容易,程诺文为他骄傲。   “我知道他拼命,还经常打钱给我。昭昭吃苦,是从来不和我说的,我就是担心他忙起来顾不上身体。”   程诺文坐直向她保证:“您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他——从衣食住行上。”   惠芬女士看着他,久久不语。等到丁昭整理完,她送两人出门,发现程诺文放在门口的两箱水果,笑着摇头,说小程,真是让你破费了。   叮叮车发出长鸣,她弯腰,握住大狗伸出的爪子,轻轻摇一摇,没有说话。叮叮车似乎感应到什么,靠到惠芬女士身上,安静做告别。   去吧,去吧。妈妈挥挥手,送他们离开。对上程诺文时,她双眼湿润,说小程,以后多麻烦你了。 第106章 好生命(1)   回上海一路,丁昭抱着狗坐后排。也许是意识到即将来临的新生活,叮叮车不由兴奋,恢复稍许活力,始终扭头盯着窗外。   大狗靠着他的身体微微发抖。高速深夜没有景色,一盏盏照明灯掠过丁昭双眼,他眼皮打颤,抱紧叮叮车,忍不住又淌眼泪。   抽泣声被音乐盖过。程诺文打开车载音响。他是最称职的司机,驾驶平稳,归途的四个小时不发一言,给足乘客宣泄空间。   驶进市区高架,车直接开去宠物医院。半夜值班的医生还是那张熟面孔,见两人带另一只狗来看病,颇感意外,呀一声,问:“你们还有另外一个儿子呢?”   丁昭:“没有‘我们’,叮叮车是我养的。”   医生理解错了:“噢,一人带一个是吧。”   丁昭不再解释,详细说了叮叮车的情况。医生听完,安排叮叮车去做检查,丁昭全程陪在一边。等结果出来,医生看过,面色严肃,让护士帮忙照顾,找丁昭私下交流。   “我也不转弯抹角了,情况不理想,肾衰晚期,心脏也不太行。它年纪大了,最好不要折腾,我建议是这几天有空先来输液,然后我会针对它的情况开点药和处方粮,按时吃,之后要是有什么别的问题,你再过来。”   丁昭握紧手,问还有多久。医生看他那张脸,也不忍心,“说不准,可能……总之多花点时间陪陪它吧。”   回诊室时,叮叮车提前听到脚步声,看到丁昭进来就咧嘴,口水乱流。丁昭拿纸擦干净,用毯子包好带它出去。老狗七十多斤,以往叮叮车瘫在他身上,他老开玩笑,嫌它重,现在只觉得重些好,有重量才踏实,不会那么快离他而去。   程诺文还在等候室。今天两程高速,他总共开了八个多小时,铁人都要吃不消了。丁昭出去看他垂头坐在那里,一下下揉太阳穴。   丁昭戳程诺文肩膀,对方猛地抬头,看向叮叮车,“怎么样,还好吗?”   金毛咕噜一声,不接他好意。   上车再讲。丁昭向他伸手,“车钥匙给我,回去我开。”   程诺文本想说没事,我不累。丁昭多瞥一眼,没声了,钥匙交出去。他上车进后排,丁昭给叮叮车绑好安全座,说你坐副驾驶,和叮叮车一排它会踢你。   老狗看他眼神仍是警惕,程诺文作罢,照办了。   少有这种时候,丁昭开车,他坐。也有好处,得以尽情观察,毕竟自己开的时候不能分心,偷看都要计算好角度与时间差。   中间吃个很长的红灯,丁昭手搭在方向盘上,冷不防转过头:“你知道我们要做江天禹的项目了吧。”   视线收回不及,程诺文沉默两秒,说知道了,Kate和我说过。   “回报很可观,而且也算拓展新领域,毕竟是江天禹主理的牌子,投资方愿意砸钱,做好了不仅能当案例,还有机会碰一碰更多资源,业务线也能拉得更广——”   丁昭与程诺文分析利弊,程诺文听。直到两分钟过去,红灯转绿,他没有一句反驳。   说得都对,丁昭已经可以自己分辨好坏优劣,无需他来指导,甚至丁昭更不畏惧挑战,不会像他那样拿什么感情的借口遮掩——合格的广告人总是眼光锐利,能够精准抓住每一个机会并加以利用,所以他们才能不间断地做出优秀的洞察与创意。   这种抛开表象捕捉本质的能力,有些人好运,天生拥有;有些人后飞,需经历漫漫锤炼。BD一年半,丁昭没有分秒浪费,比他预期成长更多。眼界视野,拓宽不止一点半点。领养小组的人也说过,初创时要不是有丁昭托底,这个组织根本撑不下去,他们因此信任、依赖他。   当初没白求Kate,重来一遍,回到那个绝路,程诺文还是会做相同选择。   对方的世界已变得非常宽广,很多人进来,很多人认识,不缺自己一个。程诺文收回目光,“你觉得好就好,只要是你想做的事情,我会支持你,再说做业务,与客户来往很正常,你也不用特地告诉我。”   丁昭没应声,等程诺文再看过去,他眉头微皱,并不高兴的样子。   程诺文以为哪里说得不够妥当,正琢磨,丁昭开进小区,他停车练得不好,倒了两把才停正,一脸不爽地对程诺文说可以下去了。   连着几天不来问自己,起初觉得奇怪,后来看程诺文不像焦虑,是心烦,丁昭就猜到无论谁透风,对方已经明白江天禹来找自己做事。今天他当他的面讲清楚,工作就是工作,他有分寸。程诺文倒好,听完给他来一句“你不用特地告诉我”。   到现在还只会婴儿爬,蠢死拉倒。他留程诺文一个拿行李,自顾自抱着叮叮车上楼,安顿好之后,下二楼接叉烧。   凌晨时分,郝思加揉着眼睛告诉丁昭,狗遛过了,但它不见你们,叫了一晚上,你们再不回来我要和它打架了。   叉烧挤出门缝,见到丁昭,它高兴得面目全非,飞扑到他身上,旋即发现什么,放开他,围在丁昭腿边汪汪两声。   应该是闻到叮叮车的味道了。丁昭做个手势,让它停下。小狗闭上嘴,跟上他脚步。回到家中,它见程诺文正在给一只从来没见过的大狗铺狗窝,立马急叫,毛都竖起来,在丁昭和程诺文之间来回跑。   宝的家!我的家!它急了,害怕有外面的狗来抢地盘,自己不够乖会被扔出去,一时紧张,嘴巴一张要咬叮叮车。丁昭立即捉住它,指着它鼻子厉声说不许咬!   小狗屁股挨上一巴掌,着实不解,它以为丁昭有了别的狗,不再喜欢自己,仰头嗷嗷大叫。   丁昭精疲力尽,他比叉烧还想哭,瞬间脸色铁青。小狗以为他在生气,更加委屈,叫得越发大声。   懒洋洋的金毛这时撑起身体,摇摇摆摆走到叉烧身边,它低头嗅一嗅小狗,轻轻用鼻子拱它后背,随后趴到地上,来回晃尾巴。   面对叮叮车释放的善意,叉烧震惊,小狗脑袋拉响警报:它装乖!它坏坏!   叉烧收回牙齿,伸腿试探一番,叮叮车安静趴着,任由小狗乱来。对方身上有丁昭的气味,它能感觉到主人一定很喜欢这只小狗,但凡主人喜欢的,它都会学着喜欢,哪怕是一只凶巴巴的小型杂毛大耳朵,对叮叮车来说也是一家人。   两只狗一来一回,气氛稍见好转,丁昭与程诺文散去脸上阴霾,同时长舒一口气。   为防万一,丁昭将叮叮车的狗窝拖进房间,让它们分开住。晚上睡觉,叉烧在程诺文胸口打滚,要它爸给自己一个说法。   程诺文被它逼得没法睡觉,捏住狗鼻子,说你今天表现实在不像话,叮叮车是丁昭的狗,是家里人。   卧室传来叮叮车上了年纪的呼噜声——三口之家岂容他狗酣睡!叉烧耳朵竖起,给程诺文来个前腿攻击。   程诺文脸一黑,拎起它扔到边上。笨死了,也不知道到底随谁,真是一点说不听。   家里两只狗不对付,只需一天,足以令程诺文头疼。   叮叮车从见面开始就不太喜欢他,他白天给金毛喂食喂药,大狗理都不理,偏偏头示意:放下,走开。   叉烧更作,趁着丁昭上班不在,屡次挑衅叮叮车。还好叮叮车对它有耐心,小狗在面前张牙舞爪,它当叉烧给自己文艺汇演,躺着欣赏。叉烧跳来跳去累了,它舔舔爪子,伸过去盖小狗脸上,以示做得不错。   嗷!叉烧摸不透这只老狗的想法,气都撒给程诺文,他现在是两头不讨好。   唯有等丁昭下班,家中才有短暂和平。丁昭和Kate打过招呼,急事都推了,每天准点回家带叮叮车去输液。程诺文原想代他,丁昭拒绝,说不用,我想亲自照顾。   没办法,程诺文只好和叉烧留守在家,一人一狗互瞪,怪我怪你。   丁昭白天上班补坑,晚上带狗看病,半夜叮叮车发出任何响动,他都立刻惊醒,去窝里看它情况,睡眠不足,顶着两个眼圈。程诺文看不过去,劝几回不见效,最后一次,他认真说你不睡觉,身体垮了谁来管叮叮车?我帮你守夜,有问题随时叫你。   他把叮叮车的窝拖回客厅。叉烧不乐意,拿屁股对着他,程诺文也不和它多废话,小狗若有放肆,一定收拾。   如此坚持输液一周,叮叮车情况有所改善,肌酐指数下跌,不抖了,也能够吃得下东西。丁昭大受鼓舞,认为叮叮车一定可以挺过去,医生见了,叹声气,拍拍老狗脑袋,说明天再来吧,当天使的名额有限,还轮不到你呢。 第107章 好生命(2)   叮叮车精神恢复些后,能够出门晒晒太阳。白天程诺文带两只狗下去,也不跑远,就在小区花园绕两圈。   大狗步速缓慢,走两步就要停整休息。叉烧见了,翻着大眼睛,它急,想疯跑,被程诺文拽回去一顿数落,又不乖了你。   金毛不喜欢程诺文,叉烧也有感觉——就这样你还护着它呢?小狗气得半死,鼻子呼呼作响,跑到叮叮车身边汪两声,见对方没反应,声音渐强,差点叫来小区保安。   程诺文发火:你再不听话下次别出门了。   小狗憋屈至极,屁股一扭,直接坐到叮叮车身上。大狗倒也不赶它,凑来闻一闻,张大嘴打个呵欠。   经过的邻里瞧见,笑了,指着说哎唷,大狗小狗排排坐,老温馨的。   小区其他狗家长也在围观。他们隔壁栋有只吉娃娃,平时最爱惹叉烧,每回碰上,免不了一场地狱恶犬对抗混世魔王的大战,必定吵到楼上老人开窗骂街。这次也不留余力,吉吉娃下楼,距离老远就见到叉烧在一团黄毛上匍匐,嘴里哼哼:垃圾,看看你的德行。   叉烧忍不了,立马冲上去。程诺文单手拉住它,小狗原地腾空表演转圈,回头瞪他:宝要战斗!   你给我老实点。程诺文指着它鼻尖命令。   叉烧气得牙痒,它不去就是落了下风。狗的世界尊严也很重要,万万不能输给眼前的袖珍恶魔。   它奋力与程诺文拉锯,结果边上那团黄毛抢先站起来,施施然踱到吉娃娃面前。   大狗一个俯身,魄力十足,吉娃娃见状怪叫一声,赶紧弹开。   狗家长恨铁不成钢:让你四处下战帖,走了,回家。   吉娃娃被制裁拖走,叉烧激动地嗷呜乱叫,将不属于自己的胜利收入囊中。   那头的叮叮车已经重新趴下,默默养精神。小狗绕着它走一圈,觉得这只大狗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给自己当保镖还蛮不错。   打定主意,它按住叮叮车,肉垫拍下去,当盖章,随后看程诺文:算宝养的。   程诺文哪里摸得清小狗的花花肠子,只发觉叉烧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对着叮叮车的敌意减轻不少。它不再折腾程诺文,大部分时间都想着调动叮叮车的积极性,让对方陪自己玩。   老狗虽然精力有限,但还是会尽量陪同。能动两下的话,它就跟在叉烧后面,听对方呜噫呜噫介绍家里的领土——这块宝尿过,那块也尿过。   要是提不起劲,它便躺着,将身体当成滑滑梯给叉烧取乐。小狗偶尔啃它耳朵,叼在嘴里甩,叮叮车也放行,甚至侧过身让它咬个尽兴。   宝的新玩具。叉烧骄傲,自认还是这个家庭的统治者,晚上硬是挤进叮叮车窝里,睡得四仰八叉。   两只狗和睦相处,程诺文终于能喘口气。叮叮车来之后,他暂停了代理遛狗的工作,长宁一众狗家长受罪,可是一听说他家有只病重的老狗要照顾,纷纷理解并送上祝福。   一名老客户有过类似经历,找他私聊:讲句不中听的,狗狗走之后的事情不少,宠物墓园现在都要提前预定了,你最好早做打算。   这件事程诺文没和丁昭商量。对方如今深信叮叮车情况好转,贸然与他提及,也许会即刻遭遇扫地出门的结局。不过该做的事情,他还是一件不落,私底下全部办妥。   丁昭疼爱叮叮车,更多还是愧疚。他读书、工作,在上海这几年,回家次数有限,叮叮车只能托给妈妈照料,这次连它生病都是后知后觉,内疚到恨不得心都吐出来给叮叮车,没事就抱着大狗给它梳毛剪指甲。   等你好了之后,我马上带你出去玩,去游泳好不好?还是去海滩?你最喜欢玩沙子了对吧?他对叮叮车念叨,狗枕在他肩膀,呼一声,也不知道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丁昭搂住叮叮车的脖子,轻轻拍它,当老狗是小孩那样哄。   你们要有准备的。   医生给程诺文发信息。也许也给丁昭发过。然而两人默契不说,彼此带一份侥幸心理。   过到八月初,一切安稳。周六丁昭无事,亲自下去遛狗。叮叮车今天格外精神,甚至活蹦乱跳。一人一狗在楼下玩球,丁昭扔出去,叮叮车一个起跳,漂亮接住,然后摇着尾巴送回丁昭手中。   程诺文给叉烧眼神:看看人家。   调皮的小狗罕见的安静。它没有要求关注,也不挤到丁昭脚边扒着他。叉烧不发出一点声音,垂下耳朵蹲在原地,两只眼睛只顾望着叮叮车,鼻子一耸一耸。   忽而坐直,它鸣声,久久不停。   程诺文从没见过叉烧这样,问怎么了。小狗并不看他。   要走了。   它再一次长鸣。   要飞走了。   程诺文不理解,他以为叉烧只是因为天气太热,懒得动弹。回家后,解开绳子的小狗到处跑,从家中各个角落衔来自己的玩具,全部拖进叮叮车的窝里。   等大狗上来,看到塞得满当当的狗窝也不生气,它脚步轻盈,追着叉烧跑两步,等叉烧停止,它就低头贴过去。   两只狗脑袋抵脑袋,无声交流着什么。   人类只当它们的友谊更进一步。金毛离开叉烧,慢慢走向程诺文,它第一次没有对他露出防备的姿态,而是伏低身体,做出亲近的意思。   程诺文有些意外,伸出手摸摸它。叮叮车眯起眼睛,用头推他,似乎有意让他转身。   丁昭在他背后收拾牵引绳。程诺文突然明白过来,他震惊,动也不能动,与叮叮车四目相对。上了岁数的老狗眼球浑浊,像是覆了一层翳。它静静看程诺文,有个瞬间,那似乎就是一双人类的眼睛。迟暮之年的他有许多想说,苦于无法跨越物种的天堑,只能用这种方式。   你明白吗?能理解吗?它向程诺文汪一声。   程诺文手指颤抖,最后落到它耳朵上,叮叮车任由他抚摸。   你理解了。   下午四点,叮叮车躺在放满玩具的窝里,浑身抽搐不停。   丁昭大惊失色,立即与程诺文送它去医院。医生检查过后,与丁昭说肾脏情况恶化,如果什么都不做,它会很痛苦。   对方取来表格,“抱歉,还是到这一步了,看过没问题的话,右下角签字就行。”   宠物的安乐死同意书,轻飘飘一张淡粉色的纸,拿在手里却有千斤重。丁昭一个字看不进去,他情绪激动,将纸扔到地上,说我不签。   才几天……才过去几天。还没有补偿足够。很多地方没去,叮叮车从没出过老家,好不容易来上海,好多有意思的地方——能带狗狗去的餐厅、咖啡店、宠物公园,叮叮车一个都没玩过。   他蹲在医院外的角落,打火机半天点不着,烟咬在嘴里,随即尝到湿漉漉的一阵咸味。   一直一直,它总在家等自己。为什么多等一会就不行了?再多一个月,多两天,都好。   他扔掉烟盒,回诊室,程诺文在与医生交谈。   送走过几百位天使的医生始终未曾习惯这一景象,摘下镜框,揉一揉眼睛,对丁昭说:“结束它们的痛苦并不是一件坏事,但我们尊重主人的选择,它们最后一程如何走完,还是需要你来决定。”   小昭。程诺文替他拾起那张淡粉色的纸,捋平后递给他。   诊室里传来老狗粗重的呼气声,护士正柔声安慰。丁昭透过门上的圆形玻璃往里看:叮叮车连平躺都吃力,只能靠着护士侧身躺在床上。它喘一下,就抽动一次,喉咙里勉强挤出断断续续的声音。   淡粉色纸上多了两个字。医生收走,片刻后提醒丁昭,“到时间了。”   丁昭独自进到诊室。护士抬起叮叮车的两条后腿缠上管子。医生小声嘱咐,待会麻醉剂量打足,让狗狗睡得香一些。   叮叮车从小嗅觉灵敏,在看见之前,总是能先一步闻到丁昭的气味。它艰难转头,看到主人来了,咧开嘴,又开始流口水。   丁昭伸手捧住叮叮车的脸。老狗的口水全部淌到他的手臂和衣服上,他不嫌脏。手掌中的叮叮车变了。它变小了,变成丁昭初三时候的那个体型。郁郁寡欢的初中生往前走,听见声音回头,有只脏兮兮的小狗停下,朝他哈气。   他扭头继续走,再回头,小狗仍旧蹲在那里。   你干嘛啊?他态度不友善。小狗歪着头,忽然跑向他,跑两步还会跌倒。流浪狗风餐露宿,毛发打结,嘴巴都是黑漆漆一片,但它抬头时,两只眼睛亮如启明星,会说话一般。   他把狗抱回家,妈妈说昭昭,我们家从没养过狗,怎么办呀,以后谁来养?丁昭往金毛身上泼水,小狗抖抖身体,狂甩他一脸,他也不恼,笑嘻嘻说,我来!   “我们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开始。”医生提示。   一、二、三,叮叮车,冲啊!   很多个放学后,他们出门撒野,沿着草地飞奔,一路跑到河堤。人累狗喘,丁昭搂住金毛,放出豪言壮语:以后我赚钱了,一定给你买个大房子,再用黄金给你雕个窝。   狗伸着舌头,似懂非懂。   丁昭点头。对不起,宝宝,还是没能给你买成大房子,也没能给你雕个多金贵的窝。你却总是那么乖,那么听话。我一年回家几天,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你从不生气,总是开心来接我,走时又伤心送我,在车后面追我,直到跑不动为止。   不用追了,再也不用追了。去到另一个地方,记得要把力气全部用在让自己高兴的事情上。多考虑自己,多爱自己。那边肯定有很多好吃的东西,很大的草坪,还有很多很多和你一样可爱的小孩。你们可以一块玩,做好朋友,永远无忧无虑。   他握住叮叮车的前腿,轻轻地捏一捏。   呼吸消失了,一抹生命被上天收回。他的手中没有再传来任何反应。 第108章 好生命(3)   叮叮车最终安眠于郊区的宠物墓园。幸得遛狗群的老客人帮忙,程诺文提前定下一块墓地。他和丁昭在叮叮车的石碑旁植了一棵香樟。墓园提供祈福牌,丁昭贴上叮叮车的照片,挂到枝头,风一吹,木牌随之微微摆动。金毛笑容鲜活,这次将会是永恒留存。   听闻叮叮车过世,Kate原本想放丁昭几天假,让他在家调整心情。丁昭没要,仍是照常上班。他之后再没哭过,半滴眼泪不流,整天如同着魔一般沉浸工作。程诺文与他在家话也说不上三句,唯有半夜通过隔板研究呼吸声,才知道丁昭今晚睡过多少小时。   家中关于叮叮车的所有东西,丁昭不让他动。狗窝与牵引绳依然放在原位,似乎这些不被收走,就能营造出一种叮叮车还在的错觉。   程诺文不忍拆穿。有一晚叉烧不肯睡自己的豪华小床,非要趴在叮叮车的窝里,丁昭见到,第一次很凶地赶走小狗。叉烧从没见过他这样,眼睛湿漉漉地跑到程诺文跟前,窝进他怀里伤心好久。   郁结无法排解,三个都睡不好,原来失眠真会传染。公司不少人担心丁昭的状态,连郝思加都将程诺文移出黑名单,发信息来让他用心照顾。   程诺文咨询过自己的心理医生,对方说走出悲伤需要经历几个阶段,从拒绝承认到接受放下,和你学走路一样,需要慢慢来。你能做的就是支持他,让他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在面临痛苦。   他很想与丁昭好好谈一谈叮叮车这件事,试过几次,丁昭要么当没听见,要么就沉下脸,不许他再提。如此僵持两周,家中氛围降到冰点。叉烧立即察觉到这股不祥的征兆,那年丁昭离开家前就是这样,它太熟悉,绝不想再来一次。   小狗焦虑发作,每天抠完沙发抠地板,见丁昭回家也不敢过去亲近,远远蹲着,期盼他能发现自己,招招手也好。   始终没有。僵持至第二个周五,程诺文在家左等右等,不见人回来,发去信息石沉大海,问郝思加也没反应。   过十二点,郝思加的回复姗姗来迟,无话,只有一个定位。   程诺文一看地址,即刻开车过去。大半夜的酒吧街人潮汹涌,开不进车,程诺文绕着进贤路兜好几圈才找到停车位。   进贤路走两步就是一家酒吧,各式门头难以辨认,程诺文按定位寻找。走到路尽头,有人喝醉,正抱着电线杆呕吐,模样十分不雅,行人纷纷捏着鼻子避过。   见程诺文出现,陪在丁昭身边的郝思加飞来白眼,“你也太慢了。”   程诺文拉起电线杆边奄奄一息的丁昭,拿纸巾给他擦脸。   落入怀抱的丁昭神志模糊,嗯一声,抬头辨认来者,咕哝一句:“谁啊你……”   “他怎么喝成这样?”程诺文问郝思加。   “我哪里知道,去趟厕所回来,一个没看住,哐哐两杯生命之水下去了。”   96度伏特加当水饮,真不要命了。程诺文皱眉,喝多的人身体沉,他用点力气扛起丁昭。对方悬空,没有安全感,手脚并用想要下去,拳头不停锤在程诺文后背,“你别碰我,我会报警!”   程诺文放下他,不是听话不碰,而是换个姿势。他一把捂住丁昭,不让他再叫,随后问郝思加要不要跟车回去。   郝思加看着被程诺文锁在怀里的朋友,脸上几分同情,“不了,我有人来接。”   他往后一指,街角有辆轿跑向这边打双闪。   程诺文不顾周遭目光,一路挟持丁昭去停车位。丁昭被他死死按住,嘴巴叽里咕噜讲不出完整句子,求救无门,他当自己被坏人抓走,逮住机会就踹程诺文。   停车点的收费员见到两人痴缠的姿势,难免怀疑。程诺文也不解释,将丁昭塞进车里。系安全带的时候,丁昭扭来扭去不让他绑,又看程诺文离自己近,想也不想,张嘴就要咬。   程诺文任他留下牙印,醉汉下口没有轻重,隔着薄薄一层衣服袭击程诺文的肩膀。等咬完,安全带的插扣也锁住了,程诺文离开他,“高兴了吗?”   丁昭安静下来,他盯住程诺文,许久后问:“你是不是程诺文?”   程诺文只当他恢复清醒,“对。”   还没来得及再说一句,丁昭一个耳光甩过去,“骗子。”   话说得相当冷静,难以分辨他恨的是哪一种。程诺文只感觉疼,脸上的比不上心里的,这份疼是钻心刻骨。   有人敲车前盖,还在批判他们关系合法性的收费员示意:一小时十五,支付宝微信都可以。   程诺文沉默付钱。回去路上,丁昭眼睛一闭,不知道是否有意不想和他说话。   到家开门,昏昏欲睡的叉烧醒了,小跑到门边迎接两位主人,结果一见丁昭脸色,它缩缩腿,又登登跑回窝里。   丁昭胃里难受,忍不住开始打恶心,程诺文赶紧带他进卫生间。丁昭一碰马桶,立即哇哇张嘴,连续吐了两三次,程诺文时刻小心扶着,扳正他脑袋不让吐到外面。   呛没呛到?他问。丁昭面色惨白,顾不上回答,扭头又吐了一次,这次直接吐出胆汁,苦得他五官挪位。程诺文见他胃里东西吐得差不多,帮他漱口,同时灌下一瓶水顺便服药,再将人抱去床上换衣服。   起初丁昭不让他碰,解个纽扣要挨一拳两腿,程诺文全部忍了。直到把人伺候好,他去打扫卫生间,出来查看时,丁昭却不在床上。   他偷偷溜去阳台,面前放着叮叮车的玩具和烟灰缸。他拿着烟,不抽也不点,打火机反过来握在手里。   叉烧蹲在丁昭身后的影子里。小狗闻过叮叮车离开前的气味,生怕在这家中重现一次,长时间直愣愣地看着他。   程诺文走过去,一手抱起狗,一手取走丁昭的打火机。丁昭也没反应,叉烧短促叫一声,挣脱程诺文,坐到丁昭对面,它放低脑袋,蹭一蹭丁昭的膝盖,嘴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不要飞走。   它似哀号,一遍又一遍。不要飞走。   丁昭不说话。他咬住嘴唇,咬破了,刻出一道血痕。   叉烧转成呜呜的叫声:会痛痛。   程诺文指腹按在丁昭嘴唇上,替他抹去,“不要忍,难过委屈,哭出来才会好。”   丁昭松手,香烟掉到地上,他抓起叮叮车的玩具。大概是老狗最喜欢的那个,天天玩,咬得没一处好地方。   他像宝贝一样捧在手里,“初三,读的那年,我捡到叮叮车。”   语句还是有些颠三倒四,程诺文不打断。丁昭吸吸鼻子,口齿不清地继续说:“那个时候我发育不好,长得矮,也没朋友,天天一个人,只有叮叮车陪我。”   “刚回来,它不听话,我也教不好,觉得自己很没用,对着它就哭,哭了一个小时。它看着我,最后上来舔舔我,把我的脸舔得都是口水。我气死了,说它一点不乖,它就绕着我转圈,再坐下,咧嘴笑得很傻。”   叉烧攀上丁昭,伸出舌头舔一舔他。丁昭抓紧玩具,幽幽道:“你说走的那天它会不会怪我?怪我签字,怪我没尽力。其实不用它怪我,我都怪自己。我总以为它可以再等等,等我房子换得更大点,有地方空间再接它来,但我没做到,什么都做不到。我们只在一起过了十几天,怎么够啊?不够的,远远不够的。”   他问程诺文,其实更多是问自己,停下后再也抑制不住情绪,脸一垮,倒进程诺文怀里放声大哭。   “它没有怪你,真的,临走前它都只想着你。”   程诺文抱紧他,耐心安慰,如同上次对方包容他坍塌的世界。丁昭想咬他,推开他,都没关系。以前他总是选择逃避,留丁昭一个跟在自己身后惴惴不安地解决那些不确定的问题。他不回答,怕给出答案的后果是承担另一个人的悲伤和软弱。   不会了。从今往后,难熬的所有时刻,他都不会再让丁昭独自面对。   “别怪自己,小昭,叮叮车是最好的小狗,”程诺文低声说,“所有的好狗狗都会上天堂。”   它去了!   有双耳朵竖起来,叉烧用湿润的鼻子碰一碰丁昭:大狗狗梦里告诉宝了。   “对不起……”丁昭拥住这抹新的生命,边哭边给叉烧道歉,“最近我态度很不好……”   小狗不会怪他,小狗发散爱都来不及。它热情地甩出舌头,模糊主人脸上的口水泪水,热烘烘一片,丁昭感到温暖,哭得更厉害,到后面接不上气,又开始干呕。   程诺文拍他后背,问他还想不想吐。丁昭没力气回答,只摇头。程诺文又问他困不困,要不要去睡一会。   “……头晕。”   丁昭不肯起身,埋进他臂弯闷声说:“闭上眼就晕。”   想起之前丁昭在北京喝醉那次,哄他睡觉要求边拍边唱。程诺文先是伸手在对方后背轻拍几下,有些犹豫道:“唱是真的不行,我五音不全,唱歌很难听的。”   真话,团建去KTV他从不唱歌,多少人起哄也岿然不动。   丁昭不应,后脑勺翘起一簇头发抵着程诺文脖颈。他低头,假装不经意亲一下:“讲故事好吗? 我给你讲两只乌龟的故事。”   “……哪有这种故事,你又想骗我。”   程诺文收紧手臂,“有,我说过不会骗你的。”   他开口:“第一只动作慢,开始的时候,他跑不快,做什么总是差一步,但他够努力。别人停下休息,他继续跑。别人要想欺负他,他也学会不甘示弱撞回去,所以他跑到了第一名,让后面那只根本追不上。”   “后面那只?”   “嗯,后面那只看着聪明,实际最笨,也最胆小。他不懂爱,也不懂珍惜,身后有人追上来,他不敢回头,只能躲进坚硬的壳里,却不知道这样做会伤害最重要的人。”   “我好讨厌这只。”   程诺文苦笑:“我也讨厌,所以努力在改了,对不起,现在他只会说这句。”   怀中人许久没有任何动静,程诺文以为丁昭睡着了,他稍微放开对方,却见到丁昭睁大一双眼睛看向自己。   心跳忽而漏拍。丁昭仰头,轻轻用鼻尖蹭程诺文下巴。   “一般的道歉没有用的,”他低语,“要很有……很有,很有很有很有诚意的才可以。”   有些人执着于“很有”一词,能重复多遍,直到将空心人的世界填满。深夜中,天边亮起一颗星,程诺文抱紧他失而复得的最后也是唯一那件宝物,回答:“对,要很有很有很有很有诚意才可以。” 第109章 好变化(1)   丁昭整理叮叮车的遗物,将能捐的都捐出去,几枚换牙期的牙齿以及用狗毛做成的毛毡球则被放入盒子封存起来。   偶尔在听到路边有大狗叫声,或者看到与叮叮车体型相似的金毛,丁昭还是会有些恍惚,跟着鼻子发酸,但难过后,他已能够接受叮叮车离开的事实。狗狗正在天上看着自己,人世间也有更多生命等待救助。   领养组织的集会依旧每周举办。由于在当地积累出一些名声,有些人会专门趁着他们活动时遗弃宠物,还带着家养项圈的小猫小狗直接被主人丢在活动场地。它们呆呆蹲在那里不动,像是认定主人会掉头回来。   成员们没办法,只好全部带回基地。这些遭到抛弃的动物身体一般都不太好,救治费用不低,大家不忍心看它们受苦,之前靠程诺文拉来的几笔赞助转眼花个精光。基地打扫喂养的员工请不起了,只好再度变成志愿者轮流负责的模式。   众人在群里聊天,苦笑说创业容易守业难,规模做大,反而打回原形了。   丁昭为此头疼。程诺文见他工作也不放松,说这边的事情我来想办法,你专心做项目,别的不用担心。   他知道程诺文是关心自己,也相信程诺文的能力,于是将领养小组的职务全权托给对方。CO2近期情况不好,九月一开头坏运连连,创意那边各有一组文案与设计集体辞职,引发不少窃窃私语。   年中review之前,乔蓓曾经提醒管理层,正是拼人才拼资源的关键时刻,该升就升,他们需要尽可能留住手下能做事的人。   两名组长均是投机取巧者,一看薪资有涨幅,再结合公司近况,认为自己在创意组的角色不可或缺,直接跳过CD与乔蓓谈判,以走人做威胁,提了许多无理要求。   雪中送炭的好事不常有,落井下石的人倒是多如牛毛。乔蓓平素最恨被人拿捏,鸟都不鸟,说CO2从不强留有志向者飞出去另觅天地,要走今天就走,拜拜不送。   两名组长外面早找好下家,见威逼不成,存心要让乔蓓吃点苦头。他们走时拐带了大批下属,最后整组跑路。创意人员立刻减去三分之一,日常工作量的消化捉襟见肘,最直接的反应就是客户组多个项目均遭延后。   庄晓朵咬紧牙关,从预算中东抠西抠,找free填坑才勉强赶上各个排期。杰西卡中午找丁昭吃饭,提起这件事也是大叹气,说自己现在每天上班第一件事就是隔空讨饭,催手头上的几个客户尽快付尾款,能讨一点是一点,能早两天是两天,为了匀出几十万,就差没求爷爷告奶奶了。   他听过后,隐隐担心以公司现在的状况可能吃不下江天禹那个项目。果然没隔几天,乔蓓召Kate与丁昭开会,讨论放弃与江天禹合作可能造成的损失。   Kate坚持:贴钱也要做,如果现在松口,暂且不说这个项目会不会被不怀好意的人抢走,更会让全公司觉得我们缺乏转危为安的能力。Ian他们不就在等这个机会吗?你这里但凡有一点失控,他们一定会拿来大做文章,随便给你安个无法扩展公司业务的罪名,到时候你就真的是骑虎难下了。   乔蓓说道理我都明白,现实情况是:一,我们拨不出人手。创意那边天天加班,艾瑞克那组调休假都攒到一个月了,我再施压,人不走也死光了。二是现金流不堪重负,我就是烧钱,找一队现成的人回来,都不一定能捱到这个项目结束,及时止损,我们耗不起。   两人僵持不下,说到最后嘴巴都干,也没争出一个所以然。丁昭全程不说话,盯着电脑屏幕。Kate见他表情呆滞,以为在想心事,连喊他两声名字。   丁昭从屏幕后抬头,突然冒出一句:“我觉得找现成的挺好。”   “钱谁出?”乔蓓哭笑不得,“现在有点本事的free开价不要太离谱,都当我们agency提款机来用。”   “不是找人力外包,找资源置换。”   乔蓓抬高眉毛,挥手示意丁昭继续。   “江天禹的个人品牌刚成立,他们想走生活方式的路线,可是产品研发和生产渠道都是难题。如果我们从头开始,要想产品、定位,还要看市场调研,再找供应商,相当于从无到有建房子,前期投入会很消耗。”   他顿一顿,“但要是我们能租一个房子,一切都是现成的,只用在这个基础上适当调整就行了。”   Kate反应过来:“你是说找其他品牌做联名?”   丁昭点头,掉转电脑给两人展示屏幕。   “佲仕。”   他解释,江天禹之前是佲仕的代言人,两者有过良好合作关系,概念定位也相符。江天禹可以借用佲仕的产品开发,反之品牌也能以更划算的方式利用明星效应,毕竟以江天禹如今的身价,再请来代言的费用太高,考察周期也久。既然两方身上都有对方想要的东西,谈一次置换合作,推出的联名产品可以走分成形式。   “这么一来,我们作为中间人不仅可以喘口气,省去大部分前期成本,还顺便给双方介绍了资源。至于联名概念、营销方案还有后期执行,我们是佲仕的leading agency,最熟悉不过了,操作起来会非常方便。”   乔蓓表情似被打动,说这个理论确实可行。   丁昭知道她顾虑什么,佲仕这样的国际品牌流程长、顾忌多,要想谈妥联名合作,免不了费一番周章。   佲仕前几年空降上海的法国总监Hugo安稳熬至退休,如今已回欧洲安度晚年。总部指定的下一任接班人是原先的市场部经理,当初顶替了肯尼的位置上位。与CO2合作两年,此人性格非常进取,丁昭对接时就深有体会。而且对方对本土市场了解透彻,尤其热衷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江天禹本身就是大IP,也有足够的话题。新官上任,搞个成功的大动作,是能力的最好证明。年底往上给总部汇报,报告也一定好看。如果以此为切入点,应该有商谈空间。”   乔蓓与Kate听后,一齐露出惊讶之色。丁昭有点紧张,暗想自己是否还有哪里没想全面,却见老总长舒口气,说值得一试,我明天就约他们聊一聊。   她让Kate陪同,又看向丁昭,“你也一起来,做BD该多见见那些高层,积累人脉也很重要的。”   这是乔蓓的认可。   谈生意,老总自有过人之处。佲仕方面对此很感兴趣,表示会积极推进。   江天禹听说丁昭想办法置换到了佲仕的产品及渠道资源,颇感意外。九月来上海,点名要与丁昭见面。   丁昭说有事可以来公司谈,江天禹顾左右而言他,说自己在浦东丽思卡尔顿有间长期套房,景观好,最适合商务会面。   我只留一晚上。   丁昭看着江天禹的信息,拿远手机。关于合作的问题,他的确有很多细节需要和对方当面敲定。于是退一步,说我来找你也行,但必须有其他人在场,我们只谈工作。   江天禹见他答应,说当然可以。   当天出门,丁昭说与客户开会。程诺文刚给叉烧洗完澡,拿着吹风机对准小狗。他一看时间,晚上八点,手上吹风机也没关,抬高嗓门问什么客户这么晚找你?   问完自己琢磨出来,他努力维持表情。佲仕和江天禹合作的事情他听乔蓓说了,女人在他面前把丁昭大夸特夸一顿,说还好当年你俩出事我没傻乎乎开他,否则可就走宝了。   隔着电话体会到程诺文心情断崖式下滑,乔蓓打哈哈找补:放心啦,与江天禹不过是工作,我相信他的专业能力。   时至今日,还会为这种明知没有道理的事情引发情绪波动,实在幼稚,也很烦人。他不想让丁昭察觉,那句“江天禹个瘪三换个白天时间会死吗”硬生生吞回去。程诺文关掉吹风机,说有些晚了,你出门自己多注意,我等你回来。   丁昭站在门口,他盯着程诺文,再见也没说,哐一声甩门走了。   叉烧打个激灵,腿一软,跌进程诺文怀里。他抱住小狗,最近丁昭生气的情况变多了,一开始他还以为自己哪里做得不对,后来发觉是丁昭独自生闷气——自己越规矩,表现得越像个合格的租客,丁昭脸色就越不好。   你懂为什么吗?   他问狗,狗看他,一副听不懂人话的样子。   程诺文收好吹风机,放叉烧自个儿瞎玩。他坐在阳台吹风,手边放着烟灰缸和香烟。丁昭喜欢抽细烟,烦恼时,他一根抽得很快,两分钟就能吸到头。   视线落在上面,程诺文反常得感觉嘴巴闲。戒烟整整一年,平时没有任何纾解的欲望,唯独今晚,某种预感从心里轻轻搔他。   手机震动,有人发来一张偷拍照片:酒店房间中,背对镜头的丁昭脱下外套。   发信人是那名惯犯。 第110章 好变化(2)   江天禹发完照片,扬起一抹笑容。挂好衣服的丁昭回过头,见他笑得阴恻恻,皱眉问身边的老朴:“他在干什么?”   大概能猜到老板无聊行为的经纪人干笑两声:“玩得起劲吧。”   在丁昭这里,江天禹没有任何信用度可言,来之前,他特意问老朴是不是会一起,得到肯定答复后,丁昭也存了个心眼,要求和老朴在大堂见面,再一起上去。   索性江天禹没有良心,做生意的心倒是有一颗。与佲仕的联名合作对他和个人品牌来说是个很不错的机会,为表重视,这次开会来了不少人,众人围着套房长桌坐下,一同沟通细节。   江天禹人品不行,组建的团队倒是一点不含糊,专业素养过硬,针对性提了很多优化建议。有些不可能,丁昭趁早了断,有些待议,他就记下,说回头和品牌那边再商量看看,不保证,但会尽量争取。   事务冗余,这场会开了两个多小时才结束,众人疲惫不已,纷纷说用脑过度,累死了。江天禹为犒劳他们,叫了客房服务,留丁昭一起庆祝。   “不用,没事我先走了。”   “我还喊了两瓶唐培里侬呢。”   江天禹委屈兮兮,丁昭心里翻他白眼,说省省吧,八字还差一撇,等你们和佲仕的合同签了,你拿香槟泡澡都不关我的事。   哈哈!江天禹笑起来,他与丁昭单独在玄关,周围没有外人,一时手痒,贸贸然伸出去要捏丁昭的脸。   丁昭反应快,往旁边一步躲过了,依旧是那副不冷不热的工作态度:“管好你的手,再有一次,我会请你吃耳光。”   “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看你脸上有脏东西,”江天禹装作无辜,“怎么了?让你不舒服了吗?”   丁昭懒得配合江天禹玩这种推拉游戏。他已经不是那个会在伦敦街头被江天禹几句话耍得团团转的自己,江天禹喜欢从试探他人底线的行为中获取快乐,招惹他无非是一种低级的激将法,反应越大,江天禹只会更加兴奋。   等待半天,见丁昭还是不给反应,江天禹垂下手,嘴一撅,用小孩子语气说:“你没以前好玩了。”   “我来是和你工作,不是给你玩的。”   “只给程诺文一个玩吗?”江天禹哂笑,“小气。”   “你要是狗,我也会对你大方点。”   江天禹扬眉,“程诺文和你和好了?”   “我们没在一起过。”   答非所问。江天禹暗自得意,自认戳中了丁昭的心事。他眼珠转转,突然说:“这次你出力最多,谢谢,这样吧,作为对你工作能力的肯定,我私人满足你一个愿望,想要什么都可以。”   他眨一下眼,“字面意义,‘什么’都可以。”   这世界不存在无欲无求的人,江天禹好奇丁昭的欲望——他会想要什么?钱、资源,还是自己欠他一个人情,用来日后还债。   猜得正高兴,面前的丁昭稍作思考,便有了决定:“好,你说的,我确实有件事想你去做。”   他将答案告诉江天禹。对方仍旧挂着笑脸,问你认真的吗,这不就是白白浪费一个心愿。   丁昭没有丝毫犹豫,坚持说我就要你做这个,又惊讶问不是吧,你别告诉我连这么简单的事情你都做不到。   江天禹没再装出亲切的模样,笑容停在唇边。他用层层理由包装的最终想法,却能被心思纯正的人一眼看到底。于是哼一声,说我言出必行,你以为我靠什么吃饭,小事一桩。   丁昭没和他多纠缠,独自坐电梯下去。出酒店旋转门的时候,一名大堂保安迎面进来,怒气冲冲向同事抱怨外面吸烟柱有个衣衫不整的人在发毛病,蹲那里赶也赶不走。   浦东丽思的门口人来车往,丁昭出去,往吸烟柱方向多看一眼,被保安怒斥的身影有点眼熟,他仔细瞧,不是别人——程诺文正抱头蹲在那里,像个被警察压在墙角反省的劳改犯。   对方听见有脚步声靠近,以为是保安杀个回马枪,抬头硬邦邦扔出一句:“我说了,我在等人。”   他露出发红的两只眼睛,身上衣服穿得颠三倒四,一个袖管长一个袖管短,领子也翻进去。头发蓬乱,飞起好几簇,不知道抓了多久,脚边还躺着一圈新鲜的香烟尸体。   哪有这种时候。要让刚认识那会的程诺文来见这个程诺文,肯定会高高在上讽刺眼前人是个十足的失败者。然而这个程诺文不介意这些。他看到丁昭,愣了几秒,确认人没事后长舒口气,旋即意识到自己的形象不佳,掩饰性咳嗽一声,偷偷踩住烟蒂:“都是别人的,我只抽了……两根。   他身边的烟盒空了大半,谎话都编得错漏百出。丁昭不作声,拿出纸巾递过去。   过来途中,程诺文给丁昭打过几次电话,没一个打通,循环的忙音听得他焦虑不已。开着车魂都要从车窗飞出去,过路口还被交警抓个正着,吃上一张罚单。   交警见多他这样的,老练开单,说浏览电子设备妨碍安全行驶,扣三分罚两百。   到浦东丽思,停好车,他不进去,告诉自己应该耐心等待,结果一分钟过得和十小时一样,实在受不了,程诺文去附近烟纸店买烟。店里没有白色万宝路,只好随便买一盒,烟味呛人,抽上后没有任何舒缓,他以为是量的问题,低头猛抽一阵,始终未能抚平颤动的神经。   一年来他滴酒不沾,可惜身体健康不代表心理健康。不文明行为今天做得够多了,程诺文都觉得不好意思,默默用纸巾包好香烟屁股扔了,旁观的丁昭站在原地不动,问你怎么来了。   “你一直没接电话,我就……过来看看。”   丁昭看手机,发现不知几时被人调到飞行模式。他猜出是谁干的好事,不动声色道:“不回电话而已,能有什么事。”   又问:“江天禹告诉你我在这里?”   程诺文没起来,气势矮他一截,别过头当承认了。   “你来看什么,抓我?觉得我在和他约会?”   “没有,我不是误会你和他,你知道他是哪种人,我相信你懂得保护自己,我只是——”   他停下,空出的那双手又开始抓头发,“我想早点来见你。”   丁昭像是听不懂,不依不挠追问:“为什么?回家不是一样可以看到?”   现在来用一根筋折磨自己是吗。程诺文起身,他整个人绷紧,手上用力捏扁不再需要的烟盒,“你要听实话?”   “是你自己说以后不会再骗我。”   丁昭说得很平静,但在程诺文看来不亚于拱火。他们之间的关系有过裂痕,修复起来没有那么容易。他保持距离,给足丁昭时间,是因为他不想逼他,想他好好考虑。   实话对吧。   “实话是我在意你,我想每秒你都在我面前,实话是我现在火到想上去掐死那个瘪三——正常人谁开会约在三更半夜,他特意找你来酒店,还给我发莫名其妙的照片,就是要我不舒服。江天禹有病,我也好不到哪里去。明知道他是成心的,还是忍不住光火,你知道我联系不上你有多急吗?   他不等丁昭回答,继续道:“我不想再做那种天天管你限制你去哪里的人,我清楚自己没这个资格。但我看到你和其他男的在一起我就浑身难受,你不是直的吗?现在那群死同性恋跑来惹你,你也不躲,所以你只讨厌我一个是不是?丁昭,我说爱你、补偿你不是空头支票,我每天都在想怎么再对你好一点。你恨我烦我都没关系,我活该,我认了,但你不接电话我会急,因为我怕你出事。开车过来的路上我把所有最坏的结果都想了一遍,你想一个个听吗?”   说了太多,全是质问语气,发泄过后的程诺文恢复理性思考:没有逻辑,纯粹情绪上的输出,他最不想做这种事,但丁昭真的每时每刻都可以引发他这股冲动。   他扔掉烟盒和打火机,努力平息呼吸,考虑该如何换个话题,忽听有人说:“我饿了。”   程诺文缓过气,他直直看向丁昭,“吃宵夜?”   “想吃小馄饨。”   一句话, 一个指令,丁昭真是训狗的天才。   心中空落落的某处被填满。回程两人谁都没说话,上楼一前一后,有些预感暗中滋生。   开门进家,屋里极静,叉烧估计钻到窝里睡着了。程诺文刚要开灯,还没摸到开关,身后有人拿头撞他后背。   程诺文转身接住对方。两人于黑暗中相拥,不多时,程诺文感觉丁昭抬起头,有什么贴近,呼吸落到程诺文脖颈,他握紧手,利用最后的理智拉开丁昭。   “我是程诺文,不是别人。”   他猜到丁昭想干什么,郑重申明自己的身份。怀中人极轻地叹一声,离开他,伸手开灯。   “我又不近视。”   一双下垂眼非常潮湿,丁昭投来视线,嘴上说,“如果你不想,我不勉强。”   当然可以勉强,必须勉强。程诺文立即拉住他的手,将丁昭重新带进怀里。他紧紧抱住对方,还是不放心,再次验证,“你真的要做?我怕你第二天会后悔。”   丁昭无语至极,狠心撞他胸口,他这颗头是纯金打造,不懂转弯,将程诺文整个人撞得嗡嗡作响,随后伸出手捂住程诺文。   “你以前不是说过,想做爱从不会提前通知别人。”   “改了,”程诺文移开他的手,“以后每次我都会征求你同意。”   他张嘴含住丁昭手指,从指尖开始,舔一下问一句,“同意吗?愿意被我这样吗?”   接着吻丁昭眼睛,又往下,“这里可以吗?”   他反复问,伴随细碎的吻,丁昭被亲得好痒,咕哝:“狗啊你……”   程诺文吻到他嘴唇,“对,狗喜欢你不是很正常?”   两人互相看一眼,很快吻到一起,这次是丁昭主动。吻到热量攀高时,程诺文先一步放开丁昭,他还有一丝清醒,走到客厅角落翻行李。丁昭默默看,知道他想找什么。   等程诺文回来,低声问他,“去床上?”   丁昭偏一偏头,代替回答。程诺文将那一沓袖珍雨衣放进后袋,双臂抱住他往卧室走。   一米二的单人床,必须小心翼翼才能保证不摔倒,程诺文两只手撑在丁昭身边,靠近他接吻,开始时还是有些束手束脚,总是抽空停下问他行不行。   礼貌的程诺文,丁昭看得很够了。他想看的是不礼貌版本。   爱至不可控时,那种要吞没一个人的狂潮是翻天覆地,甚至有那么一刻会让人不能呼吸。那种被拥有、被需要的感觉蔓延至全身,足够真实,会让他有真正被爱的实感。   丁昭扳正程诺文的脸,稳住呼吸,“别问了,程诺文,我不是玩具,不会碰一下就坏的。” 第111章 好变化(3)   按下开关,丁昭明显感觉程诺文的体温上升,衣服下摆有一双手钻进去,皮肤随之引发一阵灼烧——程诺文蓬勃的情欲烫到他了。   丁昭颤栗,呼出的气息也变潮湿,还未消散,转眼全被程诺文吃进去。对方没再当他是什么玻璃制品,逐步加重吻的力度。刚开始用嘴唇碰他,后面舌头探进去,牙齿张开又在咬了。   要做很久。程诺文提醒。中间受不了你随时喊停。   丁昭睁着眼,眨两下,当知道了。 程诺文不再等,利索地脱掉双方衣服,将丁昭翻身背对自己。丁昭很快感觉程诺文的手指摸到他腿间,下意识缩起身体,后背拱起,显得有些僵硬。   他们之前那次性交对丁昭来说,是相当不美妙的经历。后来想起,程诺文都觉无地自容。当时他极度自私,只懂得一味索求,错以为丁昭是会蓄能的电池,拥有无尽的能量可以向他持续付出。   没有人天生欠谁,丁昭愿意付出是因为爱,他却不敢面对。走过弯路回头看,程诺文比任何人都恨那样的自己。   他放轻动作,横过手臂放到对方面前,“待会疼就咬我,不要忍——”   还没说完,丁昭张嘴就是狠狠一口,再往下两分就要出血。   他咬完,扭头看程诺文,轻声说:“不能比上次疼。”   不会的。再也不会了。程诺文对他做出保证。性是情感交流最好的方式。他希望丁昭能够尽可能享受,重新拥有一份完整体验。   手指慢慢挤进臀缝。丁昭起初不适应,动来动去夹不住。程诺文稍微停一停,低头舔弄丁昭后背,吸出好几条红色的痕迹,听到丁昭呼气声软下去,他再多伸进一根食指,试着往里插。丁昭挺起腰想躲,被程诺文暂时按住。   “放松,宝宝,”他边说边亲丁昭耳朵,“你后面太紧了,这么窄我待会怎么进来。”   丁昭闷在被子里不肯抬起脸,身体反应却很诚实,他里外发颤,洞口一阵收缩夹紧程诺文手指。   喜欢这么被叫吗?程诺文明白过来。大量的吻与爱抚如果不够他放下警惕,自己不介意用语言表达。那种没有营养的话以前他不屑说,可丁昭要是喜欢,程诺文愿意说到他听不下去为止。   宝宝。他喊。果然喊一声就顺利一些,两根手指可以完全抵进去。程诺文不吝表扬:“就是这样,宝宝,再咬紧点。”   “你别这么叫我……”   丁昭提出异议。程诺文当他耳垂是糖那样含在嘴里,用牙齿叼着磨两下再亲上去,“不喜欢?你勃起了不是吗,宝宝做得很好。”   他空出手,握住丁昭前边半勃的性器验证自己的说法,丁昭转身要和他理论:“不是,是因为你摸我……”   好了,不要追究是谁的责任了。程诺文干脆吻住他,弯起手指往里探。他还记得丁昭哪里敏感,碰到就会抖,该停留的地方只要轻易刮擦一下,丁昭就呜一声,伸手勾住程诺文,忘记争论,只要求他吻得更紧密。   丁昭舌头软,非常适合接吻,舔着卷着都有无穷可塑性。他也喜欢接吻,尤其深吻时,会不由自主贴上来,程诺文抽出手指,沿着丁昭腰线往下抚摸。他腰胯生得很窄,过会插进去估计还是要费点力气,为了舒适度着想,还是后入会比较方便。   趴着好不好?程诺文用唇舌与丁昭交谈,两人嘴唇都已经是湿漉漉的。丁昭听后,摇头,他吞吐程诺文的呼吸,“我要你看着我。”   程诺文心跳漏拍,他只有最后这么一点耐心,强忍住说你还没习惯,面对面进得深,会痛的。   丁昭抓住他手臂,“那我就咬你。”   ……咬死他算了。程诺文隐约察觉到丁昭今天似乎是成心在挑拨他的理智,不禁吸气,体内那股要彻底猎杀眼前人的欲望极速高涨。他埋到丁昭脖颈边,张嘴舔舐对方喉结。最脆弱的地方被制住,丁昭微微颤抖。程诺文接着分开他膝盖。   客厅和卧室的隔音极差,一张铁艺床摇得吱吱作响,害得小狗从梦中惊醒。它抖抖耳朵,里面动静太大,掺杂着丁昭忍不住的喘气声,以为是两人打架,赶紧跳出窝,哒哒哒往房间跑。   房门虚掩,一下子挤进去。可惜床上人叠人,根本没自己的容身之所,小狗只好在床脚边打转,冲着覆在丁昭身上的程诺文低吼。   不能压的!从小和程诺文睡一张床,叉烧知道程诺文死沉,呜呜警告。   床上两人谁也没发现狗进来,气喘吁吁停下。丁昭双手被程诺文绞在背后,艰难抽出后,朝着叉烧挥一挥,让它回去睡觉。   说话声音微弱,小狗担心他不舒服,跑来舔他手指。丁昭打个颤,他怪程诺文没关好门,试图让他起来。程诺文理都不理,挺腰往最里面操进去,丁昭推不动了,闷哼一声,呼吸也变得厚重。   急的只有小狗,以为爸爸又在欺负爸爸,嗷嗷大叫,一声响过一声。   程诺文……丁昭换个语气向他讨饶。   一个两个都不省心。程诺文撇过头,深呼吸几次,退出丁昭身体,摘掉安全套扔了,光着身体拎狗出去。   “今天是爸爸最重要的一个晚上,你别来打扰,知道吗。”   他指着叉烧的小鼻子命令。小狗拿前腿扒拉他,程诺文摸一摸它脑袋,“听话,乖乖的,明天我带你出去玩。”   玩这个字进耳朵了,小狗回窝里转两圈,趴下了,顺便团起尾巴给程诺文展示:宝乖乖。   程诺文看它安分,即刻回房关门。丁昭这道门不带锁,他拉过椅子顶住,以免叉烧一时兴起再进来巡逻。随后开灯想找安全套,结果光亮那一下,丁昭呼吸急促——他正躺着自慰,身体出汗,整个人红通通的,表情很迷离。   看到程诺文,丁昭手还放在阴茎上,半眯起眼问你怎么去那么久。语气带点责怪,倒像在向他撒娇。   程诺文摸出地上裤子后袋剩余的安全套,故意没关灯,拆掉一个戴上。   两人都是赤身裸体,灯光下能看清一举一动。丁昭喉咙紧,忽然身体发颤,有股热流从他大腿根淌下。   再浪费一秒钟就不配做人了。程诺文回床上再次操进去,全靠扩张做得好,加上润滑液的效果,丁昭现在吃他阴茎一点也不艰涩,插入抽出都很顺利。   他们头抵头,丁昭两条腿勾在程诺文腰上摇来晃去。他被程诺文干得小腹痉挛,发不出很多声音。程诺文不肯放过他,他不断问丁昭还要不要,以及爱不爱我。丁昭不吭声,他就顶弄得更厉害,近乎执拗地想用这个方式来确认丁昭是否真的原谅他,是否还愿意爱他。   对方却始终不给出明确的答案,丁昭闭上眼,仿佛只顾沉迷这场深度占有的性交。焦躁与疑虑发酵成强烈的不安,程诺文只好用性爱与语言不停向丁昭证明:他每次抽插都极深,要侵犯到最里面才肯罢休。细密的吻落下时,他不停说宝宝我需要你,真的,我很爱你。   丁昭照单全收。他被操得浑身发软,仍是没有流露半句回复,只是在将程诺文逼到最急时,手指穿进他的头发,揉两下后,拉近距离与程诺文接吻。   吻是他们的镇定剂。程诺文回吻,一下又一下,似乎永远不够。   丁昭眼皮渐沉,他让程诺文别把自己当成玩具,实在是大言不惭。程诺文做到忘我时有点疯劲,他臂力好,但凡发现丁昭露出一星半点要逃走的意思,就会单手把人拽回来,强硬地掐住他的腰,姿态却很恳切,伏到他耳边说宝宝别走,再陪我一会。   习惯下命令的人如今来申请他的同意,丁昭想想,还是批准了。得到允许的程诺文极其放肆,他感觉出丁昭已在状态,那么自己再无法无天一些应该也在接受范围之内,于是也不藏着掖着,姿势换了好几轮,每次还不是插两下就结束,一定按住丁昭做足时间。   前几个回合有来有往,然而越到后面,丁昭体力越跟不上。他最近加班太多,连续射精过后特别容易犯困。程诺文倒是生活规律,使不完的精力之前拿去遛狗和管理领养组织,现在全部耕耘到自己身上,一刻都不放。   做到最后,丁昭累得不能动弹,哑声说你自己射吧,我不行了。程诺文听见,还是不出去,硬邦邦地继续埋在他体内往里蹭。   丁昭强打精神,反手甩到程诺文脸上,没什么力道,语气却很直接:程诺文,说过我不行了。   程诺文回魂,收起食欲不再强迫他,但也不愿放人走,抱住丁昭小口咬他后颈,与他讨价还价:你借我腿好不好   丁昭困得顶不住,一时大意,说好。程诺文立马展开两条臂膀从后面锁住他,插到丁昭两腿之间,将搞湿他全身这件事进行到底。丁昭迷迷糊糊,起初还配合他夹紧腿,后来发现程诺文磨了十几分钟还不肯射,知道自己上当了,无奈累到头重脚轻,人一歪睡过去。   再醒时,全身骨头发酸。程诺文没走,还贴在他身后,右手按在他胸口,没有多余动作,似乎在感受手掌下的心跳速度。   丁昭含糊说一句好热。程诺文醒着,抱紧他,呼吸落到丁昭肩胛骨上。   “你心跳慢一点了,昨晚做的时候明明跳得很快。”   “……我要一直跳那么快得死了。”   程诺文低声笑起来,手搂住丁昭的腰,被丁昭毫不留情拍掉,“都说热了。”   他挣脱程诺文的钳制,想爬起来,可惜浑身使不上力,腿软打个趔趄。   程诺文看准时机又将他拖进怀里,“你去干什么?”他问,“今天礼拜六还加班?怎么给你排那么多工作?一点休息时间没有。”   前任工作狂,你看你说得像话吗?丁昭躲开他靠来的身体,“去洗澡,你管好多啊。”   “待会一起,我帮你洗。”   程诺文提案:反正已经那么热了,不如再来一场。提完也不等客户反馈,凑近又要吻他。   丁昭挡住不让,程诺文停顿两秒,突然意识到什么,问:“丁昭,我们交往了吗?”   好问题,他正在等这句,丁昭对上程诺文眼睛,认真说:“还没。”   ---------------------   和好进度90%(对还差一点点),现在主动权来到了小昭手上。 第112章 好预兆(1)   听过回答,程诺文表情可谓精彩纷呈,完整演绎从震惊到受伤再到咬牙切齿试图理解的自我消化过程。   他松开手,放丁昭自由,牙齿里挤出不情不愿的一句,“我明白了,你没有完全原谅我。”   嘴上说明白,程诺文心不死,硬着头皮开始对丁昭分析:“但你肯和我做,总归没那么讨厌我了。还没的意思是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对吗?”   丁昭平静道:“我需要再想想。”   “想什么?你有想不通的我可以帮你一起想。”   “‘长期关系走到最后,会给对方看到很丑陋的东西’——你自己说的,我引用一下,现在想,其实还挺有道理。”   这小子记性也太好了,不该记的一个个记得紧紧。程诺文恨不得穿越回那时候将这段狗屁不通的话从丁昭脑中删掉,他撑起身体,给自己找台阶下:“我丑陋的一面你都看过了,我没什么好担心的。”   “我还没给你看过我的。”   程诺文脱口而出:“你当时进CO2那么笨我都忍了,还有什么我忍不了的。”   说完觉得不妥当,立即改正:“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当时不是笨,你是无——单纯,嗯单纯,单纯多好。”   丁昭摇头,说你不用美化,“我那时候是笨,跟着你学到很多,发展长期关系确实充满挑战,我暂时还没这个把握,这是实话。”   你是对我没把握吧!程诺文最想问这个,又怕问出来丁昭会用那双真诚的小狗眼对他晃一下,老实说对啊。   更怕对方来一句:也不止你一个。   丁昭身边的狂蜂浪蝶可以集邮了,抓是抓不完的。程诺文一时语塞,只能奋力揣测丁昭心思:那昨晚算什么,面试?回想自己表现,绝不算差,甚至称得上挺行的。作为面试官,丁昭也默许了他的很多冒犯,那种姿势都(蒙着脸)摆出来了,还在自己手里she了那么多次,两人的这趟身体探索可谓非常成功。   从无到有的距离,他跨过了,现在是9到10的冲刺阶段,更加不能懈怠。程诺文思考过后,终于说服自己。工作有试用期,做情侣怎么不行?他有过劣迹,个人信用不良,哪怕已经通过行动证明自己愿意交出真心,但换到丁昭角度,仍对他怀有顾虑很正常。   以前丁昭总是不求回报地付出,直到掏空自己都不懂停下。那么现在他变得自私些,贪心些,只一味接受也好,程诺文愿意重新为丁昭填补他的世界。   虽表现尚可,但若想转正,还望继续努力。这是丁昭给他的评语。程诺文素来钟意挑战,有人给他定个高目标,同时示意前方有路通行,迈步反而更有动力。   给自己洗过脑,程诺文趁着丁昭找衣服的间隙,从背后袭上对方,“我还有个问题想问。”   “什么?”   “下次我想做爱需不需要和你申请?”   气息故意留在丁昭耳垂,那里一晚上被程诺文用牙齿磨来磨去,眼下又红又肿。   这么简单的问题还问?丁昭热起来,没好气地说:“自己想。”   程诺文的确有自己想法,心情转好。他放开丁昭,摸出手机打字。   两分钟后,丁昭收到程诺文的信息。   本人程诺文,申请现在与丁昭做爱。原因:想做;次数:1-2次;时长:45分钟起。收到后请在5分钟内回复,如无,默认接受。谢谢。   丁昭睁大眼。要不要脸啊,当下brief呢。   他满头黑线看向程诺文。对方模样坦诚,丝毫不尴尬,真心实意认为自己做得相当到位。   “次数和时长你要有意见,我可以配合再修改。”谈判是阿康的本能,程诺文提示。   丁昭脸色阴沉地按手机:驳回,你做梦。   程诺文了然:“那我晚上再发。”   丁昭正无语,突然门开,奋斗一早上的小狗终于成功突破程诺文顶住的那把椅子,挤进来汪汪大叫。   程诺文下床赶狗,叉烧躲过去,绕到丁昭脚边巴巴看他,生怕丁昭哪里磕了破了。小狗的世界观认定丁昭和自己一样,不听话被程诺文打了。它偷听一晚,里头声音真的很响,爸爸那么用力,肯定打得到处痛痛。   它看丁昭,一人一狗暂做无声交流。结束后小狗一个折返,跑到程诺文面前,对他怒目而视,仰头一通干嚎。程诺文被它烦得实在没办法,只好套上衣服先出门遛狗。   小家的生态圈平衡也是一门学问。周末程诺文申请不断,丁昭一概不理,只在身体接触的距离上做了放宽,但可以碰到什么程度,全凭摸索。   新难题有待攻破,值得程诺文烦恼一段时间。周一上班,丁昭刚坐下,郝思加就遮着鼻子,离他八丈远。   你俩睡过了?难怪周末找人都找不到。郝思加环顾四周,确认没外人在旁后,压低声音问丁昭。对方也不否认,好奇问你怎么看得出来。   郝思加挥挥手,说荷尔蒙激增之后人的状态不一样,一闻就知道。他说完见到丁昭翻包,立马警惕道:“我不收结婚请柬。”   丁昭被逗乐了,说不是,他和程诺文还没发展到那个关系。   郝思加大感意外,说你不是保守主义?睡一觉还不确定关系,不像你的作风。   “如果真的开始,我还要做些准备。”   丁昭如实说,想了想又补充:“但做得好,稍微给点奖励不是应该的吗?”   好笑,郝思加想象程诺文蹲在那边等丁昭招手的画面,对朋友刮目相看,“Nate能接受?”   “他自己会消化的。”   郝思加掐指算时间,程诺文搬进丁昭家也有小半年了,忍是真能忍。他盯着丁昭半天,突然开口:“训狗学起来难吗?”   “靠练习,不过前提是你要有一只狗。”   “我有啊。”   丁昭笑笑,没接茬。郝思加不死心,桌下踢他逼他传授经验,丁昭只好拆解两招,比方说面对不听话的狗你该如何如何。郝思加听后若有所思,说懂了,我回去就试。   后来丁昭问起教学成果,郝思加抿紧嘴不肯答,手机上倒是莫名其妙收到白睿德一条信息,没头没脑和丁昭说句谢谢。   训练这种事也看天赋,他拍拍郝思加,慢慢学吧。   两人闲聊几句,拐回工作。BD这边压力暂缓,江天禹的项目初步敲定,只等过完合同流程。业内有消息灵通人士收到风,alb泡泡都有讨论,不过更多还是对于CO2走势的猜测。   ——听说他们今年内斗挺严重啊,合伙人互看不爽,业务都割裂成两块了。   ——我朋友CO2做文案的,上个月和组长一块离职,说上海老总扣着不给钱,隔壁转去香港GM组里的几个阿康倒是混得风生水起,人比人气死人。   同行偏爱聆听八卦,在有关CO2内幕的泡泡下面聊得热火朝天。   夹缝中,某个不起眼的小泡泡提问:最近常做噩梦,睡眠太差,是不是该去看医生?   收到回复寥寥,基本都是广告人昼夜颠倒,这种情况正常云云。   有条评论中肯:发噩梦是不是心不安?有心事自然睡不着。   题主回复:确实是。再无其他,该泡泡很快被其他热门话题淹没。   CO2结构不稳已是不争事实,几周来人事收到不少请假邮件,基本都只请上午半天,一看就知道有群心思痒的人纷纷在外边面试找下家。主管将消息告诉乔蓓,老总叹气,说批吧,总不能捂着他们不放。   她有更棘手的事情需处理——手上的业务板块刚有起色,史蒂芬与夏东尼又跑来上海。此次两人势头汹汹,显然不是再一次考察市场。   乔蓓有心理准备。他们三人合伙,她虽是CO2上海的首席执行官,实际占股最少。这大半年以来,史蒂芬伙同骆家安搞的那些操作,最终目的无非是想以能力有限的名义赶她下马。   唯一关卡在夏东尼这里。他是最大股东,遇事有最终话语权。史蒂芬此前按兵不动,难说是否在做夏东尼思想工作。这点Kate早与她有过分析,老友几次三番劝道:我可以帮你游说Tony,我们毕竟……Beth,这种关头管他大小,什么牌都要打出去了。   乔蓓却握紧手牌。这次两名合伙人来沪,她态度平和,表示欢迎之余,主动提及骆家安的专组成绩亮眼,某集团出了名难搞的千万大单都能收入囊中,足见其功力匪浅。   史蒂芬傲慢中几分忌惮,并未借坡下驴。乔蓓笑一笑,心想某人消息还挺准。   她不再多刺探,明面上招待周全,只在私下出动Kate约出夏东尼。敏感时期,夏东尼本不愿单独与乔蓓见面,结果去到Kate家看见对方,大呼上当,温言埋怨Kate你怎么骗我呢。   一物降一物的道理,乔蓓运用最妥当,但涉及具体商谈,她还是让Kate回避,对夏东尼说我不是和你打感情牌,要想和你谈感情,现在坐你对面的该是Kate不是我。CO2这么多年下来,我没有亏待过你和史蒂芬,去年业务不稳定,史蒂芬想伸手来上海,你没阻拦,我知道是因为你也怀疑我,对我信心不够。   夏东尼冷静说Beth,我是生意人,自然追求利益最大化,谁能做到这点我支持谁,这不是什么秘密。   史蒂芬做的那些小动作我就不说了,你是睁只眼闭只眼,只管看数字的,我也不会怪你,可是史蒂芬的野心不可能只到踢我出局这个层次,我就是他拿来试手的。说句不中听的,东尼,我对你没有威胁,最多是让你赚多赚少的问题,但史蒂芬为人如何你比我清楚,今天他搞我,明天他就能搞你。   夏东尼不语,许久才说我们不应该谈这个。   乔蓓摊开手,好不谈,你要的是钱,这两年金融行业不景气,你外面那些投资不怎么样,窟窿补不上,我懂的。   夏东尼知道是哪位泄密,长叹一声:还说不打感情牌,Kate这张鬼牌你是直直往我头上拍。   他对面的头狼流露笑容,说东尼,你有一票否决权,我也只要这一次机会。 第113章 好预兆(2)   边晔拿出打火机,骆家安正说到与C牌客户应酬的准备。   他知晓边晔是出了名的桌边大王,对沪上各式娱乐场所了若指掌,便向他请教,询问该去哪里。   “噢,C牌那几个高层喜欢喝酒,是上海几家威士忌吧的常客。我和他们见过两三回,都在酒局上。有间吧他们最喜欢,私密性好,服务也到位,老板我认识,回头介绍给你。”   骆家安言谢,随后叹息:“其实我不喜欢在酒桌上谈生意。”   边晔附和:“我理解,喝多了醉醺醺,生意好谈,人不好做。”   骆家安笑着说Ryan,还是你懂得我怎么想。边晔听了,心说年轻人,顺你话头讲两句而已,倒也别太当真。   他点上好彩,骆家安又问他如何看待这次拿下的C牌业务——千把万,项目内容涉及媒介投放,却只要求简单的线上传播外加数块户外广告牌,半个阿康的人力成本就能cover,这钱也赚得太容易。   边晔只顾吸烟。他托人问过,C牌内部几位高层与史蒂芬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想必早已暗通款曲。史蒂芬用CO2做桥,接到生意后私下给与客户回扣,等于双方将甲方的钱通过看似合理的手段偷出来洗一遍。   户外广告牌这种上世纪模式,报告ps一下,再买点数据充数,拿去骗骗外国人罢了——客户与代理商蛇鼠一窝,靠行窃发家的案例并不少见,没被抓的如今个个住在市区小洋房。这种操作边晔在T&H看得太多,苗头一别就知道。   不过看样子,史蒂芬还瞒着骆家安,没让他参与太多。边晔点落烟灰,上周合伙人会议,史蒂芬发难,要求乔蓓放手CO2上海业务,原有八成把握,没想到夏东尼意外投了否决票。史蒂芬气得要死,回来召集他们一众,说夏东尼出尔反尔,必定是耳根子软,被他前妻吹了枕边风。   他原话相当恶毒,b词w词出现频繁,边晔眉毛跳跳,没发声。还是骆家安听不下去,指出史蒂芬这样说话有失水准,虽然Kate与我们是对立面,也不该如此攻击。   与骆家安交际以来,边晔深感此人工作能力虽强,也会做人,却也是通到底的心思,自己掂两下就能看透。史蒂芬暗中进行的违规行为,骆家安并不知情,好比到现在,他还真以为程诺文那件事是他咎由自取。   好彩燃到尽头,边晔摁灭。恰好遇到董遐迩下楼,她有些组内私事与骆家安商议,边晔不便打扰,说我先上去。   见他要跑,董遐迩问,“周末史蒂芬约我们去佘山打高尔夫,你怎么不来?有事?”   边晔笑得神秘,“我也有私人约会,不能每周都陪大家玩的呀。”   骆家安打圆场,说Ryan朋友多,哪像我们个个孤家寡人,无聊起来只会聚在一起。董遐迩目光锐利,最后只说我就问问,没其他意思。   与两人告别,转身时,边晔脸上笑容瞬间收回。史蒂芬最喜欢靠这种社交局拉拢关系,年头他来上海,邀过自己数次,局上与他苦口婆心,说CO2业务分散,客户组需要一个GAD统筹,Beth居然不升你做,真是说不过去。   边晔假意道:这不是还有Nate吗?Beth很难选的。   史蒂芬见他提到重点,展开笑意,说我的蓝图里可没有Nate。CO2上海要的不是固执之辈,而是像你这样识大体又懂得客户关系重要性的人。按我的理解,你不该屈居GAD的位置,至少坐到VP(副总)才对。   他还以为史蒂芬有什么宏图伟愿,结果尽是些下三滥招数——董遐迩何时投靠,边晔没兴趣。程诺文那种冷硬的教育模式,下属反水是迟早的事情。只是性贿赂?有够低级。   史蒂芬伙同夏东尼逼宫不成,现在转了心思,要撬动董遐迩手头的客户,希望品牌与CO2的合同到期后,将新合约转至自己的香港公司,让钱全部落进自己口袋。边晔明白,老贼的手迟早也要伸往B组。   Reid也很直接告诉他:迈赫厘需要的是稳定长期的代理商,不想搅进任何麻烦的事端。我们是朋友,更是甲乙方,这点我要提前知会你。   多事之秋啊。边晔脚步难得不轻快,他往电梯走,遇到外出开会回来的丁昭。小鬼模样清爽,不带一点淤泥。   边晔精神转好,主动上前打招呼。丁昭看到他,点点头,没有更多。   他们坐电梯,到20层一直无人加入,边晔突然打破安静,问:“Nate最近还好吗?我想找他吃顿饭来着,老是不回我信息。”   丁昭回:“他挺忙的。”   “在你家还忙啊,帮忙做家务吗?”   看出边晔有心钓鱼,丁昭不答,电梯上到28层,边晔按住门,让丁昭先走。   分开时,他叫住丁昭:“有空帮我和Nate说一声吧,小昭,和我吃顿饭,又不是要他的命。”   丁昭定定看他,没答应,也没拒绝。   揣测边晔的想法,有人比他擅长,丁昭回去转达边晔的邀请,问程诺文的意思。对方视线紧追笔记本屏幕,分神问,他没说其他的?   表情不像在寻开心,还挺认真的,但也说不好。   程诺文思考许久,说我知道了。   他凝神,重新看回电脑。前段时间无法兼顾遛狗的生意,程诺文看领养组织的男大学生课业清闲,点名要他来做兼职。小王也没不愿意,和他谈工资,谈到合适价位,高高兴兴带着十几只狗出门开工。   隔一个月,他和小王交班,看到男孩子拿个数位板涂涂画画,遮掩得紧。程诺文说你干什么,写黄色小说?小王大叫,才不是!随后给他看:原来在画logo,一只牵绳的小狗。   看着他惨不忍睹的画功,程诺文职业病发作,说你视觉做成这样,谁会有兴趣。小王顿时想起程诺文是资深广告人,立刻挺直腰杆以示尊重,说叔,要不您帮帮我吧。   你叫我什么?   哥,哥!麻烦您!   他了解到小王想自己创业,做宠物牵引绳,也不多废话,说我要看具体方案。小王忙不迭发过去,五页ppt,程诺文两分钟看完,问你品牌的核心理念是什么。   小王试探说:呃,让每只小狗出门都能舒舒服服?   你问我?这是你做的东西,说起来一点自信没有。洞察呢?我是狗家长,凭什么买单你家产品,你和竞品有什么不同?价位还是质量,传递出的情感价值是什么?   小王哑口无言,脑子打结,一个也回答不上来。他抓着头发,程诺文点开他的产品设计图,看了几张,又问他宠物用品那么多,怎么就想做牵引绳。   我遛狗的时候,发现狗狗的走路习惯不一样,所以针对不同类型的狗做了研究。比如有些小狗适合用胸背,爆冲的大狗就要用P绳。那些爱兜圈的,你用的绳子控制系统做不好,手腕回撤的时候容易卡狗脖子。还有的小狗皮肤薄,绳子面料最好要用防过敏的巴拉巴拉。   他絮絮叨叨。程诺文问这么多不同型号,你找工厂开模给你做,成本不小。小王说这倒不用担心,我家有工厂,不过是做背带裤的。   你有想法创业,怎么不找家里人帮忙。   我怕不成功他们要说我,觉得我在过家家。   程诺文翻着他的设计图。宠物用品是蓝海,走对路线,发展前景光明。自己的那几百万,被他取出百分之八十拿去做一桩要事。剩下一点钱做理财,收益有限,还是要早做打算。   他问小王费用还差多少。小王七七八八算过,说从做出第一批成品到上架,前期生产、包装设计、售卖平台搭建还有营销等等,总计初始投入至少二十万。他虽然到处打工努力存钱,不过到底还在念书,手头攒下的小几万块不过杯水车薪。   程诺文嗯一声,指着小王简陋的ppt,说拿回去按自己刚才说的重新想一遍,下周他来看新方案,如果能说服自己,他可以考虑投钱。   小王惊喜不已,现在给程诺文的备注都从“程叔叔”改名叫“天使投资人”。程诺文多添一件业务,好在他能合理分配时间,仍是每天挤出空闲替丁昭料理生活。整个十月,丁昭忙着推进江天禹与佲仕的合作,合同签过之后,许多细节问题等待沟通,短短两周他连飞北京三次,闭上眼都觉得在坐飞机。   程诺文体恤他,不和他挤一张床,只把地铺从客厅移到卧室。丁昭压力大或烦恼时,他也能及时察觉,保健品烟灰缸以及自己身体一同奉上,看丁昭想选哪个。   结束最后一次出差,丁昭回恒光。BD同事都调侃好久没见,再不回来要忘记他长相。   一群人继续闲聊,说起两名合伙人来上海逼得乔蓓差点下台,万幸没有成功。CO2如今两个阵营,不站队的个个想着尽快跑路。每天看着公司人数减少,老实说他们也慌,生怕哪天来上班CO2整个没了,那可怎么办。   猎头也知道CO2的近况,天天打爆他们电话,郝思加一上午就能接到三四通,每个都是开好价码等他跳槽。文案天才被烦得要死,一个不剩,全部拉进黑名单。   丁昭看自己手机上的一串陌生号码。程诺文出事后,那个号码曾经打来几次,却什么都不说就匆匆挂断。   他一直在等对方做好准备,却仍旧没有任何回音。到现在,或许应该放弃。他手指悬在按钮上,犹豫是否要阻止该号码再联络自己。   等待终有回报,迟疑间,陌生号码携一条短信到访。没有说明,也无署名,只是发来一个丁昭熟悉的地址。   恒光附近的那家江西米粉店。他与她的起点与终点。 第114章 好预兆(3)   已过饭点,米粉店内顾客并不多。丁昭进门时,角落有人坐着,一抹残缺身影。   赖茜打扮朴素,手腕脖子没有光鲜亮丽的首饰陪衬,黑色长发束成马尾。她未发现丁昭,入神望向另一侧的客人——看来是刚下班,两人都带着笔记本,互相抱怨客户可恶,说完又相视一笑,问你还有多久做完。   同样的位置,相似的对话不断发生。丁昭立在门口,直到赖茜投来视线,女孩看见他,很快别过脸,点点下巴,示意自己对面的位置。   两人坐定,不交谈,分别点上十八块一碗干拌米粉。老板端碗过来,发现是好久未见的老客人,补了两碟小菜,当做是感谢他们回头光顾。   一对旧客不言不语,低头吃粉。他们用筷子搅着米粉,挂上红艳艳的汤汁再塞进嘴里。丁昭与赖茜都爱吃辣,以往搭伙吃饭,三人里口味最淡的是大头。每次赖茜嚷着要吃川菜或是麻辣火锅,他就扬起苦瓜脸,妥协说好吧听Ceci的。   吃完出汗,赖茜鼻尖发红,分不出是被辣到还是怎么。可惜哪怕舌头真的发麻,也不会再有个人提前给她点上一瓶常温豆奶。   有些失去就是失去。丁昭放下筷子,赖茜沉默数秒,打开手机,将一段录音放到他的面前。   丁昭接过,听后按下暂停键。   深圳那次出差,赖茜也是随行人员。程诺文出事后,丁昭找过她,她没有理会,如今却拿出这样一件证据。   为什么会录下这段对话?是预料到会有今天,还是纯粹只为自保。丁昭不愿猜,他想听当事人亲自说明。   赖茜却避过,她垂头看着碗中剩菜,问:“UEE那个比稿方案,‘敢于平凡的每个我’,是你的想法对吗?”   其实她知道答案。看到那一刻,赖茜坐在董遐迩身边的工位,头脑发蒙。明明戴着几万块一枚手表,项链耳环都是镶钻奢牌,桌上还妥善放着排队等配货才能买到的新包,她该底气十足,坚信没人会对这样的自己说句平凡。   她也从来不认为自己平凡。凭能力从菜市场小学念到区重点再到一本大学,进4A实习拼到新兵项目第一名,她就是要让那些嘲她垃圾的人永远高看赖茜这名字一眼。   所以当董遐迩私下问她,你还记不记得丹斐那次,你抢了我们做秀的供应商结果做得一塌糊涂的事情时,她咬碎牙齿才忍住不回答。正是那次失误,她被丁昭迎头赶超,当年review没能升上sae。   董遐迩单刀直入,说那次是我特意让供应商给你点苦头吃,谁让你来抢我资源,总要付出一点代价。   事情过去这么久,生气无用,她不明白董遐迩的目的,对方笑笑,说我看你做事卖力,天天加班,怎么Doris反而升你隔壁那个温温吞吞的小男孩?   同期两人,自己是处处优秀。刚进公司,她看到丁昭都奇怪,庄晓朵眼力绝佳,怎么就看中丁昭这块烂泥。   董遐迩解答她的疑惑:同期关系像两枚蛋,你破壳早,父母先喂你,先天优越。你看着另外那颗,以为它孵不出来,所以你可怜它,甚至会拿翅膀捂一捂它。结果有天它破壳了,叫声比你大,羽毛比你漂亮,父母喂的虫子,它吃到的永远比你多,长得也比你壮。可巢就这么大,你猜有天你会不会被它挤下去,摔到地上。*   在伦敦撞破丁昭与程诺文的关系,她愤怒不已,心头是被人抽耳光般的屈辱。他们本应无话不谈,丁昭却已在不知不觉瞒过她多次。那种被撇下的背叛感疯狂袭来,加之董遐迩报酬丰厚的提议,她一气之下答应对方。   那晚用丁昭邮箱泄露视频源文件,发信前,她停下。丁昭工位有块挡板,上面贴了许多便签纸,还有张他与她的拍立得——那是丹斐项目结束后,他们站在美术馆门口做鬼脸的合照。   非要你死我活才能往上走吗?她问自己,直到身后有人严厉喊她名字,慌乱中,邮件已经发出。一个无法挽回的错误,那枚拍立得从挡板脱落,晃悠悠掉到地上。   事情捅破后,她装作毫不知情。丁昭的停职通知下来,杰西卡急得问她Ceci,你和丁昭不是关系最好吗?连你也不愿意帮他说两句话吗?   她闭紧嘴,说什么?是我干的?还是我就要看到这个结果?   ——茜茜,我准备回老家了,这件事不能让小昭来背,就让我吃点亏认了好吧?反正我总在你这里吃亏,习惯了。   收到大头短信,她嗤笑,装什么情深义重,然而越这么想眼泪越不受控制,滴到手机屏幕,滴到干拌米粉的碗中。   眼前好几张模糊的脸变化,最夺目是袁泳仁的亮色毛线帽,再是表情沉沉的丁昭。他将桌上纸巾推到她面前,赖茜没有用,拿手背擦干,仰头逼回泪水。   有人终其一生想摆脱平凡二字,有人却能轻易接受。真不公平。也真公平。   “看到那句话的时候我就晓得是你,平凡有什么好的,只有你,笨得出奇,又不懂得转弯,拿着普通当宝。”   她哽咽,吐出一口浊气,又道:“我不一样,去巴黎参加时装周那时候,我发朋友圈都能收到两百个赞,好多人给我留言,找我买东西,还问我看到几个明星,他们都羡慕我,觉得我厉害,但他们都不知道,我半夜会在旅馆床上突然吓醒,我怕我五张信用卡搞错时间没还上卡债,也怕我男朋友背着我在外面乱搞,他除了买柏嘉丽有内部折扣之外没一点用处,我还跟在他屁股后头追得和真的一样,所以我想,我做的最不好一件事是不懂得如何真正骗自己,要高明点,我应该先骗过我才对。”   深圳出差期间,董遐迩让她在程诺文房间装摄像头,她犹豫不决,问这么做会不会有些太过分,要是成功了,程诺文就是名誉扫地,打入十八层地狱没有任何翻身的可能。   董遐迩责怪她,说你圣母心泛滥,怎么突然来和我扮好人?当初丹斐的视频是你用丁昭电脑发出,那时你做的事情和我现在做的有区别吗?   她喉咙发堵,董遐迩以为她是害怕,轻柔握住赖茜一双手,嘴像毒蛇张开,说我这是看重你啊Ceci,如今我们同坐一条船,你不必担心,等这件事了结,你想要的职位我都会给你。   她绷紧嘴唇,等董遐迩走后,颤巍巍摸进口袋暂停手机录音,随后冲进浴室剧烈呕吐。   吐到一颗心都快呕出,还觉不够,恨不得拿什么东西磨平皮肤每一寸。再抬头,镜中映出自己那张脸,漂亮的五官因无数道水渍变得扭曲,看起来如此面目可憎。   离两人坐下已过去一个多小时,米粉店的客人早已走光。老板碍于他们之间的氛围,没去赶人,搬个凳子远远坐在店门口等待谈话结束。   赖茜平复心情后,问:“大头后来有没有找过你?”   “偶尔会聊几句,他在潮汕的饮食店做得蛮好的,”丁昭说,“也有女朋友了。”   “哦。”   她收回手机,注意到丁昭神色改变,以为他是紧张没拿到录音,“我设置了群发邮件,连同录音一块,时间是——两分钟前已经发了,你可以看看。”   丁昭打开邮箱,果然多一封未读邮件,今晚恒光28层又该彻夜亮灯。   他将手机翻面盖到桌上,“我不是想听这个。”   赖茜虚弱地笑一声,“对不起?”   “犯了错承担后果是应该的。”   “丁昭,我有时最讨厌你这股认真,真的,特别烦。”   女孩说:“因为我总是做不到。”   丁昭眼眶发红,扭头用力擦眼睛。他手颤抖,听见赖茜传来一句轻轻的对不起。   随后是很多句:对不起,小昭,对不起。   他们面对面,江西米粉迟到的重辣让眼泪决堤。老板见到,看时间,微微叹气,只将凳子搬得更远一些。   *   几日后,alb热门泡泡:CO2那个AD性贿赂的事件反转了耶。   题主感慨:原来是下属蓄意陷害,真是的,出来打工而已,干嘛那么恨啊?干不了就走,多大点事。   有赞同有反驳,洋洋洒洒几百条。   邮件发出后,董遐迩当即告假,她现在归骆家安负责,乔蓓不好立即处理。倒是骆家安大为震惊,主动与乔蓓说这件事他会考虑清楚后与她再议,附一句:涉及道德问题,我不会徇私。   乔蓓嘴上答应,转头给某人发信息:你观察很准啊。   对方:本人精通看相。   乔蓓骂一声臭狐狸,找来庄晓朵,说叫她进来吧。   赖茜隔天进乔蓓办公室,向其道明一切,并提出,希望乔蓓能以开除她的方式给与全员警示。   乔蓓与庄晓朵商量后,同意了赖茜的请求。HR流程走得很快,赖茜离开公司那天,无人送行。CO2三百个小群为其编织了无数故事,多的是各式难听的形容词。   谁也不想与两面三刀者扯上关系。她独自抱着东西下楼,出恒光时,有人在路边等她。   “上去吧,被人看见你和我一起不好。”   她对丁昭点点头,“心意到了,我懂的。”   丁昭将一张拍立得放入她手中的盒子,问赖茜:“你之后怎么办?”   他问过大头一模一样的问题。一位朋友说回家。另一位朋友说,她不知道。   “没想好,不过这样也不错,我可以慢慢想,想到明白为止。”   带走的东西里,有一张庄晓朵暗中塞进的名片,前上司说我有个朋友在北方开了家活动公司,没什么特别,就是离上海很远。   天大地大,人总能找到一个方向往前走,怕的只是不敢迈步。好在赖茜最擅长付诸行动。她与丁昭告别,马路边的人造光刺眼,丁昭一时眯起眼睛。夜晚与白昼倒错是大都会的象征,淮海中路多座大型商场,楼层投影像猛兽利爪,钢筋巨物上挂着无数橱窗与广告牌,有些相当眼熟,都是CO2服务过的品牌主。   他们曾在背后为其吹出一个个美丽泡泡。明知陷阱,还是悄悄铺上逼真的树叶,等待他人经过。   有一跤跌入再也爬不起的,也有踩他人肩膀站到最高处。还有一些人,努力练习跳高,反反复复,直至头破血流才能看见出口一丝亮光。   向前红灯,狮女停驻的背影孤独,却不残缺,回归完整而平凡的一片。   交通灯变绿,行人鱼贯而入,丁昭在原地目送赖茜离开。他想起自己第一天来恒光面试,太多风景看得头晕目眩,现在却能慢慢睁眼平视,学会从万花筒中分辨真正想要的那些。   茜茜。他衷心祝愿。希望你也可以。   又或许,你已经可以。   --------------------   *这段的灵感来自英剧flack。 第115章 好感悟(1)   月头,乔蓓收到骆家安邮件,长长一封,措辞谨慎周到,大意:董遐迩一事给CO2造成如此大的负面影响,他非常自责。当初对方带着所谓证据来找自己,声称要检举程诺文行为不端,希望得到他的支持。自己在没有完全调查清楚的情况下放任其行动,导致今时今日的局面,更牵连程诺文停职,实在抱歉,这般那般。   乔蓓读完,请骆家安喝茶,温和说你只是Ada的挂名上司,她的错误,你不用特地来和我道歉。   骆家安摆手:我为专组负责,Ada犯错,我不会包庇,这种恶劣的职场行为绝对不能姑息。我的处理建议是起诉追责,并且要求赔款。如有需要,我也会提供帮助。   乔蓓又问他这个决定是否与史蒂芬商量过。骆家安微微一笑,说他也是相同的意思。   她表面叹息,心中却敞亮:董遐迩不过是史蒂芬拿来斩断自己身上程诺文这条手臂的棋子,用完了还惹祸,对他们而言,清退下场是唯一的办法,甚至态度要更狠更严厉,才好撇清关系站稳立场。   吃人的变被吃的。Ada在CO2生态圈多年,怎么就不懂这种简单的食物链关系?与小人为伍,只有做得更小人才行。   她对骆家安说句谢谢,我们鲜少能达成共识,这次很珍贵啊。   骆家安:Beth,我从来都不想当你是敌人,说到底,大家都是在为了CO2更好的发展在努力。   小赤佬和自己兜圈子来了。乔蓓笑得真真假假:是呀,我知道的,你看外边都在说我们厉害,内部虽有一点点的不和谐,但还是稳稳吃下C牌一千来万的业务,别人都要羡慕死了。   提到C牌,骆家安表情略有变化,只说那桩生意还未最后敲定,等合同走完才算数。   乔蓓当然了解,她没有进一步相逼,又讲了几句携手共赢之类的场面话,将骆家安送走。   有些事情埋下种子,只需静待发芽。她难得惬意,向某人发去信息:已入网,等我通知。   对方回:好。   又一条:搞得和无间道一样[抹汗]。   乔蓓乐了。她拨电话给程诺文,那头接通后,她简述前情,叮嘱:“——这样那样,反正估计快了,你这段时间也收收心,调整下状态,我随时要喊你回来的,别再老往外跑了。”   程诺文语气平平,说知道了,再谈,车站信号不好。   靠啊,挂我电话!乔蓓气呼呼放下手机,上个月程诺文来找她帮忙,她问过程诺文的目的,大惊失色,说你发痴啊?拿几百万做这种事?   程诺文说你不也一样,卖房卖车,还举债做高危投资。   我是保家卫国驱除鞑虏,高风险高回报的好不好。   程诺文给她鼓掌,说自己没有那么大格局,只是希望能为道歉增添些许诚意。   乔蓓怔愣半晌,她知道程诺文的个性,更清楚有些人一旦落入爱河便会燃烧所有——妈的,淹死你算了,一块铁板,多踢只有自己脚痛。   转念又想,自己似乎也没立场指责,毕竟大家都在做危险的蠢事。她将新买的青玉玄武端在手里观赏,随后代替被砸碎的那只摆到办公桌一角。风水阵恢复如初,手机屏幕跟着闪烁,她打开看,几个股权数字落入眼中。   一条尘埃落定的通知,女人唇角微微上扬。   *   董遐迩构陷程诺文一事被捅破后,CO2法务以最快效率发出律师函。司内风向骤变。原先站在她方阵营的众人立即扮演受害者角色:什么呀!Ada真真可恶,把我们骗得团团转,不去演戏可惜了。   又道:一开始我就觉得哪里不对,Nate怎么会是那种人。   马后炮放来免费,墙头草们结合近期新闻,开始重新估算司内形式,在小群内窃窃私语:Ian将C牌那个千万级的项目推了,什么情况,有无内情分享?   问来问去也没头绪,能看到的现实景色就是史蒂芬暴跳如雷,特地来上海找乔蓓吵架。两人在办公室从早上吵到晚上,最后史蒂芬出来模样吃屎一般。他找骆家安与边晔私下商议,近期做事都低调点,不要冒头,至于之后的布局,他会再做思考。   两位听众各怀心事,并未搭腔。   边晔锲而不舍,仍在托丁昭约程诺文出来吃饭——也不止他一个,公司有心与程诺文恢复邦交者不少,不过程诺文一概没空见:他有事忙,接连几周在外地工厂看产品打样,还要费心盯着小王那个品牌的商标注册,事情多到现在换成丁昭常常见不着他。   离开之前,程诺文给丁昭写下一大堆注意事项,诸如让他按时吃饭、尽量少抽烟等等,并将这些彩色便签纸贴在冰箱上,方便丁昭经过就能瞥见。   最明显一张,几个大字:狗不听话打屁股。   下边还划两条线,以示重要性。丁昭站在冰箱前指给叉烧看,小狗立即直起身子,嘴一张,叼着彩色纸按到地板上撕个粉碎。   他拍下叉烧的作案过程发给程诺文。到半夜,对方才回复:你太宠它了,回来我来打。   你完了,你爸要揍你了。丁昭点着小狗鼻子,叉烧赶紧扑进他怀里。丁昭拥紧这团黏人的毛茸茸,少个人的出租屋变得空旷也安静许多,他眼睛在看电视,心思却飘忽,总下意识望向手机,等屏幕亮起。   小狗敏锐,迅速发现他的情绪波动,挨丁昭更近,用身体给他取暖。   丁昭问:你也想吗?   叉烧呜呜两声,跳下沙发跑去窝里,回来时拖着程诺文走前留下的一件衣服,轻轻盖到丁昭膝盖上。   那件衣服早被它咬得全是口水,丁昭哭笑不得。小狗还嫌不够,冲去置物架扑腾,想翻出里面的球球与他玩。   架子底部的螺丝有点松动,碰一下就摇摇晃晃。丁昭怕散架,让叉烧去别处玩,自己找工具箱的螺丝刀修理。   箱子有两层,他翻到下面,动作一滞。   两只脚倒插在一堆螺丝钉里,场景着实渗人,丁昭提腿拎起,才发现是一截断掉的玩具。再往深处,摸出另一半。   穿牛仔服的麦叔叔头尾分家。同住的第一年,这个程诺文花大价钱买回来的限量版玩具被自己(和狗)不小心搞坏了,用胶水黏了几次也不管用,没办法,只好暂且藏在工具箱中,时间长到他都忘记。   残肢原来始终都在。丁昭试着用502将两段重新粘起,仍旧不行。他上网找专业修复的工匠,可惜看过照片,大都表示爱莫能助——拦腰摔坏的玩具,断在最细最脆弱的位置,修补并非易事。有一两个愿意试试的,无奈皆离上海太远,丁昭担心寄过去一来一回容易弄丢,遂作罢。   程诺文回上海的日期定在周六,没几天功夫了,如果要物归原主,不该以这种残破的形式。   丁昭为此事烦恼。脚边的大狗正眯眼打瞌睡,成年后的小红非常稳重,偶尔只在丁昭喂零食时顽皮一下。这段时间但凡工作不忙,丁昭都会下来看看她。前不久刘师傅与丁昭提过,自己准备辞掉保安的工作。他在老家的乡下有个小果园,想带小红一块回去。   恒光大厦虽然也不错,可狗放在这里养,活动范围至多是保安室门口的四方形区域,小红这样的狗狗,应该去往更为广阔的地方奔跑。   也是一个好选择,人的流向没有高低之分,只有合不合适。丁昭祝刘师傅的果园未来生意红红火火,老乡笑了,说你以后回老家,我免费让你摘水果,喔,程先生也一起来呀。   丁昭想起那个坏掉的玩具,表情有些黯淡。刘师傅问怎么啦。他笑一笑,说有个东西坏了,试了好多方法都修不好,不知道该怎么办。   刘师傅哎呀一声,问什么东西不能修呢?他捋起袖子,和丁昭大谈自己十几岁跟着师父做学徒的故事,说他师父手艺了得,从自行车到补鞋,开胶再厉害的破烂玩意儿都能靠一双手修缮如新,他多少也学到些皮毛,只要不是坏到芯子,都有修好的可能。   丁昭心想不如试试。刘师傅看过玩具,遗憾表示你这个其实本来就有点坏了,再一摔,不牢固的东西自然坏得很彻底。   他以为没戏了,结果刘师傅话锋一转,说你别丧气啊,我又不是说不能修,变个方法就好了。   对方把玩具的两段身体“啪嗒”合到一起,说我用大漆给你补,再加个边,保准能粘回去,就是修好了不可能和原来的一模一样,你不介意吧?   坏掉的东西拾起再拼好,永远无法恢复如初。丁昭沉默两秒,说当然介意,但我想再看一次完整的样子。   刘师傅一拍腿,说妥了,东西你留下吧,我挑灯夜战,明天就还你个新的。 第116章 好感悟(2)   丁昭提着纸袋,出地铁往家的方向走。程诺文在路上给他发信息,说是已经落地上海,不过还有些事情处理,晚上会迟点回去。   他回复知道了。埋头走路时被人撞上,丁昭抬头说句抱歉,路人不在意,早已走远。眼前只落入几张电影海报,主题写:佳片重映。   其中一张的片名很是眼熟。今年暑期档电影不太卖座,为了激活市场,年底多部影片相继重回院线。江天禹的那部爱情片也在列,如今重映,大众焦点不再是江天禹的友情客串——两年间,该片女主角早已凭借出色演技飞升,自身光环足够耀眼,吸引了大批影迷提前购票。   初映重映均在十一月,真真巧合。百丽宫门口贴的海报与当初宣传恋爱戏份不同,做了重新设计,新版本是女演员独坐于花园之中,分成四块的画面隐喻四季变化,氛围颇具艺术感。   被保留下来的只有那句宣传语:爱是冲撞,是你我不可挡。   丁昭驻足观望。身旁时不时有人经过,皆往影院方向去。其中大都是情侣,有些第一次看,充满好奇心,也有些手牵手,重温旧日。   两年前,他邀请程诺文一道来看,那时对方不情不愿,排队走路总是比他快几步。丁昭只能跟在后面,一边欣赏程诺文背影,一边傻傻计算自己何时能够攀上这座高山。   为此他吃尽苦头。现在想起,神经仍会不由自主跳痛——回忆痛苦,身体保护机制也告诉他最好的选择就是不要记起,这样会轻松许多。   跌倒过的人在坑边凝视,理应选择一走了之,但丁昭想了想,反正晚上也没事做,他还挺喜欢那个故事,不如重看一遍。   由于是临时买票,开场后丁昭才进影厅。这次左右也都是互相依偎的情侣,他卡在中间倒也没太尴尬,只是放下纸袋,双手交握放在膝盖上。   重映是导演剪辑版,比初映多出五分钟。丁昭记得原先的大致情节,前一个半小时未有更改,男女主角互生情愫,又因现实分开,普通人的都市生活,爱恨纠葛都在鸡毛蒜皮中建立磨灭,看客共情时分,总能听见周围传来几声哽咽。   丁昭默默看,到女主角努力存钱买衣服的那段独白,初看时,他心中酸涩难忍,现在听见那句“无论够不够格,我真的只想要他”已能理解——并非你不够好,只是有时候,爱总容易来得太早。   片中的智者再度发出感慨,指责现代人比起坦诚,更快学会忽略自己的真实感受。观众听闻,淹没于一片抽泣声中,丁昭的手指微微颤动,这次身边却没有另一双手能够握紧。   故事如过去一般发展,直到最后,导演弥补的五分钟姗姗来迟:女主角的笑容不再是最终定格。画面晕开,变为异国他乡的晴空。   女主角展开新旅程。平平无奇的一天骑车路过某间咖啡店,下一秒,有人推门而出。她如有感应般停下,并没有立即回头。   她已穿上那件最喜欢的衣服。镜头此时拉远,她与他现在是平等姿态。   春夏秋冬,四个分明的季节,彼此靠近、伸手,失去后终于真正长大。当他们成为两个更好的人,结局是否会有所不同?直至画面消失,导演也未点明,依旧狡猾地做了开放处理,放人自行思考。只是终曲情绪饱满,并不像一首用来结束的音乐。   影厅灯亮,情侣们手握手,眼泪汪汪离开座位。丁昭没动,他坐着看谢幕,长长的工作名单向下滚动。周围观众陆续离场,渐渐剩他一人。   工作人员见时间差不多,准备进来收拾垃圾。丁昭赶忙擦泪,拿起脚边纸袋,抬眼时,他发现原来影厅还有一位观众与自己坐到最后。   两位心有灵犀者同时起身,对方在前几排,回过头与丁昭四目相对。   ——你们明明都有感觉,却要奋力抵抗这种吸引,违背本意做出的决定,一定会教你后悔。   人的一生,唯一缺的就是if only。被击落的那个瞬间,心弦振荡,爱神落下两次敲击,第一次远在眼前,第二次近至身边。   程诺文也发现他,惊讶后转为欢慰。他原本想着这部电影怕是只有自己愿意跑来重看,没想到丁昭竟挑中同一天的同一场。   “我还以为你不喜欢这部片子。”   出影院时,丁昭突然冒出一句。   “是不喜欢,”程诺文诚实回答,他看到江天禹那张脸还是会下意识产生厌烦,“但这部片子是我们一起看的。”   丁昭低头不再说话,程诺文注意到他手上提的纸袋,问重不重。丁昭避过对方主动伸出的手,说我自己能拿。   程诺文被拒绝,只消沉两秒,即刻恢复,与丁昭并肩往回走。老天好像也懂得一些旧时场景,配合地下起毛毛雨。他受到启发,直接去牵丁昭的手,起先是轻轻握一下,丁昭没有甩开,受到鼓励的程诺文迅速与他十指相缠,握住后不再放开。   行至中途,老天转变心情,决定给凡人来点考验,瞬间雨势陡增,越下越汹涌。他们离家至少还要步行十分钟,硬要闯关必定全身淋湿,只好先选地方躲雨。   马路边的店铺过了营业时间,紧闭的店门落上锁。两人挤在窄小的屋檐下,程诺文见丁昭发梢肩膀都沾了雨水,替他擦去,“冷不冷?”   “不冷。”说完一个喷嚏,力道之大,打得丁昭头直晕。   程诺文扬起猫唇,脱掉外套给丁昭披上。丁昭看他里面衣服也不怎么保暖,皱眉说:“待会轮到你感冒了。”   有人关心就不会。程诺文手掌贴上丁昭脸颊,“没关系。”   丁昭埋进程诺文外套。他在路上担心淋湿,始终将纸袋抱在胸前,里面的礼物隔着袋子抵在胸口位置,引发昔日旧伤一阵阵细微的抽痛。   “你说晚上有事就是来看电影?”   他闷声问程诺文。对方点头又摇头,说一半一半,随后从外套口袋拿出一份文件递给丁昭。   “今天刚拿到的,本来想回去再给你,既然碰到了,先给你看看也好。”   丁昭以为是小王那个品牌的商标下来了,刚想说你给我看这个干嘛,结果一翻开,他怔怔,对着上面几个字半天讲不出话。   基金会的登记证书,全名:叮叮车动物救助基金会。   “你不是一直不放心领养组织那边入不敷出,可能会维持不下去吗?我去找Beth托人帮了个忙,以后就是正规的公益组织,有资金周转,不管是基地那边还是每周的领养集会,都不用担心再有问题。”   丁昭盯着证书上数额巨大的注册资金,猛地抬头问他:“你投了多少?”   “卖房剩下的几百万都在里面。”   “你发疯了。”   骂我呢?程诺文笑笑,“对,碰到你的事情,总是很容易让我晕头转向。”   又认真说:“我也不是钱多了没地方用。这段时间做下来,我知道组织对你对组员,还有对那些狗狗来说有多重要。如果想要运营下去,不能总靠几个志愿者天天在群里发红包苦熬。尽早做好规划,以后才有余力帮助更多流浪动物。我和小王也提过了,他也赞成品牌那边未来盈利可以定期捐款过来,所以就长线发展来说,不会太吃力。”   程诺文讲道理都是道理,丁昭一言不发,使劲吸鼻子,“你没必要做到这个程度。”   “到底是谁说道歉要很有很有很有很有诚意才可以?”   程诺文连用四个“很有”加重语气,丁昭眼睛发酸,咕哝道:“不是让你花钱的意思……”   “我又没怪你,”程诺文让他抬头看自己,“是我想这么做,你以前总是习惯付出,给我的太多了,所以从今以后,你不用再给我什么,换我给你,小昭,你只需要练习接受的能力就行。”   想到证书上叮叮车的名字,丁昭眼泪又下来,他嗓子沙沙的:“可是全部捐掉,你一分不剩,哪有钱给我交房租。”   小财迷感动了还不忘算账,程诺文无奈,抬手帮他擦眼泪,“投资小王和办基金会的钱全部去掉,我还有二十万,过日子肯定够了。”   随即正色道:“等我重新开始工作,肯定都能赚回来。”   失业半年多的人,口气还挺大。丁昭忍不住和他抬杠:“上海一套房,你当哪里。”   “多干几年总会有的,”程诺文故意捏他脸,“你也看过我做事,难道对我这点信心都没有吗?”   丁昭拍开他的手,平息片刻后,他将基金会证书妥善放回口袋,同时下定决心,端上严肃的表情面向程诺文。   “有件事要和你说清楚。”   程诺文受到影响,也严肃道:“你说。”   “我最近特别在意一个人,老是想他。”   程诺文神色有变,呼吸几次才稳住心神,却不敢问是谁。丁昭继续道:“只要一想到他,会哭会恨,也会笑会开心,可最多的还是觉得这里难过,见到痛,见不到更痛。”   他指自己心口位置,程诺文默然,神情仿佛吃一记闷拳。   “和他在一起就像溺水,随时都会呼吸不上来,心里好像有把声音在说,无论如何都要拥有。他身上好的,不好的,所有地方都吸引我,所以我不想再假装我不在意,也许结果不会很理想,但我真的想和他多试一次。”   程诺文听完,没开口,斟酌老半天,沉声道:“丁昭,我不介意你找我诉苦,能帮的我都会帮你,除了这件事,你该和你喜欢的那个人商量。”   他全身绷得极紧,几乎是在爆发边缘,语气相当不友善,“我帮不到你,不想帮。”   丁昭一口气差点没背过来。委婉表述也听不懂,程诺文,你大概只在工作上用脑子。   “我不就在和他商量了?”   “你和谁——”   程诺文刚要发作,理性思维先一步走清逻辑线。他怔住,再三消化丁昭这句话,一张脸想信又不敢信,模样非常滑稽。   丁昭放他一个人解题,从护在胸前的纸袋中拿出玩具,“这个给你,我找人修好了。”   程诺文还在重启中,看到丁昭递出的玩具,终于缓过神,久久不能言语。他的收集癖,过去无人理解,那些面目模糊的过客看过他的玩具柜,总是嗤笑,说你怎么还像小孩那样喜欢这种东西,大人该有大人的爱好,至少也该收集威士忌或是艺术品。   他从不辩解,与不对的人多说无用,纯属浪费时间。他以为独自守着这座三层王国也很好,但其实,他始终都在等那个愿意和他共同搭建第四层的人出现。   “虽然修好了,可和原来还是不一样的,需要更小心,更仔细维系才不会再坏。”   今天从刘师傅那边拿回玩具,确实修好了,结结实实连到一起,但丁昭第一眼仍是看到麦叔叔腰上有条明显的红色印记,那是它曾经坏过一次的证明。   那些发生过的事情不会消失,你的痛,受过的伤害也不会,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断创造正面经历来覆盖负面记忆——发生的好事情足够多,你感受到快乐的概率也就越高,总有一天,这个数值会无限接近百分之百。   仰望山的人,最终都会皈依。只有越过去,山成平地,彼此才能拥有辽阔风景。他重新爱上程诺文,一个新的、跌倒后站起慢慢学会走路的程诺文:不完美,有裂痕,开始会爱,会被爱。   现在的程诺文是趋于健康的人,在真正恢复健康前,努力的人值得获取多一次机会。   机会仅有一次。程诺文似被击中,他喉头动了动,转过身捂住脸。   “你哭了?”   丁昭凑近要看,程诺文匆匆擦一下,眼圈有点红,他问丁昭:“你真的愿意和我一起?”   “你知道我不说谎的,”丁昭定定说,“而且我认准的事情,一辈子都不会改。”   他自己先笑:“一根筋嘛,你最讨厌的。”   “不讨厌,”程诺文抵住他额头,“我最喜欢。”   喜悦如此剧烈,再多一分都无法承受。程诺文顺着亲吻丁昭鼻尖,再到嘴唇,温存没几秒,他突然想起什么,拉开丁昭急于确认:“你和翠湖天地那男的已经结束了?”   丁昭正等他吻,不曾想等到一句质问,拉下脸问谁啊,随后自己反应过来,哦一声,抿紧嘴唇忍笑,说你怎么还记得他呢。   开玩笑,因为那个人程诺文开车还扣了三分,这件事他能忘吗?   丁昭假装回忆:“嗯,他不住翠湖天地,那次我过去,是因为他被思加带到Reid家了,Reid倒是住那边。”   程诺文难得思路打结,“所以到底是谁?”   “你见过的。”   不可能,程诺文印象里够得上超级大帅哥的人,无。   丁昭不逗他了,“Kate家的拉布拉多,退役巡逻犬,狗狗里的超级大帅哥,我没夸张啊。” 第117章 好感悟(3)   程诺文的第一反应:幸好是狗。   接下来才觉得自己实在愚蠢,居然吃了一只狗大半年飞醋——难怪那时他和Kate咨询,对方上下打量他,最后欢乐来一句Nate,你笨起来也真够可以的。   丁昭绷紧嘴唇憋笑。程诺文明白他在寻自己开心,气过两秒,散了,重新抱住他,“算你厉害。”   阴雨缠绵,屋檐窄窄不够躲藏,必须拥紧彼此才不至淋湿。丁昭闻程诺文怀中气味,戒烟后程诺文不再用淡香水遮掩,身上只有洗衣液的朴素香气,他贪图这份纯粹,蹭到程诺文胸前嗅得更深。   对方也发现他的小动作,有些僵硬地按住丁昭后背。   “你别乱动了。”程诺文警告。   丁昭抬起头,流过泪的一双眼睛湿润,堪比多面钻石,闭起睁开都在发光。他不听劝诫,非要动,扬长脖子吻程诺文。程诺文被他一碰,略微后退——不是拒绝的意思,人在外面,他忍得相当费劲。   和好堪堪五分钟,两次都不给亲,丁昭不高兴,赌气用脑袋撞程诺文。   这头真够硬的,对方再次摁住他,“我认真说,你再动我今晚可等不到回家。”   这句话伴随剧烈心跳。程诺文有这么紧张吗?丁昭得出自己的答案,心生愉悦,伸手出去试探——老天似乎也在可怜程诺文,雨势不知不觉已经转小。   “跑回去几分钟就到,很快的,”丁昭缩回手,揪着程诺文衣服下摆,“还是说你不想?你难道不想吗?”   程诺文的一生注定要被小狗折磨。他不再忍,将外套盖到丁昭头上,宣布即刻回家。两人冒雨奔跑,一路踩水仿佛逃亡,好在双手紧握,不再留谁形单影只。   从公寓楼下开始就有预兆。他们进到昏暗的门洞,一旦没有光线,身体就如磁体般自然吸引,嘴唇相贴,吻得几近忘我,最终还是程诺文将人抵到墙边的动静太大,搞得感应灯亮起才舍得分开。   他牵住丁昭走楼梯,一步迈两个台阶,五楼走得飞快。到家之后不顾浑身潮湿,抱起丁昭坐到餐桌上——他早想在这里做一次。家里空间小,只有一张桌子,丁昭吃饭办公都依赖它。偶尔敲电脑敲累了,丁昭头一点,趴桌上睡觉,整个人便会毫无防备地展露给自己。   程诺文当是赏赐时刻,从后面观赏,他能看到丁昭领头露出的一截脖颈,皮肤白,纤细,咬一口会折断似的。坐着的丁昭睡姿笨拙得出奇,屁股一撅,腰背处有一块会凹进去,很适合放上一双手,掐在那里命令他不准动,就这样供自己——想想而已,那时候自己的身份还是租客,或是等级更低点的赎罪者,要是突然冒犯丁昭,他会生气的。   偷窥犯用视线与想象力私自冒犯过丁昭多次。这张餐桌高度正好,适合丁昭仰面躺,再抬腿架到自己肩膀,风景极佳,进得也会深。程诺文决定立刻实践,吻到丁昭腰软还想继续时,对方忽然挡住他,小声说狗还在,叉烧被吵醒会很麻烦。   小警车的巡逻能力他们都见识过,程诺文说你等我一会,去狗窝看叉烧情况。小狗早睡着了,呼噜声阵阵,看样子一时半会醒不了。程诺文松口气,刚准备告诉丁昭,结果一回头对方裤子也脱了,光着两条腿站在桌边,正专心解衣服扣子。   丁昭看一眼程诺文,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嘀咕:“纽扣太难解了……”   他掌心冒汗,解得磨磨蹭蹭。程诺文站到他面前,扶住他的腰放低声音:“小昭,本来我是想慢慢来的。”   不要慢慢!太慢就不够了。丁昭刚想反驳,让他别再搞那套文明礼貌的行为,好在程诺文说得更快些:“但现在算了,你今天喊痛我都会操到底。”   丁昭极为舒心,一双手臂环上程诺文,“今天痛一点也没关系,不要再让我等了,程诺文,我真的等你够久了。”   他给程诺文颁下许可证,今夜颠鸾倒凤无需节制。程诺文哪有不听的道理,随即吻上他。丁昭配合张开嘴,两人舌头缠到一块,口腔温度飞速上升。丁昭分神在解最后两粒扣,程诺文要他集中注意力,手指一勾直接扯开。   纽扣弹到地上,丁昭啊一声,在程诺文嘴里说你弄坏我衣服了。   “回头再买,”程诺文含糊应道,“今晚什么都不准穿。”   他掰开丁昭两条腿绕到自己腰上,抱着人回房间。进去后赶紧关门,再用脚踢倒椅子顶住,丁昭看程诺文动作娴熟,吃吃笑着说这样搞得好像我们在干坏事一样。   怎么会是坏事?程诺文纠正,我们要做的当然是好事情。他放丁昭到床上,又脱去衣服,从床边的地铺枕头下面摸出安全套。   丁昭问:“你不会每天睡我旁边都在想这件事吧?”   程诺文不置可否,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此前每晚他都严阵以待。丁昭观察他神色,得出结论后,低头偷偷笑。   旁边睡个整天想干你的男同你怎么还挺开心呢。程诺文扬眉,暗想今后还是应该多训练一下丁昭的危机意识。他按住对方四肢,将安全套放到丁昭嘴边,示意他帮忙打开。   丁昭脸有些发红,张嘴咬开一角。   有过几次经历,如今给丁昭做扩张顺利许多,程诺文手指搅来搅去,将后穴从里到外全部抹上润滑液,洞口熟悉程诺文的所有动作,用手指操开后湿淋淋地一张一合欢迎他。   “今天湿好快。”他表扬,吻丁昭胸口,牙齿扯着对方乳头含进嘴里。   丁昭又痛又舒服,不由哼哼:“因为是你碰才会那么快的……”   你就做爱的时候话特别多。程诺文惩罚似的往下咬他肋骨,迷迷糊糊中,丁昭抓住他胳膊,问你不喜欢吗?   怎么可能,程诺文回去吻他嘴唇,一下一下,“喜欢,你最老实,嘴巴老实,这里也老实。”   他手掌包住丁昭阴茎,明明都没摸过,后面被手指插几下就已半勃——也太敏感了,如此出色的丁昭是他的,程诺文满意又得意,单手戴好套子就抵住洞口探进去。   丁昭也不拦他,主动抬高腰让他进得更顺利。程诺文扣住他腰际两块骨头,尽量放缓速度。丁昭腰胯这块天生窄,每次从正面进去,开头都会有点困难,今天更是格外紧。   好不容易才插进三分之一,程诺文眉头紧皱,伏到丁昭身上低语,“宝宝你咬得太紧了。”   底下的人同样心痒难耐,丁昭指甲来回划拉他手臂。程诺文吻他额头,出好多汗,他空出一只手抹去,另一只反复揉丁昭大腿根帮他放松。   那处肌肤柔嫩,他揉几下,红通通一片,他改成拍,丁昭动一动,后穴略微放行。程诺文最会把握时机,知道丁昭现在能够适应,也不忍了,整根鸡巴顶开肉操进去。   丁昭喉咙里挤出一声,像只濒死小动物求救。就痛这一次,宝宝。他安慰。丁昭腿根抽搐,还是点点头,任由程诺文胡作非为。   对方每次抽插必定完整,终点毫无例外都是丁昭的最深处,引发他从肌肉到骨骼的阵阵颤动,意识也模糊得仿若荡到最高处的秋千,心跳停止的一秒间,整个人皆是天旋地转。   程诺文……丁昭喊,他急于找到可以依靠的重心,向对方打开双臂,“想接吻……”   可爱的要求没有不满足的道理。程诺文抱起丁昭,让他坐上自己膝盖。丁昭搂住他肩膀,吻落下无数次,濡湿程诺文脸上各个角落。最喜欢还是嘴角,他不厌其烦舔弄程诺文猫唇的弧度,最后咬一下。   弧度上扬,程诺文笑了,当是被小狗爪子挠脸,继续鼓励他:“可以再咬重点。”   丁昭松开嘴,他现在不舍得了。之前生气的时候,他咬过程诺文很多地方。喝多那次咬得最凶,程诺文肩膀的牙印好多天才褪掉。   不用牙齿,也可以换其他方式咬。他想了想,手摸上小腹底部。程诺文插得太狠,力道钻进去,皮肤下面隐隐约约出现阴茎跳动的形状。   丁昭按住,用指头来回抚摸,眼睛雾蒙蒙地看向程诺文,“进到太里面了,怎么办……再深点你会被我吃掉的。”   程诺文本来还有点余裕,闻言脸色发青,他终于体会到被性欲折磨是种怎样的体验,表情登时暗下去,“闭嘴了,宝宝,你再说话我真要干死你了。”   见好就收,见好就收。丁昭不敢再刺激,否则程诺文真要发神经。他安抚地摸摸对方,不说话,默默迎合程诺文的动作摆腰,让程诺文每次顶弄都能通过甬道挤进最尖窄的位置。   程诺文干得横冲直撞,粗鲁得简直像是一个初尝性爱滋味的毛头小子,他脑子热到发蒙,只顾着用力将眼前这具身体干到昏迷。连续几十下还不满足,将丁昭翻个身从背后进去。   压下来的姿势充满占有欲,吻也不谦让,铺天盖地印在丁昭后背。两条手臂撑在身侧造出围困丁昭的囚牢,教他动弹不得,埋头想叫,声音却只能湮没在枕头中。   谁让你不乖。程诺文叼着丁昭后颈,享受这场穷途末路的狩猎在终点的回报——荒原的千万头生物,丁昭是唯一看到他不会逃跑的那只。现在对方在自己的啃食中神经麻痹,头昏脑涨,几乎没有任何控制就射了一次。   高潮时,丁昭全身打颤,连续抽动十多秒,他呜呜两声,像反省,对程诺文说我刚才射太快了。   程诺文不做反应,趁着丁昭高潮余韵未尽,再度插进他里面,磨着内壁刺激前列腺前端。丁昭立时爽得头皮发麻,嘴唇咬紧还是没用,幽幽飘出一句:“Nate你操死我了……”   正沉迷进食的程诺文如遭雷击,他停下,拉起丁昭和他确认:“你叫我什么?”   丁昭抿着嘴唇,露出刚见面时胆怯的样子,一双小狗眼从下往上偷看他。程诺文心快飞了,旋即意识到丁昭是存心这么做,气得五脏六腑都疼——故意的是吧,非在这种时候。   他把人压回去,发出过去工作中那种冷硬式的命令:“继续叫,不许叫其他的,就叫这个。”   丁昭梗着脖子不肯,瞪圆眼睛眨两下。   程诺文没辙了,“宝宝,”他放低声音哄他,“再叫一次好不好,好久没听你这么叫我了。”   丁昭悄悄收绳,手指点上对方扬起的猫唇。以后再也不用顾忌,随时都可以吻下去,真切拥有一个人的现实令他心悸,呼吸再次急促,同时欲念高涨。   他靠近,咬住程诺文下嘴唇。   “Nate,我好喜欢你。”   单向痴迷最终得到的回馈是轰轰烈烈。两具躯壳,整夜热潮不散,生灵们追逐占有彼此,直至天光大亮。   他们共同迎来乐园的新一天。 第118章 好开始(1)   整个周末,郝思加遍寻丁昭无果,上五楼拍门也没回应。周一返工,他心情糟糕,戳着丁昭问你们是不是有点夸张了?两天,回我一条信息的时间都没有吗?   丁昭明显吃饱喝足,脸色红润,皮肤水灵,带点歉意对他说不止,遛狗都没空,今天程诺文一早带它出门,小狗气得都不想理他,看来不逛到下午是不肯回家的。   小猫眼睛一眯,你在和我炫耀自己xing生活质量高?   哈哈。丁昭乐不可支,微红着脸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和好的情侣真臭啊!郝思加体会出他们的现状,哼一声,遮起鼻子,刷刷转发邮件给他,罚丁昭投入工作。   近几日Kate不在上海,目前BD推进的非紧急项目都交给丁昭代管。她走前没有细说离开去做什么,同事均是好奇,却也没人能说出个所以然。   这一走就是两周,像是约好一般,连同乔蓓也不见踪影,发个邮件说是休假。   CO2众人看后坐不住了,每天一百条流言:老总别是跑路了吧!   丁昭不至于相信这么荒诞的猜测,但多少也有疑虑。好在他家里有个情报中转站,程诺文说没事,Kate是陪Beth在香港处理公司的一些股权移交,不过时间点有些敏感,全盘未落定前不好对外公布。   他串起前因后果,向丁昭说明乔蓓的计划。丁昭恍然大悟,也放松下来,转而又对程诺文说Beth比你还狠,你最多清零,她这是负债,压力也太大了。   没点魄力怎么做CO2老总?她就是那种手里没钱,还敢跑出去用罐头套飞机的人,刺激越大她越兴奋,典型赌徒。   你好意思说?今天我在垃圾桶看到麦当劳外卖袋,你是不是又买儿童套餐了?   ……   丁昭警告他少赌,手气那么差,最后还不都靠自己帮忙才能抽到。   程诺文从背后抱住他,说那你的就是我的,我的也是你的,连我都是你的,对不对?   可以,丁昭买账,由着程诺文吻他后颈。两人黏黏糊糊一番,躺到沙发上继续身心的深入交流。   得知乔蓓的用意后,丁昭心中有底。隔日在恒光楼下遇到边晔,对方正抽烟,瞧见他后堆满笑意。   Nate告诉你了吧。他指乔蓓那桩事情。   丁昭说对。边晔约程诺文的那顿饭后来还是吃上了,他也在席。去之前,丁昭以为场面会尴尬,没想到氛围比想象中好。见他一道来,边晔揶揄程诺文,说恭喜恭喜,铁树开花。随后笑眯眯地看向丁昭,嘱咐以后结婚记得请自己,他一定给丁昭包个大红包。   席间谈起程诺文什么时候回去,边晔言辞闪烁,说我是随时欢迎。程诺文也不搭腔,给丁昭夹菜,说多吃点,这顿Ryan付钱。   边晔嘴角抽一抽,开始和丁昭分享程诺文以前在T&H做自己下属时的经历,惨痛教训居多,丁昭听得津津有味,完了还很真诚对程诺文说,你年轻时好可爱。   这次轮到程诺文脸抽筋,边晔计谋得逞,笑得咯咯响。   他递给丁昭打火机,两人闲聊,提及董遐迩那件事的处理结果,边晔叹一声,问Nate是不是没打算回公司?   丁昭不回答,边晔却有数,突然反问他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直留在CO2。   关于这个问题,Kate曾有过见解,说Ryan要想出去早走了,外面多少家agency开高价挖他,何必留在CO2和Nate争一个GAD,他不过是咽不下这口气,想亲自打败教出来的徒弟。   因为你无聊。丁昭回答他,边晔微怔,然后灭掉烟,笑说是这样,毕竟站在没人的高处时间久了,如果没有一个值得对付的竞争对手,日子过起来会很没意思。   过强的挑战欲是广告人通病,或许在这点上,大家都是赌徒,在牌桌摆上可牺牲的,试图赢得最想要的,靠的是九成野心,一成运气。   十二月的第二周,乔蓓与Kate终于回沪。   进办公室那天,夏东尼从香港发来信息:Beth,明日我将启程去澳洲,短期内应该不再回来,CO2还需多仰仗你,祝成功。   乔蓓回复:走好,Kate要有第二春,我一定通知你。   旁观者最懂如何伤人,夏东尼没再回。他从保下乔蓓那天起,就有预感会演变到如今的局面——自己遭遇财务危机的事情只与Kate一人提过,对方是半点不保留,转头就告诉乔蓓用以对付自己。   乔蓓假模假样,说你保我的命,我肯定也尽力帮你,既然你急需套现,我愿意收购你的一些股份报答你。   说报答,实际是埋招。Kate指出,只有东尼的那部分不够,你至少要从史蒂芬那里再抠一半出来。乔蓓说这肯定,只是他嘴巴捂那么紧,我要撬开不容易。   Kate:总有办法。   他们静待时机,终等到一场及时雨。对方来找自己时,乔蓓哂笑,存心与他摆摆架子,说滚吧,没得谈,我怎么会相信叛徒。   边晔大喊冤枉,说我哪里叛变,我是自愿去做间谍。   放屁呢,黑白颠倒是你拿手。乔蓓不鸟他,狐狸道行再深也有罩门。她早从程诺文那里得知他们私下见过面,两人达成共识后,边晔告知她关于史蒂芬与C牌高层互通利益的情报。   他表示:这张牌很好,全看你怎么用。   乔蓓无语,就你还想考我?她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目的,于是施施然告知史蒂芬:给你两天时间来上海,我要和你解决C牌的事情。   过往每年,都是她夹着尾巴飞去香港。两个合伙人股份占比高过乔蓓,她说是CO2上海首席执行官,实际不过高阶打工人,公司看她眼色,她也要看别人眼色,大鱼小鱼虾米的关系。如今仗着手上有史蒂芬把柄,说话都硬气,逼得对方怒火中烧,来上海跑进乔蓓办公室就指着她痛骂,说她利用Kate迷惑夏东尼,下贱肮脏云云。   乔蓓回击:那确实,比起你和C牌的屁yan交易,我们至少还干净点。   她转而冷笑,说我现在还不揭发你,不是因为我认同你,是因为你打着CO2的名号出去做这种事,我要脸,所以只能帮你,但我肯定不会白做,这件事只有一个解决方案——首先,Ian那个项目要立即暂停;其次,你必须将手头这个数目的股份转让给我,你同意,我就闭嘴。   史蒂芬怪叫:疯女人,不可能!乔蓓料到他会露出这副垃圾样,坦然说好啊,那我也不要脸了,这件事我会亲自捅出去,你等着和C牌那群臭鱼烂虾一起死吧,这种事情在国内惹上了可能要坐牢的,我拿CO2陪你风光大葬,厚不厚道。   他们从早吵到晚,最后还是史蒂芬咬牙退一步。不过仍旧垂死挣扎,他认为原本乔蓓占股最少,即便收走自己的一部分,两人也该是持平状态,还有的斗下去。直至知晓夏东尼早将部分股份转给乔蓓套现,一道小学数学题,五个手指就能算出乔蓓持股过半,已成为最高决策人。   乔蓓打开保温杯缓缓喝茶。办公室有人敲门,她说一声请进,见来者是程诺文,拖长语调:“哟,阿拉王子回宫了。”   事件后首次回归,程诺文为表正式,恢复三件套,头发也打理过,照理说是熟悉的模样,不过乔蓓看两眼,发觉他身上已有什么不同。   过去的程诺文万年冰封,他是不会出错的机器,没有身为人的味道。乔蓓当然明白这是一种向工作的献祭,他们必定要舍弃某样东西,方才能换来应对现实这团狗屎的自控力。   然而最早并非如此。乔蓓记起第一次在T&H见到程诺文。司内八卦传Ryan组里来了个帅哥实习生,教养好,会穿衣,讲一口流利法语,必定是哪个中产家庭出身。她听完只觉无聊透顶,当作又来一个批量生产的漂亮模板,飘在空中,不食人间烟火。   某个加班的深夜,她被出尔反尔的大老板惹得心烦,跑去楼道隐蔽处抽烟,结果早有人占领——程诺文缩在角落打瞌睡,他抱着笔记本,曲起两条长腿,西装带褶,领带也甩到脖子后面,脚边是便利店最便宜的盒饭与两瓶能量饮料。   谁一开始不是个普通人呢。后来经历过这样那样的事情,程诺文逐渐修成一具无懈可击的躯体,作为代价,他将喜怒哀乐一概抹去,不再轻易显露弱点,蜕变为CO2一尊魔王,她以为他就此定性,冷酷无情的Nate程不会再有改变。   事实证明,再顽固的老冰块也有被真心捂热的一天。乔蓓让他坐,说我和HR那边讲过了,你明天复职,一切照旧,停职期间的工资会补发给你。   今早十点,她为程诺文准备的公示邮件准时发出。CO2金字塔晃过大半年,眼下暂且稳定,她急招程诺文回来,赶骡子拉磨,要他帮手处理积存的一大堆事情。   程诺文听后,点点头,“三个月差不多能解决。”   呃?乔蓓捕捉到他话外之意:“怎么,之后你有别的安排?”   她思忖,结合庄晓朵与Kate的情报,问:“你要结婚了?是也给我往后排,等处理完公司的事情,我给你和丁昭放一个月婚假,绝不烦你。”   提到丁昭,程诺文嘴角微扬,“我们才刚开始,还没讨论过这件事,当然计划我是有的。”   乔蓓听不得他大谈恋爱史,挥手叫停:“谈吧谈吧,但你们在公司别太招摇,我就当给你放水,好吧。”   “Beth,三个月是我帮你收尾的时间,我不准备留在CO2了。”   老总一愣,她直直看向程诺文:“你脑子被车撞了?”   对方心平静气答:“我找到了更想做的事情。”   “放你的狗屁,你不是最爱工作?”   乔蓓瞪大眼睛,“你是不是休假太久,搞得人懒心散?现在CO2正需要大力整顿,我保证,你回来直接就是GAD,Ryan我来搞定,怎么样,够有诚意了吧?”   面对乔蓓拿头衔引诱,程诺文心如止水。GAD是他过去拼搏的目标,换作三年前的自己,估计会毫不犹豫答应,而如今的他已有更好选择。   可惜,多少也有。他在CO2快满十年,做决定前,程诺文与丁昭商量,用swot分析法一遍遍复盘,试图决出最理性的结论。丁昭却让他放开那些外在因素,只问相较之下,你选哪个会更开心?   ——人靠理智可以活得很正确,却不一定能活得快乐。Nate,重新将自己交给感情的判断,或许是你毕生的课题。   上周程诺文最后一次去看心理医生,对方送别他前留下这句。他还有许多要学,从走路到奔跑,必定还将跌倒无数次,不过他相信,往后即便摔得再惨,身边都有一双手愿意拉他再次站起。   “我还不明白你?GAD这个位置你悬空几年,谁也不给,其实就是吊个苹果在我和Ryan头上,看着我们互相争,但凡我们里面谁升上去,离你就只有一步了,你会有危机感。”   乔蓓佯装动怒:“你怎么能那么说,我们都认识多少年了!这次为了收回股份,我手上能卖的都卖了,棺材本都赔进去,CO2以后倒闭,我要跟着破产喝西北风去的。”   程诺文的语气依旧平静:“生意终究是生意,CO2有我多年付出,但它不是我的全部。你是,Beth,CO2就是你的生活,是你本人。”   这句话点到乔蓓内心。CO2生态圈实际是她的分身。这片丛林从无到有形成,公司架构已成乔蓓的毛细血管,风吹草动都能第一时间知晓,可谓无处不在。   她无法驳斥,吊起眉毛对程诺文做出刻薄的样子:“所以呢?你要去哪里?哪家agency胆子这么大敢抢你过去,程诺文,你别忘了,你也和我签过竞业协议。”   程诺文知道她说的气话:“暂时不做乙方了,我投了笔钱给初创品牌,还有之前办的基金会,好多事情要烦。”   半年不上班,程诺文整天与狗为伍。她原以为他只是玩玩,不曾想程诺文愈做愈认真,现在更好,直接跑来和她说不干了——几只狗,几根狗绳就把你拐跑了?乔蓓硬的不行来软的,她假哭,试图挤出两滴眼泪。   “呜呜Nate,你忍心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面对两面三刀的Ryan,面对那群煞笔客户,还有未来数不清的洪水猛兽,你知不知道连Kate都为了谈生意,和我说想去北京常驻,你再走,我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了。”   大半夜溜出去独自打猎的狼就别说这种话了。程诺文纸都不抽给她,放乔蓓一个人表演,“我不也给你留人了?A组有Doris,BD有丁昭,你尽管用好了。”   他又提醒:“虽然好用,但你也别给他们压太多活,身体会吃不消的。”   乔蓓收起哭脸。她活了四十多年,看人自有体系。程诺文今日过来不是借着由头和她闹,要求涨薪涨抬头。他是来通知的。   做过决定就不后悔,程诺文的最大优点兼缺点。   他们一时沉默,乔蓓轻轻拍眼圈,吹口气让挤出的眼泪散去,“真走啊?”   “嗯,未来如果做项目缺人手,你只要说一声,我可以随时回来当free,”程诺文补充,“收费的。”   你他妈,乔蓓又气又笑,“那你要给我打折,不能太贵。”   讨价还价是阿康本能。程诺文说到时候再看。   乔蓓骂骂咧咧,责怪他说创业多难,你又不是没体会过,非要老路重走,以后有困难别来找我,我可没钱借你。她脸色阴沉,边说边打开手机,问宠物品牌?我推你几个联系方式,看看有无可能多拉一点投资,省得出师未捷身先死,牌子还没做大就倒了。   程诺文说谢谢,最后三个月,你有什么要办的尽管和我说。   乔蓓说多着呢!看我不榨尽你剩余价值。她掐指列举,首当其冲是处理史蒂芬和骆家安,其次还有这个那个,等等等等。   程诺文全部应允。等乔蓓说到口干舌燥,她打开保温杯喝水,心中帐然若失。十多年了,她都和程诺文一起闯关,如今革命友人迎来岔路与她分别,老实说,她拦不住,也不该拦。   T&H教会程诺文如何做一名猎手,CO2则训练他成为最顶尖的那个。然而世界上不仅一片草原,换条赛道,程诺文也必定可以杀出自己的天地——他就是这样人嘛,一根筋永远向前。   往好的想,程诺文没有换公司便宜别家agency,也不是另起炉灶和她抢地盘。他那个品牌万一以后有点成绩,CO2还能做做生意,何乐不为。   稳定住情绪,乔蓓挥去心头乌云,说好了小鬼头,我同意了。   程诺文感激她的理解,伸出手,仪式最后一步是向彼此送上祝福。   他说:“Beth,我祝你每天都有赚不完的钱,CO2早早上市,最好包下恒光30个楼面,每个部门分一层。”   这话我爱听!乔蓓大笑,笑得差点又流眼泪,她回握住对方:“程诺文,我祝你未来活得像自己。” 第119章 好开始(2)   CO2小群近日热火朝天讨论本月的几桩新闻,最多还是围绕程诺文回公司一事。   ——你们没觉得Nate这次回来状态有点吓人吗?割草机都没他快。   众人连连称是。休整半年,程诺文能力没有倒退。就位后,他转手就替A组追回几笔拖欠许久的款项,极大缓解了司内现金流的压力,还迅速召回董遐迩手上数个品牌,重归至庄晓朵负责,帮助扩充了组内的业务量。   A组运转飞快,颇有过往的盛世光景。原先因检举邮件怀疑过程诺文的同事见他多少有点尴尬,不过程诺文本人倒是不在意,该做什么做什么。有示好者邀约吃饭,也不再像往常那样常常回绝。   骆家安也发来拜帖,说想和程诺文私下谈一次。   此前他们是对手和半个情敌,程诺文看待骆家安总是怀揣几分微妙的危机感,如今他心态平和,加上乔蓓托付的任务,可以冷静用射线般的目光分析骆家安,照透后,与对方交换了某些事实与自己的看法。   不日,骆家安主动与乔蓓提出,史蒂芬通过专组与C牌在内的多个品牌客户勾连,通过广告营销业务谋取巨额利益。他作为负责人揭发此事,是不希望自己成为他人不法行为的工具。   用的还是那套说辞:涉及道德问题,我不会姑息。如有需要,我会配合举证。   乔蓓假装吃惊,说哎呀,那可是大纰漏,我要好好想一想如何处理。   她马不停蹄,在三人群表扬程诺文:你效率真高。   程诺文:都靠@Ryan的情报。   边晔:……真当演无间道啊你们。   乔蓓笑,挥手收网。   丑闻传出后,与骆家安专组合作的品牌立即回避。万幸当初由于史蒂芬贪心想赚钱,专组业务没走过上海公司的账目,乔蓓赶紧甩手扔走这坨臭狗屎,顺带撇清关系——苍天啊,合伙人自己在外作孽,和我CO2有什么关系?   史蒂芬气急败坏,认准乔蓓是要治他于死地,之前那番花言巧语不过是以封口费做借口,骗他转让股份的三流招数。   乔蓓无辜:没有啊,Ian是你的人,又不归我管,你自己的人控不了,好意思怪我?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董遐迩事件仿佛重演,史蒂芬彻底倒台,麻烦缠身之余,还有吃官司的风险。   外人来看这场动乱,角度不同,说法不一。alb多个泡泡讨论此事,有的认为乔蓓师出有名,毕竟她为CO2上海呕心沥血数年,为了夺权,动些无伤大雅的手段,拿回一切是应该的。   对立面说不要天真,T&H的头一堂课就是教人如何做好一头狼,尤其咬人的时候,见血不算完,一定要咬穿喉咙,看猎物彻底没气之后再多咬五分钟。乔蓓不过是借此铲除异己,以前她受合伙人牵制,如今权力无限膨胀,CO2就是她的一人国,难保不会成为下个暴君。   外界纷纷扰扰,乔蓓两耳一闭,坐稳风暴中心的王座。她动用权力修改公司章程,兵不血刃地清理了骆家安的专组——原本就说好骆家安只来一年,带带CO2生意。如今史蒂芬下马,他也算完成任务,合该功成身退。   CO2不再有自己的一席之地,骆家安理解。他坦于承认错误,与乔蓓笑称自己以为是来上海帮公司转型,结果却被人拿来当枪使,成了寿头,实在有够笨的。   乔蓓打哈哈,面上说人孰无过,心中想,赶紧滚吧你。   回港前,骆家安特意找丁昭道歉,说自己的确有做错,之前帮助史蒂芬分化公司的行为是事实,不过总算悬崖勒马,希望再见还是朋友。   丁昭有心站开,“以后能见到再说吧。”   两人在吸烟点谈话,公开场合,丁昭还是与之保持距离。骆家安见过丁昭和程诺文在公司的状态,再蠢的人都能看出他们已然重修旧好,不由叹息:“看来我是一点可能也没有了。”   本来就……这句话丁昭吞回去,还是不说来伤人了,他稍微放下戒备,“其实也谢谢你帮我理清了一些问题。”   “是吗?能被你派上用处也挺好。”   丁昭这下笑了,“你真乐观。”   乐观才能想得穿。骆家安大方伸出手:“有机会香港见,或者纽约?”   “CO2如果去纳斯达克敲钟,我争取站第一排。”   一句玩笑缓解气氛,骆家安松开丁昭:“你一定可以的。”   几日后,骆家安专组的大桌清空,行政重新排布桌椅。   内斗期间,CO2人员流失严重。乔蓓夺权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让各部门负责人尽快整合招聘预算,公司吸纳新鲜血液迫在眉睫,HR整队人马忙到上天入地,恨不得揪住司内员工,逼每人介绍十个朋友过来面试。   还有一桩人事变动。为了深入国内市场,Kate决定前往北京驻扎两年,着力于开拓本土品牌主的相关业务。   因为CO2一事,Kate与夏东尼算是彻底分道扬镳,乔蓓心有愧疚,批准了老朋友想换个环境的申请,只说你走了,BD剩下小猫三两只,我不放心的。   Kate说我只是换个地方办公,有需要就京沪两地折返跑。大事情我都会盯着,至于日常琐事,你找小昭就行——你不也说他有可塑性?多带带他吧,他不会辜负你给的机会。   离沪那天,BD整个部门跑去为Kate送行。   她特意定了小狗航班,领着鱼仔和毛毛一同上机。想到会有好久见不到这两只可爱的毛茸茸,丁昭心生不舍,珍惜最后的时间逗他们玩耍。   Kate看一会,转头单独对程诺文说,虽然我不担心小昭的工作能力,但他实在太容易心软,Beth又是个会拿捏人的,吃吃他是易如反掌。你还是要多教他一些,像是如何和Beth相处,怎么劝她不要做太任性的事情,还有这些那些,等等等等。   “我会的。Kate,谢谢。”   程诺文自然应许。他真心感谢Kate对丁昭的教导,当初能进BD,对丁昭对自己,或许都是最正确的安排。   Kate却摇头,“Nate,你最该感谢的是小昭。你这么对他,他却坚强到没有丧失爱人的能力,愿意在你改变之后接受你,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运气。”   她停顿,仿若感慨:“我和Tony那么多年,很爱很爱过,也很恨很恨过,可惜直到我们都变成另外两个人,好像还是没法再在一起。”   有些故事错过就错过。她戴上墨镜,语气忽而变得轻快,“不过这有什么呢,世界上的人那么多,我的好日子才正要开始——鱼仔,毛毛!”   她招手,两只小狗一前一后跟上来。众人与Kate告别,女人牵着两只小狗,洋溢出一股蓬勃生命力,转身飞往新生活。 第120章 好开始(3)   三月中旬,程诺文去往广州出差。   与乔蓓约定的三个月期限已近,这是他在CO2最后一项工作,做完便功德圆满。   收尾不易。在当地一周,程诺文忙碌,今天开会结束,他婉拒客户酒局,急于赶回酒店——昨晚丁昭赶方案,两人只在线上聊了几句,好不容易今晚有大把时间,他不想浪费。   出电梯时,丁昭电话来了,问他有没有到房间。   程诺文刷卡进房,说刚到,宝宝在做什么?   丁昭没答,电话那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程诺文等了片刻,忽听房外有人敲门。   开门后不见人影,程诺文以为是谁认错房号,刚要关上,忽然有人从一边窜出,瞄准他怀抱扑上来。   这世上只有一个脑袋这么直板板,程诺文被撞得咳嗽两声,脸上却很惊喜,“你怎么来了?”   他双手揽住这名大胆的犯人,转身带进房间,随后捧起对方的脸重重亲一次。   “来监督你。”   程诺文眉毛一扬,牙齿咬他脸颊:“你再说一遍?”   丁昭也不开玩笑了。他昨晚连灌几个浓缩通宵赶方案,就是为了今天有空飞来广州。程诺文出差,整整六天不见,自己浑身每处都想得要命,差点过上和叉烧一样闻对方衣服睡觉的生活。   他屏住呼吸,眼睛湿润润的:“想和你做功课。”   程诺文心神震荡,他手指挑开丁昭衣领,“做功课好,多做点,我陪你做。”   想念即刻融化在唇齿之间,两人边吻边脱衣服,吻中不忘对话:   狗怎么办?   我给思加帮忙看一天。   他能搞得定?   有Reid看着,没事的。   行了,前置条件全无问题。程诺文正沉浸于帮丁昭解除全身束缚,突然想到什么,脸色瞬时晴转阴雨。   丁昭还在等他动作,懵懵懂懂问:“怎么停了?”   “……出差,我没带套。 ”   “酒店没计生用品?”   这家没有。程诺文放开丁昭,说我现在去买。丁昭不肯松手,埋头在他怀中闷声笑起来,随后从裤子口袋摸出一包东西,扔到程诺文身上,“快表扬我。”   阿康做事有备无患,丁昭真是他最好的学生。程诺文不吝啬赞美,说你最棒。他一秒都不想多等,剥掉丁昭衣服后伏到他身上不断亲吻,“想我吗?”   “想,好想你。”   程诺文的吻一路蔓延,从丁昭脖子亲到胸口,又往下到他大腿,轻咬他大腿根部突起的筋。空着的手则握住丁昭阴茎揉捏几次,等吻够了就别过脸,将丁昭阴茎吞进嘴里。   丁昭被他舔了没两分钟,下半身就开始泛红,连着两条腿微微抽搐。程诺文舌头灵活,舔到他半勃才舍得松口,手指挤进丁昭臀缝,“想我的时候有没有用过这里?”   “用过,昨天晚上想你的时候也用过了,但手指没有你插进去那么舒服。”   熟悉过彼此身体,丁昭在床上总是非常坦白,一些大实话在程诺文听来不亚于催情的淫声浪语。他小腹深处下坠,强烈的侵犯欲袭来,手指插两次后抽出,将人抱到身上。   丁昭嘴唇够到他头顶,搂住程诺文偷亲他发旋,接着腰一摆,贴着程诺文下面蹭,“痒……好不好进来了?”   程诺文讲句粗口,极低俗的咒骂。西装裤也来不及脱,直接扯到膝盖下面,戴上安全套就把阴茎塞进丁昭屁股,狠狠往里撞进去。   “宝宝。”   他无奈喊:“你又故意不听话了。”   丁昭心里直乐,嘴上委屈:“不是的,嗯……程诺文你慢点,太快了,动得太快了。”   开会回来,程诺文还没换衣服。今天是那件六扣布雷泽,上衣完整,冰凉的金色扣子摩擦到丁昭乳头,让他脊背发酥。他最喜欢程诺文穿这件外套,剪裁极其出色,可以衬出程诺文肩线到腰的绝佳比例,因此一点也不想弄坏,双手只能虚虚扶在对方肩头,避免用力抓扯。   程诺文发现他的小心翼翼。两人上个月刚搬新家,从同栋公寓的五楼换到六楼,面积大了一倍,如今可以躺在一张床上不至摔倒,连衣柜都是共享。   丁昭衣服不多,特意空出大半边让程诺文安放那些取回的三件套。他如此大方也是存了私心,一旦程诺文有穿正装的需求,丁昭就会一早要求他站到穿衣镜前,乐滋滋地在程诺文身上一件件比划过去,当他穿衣娃娃搭配。   指尖轻轻挠丁昭茎头,程诺文在他耳边问:“我穿这件衣服干你,你是不是特别容易硬?”   当然是……丁昭眼中水光粼粼,“你穿这件最好看了。”   程诺文下面涨得发痛,他按紧丁昭的腰,在他嘴里含糊说宝宝也是,宝宝穿什么都好看,但什么都不穿的宝宝最好看。   两人颠来倒去,四五个回合做完,酣畅淋漓,躺到床上喘气。   丁昭腰酸,心中极其欢喜,侧过身趴着看程诺文。对方也扭头看他,伸手刮他鼻子,“爽了吗?”   嗯!丁昭满足。程诺文汗淋淋的,头发湿透。他半睁着眼,猫唇上勾,模样极其迷人。   自己拥有这样的程诺文。丁昭感觉下腹感觉有人挠痒,冒出蠢蠢欲动的念头,于是爬到程诺文身上,说我想用这个姿势做功课。   这么喜欢当三好学生。程诺文笑了,被他蹭两下也有反应,躺着不动,说那你自己坐上来。   丁昭照办,这个体位他不太熟悉,好在新奇感十足,能够纵览身下的程诺文,而且进得也更深。他利用后穴最狭窄的一段拼命绞着程诺文,对方本来还算悠闲,被他这么绞几次,脸色也变了,手摁住丁昭腰侧,“宝宝,你先起来一点再往下坐,会顶到更里面。”   最好的学生立刻听话地付诸于行动,才两三下就开始胡言乱语:“程诺文……真的好深,很舒服……怎么办……”   操……躺着操怎么能进那么深,程诺文几乎感觉要被丁昭绞射。他不能再让丁昭瞎来,立即翻身将人压到下面,把丁昭两条腿架到自己肩头,手臂扣紧膝盖使劲往里捅他屁股。   丁昭不停叫他名字,中英文名混在一起,最后都模糊成嗯嗯啊啊,喃喃声听着既像要死了,也像要射了。   程诺文是真的要射。插到够本,他等不及出来,全射在丁昭屁股里,精液灌满安全套,还有好几股顺着臀缝流出来,将两个人紧贴的部分搞得湿淋淋。   他取下沉甸甸一只 ,拿纸巾包好扔了,又从盒中拆出一枚。   丁昭撑起身体,“你还要来吗?”   “你不想要了?”   不是。丁昭脸红起来,他看着程诺文带套,对方射过也不疲软,半抬头的鸡巴仍旧非常精神,不自觉咽咽口水。   程诺文瞧出他的黄色念头,扯下安全套,扶住阴茎抵在他嘴边,“宝宝,帮我口交好不好——”   丁昭没让他说完,哧溜一声吃进去。他张嘴舔得格外卖力,像夏天最热时贪婪吮吸棒冰,这里琢琢那里亲亲,不久便听见程诺文喉咙发出惬意的叹息,对方手指穿进他头发,稍显粗鲁地扣住丁昭后脑勺,肆意在他嘴里顶弄,不忘表扬,宝宝的嘴怎么那么会吸,上面会吸,下面也会吸。   正面反馈总是能激励丁昭的奋斗想法。他拼命吞吐,正心醉神迷,不经意间视线往上,瞥见程诺文腹部的那道疤,登时心往下沉,吐掉阴茎,默默用手贴住来回抚摸。   在一起之后,他还未和程诺文认真讨论过那次生病开刀的事情。从程诺文的角度看,那是他在转变期为自己设下的一种自我惩罚,他从没主动向丁昭提及这件过往。   “还会不会疼?”丁昭低声问。   程诺文睁开眼,柔柔摸着丁昭头发,抚平发丝后,在手指缠个圈 ,“不疼了,这里再疼也比不上你心里那道,不说这个了好吗?”   丁昭摇头,“要说的,以后不管什么都要和我说。”   程诺文捧住他的脸,嗯一声,“只是偶尔会疼,还好,能忍住,忍一会就过去了。”   丁昭怕他现在也会突然疼起来,贴上伤疤反复亲吻,又直起身子抱紧程诺文。两人舌头发烫,互相为对方口腔烙印。   程诺文吻过他嘴唇、鼻尖,最后亲他额头,一连十几下,亲得湿漉漉一片。   丁昭一摸,呜呜笑起来,“你干嘛啊。”   “签名。”   程诺文凑到他耳朵边上咬一口,“这里也要签。”   “你好幼稚,”丁昭嘴上这么说,如法炮制亲程诺文的猫唇,“我也签名。”   “你也幼稚。”   “我再幼稚你都会喜欢。”   程诺文这次是真的胸口疼,丁昭拉弓给他一箭穿心。他低头加深一个吻,吻到两人都呼吸不畅,他才停下,微微分开,“不止喜欢,宝宝,我好爱你。”   现在换个人胸口疼了。丁昭抱紧程诺文,回答他:“我也好爱你。”   *   两人疯做一晚。程诺文原定了隔天的早班机,后来实在下不了床,只得临时改了航班,下午才与丁昭同回上海。   回来当天是他生日,程诺文掐时间安排的出差,本来打算早些回家和丁昭共度,不过鉴于恋人的进取心,昨晚得以提前庆祝一次。   但我还是有份礼物送给你。   具体问是什么,丁昭神神秘秘不肯透露。物质上的东西对程诺文来说,多件少件并无很大差别。该有的他都有了,哪怕丁昭什么都不准备,只给他说句“生日快乐”都可以。   啊?去年说过了,今年不能重复吧。丁昭想了想,又对他说今年这份可能会让你有点生气,可我觉得,你需要让一件事情过去。   程诺文没听懂——好现在懂了。他下车看到有人站在路边,见到自己后,扬起令人不适的欢快语调:“来啦。”   江天禹许诺给他的愿望,丁昭要求今日兑现,只有一个要求:我要你真心实意向程诺文道歉,并且接受他的所有反应,打你也不能还手。   今天是程诺文生日,怎么,打我一顿就是他想要的了?江天禹觉得好玩,当时听过丁昭的愿望,他只觉得这人实在够笨,不过自己近来没有工作,又闲得发慌,决定配合其演出。   程诺文见他还是那张臭脸,江天禹表情更加愉快:“不高兴?别啊,小昭特意叫我过来给你送礼物,笑一笑嘛。”   他歪头,拖长声音:“先说好,他这颗糖我还没舔过,放心了吗?”   程诺文冷哼:“你现在要敢对他乱说乱动,他会抽你。”   “哈哈,上次确实说过会请我吃耳光。”   程诺文不做声,刻意掉转视线,江天禹保持微笑,说:“他让我今天来和你道歉,你想听怎么样的?悔恨交加,还是痛哭流涕?随便说一个,我演给你。”   “我不需要。”   “哦,你想跳过这步,直接揍我是吧?”   程诺文看他眼神像看弱智,江天禹收起笑,认真问:“送礼是其次,主要是我好奇,你怎么还敢谈恋爱呢?这东西有这么伟大,像吸du会上瘾吗,所以你才会不断尝试?”   这人真的精通将所有好事说成下三滥勾当的技巧,程诺文皱起眉:“你有完没完。”   江天禹就等程诺文情绪波动,他装出忧愁的姿态,“我为你们着想。人都会变的,也许你们现在相爱,可是一年两年,五年后会变成什么样,你怎么控制?人不可能永远只和一个人维持长期关系,我那么爱拍戏都不准备当一辈子的演员呢。你想想,往后每天,你都只能看到同一张脸,操同一个人,忍受同一种性格缺陷——哇,不吓人吗?总有一天你们会互相厌倦。”   程诺文有了反应,他盯向江天禹,对方得意,以为成功唤起程诺文的不快,立刻哎一声。   “这么一说,我都可怜你,来吧。”   江天禹展开手臂,“我给你道歉,对不起。之前伦敦那拳你打得太轻了,是不是一直不解气?今天让让你,脸也可以打的。”   他闭上眼,等待程诺文发火。过去每次挑拨都会成功,他引发出程诺文的怒气,收割起来拥有无穷乐趣。   然而今日,他迟迟没有动手,“江天禹,原来你最可怜。”   对方没听明白:“什么?”   程诺文极轻地呼出一口气,带走心头最后那抹淤滞,彻底解脱。   “没人爱,也不懂爱别人,你可能这辈子都只能躲在戏里演那些虚构出来的角色,才能体验到一点点假的感情。”   再多挑衅,不过是空虚者试图遮掩自身无能的举动。江天禹执着于偷窃他过往珍视的一切,不仅是因为他没有,更是他不懂如何获取,所以偷一个过去最快也最方便。   能被这种人轻易偷掉的东西,实际本身也与自己并不适配。只要选到最好的那个,程诺文不会厌——这种与呼吸一般简单的道理,不同路的人永远无法领悟。   见程诺文完全不动气,江天禹凝住笑容,做最后的挣扎,“你是不敢打我吗?我都说不会追究——”   “没意义,一个感情残废,我懒得动手。”   程诺文打断对方:“至于其他那些,你爱怎么想怎么想,和我没关系。走了,小昭还在等我,我不想他等太久。”,   “哦对。”   走前他不忘扔下一句:“顺便告诉你,我现在过得很开心,也有信心未来每天如此。”   丁昭站在不远处。虽然他告诉程诺文不用顾虑,想揍就揍,但也怕真打起来程诺文会受伤,难免提心吊胆,始终伸长脖子张望。   交谈过去十分钟,程诺文回来了,脚步轻盈,没有一丝负面情绪。反观江天禹收起表情,动也不动,和块石头似的立在那里。   他不禁疑惑,问程诺文:“你们讲什么了?”   “没什么,和他介绍一下我目前的生活有多幸福。”   真的假的,丁昭不信,左右看看程诺文,嘀咕:“我怎么觉得你哪里有点变了。”   如果自己过去三十五年经历的所有曲折坎坷,都是为了指引他走向遇见丁昭的那条小路,那么回头去看,好像一切都不再难熬。他不过是在一次次失败中积攒好运,等待某天有能力兑到那枚补足他所有缺憾的奖券。   最好的东西,最对的人,一旦拥有,程诺文不会放手。   “对啊,”他握住丁昭,“变得比昨天更爱你一点。”   呕。丁昭拒绝大众情话,蜷缩肩膀:“你少学那种。”   “这是我现在的真实感受,我想分享给你。”   他认真说。丁昭张张嘴,又抿起,轻轻哦一声,低头抽出自己的手:“那明天再见吧。”   “为什么?”   “因为明天的程诺文会比今天的你爱我更多。” 第121章 好开始(4)   =alb今日热门泡泡:大瓜!UEE和T&H中止合作了!   题主有独家内幕,表示UEE此番更换多年的代理商是global做出的决定,据说是高层前两年来国内视察不太满意,还听闻了一些有关大区与T&H私相授受的传闻,为表品牌廉洁形象,今年决意刮骨疗毒,清洗大中华区班底,引发了一阵腥风血雨。   1#:该,提篮桥监狱大门常打开。   2#:但T&H超狠,业务一掉直接把UEE那组人全开了,头一个裁的就是AD,说留着太贵,实际就是要他挡枪呀,估计之后还要吃官司。   3#:怪不得!我也在T&H那栋楼上班,今天看到有个男的在门口打滚发疯,就他吧?   4#:中年失业,换我也疯(我每月房贷2w+)。   5#:去开网约车咯,放得下身段,做什么行当不能赚钱。   两百来条评论各抒已见,后头逐渐拐去探讨广告人该做点什么副业,才能早日实现财富自由。alb顺势飘出几个小泡泡,有刚毕业的广告小白摸不准行情,提问入行该选4A还是local公司。   过来人回答,最好先去4A,当跳板,做段时间再转个发展好的local,钱多,项目也丰富,比如a司、b司以及CO2,虽然强度高,艹起人来不要命,至少还有调休假和加班费,资本主义式人性化。   ps:能不做广告就不做,这个行业,只有超人才能干下去。   超人们也不是真有超能力。做出取舍后,他们献祭友谊爱情道德又或自己,换来更好的待遇与向上爬的动力。赌桌多的是过客,契约城市的等价交换向来公平且无情。   解除与T&H的合作,UEE代理商位置空悬,圈内一众广告公司虎视眈眈。CO2是最早一批收到比稿邀请的,乔蓓眉开眼笑,管理层午餐会上问丁昭有没有信心。   坐她左边的丁昭点上火,说有是有,不过BD现在工作量饱和,要推掉其他几个牌子才有空,我们要做取舍,不能再拖了——你下午有空吧?我查过你日程表,四点十分到四十分还在公司,可以抽这半小时我们开会过一遍。   乔蓓说好好,心想你怎么和个小闹钟似的。她如今肩上责任更重,为了维持公司稳步上升,每天都奔波在拉人投资的路上。女人用力拍脑门,说对了,AB两组打……忙着呢,我怕赢了之后Doris和Ryan分不出神搞UEE。   人手不够就先找个free来CO2坐班,至少要AD级别,可以和我们BD配合先做前期的东西。   乔蓓呦一声,程诺文辞职了还想赚我的钱呢。   也不一定非要找他。   行了吧,不找他,他能烦死我,先好好比吧,能赢再说。   她趁机吃两口冷掉的主菜。经历几轮洗牌,CO2大周天目前恢复运转,有些变化也在悄然发生,多的是亟待填平的坑坑洼洼。   程诺文离开后,边晔还是没能坐上GAD的位置——他的新对手来了。庄晓朵正式出师,接任A组AD后,她手法凌厉,第一季度直接打B组一个措手不及,边晔手下一众阿康哗然:好你个Doris庄,能力与心机并存,怎么比Nate还难对付。   边晔也没想到徒弟的徒弟才是真正青出于蓝。乔蓓面向他,操心极了,说你这样不行啊,落后那么多,万一追不上,明年迈赫厘也要去A组了。再过不久,你可能要管Doris喊GAD了。   他端着嘴角,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视线落到对面。庄晓朵笑容独自明媚,悬在他头上一把温柔刀。   有挑战……不错!   边晔兴致勃勃,又忍不住失落,在桌底给程诺文发信息:你怎么当的老师,晓朵以前明明那么柔弱。   对方回复:?你不认真点她能玩死你。   又一条:让小昭吃饭别抽烟。   CO2生态圈,到底谁吃谁吃谁,想搞清向来不易。大家都忙于铸造一具更加坚固的身体,钢筋做骨头,水泥灌躯壳,加上一颗淬火的心,好像这样才够保护自己,不至成为谁狩猎下的亡魂。   千锤百炼,受伤在所难免,每道痕迹皆是都市客的生活勋章。丛林一日,风云流转有如白驹过隙,新的一年,上海迎来罕见暖冬,出门无需裹上笨重衣服。   天朗气清,人人都多两分笑容。CO2新人季,众多青涩面孔在入职会上做自我介绍,abcd的英文名应接不暇。   到最后一个,短发女孩爽朗说我没英文名,大家叫我迪迪就好。   迪迪太阳狮子上升狮子,说话行走有如一团疾风烈火。她是BD新招的小助理。BD负责人常年在外,上海部门的事务由组内一位SAM负责,姓丁,也是迪迪的面试官。   此人长相清爽,看着年纪不大,后来一问才知道也快有三十。不过一张娃娃脸显年轻,若是减掉十岁,骗人说大学生迪迪也信。   要看他脸嫩,以为可以随意揉捏,倒是犯了以貌取人的大错。谁不知道BD的比稿战神,你伸手招惹必要付出沉痛代价。   迪迪与客户A组的SAE杰西卡是饭搭子,对方从实习生做起,是CO2的老员工。她和迪迪吹嘘自己是丁昭的第一个学生,迪迪半信半疑,说老大是BD的,怎么会来带你?   他以前A组的呀!杰西卡责怪她消息不灵通,邀请迪迪加入司内神秘的八卦小群。群内聊天气氛飞扬,常分享一些CO2的流言蜚语,用来解乏开个玩笑,并无恶意。   迪迪进群后提问:我老大为什么会从A组跳去BD?   同事:这是一个复杂的故事,据说在很久很久以前……   迪迪没有来得及读完,丁昭喊她过去做事。上司告诉她UEE今年的比稿刚下来,大型campaign缺人手,已经联络了一位长期合作的free下周来公司坐班,我想安排你暂时到他手下帮忙。   哇UEE!迪迪欣喜,她看过服务器上的案例,印象最深还是几年前那个运动鞋系列。读大学时她在商场打工做导购,每天对着那句印有“敢于平凡的每个我”的广告牌发呆,思考那么抽象的品牌概念如何才能凝练成一句击中人心的话。   为了弄懂这点,她进到CO2,才知道丁昭就是这个洞察背后的贡献者,真是无巧不成书。   她连声说好,又问丁昭这位free好不好相处。丁昭笑笑,说你做好心理准备,他最喜欢训人,不过这是学习的好机会,他很少带新手的。   第二周,迪迪见到了这位临时上级。对方天生猫唇,却不笑,看着气场相当慑人。   之后听杰西卡介绍,迪迪才知道对方原是A组的AD,庄晓朵和丁昭的老师。迪迪心想她可真是抽到上上签。自家老大就不说了,Doris庄诶!今年升任GAD的大热门,全司阿康的楷模。能培养出他们的老师,肯定很有一套。   杰西卡瞅瞅她,说谁让你现在是丁昭的小助理呢,他对下属向来是最好的,该有的资源培训一个不落。   迪迪头如捣蒜。有些领导就怕教会徒弟饿死师父,丁昭完全相反,倾囊相授绝不私藏。虽然做错事情,丁昭也会板起脸严肃批评,不过只要肯认错改过,他都会温柔鼓励,重新扬起笑容说学会承认错误永远是最好的第一步。   毕业第一份工作能碰上丁昭这样的上司,迪迪心中感激。接手UEE一段时间后,她和组里几名同事晚上聚餐,喝过两轮,有阿康开始掉眼泪,鬼哭狼嚎道:啊啊啊啊Nate真的好凶啊!!顶不住了!顶不住了!写个邮件可以被他打回八百遍,我现在看到他就犯怵呜呜呜。   众人神伤不已,他们当然知道程诺文样样出色。进到三十后半段,他仍旧风度不减,坐班一个月,每日都是漂亮的三件套,领带花色都像是有人细心搭配,时装走秀般养眼。   唯独不好的是,程诺文实在严格,再小的错误都逃不过他那双透视眼,而且绝不包庇徇私,你有错,他必然说到你绝不敢再犯一次。   迪迪听他们抱怨,摇头说我不觉得诶,Nate和我老大一样,风格看上去不同,但实际都是靠自己的方式解决问题,他的批评也挺有道理,就是语气严肃了点。我老大也说过,Nate超厉害,让我多听多学。   同事顿一顿,纷纷说这倒是,跟着Nate做事,我都感觉每天在进步——哦你们有听说吗?他自己有个品牌,最近在A轮了,啧啧,三十几岁,精力是好,还有空来我们公司兼职。   帮忙的意思多点吧,他和老总关系很好的,UEE之前几个比稿他也参加过。一个他,一个迪迪的老大,双剑合璧,靠UEE这几年给CO2赚了不少钱,我们今年年底outing能去塞班,有一半是他俩的功劳。   迪迪认同。她总见程诺文与丁昭中午一齐失踪,估计是出去吃饭。两人关系亲近,私下也常见面,朋友圈会发同一只狗的照片。   不知道是谁养的比格。她默默给两人点赞。特别敦实的一只,面对镜头的邪笑仿佛随时可以把家里天花板掀走。   临近圣诞,假期前,迪迪和程诺文去港汇见客户。   开完会,程诺文说不急着回公司,他要先去恒隆取件东西。迪迪跟着进专柜,以为他要给谁买圣诞礼物,没想到程诺文只是取货——他之前买的手环送去刻字,今天刚刚送到。   手环成对,没有复杂花纹,乍看之下极其朴素,转开才见玄机,内圈镶了一圈小钻,微微闪光。   迪迪奇怪,问钻石不都该朝外,越大越招摇才好嘛?   专柜人员笑着解释:这位先生购买的是我们的铂金珍藏系列,内边镶钻寓意始终将爱深埋于心,彼此都不对外,是非常适合情侣佩戴的。   迪迪这才反应过来。哦?怎么没听八卦小群说过程诺文有对象?   她脸上拿出恭喜的态度:你女朋友真幸福!   程诺文说是吗,我觉得我比较幸福。话语间,他脸上表情柔软,完全没有工作中的严厉姿态,随后想到什么,对迪迪指出:是男朋友。   alb今日泡泡:无语了,广告行业真的没有直男。   CO2圣诞放了两天假,不设加班,大家过得相当快乐。节后,迪迪发现丁昭手腕多出一枚手环,起初没在意,直到下午开会无聊,盯着观察许久,恍然发觉那枚手环内里藏着一圈小钻,与程诺文那天取的礼物是同款。   她一激灵,赶忙去看程诺文。   ——报!Nate和我老大是地下情人!   八卦小群排队发出白眼表情:晕,他俩就是一对啊,公开的好不好?你什么信息来源,真的很落后,开除CO2八卦协会,即日生效!   迪迪大惊:你们原来都知道?   众人七嘴八舌,说CO2虽然对司内恋爱有所规范,但较之多年以前的“天条时代”已有松动。程诺文是编外人员,与丁昭又无上下级关系,在一起是光明正大。   有人幽幽叹息:唉,新人不知道很正常,我们都习惯不与人主动提了。小昭和Nate怎么可以如此稳定?我他妈都没谈过这么久的恋爱。   其后群聊涉及大量情感分析,诸如基佬社会学、恋人忠诚理论、人格影响等等,此处不表。   杰西卡:陈年旧事不足为奇,我来说个不一样,BD的资深文案,阿康的一生之敌要结婚了。   众人:吹吧你,谁敢和郝思加这匹悍马共度余生。   杰西卡:你们等着看好了。   开年,CO2两桩喜事,拿下UEE比稿与郝思加宣布结婚。   结婚这种大事,郝思加一张请柬不印,喜糖也不意思意思发一个,通知大家一声,算给各位面子。好的是众多被他蹂躏过的同事放下心来,想着不用被迫参加婚礼送红包,万幸万幸。   饶是情报达人杰西卡,也没探查到郝思加的另一半姓甚名谁,只从人事那边了解到郝思加请了几周假,可能是飞去国外注册。   两月,情人节,CO2迎来鲜花狂潮,花束接连送到前台,争奇斗艳一般。   其中有束瀑布手捧花最豪气,几乎是拿去参加皇室婚礼的程度,看得一群人惊掉下巴。前台开展评选大会,说这束必须拿冠军,随后捧着花跑到BD,喊思加思加,你未婚夫送的花来了。   郝思加喝着蔬菜汁,他在婚礼前期有个排毒周期,正遵从某人的食谱执行。面对那束夸张捧花,郝思加目不斜视,手指按着键盘飞上飞下,对前台说我不要,谁要谁拿去。   赶在今日飞回上海的白睿德落地收到一条信息:再搞这套,这婚你自己和自己结吧,我不来了!   前台杵在那里摸不着头脑,还好郝思加身边有个翻译。丁昭笑眯眯说这么好看的花不要浪费,分给大家吧。   得令!前台高效,转头就分给公司每人一支,发到丁昭手上的那支花苞还未完全开放。   他拿在手里看了会儿,一抬头,程诺文出现在面前。   手上的花不开,心里那朵怦然绽放。程诺文问他走不走,丁昭点头,背上包和他去坐电梯。   电梯门合拢时,他主动去拉程诺文的手。程诺文扭头看来一眼。丁昭刚想说句话,就被对方抬起下巴,贴上嘴唇。   28层往下,一路吻到底层大堂。二十八个楼面,无人来坐电梯,世界也要他们接吻到底。   两枚铂金手环轻轻相碰,两束同样的罗马蝴蝶兰正在路上——到家给他惊喜。没办法,一根筋的人,眼光与思维总是太过相似。   爱也恰好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