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迫和前男友荒岛求生》   作者:以烟   简介:   殷朔年x谈逸冉   高中时,谈逸冉跟随父母搬回老家,和同桌殷朔年成为了好友。两人暗生情愫,约定上同一所大学,正式在一起。   然而毕业后,彼此因为受不了对方的性格,外加殷朔年的“出轨”,狼狈分手。   两年时间,谈逸冉从富家少爷沦落为挣不到钱的平面模特,殷朔年却成了婚庆公司的老板。   新年,谈逸冉坐船出差前往国外,在中途遇上了海难。   他被冲上荒岛,醒来时发现,殷朔年在给自己做人工呼吸。   荒岛生存的第一天,谈逸冉饿着肚子,对捡来椰子的殷朔年冷着脸:   “我不需要出轨男的施舍。”   在荒岛生存的第七天,谈逸冉把手搓破皮也没能成功生火,望着不远处某人的火堆,忍着眼泪嘴硬:   “我自己可以!”   在荒岛生存的第n天,得知出轨真相的谈逸冉将殷朔年摁倒在地上。   “你要骗我一辈子?!”   殷朔年举起手里的羊肉串,“先吃再打,别饿着。”   重归于好后   殷朔年:“别害羞,这里没别人。”   在逸年公司内部,老板的恋情一直都是禁言话题,但他被救离荒岛后,身边多了一个漂亮男人。   被下属问起那是谁,殷朔年说:   “同学,好友,爱人。”   “我们公司之所以存在,是因为我当年答应他,要办一场婚礼。”   预收:cp1355167斯文腹黑X病娇小孩 第1章 重遇   “冉哥,过零点了,要下去喝两杯吗?”   夜幕低垂,船身轻轻晃动。甲板上的海风吹上来,仿佛要把海底的月光吹散。   海面广阔漆黑,小型游轮的低层亮着一圈黄色小灯,推杯换盏间,人们互道新年快乐,笑声顺着海风飘到楼上。   月光洒在青年的肩头,一头亚麻灰的长发在风中乱舞。他兴致缺缺地靠着栏杆,两条修长的腿裹在齐膝的长靴里,前后交叠,身上穿着件宽松毛衣。   “不用,”他夹着烟的手从嘴边抬起,冷声赶走自己的小助理,“你去玩,别烦我。”   年轻的助理还想劝说,“下面的露台好多人呢,有个什么逸年的小婚庆公司在办party,可热闹了。”   听到某个名字,谈逸冉夹烟的手指微微一颤。   烟灰抖落在皮鞋鞋尖,悄无声息。   “逸年……”   他略带惊讶地喃喃自语,而后却突然变得不耐烦,漂亮的上挑眉微蹙,啧了一声。   “什么小破公司,吵死了。”   助理耸耸肩,做了个无可奈何的鬼脸,自己溜下去玩儿了。   谈逸冉嘴上说着没意思,却在助理走后,从栏杆往下层望了一眼。   这是一趟从东海出发,一路往南驶大洋洲的小型游轮。船上的娱乐设施并不豪华,但沿途风景漂亮,又可以避寒,是一条实惠的旅游路线。   正值旅游淡季,船上没什么人,除了星散的几个游客,只有一家小公司在团建。   楼下的露台传来欢笑声,员工们把露台布置得很温馨,挂着黄色小灯,弄得像婚礼现场。   灯光昏暗,谈逸冉躲在黑暗里抽烟,目光逡巡于楼下的众人。   很快,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从餐厅里走出来,原本各自交谈的员工们都转回头,笑着上去和他碰杯喝酒。   俯视的视角看不出身高和样貌,只能看到对方高挺的鼻梁。男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他一手插在口袋里,一手拿着酒杯,听身边的员工们说些什么,不时微笑点头。   底下的人说笑着,一个员工指向头顶布置的彩灯,男人顺着所指抬起头,隐藏在灯影下的熟悉面孔瞬间呈现在谈逸冉面前。   剑眉,薄唇,英俊得具有侵略性。一双深邃的眼睛摄人心魄,眼神却像食草动物般内敛沉稳。   他的嘴角挂着柔和而内向的笑容。目光与谈逸冉相触的瞬间,脸上的笑容凝滞了。   谈逸冉一惊,下意识躬身,躲在围栏后面。   他的心脏一通乱跳,经年的记忆毫无防备地涌上来,连夹着烟的手都开始发抖。   他狼狈地抱着膝盖,伸出颤抖的手指,猛吸了口烟。   “殷总怎么了?”楼下的交谈声清晰地传到他的耳朵里。   男人沉默了许久,而后平静地开口说:“没事,这里布置得很漂亮。”   楼下的喧闹还在继续,讨论内容从布置的彩灯变成了桌布的材质。   谈逸冉喘匀了气,抬手挽起耳边的碎发,裹紧身上的风衣,转身回房。   走廊尽头,是游轮上最便宜的标准间。看不到漂亮的海景,也没有好的采光,只有一张空落落的单人床和床头柜。   船身微微摇晃,他躺倒在床上,深吸了口气,开始用手机回公司领导的消息,企图忘记刚才的那一幕。   “小谈,这组服装一定要拍出国际时尚感,你和那边的摄影师好好沟通,那可是国际顶级的摄影师啊!我们公司好不容易能和国际品牌合作……”   “小谈,你别总是端着架子,你们谈家想了多少办法让你放弃这行,要不是我收留你,你现在还能在外面混吗?”   上司滔滔不绝,谈逸冉听得头疼,随手把手机扔到一边,撩起脑后刚染没多久的头发,躺在床上不动了。   语音消息播到一半,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谈逸冉侧头看了眼来电显示,随手按下接听。   “小冉,新年快乐。你睡了吗?还有多久到新西兰?”   电话里传来一个温柔的男声。   或许是海风的偏向原因,船身微微往右倾了一点儿。谈逸冉侧躺着闭上眼,却想到了刚刚那张面孔。   机场里,男人垂手站在面前,一张英俊的脸上神色落魄。   已经开始登机了,谈逸冉拉着行李箱,静静等他朝自己解释,他却什么也没辩解。   ——“小冉,我不想再和你吵架了。”   ——“小冉,以后你一个人……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是我让你受苦了,对不起。”   他擦了把脸,驱散脑海中那些声音,伸手去摸桌上的烟盒,抽出一支。“再这样叫我我就挂电话了。”   电话里的人意识到越界,赶忙道歉。“好好好,逸冉。那个……你准备睡觉了吗?我是不是打扰你了?”   “有点,”谈逸冉摸过烟盒,拇指抵在滑盖上,“什么事?”   电话那边沉默半晌。   “那个,我昨天说的那些话,你别放在心上,你不想和我在一起也没关系,以后还是朋友。”   “嗯,”谈逸冉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抱歉,我暂时不想谈恋爱。”   电话那边的男人苦笑一声,识趣地没再多说,嘱咐几句后,挂了电话。   手机上的时间显示一月一日的零点十分,新的一年刚刚开始。   谈逸冉盯着自己空落落的联系列表发呆,两条新消息弹了出来。   联系人:妈。   【太累了就回来吧,你爸已经原谅你了。他公司里缺人手,还说让你回来工作呢。妈妈知道你喜欢做模特,但妈妈不希望你太累。】   【新年快乐,宝贝。】   谈逸冉盯着屏幕看了许久,删删写写地打着字,最后全都删了,关掉手机,扔在一边。   这时,房间门被敲响了。   “冉哥,你睡了吗?”   小助理说话吞吞吐吐的,有些忌惮,“楼下的先生让我给您送一份晚餐。就……就是那个小公司的老板,他说他叫殷朔年,你看,还给了我名片……”   谈逸冉摁着打火机的手一顿,悬停片刻,放下了。   他站起身,猛地拉开门。   门外的助理吓了一跳,谈逸冉一把夺过他手中的名片,拿到灯下细看。   名片用的是银色偏光的纸,烫金花纹,上写着一行宋体字。   ——逸年婚庆公司总经理 殷朔年。   谈逸冉的脸色更难看了。   助理紧张起来,手足无措地端着盘子。“……他啥也没多说,就是让我把晚餐给你,”他勉强挤出一个笑脸,“那老板看上去挺帅的,好像是想找你下去聊聊天……”   “什么意思?”   谈逸冉愤怒地瞪着那碟奶油蘑菇意面,脸色冷下来,“羞辱我是吗?你去告诉他,我不要他的任何施舍!”   话音落,他直接把门摔上了。   “冉哥!那……意面你还要不要啊?”   “你自己吃了吧!”   房间昏暗狭窄,谈逸冉将手中的名片掷到床头,仰面倒在床上。   他心里乱成一团,回忆裹挟着恼怒,一股脑涌上来。   在这里遇到殷朔年,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这更倒霉的事了。   游轮一层的餐厅露台。   暖黄色的小彩灯悬在头顶,将漆黑的天空连同着二层的围栏分割成一条条的长方形。   晚宴散了,员工们三三两两回了房间,只剩下殷朔年独自坐着。   他望着二层某个位置,薄唇微抿,手指捏着西装的扣子,脸上露出与成熟外表不相匹配的紧张。   他等了许久,没等到那个小助理把晚餐退回来,终于松了口气。   四下无人,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皮质钱包,翻开,从透明夹层中抽出一张陈年照片。   过塑的照片表面有许多划痕,背面印着拍摄时间,是八年前的某个夏天。   两个少年肩并肩地靠着,右边的长发少年英俊漂亮,嘴角挂着凌厉的笑意。   殷朔年沉默地看着,手指停留在他的肩膀上,却不敢抚上他的脸。   “老板,您怎么还在这儿坐着?要起风了。”   一个女声从身后响起。   殷朔年手腕一翻,将钱包塞回口袋里,转过身,朝自己的下属点头示意。   “坐坐就回,你们早点休息。”   两个女生笑着朝他说晚安,挽着手上楼了。   海风从身后吹来,讨论声顺着风飘到殷朔年耳朵里。   “殷总真的好平易近人啊!姐,你在公司干了这么久,见他谈过恋爱没?”   “别瞎打听,”同伴十分紧张,“别的事情无所谓,这件事不能八卦!”   “为什么?”   “别问了……”   两人的声音随着脚步渐行渐远。   海风迎面吹起,雨水接二连三地落在露台的桌子上,发出越来越密集的声响。   黑色海面的尽头,一道巨浪屏障正席卷而来。   作者有话说:   预收:《眠思孟想》cp1355167阴暗病娇小孩威胁式暗恋   补充:   1.攻不是真出轨,也没和别人发生实质性行为,有误会,后面会解开;   2.荒岛线和回忆线交替进行,回忆线会在标题标出,但一般都是穿插描写,所以回忆章也会有荒岛线的内容;   3.文中荒岛设定虚构,自然环境和求生技能来自各种资料,非专业,勿杠;   4.前期荒岛求生,大概占篇幅百分之八十,后期还有一部分回到城市后的内容;   5.攻受不是完美人设,前期性格非常不合,攻有嘴不用,受暴娇嘴硬,经常吵架拉扯,如果打架了不要为他们担心;   6.合理讨论剧情,请勿人身攻击,祝阅读愉快~ 第2章 触礁   凌晨。   夜里很冷,谈逸冉简单洗过澡,穿着毛衣睡下了。   船摇晃得厉害,没过多久,窗外响起连绵的雨水声。   那声音越来越密集,一下一下砸在窗外的围栏上,发出令人烦躁的声响。   他的睡眠很浅,半梦半醒间总听到走廊有人跑来跑去,船上的工作人员相互交谈,声音却被窗外的雨声掩盖,听不清楚。   这样的嘈杂不知过了多久,忽然间,船头的方向传来一声巨响,整个船身都迸发出了恐怖的震颤。   谈逸冉猛地惊醒,翻身从床上坐起来,拉开窗帘。   夜幕漆黑,天上下着瓢泼大雨,空中则蒙着一层薄雾。海面能见度很低,只有近处几米勉强能看到汹涌的海浪。   一个巨浪忽地扑上来,隔着玻璃,发出撞击的闷响。谈逸冉吓了一跳,身后传来重物砸在地毯上的声音。   他回头看去,是桌上的茶杯滚落到了地上。   船身正在不断倾斜。   不安感在心中涌起,他回身在衣帽架上取了件针织外套,匆匆打开房门。   逼仄的走廊里全是人,穿着蓝色制服的服务员行色匆匆,其他房间的乘客也出了房间,大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站在门口议论纷纷。   “怎么了?”   谈逸冉抓住一个从自己面前经过的年轻服务生询问,那服务生脸色发白,满脸都是汗,什么也没说就跑掉了。   谈逸冉满心疑惑,正这时,就见走廊另一头站着一个从外面跑进来的男人。   那男人身上的衣服在滴水,他扯着嗓门大喊大叫,表情绝望。忽然间,他身边的人群爆发出了骚动,游客们尖叫声不止,全部拥着往出口跑。   恐慌的情绪像火一样被点了起来,平静的走廊也开始剧烈摇晃,所有人鱼贯而出。   拥挤的走道里,一个身影逆流而来,走到跟前,一把拉住谈逸冉。   “冉哥!”   助理将一件救生衣塞到他手里,“快跟着他们去坐救生艇!我们遇到了风暴,船头不小心触礁,过不了多久就得沉了!”   “救生艇?”   谈逸冉觉得耳边嗡嗡作响,不敢相信这一切。“触礁了?会沉吗?”   人群里,有小孩开始哭闹。负责人姗姗来迟,开始安抚众人的恐慌情绪。   谈逸冉有些发蒙。“救生艇够吗?”   助理急得快哭了,“冉哥,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别关心别人,赶紧先走吧!”   “你呢?”   “我房间里还有老板给的文件,”助理示意他往外走,自己则拐进了走廊另一边,“马上就来!”   谈逸冉望着他的背影,人群涌动,将他推得踉跄几步,被组织逃离的工作人员拉了一把。   “大家请到楼上去!不要拥挤!”   楼梯被踏得咚咚作响,谈逸冉回过神,问那工作人员:   “船还有多久沉?救生艇够坐下所有人吗?”   “先生您放心,我们这趟旅行的游客不多,救生艇的数量完全足够,一艘能容纳一百五十人,每个人都能坐上救生艇。”   得到答复,谈逸冉终于放心了,跟随其他游客往顶楼走。   “不好意思……”   人群中,一个面色发白的女人抱着孩子,拉住了谈逸冉。“可不可以帮我……”   谈逸冉没时间听她说完,毫不犹豫地接过她怀里抱着的孩子,搀着她继续往前走。   风暴愈演愈烈,十几米高的巨浪翻涌而来,不多时,第一层已经淹了大半部分。   游轮另一侧,逸年公司的小姑娘哆哆嗦嗦拉着行李箱出来,一个趔趄撞在了墙上。   “当心点!”   殷朔年一把拉住她,“所有人不要拿行李,穿好救生服到顶楼去!”   他快步穿梭在走廊中,给每一个员工分发救生衣。   救生衣不够,殷朔年没有多说什么,将自己身上的取下来给了下属。   船身的倾斜越来越严重,所有人几乎只能挨着墙走。殷朔年走在最后,带所有人上了顶层。   顶楼的门被艰难推开。瞬间,雨水如洪灾一般扑面而来,大风卷着水汽呼啸而至,要将人生生吹走。   夜幕如同一张巨大的黑网,云层中闪过雷电,将所有人的脸照得惨白。   船身在巨浪中摇晃着,刺眼的照明灯下,大型起重装置发出刺耳的轰鸣。   第一批上救生艇的游客已经就绪,他们坐上了橙黄色的救生艇,顶端的两条首揽绳将救生艇缓缓拉起来。   “入水!”   工作人员冒着雨朝操作台发令,机器轰鸣声大作,挤满了游客的救生艇缓缓下降,稳稳落在游轮一侧较为平静的海面上。   其他游客们挤在湿冷的天台上,浑身都被雨淋湿了,争先恐后地钻进第二艘救生艇。   殷朔年安排自己的员工去坐第三艘,待所有人都坐上救生艇后,他望了一眼身后混乱的人群,犹豫片刻,拿过一件多余的救生衣,跳下救生艇,再次冲进了雨中。   暴雨冲刷着顶层的船板,海浪不时翻卷着拍上来,刺骨冰冷。   雨水浸湿了他的头发,殷朔年擦了把脸,在人群中漫无目的地找了许久,拦下一位组织逃生的船员:   “有没有看见一个长头发的男生?”   他努力描述着对方的长相,“比我矮些,浅…金色的头发。”   周遭实在太嘈杂,船员没听清楚,随手指向另外一个逃生通道,让他去那边找。   殷朔年冲进人群里,他跑向船下沉的一侧,暴雨中,远远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脚步一顿,局促地站在原地,不敢过去。   暴雨将四周的视野变得愈发模糊,船身已经倾斜将近四十度。   谈逸冉浑身湿透,一头长发束在脑后,身旁还有一个年轻女人。   暴风雨中,他脱下外套,递给身旁的年轻女人挡雨,自己则躬身护着怀里的小孩,艰难地扶着栏杆前行,朝这边走过来。   身后,公司的员工追了出来,劝说他回到救生艇上。   嘈杂声中,殷朔年看到救生员上前护住了不远处的两人,他按下心中纷杂思绪,跟随员工,回到救生艇上。   十米开外的地方,谈逸冉被婴儿的大哭弄得越发心急,他穿着长靴,脚下打滑,走得异常艰难。   “救生艇到底在哪里?她肚子疼走不动!”他焦躁地问身边的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忙说快了快了,搀着女人,终于到了救生艇旁。   第三艘救生艇已经离地,悬空挂在船沿,准备下水。船上几乎已经坐满,只剩下一个空位。   巨浪越来越高,狠狠拍在船身上,溅起恐怖的白色波浪。已经下水的救生艇发生了激烈的晃动,人群中发出一阵惊呼。   谈逸冉脸上全是雨水,遮掩了视野。他扶着女人上船,又将怀里的小孩递给她。   女人哭着朝他道谢,在其他人的协助下,抱着孩子稳稳坐进救生舱里。   “快点下水!浪太大,再不放就来不及了!”   首揽绳不断下降,一旁的救生员催促着,又朝站在船沿的谈逸冉大声喊:“先生!别站在那里,很危险!”   谈逸冉扶着栏杆站起身,雨水流进他的眼睛里。   刚刚起身太快,他一时间头晕眼花,喘不上气。   “谢谢,”他抬手想擦把脸,“我能站稳……”   话未说完,只听身后的乘客们发出一声惊叫。谈逸冉下意识睁开眼,却见自己眼前是漆黑一片。   他以为那是夜空,直到水汽迎面而来,才发现,那是一道巨浪。   被恐怖的海浪吞噬的前一刻,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的不远处唤了一声。   谈逸冉怔了一下。他想回头,那浪却猛地拍在他身上,将他与周遭的一切都吞噬进湿冷的水里。   海水淹没了一切感官,他被猛地掀起,而后不断下坠,坠入一片汹涌之中。 第3章 上岛   一月一日。   由东海驶向新西兰的游轮航线上,风暴席卷了整个海面。   谈逸冉不知道自己在水中浮浮沉沉了多久。他冻得四肢都快失去知觉,肺里的氧气越来越稀薄。   等到意识再次恢复的时候,他发现有人在吻他。   阳光落在身上,周遭温暖干燥,勉强驱散了身上湿冷的寒气。   不真实的舒适感充斥着他的感官,有人将他紧紧抱在怀里,嘴对嘴给他渡气。   对方用虎口捏着他的下巴,嘴唇发着抖,湿漉漉贴在他嘴上。谈逸冉被迫张着嘴,迷迷糊糊间,忽然觉得周遭的气息很熟悉。   他的大脑一片混沌,想不起这是怎样的一种感觉,但直觉让他感到无比安心。   唇齿之间夹带着海水的咸味,一双有力的手按着他的胸膛。   谈逸冉大脑缺氧,肺里几乎快爆炸之时,终于“哇”地吐出一口水,醒转过来。   “小冉!”   谈逸冉倏然睁开眼,一个熟悉的面孔遮蔽着头顶刺眼的日光,出现在他面前。   殷朔年脸上挂着水珠,头发也湿漉漉贴在额上,脸色苍白而狼狈。   谈逸冉一惊,当即用尽全身的力气推了他一把,翻身从他怀里挣脱,跌在地上。   干燥的沙砾沾了满身。   他大口喘着气,迷茫地看向自己沾着沙砾的手,又抬起头,打量着四周。   他们正处在一片开阔海滩之中,殷朔年狼狈不堪地跪坐在沙滩上,身上的风衣湿漉漉地滴着水,整个人局促而紧张,胸膛剧烈起伏。   谈逸冉趴在地上,一头浅亚麻色的长发贴在脸侧,身上又湿又重的毛衣淌着水,将他身边的沙滩浸湿了一小部分。   他努力回忆着落水前发生的一切,记忆却定格在被巨浪卷走的那一刻。之后的事情,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再醒来的时候,眼前便是这片荒无人烟的丛林岛屿。   海浪冲刷着海滩,天地间只有海鸥的叫声。   谈逸冉与殷朔年对望着,瘫坐在地上,久久没有回过神。   殷朔年端详他苍白的脸,躬身要来扶。   “谢谢你救我,”谈逸冉伸手挡开,脸色沉了下来,不住往后退,“但从现在开始,请不要碰我,我很不喜欢。”   “好……我不过来。”殷朔年举起双手。   “船上其他人呢?”   谈逸冉从地上爬起来,撑在礁石上,迷茫地环顾四周。“救生艇呢?这是哪里?”   “不知道,”殷朔年脱下了身上湿透的风衣外套,“浪把船掀翻了,我被冲到这个岛上,醒来的时候,我看到你躺在这里。”   他指向不远处的一块木板,“我从那里上岸的。”   木板破破烂烂,卡在礁石之间。   谈逸冉吁了口气,找了块石头坐下。   他看了一眼同样浑身湿透的殷朔年,不免想起一段糟糕至极的回忆。   “真是不凑巧,”他冷冷地说,“和前男友流落到一起,你的小情人该吃醋了。我们分开的时候说好的,就算我以后活不下去,也不需要你施舍。”   殷朔年垂眸,将手中的外套拧干,不回他话。   海水从风衣外套上滴落下来,砸在沙滩上。殷朔年默默拧干衣服上的水,站在原地,看了他许久,忽然开口道:   “没有人照顾你,你一个人活不下去的。我救你,也只是顺手。”   “行了,”谈逸冉被触及了雷池,想起一些恼人的往事,“我现在不想跟你吵。”   他暂时无暇与殷朔年计较,坐在礁石上把鞋袜都脱了,扔到一边,转身抱起一旁的救生衣,径直走进了浅水里。   “有人吗——”   海水没过了他的小腿,谈逸冉扯着嗓子,朝无际的海洋大喊,“有人吗!”   天地之间只余湛蓝的海水,波光粼粼,目光所及之处,连船只的影子都没有。   他又转身朝岛上喊了两声。   “别喊了,不会有人来的。”   殷朔年站在岸边说。   “不试试怎么知道?”   谈逸冉反问:“你知道风暴能把我们冲出去多远?说不定救援船只就在附近,你能保证不是吗?”   “我就是知道,”殷朔年态度很强硬,“小冉,回来。”   “不要用男友的语气命令我,我们已经分手两年了!”   谈逸冉彻底爆发了。   昔年充满争执、不欢而散的回忆涌上心头,他想起自己即将泡汤的工作,想起这莫名其妙的海难,理智在瞬间被瓦解。   他站在浅滩里,怒视着殷朔年,一头亚麻色的长发被海风吹起,湿透了的衣角不停往下淌水。   两人对视片刻,谈逸冉忽然转身冲进浅海中,一头扎了进去。   游出去没多远,一个浪迎面将他打了回来。   殷朔年站在沙滩上,无动于衷。   谈逸冉没放弃,继续往前游。   他在冰冷的海水里游出去很远。水深没过头顶后,渐渐觉得体力不支,身体往下沉去。   快要呛水的时候,殷朔年却不知何时跟来,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生拉硬拽地往回带。   “你放开!”   谈逸冉不断挣扎着,殷朔年攥着他的手腕,横臂将他死死搂在怀里。   “冷静点!这样游出去是想死吗?”   “我在新西兰还有工作要做!我得赚钱!”谈逸冉眼眶泛红,崩溃地挣开束缚,“你以为我是你吗?大老板!你和你的小男友把公司开得很好啊。”   殷朔年也生气了,一张脸涨得通红。“你不是被你爸养在公司里吗?你什么都有了,吃穿不愁,为了这点小钱还值得拼命?”   两人在水里扑腾了许久,殷朔年的脸上挨了一下,手上却握得更紧,将谈逸冉的腕骨捏得发红。   “好了!”   谈逸冉没了力气,终于败下阵来,“我不游了!你放开我!”   殷朔年喘匀气息,松开手,架着他的胳膊开始往回游,直游到礁石之间,才安心放开他。   浅海处的水面清澈见底,谈逸冉用完了一身的力气,刚才的冲动也慢慢消解。   “小冉,”殷朔年看着他的背影,“公司是我用你留给我的钱做起来的,和那个人无关。”   “我现在不想聊这个。”   谈逸冉拢起湿漉漉的长发,将海水拧出来,没搭理他。   沙滩边有几棵倾倒着生长的椰子树,谈逸冉扔下救生衣,随手将毛衣外套搭上去,水滴不断从衣摆滴落,在地上形成一个小水洼。   殷朔年站在他身后不远处,摸了摸左脸上的红印。他站在一旁,低头解衬衫的纽扣,目光在谈逸冉苍白的脸上掠过。   谈逸冉扶着椰子树喘息片刻,转过身,对上他的视线。   “看着我做什么。”谈逸冉问。   殷朔年盯着他看了很久,目光落在他脸上。   “没见过你染头发,”他略显局促地解开衬衫纽扣,“你瘦了。”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谈逸冉发现他的思维和自己完全不在一条线上,忽然有种同居时吵架的既视感,心里更加不爽。   他不能在这儿待下去了。离和摄影师约定的时间还有两天,他得回去找自己的助理,然后立刻赶往新西兰。   最近经济不景气,各个公司都在裁员。谈逸冉自知自己混得很差,也不受上司待见,若是这次工作泡了汤,别说一千五的出差费没法报销,公司能不能把他留下都是个问题。   更紧要的是,他不想和讨人厌的前男友待在一块儿。   他们分手时就说好的,既然闹到这种下场,还是再也不要见面为好。   就像殷朔年当时说的,他们这样性格水火不容的人,无论怎么磨合,都没办法永远在一起。   谈逸冉心里烦躁,几步走到殷朔年面前,扬起脸,凑得极近地盯着他。   “看够了吗?看够了我要去岛上找人救援了。”   他的呼吸扑在对方脸上,轮廓柔和的脸上挂着水珠,一对上挑的眉毛却显得咄咄逼人,“放心,今天的事纯属意外,以后我不会再联系你。”   他说完转身就要往丛林里走,殷朔年愣了一瞬,而后快步赶上,拦住他的去路。   “这里是荒岛,没人住,”殷朔年急切道,“里面太危险了,你应付不了的。”   他态度坚决,谈逸冉听着,脸色冷下去。   “你怎么能确定没有人?殷朔年,你怎么总是一副笃定的表情,我现在已经不吃你那套了,放手。”   他拼命想要挣脱殷朔年的束缚,殷朔年急红了脸,迫不得已沉声道:   “谈逸冉!”   谈逸冉浑身一颤,像只被野兽咬住脖子的猫,不动了。   殷朔年喘了会儿,又恢复了沉稳的语气,内疚地看着面前的人,极其别扭地挤出一句: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谈逸冉侧过脸,冷冷将他的手甩开,转身面向这巨大的岛屿。   与海滩两米落差的高度是一片凌乱的丛林,远处则是层峦的阔叶树。深绿色蔓延至山顶,幽深而密集,确实不像有人居住的样子。   谈逸冉望着这片丛林,由心底生出一股绝望。   他摇摇晃晃地走到一旁的岩石上,脱力地坐了下去。 第4章 觅食   这座荒岛如同湛蓝海域中的一颗绿色的宝石,周围是青色的浅海。   放眼望向海面,看不到任何船只和岛屿的影子。   热带的日光格外猛烈,谈逸冉退到椰树的树影之下,找了块大石头坐着。树影婆娑,斑驳地落在他清秀而苍白的脸上。   他又饿又累,不想处理自己湿透的衣服和头发,赤脚坐着,把外套扔到沙滩上晒干。   不远处,殷朔年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根长长的树枝,正用它捅一棵低矮椰树上的椰子。   谈逸冉盯着那颗圆润饱满的椰子,饥饿感更加强烈。   一声闷响,饱满的椰子砸在了地上。   殷朔年放下手中的树枝,抱起椰子,走到谈逸冉坐的地方,双手抓着椰子举过头顶。   “借过。”   谈逸冉闻声,往边上挪了挪,殷朔年一挥手臂,椰壳狠狠砸在岩石上。他熟稔地重复砸了两次,坚硬的外壳很快就裂开一条缝,流出里面清澈的汁水。   殷朔年仰头喝了一口,汁水从下巴流下来,淌过滚动的喉结。   谈逸冉微微一挑眉,对他的熟练有些惊讶。   “熟了。”   殷朔年把椰子塞到谈逸冉手里,转身拿过挂在树干上的毛衣 ,开始帮他拧干衣服。   谈逸冉抱着椰子,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恼火。   “你起来。”   他站起身,一把夺过自己的毛衣外套,而后将椰子还给殷朔年。   “我自己有手,饿了也会找吃的,”他冷眼看着殷朔年,再次把衣服挂回树干上,“我不需要出轨男的施舍。”   殷朔年听到某个词汇,微微蹙起眉。   谈逸冉发了一通脾气,转身要走,然而起身时眼前一阵眩晕,腿一软,又跌坐在石头上,被殷朔年一把扶住。   “昨晚的晚餐你没吃?”殷朔年问。   谈逸冉嘴唇发白,挡开他的手。   “你没有义务照顾我,”他从石头上站起来,拍拍裤子上的沙砾,“走开。”   他转身离开,殷朔年站在原地,没有阻拦。   沙滩柔软,沙砾在阳光下泛着金光。谈逸冉赤脚走在海边,若不是处在这样的困境里,这样的地方实在非常适合旅游。   他沿着沙滩走出去很远,直到回头已经看不见殷朔年了,才停下来。   他们刚才所在的是一处“V”形凹陷,一直往前走,是更加平坦开阔的浅滩。   树影摇晃,谈逸冉在高大的椰树之间寻找,终于找到一棵矮些的。   不就是弄吃的,能有什么难度?   他卷起衣袖,四下寻找一番,在沙滩角落里找到一根长树枝。   太阳的光晕在树后时隐时现,谈逸冉眯起眼努力对准,眼睛被日光刺得生疼。他握着那根树枝的一端,屏住呼吸,用力捅了两下。   树上的椰子纹丝不动。   刺眼的阳光刺激出了生理泪水,他用衣袖擦了擦眼睛,忍着胃痛,换了个角度继续拨弄那颗椰子。   灼热的阳光将他的皮肤晒得泛红,额上也渗出了汗。大概过了快五分钟的时间,那颗椰子松动了许多。   他鼓足了劲,用力一捅,饱满的椰子轰然掉下来,在脚边砸出了一个沙坑。   成功了。   谈逸冉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随手将凌乱的头发挽到耳后,抱起战利品,快步沿路返回。   回到登岛处的时候,殷朔年正在晒衣服。   黄金色的沙滩上,横向生长的椰树下拢着一片蓝色树影。   殷朔年脱了衬衫,赤着上身,将自己的衣服和谈逸冉的外套都搭在礁石上。   他背对着谈逸冉,用砸开的椰壳舀起海水,洗干净手上的沙砾,又从风衣内侧的口袋里掏出两样东西,同样摆在旁边。   谈逸冉抱着椰子走上前,就见他手里拿着个钱包,礁石上还摆着一个长条形的精致皮套。   “殷老板真是爱钱如命,在水里游那么久,钱包还没弄丢。”   谈逸冉轻笑一声,殷朔年下意识将钱包盖在衣服下,转身站起来。   他比谈逸冉高,赤裸着站在面前,露着一身紧致的肌肉线条,脊背挺直,肩宽腰窄,十分有压迫感。   谈逸冉举起手中青色的大椰子,在他面前晃了晃,英气的眉毛一挑。“要吗?”   殷朔年眼中闪过一瞬的惊讶。   “你捡的?”他问。   “我摘的。”   谈逸冉将椰子放在一旁的礁石上,找了个锋利的角,学着殷朔年的模样,将那椰子砸开。   撞击的力度让他双手震颤不已,好在重复几次就成功了,没有太丢脸。   椰壳上被凿出了一个小洞,谈逸冉用力将裂缝掰开,心满意足地喝了一大口椰汁。   清甜的液体灌进口腔,又从红润的唇角流出来,腹中的饥饿感终于褪去些许。   见他能够自己弄到吃的,殷朔年终于放心了点儿,将目光转移到他的身上。   “吃饱了过来脱衣服,小心晚上着凉。”   他说着,微微侧过身,越过谈逸冉,去捡那放在地上的钱包。   谈逸冉的视线落在了他右手小臂外侧。   那里有一块拳头大小的烧伤疤痕,狰狞刺眼,比肤色浅一些,像附在皮肤上的蜘蛛网。   谈逸冉的目光在那处停留片刻,讽刺的话到了嘴边又咽回去,抱着椰子走了。   他找了个离殷朔年十多米的大石头,背过身将贴身的毛衣脱下来,摊在石面上。   海浪冲上浅滩,他挽起裤脚,将头发散下来,望着浪花的白沫发呆。   殷朔年胳膊上的疤是因为他才留下的。   大一的时候,他们就在学校旁边租了个房子,快毕业的时候才正式开始同居。谈逸冉平日里十指不沾阳春水,某次情人节的时候,却突然来了兴致,抢着要做顿好吃的。他对做饭一窍不通,炒菜时锅没拿稳,眨眼之间就砸了下来。   殷朔年及时将他护在怀里,自己却被砸下来的锅烫到了手臂。   去医院的路上,谈逸冉快吓哭了,殷朔年却一直搂着他,吻他的眼睛,说着没事,别害怕。   那伤疤触目惊心,即使是过去了好几年,也依旧是谈逸冉心中的一根刺。   海浪冲刷着他脚踝上的沙砾,海面如同一张破碎的镜子,倒映着匀称白净的身体。   “冷?”   平静的水面起了一道涟漪,映出殷朔年的倒影。他的身体被阳光晒得很暖和,靠近了,能感觉到温暖的体温。   “没有。”   谈逸冉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胳膊,尴尬地遮挡着身体,发梢搭在肩膀,在阳光下呈现出漂亮的浅金色。   他盯着水面下的影子,一高一矮,静静地伫立着,忽然有些心酸。   这一年多的时间,他常常想起殷朔年,一边恨自己总想着他,一边恨他的背叛。   如今重逢,他从富人家的少爷混成了没名气的小模特,而殷朔年靠自己努力这么多年,已经把公司做得风生水起。   殷朔年偏过头看着他,视线在谈逸冉瘦削的脸上逡巡许久,开口问:“过得还好吗?你刚才说……要去新西兰工作,你父亲派你去谈项目?我听说,你平时还会去当模特。”   谈逸冉笑了笑,面色不改地撒了个谎。   “对,谈项目。我现在在我爸公司里上班,管个小部门,挺好的。”   “你父亲……对你好吗?”   “多谢你关心,好得很。”   他语气不善,殷朔年听完却长长舒了口气,似乎是对他的现状很满意。   谈逸冉心里升起一股无名火,不爽地抱着胳膊。   ——事实上,他已经两年没回过家了。   当年他还和殷朔年在一起的时候,父母就因为这件事而和他大吵一架。谈逸冉便一直和家里断了联系,直到和殷朔年分手时,他才赌气回到家中。殷朔年以为他一直被父母养在家族企业里,实际上,他只在家里待了一个月,就因为父母逼婚而再次离家出走。   但这件事鲜有人知,一是谈家爱面子,不会宣扬这样的“丑事”,二是谈逸冉不想让自己被殷朔年比下去,因此面对所有同学朋友时,他都会谎称自己在自家公司工作,平面模特只是兴趣爱好。   实际上,这两年他一直在做平面模特,工资不算少,但他花钱大手大脚,也习惯了高消费,因此过得相当拮据。   这样狼狈的真相,他是绝不会告诉殷朔年的。   “不能干等着,”殷朔年平静地说,“该找地方过夜了。”   谈逸冉转头看了他一眼,对上那双深邃的眼睛。   “别多想,”殷朔年抬起手,试探着用手指捻起他的发梢,“我们会活下去的。”   柔软的发梢在他指尖缠绕。   谈逸冉垂下眼,转身离开,躲过了他的触碰。 第5章 噩梦   太阳偏西,海浪逐渐变得平缓。浅海处的海面呈现出漂亮的松石绿色,清澈见底。   “这里的昼夜温差很大,”殷朔年沿着海滩往南走,“离天黑还有几个小时,没时间往丛林里走了。”   谈逸冉跟在他身后,阳光照在赤裸的皮肤上,逐渐驱散了恐惧与寒冷。   脚下沙滩松软,他有些没缓过神,视线自然停留于殷朔年光滑的脊背。   在游轮上见他时,殷朔年穿着笔挺的西装,似乎瘦了很多,现在再看,他身材其实很结实,赤裸的上身沾着些沙粒,有种狂野的美感。   谈逸冉感觉自己职业病犯了,忍不住开始对殷朔年的身材进行评价。   然而,他只是客观地欣赏了一小会儿,脑海中就闪过一些十分不快的回忆,顿时兴致低落。   “……所以,只能在海滩附近过夜。”   殷朔年感受到身后人的目光,尴尬地抬手摸了摸后颈。   谈逸冉抱着胳膊,转开视线。   “你很懂这些,”他看向身侧融于天际的松绿色海面,“学过?”   殷朔年沉吟片刻,“我父亲生前教过。他是野外生存培训员,你忘了。”   谈逸冉微微一愣,这才想起来。   “抱歉,”他有些尴尬,“不该提这个。”   “……当年我父亲去世,是你陪我去参加的葬礼,”殷朔年不是很在意,反而变得滔滔不绝,“我们去尼泊尔,坐飞机的时候,你一直安慰我。”   谈逸冉勉强挤扯了扯嘴角,半垂着眼,不愿意提起。   “你在野外做过培训吗,”他岔开话题,“攀岩、野外生存……之类的。”   殷朔年没有在回忆的问题上过多停留,“没有,他只教我理论。”   他们走到了沙滩的尽头,前方是一处陡峭的礁石区,海浪湍急,要双手双脚才能爬上去。   “我们不会有事。”   殷朔年忽然补充了一句。   谈逸冉冷冷地瞥他一眼,脑海中闪过殷朔年和某人抱在一起的画面,心中愈发烦闷。   “我没想依靠你。”   殷朔年抿着嘴,再次陷入沉默。   两人四下察看,从沙滩往岛上走。沿线是岩石区,高大的椰树从沙化的土壤中长出来,直挺高耸。   走到一片树林前,殷朔年拨开杂乱的树枝,往里面看了一眼。   谈逸冉想跟上来,赤脚踩在坚硬的岩石上,被殷朔年制止了。   “别动,”他拧着眉,“小心脚。”   说完,他一手撑在齐腰的岩石上,一手抓着身旁的树枝,翻身一跃,跳进树林里。   谈逸冉站在外面,只能听到树林被拨开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殷朔年拨开树叶,走回来。   “这里可以,”他朝谈逸冉伸出手,“上来看看。”   他上身赤裸,头顶的树影落在他身上,如同画上一层诡谲的人体油彩。   谈逸冉觉得这样的触碰有些别扭,于是避开他的手,自己爬了上来。   拨开树叶,只见一块半人高的岩石后面,有一片杂草丛生的高地,头顶有高大的树叶遮蔽,地上的岩石蒙着沙化的土地。岩石背面微微凹陷,形成一个半遮闭的场所。   谈逸冉赤脚踩在铺满枝叶的沙地上,来回走了一圈。这块地方和酒店里的床差不多大,如果要过夜,估计就得挤在一起了。   “就这里,”殷朔年很快决定了,“我去拿衣服。”   谈逸冉看着他跳下沙滩的背影,蹙起眉,“你还没有问过我的意见。”   他有些烦躁,若要让他和殷朔年挤在一块儿睡觉,他宁愿躺在沙滩上吹西北风。   他讨厌触碰殷朔年。   他拨开树枝,朝已经走远的殷朔年大喊,“我自己找地方睡!”   殷朔年装没听见,步子走得更快。   谈逸冉心中烦闷,小心翼翼地从石头上挪下来,继续四下找能够过夜的地方。   弧形海岸的前端有一片礁石群,其中靠岸的地方连着一片陡峭的岩壁。   谈逸冉大着胆子走进那群礁石之中,往前走,海岸的岩壁逐渐变高,走近些,能看到岩壁的高处有一个洞穴,离殷朔年发现的平地只有几十米远。   他踩着岩壁的碎石往上爬,看到了洞穴的内部构造。   这个洞穴并不大,只能躬身通行,但足有几米深,洞口还有藤蔓枝叶可以攀爬,实在是天然的居住场所。   殷朔年回来的时候不见谈逸冉的踪影,四处寻找一圈,就见谈逸冉跪趴在两米高的洞口,一截白净的腰身露在外面,被尖利的岩石划出了许多红痕。   “你小心点!”   他焦急地伸手去接,谈逸冉却回头朝他一扬眉 ,自己抓着岩石跳下来。   “我今晚住这了。”   这个洞穴避风,又在高处,不用担心野兽侵袭,如果能弄到篝火,不失为一个好的落脚地。   殷朔年眼神有些失落,但不得不承认,这个洞穴更加适合居住。   夜幕即将降临,救援队依旧没有音讯。   谈逸冉穿上衣服,将黄昏时摘下的椰子抛进洞里,借着最后一缕阳光,钻进冰冷的洞穴。   殷朔年站在不远处的丛林前,朝洞穴这边看了一会儿。   “怎么?”谈逸冉探头出来。   斜阳下,殷朔年看上去很落寞。   “新年快乐。”   他说了这么一句,转身离开。   微风将谈逸冉的长发扬起,他倚在洞口,盯着殷朔年的背影,眼神晦暗不明。   太阳沉入碧蓝色的大海,整个世界都陷入了黑暗。   洞穴里的温度还算凑合,谈逸冉找了个角落坐下,把外套盖在自己身上。黑暗中,除了洞外那一方圆形的海面与半轮月亮,什么东西都看不见。   窸窸窣窣的雨水声逐渐响起,外面下雨了。   海上漆黑一片,没有救援队的影子。   谈逸长叹了口气。疲惫地闭上眼。   他想抽烟,无奈落水时身上一包烟也没拿,想得难受了,只好抬手闻闻指尖的烟草味。   他有些想家了。   他想起昨晚来自母亲的新年问候,觉得有些后悔。   如果他再也回不去了,父母会不会原谅他的所作所为?   上高中的时候,父母的生意出了些问题,他们因此从大城市搬回了老家,也就是在老家的那几年,他认识了殷朔年。   起初,得知儿子在学校认识了新朋友,谈家父母都非常喜欢殷朔年,就连过年的时候,也邀请殷朔年来家里过夜。   然而,当他们知道谈逸冉和殷朔年在一起之后,却又开始百般嫌弃这个“穷小子”。就连分手后,谈父也不断逼谈逸冉相亲、结婚,要求他回到家里来,甚至动用自己的关系,让谈逸冉在模特圈子里混不下去。   对此,谈逸冉的态度一直很强硬,不可能向父亲的无理要求妥协。   他讨厌靠别人活着,更不想让殷朔年看不起自己。   但若不是因为忙着出差接活,他也不会遇到海难,也不会沦落到和殷朔年待在一个荒岛上。   他叹了口气,摸黑躺下,盖着衣服睡觉。   忙碌了一天,谈逸冉很快睡着了。   他做了个梦,梦中,他似乎又回到刚毕业的那个时候。   他从机场匆匆回家,在楼下买了束花,想给冷战了一周的殷朔年一个惊喜。   楼道里狭窄而潮湿,墙壁上还贴着小广告。他用钥匙打开房间门,进入杂乱却让人安心的避风港。   门口摆着殷朔年的皮鞋,还有一双陌生的运动鞋。   谈逸冉心中疑惑,小心地捧着花,推开卧室的门。   门开,他听到细碎的说话声,那声音却不属于殷朔年。   他往前走了一步,脚下踩到了扔在地上的衣物。   是两个人的。   树林中,夜风发出阵阵声响。   殷朔年听着雨声,没有半点睡意,干脆从那岩石后面走出来,坐在椰树下,望着海面出神。   月光在静谧的沙滩上落上一层薄纱,他望了一眼不远处的洞穴,从风衣内侧的口袋里掏出钱包。   老式的皮革钱包被海水浸湿后有些变形,里面的钞票已经全部粘在了一起。   殷朔年随手将那沓钞票扔到地上,翻开钱包的内页。   透明的夹层里,一张泛黄的照片呈现在月光下。   照片上的两个少年面庞青涩,身上穿着白色的校服,肩并肩地挤在一块儿,背景是街头拍大头贴的红色背景布。左边的少年留着利落的寸头,五官立体,脸上挂着内向腼腆的笑,另一个乌黑的长发披肩,长相柔和,漂亮的桃花眼里显露着锐利的笑意。他微微扬起白净的脸,上挑的眉毛显得很英气。   殷朔年靠在树干上,静静地看着,直到雨水沾湿了裤脚。   整个岛屿都陷入了寂静中。   过了许久,淅沥的雨中传来一声叫喊。   殷朔年一怔,立刻放下照片,冒雨冲了出去。   借着月光,他踩着礁石,爬进洞穴里,入眼是漆黑一片。努力适应黑暗后,他才勉强看清了蜷缩在角落里的谈逸冉。   他愣了一瞬,快步走过去,扳过谈逸冉的肩膀,下意识将人抱在怀里。   “你骗我……你骗我!”   谈逸冉无意识地吼了一声,而后猛地睁开眼,从噩梦中惊醒。   他大汗淋漓,似乎还未清明。他伸手一把拉住殷朔年的衣襟,将他拽倒在自己身上。   他喘着气,一双泪眼里充斥着愤怒,攥着衬衣的手不住发抖。   “殷朔年……”他紧咬着牙,眼眶泛红,“你为什么要和他上床?为什么?” 第6章 水源   那件事发生在他们大学毕业后的第一年。   殷朔年想要留在当地创业,谈逸冉和家里人断了联系,便理所应当跟着他一起。   刚入社会的小情侣租了个九十平的小房子,在这一方小小的避风港里畅想未来。   他们计划开一家婚庆公司,名字是殷朔年取的,从两人名字里各取一个字,就叫“逸年”。   殷朔年说,等以后公司赚钱了,就和谈逸冉办一场盛大的婚礼。谈逸冉听了只是笑,嘴上说着肯定没人来参加,却在心里默默幻想着那一刻的到来。   有了目标,两人开始拉朋友入伙、投资,向学校申请创业资金。谈逸冉将自己攒了四年的积蓄全部拿了出来,殷朔年则四处奔走,想为公司的筹备争取更多的资本和人员。   但理想总是比想象中更加难以实现,谈逸冉对管理公司一窍不通,闲暇之余还要忙着模特的工作。   同居之后,他们总是为了工作和生活吵架,性格不合也越来越明显。   某次大吵过后,谈逸冉连夜坐飞机离家出走,放话说要回家工作,再也不住这个破房子了。   然而,他等到气焰消了也不见殷朔年来找自己,只好自己又坐飞机回来,买了束花,回到他们一起租住的房子里。   回家,却见卧室里的衣服散落了一地,一个赤裸的青年睡在殷朔年怀里,与他额头相抵,嘴里还说着暧昧的话。   那是和他们一起创业的学弟。   谈逸冉当即扔下手中那捧玫瑰花,扑上去将那男生拽下床,摁在地上就是一顿暴揍,打得对方满脸是血。   而殷朔年只是一声不吭地倚在床上,根本没有醒过来。直到谈逸冉怒气冲冲地摔门而去,他也没有追上去挽留。   洞穴外,雨越下越大,顺着洞口的岩石淌进来,形成小小的水洼。   殷朔年满身湿气,手臂紧绷着,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喘息声回荡在狭小的洞穴中,谈逸冉逐渐从噩梦中脱离出来。   他抱着膝盖,缩在角落里,冷着脸,不看殷朔年。   “你走开。”他说。   话音落,洞外轰然响起一声雷,闪电划破天际,惨白的光芒落在殷朔年的背上。   被照亮的那一瞬间,谈逸冉看到他脸上狼狈而落寞的神情。   他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如鲠在喉。   黑暗中,他默默站了一会儿,转身离去。   一月二日,天气转晴。   碧蓝色的海面归于沉寂,依旧不见救援队的影子。   谈逸冉头昏脑胀地从洞穴里爬下来,揉了揉被硌到的脊背。   他伸开手臂,双手交叉着拉伸了一下,然后坐在礁石上,开始仔细绑长靴的鞋带。   岛上的白天太热,他脱掉了贴身衣服,只穿了件毛衣外套,露着平坦的胸膛和锁骨。   殷朔年走过来的时候,低头便看到他空荡荡的胸口。   谈逸冉不太想搭理他,躬身捧着海水洗了把脸,装作没看见。   “救援队没来,”殷朔年盯着他沾着水珠的睫毛,“可能不会来了。”   “那就继续等,”谈逸冉转过身,用一根草叶将头发束在脑后,露出后颈处一颗小痣,“这里什么都没有,我们怎么可能活下来?”   “可以,如果你愿意相信我。”殷朔年笃定地说。   谈逸冉抱着胳膊,昨晚的噩梦提醒着在他们之间曾发生过的一切。   “我不相信你。”   他擦干手上的水,揉了揉眼睛。   “你别这样,就算是为了孩子,和……”殷朔年欲言又止,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和老婆。”   “孩子?”   谈逸冉抬眼看着他,眼中充满了惊疑,“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人吗?因为男朋友出轨了,就骗婚伤害别人?”   殷朔年微微一愣。   “我渴了,”谈逸冉脸色冷下来,穿好靴子,往丛林里去,“去找水喝了。”   日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谈逸冉爬上岩石,翻进低矮的树林里。殷朔年始终跟在他后面,没有说话。   他经过殷朔年昨晚过夜的空地,被雨水浸湿的沙土还未完全干透,四处都冒着水汽。   “抱歉,”殷朔年忽然开口道,“上救生艇的时候,我看到你和一个女人在一起,还抱着小孩……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但……”   两人一前一后地站着,树影摇晃,谈逸冉冷冷地看了他许久,没说话。   “你想多了,”他表情十分不悦,“我对婚姻没兴趣,对谈恋爱也没兴趣。九年的时间,教训我还没吃够吗?”   殷朔年微微蹙起眉,想要解释什么,谈逸冉快步从他身边走过,闪身钻进树林里。   昨晚的雨水还挂在枝叶上,谈逸冉艰难地拨开缠着发丝的枯枝,一路往丛林深处走,时刻提防着身边的动静。   他又饿又渴,精疲力竭,殷朔年的话更是让他心烦意乱。自从上岛之后,他便没吃过什么东西,喉咙和胃里像是着了火,烧得厉害。   身旁的树叶上沾着昨夜的雨水,谈逸冉进行了好一番心理斗争,将那些盛着雨水的叶片摘下来,小心翼翼地张嘴接了。   甘甜的味道只够沾湿唇舌,喉咙里干得冒烟。   他让自己尽量不去想刚才那些糟糕的对话,暂时缓解了口渴之后,饿着肚子继续往丛林里走。   这个岛屿比想象中要大。从海滩往里走,全是生长凌乱的丛林。从低矮的草本植物到高大的热带树林,别说湖泊,就连水流的影子都见不到。   丛林中地形崎岖,在一处高地上有个破烂的营地,起初他以为此处有人居住,朝四周呼唤,却没有任何回应。   他在人高的丛林里走了将近半个小时,顶着太阳,体内的水分流失得飞快。   眼看离那座山越来越近,他想起殷朔年的忠告,望着漆黑的树林,便不再往前,沿路返回。   他走回那片废弃的营地里歇脚,打量四周,只见一根长长的竹竿在两个树杈间搭着,上面铺的草已经枯了,简陋的铁钩还挂在上面,钩子上残留着一些肉渣,地上堆着许多生活垃圾。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把钩子带回去,起身时,脚下却绊到什么东西,结结实实滑了一跤。   谈逸冉脸朝下,摔了满脸的泥。   他捂着脸站起来,回头一看,发现那是个皱巴巴的矿泉水瓶,里面剩下小半瓶清澈的液体。   淡水清澈透明,在炽热的阳光下闪烁着光芒。   谈逸冉咽了咽口水,将瓶子捡起来,如获至宝地抱在怀里。   饥饿感驱使着他,在那堆垃圾中翻看查找,不知为何,有种想要哭出来的冲动。   在本能的欲望面前,所有的体面都是虚妄。   谈逸冉咬牙忍着眼泪,用手扒开那些包装袋,刨开泥土,终于在一个被半埋进土的塑料袋里找到了一包硬邦邦的压缩饼干。   还好殷朔年没看见。要是让他见到自己捡垃圾吃,估计要在心底嘲笑一番了。   他如此想着,把包装撕开一个小口,吃了一块果腹,又喝了一小口水,总算是舒服了点儿。   回到沙滩,谈逸冉纠结着要不要把饼干和水分给殷朔年。   救援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来。虽说他们结怨颇深,谈逸冉嘴上也说着任他死活的话,可毕竟殷朔年救了他一次,真要看着他饿死,也实在不忍心。   沙滩上,殷朔年赤脚踩在水里,正捧着盛了雨水的海螺壳大快朵颐,脚边还摆着五六个贝壳和海螺,全都盛满了雨水,显然是昨晚下雨时收集的。   谈逸冉脸色一沉。   殷朔年见他回来,将海螺里剩一半的水递给他。   “已经沉淀过了,”他说着,又掏出一大块白嫩的椰肉,“昨天剩的,先将就吧。”   谈逸冉在丛林里走一圈,腿都打颤了。他气得咬牙,抬手就要掀了他的水,缓了几口气才忍住。   “为什么刚才不告诉我,让我一个人去里面找?”   殷朔年有些尴尬地抿了抿嘴,“我本想拦着你,解释急了就忘了。是你生气先走的。”   “跑两步追上来会怎样啊?”   谈逸冉心情烦躁到了极点。他想起从前的事,每次吵架他都喜欢离家出走,实际上只是在小区门口蹲着,哪里也没去,殷朔年却从不追出来找他。   殷朔年垂着眼,似乎也回忆起来同样的事情,陷入了沈默。   “算了。”   谈逸冉懒得和他吵,没好气地将饼干和矿泉水藏在背后,接过海螺一饮而尽,一点儿没给他留。   “刚才你在做什么?有看到救援队的船吗?”   殷朔年摇摇头,“没有船,这些是唯一的水了。你呢?”   谈逸冉正在气头上,抱着胳膊,说:“没有,什么都没有,连个果子都没看见。”   “哦,”殷朔年又点点头,“待会换条路线找。”   他蹲下身,将盛着水的贝壳一个个捡起来,端到树荫下,又用树叶遮盖好,减少蒸发。   殷朔年来回忙活,躬身时,钱包忽然掉了出来。   谈逸冉瞥了一眼,殷朔年立刻将其捡起来,拍干净灰尘,塞回口袋里。   “这里是荒岛,”谈逸冉蹙着眉,“你还带着钱包干什么?”   殷朔年什么也没说,闷声不吭地转身走了。   这就生气了?   谈逸冉疑惑地挑了挑眉,填饱了肚子,好奇感便越发旺盛。   他依稀记得殷朔年身上带着两样东西,除了一个钱包,还有个手掌长度的皮套。   那皮套长得很眼熟,他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如此想着,他便起身悄悄跟过去。   他翻进丛林里,穿过过夜的空地,就见殷朔年绕到洞穴后的角落,在一片裸露的石壁前停下。   石壁上,一丝涓涓细流淌下来。   殷朔年躬身,一手撑在石壁上,仰头喝了一口。   他转过身,看到了躲在树后的谈逸冉。   谈逸冉一时有些愣神,两人四目相对了一秒。   “找到水源了?”   谈逸冉好奇地走过来,伸手向岩壁上的水,却被殷朔年横臂挡住。   “这水还不能喝。”   作者有话说:   合理讨论OK,请勿上升人身攻击 第7章 过夜   人处于独立无援的困境之中时,理智会被一点点消磨殆尽。   谈逸冉瞪着殷朔年,又看了一眼岩壁上那股极其珍贵的水流,觉得他简直是不可理喻。   “谁要喝你的水啊,”谈逸冉气笑了,抱着胳膊冷声道,“我不需要你的施舍,就算饿死也不需要。”   殷朔年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似乎想解释什么,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   谈逸冉气急,一脚踹开脚边的石头,转身走了。   整个白天,他们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谈逸冉沿着海岸弄椰子吃,走出去很远。   低矮的椰树是非常少的,况且青椰子的椰肉不多,只有汁水可以喝,根本吃不饱肚子。他沿着海岸找了许久,终于在岩石角落里找到一个棕色的毛椰子。   大概是涨潮时沙粒被冲走的缘故,这椰子小半边都陷在地里,谈逸冉徒手挖开沙子,指尖痛得发麻,终于将椰子刨了出来。   胃里一阵翻涌,他饿得难受,将口袋里的压缩饼干拿出来,看了一眼又塞回去。   能找到像样的食物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他必须把饼干留到最重要的时候。在这之前,能撑多久是多久。   三十多度的沙滩像个蒸笼,谈逸冉脱了长靴,赤脚踩在水里,感觉身体里的水分一点点在流失。   他从怀里掏出矿泉水瓶,抿了一口,口渴的感觉却丝毫没有减缓。   他想起刚才在石壁上接水喝的殷朔年,一肚子火又上来了。   不过是找到了水源而已,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他越想越生气,目光所及都是波光粼粼的海面。   面对着这辽阔和不可撼动的大自然,竟是觉得难受起来。   海面波浪起伏,延伸至天地相接的尽头。   谈逸冉收回心神,举起椰子,用力往礁石上砸去。   光是弄一个椰子吃,就耗费了几乎所有的力气。   太阳从头顶往西边去了。谈逸冉没法拿下这么多的东西,于是把饼干和矿泉水藏在一片低矮的棕榈林里,又插上两个树枝做记号。   既然殷朔年不让他喝水,那么他也不会分享食物。   确认藏得严丝合缝以后,他抱着吃剩的椰子返回洞穴。   落日。   他坐在洞穴口,找了个能看到海面的地方坐下,捧着椰子弄椰肉吃。   生椰肉很甜,用石头刮下来含在嘴里,有一股新鲜的奶香味。   他忍受着这种并不卫生的进食方法,勉强吃了半个,实在是凉的反胃,只好放在一边,学殷朔年那样,用树叶盖住。   救援队依旧没有出现。   谈逸冉有气无力地靠在洞口,迷茫地望着空荡的海面。   黄昏。   斜阳在洞穴里分割出橙色的光影。谈逸冉靠着岩壁睡着了,红润的嘴唇微微张着,一双漂亮的桃花眼低垂,眉毛微挑,削减了平日里的咄咄逼人,显得很英气。   他的长裤裤脚打湿了,晾在了一旁还没干,下身只穿一条平角内裤,被外套的衣摆遮盖着,露出比例匀称的长腿。   殷朔年踩在洞口的礁石上,静静看了他许久。直到太阳落山,谈逸冉身上的阳光被身前的人完全遮挡,才缓缓醒了过来。   一睁眼就看到面前人凑得极近,谈逸冉的眉心立刻蹙起来。   他下意识抬腿要踢,低头意识到自己没穿裤子,又满脸窘迫的坐起来,退到洞穴里。   “你干什么。”   殷朔年倒是对他的身体见怪不怪,一手撑着爬上来,跪坐在洞口,手里还拿着他们唯一留下的救生衣。   “我可以在这里过夜吗?”他问。   “不行,”谈逸冉将一旁的贴身衣服拿过来,系在腰上,遮挡住大腿,“这里睡不下两个人。”   “我睡洞口,”殷朔年难得地语气柔和下来,“帮你守夜。”   谈逸冉抱着胳膊,侧身打量他。   殷朔年的风衣刮破了几道口子,头发凌乱,嘴唇发白,看上去有些狼狈。他的袖口挽到肘弯,露着右臂上的疤。   “……好吧,”谈逸冉心软了,“就一次。”   他背过身穿好衣裤,抽走了放在洞口的棕榈叶,垫在自己身下。   “谢谢。”   殷朔年十分规矩地在洞口坐下,靠着岩壁,将风衣脱下来搭在膝盖上,闭目养神。   这个洞穴实在太小,两人之间只隔着两米不到的距离。   谈逸冉缩在角落里,抬眼打量殷朔年。   殷朔年穿着衬衫西裤,肩上披着黑色风衣,脚上的鞋早就不知所踪。   从上岸到现在,他一直光着脚,青筋凸起的脚背上有许多划痕,沾着沙粒。   谈逸冉瞥了一眼,悻悻地收回目光,转身面对着石壁。   斜阳渐渐淹没进水面,火红的日光也从洞穴中离开,只剩下一片寂静的黑暗。   黑暗中,传来不稳的呼吸声。   洞穴外照进来月光,洞口的人影动了动,衣服布料摩擦的声音响起来。   “还没睡,”殷朔年的声音有些沙哑,“怎么了?”   谈逸冉焦躁地捻了捻指尖,犹豫再三,问:“有烟吗?”   黑暗中,殷朔年稍微坐起来些许,沉默地看着他。   “……你怎么开始抽烟了?”   谈逸冉皱起眉,“你别管。”   殷朔年又不说话了,过了许久,说:“没有,火机也没有。”   “没有就算了。”   谈逸冉不想睡,他盯着洞外那一方海面,盼着救援队到来。   他就这样干坐着,靠着岩壁,呆呆望着空无一物的海面,迷迷糊糊地睡了。   过了很久,殷朔年又开口说话。   “小冉,椰肉还有剩下的吗?”   谈逸冉刚有些睡意,忽然被吵醒,有些不耐烦。   “那是我的。”   “你今天喝了我的水,”殷朔年说,“交换。”   谈逸冉啧了一声,百般不情愿地站起身,躬着腰走到另一边的角落里,掀开棕榈叶,把剩下一半的椰子拿给殷朔年。   洞穴又矮又黑,他低着头,一手摩挲着岩壁往外走,抬腿时被岩石绊了一下,重心不稳,往前栽了个跟头。   黑暗中,殷朔年发出一声忍痛的闷哼。   “喂!”   谈逸冉正巧摔在了他身上,惊慌中胡乱抓了一把,又扯到了他的衣领,一手摁在了他的胸前。   他从殷朔年身上爬起来,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你……”   谈逸冉愣了片刻,缓缓蹲下身,在黑暗中伸手向那轮廓,手掌拍了拍,按上殷朔年的额头。   手心的温度滚烫异常,殷朔年发烧了。   “没事,”殷朔年声音低沉沙哑,“大概是在水里泡太久着凉了,让我在这睡一晚就好。”   黑暗中,谈逸冉语气凶狠地掩饰着慌张:“你当我是傻子?我都没发烧,你怎么会着凉?你下午到底干什么去了?”   殷朔年没回答,只是握住他贴在额头上的手,慢慢放下来。“说了没事,让我睡一会儿,吃些东西就好。”   他说话的时候,呼出的热气扑在谈逸冉手腕上,烫得吓人。   “有病,”谈逸冉把手抽回来,摸索着从他身上跨过去,“你下午找到的水源就在附近,我给你弄点过来,别在这儿吐了。”   他望了眼洞外漆黑的海滩,踌躇片刻,终于朝洞外迈出一只脚。   然而他只迈出去一步,忽然就被殷朔年拽住了胳膊。   他吓了一跳,失去重心,又坐回殷朔年身上。   “干什么!”   “那水不能喝,”殷朔年横臂搂住他的腰,不让他走,“晚上外面太危险,别去。”   谈逸冉微微一愣,一时忘了从他身上站起来。   “……不能喝?”   他回想起那个淌着淡水的岩壁,上面全是苔藓,还有虫子爬过。虽然海岛上的雨水还算干净,可从那样的地方流下来,安全性无法保证。   他忽然想明白了什么,愤怒地掰开殷朔年的手,转过身,给他胸口来了一拳。   “你知道那水可能不干净,还拿自己的身体做试验,你疯了?”   黑暗中,他跨坐在殷朔年身上,紧紧攥着他的衬衫衣领。   “殷朔年,”谈逸冉凑近了,耳边的长发垂下来,落在殷朔年脸侧,言语中充满了威胁,“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任何事。”   “我不是为你。在野外,总要冒这个险的,”殷朔年缓缓道,“我试,比你试好。”   “如果有毒呢?”谈逸冉几乎是要凑到他的脸上。   殷朔年偏过头,默不作声。   谈逸冉忍着怒火,从他身上站起来,一脚掀翻那些棕榈叶,开始蹲在地上摸索。   视野漆黑,他刚才不小心把椰子扔到地上,一时竟找不到在哪里。   身后,殷朔年艰难地动了动,缓缓开口:   “看我这样,你有开心一点吗。”   “开心,”谈逸冉冷笑一声,“看你遭罪,我爽得不行呢。”   他摸到了毛茸茸的椰壳,拿起来扔到殷朔年身上。   “就这些了,”他再次走到洞口,系紧长靴的绳子,“我出去一趟,你别病死在这儿,我可不想欠你的。”   他跳下洞穴,隐入月色里。 第8章 夜探   月色如洗,夜风吹拂过海面,青年的一头长发如银丝般漂亮。   谈逸冉站在沙滩上,烦躁地抓了把头发,一脚踢飞脚下的贝壳,掷进海里。   发烧又死不了,管这么多干什么?   他真是恨死自己了。原本他决定和殷朔年一刀两断再无亏欠,谁想这人在上岸时救了他一命。   谈逸冉不想欠任何人的,要他看着殷朔年病着,实在是良心不安。   他发了一通牢骚,望着黑洞洞的丛林,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走。   喝了不干净的水会怎样?得肠胃炎吗?   现在根本没有药。不仅没有药,就连暖胃的热水都没有。   热水……   如果能生火,再把收集的雨水煮沸,应该会干净很多。能喝上热水,起码能够缓解现在的症状。   算了,无所谓,先填饱肚子,别病死就好。   谈逸冉做好决定,打算先去把饼干和矿泉水拿回来,回程时再带上收集了雨水的那些贝壳,顺便捡点树枝和草,让殷朔年自己生火煮热水喝。   他心里有些不爽,但现状如此,他只能这么做。   沿着海岸走了许久,谈逸冉心中闪过些胡思乱想。   殷朔年的身体一直都很好,或许是这两年工作太辛苦,才会变得这样容易生病。   在他的记忆中,似乎自己永远是那个折磨人、半夜生病的那个。有时是肠胃炎,有时是流感,小时候是保姆送他去医院,到后来,就是殷朔年陪着自己。   走出去许久,借着微弱的月光,他终于看到自己在沙滩上画的箭头。   从这里进入丛林,再走几步就到了。   谈逸冉总算松了口气,拨开岩石后面的树枝,凭借记忆往里走。   然而他刚踏进去一步,立刻就后悔了。   他很怕黑。   月光照不进杂草丛生的树林,眼前尽是黑暗,只有些许惨淡的月光落在枝叶上。   这里不是城市的夜晚,没有月光照耀的地方,完全伸手不见五指。   头顶高大的椰树形成了奇怪的黑影,随着夜风轻轻摆动。   他不敢抬头,躬着身子,伸手摸索周围的植物,慢慢往里走。   漆黑的丛林如同长着血盆大口的怪物,越是深入其中,能见度就越低。   谈逸冉艰难地行进着,只敢拨开身边的植物,不敢往旁边多看一眼。   这个岛完全没有被开发过,丛林里到处都是杂乱的树枝。还没走几步,他的脸上就被划了好几道,火辣辣的疼。   他方向感很差,走了许久,却觉得偏离了开始的方向。   他藏东西的地方明明离沙滩很近,就在一棵人高的棕榈树下,然而现在却越走越远,连一片棕榈叶都没摸到。   早知道就不藏起来了。   谈逸冉停下来辨认路线,忽然听斜后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那声音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显得毛骨悚然,一下一下踩在地上,发出奇怪的声响。   像有什么东西在草丛之间走来走去。   谈逸冉吓得出了一身冷汗,立刻停下脚步,站在原地。   过了许久,那声音越来越远,终于消失了。   谈逸冉顾不上其他,拔腿就往反方向跑。树枝被他的身体强行扫开,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如野兽在耳边呼啸。   他没命的跑,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脸上被枝条抽得火辣辣的疼。   不知跑了多久,他终于冲出了丛林,一头栽在地上。   月亮再次出现在视野中,面前是一片稀疏的棕榈树丛。某棵树下,银色的塑料包装反射着微弱的光亮。   谈逸冉头发散乱,毛衣外套的线也开了,身上脸上全是泥土和灰尘。   他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后怕地回头看了一眼,没有异常。   到这时,他终于松了口气,从树下拽出来压缩饼干,又检查了塑料瓶里的水。   还剩下一指节的水量。   周围死寂一片,只有树林被风吹得簌簌作响。   谈逸冉刚受过惊吓,整个人都处于草木皆兵的状态。   他忍着腿部的酸软站起身,摸黑在周围拔了些杂草,又捡了些枯枝烂叶,塞进外套口袋里。   树林里又传来奇怪的响动,他已经被吓怕了,不敢多停留,赶紧躬身往回走。   在漆黑一片的丛林里,他的方向感几乎全失,只能依照月亮的方位判断。他紧紧抱住怀里的食物和水,屏息凝神地穿过来时的丛林。   身后的响动断断续续,和他自己拨开树枝的声音混在一起,难以分辨。   漫长的一小段路,像是过了一个世纪。   再次回到海滩,看到波光粼粼的海面时,谈逸冉扶着树干,长长出了一口气。   身后没有了怪异的声响,他的警惕心也放缓了些,沿着海滩往回走,去找殷朔年收集的雨水。   “麻烦死了……”他揉了揉被树杈扯疼的头皮,“没事喝什么脏水。”   他不爽地抱怨着,走回下午收集雨水的地方,就见倾倒的椰树下整齐摆放着几个大贝壳,上面盖着棕榈叶,正是殷朔年收集的雨水。   经过几个小时的蒸发,贝壳里的雨水已经所剩无几。   谈逸冉把所有雨水都倒进同一个贝壳里,小心翼翼地端着,腋下夹着塑料瓶,朝洞穴的方向前进。   绕过向里凹陷的海岸线,一阵风吹来。   他忽然觉得后背一凉,像是被什么东西盯着似的。   他缓缓停下脚步,正犹豫着要不要回头,忽然瞥见前方的海滩上站着个人。   那人有些站不稳,站在里洞穴不远的位置,撑在岩石上,正朝他挥手。   “……殷朔年?”   谈逸冉心中疑惑,朝前走出去几步,忽听身后传来几声奇怪的低吼,他下意识转头一看,瞬间浑身发麻。   ——十几米开外的黑夜里,有三双幽幽发光的眼睛,正直勾勾盯着他。   “跑!”   殷朔年的呼喊从洞穴的方向传来。   几乎是同一时间,谈逸冉下意识地迈开腿狂奔。   远处的动物意识到惊动了猎物,立刻追了上来。   海滩上的沙砾被扬起,发出爪子和地面摩擦的声音。   谈逸冉听到身后密集的脚步声,顿时从头冷到了脚。   他用尽所有的力气,疯狂朝远处的殷朔年跑去,恐惧感像一只巨大的怪物,张开血盆大口,在他身后紧追不舍。   远处,殷朔年迎面朝他跑过来,从口袋里摸出一把寒光森森的东西,攥在手中。   谈逸冉快吓疯了,两人迎面碰上时,殷朔年横臂将他往怀里一抱,迅速转身,揽着他就往洞穴跑。   身后传来一阵狂吠,越来越近。   颠簸中,贝壳里的水洒出来一大半,谈逸冉腾出手来护着,朝殷朔年大喊:“那是什么东西?”   殷朔年喘着粗气,急促的呼吸滚烫,紧紧搂住他的腰,脚下速度飞快,已经到了极限。   两人到了洞穴下,殷朔年推了谈逸冉一把,托着他的臀部,让他往上爬。   “水!”   谈逸冉一手抓着礁石边缘,贝壳里的水已经所剩无几。   “不要了!”   殷朔年转身朝向那些飞奔而来的身影,亮出手里的一把匕首,极具震慑力地低吼一声。   “——滚远点!”   那些凶残的野兽已经到了近前,两大一小,离殷朔年只有几米远。   似乎是几只饿极了的野狗。   岩壁遮挡了月光,只能看到几双饥饿到发狂的眼睛,目露凶光,紧紧盯着殷朔年,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声音。   谈逸冉翻身进了洞穴,眼见殷朔年要被包围,当即抄起手边吃剩的半个椰子,用力朝下一掷。   其中一只被砸中,发出一声哀嚎,其余的也乱了阵脚,胡乱冲过来。   殷朔年抓住机会,转身爬上岩壁,谈逸冉伸手拉了他一把,将他往洞里一拽,两人重重摔进洞穴里,不住地喘息。   洞穴下方还传来阵阵狂吠,谈逸冉被殷朔年压在身下,后怕地抓着他的头发,浑身发抖。   殷朔年浑身滚烫,一语不发地将他紧紧抱在怀里,双臂箍得他生疼。   “你这人……”谈逸冉长发散落,喘息着,“是不是存心耍我?”   他腾出一只手,把饼干和矿泉水从口袋里掏出来,混着几根草叶,塞进殷朔年怀里。   身上的人微微抬起头,深邃的眼睛极近地与他对视。   呼吸交错间,殷朔年微微侧过脸,滚烫的掌心抚过谈逸冉的脸颊。   谈逸冉还未从极度的惊恐中回过神,他抓着矿泉水瓶,将它按在殷朔年的胸口上,似乎像是想要拉开距离,却是徒劳。   殷朔年捧着他的脸,俯身下来,拨开柔软的发丝,滚烫的气息掠过微张的嘴唇。   这似乎是一个接吻的动作,但碰上的前一刻,殷朔年发出轻微的叹息,侧过头,维持着拥抱的姿势。 第9章 刀   一月三日,凌晨。   可怖的犬吠声逐渐散去,两人各自坐在角落里,都没有睡着。   殷朔年身上烫得厉害,胃部痉挛。他吃了些谈逸冉带上来的饼干,又抿了一小口干净的水,稍微舒服了些。   收集的雨水洒了一半,被殷朔年倒进椰壳里。   共同经历了刚才的危机,谈逸冉稍微松懈了防备,主动与他搭话。   “这里怎么会有狗?”   “应该是被抛弃了,有些岛民会把狗扔到荒岛上。”   殷朔年用手指摩挲瓶盖,对于受到谈逸冉的帮助有些难为情。“刚才的事……谢谢。”   “不谢,现在我们两清了。”谈逸冉累极了,撑着脑袋,掀起一只眼看他。   “……你不问我这是从哪来的?”   谈逸冉换了个话题,指了指他手中的水瓶。   殷朔年拧紧瓶盖,疲惫地将风衣盖在身上,拳头抵在唇边,有些反胃。   “哪来的?”他从善如流地问。   谈逸冉满脸无语,但还是把发现废弃营地的事情和他说了。   “谁让你不告诉我收集了雨水。”   谈逸冉抢过还剩一半的压缩饼干,咬了一小口。   “应该是附近岛民打猎留下的,或者是军队特训,”殷朔年力气稍微恢复了些,“明天去看看。”   “岛民?”   谈逸冉心中燃起一丝希望,“他们还会再来吗?”   殷朔年沉默了许久,摇了摇头。   “不知道。”   谈逸冉沉吟半晌,翻身躺下,不说话了。   起风了。   洞口的藤蔓枝叶被吹得来回摇晃,风声呼啸而过,发出怪异的声响。   殷朔年被吵醒,艰难地翻了个身,头痛欲裂,没法再次入睡。   烧退了一些,胃里却依旧难受得很,不断的痉挛伴随着抽痛感,让人难以忍受。   与谈逸冉分手后,他整个心思都扑在公司上,三餐也不定时吃,再加上应酬,没多久胃就出了毛病。有时犯起胃炎,相当难受。   他睡不着,静静躺着,耳边隐约听到均匀的呼吸声。谈逸冉睡觉很安静,他面朝里侧躺着,肩膀微微起伏,呼吸绵长,像只慵懒优雅的猫。   半梦半醒间,殷朔年好似回到了上高中的时候。   夏日的夜晚,空调房很凉爽,两个少年盖着同一条薄毯,坐在床头,架起临时买的床上桌,照例凑在一块儿看电影。谈逸冉的房间宽敞明亮,床也很软。   殷朔年侧身让出一条手臂给他枕着,自己则盯着电脑屏幕里的画面打瞌睡。   电影放到一半,整个房间毫无征兆地陷入黑暗,谈逸冉吓得大叫一声,死死搂住殷朔年的腰,一个劲儿的往他怀里钻。   停电了。   他们刚刚看的是悬疑片,谈逸冉害怕得不行,拽着殷朔年的衣服,不让他出去检查。两人无奈只好打开窗户,凑合着先睡一晚。   空调停止运转,夏夜的房间变得闷热难耐。   谈逸冉侧躺在旁,抱着他的胳膊不放手。   少年人身上只穿着背心,呼吸滚烫,柔软的脸蛋贴在他紧实的手臂上。   他们的身体覆着薄薄的一层汗,肌肤相贴之间,殷朔年惊觉自己起了反应。   他喜欢被谈逸冉缠着的感觉,从他们分手之后,没有人再拥抱过他。   他望着侧躺在角落里的谈逸冉,复又闭上眼。   拂晓。   谈逸冉浑身酸痛地坐起来,发现自己身上盖着殷朔年的风衣。   阳光照进洞穴里,海浪拍打着礁石,伴着海鸥的鸣叫,昨晚那个危险丛生的世界再次变得温暖炎热。   殷朔年赤脚站在沙滩上,捡来许多深色的小石子,在海滩摆出一个巨大的“SOS”标志。   谈逸冉经过他面前,把风衣往他肩膀上一扔,径直走到海边,用海水洗脸。   殷朔年把风衣叠好,搭在倾斜的树干上。   “我好多了,”他说,“昨晚谢谢。”   谈逸冉擦了把脸,鬓边的碎发打湿了,贴在脸侧。   “不谢。”   他转回身,低头看到沙滩上一串动物的脚印,忽然想起什么,转头问殷朔年:   “昨天晚上,你手里拿的是刀吗?”   殷朔年点点头,从一旁的风衣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递给谈逸冉。   那是一把收在皮质刀具里的折叠刀,刀身是深灰色的金属材质,流线型的黑色磨砂缠绕其上,做工非常精致。   谈逸冉震惊地摸了摸刀柄。“你怎么把这种东西带上游轮的?”   “刃长8厘米,刀尖60度,不算管制刀具。”   殷朔年将小巧的折叠刀取出来,一翻手腕,拇指扣动锁定,随着清脆的一声响,闪着金属光泽的刀刃弹了出来。   “是我父亲送我的,一直贴身带着。”殷朔年看了一会儿,将刀刃收起来,递给谈逸冉。   谈逸冉没接,“给我干什么?”   “拿着防身。”   “不用。”   谈逸冉抱着胳膊,瞥了他一眼。   虽说已经退烧了,但殷朔年看上去还是有些虚弱,唇色发白,应当是早上刚吐过一次。   “行吧,”他挑挑眉,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将折叠刀收进口袋里,“勉为其难地替你保管。”   两人结束了这个话题,按照昨晚的计划,朝废弃的营地出发。   谈逸冉走在前面带路,殷朔年沉默地跟在后面,沿途观察周围的植物,从地上挖了几个根茎笔直的植物,连根带泥地用风衣裹着。   “还有多远?”   殷朔年边走边将那植物的茎叶择掉,留下根的部分。   “别催,”谈逸冉努力辨认着方向,“快了。”   杂乱的丛林里,有许多树枝被踩踏的痕迹,谈逸冉无法辨认出哪些是自己留下的,哪些是昨晚的野狗弄的。   他走得有些着急,穿过一片低矮树丛时,耳边的头发被树枝勾住,怎么也解不开。   谈逸冉被拽得头皮生疼,胡乱扯了两下,往后退了两步,撞在殷朔年身上。   “别动。”   殷朔年扶住他的肩膀,伸手拽住还在不断摇晃的树枝。   高温的天气让两人身上都汗涔涔的,谈逸冉后背紧贴着他的胸膛,看上去像是被抱在怀里。   殷朔年的手绕到前面,食指与中指小心地伸进长裤口袋,将那把折叠刀拿出来。   他身上熟悉的气息包围在周遭,谈逸冉脸上浮现出慌乱的表情。   “不许割我的头发!”   “那你要在这里站多久?这片到处都是蚊子。”   “就不能解开吗?”   “解不开。”   “……那你快点。”   “马上。”   殷朔年轻柔地捻住被缠紧的发梢,谈逸冉看不到,只能一动不动地等着。   半晌,殷朔年割断了他的发梢。   “好了,”他把折叠刀收好,插回谈逸冉的口袋,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走吧。”   谈逸冉没吭声,抬手摸了摸滚烫的耳根,继续赶路。   天气实在太热,两人艰难行进了十多分钟,终于来到了那处废弃的营地前。   丛林中地形起伏,这片空地两侧都是低洼,大概有半个篮球场大小,四周是高大的阔叶树。前人在此处搭建了一个简陋的遮雨棚,留下了一堆生活用品,以及两个挂肉的铁钩。   殷朔年四下张望,随口说:   “下次来画个地图,刚才绕了远路。”   谈逸冉扶着树干喘气,他的衣服太厚,就算只穿外套也热得很难受。   “嫌我不认路也没办法,”他把外套敞开,不耐烦地抓着衣摆扇风,“谁让这地方是我找到的。”   他随意往一块齐腰的岩石上坐了,两手撑在身后,衣领从肩部滑落下来,露出白皙的身体。   作为一个平面模特,他的身材一直管理得很好,虽然没什么明显的肌肉,但胸腹的线条都很漂亮,一头浅亚麻色的头发披散着,像极了古希腊的美少年。   殷朔年看了他一眼,没什么表情,转身走到远处,背对着他蹲下。   谈逸冉偏着头,无聊地坐了一会儿,从岩石上跳下来。   “应该是附近的岛民,”殷朔年研究头顶已经损坏的挡雨棚,“用棕榈叶编的,但是不专业。”   “你会?”谈逸冉站在旁边。   殷朔年抬手,摸了一下编织精妙的草编,“在书上见过。”   “你让一下。”   殷朔年示意谈逸冉站开些,俯身扒开覆在垃圾堆上的泥土。   他翻找片刻,从里面拽出一颗氧化的苹果。   苹果上有个丑陋的牙印,被咬过的果肉已经氧化成黄棕色,但埋在土里的那一半还算新鲜,皱皱巴巴的,勉强能吃。   谈逸冉虽然很饿,但看到这样一个满是泥土的苹果,还是忍不住皱起眉。   殷朔年拿着端详片刻,将苹果也扔到风衣上,滚进那些沾着泥巴的植物里。   “这是什么?”   谈逸冉好奇地捏起一块,在根部的位置,有一块被泥土包裹的东西。   “一种姜。”   殷朔年继续在各种垃圾之间翻找,从泥里拽出来一双蓝色的人字拖。   “就这些,”他拍干净拖鞋上的灰,踏在脚上,“没有其他能用的了。”   殷朔年穿着衬衫西裤,脚上踏着人字拖,蹲在地上,徒手将苹果掰开,分给谈逸冉一半。   大老板西装配人字拖,蹲在地上挖泥巴,实在是有些好笑。   谈逸冉正在背后偷笑他的穿搭,见殷朔年回身递给他吃的,立刻收起笑容。   “……昨晚外出的报酬。”   殷朔年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不要,”谈逸冉往后躲了躲,“脏死了。”   殷朔年脸色一暗。   “那你饿着吧。”   他捏着苹果,在自己的衬衣上蹭蹭灰,直接咬了一口。   果香味瞬间弥漫在湿热的空气中,带着久违的清新。   甘甜的气味引诱着已经饿了好几天的味蕾。   谈逸冉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他紧紧盯着殷朔年手里香甜的苹果,殷朔年却对他的眼神视若无睹,几口咬下去,饱满的半个苹果只剩下一个核。   果肉又脆又嫩,看上去十分诱人。   “那个……”   谈逸冉刚要开口反悔,殷朔年便将苹果核连同另外一半,一起扔进了垃圾堆里。 第10章 嫌脏   从营地回程的路上,两人没说一句话。   剩下的半个苹果并没有完全腐坏,殷朔年就这么把它扔了,举止间似乎有些赌气的成分。   这次重遇,谈逸冉明显感觉到殷朔年对自己的态度变了。他们以前虽然就经常吵架,但殷朔年从不会没事呛他两句,亦或是甩脸色。   这样一看,殷朔年当真对他没什么情意了。   殷朔年走在前面,用风衣裹着那些姜块,一路上又摘了些不认识的草叶,对身后的谈逸冉视若无睹。   谈逸冉沉着脸,跟在他后面几米远的位置,捂着自己饿得打鸣的肚子。   一场冷战开始得莫名其妙。   他们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是这样,或许是对方一个动作,或许是几句气话,硝烟的味道便一下子充斥在空气中。   走到海滩上的SOS标志前,殷朔年停下脚步,回身将风衣交给谈逸冉。   “干什么。”   谈逸冉眼皮都不抬一下,低头摆弄殷朔年给他的折叠刀。   “洗干净了吃点,”殷朔年说,“我去找东西生火。”   有了火,他们就能在更宽敞的地方安全扎营了。   “不是有材料吗,”谈逸冉站在SOS的标志中间,不太想搭理他,“我昨晚捡了草回来。”   殷朔年叹了口气,指向树荫下一团杂乱的草叶,“这个?”   “怎么?不够吗?”   谈逸冉一挑眉,将那团草抓起来,挑出其中两根细细长长的树枝。“不是说‘钻木取火’吗?”   殷朔年依旧板着脸,“这些连草绳都编不了。你坐着休息,我去找。”   “那你说说,怎么算能用的?”   谈逸冉几步追上他。   殷朔年抬手做了个不用跟着的动作,“不用你管,去吃点东西。”   “我问你要用什么材料,不想说就算了,”谈逸冉有些忍不住了,饥饿感让他更加没耐心,“你对你那个男朋友也这样?问什么都是‘你别管’,他到底喜欢你什么啊?喜欢你的公司?”   “我说过了,公司是我一个人的公司。”   “说得对,是你‘一个人’的。我自己走掉就罢了,当时那么多朋友和你一起创业,现在日子好了,公司就变成你一个人的了?”   谈逸冉冷笑一声,“我在游轮上见过你的员工,都是生面孔。”   “又想吵架?”   殷朔年微微蹙起眉,身体的不适让心情也变得很糟。   他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盯着谈逸冉看了半晌。   “……去找硬的木头。”   “硬的木头……”   谈逸冉随手扯了根草搓成条状,将长发捆起来,在脑后打了个结,又折下一根棕榈叶,顶在头上遮阳。   想起刚才脱口而出的那些话,他心中又变得烦躁。   他下意识掏了掏口袋,后知后觉地想起没有烟。   殷朔年创业的时候,是和一帮朋友一起做的,也包括他出轨的那个学弟。   当时,谈逸冉拿出了自己所有的积蓄,给殷朔年做初期资金。舞美专业的朋友做舞台策划,还有几个朋友也加入了,到处忙着揽生意。   后来,谈逸冉因为和殷朔年分手而退出。他虽然不知后来发生了什么,但逸年婚庆公司做到现在,绝对不是殷朔年一个人的功劳。   就在半年前,谈逸冉遇见了当时做舞美的女同学,对方笑道“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言语中满是对殷朔年的不满。   果然,人是会变的。   谈逸冉想。   “热死了,防晒霜也没有。”   殷朔年往南走,他便反方向行动,绕到洞穴后面,深入丛林里,打算自己找东西生火。   这处丛林的地势要更高一些,从洞穴的方向往东走,抬头能看到一大一小两座山丘,东南方向的大山丘树林茂密,往北的植被较为稀疏,隐约能看到山脚的竹林。   顶着高温,谈逸冉又饿又累。   从昨晚到现在,他只喝过一口水、一小口椰肉,在丛林间跋涉了这么久,能量早就消耗完了。   他不敢往树林茂密的地方走,找了根齐腰的树枝当登山杖,往北边的竹林走了。   “早知道就问明白了,也不知道突然生什么气……”   虽说是要找硬的木头,但他并不知道要如何生火。   他只见过一次,还是殷朔年演示给他看的。   很久之前,高中社会实践的时候,全班同学一起去外地的森林公园里捡垃圾。   那天阳光很好,夏蝉在树林里叫个不停,聒噪又炎热。   殷朔年拎着两人份的工具干活,谈逸冉则坐在湖边偷懒。   他百无聊赖的躺在草地上,捡起一根弧形的树枝,解了帆布鞋的鞋带,捆在树枝两端,做了一个简易的弓箭。   殷朔年一脸疑惑地看过来,表情像只憨厚的大金毛。   谈逸冉玩心大起,几步跑到殷朔年面前,架起“弓箭”,嘴里发出“咻咻”的声音,而后伸出修长的手指,模拟发射出去的箭矢,直直戳在他的胸膛上。   “丘比特的箭射中你了,小伙子。”   他偏着头,顽皮地笑起来。   殷朔年没听清,愣愣地接过他手里的“弓箭”。   “这是什么?”   他迷茫地端详一阵,忽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要我教你钻木取火?”   谈逸冉满脸无语,一张脸立刻沉下去,殷朔年却没发觉,滔滔不绝地开始讲述如何生火。   当时殷朔年说了什么,谈逸冉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他在弓上系着鞋带,鞋带在尖尖的木头上绕了一圈,顶在刻出凹陷的一块木板上,下面垫着干草。他用力搓了许久,树根真的冒出了一小股烟。   想到此处,谈逸冉掏出口袋里的折叠刀,按上刀柄处的锁定,双手的拇指叠在一起,小心翼翼地摁了下去。   弹簧一声脆响,弧形的刀刃弹了出来,发出锐利的风声。   谈逸冉差点被刀背砸到脸,赶紧把刀刃摁回去。   用这个砍一下树,殷朔年应该不会发现吧……   他如此想着,往山坡上走去。   这是这座岛上最矮的山,爬到山腰,就能看到高大的树木和竹林。这里生长的阔叶树和国内很像,谈逸冉叫不出名字,但摸着那凹凸不平的树皮,从心里生出一种亲切感。   他四下寻找,捡了不少硬质的木头,又费尽力气地折断一根将近一米来长的枝干,费力地用折叠刀把多余的分支砍下来。   谈逸冉从未砍过树,他一脚踩住树枝,双手用力攥着折叠刀来回切割,简直就是在用指甲刀削苹果。   枝干还未割下来,他已经热得头昏脑胀,快要喘不上气了。   从早上到现在滴水未进,原本红润的嘴唇也开始干燥起皮,喉咙里要冒出火来。   早知道会流落在气温热带的荒岛上,他绝对不会穿毛衣出差。   “要热死了。”   谈逸冉脱力地仰躺在地上,再顾不上干净,几下就把衣服脱了,还觉得不够,于是蹬掉长靴,把紧紧裹着腿的牛仔裤也脱掉,只在腰上系着毛衣外套。   他早就想这么干了,但碍于殷朔年一直在身边,才裹得那么厚实,一直忍到现在。   终于凉快多了。他长长出了口气,感觉自己再次活了过来,咬咬牙起身,继续割树干。   林中响过一阵鸟鸣,谈逸冉的心思都放在眼前这根木头上,却隐约听见了奇怪的声音。   像海水冲刷在岸边的声音,可这里是山林,怎么会有海浪声?   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缓缓站起身,顺着那汩汩水流声走去。   他扶着树干,艰难地绕过山脊,从山坡的这一边,进入往里凹陷的山谷处。   水声渐近,拨开低矮草木的遮蔽,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从山上缓缓流下,穿过鹅卵石的间隙,流向远方。   谈逸冉激动地看着眼前一幕,呼吸急促起来。   南边。   殷朔年身体底子还算好,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他并未走出多远,先是在沙滩上捡了一块边缘锋利的蛤壳,而后在丛林里挑拣了两根弧形的长树枝,又在高大的阔叶树下捡了些较硬的木头,最后用蛤壳割了许多干燥的草,便动身返回了海边。   日头正盛,林中的鸟鸣声渐起,他脸上的皮肤晒得有些发红,身上的白衬衣和西裤也沾满泥灰。   他现在依旧觉得胃里难受,力气也不比平常。   他想早些把火生起来,但生火要花费打量的精力和时间,一时半会,估计很难实现。   先填饱肚子才是要紧事。   他扔了手中的树枝,拿过风衣,蹲在海水边,开始一颗一颗洗姜块。   海浪冲上来,打湿了他遍布划痕的脚背,在人字拖里留下一小滩水。   被冲洗下来的泥巴飘在海面上,一只海鸟从远处飞来,直直站在殷朔年面前,啄泥巴里的根茎吃。   海鸟的黄色鸟喙动了动,砸吧砸吧嘴,根本没把面前的人类放在眼里。   殷朔年抬头瞧了它一眼,叹了口气。   “他就那么讨厌我,”他喃喃自语,“连一个苹果都不要,我碰过的都是脏的。”   正说着,远远传来一阵急促而慌乱的脚步声。   海鸟受到惊吓,抖了抖身上的白毛,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殷朔年!”   谈逸冉的声音从洞穴的方向传来,他气息不稳,似是一路跑回来的。   海里的姜块差点被冲走了,殷朔年手忙脚乱地将食物收回来,转头一看,看到了赤裸着上身,光着腿的谈逸冉。   他脸色发白,一双桃花眼却流露出不可抑制的欣喜,拨开丛林跳下来,一头金色的长发在空中扬起,漂亮而苍白的脸上神色飞扬。   殷朔年微微一愣,已经是几年未见他露出这样的表情了。   “你快来,我带你去个地方!”   谈逸冉几步上前,一把抓住殷朔年的手,激动道:“我找到了一条河!” 第11章 溪流   一看到水源,谈逸冉立刻将刚才吵架的事情忘在脑后。   自打被困在这个鬼地方到现在,他从来没有如此开心过,就连看殷朔年都顺眼了不少。   “我刚刚看到一条河,”他拽着殷朔年的胳膊,“走啊,我带你去看。”   殷朔年面露惊讶,对谈逸冉的动作有些不知所措,“河?”   谈逸冉脚步虚浮,拉着他往刚才那片竹林去。   他完全处在兴奋的情绪中,丝毫没有察觉身体上的异样。   他领着殷朔年到了水源前,扶着旁边的树干直喘气。   眼前,一条几公分深,约有小臂宽的溪流蜿蜒而下,似乎是山上的雨水汇聚而成的。   活水不似岩壁上的死水,死水可能会有各种细菌,活水则要干净得多。   这条溪虽然不似谈逸冉说的“河”那么夸张,但对两个困在孤岛的求生者来说,已经是足够维系生命的重要资源了。   谈逸冉半点没有和他刚吵过架的模样,欢呼着冲上前,跪在溪边,捧着溪水,喝了一大口。   他的肩胛骨扇动着,俯身时,后颈处的小痣被脊椎顶起来一块。   殷朔年看着他光裸的脊背,紧绷了几日的弦终于松懈下来。   “喂,”谈逸冉抬手将水一撩,洒在殷朔年的脸上,笑道,“过来呀,高兴傻了?”   他难得地笑起来,笑容在阳光下甚是好看,浑身让人难以触碰的冰冷感都被消融了。他坐在岩石上,两条腿交叠。浅色的碎发落在脸侧,敞露着赤裸的肌肤,衬得他英气又漂亮。   殷朔年躲闪着他的目光,抬手摸了摸鼻子。   “……我去拿塑料瓶。”   他匆匆丢下一句,逃似的转身离开。   谈逸冉的整个心思都在这条清澈诱人的“河”上,哪还顾得了殷朔年。   他俯身喝了好几口水,甘甜的味道沁润肺腑,这是他上岛几天来,遇见过最让人开心的事情。   这条河流向哪里?它的下游是什么?会不会有淡水鱼?   谈逸冉饿着肚子,又怕被虫子咬,便不敢轻易往下游探索。   这溪水穿过一片低矮丛林,蜿蜿蜒蜒,看不清楚了。   他坐在树下乘凉,稍微奢侈了一下,用溪水洗了把脸。   殷朔年回来的时候,就见谈逸冉睫毛上沾着水珠,干燥的嘴唇也再次变得红润,正在整理自己的衣服。   他的状态好了很多,不像流落荒岛的人,更像一个来岛上拍摄作品的小模特。   太阳偏西,他已经恢复了些,将衣裤都穿上了,只是赤着脚。   殷朔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把空水瓶和两个大海螺递给他。   谈逸冉激动的心情渐渐平复,脸上又变成一副冰冷的模样。   毕竟上一架还没吵完。   “喂,”谈逸冉蹲在溪边,将瓶口放进水里,企图找话题缓解尴尬,“你说这河往哪儿流?”   “是溪,不是河。”   殷朔年语气十分平常,像一潭没有涟漪的湖水。   他的情绪总是很难猜透,开心也不笑,生气了也不说为什么,总是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   “哦。”谈逸冉也冷下脸。   “不知道,运气好的话,下游应当有个湖。”   塑料瓶装满了,殷朔年拿过海螺,继续往里面装水。   他把装满的水瓶放在一边,从兜里掏出一块东西。   “吃点。”   那是去营地路上采的姜块,已经洗干净了,散发着淡淡地甜香。   “不吃。”   谈逸冉下意识想呛他,嘴里却不争气地分泌出口水。   他快饿晕了,没忍住,喉咙动了动。   “我不白要,”殷朔年往他身后一指,“用那个木头换。”   谈逸冉顺着他的目光往后看,是他刚才随手捡的几块木板。   “四块,换你两块。”   殷朔年站起身,直接把姜块塞进谈逸冉怀里,径直走过去挑了两块软木板。   “……行吧。”   谈逸冉实在饿得不行了,想想觉得也算是个公平的交易。   他背过身,用衣袖擦擦姜块,小心翼翼咬了口。   清香甜蜜,和平时吃到的姜不是一种。   胃里终于舒服了些,谈逸冉几口将四块全塞进嘴里,迫不及待地吃了。   树林里凉快,两人打完水都没有离开,坐在小溪边休息。   没有足够的食物果腹,他们只能靠减少消耗来维持能量。   谈逸冉坐在水边打盹,百无聊赖地扯着衣服线头。   这是他在出差前新买的衣服,一千多一件,可惜在丛林里走来走去,已经被树枝刮坏了。   他叹了口气,瞥一眼旁边的殷朔年。   殷朔年手拿蛤壳,正在砍溪边砍一种植物,那东西长得像芭蕉,不知道是什么。   他砍了许多绿色的茎秆,又开始忙活抛光木头。   他抓了一把草握在手里,在其中包裹着木棍的一头,来回地摩擦,原本粗糙的木头逐渐变得光滑。   谈逸冉看得入迷,一不留神,就被殷朔年抓了包。   殷朔年停下手里的动作,侧头看着他。   “……看我干什么,”谈逸冉拉着脸,“想吵架啊。”   “有话和你说,”殷朔年开口道,“再坐会儿。”   阳光的颜色逐渐变得强烈,透过竹林,斜照进山谷里。   殷朔年说完,沉默地看着谈逸冉,眼神晦暗不明。   谈逸冉被他看得发毛。   “好了,早上的事我不想再追究。你的公司我也不感兴趣,我们现在只是困在岛上的两个陌生人,你也不需要照顾我。”   他说完这些,起身便要走。   “陌生人?”   殷朔年忽然伸手抓住他的手腕,克制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愠怒。   谈逸冉浑身颤了一颤,竟是忘了挣开。   “陌生人不会这样防着我。”殷朔年抬起头,用那双深邃的眼睛看着他。   谈逸冉不说话了。   林中传来阵阵鸟鸣,一群鸟儿掠过上空,开始归巢。   过了许久,谈逸冉深深吸了口气,复又坐下,盘腿坐于殷朔年身边。   “你想说什么?”   “合作。把营地重新建起来。”   殷朔年认真地说,“我们可以搬过去。”   谈逸冉微微一怔,眼中又有些失落。   他以为殷朔年想和自己聊往事。   或许是聊苦衷,或许是告诉自己,出轨的事情都是一场误会。就像电视剧中常演的那样,告诉他一切苦痛都是有回转余地的。   但殷朔年没有,那些事情在他心里,已经不重要了。   殷朔年并未察觉他的情绪变化,继续说:   “海滩上能找到的资源有限,如果我们每天都需要在丛林和居住点之间往复,会花费大量的时间。”   “但住进营地里,也有一个弊端。”   他说起这些时逻辑清晰,半点不像平时那个木讷的人。   谈逸冉有些心不在焉。   “什么弊端?”   殷朔年说:“我们可能错过救援队。”   谈逸冉收回心神,开始分析他说的话。   四天了,他们在海滩上摆放了巨大的求救信号,但空中救援杳无音信,海上救援更是连影子都没见到。   这段时间,他们因为吃不饱,体力受限,活动范围也非常小,身体状况也很差。   倘若能吃上熟食,他们将有更多的精力探索这座岛屿,搜集更多的食物,支撑两人活下去。   如果寄希望于救援队,他们必须日夜不断地有人守在海滩上;如果要在营地里创造一个更好的生活条件,就必须做好可能与救援队失之交臂的可能。   救援队真的还在找他们吗?   他会不会在这个岛上,和殷朔年待一辈子?   海鸟越过头顶,投下一个飞速移动的黑色阴影。   殷朔年看着谈逸冉,静了许久,忽然开口道:   “当年的事情,是我对不起你。”   谈逸冉呼吸一滞,抱着膝盖的手开始发抖。   “放心,我不会做什么,”殷朔年低下头,“等我们离开这里,你继续过你的生活。”   太阳开始沉入海面,谈逸冉低头沉思,修长的手指交叉在一起。   “让我考虑一下。”   谈逸冉说着,抱紧装满水的塑料瓶,起身离开。   斜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面朝绯红的落日,广阔的海面上空无一物,似乎整个地球只剩下了这一座孤岛。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谈逸冉感觉自己活得像只原始的动物。他想念公司给他提供的单身公寓,想念沾染烟草味的床。他的生活过得一团糟,但好过这个地方无数倍。   两人走到海滩上,殷朔年回身看了他一眼。   “我会尽快弄到火。”   他赤裸着上身,橙色的光落在他的脊背上,如同神话中盗取火种的普罗米修斯。   谈逸冉难得没有冷声呛他,沉默地对视片刻,转身进入洞穴。   塑料瓶滚落到一旁,他疲惫地倒在地上,掰下椰壳里最后一点儿椰肉,塞进嘴里。   椰肉已经开始发酸了,又凉又软,咽下去的时候,像冰一样刺骨。   太阳渐沉,百鸟归林。   殷朔年躺靠在凹陷的岩石中,仰头喝了口贝壳里的水,吃了些姜块,从身后拿过半湿衣服,套在身上。   肠胃的不适已经基本好了,他常年健身,身体的自愈能力一直都不错。   他不敢睡太早,这个居所不算安全,虽然没有蛇虫侵袭,但那些野狗如果想来狩猎,简直是易如反掌。   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赶紧生火,到那时,他就可以将废弃的营地重新修起来,带着谈逸冉,一起住过去,不用担心受动物的袭击。   视线变得有些模糊,现在正是快天黑的时候,看什么都不够清楚。   他抬起手,按了按眉心,而后继续手头的工作。   天黑前,他把在溪边带回来的鹤望兰叶处理了一下。这叶子宽大湿润,没法用作生火,但撕开茎叶晒干,做一件草裙倒是很合适。   他将纤维拧成了一股,凭借记忆估算了一下谈逸冉的腰围,想了想,又改小些。   谈逸冉瘦了。   他们拥抱的时候,殷朔年的手掌隔着布料,清晰地感受到胸膛下清晰的肋骨轮廓。   他上手一摸就能感觉得到,谈逸冉比大学毕业那会儿还要瘦。   不是回父亲的公司上班了吗?应当过得很好才是。为什么瘦成这样,还养成了抽烟的习惯?   脚边的光亮越来越少,殷朔年将手抬高了些,借着最后一丝阳光,将草裙勉强编了两簇。 第12章 地图   谈逸冉又做梦了。   不过,这次没有梦见毕业时住的出租屋,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高中时父母住过的大房子里。   房间里漆黑一片,除了被窝里的一点点暖意,整个空间都是冰冷的。   少年谈逸冉抱着某人的胳膊,他半梦半醒地哼哼两声,还嫌不够暖和,于是挪挪屁股,蹭了蹭,把整个后背都贴在伙伴的身前。   耳边是殷朔年越来越粗重的呼吸。   谈逸冉安心地睡熟了,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这是殷朔年留宿他们家的某个晚上,全因谈逸冉父母出差了,只留他一人在家。谈逸冉心中害怕,却又拉不下脸,只好以“帮我写作业”为由,把殷朔年从家里叫过来。   然后和他睡在一起。   谈逸冉的感官与小时候的自己重叠了,他躺在床上,意识模糊,却一动不能动。   两个少年身上都穿着小熊睡衣,他清晰的感觉到,殷朔年横在自己胸前的手臂动了动,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他衣襟的一颗扣子被解开了。   “小冉,你睡了吗?”   身后响起少年人难耐而紧张的声音。   谈逸冉醒了,却没敢动。   周遭景色变化,空旷的房间逐渐缩小,变成大学时租住的房子。   他感觉到殷朔年温暖的手抚上自己的脖颈,笨拙地贴在他胸膛靠上的位置,摩挲着,将他的衣扣一颗颗解开,手掌抚上了滚烫的肌肤。   他动不了,只能被迫承受着,朦胧间,只能听到极其轻微的喘息、来回反复的动作,以及贴在他锁骨处,越来越滚烫的掌心。   从冰冷的洞穴醒来时,谈逸冉面色潮红,身下一片狼狈。   一月四日。   谈逸冉感觉受到了莫大的羞辱,暂时将外衣系在腰间遮挡,从洞穴里爬下来,去海边洗裤子。   庆幸的是,殷朔年并不在这附近。   自己怎么会做这样的梦?是昨天听殷朔年说了太多的缘故吗?   他们分开的这一年多时间里,谈逸冉总是梦到殷朔年,但反反复复想起的都是出轨的那一幕,从未像昨晚梦到那样的事情。   他脸红得头顶冒烟,一把将外裤和平角内裤都按进水里,就着海水,洗干净上面的污浊。   “洗衣服?”   身后蓦然响起殷朔年的声音,谈逸冉吓了一跳,浑身颤了一颤。   殷朔年醒得很早,他先去溪边打了水,又回到洞穴外的礁石群里,淌着水摸索,翻开水中的石头,找到不少小螃蟹和扇贝。   他知道谈逸冉不会要自己的东西,于是没多捡,挑了几个就回来了。   他刚回到这里,就见谈逸冉蹲在海边洗裤子,两条腿光着,堪堪用衣摆遮住。   还没等他看清是怎么一回事,谈逸冉便满脸通红地把他推开。   “你少管!”   谈逸冉紧了紧腰间的外衣,有些语无伦次,“……我裤子脏了洗一洗,谁像你一样,一连几天不洗澡。”   殷朔年瞥了一眼飘在水面的平角裤,脸上露出一种复杂的表情。   “那边有扇贝捡,”他指了指洞穴下的礁石群,“先去弄点吃的吧。”   谈逸冉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要是让殷朔年知道他是因为梦到……才弄成这样,一定会在心里嘲笑他了。   他将洗了一半的裤子捡起来搭在石头上,又把平角裤藏在长裤下面,立刻离开殷朔年身边,去礁石群之间找吃的了。   洞穴下的礁石群浪比较大,几块石头在浅海里围在一起,涨潮时,许多贝壳鱼虾便冲上来,卡在缝里。   谈逸冉在这里睡了三晚,竟然没发现,这是个天然的养殖场。   他淌着水,从石面上捡了一些扇贝和小虾,又从水里捞上来两个小螃蟹。   海风吹过,身下凉飕飕的。   想起刚才的事情,谈逸冉又紧张起来,随便捞了些能吃的,赶紧返回。   他别扭地抓着那些贝壳螃蟹,走回刚才洗裤子的地方,发现自己的裤子不见了。   他四下寻找,穿过海滩上巨大的SOS标志,就见自己的牛仔裤和深色平角裤挂在草绳上,草绳两端系在树枝上,迎风飞扬。   殷朔年在晾衣绳下盘膝而坐,正在吃生螃蟹肉。   “殷朔年!”   谈逸冉几步冲上前,“我没让你帮我!”   他气势汹汹地拦在殷朔年面前,遮挡着炽热的阳光。   殷朔年将手中的螃蟹掰成两半,不急不慢,“没什么意思,以前也没少给你洗衣服。”   “我现在不需要了。”谈逸冉不依不饶。   殷朔年头也不抬地剥蟹肉吃,闷声说:“那你重新洗一遍好了。”   两人之间又硝烟弥漫,谈逸冉一股火憋在心里,无处发泄。   “什么意思,”他冷笑一声,“赎罪?觉得对不起我?”   殷朔年手上动作一顿。   日光渐盛,高大的椰树静静伫立着,落在身上的树荫逐渐变短。   两人沉默地对峙许久,半晌,殷朔年深呼了一口气。   “抱歉,”他抬起头,用那双深邃的眼睛看着谈逸冉,“我擅作主张了。”   他难得地承认了错误。   谈逸冉一愣,脸上厌恶的表情瞬间松懈下来。   梦里痴念的少年与眼前的人重叠,眉眼之间深沉得让人恐惧的情愫,让谈逸冉一时躲闪不及。   殷朔年拉下脸道歉,他反倒不想再为难,于是略显尴尬地在身旁坐下,将捡来的食物放进贝壳里盛着。   贝壳里,一只螃蟹吃力地想要爬出来,殷朔年一把抓过它的蟹腿,在石头上狠狠一敲,这小东西便不动了。   “昨天说的事,”他把螃蟹扔回去,开始给谈逸冉剥扇贝,“考虑好了吗?”   微张的壳被撬开,殷朔年用手指挖出其中嫩肉,浸在水里洗了洗,递给他。   谈逸冉抗拒地用手指捏住,尝试着放到嘴边。   一股可怕的腥味。   他饿得头昏,于是忍着恶心,屏住呼吸,咬了一口。   带着咸味的滑腻肉片散发出难闻的腥味,沾着沙粒,实在让人反胃。   谈逸冉捂着嘴,强迫自己咽下去,眼眶里泪光在打转。   他努力吞咽着,终于将那扇贝肉吞了下去,难受地耸着肩,干燥起皮的嘴唇紧抿成一条线。   看着他将食物咽下去,殷朔年也松了一口气。   “早些习惯吧,”他沉声说,“在弄到火之前,我们还得吃很多这样的东西。”   谈逸冉脸上露出难以掩饰的厌恶,他捂着嘴,胃里因为冰凉的食物而痉挛不止。   他的样子看上去很可怜,整个人发着抖,光裸的肩膀颤动着,原本柔顺的一头长发耷拉在胸前,整个人散发着叫人怜惜的气息。   殷朔年静静看着,并未上手安抚。   谈逸冉缓了许久,问:   “搬过去之后,你有什么计划?”   他转头看着殷朔年,眼中泪光泛滥,似乎下一秒就忍不住妥协,答应和殷朔年合作。   但他还是忍住了,躲闪着偏过头,嘟囔了一句:“我就是问问,没说同意。”   殷朔年脸上没什么表情。他避开谈逸冉的目光,把螃蟹掰开,放在贝壳里盛着,又捏着蟹脚,将半个小螃蟹递给谈逸冉。   谈逸冉看了一眼他手里的螃蟹,没有立刻接过。   他随手拿了根树枝做发簪,将一头长发挽在脑后,露出光滑的后颈。   殷朔年盯着他后颈处的小痣看了一眼,抿了一下嘴,将螃蟹放回贝壳里。   谈逸冉盘腿坐好,手掌托腮,一副谈商务合作的语气。   “你画个地图吧,打算怎么做?”   他低垂着眼帘,几缕碎发从前额上落下来。   殷朔年伸出手掌,将两人身前的一块沙滩抹匀,用树枝画了一个圈,又在右上角画了一个十字,标上南北。   “我们现在在西岸。”   他倾身过来些,树枝在九点钟的位置点了点,画出一个V形凹陷。“这里,上岸的地方。”   树枝顺着凹陷一直往上,在十点钟的方向画了个圈。   “你过夜的洞穴。”   树枝又顺着海岸线往南,再往东,在丛林浅处画了一个方形。   “营地。”   殷朔年像个耐心的地理老师,顺着洞穴的位置一直往东北,在圆圈右上角画了两个圈,一大一小连在一起,像个豌豆。   “洞穴东北方两座山,靠北边的山上是竹林,相对干燥;靠南的是雨林,里面可能有很多生物资源。”   谈逸冉用手指点了点两座山中间的凹陷,“那条河是从山谷流下来的,它往哪里流?”   殷朔年手里的树枝悬停片刻,在东南边又画了一座山,将表示溪流的线从北边一直划到南边,最后,在山脚汇成一个小湖泊。   那是他们还没有探索过的,丛林深处。   “只是一个猜想,”他微微蹙着眉,“希望是这样。”   “那……这儿呢?会有什么?”   谈逸冉指了指离他们最远的,岛屿的东岸,“也是海滩?”   殷朔年摇摇头。   他用树枝竖向一划,将东岸切掉一个角。   “那里是悬崖。”   作者有话说:   殷朔年:(目不斜视)怎么有人聊天不穿裤子! 第13章 晕血   海岛的东岸,是高耸的悬崖。   巨浪拍打着常年遭受侵蚀的岩壁,连夜的暴雨冲刷下,悬崖上肆意生长的枝叶被风扯断,野草在风中飞扬。   诡谲的大自然将山体与礁石打磨得光滑无比,连绵的陡峭之中,没有一个合适的着陆点。   狂风暴雨,电闪雷鸣,而海水冰冷刺骨,呼救声被完全掩盖在轰鸣之中。   辽阔的大自然在嘲笑着渺小的人类,浪花如火舌一般席卷他们冰冷的身体,要将他们吞没。   “小冉,别睡,睁开眼,看看我。”   “就要到了,坚持一下!”   平静的沙滩上,一串海鸟的鸣叫响起。刹那间,所有风暴归于寂静。   “你怎么知道东边是悬崖?”   ——谈逸冉的声音,将他从突然放空的思绪中拉回来。   他木讷地看了一眼谈逸冉,回过神。   “……猜的。”   “这也能猜?”   谈逸冉用疑惑的眼神瞧着他,打量他躲闪的表情。   殷朔年垂下头,不看他。   “殷老板不是很坦诚啊,”谈逸冉略微一挑眉,“那合作的事,下次再说吧。”   殷朔年露出愣怔的表情,这才发觉自己被摆了一道。谈逸冉只是想听听他的看法,根本没打算和他合作。   “好了,下次再谈,我想我们现在还能应付。”   谈逸冉站起来,语气中流露出轻松和得意,“我饿了,去找吃的。”   他拍拍身上的沙子,两条白皙修长的腿在殷朔年面前晃来晃去。   殷朔年瞥了他一眼,“去哪?”   “去水源下游看看,你不是猜测那里有湖泊吗?”   谈逸冉走到晾衣绳下,将内裤取下来,背对着殷朔年穿好。   他抱着盛着生肉的贝壳,掏了掏外衣的口袋,将殷朔年的折叠刀还给他。   “这个还给你,我拿着也没用。”   殷朔年接过,转身看着他离开。   谈逸冉光腿穿着长靴,踩在岩石上,也看了一眼殷朔年。   “生火要多久的时间?”他问。   “我不知道,”殷朔年说,“早点回来。”   快到正午了。   灼热的日光炙烤着大地,殷朔年把还未晾干的长裤搭在干燥的石头上,自己则挪到过夜的空地上庇荫。   为了遮阳,他用棕榈叶叠在头顶的岩石上,支起一个简单的遮雨棚。   昨晚编织的草裙只做了四分之一,剩下的材料刚刚晒干。   殷朔年将草裙藏在树叶下,继续做生火用的工具。   木棍已经抛光好,用作弓弦的树枝也已经捆上草绳,现在只需要在平坦的木板上钻洞了。   他取了那块从谈逸冉手里换来的木头,一手持刀,谨慎地在木头上钻一个小孔,要和抛光好的木棍直径相同。   这是个精细活,若没有这把折叠刀,将要耗费更多的时间。   如何钻木取火,是父亲教他的。   殷朔年从小和外婆住在工厂家属院,外婆出去打牌,出门前给他脖子上挂一把钥匙,随他去哪里坐着发呆。   就这样,缄默成了常态,他也没什么社交欲望,邻居家的小孩在花园里抓蟋蟀,他便爬到树上坐着,发呆。   直到高中,认识了谈逸冉,他才慢慢有了少年人该有的,对周遭事物的敏锐感。   上高中的时候,母亲在外工作,父亲在全世界各地到处跑,也总是不在家,几个月才回来一次,不过每次都会花很长时间和他待在一块儿,给他看自己送外面带回来的礼物。   亚马逊森林里蝴蝶的标本,在斐济拍下的渡火仪式照片……那些他从未见过的大千世界,就被父亲装在旅行包里。   他的父亲一直致力于环境保护和野外探索,母亲一人撑着家里的经济开支,自然有受不了的一天。   在他高二暑假的时候,父母选择了离婚。   殷朔年跟着母亲,继续住在外婆家里。   办完离婚手续的那天,父亲难得地陪着他,在家属院后头的山上,像往常回家一样,教他新的知识。   “这把弓是为了让你钻木的效率更高,”父亲拉着他的手,握紧绑着木棍的树枝,“踩住底下的木板。”   殷朔年在他的指导下照做了,将木棍对准木板上凿出来的洞,握着木弓来回摩擦。   他努力了两个小时,最后在父亲的帮助下,成功生起了火。   火苗燃起的那一刻,他听到父亲欣慰地舒了口气。   “小年,你长大了,”父亲如此说,“这是爸爸给你的最后一个礼物。”   说着,他递给了殷朔年一把精致的折叠刀。   “刀刃是我自己开的,”父亲将折叠刀放在他手中,“小年,以后有了喜欢的人,一定要好好保护她,可不能像我一样……只想着自己想做的事,忽视了你妈妈。”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一年后,尼泊尔的雪山下,传来了父亲的噩耗。   出神间,殷朔年手上力气没收稳,刀刃在软木划出一条口子,连带伤到了自己的手腕。   皮肤上渗出的血珠,他用衬衫袖口随意擦了,将木棍放进刚才凿出来的凹陷里,勉强能够对得上。   他长长舒了口气,抬手按了按酸涩的眼角。   ——父亲临走前的嘱托,他似乎并没有做到。   毫无疑问,他把自己喜欢的人弄得遍体鳞伤。   他原本以为在谈逸冉心中,一切都已经过去了,真相是真是假已经不重要。但这次重逢他才知道,当年的事情,给自己爱的人留下了巨大的阴影。   那么,要将误会解开吗?   当然不,从他选择要放手,让谈逸冉回到那个优渥富裕的家庭里去的时候,他就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他们已经相互折磨了太多年,像两块根本不合适的拼图,生拼硬凑在一起,把对方弄得精疲力尽。   他爱谈逸冉,但也只是爱而已,与谈逸冉无关。   只愿这件事过后,谈逸冉能平安回到陆地上去,继续过他衣食无忧的生活。   丛林中,东北方向。   谈逸冉走的时候,拿上了两样东西:盛着扇贝肉的贝壳、以及空的塑料瓶。   他从来没发现自己如此渴望喝水,从昨日找到水源到现在,他已经猛灌好几瓶了。   那感觉实在是奇妙,如绝处逢生,流失的生命一下子回到他的身体里。   他边找能吃的东西,边挑挑拣拣那些扇贝肉,忍着恶心往嘴里送。   他其实很喜欢吃海鲜,但这些滑腻的东西还是让他恶心得反胃,但不断地咀嚼、吞咽后,竟也觉得麻木了。   想起殷朔年生吃螃蟹时泰然自若的样子,他心中又升起一股胜负欲。   他还不想妥协。   他知道殷朔年的决定是明智的,但现在他们已经解决了水源问题,生存不像之前那样窘迫,自然也没必要合作了。   比起做好长期生存的打算,他更加愿意在海边等救援队。   不过……殷朔年怎么知道东岸是悬崖?难不成他偷偷去过?   不可能,这个岛太大,他们已经待了四天,始终连山都没上过。   头顶的日光实在是灼热得可怕,他弄来两片树叶遮阳,脸上却还是被晒出一层不自然的粉色。   他边吃扇贝肉边往山上走,不去想嘴里的味道,机械地将盘子里的东西全部咽下去。   穿过竹林后,他沿着小溪往下游去,没走出多远,就见小溪蜿蜒进山谷深处。岸边低矮的灌木丛里,结了许多红色的浆果。   那些浆果颗颗饱满,红润得如宝石,看得人食欲大增。   谈逸冉眼前一亮,立刻挑了许多,摘了放进贝壳里。   “终于有水果吃了,早知道不吃那些生的……”   他嘟囔着,脸上难掩欣喜之色。   气温越来越高,强烈的阳光直射在身上,他摘完浆果,已经出了一身汗。毛衣紧贴在身上,闷热难忍。   他烦躁地解开,快步走到溪边,拧开塑料瓶盖,一手撑在石头上,打算趴在岸边接水喝。   水面反射着粼粼波光,他被晃了一下,眼前留下一片刺目的蓝色残影。   谈逸冉不舒服地下意识扭头,一瞬间,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走了似的,还没反应过来,已经是一片天旋地转。   额头处传来钻心的疼,水流在耳畔响起,伴随着一阵虫鸣。   “怎么回事……”   他痛得快晕过去,茫然地爬起来,不知所措中,抬手一摸。   凉水顺着脖颈流进衣襟,浑浑噩噩地,他看到自己手上沾了一片红色。   他盯着手掌上那块血渍看了一秒,瞬间浑身像针扎一样难受,胸膛开始剧烈起伏,心脏处传来可怕的阵痛。   他想要大口呼吸,告诉自己只不过是小伤而已,意识却不可控制地变得模糊起来。   下一秒,他眼前一黑,悄无声息地栽倒在岸边。   ——他一直有晕血的毛病。 第14章 拥眠   流血对于谈逸冉来说,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他从小就对血腥场景有躯体反应,如果伤口在自己身上,更是看一眼便会晕厥过去。   旁人暗地里笑话他娇气,只有亲密的人才知道,他的毛病到底有多严重。   高一入学的那天,他初到那个陈旧的县城一中,一进校门,就和一个逃课出去玩的混混撞在了一起。   混混本以为他是个女孩儿,堵着他不让走。谈逸冉义正言辞地告诉他自己是男的,本以为对方会就此罢手,却不曾想他更加暴躁,露出满脸的厌恶,狠狠骂了一句“娘炮去死”。   谈逸冉当场翻了脸,扎起头发便把对方往死里揍。   他打赢了,但擦破了膝盖,鼻梁上也挨了一拳。   谈逸冉当时并不知道,只觉得鼻子麻麻的,没啥感觉,于是背着书包去教室上课。   到了教室,第一节课早就下课了,他在角落唯一一个空位坐下,将书包往桌上一甩,就见同桌的男生睡眼朦胧地抬起头,一脸震惊地看着他。   谈逸冉看着这个长相英俊的同桌,拽拽地问他怎么了。   男生指了指他的鼻子,谈逸冉顺手一擦,低头看了一眼,就晕倒在他身上。   鲜红的鼻血弄了殷朔年一身。   睁眼的时候,视野中是一片繁星。   “嗯……”   谈逸冉头痛欲裂,缓缓坐起身,盖在身上的深色风衣随着动作滑落,露出不知何时被套在身上的牛仔裤。   他摸到了身下垫着的棕榈叶,打量四周,发现自己躺在一块凹形岩石的背面,头顶有棕榈叶叠成的简易草棚。   额头上隐隐作痛,他胆战心惊地摸了摸,摸到一块小小的血痂。   “不会留疤的。”   殷朔年的声音从身侧传来,谈逸冉猛地转过头,发现他就坐在自己身边,靠着岩石,正在用那套工具生火。在他手边,是盛着半瓶水的塑料瓶。   晕血时的缺氧感已经褪去了,但不知为何,谈逸冉依旧觉得身上很烫,头重脚轻,有些打不起精神。   “我没事,”他有气无力地说道,“打水的时候不小心,摔倒了。”   殷朔年停下手中的工作,侧过头看他。   寂静的夜里,只有几声微弱的虫鸣。月光将殷朔年的脸照亮,他幽幽地看着谈逸冉,什么都不说,似是责怪,又或是什么别的情绪。   他看了许久,才艰涩地说:   “我找了你一下午。”   谈逸冉望着他被月光映成深蓝的眼睛,心底某处被狠狠拨动了一下。   他昏倒的时候,太阳还在头顶挂着。   这次,谈逸冉没能说出“我死了也与你无关”的话,低下头,轻声道了一声谢。   “今晚在这里待着,”殷朔年挪过来,将顺路带回来的浆果递给他,“别走了。”   谈逸冉愈发觉得头昏脑胀,坐起来,把自己蜷成一团。   被迫戒烟产生的饥饿感让他的肠胃更加难受,有种呼吸不过来的感觉。   “……好。”   他捧着殷朔年给的食物,觉得浑身都很重,实在是动不了了。   见他异常乖顺地答应了,殷朔年便恢复了沉默,继续低头弄自己的火。   谈逸冉坐着的地方没有风,身后有高大的岩石遮挡。他与殷朔年挤在一起,两人之间只不过半个手臂的距离,就像睡在一张床上。   殷朔年不说话,谈逸冉昏昏沉沉的,总觉得自己身上有些不对劲。喉咙里干得冒烟,嘴唇也干燥得起皮。   他悄悄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心中咯噔一下。   他好像发烧了。   “怎么?”   殷朔年察觉到他的异常,扭头看了他一眼。   “……没事。”   谈逸冉连忙把手放下来,理了理长发,朝殷朔年一挑眉,“火怎么样了?”   殷朔年松开踩在脚下的木板,将那个小孔里的粉末吹开。   “木材不行,受潮了。”   谈逸冉“噢”了一声,“那就是失败了。”   他盯着殷朔年手边的那些工具看了一会儿,开始没话找话,不让殷朔年发现自己身体的异常。   “我记得你高中的时候生过火。”   说到此处,殷朔年微微一怔,谈逸冉也意识到了什么,立刻闭了嘴   气氛变得有些紧张。   “你居然还记得。”殷朔年平淡的声音里流露出一丝苦笑。   谈逸冉裹紧身上的衣服,觉得肚子有些不舒服。   “我不记得。”   他立刻背过身,翻身睡下了。   黑夜的海岛很安静,这个未曾遭受人类污染的地方,在此刻展现出一种静谧的神性。   谈逸冉是第一次在空旷的自然界过夜,虽然有岩石遮挡,但这里的温度要比洞穴低很多。他难受地缩成一团,明明已经难受得睁不开眼,却害怕黑暗中突然冲出一头猛兽,迟迟无法入睡。   殷朔年每晚都是怎么度过的?   他心中想着,听到背后木棍摩擦发出的响声,心中有些不忍。   “别弄了,”谈逸冉烦躁地翻了个身,用严厉的口气责怪道,“吵死了,一时半会儿也弄不好,能先休息会儿?”   殷朔年停下手中动作,“抱歉。”   “别光道歉,”谈逸冉往边上挪了挪,命令道,“躺下。”   殷朔年愣了一下,目光下移,落在两人之间极其拥挤的空间。   他犹豫片刻,在谈逸冉身边躺好。   身下的棕榈叶发出轻微的声响,殷朔年局促地平躺着,双手交叠在胸前。他正想说些什么,身旁的人抬手一扬,半件风衣盖在了他脸上。   “别动,”谈逸冉背对着他,“睡觉,别吵我。”   殷朔年叹了口气,只好闭上眼。   后半夜,谈逸冉做了很可怕的梦。   杂志公司的摄影棚里,他被绑在一根柱子上,无数白炽灯打在他的脸上,摄像机那头,站着的是当初与殷朔年混在一起的学弟。   “学长,你熬不出头的,”他露出甜美的笑容,“他已经是大老板了,你配不上他。”   谈逸冉挣扎不脱,眼见一个黑影从学弟身后走出来。   银光一闪,殷朔年手持折叠刀,快步走到他跟前,一语不发,将刀刃捅进他的身体里。   树林之中,月光落在谈逸冉的半张脸上,他眉头紧锁,睫毛发颤,整个人痛得蜷缩成一团。   他挣扎着翻了个身,一头撞在殷朔年怀里。   浅眠的殷朔年立刻就醒了,一伸手,摸到谈逸冉发抖的身躯。   扑在颈侧的热气滚烫,怀里的人却不知为何,将膝盖屈起,冷得打颤。   殷朔年蹙起眉,将风衣全盖在他身上,犹豫片刻,谨慎地唤了一声:   “小冉,怎么了?”   谈逸冉紧抿着唇,半张脸埋在他胸前,并未醒转。   殷朔年顿了片刻,伸手环住他的腰,熟练地将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手上的触感熟悉而陌生,谈逸冉瘦了许多,腰上的肉也少了。   殷朔年叹了口气,再次闭上眼。   忽然间,谈逸冉猛地吸了口气,倏然醒转过来。   谈逸冉从梦魇中醒过来,面前的殷朔年并不像梦中那样面目狰狞,可腹部的绞痛感却异常清晰。   那种痛感,随着他的清醒越来越加剧,几乎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   殷朔年见他醒了,下意识放开手,与他间隔开距离。   谈逸冉鬓角的碎发打湿了,贴在脸侧,额上的血痂格外的明显,他抱着胳膊,肚子痛得直哆嗦。   可殷朔年看不见,漆黑的夜晚,他只能听到谈逸冉急促的呼吸声。   “你怎么了?”他问。   谈逸冉调整了许久呼吸,镇定道:   “没事,做噩梦。”   两人面对面躺着,呼吸都触碰在一起。谈逸冉想要翻身,奈何实在是腹痛得不行,只好再次闭上眼装睡。   他闭着眼,努力与浑身的痛觉神经做斗争,却依旧无法睡着。   竭力控制呼吸的同时,他的大脑开始胡思乱想。   半梦半醒间,学弟狰狞的笑容还在眼前浮现。   这一天也太离奇了,先是莫名其妙地撞在石头上,又因为晕血昏在溪边,现在又开始腹痛……难道是因为吃了太多生的海鲜?   谈逸冉是个玻璃肚,偶尔一点儿辛辣刺激的东西都能让他胃痛难受。好在每次都有殷朔年陪着。殷朔年嘴上什么关心的话也不说,但每次都帮他烧热水,买胃药,再抱着他一起入眠。   腹部的痛感消减了些许,谈逸冉浑身紧绷的劲儿也卸了下来。   原来……他们以前也那么美好啊。   再次入睡前,他如此想。   虫鸣渐渐,绵长的呼吸声在耳边传来。   殷朔年长长舒了口气,确认谈逸冉睡熟后,再次伸手将他搂进怀里。   谈逸冉已经好转了些,轻哼两声,无意识地回抱他,手掌贴在他的脊背上,交换着彼此的体温。   即使自己不知情,但他们相爱过的证据,已经刻在了潜意识的行为举止中。   殷朔年嗅着谈逸冉发梢的草木香气,极其轻柔地,摸了摸他的头发。   “睡吧。”   他轻声说着,最终还是没忍住,在谈逸冉的额头上,留下一个轻轻的吻。   从前他们还只是十几岁的少年时,殷朔年便这样安抚怕黑的谈逸冉。   只是怜惜而已,这没什么的。 第15章 争执   一月五日,依旧没有救援队的消息。   谈逸冉清晨是被痛醒的,经过昨夜反复的折磨,他基本上可以确定,自己是吃坏肚子了。   殷朔年早早地起床,坐在沙滩上继续生火。趁他没注意到这边,谈逸冉赶紧离开这里,跑去偏僻的远处解决问题。   太难堪了。   这种事情,绝对不能让殷朔年知道。   回来的路上,他喝了几口塑料瓶里的水,捧着贝壳吃了些浆果,拖着乏力的身子,靠在沙滩边的椰树旁。   殷朔年听到了身后的动静,但生火的工作进行到关键,他不能停下来。   昨晚睡得不好,但还算暖和,谈逸冉喝过水,身体稍微舒服了点儿,于是倚着椰树看他操作。   殷朔年似乎是刚洗过澡,赤裸的上身沾满水珠与沙粒,西裤的裤腰处打湿了一片。   他紧紧踩着脚下的木板,手握绑着草绳的木弓,将木棍尖端摁在凹陷处,来回摩擦。   他动作熟练,有力的背肌起起伏伏,充满了力量感。   谈逸冉眯着眼睛,视线落在那已经飞出许多木屑的凹陷口,顿时萌生出紧张感。   殷朔年一刻未停地动作着,持续了将近五分钟,一股黑烟从摩擦处升起。   “成功了?”   谈逸冉激动地快步上前,殷朔年将木板拿起来,手掌拢在两侧,往里面吹气。   两人屏息凝神地等着,半晌,那缕烟居然灭了。   殷朔年叹了口气,随手把木板扔到沙滩上,似乎已经习惯了多次的失败。   他的右手有些发抖,手掌磨出了两个狰狞的水泡。   “急什么,先吃点东西。”   谈逸冉把盛着浆果的贝壳塞进他手里,挽起袖子,在沙滩上坐下,“我来试试。”   殷朔年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把昨天剩下的浆果摆在谈逸冉面前。   “你会?”   “你让我试试。”   谈逸冉有样学样,拿起木弓,把木棍在草绳上捆了几圈,对准木板上的凹槽,开始用力摩擦。   他紧紧抓着木弓,只拉动了两个来回,撕裂声骤然迸发。   ——草绳被绷断了。   木棍飞出去一米远,落在沙滩里。   气氛一时变得十分尴尬。   殷朔年轻咳一声,捏了一颗浆果,递到谈逸冉嘴边。   “算了,你吃东西,”他将绷断的草绳捡起来,“我再去捡点儿回来。”   谈逸冉额上冒汗,一时难堪不已,只想着如何补救。   他看了眼殷朔年身后,宽大的棕榈叶下还堆着些干草,细密柔软,看上去被精心处理过。   “这不是有吗?”   他绕过殷朔年的后背,伸手去拽那草叶。   殷朔年一怔,转身欲拦下他。   然而为时已晚。   编织整齐的草叶已经被强行拽了出来,发出哗哗的声响。   ——下面盖着一条编织了一半、简陋但密实的草裙。   草裙编得非常细致,纤维摸上去粗糙,但比起干草还算柔软,绑法也很娴熟。   那针脚细细密密,将纤维在腰围处折起,用草绳捆绑。   一眼看上去,不像是殷朔年能穿下的大小。   谈逸冉也愣住了,他的手还被紧紧攥着,一时竟忘了挣开。   殷朔年缓缓放开他的手,转过身去,沉默着,吃了几颗浆果。   “……本来打算,做完再给你的。”   他低声说着,不敢抬头看谈逸冉。“那天你带我去溪边,我看你…很热,就想着给你做一件。”   谈逸冉这才记起,那时他们在溪边乘凉,殷朔年一直在砍一种长得像芭蕉的东西,收集了许多茎秆,后来回到营地里,又把茎秆全都撕开,分成一条一条又细又软的纤维,然后放在阳光下晒干。   一种奇怪的情感从心底升起,谈逸冉心中涌起莫名的恐慌感,跌跌撞撞地站起来。   “谁要你做的衣服!”   他把那件草裙塞回棕榈叶下,“丑死了,你还是自己留着穿吧,我不需要。”   殷朔年顿了一下,拿浆果吃的手停在半空。   “这是我摘的,谁让你吃了?”   谈逸冉怒气冲冲,一把夺过他手中的贝壳,任凭浆果洒了一地,转身离开。   鲜红的浆果滚落在地上,裹上一层沙砾。   丛林之中,杂乱的草叶被胡乱地拨开,发出簌簌的响声。   谈逸冉从海滩上落荒而逃,心跳却依旧维持在一个让他呼吸急促的速度,许久才压抑下来。   殷朔年给他做裙子?算什么,又是赎罪吗?   他冲进竹林里,扶住一棵竹子,开始猛烈地呕吐。   谈逸冉吐得昏天黑地,空荡荡的胃里痉挛着,一阵接一阵,感觉要把心脏都吐出来。   他本就胃里不舒服,加上过于激动,在看到那件草裙的瞬间,就已经忍不住了。   早上什么也没吃,因此也吐不出什么东西,谈逸冉把额头抵在竹竿上,吐完后又开始咳嗽,咳得昏天黑地。   身上开始变得滚烫,谈逸冉意识到自己要不好了。   他扶着树干,大口大口喘着气。   绝对不能让殷朔年看到……   他如此想着,强撑着站起来,眼前却忽地一黑,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后倒去。   失去重心的那一刻,一双手从身后伸出来,稳稳接住了他。   谈逸冉眼前全是雪花点,隐约感觉到,自己被拉进了一个怀抱。   “昨天就觉得你奇怪。”   殷朔年的声音响起,“好好的,怎么会撞在石头上。”   谈逸冉在他怀里缓了一会儿,尴尬地后退两步,苍白的脸上满是惊慌,脱力地靠在树上。   “你,你怎么跟来了?”   “‘跑两步追上来会怎样啊’,”殷朔年眉头紧锁,模仿他的语气,似乎有些生气,“你说的。”   殷朔年硬拉着他,伸手探他的额头,脸上表情更加难看。   谈逸冉挣开他的手,摇摇晃晃地站定,强撑着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我都说了没事,”他偏过头,“昨天吃太多生肉了而已。”   他把话说得很轻松,殷朔年却不如往常那样,反而更加生气了。   “谁让你吃那么多,”殷朔年沉声道,“我昨天就跟你说过,少吃点。”   谈逸冉本就头昏脑涨,听到这话更是窝火。   “别教训我,我不是你的员工,也不是你的男朋友。”   殷朔年紧抿嘴唇,脸上表情阴沉地可怕。   “我自己会照顾好自己,”谈逸冉借机嘲讽,“不会像某人一样,半夜发烧……”   他话没说完,殷朔年一把拽过他的手腕,沉默地将他拉向溪边。   “喂!”   殷朔年沉默着一语不发,浑身却散发出一种恐怖的气场。谈逸冉的心脏又开始怦怦直跳,紧张得像一只被狼抓住的兔子。   溪水流淌,清澈见底。   殷朔年按着他光滑的脖颈,一手拉着他的胳膊,将他摁在溪边。   “你看看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   谈逸冉一愣,从水中看到一张极其陌生的脸。   他的双颊微微凹陷下去,眼窝深陷,整个人看上去苍白狼狈,一头浅亚麻色的头发搭在肩膀,与那个光鲜亮丽的模特判若两人。   “你昨晚就在发烧,”殷朔年捏着他的后颈,手掌粗糙的血痂划过他的皮肤,“当我是什么?这样抗拒我,就连病死也没关系?”   谈逸冉感受到他手上的力道,心里更加慌乱。   “你神经病吧!莫名其妙发什么火!”   他的话像是彻底点燃了殷朔年的理智,下一秒,殷朔年拽着他的胳膊,将他整个人翻了个面,扑倒在地上,虎口死死抵住他的下颌。   困在当下,他们的理智都已经被折磨得跌到了最低点,显现出从前在社会中不会轻易表现的狂躁。   “殷朔年!”   谈逸冉怒目而视,对上殷朔年愠怒的脸。“你到底在气什么啊?”   日光猛烈,谈逸冉整个人被笼罩在殷朔年的身躯之下。他看不清殷朔年的脸,只觉得身上的人喘息异常剧烈,不断地凑近,呼吸咫尺,就像……   就像是要吻下来。   这是不可能的。谈逸冉心里清楚得很,殷朔年不爱他,怎么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果然,片刻过后,殷朔年收敛起自己心中的怒火,从他面前退开些许。   “昨天我要是找不到你,你就没命了,你知不知道?”   “是我错了,”他转过身,懊悔不已地喃喃说着什么,“当时应该去追救生艇……”   谈逸冉呼吸一滞,微微蹙起眉,“救生艇?”   他不可置信地瞪着殷朔年,一把拉住他的衣领,将他拽回自己身上。   “你刚刚说什么?”   他声音发颤,滚烫的身体开始发抖。“什么意思,是你把我带到这里的?”   殷朔年再次沉默了。焦躁的情绪在两人之间蔓延开。上岛等待救援这么多天,他们心中都压抑着极其沉重的负面情绪,像一颗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发。   “你能不能惜命一些?”   殷朔年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声音沙哑,极力抑制着什么。“为什么总要逞强?生病了自己一个人瞒着,你觉得你的命很轻贱?”   “我轻贱?”   谈逸冉冷笑一声,他挣开殷朔年的手,用力往他胸口来了一拳,“我觉得自己最轻贱的时候,就是看到你和那个人上床的时候!”   殷朔年跌坐在地上,心中的闷痛比胸口更难受。谈逸冉看着他狼狈却依旧冷静的脸,心中的愤怒彻底让他失去理智,他几步上前,将殷朔年摁倒在地上,跨坐上身,紧紧攥住他的衣领。   “我恨死你了,”他眼睛里含着泪,咬牙切齿地发着怒,像只猫一般拱起身体,“殷朔年,我那么爱你,现在我真恨你。”   殷朔年被他勒得喘不过气,却只是任由他在自己身上发泄着怒火,缓慢地抬起手,捏了捏他的后颈。   就像从前在一起时安抚他那样。   温热的手掌贴在肌肤上,谈逸冉忽然一愣,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眼泪也不知何时淌下来,落在了殷朔年的衬衣上。   他缓过劲来,面对殷朔年苍白的脸,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说出了什么隐藏多年的真话,开始慌乱起来。   殷朔年胸前的衣领凌乱不堪,他按着谈逸冉的后颈,将他抱到怀里,轻声说:   “我明白,是我不对,小冉。是我不对。”   谈逸冉与他额头相抵,汗水纠缠之间,他急促地喘息着,胃里一阵翻涌,极力让自己恢复冷静。   “你刚才说什么救生艇,”他紧紧抓着殷朔年的衬衣,“把话说清楚。”   “没什么,不是要紧事。”   殷朔年握住他的手,将衬衣一点点抽出来,从他身上离开。   “既然不想被照顾,那你自己多保重。”   作者有话说:   这本相对来说小情侣吵架会比较硬核,气急了直接动手的那种。这周榜单调整周日不更 第16章 过去·初见   一月六日,凌晨。   谈逸冉蜷缩在洞穴的角落里,身上盖着外套,枕着救生衣。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呼吸都是烫的,但身上又疼又冷,本能地让他缩成一团。   几个小时前,他和殷朔年在小溪边大吵一架,回到洞穴后便发起了高烧。   他自己也说不清是如何病倒的,或许是因为在海水里浸泡了好几个小时,再加上吃的东西不干净,还犯了低血糖。   他从没有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生活过,因此这样连着熬了几天,终于撑不住了。   高烧伴着恶心感,谈逸冉起初断断续续地想吐,到后来,已经什么也吐不出来了。   他冷得睫毛都在颤抖,嘴唇苍白,脸上却泛着异常的红。   头也开始疼。他摸着额头上的血痂,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摔成了脑震荡。   长夜漫漫,他迷迷糊糊地睡了会儿,复又醒来,脑袋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声音,糊里糊涂地,想起和殷朔年吵架时说的那些话。   殷朔年突然发那么大的火,到底实在气什么?   他说的关于海难那晚的事,又是什么意思。   谈逸冉的记忆很混乱,他在海里浮浮沉沉太久,最后的记忆停留在被浪卷进海里的那一刻,之后的记忆像是断了片,完全记不起来。   如果救生艇也发生意外,为什么只有殷朔年和自己在一起?   他想找殷朔年问个明白,但殷朔年始终没有来看过他。   谈逸冉连气恼的精力都没有。发烧的感觉本就难受,烟瘾则让他更加没力气。   他头痛欲裂地撑起身子,将藏在角落的饼干找出来。   还剩下最后一小块,他犹豫了片刻,全都塞进嘴里。   洞穴的石面坚硬冰凉,他勉强填过肚子,侧躺下来,感觉浑身痛得像针扎一般。   他感觉自己快死了。   他艰难地忍受着疼痛,想起昨日发生的事情,又觉得有种解脱的感觉。   他说了那样伤人的话,殷朔年一定恨死他了。   虫鸣声渐起,谈逸冉半睡半醒地强撑着,也不知捱了多久,洞外的天空终于泛起鱼肚白。   天亮了。   谈逸冉裹着衣服,打算出去觅食,却连长靴的鞋带都绑不上,只好作罢,狼狈地拖着鞋带爬出洞穴。   天色透着淡雅的光,潮水涨上来,企图抹除人类留下的痕迹,把他们摆放的SOS冲得七零八落。   殷朔年不在,搭在树杈之间的晾衣架也消失了,沙滩上也没有足迹,仿佛无人存在过一般。   谈逸冉瑟瑟发抖,晃悠着,走到空荡荡的树杈之间。   低矮的丛林里,殷朔年做的遮阳棚孤零零地架在岩石上,空地里的东西散落一地,却不见殷朔年的人影。   潮水未退,谈逸冉披着外套,站在巨大的椰树下,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他好像被殷朔年丢下了。   没关系。谈逸冉在心中嘲笑自己,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他站了一会儿,缓慢地沿着海岸线觅食。他没力气去捅树上的椰子,只能希望再捡到一个。   但大自然并不眷顾误入海岛的人类,谈逸冉剧烈地喘息着,杵着一根树枝,一直走到太阳从云层中升起,依旧没有找到任何食物。   身体头重脚轻,喉咙里干得冒烟。他没力气再往前走,只好原路返回,回到洞穴里,继续躺下休息。   阳光投射进洞穴里,谈逸冉往里挪了挪,绝望地仰躺着,视野中是一片凹凸不平的穹顶。   他动了动胳膊,摸到一块小小的石头,于是捡起来,在身侧的岩壁上比划,缓慢地刻出六条竖线。   在岛上生活的第七天,他第一次感觉自己死期要到了。   如果死前有走马灯,他会想起什么?   视线模糊,眼前青灰色的岩石逐渐变暗,变成一片浅灰的阴影。   或许是烧得迷糊了,他无端想起了与殷朔年初见的那一天。   开学第一天,谈逸冉就把同桌的白校服弄得全是鼻血。   周遭有一股碘酒和消毒水混合的味道,他晕头转向地坐在床沿,一头黑发散落下来,乱糟糟地搭在肩上。   医务室里混乱一片,被打的高年级学生和家属找上来,教务主任急得直擦汗。谈逸冉悻悻靠在床头,任凭对方怎么横眉怒目,他也不看一眼。   又过了会儿,谈家的司机也来解围,拉着教务主任好说歹说。靠着谈父和校长的朋友关系,谈逸冉才不至于第一天就留下个处分记录。   教导主任接了个电话,风风火火的走了,只留下一旁眼神懵懂的同桌,以及给谈逸冉抹药的校医。   谈逸冉的裤脚挽到膝盖,露出白皙的左腿,膝盖上有一片擦伤。   他脑袋晕乎乎的,如果不是同桌坐在旁边扶着,分分钟就能倒在床上。   “小小年纪,长得挺乖,怎么做事这么冲动?”   校医方言口音很重,絮絮叨叨地说了许久,沾着碘酒的棉签一碰到伤口,谈逸冉就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校医从没见过这么怕疼,却还要跟人打架的小孩儿,只好放弃给他仔细抹药,贴了个创口贴,转身便出去了。   病房里只剩下谈逸冉和这个面生的同桌。   他直率地打量着面前的少年,目光掠过他英俊但略显青涩的脸,看向他胸前那片血迹。   这个人似乎有什么魔力,明明长得很高大,存在感却很低,旁人在的时候,似乎没人会注意到他。   “谢谢你,”谈逸冉好奇地和他搭话,“我叫谈逸冉,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木讷地看他一眼,扯了扯被弄脏的衣服,“殷朔年。”   “哦,殷朔年。”   “你别怕我呀,我不会随便打人的,”他努力找些话题,“谁让那人说话那么难听,骚扰我也不道歉,还骂什么‘娘炮’……”   殷朔年没什么表情,认真地看着他。   谈逸冉聊到一半,又说不出话了。   两人就这么相互看着,半晌,殷朔年忽然摸了摸自己的手腕,把一个蓝色的皮筋扒下来。   “你的,”他递给谈逸冉,“刚才你躺着的时候……头发散了。”   谈逸冉道过谢,重新将一头长发扎了起来,在脑后束了一个低马尾。   上课铃响了,殷朔年往门外看了一眼,问谈逸冉:   “回去上课吗?”   “上课?”   谈逸冉内心百般抗拒,即刻就往床头一躺,皱着眉头直吸气。   去不去上课都是睡觉,还不如在这儿睡呢。   他扶着额头,耳边的碎发落下来,整个人罩在宽大的蓝白色校服里,长长的校裤挽到膝盖以上,露出一双白皙修长的小腿。   “不去,”他双手摁着伤口,装出一副病殃殃的可怜模样,“疼死了,走不动,你先去吧。”   殷朔年却很执着,“不行,医生说你晕血很严重,让我陪着你。”   “不用你陪。”谈逸冉只想让他赶紧走。   “用的。”殷朔年毫不动摇。   谈逸冉哭笑不得,便道:“那你背我回去吗?”   他本是打趣一句,却没想到坐在床边的少年沉吟半晌,突然俯身在床沿蹲下了。   “上来吧。”   殷朔年背对着他,回过头说。   少年人像抽条的树,像个成熟的男人那样,脊背已经开始变得宽厚。   殷朔年脱掉了沾血的里衣,只贴身穿一件外套,把衣领拉到下巴。他的头发理得很短,臂力很好,手掌干燥温暖,后颈处能闻到硫磺皂的味道。   怎么会有这样的老实人。   谈逸冉满脸尴尬地贴着他的背,在走廊里一众议论纷纷中,被背回了教室。   隔壁班的学生见殷朔年背着一个长头发的“女生”,激动地在边上起哄。   谈逸冉羞愤死了,万般后悔刚才开的玩笑话,只好把脸紧紧埋在殷朔年的校服里。   在他们相处的八年里,殷朔年背了他无数次。   体育课考试完,谈逸冉仗着叫了他几声哥,殷朔年便把他背回教室;大学校园里,谈逸冉骑在殷朔年背上,笑闹着咬他的耳朵,在夜深人静的林荫道上玩闹。   后来同居了,谈逸冉常常在出差回来后精疲力尽,也是殷朔年轻柔地将他背到床上,给他解开衣扣,一如初见时那样。   弥留之际,当初那些根本不在意的事情,全都涌入脑海。   他不甘于还未获得成就的职业生涯,也想念多年未见的父母。   但同时,他惊讶于自己居然异常想念殷朔年。   真是自讨苦吃,为什么要留恋一个背叛自己的人?谈逸冉想。   高烧使他的意识变得极其混乱,朦胧间,他忽然觉得浑身一轻,后背从冰凉的石头上离开。   他努力抬起沉重的眼皮,洞外白光泛起,被眼前人的肩膀遮蔽了大半。   又是一个清晨了。   谈逸冉稍微侧过脸,贴上温热的脊背。   他以为自己还在做梦,来者的声音却不像记忆中那样青涩。   “别动。”   殷朔年低沉的声音响起,就像在梦中那样,将他背起来。   你来干什么?   谈逸冉想开口,喉咙里却发不出声音。   殷朔年什么也没说,他背着谈逸冉,单膝跪在洞穴的角落里,捡起地上的石头,在岩壁上划下第七条线。   作者有话说:   求一波海星和评论~ 第17章 照顾   一月七日。   海岸线上浮现出粉白色的朝霞,一个身影赤脚走过海浪翻滚的沙滩,背上的男人盖着风衣,泛红的脸颊被缕缕发丝遮掩,面容苍白。   殷朔年双眼熬得通红,手掌上全是血泡。   谈逸冉已经病得浑浑噩噩,沉默地靠着他的肩膀,两条胳膊虚虚环着脖颈,异常的乖顺。   殷朔年攥紧了他的手臂,小心拨开丛林中肆意生长的横枝。   冷淡的光落在谈逸冉滚烫的脸上,他闭着眼,喉咙里发出干呕的声音。   “……看我这样,”他顺了口气,发出了极其沙哑的声音,“你开心了?”   殷朔年不理会他,艰难地往溪流的方向去。   他一直待在废弃的营地里,借着月光生火,已经两晚没合眼了。   制作工具,生火,失败,重来。他反反复复地尝试,一刻未曾停下。   昨晚他冒险进入丛林中寻找合适的木材,却不巧引来了那群野狗,于是生火的进度又被一再拖延。   他知道谈逸冉病得很重,正是因此,才一刻不敢停下。只有成功将火升起来,谈逸冉的病才能缓解,他们也能安全地住在营地里,彻底地安顿下来。   “……去哪。”谈逸冉断断续续地说。   “带你去喝水。”   “谁要你管。”   “我生病的时候,你也管我了。”   谈逸冉的脑袋转不过来,一时想不出反驳的话,只好乖乖闭嘴。   殷朔年背着他穿过竹林,微风吹过,竹叶发出簌簌的声响。他反手拽了拽谈逸冉的外套,不让他着凉。   他们在竹林中穿行,静谧中,谈逸冉迷迷糊糊地又醒了。   “殷朔年,”他阖着眼,说梦话似的,“你是不是还喜欢我?”   殷朔年脚步一顿,风从他们背后吹来,金色的发丝拂过脸颊,像细细密密的吻。   粗重滚烫的呼吸落在耳侧,与从前无数个夜晚一样,让他想起亲吻时香甜的气息。   “怎么,说中了?”   谈逸冉迷迷糊糊地笑,凑到他的耳边,张嘴,咬住耳尖。   呼吸滚烫,伴随着轻微的痛感,殷朔年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   “你病糊涂了。我对你没意思。”   他慌张地抛下一句,将背上的人抱紧了些,继续往前走。   日光渐亮,气温也开始攀升,驱散了清晨的冷气。   殷朔年将他背到溪边,脱下自己的外套铺在地上,而后护着他的后颈,让他躺下来。   “你别动我……”   谈逸冉长发散乱,露出脸上绯红的一片。他紧闭着双眼,唇色苍白,漂亮的眉毛拧在一块儿,难受地发出含混不清的呻吟。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整个人脆弱而灼热。   殷朔年眉头紧锁,开始脱自己的上衣,“别说话,躺好。”   谈逸冉有些生气了,修长的手指伸在半空,无力地推搡他。   “干…什么?”   阳光下,殷朔年脱了上衣,露出一身紧实的肌肉,以及肩膀上被晒伤的皮肤。   他没理会谈逸冉,将衬衫浸在溪水里,打湿之后又拧干。   “别动。”   他轻而易举地按住谈逸冉不老实的手,将湿润的衣服叠成方块,轻轻擦拭他滚烫的脸。   冰凉的湿意贴上来,带着轻微汗味,在脸上磨蹭一番,又向下延伸至脖颈、锁骨。   谈逸冉一张脸烧得发红,嘴唇干得起了皮。殷朔年跪坐在他身侧,仔仔细细地擦拭他的脸,最后把衣服叠放在额头上。   “冷!”   谈逸冉有气无力地抗议。   “抬手,”殷朔年拨开他胸前的碎发,“配合一下。”   他两手拉住谈逸冉的衣角,将贴身的毛衣往上推,堆在胸口。谈逸冉嘴里呢喃着,抬起双臂,任由殷朔年把他的衣服脱下来,露出白皙匀称的身体。   他的身体没有被晒黑,白皙的皮肤上弥漫着病态的、闷热的红,起伏的胸膛暴露在视野之下,平坦的胸前还有几道被树枝划出来的痕迹,就这样被身下的黑色风衣衬着,如瓷一般美丽脆弱。   殷朔年眼神晦暗,贪婪地多看了两眼,转身将衬衣再次浸到水里。   片刻后,谈逸冉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正光着身子,于是下意识地将脱下的衣服抱在怀里,又开始小声哼唧。   溪水很凉,正好可以用来降温。殷朔年将衬衣的水拧干,拉扯着将他挡在身前的手扒开,没收了他拽着不放的衣服。   “唔……”   谈逸冉眼神迷离地抬起手,被殷朔年柔声劝着摁住了手腕,而后被迫抬起胳膊。   殷朔年叠好浸湿的衬衣,将他上身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   腋窝、锁骨、胸膛,再向下到小腹,动作非常熟练。   这种事情,他以前没少干。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惯着谈逸冉成了他的生活常态。   同居的时候,谈逸冉常常趴在沙发上看晚间电视剧,他便拿着毛巾过来给他擦脸、换睡衣,再把他抱到床上去。   又或者是做过之后,谈逸冉总嫌弃自己身上黏糊,却又懒得下床洗澡。殷朔年也会帮他去浴室拧毛巾,再将他全身干干净净擦过。   整个过程中,谈逸冉连动也不动一下,通常是被殷朔年按着翻来翻去。他也不害羞,大喇喇躺着,随便殷朔年怎么摆弄他。   殷朔年总记着这些事,但在谈逸冉看来,或许只是些不放在心上的琐事罢了。   他收回心神,快速地将谈逸冉身上擦一遍,将他落在胸前的长发拨开,又牵起他的手,手心手背都擦拭过。   这样来回了几遍,谈逸冉身上总算没有那么烫了。   他的睫毛扑闪着,勉强睁开眼,在看清殷朔年疲惫的面孔后,瞳孔短暂聚焦了几秒。   树影摇晃,诡谲的阴影落在两人赤裸的身体上。   谈逸冉没动,眼中迷茫一片,似是还有些不清醒。   殷朔年挪开视线,扶着他的后颈,让他靠着树干坐起来。   谈逸冉歪斜着靠在树边,上身赤裸,长靴裹着长裤,鞋带散乱。   “怎么还穿那么长的靴子。”   殷朔年给他系好鞋带,转身用手捧了一汪清水。   “喝了。”   谈逸冉瞥他一眼,喉咙动了动,“我穿什么是我的自由。”   殷朔年单膝跪地,双手捧着溪水,伸到他面前。   指缝间,水珠一点点渗出来,淌到他的腿上。   宝贵的水资源是不能被浪费的。   谈逸冉垂眸,犹豫片刻,迟钝地倾身下来,把脸埋进他的手掌间。   殷朔年的手掌很宽大,谈逸冉整张脸都快埋进去,碎发落在手边,有些发痒。   他的嘴唇一张一合,在手心留下密密麻麻的触感。   就像是在轻柔地吻。   殷朔年低头看着他,谈逸冉半垂的睫毛扑闪,干燥的嘴唇在浸润后重新变得红润。   他从殷朔年手掌间抬起头,水珠从唇角滑落下来。   或许是还有些头晕,谈逸冉喝过水便闭着眼躺下了,眉心紧蹙着,紧紧抱住自己的毛衣。   殷朔年跪在他身侧,看了一会儿,眼神逐渐变得温柔。   “小冉。”   他缓缓伸手,在谈逸冉光滑的侧脸滑过,指腹在丰润的嘴唇上摸了摸,流连于他那双英气的上挑眉。   他初见谈逸冉时心中便想,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漂亮的男生呢。   谈逸冉平日娇气又自负,但骨子里是个特别坚强的人。就像当初提分手那样,一旦决定了一件事,就绝不会回头。   也只有在这样生病的时候,他才会露出乖顺迷茫的表情,撒娇地问“你是不是还喜欢我”。   殷朔年静静的看了许久,不禁俯下身去,吻了吻他的左眉。   整个上午,殷朔年一直守在谈逸冉身边,将渗着凉水的衬衣敷在他额头上,过十分钟换一次,谈逸冉的体温总算降下来。   殷朔年松了口气,费力地给他穿上衣服,将他从地上抱起来。   谈逸冉身上不烫了,将醒未醒,下意识环着殷朔年的脖子,嘴里不知在嘟囔什么。   “已经没事了,”殷朔年低声安抚着,“我带你回去。”   谈逸冉的睫毛颤了颤,睁开眼,愣怔地盯着某处。   殷朔年左手抄着他的膝弯,右手环过他背后。谈逸冉怔怔看着殷朔年右臂上的疤,伸出手摸了摸。   他小声地说了句什么,侧头埋在殷朔年怀里。   殷朔年没听清。   他沉默着,穿过竹林,抱着谈逸冉往回走。   头顶高大的树林遮蔽着阳光,落在谈逸冉垂下的眼帘上,如同许多年前初见时那样。   开学第一天,他趴在教室最后一排的座位上补觉,忽然被一阵动静吵醒,抬眼就看到了满脸是血的谈逸冉。   他留着一头齐肩的黑发,一双剑眉英气俊美,嘴唇和眼睛却像女孩子一样漂亮。   这个少年的灵魂干干净净,闯入了静谧蒙尘的破败小城里。   他身上似乎有什么让人着迷的魔力,让殷朔年永远挪不开眼。   殷朔年曾发誓要一辈子将他保护在身边,但那件事过后,他看到谈逸冉回到家庭,回到本就应该属于他的,光鲜亮丽的阶级里。   一瞬间,解释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根本说不出来。   于是谈逸冉红着眼,拉着行李箱离开了。   回到洞穴,殷朔年将他用风衣裹着,轻柔地放下,又在他身边留下了一盘洗干净的浆果,转身离开。   “……你去哪?”   谈逸冉突然醒了,有气无力地问。   殷朔年扶着洞口的岩石,并未回答,径直跳下洞口。   他快步往丛林中去了,越走越快,最后小跑起来。   他追着太阳的影子,快步跑回营地,扫开那些用废的材料,将湿漉漉的衬衣往树杈上一扔,在地上坐下。   生火用的木板上全是失败留下的黑印。   他沉默地坐了片刻,忽然想到了什么,起身在那堆木材中翻找起来。   半晌,他从一堆木头中找出两片竹子,一根有碗口粗,另一根则正好能握在手里。   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   殷朔年沉吟半晌,掏出折叠刀,将那竹子立在地上,用力向一端砍了下去,手心传来钻心的疼痛。   刀刃在竹竿上留下一个小小的豁口。   殷朔年不断重复着挥砍,等到他将两根竹子都一分为二,手掌已经满是鲜血。   持续的钝痛并未让他停下动作,他将粗的那根竹片搁在腿上,拇指抵着刀背,在竹片上深深刻下一条凹痕。   时间在不断重复的动作中流逝,竹片坚硬,就算有一把刀,却依旧要花费很多时间。   黄昏时分,竹片上终于刻出了两毫米宽的凹痕。   殷朔年攥着细竹片,紧扣在凹痕之中,将粗竹片放在平坦的岩石上,开始来回拉锯。   这个动作比用木弓花费的力气更大,殷朔年强忍着手掌钻心的疼痛,死死按住粗糙的竹片,肌肉紧绷,快速地重复着拉锯动作。   大约四百多个来回后,凹痕两侧堆满了黑灰,就在那些黑灰之下,冒出了一星火苗。   殷朔年动作一顿,立刻抓了一把引燃的干草,拢起手掌,奋力将那火星吹亮。   深灰色的烟冒了出来,片刻后,手中的干草也冒起了黑烟。   浓烟滚滚,像一团黑色的生命,在殷朔年掌中越来越滚烫。   一瞬间,红色的火焰陡然升起,在火红的夕阳下跳跃,点燃了冰冷的空气。   作者有话说:   恭喜殷总生火成功!   画了开头画面的图,放在wb了 第18章 过去·同桌   朦胧间,谈逸冉又闻到熟悉的硫磺皂味道。   ——“你在听什么?”   自习课上,班上吵吵嚷嚷的闹成一片,坐在前排的几个女孩子在递纸条,窃窃私语地笑着。   谈逸冉不想写作业,无聊地撑着脑袋,偶然间瞥见坐在一旁的同桌。   窗外阳光明媚,在两人的课桌上切割出泛光的一角。   高一已经开学一周了,谈逸冉总共没见自己的同桌说过几句话。   他们的座位在最后一排,谈逸冉本以为自己能分到一个好玩会闹的同桌,没想到这位竟是个无聊透顶的好学生。   好学生上课认认真真听课,虽然从不主动回答问题,但课本上总是记得满满的;下课时间,别人都在聊天疯玩的时候,他也不怎么动弹。偶尔会一个人下去打篮球,其他时间,不是趴着睡觉,就是坐着看书——看的还是些自然界科普读物,铜版纸制,厚厚的一本,还是全英文,也不知是从哪里弄来的。   谈逸冉玩性大,奈何这同桌像座山似的,总是将他和外界隔绝开。他偶尔和前桌说个笑话,似乎也是对这位学霸同桌的打扰。   因此,当他发现殷朔年边听mp3边写作业的时候,心中立刻升起了好奇。   他朝殷朔年笑了笑,伸手将他的mp3从校服口袋里夹出来。   那是个小巧的长方形黑色播放器,上面显示一行像素字。   ——《沉默孤岛》电影原声带。   殷朔年愣了一下,摘下左侧的耳机,递给谈逸冉。   “听吗?”他罕见地发出邀请。   谈逸冉充满好奇,接过耳机,塞进耳朵里。   悠扬的小提琴乐从耳机中传出来,一瞬间将人拉到沙漠中,黄沙漫漫,满目萧瑟。   “我以为你会喜欢听民谣的,”他凑过来,小声朝殷朔年说,“这是什么电影?”   殷朔年眼睛亮了一下,却又犹豫了一会儿,小声向他解释:   “是一个……老电影,文艺片。”   他说了两个主演的名字,谈逸冉忍不住小小惊呼了一声。   “你说唐樘?是那个演《追凶》的唐樘吗?”   他也一下来了精神,“我看了好多悬疑犯罪片,最喜欢的就是他演的!”   殷朔年脸上露出茫然的神色,他静静看了谈逸冉许久,那双深邃的眼睛里似乎有许多复杂的情绪。   最终,他说:“我……不看悬疑片,只是很喜欢这两个主演。”   他少见地转了转笔,莫名地很紧张。   “那我们也算是同好了,”谈逸冉简直是找到了知己,“老电影真是很好看啊!我朋友总说我土,明明是她自己没品位。”   殷朔年扯了扯嘴角,面对他突如其来的热情有些羞涩。   “不过我看悬疑片比较多,”谈逸冉说,“你说的这个,我还没看过呢。不过演员听上去很厉害呀。”   提起自己喜欢的演员,殷朔年的话也逐渐多了起来,两人凑在一块儿小声聊天,殷朔年还给他听自己的mp3,至于作业之类的,早忘到脑后了。   他们聊了大半节课,最后被站在后门巡视的班主任抓了正着,双双站出去罚站。   老师的训斥并没有打消谈逸冉的热情,他依旧开心得不得了,罚站的时候,还邀请殷朔年去他家看电影。   走廊里的阳光斜斜照进来,落在殷朔年的脸上,照得他那双眼睛格外的清澈。谈逸冉站在他身边,还能看到他脸上细小的绒毛。   见惯了他趴在桌上睡觉的样子,这样一看,眼睛深邃,鼻梁高挺,倒是长得非常英俊。   “约定好了哦,”谈逸冉觉得殷朔年越看越顺眼,忍不住笑起来,“周末来我家。”   周末下午,谈逸冉从父母的房间里偷偷搬来投影仪,连好笔记本电脑,坐在床上等殷朔年来。   这是他第一次邀请朋友来新家做客,父母常年出差不在家,保洁阿姨周末也不来,只留下他一个人待在空荡荡的大房子里,实在是无聊得很。   到了约定的时间,殷朔年准时敲响了他家的门。   谈逸冉冲到门口,就见殷朔年穿着一身宽松的蓝色卫衣和休闲裤,兜帽遮掩着他的肩膀,刘海耷拉着,看上去比在学校时平易近人了许多,就像邻居家的大哥哥一样。   两人面对面的时候,还能闻到一股淡淡地洗衣粉的香味。   “欢迎欢迎。”   谈逸冉笑盈盈地去拉他的手,带他进了门,从冰箱里扔给他一瓶冰牛奶。   殷朔年反应很局促,却对他家的房子很好奇,小心翼翼地四下打量。   谈逸冉不懂得如何招待客人,将几大包薯片全都扔在床上,又拿来几个玩偶抱枕,最后兴奋地跳上床。   他们说好了,今天要一起看《追凶》。   殷朔年小心翼翼地,在他床沿坐下。谈逸冉打开投影仪,拉上窗帘,巨大的屏幕投影便出现在整面墙上。   这是个关于追寻连环杀人案案犯的故事,大反派是个影帝老前辈,而他们共同喜欢的演员则扮演了凶杀案中唯一的幸存者,当年他也因为这个配角的角色获得了大众的认识。   谈逸冉已经看过几遍,却看得津津有味,殷朔年则坐在一旁,默不作声。   看完全片后,谈逸冉兴奋地凑上来:   “怎么样?说好看吧!”   殷朔认认真真地思考了一会儿,评价道:“我觉得唐樘不适合这个角色,让他爱人来演,应该会更合适。”   “你怎么能这么说,我觉得他演得很好啊!”   谈逸冉先是有些生气,接着又觉得疑惑,“爱人?他结婚了吗?”   十几岁的小孩,对上个世纪的娱乐八卦并不了解。   殷朔年脸上也呈现出茫然的表情,他看着谈逸冉,欲言又止了许久。   “你不知道他是…那个吗,”他张了张嘴,“我还以为,你也是……”   谈逸冉一头雾水,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什么是不是的,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殷朔年尴尬地红了脸,摆摆手,不说了。   电影片尾的音乐响起,逐渐落幕。   阳光的暖意逐渐消解,身下柔软的大床也变得坚硬无比。   谈逸冉浑浑噩噩地翻了个身,后背磕到了角落里的救生衣,醒了过来。   他捂着脑袋坐起身,隐约记得自己被殷朔年背上背下,却又想起了许多高中时的事情,一时不知道是自己在做梦,还是殷朔年真的来过。   或许是睡糊涂了,他竟什么也记不清发生了什么,记忆朦朦胧胧的。   直到他摸到洞穴墙壁上新刻下的那条划痕,以及手边那盘新鲜的浆果后,才终于确定,殷朔年真的来过。   洞外已经天黑了。   谈逸冉觉得身上滚烫的感觉缓解了不少,但还是昏昏沉沉的,于是抄起塑料瓶猛灌了几口水,又机械地把浆果塞进嘴里。   进食过后,他撑起身子走到洞口,缓慢地爬下去。   月光落在静谧的海滩,隐约能看到几天前用石子摆的求救标志,歪歪扭扭的,已经认不出来了。   谈逸冉披上外套,从逼仄的洞穴中爬出来,赤脚在海滩上站了许久,蹲下身,将那些被冲歪的石头一颗颗放回去。   生病使得他的反应变得很迟钝,谈逸冉长发披散,蹲在地上,浑浑噩噩地摆了几块石头。   他仔细将石子按进沙坑里,忽听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   他想起上次在夜里见过的野狗,立即转过身,看到的却是殷朔年。   殷朔年赤裸着上身,疲惫地走到他跟前。   “吓我一跳。”   谈逸冉松了口气。他的嗓子还是沙哑的,艰难地站起身,拍拍裤子上的沙砾,将散乱的头发拨到脑后。   他想起自己前天说的那些话,也知道这次能熬过来多亏殷朔年,正想着要不要道个歉时,殷朔年却忽地拉住了他的手。   谈逸冉转过身,对上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心中一颤。   “你怎么了?”   他觉得自己摸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立刻低头看向殷朔年的手,窒息感顿时涌了上来。   殷朔年手腕一翻,遮住手掌的伤痕。   “跟我走,”他轻声说,“有东西给你看。”   谈逸冉倒退了一步,还是难受地吸了几口气,蹲在海边,洗掉一手的鲜红。   “走不动。”他瘫软地坐回地上。   殷朔年无奈叹了口气,背对着他蹲下。   “上来。”   凌晨。   弯月悬于夜空之中,谈逸冉一语不发地了搂着殷朔年的脖子,任由他背着自己,往丛林里去。   殷朔年托着他的膝弯,沉默地走着。   在生病的这段时间里,谈逸冉回想了许多以前的事。原本那些尘封多年的回忆,在他抛去工作、前途、都市生活后,一股脑地涌了上来。   以至于现在面对殷朔年,态度也稍微缓和了一点儿。   往里走了许久,他昏昏沉沉地半睁着眼,问殷朔年:“你不生我气了?”   殷朔年拨开树枝往里走,过了许久才答:“本来就没生你气。”   “是吗,”谈逸冉不依不饶地劲儿又上来了,“那你恨不得把我摁进水里淹死。”   “我没有。”   “你告诉我你在气什么。”   殷朔年颇为烦躁地答道:   “我气你不要命。”   谈逸冉沉默了。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抬头望着前方黑洞洞的丛林。看着看着,他的眼皮越来越沉,脸颊贴上殷朔年的肩膀,迷迷糊糊又睡了。   片刻后,殷朔年唤了他一声。   “小冉。”   谈逸冉难受地睁开眼,火红的颜色冲进他的视野,让他瞬间屏住了呼吸。   黑暗中,殷朔年的侧脸被映成鲜艳的红色,深邃的瞳孔里,倒映着一团颤抖的火苗。   树影摇曳的丛林之间,杂草都被铲除了,露出开阔的废弃营地。营地正中间,一团篝火在黑暗中照亮了几米开外的所有事物。   人类的文明破开大自然强大而无法撼动的威慑力,在这一刻,拯救了两个被抛弃的绝望灵魂。   火红色的光芒跳跃闪烁,在这片无尽的黑暗中撕裂出一个豁口,滚烫的颜色映在两人凑得极近的脸上。   殷朔年侧过脸,红光在他脸上勾勒出锋利的光芒。   “我说过,会让你活着的。”   谈逸冉怔怔看着眼前的一切,一双跳动着火焰的眼睛里,淌出了泪水。   一月八日,在岛上生存的第八天,他们终于有了火。   作者有话说:   电影和演员都是我另一本《奶糖》的设定~真的很喜欢拉他俩来客串   基本有回忆线内容的我都会在章节标注,这样方便大家回来找 第19章 吃饭   破旧的易拉罐被架在火堆上,罐子两侧嵌着前人留下的挂肉的钩子。这些都是废墟里翻出来的垃圾,殷朔年把它们改造了一下,做成了一个简易的烧水壶。   里面盛着即将煮沸的溪水,正冒着热气。   谈逸冉抱膝坐在这温暖处,无心去想任何事情。此时,他愿意在这个火堆旁边待上一辈子,再也不要回到那个阴冷的洞穴里。   殷朔年的手心磨出了好几个血泡,他用淡水冲洗干净伤口,疲惫地在谈逸冉身边席地躺下,几乎是合眼便睡着了。   跳动的火光映在谈逸冉脸上,他看了一眼躺在身侧的殷朔年,瞧见他下巴上冒出的胡茬。   火光太亮,谈逸冉挪了挪身体,用影子给他挡住刺眼的光亮。   殷朔年的疲惫肉眼可见,谈逸冉不用想也知道,他这几天一定是不吃不喝,一直在研究怎么生火。   自己又成了被照顾的那一个。   这两年来,殷朔年也会这样照顾那个人吗?还是有了新的伴侣?   谈逸冉忽然想通了什么。   既然他和殷朔年已经分手,殷朔年也不再对他有什么感觉——最多也只是愧疚。他们的相处大可坦坦荡荡。只是在岛上相互帮助生存下去而已,不用想那么多。   他盯着殷朔年打了一会儿呆,罐子里烧的水开了,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他刚准备身上去提,刚才还在睡觉的殷朔年忽然睁开眼,翻身起来,熟练地用衣角包裹住铁钩,将煮开的水倒进洗干净的贝壳里。   “小心烫,”他甚至连眼睛都没完全睁开,“吹凉些再喝。”   谈逸冉茫然地捧着脸大的贝壳,还想说些什么,殷朔年一闭眼,又翻身睡下了。   谈逸冉缩在篝火边,喝了一罐子热水,迷迷糊糊地睡了一晚。   日出东山,又是个炎热的大晴天。   他第一次在丛林中席地而睡,起初还担心着会不会有虫子爬到身上、会不会有野兽来,奈何火堆实在是太温暖,没多久便睡着了。   喝过热水后,在睡梦中出了一身汗,早晨起来时已经好了许多。   日上三竿的时候,谈逸冉终于完全醒过来。丛林里的空气很湿润,薄汗黏在身上,特别不舒服。   篝火堆里还燃着火焰,他摸到手边几根干燥的树枝,便顺手添了把火。   “早。”   殷朔年坐在他身后不远处,挽着袖口,手中拿着一根指节粗的木棍,不知在做什么。   谈逸冉退烧了,意识也清醒了许多。   回忆起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他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胡话,但殷朔年双眼通红的模样,他记得很清楚。   因此,再面对殷朔年的时候,他倒是没那么抗拒了。   “你在做什么?”   他走到殷朔年身边,见他正用折叠刀费力地劈砍木棍横截面,试图将它劈开一个十字切口。   “火炬,”殷朔年把手中的东西放下,“一时做不好的。你好些了?”   他抬手想要摸谈逸冉的额头,被躲开了。   “好了,”谈逸冉莫名有些紧张,“谢谢。”   树影摇曳,谈逸冉从殷朔年面前离开,环视四周。   丛林环绕四周,两侧有高大的木本植物,遮蔽着阳光。这片空地很开阔,微微朝海岸的方向倾斜,午间也有半边面积能被阳光照射。残破的遮雨棚在空地东北角,依附着坚硬粗壮的树干。若要建一个草屋,也是完全足够的。   谈逸冉四处逛了逛,身上依旧没什么力气,于是裹着衣服回到火堆旁,坐在石头上休息。   殷朔年从他身后走过,径直往海边去了。   “你去哪?”   谈逸冉瞧着他的背影,有气无力地问了一句。殷朔年没听见,手里拿着空塑料瓶,钻进丛林。   谈逸冉打了个呵欠,抓了一把乱糟糟的长发,觉得浑身黏糊糊的,不太舒服。   烟瘾犯了,浑身都没什么力气。他想去洗个澡清醒一下,但殷朔年走了,他必须得看着火堆。   他百无聊赖地坐了会儿,从一旁的棕榈叶下扒出一堆工具材料。   木弓、木棍、干草、竹竿,还有那条没编完的草裙,以及殷朔年的钱包。   谈逸冉盯着那个钱包看了许久,总觉得款式很眼熟,一时好奇心涌起,便想打开看看。   也不知道殷朔年出门带了多少现金。   他好奇想看看里面有些什么,却又害怕被殷朔年误会自己在乎钱。内心挣扎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没有打开,转而拿起了放在一旁的生火工具。   火堆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谈逸冉抓着木弓端详了一会儿,又想到上次生火出丑的事情,心中万般不甘心。   殷朔年能做到的,他凭什么不能?   他想了想,忍痛将长筒靴的鞋带拆了,折成两段,绑在木弓上,又挑拣出木板,准备妥当。   正式开始之前,他特意往殷朔年离开的方向张望,确定对方离开后,笨拙地摁住木棍,开始费力地钻火。   海滩。   衣裤被随意扔在礁石上,殷朔年赤裸的身体呈现在日光之下,水珠从脸侧流下来,淌过结实的胸腹,没入小腹。   被海水冲洗过的身体有些干燥,手上的伤口也隐隐作痛。   他随便洗了会儿,心里挂念谈逸冉,于是捡了些螃蟹扇贝之类,兜在衬衣里,穿上长裤回了营地。   他回到营地,就见谈逸冉盘腿坐在角落里,一脚踩着木板,双手握住木棍和木弓,正在用一种极其变扭的姿势搓地上的木头。   殷朔年一愣,虽然没明白他想要做什么,但还是下意识地问:   “要帮忙吗?”   谈逸冉转过头,额上渗着汗水,一双眼睛竟是泪汪汪的。   “不要。”   他咬牙切齿地瞪了殷朔年一眼,转回身,继续努力地旋转木棍。   谈逸冉起初只是想拿着玩一玩,但一想到上次把草绳绷断的窘事,越想越在意,不知怎么就和这东西杠上了。他弄得自己大汗淋漓,手掌都搓破了,一点儿火星子都没生出来。   殷朔年瞧了一眼,转身将螃蟹和扇贝扔进正在烧水的易拉罐,还用折叠刀剜下一些吃剩的椰肉。不过多时,一股奶香和鲜味混杂着,飘到谈逸冉鼻子里。   谈逸冉咬牙切齿地吞了口口水,将木棍对准凹槽,加快了摩擦速度。   “真不用帮忙?”   殷朔年用一根洗净的树枝搅动“锅”中的食物,余光瞥向一旁的谈逸冉。   清香扑鼻的纯天然海鲜餐,对一个饿了几天肚子并且许久没吃熟食的人类来说,实在是太有诱惑力了。   谈逸冉瞥了一眼咕噜噜冒着泡泡的易拉罐,顿时气得快要哭出来。   他生气的样子实在可怜,昨晚刚哭过的眼睛还泛着红,长发披散,红润柔软的嘴唇还不住地发抖。   殷朔年看了半晌,起身走到他身后,一把握住他的手。   “别钻牛角尖,下次教你。”   他在谈逸冉身后蹲下,抽出他手里的木弓,将那绑得乱七八糟的鞋带取下来。   “谁要你教!”   谈逸冉颓丧地抓了把头发,伸着两条腿,懊恼地坐在地上。   他早就不是那样暴躁的孩子性格了,或许是因为被困在这里的缘故,沉淀了两年多的成熟外面又被撕开,露出里面依旧执拗的内心。   “好,不教。我会就行了。”   殷朔年今天似乎格外有耐心,绕到他身前蹲下,帮他把鞋带重新绑回去。   他弯腰低头,赤裸的肩背上还残留着水珠。   谈逸冉被迫只能盯着他的脊背看,他的身上被树枝划出很多细小的伤痕,手臂上的疤像蛛网一样,蓝紫色的青筋从伤口下爬出来,在阳光下格外刺眼。   谈逸冉正看着,殷朔年忽然抬眼,与他四目相对。   “谈逸冉。”   他突兀地叫了谈逸冉的名字,一双深邃的眼睛在阳光下呈现出棕色。   “怎么。”   “你这两年到底抽了多少烟?”   谈逸冉吸吸鼻子,下意识闻自己身上,并没有闻到丝毫异味。   他躲避着殷朔年的目光,“和你没关系。”   殷朔年盯着他看一会儿,又低下头,继续帮他系鞋带。   或许的确是没烟抽的原因,谈逸冉觉得自己最近的脾气确实十分暴躁。   他盯着殷朔年带着水汽的身体看了一会儿。   视线跟随水珠滑过后颈、锁骨、胸膛、手臂,心里的焦躁逐渐消退许多。   “……不是要合作吗,”他语气缓和下来,“现在要做什么?”   殷朔年熟练地在他即膝的长靴上打了个蝴蝶结,闻言略显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谈逸冉目光躲闪,被看得发毛。   “我都用过你生的火了,当然只能答应你,”他收回腿,不耐烦地往后挪,“你总是看着我做什么!”   殷朔年收回目光,拉着他站起身。   “我会约法三章的,”殷朔年说,“只是活下去,不会做别的。”   “我也是啊,”这话莫名让谈逸冉有些恼,“你觉得我还会做什么?求你跟我复合吗?”   殷朔年被阴阳怪气一顿,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换了个话题。   “走吧,去囤点食物,”他说,“这几天都不要再离开这里了,先搭个能睡觉的地方。”   “我想去洗澡。”   “不行,你病还没好,小心着凉。”   “……”   两人沉默对峙了许久,谈逸冉瞪着面无表情的殷朔年,最后还是败下阵来。   “好吧,”他不耐烦地将头发挽起,愤愤不平地将树枝簪在头上,“那你说,现在干什么?”   殷朔年指了指火堆上的易拉罐,“吃饭。”   火堆外侧是几根坚硬的引火木,支撑出一个相对牢固的三角形,里面则是一些干燥的灌木树树皮、草叶、小树枝。   谈逸冉盯着架在木头上的易拉罐,看着那些螃蟹肉浮浮沉沉,不知道吞了多少次口水。   殷朔年隔着火堆,坐在他对面。   谈逸冉再一次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殷朔年看在眼里,竟是忍不住低下头笑了。   “笑什么,”谈逸冉冷冷瞥他一眼,“我病了几天,饿了很正常吧?”   殷朔年拿来两根草绳捆住钩子,把易拉罐从火堆里拉起来,一股脑将里面的东西倒进贝壳里。   椰子海鲜汤。   掰成两半的小螃蟹、海螺、扇贝肉、椰肉片……没有任何作料,却散发出诱人的清香。   “我要分餐。”谈逸冉抗议。   贝壳里盛着热腾腾的野生美食,殷朔年从用剩下的柴火堆里挑了两根树枝,掰断,递给谈逸冉。   “就这一个碗,”他努力想要把易拉罐放回原位,小小的罐子却无法保持平衡,“要不你别吃。”   谈逸冉嘴角抽动,最终还是没忍住,把“筷子”伸向谈逸冉面前的贝壳里。 第20章 过去·电影   谈逸冉第一次吃殷朔年做的菜,就是一道海鲜汤。   他们读书的地方是个内陆小城市,谈逸冉是从沿海搬过来的,最喜欢吃的就是海鲜。   谈逸冉很小的时候,谈父总是惯着他,各种海鲜有多少吃多少,结果把胃吃坏了,为此父母还大吵一架。   上了高中,他的饮食也被父母通过做饭的阿姨远程把控,一个月只能吃一顿海鲜,不能每天大鱼大肉,家里的冰箱里也不能有碳酸饮料。   谈逸冉有时候馋得没办法,又不会做饭,只好省着零花钱,偷偷出去吃好吃的。   某次,他在吃了四天食堂的饭菜后对殷朔年大吐苦水,殷朔年看着他可怜巴巴的样子,忍不住说:   “周末来我家吧,我做给你吃。”   结识了殷朔年之后,谈逸冉基本每天都和他一起放学,从教学楼一直走到学校对面的CD店里,在各种CD中挑挑拣拣一会儿,等谈逸冉家的司机来了,两人才道别。   谈逸冉很喜欢这个新朋友,面对这个稍显木讷的男生,他总是有很多话想要说。因为无论他说多少,殷朔年也不会烦。   最重要的是,殷朔年似乎没有其他朋友。只要谈逸冉想要找他,任何时候都不会落空。   他们认识了一个月后,谈逸冉第一次来到了殷朔年的家。   破旧的老小区隐匿在城市的角落里,谈逸冉费劲儿地爬上一个陡峭的斜坡,按照殷朔年给的地址,找到对应的单元楼,气喘吁吁地往上爬。   单元楼的底楼堆满了蜂窝煤,铁门那头亮着灯,传来噼里啪啦打麻将的声音。   他穿着一身刚干洗过的新衣服,和周遭蒙尘的一切格格不入。   楼道里也是昏暗的,谈逸冉有些害怕,扶着墙壁往上挪,抬头看了眼头顶的灯泡,便用力拍了拍手,灯依旧不亮。   “你在干什么?”   一个声音从楼梯转弯处传来,谈逸冉吓得往后退,被殷朔年眼疾手快地抓住了手。   两人十指相扣,殷朔年抬手拉了一下从墙壁上吊着的拉环,头顶的灯泡瞬间便亮了。   谈逸冉瞬间浑身都卸了力气,拽着他的胳膊,进了屋里。   殷朔年的外婆打麻将去了,家里只有他一个人,谈逸冉好奇地站在客厅里,四下打量这间老房子的布局,觉得新奇不已。   三室两厅,客厅与餐厅之间有玻璃屏风隔开,上面刻着许多漂亮的人物国画。   “这是你的房间吗?”   谈逸冉探头看了眼最里面的房间,干干净净的,桌上堆着作业和一个随身听。   殷朔年在厨房忙活,听不清楚他在问什么,大声回答:“你随便看看,我桌上有CD听,再等十分钟。”   “哦。”   谈逸冉摸了摸玻璃屏风上的人物画,百无聊赖地在房间里转了一圈,踱步到殷朔年的书桌前,拉开椅子坐下了。   桌上摆着一个款式老旧的CD随身听,几张CD插在书架里,都是现在的年轻人不会听的歌。   谈逸冉没用过这种随身听,随意抽了一张CD放进去,戴着耳机捣鼓半天,总算有了声音。   大提琴配钢琴伴奏,又是《沉默孤岛》的原声带。   翻开专辑封面看了一眼,上面只有电影题字,以及两个模糊的人影。   他抱着腿蜷缩在椅子上,默默地听了许久,忽然觉得心里特别难受。   “该吃饭了。”   一只手伸过来,摘下他右耳的耳机。   空气里弥漫着海鲜汤的香味。   谈逸冉转过身,吸吸鼻子。“这个电影说的是什么?”   殷朔年的目光在专辑封面停留了一瞬,脸上露出尴尬的神色。   “没什么,”他将谈逸冉从座椅上拉起来,“不是悬疑片,很无聊,你不会喜欢的。”   “可是你喜欢啊。”谈逸冉一脸茫然。   殷朔年沉默不语。   “那……我们下次一起看吧,”谈逸冉继续说,“来我家。”   “不了,”殷朔年似乎很抗拒,“我看过很多次,不想看了。”   五分钟后,殷朔年的外婆打完麻将回来了。   殷朔年的外婆是个很普通而和蔼的老太太,见到谈逸冉便拉着他聊了几句,吃完饭便又继续下楼找老人们玩儿去了。   谈逸冉吃着桌上殷朔年做的美味海鲜汤,却无心惊叹于好友熟练的厨艺。   他感觉,殷朔年有事瞒着他。   吃过饭,殷朔年问他要不要去后山上走走,谈逸冉兴致缺缺,但因为吃得太饱,还是答应了。   两个少年出了门,穿过单元楼下的小花园,上了紧挨着家属院的后山。   十月深秋,山上已经开始落叶了。   谈逸冉爬不上陡峭的山路,一路上靠殷朔年拉着,两人才穿过一片荒芜的树林,登到这个小山的山顶。   上午刚下过雨,整个城市都笼罩在朦胧的水汽中。   殷朔年站在谈逸冉身后,看着远处半山腰的寺庙,爬山后急促的呼吸落在谈逸冉身上。   朦胧细雨中,远远传来空旷的钟声。   谈逸冉还在想吃饭前的那件事,兴致缺缺,看了会儿风景便要下山,说要回家写作业。   殷朔年或许也看出了什么,但他什么也没说,送谈逸冉去街上等司机来接。   司机快来了,殷朔年手里拿着带给谈逸冉回去吃的几个蒸螃蟹,站在他身后,犹豫了很久,开口说:   “本来……想留你下来吃晚饭的。”   谈逸冉忽然有些不爽。   为什么提到自己喜欢的东西要躲躲闪闪?朋友之间还需要什么保留吗?   “再说吧。”他闷闷答道。   回到家里,谈逸冉把挎包一甩,径直进了父母房间,把投影仪和笔记本电脑全都搬出来,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他盘腿坐在床上,搜到《沉默孤岛》的影片资源后,把电脑连上投影仪。   他倒要看看,殷朔年瞒着他什么了。   黑暗的房间里,墙上投射出繁体的片名,熟悉的音乐声响起。   起初,谈逸冉并没有发现这部电影有什么特别之处。正如殷朔年所说,这不是他喜欢的类型。没有紧张刺激的情节,也没有打斗与追逐,有的只是一个离婚的男人去沙漠旅行的无聊故事。若不是电影的镜头和画面都非常有美感,他一定会打瞌睡的。   剧情进展到四分之一时,谈逸冉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男人和旅馆前台的少年之间,似乎有什么隐秘而强烈的情愫。   那是十几岁的高中生不曾接触过的东西。   男人颓丧地倚着走廊的墙壁,他抓着男孩纤细的手腕,凑近了,微微偏过头,嘴里的烟凑近男孩手中的火柴。   小小的火苗抖动着,将两人的脸庞映得通红。男人掀起眼皮看了少年一眼,带着一种怪异的疑惑。   那眼神,似是突然发觉了什么,内心却充满了疑惑。   这让谈逸冉想起了殷朔年。   剧情继续发展,谈逸冉坐在床上,看着男人在巨大的荧幕中流连于沙漠的风光,他的心思却不在风景上。   直到某个醉酒后的晚上,少年在房间里陪他喝酒,听他诉苦。   最后,两人在水到渠成的暧昧气氛中,滚到了床上。   一时间,亲吻和欢爱声充斥着狭小的旅馆房间,同样也在谈逸冉的卧室里回荡。   谈逸冉看着纠缠在一起的两具男性肉体,顿时傻了。   他看着自己最喜欢的演员被男人摁在床上强吻,一时间受到了双重的重击,立刻冲下床,拔掉了投影仪的电源。   那些令人脸红心跳的声音还在继续,谈逸冉盯着电脑怔了片刻,“啪”地一声,合上了笔记本。   原来,这是一部同志电影。   他对于性取向这件事并不敏感,似乎从小就接受了世界上有各种性向的存在,但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两个男人欢爱的场面,虽然知道那只是电影,但巨大的荧幕还是给他造成了强烈的冲击。   他呆呆在床上坐了许久,又重新将合上的电脑打开,开始在网上搜电影相关的信息。   然后他遭受了二次冲击——片中的两位演员,戏外真的是一对情侣。   昏暗的房间里,电脑屏幕不断滚动,蓝色的光映在谈逸冉脸上。他不停地翻着那些古早的八卦新闻、狗仔记者拍的照片,以及两人光明正大的合照,脑子里一直回放着殷朔年曾经说过的一些话。   ——“你不知道他是…那个吗?”   ——“我还以为,你也是……”   什么意思。   谈逸冉呼吸一滞,莫名地紧张起来。   殷朔年喜欢男生?   因为错把自己认作了同类,才会愿意成为朋友的吗?   作者有话说:   太忙忘记日期了!补上昨天的更新! 第21章 过去·留宿   那晚,谈逸冉几乎没有睡着。   他从来没思考过这个问题。父母从小就教他要尊重他人的不同,十多岁的少年还没有考虑那些问题,即使被无数人嘲笑自己的长发像个女孩子,他也并不对自己的性别认知产生动摇。   他只是单纯觉得漂亮,喜欢长发而已。   看过电影后,谈逸冉重新审视了自己的性取向。   我喜欢什么样的人?他问自己。   中性气质的男生,或是潇洒飒气的女生?亦或是像殷朔年那样的,长着一张英俊逼人的脸,实则内敛憨厚,面对生人有些怯懦的邻家大哥哥?   这样的想法让他觉得很怪异,并且难以理解。   人喜欢的对象是人,是具体的人,而不是把抽象的形容词安在虚无的面孔上。   他并不纠结于这个问题,相比之下,更让他在意的是……   殷朔年到底是不是同性恋。   谈逸冉对此实在太好奇了。他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一会儿想到要怎么保护好友的自尊心,一会儿又开始幻想殷朔年被问起后生气暴怒的样子——他知道殷朔年不会,但电影里都是这么演的。   次日,大课间。谈逸冉倚在走廊的窗台上吹风,远远看到篮球场角落里形单影只的殷朔年。   篮球场里全是呼朋引伴的男生,呼声一波接一波。殷朔年则离他们远远的,一个人在角落里打篮球。虽然他全情投入其中,在谈逸冉看来,却显得格外落寞。   谈逸冉又开始胡思乱想。为什么殷朔年总是一个人?他不习惯和其他男生待在一起吗?   他不是心中能藏事的性格,但若要直接询问,又显得太冒犯了。   一整天,他对殷朔年的态度都变得有些奇怪。   殷朔年打完球回来坐下,习惯性地掀起衣角擦汗,露出一小截结实覆着薄肌的身体。谈逸冉僵硬地挪开视线,浑身觉得不自在。   快到午饭时间,殷朔年凑过来小声问他中午吃什么,他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   这天,殷朔年没提出和他一起放学。   回到家里,谈逸冉给初中的朋友打了个电话。   “喂——你怎么啦?”朋友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   谈逸冉抿着嘴,思量片刻。   “你说,看同志电影的男生是gay吗?”   女孩在那头翻了个白眼:“我又不是男生,我怎么知道。你是男生,你自己怎么想的?”   谈逸冉忽然便明白了。   “不是。”他释然地笑起来。   想明白了这件事,谈逸冉觉得自己和殷朔年之间的奇怪氛围便消失了。   殷朔年对于友谊都有些木讷,怎么会有那样的烦恼呢?他只是喜欢那些凄美的文艺片而已。   谈逸冉如此想着,决定将这个单方面的误会忘掉,不要再提了。   但他没想到,主动提起这件事的,是殷朔年。   周末,谈逸冉的父母出差回来,听说儿子交了朋友,便邀请殷朔年来家中住一晚。   谈父谈母听说殷朔年成绩好,吃饭时便说起谈逸冉从前淘气不听话的事情,对儿子交了这样的朋友而开心。   殷朔年面对两个陌生的大人,比平时更加少言寡语,吃完饭便和谈逸冉进房间写作业了。   作业很多,谈逸冉懒懒地坐在旁边晃腿,披散开长发,手里玩着皮筋。殷朔年则搬来椅子坐在他身边,做完一门,就给他抄一门。   殷朔年写作业很认真,但耳朵上挂着耳机听歌。   他分了一边给一旁玩皮筋的谈逸冉,两人共用一个耳机,一个写作业,一个等着抄答案。   谈逸冉简直爱死这个好学生同桌了,抱着殷朔年工工整整的作业本,恨不得在他脸上亲一口。   上世纪的老歌带着电子乐的味道,他哼着歌儿抄作业,抄着抄着,一只手忽然伸过来,摘了他的耳机。   歌声戛然而止,殷朔年正侧身看着他,房中一片静谧。   “怎么了?”   谈逸冉一脸茫然。   “上次是我不对,”殷朔年郑重其事地说,“那个电影……你想看的话,我们一起看吧。”   房间里陷入短暂的沉默。   谈逸冉本已经忘了这件事,忽然被提起,也有些不自在。他想了想,索性直截了当地说:   “其实我已经看过了。”   殷朔年一愣,脸上露出了慌乱的神色。   谈逸冉察觉到他的不对劲,接着追问:“为什么不想让我看,是因为怕吓到我吗?”   狭窄的书桌前,谈逸冉将椅子拉开,侧向殷朔年,凑近了点儿。   殷朔年低着头,像一只被逼到墙角的山羊。   两人膝盖相触,他下意识往后退开。   谈逸冉一条腿踩在座椅上,下巴搁在膝盖上,眨了眨一双清亮的桃花眼,望向自己的好友。   “……你是吗?”   他问殷朔年。   殷朔年沉默着,不与他对视,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他握着笔的右手停留在草稿纸上,钢笔笔尖里渗出墨水,将刚算好的答案晕染成一团黑色。   那一刻,谈逸冉心中已经有了一个答案。面对这个答案,他又开始后悔自己的鲁莽。   “……对不起,我就是随口问一句,”他有些慌乱地安慰道,“你不想说也没事,我只是,我不会觉得这有什么……”   “不是。”   殷朔年忽然打断了他。   谈逸冉一愣,就见殷朔年抬起头,难得地露出一个苦笑。   “我不是,你不要多想,我只是单纯喜欢这个片子。”   他回答得很自然,直接推翻了谈逸冉刚才的想法,倒显得有些出乎意料了。   “……原来是这样,”谈逸冉一时还未回过神,也尴尬地笑了笑,“对不起,误会你了。”   他顿了几秒,殷朔年转回身,扯了张纸巾,将晕开的墨渍弄干净,继续低头写作业。   谈逸冉看着他的侧脸,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又没头没脑地补上一句。   “我也不是。”   “嗯,我知道了。”   殷朔年闷闷地答道。   那晚是谈逸冉第一次和朋友睡在一起,或许是因为聊过更加隐私的话题,他觉得自己和殷朔年之间的关系又更好了。   殷朔年睡觉很老实,双手叠在身前,仰躺着一动不动,似乎是睡不惯这么大的床。   母亲进来和他们道晚安,两人便关灯睡下了。   谈逸冉见身边人一动不动,于是玩心大起,侧身扒在了殷朔年身上。   他的长发落在殷朔年脸上,殷朔年似乎羞得脸都红了,不知所措地挣扎着,显然是不习惯这样亲密的举动。   谈逸冉躲在被子里偷笑,最后又恢复成侧躺,自己睡了。   营地里。   谈逸冉正出神地想着,嘴里嚼着最后一块海螺肉,正出神间,忽然发觉齿间一阵剧烈的震荡,竟是吃了一嘴沙子。   他拧着眉,下意识要吐出来,但转念一想,便不敢浪费食物,只好忍着咽了下去,只吐出一些沙砾。   谈逸冉被恶心得不行,掐着脖子一顿干呕,一张脸煞白。   他擦干生理泪水,抬头就迎上殷朔年的目光。   “有沙子就吐掉,”殷朔年说,“你什么时候这么能吃苦了。”   谈逸冉拿过塑料瓶,灌了一小口水,缓了缓。“你还有很多不知道的,”他看殷朔年,忽然有很多话想说。“你总觉得我娇气,要人照顾。你一直都不了解我。”   “你父亲把你照顾得很好,”殷朔年说,“我见过你拍的时尚杂志。他允许你一边上班,一边做模特吗?”   谈逸冉顿时火了,“那是我自己拼来的工作!”   说完这话,他意识到自己差点露馅,于是又补充道:“我在他手底下做事,有些业余爱好不可以吗?和你有什么关系。”   火堆隔在两人中间,刚添的柴火燃烧起来,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殷朔年沉默半晌,长长松了口气。   “是和我没关系,”他感叹了一句,“你过得好就好。”   谈逸冉看着他那副不露声色的模样,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爆发了。他做了几个深呼吸,强行将怒火压下来。   “懒得跟你吵。谈点正事吧,”他放下手中的筷子,“我们应该合计一下,现在手上都有哪些工具。我只有一件救生衣,还在洞穴里。”   殷朔年站起身,从破破烂烂的遮雨棚下搬来一堆东西。   “就这些。”   谈逸冉好奇地挪到他身边,一样样将那些东西挑出来。   首先是几个盘子大小的贝壳和海螺,应当是被洗过,但又沾上了泥。   “餐具。”谈逸冉拿着其中一个硌手的海螺摸了摸,递给殷朔年。   其次是几块竹片,都被砍成了两半,上面还有些黑色的刻痕。   “这是什么?”   “生火用的,”殷朔年看了他一眼,“下次教你。”   谈逸冉把竹片也塞给殷朔年,继续翻。   殷朔年似乎是把前人留下的东西全部搜集了起来,除了一些无用的食物包装,还有两件破破烂烂的纯色短袖。   那衣服似乎包裹着什么长条形的东西,谈逸冉把布料一点点剥开,发现那是根手腕粗的木棍。   那木棍有小臂长,一头被劈出十字形,另一头则粗糙硌手,似乎是锯了一半后强行掰下来的。木棍上有许多扎手的毛刺,谈逸冉摸了一下,手指就被扎了一下。   “这是做什么的?”他忍痛将毛刺拔出来,问。   “火把。你早上醒来的时候问过了。”   殷朔年拿过木棍,不让他再碰。   “是吗?我忘了。火把要怎么做?”   “用树上刮下来的树脂做燃料,融化后涂在坚果上,再插在木棍里点燃。”   谈逸冉好奇地看了殷朔年一眼。   他们认识了好几年,他从来不知道殷朔年懂得这么多,就像一个野外生存的百科全书似的。和他相比,自己就像本十万个为什么。   “没有其他的了,”殷朔年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待会儿再去里面看看,有没有能捡的东西。”   谈逸冉看着他挠后脑勺,忽然起了玩心,于是一挑眉,问:   “就这些了?我记得你还有个钱包吧。”   殷朔年一愣,茫然地看着他。   谈逸冉偏过头,伸出手,四个手指抬了抬。“什么东西都能游泳,钞票还能生火呢。还有信用卡,银行卡……切土豆也能用吧?”   他上岸那天就发现了,殷朔年似乎对自己的钱包格外爱惜,也不知道里面装着多少现金。   然而,他本只是想逗逗这个嗜钱如命的大老板,殷朔年却忽然变得目光躲闪。   “怎么,看看也不行吗?”谈逸冉凑近了,两人脸都快贴在一起。   殷朔年抿着嘴,犹豫半晌,从蹭了泥沙的西裤口袋里,掏出那个黑色皮革钱包。   他用手指揭开一条缝,将里面的卡和钞票一张张取出来。   两张储蓄卡,三张信用卡,还有一千元现金。   “你要就拿,”他迅速将钱包收回口袋里,“挖土豆还是当燃料,随便。”   谈逸冉狐疑地瞥他一眼,拿起其中一张红色的卡。   “这个里面存了多少?”   “五十万。”   谈逸冉脸一沉,把卡往他手上一拍,不要了。   他的所有存款加起来也没这么多。   作者有话说:   求一波海星~ 第22章 戏水   自从和殷朔年分手后,谈逸冉一直过得非常拮据。   撞见殷朔年出轨那天,谈逸冉无处可去,迷茫地在街上转了很久,最后,拖着行李箱去机场,回了趟家。   他想不到还有谁能依靠,但父亲似乎并不能理解他的心情,不由分说地将他关在了房间里,没收了手机和行李,让他在家里反省。   一周后,谈逸冉终于被放出来,允许他飞回去见一眼殷朔年。   机场里,他与殷朔年相对无言,于是开口就提了分手。   后来,他心灰意冷地在父亲手下做事,本想就这样行尸走肉地活着,但父亲得寸进尺地逼他结婚。谈逸冉实在受不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便拎着行李箱逃了。   他签了一家不错的时尚杂志社,论业务能力,绝对是非常抢手的平面模特。   杂志社给他派经纪人,每月八千的底薪,算是一份非常不错的工作。   但好景不长,谈父暗中动用人际关系阻碍他的合作,杂志社实在没办法,只好委婉地辞退了他。   谈逸冉成了一个烫手山芋,许多公司不愿意要他,兜兜转转,最后只能在一个二流杂志社工作。   对于普通人来说,这样倒也不算最糟糕,但他从小就习惯了高消费的生活,如今又没有殷朔年帮他存钱,两年下来,银行卡里只有十五万存款,连套房子的首付都付不起。   看着自己的前男友节节高升,谈逸冉心中始终觉得不痛快,但却不能表现出来。   不仅不能表现出来,还要展示出自己过得很好的假象。   毕竟,在殷朔年眼里,他这趟可是被父亲派去新西兰“谈项目”的。   好在殷朔年并未察觉他的异常,两人收集好现有的物资,带上一瓶水,便往丛林里去了。   气温升起来了,烈日顶在天穹,晒得人睁不开眼睛。   谈逸冉大病了一场,又在阳光下暴晒,整个人昏昏沉沉,睁不开眼。他实在热得受不了,脱了上衣和长裤,腰间系着毛衣外套遮挡,手里顶着一片阔叶遮阳,半裸着身子,在凌乱的树丛中行走。   “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他跟在殷朔年身后。   殷朔年拨开树枝,凭借太阳方位,往东北方向走。“盖房子。”   “盖房子?我们什么工具都没有,怎么盖?要不还是搬回洞穴里吧。”   “手不算工具吗?”   殷朔年开始做时间规划,“从明天开始,上午收集食物,下午收集木材和棕榈叶,晚上编屋顶。”   “开什么玩笑,”谈逸冉十分不服,“我已经被困在这个鬼地方了,还要按时上下班吗?”   殷朔年没理会他。   “那屋顶要怎么做?”   “用棕榈叶编,就像营地里那个一样。再用绳子固定。”   “没有那么多绳子怎么办?”谈逸冉孜孜不倦地问。   “树皮可以做绳子,而且……”   殷朔年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他腰间的毛衣上。   “不行!”   谈逸冉看穿了他的心思,急忙捂住自己的衣服,“你知道这件衣服多贵吗?”   “你不是要用我的信用卡挖土豆吗,”殷朔年难得地找到话题回击,“扯平。”   谈逸冉满脸无语。   两人在丛林中走了几分钟,来到谈逸冉当初藏食物的棕榈树林。   西岸的环境相对东岸的雨林干燥,因此生长的也都是些低矮的棕榈树。树干低矮,叶柄粗大,叶片呈线型剑状,其中还有许多垂下来的果实,有黄有绿,一串串地长在一块儿。   “这果子能吃吗?”   谈逸冉摘下一颗闻了闻。   “可以榨油,也可以药用。”殷朔年将那些果子拨开,又拔下一些枯黄的树叶。   谈逸冉挑了挑眉,故意为难他:“药用?什么功效?”   “……前列腺疾病。”   谈逸冉:“……”   两人短暂沉默几秒,殷朔年轻咳一声,从口袋里掏出折叠刀。   “今天下午就做这个了,黄的不要,必须是新鲜的。”   “……摘果子?你有这方面的需求吗?”   “我是说叶子。”殷朔年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谈逸冉依旧顶着那片鹤望兰的叶子,懒懒地靠在树下。   “我是病人,”他推脱殷朔年递来的刀,“让我休息会。”   “也好,”殷朔年作势将刀收起来,“你等着住现成的吧,反正从前也都是这样。”   “什么意思?”   谈逸冉被激怒了,腾地从倚靠的树干上站起来,夺过他手里的刀,“要翻旧帐?上大学的时候,房租是谁出的?”   他瞪了殷朔年一眼,随手抓住一片棕榈叶,朝着叶柄狠狠劈下去。   阳光穿过细密的扇形树叶,斑驳地落在谈逸冉的背上。他扔下了一路上不离手的“遮阳伞”,握着银光闪闪的折叠刀,费力地收割着。   头发太碍事,他腾出手,用树枝挽起披散的头发,背对着殷朔年,一对蝴蝶似的肩胛骨随着动作起伏。   费力地砍下几片树叶后,谈逸冉逐渐明白了其中规律。他左手握住叶片,右手砍断叶柄,再稳住根部使劲一拽,整片完整的叶子就剥落下来了。   “怎么样?”   他撩起额前耷拉下的碎发,将割下的叶子往空地上一扔,“合格?”   殷朔年盯着他看。   “合格。”   谈逸冉觉得心里毛毛的,他最近总能见到殷朔年露出这种表情,似乎是不认识自己一样。   “有话就说。”他有些不爽。   殷朔年张了张嘴,最后又不说了,摆摆手,转过身去。   谈逸冉热得头昏,没力气跟他吵,扭头继续干活。   静谧的丛林中,两人背对背,殷朔年脱了上衣,包住血痂未消的手,持一块锐利的石块,砍下低矮处的棕榈叶。谈逸冉全神贯注于自己的工作,竟是难得地安静下来。   谈逸冉也是第一次发现,自己居然在割树叶这件事上得心应手。起初他的手法还有些笨拙,但逐渐掌握规律后,变得越来越熟练。看着地上的叶片越累越高,心情也好了不少。   在岛上待了八天,没有公司同事,没有摄影棚,也没有事事帮衬他的助理,更没有那些漂亮的衣服穿,他感觉自己快憋疯了。   多余的力气全都发泄在体力活上,一时也畅快了不少。   虽然干体力活能带来很大的成就感,但他毕竟缺乏锻炼,又刚生了场大病,干了不到半个小时就没力气了。最下层的叶子都已经枯黄,想要摘到新鲜的,只能踮脚去够,更加费精力。   他灌了一大口水,回头看一眼不远处的殷朔年。   殷朔年脚下也堆了不少棕榈叶,光裸的背肌上渗着汗。   已经是正午了,太阳高悬,气温也达到了三十多度,丛林里还有不少蚊虫,空气也黏糊糊的,弄得谈逸冉浑身都不舒服。   他观察一番,见殷朔年并未察觉,于是决定偷偷开溜,先去海里洗个澡再说。   要是回来时被问起,就说是找吃的去了。   丛林间的草木倒伏了一片,谈逸冉寻着走过的痕迹往海边去,已经不会再迷路了。   他回到海边,散开一头长发,惬意地伸了个懒腰。   白皙的身体在阳光下很漂亮,海风吹在身上,将他的金发吹得翻飞,裹挟着线条漂亮的胸膛和手臂。   他找了一片开阔清澈的海域,没有礁石,也没有海蛇出没。   趁着殷朔年还未发觉,他飞快地蹬掉长靴,脱掉裤子,放下折叠刀,赤裸着游进开阔的浅海里。   蓝绿色的海面开阔平静,清澈见底,像一池绿松石融化在天空之下。   海水被日光晒得暖融融的,谈逸冉一头浅金色长发披散,飘在海面上,白皙的身体被衬得格外光鲜漂亮。他站在齐肩的水里,晒着日光浴,舒服地游了许久,扎进水里,又熟练地浮上来,像来水岸玩闹的漂亮人鱼。   他洗了把脸,额头上最后一点血痂也被弄掉了,伤口愈合得很好,没留下疤痕。   经历了痛苦的病痛后,他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现在他们有了火,不愁吃喝,也不用再担心生存的问题。   这是他几天以来最快乐的时刻。   他游了一会儿,有些累了,便仰躺在水面上,只露出半张脸和白皙的胸膛。阳光晒得胸口暖乎乎的,极其惬意。   “别在水里泡着。”   殷朔年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他拨开树丛走过来,将谈逸冉扔在沙滩上的衣裤一件件捡起来,抖抖沙砾,摊在岩石上。   “生病刚好,小心着凉。”   谈逸冉在水里泡了一会儿,此时心情大好,便翻身起来坏心思地冲他笑。他挂着水珠的睫毛扑闪着,露出匀称的上半身。   清澈的海水下,只要走近些,一切美景都一览无余。   他故意往浅水处游,而后猛地从水中钻出来,抬手将湿漉漉的长发挽起。   没有长发的遮掩,白净的胸膛、腹部,在阳光下一览无余。   他把胳膊架在水中一块礁石上,礁石遮蔽着下身的美景,露着一侧腰。   他歪头瞧着殷朔年,就像安徒生童话中的那条人鱼。   “殷老板,员工是有权休息的吧?”   他喜欢看殷朔年难为情的样子。   从前,殷朔年经常去拍摄现场接他下班。他穿着那些优雅或性感的漂亮服装,被镜头一一记录下来的时候,总能瞥见角落里站着的高大青年。   殷朔年手里抱着刚买的炸土豆片,站在没有光的地方,用一种炽热而赤裸的眼神望着他,被谈逸冉的目光抓住后,便惊慌失措地转开眼,脸上绯红一片。   回到家里,谈逸冉打趣他是个害羞鬼,还故意捉着他的手乱摸,笑他视线都要黏在自己身上了。   殷朔年躲闪不过,终于忍不了,就会把他摁倒在沙发上,虎口掐着他的下巴,一顿猛亲。   然而现在,殷朔年站在不远处,只是面无表情地瞧着他。   几秒后,他平静地转过身,往湍急的礁石群去了。   谈逸冉嘴角的笑意略微黯淡下去。   看着殷朔年离开的背影,他在心中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终于清醒过来。   刚才真是高兴过头,居然忘记殷朔年早就不爱他了。   作者有话说:   某人表面上:不感兴趣   内心:再看一眼就忍不住了 第23章 日记   被海浪打湿的沙滩上,一串脚印一直延伸到陡峭的岩壁之后。   殷朔年站在他们常去捞螃蟹的礁石群里,借着岩壁的遮挡,用海水洗了把脸。   松石绿色的海面在眼前晃荡。   他定了定神,企图强压下身体的反应,不自然地拽了一下裤子。   但这并没有什么用,充满凉意的海水只会让他想起刚才的那一幕,想起阳光下谈逸冉漂亮的身体。   这里没有其他人,即使是在广阔的海滩里…光天化日下做些什么……   他和谈逸冉,似乎还没有过这样的经历。   他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又在礁石之间捡了许多扇贝,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片刻后,他用衬衣兜着晚餐食材,转身回了营地。   远处,谈逸冉浸在海水中,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被波光粼粼的海面晃得眼睛生疼。   “没意思。”   他无所谓地抱怨一句,仰面漂在水里,心中满是失落。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谈逸冉穿好长裤,盘着半干的头发,拎着长靴,晃晃悠悠地往回走。   他先是回到棕榈树丛中,没见殷朔年人影,只有一地被割下来的棕榈叶,被堆在一块儿。殷朔年似乎是匆匆离开的,把这些东西全都扔下不管了。   谈逸冉有些烦躁,但生气归生气,劳动的成果还是不能随便丢弃。   他捡起地上两摞叶子,全部叠好,把叶柄架在肩上,费力地往回拖。   那些叶片看上去是扇形,实际上一片片尖得像把剑似的,谈逸冉赤着上身,只觉得胳膊和后背又痛又痒,像是被虫子咬了几口似的。   他在丛林中艰难行进,日头暴晒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简直就是在工地里干重活。   也不知道殷朔年去了哪里……   他气喘吁吁地将这些东西拖回营地,拨开人高的树丛往里一看,顿时气得脸都红了。   营地四周的高大树木投射下巨大的树荫,篝火前,殷朔年正悠闲地盘腿着,用树枝拨弄架在火上的椰肉片,边烤椰肉,边往火堆里添树枝。   那些椰肉盛在贝壳里,已经有些变质了,但烤熟后依旧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他抬头看到扛着巨大叶片的谈逸冉,也微微一怔。   “你刚刚去哪儿了?东西也不要了。”   谈逸冉没好气地把叶子一扔,到他身前,拿起已经烧开过的水往嘴里灌。   殷朔年的反应有些奇怪,低着头,拨弄完椰肉,又开始剥鹤望兰茎秆的纤维。“应该是我问你这个问题,活没干完,就跑去洗澡了?”   谈逸冉打量他片刻,满脸疑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摆臭脸。   “随你便,我要午睡了。”   他小声嘀咕两句,拉着两片棕榈叶挪到了远离殷朔年的树荫下,将挽起的湿发散开,不耐烦地抓了抓。   被海水洗过的头发格外干燥,摸上去很不舒服,好在阳光充裕,已经半干了。   谈逸冉有些心疼地摸了摸不再柔顺的头发,却也毫无办法,又害怕睡觉的时候在地上被弄脏,于是小心翼翼地躺下,把头发拢在简陋的草席上,自己侧躺着。   丛林中不时传来奇怪的鸟叫虫鸣,比失眠时听过的任何白噪音都要自然,谈逸冉精疲力尽地侧躺着,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梦里,聒噪的虫鸣逐渐演变为恐怖的暴风雨,滔天的巨浪从头顶砸下来,将他一直拍进深不见底的海水中。他浑浑噩噩地叫喊着,救生艇越飘越远,众人的尖叫声也逐渐湮灭。片刻后,他听到有人在叫他,声音急切沙哑,却听不清楚。   他感觉自己快要溺死了,赶紧慌张地抱住身边的人。   在海浪中浮浮沉沉,不知过了多久,他浑身冒汗地惊醒过来,发现自己正紧紧缠着殷朔年。   两人面对面侧躺在仅剩的一小块树荫下,谈逸冉一条腿架在殷朔年腰上,双手环着他的脖子,几乎是脸贴脸。   “醒了?再睡会儿。”   殷朔年云淡风轻地睁了一下眼,又闭上。   “你别抱着我。”   谈逸冉冷着脸,抽回胳膊,从地上爬起来,发现自己小腿上多了好几个蚊子包。   殷朔年是直接躺在地上的,他拍拍尘土,坐起来。“是你抱着我的。刚才做噩梦了?”   “没有,”谈逸冉不舒服的揉了揉干燥的头发,有些头晕地自言自语,“忘记了。”   殷朔年站起身,将衬衣套在身上,敞着扣子。皱巴巴的衬衣、满是泥土的西裤,再配上一双蓝色人字拖,浑身上下除了那张英俊的脸以外,无不透露着浓浓的原始气息。   “戒烟会让记忆力下降,正常,”他递给谈逸冉一盘烤过的椰肉,“补充一下体力,待会儿要往里面去了。”   谈逸冉满脸莫名其妙,“我怎么惹你了,刚睡醒就怼我做什么?”   他没好气地抓过椰肉,恶狠狠咬了一口。   殷朔年也不理他,端着空盘就走了。   简单补充过体力,两人各执砍树装备,兜里揣着水瓶和吃剩的烤椰肉,往丛林深处去了。他们现在体力足够,完全可以去小溪的下游探索。   面对着幽深的丛林,以及远处耸立的两座山,谈逸冉有种在玩游戏探图的感觉。   如果这座岛也有地图的话,他们现在只探索了西岸和北部的小部分,其他地方有什么食物、野兽等等,还一概不知。   气温攀升,所有的植物都在炽热的阳光下散发着黏腻潮湿的味道,谈逸冉的叶子伞已经被殷朔年给拆成了纤维。他肩上披着外套,跟着殷朔年在人高的丛林中艰难行进。走出去没多远,身上已经被树枝划破了好几道口子。   殷朔年走在前面,挥砍绑在木棍上的蛤壳开路。   “你想捡到什么?”他朝谈逸冉搭话。   谈逸冉累得喘不过气,“随便吧。我希望能捡到一个大塑料桶,这样就不用总去打水了……你慢一点!”   走出一段路后,丛林间的植被终于不再那样密集。周围长满了高耸的椰树,比海岸边的高出许多,几乎有几层楼高。   “我们是不是该想办法摘一个?”   谈逸冉抬头望着树上遥不可及的椰子,在心里盘算着今晚该吃什么。   他四下张望,发现不远处有一棵被压弯的树。顺着那树干爬上去的话,应该能将邻近的一颗椰子捅下来。   殷朔年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似乎明白了他的心思。   “拿着。”   他把手中的水瓶和蛤壳砍刀塞给谈逸冉,在树林中寻找片刻,捡起一根足有几米长的竹竿,挽起袖子,朝那棵倾倒的树走过去。   “……你行不行,”谈逸冉望着那只有大腿粗细的树干,忽然有些后悔,“要不算了,我们再往里面走走。”   殷朔年先将竹竿往树干上一靠,两手握住树干,小腿踩在岩石上一借力,十分轻松地爬了上去。   树干承重后又往下倾倒许多,殷朔年往前走两步,树干便弯一点儿,摇摇晃晃,几乎是要与地面平行。   树干并不算粗,只能堪堪落脚,殷朔年尽力保持平衡,像是在走独木桥。   谈逸冉屏息凝神地看着,就见他缓缓站起身,一手握着竹竿,开始捅邻近那棵树上的椰子。   “小心点。”   谈逸冉生怕惊了他,小心翼翼地往前挪了几步,站在他身后的位置。   殷朔年额上渗出了汗珠,顺着侧脸,从下巴滴落在地上。他握着竹竿,朝树叶下的方向使劲捅了几下,椰子松动,掉了下来。   谈逸冉不可置信地惊呼出声,立刻冲上去,将沉甸甸的椰子稳稳接住。   竹竿太重,殷朔年想一鼓作气再捅下来一个,却有些站立不稳,只好作罢。   他把竹竿立在地里,做了个类似撑杆跳的动作,两手握住竹竿,从树上直接跳了下来。   “拿着,”他擦了把汗,“继续走吧。”   谈逸冉看了眼殷朔年脚上的人字拖,捧着手里颇有些分量的椰子,还在惊讶中久久回不过神。   “你怎么还会爬树啊?”   两人继续往深处走,谈逸冉满脸好奇,“练过?”   “……小时候爱爬。”殷朔年有些不好意思地擦了擦鼻子。   谈逸冉暗自惊讶,忍不住笑了起来,“我记得你外婆说你小时候很文静的呀。”   殷朔年脸上有些红,转过身不说话了。   两人继续往丛林深处前进,脚下的地质逐渐从干燥裸露的土地变得松软,越接近山脚下的溪流,就越是难以前行。   谈逸冉抱着椰子跟在后面,长筒靴有些磨脚, 每走一步,脚后跟就传来阵阵钝痛。   “怎么这么远……”   他擦了擦额上的汗,一抬头,陡然撞上一个白色的人影。   那东西背着阳光,谈逸冉吓得差点把手里的椰子扔出去,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是条挂在树杈上的防晒外套。   殷朔年闻声回过头,也看到了那件衣服。   “这里有人来过!”   谈逸冉感觉自己的心跳声愈来愈响,“你看!”   那外套挂在高过头顶的乔木树杈上,衣袖系在一起打了个简单的结,是最常见的白色兜帽款式。   殷朔年走上前,抬手将那衣袖扯开,拿在手里抖了抖,发现上面满是泥土和灰尘。   “应该是很久之前挂上去的,”他用手指摩挲衣服兜帽,“很脏。”   谈逸冉刚燃起的希望又被浇灭了。   殷朔年将衣服翻来覆去的检查,摸到衣兜时,忽地一顿。   他伸手掏了掏,掏出一本巴掌大小的软皮笔记本。这笔记本做工精细,应当是皮革做的,按扣侧边还夹着一只摔出裂痕的按动圆珠笔。   在荒野中待了九天后,陡然见到工业产品,竟是有一种诡谲的陌生感。   “这是……记账本?”   谈逸冉凑上来,翻开内页,就见里面密密麻麻写着潦草的英文。   他从学生时期开始就讨厌学外语,这下看着一排排如药方一般的字迹,顿觉一头乱麻。   殷朔年随意翻了几页,脸上的表情逐渐阴沉。   他翻页的速度逐渐变缓,而后直接翻到了最后一页。   这本本子只用了四分之三,直写到某一页的时候,忽然什么都没有了。空白页与密密麻麻的文字之间,被撕掉了两页。   本子的纸页光滑精致,看上去价格不菲,陡然撕下的两页留下了坑坑洼洼的边缘,显得格外刺眼。   “上面写了什么?”   谈逸冉打量着他凝重的表情,心中好奇达到了顶点。   殷朔年盯着最后那一页文字看了很久,郑重地合上笔记本,长出一口气。   “是日记,”他转头看向谈逸冉,“被困在岛上的,日记。”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不更~ 第24章 过去·雨夜   捡到了这样一本日记本,谁都没有心思再去探寻山脚的溪流。   两人带上日记本回程,又打了一个椰子,一人一个,捧着返回营地。   黄昏。   谈逸冉把捡来的防晒服披在头上,掰断了几根小树枝,扔进火堆里。   火焰发出燃烧的声音,新鲜的椰肉、海螺、姜块泡在煮开的溪水里,还有两个螃蟹浮在水面上,隐约发散着清香。   殷朔年背靠树干,借着夕阳残存的红光看日记本。   谈逸冉懒懒地撑着下巴,坐在火堆前,回过头看他。   赤色的夕阳落在殷朔年高挺的鼻梁上,树影在他身上切割出光怪陆离的剪影,就像是沐浴着鲜血。   “喂,”谈逸冉唤他,“上面写了什么?”   殷朔年合上日记本,放在一旁的石面上。   “写了很多东西,”他走过来,在谈逸冉身边坐下,“我想我们弄错了,这个营地里,不止住过一批人。”   谈逸冉一愣,“怎么说?”   殷朔年拨弄着易拉罐里的食物,“这个人是飞机失事后游上来的,他来的时候,这个营地,还有凉棚,都在这里了。”   “那就是附近的岛民住过?”谈逸冉问。   “应该是。他还写了很多岛上的环境,有些我们还没去过。”   “……他,”谈逸冉有些紧张,“他是什么时候上岛的?”   “三月,”殷朔年说,“日记写了差不多六十天,之后,突然就没有了。或许是被上岛打猎的岛民救了。”   谈逸冉沉思片刻,心底生出一股恐惧。   现在是一月。如果岛民们每年定期上岛的话,他们至少还得撑四个多月。   这真的可能吗?   他抬起头,环顾四周被夕阳染成红色的丛林,如同置身一片火海之中。   “开饭,”殷朔年打断了他的思路,用贝壳盛给他一碗椰子汤,“吃完干活。”   谈逸冉满肚子的伤感绝望一下子被他驱散了,抓狂道:   “殷老板!我不是你的员工!要天黑了,你要我干什么活?”   “编这个,”他指了指一旁的棕榈叶,“我教你。想住房子的话就别拖沓。”   谈逸冉翻了个白眼,转过身,背对他吃东西。   一顿椰子海鲜下肚,谈逸冉把姜块都吃得干干净净,竟是没什么饱腹感。   天黑了。   “我想吃鱼。”   谈逸冉大喇喇躺在破烂草棚下的草席上,暴躁地开始报菜名。   “我想吃煲仔饭,红油火锅,铁板鱿鱼,蒜蓉扇贝……都多久没吃过米饭了!”   他翘着二郎腿,冷感的脸上写满了烦躁和不爽,言语中显得有些稚气。   殷朔年远远瞥他一眼,嘀咕了一句:“怎么还和上学时一样。”   “你说什么?”谈逸冉没听清。   “没事,”殷朔年走过来,在他身边躺下,手中拿着两片棕榈叶,“起来,干活了。”   草席太窄,是殷朔年临时用草叶铺的,两人睡只能挤在一块儿。   “喂!”   殷朔年光着上身躺下来,热烘烘的。谈逸冉与他肌肤相触,顿时像过电一样,立刻弹坐起来。   他被挤在角落里,不舒服地抱着双腿。   “你挤我干什么,”这样的动作让他想起不快的事情,是真有些恼了,“我不和你一起睡!”   殷朔年一时有些尴尬,于是从他身边退开,面对面坐下。   谈逸冉也不情愿地爬起来,挪到草席的角落里,“好了,就这样!你教我干活吧,要怎么做?”   殷朔年拿过一片棕榈叶示范,把叶片从中间分成两片,递给谈逸冉一半。   谈逸冉打了个呵欠,懒懒地学着他的手法,捏住两片相邻的剑型叶片,翻折,一层层交叉叠在一起,然后在同一排叶片上依次重复,效果和夏天睡的凉席差不多。   他依葫芦画瓢地编了两簇,很快就学会了。   殷朔年瞥他一眼,微微挑了挑眉。   “这个很容易学啊,”谈逸冉把编好的一截给他看,“这样没错吧?”   “你学得挺快,”殷朔年难得地肯定了一次,“可以,就这样。”   谈逸冉得意地笑了笑,“不要小看我。”   夜晚寂静无声,丛林之中,连海浪的声音都听不到。   谈逸冉虽然嘴上说着不愿意,但依旧借着火光认真编手中的叶片。   大概编了三片左右,便觉得不舒服了。   他揉揉眼睛,看了眼面对面坐着的殷朔年,莫名觉得心里难受。   他想起昏迷那晚,殷朔年在黑暗中借着月光编草裙的模样,鼻腔里酸涩极了。   殷朔年还对他抱有什么情谊吗?   他们花了高中三年接近彼此,花了五年时间相爱,之后的一切时间都在沉默中敌对,互不相见,逃避着各种同学聚会。   只是因为那一次出轨?   谈逸冉清楚地知道,不是的。他们是两块无法磨合的拼图,在一次次相处中碰撞得头破血流,爱意也被一点点消磨殆尽。   殷朔年感受到他的视线,也抬起头。   “怎么?”   谈逸冉眼中火焰跳动,他盯着殷朔年看了半晌,蹦出一句:“看你老了。”   殷朔年一愣,眼中露出迷茫的神情。   “开玩笑的,”谈逸冉被他的表情逗得发笑,心情稍微好了些,“你说,咱们要是死在这里,这两年的钱不就白赚了?”   “不会,”殷朔年变得很严肃,“我说过会带你离开这里。”   “好好好,”谈逸冉懒懒地打断他,“开个玩笑而已……”   大约晚上八点半,编了六片棕榈叶后,他们就准备休息睡觉了。   殷朔年往火堆里添了足够的树枝,脱了风衣外套,盖在两人身上。   谈逸冉侧着身,借着火光看那日记本。他的英语早忘得差不多了,一字一句地读下来,比做阅读理解还头疼。   殷朔年把日记本从他手中拿走,靠着树干,读给他听。   “今天是被困在岛上的第十二天,我决定开始写日记记录这件事情。因为这个岛上只有我一个人,我无法与任何一个人类进行沟通。   我在丛林浅处找到了一个生活过的痕迹,这里有一个简易的草棚,但编织棚子的树叶已经损坏了。我不会做,但还是花了好几天的时间,学会了他们的编织方法。   这里能吃的东西很少,但好在我发现了几棵柠檬树,就在山脚下的独木桥边。柠檬树叶煮水很好喝,这让我的心情稍微好了很多。   今天觅食的时候,我发现这座岛上有动物生活,因为我在山脚下发现了类似野猪的脚印。   我想我的女儿和妻子。晚安,希望明天平安。”   殷朔年声音低沉,谈逸冉躺在他身边,等到他念完的时候,已经睡着了。   浅金色的发丝缠绕在指尖,谈逸冉微微侧着脸,眉眼低垂,呼吸绵长,脸颊与他的手距离几厘米。   静谧的丛林里响起阵阵虫鸣。   殷朔年合上日记本,塞进风衣口袋里。   他看着谈逸冉的睡颜,良久,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翻身躺下,睡了。   睡梦中,谈逸冉又回到了高中时住过的房子里。   阴沉的周日,阿姨来家里打扫卫生后给他煮了一杯热牛奶,又交代了两句便匆匆离开。   天黑后,空荡荡的房子让他感觉非常不安。光线昏暗,他不想写作业,也没心情看电影,只想裹着被子好好睡一觉。   他侧躺在大床上,浑浑噩噩地睡了许久,忽然听到一声巨大的关门声响。   紧接着,争吵声响起。   “我出门前就跟你说了,王总不喝酒,你送他再贵的白酒有什么用?”   “事情已经黄了,你现在来教训我干什么?再说了,如果听你的送了茶叶,难道他就能和我们合作?还不是因为你的那个方案!他根本就看不上!”   是父母回来了。   客厅里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谈逸冉从床上爬起来,拿过新买的手机看了一眼,晚上八点三十。   “我的方案?你们谈家还真会找人背锅!开董事会的时候把我当出气筒,干活做事的时候全压在我身上!”   母亲歇斯底里地骂了两句,父亲也被激怒了,吼着回应她。两个人的声音一句比一句高,紧接着是一声清脆的玻璃破碎的声音,脚步响起,隔壁的房门“砰”地被关上。   谈逸冉吓得一抖,无意识地裹紧了被子。   偌大的房间里,少年紧缩在大床的一角,呼吸发着抖。   隔壁的争执还在继续,从卧室一路吵到阳台,声音离谈逸冉也越来越近。   父母的声音快把天花板都震塌,谈逸冉捂着耳朵也无济于事,终于是受不了了。   他越想越气,于是光脚下床,拉开卧室门,直接冲到隔壁房间的门前,疯了一样地砸门。   “你们吵够了没有!”   嘶吼声从喉咙中迸发的一刻,他忍不住大哭起来。   爸爸妈妈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他们把生意做得很好的时候,每天都有很多时间陪他,给他报兴趣班,陪他逛游乐园,给他很好的教育。   可上高中之后,他们把海边的房子卖了,让他搬到这里上学。而他总是一个人住,阿姨打扫完卫生就走,父母也只是一个星期只回来一次。   谈逸冉在门口哭闹了很久,父母的争执声终于停了,但依旧没开门。   他就这样哭得几乎快昏过去,跪在门口的羊毛地毯上,在心中默默祈求。   他祈求,自己不要变成这样的人。   客厅的窗外骤然一亮,几秒后,响起一声惊天动地雷。   一声惊雷穿透了梦境,落在远处的山头,爆裂出刺眼的白光。   “小冉!”   殷朔年的声音响起,夹杂着激烈的雨声。   谈逸冉迷迷瞪瞪地被晃醒,抬手摸了一把脸,凉飕飕的,全是水。   “怎么了?”   他迷茫地从草席上坐起来,之间周遭一切都浸润在暴雨的冲刷之中,不远处的火堆已经熄灭了大半,只剩下一小撮火苗,还在顽强地燃烧。   闪电在漆黑的夜空中陡然乍破,几秒后,滚滚惊雷响彻了整个岛屿。   作者有话说:   久等啦~   预计周五入v,当天更新六千字,v之后会保持至少一周四更的更新速度,榜单任务多的话也会更2w字,感谢大家支持!! 第25章 过去·拥眠   一月九日,夜,暴雨。   易拉罐中的枯草还在燃烧,谈逸冉用树叶层层包裹着烫手的罐子,一手撑着鹤望兰叶。   脆弱的叶子形同虚设,仅仅遮住了最重要的火源。殷朔年把棕榈叶和其他工具摊在草席上,潦草地一卷,便往海岸边奔去。   两人带上所有家当,狼狈地逃回洞中。   谈逸冉气喘吁吁地爬进洞口,将罐中燃烧的树枝倒出来,却怎么也无法引燃已经淋湿的木材。   “别慌,”殷朔年从后背拢住他,稳住他颤个不停的手臂,“这里有之前剩下的燃料吗?”   “有……”   漆黑一片的洞穴中,只有最后一点火光还亮着,几乎立刻就要熄灭。谈逸冉强压着慌张,立刻跑到洞穴角落,在黑暗中四下摸索。   吃完的压缩饼干包装、半个椰壳、救生衣,以及……   “找到了!”   他抓到了一大把草叶,殷朔年伸手接过,倒出易拉罐中的枯枝,将熄的火苗终于再次燃烧起来。   他捧着跳动的火焰,屏息凝神地将其放在洞穴中间,用一圈小石头围起来。   经过了一系列的改造,简易的火堆终于稳定下来。殷朔年松了口气,坐回地上。   谈逸冉脱力地靠着洞穴岩壁,剧烈的心跳久久无法平静。他浑身上下都湿透了,湿漉漉的长发贴在脸颊,身上的毛衣又厚又重,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所有东西都湿了,还未编好的棕榈叶受了潮,叶片全都卷曲起来。草席裹着各种木材,破烂不堪,已经完全没法用了。日记本也打湿了,纸页粘在一块儿,墨水字迹也变得模糊。   殷朔年抬手将凌乱的湿发撩起来,将包在风衣外套里的贝壳一一取出,转身又出了洞穴。   洞穴外狂风大作,暴雨洗刷着海滩,发出嘈杂的声响。   “你去哪?”   谈逸冉俯身扒在洞口,朝冒雨冲进海滩的殷朔年大喊。   雨水打湿了谈逸冉的视线,殷朔年远远朝他喊了一句什么,做了个让他进去的手势,而后将怀中的贝壳一个个放下。   SOS的标志已经完全被破坏了。远处,清晰的闪电如游蛇一般,破开汹涌的海面,紧接着响起震耳欲聋的巨雷。   谈逸冉急切地朝殷朔年大喊,殷朔年放置好所有贝壳,转身狂奔回了洞穴。   谈逸冉拉着他的手臂,将他拖回洞穴中,嘈杂的雨声风声被屏蔽在岩壁之外。   殷朔年的头发贴着前额,嘴唇冻得发白。他脱下外套,扔到一旁的石面上。   “你在干什么啊?”   两人在火堆前坐下,谈逸冉有些恼火,“没看到那么大的闪电吗?”   “我怕这场雨要下很久,没法去河边打水。”   殷朔年的上身被火光映得通红,胸膛的肌肉随着呼吸剧烈起伏,如一座雕塑一般。他擦了把身上的水,背靠在粗糙的岩壁上,不住喘气。   谈逸冉累极了,不与他争辩,瘫坐在角落里。   树枝燃烧发出小小的爆破声,谈逸冉在殷朔年身边缓了缓,也蹬掉了靴子,脱了上衣,和殷朔年的放在一起,用原本打算用作火炬的杆子撑着,靠着岩壁,放在火堆边晾干。   两人都赤着上身,隔着半个手掌的距离,瘫坐在一片狼藉中。   一场暴雨,直接把他们的生活打回原形。   殷朔年双手撑开风衣,放在火堆前烤干。借着手臂遮挡,他偷偷瞥了一眼谈逸冉。   “冷吗?”   谈逸冉摸了摸冰凉的胳膊。火堆只能让他身前暖和些,但后背和下身都冰凉一片,牛仔裤紧贴着他的皮肤,冰冷刺骨。   “不冷。”   他话刚出口,紧接着就打了个喷嚏。   殷朔年:“……”   “过来。”   他朝谈逸冉伸手,“把裤子脱了。你生病刚好,要是再病了,我也没空照顾你。”   “谁要你照顾啊?”   谈逸冉嫌弃地躲开他的手,“别碰我……阿嚏!”   喷嚏一打起来便没完没了,他一手推拒着殷朔年,捂嘴连打了三个喷嚏,感觉肋骨都要崩断了。   殷朔年叹了口气,直接将他横腰捞过来,抱在身前。   冰凉的后背贴上了滚烫的胸膛,殷朔年双腿分开,将他环在怀里,开始解他的牛仔裤纽扣。   谈逸冉呼吸一滞,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干什么!”   他挣扎着想要从他怀中离开,殷朔年动作却很迅速,很快就把他的裤子脱了下来。   谈逸冉浑身只剩一条内裤,直起身要逃,却被他搂得死紧。殷朔年怕他乱动,只好用脚腕桎梏住他,紧紧摁住他的腿。   谈逸冉感觉碰到了什么东西,愣了一下,不动了。   两人沉默了片刻,而后各自偏过头。   “……你别多想,”殷朔年解释道,“这几天一直没空解决,正常现象。”   谈逸冉也冷笑一声,索性也不躲闪,往他怀里一靠。   成年男性的体重不容小觑,殷朔年被这样撞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   “明白,生理需求而已,”谈逸冉翘着腿,指尖绕着胸前的碎发,“和是谁无关。”   殷朔年的胳膊收紧了。   “不是那样。”   在谈逸冉看不到的地方,他用晦暗的眼神盯着怀里人被发丝遮掩的,漂亮的胸膛。   曾经他们也常常这样黏在一块儿,殷朔年从身后抱着他,躺在家里的沙发上看电影。谈逸冉黑发披肩,发梢遮掩着胸膛下的齿痕,让他心痒难耐。   这样的事情,换作其他任何人,殷朔年都不会有任何兴趣。   但谈逸冉并不知道。   “那是怎样的?”谈逸冉的声音越发冰冷。   殷朔年闭上眼,深吸了口气,艰涩地挤出一句:   “你不要想那件事了。”   谈逸冉微微皱起眉,陷入了沉默。   水坑倒映着这怪异的一幕。他们如同一对情侣一般依偎在一起,却说着冷漠如陌生人的话,各自闭上眼,各怀心事。   多年前的晚上,窗外倾盆大雨。   谈逸冉光着脚,在父母卧室门口的地毯了跪了许久之后,哭得累了,几乎要昏过去的时候,母亲才来开门。   “你这孩子,”她怜惜地摸了摸谈逸冉的脸,自己说话还带着哭腔,“爸爸妈妈是为了你好,爸爸妈妈要赚钱,所以才会吵架,知道吗?”   她把谈逸冉带回床上躺好,拉着他的手安慰了许多,谈逸冉却一句也听不清楚。   最后,他问了一句:“妈妈,明天放学可以带我去书店看书吗?”   妈妈摇摇头,说明天还有事要忙,让他乖一点。   谈逸冉不说话了,朝母亲露出一个懂事的微笑。   母亲为儿子的体贴而开心,摸摸他的头,关上门出去了。   谈逸冉从床上坐起来,呆呆地坐着。   片刻后,他摸出手机,拨通通讯录里那个没有名字的电话。   只过了几秒,电话就被接通了。   “你在干什么?”   “我在写作业,怎么了?”   殷朔年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   谈逸冉莫名有些哽咽,瓮声瓮气地说:   “…… 没什么,就是……有点想吃你家对面那个烤冷面。明早能不能带给我?”   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没说话,挂了电话。   半个小时后,谈逸冉依旧坐在床头愣神,忽听窗外响起一阵轻微的敲打声。   他下了床,爬上书桌,屏息凝神地拉开窗帘一看,就见被雨水糊住的玻璃上有个人影。   “鬼啊!”   谈逸冉吓得要从桌子上掉下去,就听那人影隔着玻璃小声说:   “是我。”   殷朔年从外推移开窗户,雨水被风卷着刮进来,打湿了书桌上的练习本。   谈逸冉瘫坐在地上,看呆了。   狂风暴雨的夜晚,殷朔年举着一把透明雨伞,手中提着一个保温袋,半边身子都被雨水淋湿了。   他先把吃的递进来,收了伞,小心翼翼地翻窗进来,脱下湿漉漉的外套。   “不好意思,”他脱下沾满泥沙的鞋,一副做错事情的样子,“把地板弄脏了。”   谈逸冉愣在原地,久久没能缓过神。   “我听你的声音……很不开心,”殷朔年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就过来了。”   他打开保温袋,烤冷面的香气瞬间充斥了整个冰冷的房间。   谈逸冉捧着吃了一口,眼泪瞬间淌下来。   “好吃吗?”   殷朔年凑近了,光线太暗,看不清楚。“你不舒服?”   谈逸冉偷偷擦了眼泪,“没有啊,没有。”   两人便不说话了。   在黑暗中坐了许久,他们一人一半将烤冷面分着吃了。   “那我走了。”   殷朔年收拾好保温袋便准备翻窗回去,谈逸冉再也忍不住,一把从后面抱住了他。   “雨太大了,你睡这里吧,”谈逸冉眼眶还红着,“我父母回来了,不过你可以用我的浴室。”   谈逸冉平日里最不喜欢和人分享浴室,从前殷朔年也来住过,但从没用过卧室里的浴室。   “……可以吗?”他有些局促。   “你去吧!”   谈逸冉扔给他干净的小熊睡衣和浴巾,背过身擦眼泪,“今天破例,我的身体乳也可以用。”   “……哦。”   殷朔年迷茫地被推进浴室里,把花洒开到最小,偷偷摸摸洗了个澡。   洗完钻进被子里的时候,谈逸冉闻到了杏仁味的身体乳香气。   闻着这样的味道,他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你真用了?”   他不可思议地翻了个身,面朝殷朔年,凑近了使劲儿闻他的胳膊,而后忍不住乐出了声。   “我还以为你不会用呢,”他笑道,“你们这些小男生,不都是没写‘男士专用’的就不用吗?”   殷朔年脸上有些尴尬,“是你让我用的。你不也是男生吗?”   “我是成熟的高中生好吧,”谈逸冉掖紧了被子,只露出一个脑袋,“成熟的高中生都是自己住的。”   殷朔年盯着他,没笑。   谈逸冉自嘲似的笑了会儿,也笑不出来了。   “不开心就哭吧,”殷朔年说,“成熟的高中生。”   这话生生把他的眼泪又憋了回去,谈逸冉红着眼睛笑,抬脚踢了一下殷朔年的膝盖。   窗外的雨还在下,不时有惊雷响起。   “害怕就抱着我,”殷朔年看出他的难过,但没有明说,“别怕。”   从前他们也一起睡过很多次,但谈逸冉不习惯睡觉时碰到任何人,殷朔年也不喜欢肢体接触,于是两人都是各睡各的,好在谈逸冉的床很大,足够两人翻身折腾,也不会打扰到对方。   然而,当一个人的无助和孤独被好友稳稳接住的时候,没有人会吝啬一个拥抱。   谈逸冉默默抱住了殷朔年,嗅着他身上的香味,感到前所未有的心安。 第26章 涨潮   暴雨砸在窗玻璃上,隔壁的父母已经睡下了,两个少年抱了一会儿又分开,紧挨着挤在一块儿。   亲密接触让友谊很快升温,谈逸冉和殷朔年肩膀挨肩膀,心想,若是自己从小能有个这样的哥哥,一定不会觉得孤单了。   他心里想着,便不由自主地说了出来。   “不一定,”殷朔年闭眼躺着,“我从小就没玩伴,他们都说我很无聊。”   “哪有,我觉得你很好啊。”   “欸,”他用胳膊肘捅殷朔年一下,“你爸妈也经常不在家里吗?”   殷朔年睁开眼,翻了个身,面对他侧躺着。   “嗯。”   “他们在外面工作吗?”   “算吧。”   “你不想他们吗?”   殷朔年一时没有回答。   借着窗外的微光,谈逸冉看着殷朔年的眼睛。   殷朔年半张脸埋在被子下,他的五官深邃,眉弓很高,睫毛浓密,衬得那双眼睛格外的忧郁,不像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该有的样子。   “你的眼睛可真好看啊,”谈逸冉不由地发出赞叹,“你父母也这么好看吗?”   他说着,从被子里伸出手,在殷朔年的眉毛上搓了搓。   “别弄。”   殷朔年不好意思地偏头躲开,翻了个身,干脆背对着他。   “好吧好吧,”谈逸冉看着他睡衣上的小熊花纹,忍不住笑了,“那晚安,不逗你了。”   他枕着自己的手臂,鼻尖嗅着殷朔年身上的洗衣粉味儿,睡了一会儿,又想说话。   “殷朔年,”他戳了戳殷朔年衣服上棕色的小熊,“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   我们也才认识没多久吧。他想。   殷朔年许久都不回话,直到谈逸冉以为他睡着了,才闷闷地开口。   “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窗外,雨势渐小,两人都睡了。   谈逸冉迷迷糊糊地翻个身,半个身子趴在殷朔年身上,无意识地抱紧了他。雨夜的微光落在他们的肩膀上,勾勒出一幅静谧的画面。   海滩上,暴雨下了一整夜,直到天光渐亮,才稍微转小。   谈逸冉被雨声吵得睡不好,早上殷朔年出去觅食,不再抱着他之后,他便醒来了。   火焰变小了,他头昏脑涨地爬起来,把最后一点燃料扔进去。   外面还在下淅淅沥沥的小雨,密云笼罩,看不到太阳。谈逸冉趴在洞口张望,原本干净的海滩上被冲上来许多生活垃圾,乱七八糟地卡在礁石缝里。   他没看到殷朔年,回头望了眼还能烧一会儿的火堆,穿上衣服,拿着塑料瓶,顶着一片棕榈叶便出了洞穴。   海滩上,殷朔年放的贝壳里已经盛满了水。谈逸冉拧开塑料瓶,把贝壳里的雨水一片片倒进去,一共收集了大半瓶。   暴雨打破了他们原本的计划,但也带来了不少好东西。   谈逸冉光脚踩在沙滩上,挽起裤脚,走进礁石群中。他随意捡了一根漂浮在海水里的树枝,拨弄那些生活垃圾。   塑料袋、矿泉水瓶、食品包装袋……所有被都市抛弃的垃圾,在这里都成了他们赖以生存的材料。   雨后的海水腥味非常重,谈逸冉捂着鼻子,四处挑挑拣拣,把能用的东西都用棍子拨出来,扔在沙滩上。   “捡了什么?”   殷朔年从身后的丛林里走出来。他从溪边摘了两片宽大的芭蕉叶,上前给谈逸冉遮雨。   两人在那堆生活垃圾前蹲下,一件件挑拣。   两个塑料袋、一块布、一个大容量塑料桶……   “还有个这个。”   谈逸冉拉着其中的一条绳子,连拖带拽地扯出整齐一排塑料瓶。这些瓶子的瓶口被绳子绑在一起,里面还有些脏兮兮的淤泥。   “终于不用来回打水了,”殷朔年也舒了口气,“走,再往海边看看能捡到什么。”   雨季的岛屿充斥着凉意,谈逸冉紧紧裹着身上的衣服,顶着头顶的芭蕉叶,跟在殷朔年身后捡垃圾。   雨不断地下着,把本就模糊的时间拉得更长。   白天,他们在海边搜集了资源,又抓了些被冲进礁石群中的小鱼,在天黑前回到了洞穴里。   两人身上不可避免地被打湿了,殷朔年脱了上衣,在一旁的岩石上处理食材。   谈逸手拿捡来的竹筐,将其中收集的东西一股脑倒出来。   “沉死了,”他揉了揉手腕,看向一旁的殷朔年,“你在做什么?”   殷朔年抓起还在那巴掌大的鱼,在岩石上拍晕了,开始用折叠刀处理。   谈逸冉闻到血腥味,立刻头晕目眩地挪开眼。   “你清点一下东西,”殷朔年用后背挡住杀鱼现场,“今晚吃烤鱼还是煮鱼?”   “随便。”   谈逸冉捂着鼻子,挪到洞口通风的地方,开始整理捡到的东西。   首先是一些装水的容器。一大四小,加上之前捡到的,一共六个塑料瓶。其次是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一条一米长的绳子、两个塑料袋、一个插着吸管的可乐杯、一把吃泡面用的塑料叉子。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用软木塞塞住的玻璃瓶。   谈逸冉趴在洞口,借着雨水将那把塑料叉冲洗干净,但一想到这是被用剩下的,就忍不住犯恶心。   把这些东西洗净后,他转身捞过盛着凉白开的塑料瓶,往嘴里灌了一大口。   “省着点喝,”殷朔年回过头,“今晚就剩半瓶了。”   “知道,不用你提醒。”   谈逸冉晃了晃塑料瓶,里面还剩下两百毫升。   殷朔年很快就把两条鱼都处理好了,用树枝穿进鱼嘴,做成两个烤串,架在火上烤。   他手掌上的血泡已经好了很多,结了痂,只是手掌的皮肤变得有些粗糙。   洞外还在下雨,谈逸冉忍着滑腻的触感,处理那些扇贝和小海螺,又用殷朔年的刀剜下几块椰肉,全部塞进易拉罐里,把剩下的水都加了进去。   谈逸冉觉得自己不会再喜欢吃海鲜了。   小雨一直断断续续的下到了一月十一日的晚上。   这段时间,殷朔年每天趁雨停的空当去溪边打水回来,谈逸冉则负责在海边找食物吃,顺便把海边能用的垃圾都捡回来。   他们现在有相当多的塑料瓶,还有一个大容量桶用来储水。殷朔年用塑料瓶做了两个捕鱼器,用折叠刀把瓶子从中间割开,再把上半部分调转方向,瓶口朝里,做成一个易进不易出的漏斗,放在礁石群之中。   下雨的大部分之间,他们都只能待在洞里,编棕榈叶来打发时间。短短两天时间,他们采集的树叶就全部编好了。   晚上,殷朔年查看捕鱼陷阱回来,就见谈逸冉抱着膝盖,坐在石面上剥土豆。   那是殷朔年白天去溪边打水的时候,在山上挖到的的。   谈逸冉见他回来了,将手上零碎的土豆皮擦掉,朝他摊开手掌。   殷朔年:“?”   “借我张卡,”谈逸冉说,“切土豆。”   殷朔年怔了片刻,也没犹豫,从风衣口袋里掏出钱包,随手找了张卡,扔给他。   还是那张存了五十万的,vip限定款。   谈逸冉冷眼瞧着他,接过卡,波澜不惊地切土豆。   “不好意思啊,”他把几块土豆一分为二,开始切片,“我的钱包在助理身上,五十万而已,取不出来的话,回去后还你。”   五十万对于谈家来说,的确是洒洒水而已——虽然没有一分钱在谈逸冉手上。   殷朔年对他说的话不甚在意,只是盯着他手里的土豆。   可怜的土豆被切得惨不忍睹,每一片都厚薄不一,有的是块状,有的是片状。   谈逸冉感受到头顶的目光,抬头瞪了他一眼,手腕一翻,直接用“刀面”把土豆全部压扁、剁碎。   今晚吃的是海鲜煮鱼和浆果拌土豆泥。   殷朔年很快吃完了,坐到一旁,隔着火堆,背对着不知道在做什么。   谈逸冉慢吞吞地用勺子舀土豆泥,喝着塑料瓶里用水稀释过的椰汁,看着殷朔年被火光映成红色的衬衫出神。   土豆泥要比海螺更有饱腹感,在荒岛上待了这么多天,谈逸冉难得地彻底饱餐一顿。   火堆发出小小的爆破声。   温暖的感觉让他想起了大学时和殷朔年一起居住的房子。冬天的暖气开的很足,谈逸冉穿着短衣短裤,身上披着薄毯,和殷朔年挤在沙发里看电影。   “喂,”谈逸冉想到此处,声音也柔和了些,“雨停了。明天要回营地吗?”   殷朔年不知在做什么,埋头弄着手里的东西。   “暂且不了,我怕还有雨下,等做好了再搬过去。”   “那明天做什么?”   谈逸冉百无聊赖,把剩下的土豆泥吃干净,懒洋洋地躺下了。   “我明天去砍树,”殷朔年依旧背对着他,“你去挖土豆。”   “哎,你说,我们能自己种土豆吗?”谈逸冉突然发问,“种在离营地近的地方。”   “那里不行,气温太高,土豆超过三十九度就不长了。”   谈逸冉泄了气,又躺回去,拿着块石头,在岩壁上刻下新的两道线。   过了半晌,殷朔年起身走了过来,将手中的一样东西递给他。   “你穿一下。”   谈逸冉迷茫地转回头,脸颊上扫过一片柔软的草叶,带着一股植物的香气。   是殷朔年已经编好的草裙。   这条草裙编得非常密实,纤维又细又软,全部都是鹤望兰叶撕开之后晾干做成的。   “……看看合不合身,”殷朔年脸上有些红,“岛上太热,别穿那么多。”   作者有话说:   因为是穿插进行,所以回忆章也会有荒岛线的内容,荒岛线也会有回忆的内容,标出回忆章只是为了让双线清晰一些,直接跳过的话可能会错过一些剧情。 第27章 过去·短裙   许多年前的深秋,鸟鸣声渐起,空气中漂浮着粉笔的味道。   谈逸冉打了个喷嚏,也不理会体育委员在台上说什么,自顾自趴在桌子上睡觉。   身边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视野中的光亮被短暂遮挡住,接着是窗户被关上的声音。   “把衣服穿上,”殷朔年的声音在耳边低低响起,“今天要下雨。”   谈逸冉睡眼惺忪地坐起来,半睁着眼,反手去勾椅背上的校服外套。   他右脸上的红手印格外显眼,殷朔年忍不住低头笑了一声,却还是伸手帮他拿过外套,披在了身上。   自从那次雨夜过后,殷朔年似乎将他看做了自己的弟弟。他总是护着谈逸冉,谈逸冉也乐于接受。虽然他们的关系更亲近了,但殷朔年依旧不怎么喜欢和其他人交朋友,很多时候都是被谈逸冉硬拉着和其他人聊天,才勉强融入了班级。   “好了,现在田径项目都报满了。篮球比赛还差人,你们想参加的私下找我报名。”   体育委员站在台上,同学们你一句我一句,正在商量运动会报名的事情。   “我说,为什么一定要在午睡时间做这个啊……”   谈逸冉身上披着外套,一头长发乱糟糟的。他迷迷瞪瞪地晃了晃,差点儿倒在殷朔年身上。   “你继续睡,”殷朔年稳住他的脑袋,“应该差不多结束了。”   大家还在商量运动会的开幕式,闹哄哄的。   “要不我们舞狮吧?”   “舞狮太难学了!没时间。跳舞行不行?”   “上一届有个班全体男生穿着裙子跳健美操,好像他们还拿了开幕式的优秀班级!”   “对哦!我们也来一个,看哪个班还能比过我们!”   这个想法一提出来,女生们顿时乐成一团,起哄要让体委带头。   “我不行!”   体委脸都红了,“我会把评委老师吓死的。”   谈逸冉懒懒地趴在桌上,看着浓眉大眼的体委,忍不住笑出了声。   台上的体委精准地抓到了笑声来源,瞥他一眼,忽然就有了想法。   “我看谈逸冉就很合适!你来领舞吧!”   谈逸冉一愣,笑容僵在脸上。没等他搞清楚状况,整个教室都沸腾起来,快把天花板都掀翻了。   半分钟后,班主任铁青着脸从外面走进来,把大喊大叫的学生批评了一顿。   这件事就这样被说定了。   体委挑了十个男生,由谈逸冉领舞,让大家每周三放学跟着音乐老师练习,还一人买了一件拉拉队服。谈逸冉一开始以为大家都会抗议,然而其他几个男生却是一个比一个兴奋,似乎已经等不及穿上队服了。   谈逸冉满脸无语,只好答应下来。   他每周跟着其他人一起排练,殷朔年本想留下来等他,则被他严词拒绝。   谈逸冉觉得,被殷朔年看到自己傻模傻样跳舞,实在是太丢脸了。   最后一次排练结束后,殷朔年受体委之托来送东西,抱着一个大箱子进了体育馆。   箱子里,是他们的队服。   白色短袖上衣,齐膝的水蓝色短裙,配上一对白色小腿袜,是很常见的演出服。   谈逸冉拿到手里看了一眼,简直要气炸了,然而其他男生并不这样想。他们拿过自己的那件便开始相互起哄,笑闹着离开了。   “谁要穿这个啊!”   体育馆的更衣室里,谈逸冉愤愤不平地把那套衣服往箱子里一扔,转身要走,“我不参加了!”   水蓝色的裙子挂在纸箱边缘,殷朔年抱着纸箱,一时也不知怎么安慰他。   谈逸冉抱着胳膊,靠着更衣室的铁柜,不说话。   半晌,殷朔年吸吸鼻子,将衣服裙子叠好,递给谈逸冉。   “……你试试,”他说,“看看合不合身。”   “不试!穿裙子也就算了,居然还是这么丑的裙子!”   谈逸冉一屁股坐在长椅上,满肚子的火。   殷朔年手足无措地站在他身旁,抱着箱子,不知道说什么好。   过了片刻,谈逸冉没好气地抬起头,瞥一眼裙子,再看一眼殷朔年,发现他眼神飘忽,似是有些期待。   “你干嘛,”谈逸冉被他那表情逗笑了,“……要不借你穿?”   他上前一步,胸口撞到了纸箱。   殷朔年被迫往后退,身体撞在了储物柜上。柜顶的杂物发出轻微的声响,在空荡的更衣室里格外明显。   谈逸冉隔着大纸箱,将他逼到墙角,笑眯眯地抬头打量他。   殷朔年满脸尴尬,英俊的脸上泛起了红晕。   “……我穿不上的。”   “怎么穿不上了,”谈逸冉越看越觉得好玩,拿起上衣往他肩上比划,“我看挺合适的啊。”   殷朔年被他这么一弄,脸更红了,结结巴巴地推托着,急得语无伦次。   “好了好了!”   谈逸冉忍不住发出一阵爆笑,“殷朔年同学,你怎么这么容易害羞,开个玩笑而已。”   他抱着衣服退开,“算了,穿就穿吧,你等我会儿,我换上试试看。”   殷朔年松了口气,从逼仄的角落里离开。   黄昏的阳光从更衣室的窗缝里透进来,谈逸冉背对着殷朔年,抬手将身上的长袖校服脱了。室内昏暗看不清楚,一线阳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精瘦的、属于少年的身体轮廓。   他的身体并不像想象中纤细,前臂上反而有些肌肉的线条,与一头乌黑的长发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他换好上衣,又弯腰脱校裤,原本束在脑后的长发被弄乱了,碎发在额前耷拉下来,遮蔽着凌厉的眉眼。   昏暗的更衣室里,衣料摩擦的声音簌簌作响,谈逸冉艰难地换好了裙子和小腿袜,长出了一口气,这才想起身后还站着殷朔年。   “你看看,”他一拽殷朔年的衣袖,将他拉到阳光下,“怎么样?”   说实话,第一次穿裙子的感觉并不好,两腿之间风嗖嗖的,没有安全感。   谈逸冉低头看了自己一眼,裙子即膝,略微有些蓬松,小腿袜让他的腿显得很长很直,腰间也束得很紧。虽不如女孩子的腰纤细漂亮,但也有种奇异的美感。   竟是把自己都看得不好意思了。   殷朔年低垂着眼,视线扫过他的全身,沉默了许久,说:   “你这样……很适合做模特吧。”   “有那么好看吗?”   谈逸冉难得被他夸奖,也脸红了,疑惑地侧过身看了看自己,依旧有些动摇,“我觉得还好吧……”   “不,”殷朔年语气很坚定,“真的很好看。”   他很少在一件事上如此坚定,也很少说这样夸赞的话。谈逸冉看着他,忽然明白了什么,爆发出一声大笑。   “不是吧!你喜欢这种风格的女孩子吗?”   他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故作娇俏地挺了挺腰,小碎步跑到殷朔年跟前,抬手做了几个健美操学的动作。   “快说!是哪个班的女孩子!”   “没有的事!”   殷朔年被他闹得都要抓狂了,手足无措地躲闪。   谈逸冉大笑着在他面前扭来扭去,两人从更衣室里间一路退到门口。终于,殷朔年退无可退,只好一把拉住他在自己眼前晃的胳膊,把他牢牢按住,腾出一只手,从口袋里掏手机。   “我录下来了啊。”   他对着谈逸冉一通拍,谈逸冉笑着大喊一声,转身跑进储物柜后面躲了起来。   “删掉!”   谈逸冉从柜子后边探出个头,“不许发给别人!”   “你不许闹我。”殷朔年把手机亮给他看,“我就删掉。”   “不闹了不闹了,”谈逸冉连声安慰他,“开个玩笑嘛…你喜欢上谁啦?反应这么大…”   “别乱说,没谁。”   “好好好!生这么大的气干什么!那你今天还要来我家吗?”   “……来。”   谈逸冉转身去换衣服,殷朔年站在门口,透过转角处的穿衣镜,怔怔看着好友的后背。   晦暗而飞扬着尘埃的房间里,生长出了连他也不知道的情愫。   三天后的周六,运动会开幕式。   谈逸冉换上裙子,和其他男生一起回到班级的队伍中,引起周围小小的一阵骚动。   “拦好了,别让别的班看见,”站在方阵之外的女生小声说,“要给评委留下惊喜。”   谈逸冉身上披着校服外套,站在队伍第三排的中间。   他回身往队尾张望,没看到殷朔年。   “体委,殷朔年呢?”他问站在前面举牌的体委。   体委一脸茫然,“他去做志愿者了啊,和宣传委员一起,他没告诉你?”   “嗳,难得见殷朔年那么主动,”身旁一个男生说,“我邀请他打篮球赛他不去,怎么宣委一叫他去帮忙拍照就答应了?”   他用胳膊碰了碰谈逸冉,“你和他关系好,他是不是喜欢宣委啊?”   谈逸冉抱着胳膊,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我不知道啊,他没说过。”   操场上广播声始终没听过,没等多久,就轮到他们班了。   准备节目的男生们脱了外套,站到队伍最前排,蓄势待发。   果然,他们班的方阵刚亮相,就引起了一阵轰动。   谈逸冉站在最中间,对着一众评委和几千师生的目光视若无睹,有些心不在焉。   殷朔年去哪了?他不是说自己穿裙子好看吗?怎么到了表演的时候就不见了?   音乐一起,他只好先收回目光,带着其他人开始跳了。   健身操很简单,谈逸冉的动作干净有力,一头长发束在脑后,水蓝色的裙摆随着他的动作晃动,充满力量感,倒是一点儿也不像个女孩儿。   他跳得很好,但站在一群笑容洋溢的男生之中,显得像在摆臭脸。   体委站在侧边,一个劲儿朝他使眼色,食指在面前比划,提醒他要微笑。   谈逸冉瞥了他一眼,但一想到殷朔年不在就笑不起来。   他一副冷冷的样子,边跳边扫视面前一众评委,忽然在评委席后头看到了两个身影。   殷朔年手里端着单反相机录像,他把相机举得很高,身前站着同样在用相机拍照的宣传委员。那是个身材娇小的女孩,殷朔年的相机举过了她的头顶,胳膊与女孩的耳朵离得很近。两人一前一后地站着,像是抱在一起似的。   谈逸冉脸上表情一变,做完转身的动作后朝相机镜头一瞥,嘴角忽然向上提了提,眼神却是十分凌厉。   体委见他笑了,终于松了口气。   表演结束后,整个方阵右转到草坪上列队,刚才表演的几个男生则提前离场,把裙子换下来。   谈逸冉率先溜了,他连裙子也没换,拨开人群,径直奔向在评委席后边拍照的殷朔年。 第28章 过去·吃醋   身旁一道道目光朝这个穿着裙子的漂亮男生看过来,谈逸冉却丝毫不在意,只是望着人头攒动的不远处,拨开人群,挤了过去。   他走过来的时候,殷朔年正俯着身子,掏出手机给宣委。   “你直接加我吧,麻烦了。”   小姑娘和他交换了社交账号,笑眯眯地打了个响指,去别的地方拍照了。   “喂,”谈逸冉一肚子无名火,“你上次说没有暗恋对象,这个谎是不是太劣质了?”   殷朔年面对他的诘问一脸茫然,“什么?”   谈逸冉抱着胳膊瞪他,“你不是说我穿裙子好看吗?怎么轮到我表演的时候就去干别的了,那我演给谁看啊!”   他俩站在一众学生队伍的外边,隔壁班的人听到了,纷纷侧目。   “……你,”殷朔年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顿时变得局促不安,“我不知道你会这么想,对不起。走吧,先去把裙子换了。”   “不要你管。”   谈逸冉打了个喷嚏,躲开他伸过来的手,心里烦得很,转身就直接走了。   最后,谈逸冉班上的表演拿到了一等奖,但他始终高兴不起来。   回家之后,他不出意外地感冒了,趴在床上,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谈逸冉虽然脾气不好,但也仅限于对不喜欢的人,他还从未和朋友吵过架。回想今天发生的一切,他自己也不清楚,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跳舞没意思,穿裙子也没什么意思。谈逸冉只知道,若是夸他的殷朔年不来看他的表演,那就彻底没意思了。   殷朔年对自己来说,这样重要吗?   谈逸冉心中升起了这个疑问。   或许这就是朋友之间的占有欲吧。毕竟,他们一起睡觉,一起吃饭,还彼此分享过对方的秘密,殷朔年也见过他狼狈的样子,就像……就像恋人一样。   想到这里,谈逸冉打了个冷颤。   他的内心有一瞬间的慌乱,但回想起殷朔年否认自己是同性恋的事情,又安心下来。   好朋友之间就会有醋意,何况是看到殷朔年这样的人主动交朋友。   这并没有什么不正常的。   谈逸冉吸吸鼻子,昏昏沉沉地翻了个身,捞过手机,打算给殷朔年发道歉短信,承认自己今天奇怪的吃醋行为。   他字字斟酌地想了好一会,殷朔年却率先发了好几条信息过来。   消息窗口弹出来好几张照片缩略图,最后是一段文字。   “小冉,对不起,今天的事情让你误会了。我不是暗恋那个女生,也没有骗你,我对你是不会撒谎的。今天我帮她拍照,是因为她说她负责拍你们跳舞的照片,但是太矮了拍不到。我知道你不喜欢这种表演,所以我想,如果拍照的人是我,你会不会开心一点?”   谈逸冉一愣,打字的手指悬停在屏幕上。   没等他反应,又一段文字发了过来。   “我的拍照技术不好,拍的也都不好看。我看到她用手机拍了几张你的特写,我觉得很好看,所以想加她联系方式,把照片发给你。你看。”   殷朔年说的照片,就是上面发的那几张。谈逸冉一一点开看了,照片上的自己冷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地在跳健身操。   他蜷缩在被子里,反复盯着屏幕上的文字看,脑海里自动脑补出殷朔年滔滔不绝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他退出页面,找到殷朔年的手机号,直接拨了个电话过去。   电话很快被接通了。   “嗳,”谈逸冉瓮声瓮气地笑,“平时怎么没见过你说这么多话,发消息就这么能说会道了?”   电话那边传来一阵水花落在地板上的声音。   “你在干嘛?”谈逸冉问。   过了几秒,一阵杂音响过,殷朔年低沉的声音响起。“……在洗澡。”   “哦,”谈逸冉吸吸鼻子,“今天对不起啊,我本来心情就不好,看到你没认真看我表演,就觉得没什么意思……总之,对不起,明天我请你吃学校门口的酱香饼吧。好了不说了,你赶紧洗完穿衣服。”   “我不着急,”殷朔年说,“你……有什么事要说吗?”   “……没什么啊,”谈逸冉想到自己刚才胡思乱想的那些东西,有些心虚,“就是,我觉得,嗯……”   他踌躇许久,挤出一句:“我们这样,好像情侣啊。”   话音落,殷朔年那边立刻静了下来。   “我不是那个意思,”谈逸冉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慌乱地解释着,“我是说,朋友之间吃醋也是很正常的。”   “因为平时你都不怎么和别人交朋友,我一直霸占着你,结果就习惯了这样,是我不对。”   电话那头只剩下了水声,殷朔年没说话。   谈逸冉开始紧张起来,“你还在吗?”   “我在穿衣服,”殷朔年的声音再次响起,“我知道,你别想太多。”   “哦……”   “明天想吃海鲜吗?我做了带给你。”   他的声音听上去很镇定,并未把谈逸冉那句玩笑话放在心上。   “不吃,我感冒了。”   谈逸冉松了口气,心安理得地同他开起玩笑,“话说,你发消息的时候干嘛叫我‘小冉’,好肉麻,我不喜欢。”   “肉麻吗?”   殷朔年那边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好了小冉,我要去吃饭了,拜拜小冉。”   “喂!”   谈逸冉被他气笑了,“你还会和我开玩笑啦!”   两人傻乐了好一会儿,互相怼了几句,挂了电话。   ——好像情侣啊。   这本是谈逸冉一句无心的玩笑话,谁也没在意,任由着他们的友谊一点点像小树苗一样生长着。谁都不会做预设,也不会想到,这颗树苗最终会长成什么样子。   但谈逸冉的话,似乎在告诉殷朔年,他应该是陪在谈逸冉身边、与他最亲近的朋友。   他们在学校里总是形影不离的,下课要一起去吃午饭,一起去小卖部里买零食。上课的时候谈逸冉想睡觉,殷朔年也会给他打掩护,把自己桌上的书垒得很高。到了放学,殷朔年若是被班上其他男生叫去打篮球,谈逸冉就坐在不远处的篮球架下等他,偶尔缺人,也会加入其中,凑个人数。   打完篮球,他们会从校门口一直走到马路的公交车站里,有时候一起去逛唱片店和书店,有时候则是蹲在路边吃酱香饼。若是公交车先来,殷朔年就先上车,若是谈家的司机先来,谈逸冉就先和他说再见。   这似乎成为了谈逸冉的生活习惯,他在这里城市像个格格不入的来客,一切的一切,都是殷朔年陪着他做的。   他们总有聊不完的话题,谈逸冉聊起那些不着边际的奇幻想法,殷朔年永远也不嫌他烦,总是津津有味地听着。   然而,虽然他们的相处模式在自己看来很正常,却也不时会被班上其他人调侃。   每次被说成“像一对”、“是不是亲兄弟”之类的,谈逸冉只是一笑置之。   和朋友走得很近,这本就没什么。   寒假来了。   殷朔年的父母难得地都回家了一次,母亲今年赚了些钱,打算接着一家人去三亚的亲戚那里度假。   原本是件好事,但殷朔年听说谈逸冉的父母只回家待三天后,便决定不去三亚了。   让一个高中生独自过年,有些太过残忍了。   父母和外婆旅行出发的那天,他收拾了一个行李箱,住进谈逸冉家里。   “太好了!”   谈逸冉兴奋地踩在床上,借着柔软的床垫弹了好几下,“阿姨也不来,只有你在,这下没人管我了!哎,我们明天去吃羊肉火锅吧!”   殷朔年慢吞吞地收拾行李,把衣服一件件叠好,放在谈逸冉给他腾出来的衣柜里。   “先想今晚的事吧,”他看了一眼在床上滚来滚去的谈逸冉,“你想出去玩吗?”   “……不去了,”谈逸冉老老实实地坐在床上,晃了晃腿,“今天好累,不想出去。”   他想了想,忽然道:“我们在家里看电影吧!”   谈逸冉从床上跳起来,拉开书桌抽屉,从里面抽出一张崭新的DVD。   “喏,我上个月预定的,《沉默孤岛》蓝光修复版。我们是不是还没一起看过?”   殷朔年一愣,迟疑道:“你不是看过了吗?”   “我觉得很好看啊,再看一遍行不行?”   谈逸冉踩在床上,一跃而下,环住殷朔年的脖子,肆无忌惮地扒在他身上。“这个DVD是周年纪念版,三百多,还限购呢!”   “好,你先下来,”殷朔年手里还拿着一叠衣服,“待会儿看就是了。”   殷朔年累了,谈逸冉又不会做饭,两人点了份火锅外卖,吃完后换了身睡衣,躺回床上用投影仪看电影。   “薯片要不要?可乐呢?”   家里开了暖空调,谈逸冉穿着一身薄薄的绿色睡衣,头发披散着,胸前的衣领没扣上,露出一小片胸前的肌肤,整个人显得很慵懒。   殷朔年似乎不喜欢在看电影的时候吃东西,只拿了瓶冰可乐,坐在床上等他。   谈逸冉把碟片放进电脑里,很快,电影开始了。   昏暗的房间里,两个少年靠在一起,窗外不时响起几声鞭炮。   第二次看这部电影,谈逸冉又有了不一样的感受。他知道了男人和少年会在一起,因此再看他们的每一次目光交汇,都透露着暧昧。   殷朔年很沉默,全程没有说一句话,看得出确实非常喜欢这部电影。谈逸冉本来还在嚼薯片,见他如此投入,只好默默把薯片放下,悄悄嘬可乐。   和同性好友一起看同志电影这件事,并没有想象中尴尬。   直到电影演到激情戏的部分。   看着巨大的屏幕上激吻的两人,谈逸冉忽然觉得有些不自在。   他不舒服的蜷起腿,屈膝遮掩着自己不该有的反应。   怎么会这样呢?是因为有殷朔年在旁边,所以才会觉得不对劲吗?   殷朔年转头瞥了他一眼,昏暗的光线下,两人靠得很近,他的脸有些红。   剧烈的喘息和暧昧的低语充斥着房间,谈逸冉一张脸红的滴血,无比后悔今天做了这样错误的决定。   “哎,”他急需找些话说,“我上网搜了,这两个演员是一对欸。”   殷朔年握着手里的可乐瓶,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我知道,我和你说过。”   两人相对无话,又在一片暧昧声中陷入了沉默。   电影结束后,谈逸冉找借口溜进浴室,殷朔年则坐在床边,久久不能回神。   谈逸冉关上门,打开花洒,无比后悔地拉下自己的衣裤,将弄脏的裤子扔进水池里。   晚上睡觉的时候,谈逸冉战战兢兢爬上床,钻进自己的被子里。   南方的冬天没有暖气,开一整夜的空调又太闷。这次两人没有睡一个被子,而是一人盖一条棉被,棉被上搭着一条厚毛毯。   窗外,烟花一簇簇冲上天际,隔着昨日新贴的窗花,绽放出炫目的光彩。   谈逸冉睡不着,侧头看了眼殷朔年。   烟花亮起的时候,黄色的光亮落在他侧脸上。殷朔年也没睡,望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冉,”他说,“你觉得我是怎样的?”   “什么?”谈逸冉一头雾水。   黑暗中,殷朔年叹了口气。“你觉得我奇怪吗?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到底算哪类人。”   “我听不懂,”谈逸冉打了个呵欠,“你想得好多啊,咱们不都是黄种人吗……”   他侧过身,忽然凑到殷朔年旁边,伸出手揉了揉他的脑袋。“行了,不管你是什么人,我都和你一样,怎么样?”   殷朔年看着他,深邃的眼睛里显露出少年的青涩。 第29章 砍树   一月十二日,天气放晴。   上午阳光明媚,殷朔年艰难地坐起身,难得晚起一次。昨晚他的胃病犯了,半夜起来煮了些热水喝,过了许久才睡着。   谈逸冉已经出去了。   昨晚他和谈逸冉各自睡在角落里,一夜无话,全因那条草裙。谈逸冉显然非常不喜欢,将它从舒适度到美感进行了一番的吐槽,满脸写着嫌弃。   殷朔年以为他又把这个看成对他的施舍,于是好心地解释了一番,表示这只是测试实用性,之后也会给自己做。   谈逸冉更生气了。   殷朔年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刚准备起身,就听谈逸冉的声音从外边传来。   “喂——殷朔年!你醒没醒啊?我手都快断了,你能不能下来帮一下忙啊!”   殷朔年探头往下看,看见了满脸疲惫的谈逸冉。   谈逸冉上身穿着捡来的半透防晒服,拉链没拉上,敞着胸前白皙的肌肤,下身则穿着殷朔年做的草裙。一头长发用树枝挽起,露着线条优美的脖颈,覆着薄肌的身体敞露着,竟有些另类的时尚感。   “拿着,”谈逸冉颇为不耐烦,把沉甸甸的水桶塞给他,“你不是说我要负责弄吃的吗?喏,够不够喝一天?”   今天的任务是砍树和收集物资,殷朔年负责伐木,收集用来支撑草棚的木材,谈逸冉则负责收集食物,以便省去之后几天花在觅食的时间。   昨晚睡得不好,天刚亮他就醒了,先拎着水桶去溪边打水,又摘了许多浆果带回来。   大塑料桶非常沉,从溪边一路拎回海滩,谈逸冉的手都勒红了。   殷朔年看见了他通红的手心,但什么也没说,扛起那个足有五升容量的水瓶,放进了洞穴里。   “浆果吃不吃?”   谈逸冉从防晒服的兜帽里掏出一把浆果,湿漉漉的,已经用溪水洗过。他盯着殷朔年的脸看,微微蹙眉。“你不舒服吗?”   “谢谢。老毛病了,”殷朔年接过他手中的浆果,“工作应酬,伤到了胃。”   谈逸冉沉默了半晌,低头看自己被勒红的手掌纹路,不答话。   “……以前,你还帮我挡酒,”半晌,殷朔年沉声说,“我常常怪自己没用。”   “对,我也觉得自己很没用,”谈逸冉抬起头,冷笑着与他对视,“帮一个满嘴谎话的人挡酒,还给他那么多钱创业,真是蠢到家了。”   殷朔年还想说什么,谈逸冉拍拍手上的灰,生生打断这个话题。   “说这些也没用了。走吧,今天不是要砍树吗?”   他光脚踩在沙滩上,不耐烦地将那盘浆果往殷朔年怀里一塞,“早餐。爱吃不吃。”   雨后的荒岛空气清新,丛林的土地泥泞难行,谈逸冉拎着捡来的竹筐,跟着往里走,长筒靴上沾满了泥巴。   殷朔年在丛林中四处张望,走过营地旁一段下坡路。这里的树木很茂盛,枝干长得坚韧,但年份不长,只有胳膊粗细,用来做支撑柱很合适。   谈逸冉四下张望,在不远处的草丛中,发现湿润的泥土里长着些葱一样的东西。叶片细长,茎干笔直,就是上次殷朔年挖过的生姜。   他放下竹筐,蹲在地上,开始挖那些姜块。   两人隔着几米远,生长茂密的丛林遮掩着视线。谈逸冉讨厌指甲里弄进淤泥的感觉,掏了掏口袋,从日记本的夹缝里拿出殷朔年的银行卡。   五十万的黄金铲,劳动人民的劳作利器。   谈逸冉在心里默默吐槽一句,开始用卡片撬湿漉漉的泥。   他慢吞吞地挖出来几块,抓着叶子拔出来,扔进竹筐里,便觉得有些无聊了。抬头望了眼照进林间的光束,心中生出无力感。   十二天像是过了一年那么漫长,救援队没有来,海面上甚至连一艘行船都没有。   谈逸冉呼出一口气,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可能性。他拎着竹筐,从小腿高的丛林间走过去找殷朔年。   “怎么样了?”   殷朔年正在砍一棵将近三米高、有胳膊那么粗的树。他拇指抵着折叠刀的刀背,手臂上青筋暴起,用了相当大的力气,先是劈砍出一个豁口,再用刀刃来回锯。这么折腾了好一阵,豁口只有几厘米深。   “这得弄到什么时候,”谈逸冉皱着眉,“一共要几根?”   “五根。砍掉分枝,只留下主干。”   殷朔年喘着粗气,抬手擦拭额上的汗珠。   “这要花几天时间吧!”谈逸冉十分震惊。   说话间,树干上的口子又深了些许,殷朔年用力一掰,树干发出一声清脆的断裂声,露出层次不齐的断裂面。   “所以我让你去找吃的。”   他回头看了一眼谈逸冉手里的竹筐,“还太少了。”   “我知道,别命令我。”   谈逸冉有些恼火,挽起袖子,坐在歪倒的树干上。   他把银行卡用叶子擦干净,拿出日记本,把卡放回封皮的夹层里。日记本已经晒干了,但有两页的内容已经被雨水弄得模糊不清。谈逸冉捧着日记看了看,翻到日记主人写的最后一页。   “你在看什么?”殷朔年问。   “日记,”谈逸冉晃了晃手里的日记本,“要我念给你听吗?”   殷朔年应了一声,脱了上衣,继续弄那根树干。   谈逸冉逐字逐句,艰难翻译着潦草的英文,断断续续地说给殷朔年听。   “我已经在这里待了太久,这座岛上,没有时间的概念。我几乎每一顿都在吃那些恶心的海鱼和浆果,山脚下的柠檬树叶也已经没有香甜的味道。   我从来没有发现自己是这样孤独的一个人,我总是祈求着,能有一个同为人类的伙伴,能跟我说一说话,哪怕用我听不懂的语言,哪怕他是我的仇人。”   谈逸冉念到此处,瞥了一眼殷朔年。   殷朔年侧对着他,专注于手中的那根树干,仔细将切面磨平。   “我不记得上一次和人类说话是什么时候,我是那么渴望与人交流。我想我的家人。”   “我想,我是时候要离开这里了。太好了,我要离开这里了。”   谈逸冉把最后一篇日记读完,羡慕他离开之余,心中又十分疑惑。   他将日记本摊平,发现紧接着的两页被撕掉了。手指摸过下一页的纸面,还能感受到力透纸背的凹凸痕迹。   撕掉的两页上,写了什么?   “小冉,”殷朔年忽然开口道,“别担心。你父母一定会派人来搜的。”   不会的。   谈逸冉在心里想。他的父亲把他视为家族之耻,恨不得和他断绝关系呢。   “那当然,”他自嘲般笑了笑,“我要是死了,他的公司就没人继承了。”   殷朔年并未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他抬手一挥,将最后一部分树皮砍断,瘦弱的小树轰然倒下,发出聒噪的声音。   “小冉,你能过得好,我就满足了。”他说。   谈逸冉闻言一顿,冷脸看着他。   “殷朔年,”他冷声道,“你什么意思。”   殷朔年却未表现出什么,他用衬衣下摆擦干净脸上的汗,犹豫了半晌,说:“其实……上大学的时候,我就想过,要不要放你走。”   “我始终觉得,你应该回到你所在的阶层。”   谈逸冉一愣,不可置信地抬起头。他克制着内心逐渐燃烧起来的怒火,“你早就想把我甩开了?”   殷朔年垂眸,转身将木材捡起来,开始劈砍那些多余的枝干。   “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低声说。   谈逸冉往前走了几步,站在他身后。   “你是不是在和我开玩笑,”他被殷朔年气笑了,“我和你认识了七年!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殷朔年斩下一根枝干,扔到一边。   “一直都是。”   谈逸冉呼吸急促起来,他紧紧攥着手中的竹筐,指尖死死嵌进手心里。   他就这样站了许久,直到殷朔年默默地处理好所有枝干,站起身。   两人咫尺之间,谈逸冉却觉得像是隔着银河般的距离。   “只要你能过得好,”殷朔年垂着眼,“我无所谓。”   是吗?   谈逸冉双手微颤,理智告诉他不要相信殷朔年的谎话,情绪却不受控制地笼罩了他。   他提起装满生姜的竹筐,转身离开。   云层飘向远方,太阳再次出现在湛蓝的天空上,阳光照进丛林,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鲜草的味道。   谈逸冉快步走回海边,将竹筐往海水里一扔,在岸边坐下,把早晨摘的浆果一颗颗塞进嘴里。   或许是烟瘾犯了,又或许是因为殷朔年刚才说的那些话,他只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舒服。望着面前广阔无际的海面,他有一种冲进海里一了百了的冲动。   殷朔年的话是什么意思?   为自己的出轨找借口吗?   他们已经决裂了,为什么还处处想着自己?   一个声音在谈逸冉心中发问——出轨学弟的殷朔年,刚刚说出那番话的殷朔年,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他?   这两年里,谈逸冉失去了身上最后一笔存款,失去了两人共同的关系圈,回不了家,彻底地一无所有。当然,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选择,是他自己拉不下脸找殷朔年要回自己的钱,也不想再和大学好友联系。   然后呢?   找工作,签约,公司走下坡路,出头无望。   他兜兜转转,一事无成。而殷朔年却还蒙在鼓里,祝贺他分手后的“幸福”生活,对当年的事心安理得。   正胡思乱想着,他嘴里吃到一颗还未成熟的浆果,顿时酸得他牙疼。   收拾了好糟糕的心情,谈逸冉站起来做了个深呼吸,再次拎起竹筐,往礁石群里去。   食物还没有找够,肚子也没填饱,抱怨的事情还是改天再说吧。   近岸的礁石群中,岩石上的扇贝已经比来时少了很多,谈逸冉往海里走了些许,挽起裤腿,四下寻找食物。   经历过前几天的觅食,他已经学会了如何精准地找到食物。小螃蟹要翻开石头抓,鱼类要在退潮后留下的水洼里找。   然而,这些东西的热量很少,抓起来也费劲,要是能抓到几条大鱼,他们这两天的生存就不用愁了。   大螃蟹大虾也好……   他照例抓了些小螃蟹和海螺,在心中默默祈祷着,前去查看殷朔年之前做的捕鱼陷阱。   被拆分组装成漏斗形状的塑料瓶卡在C形礁石的缺口处,谈逸冉确认周围没有海蛇,才敢走近察看。   陷阱之中,塑料瓶里的确有几条鱼苗大小的小鱼,谈逸冉把塑料瓶拿起来,小鱼惊恐四散,在瓶子里四处碰壁。   这些鱼只有指节长度,实在太小。谈逸冉犹豫一会儿,还是打算把他们放生了。   总是这样守株待兔也不是办法。   他上了岸,四下张望着,先是给篝火添了一把柴,而后开始翻找角落里捡回来的那堆生活垃圾。在洞穴下方的浅滩角落里,找到了那张绿色的纤维渔网。   他捏住渔网的两边,用力一抖,将整张网展开,足足有一米多长宽。   这是个捕鱼用的好东西。谈逸冉琢磨了许久,暂时没能想出一个一人能完成的方法,只好先把它带在身上,去浅海里看看再说。   正想着,他转身走向洞口,视线却定格在远处的一个白点上。   他起初以为那是只跃出水面的海豚,定睛一看,却见那东西缓慢地移动着,正在海面上行驶。   是一艘白色的轮船。   作者有话说:   殷朔年曾经因为经济悬殊很自卑,也是他们分开的一个原因。 第30章 落水   这是他们上岛以来,在海面上见过的第一艘船。   谈逸冉的呼吸急促起来,他快步出了洞穴,脱下身上的衣服,边挥舞着边朝船的方向呼喊。   “喂!这里有人!救救我们啊!”   他双手发颤,一颗心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声嘶力竭地大喊着。   然而那船并未有任何的转向,继续朝北边行驶。   谈逸冉喊了几声嗓子就哑了。他毫不犹豫地脱了衣服,抱起救生衣跑出洞穴,一头扎进海里,不管不顾地朝那艘船游过去。   海水笼罩着感官,让他无法用理智思考。他发疯一般朝那个方向游,只想抓住这根救命稻草。海水弄得眼睛发疼,模糊的视线下,依稀能看到那个白色的轮廓缓慢移动着,松绿色的海面让人头晕目眩。   海浪迎面而来,耳边响起巨大的嗡鸣声。   他游出去百米的距离,很快体力不支,手中的救生衣也漂了出去。   视野中的海岸向上飞掠,谈逸冉整个人猛然沉入水中,再也看不到那白色的轮船。   熟悉的窒息感涌进肺里,他睁眼望着面前蓝绿色的一切,身体动弹不得,从心底生出一种绝望。   肺里的氧气逐渐耗尽,他无力地仰着头,眼睛被透过海面射下的阳光照得发疼。   他盯着那刺眼的白色光晕,意识开始逐渐变得模糊起来,一如当天遇上海难时那样。   摇晃的海面,冰凉紧绷的手臂,沉重的呼吸声,一一在他脑海中掠过,唤醒了暴风雨夜里迷失的记忆。   松石绿色的海底,海草交错,如同一张大嘴,要将他吞噬进去。   暴风雨来临的那晚,天上落下滚滚惊雷,谈逸冉被巨浪拍进水里,厚重的衣服渗透了水,整个人不可控制地往下坠去。   巨大的冲击力将他狠狠拍在坚硬冰冷的船体上,额头撞向坚硬的钢板,发出恐怖的震荡。无论他的水性有多好,在这样的镇痛里也无法动弹。   闪电再次照亮海面,三艘救生艇起起伏伏,船上的人尖叫大喊着,船员们努力驶向他落水的方向,抛出用绳子绑住的救生圈,海浪却把他朝反方向推去。   混乱之中,一个身影从最近的救生艇中冲出来,夺过旁人手中的救生衣,一头扎进水里。   被双手托住的那一刻,谈逸冉彻底昏了过去。   “小冉!你别怕,我抱着你,你不会有事。”   “你醒醒,别睡过去,看着我……来,看着我。”   “——小冉,快睁眼……我们在岸上了!”   记忆中的声音与耳边的声音重合了。   忽然间,一股力量从背后袭来,拽过他的腰,把他往上猛地一提。   “谈逸冉!”   再次呼吸到空气的那一刻,殷朔年带着怒意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谈逸冉浑浑噩噩地吐出喉咙里的水,耳朵里嗡鸣阵阵。他茫然地睁着眼,眼神失焦,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   他微微转过头,看向海天相接处,轮船开远了,化为一个白点,消失在海平线。   殷朔年一手撑着在岸边捡来的木板,一手将他搂在怀里,费力地向岸边游去。   谈逸冉侧着头,开始不住地咳嗽。   片刻后,他的瞳孔骤然收缩,眼神逐渐变得清明,转头,看向揽着自己的殷朔年。   殷朔年搀着他回到浅海,耳鸣声消失,对方愤怒的声音终于清晰地传进他耳朵里。   “你要不要命?你以为这是游泳馆吗?你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   谈逸冉喘着气,上岸,跌坐在沙滩上。   他迷茫地盯着海面,良久,终于缓过神来。   “刚才…”他哑着嗓子,说,“我看到一艘船。”   “我知道!”   殷朔年像野兽一般,紧紧箍住他的胳膊,“这种时候,你能追得上船吗?”   谈逸冉没答话。   “你可以叫我来,我们一起想办法!”   他们浑身湿透地瘫坐在地上,赤裸的上身沾满了沙砾,一如上岸醒来那天,狼狈不堪。   过了许久,谈逸冉抬眸,用那双被海水弄得通红眼睛,看着殷朔年。   “我想起来了。”他忽然说。   “殷朔年,”他迷茫地转动眼球,看着殷朔年,“你为什么会和我出现在一个岛上?”   殷朔年脚步一顿,身上焦急的怒意一点点褪去,眼神躲闪,充满了不安。   “我想起来了,”谈逸冉平静地说着,从地上站起来,“我看到你从救生艇上跳下来了。”   他凑近了,被礁石划出血痕的身体快要贴上殷朔年,呼吸交错间,气氛降到了冰点。   谈逸冉盯着殷朔年的眼睛,把刚才那句话原封不动地交还给他:   “殷朔年,你要不要命?”   殷朔年侧过头,他紧抿着唇,眉心微微蹙着。日光在他眉弓处投射下一片三角形的阴影,遮掩着他的眼神。   半晌,他闷闷地挤出一句:   “但我更怕你死。”   海难当天,在目睹谈逸冉掉下去的那一刻,殷朔年抓着救生衣,义无反顾地纵身一跃。海浪把他们越冲越远,救生艇在海浪中无法往前,殷朔年搂着谈逸冉,无法控制地漂向远处。   他就这样搂着谈逸冉,靠着海面上漂浮的木板,不停地游,从午夜时分一直到破晓,才终于在茫茫海面上,看到了这样一座孤岛。   谈逸冉浑身冰凉,嘴里浑浑噩噩地喘着,不省人事。殷朔年拼尽全力地朝海岛游过去,暴雨倾盆之中,他靠近了才发现,这一面全是陡峭的悬崖峭壁,岩石滑腻冰凉,连落脚的地方也没有。他不死心,抱住岸边被风吹断的浮木,沿着海岸一直游,这才在雨停后的正午找到了可以上岸的地方。   到此,离海难发生之时,过去了将近十个小时。   谈逸冉静静听完这一切,陷入了沉默之中。   为什么殷朔年会知道海岛东岸是悬崖,为什么他没有和救生艇上的员工一起获救,为什么他的身体那样虚弱……一切都有了解释。   殷朔年颓丧地坐在礁石上,一头短发湿漉漉地贴着额头,水珠不断从发梢滴落,落在干燥的沙滩上。   “我以为你不会记得,”他说,“所以一直不想告诉你,怕你心里难受。”   他抬起头,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谈逸冉。   谈逸冉脸上没什么表情,垂着眸,就这样呆呆站在原地,浑身上下淌着水。   几秒过后,他走到岸边,弯腰拾起被扔在地上的竹筐,把滚落在地的食物扔回竹筐里。   “……我去找吃的。”   他有些晃神,踉跄着,离开了海岸。   整个白天,两人再也没有碰过面。   黄昏,百鸟归林,殷朔年将砍下的三根木材放在营地里,返回海岸的洞穴。   洞穴里发出木柴燃烧的声音,谈逸冉穿着牛仔裤,身上披着毛衣,缩在角落里发呆。他身旁放着搜集食物用的竹筐,里面装着满满当当的姜块、土豆、浆果,以及一些小的海鲜。   殷朔年站在洞口没动,有些害怕谈逸冉赶自己走。   见他回来了,谈逸冉沉默地抬起头,将手边盛着热水的玻璃杯推给他,热水里泡着一些绿色的叶子。   “喝茶,”他说,“在溪边摘的。”   他说完话,又挪到一边,抱着膝盖,闭眼休息了。   殷朔年有些不知所措,看了他一眼,端起玻璃杯,喝了一口。   酸涩的味道弥漫在狭窄的洞穴里,两人都有些心不在焉。   “是柠檬树叶,哪里摘的?”   殷朔年在他身旁坐下,手掌一拂,不小心谈逸冉捡来的树枝全部弄倒了,散落一地。   谈逸冉罕见地没有生气,依旧沉默着,不与他说话。   过了一会儿,谈逸冉忽然站起身,抱着地上散落的树枝,出了洞穴。   殷朔年探头往外看,只见他在海滩上走来走去,将树枝摊开摆成巨大的sos。   救援标志被夕阳映红的海浪翻滚着,如火焰一般冲上岸。   谈逸冉在岸边站了一会儿,抱着剩下的树枝回来了。   今晚吃的是土豆煮海鲜。   面对沉默寡言的谈逸冉,殷朔年显得非常无措。   从前,无论是吵架还是赌气,谈逸冉都会表现出强烈的情感需求。他知道殷朔年是个直脑筋,所以从来都是有话直说。   像这样无声的沉默,殷朔年从来没有遇到过。   两人隔着火堆,相对无言,吃过饭后,殷朔年用树皮编了一会儿草绳,谈逸冉在日记本上写写画画,没过多久,便准备各自睡下了。   殷朔年将捡来的破布撑开,挂在两根木头上,横在火堆与他们睡觉的地方,做了一个遮光帘。   临睡前,谈逸冉将草裙叠好放在身侧,穿上毛衣,将挽起的长发散开。   在岛上待了十二天,他的发根已经长出了深褐色的新发,和浅亚麻色的发丝交织在一起。   二十五岁的他仿佛正在逐渐褪去金色的外壳,回到两年前的模样。   殷朔年坐在他身侧,想要伸手摸一摸他柔软的发丝,但终究是忍住了。   “小冉。”他唤了一声。   谈逸冉低头解着长靴的绳子,“什么事。”   “你在生气吗?”他问。   谈逸冉将长靴脱下,冷声道:“一定要我怼你才不是生气吗?”   说完,他便挨着殷朔年躺下了。   草席很拥挤,但他今天给殷朔年留了一半空间。   殷朔年望着他的后背,金色的长发散落下来,露出光洁的一截脖颈。   他出神般看了许久,而后脱下风衣,挨着谈逸冉躺下,把宽大的风衣盖在两人身上。   谈逸冉没有动,静静地躺着。   又过了许久,殷朔年缓慢地伸出胳膊,环过他的侧腰,极轻地搂住他。   柔软的发丝贴在脸侧,带着海水干燥的气味。   谈逸冉没有睁开,闭眼假寐,一如高中时的那些夜晚一样,任由他小心翼翼地抱着。   作者有话说:   作者外出中~太累可能有虫没捉 第31章 过去·情人节   高中的第一个寒假结束,新的学期开始了。   春意渐醒的校园里,窗外的柳枝开始抽条,谈逸冉觉得自己又长高了些,兴冲冲要和殷朔年比一比,却发现对方也长高了不少,根本不给他展示的机会。   情人节将至,高中生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身边许多同学暗暗地开始准备着,想着要给喜欢的人送什么样的巧克力,或是八卦着班上的同学,讨论谁会向谁表白。   谈逸冉对这种浪漫的节日不怎么感冒。这还是自习课时,听前桌的女生聊起的。   “欸,我昨天在超市里遇到体委了,他居然在挑巧克力!你觉得他是要送给谁的?”   “我怎么知道,不过他自己也挺受欢迎的,应该能收到不少礼物吧?”   “我可不觉得,要说受欢迎,怎么看都是……吧!”   小姑娘说到某处,微微侧过身,看了一眼身后的殷朔年。   谈逸冉掀起眼皮,笑眯眯地一扬眉毛,挡住她们看向殷朔年的视线。“是说我吗?”   两个女生莫名脸一红,赶紧转回身,不说话了。   这边正说着,殷朔年却依旧带着耳机写作业,一副没听到的样子。   谈逸冉趴回桌上睡觉,偷偷看他,心里有点儿吃味。   殷朔年虽然不善言辞,但长得确实很帅,不会真有很多女生暗恋他吧?   一想到殷朔年抽屉里塞满各种情书和巧克力,谈逸冉觉得有些不爽。   明明自己才是天天和他待在一起的人,为什么到了这种时候,殷朔年就要被不相干的人霸占?   万一他对某个女生有意思,要送她礼物怎么办?高中谈恋爱,简直太影响学习了!最重要的是,殷朔年要是谈了恋爱,谁陪他吃饭等车看电影?   殷朔年感受到同桌灼热的视线,茫然地回过头,摘下耳机。   谈逸冉挪到桌缝的位置趴着,“朔年,情人节要到了,你要给谁送礼物吗?”   殷朔年俯下身子听他说话,闻言按了按圆珠笔,想了一会儿,摇摇头。   “没有。”   谈逸冉松了口气,挪回自己的桌子上,继续睡了。   到了放学,殷朔年坐上公交车回家后,谈逸冉拐进了学校对面的精品店,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给殷朔年挑个礼物。   谈逸冉内心纠结——万一殷朔年根本收不到礼物怎么办?他本来就不喜欢交朋友,若发现自己在班上完全没有存在感,岂不是更加失落了?   如此想着,谈逸冉在展示台里挑了一只黑色金属材质的钢笔,又买了个漂亮的金色礼物盒,把钢笔装进去。   情人节前夕。   谈逸冉趴在座位上,午觉醒来,发现殷朔年不见了。   他睡眼惺忪地揉着眼睛,发现自己的书堆上贴了一张便签纸。   【小冉,我爸回家了,今天下午我请了假陪他,换座的时候帮我搬一下桌子。】   谈逸冉知道,殷朔年的父亲很少回家,殷朔年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还是很想父亲的。   下午最后一节课上完,大家照例开始换座位。   谈逸冉帮殷朔年把桌上的书收拾好,将自己和殷朔年的桌子并在一起,费劲地往前挪。   殷朔年的书包塞在桌洞里,拉链没有来得及拉上。混乱中,一盒包装精美的东西从里面掉了出来。   那是一盒巧克力,顺着滑出来的,还有一封白色包装的信。   谈逸冉下意识看了一眼,那白色的信封用心形贴纸封了口。   “这是要送给谁的?”   搬来后桌的男生看到了,笑着打趣道:“我没看到啊,什么都没看到。”   谈逸冉愣了一秒,盯着地上那盒巧克力,顿时从头冷到脚。   他呆呆站了许久,而后若无其事地把巧克力捡起来,放在殷朔年的椅子上,把两人的桌子安顿好。   换好了座位,同学们陆陆续续离开,谈逸冉缓慢地收拾着书包,直到身旁的人都走了,他才再次看向殷朔年椅子上的巧克力和信封。   内心挣扎片刻,他还是把信封拿起来,看了看。   他翻到信封反面,洁白的纸上写着几个好看的字。   送给我亲爱的同桌,小冉。   谈逸冉呼吸一滞,顿时心跳如擂,像是被人扼住喉咙一般,无法呼吸。   他颤抖着将信封和巧克力塞回殷朔年的书包,惊慌失措地逃了。   次日,谈逸冉从进入教室开始,整个人都处于极其紧绷的状态。他昨晚没睡好,早上起来时手忙脚乱,连头发也没有扎,被班主任训了一顿。   “允许你留长发已经是老师最后的底线了,”班主任将他拦在教室门口,“下次已经要整理好自己的着装仪表,知道吗?”   谈逸冉频频点头回答知道了,视线焦急地瞥向殷朔年的座位。   与他想的不同,至少在早自习的时候,殷朔年的桌子上还没有堆满情书和礼物。   班主任终于训完话,谈逸冉立刻钻进教室,将礼物盒掏出来,放进抽屉里。   那里面是他打算送给殷朔年的钢笔。   他原本只是想让殷朔年不要太尴尬,但在看过那盒巧克力之后,他又开始犹豫了。   男生之间送礼物,是不是有点太奇怪了?   班上响起一阵起哄声,原来是隔壁班的男生来给宣委送礼物了。宣委满脸通红地把巧克力收下,周围的同学们笑着闹着,那男生的脸也是红得滴血,转身就跑了。   谈逸冉迷茫地看着这一切,喧闹声中,殷朔年从后门进了教室。   殷朔年今天如往常一样,拎着两人份的三明治,坐在了谈逸冉的身边。   “早。”他说。   “……早,”谈逸冉无法控制地变得不自然,“那个……”   殷朔年微微侧过头,将三明治递给他,“怎么了?你今天有点奇怪,头发也没扎。”   他看了眼谈逸冉披在肩上的长发,挽起袖子,把套在手腕上的皮筋取下来,手指插进谈逸冉的发间,打算给他扎头发。   谈逸冉把心一横,把礼物盒从抽屉里掏出来,塞进殷朔年手里。   “这是送你的礼物,”他慌乱地夺过桌上的皮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你看看喜欢不。”   他挽起长发,熟练的扎在脑后,努力用开玩笑的表情朝殷朔年笑了笑。   “你可别以为我喜欢你啊,”他补充了一句,“我是怕你收不到礼物不开心,哄你一下。”   殷朔年握着手中的礼物盒,愣愣看了他许久,说了句“谢谢”,耳根却红了一片。   从早自习到放学,谈逸冉感觉自己身边放着一个定时炸弹。   殷朔年对于收到礼物没有很大的反应,只是认真地朝他说了“谢谢,我很喜欢”之类的话,却始终没有提起自己给谈逸冉准备的礼物。   一直到放学,两人走出教学楼,在车站分别,殷朔年依旧没有提起。   谈逸冉站在灰尘仆仆的街道上,看着公交车开远,心中无比的失落。   回家的路上,他一直都在胡思乱想。   巧克力和信封,这样的东西实在太暧昧了。或许殷朔年是觉得不合适,所以才没有送。   可是情人节送好朋友礼物,本身就是一件暧昧的事吧……   但是如果要用普遍的标准定义“暧昧”,那么他们做的很多事情都很暧昧啊!抱着睡觉,吃对方的醋,窝在床上看电影……其他朋友不会这么做吧!   谈逸冉彻底想不明白了。到了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居然如此在意那份没送出的礼物。   第二天一早,谈逸冉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接受自己没有礼物的现实,恢复成平时的心态,走进教室。   然而,他刚一坐下,殷朔年就从抽屉里掏出一个精美的首饰盒。   前桌的同学趴着补觉,还有两个在前门闲聊天,无人注意到他们。   谈逸冉一愣,对上殷朔年略显羞涩的表情。   “小冉,”他耳根有些红,“昨天谢谢你的礼物,我……这是回礼,你看看。”   那是个非常有民族特色的首饰盒,方方正正,透着一股檀香。   谈逸冉紧张地接过来,打开一看,就见里面摆放着一个红棕色的木质手镯,形状像是一节节的竹子做成的,开口处嵌着漂亮的银饰和红宝石,和深色的镯子形成鲜明的对比。   “……好漂亮,”谈逸冉端详着盒子里的手镯,对那沉静的气质爱不释手,“这是什么?”   “是我爸从西藏带回来的,”殷朔年说着,帮他把手镯从盒子里取出来,“鸡血藤镯,戴着对身体好。”   谈逸冉满脸惊讶,“这是你爸送你的东西,你自己留着用呀!”   “这个我戴不好看,太秀气。”   他说着,一手拿着手镯,一手摊在谈逸冉面前,“我给你戴上。”   谈逸冉心如擂鼓,莫名想起了一些奇怪的场景,他瑟缩着伸出左手,觉得自己的脸都要红透了。   殷朔年的表情很认真,微微垂着眸,轻柔地抓住他的手,将校服外套的袖子一点点推上去,露出白皙的骨感的手腕。   被他灼热的视线盯着,谈逸冉忽然觉得非常害怕,手心都要冒汗。   “你快点。”他小声催促道。   殷朔年抿了抿嘴,牵着他的手,微微用力捏住,把手镯推了进去。   谈逸冉的手腕很白,腕骨很明显,质朴简约的木质手镯戴在他手上,确实非常漂亮。   殷朔年牵着他的手指,一时忘了放开。   微风吹起身侧的白色窗帘,将他们围挡在一个隐蔽的空间里。   “好看吗?”谈逸冉问。   殷朔年沉默地捏了一下他的手,点点头。   他害羞地垂着眼,浓密的睫毛盖住那双深情俊美的眼睛,谈逸冉盯着他的睫毛怔了片刻,莫名觉得有些心动。   作者有话说:   周三有事请假,现生有个紧急ddl要做,周五更新粗长章节~ 第32章 过去·燥热   少年初开的情愫如春芽一般悄然生长,在初夏来临时,含苞绽放。   夏天到了,学生们渐渐都换上了短袖。   谈逸冉把头发剪短了些,披散的时候堪堪到肩膀。夏季作息很早就要上课,他总是因为睡过头忘记扎头发,殷朔年便常常在手腕上绑着皮筋。每天早自习前,谈逸冉睡眼惺忪地闭眼补觉,殷朔年便帮他把头发扎起来。   穿短袖的时候,谈逸冉手腕上的镯子便格外显眼,整天带着在手上晃,很快就被班主任发现了。谈逸冉被训斥一顿,只好把镯子收起来,放进首饰盒里。   在学校的日子过得很快,同学们好不容易熟络起来,就要面临第一次分别——要分文理班了。   谈逸冉对于这件事并不纠结,他喜欢文科,学不懂理科。   但一想到可能会和殷朔年分开,他心里就有些不自在。毕竟殷朔年除了语文都很拔尖,想再继续和他做同班同学,恐怕有些困难。   动员班会上,谈逸冉愁眉苦脸地听老师分析学科优势,瞥了一眼埋头写作业的殷朔年。   “欸,”他凑到殷朔年耳边,“你想选文科还是理科。”   “文科。”   殷朔年头也没抬。   谈逸冉一愣,“为什么?我看你很喜欢物理啊。”   殷朔年停下笔,盯着手里的笔记本,沉思了片刻。   在某一瞬间,谈逸冉竟然荒诞地幻想着,他会说出“因为想和你在一个班”之类的话。   半晌,殷朔年说:“不喜欢,我更喜欢地理。”   “哦也是,”谈逸冉悬着的心放松下来,“你爸是做这个的。”   原来不是为了我啊。他想。   自此之后,谈逸冉有了努力学习的动力,终于打算努力一把。周末的时候,他便缠着殷朔年,要他给自己讲题。   虽然,讲题讲到最后,两个人又变成躺在床上看电影。   某天晚上,谈逸冉翻出一部新拍的悬疑惊悚片,害怕却又期待,只好拉着殷朔年一起看。电影集合了各种凶杀灵异和跳脸杀,谈逸冉吓得大气不敢喘。   正看到反派进入主角家里,在各种黑暗的小房间里捉迷藏时,放映机忽地一暗,画面消失了。   整个房间都陷入了黑暗。   谈逸冉吓得大叫一声,像只兔子似的飞快搂住殷朔年,钻进他怀里。   黑暗中,殷朔年抱着他,低声道:   “别怕,应该是跳闸了。你放开我,我去看看。”   谈逸冉下意识放手让他下床,却又想起电闸在大门口。   “不行不行!我一个人害怕!”   他立刻又抱紧了刚下床的殷朔年,像只考拉一般黏在对方身上。   “……那你跟我一块儿去。”   “不要!太远了!我不去!”   “不远,就在门口,穿过客厅就到了。”   “不去”   “那怎么办?”   “算了!直接睡觉吧,不看了!”   他一手抱着殷朔年的胳膊,爬上床,紧紧裹着被子,把没吃完的零食封好袋,扔在地毯上。   殷朔年哭笑不得地轻叹一声,上床,在他身边躺下。   “你过来点!”   谈逸冉抓住他的胳膊,整个人贴上来,缩在薄毯里。   殷朔年动弹不得,只好任由他贴着。   两人身上都只穿着背心短裤,刚才被空调吹得冰冰凉凉的身体,很快因为触碰变得燥热起来。   电停了,空调也停了。   房间里逐渐变得闷热,谈逸冉脑袋抵着殷朔年的胳膊,听到自己头上传来急促的呼吸声。   “小冉,”殷朔年的声音有些低沉,“你热吗?我去开窗通风。”   他微微有些发汗。谈逸冉将身上的薄毯踢开些许,手臂上有些黏腻的触感。   “不热,”他紧紧拉住殷朔年,声音还有些发抖,“你别去了,热的话把衣服脱了吧……”   殷朔年忽然沉默了。   半晌,他把身上的薄毯掀开,抵在两人腿间,把身体露出来。   这一下,谈逸冉整个人被薄毯推开,半张脸捂在毯子里,又闷得不舒服了。   他蹬了两脚中间的薄毯,用脚勾着掀到一边,打算直接踢到床脚。   毯子太重,他颇有些不耐烦,于是膝盖猛地往上一抬,却碰到一团滚烫的硬物。   谈逸冉心中一惊,立刻把腿放下去。   那是什么?   他瞬间清醒了,回味着刚才异样的触感,脑袋里霎时嗡嗡作响。   殷朔年也愣了一秒,似是无法确定他是否感受到了自己的异样。   沉默许久,谈逸冉夸张地“啧”了一声,仿佛是为了掩饰自己的慌张,直接凑过来抱住了殷朔年的手臂。   “别动来动去的,”他把脸埋在枕头里,“快睡觉。”   为了不让殷朔年起疑心,谈逸冉又贴近了些,头顶抵着他的下巴,把脸颊枕在他肩膀上,闭上眼睛装睡,上半身贴得紧紧的。   然而,殷朔年的身体更加紧绷了,他默默地平躺了许久,才终于松懈下来。   贴着殷朔年的身体,谈逸冉心如擂鼓,不断地回想着刚才那可怕的触感。   他的反应赤裸而沉默,却强烈地冲击着谈逸冉的感官。   考完分班考试那天,殷朔年在谈逸冉身后跟了很久。   这段时间,谈逸冉虽然在明面上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但总想起那晚的事情,下意识便对殷朔年有些抗拒。但一想到以后他们可能不会在一个班了,心里又有些难过。   他转回身,直接问道:   “你跟着我干什么。”   殷朔年今天穿着干净的短袖校服,隔近了,能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水味。   谈逸冉抬头看着他,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   殷朔年窘迫地揉了揉脑袋,犹豫片刻,鼓起勇气,朝谈逸冉发出邀请:   “要不要去公园玩?明天不上课。”   这话一出,也不知为何,“约会”两个字瞬间浮现在谈逸冉脑海中。   他脸上顿时涨得通红,下意识就想逃走——但这样实在太明显了。   于是他深深吸了口气,耸耸肩。   “……那就去吧,”他故作无所谓地背着书包,“请你吃冰淇淋。”   学校附近的公园里,有不少穿着校服的学生,都是考试之后过来放松的,其中不乏偷偷牵着手的小情侣。   谈逸冉在流动小车买了两个香草冰淇淋,递给殷朔年一个。两人坐在一对对小情侣之间,默默舔着手里的冰淇淋。   路过的同班同学认出了他俩,惊讶地大喊一声:   “不是吧!你俩真在谈恋爱啊!”   路人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谈逸冉的脸唰一下红了,“别瞎说!”   同学挤眉弄眼地笑,拉着自己的同伴跑了。   冰淇淋吃完,殷朔年没什么表示,谈逸冉却被刚才那句话弄得心不在焉。   “要去玩吗?”   殷朔年在流动小车前扯了张纸擦手,又拉过谈逸冉的手指,把黏糊糊的冰淇淋擦干净。   “……玩什么,”谈逸冉愈发觉得不自在,“没什么想玩的。”   公园里有许多游乐设施,飞椅、大摆锤之类,他俩早就玩过许多次了,只剩下旋转木马没玩过。谈逸冉虽然一直觊觎其中一匹粉色小马,但又嫌幼稚丢脸,一次也没去坐过。   殷朔年拉着他离开流动摊,四处转了转,来到一家新开的店铺面前。   店门口乌泱泱地排着长队,谈逸冉伸长脖子往前看,就见入口漆黑一片,装饰着诡异的染血遮光帘,怎么看都是鬼屋无疑了。   谈逸冉咬牙切齿,往殷朔年胳膊上打了一拳,“我不去了!要去你去!”   殷朔年被他抡了两下,依旧纹丝不动地站着。   “你这么胆小吗,”他瞥一眼谈逸冉,“明明很喜欢看鬼片。”   “我不是胆小!是怕黑!”谈逸冉声音都有些哆嗦,“再说了,鬼片不是悬疑片,这是两码事!”   正说着,鬼屋的出口出来了一群惊魂未定的学生,队伍往前走,谈逸冉还没来得及多说,就被队伍前后夹着推进了入口。   “殷朔年!”   黑暗狭窄的空间里,谈逸冉声音带了哭腔,整个人紧紧地贴在殷朔年身上。他紧闭着眼,却还是被周遭的凉风吓得脸色发白。   入口是狭窄的长廊,天花板上挂满了各种布条,遮挡着游客的视线。每一次挑开面前的布条,会可能有个苍白或血腥的面孔出现在眼前。   前面的游客都快走光了,谈逸冉依旧扒着殷朔年的衣领,不敢往前走。   “你胆子怎么这么小,”殷朔年面上说着怪罪的话,语气却比平时温柔许多,“害怕就别逞能,抱紧我。”   谈逸冉此刻乖顺极了,紧紧搂着他的腰,殷朔年回抱着他,将他揽在怀里。   清冽的味道钻进鼻腔,谈逸冉发现,殷朔年今天偷偷喷香水了。   黑暗中,谈逸冉的发顶传来轻柔的触感,他感觉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却一动不敢动,只能低头跟着往前走。   鬼屋里冷气开得很足,但奈何这段路实在难走,谈逸冉大气不敢出,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们穿过长廊,进入一个挂满“尸块”的房间,殷朔年加快了步伐,呼吸也逐渐变得粗重。少年人略显性感的声音落在谈逸冉耳畔,谈逸冉心中的恐惧竟消散了不少。   他鼓起勇气睁开眼,正想努力迈出第一步,就被眼前打着红光、血淋淋的“断肢”吓得半死。   剩下的路程,他始终紧紧抱着殷朔年,再也没敢松手。   最后一关,他们需要从仅有一人可以通过的缝隙中逃出,殷朔年没有办法,只能放开谈逸冉。   幽暗的环境中,他将谈逸冉推向自己前面,不急不缓地帮他扎好凌乱的头发,而后牵起他的手。   谈逸冉依旧不敢睁眼,只感受到殷朔年的手掌温暖而干燥,和他手指相扣时,说不出的暧昧。   “你走前,”他说,“我在后面跟着。”   “我怕…”谈逸冉贴着墙壁躲闪,几乎快哭出来了。   殷朔年发出无奈地笑声,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柔声安慰:“怕什么,我在后面保护你,行不行?”   谈逸冉被他忽如其来的温柔成功安抚了,他回握着殷朔年的手,心中的恐惧退散了许多,这才慢慢睁开眼,看向前方缝隙外的光亮。   “走?”殷朔年问。   谈逸冉迟疑片刻,“……走。”   两人一前一后,手牵手,从狭窄的过道里慢慢挪了出去。   待两人通过狭窄的密道,再次站在阳光下的时候,殷朔年闷闷地看谈逸冉,牵着的手没放开。   谈逸冉惊魂未定地喘了几口气,额头抵在殷朔年胸口缓了缓,忽然抬头笑了。   他也不知为什么,虽然被吓得快哭出来,但和殷朔年一起经历这样一遭,却觉得特别开心。   殷朔年微微愣了一下,脸上有些发红。   谈逸冉见他脸红,便拿他开玩笑,想一报鬼屋探险的仇。   “你是不是拿我练手,打算以后带喜欢的女孩子过来,嗯?”   殷朔年脸上的表情立刻又严肃起来,义正言辞地说:“没有,我没有喜欢的女孩子。”   他极其认真地看着谈逸冉,深邃的眼睛衬得他表情深情,反而让谈逸冉心神凌乱。   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心中发芽,抽枝,要冲破某道防线,肆无忌惮地生长出来。   谈逸冉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被一旁的声音打断了。   “小朋友,这边可以合照留念哦,”工作人员上前推销大头贴自拍机,“鬼屋门票的附赠品,不要钱的。”   谈逸冉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殷朔年狐疑地看着他。   他躲闪着内心的奇怪念头,于是话锋一转,笑着拉起殷朔年的手。   “走走走,”他牵着殷朔年往外走,“过来合照!”   两个少年挤在凉亭边的自拍机里坐下。他俩都是第一次用,笨手笨脚地弄了好一阵,屏幕终于开始拍摄的倒计时。   三。   二。   一。   谈逸冉朝屏幕里的殷朔年笑着,手悄悄碰在一起。红色的背影下映衬下,两个少年肩并肩,穿着统一的白色短袖校服。   有种结婚照的感觉。谈逸冉想。 第33章 燃火   一月十三日,晴。   过塑的旧照片在经历过海水浸泡后依旧崭新,殷朔年坐在还未搭建好的营地里,端详着照片上的两个少年。   身后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他将照片收回钱包,揣进口袋。   谈逸冉穿着防晒服和草裙,脚上穿着黑色长筒靴,拨开丛林,挎着竹筐回来了。   他昨夜没睡好,一头长发乱糟糟地披散着。他费劲地解开纠缠着竹篾的发丝,把竹筐里的东西倒出来。   “去弄了点儿柠檬树叶,”他在殷朔年身旁不远处坐下,喝了口塑料瓶里的水,“你干什么?”   他的态度比昨天缓和了许多,虽然不再一味地沉默着,但依旧和以前不同,语气温柔许多。   “做草绳,”殷朔年给他看手里的树皮,“把架子搭起来。”   上午,殷朔年早起砍树,已经把最基础的木材都准备好了。只待绳子备好,就可以着手搭建他们的新营地。   谈逸冉问:“还需要几天?”   殷朔年长出一口气,“再做两天,应该就够了。”   “嗯。”   谈逸冉态度不明地点点头,想了片刻,将搭在一旁的衣服拿过来,朝殷朔年一扔。   殷朔年稳稳接住,拿在手中一看,是他贴身穿的毛衣内搭。   “这件便宜,”谈逸冉耸耸肩,无所谓地摆摆手,“你拿去拆了吧。”   “不用,我那天只是开玩笑……”   “我让你拿着!”   谈逸冉有些生气,一双英气的眉毛微微蹙着,冷声道,“我想明天就住进去!”   殷朔年一怔,无措地捧着手中的毛衣,一副视若珍宝的样子。   从前他还是个穷学生的时候,对待谈逸冉那些又贵又精致的衣服,总是小心翼翼的。谈逸冉蓦然对上他的眼神,某一瞬间,仿佛又看到了曾经自卑沉默的殷朔年。   他吸了口气,皱着眉冲上来。   “你愣什么,快点呀……”   谈逸冉抢过殷朔年手里的折叠刀,笨拙地按开弹簧扣,“我让你拆……”   殷朔年拗不过他,把刀从他手里夺回来,“知道了,回去之后赔你一件。”   “不用你赔,我自己有钱买。”   谈逸冉松开手,退开几步,“好了,你拆吧。”   殷朔年留恋地看着他,收回视线,犹豫地抱着手中的毛衣,似是有些不忍。   谈逸冉转身叹了口气,脸上又恢复成沉寂的神色。他在一旁无所事事地坐下,本想看着殷朔年拆衣服,但始终有点肉疼,毕竟他现在是个勒紧裤腰生活的月光族。   不过,在这荒郊野外的地方,裸奔和穿名牌都没什么区别了。   他叹了口气,掏出日记本,翻到最后一页,开始写写画画。   一旁,殷朔年犹豫了一会儿,开始动手拆毛衣。他把毛线一根根捋顺,和木材摆在一起,手法很轻柔。   谈逸冉躺在草堆上,一头金发散落肩头,心不在焉地在纸上画了两个小人。   两个小人都背着书包,矮些的长头发小人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一个大高个。   墨水在起皱的纸面晕开,留下一个黑团,谈逸冉盯着小人出神,似乎又想到什么极其痛苦的事,不舒服地皱起眉。   他想得出神,就这样躺在草席上,在日记本的最后一页写写画画,心不在焉。   就这样躺了许久,头顶的阳光忽然被人遮挡了一片。   殷朔年已经将毛衣的两个袖子拆了下来。紫色的毛线被细心地一根根捋顺,团成团。失去袖子的毛衣露着很多线头,像件时尚的无袖背心。   “这些就够用了,”殷朔年小心地将毛衣叠起来,“剩下的,你先留着吧。”   谈逸冉应了一声,从地上坐起来。   “不用还我,你拿着 。”   他揉了揉太阳穴,自从昨天在海边溺水后,便一直有些头疼。“接下来要做什么?”   殷朔年整理着手边的东西,想了想,说:“可以开始搭房子了。”   现在正是中午最热的时候,两人早就热得大汗淋漓,在这个点开始干活,实在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然而,谈逸冉只是伸了个懒腰就站起来了,罕见地没有抱怨喊累。殷朔年有些迟疑地看着他,似乎从说出上一句话开始,就在等谈逸冉发火。   “那就开始啊,”谈逸冉看了他一眼,“看着我做什么。”   殷朔年抿着嘴,有很多话想问,但到了嘴边,还是没有说出口。   两人搬起昨日采集的木材,开始搭建草房的框架。   在开始之前,殷朔年在地上用树枝画了一个示意图,给谈逸冉解释他的构想。   殷朔年所设想的草房,可以理解成一个长条状的五面体。房子两侧分别用两根木头撑起,成为一个上窄下宽的X形状,再将交叉点的位置用绳捆好。两侧架好后,再在中间搭一根横梁,一侧铺上之前做好的棕榈叶顶棚挂上去,另一侧暂时用在海边捡到的防水布替代。   这些做完后,再将木材全都嵌进泥土里,用石堆固定草棚两侧。   谈逸冉明白了他的构思,两人配合着开始干活。   他们虽然在一起过很多年,但像这样一起动手做什么东西,还是第一次。   换作从前,若是买了什么组装家具,通常是谈逸冉拿着说明书在一旁指挥,殷朔年负责安装,做着做着,谈逸冉便躺在一旁睡着了。   但这一次,他们发现彼此居然出奇的默契。   殷朔年将两侧的支撑柱插进地里,再用泥土填充夯实,谈逸冉则弄来一块石头踮脚,将高处的交叉点用绳结绑牢固,最后,两人再合力将横梁抗上去,架在两个交叉点之间。   黄灰色的木头上绑着紫色的毛线绳,看上去还有些时尚。   谈逸冉脸上终于有了点儿笑容,他轻轻晃了晃支撑柱,草棚竟然纹丝不动。   他从来没想过,殷朔年真的有办法搭建起一个草房。   殷朔年喘着粗气,用衬衣衣摆擦去额上的汗。   “去休息吧,”他解开衬衫的扣子,脱掉上衣,“辛苦了。”   谈逸冉绕着草屋走了一圈,这里摸摸,那里看看,又钻到草屋底下,从里面看这个小房子的构造。   “我想煮点茶喝,”他从草屋里钻出来,拍拍身上的灰,“你有空吗?”   殷朔年将衣服挂在树杈上,疑惑地转回头,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谈逸冉看着他,“你能不能教我生火?你答应过的,要教我。”   正午,两人退到了营地的角落,借着树荫的遮蔽,开始动手生火。   殷朔年从遗留下来的那堆材料里挑挑拣拣,找到了上次用过的两块竹片,削去发黑的一端,稍微打磨后,交给谈逸冉。   “竹片也能用?”谈逸冉不解。   “可以,”殷朔年往后挪了挪,让他一手拿一片,“你真的要学?”   “当然。”谈逸冉说。   殷朔年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   谈逸冉握着手里坚硬的竹片,殷朔年从后控制着他的手臂,将其中一片放在地上。   这是印度原住民发明的方法,通过两人配合,将竹片在凹槽上来回拉锯产生热能,比钻木取火的效率更高一些,只要用力得当,很快就能学会。   两人教授动作时,殷朔年不经意凑得很近,几乎将他半抱在怀里。   他把其中一块带凹槽的竹片横放在地上,命令道:“踩住它。”   谈逸冉有些笨拙,调整姿势,靴底踩住竹片一端。坚硬的触感让他觉得有些不舒服,但他只是皱了皱眉,没有多说什么。   “好了,你试试。”殷朔年点了点他双手握着地竹片,将竹片侧面插进宽度正好的凹槽里,与横放的竹片垂直。   谈逸冉紧了紧手中的竹片,脚上用力,双手紧握着竖插进凹槽里的竹片,来回用力地拉锯。   他使出浑身的力气,就这样来来回回地锯了几十下,刺耳的声音接连响起,接触点却连一点儿火星子都见不着。   谈逸冉精疲力尽地放弃了,手心脚心都勒出了红色的痕迹。   殷朔年拍拍他的膝盖,示意他把脚从竹片上挪开。   殷朔年又坐近了些,胳膊环过谈逸冉的后背,一只脚踩在竹片上,两手从后伸过来,握住谈逸冉的手,将他从后面环在怀里。   赤裸的胸膛贴上来的一瞬间,谈逸冉的身子微微一僵,但下一秒又恢复常态。   “要找准发力点,”殷朔年低沉而磁性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速度要快。”   他说着,一手握住谈逸冉攥紧的双手,一手摁在竹片的远端,稳住摩擦的力度。   殷朔年晒黑了一些,宽大的手掌攥着谈逸冉白皙修长的双手,手臂上青筋毕露,青紫色的血管从那块蜘蛛网一般的疤痕下显现出来,显得格外有张力。   谈逸冉被他抱着,几乎是不留余地地被迫跟着动作。   殷朔年前后来回地拉锯手中竹片,整个人都被罩在怀里,耳畔是殷朔年越来越粗重的呼吸,还有对方身上青草泥土混着薄汗的气味。   竹片拉锯的速度逐渐提上来,摩擦处开始变色,殷朔年放开谈逸冉的手,让他自己尝试。   谈逸冉紧紧攥着手中竹片,未敢松懈,使出全身的力气继续动作,他盯着视野中摩擦的竹片,就这样来来回回地锯了许久,一股黑烟从凹槽里陡然升起。   殷朔年率先夺过手边的一把枯枝烂叶,塞给谈逸冉,又握着他的手,将枝叶垫在竹片下,俯身将那团火吹得燃起来。   谈逸冉被他托着手背,拢住枝叶,将那团火高高举起。殷朔年弄来了几块石头,做成一个迷你的石头火堆,将快要烧到他指尖的火种扔进去。   成功了。   殷朔年松了口气,低头看向谈逸冉的手,想牵起来看看有没有伤到。   他想了想,只是嘴上问了一句,“手没事吧。”   谈逸冉怔怔看着火堆,满头大汗,片刻后摆摆手。   “谢谢,”他露出一个笑容,“以后,还有很多东西要你教会我。”   殷朔年微微蹙起眉,忽然觉得他有些过于礼貌了。   “小冉,我们分工不同,你可以不用学的。”殷朔年说。   谈逸冉摇摇头,捡起竹筐里捡来的柠檬叶,扔进易拉罐里。   作者有话说:   昨天忙到四点才睡,差点忘记更新了   小冉煮茶啦~五个海星一杯!(*^▽^*)/(暗示) 第34章 草房   营地里新的火堆燃烧很稳定,谈逸冉用易拉罐煮了一杯柠檬茶,用两个瓶子平分,一人一半。   日落时分,殷朔年抓紧了最后的时间,把棕榈叶做成的草棚搭在顶上。   谈逸冉坐在不远处的高地上,披着外套,手中抱着还未喝完的柠檬水,望着远处的丛林出神。   他身后是郁郁葱葱的山,遮掩着日落前最后一抹落霞,一头长发被微风扬起,缕缕发丝遮掩着略显苍白的面容。   殷朔年站在草棚前,远远地看了他一会儿,穿上衬衣,走去坡上。   “小心风大,”他站在谈逸冉身侧,“回去吧。”   谈逸冉挽了挽耳边的发丝,应了一声。   两人回到营地里,天色已晚,周遭一切都陷入迷蒙的暗色中。   屋顶还没有完全做完,但勉强能够凑合一晚。   谈逸冉好奇地看了眼草棚的棚顶,一侧是还未绑牢固的棕榈叶棚,另一侧则是直接铺上了他们从海边捡来的塑料布。灰蓝色的防水布用绳子随意绑了一下,铺在纯手工制作的草屋上,显得格外突兀。   “进去看看。”殷朔年在旁边说。   谈逸冉围着屋子外围看了一圈,拢了拢外套,俯身钻到里面。   草屋还没有做好门,但地上已经铺了草席,虽然有些粗糙,但勉强能用。   谈逸冉顺势躺下来,顿时发现了不对劲。   草房的长度足够让他伸直腿,但就宽度而言,似乎不能够轻松容纳下两个成年男性。   “喂,”他从草席上坐起来,招呼还在添柴火的殷朔年,“你进来试试。”   殷朔年放下手中的树枝,脱了人字拖,躬身挤进来。   他刚探进来半个身子,谈逸冉就觉得大事不妙了。   “等下!”   他瞬间被殷朔年挤到了角落里,赶紧屈起腿挪开,等到殷朔年躺下的时候,看看剩下一半的空间。   殷朔年平躺在草席上,双手交叠于胸前,一脸茫然地看着谈逸冉。   “我的腿伸不直,”他认真地说,“但你应该可以。”   谈逸冉有些抓狂,“这是重点吗?这个房子睡不下两个人吧!”   殷朔年脸上有些尴尬,他看了看自己身侧剩下的空间,又往角落里挪了挪。   “……将就一下,”他摸了摸鼻子,“第一次搭房子,没注意尺寸。”   谈逸冉气得说不出话,不爽地在他身边躺下,两人肩挤着肩,都只能抱着胳膊。   躺了一会儿,谈逸冉被殷朔年挤得不行,气呼呼地翻了个身,面朝“墙壁”侧躺着,只留个背影给他。   狭窄的空间里,殷朔年也翻了个身,发出一阵布料摩擦的声音。   天黑了。   草屋外的火堆发出树枝燃烧的爆破声,红色的火光映在头顶,放在火堆旁的工具被投射下巨大的影子,落在棚顶,像放映机投射出的电影一般。   殷朔年盯着那摇晃的影子,想起了许多以前的事。   “小冉,”他尝试着开口,“你……是不是觉得我多管闲事?”   谈逸冉呼吸绵长,似是已经睡着了,但殷朔年很清楚,他是在装睡。   “我知道,当初我们说好了,”殷朔年也不戳破他的伎俩,“但你也说过,你永远都是我的家人,这种事我不会不记得。”   谈逸冉没什么反应,呼吸声更大了,故意不理他。   “我以为……那位女士是你的妻子,”他的语气十分难堪,“所以想着,就算是为了你的家人……”   他还想说什么,谈逸冉忽地一个翻身坐起来,跨坐在他的腰上。   殷朔年下意识想要起身逃离,谈逸冉一掌按在他胸口,将他摁回草席上。   胸口处,白皙的手腕微微发着抖,修长的手指将衬衣布料攥作一团。   低矮的草棚被他撞得一晃,抖落下一片夹在缝隙里的枯叶。   “你闭嘴!”   谈逸冉表情愤怒,一头长发散落下来,落在殷朔年脸侧。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桃花眼中流露出极其复杂的情感。就这样看了许久,他脸上愤怒的神色逐渐淡去。   殷朔年大气也不敢喘,两手习惯性想要放在他的腰上,却又完全不敢碰他,只能局促地悬在空中。   “殷朔年,”谈逸冉俯下身来,凑到他面前,用略微颤抖的声音问:   “你跳下来的时候,怕不怕死?”   他伸出手指,在殷朔年脸侧迷恋地摩挲着,眼中却尽是悲伤,似乎在思考什么难以获得答案的问题。   殷朔年感受到脸侧轻柔的呼吸。谈逸冉的嘴唇红润,带着柠檬叶的香味,令他几乎抑制不住吻上去的冲动。   “我怕,”他沉声说,“但一想到你会死,我更害怕。”   谈逸冉的手一顿,眼神中透露出明显的慌乱。   “害怕什么,我的事不需要你管,”他蹙着眉,有些不知所措,“我们已经结束了,殷老板,你现在肩负着一整个公司,你要养活你的员工,你觉得你搭上一条命救我,是什么明知的决定吗?”   他往后挪了挪,曲起腿,蹭上某个地方。   “还是说……这两年来,一直没人满足你,所以又想起我了?”   殷朔年感受到他的小动作,微微蹙起眉,呼吸变得粗重起来。   “不是的,”他偏过头,“小冉,不是那样。”   谈逸冉明显也慌了,他说着连自己也分辨不出是真是假的话,胸膛剧烈起伏着。殷朔年起了反应,却什么也没对他做,任由他他瞪了许久。   半晌,谈逸冉的心情平复下来,沉默着从他身上离开,翻身躺下了。   翌日,一月十四日,晴。   草棚实在太小,谈逸冉很在意自己的睡相,因此一晚没睡好。早晨醒来的时候,殷朔年满脸通红地从海边回来,手里攥着还没拧干的内裤。   谈逸冉故意朝他下身看了一眼,好在西裤是黑色的,看不出什么端倪。   “早。”   “早安,”殷朔年尴尬地轻咳两声,“早上想吃什么?”   “已经吃过了,”谈逸冉晃了晃手中的浆果,“昨天剩的,吃不下。”   殷朔年微微皱起眉,但并未多说什么,开始安排今天的行程。   吃穿住的基本问题已经解决,在救援队发现他们之前,他们还需要挖掘岛上更多的资源,探索更大的区域,寻找离开这里的可能性。   如果是永远待在这里,日复一日,无论是谁都会疯掉的。   今天是他们要去丛林深处探索资源,殷朔年明确的定好了目标和任务,谈逸冉则把这些任务都记在日记本上。   一月十四日。   任务目标:   收集树枝,用来装饰草棚,提高防风性。   前往溪流下游。   觅食。   两人轻装上阵,只带了最基础的折叠刀、竹筐以及两瓶水。今天的气温很高,即使是在树林里也觉得闷热难受。   谈逸冉换上了轻便的草裙和防晒服,拎着空竹筐,殷朔年则只穿了长裤,脚上的人字拖用绳子绑了两圈,防止走路不便。   两人一前一后的行进着,殷朔年在前面开路,谈逸冉紧随其后,谁也没有提昨晚发生的事情。   殷朔年隐约觉得,谈逸冉在计划着某事,但他既然不愿意说,也不必强求。   但若昨晚那样的接触再发生一次,他无法确定自己是否还能忍得住。   “喂。”   出神间,谈逸冉又在用语气词叫他,“你说,那条小溪是雨水汇成的吗?”   殷朔年寻找着地上的踩踏痕迹,想要沿着上次走过的路深入丛林。“世界上几乎所有岛屿的淡水来源都是地下水,”他解释道,“可能是这座岛屿的地下水位线很高,也有可能一部分是来自山上的降雨,或者两者相加,形成地表水。”   “如果是降水累积成的,那很久不下雨的话,它岂不是就断流了?”谈逸冉有些不安。   “别想太多,”殷朔年说,“不一定。”   两人一前一后地往丛林里走,经过了之前捡到日记本的椰树林,再往溪流的方向前进,不知不觉间,已来到了山脚下。   溪水从低洼的地方蜿蜒流过,水流上架着一根供人通行的长木板,应该是前人留下的。两人站在郁郁葱葱的丛林之间,抬头望去,满山苍翠,陡峭的山壁上爬满了苔藓,阳光被高大的乔木切割成一束束光晕,从树荫缝隙中渗下,洒落在地上,形成一个个圆形的光斑,微风吹过,满地的光斑如星河一般摇曳。   没有人类踏足的大自然,展现出奇异诡谲的美丽。   谈逸冉呆呆地看了一会儿,目光落在山脚处的几棵高大乔木上。   “那是什么?”   他指向乔木的高处,几颗巨大的蜂窝状果实聚拢在一起,被椭圆形的树叶遮掩着。那些乔木有十几米高,谈逸冉踩着木板过了桥,隔近些许,又觉得不像是蜂窝。   殷朔年顺着他的视线抬头,脸上露出微妙的表情。   “那是树菠萝,”他说,“……你很喜欢吃的那个。”   谈逸冉一脸莫名其妙,“什么树菠萝,我没吃过。”   殷朔年说:“就是菠萝蜜。”   两人相对沉默了一秒,谈逸冉瞬间满脸通红,冲到他跟前。   “菠萝蜜就说菠萝蜜啊!那么专业干什么!”   殷朔年被他抓住锤了两拳,嘴角却忍不住地上扬。   “对不起,开个玩笑,”他抓住谈逸冉的手腕,朝他讨饶,“之后有空给你弄一个。”   谈逸冉被他捉住手腕,忽然意识到自己像是在打情骂俏,脸上立刻又冷下去。   他们没有在这里多作停留,补充过水分后,沿着溪流继续往下游走。   这座岛比想象中要大得多,谈逸冉杵着一根捡来的树枝,跟在殷朔年身后,没多久便觉得吃力得不行。   山脚下的路并不好走,偶尔走到狭窄处时,溪流与两侧的落差将近两米,两人只能挨着水流往前走,蹭了一身泥。   极其静谧的树林之间,隐约能听到水流从高处落下的声音。   两人都听到了,默契地对视了一眼,进而加快脚步。   望着被树叶遮蔽的前方,谈逸冉心中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   按照殷朔年之前的预计,这座岛有一条南北纵深的山脉,北边的山较为干燥,就是他们之前去过的竹林,而溪流从中部的山上往南流,流往土地更加肥沃、植被更加茂密的南方。   植被更茂密,预示着更适合动物生存,土地的储水功能也更好。   “到了。”   殷朔年停下脚步,等着谈逸冉过来。   溪水蜿蜒至一处低谷,拨开浅水下长出的绿草,山壁之下,映入眼帘的是清冽的潭水,以及从山壁上流淌而下的一道水帘。   水流声响彻耳畔,谈逸冉深深吸了口气,水汽充盈着他的身躯,叫人浑身发麻。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大家,最近忙过头忘记周一没更新了,今天两更 第35章 初悔   这道水帘从陡峭的山壁上倾泻而下,算不上是壮观的瀑布,只是一道几米宽的水流。但对于困于自然中的人类来说,简直是无比珍贵的馈赠。   此处是低矮的山谷,溪流和瀑布同时汇聚在此处,形成一潭水,深度刚好没过膝盖,水质清冽,水下的植物与鱼群清晰可见。   谈逸冉激动不已,俯身想要捧一把水,被殷朔年眼疾手快地拉住胳膊。   “小心点。”他将谈逸冉从地上拉起来。   谈逸冉心惊,立刻扫视面前的湖水,就见一条手臂长的黑灰色水蛇从自己脚边游过。   想到初上岛时的经历,他不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殷朔年神色认真,四下看了看,忽然转身走到岸边,拿出折叠刀,砍下一根近一米长的细竹竿。   “你要做什么?”谈逸冉问。   殷朔年将手中竹竿的一端削尖,动作干净利落,几下就将末端削成十五度的锋利锐角。   他将尖端的木屑吹掉,看了眼谈逸冉。   “今晚加餐,”他弯起嘴角,说话时有些害羞,“站在旁边等我。”   谈逸冉感觉心跳像是漏了一拍,但还没弄明白那是什么感觉,殷朔年已经转身去了岸边。   阳光从树林中落下,殷朔年赤裸上身,手持一根竹竿,在岸边等待水中游蛇的靠近。   谈逸冉离他几米距离,远远看着他抬起右臂,蜘蛛网状的疤痕覆盖在前臂上,如战士的护腕一般,遮盖着盘踞在手臂上的青筋。   一呼吸间,殷朔年上身发力,迅猛地将手中竹竿扎进水里。   他死死握着手中竹竿,双臂青筋暴起,似是在与水中的东西角力。   “你小心点!”   谈逸冉大气不敢喘,几步上前,就见水中晕开了一小片红色的血,一条水蛇被扎住了身体,正痛苦的挣扎蜷缩着,溅起一片水花。   胃里的不适感瞬间涌上来,谈逸冉偏过头不住地干呕,被殷朔年腾出手揽住,才不至于倒在地上。   “坚持一下,小冉,”殷朔年呼吸粗重,“去把竹筐拿过来。”   谈逸冉深呼吸了几次,眩晕感终于减轻了许多。他撑着身子站起来,跌跌撞撞地捞起竹筐,放在殷朔年脚边。   “闭眼。”   殷朔年说了一句,紧接着将竹竿从中间掰断,抬手,猛地再次捅下去。   谈逸冉立刻闭上眼,冰冷的水珠飞溅到了脸上。   他转身挪到一旁,就听身后传来重物狠狠砸在石头上的声音,每一下都让人心惊肉跳。   过了好一阵,声音终于停了。   殷朔年走到他身后,喘着粗气,“可以了。”   谈逸冉长出了口气,转身看向竹筐,就见里面躺着一条毫无生机的死蛇,身上的伤口还渗着血,应该是被蛮力打昏的。 殷朔年拿起竹筐,将它浸到水中冲洗血迹。   “你……还会这些。”   谈逸冉已经惊讶得说不出话了。   “运气好而已。”殷朔年俯身洗掉手上的血迹,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番,确定已经干净了,才起身碰了碰谈逸冉的额头,“没吓到吧。”   冰冷的手背落在额上,却让谈逸冉觉得滚烫到心悸。   “……没事。”   他躲过殷朔年的触碰,主动拎起湿漉漉的竹筐,转身逃了。   殷朔年几步赶上,将竹筐夺过来。   两人沿着潭水走了半圈,来到瀑布下。   山谷处长着一片阔叶林,高挑的菠萝树穿插其中,格外的显眼。这里的生态比营地好很多,地上也没有沙化严重的土地。乔木粗壮的枝干上藏着满身花纹的壁虎,头顶鸟鸣阵阵,一片生机勃勃。   走到山坡上的时候,殷朔年还发现了一些吃剩下的海鸟骨头,估计是野狗啃食后留下的,看上去极为可疑。经过两人的生活开发,野狗们也意识到丛林里住进了两个人类,不再经常来往于他们居住的地方。它们的胆子似乎并没有那么大,慢慢地开始寻找远离人类的地方生活居住。   两人站在离瀑布最近的位置,隐约看到水帘遮掩着什么东西。陡峭的山壁上爬满了植物,湿漉漉地挂着水珠,遮掩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   殷朔年有些累了,并未察觉那里的不对劲,谈逸冉却多看了两眼。   日光被流水反射在他脸上,谈逸冉看不清楚,揉揉眼睛,只好作罢。   潭水之中有很多小鱼,他想用殷朔年抓蛇的武器试试看,朝水面下灵活的游鱼比划了两下,最终还是放弃了。   两人在溪边储满水源,又用树枝插在路上做了个标记,准备回程。   他们拨开树丛,走回来时的溪边的小道,忽然间,一个白色的影子在高处猛地掠过,激起一片树叶的响动。   谈逸冉紧张的望过去,影影绰绰的树林遮蔽了视线,没等他看清楚,那个东西已经离开了。   殷朔年也看到了,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往高处攀去。   山谷处的山体不算陡峭,靠身旁的树木支撑,很快就能爬上去。   两人到了刚才那影子出现的地方,就见松软的泥土上印着一串小巧的脚印,似乎是某种四脚动物。   “是羊,”殷朔年一眼辨认出来了,“大概是在山阳面生活的,来这边觅食。”   谈逸冉眼睛一亮,“能抓吗?”   “靠蛮力肯定不行,”殷朔年皱起眉,“先回去吧,我再想办法。”   他说完又犹豫了,看了一眼谈逸冉,“……你想吃吗?”   “当然,你不想吃?”   谈逸冉露出不理解的表情,“这都多少天了。除了素菜全是海鲜,吃得想吐。”   殷朔年没答话,默默地盘算着什么。   回到营地,殷朔年把已经死掉的水蛇拎出来,开始处理食物。   谈逸冉好奇地看了一会儿,刚看到殷朔年把那东西去掉头,胃里就一阵翻涌,差点儿吐出来。   “你别看,去躺着,”殷朔年有些不悦,“知道自己晕血还看什么。”   谈逸冉喝了口水,“我想学。”   他沉思了片刻,忽然说,“殷朔年,你能不能帮我做一把武器?”   殷朔年一愣,手里动作停下来。   “……当然可以,”他点点头,“晚上给你做。”   谈逸冉朝他露出一个微笑。“谢谢。”   殷朔年别过头,绷着脸,耳根却红了。   太阳偏西,没有时间观念后,每一天的时间都忽长忽短。谈逸冉也没发觉,去丛林里走一趟,居然花了这么多的时间。   他躺在草棚里睡了会儿,黄昏的时候,被殷朔年叫醒了。   “小冉,”殷朔年轻柔地伸出手,想摸摸他的脸,“起床吃饭。”   谈逸冉翻身躲开,殷朔年的手指伸进了他的发丝之间。   “知道了。”   谈逸冉坐起身,伸了个懒腰,身上的防晒服随着动作滑落下来。他脱了上衣,裹上毛线外套,懒洋洋地坐在火堆前,等待开饭。   殷朔年在石面上用折叠刀切蛇肉,弄了一会儿,用两个贝壳盛着端过来。   原生态的蛇肉非常香,被水煮过后的蛇皮软嫩有嚼劲,透露着清淡的香气。   “以后可以不用只吃海鲜了,”他擦干净手,用削好的树枝做筷子,分给谈逸冉一双,“那个湖里还有很多淡水鱼,等我做好陷阱。”   谈逸冉默默吃着,有些走神。   殷朔年在一旁观察他的神色,犹豫许久,轻声问:“想家了?”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令他不快的人,片刻后,小心翼翼地问:“伯父伯母…还好吗?”   碗里的蛇肉冒着热气,热气升腾,消散。   谈逸冉盯着那块肉看了很久,想着怎么编故事,才能显得自己在物质生活上比殷朔年好一些。   “他们挺好的。我们现在搬回去住了,住在祖宅里。父亲给了我一套公寓,在市中心。”   殷朔年认真地听着,忽然问:“他们还逼你结婚吗。”   “当然不,”谈逸冉故作轻松地耸耸肩,“他们不管这些,现在这样,挺好的。”   殷朔年低下头,拨弄碗里的肉块。   “哦,那就好。”   吃过饭,两人各自干了些活。殷朔年帮谈逸冉做武器,谈逸冉则靠在草棚里庇荫,把上午沿路收集的小树枝整整齐齐地码在草棚一侧,填补地基上的缝隙。   殷朔年坐在火堆前,用两块锥形的石头相互打磨,又用折叠刀砍下一截一米长的硬木,和粗糙的草叶枯枝一起攥在手中抛光,将那些扎手的小木刺全都磨平后,将做好的石刀绑了上去。   他的效率很高,天黑没多久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   他并没有过问谈逸冉要武器做什么,谈逸冉说想要,他便做。   “给。”   他钻进草棚里,把做好的石刀递给谈逸冉,“看看。”   谈逸冉翻了个身坐起来,握着光滑的硬木刀身,眼中略显惊讶,手掌轻轻地来回摩挲了一下。   “谢谢,”他的脸上露出了笑容,“辛苦了。”   “我不知道你要拿来干什么,”殷朔年坐在他身侧,左脚脚踝叠在右腿上,“长了的话,自己改短吧。”   谈逸冉应了一声,小心地将自己的新武器放在侧边,翻身睡下了。   他侧卧着,紫罗兰色的毛衣外套盖在身上,金色发丝垂在颈侧,慵懒地看着殷朔年。   “早点睡吧,”他冲殷朔年笑了笑,柔声说,“今天辛苦了。”   殷朔年呼吸一滞,怔怔地望着他,不明白为什么他的态度突然变得如此温柔。   他在原地坐了一会儿,谈逸冉并没有如想象中那样,忽然变脸,朝他露出狡黠地冷笑。他依旧撑着脑袋,温柔地看着殷朔年,表情有些悲伤。   殷朔年觉得有些反常,却没在多想。他将挂在树杈上的风衣取下来,又往火堆里加了树枝,挤进来睡下。   狭窄的空间立刻变得拥挤不堪,殷朔年局促地挨着谈逸冉,侧身背对着身边人,正想要挪远一些时,谈逸冉却主动环住了他的腰。   “这样舒服。”   他头靠着殷朔年的脊背,在耳边柔声说,“别动了,睡吧。”   殷朔年的身体紧绷起来,背上久违的温暖触感将他猛地拉回了两年前。谈逸冉的手贴着他的肋骨,他紧张得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生怕惊扰了谈逸冉。   而越是这样,他就越是在意,甚至能敏感地感受到谈逸冉的鼻息扑在自己后颈,留下一串轻微的瘙痒。   狭小的空间里,他几乎是要起了反应。   殷朔年的内心经历着激烈的斗争,谈逸冉却很快就睡着了,手臂软绵绵搭在他腰上,一副毫无防备的样子。   殷朔年叹了口气,用睡意极力压制着自己的反应,硬生生躺了将近半个小时后,终于沉沉睡去。   柔软的拥抱在殷朔年心中激起一阵涟漪,旧时的回忆潮水般灌进了梦里。   这晚,殷朔年梦到了少年时的他们,两人在静谧的夜里抱在一起,小声说着悄悄话。   在谈逸冉面前,他似乎比平时要幽默得多。他绘声绘色地说起最近的事,似乎要把所有的话都全说给他听。谈逸冉侧耳听着,时不时地会轻笑出声。殷朔年会微微低下头,下巴扫过他的睫毛,触感轻柔,像落下了细细密密的吻。   这是殷朔年枯燥的青春时光中最为珍惜的时刻,谈逸冉将他视作可以全然信任的亲密好友,而他也可以毫不避讳地接受着谈逸冉的亲昵,将他温柔地抱在怀里。那些时候,连谈逸冉自己也意识不到,他对殷朔年到底有多依赖。殷朔年可以心安理得地藏着心中过界的感情,给这个四肢不勤的小少爷做一切事情,而后在对方深深睡去的时候,偷偷在他光裸的后颈上落下一个吻。   “欸,”少年的谈逸冉凑得极近,单纯地望着他,“你到底有没有暗恋谁啊?”   ——面前人的脸忽然又变了,他们站在空旷的机场,谈逸冉身后是还未起飞的飞机。   “你到底有没有话要对我说?”谈逸冉用悲伤而愤怒的眼神凝视着他。   某一刻,谈逸冉在梦中望向他的时候,枯朽的灵魂在瞬间被悔意冲得粉碎。   欲望在梦中战胜了理智,他自私地想要谈逸冉再次回到他的身边,优渥的家境、平和的生活,全部都扔到脑后去。他想要戳穿自卑的自己撒下的谎,告诉谈逸冉这两年发生的一切。被父母逼婚也好,失去现有的一切也好,就算是相互折磨致死,也要拉上他共沉沦。   阳光灼烈,易碎的梦境被白昼撕裂开,殷朔年骤然睁开眼,猛地坐起身,下意识翻身想要抓住身边人。   他扑了个空,只抓到了一张压在小石头下的字条。 第36章 离开   一月十五日,几小时前。   晨光熹微,谈逸冉从殷朔年怀中睁开眼,拨开额前的发丝,轻轻推开了殷朔年的手臂。   “小冉……”   殷朔年低声呢喃着,眉头紧锁,英俊的脸上露出懊恼的神色。   谈逸冉盯着他冒了些胡茬的下巴看了会儿,又用手指摸了摸泛起青色的地方,待殷朔年再次沉睡,他才慢慢抽出手臂,从草棚里钻出来。   海岛还未苏醒,天际亮着一片小小的粉色,世界笼罩在冷淡的蓝灰色之中。   谈逸冉从防晒服的口袋里掏出纸笔,撕下一页,摊在石面上写字。   “谢谢你,我走了。我会回洞穴里,帮忙察看海上的航线。如果有船驶过的话,我会点燃放在岸上的燃料,吸引他们过来。不用担心,我会活下去。”   写完这些,他随意捡了一块石头,拿在手里摸了摸,又觉得这石头太尖锐,于是又换了一颗圆润的,将纸条压在自己睡的草席上。   他拿上石刀、草裙、以及两片用过的竹片,摘下挂在树杈上的防晒服,又拿上平时喝水用的塑料瓶,把日记本揣在兜里,转身离开营地。   草棚里,满身疲惫的殷朔年还在沉睡。谈逸冉隔着跳动的火苗,回头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海浪翻滚,谈逸冉重回海岸边,舒展双臂,伸了个懒腰。他挽起长发,做了个深呼吸。待瞌睡完全醒了之后,搬着工具回到了洞穴里。   从今天开始,他要一个人生存——这是考虑两天之后作出的决定。   洞穴里漆黑一片,之前燃起的火堆早就灭了,只剩下一圈灰色的小石头,灰烬满地都是,被风吹得乱七八糟。   谈逸冉将手里的东西堆到一边,只取了两块生火的竹片,跨过那堆灰烬,在角落里坐下,开始生火。   他将竹片拿在手里,从角落里找出之前没用完的草叶,努力回忆殷朔年教他的方法。   他把整个过程在脑海中演绎了一遍,将其中一块竹片放在脚边几公分高的石头上,拿出殷朔年给他做的石刀,捏住刀柄,将已经变黑的豁口再割深一些。   切割竹片比想象中要困难得多,他使尽了浑身力气,来来回回地磨了将近一个小时,才终于将烧黑的豁口重新打磨好。   他拿起竹片,吹掉竹屑,抬脚踩住一端,双手握住手中的那片,开始摩擦。   狭小的洞穴里响起刺耳的摩擦声,谈逸冉双臂肌肉紧绷,快速拉锯着手中竹片,心神却不可抑制地飘到别处去。   殷朔年醒来后,会是什么反应?   或许他会慌张一小会儿,但很快就会心下释然,进而继续一天的觅食和探索。   当然,他也有可能会大乱阵脚,跑来海边找人。   谈逸冉收回心神,将脑海中的画面驱逐出去。   他不能再依赖殷朔年了,殷朔年也必须得学会与他分开。他们都是成年人,谁都不应该为谁搭上性命。这一次殷朔年为他跳海,下一次又会发生什么?   他的手臂酸痛得厉害,似乎是拉伤了,但他不敢停下来,毕竟今天没有人会再帮他做这些,一切都必须自己完成。   终于,在和竹片拉锯了将近一个半小时之后,火苗终于燃了起来。   谈逸冉忍着双臂的颤抖与酸痛,将干燥的草叶引燃,丢入石碓里。   太阳从水面升起,阳光照进了阴暗的洞穴。   谈逸冉舒了口气,仰面躺在地上。他看向头顶阳光切割形成的阴影,默默记下时间,打算等阳光再上移到一定高度后,再出门去找吃的。   活着真难。   谈逸冉想。或许殷朔年说得对,他离了亲人爱人,自己一个人根本不能活下去。   在城市里,他挤在几十平的单身公寓,被同事挤兑,被父母闹得找不到工作,唯一对自己好的小助理,现在也不知道是否还活着。   相比起来,躺在海岸边的洞穴里晒太阳,似乎也没有坏到哪里去。   空气中裹挟着咸味的海风,他深吸了口气,艰难地翻了个身,强迫自己坐起来,出去觅食。   太阳升起,海岛复苏,传来一阵海鸟的鸣叫。   该出发了。   谈逸冉抓住洞口的藤蔓,赤脚踩在岩壁上,还没来得及站稳,就听一阵急切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谈逸冉!”   殷朔年愠怒的声音响起,谈逸冉动作一顿,立刻收起腿,爬回洞穴里躲起来。   他探头往下看,就见殷朔年赤着脚,衬衫的扣子也扣错了,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满脸慌张与急切。   谈逸冉一愣,忽然有些动摇   殷朔年眉头紧锁,不由分说地爬上洞穴。   “下去,”谈逸冉坐在洞口,声音软了几分,“我不想和你吵架。”   殷朔年浑身散发着不悦的气息,他爬上来,十分克制地坐在谈逸冉对面,问:“你要做什么?”   谈逸冉看着他,半晌,叹了口气,并未与他吵起来。   他垂下眼帘,外套从肩膀滑下来,堆在肘弯处,露出白皙的肩膀。   “我们曾经是那样的关系,但那已经过去了。”   “所以?”殷朔年盯着他。   “谢谢你救了我,但是……你不该为了我多费心神。”   谈逸冉抬眼看他,眼神很平静,“殷朔年,我说这些,没有带着怨恨。我只是觉得,救下一个不爱的人,还要被迫对他处处照顾,这种事情,对我们双方来说都是折磨。”   殷朔年一怔,露出茫然的表情。   半晌,他艰难地挤出一句:“和我一起,让你不舒服了?”   谈逸冉抿着唇,并不敢否认,于是违心地点点头。   “我现在已经能自己生活了,”谈逸冉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看洞穴里,“没什么问题。”   “而且,我还可以在这边观察航线,不是吗?”   殷朔年沉默了。   他看向洞穴里谈逸冉做的火堆,紧绷的肩膀耷拉下来。   到此刻,他才知道,谈逸冉找他学习生火,又求他做一把武器,原来是因为这个。   “……知道了,”他烦躁地抓了把头发,“你随意吧。”   “嗯,”谈逸冉抱着胳膊,“你有什么事,也可以来找我。”   殷朔年没说话,转身下去了。   谈逸冉坐在洞口,看着他摇摇晃晃地渐行渐远,走进丛林里,消失。   “这样就对了。”   他喃喃自语着,兀自坐了一会儿,也出了洞穴。   海岸上又冲上来不少垃圾,谈逸冉脱了长靴,穿着防晒服和草裙,沿着海岸开始寻找能用的资源。   “早上好,”他一扬手,朝地上爬走的小螃蟹打招呼,“你也在找吃的?”   那螃蟹实在太小,还不够塞牙缝。   谈逸冉绕过它的行走路线,继续前行。   他走出去大概百米的距离,在一浅滩处找到了个破破烂烂的塑料脸盆,翻到背面一看,印着一行英文。   脸盆盛水的部分还算完好,只是边边角角缺损了些,有些扎手。   谈逸冉用石刀将尖锐的边缘磨掉,拎着它去找吃的。   礁石群里依旧只有小鱼小虾,今天还算走运,在水洼里捡到了两条退潮后没来得及逃走的小鱼,虽然只有巴掌大,但总算是能够填补一些热量需求。   他找了一圈,一共收集了两条鱼、十多个海螺、几个扇贝,看上去很多,但真正能吃的部分很少。   去海里捕鱼呢?   谈逸冉掂量着手里的石刀,思索片刻,一想到海水里可能有海蛇,还是放弃了。   想来想去,依靠这些小东西填肚子也不太可能,谈逸冉正琢磨着要不要去溪边摘果子,一只海鸟忽然飞到不远处的海滩上,在他们摆下的SOS阵型之间,掉起一块烂果子,扑棱翅膀飞走了。   谈逸冉脑海中灵光一闪,立刻有了新的想法。   他爬回洞穴,在一堆材料中翻找,找出了几颗坏掉的浆果,以及之前捡到的绳子。   这样的捕鸟陷阱他在电视上见过。高中的时候,他偶尔去找殷朔年玩,也能看到小孩在院子里这样抓鸟玩。   他找来一根还算坚固的木棒,绑上绳子的一端,而后将脸盆反扣着盖在海滩上,只用木棍撑起一个角度,再在脸盆下放上几个果子。   一切就绪,谈逸冉牵着绳子另一端,爬回洞穴,在洞口暗中等待。   时间一点点过去,落在洞穴里的阳光偏转了方向,谈逸冉拉着手里的绳子,目不转睛地盯着下方的陷阱,胃里的饥饿感异常强烈,没过一会儿就开始犯困,眼皮越来越沉。   几只海鸟停在沙滩上,尖嘴在沙子里拨弄,对谈逸冉放在陷阱里的果子视若无睹。   就这样守株待兔了将近一个小时,谈逸冉终于失去了耐心,放弃了捕鸟的想法,老老实实出去找吃的。   一整天的时间,他几乎都在搜寻食物。   除去在海边捡到的小鱼小虾以外,他弄到了一个椰子、几个姜块。回到洞穴前,他重新整理好殷朔年留下的陷阱,一个个安置在礁石之间,希望明天能有所收获。   日落。   谈逸冉精疲力尽地坐在火堆前,盯着脸盆里的食材,举起石刀犹豫再三,还是放弃了解剖它们的想法。   他忍着恶心将扇贝和海螺处理了,至于那两条鱼,则直接扔进易拉罐里,和姜块放在一起煮。   姜块原本就很小巧,被谈逸冉用石刀暴力去皮之后,只剩下小小的一团,在沸水里起起伏伏。   天黑的时候,食物终于熟了,谈逸冉捞出一条鱼,咬了一口肚皮,瞬间被冲进口腔的苦味吓得吐了出来。   他借着火光打量漏出胆汁的鱼肚皮,认命地叹了口气。   还是吃椰子吧。   作者有话说:   跑来找老婆的殷朔年:好气但是说不过他 第37章 变数   回到洞穴的第一夜,谈逸冉饿着肚子睡下了。   晚饭的鱼被他囫囵个地扔进水里煮,胆汁全破了,里面的肉也没熟透。其他的食物根本不够吃饱,他忍着腥味把汤全喝了,又吃了半个椰子,胃里才稍微舒服一些。   躺在黑漆漆的洞穴里,他裹紧身上的外套,又冷又饿,默默计划着之后的事情。   依赖海里的食物也不是办法,这座岛很大,总能找到些野菜之类。明天去丛林里看看,说不定能发现一些。   谈逸冉正闭眼思考着,忽觉洞口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他睁开眼,借着火光,看到洞口爬进来一个黑漆漆的影子。   他警惕地坐起身,攥紧了手边的石刀。   “什么东西?”   火光在洞穴里映出一圈结界般的光影,来者身着风衣缓缓走近来,身影逐渐显现。   是殷朔年。   谈逸冉松了口气,“你来干什么?”   殷朔年脸色很不好看,情绪低落,有些无精打采。   他在谈逸冉身前坐下,递上盛在贝壳里的东西,是些切成小块的蛇肉。   “分给你一半,”他小心翼翼地看着谈逸冉的脸色,“昨天只吃了一半,还剩下这些。我吃不完,浪费可惜了。”   “哦,所以我是泔水桶吗。”   谈逸冉抱着胳膊,不理会他。   “不是这个意思,”殷朔年微微蹙起眉,也有些不耐烦,“你拿着。”   “我不饿。”   谈逸冉一副义正严词的模样,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叫起来。   殷朔年的神色稍微柔和了些,叹了口气,“知道你不想见我,你吃完我就走。”   他似乎还在为早晨的事情神伤,谈逸冉静静看了他一会儿,直接了当地说:“你知道我的脾气,我不可能心安理得地接受你的照顾。”   “知道了,”殷朔年不想谈论这些,“你先吃。”   谈逸冉坐起来,走到火堆边,将贝壳里的烤椰肉拿出来,给殷朔年。   “不白要你的。”   他说着,这才拿起蛇肉吃起来。   殷朔年沉默着,捧着手里的烤椰肉,一言不发地看他吃东西。   谈逸冉是真的饿坏了,两三口就将盘子里的肉吃得精光,又转身端起玻璃瓶喝了大半瓶水。   他长出了口气,靠在角落里坐着。   “那我先走了。”   殷朔年拢了拢身上的风衣,疲倦地抹了把脸,转身欲走。   他在洞口的位置停顿了一下,谈逸冉却并未挽留,只是淡淡说了一声晚安。   月光照在洞口,殷朔年在黑暗中叹了口气,跳下洞穴,离开了。   一月十六日。   谈逸冉浑身酸痛地从坚硬的石面上醒来,开始新一天的觅食。   睡惯了殷朔年做的草席,再次睡回阴暗坚硬的洞穴里,实在有些不习惯。他伸了个懒腰,动身去溪边打水喝,回程的时候,却在海岸边捡到一只死掉的海鸟。   谈逸冉陡然看到一具海鸟尸体,先是一惊,而后缓缓靠近,仔细察看那只鸟。   说来奇怪,这只鸟很新鲜,似乎死去没多久。但仔细观察他的身体,腹部被剖开,一点儿血色都看不见,似乎血已经流干了。   或许是掉进海里,被鲨鱼之类的咬了一口,在海面上飘来飘去,血都流干了吧。   谈逸冉犹豫了一下,拎起鸟翅膀,把这只可怜的海鸟浸在海水里洗了洗,扔回洞穴里。   这次他有了前车之鉴,懂得要把内脏处理干净再烹饪,于是捏着石刀刀柄,忍着反胃感,将鸟肚子里的内脏全都清理出来。   手里拿着一团软乎乎的内脏,谈逸冉恶心得快吐了,扔下处理完的海鸟,趴在洞口干呕。   不过,恶心归恶心,这只鸟足够他填饱肚子了。   整个白天,殷朔年再也没来找过他。   谈逸冉用剩下的椰子和鸟肉做了一锅汤,他没怎么做过吃的,味道虽然寡淡了点儿,但至少比昨晚的鱼汤成功。   填饱肚子,他拎着水桶去溪边打水,顺带砍了些鹤望兰茎叶,打算自己试着做些东西。   傍晚,他回到洞穴里,坐在洞口,读捡来的日记本。   他随意翻了翻,最后又停留在结尾处,反复看着那句:“我是时候要离开这里了。”   那个人是怎么离开的?   谈逸冉背靠岩石,望着天际的落霞,想象着船只驶向岸边,将被困者救离荒岛的情形。   他强迫自己开朗些。总有一天,他们也会被救走的。   半夜,谈逸冉缩在角落里睡觉,朦胧间,就听洞穴外传来一阵声响,似乎是脚步声,但缓慢而沉重。   他艰难地爬起来,走到洞口,躬身往下看。   月光洒在岸边,一个身影跌跌撞撞地往洞穴的方向走过来,轰隆一声倒在地上。   谈逸冉望向他的脸,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月光下,殷朔年满脸是血,身着风衣,手上拿着一根树枝,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谈逸冉吓得双手发抖,大脑一片空白,以最快的速度跳了下来,在地上滚了满身的沙砾。   “殷朔年!”   他跌跌撞撞地冲上前,掰过殷朔年的肩膀,将人翻了个面。   殷朔年脸上全是沙子,风衣大敞着。他双眼紧闭,右侧额头的位置有三道平行的抓痕,鲜血从伤口渗出来,淌过眉毛,流进眼睛里。   红色的皮肉外翻,谈逸冉看得大脑一阵眩晕,立刻脱下外套,摁在伤口上。   “你怎么回事!”   他使劲晃着殷朔年的肩膀,又发现他的风衣破了好几个口子,似乎是被树枝刮到的。   殷朔年强撑着睁开眼,挡开他的胳膊。   “我没事,”他喘着气,“腿伤了,我上不去,在下面坐会儿就好。”   “你这是怎么弄的?”   谈逸冉拉过他的手,让他自己摁着伤口。   殷朔年靠着礁石,艰难地挪动两条腿,手背上的伤口也渗出血来。   “我下午在湖那边,忘记时间了,”他说,“太阳下山才回程,碰上了野狗。”   说着,他又小心挽起破烂的裤腿,膝盖擦破了,伤口往外冒着血。   “这是野狗弄的?!”   谈逸冉脑子嗡嗡作响,顿时从头冷到脚。   殷朔年抬起渗着血污的眼睛,看了他一眼。   “你说啊!”谈逸冉快不能呼吸了。   “这不是,这是摔的。从山上摔下来了,”殷朔年将裤腿挽好,示意他看自己脸上的抓伤,“这才是。”   谈逸冉沉默了。   两人一坐一站,殷朔年犹豫了许久,开口问:   “你觉得……野狗没有携带病毒的概率有多大?”   谈逸冉嘴角抽动着,双手发颤,极力控制着自己崩溃的情绪。   “你怎么会这么不小心?”   他咬紧了牙,似乎这样就可以让恐惧的情绪不再表露出来,两只手却紧紧攥着殷朔年的胳膊。“这里没有疫苗,没有药,什么都没有,你要是感染了就只能等死,知不知道?”   殷朔年低着头挨骂。   谈逸冉甩开他的手,站在一旁喘粗气,气得说不出话。   殷朔年默默地坐了一会儿,松开手中的毛衣。他脸上的血已经止住了,毛衣上留下一团红色的印记。   他艰难地转过身,将毛衣浸在海水里洗干净,而后捧起海水,作势要清洗伤口。   “你疯了?”   谈逸冉抓住他的手腕,“坐着别动!”   他风风火火地转身爬进洞穴,先是抱着枯枝下来点燃一个临时的火堆,而后拿出储水的玻璃瓶。   “抬头。”   谈逸冉掰过殷朔年的下巴,命令道。   殷朔年乖乖抬起头,谈逸冉凑近了些,将玻璃瓶里烧开过的凉水倒在他脸上,用手指轻轻擦掉伤口上的脏东西。   谈逸冉给他随便冲洗了一会儿,又觉得头晕目眩,于是放下玻璃瓶,坐在了他身侧。   “自己看着弄,”他抱着胳膊,用发抖的手揉按太阳穴,“我不管你了。”   殷朔年疲惫地应了一声,用衣角沾了些水,慢慢擦身上的伤口。   他似乎摔得不轻,连手都有些抬不起来。   “还撞到哪了?”谈逸冉问。   殷朔年指指太阳穴,示意自己头很痛。   谈逸冉受了好一顿惊吓,靠在礁石上紧张得发抖,累得不行。他捂着额头,与殷朔年背对背靠着,不敢看他的伤口。   殷朔年额头上的伤口并不算深,但头部的撞击让他头晕目眩。谈逸冉背对着他,就听背后的人拖着伤腿缓慢地移动着,靠在礁石上,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喘息。   过了许久,殷朔年的动作停了,全身都卸了力气,无力地靠在他身后。   “好了?”   谈逸冉听不到他说话,心中顿时慌乱起来。   过了半晌,一双手从后抱住了他。   “小冉,对不起,”殷朔年沙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麻烦你了。”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地血腥味,谈逸冉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殷朔年贴在他的颈侧,虚弱地喘息着。   “闭嘴,”谈逸冉掩饰着慌乱,“睡你的觉,我帮你守夜。”   殷朔年应了一声,躺在火堆旁睡了,双手却依旧环着谈逸冉的腰。   虽说要帮忙守夜,但谈逸冉撑了不过几十分钟,自己也靠着礁石睡了过去。   梦中,他梦见殷朔年躺在洞穴里,嘴唇发白,发着高烧,似乎是病得快死了。   荒岛上冷冷清清的,下了场雨,所有植物都被风吹得凋零,了无生机。   “小冉,”殷朔年艰难地抬起手,摸了摸谈逸冉的脸,“可以原谅我了吗?”   谈逸冉看着他苍白的脸,眼前的一切忽地倾倒下来,模糊变形。眼泪滚落下来,流过殷朔年的手心,指缝。   他从未发觉,自己对殷朔年的死如此恐惧。   殷朔年慢慢地不说话了,谈逸冉攥着他的手哭得停不下来,满心都被恐惧充斥着,最后伏在他冰冷的身体上,撕心裂肺地怒吼起来。   “小冉?”   ——沙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谈逸冉猛地从梦魇中挣脱,睁眼,发现自己靠在殷朔年怀里。   他慌乱地擦了擦眼睛,天已经亮了,他们相互依偎着,就这样过了一晚。   殷朔年拢了拢风衣,将他裹紧些,“再睡会儿,头痛。”   谈逸冉被他的气息包裹着,想起刚才那个梦,不禁又觉得胆战惊心。   “你感觉怎么样了?”   他罕见地没有推开殷朔年,任由对方抱着自己。   殷朔年闭着眼,嘴唇苍白,下巴靠着他的头顶,吁出一口浊气。   “不太好。”   谈逸冉愣怔片刻,一颗心跌到谷底。   “继续睡吧,”殷朔年将他抱紧了些,震颤的胸口紧紧挨着他,“一时半会死不了。”   作者有话说:   不怕!后面是甜的! 第38章 养伤   一月十七日,清晨。   火堆已经灭了,谈逸冉靠在殷朔年怀里,既不敢乱动,却又没法睡着。   他极力在脑海中回忆狂犬病的前期症状,越想越觉得害怕。   头顶传来殷朔年均匀的呼吸,伴随着轻微的鼾声。他双手搭在谈逸冉的肚子上,下巴抵着肩窝,睡得很沉。   谈逸冉胆战心惊地从抬起手,碰了碰他的手背,又在额头上摸了一下,并无发烧的迹象。   但现在没事,不代表之后会不会发作。   他抬眼看着沉睡的殷朔年,目光流连于他的眉眼,心中十分不忍。   额头上的伤口并不深,渗出的血液慢慢凝固,留下触目惊心的三道血痕。   他叹了口气,迷茫地睁着眼,等殷朔年醒来。   殷朔年并未睡很久,太阳升起没多久就醒了。   谈逸冉从他怀里坐起来,站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   “有姜吗?”   殷朔年撩起裤腿,膝盖处的伤口和布料粘连在一起,稍微用力撕扯,血就往外冒。   谈逸冉看得头晕,立刻移开视线,转身爬进洞穴,将几块剩下的姜抛下来。   “谢谢。”   殷朔年伸手接住,掏出折叠刀,把姜块摁在礁石上来***捣烂,覆在伤口上。   经过昨天一晚,洞穴里的火堆没有燃料,不知什么时候也熄灭了。谈逸冉心烦意乱地爬出来,看殷朔年处理伤口。   “火灭了,”他盯着殷朔年的后脑勺,“我去你那儿弄点。”   殷朔年处理好伤口,撕开与伤口粘连的布料,挽起裤腿,扎在大腿的位置。   “给我根棍子,”他朝谈逸冉伸手,“走不动了。”   谈逸冉叹了口气,躬身架起他的胳膊,费力地将他馋起来。   两人侧过脸,贴得极近,呼吸纠缠。   “这样行不行?”谈逸冉问。   殷朔年点点头,极其乖顺地低头看着他。   谈逸冉别过脸,躲开他的呼吸,“我扶你过去。”   丛林里留下了一串凌乱的痕迹,沿途的草叶上还沾了些血迹。谈逸冉费力地搀着殷朔年,回到营地的时候,几乎是虚脱地躺在了地上。   “你怎么这么沉,”他上气不接下气,“累死了。”   殷朔年挪到他身边,递给他一杯水。   “小冉,”他为难地斟酌着措辞,手指在塑料瓶上摩挲,“你能不能,留下几天,如果我……”   谈逸冉躺在地上,烦躁地抓了把头发。他的头顶新长出了黑色的发根,发尾的浅亚麻色也逐渐泛白。   “知道了,”他叹了口气,“我陪着你。”   就这样,谈逸冉维持两天的独居计划意外终止了。   殷朔年讲述了那天的经过。傍晚的时候,他在湖边的山上寻找食物,却偶然遇上了那三条饥肠辘辘的野狗。天色很暗,殷朔年挥舞锄头驱赶它们,其中一只却还是扑了上来。挣扎间,殷朔年脸上被它划出了血,又从山上失足滚下来,膝盖磕在尖锐的石头上受了伤。   谈逸冉听得胆战心惊。接下来的两天,他每时每刻都在害怕,怕殷朔年突然开始发烧,坐实了那个可怕的猜测。好在殷朔年暂时没有出现畏光的症状,只是头疼得厉害,干活也没什么力气。他只能做些简单省力的工作,每天去丛林里捡些树枝回来烧火,把谈逸冉拿来的海鸟肉处理了,分成几分,剩下的用钩子挂着晾干。   谈逸冉有些疑神疑鬼,过一会儿就要捂着他的额头摸来摸去,总觉得他的身体很烫,只能不断地烧热水给他喝。   一月十九日的晚上,殷朔年头晕得厉害,谈逸冉犹豫了许久,让他躺过来,枕着自己的大腿。   “……可以吗?”殷朔年有些不好意思。   谈逸冉皱着眉瞪他,“少废话。”   殷朔年犹豫了一会儿,从草垫上挪过来,小心翼翼地枕在他腿上。谈逸冉摸了摸他的额头,伸出两指,笨拙地在他头上揉按。   殷朔年嘴唇干燥得起皮,他比刚来这里时瘦了些,眼窝微微陷下去,显得眉弓更高,有种忧郁的美感。头晕的症状还未减轻,他的视野中,肆意生长的树木在缓缓地转动。   “小冉。”   他抬起手,指尖摸了摸谈逸冉垂在胸前的长发,“你在想什么?”   谈逸冉盯着他的眉眼,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在想以前,”他说,“我们上学的时候。”   殷朔年应了一声,“也好,想些快乐的事情。如果我死了,我不想你只记得糟糕的事。”   “你闭嘴吧,”谈逸冉扯了扯嘴角,掩饰着眼角的悲伤,“休息。”   静谧无声的夜里,谈逸冉的思绪回到许多年前的夏天。   高一分班考后,谈逸冉成功和殷朔年分在了同一个班。虽然谈逸冉是最后一名的成绩考进来的,但老师不会专门地调换座位,于是两人顺理成章地继续做同桌。   谈逸冉觉得,自己简直没法独立生活了。   一切都回归正轨,至于那晚停电后殷朔年身体发生的异常,谈逸冉也抛在脑后,不再细想。   他依旧喜欢开殷朔年的玩笑,上课的时候偷偷戳他的大腿,脚腕在桌子底下勾来勾去。   少年人身上又多了几分成熟的气息,不知不觉地已经像个小大人了。殷朔年不习惯这样的触碰,每次都会满脸通红的躲开,似乎是被谈逸冉调戏了似的。   谈逸冉也曾开玩笑地问过他,其实你是同性恋吧,殷朔年也不回答,依旧红着脸摇头,兀自低着脑袋做题。   直到来年的夏天。   某个再普通不过的夜晚,谈家父母回来了,邀请殷朔年来家中吃饭。吃过晚饭,殷朔年自然留宿在谈家,和谈逸冉睡在一起。   两人分别洗过澡就躺下了,谈逸冉平日里睡得很沉,今日或许是因为空调开得太低,怎么也睡不着。   他怕翻身会吵到殷朔年,只好一动不动地躺着,背对着殷朔年,看着衣柜上的花纹发呆。   墙上的时针滴滴答答地响,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的人翻了个身,极其缓慢地贴了上来。   “小冉,你睡了吗?”   殷朔年滚烫的胸膛贴上了他的后背,谈逸冉一愣,被同伴滚烫的身体吓了一跳,一时竟然忘了回答。   他正想着翻个身问问殷朔年怎么了,忽觉一只手小心翼翼地从他后腰处环了过来,一路向上,落在他衣领处。   谈逸冉呼吸一滞,发现自己领口的衣扣被扯开了。   这是……怕我太热了吗?他想。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他不敢再动,屏息凝神地闭着眼,后颈处却感受到温热的气息。   殷朔年的喘息几不可闻,但鼻息落在他脖子上,还带着蜻蜓点水般的触感。   他在做什么?   后颈处贴着殷朔年柔软的嘴唇,这样的触感黑暗中愈发清晰。   整个过程,谈逸冉一动也不敢动,直到殷朔年吁出一口气,额头抵着他的脊背睡下了,他才敢稍微松懈下来。   怎么会这样?!谈逸冉被吓得说不出话。   之后的几次留宿,他故意装睡,祈求着那晚的事情只是个意外。但事与愿违,在他“睡着”的时候,每一次都在发生那样的事。   殷朔年并不会做出太出格的举动,只是在他后颈处贪恋地嗅着,有时候只是抵着他的后背。黑暗中,谈逸冉背对着他,能听到极其克制的粗喘声。   联想起一年前那天晚上,无意中碰到的触感,谈逸冉的认知崩塌了。   这种事情,在他不知情的时候,发生了多少次?   为什么要这样做?   谈逸冉无数次地想要询问殷朔年,却不知怎么开口。   更糟糕的是,自那之后,他发现自己无法再像从前那样,肆无忌惮地和殷朔年开玩笑了。肢体触碰像是过电一样,让他避之不及。就连殷朔年偶尔揽着他的肩膀,心跳也会急剧加速。   殷朔年会不会发现他的反常?   六月末,殷朔年十八岁生日那天,殷父回来了。   殷朔年邀请谈逸冉来家中做客,这天,他的父母难得地都回了家。殷朔年帮外婆做了一桌子菜,谈逸冉坐在这家人中间,外婆很喜欢他,对他嘘寒问暖,给他夹菜。   吃完饭,趁着殷朔年帮父母收拾碗筷的时候,外婆拉着他,走到自己的房间里。   谈逸冉迷茫地垂手站着,就见殷朔年的外婆走到高高的木质储物柜前,拉开抽屉,拿出一个崭新红包,递给他。   “好孩子,”外婆拍了拍他的手,“拿去买些好吃的吧,小年是个内向的孩子,从小也没什么朋友。外婆看得出来,他很喜欢你,待你和别人都不一样。”   那一刻,谈逸冉脑海中过电一般,愣在了原地。   殷朔年对他和别人都不一样吗?谈逸冉忽然有些迷茫,回想起来,竟发现自己连个参照对象都没有——他似乎是殷朔年唯一的朋友。   他没有推辞,朝老人家道过谢,又坐在房间里,陪她讲话。   外婆说了很多,说殷朔年父母平时很忙,说他小时候远远看着同龄孩子们玩耍,孤僻地坐在一边不说话……   谈逸冉静静听着,殷朔年洗过碗后来找他,拉着他出了门。   下午五点,夏风微凉,刚下了场雨,将燥热的空气打湿。殷朔年骑上了自行车,拍拍后座,示意谈逸冉坐上来。   “我可以自己回去。”   谈逸冉跨坐他身后,犹豫片刻,环上他的腰,“你不陪叔叔阿姨吗?”   “不着急回去,先出去转转,”殷朔年脸有些红,载着谈逸冉上路,“……想和你多待一会儿。”   寺庙的钟声远远传来,在耳边缭绕。殷朔年沉默着,载着谈逸冉离开辅路。   谈逸冉没说话,抱着他的腰发呆,殷朔年骑了大概十分钟,骑到附近山林公园的入口处,停下来。   “做什么?”   谈逸冉从车上下来,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   “去看日落,”殷朔年锁好车,朝他伸手,“走吧。”   谈逸冉犹豫了一下,没敢牵他的手。   公园里只有寥寥几个散步的大爷大妈,两人慢慢上山,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两人心照不宣地上了山,山顶上有个卖水买零食的小卖部,还有几个在踢毽子的阿姨。   谈逸冉从没来过这里,殷朔年揽着他,拨开齐腰的杂草,就见边上有个荒废的水泥地,围着生锈的铁栏杆,是个早年修建的观景台。   从这里往下看,能看到城镇大半个面貌。火红的落霞笼罩在整个城市上空,一切都变成浪漫的红,映在少年人的脸上,落在他们的眼眸里。   “这里真小,”谈逸冉随口感慨着,伸手一指某个建筑群,“那是学校吗?”   殷朔年侧头看着他,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你会走吗?”   “走?走去哪里?”谈逸冉茫然问。   殷朔年说:“回去。你父母会带着你搬走的,是不是?”   “……我不知道,”谈逸冉耸耸肩,“他们让我走,我就走,来的时候也是这样,没和我商量。”   殷朔年不说话了。   谈逸冉倚在栏杆上,侧身打量他的侧脸。殷朔年长相很英俊,鼻梁高挺,深邃的眼睛尤其的吸引人,总是给人一种在沉思着什么的感觉,心事重重的。   落日的余晖勾勒出红色的轮廓,谈逸冉凑近了些,忽觉心跳加快,有什么话卡在喉咙里,呼之欲出。   殷朔年转过脸,有些局促,投来疑惑的目光。   “问你一个问题,”谈逸冉的呼吸急促起来,强压着颤抖的声音,“你……是不是喜欢男生?”   作者有话说:   回忆线的告白要来哩~ 第39章 过去·轻吻   殷朔年愣住了,而后眼神慌乱地躲闪着,企图转开脸。   见他如此闪躲不及,谈逸冉脑子里嗡地一声,轰然炸开了一朵花。   “我知道,你晚上的时候……”   他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我早就发现了,只对我这样吗?还是任何人?为什么要偷偷那样做?是因为……”   他深了口气,颤抖着问:   “因为喜欢我吗?”   殷朔年呼吸急促起来,慌张地想着如何解释,谈逸冉却忽然踮起脚,迅速地在他嘴角亲了一下。   “你想这样做吗?”   殷朔年吓到了,转开脸,明显地做了个后退的动作。   谈逸冉捕捉到他的动作,眼神明显暗下去。   远处,踢毽子的人群传来一阵笑声,他的理智也瞬间回笼。   两人之间隔着两步的距离,相对无言。   “小冉,我……”殷朔年拧着眉,似乎不知道如何开口。   “好了你别说了!”   谈逸冉一张脸通红,他羞得只想从这里跳下山去,再找个地方把自己埋起来,让殷朔年再也找不到他。   他懊恼地抓了把头发,转身就要走。   “等一下!”   殷朔年一把将他抓回来,谈逸冉脚下一软,被他捞着胳膊抱进怀里,紧紧抱住。   有力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敲击他耳边,殷朔年越抱越紧,手心全是汗。   太阳快要完全沉下去了,掩藏在远处的低矮云层之中,天空泛起绮丽的蓝紫色。   “小冉。”   殷朔年稍微放开他些许,挽起谈逸冉脸侧的碎发,轻柔地捧起他的脸。   他的五官并不算柔和,凌厉的一对眉毛此刻依旧飞扬着,眼中却有些恼怒。   谈逸冉抬起抬头,对上殷朔年深邃的眼睛,看到他的眼中映着自己迷茫无措的一张脸。   片刻,殷朔年凑上来,在他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   蜻蜓点水一般的触碰,在谈逸冉的内心掀起万丈波澜。   殷朔年什么都没说,沉默地抱着他,一同看着太阳落下,沉入山峦之中。   他们满脸滚烫地在山顶吹了会儿风,天黑后,便匆匆下山。   关于那个问题,殷朔年没有给他答案。   此后,同学们眼中形影不离的两个人,忽然就变得疏离起来。   殷朔年又开始形单影只的上下学,谈逸冉也变得有些沉默。   然而,他并不着急得到一个答案,他还有的是时间。   他们一直等着,等待彼此给出对这段情感最好的解释,等对方勇敢的迈出第一步。   然而,就在暑假到来时,谈逸冉的父母替他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谈家的生意回暖,谈父不满意谈逸冉现在的成绩,除了不满他本身以外,将其他原因全部归咎于这里的教育资源。   他们给了谈逸冉两个选择,一个是转学回到原本的城市,一个是直接出国。   谈判那晚,谈逸冉与父母大吵了一架,最后也只得到了一点点让步——父母答应将这里的房子留下,高考后的暑假可以回来住。   他无力地坐在沙发上,看着周围的一切。他发觉自己的力量实在太小,面对父母的强硬,居然没有任何办法。   搬家离开的那天,谈逸冉站在机场迟迟不肯登机,直到最后一秒,也没有等来殷朔年。   飞机起飞了,上升的轰鸣中,他缩在靠窗的座位里,望着窗外越来越小的破旧小城市,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俯视着这座生活了三年的城市,他想起那晚殷朔年带他上山的场景。晚风轻拂,这座城也像如此,在他们脚下沉睡着。   那时候,殷朔年嘴唇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是在说什么。   谈逸冉回头看他,他却只是把谈逸冉抱得更紧。   “今天的日落好美。”他说。   余……拯……立……   谈逸冉伤心了一路,下了飞机,回到家里的老房子倒头就睡。第二天睡醒,才匆匆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殷朔年的未读消息挂在置顶的位置,时间就在上飞机后的几分钟。   他发来一张蓝天的照片,谈逸冉放大中间的小白点,发现那是自己坐的飞机。   “小冉,从你来这里开始,我就觉得你会飞走,所以很多话,我不敢和你说。”   “但到了这一刻,我才觉得放松下来。”   “小冉,祝你前程似锦。我喜欢你,我会等你回来。”   之后的时间里,谈逸冉进了当地不错的一所高中,这里的学习没有那么累,高考竞争也相对轻松。八点上课,晚八点下课,体育课也照常上,一个班只有三十多人。   他很快在班上交到了好朋友,但无论怎样,殷朔年不在身边,心中总像少了什么。   谈逸冉只好常常和殷朔年通讯。少年之间始终存在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他们也不急于戳破,只是依旧似恋人非恋人般的相处着。   有时候,他们会边写作业边打电话,或是什么也不说,就这样把通话一直挂着。   高考前第二天,谈逸冉和同学们一起去书店买押题卷,路过街边的时候,偶然看到一架自拍机。那自拍机落满灰尘,孤零零地扔在墙角。   不知为何,在压抑了许久情绪之后,谈逸冉再也控制不住对殷朔年的思念。   他当即告别了同学,直奔机场,买了最近的航班,直飞回去。   下了飞机后,他无视父母打来的十多个电话,给殷朔年发了一条消息。   “我回来了,你在家等我。”   殷朔年很快回了消息,没有多问任何事,只是说了一句:“好。”   出租车停在家属小区门口,谈逸冉付钱、下车,一抬眼,便看到站在门口的那个人。   殷朔年长高了些,看上去高高瘦瘦的,身上套着宽大的蓝白色校服,蹲在小区门口的石墩子上。他与谈逸冉目光相接的那一刻,脸上有一瞬间的惊喜神色。   谈逸冉冲上来,什么也没说,直接扑进他的怀里。   两人沉默着抱了很久,殷朔年搂着他,贪婪地嗅着他的气味,眉心微颤,克制着眼泪。   半晌,他们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你要吃东西吗?”   殷朔年缓缓放开他,“请你吃麻辣烫。”   “好啊,”谈逸冉笑了笑,食指勾了勾他的手掌,“去哪儿?”   殷朔年的脸唰地红了,他摸了摸鼻子,牵起谈逸冉,带他往隔壁街区去。   狭窄拥挤的小店里,几个挂式风扇发出阵阵嗡鸣,长方形的铁桌上摆着干净的不锈钢小碗。   谈逸冉从前嫌弃这家店油腻狭小,现在却觉得无比的怀念。   两人并肩坐下,殷朔年帮他从锅里挑想吃的串,用筷子把肉剥下来,放在他碗里。   谈逸冉累得睁不开眼,埋头吃了一顿,付过钱,迷迷糊糊地出了店门。   两人站在马路上吹风,不知道去哪里。   “我爸妈离婚了。”殷朔年突然说。   谈逸冉一愣,惊讶地抬起头,“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不告诉我。”   “不是什么大事,”殷朔年解开衣领的扣子,把风扇对着自己的背吹,“不想坏你心情。毕竟,他俩之前就和离婚差不多了。”   谈逸冉沉默下来,他放下筷子,伸手抱了抱殷朔年。   “别难过,”他不知如何安慰,“他们还是你的父母,这点不会变的。外婆还好吗?”   “嗯,她很好。”   殷朔年抬起手,轻柔地,摸了摸他的头发,“小冉,你的头发又长了。”   “怎么,你也不喜欢吗?我爸天天念叨我,让我剃寸头。”   谈逸冉抬头看着殷朔年干净利落的短发,心中暗暗想,他怎么比以前还帅了?   “……喜欢的,”殷朔年眼神有些躲闪,“你留长发,很好看。”   两人牵着手,沿着公路漫无目的的走,下午时分,柏油路蒸腾出难闻的气味,大爷骑着自行车晃了晃去,车尾绑着叫卖菜刀的大喇叭。   走到街口的无人处,谈逸冉拉了殷朔年一把,让他停下来。   殷朔年转回身,疑惑地看着他。   谈逸冉紧张地深吸了口气,忽然问:“你想去哪里上学?”   “首都,”殷朔年答道,“如果考的上的话。”   “知道了,”谈逸冉笑起来,“我会努力的。”   殷朔年愣了一下,忽然明白了什么,脸上瞬间就红了。   “小冉,”他摸了摸谈逸冉的手腕,郑重地说,“对不起,我好像,真的很喜欢你。”   谈逸冉的呼吸也急促起来。   “为什么要对不起?”   他凑近了些,轻声问:“你要做我男朋友吗?等上大学了,我们就住一起,像以前那样,每晚都可以睡在一起聊天,好不好?”   殷朔年的手略微有些发抖,他克制着眼神中的欲望,抚摸着谈逸冉的脸侧,俯身接近。   英俊的脸在谈逸冉面前被放大,殷朔年轻声问他:“小冉,我能亲你一下吗?”   谈逸冉笑着,“你亲呀。”   于是殷朔年鼓起勇气吻上来,柔软干燥的唇停留在他的嘴上,片刻后温柔地分开。   瞬间,谈逸冉心底有一朵烟花直冲云霄,飞过绵软的云,砰地在空中绽放。   殷朔年抵着他的额头,一双眼睛里是抑制不住的兴奋与紧张。两人交换鼻息,胸膛剧烈起伏着,同时都红了脸。   作者有话说:   你们小情侣……(晕倒 第40章 真话   繁星流动。   谈逸冉睡不着,从草棚里钻出来,靠在树下吹风。   或许是烟瘾又犯了,他觉得口渴得难受,于是握着手中的玻璃瓶,猛灌了几口。   要是殷朔年真的被感染了……他要怎么办?   他其实并没有表现的那么恶毒,可以说有些软弱。这段时间与殷朔年相依为命,他甚至也会忘记殷朔年从前的所作所为。在某些时刻,他也期待着,能够依靠着殷朔年的脊背,像学生时代那样,安心地依赖他的所有。   谈逸冉身体里有两个小人不断挣扎,一会儿叫嚣着:“我恨你!”一会儿又紧紧抱着彼此,呜咽着说“我爱你”,简直是今年最狗血的爱情戏码。   他胡思乱想好一阵,脑海中又闪过各种还算迅速的死法。毕竟殷朔年要是死了,他基本上也没法活下去了。   他在树下坐了很久,回过神的时候,忽觉小腹一阵沉重的坠感。   谈逸冉后悔地看了眼已经滴水不剩的玻璃瓶,心中隐隐觉得不妙。   夜黑风高,他看了一眼黑洞洞的丛林,又看了一眼熟睡中的殷朔年,犹豫了许久,俯身凑到草棚边上。   “殷朔年?”   他尴尬地拍了拍殷朔年的肩膀。殷朔年醒了,睁眼,漆黑的眸子看着他,眼中有些迷茫。   “怎么了?”他翻身坐起,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   谈逸冉抓了抓头发,“你能不能……陪我去上个厕所。”   “可以。”   殷朔年艰难地从草棚里爬出来,撑着树干,一瘸一拐地走了两步。   他的伤口用姜捣烂敷过几次,膝盖上的伤口结痂了,但走路的时候屈腿幅度不能太大,容易再次崩裂。   “走吧,”他说,“我在旁边守着你。”   谈逸冉犹豫道:“……你的火把呢?我怕黑。”   “还没做好,”殷朔年说,“我帮你探路,行不行?”   他走上前开路,拨开黑漆漆的丛林,谈逸冉跟在他身后,来到一片还算开阔的树林。   谈逸冉满脸通红,隔着一片齐腰的树丛,站在一棵大树后面,与他相距几米之远。   “你再走远些。”他说。   殷朔年象征性往后退了几步,背过身去。   身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响起。   很快,谈逸冉完事了,提起裤子走出来。“走吧,”他脸上红晕未褪,僵硬地垂着双臂,“回去睡觉了。”   殷朔年瞥了他一眼,从口袋里掏出装着水的塑料瓶,“伸手。”   谈逸冉一愣,下意识躲开。“不了,浪费水。”   “知道你讲究,”殷朔年拉过他的手,把凉水浇在他手心,“明早再去接水。”   他细心地用水淋过谈逸冉的手指,又拾起地上的叶子,帮他擦干净。   做完这些,两人一前一后地回了营地。谈逸冉睡不着了,坐在火堆前,拨弄里面的树枝,烤两片椰肉吃。   殷朔年杵着树枝,费劲地在他身旁坐下。   “好些了?”谈逸冉问。   殷朔年摇摇头。   谈逸冉蹙起眉,一直悬着的心再次猛烈跳动起来。他摸了摸殷朔年的额头,触感滚烫。   “小冉,”殷朔年的声音低沉认真,“如果我要死了,你有什么要和我说吗。”   谈逸冉用树枝戳着燃烧未尽的燃料,火焰发出噼里啪啦地声响。   “没什么要说的,”他撑着下巴,英气的眉毛下有一小片阴影,眼中映出鲜艳的火光,“我们没什么好说的。你觉得呢?”   殷朔年静静看着他,一双眼眸漆黑,看不出情绪。   谈逸冉沉思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了什么事情,斟酌片刻,嘴角微微扬起。   “倒是有件事,告诉你也无妨了。”   “什么事?”殷朔年问。   谈逸冉静了会儿,缓缓开口:   “其实,这两年我没回家,也没在我爸的公司上班。”   殷朔年一怔,转过头看他。   “模特不是我的业余爱好,那是我的职业,现在唯一能拿到工资的方式。我去新西兰,是为了和一个时尚品牌合作拍一套服装,不是谈业务。”   殷朔年默默听着,脸色越来越差。   “那次吵架,我骗你要回家工作,只是想赌气,让你着急。现在你是大老板,我是无家可归的穷鬼,我骗你那些,只是要面子而已。”   他将扬起的长发挽到耳后,慵懒地抱着膝盖,嘲讽地笑了笑,“大老板也好,穷鬼也好,结果现在全都要死在这里了。”   他转过头,想看看殷朔年的反应,却发现他紧紧蹙着眉,神色痛苦懊恼,在震惊之中久久无法回神。   “需要这么惊讶吗?”谈逸冉有些疑惑。   殷朔年张了张嘴,问:“你……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回家?”   “怎么可能,回去看了一趟父母而已。本来是打算在家里住一段时间,但我爸见我就骂,我只能去住酒店,顺便完成了工作再回来的。”   回来就看见你在和别人出轨——谈逸冉不想打破此刻的平静,把这句话又咽了回去。   他想了想,继续说,“后来和你分手…我才回家的。本来打算在家啃老,结果被我爸逼着干了一个月工作,他扣着我的身份证和工作合同不让我走,逼我管公司,我只能跑了。”   “……也没有结婚?”   “你怎么又问我结婚的事情,”谈逸冉蹙起眉,“职业病?”   他说出真相后,反而释然了许多,夹起一块椰肉,在殷朔年面前晃了晃,“吃不吃?”   晚风偏转了方向,火焰跳跃,爬上殷朔年的指尖。   殷朔年盯着他出神,连手指的疼痛也没有发觉。   “喂!”   谈逸冉抓着他的手腕,躲开火焰的侵蚀,“你小心点。”   殷朔年一声不吭,一双深邃的眼睛看着谈逸冉,眼神复杂。谈逸冉被他看得发毛,抽出手,从地上站起来。   良久,殷朔年闭了闭眼,吁出一口气。   “我没事,”他的声音听上去很悲伤,“睡吧。”   谈逸冉满脸莫名其妙,不懂他在想什么,于是转身钻进草棚里,挨着角落躺下睡觉了。   一月二十日。   后半夜,谈逸冉睡得安稳极了,肆意地舒展四肢,还翻了好几个身。到了清醒的时候他才意识到,殷朔年似乎一整晚都没有进来睡觉。   清晨的空气里弥漫着水雾,谈逸冉抬头,就见殷朔年依旧坐在昨夜的位置,心不在焉地将剩下的鸟肉放在火上烤。   谈逸冉没出声,静静站在他身后。殷朔年手中拿着根树枝,望着远处的高大树林出神。   “欸,”谈逸冉走近了,“肉要糊了。”   殷朔年回过神,手忙脚乱地把肉块夹出来,用贝壳盛着。   “今天怎么样?头还晕吗?”谈逸冉在他身旁坐下,挑了根干净的树枝,把头发挽起来。   “先吃东西。”   殷朔年分给他一盘肉,凑过来的时候,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谈逸冉下意识抬手摸自己的脸,“你总是看我干什么?”   脸上什么也没有,干干净净的。   殷朔年沉默地摇了摇头,转回头,安静吃碗里的东西。   “莫名其妙……”   谈逸冉嘟囔了一句,也不管他了。   两人各自吃过早饭,谈逸冉又想起殷朔年的病症,好不容易舒缓些的心情又跌落下去。   他摸了摸殷朔年的额头,还是烫,比昨晚还要烫。   彻底完蛋了。谈逸冉心想。   “你自己感觉怎么样?”他问。   殷朔年处理吃剩的鸟骨头,打算拿到远些的地方扔了。“手麻。”   天际厚重的云被吹开,阳光倾泻而下,殷朔年不舒服地眯起眼,缓慢往丛林里走。   他开始畏光了。   谈逸冉后背发凉,阳光落在他的身上,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一整天,殷朔年浑身疼痛,膝盖上的伤口因为高温而恢复得极其缓慢,走路也不利索,只能在草棚里躺着休息。   谈逸冉同样也是心不在焉的状态,他捡来一些小树枝,插在草棚两侧的泥地里,一排排地整齐码好,就这样打发时间。   他们的时间如同静止一般,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夜晚,谈逸冉往篝火里扔了一大把柴火,钻进草棚里睡觉。   殷朔年裹着风衣,低烧让他有些畏寒,他努力往侧边挪了挪,给谈逸冉让出位置。   谈逸冉什么也没说,躺下来,伸手环住他的腰,与他抱在一起,感受到了异常的体温。   “你别怕,”他靠在殷朔年怀里,冷声说,“我在养老院打过零工,学过临终关怀的。”   谈逸冉半睁着眼,喃喃道:“刚从家里出来那会儿,房租都是靠卖二手来的。平时接不到单,只好去打零工,陪陪老人小孩什么的……小孩真的吵死了……”   殷朔年忍不住低低地笑起来,却又心疼他的遭遇,于是抬手将他揽进怀里,吻了吻他的发旋,声音沙哑地说:“对不起,小冉,但至少今晚,不要恨我。”   “行,”谈逸冉叹了口气,鼻子有些发酸,“虽然没法原谅你,但今晚不恨你。”   他抬起头,在黑暗中摸到殷朔年侧脸,指腹在干燥的薄唇上摩挲着。   “其实,”他用极轻的声音说,“我还有些喜欢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贱?”   殷朔年沉默了许久,又露出早晨那种若有所思的奇怪表情。良久,他沉声问:   “我可以吻你吗?”   “你第一次亲我也这样问,”谈逸冉笑了,“都这个时候了,问这些还有意义吗?”   殷朔年英俊的脸上露出苦笑,抱着他靠上来。   他们对接吻实在是太熟悉了,谈逸冉完全遵循着本能,两人紧紧地抱着,舌尖在唇缝间撞到了一起,湿润的水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伴随着夜晚的虫鸣,浑身是过电的快意。   谈逸冉握着殷朔年的手腕,手指摩挲到那处丑陋的伤疤,轻轻地抚摸,戳弄,引得殷朔年呼吸声更沉。   他们轻柔地吻着,像在野外相互依偎的狼,彼此舔舐着伤口,企图减缓内心越来越无法压抑的恐惧。但即使相互的安慰多过欲望,身下却依旧有些起了反应,隔着布料顶在一起。谈逸冉难耐地动了动腰,吻得动情,几乎有种面临末日的视死如归感。   殷朔年稍微与他分开些,擦去嘴唇之间牵连出的银丝,将他重新抱在怀里。   “睡吧,”他低声说,“别怕。” 第41章 过去·初次   大学开学,是谈逸冉十八岁的人生里最开心的一段时间。   因为他终于可以和殷朔年同居了。   经过高三一整年的努力,他总算是把自己稀烂的数学成绩补了上来,最终考了个不错的成绩,被A大的艺术管理专业录取。殷朔年也如愿以偿,进了A大的经管系。   谈逸冉的宿舍只有三个人,家里都挺阔绰,其中一个是本地人,时常不在宿舍,另一人则一心想要卷绩点,和谈逸冉交往并不多。谈逸冉平时在宿舍无聊,便时常去找殷朔年。殷朔年的宿舍在隔壁公寓,他依旧不擅交际,和室友的关系也不算非常密切,但谈逸冉常常来找他玩,室友们都很喜欢谈逸冉。有他在中间做调剂,殷朔年也算是在宿舍里混得不错。   起初,谈逸冉本想对外称自己是殷朔年的远亲弟弟,但殷朔年似乎并没有这样的想法,才开学不到一周,他就已经旁敲侧击地向室友们出了柜。再加上谈逸冉常常来串门,室友们也渐渐明白了他们的关系。   但即使是这样,他们还是不敢在彼此的宿舍里过夜。   刚在一起的小情侣自然是忍受不了分开的日子,开学刚过不到半个月,谈逸冉便实在受不了了,自己掏零花钱租下了学校附近的一套房。   两人在网上买了一堆小东西,打算稍微布置一下,把这里当做一个小窝。学校不允许学生住在校外,他们只好趁着每次周末的时候过来住两天,过一过二人世界。   九十平的房子不算大,但对他们来说足够了。   正式入住的那个周末,两人分别整理好宿舍,心照不宣地回到了出租屋。   关上门,殷朔年还未来得及打开客厅的大灯,谈逸冉就钻进他的怀里。   好闻的洗发香波味钻进鼻腔里,殷朔年的心跳很快,都被谈逸冉听得清清楚楚。   “殷朔年。”   谈逸冉在黑暗里唤他,尾音柔柔地扬起,有些像撒娇。   “嗯。”   殷朔年迷恋地抚上他的长发,贪婪地摸了摸他的脸。   确定关系到现在,他们一直没有机会做些亲密的事情,就连暑假在公园约会也心惊胆战,生怕周围有人认出他们来。   或许是周遭看不见的缘故,殷朔年的手抚上谈逸冉的下巴,亲昵地低下头,先是在嘴角亲了亲,而后张嘴,含住对方柔软的唇瓣。   “唔……”   谈逸冉被吻住的一刻,全身过电一般颤栗,他忍不住后仰想要逃离,却被殷朔年温柔的禁锢着腰,与他紧紧贴在一起。他无处可逃,第一次发现接吻也可以这么色情,吻着吻着便食髓知味,笨拙地回应着唇舌的纠缠。   他们吻得太过笨拙,牙齿磕在一起,谈逸冉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两人才从暧昧的气氛下缓过劲儿来。   殷朔年抬手打开灯,谈逸冉整张脸红红的,嘴角湿漉漉,靠在他怀里不断喘着气。   “我……会不会吓到你,”殷朔年眼神直勾勾的,浓密的睫毛遮掩着眼中的欲望,有些害羞,“小冉,我想这样做很久了。”   “不会,我知道。”谈逸冉在他怀中偏过头,乌黑的发丝垂下来,遮住了他通红的脸颊。   他知道殷朔年想做什么,在高中时的那些夜晚里,他一定想过很多遍。他只后悔自己没有早些发现他的心意,没有早些明白自己的感情。   “你还想做什么?”   谈逸冉拉着他放在自己腰上的手,带着他走到沙发前坐下,自己红着脸跨坐在他身上,修长的双腿分开两侧。   他拉着殷朔年的手,缓缓放在自己的衣领处,浑身的血液都快迸发出来,心跳声盖过了窗外的喧嚣,盖过了一切声音,如雷贯耳。   “你以前趁我睡着的时候,都会做些什么?”他笑盈盈地看着殷朔年。   慢慢地,衬衣纽扣从上往下被解开,露出雪白的脖颈、平坦的胸膛,以及少年人已略显成熟的肌肉线条。   他的手在发抖,殷朔年的也是。   那天他们并没有做到最后,青涩的少年怕伤到自己的爱人,又完全不懂章法,只是在激烈的吻中相互索取着,纾解最原始的欲望。   次日早晨,谈逸冉从柔软的大床上醒来,听到浴室里传来哗哗地水声,脑袋里无端地幻想出一些让人血脉喷张的画面。   幻想中的殷朔年赤裸着,站在水汽氤氲的浴室中,瓷白色的墙面衬得他身姿健美,肩宽腰窄,水珠顺着肌肉线条淌下来,没入隐秘之处。   于是他下了床,鬼鬼祟祟地跑到浴室门口。   殷朔年正洗着澡,浴室的门缓缓打开,门后的人悄悄探头。   凉气钻进来,殷朔年警惕地回头,看到谈逸冉正直勾勾看着自己,瞬间面色慌张,几步上前把门关上。   “你抵门干嘛,”谈逸冉摁着门与他较劲,“我想上厕所。”   殷朔年脸上全是水,睫毛湿漉漉的,一头短发贴在额头上,羞得满脸通红,“你等一下,我马上洗完了。”   他浑身冒着热气,能闻到硫磺皂的清香。   谈逸冉越逗他越觉得有趣,撒着娇,眨巴眨巴眼睛,“我等不及啦!你洗你的,都是男人,有什么不好意思。”   殷朔年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退了一步,把门打开一条缝,谈逸冉迅速钻进来,关上门不走了。   花洒淅淅沥沥地往殷朔年背上浇水,谈逸冉站在门口,狡黠地打量他,一张脸红扑扑的带着笑,不知道在开心什么。   殷朔年被他看得脸红,“你去啊。”   谈逸冉嘿嘿笑起来,背着手缓缓走到他面前,“骗你的。”   隐约间,浴室里的花洒砸在了地上,发出一声闷响。房间和浴室之间的磨砂玻璃上显现出一个清晰地人影,而后是宽大的手掌,以及若隐若现的身影。   初尝禁果的少年食髓知味,开学初,身边的同学们都在热情投入大学生活时,他们却在偷偷想些无法与好友们分享的事情。   “要怎么做?”   周末的时候,谈逸冉洗过澡,穿着洁白的浴袍滚到床上,贴着殷朔年的身体睡好。殷朔年也穿着同款的浴袍,谈逸冉抬腿架在他的膝盖上,光滑的小腿蹭来蹭去。   殷朔年脸有些红,“我……做了些功课。小冉,我怕弄疼你,你要是不想,我们就不做。一直这样也没关系。”   谈逸冉听得心神荡漾,两人都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怎么可能只满足于此。   “你在瞎想些什么,我当然想。”   他挤进殷朔年怀里,修长的手指勾了勾,扒开他的衣领,露出肤色健康的赤裸胸膛,狠狠摸了一把。   殷朔年瞬间绷紧了胳膊,一张脸涨得通红。   谈逸冉抬起眼,英气的眉毛挑了挑,似是在询问。   犹豫片刻,殷朔年翻身坐起,拉开床头柜的小抽屉,从里面掏出一瓶透明的润滑。   这下轮到谈逸冉脸红了,他盯着殷朔年将瓶子里的东西倒出来,立刻开始后悔刚才的所作所为。   冰凉的液体浸湿了殷朔年的手指,谈逸冉瑟缩了一下,转身想跑,殷朔年却倾身下来,将他拢在身下。   “小冉。”   他躬下身,如同嗅闻猎物的猎豹一般,在谈逸冉颈侧吻了吻,而后抚上柔软的浴袍衣襟,一点点温柔地褪下来。   “不会弄伤你的。”   殷朔年的承诺并没有做到,虽然他已经很小心谨慎,但毕竟是第一次,两人对于这样的事情根本没有经验,弄了好久也没成功。一次次的磨蹭害得殷朔年快要忍不住了,谈逸冉自己适应了好久,才终于顺利了。进去后,两人俱是疼得满脸发白,一动不敢动,直到后半夜,才稍微尝到了快意。   谁也不愿意停下来,就这样温柔地、小心翼翼地缠绵着,到了天亮才睡过去。   清晨的阳光冷冽温柔,悄然爬上爱人熟睡的面庞。   谈逸冉餍足地打量着殷朔年的眉眼,手指拂过柔软枕头下遮掩着的鼻梁和嘴唇,与他肌肤相贴,心中涌起前所未有的幸福感。   到了此刻,他才真正觉得,他们共同面对的新生活,终于开始了。   大一的生活还算悠闲,殷朔年不喜欢参加活动,除了上课的时间,大多都在图书馆和宿舍里度过。谈逸冉和他的上课时间不同,没课的时候,就跑去殷朔年的教室找他。谈逸冉不喜欢听经济课,每次都是趴在角落里睡觉。   殷朔年也不会叫醒他,只是偷偷在桌子下边伸出手,与他十指相扣。这样的时光,总是让他们回想起高中那些同桌的日子。若是那时他们就挑明了心意,会不会也像现在这样,每天偷偷牵着手上课?   谈逸冉觉得刚刚好。他和殷朔年是朋友,也是爱人。   他自认为他们的感情比普通的恋人要坚固,也比默契的好友更胜一筹。 第42章 过去·丧父   大学的第一个学年很快就结束了。   谈逸冉几乎完全适应了新的生活,首都离家并不远,但因为有殷朔年的存在,他几乎不怎么想回家。除了过年时的那几天之外,几乎所有的节假日,他都在和殷朔年约会。   首都的物价很高,因此在约会这件事上,他们也产生了一些不小的矛盾。谈逸冉不喜欢逛任何的景点,大型的购物商城才是他喜欢的约会场所。他习惯了花钱买快乐。也乐于给殷朔年挑衣服,但殷朔年对此并不感兴趣。   谈逸冉最初以为他只是羞于打扮自己,后来才发现,殷朔年真正在意的,是花钱。   某次约会,谈逸冉看上了两件同款不同色的T恤,一件蓝色一件白色,上面分别印着布偶猫和杜宾的图案。谈逸冉想和殷朔年穿情侣装,殷朔年看到550的标价后,却犹豫起来。   “我付钱,”谈逸冉笑盈盈地打趣他,“你就当被我包养一天,好不好?”   殷朔年沉默着,没有说话。   或许是为了不扫兴,他还是让谈逸冉把衣服买了下来。但谈逸冉回想起他的神情,总觉得心中有些失落,似乎无意间的玩笑话触及了他的雷池。   那时的谈逸冉无法理解,殷朔年到底在为什么而失落。作为一个从小不愁吃穿的少爷,他不明白殷朔年面对琳琅满目的货架时,心中在想些什么。这样的事频频发生,一点点积压在心底,埋下了一颗种子。   但这些摩擦只是生活中很小的一部分,他们沉溺于热恋之中,忙于探索彼此。因此这些事也无关紧要,过了便翻过一篇。   直到暑假的某一天,平静的生活被打破了。   上午,谈逸冉裹着空调毯,被殷朔年抱在怀里,与他做着亲密的事。   经历了相当一段时间的相互探索后,他们的身体终于慢慢开始契合,逐渐如鱼得水起来。那次他们做得很过火,哪怕之后有过无数次的交合,谈逸冉依旧对那次记忆深刻。   事后,他被弄得像个散架的玩偶,昏昏沉沉地却不愿意睡着,抱着殷朔年与他温存。两人相互之间也不说话,只是靠在一起,断断续续地接吻。呼吸纠缠,就连空气也变得黏糊糊的,没多久,谈逸冉感觉到殷朔年又精神了。   谈逸冉笑着吻他,正想引诱他再来一次时,放在床头的手机响了。   殷朔年抱着他,伸手捞过手机,开了免提。   “朔年,你在忙吗?”   电话里传来母亲的声音。   殷朔年很少与母亲打电话,上大学后,母亲将外婆接去外地生活,殷朔年一般只和外婆通话,母亲有什么事也是转告他。母子两人之间,似乎并不亲密。   “不忙。”   殷朔年稍微坐起来些,谈逸冉挪过来贴着他,与他一起听电话。   殷母的声音有些发抖,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隐约听到周遭的聒噪。   “你先坐下来,”她说,“妈妈告诉你一件事,你要有心理准备。”   “你爸爸……在尼迫尔遇难了,现在在当地的医院里,医生说……情况不乐观。”   谈逸冉瞬间愣住了。   短短几秒,他脑海中回想起殷父的形象,那是个健壮而和蔼的中年男人,留着一头短发,小麦色肌肤,常常穿着洗旧了的运动服,回家时背着登山包,从里面掏出各种奇异的小礼物,送给他和殷朔年。   他听到殷朔年的呼吸急促起来,脸色也变得煞白。他心里慌了,下意识攥住殷朔年被子里的手,摸到他冰凉的手心。   电话那头,母亲说了现在的情况。殷朔年的父亲这趟原本是和队友一起去雪山冲顶,但途中遇到了三个被困在雪山上的同乡人,于是众人放弃了登顶,联系营地,打算将被困者救下山。   下山路上,他们遇上了暴风雪,物资不够,殷父便将自己的粮食和装备给予伤员,自己摸黑寻找下山的路,结果在返程途中昏迷摔倒,从山坡上滚落,身上多处骨折,头上也受了重伤。   殷朔年完全听不清母亲在说什么,神情迷茫地盯着手机的屏幕。谈逸冉强压着心中的恐惧,坐在他身边,与电话那头的殷母交涉。   挂了电话,殷朔年依旧垂手坐在床边,一声不吭。   谈逸冉从未见过他如此颓唐的神情,心中也是难受地喘不过气。他从床上下来,蹲在地上,双臂伏在殷朔年的腿上,摸了摸他的脸。   “难受就哭出来,”他轻声说,“别憋在心里。”   指腹掠过眉眼,殷朔年的眼眶红了,他紧咬着牙,脸颊的肌肉紧绷着,不停地发抖。谈逸冉没再多说什么,与他紧紧抱在一起。   次日,他们坐上了飞往尼泊尔的飞机。   飞机掠过云层,谈逸冉摘下耳机,转头看着殷朔年。两天时间,他似乎比从前更加沉默,什么话也不说,只是一个人坐着愣神,或是在房间里焦躁地走来走去。   谈逸冉看得出来,他的精神状态很不好,内心积压了太多的愤怒与无助,随时都要爆发。   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陪在身边,与他牵着手。   “小冉,”殷朔年将视线从窗外的云层收回来,“他为什么要去救人?”   他的眼神疲惫而无助,谈逸冉愣了片刻,一时竟回答不上来。   为了救他人的性命而搭上自己,真的值得吗?   那天,他们飞过层峦叠嶂的雪山,降落在加德满都的机场。   红色系的机场里挤满了人,谈逸冉牵着殷朔年,带着他办落地签、换钱,而后用蹩脚的英语与出租车司机讲价。   黄昏的时候,他们终于坐上去医院的出租车。   谈逸冉记得很清楚,夕阳下的雪山被映成一片红色,绯红的薄雾缭绕,连绵的雪山如同一尊卧在土地上的神祇,巍然不动地俯视着渺小的人类。从医院的窗户往外望去,远处的雪山就这样静静地注视着他们,不带任何情感。   他站在门外,与殷朔年其他的亲戚们站在一起。   夕阳在重症室的门上切割出一道红色的亮光,将他的影子投映其上。   殷父的状态很差,浑身插满了管子,脸上罩着呼吸机,说话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后来,所有亲戚都出去了,只留谈逸冉与殷朔年牵着手,坐在病床边。   谈逸冉默默地陪着父子俩,殷朔年则不断地与父亲说话,说上大学以来的经历,说他与谈逸冉的恋爱,说母亲与外婆的生活。   说到最后,他红着眼睛,攥着父亲的手,问:“为什么要去救人?”   父亲眼角的皱纹堆在一起,抬手摸了摸他的头。   他用断断续续地声音说了些什么,谈逸冉听不清楚。殷朔年俯身听着,半晌,忍不住低下头,用手背擦拭了眼泪。   日落后,周遭陷入一片寂静的蓝,检测仪的声音逐渐平缓,十多分钟后,父亲停止了呼吸。   雪山依旧静谧地矗立在小城镇的远处,天台上刮着令人呼吸不畅的冷风,殷朔年充血的双眼里映着雪山与天际,愤怒地注视着夺走父亲生命的凶手。   父亲的一生都穿梭于山川河流,他付诸热爱的自然却杀死了他。殷朔年的愤怒与复仇无处宣泄,他只能面对着无法撼动的雪山,在内心无声地呐喊。   谈逸冉站在他背后,默默地看着,爱人的身形在雪山的映衬下无比的渺小。   微风拂过脸侧,从遥远的雪山上吹来,殷朔年低声说的那些话,顺着风飘到谈逸冉耳边。   “小冉,”他呢喃道,“我没有爸爸了。”   他隐忍地克制着心中的痛苦,黑暗中的雪山将他的身影一点点吞噬。谈逸冉第一次觉得殷朔年是如此的脆弱,仿佛今晚的风再大一些,他就要从这天台上掉下去。   谈逸冉心中涌起莫名的恐惧,他环住了殷朔年的腰,在他颈侧安抚地吻了吻,逼迫他转过身来,不再去看巍峨的山峦。   “我会一直陪着你,”他捧起殷朔年的脸,依恋地吻他的唇,“别怕,我不会走,以后,我做你的家人。”   殷朔年眼角湿润,浓密的睫毛上沾着泪,被谈逸冉轻轻拭去。   “即使……我们分开了——当然那是不可能的,”谈逸冉轻声细语地哄他,“就算不是爱人,我们也是一家人,永远都是。家人之间,就算是吵架,也不会分开的。”   殷朔年深邃的眼睛望向他,看了许久,而后缓慢地点点头。   “我记住了。”   他们十指相扣,在天台拥吻,夜色渐浓,将远处的雪山隐匿在黑暗之中。   万家灯火逐渐亮起,在他们脚下,变成群星。   作者有话说:   还有几章坦白 第43章 万幸   一月二十一日。   谈逸冉醒过来的时候,依旧被殷朔年抱在怀里,身上盖着殷朔年的风衣。阳光从屋顶的缝隙照进来,暖融融的。   梦中的寒意已经完全被阳光驱散,殷朔年的身体很温暖,紧紧贴着他。   这样久违的惬意让人觉得很舒服,谈逸冉不想动弹,也不想面对殷朔年可能感染了病毒的事,只想就这么睡下去。   他疲惫地闭上眼,刚打算再睡一会儿,殷朔年却忽然翻了个身,醒来了。   谈逸冉闭眼装睡,感觉殷朔年的手指在自己脸上蹭了蹭,之后便响起窸窸窣窣的声响。殷朔年坐起身,把风衣完全盖在了他身上,而后从他身旁离开。   草棚外的阳光被完全遮挡住,谈逸冉紧闭着眼,却依旧能感受到,殷朔年正坐在一旁看着自己,那视线灼烈至极,让他十分不舒服。   这是在干什么?   谈逸冉心中疑惑,过了许久,身旁的草席再一次发出轻响,殷朔年起身出去了。   到了这时,谈逸冉才敢睁开眼,偷偷看向草棚外。   殷朔年今天没杵拐杖,走起来稍微还有些慢。他先是借着折叠刀的刀面打量额头上的伤口,把额前的头发扒拉下来弄了个侧分,勉强遮住结痂的伤口。   做完这些,他又走到火堆前添柴火,在一旁用来切食物的石面前坐下,开始切土豆。   他的刀工很熟练,有条不紊。很快把土豆处理完之后,他起身拎起空的塑料桶,还背上了竹筐,往溪边去了。   过了大概一个小时,殷朔年扛着装满水的塑料桶,用绳子拖着身后满满一篮的树枝柴火,面色不改地走回来。除了腿脚还有些不便,看不出任何身体不舒服的迹象。   谈逸冉趴在草棚里,殷朔年走回火堆边,放下塑料瓶,与他四眼相对。   “……你好了?”   他掀开身上的风衣钻出来,上下打量殷朔年,发现殷朔年气色挺不错,衬衣的衣领敞开着,除了身上晒黑了不少,没什么别的问题。   殷朔年有些尴尬,“应该……没事了吧。”   谈逸冉眼中闪过一丝欣喜,但很快又意识到了什么,脸上呈现出尴尬的神情。   “今早起来的时候,我就在想,”殷朔年有些不敢往下说了,“昨天低烧,可能不是感染,也有可能是伤口发炎或者着凉。”   他挠了挠额头上的伤口,声音越来越小:“其实昨晚……你睡着之后,我就觉得好多了。”   谈逸冉浑身紧绷,脑袋里飞速过着昨晚发生的一切。   昨晚他都做了什么?   他先是在殷朔年面前卸下了自己光鲜亮丽的外表,苦心讲述了两年来败絮一般的生活。然后,他们躺在一起,拥抱、接吻。如果没记错的话,昨晚他亲得非常投入,简直是到了擦枪走火的程度。   殷朔年昨晚吻出了一身汗,显然当时就已经退了烧;他整日头痛头昏,可能是轻微脑震荡引起的;而他白日里畏光的状态,也完全可以用日光太强来解释……   谈逸冉回顾完荒诞的一晚,有种想要转身跳崖从此再也不和殷朔年见面的冲动。   然而,殷朔年似乎并没有发现他的神色变化。   “小冉,”他沉下声,认真地握住谈逸冉的手腕,“我有话要跟你说。”   谈逸冉飞速挣开他的手,扬起的长发掠过殷朔年的脸。他转头钻回草棚里,脸上的表情难看至极。   他跪在地上,大半个身子露在外面,伸手进去掏了掏,拿出一堆东西。   日记本、防晒服、还有殷朔年给他做的石刀,都是他从洞穴里带过来的东西。   谈逸冉抱着东西钻出来,殷朔年立刻慌了神,伸手要去拦。   “你又要去哪?小冉!别走,你听我把话说完……”   谈逸冉耳根红透了,他冷着脸,对殷朔年的解释视若罔闻,拎着东西转头就走。   殷朔年拖着受伤的腿跟上去,却根本追不上,很快就被甩在了身后。   回到洞穴,谈逸冉一脚踢开椰壳,把它直踹到沙滩上,砸出一个圆形的坑。   “简直是有病……”   他气急败坏地骂自己,一屁股坐下,好久都缓不过来。   陪着睡了两天,又是枕大腿又是聊心事,害他把自己最糟糕的秘密抖露出去,结果全都是他弄错了!   回想殷朔年的症状,完全和狂犬病半点关系也没有。   他看着水面倒映出的自己,一脚踢上去,“你怎么这么贱?!”   谈逸冉气急,两三步爬进洞穴,捞过生火的竹片,将一腔怒火全部发泄在可怜的竹片上,转化为一团真实的火焰,将洞穴里的石堆重新点燃。   他在心里暗暗发誓,下一次无论是摔破头还是砸断腿,都绝对不会上殷朔年的当了。   如此想着,他脱掉沾染了殷朔年气息的衣服,愤怒地掷进海里,用力地搓洗。   一月二十二日。   营地不远处,一只白色的鸟儿落在草丛中,眼珠转了转,看向某个物体之下的腐烂浆果。它朝着食物的方向跳过去,钻进那个倒扣着的竹筐,正要将那浆果吃进嘴里的时候,脚下却绊到一根细细的东西。   没等它反应过来,细线拉动另一头,支撑着竹筐的木棍倒了,头顶的竹筐瞬间笼罩下来,将它困在其中。   鸟儿疯狂扑棱翅膀,殷朔年从营地中走来,取下挂在树上的渔网,把那只鸟装进去,重新调整好陷阱的角度。   鸟儿羽毛丰满漂亮,殷朔年垂眼抚摸它的脖颈,狠下心,手起刀落。   放干净血,他拎着鸟儿去了南边的海岸,在那里将血渍清洗干净,又回收了提前放在那儿的捕鱼陷阱,把抓到的鱼也处理了,全都装在破烂的渔网里,往谈逸冉住的地方走。   他的腿还没痊愈,走得很慢。   礁石群之间,海浪翻滚,不见谈逸冉的影子。   殷朔年小心翼翼地张望了一阵,看到了晾在树杈之间的衣裤,以及放在石头上的长靴。   谈逸冉应该在午睡。   他松了口气,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地走近了,将渔网中的鸟儿拿出来。   他拎着鸟腿,调整角度,将它放在干净的海岸边,营造被冲上岸的假象。   做完这一切,他留恋地看了洞口一眼,拖着几条死鱼,转身走了。   丛林里透着湿热的泥土气息,殷朔年回到营地,疲惫地脱下衬衫,躺进草棚里。   阳光透过不算密实的屋顶,斑驳地照进来。没有谈逸冉在身边挤来挤去,这里显得格外宽敞。一个人躺在里面,空旷得有些落寞。   殷朔年望着缝隙之间的光斑,从钱包中取出那张照片,向着阳光,细细端详着,而后放在胸口,颓然闭上眼。   最为不堪的回忆,在闭上眼后,瞬间席卷而来。   他从凌乱的房间里醒过来,耳边嗡鸣阵阵,身体像是被鬼压床一样沉重,还沾着黏腻的液体。他努力地翻身,从床上滚落下来,头撞在床头柜上,倒在长满长刺的玫瑰花堆里。   玫瑰花把地毯弄得全都是水,那是谈逸冉最喜欢的一块地毯,现在却弄得脏兮兮的,还沾着别人的血。   那个趁虚而入的家伙已经跑了,殷朔年支撑着身体站起来,猛灌了一杯水,举步维艰。   他忍着心脏的不适,用手机一遍一遍拨着谈逸冉的电话。   起初只是被拒接,到后来,对方直接关机了。   殷朔年从来没有如此焦躁过,他反复地拨着谈逸冉的电话,又跌跌撞撞地穿上衣服,跑去外面找他。   漆黑的夜晚压得他喘不过气,药效未过,他找遍了周围的所有地方,街道、商店、广场……最后,他累到寸步难行,只能在公园的长椅上过夜。   谈逸冉的手机关机了整整一周,在这一周的时间里,殷朔年不断地给他发短信,一遍一遍地解释着,那些消息却都石沉大海。   他推掉了所有应酬和工作,每日将自己困在房间里,对着没有回复的手机发呆。   一周后的某个下午,沉寂多日的手机突然响了,来电显示是谈逸冉。   他接通电话,那边却传来谈父的声音:   “小子,他不会再来了。上周他去找你,本来就是要和你提分手,至于你的那些事,有或没有,都没有区别。他已经答应我回家了,上午刚给他办了入职手续。小殷呐,你只是个刚毕业的学生,房子和钱,你能给他哪一样?”   “我的要求他都答应了,下个月就订婚,你自己好好想明白吧。你害我儿子陪你受那么多苦,他已经受够了。”   殷朔年挂了电话,默默坐在床头,什么话也不想说了。   想到此处,殷朔年只觉得胸口闷得喘不过气。他紧紧攥着手中的照片,懊恼地翻了个身,睡下了。   世上没有后悔药,但现在做出选择的话,或许还来得及。   黄昏。   谈逸冉抱着已经发瘪的救生衣,艰难地翻了个身,从坚硬的地上坐起来。   他揉了揉脖子,计划着明天一定要做个草席,走出洞口,打了个呵欠。   刚走到海边,他就看到了孤零零躺在岸边的死鸟。   “怎么又有一只?”   谈逸冉满脸疑惑,赤脚走过去,把那只鸟从地上提起来,用海水洗掉身上的沙砾。   他拎着细细的鸟腿,对着阳光打量这只死鸟。它的肚子被整齐地划开,里面的血都流干了,身上的毛也被拔掉了一大半。   这已经是他捡到的第二只死鸟了,海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无数个科幻电影的画面在脑海里闪过,他瞬间脑补出一场来自太平洋奇异磁场导致的群鸟死亡。   但这些都与他无关,不管怎样,只要吃着没有异味就可以了。   他拎着已经被海水冲干净的死鸟,回到洞里,用树枝穿过鸟肚子,架在火堆上慢慢烤。   落日沉入海底,一天又结束了。   谈逸冉默默靠在角落,用救生衣垫着腰,又有些困乏了。   他必须承认,一个人生存的时候,比和殷朔年在一起还要难熬无数倍。   他翻着手里的日记本,忽然间明白了日记主人无尽的空虚感。在面对这片茫茫大海的时候,自己连一个可以说话的同伴都没有。   ——当然,他在殷朔年面前已经颜面全无了,如果要让他做选择,他宁愿在这里当个哑巴。   夜幕降临,谈逸冉没什么食欲,吃了一个烤鸟腿就躺下了。   山洞里的地面要比营地坚硬得多,虽然已经铺上一层草席,但睡在上面依旧难受得很。   谈逸冉仰躺着,把救生衣枕在脑后,不由得想起昨晚的事。   他摩挲着自己干燥的嘴唇,背叛自己的罪恶感顿时涌上心头。   他怎么能一时冲动,和殷朔年做那样的事?自己的心里难道还在期待什么吗?   他回想起两年前。   发现殷朔年出轨后,他无处可去,于是拖着行李箱回了家。   那时的他,企图从自己的家人那里得到宽慰,父亲却将一个信封甩在他面前。   信封的封口敞着,一沓照片从里面滑出来,落在茶几上。   那些全是学弟拍的照片,殷朔年躺在他身边熟睡,胳膊枕在他脑后,两人依偎着,浑身赤裸,隔着照片也能感受到事后的余温。   谈逸冉的脑袋里嗡嗡作响,父亲却比他愤怒更甚,不由分说地甩了他一巴掌,而后叫人没收了他所有的行李,将他关在家里整整一周。   脸颊火辣辣地疼,谈逸冉满脸茫然,不明白自己作为受害者,为什么要承受来自父亲的怒火。   一周后,他被批准拿回了手机,心如死灰地在机场和殷朔年见面。见面前,他一遍又一遍检查自己的手机,却连一条殷朔年发来的短信都没有找到。   原来,他甚至不愿意为自己辩解一番。   两人在机场里,相对沉默着。   谈逸冉想等来一个解释,但他感到无比地害怕。   那天,他穿着父亲给他买的新衣服,而殷朔年满眼疲倦,站在他对面,似乎与他离得非常遥远。   他害怕面对殷朔年真的出轨的事实,于是只给了对方十多秒的时间思考,而后率先甩出了那句话:   “分手吧。”   殷朔年抬眼看着他,眼神落寞极了。他什么也没解释,柔声说,要找个更好的人,好好照顾自己。   谈逸冉复又想起那些照片,想起父亲的那一巴掌,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些可怖的画面历历在目,谈逸冉痛苦地皱起眉,自厌地攥紧手心,蜷缩在火光照不到的角落里。   作者有话说:   不出意外的话下一章坦白   和谈逸冉亲亲的殷朔年:怎么感觉我身体倍儿棒什么病没有?(思考一下)先亲再说 第44章 坦白   自那晚的亲吻之后,谈逸冉无时无刻不在厌恶自己。   可越是这样,他越是梦到自己和殷朔年抵死缠绵,一到梦中,面对那个温柔熟悉的面孔,他便完全忘记了他们已经分手的事实,直到梦醒,他才从温柔的美梦中醒过来。   谈逸冉感觉自己快疯了,几天时间里,他不断地给自己找些事情做,避免胡思乱想。   一月二十三日,他用石刀砍下一堆芭蕉叶,用海水洗干净之后当做草席用。   一月二十四日,觅食之余,他把鹤望兰的茎叶撕开晒干,一束一束绑在洞口,做了个除了美观毫无用处的遮光帘。   一月二十五日,他想尝试做一双草鞋,毫无章法地捣鼓了一整天,还是没能做成功。   一月二十六日。   水声潺潺,谈逸冉趴在瀑布旁的山腰上晒太阳,盯着头顶高悬的树菠萝。   他现在十分想念树菠萝的香甜味道。许久没有吃过除了椰子之外的水果,他迫切想要把那诱人的果实弄到手,但树菠萝生长在几十米的树上,根本够不着。   就为这样一件小事,他已经生气了一上午了。   躺了一会儿,他站起身,冷脸俯视山谷中的潭水和瀑布,忽然生出一种不想活的冲动。   这样的生活简直要无聊死了。   他闭了闭眼,将手里的树枝往地上一杵,强压下心中的厌世想法。转身继续往山上去。   正攀着树往上走时,山下的潭水边传来殷朔年的声音。   “小冉!你在那里做什么!”   谈逸冉回过头,看到殷朔年在溪边的过路桥上站着。他手里拿着一把自己做的石铲,那是从海边捡来的扁平石头,用草绳绑在手腕粗的木棍上,沾了许多泥巴。   谈逸冉张了张嘴,喉咙却因为几天没说话而干哑失声,半晌才发出声音。   “不用你管!”   他不想理殷朔年,转头继续往山上走。   “你别往前走!那里……”   殷朔年话音未落,谈逸冉顿觉脚下绊倒了什么东西,慌乱中向前一跌。   他下意识用手撑住地面,地上的草堆却在这一刻全部塌陷下去。   “啊啊啊!”   铺着平整草叶的地面居然是空的,谈逸冉奋力伸长了手,死死抱住一旁的粗壮树干,脚下使劲蹬住盘根错节的树根,才不至于摔进坑里去。   殷朔年扔下石铲,几步跑过来将他捞起,两人重心不稳,摔坐在地上。   “这是什么东西!”   谈逸冉腿上全是泥,一头长发散落下来,吓得脸色苍白,“这是你弄的?!”   “这是我挖的陷阱,”殷朔年被谈逸冉压到了膝盖的伤口,痛得直冒汗,“你先起来。”   他眼下一片乌青,像是失眠几天没睡觉似的。   谈逸冉拍拍身上的尘土,从殷朔年身上站起来,朝那坑里探头看去。巨坑的两边都长着粗壮笔直的树,树干上绑着两根紫色的绳,离地面三十公分的距离。   这坑足足有两米多深,绝对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挖出来的。   谈逸冉寻着绳子抬头,这才发现头顶有块用灰烬写着感叹号的木板,用绳子系在树上。   “你在山上挖坑干什么?”谈逸冉好奇地问。   “捉羊。”   殷朔年从地上站起来,伸手将弄乱的树枝重新架在坑上,又把草叶都铺好,“你别再掉进来了。”   看他埋头一顿忙活,谈逸冉想起那天的事,开始进行冷嘲热讽。“捉羊?你前几天还走不动路,现在这就好了?”   殷朔年抿着嘴,面对他的嘲讽并不接话。   “等我抓到了再请你来吃,”他说,“我有话要跟你说。”   “哦,说什么话,我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谈逸冉心中不以为然,冷哼了一声,转身下山去。   虽然不小心掉进坑里,还意外碰上了殷朔年,但他的注意力暂时从树菠萝上转移开,心情稍微好了点儿。   他蹲在河边接了一瓶溪水,临走时偷偷朝山上望了一眼,殷朔年依旧蹲在地上整理那个粗糙的陷阱。   这样的陷阱,真的能抓到羊吗?   之后几天,殷朔年没再来找过他。   谈逸冉一个人住在海边的洞穴里,每天都吃着同样的食物,做着同样的事,虽然生活死气沉沉,但还算勉强活着。   没有殷朔年在,他没法把所有事情有条不紊的进行规划。有时候忘了给火堆里添火,半夜睡觉时火忽然灭了。有时候忘了睡前不要喝太多水,又不敢摸黑出门,只好痛苦地憋到天亮。   偶尔路过营地,他虽然心中赌气,但还是会好奇地朝里面看一眼。   殷朔年出门的时间大多很固定,早起去溪边打水,上午天气还不热的时候出门觅食,到了下午便坐在营地旁的椰树下庇荫,用刀削捕猎用的木棍,或是把没来得及吃的鱼干晾在树下,做成咸鱼。   在离营地不远的丛林里,谈逸冉还发现了一个倒扣着的竹筐陷阱。经过上次山上的那一次,他再也不敢随便靠近这些古怪的东西,于是悄无声息地绕远了。   一月二十九日,天气转阴。   风雨欲来,海岛上空笼罩着厚重的灰色云层。云层缓缓移动,倒映在海面上,像是这座荒岛在反向漂流,孤独而缓慢地驶向远处。   整个上午都看不到太阳,洞穴里比平时更加凉爽。谈逸冉懒散地躺在草席上,身下垫着防晒服,睡得昏天黑地。   他只穿了条内裤,赤裸着上身,抱着救生衣睡觉。洞口的遮光帘投射下一道道细长的影子,爬上他白皙的腰,轻扫过赤裸的胸膛。   阴天实在太适合躺着不动了,洞里还剩下一个鸟腿、几块椰肉以及一瓶水,足够撑过一整天。谈逸冉像只猫似的倦怠,几天来的烦躁情绪逐渐平静下来,反倒觉得有些闷,哪里也不想去,只想在粗糙的草席上躺着睡觉。   他正舒舒服服地闭眼休息,身上忽然被盖上一件厚厚的外套。   “小心着凉。”   殷朔年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谈逸冉被吓了一跳,登时就醒了。他猛地从地上坐起来,身上的外套滑落,露出赤裸光洁的身体。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殷朔年身上好像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谁同意你上来了?”   谈逸冉冷声说着,伸脚就要踹,结果一脚踩在殷朔年下身,柔软的脚心摁在一团滚烫的东西上。   殷朔年尴尬地退了一步,抓住他的脚踝。   身上的外套彻底滑下去,堆叠在腹部,他的腿朝上抬着,修长的双腿局促地绷着。   “你放手!”   谈逸冉本就心情不好,此刻像只被猎人抓住的羊,惊恐地四下乱蹬,脚心终于踹中了殷朔年的胸膛,将他弄得一趔趄,松了手。   洞穴外的藤蔓晃了晃。   殷朔年靠着石壁站稳,手掌摸到谈逸冉在上面刻下的痕迹。   “你……脸色不太好,”他蹙着眉,“身体不舒服?”   谈逸冉翻身坐起来,把外套披在身上,修长双腿盘起来,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你有什么事?”   “对不起,小冉,上次……是我冲动了,不应该那样。”   他往前走了几步,隔近了,谈逸冉才发现他身上湿漉漉的,眼睛很红,衬衣的领口敞开着,湿了一小块。一头黑发稍微长了些许,半湿未干,搭在额前,遮掩了凌厉的剑眉。   “是我没有考虑你的感受,只顾着自己想亲你,”他跪坐在草席上,面对着坐在另一头的谈逸冉,“想着……这样就算是死了满足了。”   谈逸冉心脏怦怦直跳,殷朔年很少这样坦率地与他说话,什么“想亲你”之类的话,让人听得头皮发麻。   “所以呢?现在你发现自己不会死,又不满足了?”   他缩回脚,一个劲地往角落里躲,却不知道是在害怕殷朔年,还是害怕自己回心转意。   殷朔年俯身凑上来,谈逸冉真切地闻到他身上有股血腥味,心中一紧,再打量他的双手,却洗得干干净净。   “你……你要干什么?”他觉得今天殷朔年有些反常,盯着他的眼神赤裸裸的,仿佛要将他拆吃入腹。   谈逸冉赤身裸体地缩在角落,背靠石壁,终于是无处可逃了。殷朔年撑在他身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气氛一度紧张起来,谈逸冉闪过无数种可怕的结果,殷朔年却伸手将他拉起来,淡淡地说了一句:   “和我去营地。”   天气阴凉,谈逸冉穿上了被拆掉长袖的毛衣,光着腿,穿着长靴,跟在殷朔年身后。   他迷茫地跟着走到营地,直到闻到一股浓烈的烤羊肉味儿,才终于记起殷朔年几天前的承诺。   他真的抓到羊了?   在荒岛上吃惯了海鲜,谈逸冉几乎快要忘记羊肉是什么味道了。他紧张地跟着殷朔年回了营地,本以为会看到满地狼藉的鲜血,以及被肢解后七零八落的羊,没想到营地里干干净净,肥硕的羊被系着蹄子挂在树上,用几片棕榈叶遮盖起来,一旁的石面上堆着处理过的内脏,也用棕榈叶盖着。而营地正中央,火堆上架着一排盛在贝壳里的羊肉串。   羊肉被切成小小的一块,软嫩的羊肉里榨出黄金色的油,流进白色的贝壳里,散发出阵阵诱人的香味。   谈逸冉不争气地咽了口口水。   “昨天早上抓到的,”殷朔年站在他身后说,“处理了很久,怕你晕血,所以等到现在才弄好。”   “……用那个陷阱抓到的?”   谈逸冉想起自己掉进陷阱的那件事,殷朔年确实做得很隐蔽,连人都能骗过去,若再放些浆果之类的诱饵,骗过一头羊也不足为奇。   “嗯。”   殷朔年走上前,挑了两串已经烤好的串,送到他面前。   谈逸冉下意识后退两步,背靠在草棚上,和自己的食欲做最后的斗争,“我不要。”   “小冉,”殷朔年的表情忽然变得很认真,他步步紧逼,将谈逸冉困在角落之间,“我真诚地向你道歉,那天的事,是我冲动了。”   “你今天怎么话这么多!”   他凑得太很近,谈逸冉下意识要躲开,却被他双臂拦住,无处可逃。   “小冉,你能不能回营地住?我不求你原谅,但我不想看你遭罪。”   他强硬地拉着谈逸冉的胳膊,低声说:   “还有,我没有出轨。”   谈逸冉张了张嘴,嘲讽的话到了嘴边,彻底愣在原地。   作者有话说:   最近在画小情侣的结婚照,画完会发微博,之后相关内容和请假都会在wb有,可以来瞧瞧~ 第45章 道歉   谈逸冉愣怔地看着殷朔年,盯着他的眼睛,耳边嗡嗡作响。   殷朔年还在说些什么,但那些字词全都被屏蔽在他的意识之外,过了许久,才渐渐传到耳朵里。   “那天我们为了拉到客源参加了一个酒局,他知道我们在吵架,所以才敢在酒局上偷偷给我下药……那之后我就睡着了,小冉,我没有对他做任何事。”   谈逸冉愣怔了许久,他花了很长时间确认殷朔年不是在开玩笑,心中无数的纷杂情绪逐渐堆积,一瞬间将维持的理智撕得粉碎。   动作比理智领先一步,他猛地推了殷朔年一把。殷朔年没防备,被摁倒在地上。   周身扬起一阵尘土,随着一声闷响,谈逸冉跨坐上来,膝盖抵住他的胸膛,揪着衣领吼道:   “要不是这次的事,你就打算骗我一辈子?”   他怒火中烧,攥成拳头的双手疯狂地发抖,长发落在殷朔年的肩上,眼眶里霎时便红了。   殷朔年膝盖上的伤口隐隐作痛,他剧烈地喘着粗气,努力举起手中的羊肉串。   “先吃……吃完再打。”   食物是不可以浪费的,这是生存的第一条准则。   谈逸冉稍微冷静了些,冷脸夺过他手里的肉串,搁在垫着棕榈叶的石面上。   “你说吧。”   他抱着胳膊,坐在殷朔年身上,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愤怒。   殷朔年闭了闭眼,深吸了口气,终于将几天来一直想说的话缓缓道出:   “当时,我醒来的时候,你已经走了。其实我发短信和你解释过,但你电话一直关机,后来是你父亲给我回了电话。他说,你已经答应回家了。那时候我工作很不顺利,也没有钱,我不能让你继续……受苦。”   “所以,我想,算了吧。”   谈逸冉攥着衣领的手松懈了下来。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倾身上来,复又与殷朔年额头相抵,红着眼睛,咬牙切齿地质问:   “我爸的话你也信?他把我关起来了,所以我才什么都不知道!你早就想推开我,所以连让我知道真相的资格都不给?”   他摁着殷朔年的胸口,还想要骂上几句,眼泪却不争气地在眼眶里打转。   “殷朔年,你太自私了,你从来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对不起。”   殷朔年深深吸了口气,犹豫着,抬手抚上他的后颈,“对不起,你那天以为我要死了,跟我说你过得不好,说你还喜欢我,我才明白,我做了多么错误的一件事。”   谈逸冉咬牙切齿地瞪着他,眼泪却消无声息地落下来,落在殷朔年的脸上。   殷朔年微微抬起头,怜惜地捧起谈逸冉的脸,想要吻他湿漉漉的眼睛,却被猛地推开。   “所以,如果我过得很好,你不会告诉我真相?”   谈逸冉脸上有两道泪痕,眼神悲伤而愤怒。   “殷朔年,两个人之间的事,全凭你做主是吗?”   殷朔年愣了一下,刚才抚过他后颈的手还悬在半空。   “不……”他许久才明白,解释道,“小冉,不是……”   谈逸冉愤愤朝他招呼了一拳,殷朔年没躲,闭眼等着痛感,拳头却砸在身侧的土地上。   脏污的泥土沾在通红的手背上,谈逸冉喘着气,起身就走,殷朔年直到这时才拉住他。谈逸冉想要甩开他的手,两人拉扯着便又滚回了地上。   最终,谈逸冉力气不济,被殷朔年摁倒在树下。   谈逸冉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殷朔年撑在他身上,双手攥紧他的手腕。   泥巴沾得他满脸都是,高大的阔叶树落下一片蓝色的投影,摇曳着,将他们与阳光隔绝开来。   他们从前也这样,吵架的时候常常动手拉扯,谈逸冉气得要夺门而出,殷朔年急于安抚,却又想不出一句道歉的话,于是只能拽着他的胳膊不让走,一来二去就打了起来。   那不是成熟的恋人该有的处理方式,他们都心知肚明。   殷朔年撑在谈逸冉身上,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喘息。他挪动手指,指腹摩挲安抚着谈逸冉的手腕内侧,恳求着低声说:   “小冉,别再走了。”   谈逸冉长发披散,像金色的麦子一般散开。殷朔年抚上他的发梢,凑在他耳边。   “你还记得,你发烧那天,问过我什么吗?”   谈逸冉被他摁住动弹不得,满心都是愤怒与委屈,眼睛里无法控制地流出眼泪。   “没关系,你不记得了,我可以告诉你。”   殷朔年垂下眼,干燥的手掌与他牵在一块儿,十指相扣,“你问我,是不是还喜欢你。你呢?我也想问你一次,小冉,你还喜欢我吗?”   殷朔年锐利而深邃的眼睛直视着他,自上而下,直接看进他的心里。   太阳从云层中出来了,刺眼的阳光穿过树林落下来。   谈逸冉望着殷朔年,他背着光,看不清表情,只能看到被白色光芒包裹着的轮廓,一如上岸时睁眼看到的那样。   内心的愤怒如同云层,在柔和的风声中逐渐褪去。   “你……放手,”他偏过头,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上,显露出几分仓皇失措,“让我起来。”   殷朔年怕吓到他,于是松开手指,放他离开。   谈逸冉喘着气,从地上爬起来,拍干净身上的泥土,择掉挂在头发上的叶片。   他的心脏从来没有跳得这么快过,过电般的紧张感彻底搅乱了他的思绪。殷朔年上前想要扶,谈逸冉下意识甩开他的手。   “离我远点!”   他仓皇失措地躲开,转身把羊肉串用棕榈叶包好,逃一般地跑了。   洞穴。   强烈的情绪波动消耗了相当大的精力,谈逸冉抱膝坐在角落里,把只剩下一团小火苗的火堆烧起来。   他看了眼脚边用棕榈叶垫着的羊肉串,咽了咽口水,最终还是没忍住。   生气归生气,他已经二十多天没吃过像样的肉了。   犹豫片刻,他拿起那三串羊肉,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殷朔年做的东西一直都很好吃,哪怕现在在荒郊野外,也处理得很不错。羊肉新鲜却没有膻味,竹签都是用树枝削的,虽然不防火,但打磨得非常光滑,不会扎嘴。   谈逸冉几口全部吃完,迟钝的大脑终于再次恢复运作。   想起刚才殷朔年说的那些话,他的心脏怦怦直跳。   今天发生的一切就像一场梦一般,他心底始终埋藏的想法终于得到了证实——殷朔年没有出轨。但面对真相,他有些不知所措。   若从前是殷朔年在关系中自卑,那么现在,他们的情况完全翻转过来了。   谈逸冉不再是那时光鲜亮丽的富裕少爷,这两年里,他吸烟、不上进,和公司老板吵架,和家人完全没有联系。这样的他,还是殷朔年喜欢过的那个人吗?   殷朔年刚才是什么意思?只是单纯地想要道歉吗?   谈逸冉想着自己的事,又想到殷朔年因为自卑而随意放手的态度,刚才平复下的愤怒又涌了上来。   手背上蹭破皮的地方隐隐作痛,他躺在草席上胡思乱想,视线停留在洞口那片海上。   落日时分。   阴沉的天气下,海岸吹过丝丝凉风,竟觉得有些冷。   谈逸冉疲惫地坐起身,裹紧了毛衣外套,昏昏沉沉地出了洞穴。   他睡意昏沉地躺了一下午,企图用睡觉逃避今天的事。能添柴火的树枝已经没有了,需要外出找一些才能安全地过夜。   夕阳照亮了面朝海岸的岩壁,谈逸冉刚爬下来,就见阴影里蹲坐着一个黑影。   他吓了一跳,陡然与那人四目相对,才发现那是殷朔年。   殷朔年抱膝靠着岩壁,身上穿着风衣西裤,膝盖上还破了个洞。他神色黯淡的蹲在角落里,就像只落魄的、被主人抛弃的大型犬,蹲在家门口,不敢上去抓门,也不敢离开。   他用疲惫而茫然的眼神看着谈逸冉,似乎是在隐隐担心,不知他是否回心转意。   夕阳偏移,深蓝色的阴影面积越来越大,最后将谈逸冉也包裹进去。   他站在殷朔年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人,鼻子忽然有些发酸。   天快黑了。   “上来吧,”谈逸冉挥了挥手,“我要是不出来,你打算坐到什么时候?也不怕被狗吃了。”   殷朔年脸上的紧张少了几分,谈逸冉带着他回了洞穴,两人一前一后爬上去,殷朔年腿脚不便,谈逸冉还拉了他一把。   回到洞穴后,太阳彻底淹没在了海面之下。   万籁俱寂,百鸟归林。整个世界只剩下了小小的一团火光。   谈逸冉挪到草席上坐着,把储存的淡水倒进玻璃瓶煮水喝。   殷朔年在一旁,弯腰站着。他不敢坐谈逸冉的草席,有些无所适从,脱了风衣,在他身旁的空地上坐下。   一整天就吃了几串羊肉,谈逸冉饿得脑袋发昏,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   殷朔年显然是听到了,他掏了掏风衣口袋,从里面掏出一包用棕榈叶裹着的羊肉串,拿出来,小心翼翼地摊在石面上。   “你怎么把吃的装口袋里啊。”   谈逸冉心里有些苦笑不得,但还是故作嫌弃地皱着眉。殷朔年从来都是很爱干净的,能忍受油漏到口袋里,应该克服了不少心理障碍。   两人没再提上午的事,用贝壳盛着,稍微把肉热了一下,便分着吃了。   饱餐过后,谈逸冉忽然觉得刚才忘了什么事,却又一时想不起来,于是打了个呵欠,打算躺下睡觉。   殷朔年坐在地上,他躺在草席上,两人之间隔着半个人的距离。   “小冉,”殷朔年再次提起那件事,“对不起,我……真的很抱歉。”   “你别说话。”   谈逸冉背对着他,火光跳跃,映在他的背上,他扯了扯毛衣衣领,声音闷闷的,还在生气。   殷朔年不敢说,只好默默坐在一旁。   过了一会儿,谈逸冉翻了个身,懒懒地躺着,双手交叠在腹前,一头长发披散,平静地看着殷朔年。   火光跳跃,渐渐地暗下去。谈逸冉抬手招了招,殷朔年俯下身,自然地将脸颊贴在他掌心。   谈逸冉又气又恼,在他脸颊上捏了一把,飞快地抽回手。“我是让你拉我起来!”   “……哦。”   殷朔年有些尴尬,转而拉着他的手腕,让他坐起来。   谈逸冉往角落里挪了挪,脱下长靴,赤脚踩在草席上。“你过来,”他拉着殷朔年的胳膊,“别坐地上。”   殷朔年闷闷地应了一声,脱了鞋坐到他身旁。两人肩膀紧挨着,就像上学时挤在床上看电影那样。他紧张地用余光打量谈逸冉的表情,片刻后犹豫着问:“小冉,你原谅我了吗?”   他的神情真挚而恳切,灼热的视线如刀一般隔开谈逸冉心中的壁垒,两年来的恨意一点点的瓦解。   谈逸冉翻了个身,一头浅金色的头发披散下来,遮住了后背。   “别说话,”他忍着鼻腔里的酸涩,“我现在烦死你了。” 第46章 过去·裂痕   他们是怎么一步步走到现在这样的?   谈逸冉常常也会想这个问题。感情并不是突然破裂的,他想不明白,只是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相处中一点点被磨损掉了。像个掉漆皮的沙发,依旧柔软,但光鲜不再。   或许是读大学那会儿,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谈逸冉发觉,殷朔年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从前,殷朔年总是默默跟在他身后,任凭他去任何地方。但不知何时起,殷朔年变得十分强硬,似乎想把谈逸冉占为己有。   大二那年,谈逸冉和几个服装设计专业的学生联合作业。他的长相本就出众,再加上留着一头长发,便被组员们推选当了模特,结课展示的时候,就由他穿上作品拍摄。   谈逸冉虽然不懂这些,但对于设计漂亮衣服很感兴趣,自然也就答应下来。   小组作业需要花费很多时间,周末有时也需要加班。谈逸冉泡在工作室里,有时便冷落了殷朔年。   他曾经邀请过殷朔年来工作室玩,但自从某次殷朔年看到他几乎半裸着,穿着一层纱做的上衣走来走去后,便再也不来了。   期末周结束,谈逸冉完成了最后的作业拍摄,和朋友们一起吃了顿火锅,还喝了些啤酒。他晃晃悠悠地走回出租屋,开门却见客厅里漆黑一片。   殷朔年默默坐在沙发上,电视的光影变幻,落在他穿着浴袍的身上。听到谈逸冉回来的动静,他并没有什么表示,就这样静静地坐着。   “朔年?”   谈逸冉打了个呵欠,脱掉鞋子扑上来,整个人醉醺醺地挂在他身上。“你在干嘛……”他朝殷朔年撒娇,“今天叫你去吃火锅,你怎么不回我……”   他哼哼唧唧地埋在殷朔年肩头,忽觉殷朔年伸手钳制住了他的下巴,他疑惑地抬起头,殷朔年却极为强硬地吻住了他。   “唔!”   谈逸冉支撑不住上身,吻着吻着,便被殷朔年压在了沙发上。他喘息着想要躲开,殷朔年却丝毫不给他挣扎的机会,舌尖抵在他的牙齿中间,使劲掐住他的下巴,让他没法合拢嘴。   即使是醉着,谈逸冉也清晰地感觉到,殷朔年生气了。   “不要亲了……”他含糊地用膝盖抵开殷朔年,“我不喜欢!”   殷朔年动作一顿,手上的力气松了几分。他颤抖着放开谈逸冉,直起身,怔怔看着身下醉眼朦胧的谈逸冉,眼神落寞。   “我也不喜欢。”他没来由地说了这么一句。   谈逸冉眨眨眼,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然而被酒精充斥的脑袋不允许他深入思考,趁殷朔年晃神的工夫,他便以手抵开殷朔年,从他的桎梏中爬起来,晃晃悠悠地进了房间。   这年冬天,谈逸冉第一次和殷朔年爆发了争吵。   争执的起因是一次模特邀约。谈逸冉拍摄的服装设计在学校展出,后来便有两家公司朝他发出了合作邀请。他原本没有想过往这方面发展,但一想到高中穿裙子表演时殷朔年的一句“你很适合当模特”,心中也多了一份想要迎合殷朔年的小心思,于是答应下来。   他的第一单工作是帮一家线上服装店拍宣传照,薪资不高,他也并不在乎。   正值寒冬腊月,谈逸冉在摄影棚里只穿着一件毛衣,拍完之后冷得直打哆嗦。   拍摄结束后,助理姐姐笑着给他披上了羽绒服,还拿来两个暖身贴,帮他贴在衣服里面。   拍摄很快就结束了,摄影组的工作人员都很热情,谈逸冉虽然冻得双脚发麻。但也非常开心。临走时,助理塞给他两块巧克力,谈逸冉同她边聊天边往棚外走,走到街边,却见下雪的街道上站着一人。   寒风凛冽,殷朔年穿着一身深色羽绒服,手中捧着一杯热奶茶,默默站在街角。雪花落在他的肩头,融化,留下一滩水渍。   谈逸冉没来由地心慌意乱,匆匆告别了助理,被殷朔年领着回家。   第二天早上,谈逸冉从房间出来,发现客厅的茶几上摆着五个盒子,走近一看,居然全是巧克力。   谈逸冉一愣,再看一眼假装无事、坐在阳台看书的殷朔年,顿时有些火了。   他捞起一盒巧克力,快步走去殷朔年面前,往他摊开的书上放。   “这是什么意思?”   殷朔年沉默着,缓缓抬起头。“没什么,”他淡淡看着谈逸冉,“买给你的。”   他很少用如此冷漠的语气与谈逸冉说话,明明有许多不满,却用毫不在意的语气掩饰着一切。   谈逸冉看了眼包装,想起昨天拍摄时助理给他的巧克力,终于明白了。   “你在吃醋?”   他把殷朔年手中的书抽掉,顺势坐在他腿上。“人家只是给我辛苦费而已,”他挠了挠殷朔年的下巴,俯身在他脸颊上吻了吻,笑道,“这有什么好吃醋的?”   殷朔年垂着眸,浓密的睫毛遮盖了他的神色。   半晌,他开口说:“你能不能不要再接兼职了。”   谈逸冉一愣,“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殷朔年平静地说,“我不喜欢。”   不知为何,这句话让谈逸冉十分恼火。   他站起来,有些生气地提高音量:“这是我找到的工作,我可以赚钱,这样不好吗?”   殷朔年抿着唇,捡起一旁的书,默不作声地低着头。   “问你话呢,”谈逸冉有些不爽,“为什么不喜欢?”   “没为什么。”殷朔年说。   谈逸冉最不喜欢被人管束,就算是殷朔年也不行。他憋着一肚子火,本想和殷朔年好好说开,没想到对方却对他闭口不谈。   他面对着巍然不动的殷朔年,越想越生气,情绪激动时,想也不想便抛出一句:   “我想做什么是我的自由,不需要你喜欢!”   话说出口,谈逸冉当即就反悔了,但他没法服软,于是转身就要走。   “小冉!”   殷朔年在身后叫他的名字,又说了些什么,谈逸冉一概没听见,直接出了门。   谈逸冉行事总有些叛逆的想法,殷朔年越不愿意他做模特兼职,他越是要做。   除了少数时间,殷朔年愿意在摄影棚里等他收工以外,他们大多数时间都是分开的。有时谈逸冉周末很晚回家,就会看到殷朔年一个人默默坐在客厅里,借着夜灯看书,像个被冷落的深闺怨妇。   谈逸冉也会心软,毕竟再怎么与他暗地里较劲,殷朔年也是他最爱的人。每次这样的争吵都持续不过两天,谈逸冉都会主动凑上去,黏着殷朔年亲亲抱抱,这件事就算翻了篇。   第二年暑假,谈逸冉跟殷朔年回了家,先是到殷父的墓前待了会儿,而后住进他的家里。殷朔年的外婆还是老样子,每天照常下楼打麻将,殷母则在当地的旅游景区工作。她谈了新的男友,但模样憔悴了许多。殷父的离世对她影响很大,但好在也是坚强的人,慢慢地也恢复了过来。   趁着暑假,殷朔年带着谈逸冉回到了高中校园里,牵着手在曾经走过的路上漫步,看着身旁三三两两的学生,似乎也回到了当初的那个时候。   整个暑假,谈逸冉没有再接任何的兼职,他大部分时间都跟着殷朔年。两人也没怎么吵过架,似乎故地重游后,他们裂痕稍显的感情很快弥补了回来。   大三开学,谈逸冉宿舍里来了新室友。   那是个比他们小一届的学弟,名叫权默。他和原宿舍的室友不和,因此被调到了谈逸冉这里。   权默个子不高,说话轻声细语,是个温柔爱笑、非常友好的人。谈逸冉与他相处下来,根本不明白这样的人为什么会被原先的室友讨厌。   权默总是一口一个学长,有什么不懂的都喜欢问他。谈逸冉对温柔内敛的人很有好感,两人一来二去,便成为了很亲密的朋友。   权默是个非常擅于倾听的人,谈逸冉有时和殷朔年闹了些小矛盾,便会朝他抱怨两句。权默对同性恋并不排斥,有时听谈逸冉说起一些脸红心跳的事情,也会露出羡慕的表情。   两人的关系好了,谈逸冉自然也会把权默介绍给殷朔年认识,小长假的时候,他也会让权默借住在出租屋的沙发上。   殷朔年对权默很客气,权默也并不觉得和情侣相处一室很尴尬,与两人的关系都很好。   那是一段非常美好的时光,他们不愁吃穿,在象牙塔一般的大学中生活。谈逸冉拥有爱人、好友,事业也在一次次积累中越来越好,在毕业之前,他已经能和几家不错的公司谈合作了。   他设想了与殷朔年以后的生活,幻想着能带他回家,得到父母的认可,而后像世俗中大多数情侣一样,办个婚礼,一辈子都在一起。   这样的幻想,在短短两年时间之后,很快化为齑粉。   作者有话说:   wb:赛博鸽几以烟 第47章 过去·破裂   毕业前夕,殷朔年站在宿舍门口等着。谈逸冉把所有东西收拾进纸箱子里,与他一起离开生活了四年的学校,回到在校外租的小房子里。   从今天开始,他们就要在这里朝夕相伴了。谈逸冉对毕业并没有什么焦虑感,他的家庭条件足够从支持他做任何事情,就算是暂时找不到稳定的工作,也不会有太大压力。   彻底没有束缚的感觉让他们都很放肆。彻夜的尽兴后,谈逸冉躺在殷朔年身侧,餍足地吻着他的脸颊,小声与他说话。   “朔年,”他呢喃着,手指在殷朔年高挺的鼻梁上摸来摸去,“我们以后也办个婚礼吧?”   殷朔年抓住他的手指吻了吻,侧过身,将他拢进怀里。   “你想和我结婚?”他问。   谈逸冉眨眨眼,“当然啊,别人有的,我们也要有。”他翻了个身,颇有些期待地拉着殷朔年的胳膊,“你想要在哪里办婚礼?海边还是草原?”   “要我看,我们不如去海边办,你穿白西装,我也穿白西装,”他笑盈盈地计划着,“到时候就请我爸妈,伯母和外婆来,伴郎的话,我们就找权默吧……”   “然后我们就可以在海边度蜜月,”谈逸冉翻了个身,手肘撑着柔软的床垫,“在海边租一个大海景房……”   殷朔年也笑了,抬手摸了摸他脸颊边垂下的长发。   “好,”他点点头,“等我赚钱了,我给你买海景房。”   “好啊,”谈逸冉顺势趴在他身上,脸颊在他的掌心磨蹭,“我等你养我。”   毕业典礼过后,殷朔年正式开始创业了,计划是做婚庆策划公司。   公司的取名也很简单,从他和谈逸冉的名字里各取一个字,就叫“逸年”。   谈逸冉笑他肉麻,转头就把这几年攒的钱全给了他,再加上以各种借口问家里要的钱,一共三十万。权默出了五万,入伙的舞美和策划两个女生各出两万,加起来完全足够初期的资金。   殷朔年心思很缜密,挑选的合作团队也都是同届的校友,策划和设计能力都很强,完全足够做高端定位的婚庆。成立初期,殷朔年借机揽下了学校举办的教师集体婚礼,以此为突破口,做了一把宣传。   初次尝试非常成功,再加上他们资金充足,团队便直接在写字楼租下了一间宽敞的办公室,押一付一,不用重新装修。   所有事情已经办妥,只剩下最重要的客户资源。   要快速与各大酒店建立合作,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谈逸冉不懂要怎么拉资源,想到谈家与几家酒店都有些来往,于是打算和殷朔年回家一趟,看看能不能想些办法。   另外,顺便向父母坦白他们的关系。   在出柜这件事上,谈逸冉始终不觉得有什么压力。   谈父谈母都是很开明的人,从不会因为性取向而歧视任何人。再加上他们和殷朔年已经认识七年之久,了解殷朔年的为人,应当很放心才是。   如此想着,谈逸冉回家第一天,就在饭桌上朝父母坦白了。   他拉过殷朔年的手,十指相扣,不急不缓地说出了这四年来的秘密。   然而,让谈逸冉始料未及的事发生了。   父亲对此大发雷霆,骂他不知廉耻,母亲则掩面沉默,满脸写着失望与震惊。谈逸冉懵了,面对指责怒骂的父亲,听着从父亲嘴里蹦出来的字眼,心中升起背叛的耻感与愤怒。   父母从小教导他尊重性向的不同,教他众生平等,到头来一切都只是虚假的说教。这些支撑了他二十多年的观念,以及父母在心中可靠包容的形象,在一瞬间全部被击垮。   他和殷朔年站在家门口,拉着行李箱,身后的房门重重关上,从前每日接送他上学的司机站在院外,无奈地请他离开。   从这天起,谈逸冉原本每月上万的零花钱一分也拿不到了。   失去经济来源后,他的生活一落千丈。他把所有的钱都给了殷朔年,自己只剩下一万块的生活费。做平面模特来钱很不稳定,望着日渐见底的积蓄,他依旧维持着原本的消费状态,心中却感觉到了深深地恐惧。   他回想起家中最难熬的日子,父母常常一周不回家,回家便因为工作的事情争吵。拮据的生活像一个魔鬼,把他们所有善良、包容全部吞噬殆尽,只剩下一地鸡毛。   他承受着父母突如其来的背叛,脾气也变得越来越坏。他习惯性地花很多钱,殷朔年总是要劝说他,四次三番,谈逸冉听得厌烦,常常与他吵起来。   没有了父母的支持,殷朔年没法直接和大酒店合作。为了客源,他每天忙于和各类老板应酬拉资源,谈逸冉不喜欢做这些事,也不会说好听的话,索性让权默跟着殷朔年去应酬,自己只负责和影楼的对接。   深秋的某个晚上,殷朔年忙了一整天,终于想办法与一家大型酒店的负责人取得了联系,但还未敲定见面时间。睡觉前,谈逸冉对着手机屏幕挑选新家具,让他在草稿纸上预估开销。   原本只是一件小事,他们却几乎要吵了起来。   谈逸冉挑的都是最贵的,尺寸也很大,根本不适合现在的出租房。   殷朔年十分无奈,只能委婉地说:“小冉,我们现在付不起了。以前你可以花家里的钱,但现在我们付不起。”   谈逸冉愣了片刻,情绪闪回到被父亲赶出家门的那天,心中的委屈与愤怒立刻翻涌上来。   “我可以每天少吃一顿,”他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我不要……我不要过那种日子。”   殷朔年拿笔的手一顿,抬起头看他。   他深邃的眼睛沉默着,看着面前失控的谈逸冉。“小冉,你说的‘那种’日子我过了十多年。相信我,没什么大不了的。”   谈逸冉被恐惧的回忆包裹着,想到吵架的父母,想到出柜时父亲突然的暴怒,根本不想接受这个事实。   “我不想为了钱和你吵架!”   他不明白殷朔年为什么要在这样一件小事上计较,“一件家具而已,根本不会多花多少钱!”   “不行,小冉,”殷朔年在这件事上很坚定,“下周的酒局要花很多钱,还有公司的开销和我们的房租,钱不够了。”   谈逸冉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将手机扔在被子上。   “小冉,”殷朔年起身想要抱住他,“没关系的,相信我。”   谈逸冉被他拉住了手腕,心中却涌起无数的恐惧。   他们的生活已经捉襟见肘了,没有谈家的帮助,公司的客源也非常稀少,这样下去,不仅会赔得血本无归,甚至连出租房都没法继续住下去。   在他的想象中,这件事情简直是一场毁灭性的灾难。   谈逸冉想起高中时为了公司天天吵架的父母,低头看向殷朔年。   “……相信你?”   他本想告诉殷朔年他的恐惧,想要向爱人求助。但胆怯与自尊心作祟,说出来的却成了充满火药味的话语。   “我应该用什么来相信你,”谈逸冉的声音在发抖,“殷朔年,我没办法相信任何人,这个烂摊子,没有人能收拾得了。”   殷朔年一愣,他惊讶地看着谈逸冉,渐渐地,他松开了谈逸冉的手腕,眼神逐渐变得落寞。   “你说得对,我没有能力向你保证。小冉,如果你不想和我冒险的话,就先回家吧。”   他的语气十分平静,没有半点挑衅的意思,谈逸冉却被彻底地激怒了。   “好啊,那我现在就回去!”   他冷着脸,边往外走边脱了身上的睡衣睡裤,换好外出的衣服,裹上风衣外套。   殷朔年跟出来,却只是站在门边,神情落寞地看着他。   谈逸冉气冲冲地收拾东西,回头见他默默站在门边,无动于衷的样子,心中火气更甚。   “殷朔年,”他冷声说,“你是不是烦我了。”   “没有,小冉。”   房间门口的天花板上,冷色的灯光洒下来,在殷朔年的眉弓下投射一小片阴影,看不清表情。   他最近忙得太累了,眼下泛起乌青,两颊也消瘦下去,似乎短短的几个月的时间,就已经褪去了学生的气质,变成一个老成的大人。   “我爱你,小冉,”他说,“但如果你想走,我不会阻拦你。”   他们站在长长的走廊两端,玄关处的鱼缸还亮着灯,里面养着两条他们一起买的金鱼。   谈逸冉看了他一眼,脸色彻底冷下来。他回到房间,把衣服一把全塞进行李箱,而后拉着箱子,夺门而出。   夜风很冷,行李箱的滚轮打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谈逸冉越走越快,在凛冽的风中,他拦下一辆计程车,直接去了机场。   他把一切都想得太简单了,他天真地认为父母会永远支持自己,以为爱情只是缥缈而纯粹的情感,却发现自己离最恐惧的生活越来越近。他和殷朔年的生活,似乎即将重蹈覆辙。   这次吵架后,他赌气回了家,却在家门口犹豫了许久,最后还是没有敲开房门,转而在附近的酒店订了一个房间。   手机上有三个未接来电,全都是殷朔年打来的。谈逸冉没有回拨,而是鼓起勇气,给家里打了个电话。   母亲接了电话,语气变得比从前疏离了许多,她客套地与谈逸冉寒暄了几句后,未等殷朔年多说几句,电话又被父亲抢了过去。   谈逸冉习惯性地想朝他们服软,像从前犯错了那样,撒娇一般朝他们说“我想回家了”,可话还未说出口,父亲已经对他劈头盖脸地数落了一番。   父亲的训斥滔滔不绝,谈逸冉彻底愣在了原地。他看着通话界面不断变化的数字,颤抖着,挂断了电话。   他站在酒店的落地窗前,望着不远处那栋小别墅。夜幕之下,小别墅里亮起了温馨的灯,他望着那扇窗户,忽然觉得自己无家可归了。   他在酒店里待了两天,他躺在床上,哪里都不想去,也不知道该去哪里。直到第三天,合作的服装品牌给他打来电话,他才强迫自己从消沉中缓过神来,去邻市参加拍摄。   工作的繁忙抵消了许多失落的情绪,慢慢地,他与殷朔年吵架的怒气渐消,开始反思自己的冲动和不讲理。   殷朔年没有再打来电话,但谈逸冉并不担心。他相信,无论自己离家出走去了哪里,殷朔年都永远会在家里等他回家。   工作结束,这场负气出走的闹剧也到了该结束的时候,谈逸冉收拾好心情,给殷朔年买好了赔礼道歉的玫瑰花,坐上回首都的飞机。   一路上,他都在想着要如何向殷朔年道歉,回到出租屋门口时,却看到门外摆着两个大大的纸箱,竟然是上次殷朔年不让他买的茶几和矮柜。   谈逸冉抱着花,开门时嘴角已经忍不住扬起来。   然而,当他打开房门时,看到的却是殷朔年与一个赤裸的男生睡在床上。   殷朔年睡着了,怀里却抱着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那人背对着谈逸冉,迷恋地伏在殷朔年怀里。他听到开门声时便转回头,朝谈逸冉淡然地笑了笑,脸上泛着红晕。   那人是权默。   谈逸冉将他从床上拽下来,脑子里一片空白,愤怒的情绪还未被感知到,权默就已经狠狠挨了他一拳。   鼻血淌了出来,权默却依旧抬头冲他笑。   “逸冉,你们分手了不是吗?朔年哥说,你不要他了。”   谈逸冉对他怒目而视,第一次如此讨厌他的笑容。   作者有话说:   小情侣把爱情想得太纯粹了,小谈没想过自己的爱情有一天也会变成自己最讨厌的样子,像父母一样为了钱争吵,也没想过父母有一天会突然站在自己的对立面,因此产生了很多灾难化的想法。小殷一直很自卑,再加上父亲去世,内心深处有种被抛弃感,因此面对小谈的困境,他认为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所以希望小谈离开自己,回到原本幸福的家庭中去。 第48章 甘霖   夜幕下,洞穴里火光跳动。   谈逸冉躺在草席上,脑海中回想起一幕幕往事,刚消下去的火气又冒了上来。   在他身后,殷朔年一动不动地坐着,始终保持着沉默。谈逸冉让他别说话,他就乖乖闭嘴,等谈逸冉消气。   然而,一个多小时过去,谈逸冉依旧一声不吭,殷朔年维持着端坐的姿势,膝盖上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   他再三观察,抬手揉了揉酸涩的肩膀,犹豫许久,小心翼翼地在谈逸冉身侧躺下。   火光渐暗,燃料似乎不太够了。殷朔年刚想起身往火堆里加些树枝,身侧的谈逸冉却忽然一个翻身,将他扑倒在地上。   “小冉?”   殷朔年牵动了膝盖上的伤口,顿时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他扔下手中的树枝,下意识护住谈逸冉的腰。   谈逸冉瞪着一双桃花眼,跨坐在他身上,一头长发散落下来,遮蔽了身后的火光。他表情愤怒,恨不得将殷朔年吃进肚子里。   “那个人都对你做什么了?”   谈逸冉不爽地扯开他的风衣,又扒开他的衬衫衣领,一口气将扣子全部扯开,露出晒成小麦色的胸膛。   他的手掌在殷朔年身上胡乱摸着,恶狠狠地问:“这样?他这样摸你了?你喝醉了酒,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他抚过殷朔年的胸膛,又隔着衣服一路向下,用强硬的手法胡乱摸了一通。   殷朔年满脸迷茫,呼吸越来越粗重,身体却无法动弹,只能任由他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他怔了许久,终于明白谈逸冉的意思。   “权默给我下药了,”他说,“小冉,我睡了很久,什么都不记得。”   “不许提他的名字!”   谈逸冉红着眼睛,俯身下来,狠狠咬住他的嘴唇。   牙齿碾磨着柔软的唇瓣,殷朔年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还没等他从剧痛中回过神,谈逸冉已经结束这个强暴的吻,转而揪着他的衣领,怒气冲冲地问:“这样呢?他和你接吻了?”   殷朔年唇角渗出了血,谈逸冉咬着嘴唇,尝到了浓烈的血腥味。   他压在殷朔年身上,胸膛剧烈起伏着,急促地喘着气,过了许久,心中的怒火化成了委屈,随着眼泪落下来。   泪水落在殷朔年的胸前,谈逸冉慢慢放开攥着他衣领的手,用衣袖胡乱擦掉脸上的泪痕。   他很少会流泪,即使是分手那天,也从未掉过一滴眼泪。   殷朔年心中也是刀割一般的疼,他抬手摸了摸谈逸冉的脸颊,安抚着捏了捏他的后颈,从地上坐起身来。   “小冉,”他拢着谈逸冉的身体,柔声说,“对不起,是我太粗心,没想到他会有那样的心思。”   他焦急地拉过谈逸冉的手,与他十指相扣。“无论你还要不要我,我以后都只会亲你一个人,好吗?是我不该骗你,你想要什么补偿,我都会给你。”   谈逸冉红着眼睛瞪他,望着他诚挚的眼神,心中的怒火消散了许多。   “你居然骗我,”他喃喃道,“殷朔年,你怎么可以骗我。没钱可以一起赚,你可以为我让步,我不可以陪你吃苦吗?我说要走你就让我走,你根本不想跟我在一起。”   “对不起,”殷朔年柔声道歉,小心地抚摸上谈逸冉的发顶。“小冉,我不会做这样的蠢事了。”   谈逸冉的头发长得很快,黑色的新发已经有两指节长,发丝柔软干燥,穿过他的指缝。   谈逸冉并未躲开他的触碰,任由他抚摸着,微微仰起头。   两人四目相对,呼吸都快纠缠在一起,气氛旖旎。   谈逸冉再一次投降了。   他活了二十五岁,而殷朔年占据了他将近九年的时光。这种亲密的关系已经刻进骨子里,如一记戒不掉的镇定药,让他根本摆脱不掉。   即使他们将彼此弄得伤痕累累,但世上已经不会有第二个人,再如此深刻地走入自己的生命之中。   谈逸冉闭上眼,能感受到殷朔年的视线落在自己的唇上,越来越近,滚烫的鼻息扑在他脸侧。   就当亲吻即将落下时,身前人忽然转过脸。   “小冉,你等一下,”殷朔年四处翻找,语气有些慌张,“我刚才找到的树枝呢?”   谈逸冉满脸疑惑,他茫然地睁开眼,只觉得视线里的东西越来越暗。   直到现在,他才想起自己忘记的事情到底是什么。   反应过来的瞬间,石堆里的火彻底灭了,整个洞穴陡然陷入黑暗之中。   今晚的夜空笼罩着云层,没有月光,整个洞穴里伸手不见五指。   “殷朔年!殷朔年你在哪!”   谈逸冉本就怕黑,再加上洞穴狭窄,简直幽闭恐惧症都要犯了。他跪趴在角落里摸索工具,没一会儿就吓得后背发凉,跌跌撞撞地往回爬。   他踩上了干燥的草席,被温暖的怀抱稳稳接住。   “别怕,在这。”   殷朔年安抚般顺着他的头发,将人紧紧抱在怀里,低声道:“今晚别弄了,将就一下。我陪着你睡,明天再说。”   适应了每晚都有火光的日子,陡然再次回到黑暗中,谈逸冉花了很久的时间才冷静下来。   他与殷朔年抱了一会儿,紧绷的身体终于松懈了些。两人紧挨着在草席上躺下,面对面,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刚才的暧昧氛围完全被打破了,谈逸冉瑟缩地靠着殷朔年,将自己紧紧裹在外套里,不敢睁眼。   气温渐渐地降下来,他缩着冰凉的双腿,想要摸过一旁的长靴穿上,却被殷朔年揽进怀里,长长的风衣盖上来,将他包裹得严严实实。   “小冉。”   殷朔年凑得很近,两人额头相抵,呼吸在风衣下纠缠,谈逸冉的长发丝丝缕缕,刮蹭着殷朔年的脸颊。   谈逸冉低低应了一声,就这样被他抱着。   他忽然想起了高中那个停电的夜晚,殷朔年也是这样抱着他,低低唤着他的名字,让他别害怕。   没来由地,谈逸冉觉得鼻子有些发酸。   “真的很抱歉,”殷朔年将他抱紧了些,“我很后悔。”   谈逸冉没说话,微微侧过头,鼻梁轻扫过他的睫毛,带起一阵酥酥麻麻的痒。   “别说这些,”谈逸冉闭上眼,伸手攀上他的脖子环住,像只伸着懒腰的猫,“头疼。”   他半个身子都压着殷朔年,从胸膛到双腿,全都黏在对方身上,胸膛相贴,能听到彼此有力的心跳。从前在一起的时候,谈逸冉就喜欢这样和他黏在一起,殷朔年温暖的手掌覆在他背上,无比地心安。   要是一切都被不曾发生就好了。他如此想。   谈逸冉睁眼就看见一片漆黑,于是手上抱得更紧些,还往上蹭了蹭,努力把自己缩进风衣里。   这样的拥抱姿势实在是太亲密了,殷朔年下身穿着薄薄的西裤,被他蹭来蹭去,很快起了反应。   谈逸冉也察觉到他的反应,顿觉尴尬,立刻乖乖不动了。   黑暗中,粗重的呼吸声回荡在耳边,殷朔年下意识地往后挪了些,屈起腿,不让谈逸冉碰。   原本温暖的风衣里钻进丝丝凉风,谈逸冉刚刚捂热的双腿又变得凉飕飕的,他打了个喷嚏,殷朔年又立刻凑了过来,把他的脚包裹进衣服下摆里。   谈逸冉清晰地感受到他的一举一动,心中有些落寞。   殷朔年会嫌弃现在的他吗?手上沾染着烟味,没有家产,就连在野外生存也非常困难,而且脾气差,一身臭毛病。   如此想着,他的心里生出一念贪意。黑暗中,他凑近了些,抬手摸了摸殷朔年的脸。   “怎么了?”   殷朔年轻声问,却被他用手指堵住了嘴唇。   谈逸冉用指腹轻轻揉按他的唇角,逐渐的,感受到更加的滚烫。殷朔年下意识往后躲,谈逸冉却步步紧逼地贴上来,令他忍不住低喘一声。   殷朔年的反应让他心情很好,他轻轻笑了笑,手指滑到脖颈、锁骨,隔着衣服一路向下,点到那里。   “小冉,你要干什么?”   殷朔年有些慌乱,后背贴上石壁,无处可逃了。   “现在,你想要做什么?”   谈逸冉反问道,“是想和以前一样,趁我睡着了,偷偷做那样的事吗?”   他的声音极具诱惑性,尾音上扬,带着挑衅的意味。“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朔年。有什么需要,可以直接说给我听。”   殷朔年沉默着,极力克制自己的呼吸,却依旧是徒劳。昏暗的视线中,他看不到谈逸冉的脸,却能清楚感受到身体被对方揉捏的羞耻感。   拉链的声音在洞穴里十分清晰,当谈逸冉真真切切地触碰到他的那一刻,他终于是忍不住了,翻身坐起,将人压在自己的身下。   什么也看不到,他们却更加大着胆子,相互坦诚心意。   “喂,”谈逸冉摸索着抚上他的后颈,将人拉到自己面前,轻声吐出几个字,“太黑了睡不着,陪我做点别的。”   草席睡不下两个人,殷朔年躺下来,抱着谈逸冉翻了个身,让他趴在自己身上。   风衣被扔到了一边,两人身上具是一片滚烫,呼吸交缠,在黑暗的洞穴里格外地突兀。   他们吻在一起,唇舌相抵,像是久旱逢甘霖。谈逸冉贪婪地舔舐着殷朔年的唇,舌尖钻进他的口腔里,攫取着仅剩不多的氧气,而后被殷朔年温柔地含住。   ……   “小冉。”   殷朔年吻着他的眼角,脱下衬衣,胡乱擦拭掉他身上的汗,与他相拥而眠。   两年积攒的思念与爱欲,在今夜全部交还与他。   一月三十日。   夜空上的密云被风吹散,淡雅的月光从洞口照进来。殷朔年与谈逸冉抱在一起,肌肤相贴,度过上岛后最安稳的夜晚。 第49章 新日   一月三十日。   早上醒来的时候,谈逸冉稍微挪动身体,只觉得浑身酸疼,头晕目眩。   他费了好大力气才从草席上爬起来,低头一看,侧腰上、手腕上都是被掐出来的痕迹,自己胸前几处咬痕,身上还弥留着挥之不去的暧昧气息。长发披散下来,遮住了胸前的咬痕。   他懒懒地舒展四肢,揉着腰,捡起旁边的衣裤往身上套,奈何腰实在太疼,连腿都抬不起来。   谈逸冉呼出一口气,把裤子往角落一扔,索性也不穿了。   他翻出殷朔年脱下的衬衣,将两个短短的衣袖系在腰上,勉强遮住关键部位,便拎着破旧的塑料脸盆出了洞穴。   海浪无声,不断冲刷着沙滩,而后又退去。   他站在水里,捧起水洗脸,水珠沾在睫毛上,在阳光下晶莹剔透。   闭眼间,谈逸冉想起昨晚堪比几年前时的过火行为,又想起梦中回忆起的那件事,心中五味杂陈。   正简单擦拭着身体的时候,殷朔年回来了。   殷朔年赤裸着上身,只穿一条黑色西裤,手中拎着装食材的竹筐,从丛林中匆忙地赶回来。   他拨开树枝,陡然见到海水中几乎不着一物,腰上还系着白衬衣的谈逸冉,耳根瞬间变得通红。   “刚才回营地添火了,”他轻咳两声,“把衣服穿上,小心着凉。”   谈逸冉懒洋洋地洗了把脸,又故意拉起腰上的衬衣,用衣角轻轻擦干脸上的水珠。   “不是你说的吗,”他小声嘀咕着,瞧了殷朔年一眼,“岛上没有别人。”   殷朔年的视线又移回来,停留在他的眉眼上,忍不住凑上来和他接吻。   谈逸冉贪恋着昨晚的温存,于是并未拒绝,但殷朔年愈发得寸进尺,吻着吻着便抚上他的脊背。   这个动作预示着更近一步的事情将要发生,谈逸冉一手握拳,将他当胸推开,两唇即分,牵出暧昧的银丝。   “离远点,谁答应你复合了,”他低着头,摆出一副嫌弃的表情,抬手擦擦嘴,“昨天那是解决正常的需求,借你用一下而已。”   殷朔年愣了一秒,似懂非懂地看着怀里的人,往后退了一步。   “哦,”他松开放在谈逸冉腰上的手,“抱歉。”   虽然嘴上说着道歉的话,但他的双手依旧贪恋地贴在谈逸冉身上,又侧头凑到对方的颈侧嗅闻,不愿意放开。   谈逸冉冷冷道,“你是个撒谎精,我没那么容易原谅你。”   “我知道,”殷朔年轻轻柔柔地将他拢在怀里,疲惫地深吸一口气,“让我休息一下。”   就这样抱了一会儿,他恢复了些精神,终于放开谈逸冉。   谈逸冉系紧腰间的衣服,瞪了他一眼,复又爬回洞穴里,把内裤穿上,再回到海边洗衣服。   贴身毛衣上沾了些污渍,谈逸冉蹲在海里搓洗,殷朔年不知道要做什么,于是手足无措地在一旁站着。   谈逸冉庆幸自己还好有先见之明,昨晚要是没把内裤早早脱下来,今天估计真的只能裸奔了。   海水反射着日光,有些刺眼。他忍着头晕洗干净毛衣,回到海岸,四下张望,打算找个树杈挂上。   “我来。”   殷朔年从身后拿走他手中的毛衣,走到岸边,挂在他事先绑好的晾衣绳上。   两根粗壮的树干之间绑着紫色毛线绳,和他的毛衣同色。谈逸冉视线右移,就见绳子上还挂着一条黑色平角内裤。   他怔了一秒,看了一眼那条内裤,又转身看了一眼殷朔年,忍不住捂嘴笑了起来。   “笑什么,”殷朔年脸上通红,“还不是你弄的。”   谈逸冉笑着逗他,殷朔年不理他,转身往丛林里走,谈逸冉紧追不舍,追了上去。   回到营地里,谈逸冉还在说个不停。   “殷老板,老当益壮啊,”他冲殷朔年挑眉,“昨晚还不错,就是太没手法了,这两年没人能满足你吗?”   殷朔年说不过他,索性不说话了。   谈逸冉走上前,就见他将火炬的火给摁灭了,扔在一旁,而后将弄好的羊内脏端过来,用贝壳盛着。   殷朔年在他面前坐下,两人就着齐膝高的石面吃早饭。   贝壳里盛着浆果和肉,一旁摆着可乐纸杯和塑料瓶,里面盛着柠檬叶泡的茶,一人一杯。   这已经是他们目前吃过最好的早餐了。   谈逸冉挑眉欣赏今天的早茶,挽起头发,开始吃煮熟的内脏。   两人都沉默着不说话,谈逸冉用泡面叉插起一块,偷偷地抬眼打量他。   殷朔年垂眸吃饭,微微低着头。深邃的眼窝衬得他眉眼很英俊,浓密的睫毛遮掩着视线,嚼东西的时候,右边脸颊鼓着一块,一副着急去上班的模样。   良久,他感受到谈逸冉的目光,闷闷地开口:   “昨天…是我太着急了,对不起。你以后还想住洞里的话,那就住,我每天去看你。”   他说完,树枝削成的筷子在贝壳上点了点,片刻后,又继续低头吃饭,嘴里塞得满满的。   谈逸冉用塑料叉摆弄盘子里的肉,低头沉思。   他还没想好。   经过昨晚的谈话,他对殷朔年已经卸下来防备,但之后要如何相处,他并没有想清楚。   回想起从前争执的画面,他有些退缩。   “今天做什么?”   他岔开话题,喝了一口晾过的柠檬叶水。   “我要把肉处理一下,”殷朔年一指草棚后挂在树上的大半头羊,“天气太热,怕变质。”   谈逸冉点点头,“那我去打水。”   吃过早餐,殷朔年开始着手处理这只足够他们吃相当一段时间的羊。   这样的食材恐怕很难再有,他们必须最大化地利用,包括皮和骨,都是非常重要的生活材料。   他已经提前在海边处理过一次。野生动物的血液并不安全,殷朔年只留下了内脏,将血全部在海边放干净。   将所有的肉保存好并不容易,海岛气温高,又热又潮,食物很容易变质。除去今早吃完的半份内脏,他们还有好几十斤的肉储备。   殷朔年拿来之前做的锄头,先是拔干净周围的杂草,而后在营地角落刨了一个将近二十公分的浅坑,用石头围起来,塞满树枝,点燃。   “这是做什么的?”   谈逸冉蹲在一旁看他忙活,手里捏着殷朔年烤的大羊腿。   殷朔年满身都是汗,将火点燃后,又在上面加上木板、树干,架起一个高温的空间。汗水落下来,滴进火堆里。   谈逸冉自己吃了几口羊腿,递到他面前,殷朔年便借着他的手咬了一口。   “熏腊肉,”他没嚼几口就吞了,“你可以这样理解。”   将火堆烧起来后,没有遮挡的火苗在堆叠得很高的树枝中乱窜,殷朔年不让谈逸冉靠近火堆,将他打发去废弃的雨棚下,用之前从衣服上拆下来的绳子,把切好的长条状薄肉挂上去。   谈逸冉吃完羊腿后开始干活。他捏着滑溜溜的肉片,摸来摸去,半晌才找到殷朔年用小刀割开的孔洞,将紫色的绳子穿进去。   实在是有些恶心。   他强忍着反胃,满脸嫌弃地挂了十多条,整整齐齐地排列在棍子上。   “你到底是怎么切的,”谈逸冉举着脏兮兮的手,跑去找殷朔年,“这也太累了!”   他穿过草棚,回到那火坑前,顿时被浓烟熏得睁不开眼。   火坑上叠满了大大小小的树枝,在最高处垫了几片芭蕉叶,其上放置着几大块羊肋排。火坑里的燃料燃烧不充分,释放出的浓烟难闻呛鼻,却把羊肉熏出了奇异的香味。   谈逸冉站在下风口,被烟熏火燎一通,根本睁不开眼,殷朔年几步过来将他拉开,搂着他站到上风口。   他赤裸着上身,浑身都是汗,身体滚烫,和谈逸冉光洁的肩膀挨在一起,胳膊和后背还残留着抓出来的红痕。   谈逸冉心跳得很快,他压下心中的某些想法,抽身站远些。   “这要弄多久?”   他解开系在腰上的衬衣,递给殷朔年,“擦擦汗,脏死了。”   没有衬衣的遮挡,谈逸冉浑身上下就剩一条内裤。他腰上还有殷朔年掐出来的痕迹,修长的腿上大大小小许多蚊子包。   殷朔年眼神晦暗地偷偷看了他两眼,接过衬衣胡乱抹了把脸,转身进草棚,把他落下的防晒服拿过来,给他披在肩上。   殷朔年本想让他遮掩一下身体,却忘了防晒服也是半透明的,肤色在布料撑开的地方若隐若现,似乎更让人遐想。   “还要很久,火还没烧起来,”殷朔年克制地摸了摸手腕,“你去河边洗手,顺便打水回来。拖鞋借你穿。”   “知道!”   谈逸冉扯了扯肩上的防晒服,莫名也觉得脸红。他拎起一旁的大塑料桶,穿上殷朔年的人字拖,转身往河边去了。   这双鞋对他来说稍微有点儿大,谈逸冉从小就没怎么穿过人字拖,这下穿着人字拖走山路,还没走出去几百米,脚趾就已经痛得发酸了。   真不知道殷朔年是怎么能忍受的,整天穿着走来走去,也不觉得磨脚。   他如此抱怨着,颇为不爽地将鞋脱下来拎在手里。然而赤脚走了一会儿,又觉得腰酸背痛。   想起昨晚种种,谈逸冉觉得自己活该。   他本没想引诱着殷朔年做,可昨晚不知为何,自己心里却生出一种恐惧感。   他竟然害怕,殷朔年这一切只是玩笑话。   某些瞬间,他似乎理解了殷朔年当年的自卑。从前,他似乎也觉得自己能压殷朔年一头,无论什么事,都有好脾气的殷朔年做他安稳的靠山。原来,与一个身份悬殊的人谈恋爱,原来有这么大的心理负担。   谈逸冉握紧了塑料瓶的提手,尽力赶走心中的胡思乱想,继续赶路。   来到溪边,他顺着一路往下游去,走过木板搭成的小桥,来到湖边。   今天这里没有山羊,也没有觅食的野狗。或许是因为近日地表雨水量少的缘故,水位比以往低了些许,湖底的石头沉在泥里,坑坑洼洼,有些已经露出了水面。   谈逸冉蹲在河边,将塑料桶平放在溪水的落差处储水。水流很慢,他无聊地打量着四周的群山。湖水所处的地方半面环山,是一处阴凉的山谷。   从山上流下来的瀑布也因为缺水期而变窄,以柔和的力度落进水里。   谈逸冉盯着那道瀑布发呆,看着看着,忽觉白色的水流之后有什么黑色的东西。   水打满了,他拧紧瓶盖,站起身,迈开步子踩在露出的石面上,又隔近了些。   再仔细看,那瀑布的背后,似乎有一个山洞。   作者有话说:   小谈:谁说我跟他复合了!没复合!谁要和身上脏兮兮的家伙复合!   晚上:慢点…… 第50章 洞穴   山壁处的岩石常年被水流冲刷,光滑的岩石裸露在外,长了许多鲜绿的青苔。水流形成了珠帘遮盖了洞口的形状,只有侧面才能窥见一角。   那洞口将近三米高,但看上去十分逼仄。谈逸冉站在不远处观察一番,虽然知道其中危险难测,但耐不住心中好奇,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打算进去看看。   他将储满水的塑料桶和拖鞋都放在岸上,赤脚踩上尖利的石头,小心翼翼地沿着湖面走过去。   湖水很浅,堪堪没过小腿肚。谈逸冉害怕水里的蛇,因此只敢踩着高处水面的岩石前行,从最靠近岩壁的一侧进入,从侧面靠近山洞。   脚下的石面很滑,他警惕地控制着本就酸痛的腿,颤颤巍巍走到水帘之下,从岩壁与水流间的缝隙钻了进去。   他迅速闪身进了洞穴,半边身子还是被水浇透了。   站在洞口,身后的水流声瞬间被隔绝在外,像是耳朵上蒙了一层布,所有声音都变得闷闷的。谈逸冉无暇顾及湿漉漉的头发,摸索着站起身。   洞穴的地面比湖面要高,地上积攒了许多小水坑,但湖面的水位低,湖水并没有完全涌进来。   洞穴里漆黑一片,只能看清水坑的反光。谈逸冉鼓起勇气向里走了两步,伸手一摸,却发现里面的路被拦堵住了。   他摸到了一堵人高的石墙——甚至不能称之为墙。这是由许多石块随意堆砌成的路障,将前往洞穴深处的路堵得严严实实。   什么动物能堆砌这样的一堵墙?   谈逸冉扒着石墙顶端,努力地踮脚往里看,里面却是更加幽深的黑洞。他捡起脚边的石头,往深处一掷,听到石头砸向地面的声音,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   面对着黑洞洞的未知领域,他忽然觉得心中不安,不知为何,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谈逸冉呼吸急促起来,不敢多待,立刻转身跑出了洞穴。   从湖边返回,一路上又耗费了些时间摘浆果,谈逸冉拎着沉甸甸的水桶回到营地里。   一路上,他想着刚才那个漆黑一片的洞穴,只觉得心惊肉跳,直至再次见到殷朔年,才稍微安心了些。   营地里,殷朔年还在熏肉。   他赤裸着上身,岔开腿蹲在齐膝高的地下火炉前,高温将他满身熏得都是汗,就连深色的西裤也湿了大半,肌肤相贴的部位有些明显。   谈逸冉瞥一眼他身下,尴尬地挪开视线。   “怎么现在才回?”   殷朔年擦了把汗,起身接过他手中的水桶。   谈逸冉反穿着防晒服,把放在帽子里的浆果全都倒出来,摆在贝壳盘子里。   “水桶沉死了!”   他疲惫地甩掉脚上的人字拖,上半身躺进草棚里,只露着一截腰在外面。   “还有这个拖鞋,脚都磨出泡了……”   谈逸冉不爽地抱怨着,企图甩掉刚才爬上心头地恐惧。   他躺了一会儿,脚步声由远及近,而后一个身影蹲在了草棚外,遮住他眼前的阳光。   “我看看。”   殷朔年握住他的小腿,手指捏了捏,而后又抬起他的脚腕,搁在自己大腿上。   谈逸冉的脚腕外踝很漂亮,殷朔年握在手里,克制着使劲掐出痕迹的冲动。   “你放手……”   谈逸冉有些羞赧,挣扎着想要坐起来,脚尖却不经意踢到了殷朔年某处,瞬间僵住了。   殷朔年呼吸一滞,手上的力气也紧绷了一瞬,但很快便放松下来。   这下谈逸冉彻底不敢动了,他躺在草棚里,在殷朔年看不见的地方捂着脸,任由对方捏着他的脚踝摆弄。殷朔年的手指捏过他的脚底,查看一番,说道:   “是有些红了,没什么大问题,晚上我给你揉一下。”   “不需要。”   谈逸冉满脸通红地坐起来,一瘸一拐地拿过自己的长靴穿上,“不要你管。”   他实在不明白,殷朔年是怎么敢捏着他沾满泥土的脚摸来摸去的,这简直比直接往他身上乱摸还要羞耻。趁着还未日落,两人前往海岸一趟,谈逸冉在海水里洗干净腿上的泥污,殷朔年则收回晾衣绳上的内裤和毛衣。   “小冉,”殷朔年看了一眼远处的洞穴,犹豫着开口,“今晚……”   谈逸冉从水里走上岸,跺了跺脚,蹭掉脚底的沙砾。   “还能怎么办,火都没了,我还有选择吗,”他冷冷瞥一眼殷朔年,“晚上别动手动脚。”   殷朔年眼神亮了一下,严肃地摇摇头,“不会的。”   夜幕降临,月照花林,今晚的下弦月格外地明亮,挂在空中,被一众高大的树影簇拥着。   谈逸冉身上盖着毛衣外套,倚着树干看那本捡到的日记,看到日记的主人回想与妻女相处的画面,心中也有些酸涩。   正看着,殷朔年从熏肉的火炉边走了回来。   “弄完了?”   谈逸冉回头看向还在冒着些许烟气的火炉,“晚上弄这些,会不会招来野兽?”   “晚上先暂停,这几块已经差不多了。”   殷朔年面对他坐下,握着他的脚踝,将牛仔裤的裤腿往上拉了拉。   谈逸冉没明白他要干什么,殷朔年将他的脚搁在自己腿上,开始轻柔地按着他的脚底。   “你……”谈逸冉脸上有些红,浑身像过电一般,喉咙也有些发紧,“你不用这样。”   以前殷朔年也会经常帮他揉腿,但大多都是他主动把腿往他身上一搭,偶尔也会使坏心思,故意去揉踩那处,殷朔年便常常被他弄得脸红喘息,到最后终于克制不住了,才把他拉进怀里,虎口掐着他的下巴索吻,吻得谈逸冉快要合不拢嘴。   然而此时,一切似乎反过来了。   殷朔年垂眸,认真地打量着他的脚背。“你今天去哪了,”他摸了摸谈逸冉脚心的伤口,“怎么还划伤了?”   “哦,”谈逸冉放下手里的日记,这才想起白天的遭遇,“我今天在瀑布后面发现一个山洞。”   殷朔年手上动作一顿,“山洞?”   谈逸冉将今天的见闻与他说了,殷朔年听到洞口被石块堵住后,逐渐皱起眉。   他沉思一会儿,说:“明天我陪你去看看。”   殷朔年帮谈逸冉按摩了一会儿,便让他先去睡觉了。剩下的羊肉还没有处理完,除了肋排羊腿之类的骨架,其他肉都要切成长条的薄片,等待明日风干。   谈逸冉打着呵欠躺进草棚里,今天实在太累,躺下便睡着了。   他迷迷糊糊地睡了许久,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而后身旁的草席发出声响,殷朔年紧挨着他躺了进来。   谈逸冉醒了,但不太想动。殷朔年抖了抖风衣,先将他身上的毛衣外套抽开,小心翼翼地叠好放在他脑袋下枕着,而后又给谈逸冉盖上风衣。   滚烫的胸膛贴上来,殷朔年从后面环住他的腰,将他揽在怀里。   谈逸冉呼吸一滞,听到耳畔一声长长的叹息。殷朔年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嘴唇贴着他的后颈吻了吻,渐渐地,呼吸渐沉,就这样睡了过去。   次日,一月三十一日。   阳光透过草棚的缝隙照进来,谈逸冉被晃得眼花,翻身把风衣罩在脑袋上,迷迷糊糊地继续睡。   他躺在草棚里,宽大的风衣遮盖了大半个身子,只露出修长的小腿。   殷朔年蹲在外面拍了拍他,“起床了。”   谈逸冉腰酸背痛,滚来滚去不愿意起床,最后终于被催得不耐烦了,才缓慢地从里面钻出来。   他伸了个懒腰,发现外面已经日上三竿了。   “我怎么睡得这么沉,”他略微有些惊讶,看向一旁赤裸着上身的殷朔年,“你在做什么?”   殷朔年肩膀的皮肤晒得发红,手中拿着一根上粗下细的木棍。在他身后,那个废弃的雨棚上,整整齐齐地挂了好几排羊肉。昨晚睡觉之前,殷朔年竟然把所有羊肉都处理好了。   “先去吃东西,”殷朔年一指石面上盛着浆果和羊内脏的贝壳,“等我做完这个。”   他用力掰开木棍的一头,将松果插进米字形的缝隙里,然后涂上一层黄白色的油脂。   “这是火炬吗,”谈逸冉用树枝戳了一下易拉罐里的黄色油脂,“这个又是什么?”   “羊肉炼出来的油,”殷朔年说,“可以持续燃烧。待会儿我们进山洞看看。”   谈逸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打了个呵欠,去旁边坐着吃早餐了。   殷朔年似乎对于那个黑漆漆的山洞非常在意,两人吃过早饭,整理好行囊,打算往山洞里去看看。   今天的天气格外炎热,谈逸冉穿着防晒服和草裙,被殷朔年要求穿上了人字拖。殷朔年则手持火把,赤膊穿着一条西裤。   去往山洞的路上,谈逸冉拎着竹筐跟在他身后,视线游移在殷朔年晒得发红的后背上,有些不忍。   他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草裙,心中想着,要不要给殷朔年也做一件披风。   正想着,殷朔年突然转过头问道:“你觉得山洞里为什么会被堵住?”   谈逸冉一愣,收回视线,支支吾吾地回答:“不知道,可能是水流作用,石块泥土堆积在里面形成的吧。”   今天他们走得很慢,殷朔年手中举着持续燃烧的火把,火焰的温度炙烤着周遭的一切,一不留神就会让这片丛林燃烧起来。   大概过了四十多分钟,他们终于沿着溪水来到了湖边。今天的水位依旧很低,谈逸冉率先冲上去,指着岩壁上那片水流的位置。“你看,就在这里。”   殷朔年将他拉回来,警惕地牵住他的手,让他跟在自己身边。   他十分熟稔地与谈逸冉十指相扣,沿着湖边的岩石往里走,一路观察水下动况,护着谈逸冉到达洞穴的入口。   洞穴里依旧一片漆黑,与昨日看到的一样。   殷朔年举起火把,牵着谈逸冉往里走。火光照亮了周遭两米的视野,这是个三米多高的狭窄山洞,入口前方,堆砌着大大小小的岩石,足足堆过了一米多高。但与谈逸冉所猜想的不一样,这里的地面很干净,没有任何泥土,并不是被水流冲进来的。   谈逸冉努力地仰起头,“我想进去看看。”   “我先,”殷朔年蹙起眉,“这里很奇怪,我怕有危险。”   “你不能总这样,”谈逸冉有些生气,“我是个四肢健全的成年人,你不能总冲在我前面。再说了,你那么沉,这石堆这么高,我怎么把你弄过去?”   他的一番话条理清晰,殷朔年没法辩驳,只好照他的做。   谈逸冉脱了鞋,两手攀在石堆上,殷朔年则单膝跪地,让他踩着自己的肩膀,再慢慢起身,将他送上去。   殷朔年的肩膀结实有力,谈逸冉被他推着踩上了石堆的顶端,然后小心翼翼地借着角度往下挪,脚尖谨慎地在地上点了点。确认地面是安全的之后,他接过殷朔年递过来的火把,朝里面一照。   火光照亮黑暗的瞬间,谈逸冉先是愣了一秒,看清楚那是什么东西之后,瞬间从头冷到了脚。   在离他五米开外的洞穴深处,躺着一副衣着破败的白骨。   作者有话说:   无奖竞猜:洞穴里的人是谁呢!   明天加更 第51章 白骨   寂静的山洞里,火光照亮了谈逸冉惊恐的脸。   山洞中十分阴凉,他却出了一身冷汗。   “怎么样了?”   殷朔年隔着石堆,有些急切,“小冉,拉我过来。”   谈逸冉的手在不断发抖。虽说大学的时候上过艺术解剖学,但真正面对一堆衣着残破的白骨,还是觉得说不出的恐惧。   “你……等一下,这里有死人。”   “死人?”   殷朔年更着急了,“小冉,让我过去。”   谈逸冉愣愣地在原地站了许久,终于缓过神来,回身拉住殷朔年的胳膊。   殷朔年从石堆上跳下,从身后环住他的肩膀,与他一起举着手中的火把。   火光照亮之处,洞穴深处,躺着一副白森森的骨架。   “走,”谈逸冉被他握住的手还有些发抖,“……过去看看。”   两人脚步轻缓,一边观察四周情形,一边往里走。   这个山洞是完全封闭的,既没有蛇虫,也没有野兽。他们一路往里走,除了角落里轻拂就能弄掉的蜘蛛网,没有看到其他能够威胁到生命的动物。   谈逸冉屏住呼吸,来到这堆白骨面前。   到了近处,他们总算看清了这里的状况。   洞穴尽头的角落里,白骨身上挂着残破不堪的短T和牛仔裤,头颅向一侧歪斜着,左手耷拉在身侧,右手放在腹部,身上早已布满了蛛网。在他身边,除了身下垫着一片宽大的芭蕉叶,没有任何生活过的痕迹。   “白骨化在夏季只需要半个月到一个月,”殷朔年躬身,仔细查看尸体附近,“这里连蛆虫都没有,他已经死了很久了。”   谈逸冉紧张得咬破了嘴唇,艰难地吞咽着喉咙里的腥味,“怎么死的?”   蜘蛛在蛛网上爬过,殷朔年在地上捡起一块锥形石头,将此人身上的蛛网都拂去,而后蹲在他身侧,观察他放在腹部的手。   半晌,殷朔年从他手掌之下抽出某样东西。   那是一张写着字迹的横格纸。   谈逸冉心中一紧,忽然觉得那张纸极其眼熟。   他与殷朔年相对一眼,两人目光相交,都感到了深深的绝望。   纸张发黄,边缘毛躁,是从什么本子上撕下来的。或许是尸体腐败的过程中沾上过什么体液,字迹被晕开,有些模糊,但依稀可以辨认出,那是书写极其潦草的英文。   殷朔年将纸张展平,查看内容。   “我决定自杀。我受够了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没有同伴,没有任何人类文明,也没有人来救我。既然没有办法离开,我只能以别的办法逃出这里。所以,我割腕了,什么都不带,来到这里等死。这里的出路已经被我封住,这里就是我的坟墓。”   看完全部,殷朔年陷入了沉默。   火光跳动着,映在两人的脸上。谈逸冉看了一眼已经化为白骨的尸体,心情跌落到了极点。   他从防晒服的口袋里掏出日记本,打开,翻到被撕下的那一页,而后将这封遗书展平,放在其上。   撕裂的痕迹对上了。   原来,他们一直以为的生的希望,只是一个求生者的绝望呼救。书写在末尾的“离开”的心愿,是以这样的方式得以实现的。   两人默默站了良久,哀悼着生命的流逝,也哀悼着自己死去的希望。   “走吧,”殷朔年揽过谈逸冉的肩膀,沉声说,“我们给他把后事办了。”   下午,他们花了将近两个多小时的时间,徒手在山谷的某处树林里挖了一个浅坑。   鱼   石堆被殷朔年从里面推倒,他们托着白骨身下残存的芭蕉叶,合力将死者的身体抬出山洞,一路抬到树林里。   已经白骨化的身体轻得可怕,两人合力将他放在坑中,他已经快要散架了。   谈逸冉在山谷里摘了一朵鲜花,放在这位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胸前。他看着白骨静静躺在土坑里,脑海中浮现出自己和殷朔年最坏的结局。   两人沉默着将这具枯骨埋了,谈逸冉用竹筐填土,殷朔年则找来一根将近一米长的树枝,插在坟堆上。   “也不知道你是哪国人,”谈逸冉喃喃道,“反正……只能按照我们的习俗给你办了。”   做完这一切,他走到河边,擦干净沾满泥土的双手,回身看了一眼殷朔年。   高大的树林间,殷朔年垂手站在不远处的山坡上,低头看着这一方小小的坟堆。   他静静地站了很久,树影落在他身上摇曳,如同一场倾盆的暴雨,落在他背上。   没来由地,谈逸冉忽然想起殷朔年父亲的葬礼那天的情形。   殷父的葬礼在老家的殡仪馆举行。   天上下着大雨,殷朔年捧着骨灰盒,身后跟着一众亲戚,在雨中缓缓走进陵园。   谈逸冉站在不远处,独自撑着伞,静静看着殷朔年走到林立的墓碑之间,躬身将骨灰盒放进去。   那时,殷朔年不愿意他跟在自己身边,也不愿意有谁帮他撑伞,似乎那一场大雨,是父亲与他最后的一次告别。   那时候谈逸冉并不能明白,失去亲人是怎样的感受。他远远地看着,只觉得殷朔年的背影看上去非常孤独。   作为他的恋人,谈逸冉很少会以这样的视角看殷朔年,很快,葬礼结束后,殷朔年又回到他身边,收敛起难以察觉的孤独感。   但正是自那之后,殷朔年似乎开始离不开谈逸冉了。   从前两人相处,谈逸冉并不觉得殷朔年有多么的黏人,他只不过总是默默在他身边站着,像谈逸冉的影子,形影不离。   但渐渐地,殷朔年变得很依赖他。   这件事后不久,谈逸冉被朋友邀请一起去游泳,他想锻炼一下身体,但殷朔年刚经历了丧父之痛,他不敢离开殷朔年太久。   殷朔年看上去与从前没什么两样,他再三表明自己不需要谈逸冉陪着,谈逸冉渐渐地才放下心来,于是答应了朋友的邀请。   殷朔年起初并没有什么表示,但某个周末的晚上,他却忽然递给谈逸冉一张校外游泳馆的月卡。   谈逸冉问他这是要做什么,他说:“陪你游泳。”   谈逸冉并不明白他的意思,学校的游泳馆是免费的,为什么要去校外办?   他以为殷朔年也想学,于是欣然答应,问他要不要陪自己一起去,和其他朋友一起游泳。   殷朔年沉默了许久,似乎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话。   “你……”他坐在沙发上,不安地捏着手指,“能不能不去找他们,我想和你多待一会儿。”   那时,他那张英俊得有些冷漠的脸上出现了一种极其卑微的神色,深邃的眼睛直直看着谈逸冉,似乎在恳求着什么。   谈逸冉那时并不懂他话里的含义,现在想起来,只觉得感到浑身都紧绷起来,喘不过气。   游泳的邀请也好,面对他外出拍杂志也好,殷朔年眼中的失落,分明充斥着强烈的孤独感。   他这样忽视了自己的爱人,居然始终都没有发现。   那时候,他们每周只有两天时间独处,在剩余的五天里,谈逸冉和室友们一起上课、做设计、游泳。他和殷朔年的上课时间不一样,因此除去吃饭时间,大多数时候,他们都见不到面。   见不到面的时候,谈逸冉还有很多朋友陪着自己,而殷朔年呢?   他从小和父母相处的时间就很少,没有玩伴,也不太懂融入集体生活。谈逸冉与他在一起的时候,眼里都是殷朔年的温柔神色,而与他分开时,见到最多的,就是殷朔年一个人落寞的背影。   他总是一副无欲无求的模样,什么事都藏在心底,就连一句吃醋的话,也弯弯绕绕地不敢说出来。   他从前将自己放得太低,谈逸冉也习惯了他默默地跟在自己身后,以至于他承受了这么久的孤独,身边人全完全没发现。   以至于父亲的葬礼上,他宁愿一个人承受悲伤,也不愿意最亲近的恋人承担自己的痛苦。   那时候,谈逸冉埋怨他爱吃醋,埋怨他闹别扭,却从没发现过一切的缘由。   ——殷朔年的生活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这么简单的道理,他居然现在才明白。   树影摇曳,晃得眼睛生疼。   谈逸冉深深吸了口气,从纷杂的回忆中抽身。   树叶落在地上,被踩出清脆的声响。他走上山坡,来到殷朔年身边,并肩站在一起。树影在他们眼前晃动,无数斑点如雨般落下来,落在殷朔年肩头,也坠在他的脸侧。   “你别害怕,”谈逸冉喃喃道,“就算没能活下来,也有我陪着你。”   他犹豫着,将手搭在殷朔年的腰上,抱了一下他。   “回去吧,”谈逸冉柔声说,“别看了。”   殷朔年迷茫放空的眼神逐渐聚焦,侧过头,看着谈逸冉。   他的影子将谈逸冉笼罩在一片蓝色之下。殷朔年看着他,而后反手揽过谈逸冉的肩,与他接了一个吻。   谈逸冉闭上眼,没有反抗,任由他的唇与自己的相贴。   “谢谢。”   唇分时,殷朔年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发,“小冉,一直以来都谢谢你。”   回到营地,已经是黄昏时分。殷朔年将空荡荡的竹筐扔在地上,营地旁熏肉用的地炉早就偃旗息鼓。好在他们已经生起了火,岛上的野狗不再敢来这边觅食,不然粮食早就被偷空了。   谈逸冉表面上虽然安慰着殷朔年,自己却也是失落至极。   他随意躺在齐腰高的石面上,两脚点地,望着被囚禁在高大树林中的一方晚霞。   身后一阵脚步声响起,片刻后,殷朔年压了上来。   他上身赤裸滚烫,就这样贴着谈逸冉,一手托着他的膝弯,让他完全躺在石面上。   谈逸冉懒懒地配合他曲起腿,夹着他的腰蹭了蹭。   “殷朔年,”他喃喃道,“我们回不了家了。”   殷朔年抚摸着他的长发,眼神灰暗。夕阳落在他肩上,火红得快要燃烧起来。   他们都起了反应,隔着薄薄的布料顶在一起,在这充满野心的大自然中,愈来愈无法控制。   谈逸冉抬起手,摁着殷朔年的后颈,让他俯下身,更加真切的与他相触。   殷朔年在他脸侧吻了吻,轻轻拉开他防晒服的拉链,手指摁在他心脏的位置。   “无所谓,这里就是我的家。”   作者有话说:   快复合了~可以给加更的作者投喂海星嘛~ 第52章 温存   二月一日,凌晨。   星光璀璨的夜晚,谈逸冉浑身赤裸地躺在海滩上,身后是用火把临时点燃的树枝和枯草。   几小时前,他们赤裸地躺在石面上,感受着太阳最后的余温,在苍翠树林的簇拥中肆意地喘息与缠绵,从日落一直做到天黑,仿佛在经历世界末日时,一场最后的狂欢。   谈逸冉在最后几乎昏睡过去,他感觉殷朔年依旧嵌在他身体里,两人就这样相拥而眠。直到凌晨,他才强忍着身上的酸痛,推醒殷朔年,带上燃料和火把,到海边来洗澡。   现在,谈逸冉趴在湿软的沙滩上,胸膛和腹部浸在海水里,累得几乎要散架。   月光粼粼洒在海面,殷朔年下半身浸在海水中,脊背结实的肌肉上全是抓痕。他转回身,偷偷回头看了谈逸冉一眼。   谈逸冉的身体被火光勾勒出性感的轮廓,姿态懒散,呈现出迷乱的情欲。他伸了个懒腰,覆着薄肌的身体下隐约能看到肋骨的形状,发丝如金,整个人如古典油画里走出来一般。   缠绵的时候,殷朔年抱着他,任凭谈逸冉难耐地抓挠着他的背,也不愿意停下来。   殷朔年简单地在海里洗了个澡,然后一丝不挂地走了回来。   火光照亮了他雕塑般的身体,谈逸冉脸上有些红,趴着转过身去。   经过了几小时,殷朔年却依旧不满足。他们失去了所有的希望,除了彼此之间的情欲,再也没有其他好期待的事情了。   殷朔年每时每刻都想黏着谈逸冉,于是在他身边躺下来,借着火光的温暖,打量着他的侧脸。   海水淌过他的指尖,带着酥麻的痒。   “看什么?”   谈逸冉拱着肩,手肘撑在沙滩里,懒洋洋地趴着,喉结上到处是吻痕。他的头发乱糟糟地挽在脑后,是殷朔年刚才盘的。   “扎得好差,”谈逸冉吹开额前的碎发,“两年没给别人扎过头发吗?”   他侧头看向殷朔年,慵懒餍足的眼睛里倒映着月光。   殷朔年看了许久,忍不住俯下身,与他接吻。   谈逸冉的唇很软,累得有些气喘了,也没什么力气推搡,任由他的舌尖肆意纠缠。最后终于快喘不过气,才愤愤地咬了他一口。   “难受死了,”谈逸冉推开他,“帮我弄干净!这岛上连润滑都没有,下次不许这样,你想我死在这儿吗?”   殷朔年应了一声,眼神晦暗地帮他抹去嘴角的水渍,靠着岩石坐下,将他拉到自己怀里,让他靠在自己胸前。   他帮谈逸冉清理身体,吻着爱人的耳垂。   胸膛相贴,两颗心脏有力地跳动着,谈逸冉趴在他身上,眼神放空地看向这片丛林。   殷朔年默默地帮他清理干净,而后将风衣裹紧了些,让他穿上。   谈逸冉打了个喷嚏,深色的风衣下露着一截小腿。夜风有些冷,殷朔年自己穿上也长裤,与他手牵手,举着火把回营地。   海滩上的柴火很快熄灭了,只留下一堆黑灰。   回到草棚中睡下,殷朔年身上还有些湿漉漉的,他抱着谈逸冉,迷茫地看着不透光的棚顶。   谈逸冉侧过脸看他,火光映在殷朔年的眼中。   “是不是想你爸了?”   谈逸冉从风衣里伸出一只手,摸了摸殷朔年下巴的胡茬,“不开心就说出来,又不是十几岁的小孩了,怎么还这么闷。”   殷朔年转过脸,在昏暗的火光中打量他。   “我没事,”他叹了口气,闭上眼,“当年的事都过去了。”   谈逸冉声音有些沙哑,懒洋洋地拖着长音,“是,是都过去了,但那是对你来说。”   “还在生气?”   殷朔年翻了个身,草席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夹杂着他的叹息。“小冉,对不起,”他笨拙地重复着,“你可以记恨我一辈子,无论怎样,是我做错了,你想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谈逸冉眯着眼,手指在他的喉结上滑动,“哦,那下次,我们在沙滩上做吧,反正,这辈子也就这点指望了。”   殷朔年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攥着他的手指亲了口,而后放在自己滚烫赤裸的胸膛上,与他相拥而眠。   早晨。   谈逸冉是被饿醒的。   殷朔年赤着上身,睡得还很香。谈逸冉把风衣从他身上抽出来,抖一抖裹在身上,什么也不穿,懒洋洋地踱步去晾肉架前挑吃的。   清晨的树林很安静,只有偶尔传来几声鸟叫。谈逸冉挑了一小块肉条,用石头架在火上烤。   风干过后的羊肉干有些硬,但依旧能烤得外焦里嫩,散发出浓郁的香味。谈逸冉掏出口袋里的折叠刀,把肉条切成小小的方块,自己吃了一半,剩下的用叶子裹好,留给殷朔年。   吃过早餐,谈逸冉觉得羊肉有些腻,于是又用易拉罐煮了一罐柠檬茶。草棚里的殷朔年翻了个身,抱着谈逸冉的毛衣又睡了过去。他很少睡到这个时候还不醒,看来昨晚是真的累坏了。   谈逸冉百无聊赖,坐在草棚不远处的树下,靠着树干发呆。   阳光照进高大的树林间,暖融融地洒在身上。虽然这里没有别人,但谈逸冉光着身子还是觉得不自在。   他紧了紧风衣的腰带,双手插进风衣口袋里,摸到一个硬硬的东西,拿出来一看,发现是殷朔年的钱包。   “怎么还留着……”   谈逸冉嘟囔着,好奇地拿在手里端详。   这是个款式经典的皮质二折钱包,深棕色皮革,没有过多的花纹装饰。谈逸冉随手翻开钱包,本想拿他的银行卡出来玩一玩,却在打开钱包之后愣住了。   钱包右侧的透明照片夹只能放下竖版的照片,而里面却突兀地横放着一张双人合照。谈逸冉一时忘了呼吸,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张照片取出来,拿在手里。   照片被殷朔年过了塑,青涩的少年人肩并肩地靠在一起,年轻的谈逸冉还留着一头黑发,殷朔年的头发也比现在短得多,面庞稚嫩,腼腆地冲镜头笑着。   谈逸冉的手有些发抖,他被八年前的自己与殷朔年凝望着,无数岁月破空而来,如满地阳光,尽数砸在他的心上。   “你在干什么?”   殷朔年的声音陡然在身后响起,谈逸冉受惊一般转过身,这才发现殷朔年已经醒了,正站在草棚外看着他。   “水煮开了,要喝吗?”   他正说着,目光移向谈逸冉手中。   看到那张照片时,殷朔年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无比尴尬。“小冉,”他快步走过来,伸手过来抢,“你翻我钱包干什么?”   谈逸冉双手背在身后,轻轻松松地闪开了。   “……想翻就翻,怎么了?都和你做过了,算不上情侣也算是炮友吧?看看钱包还不行?”   殷朔年顶着乱糟糟的头发,晒黑的脸上因为急迫而泛红。“什么炮友,不要乱说,”他拉过谈逸冉的胳膊,“先还给我。”   他窘迫的样子在谈逸冉看来十分好玩,殷朔年越是着急,谈逸冉便越是躲闪着不给他。两人不依不饶地争了许久,谈逸冉一步步往后退,脚下忽地被石头绊倒,于是惊呼着往后栽去。   摔倒之前,他不忘拉住殷朔年的肩膀,与他一同跌在草地上。   松松垮垮的风衣完全敞开了,深色的布料里包裹着的身体呈现在殷朔年眼前。谈逸冉浑身赤裸,长发堪堪遮住胸前的吻痕,覆着薄肌的腹部被殷朔年压在身下,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你是故意的吧,”殷朔年喉结滚动,眼神暗下去,“小冉,我们还有正事要做。”   谈逸冉笑盈盈地用手指夹着照片,过塑的照片边缘锋利,轻轻刮过殷朔年冒出胡茬的下巴。   殷朔年看着谈逸冉,脸又红了。   “我都已经在你面前了,”谈逸冉挑了挑眉,“你还要这个‘小冉’干什么?”   他用照片蹭了蹭殷朔年的脸,然后一路向下,锁骨、胸膛、小腹,在他身上留下一道若隐若现的红色印记。   谈逸冉垂着眸,目光越过殷朔年的身体,落在他覆着烧伤疤痕的前臂上,脸上轻佻的笑容收敛了几分。   “你一直把这个照片放在钱包里吗,”他出神般看着那道疤,“就没交过别的男朋友?”   殷朔年俯下身,摸了摸他的脸颊。   “没有,小冉,”他沉声说着,嘴唇靠上来,“没人能比得上你了。”   话音落,两人伏在草地间又细细密密地吻起来。殷朔年的吻比起从前温柔了许多,少了些年轻时的急躁,唇舌纠缠时,他也清楚的知道如何让谈逸冉舒服。   谈逸冉没一会儿就被吻得眼神迷离,他还觉得不够尽兴,殷朔年却从他身上离开些许。   “小冉,”殷朔年柔声问,“我可以得寸进尺吗?”   “又来?”   谈逸冉屈着腿顶他,只当他是在开玩笑,“不可以,不要了。”   殷朔年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不是这个,我的意思是,和我复合,可以吗?”   树叶落下来,掉在殷朔年的肩上。谈逸冉愣神地看着他,脸上玩味的表情逐渐淡去。 第53章 复合   林中的气温开始攀升,风干的羊肉上沾着几只苍蝇,一只鸟扑棱着翅膀飞过来,苍蝇一哄而散,围着晾肉架转了几圈,跑掉了。   谈逸冉从地上爬起来,抱着膝盖坐在石头上,身上裹着风衣。   “你还没告诉我,”他闷闷地说,“那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殷朔年沉吟半晌,在他身边坐下,道出谈逸冉并不知道的实情。   那次吵架后,谈逸冉拖着行李箱离家出走,殷朔年虽然心中担心,却也没有办法丢下工作去寻他。公司需要他一人撑着,正是起步的阶段,有太多的事要忙。   他担心谈逸冉,后悔自己的出言不逊,却又怕过多的电话骚扰只会适得其反,于是每天都给谈逸冉发两三条短信问候,盼着他像往常一样,消了气之后回家。   而就在谈逸冉离开后的某天,殷朔年终于和本地一家高级酒店搭上了线,只要合作谈得好,之后来酒店订婚礼的客源他们都能第一时间获得,这对公司的成长将是非常重要的一步。   合作当天,殷朔年提前订好餐厅和酒宴,带着权默一起前往。   以往的应酬,殷朔年偶尔也会带上权默。一起创业的伙伴里,除了做灯光舞美出身的,就是两个做策划的校友,大家几乎都对经济上的东西一窍不通,也不太懂如何谈合作。   殷朔年也尝试让谈逸冉和自己一起去,然而,谈逸冉虽然对有钱老板们的聊天内容十分了解,但他终究是不会应酬的那类人,对方若是有一点占便宜的心思,谈逸冉就忍不住呛上两句。   殷朔年不懂得社交,但迫于压力,这件事只能他自己来做。好在权默对此还算熟稔,每次与老板交流都能清晰地表明立场与优势,每次有他撑场,殷朔年也不至于显得太嘴笨。   这次的应酬与以往相比更加重要,殷朔年和权默都穿了西装。两人从前一天开始就在做准备,临了发挥很不错,权默性子真挚,说话做事很讨对方的喜欢。   一场饭局结束,酒店方与逸年公司的合作算是谈下了。   散场时,殷朔年照例将对方送到停车场,再回到饭店包厢里时,权默已经结好了帐。   “学长,我们合作谈成了!”   权默很开心,他松了松衬衫衣领,起身拿过喝剩的白酒,给自己和殷朔年都斟了一杯。“逸冉知道了肯定很开心,”他那张娃娃脸上露出单纯的笑容,“来,庆祝一下!我明天打电话告诉他,说不定他就回来了。”   殷朔年喝了一晚上酒,已经有些醉意,胃里翻江倒海。他摆摆手,想起谈逸冉,便有些心不在焉,状态渐渐松懈下来。   权默自顾自喝了一口,把另一杯推给殷朔年。   “学长,喝一杯吧,就当提前庆祝你俩和好啦。”   殷朔年无奈地笑了笑,只好端起酒杯,与他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那之后,他昏昏沉沉地脱掉了西装外套,坐在包厢角落的沙发上,不知怎的,只觉得天旋地转,慢慢便躺了下来。   或许是酒精的缘故,他的思维变得极其迟钝,隐约只想着要打电话,拿出手机看着通话记录,却不记得要打给谁。   过了一会儿,他听见权默在叫他,声音很远很远,隔着一层闷闷的玻璃。   权默在说些什么,殷朔年听不清,被他搀着站起来,走出包厢,上了一辆计程车。   在车上,他一直迷迷糊糊地盯着手机,却完全想不起自己要做什么。过了许久,权默凑上来,将他的手机关上,收进口袋里。   殷朔年转过头,想和他说话,权默却笑了笑,抬手摸了一下他的脸。   再之后,他就彻底没有了意识。当他再次醒来,模糊听见谈逸冉愤怒的声音,却根本无法起身,躺在床上动弹不得。   听完殷朔年的讲述,谈逸冉脸上表情平淡,抱着膝盖的手却不由自主地发抖。   权默——那是他大学时最好的朋友,是他幻想着能够在自己婚礼上当伴郎的人……两年过去了,谈逸冉想到权默的背叛,还是觉得心生胆寒。他不知道权默是什么时候对殷朔年动了心思,更无法饶恕他事后寄来照片,对自己的挑衅。   但他也清楚,这是对权默的恨意,不能发泄在殷朔年的身上。   殷朔年见他愁眉苦脸的模样,立刻又解释道:“小冉,我不可能对他做任何事,我们也没有发生关系。”   他有些慌了神,谈逸冉抬头对上他无措的那双眼,心中的恨意与委屈立刻消散了大半。   他怨怼地说:“你这么粗心大意,一点防备心都没有,是怎么做成大老板的?”   殷朔年内疚地低着头,“因为他是你朋友,所以我才会放心。后来……”   “后来,我让他离开了团队……准确的说,我们团队,分家了。”   谈逸冉一愣,“什么?”   “说来话长,”殷朔年看着他,忍不住抬起手,轻轻蹭了蹭他的脸颊,“那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我们有的是时间,之后慢慢和你说。”   “好吧,”谈逸冉也懒得追问,毕竟想起权默就觉得心烦,“不提他了。”   两人并肩坐着,短暂地陷入了沉默。   高大的乔木被风吹动,发出剧烈的声响。   无声的沉默仿佛是过了一个世纪,殷朔年默默地等待着,许久后,等来谈逸冉的一声轻叹。   “这几天我想了很久,”谈逸冉随手捡起地上的叶子,“之前的事,我一直都不知情,现在听你说了这些,我也能理解了。”   殷朔年一愣,转头看向他。   谈逸冉玩着手里的叶子,平静地说:   “权默把你和他的照片寄到了我家,害我被父亲揍了一顿。我恨他,恨我父亲,连带着恨你。所以和你见面的时候,我什么都没问,直接提了分手。”   “他还做过这种事?”   殷朔年罕见地有些恼了,“你应该去告他!”   谈逸冉伸了个懒腰,靠在树干上,摇了摇头。   “不提他。以前在一起的时候,我们都太自私了,以为吵架就可以解决问题。我不知道该如何理解你,也没想过要换位思考。”   他回忆着那些不算美好的记忆,无奈地笑了笑。   “没关系,初恋不就是这样的吗?”   他慵懒地靠着树,嘴角微扬,似乎在描述别人的事情,“藏着自己的真心话,什么也不说,把爱人当做敌人。”   “你不想让我吃苦,我不想被你抛下,每天争来争去,真的很累。”   殷朔年坐在他身旁,听着他说这一切,神情有些诧异。   “小冉,”他拨开谈逸冉脸颊的碎发,“你变了很多。我从前不知道你能吃这种苦,也没想过你会说这种话。”   “那你呢?”   谈逸冉侧身凑过来,一双桃花眼清澈明亮,映着殷朔年的脸。“我是你的家人,这话是你自己说的。如果你事事都瞒着我,我真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朔年,我们从来都不应该是敌人。”   斑驳的阳光落在他的脸上,殷朔年能感觉到,谈逸冉卸下了防备,浑身散发着柔和的气息。   他们都太害怕失去,却无意识地伤害了爱人——用冷脸、用沉默、用先发制人。情侣不该是这样的,这个道理,他们在一起五年,居然从未明白过。   “所以……”   谈逸冉靠了过来,肩膀与他相碰,“你要和我再试一次吗?”   他看着殷朔年,愉快地笑起来,一如初次索吻时的模样。   殷朔年抬手摸了摸他的脸,什么也没说,抬手捏住他的下巴,深深地吻了上来。   草地很软,谈逸冉被抵在树干上,环着殷朔年的肩膀,两人唇舌纠缠,暧昧的气息萦绕在这一方狭小的树荫之下。殷朔年迷恋地抱着他,吻过了柔软的嘴唇,便侧头咬上他的脖颈。   “这样可以吗……”谈逸冉有些气喘,“天天这么干,会吃不饱的……”   殷朔年敞开风衣,细细密密地吻着他的胸口。谈逸冉抱着他的脖子,手指伸进乌黑的短发里。   他迷恋地抱着殷朔年,任由对方在自己身上索取。索取两年未曾得偿所愿的欲望,索取从前发生在他们身上的炽烈感情。   正到兴头时,丛林里却隐约响起了奇怪的动静。   谈逸冉迷蒙地抬起头,在远处的树林中看到一个深灰色的影子。   殷朔年背对着营地,并未发觉不对。谈逸冉出神地看了眼,殷朔年便抚上他的脸颊,继续与他接吻。   眼见那只动物越来越近,从丛林中走出来,谈逸冉轻轻推了殷朔年一把,示意他等一等,再次往那边看去。   那是只长相与灰狼有些相似的大型犬,若不是他那高高翘起的尾巴,谈逸冉几乎要把它认成一匹狼。   他隐约有些不安,想要从地上爬起来。   “怎么?”   殷朔年疑惑地看着谈逸冉,回过头,一切却已经来不及了。   只见那只大狗来到晾肉架下,来回踱了两步,而后纵身一跃,咬到一条羊肉的边角。   随着它扯着肉条往下拽的动作,整个晾肉架都倒了下来,所有羊肉从天而降,全数砸在地上。   “喂!”   谈逸冉看到自己的食物被糟蹋,气得起身抄起一旁的殷朔年给他做的刀。   大狗被砸下来的架子吓了一跳,再加上谈逸冉这声吼,惊得直接扭头就跑,嘴里还拖着一大块羊肉。   谈逸冉抄起石刀追出去,它已经跑没影了。   作者有话说:   之后会有一些甜甜蜜蜜的日常情节,生存需求基本齐全了,剧情推进会比前文慢一些。   获救大概在20w字左右。   预收:《眠思孟想》CP1355167斯文腹黑攻x病娇阴暗受,喜欢的话请大家多多收藏,非常感谢 第54章 防御   原本悬挂整齐的风干羊肉全部掉在了地上,被砸下来的木棍压着,沾上了脏兮兮的沙砾。   “哪来的小偷!”   谈逸冉气不打一处来,望着那只野狗消失的方向,狠狠将锄头杵进地里。   殷朔年把地上的肉全部捡起来,拍拍沙子,暂时搁置在吃饭用的石面上。   “我应该早些预料到的,”他有些歉疚,“这两天忙忘了,野狗闻到肉味,肯定会找过来。”   野狗的突袭完全破坏了两人的兴致,快到中午了,谈逸冉满脸不爽地脱掉风衣,去草棚里穿上内裤和草裙,蔫巴巴地在火堆边坐下。   从前野狗敢在夜晚袭击他们,是因为他们没有火。谈逸冉本火焰足以吓退这些野兽,但没想到羊肉的吸引力如此之大,以至于让野狗光明正大地过来抢食。   但回想那只灰色大狗与他对视时的眼神,似乎十分胆怯,不像是从小生活在野外的凶恶野狗。   “我们要不要修一堵墙,把营地围起来?”谈逸冉问。   殷朔年思考片刻,摇摇头。   “太慢了,那需要花费接近一年的时间。”   他站起来,扫视营地四周。   营地的地形比较倾斜,西边高东边低,背靠西边一个陡峭的坡。   “野狗应该生活在东边,”殷朔年说,“我们先做点最简单的,能做多少做多少,之后再想办法。”   谈逸冉把乱糟糟的头发扎起来,露出晒得有些发红的肩膀,“好吧。又要干活了。”   正午,太阳透过高大的丛林照进来。   两人只留下今晚要吃的粮食,暂时将肉类食物存放在海边高处的洞穴里,用棕榈叶盖好,暂时充当仓库使用。   做完这些,他们徒步走到东北边的竹林里,开始砍树。   这里有许多新生的竹子,大概只有小腿粗细。殷朔年努力用石刀砍下这些竹子,并把它们分成几段,立起来大概有齐腰的高度。   谈逸冉则坐在一旁的石头上,头顶一片芭蕉叶,用殷朔年给他做的刀劈开已经砍下的竹子,再用折叠刀把顶端削尖。这样一来,一根竹子就能做成两根竹篱。   这份工作无聊又吃力,谈逸冉磨得手都酸了,才堪堪做好了六根。   他扔下工具,站起来伸了伸胳膊,踱步到殷朔年的身边,看他干活。   殷朔年只穿着那条破烂的西裤,赤裸着上身,每一次挥刀砍下,背肌都会随着动作起伏。   他干起活来总是一言不发,专心投入到工作中,没法再分心与谈逸冉说话。   谈逸冉来到他身后不远处,又怕被殷朔年抬手挥到,只好站远了些,探头看他动作。   “欸,”谈逸冉突发奇想,“我们能不能想办法把那几只狗圈养起来?他们看上去像被人弃养的,应该可以重新驯养。”   竹子发出一声声闷响,殷朔年盯着豁口,并未听清他说的话。   “朔年。”谈逸冉叫他名字。   殷朔年依旧没听见。   谈逸冉眸色暗了暗,嘴角露出一抹笑意,脆生生喊了一句:   “老公。”   殷朔年动作一顿,放下手里的砍刀,满脸茫然地转过头来。   “你叫我?”   他脸上全是汗,前额的碎发遮挡着额上的伤疤,眼睛里写满了不可思议。   谈逸冉笑着凑过来,把芭蕉叶举过他的头顶,而后浅浅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你真小气,”谈逸冉笑得耸着肩,“非要我叫你老公才听得见。”   殷朔年脸上红了一片,局促地擦了擦脸上的汗,“刚才太专心,没听见。你刚刚说什么?”   谈逸冉笑盈盈地重复了一遍,殷朔年听完,想了想,说:“我只知道怎么对付野兽,不懂怎么养狗。”   上岛一个月,虽然几次遭到野狗的骚扰,他们却并未真正与那些狗长时间相处过,他们摸不清楚野狗脱离驯化有多久,也不知道这些狗是从哪里来的。   谈逸冉想了想,“今天早上那只,灰色的像狼一样的狗,是抓伤你的那只吗?”   “不是,”殷朔年说,“那是澳大利亚牧牛犬,抓伤我的是只黄狗,体型小一些。”他回忆了一下,“当时我在山上挖陷阱,有只小狗过来偷我的食物,我用锄头驱赶他,另一只大狗就冲上来了。”   谈逸冉一愣,回想起初来荒岛时,夜晚中追逐他的那三个影子,忽然想到了什么。   当时,它们只是远远张望,是殷朔年叫出一声“跑”之后,才忽然兴奋地追了上来。   现在回想,它们或许是因为太久没见过人类才跟上来,而看到谈逸冉突然狂奔,便以为是在逗他们玩……   而那只殷朔年在山上偶遇的小狗,很有可能是两只大狗的孩子。   “亲爱的,”谈逸冉摸了摸殷朔年的脸,哭笑不得,“你果然不懂养狗。欺负人家小孩,家长肯定要找你算账。”   殷朔年满脸尴尬,谈逸冉却笑着不与他多说,催着他继续干活了。   下午的时间过得很快,天色渐暗,两人趁着太阳还没落山,赶紧把建材搬回营地。   谈逸冉抱着已经做好的篱笆,殷朔年则把最后砍下的竹子扛在肩上。他的腿伤基本已经好了,膝盖上有拳头大小的一片血痂,应该过不了多久就会脱落。   反倒是额头上的抓痕,痊愈后也留下了三道浅浅的痕迹。   谈逸冉借着落日打量他,殷朔年自从脸上“破相”之后,就把刘海放了下来,伤口在右边眉毛的上方,他的头发长了不少,遮掩着白色的伤口,却也遮住了他的眉毛,整个人看上去乖顺不少。   “怎么了?”   殷朔年似乎十分在意脸上的伤疤,被谈逸冉盯着他的时候,也会不经意的偏过头去,不让他看见。   谈逸冉笑了笑,说:“想什么告诉我,不许自己憋着。”   斜阳穿过树林,红色如火光一般,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手上的疤已经够丑了,你还嫌弃我老,”殷朔年吸吸鼻子,“现在更丑了。”   谈逸冉一愣,随后爆发出一阵大笑。   “哪里老?我和你开玩笑而已,”他怜惜地摸了摸殷朔年手上的疤,而后跳到他面前,伸手在某处摸了一把,“明明还很年轻呀。”   殷朔年涨红了脸,伸手要来抓他,谈逸冉笑着扭头就跑,在远处朝他笑。   落日被树林分割成几块残破的光晕,笼罩在谈逸冉的身后,将他的笑容衬得格外明媚动人。   某一刻,他们远远地望着对方,回忆起了最初心动的那个时刻。   十七岁那年,落日时分的山顶,殷朔年紧紧抱着谈逸冉,鼓起勇气,在他耳边说出了一直藏在心底的心愿。   可惜,小孩子的承诺没有底气,他的声音太小,谈逸冉也没听到。   但现在不一样了。   谈逸冉率先跑回了营地,扔下手中的竹片,又跑回来接殷朔年。   “重不重啊,”他笑着站在殷朔年面前,帮他扛起肩上的竹子,“我帮你。”   殷朔年不说话,认真地看着他,凑上来,轻轻吻了吻他的嘴角。   谈逸冉一怔,没想到殷朔年会突然吻他,脸上顿时红了。   “小冉,”他再次把那句话说出来,“我想陪你一辈子。”   听到嘴笨的殷朔年说出这种肉麻的情话,谈逸冉简直要吓得晕倒了。   “突然说这个干什么,”他脸红得快冒烟,“能不能活着回去都不一定,别说这个。”   殷朔年把竹竿靠在树边,腾出手牵起谈逸冉。   “是你让我有话就说的,”他捞过挂在树上的风衣,披在谈逸冉肩上,“在这里过一辈子也没关系,我也陪着你。”   “好了知道了……”谈逸冉心跳得很快,感觉自己像个刚谈恋爱的小年轻,“我饿了,先吃东西。”   今晚的晚餐由谈逸冉来做,殷朔年累得抬不起手,被勒令去草棚里休息,不许干活。   谈逸冉把土豆和油脂扔进易拉罐里,又从已经熄灭的地炉里拣出两块留下的羊肉,用刀随意切成几块,洗干净之后扔进去煮。材料有限的晚餐并不考验技术,只要煮熟都能吃。   殷朔年躺在草棚里休息,谈逸冉拨开摊在地上的竹片,在火堆边躺下,边喝水边掏了掏风衣的口袋,拿出殷朔年的钱包,又看起了那张照片。   他摸了摸少年的自己神采飞扬的眉眼,叹了口气。   “怎么了?”   草棚里一阵响动,殷朔年起身走出来,穿上衬衣,坐到他身边。   “没什么,”谈逸冉挪了挪身子,把脑袋枕在他大腿上,“要是我们真没能回去,就把这个当遗照好了。”   “别胡说。”   殷朔年将照片收回钱包里,想要说些慰藉的话,自己却也心里没底。   晚风凉丝丝的,吹过脸颊。谈逸冉笑了起来,谈起死亡,却也不觉得有多伤感。   “我看能在这里过一辈子也挺好的,”他抬手戳了戳殷朔年的脸,“要是回去了,你又得去上班,我还得赚钱买房子,多麻烦。”   “在这里,房子不用买,”他眨眨眼,“衣服都不用穿。”   “说得也是。”   殷朔年笑了笑,俯身与他接吻。   两人温存了会儿,天彻底黑了。易拉罐里的食物已经煮熟,殷朔年让谈逸冉先吃,自己捞起一旁的竹片,走到营地边缘,开始干活。   羊肉的香味即使风干过了也丝毫不减,谈逸冉咬下一块肥美多汁的肉块,就着土豆吞下去,十分享受。   今晚刮起了西风,香味顺着风飘进丛林深处,如一根丝线,在沿途留下了清晰可见的痕迹。 第55章 夜袭   夜晚时分。   谈逸冉越吃越饿,不小心烫到了舌头。   “嘶……”   他吐了吐舌头,把殷朔年的那份用叉子挑出来,用贝壳盛着,端到殷朔年身边。   营地周围新长出来不少杂草,殷朔年把草全铲除了,正在用锄头松土。   想要在这块地上打桩并不容易,干燥的土壤里还有许多石块。殷朔年忙活了许久,出了一身汗,只好把上衣再次脱掉,系在腰上。   “好痛哦……”谈逸冉端着他的晚饭,哼哼唧唧地靠在他身上,吐出舌尖,“烫到舌头了,快帮我吹吹。”   殷朔年没反应过来他在撒娇,认认真真地掐着他的下巴打量,鼓起脸颊“呼呼”吹了两下。   “没什么大问题,”他转头继续干活,“帮我挑块石头来。”   对于殷朔年这种不解风情的脑回路,谈逸冉已经见怪不怪了。他撇撇嘴,往殷朔年嘴里投喂了几块羊肉,便去角落里找石头了。   为了夯实地基,草棚四周糊上了一层泥巴,殷朔年担心还不够牢固,不知何时又找来不少石块,大大小小的,嵌在泥土里。谈逸冉挑挑拣拣,从里面找了一块大的。   “要石头干什么?”   谈逸冉蹲在地上,捡起竹片,用力往地里摁了摁。   “插不进去啊。”他抱怨了一句。   “扶好,”殷朔年握住他的手,把竹片扶正,“这样才能进去。”说罢,他抄起手中的石头,往竹片上砸下去。   石头砸在竹片上,发出剧烈的震颤。谈逸冉死死闭着眼,却感觉手中的竹片猛地往下一沉,殷朔年又轻轻敲击了几次,竹片便插进了土地里。   “进去了!”   谈逸冉拍了拍竹片根部的泥巴,“原来是这样的。”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抬头与殷朔年四目相对,顿时都红了脸。   “别想那些,”谈逸冉把羊肉塞进殷朔年嘴里,“干活呢。”   殷朔年几口把晚餐吃完,借着火光,开始修建篱笆。   谈逸冉扶着竹片,殷朔年则用石头把竹片敲进地里,忙活了两个多小时,他们终于把白天做好的竹片全部插进土里,这些竹片的上端锋利尖锐,足有齐腰高,但这部分的竹片数量太少,要将营地的三面完全围起来,估计还需要两倍的量。   谈逸冉又累又困,殷朔年还在收拾东西时,他已经忍不住钻进草棚里睡觉了。   夜风有些凉,打在树叶上,发出轻缓的响声。   谈逸冉躺进黑漆漆的草棚里,虽然身上盖着毛衣,但还是觉得身边空荡荡的,缺了些什么。   “殷朔年!”   他伸了个懒腰,“快来睡觉……”   草棚外,只有燃烧的柴火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谈逸冉兀自笑了笑,故伎重施:“老公,亲爱的,宝贝……来睡觉了!”   外面还是没有反应。   谈逸冉愣了愣,忽然觉得有些奇怪。他收起笑容,从低矮的草棚中飞快钻出来。   营地里,殷朔年站在刚做好的篱笆后面。火光在营地外两米米的位置划出一条界限,在照不到的地方,三个黑影慢慢踱步而来。   野狗来了。   灰色的爪子踏入光亮之中,殷朔年抄起一旁的木棍,紧紧攥在手里。   这次,他们终于看清楚了这三只狗的长相。   为首的是一只威猛的澳大利亚牧牛犬,它长着一身灰黑色的毛,眼睛耳朵附近覆盖着黑色毛发,看上去像一只灰狼。他身后跟着的黄色短毛狗体型要小一些,还有一只小狗,只有牧牛犬的腿那么高,耳朵耷拉着,应该不到一岁。   谈逸冉看了眼黄黑相间的小狗,忍不住小声道:“还真是一家三口啊……”   三只狗在看到人类的瞬间停下了脚步,三双眼睛紧紧盯着殷朔年。其中的黄狗认出这个驱赶自己孩子的人类,龇牙咧嘴地发出威胁的低吼。   营地里的篱笆没有完全围上,如果此刻它们想要进攻,殷朔年和谈逸冉两个人,几乎没有正面抵挡的能力。   谈逸冉缓慢地挪到殷朔年身边,他回想起很久前在书上看到的方法,碰了碰殷朔年的胳膊,轻声说:“别盯着它们看。”   说罢,他蹲下身,做了个捡石头的动作。   两只大狗见他躬下身,脚下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了两步,只有夹在中间的小狗,懵懵懂懂地看着谈逸冉。   “看来是被砸过,”谈逸冉笑了笑,尽量让自己轻松起来,“不是岛上土生土长的野狗。”   两只大狗都有过和人类的相处经验,并没有完全野化,应当是遭到了遗弃后,在岛上生下了小狗。因此,小狗对于人类的恐吓并没有任何反应,甚至不明白谈逸冉在做什么。   殷朔年将长棍杵在地上,往后退了两步,捞起一旁的火把,在火堆边引燃,举在手中。   “离远点!”   他将火把朝野狗挥了挥,试图吓退他们。这次,三只狗都有了明显惧怕的神色,小狗夹起尾巴,躲到了大黄狗的身后。为首的牧牛犬露出獠牙,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吼声,殷朔年再上前,它便发出两声可怖的吠叫。   陡然的犬吠在黑夜中显得有些吓人,谈逸冉心中紧张,下意识拾起一块石头砸了过去。   石头落下前一刻,野狗转身就跑,瞬间隐没在黑暗之中。   见它们如此容易便落网而逃,谈逸冉和殷朔年同时松了口气。然而,还没等他们放下手中的武器,那群野狗见他们不再追赶,又不依不饶地折返回来。   这群野狗虽然喜欢虚张声势,但远比他们想象得更难缠。   “它们要干什么?”   谈逸冉凑到殷朔年身边,再次拾起一块石头,随时准备扔出去,“怎么还不走。”   投掷石头对于动物来说,简直是一种“魔法”般的存在。因为手掌结构问题,动物无法投掷物品,也无法理解人类的投掷是怎么进行的。然而,这种方法只能起到恐吓的作用,一旦野狗发现石头并没有杀伤力,便不会再上当了。   “应该是来找吃的,”火焰温度很高,殷朔年额上渗出了汗,“估计是昨天发现我们有肉吃,就找过来了。”   这模样,应该是拿不到食物就一直赖着不走了。   野狗们一改刚才龇牙咧嘴的表情,眼中有些些许惧怕,但依旧不肯走。那只小狗被护在中间,谈逸冉眼神望向它的时候,居然看到它冲自己歪了一下脑袋。   大人们的狩猎,在这只没见过人类的小狗看来,居然是一场目的不甚明了的追逐游戏。   再看两只饿得有些面黄肌瘦的大狗,谈逸冉心中忽然有了新的想法。   “那就给他们肉好了,”谈逸冉回头看了一眼,“不是还有两块没处理的生肉吗?”   殷朔年皱起眉,“给了一次,下次还来怎么办?”   “那就把它们抓起来,”谈逸冉慢慢往后退,去地炉边拿了根树枝,“你再挖个坑,羊都能抓到,狗还抓不到?”   地炉边的树上,还挂着两块巴掌大的生羊肉。地炉空间有限,殷朔年还没来得及全部处理,再加上这两天刚刚复合,两人整天忙着亲热,久而久之,两块肉已经开始变质,散发出微弱的酸臭味。   “狗不像羊,太聪明了,”殷朔年隔着篱笆与三只狗对峙,“小冉,你在做什么?”   谈逸冉有些嫌弃地拧着眉毛,伸手将其中一块肉取下来。殷朔年用刀在肉上穿了个孔,系上一条绳子。谈逸冉便拎着绳子,把肉拿在手上。   “试试再说,”他走回篱笆前,“总不能一晚上都在这儿耗着。”   见他拎着一大块肉过来,三只狗视线齐齐转向他的手中。   谈逸冉吹了声口哨,抡起绳子,把肉抛了出去。   肉块在空中打了个转,为首的牧牛犬最先反应过来,转身一跃,将其稳稳叼在嘴里,然后放在地上。另外两只随后凑上去,围着肉块嗅闻了片刻。   “滚远点!”   殷朔年出声呵斥,将手中火把朝他们一挥。灰狗快速叼起了羊肉,警惕地朝他望了一眼,带着老婆孩子转身就跑了。   低矮的丛林里响起一串响动,谈逸冉与殷朔年警惕地盯着暗处,等了许久。   这次,野狗们没有再回来。   确认了野狗们已经离开后,谈逸冉如获大赦,几乎要瘫倒在地上。刚才他不敢有丝毫露怯,但越是这样,越是让人觉得后怕。   “吓死我了,”他长出一口气,“还好不是土生土长的野狗,不然还真唬不住他们。”   殷朔年揽过他的腰,熄灭火把,又从一旁捡来许多树枝。   “别怕,已经没事了。你从哪学的这些?”   “道理是相通的嘛,”谈逸冉冲他一挑眉,“我家亲戚为了养狗考了训犬师证,小时候听他说过一些……虽然养的是小泰迪。”   殷朔年把几根树枝搭在一起,点燃,在篱笆缺口处摆了三个小火堆。   他抬眸,望向漆黑的夜色。   “去休息吧,”殷朔年沉声说,“我守夜。希望今晚不要再来了。” 第56章 日常   二月二日。   一整晚,殷朔年都没敢放心睡觉。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任何的声响都显得格外可疑。他靠在火堆旁坐了一晚上,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才终于撑不住,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睁眼的时候,正巧看到谈逸冉蹲在了他面前。   有殷朔年守着,谈逸冉倒是安稳地睡了一整夜。他本想把殷朔年带去草棚里休息,可看着他垂眸闭目的模样,又有些舍不得吵醒他,于是蹲在面前默默打量着。   “早安,”谈逸冉倾身吻了吻他干燥的嘴唇,“再睡会儿?”   “不睡了。”   殷朔年呼出一口气,搂过谈逸冉的腰,回应他的早安吻。   清晨时分,整个丛林都笼罩在淡蓝色的清冽氛围之中。殷朔年睡眼惺忪,下意识地抬手扒拉头发,想要挡住右眉上方的疤。   “别动,”谈逸冉挡住他的手,轻轻拨开碎发,“让我看看。”   伤口的血痂已经完全脱落,但新长出的皮肤颜色依旧是白色,殷朔年晒黑了不少,显得这块伤痕更加的明显。虽说是破了相,但谈逸冉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影响,反倒觉得添了几分野性的美,掩盖住了殷朔年长相中腼腆的部分。   看够了重新找回来的男朋友,谈逸冉心满意足地起身,去煮柠檬叶茶喝。   早餐时间,两人在石面两侧相对而坐,开始琢磨当前最迫切的问题。   野狗们一旦发现他们有肉吃,便会无止境地前来索要,若是正面冲突起来,他们根本没有把握。   “要不然……”谈逸冉捧着玻璃瓶,“我们回洞穴住。”   他说出这句话后,又立刻否定了自己的决定。   营地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是他们花了许多心血才建起来的,若是单纯为了躲避野狗的侵袭就离开这里,实在是有些太窝囊了。   如果这次他们被迫回到海岸,下次又会被野狗逼去哪里?   经过昨夜的观察,谈逸冉发现,这群野狗的攻击性并不强。他们并非把自己当做这座岛的主人,想要逼人类离开,相反,它们也是被抛弃在孤岛上的生物,它们只不过是为了找些吃的。因此,作为曾经由人类饲养长大的犬类,它们下意识地会向人类索要食物。   “还是得把他们圈养起来,”谈逸冉思索良久,“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殷朔年将茶水饮尽,起身脱掉上衣,“你有没有想过,”他说,“杀了,一了百了。”   谈逸冉微微一愣,有些苦恼地敲了敲杯壁。   他想起那只眼神懵懂的小野狗,有些心软。   “也不是没想过,”他望着杯子里浮浮沉沉的茶叶,“但……我还是不想。除了获取食物,其他残杀动物的行为,我都不愿意。在不会威胁生命的前提下,我不想赶尽杀绝。”   殷朔年敞露着一身小麦色的肌肤,后腰处露出一小片白皙,整个后背都晒得发红。   “放心,只是一个假设,”他走到谈逸冉身后,随手折下一根树枝,帮他扎头发,“虽然…圈养难度很大,但我听你的。”   他的动作非常轻柔,谈逸冉只觉得头皮酥酥麻麻地痒。殷朔年耐心地用手指给他梳头,而后挽起他的长发,盘在脑后,将树枝插进去。   “嗯,”谈逸冉感觉脸上有些发烫,“无论怎样,我们先赶紧把防御做好。”   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这群野狗的胆子很小,白天很少会在丛林里活动的地方,而且非常怕火。   但无论如何,每晚都强撑着对峙也不是办法。商议过后,殷朔年将营地外围的杂草简单清理干净,在篱笆之外架起了三堆树枝,等到夜晚降临,就将三堆树枝全部引燃,扩大火光的面积。如果野狗们再来寻食,它们也无法靠近营地。   布置完后,两人出发去东北方向的竹林山,继续收集材料。   为了加快效率,谈逸冉也带上了殷朔年给他做的石刀,两人一起砍竹子,等到天黑了,再将所有材料拖回营地里,利用晚上的时间加工打磨。   砍树的工作乏味单调,谈逸冉没干过这种费时费力的体力活,直到这天傍晚,他才堪堪砍下四根小腿粗细的竹子,横切面也歪歪扭扭,是用蛮力掰下来的。   忙了一整天,他只觉得手酸腿软,手掌还磨出了水泡,实在痛得不行了。   晚上回到营地,殷朔年点起外围的火堆,钻进草棚里。   “好痛,”谈逸冉摊开手掌给他看,“三个水泡!我从来没长过这种东西!”   借着火光,只见谈逸冉的右手手掌并排长出三个红色的隆起,轻轻一碰,几乎就要破裂。   谈逸冉痛得倒吸一口气,却忽然觉得殷朔年的手也有些不对劲。他手腕一翻,摊开殷朔年的手掌,才发现他的指节处全是硬茧,手掌还残留着生火时磨出的伤口。   谈逸冉轻轻摩挲着他手上的硬茧,有些心疼。   “好吧,”他故作不在意地收回手,“其实也没那么疼。”   两人相对跪坐着,一时无话。   谈逸冉垂着眼,却能感受到一道灼热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半晌,殷朔年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脸颊。   “辛苦了,”他凑近了些,低沉的声音中带着笑,“小冉,能这样和你在一起,我很开心。”   殷朔年吻了吻他的唇,干燥而熟悉的触感贴上来,谈逸冉一时竟有些惊慌失措。   “你……”他往后退了些,“你什么时候学会说这种话了,好肉麻。”   “是你教我的,”殷朔年认真地看着他,“心里想什么,都不要憋着,要说出来。”   “所以我才说给你听。”   谈逸冉感觉自己的脸都要烫熟了,殷朔年揽着他的腰,将他抵在低矮的草棚角落里,亲吻的时候,头顶的棕榈叶棚便发出簌簌的声音。   “不……不可以,”谈逸冉推开他,“都说了会受伤的……”   “这次不会了,”殷朔年从口袋里掏出一截绿色的植物,“下午的时候,我找到了这个……”   谈逸冉迷迷糊糊地看向他手中的东西,心跳得更快了。   那是一截芦荟,深绿色带刺的外皮已经被削去,只剩下嫩滑的肉。湿滑的汁液沾在殷朔年手心里,几乎有些握不住。   谈逸冉心中一惊,殷朔年却再次吻上来。   “小冉……放心,洗干净了。”   “殷朔年!呜!”   喘息间,谈逸冉含含糊糊地说着骂他的话,“你这个闷骚变态……”   草棚发出轻微的晃动,如同一艘行驶在海面上的破旧小船,摇晃着,直到夜深。   这一晚,营地里很安静,只能隐约听到难耐的呻吟。   二月三日,清晨。   谈逸冉披着风衣,腰酸背疼地从草棚里钻出来,被营地里的敲击声吵得头疼。他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睛,用衣服遮住脖子上的痕迹,懒懒地靠在树边。   不远处,殷朔年正在加工昨天砍下来的竹子。   “你到底是不是人啊,”谈逸冉咬牙切齿地走过去,“昨晚折腾那么久,居然还能早起干活……”   殷朔年不知从何处搬来一块石头坐着,他赤着上身,踏着人字拖的脚踩住地上的竹子,用石刀把它割成两段。   谈逸冉连多走一步的力气都没有,于是拉来一片芭蕉叶,坐在他身边,困倦地发呆。   他茫然地扫视地上已经做好的竹片,发现一旁的竹筐里堆着些植物,除了在山上挖到的野菜,还有几根手掌长的芦荟。   谈逸冉盯着那长条的芦荟叶出神,想到昨晚种种,脸上又开始发烫。   虽说殷朔年是有些过火,但那样的感觉,还是第一次尝到。   他悄悄瞥了眼殷朔年,暂时在心里原谅了他。   殷朔年专心干手里的活,根本没注意谈逸冉在旁边做什么。谈逸冉在风衣口袋里翻翻找找,找到了那把小巧精致的折叠刀。   他捞起竹筐里的芦荟,从中间切开,把汁液全部抹在手上。   察觉到他的动作,殷朔年稍微停下了手中的活。   “小冉……”他看向谈逸冉手中断成两截的芦荟,“你真生气了?”   谈逸冉一手握着芦荟,把横截面的汁水涂在手心,慢慢晕开。   “生什么气,你才天天生气。”   他撇了撇嘴,晃晃悠悠地站起来,绕到殷朔年的背后,将手掌的汁液尽数抹在殷朔年发红的肩背上。   清凉黏腻的汁液被手指仔细地涂开,谈逸冉摁着手里的芦荟,在殷朔年晒伤的皮肤上滚来滚去。   殷朔年愣了片刻,不知所措地回过头看他。“小冉,不用……”   他和谈逸冉认识这么多年,从来都是他百般惯着谈逸冉,这样的事情,谈逸冉从来没有做过。   “不用什么,对你好还不行吗?”   “这东西本来就该这样用的。”谈逸冉报复似地捏了一把他的斜方肌。殷朔年每天干重活,本就有些肌肉劳损,顿时疼得说不出话,只好闭嘴了。   殷朔年的肩晒得又黑又红,小麦色的肌肤从后颈延伸到后腰,只有长裤裤腰里露出来的一小截,还保持着上岛时的肤色。   谈逸冉默默地将汁液涂在他身上,末了,忍不住倾身下来,轻轻咬住他的颈侧。   淡淡地苦味渗透进嘴里,尖牙在皮肤上碾磨,留下暧昧而疼痛的触感。殷朔年呼吸一沉,谈逸冉则伸手抱住他,贪婪地轻咬着。   舌尖滑过颈侧、肩膀、后背,尖牙刮擦着皮肤,留下酥麻和轻微的疼痛感。   半晌,谈逸冉终于松了嘴。他靠着殷朔年的肩膀,垂眸打量殷朔年的嘴唇。   “殷朔年,”他呢喃道,“再敢抛下我,我让你好看。”   “以后都不会了。”   殷朔年摸了摸他的脸颊,沉声说,“再亲一会儿,该出门了。”   “嗯。”   谈逸冉抬起下巴,迷恋地与他接吻。 第57章 救助   接下来的两天,他们花费了全部的精力,将营地的篱笆尽快完工。   除去每天七小时的睡眠时间,殷朔年一直没停下手中的工作,就连谈逸冉也丝毫没敢偷懒,每日跟着他一起上山砍竹子。   这两天的夜里,营地里的火堆一直持续燃烧着。殷朔年建造竹篱时需要用石头敲击,或许是因为声音与火光的震慑力,野狗们没再来过这里觅食。   二月六日的早晨,营地的篱笆建好了。   营地三面低矮的位置已经用竹篱笆围住,尖锐的竹片上端呈三角形,虽然每一片的高度无法完全相同,但竹篱整体都是齐腰高,野狗们想要轻易翻越,几乎是不可能的。   殷朔年在南边留了一道小门,那是用海岸捡到的软木板做的,配上富有生态气息的竹篱,倒是别有一番生活情趣,像个坐落在山野之间的小院。   “终于完工了!”   谈逸冉摸了摸打磨光滑的竹篱边缘,这是他第一次亲手制作如此高难度的手工活。“殷老师,”他搭着殷朔年的肩膀,“再和你多学两天,我也会自己造房子了。”   殷朔年收拾完早餐,他放下手中的茶杯,拉过谈逸冉的手,将他抵在那张简陋的低矮门板上。   “忙了两天了,”他凑上来,手掌抚上谈逸冉的腰,“小冉,让我亲一下。”   “你……”   谈逸冉每次听他说这些就脸红,慌乱地将他挡开,“我身上全是汗,我要去洗澡!”   为了防御工程尽早完工,他们已经两天没洗澡了。殷朔年也意识到这个问题,于是退开两步,尴尬地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   “那先去洗澡吧,”殷朔年说,“走,去海边。”   谈逸冉迟疑了一下,脑海里忍不住想象出某些画面。   蓝天之下,他和殷朔年赤身裸体地一块儿在海里洗澡,海水波光粼粼非常漂亮,海岸还有许多礁石可以倚靠。这种场面,实在是非常适合发生些什么。   但要是没忍住又做一次,他绝对会几天起不来床。   “不要,”谈逸冉从角落里捡起那个破破烂烂的塑料脸盆,“我要去河边打水洗,海水太咸,身上不舒服。”   “好,听你的,”殷朔年并不着急,“正好,我去山谷找些野菜。”   两人走出营地,殷朔年将挂在门上的绳子拴好,前往溪边。   今天的天气有些闷热,灰白色的云层遮盖着大半边天,看上去是要下雨了。谈逸冉用脸盆舀起一盆水,背靠两米多高的山谷,在一片绿荫中脱了衣服,把水往身上浇。   溪水非常凉,比海水舒服多了。   殷朔年则在他下游不远处的地方,用衬衣擦洗身体,再把衬衣洗干净。   洗完澡,谈逸冉浑身湿漉漉的,只穿着殷朔年做的草裙,往下游的湖边走。   经过殷朔年的时候,他赤身蹲在溪边,双手捧着清水,正在洗脸。谈逸冉看向他的肩背,经过几天的涂抹,晒伤的痕迹已经淡了很多。但芦荟终究起不了防晒的作用。想来想去,还是直接做个披风更合适。   湖边生长着不少鹤望兰,殷朔年就是用鹤望兰的茎叶做的草裙。谈逸冉打算过去看看,顺便找点吃的。   “你去哪?”   殷朔年抹了把脸,回身问他。   “随便走走,不用来找我,”谈逸冉含糊其辞,“待会儿记得打水要去上游,我可不想喝洗澡水。”   “唔,”殷朔年用清水擦了擦肩膀,“注意安全。”   谈逸冉俯下身,在他湿漉漉的脸颊上亲了一口,转身往湖边去了。   湖边山谷。   清澈的湖水被高大的菠萝树簇拥着,今天的空气格外闷热,低空中飞行着许多小型昆虫。   小虫顺着树丛飞往下游,飞入一片被低矮阔叶树笼罩着的低地。   丛林中,一只黄灰色的小狗独自在林间玩耍。它一口咬住叶片上飞舞的小虫,随后又吐了吐舌头,把这个味道难吃的小虫吐了出来。   今天它是偷偷溜出来的,没有父母跟在身边。   小狗的精力总是要旺盛一些,没法像成年的野狗一样老老实实待在山阳面的坡上晒太阳。它好奇两脚兽们的踪迹,寻着味道嗅闻,寻到了这里。   它穿过丛林,来到小溪下游,却无意间踩到一个光滑的东西。   那东西又长又大,背上有绿黑相间的条纹,被小狗踩到尾巴后立刻警觉抬起头,嘴里发出“嘶”的声响。   这是一条黑眉锦蛇。   小狗不明白它的气音是什么意思,它好奇地低头嗅闻这家伙的身体,黑蛇却迅捷地窜过来,警告性地咬了它一口。   “汪!”   小狗退开几步,立刻换了一种攻击的姿态,狠狠盯着面前这只蛇。黑蛇抬起头不断朝它喷气,小狗迂回着尝试咬它的七寸,对方速度非常迅猛,回头张嘴反咬。小狗闪身躲开,一个趔趄没站稳,滚了一身的泥。它迅速翻身站稳,又是朝对方一个猛扑。   黑蛇不断地朝它的方向攻击,小狗则绕着黑蛇的身体不断寻找突破口。逐渐地,黑蛇体力不支,反应速度也有些迟钝,小狗找准时机,再次扑上来。   黑蛇猛烈地抖动着身体想要挣脱,七寸却已经被小狗一口咬住,它挣扎着,用最后的力气,回身朝小狗的后腿上狠狠咬一口。   尖锐的牙齿刺进皮肤,小狗痛得发出呻吟,被咬住的后腿也不断地哆嗦起来。但它依旧没有松口,死死咬住这条已经奄奄一息的黑蛇。   僵持许久后,黑蛇软绵绵的松开嘴,瘫在地上不动弹了。   小狗将它的身体扔到一边,哼唧着想要站起来。它的前爪在土地上用力扒拉几下,后腿却痛得无法动弹。   它浑身发着抖,可怜兮兮地趴在草丛间,嘴里发出小声的哼唧,任由后腿的伤口不断渗着血。   此时,湖面北边。   谈逸冉嘴里哼着歌,顶着芭蕉叶,沿着缓坡往上爬,在曾经捕捉到山羊的陷阱边上停下来。   这周围生长着许多叶片宽大的鹤望兰,他徒手摘了些,一簇簇地用草叶系在一起,而后继续往山上走。   经过殷朔年的改良,他的长筒靴已经变成了能够露出脚趾的皮革凉鞋,脚腕的地方被刀割得参差不齐,原本的绑带处重新打了孔,都是殷朔年亲手做的。   虽然看上去实在是丑了些,但比长靴舒服了很多,剩下的皮革,都被当做材料收集起来了。   他随手摘了朵花,放在日记主人的坟墓前,而后随意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开始处理手里的鹤望兰茎叶。   从山坡往下望,是一幅静谧美好的自然景色。   无数菠萝树高耸其中,阳光倾泻而下,在山谷与湖面上留下一道道细长的树影。谈逸冉悠闲地靠着树,撕开手中渗出绿色汁液的茎秆,听着林间的鸟语,觉得十分惬意。   鹤望兰的茎秆是最基础的材料,谈逸冉用指甲把茎秆撕开,绿色的汁液流出来,沾了满手。   他不耐烦地处理着这些茎秆,一阵风迎面吹过,风中隐约夹杂着细微的声响。   那声音非常微弱,像某种动物鼻子里发出的哼唧。   谈逸冉放下手中的东西,四处张望着,确定那声音不是自己的幻觉。   他警惕地站起身,却发觉自己没有带任何防身的武器。犹豫再三,他捡起脚边一根手腕粗的树枝,在手里掂了掂,又将鹤望兰叶别在草裙上,寻声找了过去。   林子里不时传来各类婉转的鸟叫,那微弱的呻吟声夹杂在其中,有些难以分辨。谈逸冉下了山,沿着湖泊继续往下游走,奇怪的声音越来越近。   湖泊下游,有一道细细的涓流,穿过两岸低矮的纺锤形棕榈树,在光滑的石头中流向远处的大海。   谈逸冉踩在倒伏死亡的大树上,躬身拨开棕榈树上的藤本与蔓草,进入一片茂密的丛林。   在覆盖着植被的草丛中,躺着一只受伤的小野狗。   谈逸冉看到那身黄灰色的毛发,一眼就认出了它。他握紧手中树枝,轻轻拨开草丛,就见小狗的肚皮剧烈起伏着,后腿上有一排弧形的点状伤口,不断往外渗着血。   再看向它身侧的不远处,有一条几乎断成两截的黑蛇。   谈逸冉顿时呼吸一滞,他看向不断发着抖的小狗,犹豫着,缓缓往后退了几步。   血液的味道、颜色,让他瞬间头晕目眩,双手轻微地发着抖。小狗还在发出微弱的呻吟,喉咙里呜呜地叫着,似乎在呼唤自己的父母。   谈逸冉靠着一根倒伏的大树喘气,树干已经长满苔藓,与这新生的雨林融为一体。   他踌躇了很久,不断地平复着呼吸。终于,他扔下手中的树枝,再次进入草丛中。   作者有话说:   今天双更~明天休息不更~海星摩多摩多谢谢大家! 第58章 小狗   营地里。   殷朔年沿河挖了些野菜,很快就回来了。   竹筐里盛着还未洗干净的蕨菜,长着绒毛的卷形叶子上沾着露水,茎秆能够掐出水来。这种古老的植物一代代在荒岛上繁衍,是最常见、也是最容易食用的食物之一。   殷朔年把蕨菜拿出来,扔在一边,小心翼翼地翻出几串白紫相间的小花。   这是他在河边的兰花树上摘下的兰花,花瓣洁白,花心是淡淡的紫色,一串铃铛似的花儿长在枝头,虽算不上惊艳,但十分好看,还散发着清冽的香味。   殷朔年钻进草棚,仰头将兰花插在棚顶的缝隙上,打算给谈逸冉一个惊喜。   除了蕨菜和兰花,他还挖了一株芦荟。有了上一次的经验,他特意挑选叶片肥美饱满的,只要用刀轻轻划开,汁液就会立刻渗出来。   他取来一个洗干净的塑料瓶,划开芦荟叶,把汁液一点点挤进去。   正这时,丛林里响起一阵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朝这边过来。   殷朔年听出那是谈逸冉,立刻放下手中的东西,出门去迎。   脚步声急切,谈逸冉怀里抱着个东西,用鹤望兰的叶子裹着,匆匆赶回来。   “……有绷带吗?”   他跑得满身都是汗,脸色煞白,几乎是撞进殷朔年的怀里,捂着嘴干呕起来。   “小冉!”   殷朔年扶住他的肩膀,一边帮他顺气,一边看向他抱着的那团东西。   宽大的叶子缓缓展开,露出里面满腿是血的小狗。小狗闻到熟悉的气味,勉强地睁开眼,抬头嗅闻。   谈逸冉把它交给殷朔年,瘫坐在地上,沉沉呼出一口气。   “它被蛇咬了,”谈逸冉扶着额头,“我正巧看见,总不能坐视不管……”   殷朔年根本不在乎这些,他把小狗放在地上,连忙扶着谈逸冉坐下,给他倒热水喝,摸了摸他苍白的脸。   “好些了吗?”   谈逸冉喝了口水,终于缓了过来。直到这时,殷朔年才问道:“什么样的蛇?”   “黑的,绿的,”谈逸冉皱着眉比划,手指在空中划出长长的一条线,“背上有黑色的一条线,身上有斑点。”   他的描述实在过于抽象,殷朔年将小狗抱进营地里,简单用淡水冲洗伤口附近,洗去血污后,才看清楚上边的伤口。   点状的牙印形成了弧形的伤口,细细密密地渗着血珠。   “菜花蛇而已,”殷朔年也松了口气,“这不是毒蛇的牙印。”   草棚后面堆着许多海岸和丛林里捡来的“垃圾”,两人没时间分类处理,便全部堆在一起。   殷朔年在里面翻出一条破旧不堪的旧毛巾,徒手撕下一条,而后又找来姜块和淡水,冲洗伤口、敷药、包扎,一气呵成。   小狗痛苦地叫唤着,半睁着眼,迷迷糊糊地瞧着面前这两只两脚兽。它的后腿绑上了布条,鲜血依旧缓缓渗出来,但出血量少了很多。   殷朔年抱着它,用叶子垫好放在篱笆后头的阴凉处,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   “……朔年,”谈逸冉慢慢走过来,牵着他的手,“怎么办?”   殷朔年蹙着眉,望着地上微微抽搐的小野狗,陷入沉默。   狗的鼻子很灵敏,那两只大狗闻到,必定会找上门来。但这只小狗很明显还不到一岁,自愈能力很差,如果就这样把它放回丛林间,它或许连爬回栖息地的力气都没有。   殷朔年沉吟半晌,叹了口气。   “暂时留下吧,”他抱起地上的小狗,“也是条生命。”   小狗蜷缩成一团,脏兮兮的毛发让它看上去像条旧毛毯。两人把它放在草棚边,谈逸冉把摘来的鹤望兰插进土里,给它做了个简单的遮阳伞。   鲜血缓缓渗透它后腿处的布条,小狗转回身,艰难地伸出舌头。   “不许!”   谈逸冉严厉地用手捏住它的下巴,逼迫它转头趴好,警告道:“不可以自己舔,知道吗?”   小狗听不懂,有些忌惮地瞪着葡萄似的小眼睛,嘴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然而一只无法站起身的小狗实在没什么威慑力,谈逸冉稳住它的身体,殷朔年则卷起一片芭蕉叶,围在它的肚子上,将伤口隔绝开。   小狗挣扎了一会儿,发现两人并不是想要迫害它,终于安静下来。   谈逸冉松了口气,用贝壳给它盛了一些水,累得满身是汗。   “进来休息吧,”殷朔年揽着他,吻了吻耳朵,“暂时没有大碍了,让它也休息。”   他没有追问谈逸冉救助小狗的事情,也没有对谈逸冉自找麻烦的行为有所怪罪,只是急不可耐地,想要和谈逸冉抱着休息一会儿。   谈逸冉刚躺下,殷朔年便钻进来,压在他身上。   “小冉,”他蹭了蹭谈逸冉的颈侧,“你有没有觉得,我们家今天有点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   谈逸冉原本还在担心小狗的伤势,但看着他隐约透露着期待的模样,自己也心跳加快起来。   他打量草棚四周,抬头看向“床头”的位置,居然在棚顶看到了一大片白色的兰花。   兰花散发着淡淡的幽香,阳光透过缝隙照进来,将花瓣的形状印在草席上。   “这里没有其他的花,我只找到了这个,”他有些难为情地垂着眸,“小冉,昨天是立春,希望今年的春天,我能一直陪在你身边。”   殷朔年说着生疏的情话,却丝毫不让人觉得轻佻。他有无数的爱意想要表达,现在,他开始学习怎样将浪漫的爱意倾之于口,让谈逸冉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沉默而炽烈的爱是什么样的。   谈逸冉被他的表白弄得红了脸,他摸了摸殷朔年的脸颊,有些害羞地与他额头相抵。   “我……我允许了,”他小声说,“那就说好了,你得一直陪着我。”   殷朔年倾身下来吻住他,两人欲望滚烫,紧紧贴在一起。谈逸冉腾出手帮他解开束缚,咬着他的舌尖,引诱着让他继续。   草棚实在太小,谈逸冉心中记挂着受伤的小狗,并未与殷朔年做到最后。两人相互纾解过后,殷朔年抱着他很快就睡着了,呼吸绵长,伴随着因为疲惫而发出的轻微鼾声。   谈逸冉不敢睡,耳朵始终听着外面的动静。   下午时分,密云从海面吹来荒岛的上空,将整个世界笼罩在闷热的死寂之中。   要下雨了。   殷朔年还在熟睡,谈逸冉翻身起来想要弄些吃的,却听见营地外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草棚外,受伤的小狗似乎听到了什么,嘴里发出嘤嘤的呜咽。   谈逸冉紧张地抄起武器,慢慢挪动到竹篱前,就见外面站着那两只大野狗。   “汪汪!”   见到拿着武器的人类,黄毛的大狗愤怒地狂吠起来。它们显然是寻着血腥味找过来的,以为人类伤害了自己的孩子,因此格外地愤怒。   黄狗护子心切,猛地朝竹篱上一跃,两只前爪扒拉上来,冲谈逸冉露出一口尖锐的犬牙。   “离远点!”   谈逸冉心头一紧,挥舞着石刀赶它下去。他虽然知道这两只狗的来意,但面对想要翻进来的大狗,还是吓得腿软。   营地里,小狗的叫声更大了。它努力想要爬起来,前爪不断地扒拉着地上的泥土,却没法站起来。   竹篱外的两只狗还在企图翻进来,谈逸冉不断用石刀驱赶与恐吓,却毫无作用。   正无计可施时,殷朔年忽然走了出来,谈逸冉一愣,以为他要攻击大狗,却见他抄起小狗的肚子,将它举过竹篱,轻轻放在了竹篱外的地上。   两只大狗扒着竹篱,在看到小狗的瞬间都停止了吠叫。谈逸冉依旧警惕地握着石刀,两只大狗却已经全然无视了他,翻身下了竹篱,围着自己的孩子嗅闻。   灰狗用鼻子拱了拱小狗的伤口,围着它来来回回地踱步。   “别怕,”殷朔年拉住谈逸冉的手,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说,“刚才怎么不叫醒我?”   谈逸冉看着两只焦急的大狗,慢慢松开手里的武器。   “看你睡得香,”他小声说,“怎么办,它们会不会以为是我们弄伤的?”   小狗呜咽着用脑袋拱了拱自己的妈妈,黄狗张嘴叼住小狗的后颈,想要带它离开。   “呜呜——”   这个动作显然牵动了伤口,小狗疼得嗷嗷叫唤,吓得大黄狗惊慌地低下头,把它再次放在地上,不敢再触碰。   黄狗不断用鼻子嗅闻小狗的身体,焦急地来回迈着步子,忽然抬头看了殷朔年一眼。   那眼神,与从前来觅食的凶狠完全不同,像是在求助。   它们身后,一道闪电破空亮起,紧接着,阴沉的天上落下了细细密密的雨。   下雨了。   殷朔年隔着竹篱,紧紧盯着那只黄狗,一言不发。   雨水淅淅沥沥地落下来,在干燥的土地上形成一个个小小的圆点。大黄狗看着殷朔年,过了许久之后,它屈起前腿,缓慢地、以一种臣服的姿态,坐在了竹篱之外。   灰狗低头嗅闻受伤的小狗,过了片刻,也在小狗身边坐下来不走了。   它们宁愿冒着被人类抓起来的风险,也要守在孩子身边。   谈逸冉莫名有些心酸,他牵起殷朔年的手,本想说些什么,殷朔年却转身拿过小狗喝水的贝壳,放在了它们身侧。   “就让它们待在这里吧,”他牵起谈逸冉的手,“别看了。” 第59章 雨后   黄昏。   岛屿笼罩在阴沉的密云之下,雨越下越大,将这片潮湿的雨林完全打湿,浸泡在一片清凉的雨水中。   营地处在高地,并未受到太大的影响。谈逸冉找来了两根木棍,把芭蕉叶的茎秆用绳子绑在木棍上,拉到竹篱边。   两只大狗守着自己的孩子,身上的毛都湿漉漉的,见谈逸冉走过来,便警惕地抬头看他一眼。   “我在给你们做雨棚,”谈逸冉指了指手里的宽大叶片,“不许咬我,知道吗?”   “小冉,它们好像听不懂中文。”   殷朔年从身后递来另一片叶子,顶在谈逸冉头上。他拿过谈逸冉手中的木棍,弯下腰,将木棍插在野狗们身侧的地上。   土地里全是水,木棍轻而易举地插进了地里。两只大狗领会了他们的用意,立刻用鼻子拱了拱自己的小孩,把它挪进挡雨的树叶下面。小狗迷迷糊糊地哼唧着,有些神志不清,枕着大黄狗的身体睡着了。   安置好这一家不速之客,谈逸冉回到草棚里坐着。雨声环绕在头顶,让他有些昏昏欲睡。他翻身趴在草棚里,探头看着殷朔年。   殷朔年顶着雨往火堆里添柴火,又重新点燃一把枯草和树枝,放在营地旁枝繁叶茂的矮树下,以免火种熄灭。   “饿吗?”   做完这些,殷朔年躬身探进草棚里,吻了吻躺在草席上的谈逸冉,“给你做吃的。”   “你身上淋湿了,”谈逸冉扯了扯他的衣服,递给他一片鹤望兰叶,“做快点。”   雨势丝毫未减,殷朔年很快地烤了两串羊肉条,很快回到了草棚里。   羊肉的香味扑面而来,谈逸冉望了一眼营地外的野狗们,它们居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兴趣。   犹豫片刻,谈逸冉再次跑进雨里,掰下一小块肉。   两只大狗闻到气味,稍微坐起来了些,但没有任何扑食的行为,似是对谈逸冉主动给予的行为有些不解。   “这样就乖嘛。”   谈逸冉把肉放在它们身前,转身跑回草棚里。   殷朔年浑身湿透了,把羊肉递给谈逸冉后,三两下脱光了身上的衣裤,扔在角落里,全身只剩下一条深色的平角内裤。   狭窄的空间里,谈逸冉紧贴着殷朔年温暖的身体,有些尴尬地往角落里挪了挪。他也只穿了一条草裙,两人近乎赤裸地靠在一起,实在有些暧昧。   谈逸冉收回心思,默默啃着外焦里嫩的羊肉条,殷朔年与他相对坐着。吃完之后,殷朔年便拿过他手中剩下的“竹签”,随手扔在外面。   “待会儿去收拾,”殷朔年倾身上来,“小冉,外面那几只,你想怎么办?”   他抱着谈逸冉的腰坐下,谈逸冉顺着他的姿势分开腿,跨坐在他身上。   “随便它们,”谈逸冉说,“我觉得……它们没有恶意——至少现在是这样。只要不让它们进营地,我们就不会有太大危险。”   他认认真真地讨论着这些事,殷朔年脸上却显示出一种莫名的心不在焉。谈逸冉摸了摸他通红的脸,满心疑惑,“你怎么了?”   殷朔年的脸越来越红,放在腰上的手也绷紧了。   “小冉,”他小声问,“你没穿……内裤吗。”   谈逸冉眨眨眼,在他身上调整了一下姿势。“噢,没有,”他都快忘记这件事了,“我把它洗了啊……完了!下雨了,还没晾干。”   “你应该跟我说一声的。”殷朔年起了反应,呼吸也急促起来。   谈逸冉玩心大起,笑着抚摸他光洁的胸膛,“说什么,”他凑近些,咬住殷朔年的耳尖,“说我没内裤穿了?”   很显然,他做了一个自讨苦吃的决定,话音未落,殷朔年已经堵住了他的嘴。草裙发出一阵声响,暧昧不清。   “这里太矮了,”谈逸冉躬身往下滑,抬起那双桃花眼,笑了笑,“你别动,我来。”   雨水滑过棕榈叶编织细密的棚顶,随着草棚轻微地晃动了一下,落在土地上,倒映出一幅让人挪不开眼的春景。   爱意如春雨滋润,在谈逸冉的嘴边和手中开出了花。而后,殷朔年将花朵的汁液又还与他,与他缠绵。   谈逸冉头顶触碰到插在顶棚的兰花,花瓣随着动作抖落下来,落在他们身上。   二月七日,清晨。   雨停了。   下过雨的树林里,弥漫着一股青草和泥土的味道。林中的一切都挂着一层水珠,像是被干干净净地冲洗了一遍。   天气有些凉,谈逸冉穿上外套,从草棚里钻出来,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殷朔年随后也穿好衣服出来,两人走到竹篱前,本想查看小狗的伤势,却发现芭蕉叶下空荡荡的,只留下一小片干燥的土地。   它们已经走了。   谈逸冉隐隐有些不安,他翻过竹篱,躬身查看,发现地上有零星的血迹。   “别担心,”殷朔年揽着他的肩膀,“动物有自己的疗伤方式,那条蛇没有毒,它会好起来的。”   “算了,”谈逸冉叹了口气,“我们能做的只有这么多。”   他们没有时间再寻找野狗的踪迹,今天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   这是岛屿上难得凉爽的天气,也是探索雨林的最佳时间。他们已经在岛上生活了一个多月,但还未曾到过岛屿南部与东部。   吃过早餐,谈逸冉换上被拆掉两只袖子的贴身毛衣,手里拿着石刀,准备出发。   殷朔年挎着竹筐,除了口袋里的折叠刀之外,只带了一瓶淡水。   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谈逸冉哼着歌往湖边的方向走,心情大好。   “欸,亲爱的,”他回头冲殷朔年笑,“你接吻的技术好了不少,和谁学过吗?”   殷朔年有些局促,焦急解释道:“没有,小冉,我跟你说过的,我没有再和谁在一起。”   谈逸冉自然是知道的,殷朔年能在两年时间让公司步入正轨,做出一番事业,想必所有心思都投入到了工作上,哪有闲心再去谈恋爱?   但他就是喜欢逗殷朔年。   “那追求者呢?你公司里有很多年轻有为的下属吧,伯母没有催你结婚吗?”   谈逸冉笑着搭上他的肩膀,手指轻轻在他泛红的耳根处转圈。   殷朔年垂眸,犹豫了一会儿,平静地说:   “没有,我向家人出柜了。”   谈逸冉手上动作一顿,脚步也随之放慢下来。   “……外婆她……”他有些诧异,心中有无数问题想问,却不知如何开口,“她能接受吗?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很早之前的事了,”殷朔年揽着他,拨开身旁的枝叶往前走,“和你分开之后,我就告诉他们了。”   谈逸冉满脸惊异,“为什么?”   “我不想让她们听信谣言。我要让他们知道,我爱的人是你,”他沉声说,“不是权默,也不是任何人。就算我们分开了,我以后也不会为了谁去结婚。这件事,我希望我的家人能够明白。”   谈逸冉有些诧异,“为什么?你完全可以不用这么着急,你可以……可以等和别人谈恋爱了,再……”   “不会了,”殷朔年摇摇头,他砍下拦路的横枝,“小冉,我只是想给你留一个位置,万一你在家里待不下去,也没有其它地方能去的时候……万一,你想来找我,我能让我的家人都接受你。”   流水声潺潺,他们走出荆棘丛生的草丛,来到了溪流的下游。低矮的棕榈树簇拥着,从长满苔藓的巨树尸体上长出,一片仙境般的瑰丽景色之中,阳光照进来,在溪水的上空呈现出一道彩虹。   谈逸冉忽然觉得有些想哭。   他像一个流浪者,在毫无依靠的城市里独自漂泊了两年。父亲将他拒之门外,母亲盼望着他回家,却要求他用顺从作交换。老板嫌他是背景复杂的烫手山芋,同事们嫌他是脾气暴躁的刺头,几乎所有人,都想把他从自己的生活里赶出去。   谈逸冉揉了揉泛红的眼眶,嗫嚅着嘀咕道:“我才不回来找你呢,要不是这次……我再也不会和你见面。”   “你说得对,”殷朔年从身后抱住他,贪婪地嗅闻着他的肩膀,“若在船上的时候,我没有跳下来,我一定会后悔一辈子。”   谈逸冉被他说得脸红心跳,推搡着扒开他。“别说了!你想把我弄哭吗?”   殷朔年笑着不说话了,怜惜地摸了摸他的头发。   虽然气氛有些伤感,但两人都没有忘记正事。谈逸冉领着殷朔年往下游走,来到昨日小野狗受伤的地方。   菜花蛇的尸体已经开始分解,一群蚂蚁从草丛里爬过,缓缓将它的身体往一旁的树下搬,似乎是要把它搬进蚂蚁窝里。   这里展现着大自然的生死更迭,就连脚下这片起伏连绵的苔藓地皮,也是生长在死去的乔木之上。消逝的生命在这里化为养分,滋养着新的生命。   两人手牵着手,沿着涓涓细流往下游走。这里地势平缓,鹅卵石堆积在松软的泥土中,四处生长着三米来高的阔叶树。他们走了许久,终于,在一片由低矮树木形成的拱形隧道之外,看到了湛蓝的大海。   谈逸冉走出树荫,站在浅海之中,眺望远方天际。   “这里是溪流的入海口,”殷朔年看向空中的太阳,辨别出方向,“这里是最南边了。”   “南边……”   谈逸冉望着空无一物的海面,阳光照在脚下的海水中,又反射在他身上,映出一张白色的网。   “亲爱的,”他思考良久,转身看着殷朔年,“你之前说过,是怎么找到这座岛的?”   殷朔年神色微动,忽然想到了什么。   “你说,你看到了远处有一座岛,”谈逸冉与他目光相接,缓缓回忆道,“然后,你发现那里全是悬崖,所以从东边一直游到西边?”   “你想说,我们当初的航线,”殷朔年蹙起眉,“应该是在东边。不对,小冉,即使是这样,也离得太远了。”   “不一定,”谈逸冉莫名对此有些执念,“我想去山上看看。”   作者有话说:   日更到下周三,应该还会有加更,请大家多多支持! 第60章 探险   东部的山体陡峭高耸,他们去过最东边的地方,就是山脚下的湖泊。想要到山上去探索,半天的时间是绝对不够的。   殷朔年稍微估算了一下时间,打算今天先回到营地,明天再计划上山。   黄昏时分,两人拎着满筐的野菜回家,开始做晚餐。   殷朔年把野菜塞进易拉罐里,用水煮熟。谈逸冉悄悄拿出还没有处理完的鹤望兰叶,把撕开的纤维挂在树上晾干。   “小冉,”殷朔年疑惑地看着他,“那个东西不能吃。”   谈逸冉摸了摸鼻子,“我当然知道不能吃。”   “那这是……”   “不要你管!”   谈逸冉回头瞥他一眼,“等做好了你就知道了。”   “是要……”殷朔年指了指自己,“做给我的吗?”   “不许问,”谈逸冉几步跑过来,一把抱住他的脖子,“再问我就不做了!”   殷朔年只好不再追问,挑了一颗大浆果,塞进他嘴里。   简单吃过晚饭,谈逸冉拉着殷朔年坐在火堆前,商量明天上山的事情。   地上的沙土经过一整天的阳光蒸烤,已经恢复了干燥,谈逸冉盘腿坐在芭蕉叶上,看殷朔年画示意图。   殷朔年用树枝在地上画了一个豌豆形的轮廓,和之前一样,标出他们的所在地。   “东边的山是最高的,”他指了指湖泊的位置,往下划出一条线,直到南部入海口,“这一带是山谷,以及泥沙堆积的低地,东边的山连成山脉,西岸是湿热的雨林带,东岸……或许就是那些山羊生活的草地。”   “那你说的悬崖呢?”   “东岸被海浪常年侵蚀,”殷朔年说,“所以会形成悬崖。”   谈逸冉明白了些什么,“所以,山羊生活的地方越来越小,它们才会跑来山背面。”   殷朔年点点头,他将地上的痕迹用树枝擦去,犹豫着说:“小冉,不要抱太大期望,这里如果有航线的话,救援队应该早就找到我们了。”   谈逸冉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他抱着膝盖,沉吟片刻,叹了口气。   “先去看看吧。”   睡觉之前,殷朔年把所有需要带上的东西都准备齐全——火把、生火工具、粮食,水,武器……全部都用破布包裹着,放在草棚外,等待明天的出行。   二月八日,日出时分。   谈逸冉一晚上都没睡好,心中担心着今天的行程,总是反复地做噩梦。   “起床了。”   殷朔年抱着他,拨开他凌乱的发丝,吻了吻他的嘴唇。“小冉,你还好吗?”   “我没事。”谈逸冉揉了揉太阳穴,缓缓坐起身。他有些发蒙,迷迷糊糊地在草棚里坐了一会儿,殷朔年也跟着坐起来,帮他揉了揉后颈。   两人慢吞吞地出了草棚,谈逸冉想喝水,于是走到竹篱旁,用大塑料桶倒水喝。   他无意间朝营地外的树林瞥了一眼,却见两大一小三个身影,正站在不远处的树影下。   “啊!”   谈逸冉立刻清醒了,定睛一看,三只野狗正慢慢朝他们走来,为首的牧牛犬在竹篱前站定后,小狗从他身后钻了出来,朝谈逸冉摇起尾巴。   殷朔年抄起武器匆匆赶来,看到眼前这一幕后,又缓缓放下了手中的长棍。   “汪!”   小狗咧着嘴,一瘸一拐地跑了两步,天线似的小尾巴快要摇出虚影了。   谈逸冉警惕地蹲下身,看了一眼小狗后腿处的伤口。伤口处的布条已经脱落,弧形的伤口上糊着一层血痂,粘连着柔软的毛发,虽然有些脏兮兮的,但大致已经痊愈了。   “你的伤已经好了!”   谈逸冉忍不住笑起来,他尝试着伸出手,手背朝上,慢慢靠近欣喜雀跃的小狗。   大灰狗往旁边让出一步,做出默许的姿势,小狗蹦了几步冲上来,用小脑袋蹭了蹭谈逸冉的掌心。   小狗的毛发蓬松柔软,像一块发黄的棉花糖。谈逸冉摸了摸它的头,忍不住又捏它的下巴。小狗咧着嘴傻乐,往地上一躺,四脚朝天,露出肚皮向谈逸冉示好。   “小乖狗!”   谈逸冉彻底被它萌化了,他躬身抚摸小狗柔软的肚皮,像和面团似的将它搓圆捏扁。   脏兮兮的小狗浑身都是打结的小卷毛,眼见谈逸冉抱起小狗就要亲,殷朔年终于忍不住拦住了他。   “你别吓到它,”殷朔年捞起小狗,轻轻将它放回地上,“……它伤还没好。”   “哦,对对,”谈逸冉这才反应过来,“对不起啊小灰。”   小狗丝毫不介意,冲他摇着尾巴,一瘸一拐地跑回大狗身边。   殷朔年拉了一把谈逸冉,两人的注意力从小狗身上移开,重新看向两只大狗。它们依旧警惕地站在竹篱外,有些尴尬地看着面前的人类,时不时低头嗅闻地面,有些无所适从。   殷朔年沉思片刻,回身从晾肉架上撕下两小块肉条。   “小冉,”他递给谈逸冉一块,“它们想投靠我们。”   谈逸冉哭笑不得,“不要用‘投靠’这种词!我又不是狗王。”   他尝试着站到竹篱边,伸手递出手中的肉,把身体压低了些。   大灰狗闻到肉味,往前走了两步,小狗急不可耐地要跑过来,被大黄狗用脚拦住。   “大灰,”谈逸冉绞尽脑汁才想出一个称呼,“这里,过来。”   殷朔年也在谈逸冉身边蹲下,朝大黄狗吹了声口哨。大黄狗眼中依旧十分警惕,来回踱步许久,看着这个自己曾经攻击过的人类。   两人维持着喂食的姿势,过了许久,两只狗一前一后,试探着走过来。小狗跳起来争食,谈逸冉便把手抬高一些,不给它吃。   大灰和大黄凑到两人手边,湿漉漉的鼻子拱着手指闻了闻,又用警惕的眼神瞧着面前的人类,确认安全之后,才小心翼翼地咬进嘴里。   “乖孩子。”   谈逸冉忍不住摸了摸大灰狗的大脑袋,心中涌起久违的温暖感。在荒岛待了这么久,人类基因中所渴望的群居与陪伴,在这群野狗的身上得到了回应。   大黄狗也低眉顺眼地朝殷朔年示好,或许是布条上沾染着殷朔年的气息,它闻出是殷朔年救了它的孩子,因此也不再对他充满敌意。   谈逸冉又喂了一块肉给小狗,而后打开营地的小木门,走到竹篱外。   “汪汪!”   小狗围着谈逸冉的腿打转,因为太过于兴奋,连口水都蹭在了他的腿上。   殷朔年蹲下来,抚摸两只大狗的背,两只狗都很听话,在他身边趴下,摇着尾巴。   “朔年,”谈逸冉眼神都亮了几分,笑着看向殷朔年,“留下它们吧?”   殷朔年低头顺了顺大灰狗的毛,“当然可以,不过,我觉得它们需要先洗个澡。”   谈逸冉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居然会在荒岛上养狗。   早晨的海滩已经开始升温,湛蓝的海水带着暖意。谈逸冉领着三只狗来到岸边,两只大狗率先跳进水里,在海水中来来回回游了好一会儿。小狗的伤口不能碰水,谈逸冉一手摁住它的后背,殷朔年手里捧着海水,一点点浇在它的毛发上。   殷朔年抓了抓它的耳朵,耐心地梳开打结的毛发。   等他们帮小狗洗干净,两只大狗也洗完回来了。它们在岸上使劲抖掉身上的水,溅了殷朔年和谈逸冉满身。   “小灰!”   谈逸冉不知从哪捡来了一片贝壳,笑着往远处一扔,小狗满脸茫然地看着他,不知道这是做什么。   贝壳抛向空中,牧牛犬却抖开一身灰黑色的毛,箭一般冲了出去。从前与人类相处时的训练的本能,在此刻全部回到它的身上。   谈逸冉和它们乐此不疲地玩了一会儿,虽然两只大狗还是有些不敢和人亲近,但基本已经将他们当做自己的主人了。   “走吧,”殷朔年洗了把脸,拎起放在岸边的破布包裹,“小冉,该上山了。”   “好。”   谈逸冉从地上站起来,挥手招呼三只小跟班,“走,上山探险!”   殷朔年把包裹系在背上,看着谈逸冉身后跟着的三只,忍不住扬起嘴角。   “怎么啦,”谈逸冉一挑眉,“你笑什么。”   殷朔年宠溺地摸了摸他的嘴唇,眼睛也含着笑意。“很少见你这么开心,”他低声说,“小冉,多笑一些,我喜欢看你笑。”   谈逸冉的耳朵瞬间红透了,“谁要你喜欢,你……”面对越来越会说情话的殷朔年,他简直哑口无言,“不许说这些了!”   殷朔年依旧只是笑,揽过他的肩膀,亲吻他滚烫的耳垂。   上午九点左右,他们带着刚刚收编的汪汪队,经过溪流山谷,由山脊上山,往山顶进发。   山谷地滑,全是集水区。谈逸冉本就容易迷路,也分不清哪里是山脊哪里是山谷。山上全都是高耸的树菠萝,看上去全都一个样,似乎永远没有尽头。   树林影影绰绰,阳光被切割成无数光束,纷乱地迎面投射下来。   爬到半山腰,谈逸冉就已经没力气了。   小狗的腿伤还未痊愈,但毕竟是从小生长在野外的动物,它不仅能跟上两只大狗的速度,还时不时回头看一眼谈逸冉。   “小冉?”   殷朔年在前面唤他,“要休息吗?”   谈逸冉渴得嗓子冒烟,他咽了咽口水,朝殷朔年摆摆手,而后折下手边一根横亘的树枝,杵在手里。   这座山比想象中更加难爬,刚下过雨的土地非常松软,殷朔年返回他身边,从后面推着他往上走。他们走走停停,爬上山顶的时候,已经过了正午。   山顶没有高大的阔叶树,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低矮的干燥树丛。   谈逸冉灌了一大口水,正想坐下休息时,小灰却吠叫着跑了出去。两只大狗也紧跟其后,翻过山顶,俯冲下去。   “小灰!”   谈逸冉起身去追,差点从山上滚下去。殷朔年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两人跌跌撞撞地翻过山顶,被丛林的枝干划得手臂发疼。   丛林外响起一阵骚动,谈逸冉一愣,拨开树林走出去,一个白色的壮硕身影迎面冲上来。   “小心!”   殷朔年立刻抱住他,闪身扑在地上,才不至于被那东西撞翻。谈逸冉回头去看,在丛林中看到一只落荒而逃的山羊。   他愣了片刻,从殷朔年身上爬起来,望向丛林外的这一片草地。   迎着太阳的山阳面,宽阔的草地向前延伸出十多米,一群受到惊吓的山羊四散奔逃,草地的尽头,是面向大海的悬崖。   “小冉。”   殷朔年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谈逸冉回过头,顺着他的视线望向不远处的树丛之下,那里有一只倒塌的帐篷,被掩埋在沙土之下。   作者有话说:   小狗:帐篷?狗窝! 第61章 发现   “汪!”   小灰像只小兔子似的,在浅浅的草地上跳来跳去,玩累了便往草地上打了个滚,抱着大狗的腿和它们打闹。   谈逸冉垂手站在殷朔年身边,望着这个被遗弃的帐篷,有些头疼。   “这里怎么会有帐篷……”   他躬身将帐篷的残骸检出来,嫌弃地抖了抖泥土和灰尘,扔在草地上。   土堆里还埋着一根粗糙的麻绳,谈逸冉费力将它拽出来,发现这绳子竟有几十米长。   小狗好奇地跑过来嗅闻,咬着绳子的一端就跑。   殷朔年将帐篷倒塌的支架收集起来,擦干净金属杆上的灰尘,摸到了一行数字。   “好几年前生产的东西了,”他把这些残骸扔在一块儿,“或许是很久之前,有人来露营过。”   谈逸冉从小狗的口中抢下长绳,“先留着吧,还能用吗?”   “嗯,”殷朔年把这些东西拉到树荫下,“我看看。”   山羊全被赶走了,微风掠过,头顶的密云遮掩着烈日。谈逸冉在草地上躺了一会儿,起身走到悬崖边。   向外延伸的悬崖像一只摊开的手掌,越往外走,地上的植被越稀疏,悬崖边,是寸草不生的岩石荒地。   面前是广阔的海域,谈逸冉深吸了口气,往前迈出几步,蹲在悬崖边,朝下望去。   百米之下,海浪汹涌地朝岸边涌来,拍打在礁石上,发出破碎的声音,就连山顶也能隐约听得见。   “小心摔下去。”   殷朔年紧张地走过来,拉住他的胳膊,“从这里掉下去会出人命的。”   谈逸冉挽起的头发被海风吹得凌乱,他躬身趴在悬崖边,想要看看底下的礁石,但因为角度问题,完全无法看到。   这里就是殷朔年企图带着他上岸的地方。   “你小心一点!”   殷朔年急得出了一身汗,直接抱起谈逸冉,把他从悬崖边带走。   “哎呀,我知道的!”   谈逸冉挣扎着,却因为被箍住了腰用不上力,反而忍不住大笑。“你放开我,我不看了还不行吗!”   殷朔年将他抱回草地上,谈逸冉抱着他的脖子不松手,让他被迫撑在自己身上。   小灰狗兴奋地跑过来,想要加入他们的“打闹”,却被殷朔年捞起肚子推开了。   “害不害臊?还有小孩看着呢。”   殷朔年脸上有些红,“别闹,小冉。”   谈逸冉笑盈盈地摸了摸他的嘴唇,手指刮过下巴上的胡茬。殷朔年终究还是忍不住,俯身与他纠缠接吻。   “汪汪!”   唇舌纠缠间,小灰狗钻到两人之间,拼命伸出舌头,一边往谈逸冉脸上舔,一边用小爪子蹬开殷朔年。   谈逸冉再也忍不住了,吻着吻着便笑起来。   “亲爱的,小灰把你当争宠对象了!”   殷朔年满脸通红,把不懂事的小灰拎到一边,“什么争宠,我又不是狗。”   谈逸冉又缠着他亲吻,两人在草地上打闹一番,沾了满身的草叶。   下午,谈逸冉和殷朔年一起把破旧的帐篷修好了。橙色的帐篷蒙着一层灰,顶上还有个难以忽视的大洞,但狗狗们很喜欢这个帐篷,殷朔年刚把帐篷支起来,它们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挤进去睡觉了。   “狗狗天生喜欢睡在窝里,”谈逸冉笑着擦了把汗,“很有安全感。”   他站起身,回头望向悬崖之外,连接着天际的大海。   海水在阳光的照射下,呈现出宝石一般的湖蓝色。望着空无一物的海面,谈逸冉期待着远处能有几艘行驶而过的轮船。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看着,直到视线因为阳光的反射而眩晕、刺痛,也没有看到任何人类活动的迹象。   “小冉,”殷朔年走过来,拉住他的手腕,“不能一直这样盯着看,伤眼睛。”   谈逸冉叹了口气,回身靠在他肩膀上。   “我不相信,”他微微蹙着眉,语气中夹杂着愤懑与不甘,“这座岛这么大,附近怎么会没有航线?总会有船经过的。”   “别着急,我们可以在这里等一下午,”殷朔年把手心的灰尘在裤子上擦干净,抬手揉按他的眉梢,“先吃午饭,好不好?”   他的语气宠溺极了,甚至有点像在哄小孩。谈逸冉感觉自己被当做娇弱少爷对待,红着脸点点头,回到草地上。   “野餐啦!”   他把包裹着工具和粮食的破布包抖开,铺在草地上。殷朔年拆开用芭蕉叶和绳子捆住的“粽子”,露出里面的羊肉和煮熟的蕨菜,摊在野餐布上。   狗狗们从帐篷里钻出来,谈逸冉出声示意它们等一等,而后拿出折叠刀,把一整块羊肉分成五分,两大三小。   “小灰,这是你的。”   “大黄,这是你的。”   “大灰,你吃块大的。”   他给排排坐的狗狗们分好食物,把最后一块最大的放在殷朔年面前。   殷朔年眼巴巴瞧着他,身后无形的狗尾巴都快翘到天上了。   “唔……”   谈逸冉忍不住笑出声,用干净的手摸了摸他的头。“你也是乖孩子。”   小灰狗看到谈逸冉夸奖殷朔年,立刻乖乖地坐在地上,挺起柔软的小胸脯,等待谈逸冉的奖励。   然而他并没有得到谈逸冉的同等对待,因为殷朔年拉住了谈逸冉的手,搂着他的脖子开始亲嘴。   树荫遮蔽着一小块草地,吃过午餐之后,小狗躺在大黄的肚皮上,睡得打起了呼噜。   谈逸冉挤在殷朔年怀里,殷朔年举着一片芭蕉叶,与他一同坐在悬崖边,望着面前广阔的大海。   海浪声从悬崖下隐约传来,谈逸冉眯起眼,回想海难时的种种,只觉得像过了一个世纪般久远。“欸,”他懒懒地打了个呵欠,像是慵懒的猫,靠在殷朔年怀里,“你背着我游过来的时候,我是什么样子?”   殷朔年低下头看他,视线描摹过他上挑的眉毛,以及因为瞌睡而微微发红的眼角。   “说实话,”殷朔年沉声说,“我以为你快死了。”   他回忆起那时谈逸冉苍白而毫无血色的脸,心中涌起一阵不安。那时他拽着唯一的一块木板,将谈逸冉上半身推到木板上,可谈逸冉却根本没有醒过来的迹象,嘴唇泛白,连指尖都没有血色。   “好了好了,”谈逸冉看出他脸色不对,“别想了,我活着呢。”   “嗯。”   殷朔年将他抱紧了些,下巴抵在头顶,贪恋地深吸一口气。   海浪轻拂,小狗一家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安心地休息过了,它们躺在草地上呼呼大睡,殷朔年抱着谈逸冉,也睡着了。   谈逸冉听着殷朔年绵长的呼吸,静静望着海面,就这样过了一下午。   黄昏。   太阳爬过山峦,从东面离开。夕阳落在身后,面前的海域被天空照映成一片冷淡的紫色。   “小冉,”殷朔年收拾好野餐的东西,“我们该回去了。”   海面上依旧空无一物,除了偶尔飞过的海鸟和海面上跃起的鱼群,没有任何人类存在过的痕迹。   谈逸冉有些失望,但更多的是不甘。   “再等等,”他用恳请的目光望着殷朔年,“可以吗?”   小狗在地上打了个滚,屁颠屁颠地跑到他的脚边。谈逸冉一把将它抱起来,朝殷朔年说:“我们就在这里扎营,过一晚上好不好?”   殷朔年有些为难。他低头检查包里的材料,又看向身边的两只大狗,垂手站在夕阳的薄雾之中,举棋不定。   过了片刻,他终于松了口。   “好吧,那就在这里待一晚,”他放下手中的包裹,从里面拿出生火用的工具,“小冉,过来帮忙。”   见他拿出两块刻着凹痕的竹片,谈逸冉立刻明白了要怎么做。他把小狗放回地上,拍了拍它的屁股。   “乖狗狗,去捡树枝回来,”他捡起手边的树枝,“这个,树枝。”   “汪!”   小灰傻乎乎地叼起树枝,扭头跑进丛林里,找了个空地开始刨土,打算把树枝埋进土里。   “算了,”殷朔年哭笑不得,“还是我们自己来吧。”   夜幕降临时,悬崖边的空地上燃起一团火焰。谈逸冉将火堆四周的草全部拔光扔进火堆里,又拿来石堆围好。悬崖上风很大,火焰被风吹得偏向一边,像个张牙舞爪的怪物。   小狗躲在大灰身后,既害怕又好奇,它看准时机冲上来咬住火焰,又被滚烫的温度吓得跑出去老远。循环往复,乐此不疲。   吃过晚饭,谈逸冉又走到悬崖边上坐下。   殷朔年用剩余的肉片训练两只大狗,余光时不时看向远处的谈逸冉。   谈逸冉的头发长得很快,一个月的时间,新长的黑发已经盖过了头顶。他的长相很英气,一头浅金色的长发将他衬得像个高高在上的贵气美人。轮船上重遇那一瞥,殷朔年听到员工们在讨论头顶的彩灯造型,偶然抬头一看,却看到海风中独自站在栏杆边抽烟的谈逸冉。   他就如现在这样,一头金发被海风扬起,望向无尽的大海。那一眼,殷朔年差点没有认出谈逸冉,他看着这个倦怠而慵懒的漂亮男人,和记忆中脾气火爆却善良单纯的爱人判若两人。   但下一刻,他看到谈逸冉躲闪的眼神与颤抖的手指,心脏被狠狠击中了。   两年来的逃避与疏离,瞬间被打回原形。   因此,当触礁的轰然声再次企图改变他们的命运时,殷朔年没有坐以待毙,他跳进海里,疯了一般找寻谈逸冉,试图把他再次拉回自己的身边。   “汪汪!”   大灰狗歪着头,乖乖端坐着,却不明白这位新的主人为什么不给自己肉吃。   殷朔年回过神,无奈地摸摸它的头以示奖励。   就在这时,谈逸冉缓缓从草地上站了起来,他面向深渊一般的大海,整个人都僵住了。   “……朔年。”   他不可置信地后退了两步,攥紧了殷朔年的手,朝远处一指,“你看那是什么!”   作者有话说:   大概三章到四章之后获救 第62章 航线   今晚密云笼罩,几乎没有月光。   沉寂而黑暗的海面上,水天交接的远处,赫然亮起无数方格组成的灯光,一艘红底白身的游轮正缓慢地驶过,由北向南,如一头沉寂的巨兽,在遥远的地方海面穿行。   殷朔年从草地上站起来,被火光照亮的脸上露出惊异的表情。   “真的有船!”   谈逸冉激动地冲到悬崖边,双手拢在嘴边,朝海面大喊:“喂———有人听见吗!这里!救救我们!”   他焦急地拉着殷朔年的手,“快,和我一起喊。”   殷朔年犹豫了一下,虽然觉得作用不大,但还是照做了。   两人朝海面上的船只叫喊了半天,却没有丝毫的回应。海面吹起了东风,他们的声音根本没办法传过去。   谈逸冉跑回草地上,翻出包裹里的火把点燃,举着明亮的火把冲回来,朝海面上挥舞。   “这里!救救我们!”   他声嘶力竭地喊了一遍又一遍,远处的轮船却没有朝他们发来任何的信号。在一旁小憩的狗狗们也发现了远处的灯火,纷纷朝轮船的方向吠叫起来。   然而,眼睁睁看着轮船驶向远方,他们却毫无办法。   “这样不行,他们根本听不见!”   谈逸冉有些懊恼,错过了这一趟,他们还要等多久?   “先别着急,”殷朔年稳下心神,“那艘船应该是正规运营的载客游轮,有固定的航线和时间,之后肯定还会经过。”   “可是我们的声音太小了,而且现在是晚上,”谈逸冉拧着眉,“隔太远,根本没法求救。”   他有些烦躁地抓了把头发,来回踱步了许久,忽然想到了什么,停了下来。   “他们看不到也听不到,”谈逸冉回身望向海面,眼中倒映着一片月光,“但我们可以自己过去。”   殷朔年担忧地蹙起眉,“小冉,你又想游过去?我们和船比看上去远得多。”   “谁说一定得游过去,”谈逸冉脸上露出坚定的笑容,“我们可以做一个木筏,划近一些,在靠近的地方释放信号。火光在黑夜是很明显的,船上的人肯定会看到。”   小狗围着殷朔年的腿蹭了蹭,殷朔年无奈抱起它,托在臂弯里。   “怎么样?”他挑了挑眉。   殷朔年抿起嘴,低头摸了摸小狗,仔细思考方案的可行性。   半晌,他放下小狗,沉声说,“可以试试。”   “好!”   谈逸冉挽起头发,干劲十足地抄起石刀,“现在就开始吧,告诉我要怎么做。”   制作木筏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特别是在任何材料都需要自己制备的前提下。夜里太黑,他们看不清周围树木的长势,殷朔年拉着谈逸冉让他坐下,先简单同他说明木筏的制作原理。   木筏的浮力受材料的密度有很大影响,他们必须寻找密度更低的木材,并且不断地在海面进行测试。   火焰发出轻微的爆破声响,小狗趴在谈逸冉腿边睡着了,两只大狗趴在离火较远的草地上,睡觉也不忘警惕地竖起耳朵。   谈逸冉往火堆里扔了几根树枝,过于迫切的心情也逐渐冷静下来。   殷朔年坐在对面,火光映在他的眼中,落在他赤裸的身体上,将他衬得像一具雕塑。   他沉默了许久,开口说:   “小冉,如果你想试试这个方法的话,我们得有一个人留在岸上。”   谈逸冉捏着手中的树枝,疑惑地抬起眼,“为什么?”   “首先,我们只有一件救生衣,”殷朔年说,“海面不像看上去那么平静,如果出事,会非常危险。海难的时候,我很幸运能抱住你,但我们不会每次都这样幸运。”   谈逸冉裹着身上的外衣,不置可否,“还有呢?”   “制造一个单人木筏,比双人承载力的容易得多,”殷朔年解释道,“我们要尽快。”   小狗的肚子起起伏伏,鼻子里发出轻微的呼噜声。谈逸冉低头揉捏它的耳朵,没有说话。   殷朔年悄然叹了口气,仿佛是预料到谈逸冉会反对。他起身坐到谈逸冉的身边,吻了吻他的发鬓,轻声说:“小冉,这只是我的看法,我们还可以想其他的方式。”   “不,”谈逸冉忽然说,“我来坐木筏,你在岸上等我。”   殷朔年怔住了,谈逸冉继续说,“我比你会游泳,这件事应该我来。”   两人对视着,咫尺间,谈逸冉严肃地看着殷朔年,平日里慵懒的神情一扫而空。   “是你救了我,”他抬手抚摸殷朔年的唇,“所以,让我带你离开。”   手指蹭过殷朔年干燥起皮的嘴唇,抚过他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眼窝。   “我们的小少爷长大了,”殷朔年难得地笑起来,他抱着谈逸冉的腰,凑上来吻住他,“可以保护老公了……”   小狗迷迷糊糊地睡着,忽然感觉自己被主人捞起,放在了一旁的草地上。它迷迷瞪瞪地睁开眼,却看到两个人类滚在一起亲嘴,连身上的衣服都脱掉了。   草地上有这么热吗?小狗不明白,翻个身继续睡,听着身后细碎的喘息声,很快又睡着了。   二月九日。   南部下游有许多粗壮的枯木,谈逸冉白天带着狗狗们在丛林里捡木棍,殷朔年则在树林中砍树,落日前回到营地,收拾好行囊之后,再登山到山顶观察航线。   这天晚上,没有轮船经过。   二月十日。   清晨下山的时候,殷朔年找到了一条通往山下的捷径,从南部的丛林往东南方向,山路上有人工开垦的痕迹,可以省下一半的时间。他们依旧维持着白天砍树、晚上上山的行程,打算摸清游轮经过的规律。   有了汪汪队探路,谈逸冉对黑夜的恐惧稍微消减了一些。至少到现在为止,他们还没遇到过能够碾压野狗的战斗力的动物。   这天晚上,红底的白色游轮再次驶过海面,时间和前日几乎一样,但方向由南至北,与之前相反。   二月十一日,没有游轮。   二月十二日,游轮按时经过海面,点点灯光在远处亮起,平静而缓慢地驶向远方。殷朔年做了大致的猜想,游轮每两天会经过这附近,而时间大约是晚上八点。   十三日的中午,木筏做好了。   岛屿东部的海岸边,一艘半米宽的木筏搁置在沙滩上。殷朔年赤裸着上身,一脚踩住第七根枯木的边缘,两手抓住毛线绳,在侧边打了个死结。   木筏由七根主要的枯木构成主体木板,木板下绑着一圈空的矿泉水瓶,看上去很简陋,但殷朔年把所有细节都做得很扎实。   谈逸冉悄悄走到他身后,在沙滩上留下一串脚印。   “那个……”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从身后拿出一件东西,披在殷朔年身上。   有些刺挠的纤维扎在皮肤上,殷朔年愣了半晌,从木筏前站起身,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身上披着一件制作粗糙的蓑衣。   这些茎秆做成的纤维因为暴晒而显得有些发枯,编织得歪歪扭扭,似乎只要一用力就会散架。   谈逸冉见他迟疑地摩挲着这件丑陋的草衣,脸上有些发红。   “你……要不要,不要就算了,”他说着就要抢回来,“就当什么也没看见!”   他的手还没碰到蓑衣的边角,殷朔年便视若珍宝地将衣服抱在怀里。   “喜欢,很喜欢,”他坚定地点了点头,“小冉,这是你什么时候做的?”   谈逸冉赤脚踩在沙滩上,用无所谓的语气说:“在山上轮流守夜的时候做的,没花多少时间。”   他的谎话太拙劣,殷朔年是专家,一看就知道他花了多少心思。   “谢谢小冉。”   殷朔年搂住谈逸冉的腰,吻了吻他的眼皮,“来试试,我们的决胜木筏。”   他非常珍惜地披上这件“易碎”的蓑衣,躬身将木筏推进水里。   谈逸冉一脚踏上木筏,被殷朔年搀扶着上去,摇摇晃晃了许久才站稳。   “给。”   殷朔年递给他一根自制的木桨,自己则淌进没腰的海水里,推着木筏缓缓前进。   摇晃的木筏发出摩擦的声响,谈逸冉虽说擅长游泳,但还是有些害怕。海浪对木筏的平稳度造成了很大的影响,他花了很长时间才适应下来,海水已经有一米五的深度。   “好了,”他朝殷朔年示意,“我自己来。”   殷朔年陪着他游了一会儿,看他能够站着操纵木筏便放心了些,不再往前跟上去。   谈逸冉踩在木筏上,渐渐掌握了海浪起伏的规律后,双手攥紧木筏,努力朝海面划桨。木筏很轻但也很长,他本就因为连续几天的劳作而腰酸腿软,只能咬牙坚持,顺着海浪的方向节省力气。   大概划了十多下,他开始掌握木筏的节奏,逐渐鱼如得水起来。   谈逸冉划出去几十米远,驾轻就熟地一个转弯划回来。殷朔年在岸上看得心惊肉跳,他自己却丝毫不再担心,朝他明朗地笑起来。   “朔年!我会了!”   他扯着嗓子大喊,“你看——”   话音未落,木筏行进到离岸边很近的浅海时,一角撞上礁石。谈逸冉重心不稳,木筏脱了手,整个人扑通摔进水里。   “呜呜!”   海水很浅,但殷朔年还是吓了一跳,看着谈逸冉不断在水里扑腾,他立刻脱下蓑衣,冲进水里,一把将慌张的谈逸冉捞起来。   一头金发在水中散开,殷朔年还未站稳,谈逸冉却猛地从水里扑出来,满脸都是得逞的笑。   他环住殷朔年的脖子,整个人挂在他身上,英气的眉眼在阳光下格外迷人。   “怎么,被我吓到了?”   谈逸冉笑盈盈地捏着殷朔年的下巴,“我不会溺水的,也不看看我是谁。”   殷朔年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被他吓到后有些生气,于是在他屁股上狠狠拍了一把。“你是小孩吗?怎么玩这种把戏。”   “我就是小孩啊,”谈逸冉一点儿也觉得害羞,低头凑上来,一头湿漉漉的长发落在殷朔年肩上,“谁让你一直叫我小冉,高中的时候就这样叫,所以我一直都没法长大了。”   殷朔年感觉到水下紧贴的地方越来越滚烫,声音也因为克制而变得沙哑。   “小冉,你还记得上次,你和我约定的事情吗?”   宇禧——   他抱着谈逸冉,慢慢淌着水走上岸,将他放在柔软平坦的沙滩上。   谈逸冉抬脚蹭他的胸口,慵懒地躺在一片金色之中,“什么?”   殷朔年俯下身来,手指勾住他的短裤,往下拉了一点点。   “你说,‘下次在沙滩上做’……”   “现在?”   “当然,我们马上就要回家了,不需要庆祝一下吗?”   赤裸的身体在唇舌纠缠中滚到了一起,沾了满身的沙砾。炽热的阳光落在他们的身上,天地与海,都见证着这一切的发生。   他们的欲望赤裸,毫不掩藏。   ……   作者有话说:   躲在椰树后面的汪汪队:这是在干嘛呢! 第63章 出发   二月十四日。   “情人节快乐,小冉。”   谈逸冉睡到中午才醒,一睁眼,就要面对殷朔年黏黏糊糊的早安吻。   昨天他们做得太过火,甚至觉得一次还不满足。想着再来一次的时候,三只狗狗却不知什么时候跑来了沙滩,或许是听到谈逸冉的叫声,以为发生了危险,才匆匆赶回来的。   有旁观者在场,两人都不好意思再闹下去,于是简单清洗了身体,回家睡觉。   谈逸冉从草席上爬起来,和殷朔年搂搂抱抱地腻歪一会儿,想到今天的计划,心里便开始紧张起来。   不出意外的话,今天是游轮经过的日子,他们要前往悬崖,坐木筏去求救。   游轮的警戒度都很高,灯光的照射范围也比普通货船更广。如果在夜晚时发现海面上有一团红色的火焰,船员一定会发现。   因此,谈逸冉不需要争分夺秒地游到游轮附近,只需要在海面上点燃事先准备的燃料,就算成功。   营地里,殷朔年向谈逸冉做最后一次的确认。   他将木筏拖出来,把木浆递给谈逸冉,之后又从角落里拖出一长串用绳子绑在一起的木板。那些木板依次排开,大大小小的木板连成一条,几乎有十米长。   “这是什么?”   谈逸冉伸手去摸,发现木板上涂着厚厚一层油脂。   “这是我们的‘求救信号’。”   殷朔将木板收起来。他让谈逸冉站在木筏上,右手拿船桨,左手拿着火把,木板则放在他身后的木筏上。   “到时候,你不用划得太近,尽力就好,”殷朔年站在他身后,双手环着他的手腕,“然后把这些木板全部扔到水上,点燃它们。放心,这些东西全都涂了羊油,能烧起来。”   “明白了,”谈逸冉掂了掂火把的重量,“应该没问题。”   殷朔年还是有些担忧,“小冉,不用太逞强,这次不行,我们可以等下一次。”   谈逸冉叹了口气,手中未点燃的火把垂下来,指着地面,像个巫师的法杖。   “我想回家。”   他杵着木筏,有些悲伤地朝殷朔年露出一个苦笑。“今天尽力试试吧。”   丛林里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汪汪队一家回来了,嘴里还叼着捡到的死鸟。   “欸,小乖狗,”谈逸冉蹲下摸了摸小灰的头,又摸了摸两只大狗的下巴,“你们想回家吗?给你们找新主人,好不好?”   小灰舒服地眯起眼,在谈逸冉手边蹭来蹭去,开心地摇着尾巴。   营地里的羊肉储备还剩下四天的量,但丛林里空气太热,再放下去就要变质了。殷朔年摘下所有的肉,做了一顿羊肉煮蕨菜,两人三狗分着全吃光了,只剩下两小块羊肉,留到晚上在山上吃。   吃饱喝足后,殷朔年和谈逸冉带上所有东西,准备离开营地。   火把、木筏和木浆、食物、淡水、武器、外套,谈逸冉清点行囊,全部用破布包裹着。殷朔年把包裹背在背上,拖着木筏,谈逸冉则抱着木桨和木板,带领狗狗们从营地中走出来。   “该走了。”   殷朔年如此说着,却也忍不住回头看去。   树林间,小小的草棚显得格外单薄,参差不齐的竹篱上插着谈逸冉随手摘的小花。火焰还未燃尽,石面上还堆放着用过的易拉罐和贝壳。   如果顺利的话,他们此刻踏出这破旧的木门后,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谈逸冉有些不舍,他们在这里经历了太多,这里的一砖一瓦,都是他和殷朔年亲手建成的。   “再见了。”   他朝静谧的小院笑了笑,抱着手中的木桨,转身离去。   烈日当空。   他们沿着已经走过无数遍的小路走进丛林深处,经过湖泊时,谈逸冉望向山坡上的坟墓,从口袋里掏出日记本。   “要还给他吗?”他问。   殷朔年身上披着蓑衣,扛着木筏跟上来。   “不用了,”他满头是汗,紧了紧背上的包裹,“带走吧,如果能找到他的家人,我们可以交给她们。”   谈逸冉想起日记中提到的妻女,点点头,珍重地将日记本收了起来。   两只大狗沿路做标记,率先往山上去了。   轮船经过的时间大约是天黑后的一个小时,他们打算先上山查看海面的情况,如果没有恶劣的天气状况,天黑时再下山,从入海口往东,沿着悬崖下的礁石群出海。   上山的路上,谈逸冉不断在心中演练着晚上的求救计划,爬山的时候也有些心不在焉。   能不能获救,就看今天的成败了。   “小心!”   谈逸冉脚还没落地,忽然被殷朔年一把拉住胳膊,躲开脚下。   他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低头看去,就见野径上残留着一滩巨大的排泄物,苍蝇们一哄而散,只留下一股难以描述的恶臭。   谈逸冉扭头就跑,冲到一旁干呕起来。   “这是什么!”   他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脸色都白了,“太臭了!”   殷朔年放下沉重的行李,拧着眉四下搜寻。他用树枝拨开草丛,在排泄物的周围,发现了被动物啃食过的植物根茎。   谈逸冉顺了口气,捂着鼻子跟上来,发现松软的泥土上有一串奇怪的脚印。   “这是大黄和大灰的脚印吗?”   殷朔年面色沉重,扒开茂密的草丛仔细查看后,松开手,那些野草立刻弹回来。   “是野猪,”殷朔年望向四周的丛林,“赶紧上山。看脚印大小,是成年的野猪。”   谈逸冉并不知道成年野猪是什么概念,“大灰能打过野猪吗?”   “打不过。”   “以前父亲还在的时候,给我说过一个故事,”殷朔年重新扛起木筏,“一只野猪闯进村子里,被十几条狗围攻,又被几个人用铁锹追击,毫发无伤。”   谈逸冉有些好奇,追问道:“后来呢?”   “野猪攻击了村民,”殷朔年说,“一个村民被撞飞,肋骨断裂扎破内脏,死了。”   山顶出现在眼前,小灰狗跑下来,在他们脚边转了个圈,又兴冲冲跑上去。   谈逸冉想象着野猪撞人的画面,心里有些发怵。他没见过凶猛的成年野猪,很难想到这种四肢短小的生物居然有如此大的攻击力。   “小冉,你也不用太担心,”殷朔年擦了擦汗,将肩上扛着的木筏放在山顶的草地上,“野猪很少主动攻击人,如果遇到了,不要对它展露敌意,就不会有危险。”   谈逸冉点点头,将手中的东西全都放下,坐在草地上。   不远处,大黄和大灰四处嗅闻着,似乎是发现了什么新鲜的痕迹。谈逸冉远远地看了一会儿,有些累了,在草地上躺下来。   “休息会儿,”殷朔年放下包裹,把水瓶递给他,“待会儿要辛苦好一阵,要不要先睡觉?”   “嗯。”   谈逸冉枕在他的大腿上,有些不安地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海面,“……今天船会来吗?”   “会来的,我要去生火了,”殷朔年俯身,吻了吻他的眼角,“快天黑的时候我会叫醒你。”   吻毕,他起身翻找包里的东西,开始生火。   谈逸冉挪了挪身子,靠在他身边睡下。殷朔年的气息让谈逸冉无边安心,仿佛又回到了无数个挤在草棚里的日夜,听着鸟鸣,只要有殷朔年在,所有纷杂的思绪都会平静下来。   但这次,谈逸冉刚睡着就开始做噩梦。   梦里,火一般的残阳落在他的身后,三只狗狗在耳边吠叫不停,一个黑色的身影朝他冲上来。他看到殷朔年在焦急地说话,一阵天旋地转间,谈逸冉回身想要抱住殷朔年,却扑了空,殷朔年就这样消失不见了。   谈逸冉深吸一口气,猛然从噩梦中醒来,面前竟和梦中一样,是一片绚烂如火的天空。   “汪汪!”   梦中听到的狗叫还在延续,谈逸冉回过头,看到的却是殷朔年在逗小灰玩塑料瓶。殷朔年坐在草地上,一双修长的腿间趴着小灰,小灰死死咬着塑料瓶不松口,被殷朔年轻轻地敲了一下小脑袋。   谈逸冉松了口气,逐渐从梦魇的紧张感中清醒过来。   “趁我睡觉欺负小孩?”   他起身过去,捏了捏殷朔年的脸,“不许敲它脑袋。”   殷朔年伸手揽住他,哭笑不得地举起手中的塑料瓶,“它把水瓶咬穿了。”   “随便咬,”谈逸冉大方地一挥手,“马上就要回家了,咬坏也没关系。”   两人和狗狗们玩了一会儿捡瓶子的游戏,太阳西沉,火红的云层褪去,海面与天际相接之处,留下一道粉红的光芒。   该下山了。   殷朔年把包裹里的东西全部倒出来,他跪在地上,把涂满油脂的木板折叠好,用包裹打了一个结。   做完这些,他又拿出火把,在火堆里将其点燃,交给谈逸冉。   “去吧,让大灰帮你把木筏拖下山,”他把包裹给谈逸冉背好,颇有些担忧地摸了摸他的脸,“我在山上,看到任何情况,随时都会告诉你。记得保护火种,千万不能灭了。”   谈逸冉抱着木筏,本来还有些紧张,但看着他眉头紧蹙的样子,却忍不住笑起来。   “我知道了,别皱眉,”谈逸冉抚平他的眉心,“再亲一下,我就走了。”   落霞渐渐消散,殷朔年的手掌抚上他的后颈,与他深深地接了一个吻。   “走了。”   谈逸冉与他挥别,倒退走了几步,抬手叫来不远处的大灰狗。大灰咬住木筏一侧的绳子,跟在他身后往丛林里去了。   天色已暗,谈逸冉三步一回头,殷朔年的身影逐渐被草叶遮挡,变得模糊。   谈逸冉举着火把,沿路下山,走出去几十米的时候,忽觉身后不远处传来一阵响动。   大灰也在原地停下脚步,竖起耳朵,警惕地捕捉着藏匿在风声里的动静。   那声响像沉重的脚步,隐隐约约,听不大清楚,耳畔只剩下火把燃烧发出的破裂声。   谈逸冉莫名起了一身起皮疙瘩,心中的不安如蚂蚁一般,从脚底迅速爬升到全身。   过了片刻,大灰收起了警戒的姿态,拉动木筏,来到谈逸冉的身边。   确定无事发生后,谈逸冉终于松了口气。“走,大灰。”   他招手领着大灰继续赶路,顺着南部的小路往下走。他不断用深呼吸来缓解心中的焦虑与不安,却怎么也无法安定下来。   直觉告诉他,刚才一定是有什么东西经过了。   谈逸冉的内心正在天人交战之时,身后的远处却传来了一阵剧烈的响声。他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大灰却猛地松开木筏,转身冲了回去。   “汪汪——”   谈逸冉一怔,这才听清楚,这是从山顶的位置传来的狗叫。小灰的嚎叫夹杂在大黄凶狠的狂吠之中,似乎是发生了冲突。   一瞬间,谈逸冉想起上山路上发现的脚印,想起殷朔年提到的野猪,一颗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   不安感席卷了全身,谈逸冉抛下木筏,拔腿就往山上飞奔而去。   作者有话说:   周四休息~周五更~ 第64章 坠崖   身侧的树枝如魔鬼的利爪横生出来,缠住谈逸冉的发丝,在他的脸上留下刮蹭的红痕。他护着火把,一刻不敢停歇地重回山顶。   翻过丛林,映入眼帘的,是一幅惊心动魄的场面。   一只体型巨大、堪比矮脚马的野猪正缓慢地靠近草地,它浑身长满深棕色的硬毛,圆筒形的鼻子如武器一般突起,短小的四肢支撑着壮硕的身体,像一头斗兽场里的猛兽。   他朝着大黄和小灰缓慢地靠近,殷朔年手持石刀与它对峙,两方都不敢贸然靠近,但野猪似乎怀揣着极大的攻击性,要将他们赶出这片草地。   谈逸冉站在野猪右后方,不敢出声。   殷朔年余光看到他折返回来,左手往下按了按,示意他不要过来。   谈逸冉自然能明白他的手势,但大灰不同。它看到小灰和大黄朝着野猪不断地狂吠,立刻撒开腿冲了上去,狂叫着企图吓退这只野猪。   大灰张开嘴,狂奔着咬上野猪的前一秒,野猪微微侧过身,低下头,再朝着大灰猛地一抬。   动作轻巧,威力却瞬间将大灰拍飞出去,整个身体在空中旋转半圈,摔在不远处的地上。   谈逸冉心中一惊,转身去看。   大灰被摔蒙了,灰头土脸地翻身起来,朝野猪龇牙咧嘴地发出威胁的低吼,却不敢再上前。   另外两只狗看到大灰被打倒,怒火中烧地冲上前对着野猪一顿狂吠。小灰的体型连野猪的鼻子都够不到,依旧气急败坏地围着它打转,希望能把这个大家伙吓走。   谈逸冉隔着二十步的距离,与殷朔年遥遥对视。他做了个“跑”的口型,殷朔年会意,将手中所有食物和水全部抛下,缓缓地朝谈逸冉这边挪过来。   一步、两步、三步。   他刚走了三步,野猪的注意力便从两只狗身上移开,锲而不舍地跟着他移动,将下山的路完全挡住。   对峙之间,天黑了。   草地上只剩下两团火光,谈逸冉因为火焰的温度而渗出汗,汗珠从他脸侧滚落下来,如一只虫快速地爬过。   野猪明显是有意针对人类,拦住了他们下山的路。   大灰再次冲上去,与另外两只一起,不断地与野猪周旋。它逐渐明白了野猪拱人的动作,靠着灵活性左闪右避,算是能躲过攻击,但始终拿野猪没办法。   谈逸冉有些腿软。他们必须要下山,和这样一个大家伙在山上缠斗一整晚,是根本不可能的。   现在根本没有退路,他咬紧牙关,一狠心,挥舞着火把冲上去。   “滚开些!”   他朝野猪逼近,怒吼着将手中火焰挥过去,野猪被突然出现的人类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   谈逸冉见这招奏效,硬着头皮继续朝野猪正面冲过去,野猪节节败退,直至退到悬崖边上。   身后已经无路可退,野猪的气焰也消减了许多。殷朔年缓慢移动到谈逸冉身侧,两人交换眼神,打算带着包裹下山。   就在这时,野猪突然发起攻击,朝着谈逸冉直冲而来!   “小冉!”   殷朔年怒喝一声,几步上前抱住谈逸冉的胳膊,侧身躲过野猪使尽全力的冲撞,重重摔在地上。   面对野猪的突然发难,几只狗狗立刻迎上来将它堵在两人面前,然而野猪对这些身形瘦小的犬类没有任何兴趣,它不断用鼻子攻击狗狗们,三只狗建立起的屏障很快溃散。   殷朔年扶着谈逸冉,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起来,迅速地往后退了几步。   “它为什么纠缠我们不放?”谈逸冉的声音有些发颤,手中的火把刚才砸在了沙地上,几乎要熄灭。   殷朔年紧盯着快要从缠斗中脱身的野猪,眉头紧蹙,“不知道,或许我们每天经过的山路是它的领地。”   “现在下山会被它追上吗?”谈逸冉问。   “一定会被追上的。”   殷朔年说罢,攥紧了手中的长刀,矮身缓缓向前。“既然没法逃走,那就只有一个办法……”   “殷朔年!”   谈逸冉小声呵斥道,“你要干什么!”   草地上的火堆还在燃烧着,红色的光落在殷朔年身上,将他与野猪之间照出一片火红的区域。他走进光亮之中,右手攥紧长长的石刀,如斗牛士一般,一步一步靠近自己的敌人。   野猪相继拱飞了两只大狗,狗狗们躺在地上许久都爬不起来。   野猪的注意力重新回到眼前人的身上,它的鼻子里发出低沉的声音,用一种预备攻击的姿态看向殷朔年。   谈逸冉站在殷朔年身后不远处,紧张得近乎无法呼吸。   这是一场赌徒般疯狂的对决,如果殷朔年输了,他的下场将会是怎样,谈逸冉根本不敢想。   谈逸冉沉沉做了一次深呼吸,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的手里的火把是最有力的武器,他必须要看准时机,和殷朔年一起打出配合。   野猪在原地踱了两步,但殷朔年没有给它任何反应的时间,快步绕到左方,抄起长刀就往野猪身上砍。   石刀砍上野猪厚实的肩背,发出一阵恐怖的闷响,野猪转身一甩头,张着嘴来扑殷朔年。殷朔年根本来不及躲,于是将手中的石刀一横,野猪的牙齿深深嵌进木棍里!   他靠着刀身与野猪角力,但成年男性的力量远不如这头壮实如牛的野猪。殷朔年很快找准机会,侧身往左边一闪,直接扔下手中武器,徒手抓住野猪的两只耳朵,狠狠将它的头往后一拽。   “小心点!”   谈逸冉快被他吓傻了,抛下了有距离钳制的武器,殷朔年要怎样与这头野兽徒手搏斗?   野猪的耳朵被揪得发疼,仰着头大叫了一声,殷朔年绕到它身后,抓住他的耳朵不松手。一人一猪就这样原地绕了大半个圈,殷朔年抬脚跨在野猪身上,俯身用胳膊锁住它的下巴,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勒住!   野猪失控地乱甩着脑袋,发疯一般向前冲去。殷朔年只顾得上勒住它的脖子,等到野猪冲出去十多米,他才蓦然抬头。   野猪冲撞的线路上,正是谈逸冉站着的位置。   “小冉!躲开!”   殷朔年狂喊着,手上失了力气,整个人被野猪颠得掀翻在地。   眼见野猪朝着谈逸冉直冲而去,殷朔年一颗心跳到了嗓子眼。   谈逸冉非但不躲,反而朝着野猪正面迎了上去。   “……我和你拼了!”   他死死咬着牙,一头长发随风扬起,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对凶狠的眉眼。野猪冲上来的那一刻,他双手攥紧火把,抬手引势,猛地将火焰往野猪的头上按去。   巨大的冲击力将谈逸冉撞飞,后背狠狠撞在树干上,树上叶子簌簌落下,他的脑袋一阵眩晕。   火把落在了地上,野猪嚎叫着,头上被火焰烫得发焦,头顶的毛发也开始着火。   “小冉!”   殷朔年冲了过去,谈逸冉朝他摆手示意没事,大喊道:“先解决它!”   被打倒的大灰和大黄再次围上来,朝野猪短小的四肢一顿啃咬。野猪头上着火,忙着与两只狗纠缠,对谈逸冉的恨意达到了顶峰。   它甩开两只大狗,不管不顾地朝谈逸冉冲去。眼见谈逸冉躲闪不及,殷朔年再次从身后揪住它的耳朵,驯马一般将它往左侧一拽,冲撞的路线偏移,谈逸冉终于躲过一劫。   谈逸冉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捡起地上的火把,身侧的草地被点燃了一部分,灼得他发疼。   他护着疼痛的肋骨,将火焰照在野猪与殷朔年的身上,就见殷朔年再次骑上了野猪的背,野猪在草地上不断地打着转,企图甩掉背上的人。   野猪头上的火焰逐渐爬上殷朔年的衬衣,在他的身上也逐渐蔓延开,殷朔年却根本没办法松手。   谈逸冉看着触目惊心的这一幕,抄起火把想再次冲上去,却见殷朔年松开锁喉的双臂,高高举起右手。   黑夜中寒光一闪。   折叠刀从刀柄中“嗖”地一声弹出来,殷朔年大吼着一挥手,将刀刃狠狠扎进野猪的两眼之间。   野猪痛苦地仰头狂叫着,发疯一般撒开蹄子往前奔去。   谈逸冉心中一惊,瞳孔剧烈收缩,眼中倒映出宽阔的海面与一轮明月。   殷朔年骑在野猪的背上,还没来得及翻身下来,整个人便跟着野猪身上的火焰一起,在明月之中往前一跃,而后陡然消失了。   哗——   遥远的海面传来一阵巨大的落水声,谈逸冉呆呆站在原地,周遭的一切都陷入了死寂。   仿佛一瞬间,周遭被摁下了暂停键,所有声音都消失不见了。   ——殷朔年坠崖了。   火堆里的火焰还在跳跃,狗狗们缓缓站起身,都朝悬崖边走了过去。   谈逸冉不可置信地愣在了原地,他望着空无一物的悬崖,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走了过去。   “……殷朔年?”   他跪在悬崖边,低头望向深渊般的黑色海面。海面上只有空荡荡的浪花,以及从海水中突兀长出的礁石。   从这里掉下去会出人命的。   殷朔年温柔的声音再次在耳畔响起,谈逸冉望着海面,表情迷茫,眼泪不住地往下掉。   “殷朔年!”   他崩溃地朝海面上大喊,“你去哪里了!”   远处传来一阵轮船行驶时发出的震荡,白色的轮船从远处驶来,依旧是亮着满船的灯光。   谈逸冉哭得喘不过气,小灰凑上来舔了舔他的胳膊,似乎是在安慰他。   他撑着发软的身体,晃晃悠悠地站起身,猛然回头,愤怒地看向身后这座沉默而无情的荒岛。   荒岛无声,静静看着这一切。晚风吹拂之间,谈逸冉想起某个午后,殷朔年用手指指向自己的胸膛,说着“这里就是我的家”。   他望向黑暗中鬼魅般的高大树林,缓缓地走回来,捡起地上熄灭的火把。   救援的船就在远处,他背向苦苦找寻来的希望,忽然有了一种无法抑制的冲动。   谈逸冉捡起火把,躬身在篝火中将其点燃,而后没有做任何的犹豫,奋力一掷。   十几秒后,面前的丛林全部被点燃了。   “汪汪!”   小灰害怕得躲在大灰身后,火焰缓慢地向四周蔓延,将草地也点燃。谈逸冉摸了摸身后三只狗的脑袋,柔声道:   “快走吧,越远越好,不要再跟着我了。”   大黄用那双葡萄般的眼睛看了他一会儿,转身叼起小灰,顺着一旁还未被火焰封锁的小路,和大灰狗一起走了。   谈逸冉长出了口气,盘腿在原地坐下,仰望着面前的熊熊火焰,等到死亡的到来。   他闭上眼,周遭因为着火而滚烫,却看不见传说中的走马灯。   火焰燃烧发出巨大的爆裂声,谈逸冉心如死灰地坐着等死。   他默默等了许久,却隐约听到身后遥远的下方,传来几声呼喊。   他蓦然睁开眼,终于辨别出那个声音。   是殷朔年在叫他的名字。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   谈逸冉:都给我陪葬!   殷朔年:我还可以再抢救一下…… 第65章 获救   黑夜中,熊熊火光将夜幕完全点亮,滚烫地包裹着谈逸冉的感官。   他跌跌撞撞地爬起来,跑到悬崖边,声音嘶哑地朝悬崖下大喊:   “殷朔年!殷朔年!你在哪里,我看不见你!”   树枝燃烧发出一声声爆裂,谈逸冉满脸泪痕的脸上充满了不安,他默默等待着悬崖下的回音,害怕自己刚才只是出现了幻听。   他屏息凝神,跪在悬崖边等了许久,终于听到殷朔年的声音从下方飘上来。   “小冉!我没事!”   听到声音的那一刻,谈逸冉的眼泪又忍不住淌下来。   “不是说掉下去会死人吗,”他快急疯了,“摔不死的话,我就跳下来了!”   “别!小冉!千万别跳!”   殷朔年焦急地朝他喊,“我没掉下去!我就在你下面的一块石头上!”   谈逸冉满脸疑惑地愣了片刻,这才想起,悬崖的岩壁是向内倾斜的角度,自己只能看到海面,没法看到悬崖下面的情况。   身后的火焰已经将草地点燃了一大半,谈逸冉又往悬崖边上挪了几步,朝下方喊道:   “不行!我必须得下来!”   殷朔年愣了半晌,疑惑地问他:“小冉,我看到火光了,你把岛给烧了?”   “还不是因为你!”   谈逸冉擦干眼泪,“我以为你死了!”   悬崖下,殷朔年沉默了许久。   谈逸冉点了火,继续待在岛上就是死路一条,可若两人都被困在崖壁上,他们又该怎么求救?   半晌后,殷朔年说:“小冉,你能找到绳子吗?那天我们找到的帐篷里,有一根很长的绳子。你把绳子绑在树上,另一头绑在自己身上,慢慢滑下来!”   “好!你等我!”   谈逸冉丝毫不敢怠慢,转身去草地上找绳子。他穿过已经开始冒烟的草地,来到帐篷前。帐篷的顶上已经被点燃了,谈逸冉慌乱地四下寻找,从包裹中找出最后半瓶淡水,一股脑浇在帐篷上。   火灭了,他迅速钻了进去,从帐篷里翻找出那一捆麻绳。   “找到了!”   他将包裹抖开,手持破布,将最近一棵树上的火扑灭,抬手将麻绳在树干上绕了两圈,紧紧打上一个死结,而后抖开绳子,把另一头绑在自己腰上。   谈逸冉的手有些发抖,火舌不断吞噬着周围的一切,再犹豫下去,他的绳子就要被点着了。   “小冉!”   殷朔年大喊道,“绳子绑紧一些!不要怕。我在下面接住你!”   谈逸冉走到悬崖边,看了一眼面前几丈高的火焰,又看了一眼身后的万丈深渊。   “……我下来了!”   他将手中的绳子拉直,用力拽了两下,确认绑紧之后,后退两步,配合着手里缓缓放长的绳子,开始往下攀悬崖。   双脚离开平面时,谈逸冉重心不稳,猛地往下坠了两米。他吓得大叫,两脚胡乱蹬住悬崖的一角,死死拉住了绳子。虽然成功站稳,但整个人因为角度问题,后仰着挂在悬崖上,稍有不慎,就会直接掉下去。   殷朔年的声音在正下方传来,“小冉!你还好吗?”   谈逸冉侧身看了一眼脚下黑色的海面,不断告诫自己不要害怕,牙齿却不住的打颤。   “我还好……”   他紧紧咬着牙,一点一点往下爬,手掌和麻绳摩擦时火辣辣的疼,在绳子上留下一串淡淡的血迹。但他丝毫不敢停下来,绳子的上端随时可能着火,他必须要以最快的速度下降到殷朔年的身边。   大概往下降了十多米,殷朔年的声音愈发变得清晰。   “小冉!我看到你了!”   他的声音就在正下方!谈逸冉大着胆子低头看去,凹凸不平的崖壁上,两块突出的石头之间有一个三平米大小的平台,殷朔年站在岩石之间,身上的衣服裤子全都破破烂烂,手臂上还有一大片擦伤,正焦急地等待着。   谈逸冉早就没了耐心,握着绳子的手一松,直接下降了好几米。殷朔年被他吓了一跳,伸手将他稳稳接住,两人滚落在平台上,扬起满身尘土。   殷朔年还没来得及帮他解开腰上的绳子,谈逸冉再也支撑不住,抱着他开始大哭起来。   他哭得撕心裂肺,抱着殷朔年不肯撒手。殷朔年紧紧回抱着他,同样也是双眼通红。   与野猪搏斗时,他与失控的野猪一同落下悬崖,好在悬崖上有许多藤蔓,他不断地用手去抓那些藤蔓,在崖壁上靠着身体与岩石的摩擦不断地想办法减速,最后终于抓住了一根结实的藤蔓,找到了这个落脚点。   “让我好好看看,”他忍着眼泪,满是血污的双手捧起谈逸冉的脸,“我的小冉真的很勇敢,不哭了,我在这。”   谈逸冉灰头土脸,脸上和腿上全都是黑色的灰烬,眼泪流过的地方留下两道清晰的水渍。   他哭了好一会儿,终于缓过劲来,撩起殷朔年已经蹭破的衣裤,查看他的伤势。   大片大片的皮肉翻了起来,正在不断渗着血,谈逸冉看得心惊肉跳,脱下草裙给他止血。   “不用了,”殷朔年揽着他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小冉,我们可能要被困在这里了。”   谈逸冉安静地靠在他的怀里,一头长发披散下来,遮住了他的肩膀。   “没关系,就这样吧,”他抬头吻了吻殷朔年的下巴,“起码我找到你了。”   悬崖上,所有的草地都被火焰点燃,爆发出一阵燃烧的声音,火光照亮了黑夜,滚滚浓烟飘向大海。   殷朔年将谈逸冉抱在怀里,低头与他接了一个长长的吻。   吻毕,谈逸冉累极,就这样闭上了眼。   他昏昏沉沉地睡了,殷朔年搂着他,悬崖上的风呼啸而过,浓烟遮蔽了眼前的海面,什么也看不清楚。   殷朔年的眼皮也逐渐变得沉重起来,呼吸间的浓烟让他有些眩晕。   他努力支撑了近一个多小时,但体力的流失越来越严重,意识也开始涣散。   隐约之间,他听到空中盘旋着巨大的呼啸声,由远及近,朝着这边过来。他下意识搂紧了谈逸冉,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看到一道光束破空而来,照亮了重重烟雾,直照在他们身上。   一个身影顺着绳梯滑下来,头顶的探照灯光直射在他们脸上。   “救援队!你们是什么人?”   二月十四日晚九点,一艘驶往新西兰的客轮在经过南太平洋附近时,发现了一座荒岛失火。船员通过望远镜观察情况,发现了悬崖上居然有两名被困人员。考虑到四十五天前发生在南太平洋的海难事故,以及至今仍未被找到的两名乘客,船员立刻通知了救援站。   早在十天前,救援队便因为搜救无果被迫停止搜寻,听到这一消息后,救援队立刻再次派出直升飞机,前往事发地。   救援队的两架直升机到达悬崖边,将受困的两名男子救出后,经过身份确认,正是四十五天前在海难中失联的两人。   救援队立刻派出后援扑灭山火,并且在火海中救下了三条野狗,带着他们飞往最近部落的救助站。   此消息传到国内,媒体瞬间就炸开了锅。   一夜之间,“逸年婚庆公司”的名号从业内到业外都名声远扬,原本纷纷闹着要从公司的新项目中撤出投资的老板们喜笑颜开。这还不算,许多媒体把谈逸冉常年懒得经营的社交账号也扒了出来,许多围观群众慕名前来关注,更有摄影师直接联系他的助理,希望与谈逸冉合作。   整日哭丧着脸的小助理都要乐傻了,大半夜给老板打电话报喜。老板害怕谈逸冉回来索要工伤费,赶紧让人准备了一大笔奖金。   许多人彻夜未眠,而远在千里之外的某座岛上,处在舆论中心的两人,却在救助站里睡得昏天黑地。   二月十五日,南太平洋某座小岛上。   明媚的阳光落在门前的一片草地上,几个皮肤黝黑的小孩穿着花色的背心和短裤,笑闹着,和新来的三只狗狗打成一片。身后低矮的水泥房屋完全涂成了青蓝色,屋前插着红蓝色的海上搜救旗帜,湛蓝的天空衬着高大的棕榈树,不断有居民在门前走过。   小灰很喜欢和小孩们一起玩球,两只大狗则仰着肚皮躺在沙滩上,惬意地晒太阳。   殷朔年穿着件绿底黄叶的花衬衫,白色休闲裤,坐在小平房的门口。他的手臂和小腿上裹着纱布,看上去有些滑稽,但踏踏实实地在软床上睡了一晚,精神已经好了许多。   小孩们说着听不大懂的语言,和大灰一家玩了会儿,皮球滚到殷朔年的身边。   “BULA!”   小孩抱起球,热情地同殷朔年打招呼。   习惯了荒岛上安静孤独的生活,殷朔年有些局促地笑了笑,招呼他过来,用英语和他聊天。   身后小平房的门被人从里面推开,谈逸冉披散着头发,打着呵欠,睡眼惺忪地从里面走出来。昨晚,他们在直升机上晃晃悠悠地待了将近两个小时,被救援人员带到这里后,不管不顾地倒头就睡,直到今早起床,才借着当地居民家中的浴室洗了个澡。   四十多天来的第一次洗热水澡,彻底冲刷了连夜来的疲惫与紧张。   谈逸冉同样穿着花衬衫和休闲短裤,但衬衫的扣子只扣了上面两颗,走起路来露出大片的肌肤,看上去十分凉快。   小孩和坐在门口的殷朔年聊了一会儿天,见谈逸冉朝这边走过来,说了几句便抱着球跑了。   谈逸冉满脸疑惑地走过来,坐在殷朔年身边。   “你和小孩在聊什么呢?”   他低头看向殷朔年胳膊上的纱布,“还疼吗?”   殷朔年与他的肩膀紧挨着,将他揽过来,趁着小孩们不在的时候,吻了吻他的嘴唇。   谈逸冉脸上有些红,故意冷着脸问他,“跟你说话呢。”   “小孩问我,能不能养小灰,”殷朔年柔声说,“我说,小狗是我老婆救的,待会儿等他醒来,我再问问他。”   “唔,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国?”谈逸冉默许了这个称呼。   “明天下午出发,带你们去斐济主岛上的机场。”   身后传来一个雄厚的声音,两人回过头去,身后站着一个皮肤黝黑的年轻男人。   作者有话说:   荒岛篇结束啦~海星摩多摩多,庆祝小情侣回家吧! 第66章 部落   谈逸冉盯着他看了许久,半晌才认出来,这就是昨晚把他们从悬崖上救下来的救援队队长。   “我叫崔阳,”男人大喇喇地在他们身边坐下,将手中一顶多余的草帽递给谈逸冉,“昨晚可真是惊险,放火烧山,这种求救的方法也太走偏锋了。”   谈逸冉有些尴尬,他总不能告诉崔阳,自己是打算殉情才一把火全烧了的。   “我们本来打算用别的方式求救,”殷朔年解释道,“但是碰上了野猪,干不过,还不小心掉下去了。”   他大致同崔阳讲述了昨晚的经过,听得面前人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你们胆子也太大了,”崔阳表情复杂,“那可是一头成年的野猪,还好不是雄性野猪,要是它再长对牙齿,能把你骨头都撞碎了!”   谈逸冉摸了摸肚子,确实还有些隐隐作痛。   “不说这些了,”殷朔年换了个话题,“这是哪里?”   “斐济国内的一个小部落,”崔阳说,“从这里去主岛还要坐船,挺远的。今天你们好好休息,明天中午出发,能赶上晚上的航班。”   “去首都的航班吗?”谈逸冉问。   “到港城,”崔阳说,“给你们买了转乘的机票,就是路上时间会久一些。”   殷朔年看了一眼谈逸冉,觉得他似乎有话要说,但谈逸冉只是默默点点头,并未多说些什么。   崔阳又说了些周围的大致情况,告诉他们晚上有米克舞的晚会,便出门去忙了。   岛上的信号很差,两人也没有手机联系外界,只好收起所有和家人朋友联系的想法,在岛上度过舒适而悠闲的一天。   殷朔年虽然受了伤,但走路不受影响。谈逸冉与他手牵手,经过救助站前的小草地,远远看着小灰和小孩儿们玩皮球。   大灰和大黄翻了个身,跑到两人身边坐下,和他们一起晒太阳。   “……有人类的地方真好。”谈逸冉感叹道。   这是座静谧祥和的部落小岛,黑皮肤的居民们各自劳作,妇女们手中拿着扇子,聚在棕榈树下乘凉聊天,几个打渔回来的渔夫拎着捕鱼网,朝路过的朋友炫耀自己的战果。   殷朔年将谈逸冉吹散的碎发挽到耳后,怜惜地抚摸着他的头发。谈逸冉的新长出的头发乌黑顺滑,虽然发根处看上去有些怪异,但配上一身花衬衫,倒是挺时尚。   “别摸了,”谈逸冉把崔阳借他的遮阳帽戴上,小声嘟囔,“回去再染一次,丑死了。”   “不丑啊,哪里丑?”   殷朔年揽着他的肩膀低声哄他,摸到谈逸冉粗糙的掌心,脸上的笑容微微淡了些。   “小冉,”他将谈逸冉的手紧紧握住,“你……当时,为什么要放火?”   他的掌心残存着麻绳摩擦留下的红痕,有些地方还蹭破了皮,到处是伤痕。   “这不是以为你死了……”谈逸冉吸吸鼻子,瞥他一眼,“你一定要我说那种难为情的话吗?”   他本想一把火将这可恨的地方全烧了,没想到歪打正着,引来了远处船员的注意。   殷朔年笑着抱住他,“好,不说了。”   坐了一会儿,两人又手牵手继续在岛上漫步,大黄和大灰也对这个新地方充满好奇,一路跟在他们身后,四处嗅闻。   岛上的居民并不多,房屋大多是两层小平房,屋顶被刷成各种鲜艳的颜色。两人漫步到海边时,一个小孩远远朝这边跑过来,他手里抱着小灰,正是刚才和殷朔年说话的孩子。   “BULA!”   小孩略显羞涩地与两人打招呼,小灰被他抱在怀里,朝谈逸冉摇尾巴。   谈逸冉蹲下身,摸了摸小孩的脑袋,用英语和他交流:“小朋友,你想养这只小狗吗?”   两只大狗凑上来,嗅闻着小孩身上的气息,小孩伸手摸了摸它们,脸上露出兴奋的红晕。   他兴奋地点点头,用不太标准的口音说:“我想养三只!可以收养它们吗?我家后面有一块草地,可以给它们建一个小屋!”   “你的父母同意了吗?”   谈逸冉略显严肃地说,“它们是一家人,而且还被抛弃过,我不希望它们再次被人抛弃。”   殷朔年站在谈逸冉身后,静静听着他和小孩的对话。小孩对于收养小灰一家非常执着,他拉着谈逸冉要带他去找爸爸妈妈,殷朔年跟着过去,小孩带着他们穿过海边的小路,来到一栋两层的小房子前。   小孩冲进家里,不一会儿,一对中年夫妻迎了出来,热情地朝两人问好。谈逸冉简单说明狗狗们的情况后,他们很快就答应下来,并且热情地邀请两人进来吃午饭。   面对热情好客的夫妻俩,殷朔年又开始变得有些局促,他始终不太懂得与过于外向的人打交道,于是全程坐在桌前保持微笑,所有社交内容全部交给谈逸冉。   谈逸冉仔细询问过他们养狗的经验,又嘱咐他们小灰后腿受过伤,像是给自己的孩子操心婚事一般,事无巨细地全部交代完毕,最后还记下了这家人的电话号码,才终于安心下来。   吃过饭,小孩接过三只狗狗的“抚养权”,带着它们进新家休息了。   临走前,谈逸冉与殷朔年站在门口,蹲下身摸了摸这几只短暂陪伴在身边的小伙伴。   “汪!”   小灰傻乐着朝他们摇了摇尾巴,而后转身跑进后院里,匆匆离开了。   谈逸冉有些鼻酸,殷朔年揽住他,柔声说,“别难过,我们还可以再回来看它们,对不对?”   “嗯,我知道,”谈逸冉强忍下心中的不舍,朝身后的房子看了一眼,“以后会见面的。”   夜幕降临时,岛上的篝火晚会开始了。   火焰照彻整个广场,这座岛上的游客很少,几乎全都是本地的居民。没有参加舞蹈表演的居民也和舞者围成一团,手舞足蹈地跟着一起跳。   谈逸冉挤在一群当地的妇女之中,人群前方的舞者们登场了。   伴随着鼓声与节奏,一群身穿草裙、手持木制武器的舞者围着篝火,开始跳充满野性美的舞蹈,他们都赤裸着上身,身上和脸上涂着黑色的纹样,草裙随着步伐发出整齐的声音,浑身的肌肉线条在火光下衬得格外充满力量。   谈逸冉终于从人群中挤到了最前面,他远远看到角落里站着的崔阳,挤进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看到殷朔年了吗?”   谈逸冉大声说,“我找不到他了!”   崔阳跟着音乐手舞足蹈,笑着说,“我不知道啊!我怎么会知道他在哪?”   谈逸冉满脸无语,总感觉他的语气有些奇怪,但又不知如何追问。   “别担心,这么大个人还能走丢了不成,”崔阳的声音被舞者的呼声盖了过去,“好好看表演吧!”   谈逸冉叹了口气,只好作罢,站在他身边的缝隙里,专心看表演。   月光下,舞者们挥舞手中武器,边唱边舞,一步步逼近面前的观众,仿佛即将上演一场疾风骤雨般的战争。他们步步逼近,跳着雄浑的舞步,陡然朝面前观众舞出手中的木剑。   米克舞本就是对战争场面的艺术描绘,谈逸冉站在最前排的角落里,本来只想安安静静地看个表演,陡然被面前冲过来的舞者吓了一跳。   这人十分高大,脸上同样涂着黑色的纹样,古铜色肌肤,结实的胸膛上也同样用颜料涂抹着纹样,朝这边靠过来时,谈逸冉甚至能看清他身上的肌肉线条。   当地的居民早就明白这是舞蹈的一部分,因此不但不害怕,反而和他们笑着一起跳起来。谈逸冉不明就里,面前人一步步越跳越近,他便只得不断后退。   崔阳在他身边捧腹大笑,谈逸冉这才觉得有些不对劲,低头朝舞者绑着皮革腕套的手臂一看,赫然看到右手前臂上一块熟悉的伤疤!   “殷朔年!”   谈逸冉没好气地凑上去,瞪着殷朔年那张涂着油墨的脸,“吓唬我很好玩吗?”   殷朔年朝他微微笑了一下,跟随着音乐回到中间,和其他舞者跳完最后一场舞。人群跟着涌了上来,殷朔年牵起谈逸冉的手,所有人在篝火前围成一个圈,手牵手一起跳舞,欢乐热闹的气氛也在歌声中达到高潮。   晚会结束后,其他舞者拉着殷朔年还要与他喝酒,对这个会跳米克舞的外国人充满好奇。殷朔年不会推托,边喝边笑着摆手。谈逸冉只好替他出面拒绝,被起哄着喝了一小杯,将殷朔年领回家了。   救助站的客房浴室里,殷朔年乖乖坐在板凳上,谈逸冉则用毛巾一点点擦掉他身上的油彩。   殷朔年虽然晒黑了些,但为了融入其他舞者的肤色,全身都涂了深色的油彩。谈逸冉耐心地给他擦干净脸上的黑色,殷朔年像一只出门撒野后弄脏的大狗,安静地任由他摆布。   “小冉,你被吓到了吗?”他问。   谈逸冉停下手中的动作,微微朝他一笑,“换谁都要吓一跳吧?”   他换了一盆干净的水,把自己身上湿透的衣裤脱了,只穿一条平角裤,蹲在殷朔年身前。“不过,”谈逸冉小声嘟囔,“还挺帅的。”   殷朔年身上的油彩被一点点擦掉,露出原本小麦色的肌肤。他身上的蹭破伤已经好了许多,谈逸冉给他擦拭胸膛和肩膀,忍不住兴致大发,又一口咬上他的锁骨,像只猫似的,用尖牙一点点碾着他的皮肤,坐在他身上,不肯松口。   殷朔年的身体有些发烫,一只手拿着花洒,另一只手紧紧搂住谈逸冉。谈逸冉咬够了,又抬起头朝他索吻。   两人细细密密地吻着,吻了许久,知道浴室里的热气让他们都有些缺氧,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殷朔年擦干净身上的水,把谈逸冉抱到床上。   “欸,为什么你会跳他们部落的舞蹈?”   谈逸冉侧躺着,嘴唇被亲得红润,餍足地眯起眼看他。   殷朔年将他搂过来,望着天花板,出神地喃喃道:“我父亲以前来过斐济,他用dvd录下了他们的舞蹈和渡火仪式。那个录像,我看过很多遍。”   他眼中倒映着窗外昏暗的灯光,神情有些忧郁。   “想家了?”   谈逸冉撑起身,在他脸侧吻了吻,“明天就可以回去了,你可以去看看父亲。”   殷朔年叹了口气,翻身抱住他。   明天回国后,他还有一场硬仗要打。这四十五天里,公司没有了领头人,还不知道会乱成什么样子。   “小冉,明天直接跟我回家吧,”他低头摸了摸谈逸冉的脸,“在家里等我,办完事就来找你。”   谈逸冉抬起头,显出为难的表情。   “对不起,”他摇摇头,“我也很不想和你分开,但是……我也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我不在首都工作,明天飞到港城之后,我会先飞裕南市。”   殷朔年先是微微愣了一下,而后才反应过来,理解地点了点头。   在荒岛生活太久,他们已经默认了彼此是每天都不会分开的,直到此刻,他们才被拉回原本的人生轨迹。在原本的生活中,他们还是两条互不相交的平行线。   “别担心,”谈逸冉留恋地抱着他,“我们会很快再见面的。” 第67章 回家   次日中午,两人告别了部落小岛,由崔阳带着坐上前往主岛的小船。   船行几个小时后到达主岛,谈逸冉全程昏昏沉沉,又辗转乘坐汽车,终于在天黑前到达了机场。   正值旅游淡季,南迪机场里灯光通明,乘客却很少。两人没带任何的行李,身上穿着在当地买的新衣服,只有殷朔年用手提袋拎着钱包和换下来的外套。   临登机前,谈逸冉忽然记起什么,从手提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递给崔阳。   “这是我们在岛上发现的,”他翻开日记本,“日记的主人…已经去世了,如果可以的话,还麻烦你们帮忙找到他的家属。”   崔阳黝黑的脸上表情严肃,“放心,这是我的职责。我们有历年在南太平洋失踪人员的名单,相信我,很快就会找到他的家属。”   殷朔年郑重地朝他点点头,“多谢了,有缘再见。”   夜幕下,玻璃墙外的飞机缓缓降落在跑道上,身边不断有行李箱在地面碰撞发出声音。两人与崔阳挥手告别,手牵手上了飞机。谈逸冉在靠窗的位置坐下,四处打量着周围,又往圆形的窗户外面张望。   这里四处都是充满现代感的设施,乘务员推着小车走过,提醒大家飞机起飞。   “在野外待久了,还真有点不习惯。”他无奈地朝殷朔年笑了笑。   殷朔年在他身边落座,从手提袋里掏出风衣外套,盖在他身上。有了熟悉的感觉,谈逸冉瞬间安心许多,靠着殷朔年的肩膀,闭着眼休息。   飞机缓缓起飞,窗外的景象不断变化,夜幕之中,岛屿逐渐变化为云层之下的微缩模型,在黑夜之中逐渐变得模糊。   谈逸冉睡了一会儿,很快就因为耳朵的胀痛醒来了。他靠在殷朔年怀里,抬起头,就见殷朔年侧头看向窗外,似乎若有所思。   谈逸冉大概明白他在想什么,不禁也跟着头疼起来。   在海难之前,他一直在首都附近的裕南市工作,两地相隔虽然并不算远,但也没有近到能每日往返的程度。今天到达港城后,他们就要回到各自的生活轨迹中,以后的生活又该怎么办?   但这样的担忧他只会藏在心底,他们已经不再是只靠爱情就能活下去的小年轻,他们要赚钱、工作,还有很多比爱情迫切得多的事情需要考虑。   谈逸冉叹了口气,居然开始怀念荒岛上的生活。   殷朔年感觉到他的不安,低头在他的发旋上落下一个吻。两人心照不宣地在风衣下牵着手,贪恋着分开前的最后一段时光。   十小时后,港城时间早上四点半,飞机落地。   下了飞机,谈逸冉睡得有些毛躁,睡眼惺忪地跟在殷朔年后面,走进一家手机店。   “现在不是早上八点半吗?”   他看了眼天光未亮的夜空,长时间的交通让他有些暴躁,“怎么还没天亮!”   “因为有时差,”殷朔年领着他进了店里,随意看了两款手机,“小冉,想要哪个?”   谈逸冉打了个呵欠,倚在柜台上,默默看了会儿。   殷朔年掏出钱包,有些紧张地牵着谈逸冉。   他本以为谈逸冉会拒绝花他的钱,谈逸冉却懒洋洋地指着其中一个新款说,“要这个。”   “好,就这个,”殷朔年赶紧拿出银行卡,“要两台。”   谁也没想到,这张曾经用来切土豆的银行卡真的能派上用场。   店员给他们挑了紫色和蓝色的情侣款,殷朔年又找地方办了两张新电话卡,两人终于恢复了通讯。   殷朔年拿着两个手机操作,而后把紫色的手机递给谈逸冉。谈逸冉接过来翻看通讯录,里面有一个未命名的电话号码。   “记得和我电话,”殷朔年与他额头相抵,不舍地抚摸他的后颈,“小冉,我会想你的。”   机场里零零星星有几个路人走过,谈逸冉克制地牵了一下他的手,有无数的话想说。   “你也要记得照顾好自己!你的伤口还没好,千万不能喝酒,”他认真朝殷朔年说,“还有,要学会拒绝,应酬的时候少被客户牵着鼻子走,注意你的胃!”   “我知道了,”殷朔年苦笑着摸了摸他的脸颊,“对了,这个给你。”   他从钱包里掏出那张过塑的照片,递给谈逸冉。   “你收好,”他那双深邃的眼睛极尽情深,“等我忙完了,就来找你。”   两人在机场里难舍难分好一阵,眼神缠绵着,都不愿意先走。最后是前往首都的飞机登机广播响起,殷朔年才匆匆离去。   望着殷朔年离开的背影,谈逸冉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才分别了不过半分钟,他已经开始想念殷朔年了。谈逸冉不禁回忆,自己以前有这么黏人吗?   想来想去,似乎从前是殷朔年离不开他,到哪里都想要跟着,自己却很少害怕殷朔年的离开。   他的飞机比殷朔年晚几十分钟,疲惫地找了个座位坐下,面对着这个没有备注的号码,想了想,给殷朔年改了个非常肉麻的备注。   他盯着这两个字看了很久,自己就先红了脸,于是立刻删掉,乖乖地把备注改成“朔年”。   兀自脸红了半晌,他收回心神,开始给自己的助理打电话。   凭着记忆,他成功拨通了小助理的电话。现在是凌晨五点,拨号后的彩铃响了两秒,立刻就接通了。   “喂?请问你找……”   小助理熟悉的声音响起,依旧是兢兢业业的语气,谈逸冉有些鼻酸,努力用平静的声音说:   “程小杭,你这么早就起床了?”   电话那端静了片刻,随即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呼声。   “冉哥!冉哥!真的是你吗!我昨天看了新闻到现在都睡不着!你到哪了,什么时候回来,我来机场接你啊!”   谈逸冉扬着嘴角,不禁觉得好笑,“三个小时就到了,你别着急,慢慢来。”   程小杭连忙答应,电话那头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砰”的关门声后,他似乎是急匆匆下了楼。   谈逸冉又说了让他不要着急的话,程小杭已经完全听不进他在说什么,兴奋得语无伦次。谈逸冉笑着挂了电话,心情好了不少。   他笑着靠坐在铁艺的椅子上。一架飞机落地,出口里涌出人群,一家三口并肩从他身前走过。谈逸冉望着被父母牵着手的小女孩,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   他掏出手机,在拨号键盘上输入母亲的手机号码,输到一半,却发现怎么也想不起来。   他盯着页面上的七位数发呆,莫名有些恼火,于是烦躁地把数字全部删掉。   手机“叮”地响了一声,有一条新短信。   【朔年:小冉,我上飞机了,暂时关机,你注意安全。】   谈逸冉飞快地打字回复:“我也快了,之后联系。”   那边没再回复,或许是手机关了机。   谈逸冉感觉自己又回到了高三时和殷朔年发短信联系的时光,这种感觉稍微让他安心了些。   二十分钟后,他跟随其他乘客一起登上飞往裕南市的飞机。乘客们都背着行李,谈逸冉孑然一身,只有一个小小的纸袋装着手机盒和照片。他跟随人流找到位置坐下,在飞机上昏昏沉沉睡了两个半小时,终于抵达了裕南市。   下飞机时,天已经亮了。   二月初的裕南市还笼罩在冷风之中,谈逸冉穿着短袖和长裤下了飞机,即使机场里开了暖气,也在下飞机的那一刻冻得打了个喷嚏。   “冉哥!”   谈逸冉刚走进机场,程小杭便从远处大喊着冲了过来。谈逸冉转头,刚看到他那张因为兴奋而涨红的脸,下一秒就被结结实实地抱住了。   “冉哥!你真的还活着!我就知道,好人有好报,老天不会让你这样的好人丧命的!”   他说着说着就开始哭,路过的行人用怪异的目光打量着他们,谈逸冉瞬间有种想钻进地缝的冲动。   “好了好了,我这不没事吗,”他把程小杭从身上扒开,摸了摸自己冻得不行的胳膊,“快,借我钱用一用,买件衣服。”   程小杭连忙点头,带着谈逸冉进了一家服装店,飞速挑了一圈,让谈逸冉换上。   谈逸冉脱下短袖,换上一身黑色高领毛衣、白色羽绒外套和一条黑色长裤,又买了一双厚底运动鞋,程小杭直接用自己的工资给他付了钱。   “谢了,”谈逸冉有些不习惯地照了照镜子,“回去还你钱。”   “不着急的,冉哥,”程小杭站在他身后,还没有从激动中回过神,“你回来就好!饿不饿?我们先去吃个早餐吧!”   谈逸冉看了一眼可怜兮兮的程小杭,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自己在海上下落不明,和新西兰的合作泡汤,公司老板肯定没让程小杭吃苦头。   “对了冉哥,”程小杭从包里翻出自己的手机,“公司的陈老师刚才还打电话来问你的情况,他这一个多月精神都不太好,你要不要给他回个电话?”   “陈老师?”   谈逸冉皱着眉头,满脸茫然地在心里回忆这个名字。他盯着程小杭的手机看了半晌,这才想起他口中的“陈老师”是公司里追求过自己的摄影师,海难当天晚上,还给他打过电话。   “……先不联系他,”谈逸冉把手机还给程小杭,两人往店外走,“我已经拒绝过他很多次了。之后去公司……我再和他说清楚。”   “为啥?我觉得他人挺好的啊,冉哥你不喜欢这款?”程小杭问。   谈逸冉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改天我告诉你我喜欢哪一款。”   程小杭满脸疑惑,但也不好追问,只能收起八卦的心思,在机场里四处找吃饭的地方。   两人在明亮的大厅里行进着,谈逸冉想掏出手机给殷朔年发消息,刚打了两个字,程小杭却放缓了脚步,停了下来。   他侧头看向一旁等候室门口,拉了拉谈逸冉的衣袖。   “冉哥,”他抬起下巴,示意谈逸冉,“那里有两个奇怪的人,好像一直盯着我们看。”   “什么奇怪的人啊?”   谈逸冉漫不经心地抬起头,往等候室的门口一瞥,呼吸瞬间滞住了。   作者有话说:   摄影师就是开头在船上给小谈打电话的人~ 第68章 父母   第一眼看到这对中年夫妻的时候,谈逸冉几乎要认不出来他们是谁。   印象中年轻而中气十足的父母,什么时候已经如此年迈了?   机场里不断有人拉着行李箱在他面前走过,谈逸冉隔着人潮,愣怔地看了许久,直到母亲热泪盈眶地朝他小跑而来,他才下意识地往前走了几步,稳住母亲的身体,而后与她拥抱。   谈父紧抿着唇,缓缓走过来,略显浑浊的双眼注视着谈逸冉。   程小杭站在旁边,大气也不敢出。面对穿着打扮精致而低调的夫妻俩,他想起在公司里听到的各种传闻,以及谈家对谈逸冉事业上的阻挠,忍不住往后退了半步。   “逸冉……”谈母放开谈逸冉,用丝巾擦了擦眼角的泪,“妈妈还以为你已经……”   谈逸冉有些无措,两年未见,他甚至不知该如何回应母亲的担忧。   “没事,我已经回来了,”他看了一眼父亲,心中有些惧怕,“你们怎么在这里?”   “你妈怕你回来没人接应,第一时间就要来等你,”谈父说话已经不像以前那般,但还是带着威严,“走吧,先带你去吃晚饭。”   谈逸冉莫名有些抗拒,“不用了,我和我助理打算去吃快餐。”   “那怎么行,”谈母握着他的手,朝一旁的程小杭笑了笑,“今天可是高兴的日子,我带你们去吃饭。”   程小杭被两人打量了一眼,立刻唯唯诺诺地直点头。   出了机场,路边停着一辆黑色的七座商务车,谈逸冉站在车旁迟疑了片刻,领着程小杭坐进后排。   车里很宽敞,后两排的座位是相对的,和驾驶座有一道墙隔绝开。程小杭在谈逸冉身边坐下,面对着谈逸冉的父母,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谈逸冉靠在座位上,隐约听到驾驶座上导航的声音。他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父母,双方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低下头,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给殷朔年发了条短信。   【落地了吗?首都很冷,记得穿厚点。】   他低头发短信的时候,车上三人都盯着他崭新的新款手机看了一眼,谈逸冉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信,收起手机,三人又齐齐将目光收了回来。   “冉哥,你的身份证件还在我这,”程小杭走包里掏出一个卡包,“我一直帮你收着。”   “谢谢。”   谈逸冉接过来看了一眼,揣进上衣口袋里。   “那个,逸冉啊,”谈母总算是从激动的情绪中缓了过来,“妈妈听说,你是为了救别人,才从船上掉下去的?”   谈逸冉回忆了一下,“也不算吧,主要是我自己不小心。”   他抬眼看向父母,心脏忽然狂跳起来。   他们既然知道海难当晚的详情,那么会知道殷朔年和自己在一起吗?   然而谈母只是点点头,“我们家小冉是好孩子,”她握住丈夫的手,轻声说,“给孩子道个歉吧,过去的事情,是我们不对。”   谈逸冉紧张到了极点,记忆中父亲对他严厉斥责的模样此刻与眼前的面孔重叠,他脱下羽绒服,双手插在口袋里,表面上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实际上双手都已经开始发抖。   谈父拧着眉,似乎是在下很大的决心。他张了张嘴,努力想要朝两年未见的儿子说些什么,正这时,商务车平稳地停下,司机拉开后座的门。   “谈总,到餐厅了。”   车里的气氛一下被打破,谈父尴尬地咳嗽两声,“走吧,先吃饭。”   这是一家高档餐厅,谈逸冉在裕南市待了两年,从来没有来过这个地方。上午九点半,店里几乎没有客人,程小杭拎着包,跟在谈逸冉后面。   “冉哥,”程小杭欲哭无泪地小声说,“我不知道伯父伯母要来,他们会不会让你辞职把你带回家啊?”   谈逸冉叹了口气,摆摆手,示意他没事。   服务员招待四人在大厅中间的座位坐下,谈父点了几个菜,谈逸冉心不在焉地出神,时不时拿起桌上的手机看一眼。   菜很快上齐了。   “在等谁的电话吗?”   谈母想同他聊会儿天,“逸冉,之前妈妈给你发的短信,你看过了吗?”   “嗯,”谈逸冉抿着嘴,想了想,直截了当地说,“我……喜欢这份工作,我不想回去。”   “妈妈不会在要求你做什么了,”谈母握着他的手,“对不起,孩子,之前真的很对不起你,经历了这种事我们才明白,没有什么比好好活着更重要。”   谈逸冉脸上没什么表情,鼻子却有些发酸。   “那个……”   谈父沉吟半晌,终于发话了。他摩挲着手上的戒指,沉声说,“儿子,之前是我对你太严厉,那时候你太小,突然告诉我们要和一个男的在一起,这根本没法接受。现在你也长大了,以后你想和谁在一起,想做什么,我们都不会阻拦。”   听完他的这番话,谈逸冉反倒安静下来,低头盯着桌面上的反光,点了点头。   程小杭正趁着三人聊天偷偷吃菜,闻言差点被菜心噎住,震惊地侧头看着谈逸冉。   “什么男的?”   程小杭小声问,“冉哥,你前男友?”   谈母用打量的目光看向程小杭,谈逸冉瞬间读懂了她的眼神,解释道:“他只是我助理。”   这时,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有新的短信。谈逸冉立刻将亮起的屏幕锁定,把手机翻了个面朝下,关了静音。   他犹豫了许久,终究是没有把殷朔年的事情说出口。   同一时间,首都机场。   殷朔年风风火火地下了飞机,边走边回谈逸冉的消息。   “飞机延误,刚到。你到家了吗?早点休息,工作上的事睡一觉再处理。”   消息刚发过去,通话记录上的另一个号码打了进来。   “怎么样?我到机场外面了,绿色出租车,出门就能看到。”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女声,说话掷地有声,“所有负责人我都已经通知了,半个小时后在公司开会。”   殷朔年长出一口气,“我马上出来。”   二月的首都刮着寒冷刺骨的风,殷朔年穿着单薄的风衣出了机场,寒风迎面吹来,刀子一般刮在他的脸上。   路边的出租车前站着一个女人,她身上穿着黑色长靴和短款羽绒服,手上挎着一个很大的包,一头黑色大波浪卷发搭在肩上。   看到殷朔年的一瞬间,她脸上的表情有些错愕。   殷朔年抬手示意,朝那边走去,女人拉开车门,和殷朔年一起坐进后座。   林诗是当年一起创业的同级校友,原本负责公司项目的婚礼策划。她是为数不多留在殷朔年手下的人。跟随殷朔年打拼这些年,她现在是公司的大股东,也是公司副总兼策划总监。   “这都是你放办公室里的,”林诗没有废话,从包里掏出一件黑色呢大衣和一个备用手机,朝他汇报公司情况,“上个月员工工资照发,原本团建的费用也当做年终奖发过了,婚庆的项目百分之八十还在照常做,主要是……我们的新项目那边,很多投资方都想反悔。”   殷朔年脱下风衣,叠好放进纸袋里,“不用担心,我回来他们就不会反悔。新项目必须要做,婚庆行业是吃中介费的行业,公司做了这么多年,该拓展新的市场了。”   他穿好林诗递来的大衣,把备用手机开机,无数个未接电话立刻蹦了出来。   林诗苦笑着说,“你休息一下吧,瘦成这样,额头上还弄了个疤,刚才我都认不出你了。”   殷朔年开始用备用手机回消息,眉头紧蹙。   她忽然想到什么,十分谨慎地侧着头,试探着问:“我看新闻了,和你一起失踪的那个人……他是不是……”   林诗甚至不敢说出那三个字,两年前,那件事把公司搅得天翻地覆,众叛亲离。当时殷朔年如同疯了一般的处置方式历历在目,想起来,她依旧为殷朔年抱不平。   然而,殷朔年忽然抬起头,嘴角扬起一抹宠溺的笑,用一种大男孩炫耀恋人的口吻说,“我和小冉重新在一起了。”   林诗一愣,片刻后,化着成熟妆容的脸上露出纯真的笑容。   “那真是太好了,算是因祸得福啦!”   她十分替殷朔年高兴,往后座一靠,撩开肩前的长发,“我就知道……他什么时候来找你?好久不见了,上次见他还是在杂志封面上,越长越好看了。”   殷朔年不说话,只是笑。   林诗一手撑在车窗边,笑着看着殷朔年,渐渐的,脸上表情淡了几分,说话的音调也降下来,又恢复成女精英的模样。   “不过,有个坏消息要告诉你,”她沉吟片刻,随着车身轻微摇晃,“声权工作室,来首都开分店了,而且在和各大的影楼谈合作。”   殷朔年脸色一沉,侧头看向她。   早晨的环线上有些堵车,司机努力在车流中左冲右突,车后座上的两人默默对视着,身体轻微地摇晃。   “你真的不告诉谈逸冉吗?”   林诗严肃地说,“当年他走之后发生的一切,你应该让他知道。”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不更~ 第69章 家人   裕南市,早上十点半。   谈逸冉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或许是习惯了在野外生活的原因,餐厅里这些精致的食物吃起来索然无味,既没有殷朔年烤的羊腿香嫩肥美,也没有河边摘下的蕨菜清爽可口。   随意在餐厅吃了点儿,四人便收拾东西出来了。   “逸冉,爸爸妈妈想去你住的地方看看,”谈母说,“我们没订酒店,在你家暂住一天,可以吗?”   谈逸冉点点头,告诉司机地址,上了车后座。   车里的气氛依旧稍显疏离,谈逸冉自从工作到现在,几乎没有和父母相处过,为数不多的沟通也全是在吵架。   双方都有些不知所措。   “小杭啊,”谈母只好转向程小杭,“我们家逸冉脾气不好,平时没少给你添麻烦吧?”   托父亲的福,工作上全是麻烦。   谈逸冉在心里默默说了这么一句,但面对关心自己的母亲,没敢说出来。   “没有没有,”程小杭连忙说,“冉哥人很好。”   谈母顺势聊起了自家的公司,又问程小杭杂志社的情况,谈逸冉暗自叹了口气,翻开手机看了一眼。   刚才在餐厅里,殷朔年给他发了条消息,一直到现在,再没有联系过。   他在做什么?在公司处理事情吗?   半个小时后,商务车停在市中心某处高档小区前。   “少爷,是这里吗?”   司机给他们开门,指着面前崭新的楼盘,问谈逸冉。   谈逸冉表情耐人寻味,程小杭也有些尴尬地转过头。谈逸冉不置可否,领着爸妈穿过马路,进了高档小区对面的一栋公寓楼。   这个小区已经有些年头了,楼外的墙面上有很多水渍,还挂着爬山虎。谈逸冉带着众人进电梯,谈家父母四处打量着,表情有些难看。   “小杭,我钥匙你带了没?”谈逸冉朝程小杭一摊手。   程小杭这才想起,慌乱地摸了摸口袋,“上……上次在船上弄丢了!”   电梯到达顶楼五楼,门开了。   谈逸冉摆手示意无妨,拐进西边小户型的门口。   门口整整齐齐放着鞋架和一块橙色小狗的地毯,地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谈逸冉蹲在地上,掀开地毯摸了摸,摸到一把备用钥匙,拿出来开了门。   “请进,”他拿了三双拖鞋,说道,“家里有些乱。”   门开的一瞬间,谈逸冉转过头,明显从父母的脸上看到了错愕。   房子面积九十平,客厅里狭窄的走廊连接着卧室和浴室,厨房是开放式,就在餐桌后面。虽然地方很小,但谈逸冉布置得很温馨,地上是造型可爱的地毯,桌上放置着各种精致的收纳盒,凌乱但很有生活感。   从风餐露宿的荒岛回到这里,谈逸冉觉得无比的安心。此刻,他只想回到自己的床上睡上一觉,睡个天昏地暗。   “逸冉,你就住在这样一个小地方?”   谈母不可置信地在客厅里走了一圈,又拉开餐厅里的冰箱,怪罪道:“冰箱里全是饮料,怎么这么不会照顾自己!”   谈逸冉看着母亲上上下下地翻看冰箱,终于找回了一些和父母相处的感觉。“小时候没喝够,所以现在还想着,”他笑着说,“这儿不小,我一个人住足够了。”   程小杭跑去厨房烧热水,谈父在沙发上坐下,拧着眉四周打量。谈逸冉预感到他有话要说,于是静静站在客厅里,等他开口。   谈父的目光扫视一圈,片刻后,双手撑在膝盖上,朝谈逸冉说:   “儿子,跟爸妈回去吧,这里住得不如家里好,工作出差还害你差点丢了性命。你想做模特,我们再给你找个更好的公司。”   谈母往这边看了一眼,关上冰箱的门。   “是啊,逸冉,妈妈也是这个意思,”她柔声劝说,“你爸爸的公司很缺人才,你回到家里工作,比在外面自己打拼好得多。”   谈逸冉有些头疼。   他劫后余生,也十分想和许久不见面的父母相见,但现在看来,还是免不了一场劝他回家的家庭会议。他连着坐了十多个小时的飞机,就是有再多的精力也消耗殆尽了。   他站在沙发前听父母轮番劝说,只觉得头晕目眩。   程小杭走过来,给两位端了热茶,谈逸冉趁机钻进房间里,从抽屉里取了五百块钱,揣进兜里。   “那个……”他随便在衣帽架上拎起一个包,挎在身上,“我工作上还有急事要处理,先走了。程小杭!帮我好好招待一下!”   屋里三人都愣在原地,还没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谈逸冉已经一阵风般跑出去了。   谈逸冉出了公寓楼下的门,终于松了口气。他背着包,满心疲惫地前往最近的一家四星级酒店,用临时补签的身份证明开了间房,进门之后往床上一倒,鞋子飞到墙上又落下来。   他就这样睡着,一动也懒得动了。   五分钟后,手机震动起来,从被子边缘滑到地毯上。谈逸冉却完全没听见,手指动了动,翻个身继续睡。   首都,逸年公司会议室。   殷朔年盯着没有回应的手机屏幕看了一会儿。财务正在报告这四十多天来公司的经济状况,发现老板有些神游后,他有些迟疑地放慢了语速。   长长的会议桌上,员工们目不斜视,齐齐看向这位失联整整四十五天的老板。   “抱歉,”殷朔年收起手机,“你继续。”   “好的殷总,”财务推了推眼镜,顶着一头刚睡醒的头发,“……大概就是刚才说的这些内容,公司上个月的盈利没有受到很大影响,主要是新项目那边,和软件开发公司的合作有一笔大的开支,需要您确认一下。”   殷朔年按了按眉心穴,有些疲惫地点点头。   “现在是淡季,盈利肯定要差一点,”林诗在一旁说,“马上就要开春了,不用担心。”   她扫视了一圈在座的所有人,换上了稍微轻松一点的语气:“中午请大家吃涮羊肉,庆祝殷总回家。”   早起开会的员工们脸上终于有了笑容,殷朔年的精力也快透支了,笑着让大家散会。林诗走在最后面,等所有人都出去后,远远看了殷朔年一眼,给他带上门。   会议室里归于平静,殷朔年抹了把脸,疲惫地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正巧打进来一个视频电话。   电话接通,屏幕里出现母亲充满倦容的脸。   “小年,你回国了吗?”   母亲的头发都比原先白了不少,殷朔年隔着屏幕,抚上母亲的鬓角,心中十分不忍。   “嗯,回来了,在公司里,”殷朔年说,“你和外婆还好吗?”   母亲举起手机往房间去,经过客厅的时候,殷朔年看到母亲身后一闪而过的男人的身影。母亲走进卧室,将手机递给坐在床边听广播的外婆。   “小年,小年回来了。”母亲提高音量,在外婆耳边大声说。   外婆颤颤巍巍地戴上老花镜,捧着手机,几乎是在认出殷朔年的瞬间便哭了出来。   “小年呐,你怎么瘦成这样了?在外面吃苦了吧?外婆天天在家里念经拜佛。哎,外婆知道你会回来的……”   殷朔年眼睛泛红,身体前倾着,努力朝年迈的外婆笑了笑,“外婆,我没事,过两天就回来看您。”   母亲在屏幕那边叹了口气,“昨天救援人员就给我们打电话了,妈妈本来想去首都看你,可惜你外婆身体吃不消,这边太远,她坐不了那么久的车。”   某一刻,殷朔年看着屏幕那端的两人,有种扔下所有工作,现在就买票回家的冲动。   “没关系,我很快就会回来,”殷朔年强忍着心中的情绪,复又想起什么,笑着说,“到时候,我带着小冉一起回来。”   母亲愣了一下,有些迷茫地思索了许久,外婆却笑了,满是皱纹的脸上洋溢着欣慰。“好啊,外婆好久没看见小冉了,上次来还是你大学的时候,”外婆说着就要翻抽屉里的红包,“我要给他包一个大红包。”   殷朔年哭笑不得,心中却觉得很温暖。他又和两人聊了两句,母亲要出门上班了,于是挂断电话。   片刻后,殷朔年起身从会议室出来,穿过办公区,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里,关门,将百叶窗一拉,躺在落地窗边的小沙发上。   沙发靠背上搭着睡觉时盖的毛毯,在这两年的时间里,殷朔年几乎有一半的夜晚都是在这里度过的。家里太冷清,工作上各种事情又放不下,渐渐地,在办公室睡觉的日子越来越多。   殷朔年和衣躺下,困意席卷而来,他却怎么也睡不着,无数思绪如藤蔓一般缠了上来。   林诗在出租车上的话再次回响在脑海中——声权工作室,那是权默的团队,他们在这个节骨眼上回到首都开辟业务,是想和逸年正面交锋吗?   他随即又想到谈逸冉。   首都到裕南市飞机两个小时,坐高铁则要四个小时。殷朔年像个刚陷入热恋的愣头青,完全接受不了和爱人异地的现实。可面对自己和伴侣早就成型的、毫不相干的生活圈,他又无计可施。   两年前,谈父在电话里对他的挖苦总是在耳边响起,那些话是禁锢住他的魔咒,即使他拼尽全力,用两年时间获得这样的成就,他依旧觉得还不足够。   但这一次,他的底气足了许多,就算谈逸冉的家人再次反对,他也完全可以给谈逸冉一个优渥的生活,不会再让当年的事重蹈覆辙。   正胡思乱想间,放在手边的新手机响了。   殷朔年迅速接起来,谈逸冉懒洋洋的声音在手机里响起。   “喂……刚刚我睡着了,有什么事情?”   听到他的声音,殷朔年脑海中立刻浮现出谈逸冉睡眼惺忪的模样,忍不住扬起嘴角。   “小冉,你看看通话页面,把视频打开。”   “哦。”   手机那头一阵窸窸窣窣,殷朔年开了免提,从沙发上坐起来些。片刻后,纯黑色的屏幕亮起来,谈逸冉躺在洁白的床单上,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打了个呵欠。   “我在酒店里,”他翻了个身,举着手机仰躺在床上,“我爸妈来了,劝我回家,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就跑出来了。”   他把手机搁在一旁,抬手脱掉身上厚重的高领毛衣,头发散落下来,遮掩着光洁的肩胛骨。   殷朔年沉默了片刻,轻声说:“没关系,小冉。慢慢地就记起来怎么和他们相处了。”   谈逸冉脸上有些歉疚,转过身,边脱长裤边无奈道:“哎,连和父母打交道都不会……好了,我要去洗澡了,待会打过来。你在办公室吗?”   他浑身赤裸,蹲在屏幕前,有些懵懂地看着殷朔年周围的环境,露出上半身。“怎么不回家休息?”   “还有一些事,”殷朔年声音有些沙哑,“小冉,别挂电话,把手机放浴室里吧。”   谈逸冉面无表情地冲他挑眉,“想干嘛?”   他嘴上这么说着,却还是乖乖拿起手机,往浴室走。浴缸里在放水,谈逸冉把屏幕对着自己上半身,身后的洗漱台有一面镜子,将他整个后背都暴露在镜头之中。   “小冉。”   殷朔年低低地唤他,“我好想你。”   “我也想你呢。”谈逸冉踏进浴缸里,把手机搁在浴缸另一端的架子上。他的身体被热水泡出淡淡的红色,金色的头发在水中散开,露出两个膝盖。   谈逸冉眼尾热得发红,倾身到镜头前,用那双英气的眉眼盯着殷朔年。“好了,你想看的看过了,也回报我一下。” 第70章 林诗   “小冉,我还在办公室。”   殷朔年垂下眼,用极其克制的眼神看着他,恨不得将他拆吃入腹。   谈逸冉趴在浴缸边,塌着腰晃了晃,“哦,可是办公室没人啊,你记得把门锁上就好了。”   他脸上是一副冷冷的表情,身体却极力向爱人展现着最为诱人的一面。殷朔年快要控制不住自己,于是戴上耳机,按照他的指令照做。   浴室里回荡着让人脸红心跳的声音,殷朔年的声音显得更加低沉,夹杂着克制地喘息,从手机里传来。   殷朔年身上穿着衬衫领带,呢子大衣披在肩头,明明看上去非常正经,实际上被谈逸冉引诱着,在做一些不可告人的事。   “小冉,”他的眼睛痛红,“我不在的时候,你也会这样做吗?”   谈逸冉的膝盖被热水泡的发红,“偶尔会……怎么,不可以?”   谈逸冉累极,两人释放后,看着彼此回味着,似乎是隔着屏幕来了一次激烈的缠绵。   “快用纸擦一擦,”谈逸冉笑盈盈地趴在浴缸边,“别让员工看见了。”   殷朔年满脸通红,起身去抽纸巾。   谈逸冉擦干净身上的水,从浴缸里走出来,赤脚站在瓷砖上,冰凉的触感有些令他不适应。   “小冉,你怎么样了?”   殷朔年收拾干净后坐回来,身后的落地窗外是首都灰蒙蒙的天空。   “待会出门补办一下手机卡,”谈逸冉穿上浴袍,把一头湿发盘起来,“没什么别的事了。怎么了,想我了吗?”   殷朔年老老实实地点头,“想。”   谈逸冉盯着他的脸,被朴实的坦诚弄得有些脸红。   “那我明天就过来找你。”   他也有些忍不住了,“我不想去杂志社。反正合约也到期了,大不了解约不干,我再重新找工作。”   殷朔年宠溺地看着他,“不着急,小冉,我赚钱就是为了能养活你,让你能够自己选择你喜欢的事业。”   “是哦,某些人大学的时候就说要赚钱养我,到现在还没兑现,”谈逸冉摸了摸下巴,“那我考虑一下吧。”   他裹着浴袍,躺回床上,感觉这样和殷朔年打电话非常幸福。   “小冉,过两天我想回家一趟,”殷朔年表情有些紧张,“回老家。你愿意和我一起吗?”   谈逸冉愣了一下,半张脸埋进被子里。   “你让我想想。”   他略显紧张地说。   窗外薄雾散去,正午的阳光洒了进来,落在殷朔年的肩头。谈逸冉听到殷朔年那边响起敲门声,而后是一个似曾相识地女声响起。   “殷总,醒了吗?我带他们去吃涮羊肉,你来不来?”   谈逸冉觉得这个声音有些熟悉,但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来了。”   殷朔年回应一声,朝谈逸冉说,“小冉,我要带员工去聚餐,明天你有空了随时过来,我让我助理带你回家休息,等我下班。”   “好——”   谈逸冉撑着脑袋,拖长了声音,“殷老板公司福利真好,我也想吃涮羊肉。”   “在岛上还没吃够?”   殷朔年宠溺地笑起来,拿起手机,一张脸在屏幕上放大,“好了小冉,我挂电话了。”   谈逸冉笑着挥手,挂断电话,偃旗息鼓地趴在床上,又有些困了。   过了一会儿,程小杭的语音消息发过来。   “冉哥,伯父伯母刚刚回去了,临走的时候让我转告你,他们给你找了新的工作,你如果想回家,随时都可以。伯父让我转告你,他以后不会阻拦你的工作,但如果你不打算回家,遇到困难也不要找他帮忙。”   “对了冉哥,刚才有两个电话打到我这里了,好像是独立摄影师,想跟你合作,你有空看看邮箱。”   谈逸冉早就预料到父亲的话术,打了个呵欠,翻身趴在床上,百般不情愿。   从下飞机逃避到现在,他不得不开始捡起工作上的事,重新面对这个烂摊子。   杂志社的上司到现在也没有主动联系他。那边也很清楚,谈逸冉的遇险与公司脱不开关系,因此也不敢随便和谈逸冉联系,想等他的电话,试探他的态度。   谈逸冉没什么态度,在荒岛上待了一个多月,他算是彻底看开了。什么钱不钱的,活着并且活得开心就是最大的胜利。   他用旧手机号登上所有社交软件,无数未读消息随着加载一条一条弹出来。   谈逸冉眯着眼刷了一下消息列表,除了老板在海难当晚发来的消息之外,便只有公司里那位姓陈的摄影师发来的慰问。   他把不重要的消息一键已读,又礼貌地朝摄影师道过谢,想着要如何解释自己有男朋友的事情,却觉得此时开口有些突兀。   想了想,谈逸冉只好先不管,打算之后去杂志社当面与他说清楚。   回完消息,他点开工作邮箱又看了一眼,瞬间被收件箱里十几个未读信件吓了一跳。   “这是什么东西?”   谈逸冉从床上弹起来,不可置信地翻了一下邮箱,居然全都是各种服装品牌和独立摄影师发来的合作邀请。   这群人都是从哪儿找到他的?   他开始翻看自己长年没有经营过的社交账号,发现半年前发布的作品居然多了两倍的浏览量。有的人是看过海难新闻后来围观看乐子的,但也有好几家的品牌方在后台发出邀请,希望和谈逸冉进行合作。   谈逸冉默默无闻了两年,陡然遇到这样的场面,实在是巨大的冲击。   他简单查看了一下各类信件的发件人,发现其中有一位独立摄影师前前后后发了三封邀请函,想和他合作,拍一组写真。   对方态度十分诚恳,既不是想顺着新闻的曝光度造势,也不是想在模特挑选上少花些钱,而是真挚地欣赏他的气质。但写真赚的钱很少,花费的精力更大,谈逸冉时薪低,写真又不如其他服装宣传回本,这让他一时有些拿不准。   谈逸冉脑袋里乱成一团,疲惫地摁了摁太阳穴,把手机丢在一边,打算先睡个回笼觉。   次日,谈逸冉回到家中收拾东西,买了一张前往首都的高铁票,带了两套换洗衣物,即刻启程。   经过一整天的休整,他已经完全恢复了精力,除了还有些不适应过于热闹的公共场所以外,一切都回到了原来的轨迹上。上了高铁,谈逸冉先给殷朔年打了个电话,告诉他到站时间,而后开始处理工作信件。   对着这些抛来的橄榄枝,谈逸冉说不心动是不可能的,但他和杂志社的合约不解除,这些工作他都没法接下。   可杂志社每月有稳定薪资,如果要解约,之后所有的收入他都得靠自己。如果要把程小杭也带走,还得自己给助理发工资。   谈逸冉对着这些信件发愁,殷朔年的电话打了进来。   “小冉,快到了吗?”   电话那头,隐约能够听见纸页翻动的声音,殷朔年压低声音,朝旁人说,“签好了,拿过去吧。”   “快了,”谈逸冉的心情稍微轻快了些,“你还在忙呢?”   “嗯,接了一个大客户,”殷朔年说,“集团老总的女儿结婚,待会儿见面。”   谈逸冉微微一挑眉,“哦……那又得忙一阵了。”   “待会儿我让助理来接你,”殷朔年在那头说,“到站之后她会在出站口等,你随便找个显眼的地方站着,她能找到你。”   “你助理是谁?”   谈逸冉有些好奇,“是我认识的人?”   殷朔年故意不告诉他,笑着说:“待会儿就知道了。”   下车后,谈逸冉站在南站广场的中央,拎着行李箱四周张望。他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就见一个留着大波浪黑发的女士从远处快步而来,脚上的高跟鞋穿出了一种别样的架势,走路时肩上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起伏。   谈逸冉眯着眼辨别她是谁,对方走到他近前时,谈逸冉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林诗?”   他不可置信地打量英姿飒爽的林诗,很难将她与记忆中那个唯唯诺诺的小女生联系在一起。   “好久不见,”林诗朝他露出温婉的笑,“在岛上过得还好吗?”   谈逸冉耸耸肩,“别提了,再待下去,我就要变成野人了。”   林诗给殷朔年发了个消息,领着谈逸冉到停车场。一位身着休闲西装的司机站在SUV前,开门让他们上车。   谈逸冉小小地惊叹一声,摸了摸擦得干干净净的车身,“殷朔年确实赚了不少钱呢。”   两人在后座坐下,司机发动汽车,林诗才无奈地小声说:“这是我的车,殷总节俭,每天早上挤地铁。”   谈逸冉微微一愣,想象出殷朔年一身西装挤地铁的模样,莫名觉得还挺符合他的气质。   “很接地气。”他点点头。   林诗笑着,意味深长的看着他。谈逸冉侧头,目光落在她精致的眼妆上。   林诗这两年成长了许多,在谈逸冉的记忆里,林诗说话声音很小,明明有很强的策划能力,面对需求方却总是一副胆怯的模样,每次说话都要鼓起莫大的勇气。两年时间,她竟然蜕变成这样一个干练的女性了。   “你变化很大,林诗,”谈逸冉感叹道,“我都快认不出来你了。”   林诗叹了口气,“还不是被逼出来的。公司刚起步的时候他们都跑了,就剩下我一个,那时候谁都不看好殷朔年,我偏不信邪。不跟着他,难道要帮那个两面三刀的小人打工吗?”   她的脸上显现出不屑的神情,谈逸冉的视线放空,高架桥的巨大投影在车窗外落下来,迅速地往后退去。   “你是说权默吧,”谈逸冉平静地说,“朔年只和我说了他被赶走的事。当年公司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只剩下你一个人,其他人呢?”   林诗没想到他会主动提起,涂着睫毛膏的眼睛一瞬不眨地看着他。   “再怎么说我也出了三十万,”谈逸冉耸耸肩,笑着说,“总得让我知道钱花在哪儿了吧。”   林诗垂眸,想起不快的往事,眼中闪过一丝愤怒。   “还好有你那三十万,”她抱着胳膊,语气也因为回忆而变得冷淡些许,“逸年公司除了三十万的投资金,什么也不剩下了。” 第71章 首都   谈逸冉从林诗口中,得知了事情的全貌。   两年前,公司好不容易得到酒店的稳定合作,殷朔年却突然销声匿迹了一整周。   所有人都打不通他的电话,连带着也没法联系上谈逸冉。在这一周时间内,所有事务都是权默在负责。公司资源都是他和殷朔年一起争取来的,因此大家对于他的指挥也没有怨言。   直到第七天下午,殷朔年风尘仆仆地闯入办公室,提着权默的衣领,将他摁在墙上,后脑砸出猛烈的声响。   “立马收拾东西,”殷朔年用怒不可遏的语气威胁道,“滚出我的团队,永远别再让我看到你。”   所有人都被殷朔年吓了一跳,有人劝他坐下来好好说,殷朔年却更加生气。   “权默,你要不要自己跟他们讲清楚,你是怎么在我的酒里下药,企图插足我和小冉的感情的?”   整个办公室里都静了下来。   “药?朔年哥,说话要讲证据。”   权默的嘴角还有些发青,是那天被谈逸冉揍的。他露出一个纯良的笑容,用只有殷朔年听得到的音量说,“其实我也没有多喜欢你,朔年哥,本来想趁着谈逸冉不在,我能好好捏住你的把柄,拍些照片,让我们之间的利益共同体再牢固一些……谁知道他那天会回来呢。”   “我不管你有什么肮脏心思,”殷朔年冷冷道,“现在就收拾东西,从这里滚出去。”   他们的声音并不算大,只有站得最近的林诗和另一个灯光师听得真切。   “为什么不和我合作?谈逸冉已经不要你了,”权默说,“你会后悔的,真的。”   殷朔年猛地放开手,将他推出去,再次重复一遍:“滚。”   权默踉跄几步站稳,只是笑了笑。面对着身后伙伴们诧异与愤怒的目光,他从容地走到自己的工位上,收拾东西。   “然后他就走了?”   谈逸冉默默听着林诗向他讲述当年的事情,不由得皱起眉。“我记得他也是股东,还有五万投资款。那些钱呢?”   林诗说:“被他带走了。那个时候没人想到团队之间会闹分裂,也没有事先签订违约协议,所以钱被他拿走了也没办法。”   “五万块而已,其实算不上很大的损失,”林诗说,“但公司很多合作、客户资源全都是他想办法找来的,客户都是通过他和公司联系。殷朔年那时候不得人心,权默一退出,其中多少隐形的资源都被他拿走了。团队里有人开始打退堂鼓,劝殷朔年不要把权默踢出去。殷朔年当然不听,权默再趁机挑拨,想拉着其他人一起退伙。”   “就他这种人品,还有人愿意相信他的鬼话?”   谈逸冉觉得简直是荒谬至极,“就不怕他哪天再背刺一次合伙人吗?”   “但事实就是这样,”林诗无奈地叹了口气,“财务、舞美、灯光,前前后后一个月全都退伙了,财务是技术合伙,权默答应给他更多,他第一个倒戈。舞美带着投资款走了,跟着他们重新成立了工作室,去隔壁市区发展。灯光师看形势不妙,退出之后找工作去了。”   林诗冷哼一声,“当时还真是把他们当朋友,实际上,商业合作也只是下半身思考的东西,根本别指望他们对谁忠贞。”   谈逸冉垂眸,手指摩挲着手机壳上的纹路,想起殷朔年在岛上对他说的那些话。   殷朔年轻描淡写,将这件事说成自己和权默“分家”,但事实上,殷朔年可以算得上是单方面被其他人抛弃了,几乎什么也没剩下。   到此,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在游轮上看到的逸年公司员工,都是不认识的生面孔。   谈逸冉靠在座位上,长长呼出一口气,觉得有点儿晕车。   他闭上眼,想起那些被寄到父亲手里的的照片,逐渐明白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创业团队里,权默是最常跟着殷朔年应酬的,他比殷朔年更会与人交流,私下和各个合作方联系最多,悄无声息地把资源掌握在自己的手上。而他也正是看中了两人吵架的契机,想要制造殷朔年的“丑闻”拿捏在自己手中,却不成想谈逸冉中途回来撞破这件事,于是他顺理成章地把照片寄给谈家。拉拢殷朔年不成,就只好退而求其次,把谈逸冉从团队里赶走。   用这种手段控制公司指挥权、架空殷朔年,权默比他想象的还要卑劣。   “多亏你的那三十万,”林诗苦笑道,“我后来跟着殷朔年,早上吃馒头,中午吃泡面,把家里给的生活费全投进去。我们重新租了个小办公室,到处应酬跑业务,自己重新攒客源和合作。现在回想起来,简直就是地狱级难度的经营游戏。”   SUV穿过喧嚣的街道,驶入一家小区的地下停车场。   “你就这么相信殷朔年?”   谈逸冉专注地看着林诗,似乎是捕捉到某些回忆,微微皱起眉,笑着说,“说起来惭愧,那时我还不如你信任他。”   林诗摇摇头,“这不是你的问题,那时候的处境的确非常很难。我只是觉得,殷总比任何人都渴望成功,他很有信念感。”   “有一次应酬完,他胃痛进了医院,”林诗侧过身,平静地说,“他跟我说,他一定要把公司办下去,要赚大钱。”   “他说他最后悔的事,就是没有早些给你一个优渥的家。”   停车场里回荡着轮胎碾过减速带的声音,司机将车停在单元楼的入口,默不作声地等他们聊完。   谈逸冉沉吟了许久,有些伤感地说,“爱情和面包。我以前也不懂这些道理。”   “人总要成长的,”林诗笑起来,“我现在和甲方说话,一点也不紧张了呢。到了,二单元十五层,好好休息。”   谈逸冉道谢,接过钥匙后告别林诗,从后备箱里拿了行李箱,坐电梯上楼。   刚才聊得太投入,谈逸冉在电梯里打开手机看了一眼,这才看到殷朔年十分钟前发来的消息。   【朔年:密码是我的生日。我买了水果,让外卖员房门口了,待会记得拿进去吃。】   电梯缓缓停下停在十五层,谈逸冉边回消息边拖着行李箱出电梯,正巧看到门口地毯上放着的一大袋水果。   他用衣服擦擦手,在密码锁上输了四位数,门锁发出提示音,成功打开了。   “我到啦,”谈逸冉把东西推进去,给殷朔年发语音消息,“你忙你的,我在家等你。”   殷朔年暂时没回,大概是在忙。   谈逸冉脱掉鞋,玄关的鞋柜上放着一个复古木架,从圆形的木架设计往里看,能够看到灰色简约风的客厅与阳台。   殷朔年的房子不算很大,极简的风格显得安静而空旷,茶几上空无一物,只有沙发上摊着看到一半的专业书。   谈逸冉在房子里四处走走看看,拉开冰箱,里面整整齐齐摆着玻璃瓶的牛奶和可乐,还有一些冰的矿泉水。   殷朔年的生活的确很节俭,没有摆满红酒的酒架,也没有收藏古董或艺术品,只有几盏造型简单的台灯,以及装着照片的相框。   谈逸冉总觉得这房子整洁得过头,少了几分烟火气。他蹲在茶几前,把塑料袋里的水果一袋一袋检出来,摆在空无一物的铁艺果篮里。   苹果、香梨、冬枣……还有一大盒反季节的菠萝蜜。   回想起荒岛上只能望梅止渴的树菠萝,谈逸冉觉得暖心又好笑,当即将保鲜膜拆了,挑了一块塞进嘴里,顺便拍了个照,发给殷朔年。   菠萝蜜的味道很甜,谈逸冉很久没有尝到过这个滋味了。他舒服地撑了个懒腰,在落地窗前的地板上盘膝坐下。   同一时间,逸年办公室,会客厅。   负责接待的前台领着两位客人进来,殷朔年身着笔挺的西装,起身迎接,却在看到来客时微微愣了一下。   他对那位集团老总的女儿有些印象,本以为进来的是她与她的未婚夫,却不成想,对方带来的是同样打扮精致的女伴。   “殷总你好。”   女生大约二十五岁的年纪,穿着一身低调的棕色大衣,梳着低马尾,手中拎着一个名牌包,说话时落落大方。   她挽着自己的女伴,女伴看想去像是她的好友,深蓝色围巾配灰色大衣,礼貌地与殷朔年握手。   坐在一旁的还有公司新招的婚礼策划师,这是她第一次独自与客户交流。年轻的女生在两位面前显得有些局促,连忙起身给她们倒水,等到三人都落座了,才紧张地在殷朔年身侧坐下。   “张小姐,好久不见,”殷朔年有些犹豫地看向她的女伴,“这位怎么称呼?是您的闺蜜吗?”   张小姐挽着女伴的手,两人相视一笑,女伴的脸上有些发红。   “她姓程,是我未婚妻,不是闺蜜,”张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我爸要面子,没和您提前说,希望殷总不要见怪。”   殷朔年愣了一瞬,连忙摇摇头,“当然不会,只要是相爱的新人,本公司都会以最大的能力满足你们的需求。”   他看着面前这对璧人,眼中流露出羡慕的神色。   作者有话说:   焦虑症突然很严重……吃了药校对比较仓促,有虫明天来捉 第72章 璧人   殷朔年蓦然想起,大学毕业后的某一个晚上。   拥挤的小房间里,空气中充斥着挥之不去的暧昧氛围,谈逸冉趴在他身侧,食指拂过他的脸颊,指尖爬上鼻梁,在他脸上摸来摸去。   “我们以后也办个婚礼吧?”   殷朔年望着谈逸冉,心中的疑问到了嘴边,却没有说出来。   办了婚礼,他们就真的可以结婚吗?   那是自从性向觉醒后,他一直深埋在心底的问题。他深深知道,即使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即使他们携手一生,也得不到纸面上的证明。   但他不忍心打破谈逸冉的幻想。谈逸冉想要,他就一定会应承。   谈逸冉朝他描绘出一个幸福完满的未来,他全都一一承诺,转头看向窗外的夜空,却只能看到无尽的黑夜。   而被他所忽视的群星存在于黑暗里,无形之中,引着他看向那遥远的光芒。   仿佛是从那一刻起,命运的丝线从未来而来,牵引着他,一步步走到今天,兜兜转转,就连当初遥不可及的幻想,也来到了命运的大门之前。   当他见到面前这对新人时,心中瞬间涌出了无数对未来的期待。   “两位可以先和我聊一聊需求。”   身旁策划师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回来,她把笔记本电脑朝向桌子对面的两人,“这是我们之前做过的一些婚礼风格,您可以先看看喜欢的类型,如果暂时没有具体的想法,也可以把非常不喜欢的风格告诉我们。”   张小姐看了一眼自己的伴侣,点点头,相互确认心意。   “我们打算在金风酒店顶楼的餐厅办,”她说,“我爱人想要北欧风格,我自己比较偏向英式复古,一直还没决定下来呢。”   “金风酒店,”策划师点点头,“那里的装潢比较匹配北欧风格,英式复古元素很多,我个人认为更加适合阳光明媚的户外场所。”   “你看,我也这样和你说过,”程小姐牵起张小姐的手,“你偏不听我的。”   殷朔年看着打情骂俏的两人,无奈地笑了笑。   “其实……我们公司最近在研究一种新的沟通方式,”他打开笔记本电脑上一个软件,“很多客户自己也不确定风格呈现得效果,所以如果可以试着布置一下现场的风格,我们的沟通会更加顺畅。”   他点开软件,不同场景的三维模型依次显示:酒店大堂、户外公园、顶楼露台等等,十分全面。   “这个不错,”张小姐随手点开一个小型的室内场景,开始调灯光、摆装饰品,“这个软件什么时候正式投入使用?”   “还在测试中,”殷朔年说,“应该还需要几个月。”   策划师瞥了一眼她们点开的场景,犹豫着问,“请问,您预计的婚礼规模有多大?大概邀请多少人呢?”   金风酒店是国内顶尖的豪华酒店,而张小姐所说的顶层餐厅,实际上还配有三层露台。建筑师将顶层设计成游轮的形状,每层的面积由下到上依次递减,第三层与真正的楼顶天台之间有非常高的落差,举办活动时,玻璃墙外的水帘倾泻而下,形成华丽壮观的景象,包裹整个餐厅内部。   “我们只打算办一个小婚礼,”张小姐说,“随便邀请点亲戚好友,在顶楼天台办仪式,然后在餐厅里一起吃个饭,就可以了。”   她看向殷朔年,意味深长地说,“殷总,您知道的,我们身边有很多闲言碎语,我不希望在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一天,还要听到那些声音。”   殷朔年点点头,“我明白了。”   两人又和策划师谈了一下婚期和预算,暂时将婚礼订到下个月举行。   首次见面谈得很愉快,临走时,殷朔年将两人送到公司门口。等待写字楼的电梯到来时,他叫住了这对恩爱的情侣。   “张小姐,”殷朔年有些局促,犹豫着问,“或许有些冒犯,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您说。”张小姐挽着爱人的手,笑着道。   电梯从一楼开始上升,红色的数字不断跳动着。   “为什么不选择去国外结婚?”   殷朔年问,“去找一个可以登记的地方,和您的爱人拿到结婚证…您可以不顾周围的目光,在那里办一个盛大的婚礼。”   张小姐的伴侣侧过头,眯起眼朝殷朔年笑了笑。   “我很早就听闻,殷总为了从前的爱人勇敢出柜,”她笑着说,“原来也有自己的烦恼呢。”   红色的数字跳升至二十楼,闪烁,暂停。   叮地一声响起,电梯门打开。   “爱情不需要靠一纸婚约作证,”张小姐握着伴侣的手,“我只需要在我生活的地方,得到我爱的人的祝福,而不是跑去世外桃源,在无人认识我的国度空热闹一场。仅此而已。”   “再见,殷总。”   年轻的女孩笑了起来,走进电梯,徒留殷朔年出神地站在门口,久久无法回神。   “……老板。”   半晌,身后的策划师小心翼翼地说,“谢谢您给我这个锻炼的机会。”   殷朔年叹了口气,转回身,走回办公室。“好好干。”   办公室里的其他人正在讨论另一场几天后举办的婚礼,殷朔年心不在焉,站在他们身侧听了会儿,却什么也没听进去。   “殷总。”   林诗的声音陡然在门口响起,殷朔年立刻回过神,见她站在门边,快步走过去。   “小冉已经到家了?”   两人走到公司门口,林诗松了口气,从角落里拿来一个喷水壶,随手给两盆金钱榕盆栽喷水。   “到了,我看他状态挺好的,别担心,”林诗用纸擦拭金钱榕的叶子,“刚才回公司的路上,我接了个电话。”   殷朔年预料到了什么,抬眸看向林诗。“什么事?”   “声权工作室,”林诗的语气有些不爽,“也在委托软件公司做线上的婚礼策划,开的价格比我们高。软件公司改改就能卖给他们,还能大赚一笔,他们肯定会答应。”   殷朔年脸色微沉,“这是我们委托定制的,他们不敢乱来。”   “这件事我和法务商量过,签订的合同都是规定著作权属于甲方,如果软件公司真敢卖给权默,我们大不了就去告他们。”   林诗将金钱榕的叶子擦得一尘不染,随手将纸揉成团,扔进垃圾桶。   “不着急,”殷朔年倒是很从容,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五点半,该下班了。”   “什么?”   林诗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殷朔年快步进了自己的办公室,捞起外套匆匆下班。经过还在热烈讨论的员工时,所有人都静了一秒。   常年加班加点的殷总,今天居然准时下班了?   员工们眼神齐齐跟随着殷朔年,出了门,直到电梯门关上,大家还愣在原地。   林诗叹了口气,等殷朔年离开后才走进来,朝大家摆摆手。   “你们殷总热恋期,着急回家陪老婆,”她露出一脸无奈的表情,“干完活赶紧下班吧。”   众人一哄而散,冲到门口打卡下班,一时间根本无人在意老板的新恋情。   日落,天际只剩下一道橙黄的霞光。   首都的二月,比裕南市的白昼更短,谈逸冉单脚踩地,坐在阳台的秋千吊椅上晃来晃去,手边的菠萝蜜只剩下最后一块了。   屋内没开灯,落霞被落地窗框成一幅画,勾勒出谈逸冉的身影。   玄关处传来一阵轻响,谈逸冉转头看去,下一秒,客厅的灯被打开了。   “怎么不开灯?”   殷朔年脱下外套和皮鞋,风尘仆仆地走进来,连拖鞋也没来得及穿,一把抱住谈逸冉。   谈逸冉被灯光晃得眼花缭乱,殷朔年从吊椅上把他抱起来,两人滚到落地窗前的地毯上,闭上眼接吻。   水果的香味在唇舌之间弥漫开,殷朔年跪在谈逸冉身上,捧着他的脸,动情地吻着。谈逸冉被吻得喘不过气,伸长了手胡乱在一旁摸索,抓起最后一块菠萝蜜,塞进殷朔年的嘴里。   “还没吃晚饭呢,”谈逸冉摸摸他的嘴角,“吃我又不顶饱。”   殷朔年几口吃掉嘴里的东西,将谈逸冉抱起来,依恋地让他靠在自己怀里,两人一前一后坐在地上,看天空的晚霞。   小别胜新婚,这样的画面很令人心动。谈逸冉默默望着窗外逐渐亮起的灯火,伴着斜阳与归鸟,忽然觉得很幸福。   “好吧,我也不是很饿,”他抱住殷朔年的手臂,侧头看向殷朔年,“今天林诗送我过来的,她跟我说了以前的事。朔年,你好辛苦。”   斜阳落在殷朔年的脸上,在他眼中倒映出橙色的光芒。   “或许我的辛苦,就是为了现在,”他低下头,蹭了蹭谈逸冉的鬓角,“能和你坐在这里看夕阳。”   他的情话总是热烈而突然,谈逸冉的心脏狂跳起来。他们又开始接吻,谈逸冉的手指钻进殷朔年的衣摆,肌肤相触,在他颈侧留下浅浅的吻痕。   “小冉,”殷朔年的呼吸变得粗重,凌乱的额发耷拉下来,遮住了眉毛上的疤,“家里没有……那个,再忍一下,我们晚上再做。”   落日的最后一点余晖也消失了,整个房间里亮堂起来。   谈逸冉搂着殷朔年的脖子,边吻边退到沙发上,从自己的挎包里找出一瓶东西,塞到殷朔年手里。   “我提前准备好了……”   殷朔年愣了一下,拿着未拆封的润滑,有些不知所措。   他的眼睛有些红,英气的眉眼间尽是焦急的神情,“殷朔年,上次打电话的时候我就要忍不住了,你能不能别磨叽了!”   殷朔年被他勾得欲火焚身,转身关掉房间里的灯,将谈逸冉摁倒在沙发上。   一个小时后,原本一尘不染的沙发上堆满了衣物,暧昧的气息萦绕在客厅中,久久无法消散。   谈逸冉用腿扫开凌乱的衣物,起身去冰箱里找水喝。暖空调开得很足,将屋外的冷气完全隔绝开。   脚步声响起,殷朔年餍足地从后面抱上他,赤裸的身体带着缠绵的余温,带着他又回到沙发躺下。   窗外,万家灯火在夜晚中亮起,不远处的建筑群亮起点点灯光,矗立在几栋写字楼旁。   谈逸冉望着那处,觉得有些眼熟。   “那是……我们的学校?”   殷朔年带他走到窗前,抱着他,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   “嗯,这里离学校很近,”他说,“你看写字楼后面,是我们租过房子的小区。”   隔着玻璃,两人的身体与远处亮起灯光的小区重叠在一起,谈逸冉抬手摸了摸,眼神里满是怀念。   “小冉,如果回到两年前,”殷朔年在他耳边低声说,“我绝对不会放你走。”   谈逸冉垂眸,视线游移,落在玻璃倒映出的,殷朔年与自己的脸上。   “不是的,”他静静地说,“我们做过的所有决定构成了生命的轨迹,现在我们很好,这就够了。”   经过那次悬崖边的死里逃脱后,谈逸冉忽然明白了许多道理。   当年,他和殷朔年是水火不容的愣头青,就算没有分开,也会在一次次的争执中彻底消磨彼此的爱意,直至相看两厌。没有尝过失去的痛苦,无人会珍惜眼前。   现在他们都彻底长大了,两块拼图各自在生活中磨去了棱角,又在荒野的生活中变得独特而契合,这样的爱情,最坚不可摧。   作者有话说:   写这里的时候脑子里突然想起一首叫《陌上归人》的老歌,把歌词贴在这里~   斜阳伴晚烟 我像归鸟倦   晚霞伴我过稻田   重回觅爱恋 爱情路比阡陌乱   情路太多弯转   两心早相牵 抑压痴痴念   重逢恨晚亦未如愿   从来情感多亏欠 不知道在哪一天   可再度回到你身边   回头近晚天 爱在心里现   盼能回复我从前   寻回旧爱恋 两人内心早有愿   谁愿计走几远 第73章 抉择   次日早晨,殷朔年领着谈逸冉到高铁站,坐上回老家的高铁。   昨晚他们饿着肚子便睡了,殷朔年的房间太宽敞,谈逸冉躺了许久都睡不着。在荒岛上待了一个多月,他习惯了每晚躺在狭小的草棚睡觉,总觉得开阔的房间没有安全感。   谈逸冉觉得头昏脑涨,靠着殷朔年打呵欠。   “要不要买个这个?”   殷朔年把手机举到他面前,谈逸冉眯着眼睛看了一眼,看到屏幕上的露营帐篷,忍不住笑出了声。   “我昨晚……也睡不好,”殷朔年有些难为情地小声说,“床太大,你都不和我挨着了,睡不着。”   “那就买一个,”谈逸冉凑过来,挑了个橙黑配色的双人帐篷,“再买个红色氛围灯,我们一起睡地板。”   两人脑袋凑在一次,像小孩儿似的密谋着什么。谈逸冉想起在草棚里睡觉时,殷朔年总是因为压到他的头发被臭骂一顿,忍不出低低笑了起来。   “其实,我还挺喜欢那个草屋,”殷朔年说,“你早上总是翻身到我怀里,抱着我睡觉。”   “有吗,”谈逸冉脸上微红,“我怎么不记得,你瞎说。”   他紧了紧手中提着的两盒保健品,把刚买的盒饭搁在小桌板上,下意识伸手去掏殷朔年的口袋。   殷朔年满脸茫然,谈逸冉在他的大衣口袋里摸索许久,忽然一愣,把手收回去。   “你在找什么?”殷朔年问。   谈逸冉尴尬地低下头,用手撕开盒饭上的密封膜。在岛上生活的时候,他总是下意识从殷朔年的口袋里掏折叠刀,什么东西都是用刀撬、割。   殷朔年看懂了他的动作,脸上浮现出担忧的神色。   “小冉,需要去看医生吗?”   他撕开纸袋,把盒饭的密封膜塞进垃圾袋里,又双手帮谈逸冉稳住小桌。土豆牛腩的香味溢出来,和车厢里暖气的味道混在一起。   商务座的座位还算宽敞,谈逸冉有些手足无措地拿着手中的一次性筷子,觉得这样的生活熟悉而陌生。“我没事,”他有些冒冷汗,将一头长发束起来,“让我习惯一下就好了。”   殷朔年看着他用筷子夹了一块土豆吃,稍微放心了些,开始吃自己桌上的那份。   吃过饭,谈逸冉收拾盒饭,殷朔年开始接工作电话。   沿途的景色逐渐变得山峦起伏,列车经过隧道,车厢外发出巨大的轰鸣声。谈逸冉有些乏了,闭眼休息。   殷朔年害怕接电话吵到他,于是将大衣盖在谈逸冉身上,自己走到车厢尽头接电话。   “我现在得回老家一趟,”殷朔年的声音隐约从身后传来,“你先和法务商量……”   他逐渐走远,声音听不到了。   谈逸冉睡不着,躺了一会儿又坐起来,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漫无目的地看了眼。   父母没有联系他,或许是上次的事情弄得太尴尬,他们又退回到了陌生的关系中。杂志社的上司还在装沉默,公司的同事们讨厌他的臭脾气,除了那位摄影师外,没人和他联系。   谈逸冉叹了口气,忽然觉得这份工作似乎对自己来说也没什么价值。如此想着,他复又点开那三封合作的邀请邮件,盯着对方的联系方式发呆。   信件是这样写的:   谈逸冉先生,你好。在浏览了您的作品后,我被您身上独特的气质所吸引。我是一位人像摄影师,想和您合作拍摄一套写真,这是我的社交软件主页,希望能与您合作。   最下方是一个网页链接。   谈逸冉犹豫片刻,点进连接看了眼,看到对方的粉丝数后微微愣了一下,再看主页的作品,瞬间就被那些富有质感的独特风格吸引了。   他的镜头下,形形色色的人物就像游走于社会的边缘,破碎的美感扑面而来,如同阴暗角落里独自绽放的野蔷薇,隔着屏幕,便感受到满身的灰尘。   谈逸冉有些心动。   他应该试一下吗?放弃已经没有晋升空间的工作,自己重头再来,去拍自己喜欢的东西?   刚入行时,他每天要拍几十套服装,不停地换妆、换衣服,换场地。忙到最后,面对相机镜头时,谈逸冉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   这样的日子,他连回想起来都觉得疲惫。他喜欢的不是那些东西,他只是喜欢在那个尘埃飞扬的更衣室里,殷朔年看向他的眼神。   但是热爱不能当饭吃,热爱是小孩的玩具。   他删删打打,想要给对方回一封信,却不知如何开口。   正发愁时,手机屏幕的反光闪过一个人影,殷朔年打完电话,坐回他身边。   “怎么了?”   殷朔年脸色看上去有些阴沉,但见到谈逸冉时,又恢复成从容放松的模样。他抬手摸了摸谈逸冉的眉心,“小冉,你在皱眉。遇到什么困难了?”   谈逸冉总觉得他的语气像是在开导一个新来的年轻下属,但眼神却清澈得像一头老实的山羊。   “没什么,”谈逸冉把手机屏幕亮给他看,拧开矿泉水喝了一口,“我在想,要不要辞职。”   殷朔年接过他的手机,认认真真看完邀请信,警惕地皱起眉。“拍什么写真,他是不是骗子?”   谈逸冉差点把嘴里的水喷出来,“你在想什么!这是正经工作!”   路过的列车员看了两人一眼,谈逸冉满脸尴尬,把手机抢回来,小声说,“杂志社的工作太没意思,再干几年也没什么出路,我想拍点我喜欢的。”   出了隧道,窗外的青山与田野飞速往后掠去,殷朔年看着谈逸冉,摸了摸他的头发。   “小冉,你在担心钱的事情吗?”   谈逸冉垂眸,沉默地将下巴埋进毛衣里。   殷朔年欺身上来,将大衣盖在自己和他身上,而后偷偷牵起他的手。   “不要担心,”他低声说,“小冉,你可以大胆一些,做自己想做的事。”   说到这些时,他有些许难为情,深邃的眼睛垂下来,不敢看谈逸冉。“我是你的靠山,即使你的父母还是不支持你,也没关系,老公支持你。”   谈逸冉被他的情话撩得满脸通红,简直要头顶冒烟。   “你到底是在哪儿学的这些话!”   谈逸冉抓狂地揪着他的衣服,脑袋撞进他怀里,简直要羞死了。   殷朔年低低地笑着,抱着他小声问:“现在决定好了?”   走道上匆匆走过一家三口,谈逸冉从殷朔年身上坐起来,红着脸给摄影师回信。   敲下发送键的那一刻,谈逸冉只觉得无比轻松。   “过几天我陪你回裕南市,”殷朔年鼓励地揉了揉他的肩膀,“你想怎么做,我都支持。”   下午两点,高铁到站。   南方湿冷的空气钻进皮肤,谈逸冉自己围了条围巾,又给殷朔年围上,在路边拦下出租车。   隔着车窗,谈逸冉打量这座几年未见的小城市,觉得无比亲切。   这里的生活像是摁下了暂停键,时过境迁,街边的吆喝、空荡的公交车,依旧和高中时一样。   手机上还没有收到摄影师的回信,谈逸冉在车窗上呵了一口气,又将水汽一点点抹掉。   “待会再买点水果,”他回头朝殷朔年说,“我就带了两盒保健品,你家人很多吧?”   殷朔年点点头,“我妈再婚了,男方带着一个女孩。”   “小女生喜欢什么?”   谈逸冉又开始思考,“给她买个发饰吧。”   车停在一家新建的小区门口,这里曾经是一片老旧的筒子楼,几年不曾回来,已经建成新区了。   两人在楼下的百货商场挑了水果,又去街对面给小女孩买发饰。   谈逸冉挑了个红白格子的毛线发箍,结账出来,却见殷朔年盯着隔壁花店的玻璃橱窗发呆。   “小冉,”他招手让谈逸冉过来,牵起他的手,“你觉得白玫瑰好看,还是红玫瑰好看?”   这里的鲜花行业很发达,就算是二月也能供应奇艳漂亮的各色玫瑰。   谈逸冉不明白殷朔年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但还是认真想了想,说:   “一定要说的话,我比较喜欢芬得拉白玫瑰,白色里带一些粉橙色,很耐看。”   殷朔年做了两年婚礼策划,自然认识芬得拉玫瑰。他若有所思地想了想,认真点点头。“走吧,回家。”   谈逸冉满脸茫然,回头看了眼那家平平无奇的花店,跟着他过马路。   进了小区楼的电梯,谈逸冉逐渐淡忘了殷朔年刚才突然的提问,莫名有些紧张。   虽说殷朔年早已经出柜,他也早就和殷朔年的家人见过很多次面,但这是他第一次以男友的身份见家长,不知道殷朔年的母亲和外婆会如何看他。   “放松些。”   殷朔年牵起他的手,眼神坚定温柔。   电梯的失重感逐渐减轻,门开,正对着电梯门的门已经打开了。   门口的红色地毯上摆满了各式鞋子,客厅里传来少儿频道的节目音乐。   殷朔年推开门,和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女孩四目相对。   女孩上初中的年纪,穿着一身粉色保暖家居服,见到殷朔年后,她整个人从沙发上弹起来,尖叫着冲进厨房里。   “妈──哥哥回来了!”   厨房里一阵鸡飞蛋打,几秒后,殷朔年的母亲被女孩拉着出来,身上还穿着围裙。   她愣了一下,看着面前高大而满身风尘的儿子,眼泪瞬间淌了下来。   殷朔年嘴唇微微颤动,没有多说什么,和母亲拥抱在一起。   “小年回来了?”   房间里传来一阵拐杖触地的声音,小女孩跑进走廊里,将年迈的外婆扶出来。   外婆比印象中老了许多,走路拄着拐杖也十分费力,谈逸冉害怕女孩扶不稳,放下手中的东西,上前扶住老人家的手。   外婆浑浊的眼球转了转,抬头望向谈逸冉。   “你是……”   她布满皱纹的手缓缓抬起来,谈逸冉躬下身,柔声说,“外婆,我是小冉,以前经常来找小年玩的那个。”   外婆的手落在他浅金色的长发上,脸上绽开了笑容。   “哎!长得这么英气啦,还染了头发,外婆差点认不出来……”   老人家满眼慈爱,将谈逸冉满意地从头打量到脚。   “外婆。”   殷朔年将买来的东西一并提到茶几上,扶着外婆坐下。“我回来了,”他柔声说,“我和小冉一起回来的。这段日子他一直和我待在岛上,我们过得很好,只是没办法联系你们。”   “活着回来就好,”外婆不断摩挲着手中的拐杖,看向殷朔年的母亲,“你爸爸已经……你要是再出事,你妈妈她受不住啊。”   女孩跳上沙发,挪到角落里,好奇地看着坐在一旁的谈逸冉。   “你是谁?”   她打量谈逸冉挽起的长发,“你是女孩子?”   谈逸冉朝她笑了笑,“你觉得我像女孩子吗?”   女孩认真端详他的眉眼,摇摇头。谈逸冉虽然留着长发,五官却是硬朗的男生长相,说话的声音也很有磁性。   “哦,我明白了,你叫小冉对不对,”女孩忽然明白了什么,“外婆说了,小年哥哥有个好朋友叫小冉,以后是要和小年哥哥结婚的。”   作者有话说:   上首页榜单啦~感谢大家的喜欢~   小情侣搞完事业就差不多结婚啦! 第74章 老家   女孩的话让谈逸冉有些惊讶,他看了眼一旁的殷朔年。殷朔年正在安慰自己的母亲与外婆,并未听到这边的对话。   “你爸爸呢?”   谈逸冉试图岔开话题。   “他在上班,”女孩盘着腿,依旧好奇地问,“男生之间也可以结婚吗?”   谈逸冉有些为难地笑了笑,“应该是可以的。你哥哥和我结婚的话,你要来当伴娘吗?”   “当然!”   女孩兴奋的点点头,“伴娘的裙子很好看,我想穿。”   “那……我们结婚的时候,我带你去店里挑裙子?”   谈逸冉笑着说,“我是模特,认识很多做漂亮衣服的设计师哦。”   女孩眼睛里崇仰之情快变成实体溢出来了,立刻改口:“小冉哥哥,你是好人。”   “你们在聊什么?”   殷朔年劝慰好了一直提心吊胆的母亲,走过来坐在谈逸冉身边,半搂着他,朝女孩说:“小冉哥哥比我审美好,以后你可以找他帮你挑衣服。”   殷母慈爱地看着三人,谈逸冉不知如何搭话,于是朝她笑了笑。   “你们聊,我继续去做饭了。”殷母擦了擦眼泪,系好围裙。殷朔年起身跟着她去做饭,妹妹吵着要帮忙,也走了。   看着兄妹俩围在母亲身边忙活的背影,谈逸冉眼神有些落寞。   他已经很久没有和父母这样相处过了。   “小冉呐,”外婆杵着拐杖,在谈逸冉身边坐下,“你第一次见小妹吧?”   谈逸冉摇摇头,外婆晃着手中的拐杖,说话时带着南方口音,继续说,“小年的妈妈是去年再婚的,小妹的妈妈去世了,他们夫妻也算是搭伙过日子吧。”   外婆叹了口气,望着厨房里的兄妹俩,笑着说,“你别看小年对她这样,其实他和小妹没见过几面,二十几岁突然多了个妹妹,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和小妹相处。”   “挺好的,”谈逸冉笑着说,“日子还长,以后会常见的。”   外婆的目光从厨房里移开,看向坐在身旁的谈逸冉。   “小冉,”她松弛的眼皮遮住了视线,稀疏的眉毛微微颤抖着,“两年前的时候,我还住在原来的地方……你去过的。不知道谁家在首都读书的小孩,跟家里说小年的闲话,街坊邻居都在传,说小年和一个男人搞在一起,害得自己的公司破产……”   谈逸冉微微蹙起眉,“不是这样的。”   外婆深深地叹了口气,“外婆也知道,小年不是那样的人。后来小年回来了一趟,他跟我说了所有的事。外婆知道,他是被人害了。他说他跟你在一起好几年了,就算分开,他也不会和别人在一起。”   厨房里,殷朔年说了些什么,小妹笑得直跺脚。   “哈哈哈!小冉哥哥拿你的卡切土豆!你们生活成本这么高吗!”   谈逸冉无奈地苦笑着,双手被外婆紧紧握住。   “小冉,外婆不该干涉你们年轻人的感情,”外婆说,“但外婆希望你们以后,无论是否在一起,都不要断了联系。”   老人家的手有些发凉,谈逸冉被这样一双年迈的手握着,忽然觉得无比的亲切。   他有多久,没有这样和自己的家人促膝长谈了?   “嗯,”谈逸冉抿着唇,“我知道的,无论怎么样,我和朔年同生共死过,我和他是家人。”   “是的,孩子。”   外婆摸了摸他新长出来的黑发,眼中是百般的怜惜。   吃饭时间,殷朔年帮着端上来一大桌子菜。小妹的爸爸也回来了,那是个身材瘦削,下巴留着胡子的男人。谈逸冉与他简单打过招呼,对方提前知道谈逸冉的身份,并未露出嫌恶,只是友善地朝他微笑。   冬日,暖融融的火锅支在桌中央,一家人围着餐桌吃饭,席间小妹缠着殷朔年问荒岛生活的事,似是有说不完的话。   “小年哥哥,你们晚上睡在哪儿?”   “野猪?你怎么打过它的!”   “那几只狗呢?他们得救了吗?”   兄妹俩一问一答,谈逸冉听着这些惊心动魄的场景,在殷朔年口中被平淡地当做趣闻说出来,自己也跟着笑起来。   席间,只有殷朔年的母亲,听着听着,便开始抹眼泪。   所有人都静了,默默看着她。   “没结婚的时候,我也和你父亲去过野外,”她朝殷朔年说着,眼眶泛红,“小年,你和小冉能活下来,真的很不容易。”   小妹的爸爸叹了口气,揉了揉妻子的肩膀,朝殷朔年说:“待会记得去看看你爸。”   吃过饭,小妹的爸爸洗碗,殷朔年则带着谈逸冉出门去墓园。   “怎么走?”谈逸冉站在路边,围好围巾,只露出半张脸。   殷朔年扫了辆自行车,长腿一跨,骑到谈逸冉面前,满脸都是温柔的笑意。   小雪纷飞,两人骤然想起许多年前的高中时光。谈逸冉坐上后座,环着殷朔年的腰,在铲过雪的街道上,缓缓往市郊的墓园而去。   雪天路滑,殷朔年骑得很慢,路过高中母校时,一群穿着校服的学生在马路边笑闹着,去公交站等车。   时过境迁,从前只有一块站牌的公交站,如今也修建起了雨棚和广告牌。   谈逸冉看着那群青春洋溢的高中生,嘴角满是笑意。   “唉,我突然想起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他下巴搁在殷朔年肩膀上,“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殷朔年蹬着自行车,避开过马路的学生,驶入下一个十字路口。   “我也不知道,”他的声音顺着风吹到谈逸冉耳朵里,“你每天坐在我旁边,还邀请我一起回家睡觉,给了我那么多机会,我怎么可能不喜欢你。”   “是吗?其实是一见钟情吧,”谈逸冉用手指绕他的耳朵,笑着打趣,“毕竟我见你第一眼,就晕在你怀里了!是不是吓了你一跳?”   殷朔年脸上没什么表情,耳朵却立刻红了。谈逸冉肆无忌惮地笑起来,笑声被风吹得很远,翻过学校的围墙,吹进那一排生出新芽的树上。   黄昏时分,市郊墓园。   斜阳将满山的墓碑投射在水泥地上,墓园正中的位置正在播放经文,三两前来悼念的亲属行走其中,穿过肃穆的墓碑。   两人各买了一束白花,殷朔年领着谈逸冉上台阶,一直走到快到山顶的位置。   谈逸冉已经记不太清具体的行列,他斜斜往右上方看了一眼,就见一个身穿灰色短羽绒服的女士站在墓碑前,躬身献上一朵白花。   殷朔年脚步一顿,目光同样也落在她身上。他迟疑片刻,牵着谈逸冉走到父亲的墓前,发现这位女士祭奠的,正是自己的父亲。   这位女士年纪大概五十来岁,扎着一头利落的马尾,鬓角处横生出许多白发。她穿得非常朴实,肩上挎着一个大容量的帆布包,米白色的包身上印着红色的几个大字——荒野生存协会。   殷朔年少见地对陌生人主动,迎上去便问:“您是我父亲生前的同事吗?”   女人缓缓从回忆中抽身,转头看向殷朔年与谈逸冉,迟疑地点了点头。   “你是?”   她的视线停留下殷朔年的脸上,有些讶异,“你是殷华的儿子?”   女人转过身,朝两人介绍自己,“你们好,我是荒野生存协会的前会员,也是你们父亲生前的好友,我姓刘,你们叫我刘阿姨就好。听闻你们在海上失联了四十多天,最近才回国……嗨,我也是听朋友传的,今天到这附近办事,就想着来看看老朋友。”   刘阿姨将谈逸冉认作了殷朔年的弟弟,但谈逸冉也懒得解释,于是朝她简单说了海难的事情,给殷朔年的父亲献上两朵白花。   殷朔年躬身在父亲墓前拜了拜,三个人望着那张嵌在墓碑上的黑白照,一时相顾无言。   “多亏了父亲教给我的知识,”殷朔年沉声说,“没有他,我们现在不可能活下来。”   刘阿姨叹了口气,“你爸爸在天上保佑你呢,”她推了推眼镜,“你爸爸一直在用知识救助他人,当年在尼迫尔……”   提起那次遇难,刘阿姨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悲伤,但很快振作了起来。   “不提了,”她摆摆手,“对了,遇到你们也是缘分,这个送给你们吧。”   她低下头,在昏暗的光线中摸索身上洗旧褪色的包,从包上摘下两个崭新的金属徽章,递给面前两人。   谈逸冉接过来,仔细端详,发现那是一个由火焰和小刀组成的logo,和挎包上印的一模一样。   “你们感兴趣的话,可以随时来参加我们协会的活动。”   临走前,刘阿姨指了指他们手中的徽章,“虽然愿意加入的年轻人不多,但这里有很多都是你父亲的老友,如果上班的生活很无聊的话,欢迎随时来看看。”   殷朔年握着手中的徽章,点点头,目送她离开。   两人远远看着她走出墓园,骑上停靠在汽车旁的摩托车,消失在寒风之中。   谈逸冉有些羡慕这样的自由,目光追随着到远方,心中也有了几分期待。   “等我们都不稳定下来,就去看看吧,”他朝殷朔年说,“或许我们也能帮助其他人呢?虽然上次帮助妇女小孩把自己拍浪里了……”   他说着,摸出手机打算搜索一下这个协会相关的资料,却看到一条新的未读消息。   谈逸冉愣了一下。   殷朔年凑过来,从后面环着他,“怎么了?”   头顶,归巢的乌鸦响起刺耳的鸣叫,谈逸冉愣愣地看了一会儿手机,有些迷茫地抬头看向殷朔年,问:“他怎么知道的?”   屏幕上,是杂志社社长发来的消息。   “小谈,你回来还没有多久,现在应该好好休息,你私自联系摄影师合作,是想违约吗?” 第75章 辞职   乘公交回家的路上,谈逸冉一直沉默不语,神色凝重,无论殷朔年如何安抚都闷闷不乐。   他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的工作邮箱一直都有程小杭看管,只要他用杂志社办公的电脑登录了,上司就全都能看见。   社长一定是看到了他发出的邮件,才终于按奈不住,在此刻选择和自己联系。   谈逸冉越想越生气,同样都是老板,殷朔年能在九死一生后请员工们吃涮羊肉,而自己的老板却对自己不闻不问,只想着如何试探他的态度,直到发现自己快要留不住员工了,才用这样的语气发来一条“慰问”。   他强忍着把上司直接拉黑的冲动,冷着脸在心里问候了他一百多句,心中的怒火才稍微平息了些。   回到家里,殷母热情地从衣柜里拿出厚厚的被褥,在客房帮他们铺好了床。   殷朔年揽着谈逸冉晃了晃,示意他不要生气了。   谈逸冉看着这张又大又软,铺着碎花被的大床,对上司的怨气逐渐被抛到脑后。   “这个房间,装修的时候就打算留给小年的。”母亲笑了笑,搓了搓冰凉的双手,拿起空调遥控器,开始调整暖空调的温度。“他一年才回来一次,没人住,就变成客房了,”她说,“幸好我买了个大床铺,你俩睡着应该不会挤。就是不知道,小冉你能不能睡得惯。”   谈逸冉意识到她是把自己当矜贵少爷了,连忙摆摆手,“睡得惯的,伯母,我们还睡过石头地呢,能睡着。”   殷母笑起来,走到门边带上门,临走前朝殷朔年笑了笑。   “小年,”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眯成了一条线,“今天辛苦了,你和小冉早点睡。”   殷朔年错愕地顿了一下,一张脸瞬间就红了,然而还没说出解释的话,房间门已经被轻轻关上。   谈逸冉满脸疑惑,不懂母子俩在打什么哑谜。   他叹了口气,换上睡衣,瘫倒在碎花被子上,开始思考自己的人生大事。   “怎么办,”他用脚勾住殷朔年的小腿,将他拉到床上来,“我现在好想把我上司骂一顿。”   殷朔年抱着他,在床上打了个滚,悄无声息地把他裹在被子里。   “我支持,”殷朔年吻了吻他的耳朵,“我们小冉不是能随便欺负的人。”   谈逸冉转过身,扒开他的衣服四处乱亲,从胸膛一路亲到嘴唇。殷朔年发出低低的喘息,情意正浓时,他正打算再和谈逸冉更进一步,谈逸冉却突然掀开被子,一个翻身跳起来,冷冷地坐在床上,用一种怨气比鬼大的臭脸表情瞪着面前的空气。   殷朔年满脸疑惑,“小冉?”   谈逸冉冷冰冰地坐了一会儿,沉声说,“我要辞职,马上辞职,这破杂志社谁爱去谁去。”   昏暗的房间里,唯一还亮着的床头小灯发着黄色的微光。   殷朔年缓缓坐起来,安抚道:“那就辞职,我把明天回首都的车票改到裕南,我陪你去。”   谈逸冉默默坐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又直直倒回床上,用碎花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我就不相信,”他冷哼一声,“我在荒岛都没饿死,没了杂志社,我还能在裕南市饿死不成?”   殷朔年拉着他的手腕,放在刚刚吻过的胸膛上,抬手抚上他后颈的小痣,“不会的,小冉,老公养你……”   他说着再次吻上来,堵住谈逸冉满是怨念的嘴,紧贴着他的身体,逐渐在充满寒意的被子里升温。   次日,两人告别母亲与外婆,踏上回裕南市的路途。   临走前,外婆强硬地塞给他们一人一个大红包,殷朔年凑到她耳边说了句什么,老太太立刻眉开眼笑,将红包收回抽屉里。   谈逸冉有些疑惑,不知道殷朔年在说什么。谈逸冉拖着行李箱,朝小妹挥挥手,又指了指自己的手机,示意之后常联系。   告别一家子人,坐上回程的高铁时,谈逸冉收到了摄影师的好友申请。   中午时分,对方直接打来了视频电话。   此时,谈逸冉正靠在殷朔年肩上和他腻歪,看到对方打来电话时的瞬间,他立刻从殷朔年身上弹起来,整理好满头凌乱的长发,戴上耳机,正襟危坐地将手机放在小桌上。   一切准备就绪,殷朔年点点头,帮他点下接通。   谈逸冉深吸一口气,忽然有种回到刚毕业时四处面试的时候。   高铁上信号不太稳定,对面的屏幕很迟才亮起来,显现出对方的样貌。   谈逸冉见过很多摄影师,他本以为这位品味沉郁的摄影师会和杂志社里的同事一样,是个留着胡子、打扮新潮的中年男人,然而与他预想完全相反,屏幕那头,是个留着寸头,打扮简约干净的年轻人。   这人看上去不到三十岁的模样,脸很白净,穿着白衬衫,身后是一面亚麻色的墙。   “谈逸冉先生,您好,”他有些激动地往前坐了些,离屏幕更近了,“初次见面,我叫顾峰,真的非常感谢您能和我合作!说来惭愧,我还是在社会新闻上了解到您的,之前一直没有过接触,实在是遗憾……”   他的语气有些激动,殷朔年凑过来了一点儿,偷偷戴上另一个耳机,有些戒备地看了看屏幕里的男人。   谈逸冉紧张地盯着屏幕,发现殷朔年半个胳膊入镜之后,赶紧蹭了蹭他的小腿,让他挪开一些。殷朔年却好像没有领会他的意思,依旧一动不动地挨在他身边。   “不不,不用这样客气,”谈逸冉有些局促地笑着,忽然体会到殷朔年难以社交的心情,“摄影师和模特之间就是朋友关系,你叫我逸冉就行。”   对方点点头,终于慢慢从激动的情绪中平复下来。   “好的,我知道了,”他笑起来,微微耸起肩,“我最近一直在首都,你有时间的话,我们随时可以约见面,拍摄具体的内容,之后再详谈吧。”   谈逸冉点点头,忽然注意到屏幕里自己的模样,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发根。   拍摄之前,他还得找个时间把新长出来的头发染了……   正想着,顾峰忽然问:“逸冉,你的时薪是什么价格?我按1.5倍付给你。”   谈逸冉吓了一跳,“现在就谈价钱吗?”   平面模特的时薪因人而异,谈逸冉的时薪算是中等水平,大概一千五一个小时,但杂志社上司时常给他穿小鞋,更低的报价他也没法拒绝。   顾峰笑了笑,“做自媒体赚了不少,不差钱。”   他虽然不差钱,但谈逸冉也不敢胡乱报价。两个人商量了一番,把价格定在一千一小时,服装不需要谈逸冉操心。谈逸冉暗自估算,辞职应当不需要太久,于是把见面时间定在四天后,谈逸冉去首都与他会面。   挂断电话后,谈逸冉摘下耳机,转头对上殷朔年灼热的视线。   他这时才想起来,自己这位男朋友,刚才在一旁全程听完了他们的对话。   “小冉,谈价格不是这样谈的,”他认真看着谈逸冉,“就像还价一样,对方越想要,加价的空间就越大。”   谈逸冉一挑眉,“我本来就不知道怎么还价。第一次合作,低一点也没关系。”   殷朔年闷闷地应了一声,谈逸冉总觉得他怪怪的,于是上手捏了一下他的脸颊。   殷朔年一张帅脸被捏得变形,他垂着眼睛,也不挣扎。谈逸冉忽然明白了什么,于是放开手,旁若无人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吃醋了对吧。”   殷朔年默默移开视线,“没有……”   谈逸冉眨眨眼,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哦,那就好,我以为你吃醋了呢。”   说完他便躺回座椅里,打了个呵欠,不理殷朔年了。   车厢里只有零星几人,殷朔年表情复杂,来来回回地看了谈逸冉好几次,终究还是忍不住,十分不情愿地小声朝他说:   “……我吃醋了。”   谈逸冉掀起眼皮,冷冷地瞧着他,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这就对了,”他伸手进殷朔年的上衣口袋,修长的手指在宽大的手掌上画着圈,低声说,“吃醋就该表现出来,今天做得很好,回家之后奖励你。”   殷朔年眸色暗下去,笑了笑,一把抓住他作乱的手,紧紧攥在掌心。   下午四点,裕南市。   杂志社里很安静,今天的工作并不算紧张,只有三两同事在工位里讨论排版。   程小杭坐在角落里,借着资料遮掩,捂着脑袋,几乎要哭出来。   海难发生后,他就被上司派去做各种杂活,对方完全是默认谈逸冉已经死在海里的状态,根本不留任何情面。现在谈逸冉好不容易回来了,他却不小心让上司看到了谈逸冉的邮箱,又惹了一大堆麻烦。   他躲在角落里默默流泪,想着要如何补偿,却听见门口的风铃忽然发出了清脆的声响,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响起。   玻璃门卷起室外的寒风,谈逸冉与殷朔年一前一后地走进来,整个办公区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中。   这是海难之后,同事们第一次看见谈逸冉。   谈逸冉穿着齐膝深灰色大衣,围深红色围巾,头戴一顶灰色贝雷帽。殷朔年则穿着同款的黑色大衣,一副不苟言笑的老板模样,跟在谈逸冉身后。   程小杭错愕地看着谈逸冉,又看了看他身后的陌生男人,缓缓从自己的工位站起身。   “小杭,”谈逸冉朝他一扬下巴,“社长在里面吗?”   他的声音冷冷的,目光无视周遭所有看着他的同事。   “……在的,”程小杭指了指里头拉着百叶窗的办公室,“在里面。”   谈逸冉点点头,朝殷朔年说了些什么,而后独自一人进了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打开又关上,所有人从沉默中回过神,回到自己的工作中,却忍不住用余光瞟向站在原地的殷朔年。   殷朔年闲庭信步,打量着杂志社的装修风格,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像个来检查工作的领导。程小杭从没在谈逸冉身边见过这号人物,好奇地看了一会儿,殷朔年却朝他这边走了过来。   “你是小冉的助理?”   殷朔年在他身侧的空位坐下,好奇地朝程小杭堆满纸张的工位看了一眼。   “是,我叫程小杭,”程小杭莫名有些紧张,“您是?”   “我是小冉的未婚夫,”殷朔年说,“我陪他来辞职。”   办公室里,五十多岁的社长躺靠在办公椅上,细框眼镜后的一双眼看着谈逸冉,稍显错愕。   谈逸冉来之前憋了一肚子的火,不断回想起工作期间上司对自己的冷漠,现在已经完全没有了好脸色。   然而社长却不这么想,他以为谈逸冉身上还有谈家的“限制令”,以为他是无处可去的小角色,因此依旧是怠慢的态度。惊讶的表情在他脸上出现了仅仅一瞬,很快就被礼节性的笑容代替。   “小谈呐,休息了这么多天,调整好状态,准备来上班了吗?”   谈逸冉冷冷地朝桌上扔了一份文件。   “合约还有一个月到期,我现在提前告知你,”他双手插回口袋,“我不续签,如果你在意我自己接单的事,我可以在合约到期之前自己辞职。”   话说到这里,社长才终于从办公椅上坐直了些。   “小谈,海难是我们安排的失误,但你不必这样冲动,”他拿出威胁的口吻,“你现在离职,哪个公司敢要你?别忘了,当年你可是我们其他的同行都拒之门外……”   “社长,”谈逸冉无情地打断他,用从未有过的顶撞的态度朝他说道,“我发现你真的很会给人洗脑。”   社长愣了一下,而后缓慢地从座位上站起来,一手撑在办公桌上,绕过桌上的木雕,走到谈逸冉身边,在百叶窗前停下。   “小谈,”社长镜片后的眼睛紧盯着他,“我对你雪中送炭,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百叶窗的缝隙里透出缕缕微光,谈逸冉听到外面有风铃响动,似乎又有人进来了。   “我已经报答过了。”   他直视着社长的眼睛,回想起辛酸往事,心中已经有了怒意,“这一年的时间里,你们多少次压低我的时薪,让我坐最便宜的绿皮火车去外地出差。为了你的人情,把那些不入流的品牌塞给我,让我去拍……社长,我已经报答过你了。”   社长的办公室与公共的办公区隔着一个走廊,正说着,外面传来一个颇为不爽的男声。   “你是谁?为什么随便动逸冉的东西?”   谈逸冉听出那是谁的声音,并不放在心上,却猛然听到殷朔年冷淡的回答:   “我是小冉的男友。你又是谁?”   办公室里外都陷入了沉默。   作者有话说:   从某个时候开始都有一些小伏笔,是殷总在偷偷计划什么呢? 第76章 工作   杂志社走廊。   与办公区相隔着一道玻璃墙,所有人都在偷偷注意着这边紧张的气氛。   殷朔年怀里抱着一个大纸箱,里面是谈逸冉留在工位上的东西。他微微蹙眉,面对着这个挎着相机包,留着一头卷发的男人,显得有些防备。   “我是逸冉的同事。”   陈摄影师拧着眉,明显对他充满了敌意。“我从来没听逸冉说过他有另一半,你把他的东西放下,我要当面问他。”   “他没时间。”   殷朔年干脆利落地回绝道:“这是我们最后一次来贵社。小冉在这里吃了那么多苦,还差点出差丢了性命,他不会继续待在这里了。”   “你要带他去哪里?这是他喜欢的工作,”摄影师有些怒了,“逸冉他是个有骨气的人,他不会接受你的包养。”   殷朔年脸上露出极其复杂的表情,片刻后,沉稳的脸上露出了无奈的笑。   “你就是这样揣测他的?看来你也不是很了解小冉,”他平静地看着面前人,“你只是听闻他有了男友,就觉得是我包养他?”   “如果一定要这样说的话,”殷朔年双手插在上衣口袋里,“两年前,是小冉包养了我呢。”   社长抬手扒开百叶窗的缝隙,隔着玻璃看了一会儿。   外面的谈话在这里听得一清二楚,谈逸冉听到殷朔年那句话,也是表情复杂。   同样的,社长的表情更加微妙。他放下手,注意力再次回到谈逸冉身上。   “外面那个,就是和你一起落难的公司老板?你和他达成了什么交易?”   他的语气已经不如之前客气礼貌,冷冰冰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谈逸冉。   “您不需要知道,”谈逸冉朝桌上的那张辞呈抬抬下巴,转身,拉开办公室的门,“去年的奖金记得结给我,我不想花时间找律师。”   走廊里的光照进来,社长站在他身后,语气已经带着几分狠厉。   “小谈,你不应该得罪我,你知道这个行业里,本社也是有话语权的。”他说着,开始攻击谈逸冉,“你这样的脾气,迟早有一天会混不下去。”   谈逸冉回头瞥了他一眼,忽然有些想笑。他不明白,眼前这个已经生出白发的中年男人,为何会有如此坚固的自信,认为自己永远会是行业的领头人。   “那就走着瞧吧。”   他有些嘲弄地笑了笑,并未再多说,径直出了办公室的门。这一刻,他只觉得浑身轻松,如同卸下了一直压在胸口的大石头。   谈逸冉呼出一口气,走出办公室,就见走廊上站着剑拔弩张的两个人,以及战战兢兢的程小杭。   空气里似乎弥漫着火药味,殷朔年听到关门的声音,立刻警觉地回过头,几步走到谈逸冉面前。   “怎么样,”他打量谈逸冉,“他没为难你吧?”   谈逸冉摇摇头,朝他笑了笑,余光瞥见身后满脸错愕的陈摄影师。   他叹了口气,走到对方面前。   “陈哥,”他挡在殷朔年身前,面对着早已拒绝过好几次的追求者,“你不要误会,他确实是我男友。”   陈摄影师明显愣了一下,目光在谈逸冉身上停留许久,又看向他身后的殷朔年。   “走吧,”殷朔年抱着装着他的物品的纸箱,“该回家了。”   谈逸冉抬手摸了摸他的背,小声说:“等我一下。”   说完,他认真地看向陈摄影师,诚恳地说:   “我要辞职了。之前我不是有意骗你,我和他曾经就是恋人,现在复合了而已。”   他呼出一口气,“我还是之前那句话,只要你愿意,我们依旧是朋友,可以合作,我辞职后,工作上有什么能帮忙的,你也可以联系我。”   陈摄影师艰难地消化着这些话,许久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算了,”他摆摆手,“我被你拒绝过好几次,已经有心理准备了。只是……”   他看向殷朔年,“我没想到,你会喜欢这样的男人。”   “哪样的?”   谈逸冉笑着歪了下脑袋,“想我这样的人,应该喜欢什么样的?文艺青年吗?”   他本想拉着殷朔年的手,但殷朔年抱着纸箱,不是很方便。谈逸冉于是转而搂着殷朔年的腰,与他亲密地靠在一起。   他开口想要说些什么,却被殷朔年出声打断。   “爱人不是同事,我不懂欣赏艺术,但我懂得欣赏小冉,这就够了。”   谈逸冉没意料到他会这么说,瞬间红了脸。   “陈哥,希望你能遇到你真正欣赏的人,”他搂着殷朔年往外走,“再见。”   陈摄影师站在原地,目送两人离开,一时竟说不出话。   “等等!”   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谈逸冉走到门口,正拉开玻璃门,忽见程小杭跑了出来。   他声音带了哭腔,出了门来,一把攥住谈逸冉的手。   “冉哥,”程小杭眼眶泛泪,“我也想跟你走,我不想在这个地方待下去了!”   谈逸冉心中忽地一紧,面对着这个同样受到不公平待遇的年轻人,不知该如何劝慰。   他犹豫片刻,还是咬了咬牙,给他一个承诺。   “……等我能自己赚钱,”他说,“你还来做我助理,我给你开工资,怎么样?”   程小杭一下子就哭了,拉着谈逸冉的手不断点头。   “还有,你们一定要幸福啊!”   他看向殷朔年,一副老母亲嘱咐孩子的模样,“老板,我们冉哥真的很不容易,他是个好人,你一定要好好对他!”   谈逸冉有些好笑,“你不用叫他老板……”   程小杭还在哭,谈逸冉出声劝慰,殷朔年腾出手揽住他的肩,看向程小杭。   “小杭,”他沉声说,“你答应我的事,千万不要食言。”   程小杭点点头,满口答应,说着一定一定。谈逸冉满脸疑惑地看着殷朔年,不懂这两人在说什么秘密。   送别了程小杭,走出杂志社大门后,谈逸冉转头看了一眼这栋已经老旧的写字楼,看着楼上几个红色的大字,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   “别想了,”殷朔年搂着他,帮他围好围巾,“回家休息?”   谈逸冉的目光终于回到殷朔年身上,他望着爱人英俊沉稳的面容,脸上不禁扬起笑容,仰头在殷朔年脸上亲了一口。   旁边有好多路人经过,殷朔年被他亲的脖子都红了,连忙躲开些。   “回家干什么,”谈逸冉大笑起来,“走!去吃好吃的,庆祝我离职!”   两人拦了辆出租车,经过小区的时候,谈逸冉把自己的东西寄存在保安室里,然后带着殷朔年扬长而去,直奔市中心的大商场吃饭。   殷朔年对吃没有讲究,全听谈逸冉的安排。   谈逸冉进了一家之前经常吃的泰国餐厅,点了一份冬阴功汤、一份面包咖喱鸡、一份菠萝炒饭,又在服务员的推荐下点了好几样点心,全都是在荒岛上吃不到的东西。   进食让他的心情肉眼可见地好起来。两人面对面坐在角落的小桌上,殷朔年撕开面包,沾着咖喱酱喂给他,却不怎么说话。   谈逸冉吃到一半,嘴巴里鼓鼓囊囊的,头发束在脑后,抬起清澈的桃花眼,看着沉默的伴侣,暂时停止咀嚼。   “你刚刚在杂志社,和程小杭说什么了?”   殷朔年目光躲闪,拿过一张餐巾纸,擦了擦嘴角。   “没说什么,”他看了谈逸冉一眼,“小冉,我在想另一件事情。”   冬阴功汤冒出阵阵酸甜的香气,谈逸冉吃得差不多了,顺手把锅底的火关掉。   “什么事?”   他看向殷朔年,两人沉默对视片刻,殷朔年开口说:   “小冉,你在担心程小杭,对不对?虽然承诺了以后来接他,但你现在要从零开始,能不能成功,确实不是定数。”   谈逸冉忽然被殷朔年戳中了心思,手中的筷子拿起又放下,微微愣住了。   “你可以开设个人的工作室,”殷朔年继续说,“我们一起出资,这样的话,你可以让程小杭继续做你的助理,你也可以积累名声和资源,以后的发展也容易些。”   这是个非常大胆的想法,实现起来也很复杂,谈逸冉愣怔地看了他许久,举棋不定,但最终还是有些动心。   “……可以试试,”他抿起唇,“等我先试水,拍完这套写真。”   殷朔年点点头,“等我们把手上的事情处理完,就来办这件事。”   两人相对坐着,谈逸冉望着殷朔年满脸认真的表情,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殷总,你工作时候的样子真的很好看,”他撑着脑袋,用周围人听不到的声音说,“仅次于在床上……”   殷朔年眼神暗了下去,桌下的腿蹭上他的小腿,撩起裤脚,在他冰凉的小腿上磨蹭。   回到家中,谈逸冉迫不及待地将殷朔年连抱带哄,推到房间门口,抱着与他接吻。殷朔年却在不经意间反客为主,吻着吻着将他带到浴室门口,然后脱掉衣裤,放好热水,打开暖气,一气呵成。   谈逸冉散开头发,一脸潮红未褪,满脸茫然地坐在热水里。   “你干嘛,”他有些不满,“不想和我做?”   “先洗澡,”殷朔年也在浴缸外脱了衣服,“今天去了那么多地方,见那么多人,要洗干净点。”   他明明是第一次来谈逸冉家,但因为熟悉他的生活习惯,因此轻车熟路地找到了谈逸冉搁在角落地上的沐浴露、挂在镜柜里的浴球,然后挤进狭小的浴缸里。   “喂!”   浴缸里的水溢出来,全部洒在白色瓷砖的地面上。谈逸冉被他挤得无处可逃,只能把两条腿搁在他腿间,坐到浴缸另一端。   他回味着殷朔年的话,忽然又笑了,水下的脚不老实地踩了踩。   “还在吃醋?”   他眯起眼,白皙的皮肤在水汽蒸腾中泛起红晕,“那么,要怎么安慰才好呢?”   殷朔年捉住他作乱的脚,抬起来,吻了吻他的脚踝。   “以前没觉得你这么喜欢……那个,”殷朔年睫毛上沾着水,说起暧昧的话时,颇有些不习惯,“是因为我有进步吗?”   谈逸冉像条鱼一般,挣脱了他的束缚,整个人贴上来,与他胸膛相贴。   “当然,”他抹去殷朔年脸上的水珠,嘴唇越靠越近,“因为是你,所以……就算一整天都在做,我也会喜欢……”   他们再次吻在一次,温暖的水流令他们同时回想起了岛上那场疯狂的缠绵。   日光、沙滩、被阳光晒得暖洋洋的海水。   释放过一次后,殷朔年仍未离开,就这样与他抱着,喘息一阵,然后继续接吻。   谈逸冉昏昏沉沉,有些缺氧了。他靠在殷朔年肩上,隐约听见有什么声音在浴室里回荡。   “你的手机?”   他费力地抬起头,拍了拍还沉醉在温存中的殷朔年。   殷朔年缓缓退出来,伸手去摸放在洗手台上的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然后接通。   “殷总,你在哪呢?什么时候回来?”   电话的声音在安静的浴室里十分清晰,谈逸冉靠在殷朔年身前,听出了那是林诗的声音。   “有急事?”他朝殷朔年做口型。   “我要被晦气死了!声权工作室……”   殷朔年听了半句,下意识侧过身,离谈逸冉远了一些,谈逸冉听不清林诗的话了。   这个动作很小,但谈逸冉还是敏感地捕捉到了。   他微微愣了一下,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想要在安静的环境里极力捕捉那些声音,却怎么也听不清了。   在他听不见的地方,林诗语气烦躁,朝殷朔年陈述了今天发生的一件糟心事。   “张女士的婚礼,本来已经谈得很顺利了,她爸非说认识了一个什么朋友,也是做婚礼策划的,而且设备特别好,就拜托了对方负责婚礼的音响设备。”   她似乎是在健身,说话时有些气喘。   “张小姐今天来的时候,就把那人和她爸的照片给我看了,”林诗越说越激动,“你猜是谁?妈的,是权默!”   林诗极其罕见地骂了脏话。殷朔年的眸色暗下去,他看了一眼怀里满脸疑惑的谈逸冉,将人抱得更紧了些。   “然后呢?”他不动声色地问。   林诗长出了一口气,“而且张小姐跟我说,权默也给她看了相似的策划软件,并且想让她父亲投资。”   作者有话说:   明天双更 第77章 赴约   从浴室出来后,谈逸冉坐在床边,殷朔年跪坐在他身后的床上,用吹风机给他吹头。   衣柜上的镜子反射出两人的身影,谈逸冉沉默着,注视镜子中殷朔年的脸。   殷朔年专注地给他擦头发,毛巾抚过头顶,带着暖风。他低垂着眼,眉弓下投射出一小片阴影,似乎有些出神。   吹完头发,小小的房间里又恢复了安静。   “出什么事了?”   谈逸冉扯了扯睡衣衣领,回身抱住殷朔年,将他扑倒在床上。   棉质睡衣的质感很好,谈逸冉摸了摸殷朔年半干的头发,像摸大型犬一般,拿过毛巾给他擦了擦,很快就干了。   殷朔年抱着他,摇摇头,沉声说,“工作上的事情,出了一点小问题。小冉,我可能得先回公司。”   “严重吗?”   谈逸冉皱着眉问道。   “放心,”殷朔年低头吻了吻他的额头,“我会尽快处理好的。”   谈逸冉叹了口气,知道自己是没法从他口中得到什么消息了。   “那好吧,”他翻了身躺下,“我之后去首都找你。”   次日早,谈逸冉迷迷糊糊地赖床时,殷朔年已经收拾好行李,准备离开了。   他的东西大多都放在了谈逸冉家,除了工作用的电脑和一套换洗衣物外,都放进了房间的衣柜里。看着自己的衣服和谈逸冉的放在一块儿,殷朔年忽然有些舍不得离开。   “小冉,”他撩起谈逸冉的头发,在他额头上落下一吻,“我走了。”   谈逸冉睡眼朦胧地抬手,摸了摸他的后颈,呢喃着什么,又睡了。   阳光从薄薄的窗帘外透进来,谈逸冉翻了个身,抱着被子,露出一截腰身。   殷朔年站在床边,默默看了一眼,转身出了房间。   三小时后,首都,公司办公室。   高跟鞋的声音由远及近,林诗推开门,将平板放在殷朔年桌上。   “权默到底要干什么?”   她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疲惫,“你看。”   殷朔年拿过平板,坐在办公椅上,点开林诗拜托张女士拍的软件使用视频,微微蹙起眉。   张总女儿的婚礼——这将是逸年公司本季度的一个大单子,虽然对于他们来说,并不是一件前所未有的大委托,但对于刚刚想来首都发展的声权公司来说,是一块必须抢到手的肥肉。   “一个半成品而已,”殷朔年嗤笑一声,将平板递给林诗,“别管这个软件了,帮我去查其他事。”   他想了想,从一旁的笔筒里抽出一支笔,洋洋洒洒,在A4纸上写下了几家公司的名字,推给林诗。   林诗接过来看了一眼,喃喃道,“……这些都是影楼、酒店、鲜花供应商,你要做什么?”   殷朔年帮她把纸张折起来,慢条斯理地说:   “声权工作室,初来乍到,没多少钱,他要怎么和多方合作?”   林诗一愣,忽然明白了什么。   “你是说,他会把价钱谈得很低…”   殷朔年抬眼,平日里温柔而不带攻击性的眼神里,此刻充满了鹰一般的狠厉。   “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规则,”他十指交叉,撑在鼻尖上,“他想来首都赚钱,但不遵守这里的规则,同行是绝对不会容忍的。”   “知道了,“林诗点点头,“我马上去办。”   殷朔年沉吟半晌,还想说些什么,办公室的门却再次被敲响了。   新招的策划师拿着手机走进来,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殷总,林总,”策划师喘匀了气儿,“刚刚张小姐的父亲打电话来,说三天后要邀请我们参加饭局,和声权工作室的负责人对接。”   林诗愣了愣,策划师紧紧抱着手中的文件夹,声音都带了哭腔。   “这本来就是我们的客户,为什么要把音响设备给别人负责啊!”   殷朔年皮鞋踩在地板上,办公椅的滚轮发出轻微的声响。他从桌后走出来,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   “别着急,”他沉声说,“你去把饭局应了,就说我和林总一起去。”   策划师紧抿着唇,她虽然入职只有半年,但逸年公司的氛围很好,这又是她单独负责的第一个高档婚礼项目,因此格外上心。   逸年公司已经在首都的行业圈子里占据了一席之地,足够和其他加盟的大公司抗衡。她不明白客户想和声权工作室合作投资,她只知道,客户忽然把婚礼的一部分交给一个寂寂无名的小工作室负责,简直就是对逸年公司的羞辱。   策划师心中愤愤不平,但殷朔年已经开口应承,她只能忍着心中委屈,给张小姐回信。   办公室的门再次关上,林诗看着殷朔年,脸色阴沉。   “去吧,”殷朔年疲惫地闭上眼,“好好准备。”   三天后。   一架由裕南飞往首都的飞机在首都机场落地,谈逸冉身穿高领黑毛衣,外套一件长及膝盖的姜黄色大衣,脚上穿着新买的长筒靴,拎着登机箱下了飞机。   刚出机场,他站在路边等车,被这二月底的寒风吹得打了个喷嚏。   出租车很快来了,谈逸冉把脸埋在围巾里,立刻钻进车后座。   他已经四天没有见殷朔年了,在这四天里,他先是找时间把新长出来的头发染了一遍,又拿着杂志社给他结的补偿金,在商场里狠狠地消费了一番。   此刻,他只想回到殷朔年的家里去找他,顺便把行李箱中新买的围巾送给殷朔年。   但此刻,他只能给殷朔年打个电话,因为他和顾峰约在一个小时后见面。   谈逸冉搓了搓冰凉的手心,掏出手机,给殷朔年拨去了一个视频电话。   “喂?你在干嘛呢?”   画面中是殷朔年的办公室,他似乎在准备参加什么重要的场合,因此穿着笔挺的西装,正对着角落的穿衣镜整理衣服外套。   “待会儿要去和一个重要客户见面。小冉,你到哪里了?”   殷朔年走过来,拿起手机,镜头里出现他英俊的脸,以及被仔细梳理过的头发。他的额发像在游轮上那样往后梳,露出眉骨上浅浅的疤痕,显得有些凶。   “我在路上呢,待会儿拍完去找你,”谈逸冉有些担心地看着他,口吻严厉地说,“这么冷的天,你多穿点,要是感冒了,就是见世界首富也不值得!”   “知道了,”殷朔年露出无奈的笑,“只是一个普通客户而已。”   正说着,办公室里远远传来林诗的声音,谈逸冉带着耳机,正巧将她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殷总,我打听到了他们工作室和玉露影楼的合作,利润二八分,影楼占大头,这么低的利润,在业内是绝对没出现过的。”   殷朔年抬起头,微微蹙眉,朝远处做了一个抬手的动作,林诗立刻停止了汇报。   谈逸冉有些不解,心中的不安感却越来越强烈。   他感觉,殷朔年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   待林诗走后,殷朔年换好衣服,也准备出门了。   “朔年,”谈逸冉的语气严肃了几分,“你要去做什么危险的事情,不能告诉我吗?”   殷朔年的眼神有些躲闪,他不擅长撒谎,光是谈逸冉的一句话,就让他露了馅。   “小冉, 我向你保证,”他蹙起眉,“不会有危险,只是有些宿怨要处理。”   谈逸冉沉默了片刻,点点头,选择了相信。   “待会儿办完事了联系我,”他摸了摸屏幕里殷朔年的脸,“我去找你。”   殷朔年说着让他放心的话,又聊了几句后,挂了电话。   谈逸冉长长叹了口气,心里却莫名觉得有些不安。殷朔年有什么旧怨?难道公司惹上了什么道上的人,或是曾经借给殷朔年一笔钱,需要他现在偿还吗?   谈逸冉越想越害怕,脑海中浮现出各种看过的电影情节。胡思乱想一阵后,他尽力压下这些念头,告诫自己,殷朔年是绝对不会做那样以身试险的事情的。   未等他细想,出租车已经到达了约定地点。   下了车,面前是几栋非常普通的居民楼。谈逸冉站在路边四处张望,就听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逸冉!你终于到了!”   第一次在现实中听到顾峰的声音,与电话中相比显得更加年轻一些。谈逸冉回过头,就见顾峰穿着一身黑色羽绒服,从街对面跑过来。   他的皮肤很干燥,看上去像是会常年用硫磺皂的人,衣着风格很简单,似乎并未在外表上多花心思。   “你好,”谈逸冉与他握手,“我们在哪里拍摄?”   两人对今天的合作都充满期待,顾峰直奔主题,“我在居民楼里租了一间房子,就在那里拍摄。”   他说着,从挎包里掏出平板,两人边走边谈论这套写真的构想。   “我想塑造一个反差感的人物形象,”顾峰说道,“主角白天融入社会上下班,晚上离开自己的社交圈后,展现出第二面的人生。”   谈逸冉翻了一下他的氛围图,点点头,大概明白了他的想法。   这是一个徘徊在社会边缘的年轻男人,住在狭小的老式房子里,每夜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房间,再脱去身上禁锢着情绪的西装,换上那些无法被人接受的怪异服装,在自己的世界里展现真正的自己。那是一种隐蔽的、边缘的美,在镜头下被窥视到其中的一角。   两人上了楼,顾峰用钥匙打开房门,拉开那扇贴满了开锁广告的铁门,进入到房间里。   谈逸冉站在玄关处,环顾四周,忽然有种回到高中时殷朔年家里的感觉。同样老式的摆设与布局,空气中弥漫着时代的尘土味,却格外的让人安心。   谈逸冉忽然对这套写真开始期待起来。   “这是你的服装,”顾峰递给他一个大大的旅行袋,“我们今天想试着拍西装那套。冒昧地问一下,您可以抽烟吗?”   听到他又开始用礼貌的称呼,谈逸冉无奈地笑起来,“虽然已经戒了,但为了拍写真,还是可以抽的。”   室内的暖气很足,谈逸冉抱着西装,拎着皮鞋,去房间里换衣服。   照例,他在来之前就和顾峰说明了自己的身高尺寸,因此这套服装非常合身。谈逸冉换好服装,在镜子前左右打量。   他很少有穿西装的机会,此刻一身黑西装穿在身上,腰部微微收紧,显得整个人挺拔干练,再配上一头浅金色的长发,有种难以言说的英气。   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不知为何,谈逸冉脑海中浮现出婚礼上的场景。如果他和殷朔年能有一场婚礼,两人都穿着西装,一定很会相衬。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章 第78章 写真   三个小时后,下午五点,金风酒店对面的高级餐厅。   电梯从地下停车上一路缓缓上升,隔着透明玻璃,能看到马路对面高大漂亮的酒店建筑,以及顶楼巨大的轮船形露台。   殷朔年一身黑色西装,与林诗并排站在电梯里,沉默不语。   “一会儿注意保持冷静,”他整理好袖口的扣子,“权默很擅长花言巧语,不要被愤怒牵着走。”   林诗做了个深呼吸,“殷总,我觉得你更应该注意。”   “我会的,”殷朔年看了一眼时间,“今晚我要去见小冉,我不会花费精力朝权默动手。”   电梯缓缓上升,林诗看了一眼殷朔年,换上了与朋友说话的语气。“你没有告诉他,”林诗说,“又要瞒着他吗?”   殷朔年沉吟片刻,摇摇头,“我不希望那种人坏了小冉的心情,他今天在做很喜欢的工作。”   他深深呼出一口气,“等我们把权默扳倒,再告诉他也不迟。”   叮的一声响,电梯到达了顶楼的餐厅。   这是一家装潢复古的餐厅,店内灯光不算很亮,每个包厢都是不同的主题,门口的屏风设计古香古色,四处陈列着各式场景摆件。   “殷总。”   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随着一阵高跟鞋的声音响起,张小姐从走廊拐角处走来,身后跟着她的伴侣。   “你们来迟了,”张小姐笑着与两人打招呼,“权先生已经到了,正和我父亲聊天呢。”   她对于逸年公司与声权工作室的宿怨并不知情,在她看来,父亲只不过是找了一个新认识的朋友,让他和殷朔年合作而已。   殷朔年扬起嘴角,眼睛里却没有一丝笑意。“公司最近有些忙,希望张总不会介意。”   他与张小姐寒暄着,服务员领着他们拐进走廊,进入一间大包厢。   推开门,张总沧桑豪迈的笑声与另一个年轻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殷朔年与林诗一前一后,站在门口,一眼便望向了坐在里面的那个男人。   那人一身西装,衬衫扣子敞开一颗,留着短发,那张略显单纯的圆脸上已经不再是当年懵懂无知的模样,他早已摘下伪装的面具,轻车熟路地恭维着身旁的大老板 。张小姐的父亲正举着酒杯,听他说着什么好笑的事情,笑得脸上通红。   这人正是权默。   权默满脸堆笑,瞥向门口二人时,脸上的表情明显顿了一下。   殷朔年没有开口,他却很快反应过来,放下手中酒杯,起身迎了上来。   “好久不见,”权默笑着伸手,来到殷朔年面前,“殷老板,几年不见了。听说您在海上漂了一个多月,身体可还吃得消?”   殷朔年连看也没看他一眼,笑着朝坐在远处的张总点了点头,打了个招呼。   “原来你们认识啊,”张总笑够了,朝门口的众人招手,“来来,都坐下。既然是旧相识,我就不介绍了。”   两个女生手挽着手,率先落座,悄悄在桌下拉着手,相视一笑。   “对,是旧相识,”林诗语气凌厉,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对面的权默,“权先生以前没发家的时候,在我们公司干过不少杂活。”   “是啊,”权默依旧面带笑容,说着还给张总倒了杯酒,“公司里缺人手,我白天陪客户应酬,晚上就帮忙扫扫地,铺个床什么的……”   林诗的脸一下就黑了,左手紧紧攥着倒满热茶的杯子,似是下一秒就要把水泼到权默的脸上。   殷朔年微微蹙起眉,在桌上做了个手势,示意林诗不要冲动。   “好了,菜都上齐了,不先吃饭吗?”   张小姐打破了剑拔弩张的局面,笑着说,“今晚时间还早,你们要叙旧也可以慢慢来。”   林诗紧盯着权默的笑脸,想起昔日种种,心中怒火越来越无法抑制。殷朔年垂眸,在手机上打了两个字,推到林诗手边。   “套话。”   斜阳落在繁华的都市之中,也照进老旧的小区房间里。   谈逸冉披散着一头金色长发,慵懒地躺在床上,他右手夹着燃了一半的烟,手背搭在前额,身上笔挺的西装衬出满身疲惫。镜头角落,镜子里映出他仰躺的身体,又是另一番不同的景象。   空气中飞扬着细小的灰尘,窗外的落日透过白纱窗帘,透进来一层淡淡的橙黄色。谈逸冉仰着脸,橙色的光落在他的侧脸轮廓上,脖颈、喉结、锁骨,每一处都显现出独特而锐利的性感。   “好了。”   快门声连续响起,顾峰长长出了一口气,放下手中的相机。   谈逸冉不急不缓地将烟摁灭在烟灰缸里,起身,伸了个懒腰。“怎么样?”他迫不及待地凑到顾峰跟前,看他拍的照片。   取景器框柱了一方极其梦幻的场景,愈发饱和的光线笼罩在杂乱的房间里,谈逸冉躺在床上,明明穿着一身西装,却显得格外颓靡。   三个小时,顾峰拍了将近百张照片,有谈逸冉在玄关处边脱外套边用手指勾着皮鞋的,有倚靠在阳台边抽烟的,每一张的光影都极其考究,但实际上,顾峰除了在画面外放置了一张银色的打光板,根本没有架灯。   谈逸冉看着相机里那个慵懒而英俊的男人,简直不敢相信那是他自己。   他忽然理解顾峰为什么能赚这么多钱了。   “今天辛苦了,”顾峰也对今天的拍摄很满意,说话时脸上满是笑容,“之后应该还有一次拍摄,就是所谓‘另一面’的生活,可能会有一些奇装异服要穿,你应该不介意吧?”   谈逸冉笑了笑,脱掉身上的西装外套,“当然不会,我连蛇皮袋做的衣服都穿过。”   顾峰摩挲着下巴,“不过,我对于下一场的拍摄还有一些设想,需要另一个角色的协助,比如……伸手用打火机给主角点烟之类的。”   他说着,伸手到谈逸冉面前,做了一个点火的动作。   谈逸冉明白他的意思,这套写真需要一个次要的“配角”人物,来营造暧昧迷离的氛围。   他忽然有了想法,问:   “有什么要求呢?”   顾峰想了想,“不一定要露脸,比你高大些,身材好。”   谈逸冉微微一扬眉毛,“好的,下次约好时间,我带人过来,不用你给他发工资。”   他的语气中夹杂着无法遮掩的爱意,顾峰愣了片刻,而后讳莫如深地笑了笑。“男朋友吗?”   谈逸冉将外套还给他,又进浴室把里面的衣服裤子都换下来,穿上自己的衣。“是的,”他围好围巾,“有时候,我觉得他比我更适合做模特。”   顾峰收拾好东西,锁门,和谈逸冉一起出了小区,在门口告别。   黄昏十分,街道上车水马龙,夕阳落在归家的路人身上,谈逸冉深吸一口气,忽然十分想念殷朔年。   他拿出手机,拨通殷朔年的电话,想问问他的事情处理完没有。   待接通的声音响了几十秒,却始终无人接听。   谈逸冉隐隐觉得有些不安,又给林诗发去消息,对方同样也是没有回复。   两个人同时都没有回复消息,他心中的担心越来越强烈。他无措地在人行道旁站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打开手机里的导航软件,搜索逸年婚庆公司,立刻定位到了一栋写字楼。   搜索结果出来的那一刻,谈逸冉拦下一辆路过的出租车,把屏幕上的地址亮给司机看。   “师傅,去这里。”   夕阳透过写字楼的玻璃幕墙,在办公区洁白的墙壁上切割出橙色的三角。老板不在公司,大家纷纷收拾东西,准备下班,只有坐在角落的年轻策划师,还在对着电脑里的工作发愁。   几个最先打卡下班的员工正说笑着,走到门口等电梯,正在运作的电梯却正巧在上行,“叮”的一声,在他们面前打开了。   谈逸冉从里面走出来,差点和迎面而来的几个员工撞了个趔趄。   “啊!对不起!”   走在最前面的男生立刻朝他道歉,抬眼看向谈逸冉时,眼中却露出了错愕的表情。   “您,您是……您是海难那天……”   谈逸冉朝他们身后的办公室张望,“你们老板呢?他们去哪里了?”   “殷总出去了,”男生好奇地问,“您找他有急事吗?”   “他去办什么事情了,去了多久?”   谈逸冉有些着急,出了电梯便往公司里走。   这里的装潢非常简洁,门口摆着两盆金钱榕,“逸年婚庆公司”几个大字挂在墙上,非常醒目。   正打算下班的员工们纷纷侧目,有人认出来他正是殷朔年在游轮上救下的人,也有人发现谈逸冉身上和殷朔年同款的围巾,忍不住和同事小声讨论起来。   坐在角落的策划师缓缓起身,走到谈逸冉身前,小心地问:“先生,您找殷总吗?”   “对,他去哪儿了?”   谈逸冉又看了一眼手机,“你们殷总和林总都出去了?两个都不回我消息。”   策划师连忙解释道,“他们一起去参加饭局了,是我们最近一个非常重要的客户,因为要和别的工作室合作,所以要洽淡一下具体的事项。”   “合作?和什么人合作?”谈逸冉随口问道。   策划师摇摇头,“我没有听说过那个工作室,我只知道那边的负责人姓权……”   谈逸冉一愣,“哪个权?”   “权利的权,”策划师把手中的名单递给他,“您看。”   谈逸冉拿过薄薄的打印纸,只看了一眼,眼神立刻就变了。   他冷着脸,将文件还给策划师,语气不善地拿出手机:   “把饭局的地址告诉我。”   作者有话说:   殷总:我们先……再……然后……这样彻底搞垮他(理智分析脸)   小谈(撸袖子):欠我的几个巴掌先扇回来! 第79章 旧怨   夜幕降临。   装潢典雅的包厢里,众人各怀心事,除了情侣两人在专心吃喝,其他人都默默盘算着各自的计划。   “我和张总有缘,张总去金风酒店的时候,我们工作室也正巧在谈另一个婚礼项目,”权默笑着说,“只不过是在一楼大堂,没有张小姐的婚礼豪华。”   “大堂也很好,”张小姐喝了一口热茶,“结婚是个人的事,倒是不需要比较。”   权默忙笑着点头。   “张小姐,金风的餐厅我们之前考察过,”殷朔年说,“那里提供的音响设备完全足够婚礼使用,反倒是那些外租的大音响,在这种餐厅里显得不够档次。”   张小姐给伴侣夹了一块秋葵,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一旁的张总却忽然笑了笑。   “权先生说他能最低价找到全首都最好的设备,”他说着拍了拍权默的肩,“殷总,给新人些机会。”   权默垂着眼,一副装乖的模样,朝桌对面的林诗和殷朔年笑起来,柔声说:“殷总,本人的工作室刚来首都发展,所以合作价格都会低一些。您看,我们现在合作,也非常划算呢。”   林诗鼻子里冷哼一声,小声骂了句:“人模狗样。”   一番对话下来,两人已经理清了张总的动机。权默的公司体量小,为了打入市场拉低自己的身价,又想方设法地参与张小姐的婚礼,就是想取得张总的信任,让他来投资自己工作室的新软件。   张总想花小钱赚大钱,因此想把权默塞进这次的合作里。   殷朔年摩挲着手中的杯子,“我想张总并不在乎这一点价格的差距。”   他调整了一下坐姿,忽然面向张小姐,换了一种轻松的语气说道:   “张小姐,程小姐,你们都是事业有成的人,如果有一个能力出众,但妄图插足他人感情的人来应聘,你们会招收这种人吗?”   这个话题转得猝不及防,张总十分好奇地看着殷朔年,两位女士则笑着思考,只有权默脸上的笑容变得无比僵硬,眼底露出冷漠的神色。   “当然不会,”程小姐懒懒地回答,“这种人,会被我加入业内的黑名单,不仅我的公司不要他,其他公司也都不会要他。”   “说得对,”张小姐也附和道,“人品太差,做事肯定会耍小聪明,不可靠。”   林诗故作好奇,问殷朔年:“殷总忽然问这个做什么?难道我们这里还真有这样的人吗?”   殷朔年摇摇头,“当然没有,我只是怕两位女士以后也碰上这样的人,到时候吃亏可就不好了。”   桌上的众人都笑起来,程小姐护着自己的女友,保证说绝对不会。只有权默的脸色非常难看,终于将那副油嘴滑舌的模样收敛了些。   接下来的时间里,权默安分了许多,只是专心讨论业务,想要说服两位女士让自己参与婚礼项目,并未纠缠林诗和殷朔年。   然而,一顿饭吃完,对于和声权工作室合作的事情,殷朔年依旧没有松口。张总一厢情愿地想把权默塞进来,张小姐和程小姐则觉得这是小事一桩,合作与否都无所谓,只有林诗和殷朔年,在这件事上始终没有表示过认同。   墙上时钟的长针走了整整一圈半,张总放下筷子,笑着擦了擦手,说道:“我看各位今天聊得不错,那合作的事情,就这样定了!”   众人起身,服务员帮忙打开包厢门,准备离开。权默跟在张总后面,见他掏出烟盒,立马上前帮忙点烟。   “等一下,”殷朔年走在最后,“张总,我们从始至终,都没有答应与权先生合作。独立完成婚礼项目,这是我们公司的原则,如果您坚持要把部分工作交给别人,我无法保证婚礼能够顺利举行。”   他的话说得很直白,权默回过头,用一种近乎委屈的语气说:   “殷总,我只是一个刚来首都发展的同行,我们做的也不是高端婚礼,不会和贵公司争抢客源,只是这一点点的机会,您都不愿意给我吗?”   “我只知道,我要给两位女士最完美的婚礼,”殷朔年瞥了他一眼,同时意味深长地看向张总,“你的利益,比她们一生一次的体验还重要?”   众人站在走廊外,殷朔年与林诗、张总与权默面对面站着,权默死死盯着殷朔年,气氛瞬间剑拔弩张。张女士观察着两边的脸色,陷入沉思。   正这时,一阵清脆的脚步声从走廊拐角响起。   “先生,您稍等一下,他们应该很快就出来了!”   服务员声音急切,跟在那人身后快步走着,却依旧没能拦得住他。   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过拐角,停在了众人面前。   谈逸冉风尘仆仆地赶来,见到门口一众人等,一眼便盯上站在老板身旁的那个人。   “……你是?”   张小姐不解地看着面前这个金发的年轻人,“您找谁?”   谈逸冉缓缓朝这边走来,众人都站着原地,只有权默下意识地退了两步,脸上胆怯的表情暴露无遗。   谈逸冉直勾勾瞪着他,到了近前,却忽然转向殷朔年,挽住了他的手臂,换上了一副笑脸。   “亲爱的,”他柔声问殷朔年,“你胃病没好,明明答应我不出来应酬的,怎么还是偷偷出来了?”   众人皆是一愣,谈逸冉再次转向权默,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权默被看得发毛,似乎是回想起两年前挨得那两拳,顿时脸色都白了。   “这位有些眼熟,”他再次看了一眼权默,张口却是与张总搭话,“张老板?好久不见,我叫谈逸冉。三年前您在裕南市参加座谈会的时候,和我父亲见过面。”   张总一愣,仔细打量他的脸,因为醉酒而泛红的脸上露出错愕的表情。“你是谈家的……”   “是的,真巧,”谈逸冉又朝张小姐打招呼,“小姐,您在委托朔年筹办婚礼吗?”   张小姐对他十分感兴趣,“是的,你既然是殷总的男友,怎么今天不一起过来吃饭呀?”   谈逸冉英气的眉毛微微扬着,“我今天有些事要办,不过,如果早知道权默先生也在场,我是一定会来的。”   他松开挽着殷朔年的手臂,殷朔年伸手去搂他的腰,他却几步走上去,躲过殷朔年的动作,站在了权默跟前。   权默不敢直视他,往后退了一步,西裤下的两条腿微微有些发抖。   “权默学弟,你也在负责张小姐的婚礼吗?”   他的声音从容不迫,慵懒而透着冷漠。权默嘴角抽搐,扯出一个微笑,点点头。   “你……想和逸年合作?”   谈逸冉若有所思地转过头,笑着问张小姐,“张小姐,你和程小姐能走到今天,真的很不容易,可千万不要被有心人利用了。一个人无论有多好的能力,如果他背叛好友,还妄图插足别人的感情,这种人千万不能深交。”   程小姐觉得他说的话很新鲜,“你们两口子真是默契,同样的道理,殷总刚刚也说过哦。”   “是吗,这么巧?”   谈逸冉抬起插在口袋里的双手,不急不缓地将大衣袖子翻卷起来,露出骨感的手背,“可能是我们心有灵犀吧。”   他眸色暗了暗,“当然,还有一个原因……”   话音未落,谈逸冉猛地回头,抬手,引臂,一巴掌拍在权默左脸上。   啪!   众人还未回过神,权默被他一巴掌掀翻,后背撞在墙上,紧接着,谈逸冉换上左手,同样狠狠一巴掌,甩在他的右脸上。   林诗被吓懵了,愣怔地看着突然爆发的谈逸冉,殷朔年却立刻冲了上去,从身后护住谈逸冉的手。   “有没有受伤?”   他急迫地牵起谈逸冉的双手,摩挲着发红的掌心,立刻大声朝远处的服务员喊道,“服务员!快点拿冰块过来!”   张总一家人也是满脸茫然,却无人敢上前劝阻。谁也没想到,这个长相俊美的男人会突然朝权默发难。   权默头晕目眩,撑着墙壁狼狈地爬起来,脸上已经肿了,带着哭腔说:   “逸冉,我们是关系不好,但是你也没有必要……这样羞辱我……”   谈逸冉示意殷朔年无妨,甩了甩发麻的双手,居高临下地看着权默,微微一偏头。   “你要不要让大家听听,”他冷冷瞥着坐在地上的权默,“当年创业的时候,你是怎么插足我和殷朔年的感情,害得团队分裂的?”   服务员捧着一杯冰块跑过来,一时间,所有人都安静了,本想上前劝架的张总也站在原地,满脸震惊地看着权默。   权默嘴角渗出血来,忽然抬起头,阴狠地瞪着谈逸冉。   “好啊,你说就是了,”他笑起来,“让我们都听听,你男朋友是怎么和别人睡……”   他的话还没说完,殷朔年从谈逸冉背后冲上来,一手掐住了他的下颌。   “我已经忍了你一晚上,”殷朔年的眼神充满狠厉,“闭上你的脏嘴。”   谈逸冉并不在乎他的威胁,坦然地说:   “当时的一切,我都已经知道了。你在他的酒里下药,拍下照片寄给我父亲,想让我颜面扫地,还想用这个威胁殷朔年,掌握公司的权利。”   他转回身,不屑地看着权默,“你知道我和他的感情有危机,整整三年,你都在我们身边,我什么都告诉你,你就是这样对待我的?”   “你还挖走了逸年公司的其他人,”林诗冷冷地补充道,“如果当时殷朔年花心思去告你给他下药,你已经没有机会站在这里了。”   张总和两个女生在一旁听着,都陷入了巨大的震惊之中。   权默发型凌乱,擦了擦嘴角的血,不敢再抬起头。   谈逸冉动了情绪,殷朔年将盛满冰块的玻璃杯递到他的手里,发现他的手在发抖。   “张总,张小姐,程小姐,”殷朔年看着身后三人,“我本不想让我的爱人回想起那些不好的记忆,但现在既然已经说开了,我的立场你们也需要明白。张小姐的婚礼,如果有声权工作室的参加,逸年公司宁愿违约。”   此时,张程两位具是表情严肃,张小姐用不屑的眼神瞪着权默,片刻后,冷冷地说:   “我为我们的用人不察道歉,真没想到权先生是这种人,我们的婚礼不会和这样的人合作。”   冰冷的水滴从掌心渗出,谈逸冉的愤怒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手掌剧烈的疼痛。   “那今天先失陪了,”殷朔年扶住谈逸冉,将他搂进怀里,“各位,之后的事,欢迎来我们公司继续咨询。”   说罢,林诗走在最前,围观的餐厅员工们立刻朝两侧退去。   殷朔年扶着谈逸冉,经过权默时,脚下停了一瞬。   “权先生,”他语气不善,用只有权默听得到的声音说,“首都有很多根基很深的加盟婚庆公司,你觉得,如果让他们知道了你扰乱市价,是什么下场?”   权默低着头,身体猛地抖了一下,等他再抬起头,想要求证殷朔年是否真的知晓时,殷朔年已经带着谈逸冉走了。   一个小时后,小区楼下。   “辛苦了。”   殷朔年给司机付过钱,拉着谈逸冉的手,跌跌撞撞地将他牵下车。   今晚他不可避免地喝了些酒,晚风一吹,便觉得头痛。   谈逸冉站在一旁,看他从后备箱里拿出自己的行李箱,半张脸埋在围巾下,不说话。   殷朔年带着他上电梯,回到家中,关上门,与他紧紧抱在一起。   谈逸冉用泛红的眼睛看着空荡荡的客厅,柔声说:   “你应该告诉我的。”   “我最不想看到的,”殷朔年抚摸着他的脸,“就是你自揭伤疤。小冉,不要再想了,明天一觉醒来,我保证,他会带着他的公司滚出这里。”   他说着,给谈逸冉脱掉外套,拉起他的手,仔细察看发红的掌心。   谈逸冉疲惫极了,殷朔年摩挲着他的掌心,眼眶逐渐泛红。   “小冉。”   或许是酒精的作用,他心疼地抚摸着谈逸冉的手心,眼眶里泪光不断地打转,“小冉,我真想回到两年前,一切都没有发生的时候……”   谈逸冉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侧,亲昵地蹭了蹭。   “我没有自揭伤疤。那是他的丑闻,不是我的,也不是你的。”   经过今晚的事情,他反倒觉得释然。他终于将当年的怨恨尽数还给权默,以后每一个和殷朔年拥眠的夜晚,他都再也不会做噩梦了。   他闻到殷朔年身上淡淡的酒味,看着他心疼自己的模样,忽然笑了起来。   “老公,别哭了,”谈逸冉亲昵地称呼他,“张小姐都要结婚了,我们什么时候结婚?” 第80章 戒指   ……结婚。   这个心照不宣的期盼,一点点在彼此的心中生根发芽。   清晨的阳光照进房间的时候,谈逸冉还在熟睡,昨晚他问出那句话后,殷朔年便将他抱到了床上,紧接着就是一番情欲的缠绵。   早上九点,殷朔年浑身赤裸地进了浴室,没过一会儿,已经穿戴整齐地出来了。   谈逸冉依旧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房间暖气很足,就算全裸着睡觉,也不会觉得冷。   “小冉。”   床的一角往下塌陷了一点点,殷朔年穿着风衣,跪在床上,从手心掏出一根细线。   “……嗯。”   谈逸冉没醒,拉过被子盖在身上,翻身趴在两个枕头之间,金色的发丝缠绕脸侧,遮盖了露在被子外的肩胛骨。   殷朔年忍不住扬起嘴角,他小心翼翼地拉过谈逸冉的手,先是俯身吻了吻,而后将细线缠绕在他左手的无名指上,不动声色地量了一圈。   细密的触感有些痒,谈逸冉翻了个身,醒来了。   “早上好,”他的嗓子有些哑,半眯着眼说,“今天是周末……周末也要上班啊?”   殷朔年慌张地将细线收进口袋里,“上午有些事要忙。等我回来,我们去约会,好不好?”   谈逸冉的眼睛又闭上了,他拉过殷朔年的领带,在他唇上吻了吻,翻身继续睡觉。   殷朔年哭笑不得,给他盖好被子后,才急匆匆出了门。   正值周末,小区门口有几个小孩儿蹲在花坛边,叽叽喳喳地玩手里的皮球。殷朔年拦下一辆出租车,报了一个大型商城的地址。   刚上车,林诗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昨晚已经把消息放出去了,”林诗的声音有些疲惫,“声权工作室几乎零利润地和各方合作,扰乱市价,还有他们成立初期污蔑同行的事情,同行们都会知道的。”   殷朔年应了一声,“就这样吧,我们不用多做什么,其他公司都不会放过他。”   林诗在电话那头冷笑了一声,随即恢复温柔的语气,“谈逸冉还好吗?我今早才知道,他昨天直接找到公司里来了。”   “他没事。”   殷朔年侧头望向窗外,灰色的立交桥下,一对情侣正站在路边等车,男生拉过女生的手,揣进自己口袋里。两人依偎在寒风中,充满幸福的笑脸,在车窗外一闪而过。   “林诗,”殷朔年望着窗外的景色出神,“我想向他求婚。”   电话那边静了片刻,车厢里响起一阵轰鸣声,司机加速绕过缓慢行进的车流,掉头,停在一家商城门口。   “我看出来,你确实已经急不可耐了,”林诗笑着说,“等张小姐的婚礼结束,逸年公司是不是又要接一个大单子了?”   殷朔年付钱下车,嘴角忍不住微微扬起。   “嗯,帮我和花店说一声,订一箱芬得拉玫瑰,直接送到我家,晚上回去取。”   挂了电话,他匆匆走入商城里,直奔一楼的珠宝首饰店。   闹钟再次响起的时候,已经是中午十一点了。   谈逸冉梦到自己睡在洞穴里,他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差点从床上掉下去。悬空感令他浑身一颤,立刻就清醒了。环顾四周,房间里简洁干净,身旁的位置空荡荡的。   他后知后觉地想了一会儿,这才想起,殷朔年已经早起去上班了。   他随意往身上套了一件衬衫,赤脚走到餐厅,从冰箱中翻找出一块三明治,扔进微波炉里加热。   昨晚,或许是那一句关于结婚的提议,他和殷朔年都格外地兴奋,两人终于放下多年的心结,因此做起来的时候也格外疯狂,直到后半夜才沉沉睡去。   洗漱过后,谈逸冉蹲在微波炉前,搬了条塑料板凳,开始回手机里的消息。   辞职后,除了程小杭,没有同事再联系他。他先是给问候自己情况的程小杭回了几句话,然后开始看顾峰发来的消息。   “今天下午,有空过来吗?”   谈逸冉想了想,切出聊天界面,给殷朔年打了个电话。   电话接通的时候,三明治也热好了。   “喂,小冉,起床了?肚子饿不饿?”   谈逸冉用肩膀夹着手机,把三明治从微波炉里拿出来。“在吃早餐呢,你下午有空吗?”   电话那边传来一阵熙熙攘攘,还有导购员介绍什么产品的声音。   “早上和你说过的,我们下午去约会,你忘了?”   谈逸冉有些不好意思,嘟囔了一句,“我……我没睡醒,没听到。”他双脚踩在椅子上,开了免提,捏着三明治往嘴里塞。   “那个……有个事情,想拜托你一下。”   “要这个吧,谢谢。”   殷朔年似乎在和旁边的人说话,闻言又朝谈逸冉说,“小冉,你要我做什么?”   谈逸冉弯起嘴角,语气颇为期待,“我下午拍写真,缺一个搭档,要来吗?”   电话那边沉默了半晌,殷朔年语气居然有些不好意思。   “我?小冉,我不会拍照,会耽误你工作的……”   “哦,这样啊,其实也没关系的,”谈逸冉慢条斯理地吃着三明治,“顾峰说可以他来安排别的人选,也不需要露脸,只是一些拥抱啊……肢体接触什么的……”   “好了,我知道了,”殷朔年立刻改了口,“下午我来接你。”   挂了电话,谈逸冉想象着殷朔年的表情,忍不住捂着嘴笑起来。   而电话另一边,殷朔年站在一家高档珠宝首饰店里,满脸通红地将手机踹进口袋。   “先生,您要的对戒已经包好了。”   店员拎着一个小小的白金配色纸袋,递到殷朔年手里。   下午一点半,谈逸冉穿着呢子大衣,长发披着,站在小区门口等殷朔年来接。   熟悉的黑色SUV从远处驶来,殷朔年摇下车窗,朝谈逸冉笑起来。   “上来。”   谈逸冉打开副驾驶的门,钻进车里,俯身和殷朔年接了个吻。两人腻歪了一会儿,殷朔年才发动汽车,朝顾峰发来的地址驶去。   “这车不是林诗的吗?”   谈逸冉四下打量,忽然看到后座上放着一个小纸袋,“这是她买的化妆品吗?忘记拿走了?”   “大概吧,”殷朔年专心开车,并不与他多说,“这车其实是公司的,大家都能用。”   谈逸冉点点头,转过身,狐疑地看了一眼那个纸袋。   “坐好,”殷朔年腾出一只手,摸了摸他的后颈,又帮他扣上安全带,“不要乱动。”   谈逸冉的注意力从后座转移到殷朔年的身上,忽然有种奇特的新鲜感。   从前在一起的时候,他们都不会开车,今天,似乎是他第一次见到殷朔年开车时的样子。   殷朔年感受到他的视线,好像心有灵犀一般,笑着说:“以前上高中的时候,你家司机没空,我就骑自行车带你,你靠着我的背犯瞌睡。那个时候,我就想骑慢一些。”   谈逸冉笑着摸他的胳膊,“难怪每次都差点迟到!”   “暗恋好辛苦啊,”殷朔年叹了口气,“想抱你一下,也要找借口。”   正巧路过红灯。   谈逸冉倾身到驾驶座,吻了吻他的脸颊。   “现在不用了,”他勾了勾殷朔年的手指,“做什么都不用找借口了。”   车载电台开始播放浪漫的爵士乐,狭小的空间里,气氛也开始变得甜蜜起来。萨克斯的声音悠长舒缓,贝斯的低音拍打在车窗上,如心跳一般跃动。   他们就这样一路开到了约定地点,停在老旧小区的楼下。   “好了,应该就在这附近。”   谈逸冉掏出手机想要联系顾峰,殷朔年倾身过来,凑得极近,替他解开安全带的同时,又将他揽进怀里。   “再等一下,”殷朔年的气息扑在谈逸冉脸上,柔软干燥的唇凑上来,“刚才没亲够……”   他的吻炽烈而温柔,谈逸冉根本承受不住,于是搂着他的脖子,肆无忌惮地吻起来。   暧昧的声音在狭小的车内回荡,不知这样吻了多久,谈逸冉听到自己头顶的玻璃窗发出了轻微的敲击声。   两人从亲昵中回过神,看到了站在窗外,满脸尴尬的顾峰。   他们的嘴唇因为亲吻而水润泛红,殷朔年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放开谈逸冉,恢复成无事发生的样子,拿着车钥匙下车。   “不好意思,”谈逸冉整理了一下衣服,“久等了。”   殷朔年从车头绕过来,谈逸冉拉住他的手,将他介绍给顾峰。“这位是我男朋友,”他往殷朔年身边靠了靠,“怎么样?长相还过关吗?”   谈逸冉和殷朔年的身高差距不算很大,但殷朔年的骨架要比他大上一圈,谈逸冉穿着一身温柔的亚麻色大衣,带着贝雷帽,殷朔年则一袭黑色风衣,一副雷厉风行的样子,两人站在一起,格外的般配。   “过关,简直不能再过关了,”顾峰感叹道,“我甚至有了新灵感。”   灵感转瞬即逝,顾峰迫不及待地带着两人上楼,回到上次的拍摄地——老旧的房间里。   殷朔年第一次来拍摄现场,好奇地四处打量着,面对顾峰从包里掏出的单反相机,显得有些拘谨。   “今天拍什么?”   谈逸冉伸了个懒腰,脱掉外套,在沙发上盘腿坐下。   顾峰从旅行包里掏出两套衣服,“先去换上吧。” 第81章 合拍   顾峰在客厅里调试灯光,殷朔年抱着手里叠成一团的深色布料,跟着谈逸冉进了房间。   “亲爱的,你在紧张吗?”   谈逸冉关上房间门,将上衣脱了,露出光洁的锁骨与胸膛。房间里只有一束光透过窗帘照进来,细小的灰尘在阳光下格外明显。   “……有点。”   殷朔年将手中的布料摊开,发现那是一件深色的背心,以及一条黑色长裤。   “不用紧张,”谈逸冉搂着他的腰,与他抱了一下,“待会儿我会教你的。”   他从殷朔年身边离开,背对着殷朔年,开始脱长裤,换衣服。   殷朔年犹豫了一会儿,将背心和长裤都套上了。这件背心尺码有些紧,将他的身材包裹得非常明显,上身的肌肉线条暴露无遗。   “小冉……”   他有些不自在地回过头,却猛然对上一个白晃晃的身体。   谈逸冉已经换好了衣服,他下身是一件极短的短裤,上身是一件宽松的白色圆领渔网长袖,肌肤从网状的布料里透出来,隐隐约约,能看到身体的线条。他的金发随意用发夹夹在脑后,缕缕碎发落下来,整个人像个极易破碎的白瓷瓶,男性化的腿部线条却又冲淡了这股柔软的气质。   “怎么了?”   谈逸冉倒是大大方方地在镜子前转了个身,“不好看吗?”   镜子里,身穿黑色背心的殷朔年缓缓走近,抱着他,用极其轻的力度握着他的肩膀。   “好看,”殷朔年几乎要被他的这一身打扮迷住了,“小冉,你好漂亮。”   殷朔年很少穿这样的背心,深色的长裤垂感很足,非常显腿长。谈逸冉陡然看到他这样的装扮,脸上也有些泛红。   两人不敢在房间里磨蹭时间,换好衣服后,立刻出了房间去找顾峰。   正在调试的顾峰眼前一亮,满意地点了点头,架好反光板,开始拍摄。   今天的拍摄把所有窗帘都拉上了。厚重的窗帘几乎完全遮挡了下午的阳光,昏暗的室内,只有几盏典雅的台灯亮着,氛围暧昧而颓靡。   殷朔年按照指示,两腿分开,坐在柔软的沙发上。顾峰在他面前举着单反四处找角度,然后朝谈逸冉挥手,示意他坐过去。   谈逸冉进入工作状态后话很少,他非常自然地跪在沙发上,然后俯下身来,像一只猫似的躺下,侧枕在殷朔年的大腿上,眼神迷离地看着镜头。   殷朔年的身体紧绷起来,他局促地看着枕在自己腿上的谈逸冉,不知要作何反应。   “搭档,”顾峰看着取景器,“摸一下主角的头。”   殷朔年愣了一下,胸膛剧烈起伏。“……怎么摸?”   “亲密一些,”顾峰解释道,“就像在摸……呃,不敢拥有的爱人,只敢隐秘地触碰。”   正说着,谈逸冉抬手勾了勾殷朔年的手指,缓慢地牵着,将他的手掌放在自己头上。殷朔年垂眸,看着身前人单薄的肩膀、在衣领里若隐若现的锁骨,忽然便明白了顾峰的意思。   他深情地望着谈逸冉,极其轻缓地,拨开他的碎发,手指滑过脸侧、下巴,似乎在捕捉指尖流淌的欲望。   “好。”   顾峰不断地按下快门,拍完之后,谈逸冉从殷朔年身上起来,拉着他,坐到一旁的藤椅上。   藤椅旁放着一盏小小的夜灯,谈逸冉摁着殷朔年的肩膀,自己欺身上来,跨坐在他身上,与他胸膛相贴。   “小冉!”   殷朔年并不记得顾峰给他看的备忘录上有这样的工作,被他吓了一跳。   “你别动。”   谈逸冉塌着腰,让他搂着自己,而后把下巴靠在他肩头,“照我说的做就好了,你现在,是我的玩物。”   “哦,好,”殷朔年不敢动了,一手揽着他的腰,“是那种没有主动权的……泄欲工具吗?”   “对,”谈逸冉搂着他的胳膊,“好好享受吧,回去我还得给你发工资呢。”   顾峰快被这两人的对话笑得破功了,他挪到殷朔年身后,对着谈逸冉泪眼朦胧的模样拍了一张,看上去就像是在被伴侣欺负似的。   紧接着,谈逸冉站在沙发上,殷朔年坐着抱着他的双腿,嘴唇贴在他的小腹上,又拍了两张。   受到谈逸冉和灯光氛围的影响,殷朔年逐渐也放开了不少。他们在客厅拍完后,换场地去房间里拍。   取景器里,谈逸冉趴在床上,用一种极其渴望的眼神看着近处的殷朔年,浑身都散发着诱人的魅力。殷朔年被迫坐在角落里看着,觉得实在有些折磨。   昏黄的灯光下,谈逸冉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与上次拍摄时所呈现的疲惫不同,作为一个被当做欲望容器的男人,他望向床伴的眼神高傲而慵懒,一身白色的渔网长袖,衬得他像个令人着魔的堕天使。殷朔年抱着他,为他用打火机点烟,思绪也逐渐代入了角色之中。   拍摄完成后,顾峰拉开窗帘,窗外的天色已经有些暗了。   “居然拍了这么久!”   谈逸冉从床上跳下来,挥开自己身上的烟味,抱着殷朔年亲了一口。“看不出来啊,你真有天赋,”他温柔地笑起来,眼里的魅惑与情欲一扫而空,“考虑转行吗?”   殷朔年脸上有些红,揽着他的腰,手掌触感冰凉。   “你先去换衣服,”他把谈逸冉推进隔壁房间,“别着凉了。”   顾峰满意地欣赏着刚才拍的照片,殷朔年有些好奇,凑到他身边,看着那一方小小的屏幕里,自己和谈逸冉在暧昧的灯光中纠缠的身影。   照片中的暧昧氛围,比实际的场景更加让人动心,殷朔年看到其中一张谈逸冉与他抱在一起的照片,不禁有些脸红。   “我本来不打算让你露脸,”顾峰给他看其中一张照片,“但你的眼神实在太有感觉了。”   这是一张特写照片,谈逸冉仰着头索吻,嘴唇与他的下巴隔着毫厘,殷朔年垂眸看着眼前的漂亮男人,轻柔地爱抚着他的后颈。   “没关系,”殷朔年轻咳一声,“……挺好看的。”   顾峰收起相机,边收拾东西边向殷朔年搭话,“听逸冉说,你是婚庆公司的老板?”   殷朔年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朝顾峰说道:   “其实,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顾峰愣了片刻,将相机收进相机包里,笑着小声说,“对不起,我不接婚礼跟拍。”   “那如果是我和小冉的婚礼呢?”   殷朔年压低声音,小声问。   两人说着,都往身后的房间看了一眼。   顾峰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意味深长地笑起来。   “如果是你们的话,我会来的,”他将相机包背在身上,“免费跟拍。”   正说着,谈逸冉推门出来了。   “你们在聊什么啊,”他换上自己的衣服,笑着端详两人,“神神秘秘的。”   “在聊哪张照片好看,”殷朔年起身,帮他拢了拢外套的衣襟,“好了,谈少爷,该下班回家了。”   殷朔年进房间换衣服,顾峰则给谈逸冉结清了两天的拍摄费用,总共是六千。   临走前,顾峰忽然问谈逸冉:“逸冉,你要不要考虑重新经营你的社交账号?对你自己的知名度提升很有帮助的。”   谈逸冉从前懒得弄这些,一般都是为了应付杂志社,让程小杭随便丢几张他的作品上去。现在他辞职单干,便不能再像之前那样随意了。   “我知道了,”他点点头,“谢谢你,顾峰。”   “谢什么,”顾峰意味不明地笑起来,“祝你今晚过得开心。”   他的话有些奇怪,谈逸冉心下疑惑着,三人一起出了小区,顾峰与他们在门口分别,骑着摩托车走了。   晚风轻拂,谈逸冉看向在一旁不停回消息的殷朔年,主动从身后抱住了他。   “还在处理权默的事?”   他偷偷瞥了一眼殷朔年的手机,发现他在和外卖员联系。   殷朔年回了一句“放在门口就行”,然后把手机收起来。   “不用忙,事情已经全部处理好了,”他转身摸了摸谈逸冉的脸,“买了些菜,今晚我们在家里过,补上之前的情人节,好不好?”   提到让殷朔年做饭,谈逸冉条件反射地咽了咽口水。   “那好吧,”他故意挑着眉,“反正外面的东西也不好吃,回家凑合一下好了。”   回到居住的小区楼下,两人在超市里挑了些小菜,殷朔年买了一瓶红酒,结账的时候又从货架上顺了两盒套。   谈逸冉假装没看见,等付完款后,抱着红酒瓶往家走。   这是要做什么烛光晚餐吗?   谈逸冉心中隐隐有些期待。   自从昨晚他提出结婚的事之后,今天整整一天,他们都没有再聊起过这件事。但谈逸冉可以确定,殷朔年绝对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出了电梯,一个巨大的纸箱摆在家门口。电梯口灯光昏暗,谈逸冉没看清楚,差点被纸箱绊了一跤。   “小心。”   殷朔年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把纸箱移到一旁,打开房门。   “这是什么东西?”   谈逸冉蹲下身,看纸箱上的快递面单,“……木质……矮桌?”   “新添置的家具而已,”殷朔年把纸箱搬进来,径直放到卧室里,然后关上门,“先去洗澡,乖,我收拾一下就去做饭。”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隐约的清香,谈逸冉疑惑地嗅了嗅,却不知道那味道是从何而来的。他以为是自己身上沾到了什么东西,于是边脱衣服边进浴室洗澡去了。   谈逸冉在浴缸里舒舒服服地泡了四十多分钟,穿好浴袍出来时,就见餐桌上收拾得干干净净,两盏漂亮的蜡烛亮着光,桌上的餐具、红酒杯都已经摆好,就像是在一家典雅的餐厅里约会。   餐桌旁复古造型的蓝牙音箱正在播放舒缓的弦乐,谈逸冉愣愣地裹着浴袍,忽然有些晃神。   殷朔年什么时候这么浪漫了?   “再等一会儿,马上就好了。”   殷朔年从厨房里探出头,他身上系着灰色围裙,手中拿着锅铲,脸上的笑容格外温柔。   作者有话说:   差不多要完结了,之后会印一些小礼物送给大家,感兴趣的之后可以去wb蹲蹲 第82章 求婚   今日的晚餐是意大利面和蒜香羊排,谈逸冉帮忙布置好餐桌,又抱着殷朔年接了会儿吻,环着他的腰将围裙摘了。两人手牵手在餐桌前坐下,不愿意打破难得的甜蜜时光。   谈逸冉端详着殷朔年。他也换上了深色的浴袍,额前的碎发耷拉着,整个人看上去非常温和。   “情人节快乐。”谈逸冉托着腮,举起酒杯与他碰了一下。   殷朔年笑着回应,仰头喝了一口,视线也舍不得离开谈逸冉。   昏暗的餐厅里,只有桌边的烛火发出淡淡地微光,如同无数个在荒岛上度过的夜晚一样,让人心安。   谈逸冉尝了一口殷朔年做的意面,咬下一小口羊排,熟悉的香味立刻包裹了他的味蕾。   “哎,怎么办,”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我都没有给你准备节日礼物。”   殷朔年摇摇头,“你准备了,小冉。我想拿的时候,我就会找你要的。”   谈逸冉满头雾水。“是吗?我准备了什么?”   他四下张望,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若一定要说有什么异常,那就是殷朔年本人了。   今晚的一切都很不一样,谈逸冉敏锐地察觉到,家里换了新的香氛,桌布也换了新的,殷朔年摸他的脸时,还能闻到淡淡的护手霜的味道。   “别看了,”殷朔年伸手过来,又摸了摸他的脸,“老公做的饭不好吃吗?”   谈逸冉瞬间满脸通红,被他肉麻的称呼羞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好埋头啃羊排。   吃过晚饭,一瓶红酒也被喝光了。谈逸冉酒量不好,晕乎乎地收拾碗筷时,脸上也滚烫发热。   殷朔年揽着脚步虚浮的谈逸冉,将餐具全部放到洗碗池里,终于抵不住怀里带着红酒香甜的爱人,靠着厨房的墙壁,俯身和他接吻。   “唔……”   柔软的唇瓣贴上来,谈逸冉感觉自己的下巴被钳制住,殷朔年的舌尖钻进来,在他的口腔里攻城略地。   “小冉,我们去拆礼物好不好?”   殷朔年声音略带着沙哑,与他呼吸纠缠,谈逸冉被吻得晕头转向,瓮声应着。两人细细密密地接吻,从厨房门口一直到卧室,谈逸冉感觉殷朔年托着自己的身体,脚下一空,被抱了起来。   咔嗒一声,卧室的门被打开了。   谈逸冉专心地吻着殷朔年,隐约又闻到那股奇异的清香。没等他反应过来那种香气到底是从何而来,殷朔年便俯身将他放在了床上。   谈逸冉一愣,忽然被什么东西触碰到了身体,他疑惑地偏过头,这才发现,自己陷进了一片浅橙色的玫瑰花海之中。   “欸?”   刚才的醉意醒了大半,谈逸冉从床上坐起来,打量自己身周,发现整张床上都铺满了芬得拉玫瑰,而那股清香,正是这些玫瑰带来的。   谈逸冉满脸错愕,看向撑在自己身前的殷朔年,对上了他满眼的笑意。   “喜欢吗?”   他拾起身侧一片花瓣,轻柔地放在谈逸冉的身上。“上次你说喜欢芬得拉玫瑰,我就让林诗订了一箱过来。是不是很漂亮?”   谈逸冉愣了片刻,一时没有缓过神来。   他望着殷朔年的眼睛,看到眼睛中倒映的那片花海,意识到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   殷朔年拉着他的手,跪坐在床上,变戏法一般从身后变出一个小盒子。   “小冉。”   他一手摁住盒子底端,缓缓打开丝绒盒盖,里面是两枚个反射着光亮的戒指。   那是一对款式特别的戒指,如紫藤般缠绕的戒指没有钻石,但非常精致。   “小冉,”殷朔年倾身凑到他面前,柔声问,“你愿意和我结婚吗?虽然我们不会有小孩,也没有任何世俗的证明……但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小冉,我知道我们的性格很不一样,”殷朔年似乎是准备了很久这段告白,“我总是喜欢把事情瞒在心里,什么都不和你说,有时候也不懂得理解你的意思……但以后,我们会越来越懂彼此的。”   谈逸冉撑起上半身,盯着面前这枚小小的戒指,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本以为今天只是殷朔年尝试着制造的一点小小的浪漫,没想到会是这么大的一个惊喜。   “你……”他张了张嘴,“你什么时候开始想的准备这些?”   “昨天凌晨,”殷朔年将他耳畔的碎发挽起,“就在…你问我要不要结婚之后。”   他说着,谈逸冉便搂着他的脖子,两人一同倒在满是花瓣的床上。谈逸冉抬起左手伸到他的面前,泛红的脸上露出迷离的笑容。   “我愿意。”   他握住殷朔年的手指,将戒指从小盒子里取出来,主动将手指伸进小小的圈里,然后帮殷朔年也戴上。   戒指熠熠生辉,戴在中指上大小正合适。   谈逸冉在殷朔年左手的中指指节上吻了吻,他的睫毛轻扇,扫过殷朔年的手背,留下一串细微的痒意。   “好了,”谈逸冉抚摸上他手臂上的疤,“轮到你来拆礼物了……”   他轻轻扯开浴袍的腰带,双腿搭在殷朔年的腰上磨蹭,勾着殷朔年俯下身接吻。   “未婚夫,”他在殷朔年耳边呢喃着,“今天的礼物,打算从哪里拆起呢?”   殷朔年也跟着笑起来,俯身吻住他的唇,两人于一片花海之中,袒露出彼此的情欲。   “那就……”   他的手掌从锁骨一路滑向平坦的腹部,将那片花瓣轻轻拿开。   “这里吧。”   一场欢愉而浪漫的情事,让他们几乎溺在这片白色的花海里。结束之后,谈逸冉恋恋不舍地拍了许多房间照片,又拉着殷朔年戴着戒指的手,两只手在白色的床单上紧紧相扣,拍了两张戒指的特写。   “今天开心吗?”   殷朔年在被子下搂着他,赤裸而滚烫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谈逸冉扔下手机,转身回抱住他,又开始接吻。   吻够了,谈逸冉捧起他的脸,柔声说:   “朔年,我们挑个日子办婚礼吧。”   殷朔年愣了一下,眼神中透露出无比的惊喜与期待。   实际上,他已经计划这件事很久了。   “等张小姐的婚礼结束,”谈逸冉抱着他,望着天花板遐想,“你也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   “好,都听你的。”   殷朔年吻了吻他的眼角,抬手关了灯,与他相拥而眠。   整个房间都陷入了黑暗中,只有掉在地毯上的手机还亮着。屏幕上是谈逸冉刚刚发的社交动态:   ——订婚了。   配图是刚才拍的那张手部特写。   一个月后。   春日降临,首都天气回暖,市民们也换上了单薄的两件衣衫。   距离张小姐和程小姐的婚宴开始还有几个小时,一下午的时间,逸年公司里的众人忙得焦头烂额。   “灯光和舞美已经过去了,你怎么还在这里整理稿子!”   策划师难得地有些生气,推着主持往门外走,“快去酒店把衣服换了,趁着新人没到,好好排练一下!”   主持是个老油条了,显然没有策划师那么着急。他随口应承着往电梯门口走,电梯却在此刻“叮”地一声打开了。   电梯门开,殷朔年和谈逸冉并肩走出来,大家具是一愣。   “殷总!”   主持和策划师赶紧跟他打招呼,目光落在他身侧时,却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殷朔年点点头,并没有着急让他们离开。他拍了拍掌,说道:“大家都过来一下。”   见老板发话,所有人立刻放下手中的工作,围到门口站好。   谈逸冉没有多说话,但始终在殷朔年身边站着。有人认出这是上次来公司找殷朔年的男人,于是小声地窃窃私语起来。   “待会儿我会和大家一起去现场。今天是张小姐的婚礼,也是我们逸年公司接到的第一单同性情侣的婚礼,和往常的婚礼相比,会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所有人都要打起精神。”   他看了一眼身旁的谈逸冉,抬手揽住了他的腰。   “另外,给大家介绍一下,待会儿会和我们同行的这位。”   谈逸冉今天穿着一身单薄的休闲西装,长发挽在脑后,和殷朔年十分般配。他挨着殷朔年,朝众人笑了笑。他的手搭在殷朔年胳膊上,手上和殷朔年同款的戒指格外明显。   “小冉,你要自己介绍吗?”   谈逸冉点点头,柔声说:“大家好,我叫谈逸冉,是你们殷总的未婚夫,某种意义上……我也是逸年公司的创始人。”   话音落,员工们听到他的名字,有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原来‘逸年’的名字是……”   “不是吧,殷总什么时候谈了男朋友啊!”   殷朔年脸上有些红,尴尬地咳了两声,“总之,谈总今天也会去婚礼现场,如果你们有什么事找不到我和林总,可以直接向他说。”   众人点点头,还没有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殷朔年挥了挥手,“好了,准备出发吧。”   春风和煦,逸年公司的车队缓缓行驶在马路上,殷朔年要检查道具组的工作,于是让谈逸冉和策划师一起坐SUV,自己则和下属们挤在随后的八座面包车里。   检查完工作,大家见老板今天心情很好,八卦的心便蠢蠢欲动。道具组和化妆师你看我,我看你,最后是化妆师鼓起勇气,朝殷朔年问:   “殷总,你和谈总……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我们都没有听说过。”   面包车里十分拥挤,大家都被颠得左摇右晃。殷朔年笑了笑,坦白道:   “高中就在一起了,后来,公司成立初期,他不小心把我弄丢了,现在才找回来。他是我青春时期的好友、同学、爱人。我们公司之所以会走到今天,只因为当初他跟我说,想要办一场婚礼。”   作者有话说:   隔壁《奶糖》剧组:戒指由殷总和谈总的儿时偶像唐樘先生倾力设计~欢迎光临唐氏珠宝~   给加更的作者一些三连吧!(鞠躬) 第83章 她她   到达金风酒店后,谈逸冉下车去找殷朔年,却发现和殷朔年一同下车的员工都看着他,眼神极为感动。   谈逸冉满脸疑惑,摸了摸自己手上的戒指。   殷朔年走过来,拉了一下他的手,身后跟着一个矮个子女生。   “待会儿我有很多事要忙,”殷朔年用指腹摩挲着他手上的戒指,“现场很乱,你跟着她,去休息室找张小姐,陪她和程小姐说说话。”   谈逸冉点点头,一行人坐电梯直达酒店顶楼,在看到面前精致典雅的餐厅和露台时,即使已经来过几次,却依旧被其漂亮的布置震撼到了。   从这里的落地窗往下望,首都繁华的光景一览无余,三层露台上已经开始布置气球和鲜花拱门,都是极简的北欧风格。   “谈总,您跟我来。”   化妆师领着谈逸冉穿过正在布置的红毯,从侧边进入餐厅后方的休息室。她轻轻叩了叩门,就听里面传来张小姐的声音。   “进来。”   两位新人都身穿着漂亮的白色婚纱,并肩坐在化妆镜前,造型师正在帮她们盘头发。张小姐的婚纱蕾丝元素更多,裙摆蓬松,而程小姐的则比较简约,绸面的白色婚纱配上层层褶皱,是一条造型典雅的鱼尾裙。   “张小姐,程小姐,”谈逸冉看着面前极其般配的两位,自己脸上也洋溢着笑容,“新婚快乐。”   两人看到镜子里的他,都笑了起来。   “上次和你第一次见面,”张小姐说,“还以为你是个脾气古怪的人呢。”   谈逸冉无奈道,“好吧,我确实脾气不太好。”   他在角落里的沙发上坐下,好奇地看着化妆师拿出各种化妆品,在张小姐脸上涂抹。   “你们……在一起多久了?”他好奇地问。   程小姐喝了一口水,看向一旁的程小姐,“七年?不太记得了,我们是研究生同学吧。”   谈逸冉默默在心里算了一下,随即错愕地瞪大眼睛,“这样算的话……”   “是呀,我们都已经三十岁了,”张小姐小声说,“千万不要在我爱人面前提这个,她年龄焦虑很严重的。”   程小姐满脸无语,“我都听见了……”   谈逸冉看着两人打情骂俏,心中无比地羡慕。自己和殷朔年也认识很多年了,不知道他们结婚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正想着,一个穿着伴娘裙的女生风风火火地闯进来,朝二人道:   “姐,伴郎刚才打电话给我,说国际航班被取消,今天估计是来不了了……”   张小姐一愣,“他来不了了?”   能够为她们的婚礼从国外赶回来当伴郎,想必应该是很好的朋友。   “实在太可惜了,”程小姐脸上显露出失落的神色,朝谈逸冉解释道,“伴郎是我们上学时很好的朋友。”   “这下可怎么办,”伴娘焦急地说,“伴郎的衣服都是定制的,他来不了,现在上哪儿找新的人选?”   张小姐沉吟片刻,将视线投向坐在一旁的谈逸冉。   谈逸冉笑了笑,“怎么了?”   张小姐打量他的身高,忽然有了一个想法。   中午十一点半,邀请参加婚礼的来宾开始入场。   顶层的天台上,架在空中的铁质架构上缠绕着深绿色针叶植物,素雅的白色绸缎与深色的植物一同装点着舞台,青绿色的地板两侧摆满了白色的铁质座椅,每一个座位上都有白绿搭配的花艺缠绕,场地四周的小桌上也摆放着精心布置过的复古摆件,显得典雅而清新。   会场的一侧,现场的弦乐团带着小提琴、大提琴,在一旁准备就绪。   阳光穿过叶丛落在婚礼现场,比任何灯光都要自然温馨。   “最后再调试一下。”   殷朔年在拱门侧边的角落里,检查音响设备的调试。司仪已经准备就绪,所有现场的工作人员撤出会场,台下几十个座位已经全部坐满,婚礼即将开始。   殷朔年也总算能够松一口气,接下来的事情,已经不需要他操心了。作为张小姐的好友,他和谈逸冉也受到了婚礼的邀请函。工作准备妥当,现在他可以和谈逸冉一起坐到婚礼现场去,一同见证两人的婚礼了。   按照计划,两位新人要从天台里侧的大门里出来,穿过观众席,走过拱门,再在台上进行剩下的流程。   现场的来宾不算太多,但落座后依旧将这里围得严严实实。殷朔年想去休息室去找人,在后台穿梭许久,来到休息室门前,却见里面空无一人,只有造型师在收拾东西。   他四下张望一阵,拿出手机给谈逸冉打电话,却听休息室里有手机响了起来。   “啊!”   造型师连忙拿起放在沙发上的手机,交给殷朔年。“殷总,谈总的手机落在这儿了。”   殷朔年挂了电话,把手机收起来,“他人呢?”   造型师面色尴尬,“呃,谈总他……”   没等她把话说完,婚礼已经开始了。   后台的灯光瞬间暗了下去,悠扬的音乐声在不远处响起,会场里响起一片掌声,殷朔年瞬间什么也听不到了。   两个女生的婚礼没有那么多程序,两人的父母都坐在观众席第一排观看。在一片喝彩声中,正后方的大门被缓缓推开,两位新人身穿白色礼裙,头戴白纱,手挽手从门后款款而来,两侧观众捧着手中的花篮,在她们经过时,往她们身上抛去白色的花瓣。   而跟在两位新人身后的,是手捧花束和戒指,穿着礼裙与西服的伴娘和伴郎。   殷朔年站在舞台一侧,看着跟在程小姐身后的伴郎,心中五味杂陈。   那伴郎一头金发,身穿笔挺的白西服,满脸笑意地跟在两人身后,分明就是谈逸冉本人。   他稍微化了点儿淡妆,脸色比平时还要白里透红,一双眉毛英气极了,衬得整个人十分贵气。   谈逸冉注意到殷朔年的视线,偷偷笑着看了他一眼。   花瓣落在他的头顶,这一眼,几乎把殷朔年的魂给直接勾走了。   接下来,两位新人走到台前,司仪与她们说着什么,在一段早已听过无数遍的誓词结束后,两位新人说着“我愿意”,然后迫不及待地接吻。   谈逸冉笑着为他们递上戒指,她们这才想起忘了这个重要环节,台下的观众纷纷笑了起来。   殷朔年始终都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他的目光紧紧跟随着谈逸冉,一直没有离开过。   直到整个仪式结束,来宾们离席,和两位新人一起去楼下的餐厅用餐,殷朔年才终于缓过神来。他绕开人群,寻着刚才谈逸冉离开的房间,径直追到更衣室里。   更衣室里昏暗一片,殷朔年推门进去,把正在换衣服的谈逸冉吓了一跳。   “你来啦。”   谈逸冉转过身,将脱下来的服装叠好,仰头吻了吻殷朔年的脸颊,“刚才张小姐的伴郎有事来不了,我就只好顶上了。”   殷朔年握着他的手腕,将他抵在更衣室的门后面,俯身吻了上来。   “唔嗯……”   谈逸冉被他滚烫的吻弄得猝不及防,他脸上还带着淡淡的化妆品的香气,殷朔年胡乱吻着他的嘴唇,将他唇上的唇釉擦得到处都是。   谈逸冉被吻得喘不上气,努力挣扎着,推着他的胸膛让他离开,偏过头不停喘息。   “小冉,你穿白西装真好看,”殷朔年用手指擦去他嘴角的唇釉,“我们婚礼的时候,你也这么穿,好不好?”   谈逸冉靠着墙壁缓了口气,提到婚礼,他在意的却是另一件事。   “朔年,其实有一件事情,我还没有办妥,”他垂着眸,低声说,“我还没有告诉我父母,和你在一起的事情。”   他被吻得头晕,说这话时,双腿有些发抖。   他想起刚才在台下坐着的两对父母,思绪将他拉回许多年前的那一天。   然而,没等他回忆起那次痛苦的经历,殷朔年便抱住了他。   “小冉,别怕,明天我就陪你回家。” 第84章 谈家   张小姐的婚礼结束后,殷朔年给员工们放了个三天的假,自己则收拾东西,跟着谈逸冉一起回到临市的老家见父母。   首都和父母所在的城市只有十几分钟的路程,坐城际很快就能到。   一路上,谈逸冉忧心忡忡地坐在靠窗的位置,他不断摩挲着手上的戒指,坚硬的紫藤花瓣掠过指腹,留下一个红印。   从出发到现在,他无数次地想要放弃,或许自己的婚礼并不需要父母出席,就算没有得到父母的祝福,他也能够过得很快乐。   但他无法说服自己,每当想起殷朔年家人殷切的目光、张小姐婚礼上双方满脸慈爱的父母,心中便生出许多酸涩。   “小冉,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殷朔年把放在膝盖上的笔记本电脑给他看,“你喜欢吗?”   那是他在社交平台上找到的婚礼布置案例,阳光明媚的植物公园里,华丽的欧式风格陈设,还有一个露天的殿堂。   谈逸冉翻了几页其他的照片,看到新娘穿着的繁重蕾丝礼裙和手织的网纱太阳伞,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种风格,得穿华丽的裙子才好看吧,”他捏了一下殷朔年的脸,“你穿还是我穿?”   殷朔年脸上发红,颇为尴尬地将电脑收回去,“还是算了,我们都不穿。”   他关掉网页,侧头看了一眼谈逸冉。   “小冉,怎么了?”   谈逸冉眼神有些躲闪,低着头,不断摩挲手中的戒指,支支吾吾地说道:   “他们要是不同意……怎么办。我有些怕,毕竟当年的事,父亲一直非常反感。”   殷朔年揽住他的肩膀,“我们只是尽力争取,小冉。当初我什么也没有,就是个大学生,他们反对是怕你吃亏。现在不一样了,我们都是能够独立的年纪,或许,他们的看法也会不一样。”   谈逸冉深深吸了口气,心中闪过被父亲赶出家门时的场面,回想起父亲愤怒的面孔,他觉得,自己或许一辈子都没法重新建立对父母无条件的信任了。   但这或许也是长大成人的一部分。   至少,现在他和殷朔年都足够强大,不会轻易地被拆散。   半小时后,谈家的别墅门口。   这是一栋坐落在市郊街道上的一栋独立别墅,已经有些年头了。在谈逸冉上高中的时候,家里因为经济危机将这栋老宅卖掉救急,后来危机解除,父母念旧不忍心,又将这栋房子买了回来。   时隔三年,再次回到这栋熟悉的房子前,谈逸冉有些无所适从。   他走到门口,按响了门边的电子铃。机器滴滴滴地响了一会儿,里面传来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   “谁呀?”   电子屏幕上显现出一个穿着保洁服的身影,谈逸冉没来由的紧张起来,他踌躇了许久,不知道如何向对方表明自己的身份。   “我……我是谈总的儿子,我找他有事。”   “谈总的儿子?”   保洁阿姨露出疑惑的表情,“我在这里工作一年了,怎么从没见过你?”   “您好,我们是来登门拜访的,”殷朔年凑上来,举起带来的礼物,“麻烦您通传一下。”   阿姨脸上的警惕更甚,刚要回绝,却听屋里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下一秒,面前的门被推开了。   谈逸冉微微一愣,向后退了几步,撞到了殷朔年的身体。   来开门的正是谈母,她今天显然是休息在家,穿着一身精致的居家服,脸上挂着一副金丝的老花镜,见到门口的两人,也是满脸错愕。   “……妈,”谈逸冉站直身子,说话时有些发抖,“我回来,看看你们。那个……”   他一时脑子里一片空白,想也没想便直截了当地说道:   “我要结婚了。”   谈母满脸疑惑,看了一眼他身后的殷朔年,似乎猜到了什么。   “先进来再说,”他拉着谈逸冉,“别站在门口,从裕南市过来累了吧?你先坐着,我去叫你爸。”   她说着又朝客厅里的阿姨说:“准备一下中午的饭菜,做丰盛一些!”   谈逸冉局促地在门旁的小茶室里坐下,身后是靠近院子的落地窗,窗外的景色一览无余。   他往院子里看了一眼,居然看到了大学暑假时回家种的小树。   “放松一些,”殷朔年反倒没有他那么紧张,“这是你自己的家。”   谈逸冉点点头,努力做了几个深呼吸,终于平静下来。   然而,他好不容易消除了紧张感,一个熟悉的身影却缓缓从楼上的书房里走出来。   谈父穿着中年人常穿的深蓝色休闲装,隔着二楼的围栏,远远望了两人一眼,而后缓缓从楼梯上走下来。   “爸。”   谈逸冉站起身,乖顺地叫了一声,殷朔年随即也站起来,朝谈父点点头。“伯父。”   短短的一截楼梯似乎格外漫长,谈父神情严肃,走到两人面前,在对面的沙发前坐下。谈母让阿姨给两人倒了茶水,自己也在谈父身边坐下来。   “伯父,伯母,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殷朔年将手中的礼物放在小桌上,“许多年不见,今天才来拜访,还请笑纳。”   谈逸冉一声不吭地坐在他身边,两人虽然没有对话,坐在对面的父母却一眼看到了他们手上的戒指。   “是很久不见了,”谈父率先开口道,“听说在船上,是你跳入海里,救了逸冉?”   “算是吧,”殷朔年说,“不过我没能成功带他找到救援队,在岛上待了一个多月。”   说到此处,谈家父母相视一眼,已经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谈逸冉深深吸了口气,说话时,声音还有些发抖。   “两年前的那些照片,”他鼓起勇气,看向父亲的眼睛,“是一场误会,他是被人陷害了。”   父亲没有回话,平静地看着他,谈逸冉于是握住殷朔年的手,坚定地说:“现在我们已经复合了,打算下个月举办婚礼,如果可以的话,我想邀请你们参加。”   一番话说完,谈母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的儿子长大了,”她的眼神十分复杂,“小冉,你下落不明的时候,我和你爸担心得睡不好觉,以前我们因为你的选择和你闹得不愉快,经过了这些,我们只想让你开开心心的,如果……你们一定要结婚,我也不会反对。”   她说完,又拍拍自己的丈夫,示意他也表个态。   父亲眉头紧蹙,沉吟半晌,看向谈逸冉。   他的眼神让谈逸冉回想起一些不好的记忆,那次父亲扇了他一巴掌,疼痛和强烈的耻辱感至今萦绕在心中,以至于他不敢面对父亲。   “我单独和他们聊聊,”谈父终于开口,朝自己的妻子说,“你去忙你的。”   谈母点点头,知道他有些话想说,于是起身去厨房里检查家政阿姨的工作了。   谈逸冉看着母亲离开,视线被迫落在父亲身上,好不容易减轻的紧张感又涌上心头。殷朔年看出他的害怕,伸出左手,与他握在一起。   “当初反对你们在一起,”谈父坦白道,“是不想我的儿子跟着一个穷小子。是,那时候我……觉得丢脸,但也为我的孩子担心。”   “伯父,我已经有足够的能力照顾小冉了,”殷朔年语气坚定,“虽然算不上大富大贵,但是他想要的生活,我都能给他。而且小冉自己也能独立了,他是个很棒的模特,以后一定会有很好的发展。”   谈逸冉有些吃惊,殷朔年显然是准备了很久如何劝说他的父母,放在以前,是铁定没法说出这些话的。   “我知道了,”谈父点点头,靠在沙发上,已经不再年轻的面容显出疲态,“只是有一件事情,我希望你能答应我。”   他看向殷朔年,眼中多了一份欣赏的眼光。   “抛开你和逸冉的关系,我很欣赏你,”他摩挲着手上的扳指,说话是有了些笑意,“但为了确保我儿子的幸福,我要求你让他增资入股,成为你公司的新股东。我会给逸冉一笔零花钱用来做这件事,你的公司,必须有他的份。”   谈逸冉瞪大了眼睛,愕然地看着谈父,又转向身旁的殷朔年。   “以后你也算是我的干儿子了,”谈父笑道,“谈家投资了不少高档酒店,这些酒店的客源我可以当作你们结婚的礼物送给你。我最近听说,你的公司在做一款新的软件?推广的话,需要不少钱吧。”   谈逸冉简直对自己的父亲心服口服。   这真是一笔无懈可击的交易,表面上看,谈逸冉增资入股可以给逸年公司增加运营资金,这对于开展新项目的逸年公司非常难得,再加上新的酒店合作,或许能让公司规模进一步扩大。   而谈逸冉的入股,也会稀释其他股东的股权,公司的一部分权利便握在了他的手上。这既是一件“礼物”,也是一个“保证”。   谈逸冉从没有主动想过要做些什么,他忽然觉得,继承家业确实不适合自己。   殷朔年并未做过多的思考,他耸了耸肩,坦然道:   “可以,就算您不提,我也会让小冉入股。其实,他本就是逸年公司最大的股东,公司成立初期的三十万,都是他投资的。”   谈父听到此处表情微变,谈逸冉赶紧拉了拉殷朔年的衣袖,小声说:“嘘!我爸一直不知道当年我把生活费全给你了……”   此刻,刚才还谈笑风生运筹帷幄的谈父瞬间面如菜色,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最后终于缓了过来,深深叹了口气。   “算了,当年的事情,就不和你们计较了。”   他撑着沙发起身,走到一旁摆放着瓷瓶古董的矮柜旁,从里面掏出两个小盒子。   “当年,逸冉上高三转学的时候,我在房间收拾东西,”他将包裹着盒子的绸布打开,“发现了这个。”   他打开其中一个小盒子,推到谈逸冉面前,里面赫然躺着一副木质镯子,开口处镶嵌着红色的石头。   谈逸冉愣了片刻,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殷朔年的父亲旅行带回来的,殷朔年送给他的鸡血藤手镯。   “我猜着,应该就是那个经常来家里找逸冉的小子送的,”父亲看着手中另一个盒子,苦笑道,“正好,我的父亲也留下了一个鸡血藤手镯,今天就送给你了。”   他把另一个盒子递给殷朔年,殷朔年双手接过,盒子里,深红色的丝绒里躺着一个不同款式,但同样沉郁、富有光泽的鸡血藤手镯。   “谢谢,”他看向谈父,“谢谢爸。”   “你倒是叫得挺顺口,”谈父笑起来,语气和平日里的谈逸冉有几分相似,“婚礼要好好办。”   说完,他又转向一旁的谈逸冉。   谈逸冉对上他犹豫而迟疑的视线,默默放下手中的手镯。   “逸冉。”   谈父的嘴唇微微有些发抖,他下意识地想要躲避儿子的直视,却又逼迫自己看向他。半晌,他终于说出谈逸冉等了两年多的那句话。   “对不起。我为我曾经打你而道歉。”   谈逸冉听到这句话后,眼泪莫名地夺眶而出。   “没关系,”他强忍着泪水,笑着摇摇头,“我们以后还是一家人,没关系的。”   心中的委屈一瞬间全部从身体里离开了,谈逸冉终于能够再次面对自己的父亲,不再觉得惧怕。   这是殷朔年教他的,家人之间会有争吵、也会有离家出走,但家人永远都会是家人。   “好了,”殷朔年紧紧握住他的手,朝谈父说,“我们婚礼再见吧。”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不更,周五更五千字完结章 第85章 婚礼(正文完)   四月初。   在距离首都两千九百多公里的南岸度假小岛上,一场盛大的婚礼即将举行。这是逸年公司开春以来接到的第二个大单子,也是公司最重要的一次婚礼策划。   因为结婚的新人,是公司的两位老板。   海边现代主义风格的教堂里,两侧排开的全透明座椅整整齐齐摆放着,中间过道的两侧装点满了各式各样的花——铃兰花做点缀、绣球花撑起底部空间,白色的桔梗花下是淡绿色的花茎,大量的装饰将原本看上去轻盈的透明椅装饰得繁重华丽。   “这里少了一束桔梗花!”   林诗亲自操办婚礼现场的布置,她走到教堂面向海边的落地窗前,“负责人呢?”   这座教堂造型非常简约,纯白色的拱形架构留出了大片的落地窗,站在此处,如同四周环绕大海,阳光透进来,非常漂亮。   新人宣誓的台上摆放着纯手工制作的白色竖琴雕塑,两侧巨大的蓝色花朵由铁丝和丝绣制成,两个巨大的花环衬在雕塑后,长长的白色的半透明窗纱从教堂两侧延展到中央,缠绕一圈,又延伸至对面的墙壁上。   负责人急忙跑过来,将手中的桔梗花插在舞台一侧,某张白色小桌的花瓶里。   “教堂外面的露天餐厅布置好了,”策划师气喘吁吁跑进来,“林总,您去看看吗?”   林诗点点头,跟着走出教堂。   教堂前的草坪上,同样用白色的金属钢丝架起了一条网状的回廊,头顶的网架上缠绕着白色花朵,走过回廊,便是一排排铺好白色桌布的餐桌,桌上放着很高的淡金色烛台,被白色的芬得拉玫瑰簇拥着。   在餐厅的尽头,一张小桌子上摆放着小小的木质画架,上面是一张亲昵的双人合照。   照片里,两个身穿黑色西服的男人手挽着手,其中一人手中捧着桔梗花,照片下写道:   ——所有美好,源于相遇。殷先生、谈先生,诚邀您出席。   林诗望着这极其浪漫的一幕,以及各处细微的设计,不禁为殷朔年的能力折服。   “要是每个甲方都能像你们殷总这样,我们的优秀案例肯定一个硬盘都放不下,”她拍了拍身后的策划师,“叫那个婚礼跟拍的摄影师多拍点照片。”   “林总,那是现在国内的人气摄影师顾峰,”策划师小声提醒,“您可别当着人家面这么说……”   “你们在说我吗?”   顾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举着单反,身上还挂着个手持录像机,“林女士,你找我有事?”   林诗满脸尴尬,只好反问道:“你找我有事?”   顾峰往旁边让了让,他身后一男一女,分别穿着白色西装和白色礼裙。女生看上去年纪很小,大概是上高中的年纪,男生长着一张娃娃脸,但浑身散发着饱经风霜的社畜感。   “伴郎和伴娘换好服装了,”顾峰笑着说,“他们想去看看两位新人。”   “呃,他们不在一块儿,”林诗指了指教堂里两侧的小房间,“殷总在左边,谈总在右边,你们要找谁就自己去吧。”   这是谈逸冉提议的程序,婚礼前,他们各自在各自的房间里换衣服做妆造,这样就可以在入场的时候给各自一个惊喜。   左侧房间里,殷朔年换上一身订制的白西服,米白色外套配纯白内衬,再加上黑色的领结,衬得他挺拔英俊。面对镜子,殷朔年有些紧张地梳了两把搭在额前的碎发,依旧有些不满意,回头朝身旁的化妆师说:   “能不能帮我把眉毛上的疤遮一下?”   “已经遮过了,殷总,”化妆师哭笑不得,“其实看不出来的。”   正说着,门被敲响了。   “哥!”   一个清亮的女声响起,殷朔年转过头,看到穿着一身白色礼裙的小妹跑了进来。   “哥,你今天真帅!”   小妹稀奇地上下打量他,笑着说,“我都没见过你穿白衣服!”   “是吗?”   殷朔年蹲下身,帮她拍干净裙摆上的灰尘,“你小冉哥哥送你的裙子,还喜欢吗?”   “喜欢,”小妹脸上化了淡妆,笑起来格外好看,“小冉哥哥说话算话,真的让我来当伴娘了!”   殷朔年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将一个小盒子递给她。   “这里面是待会儿要给小冉哥哥的戒指,”他柔声说,“你要帮哥保管好了。”   右侧房间。   “好热——”   谈逸冉对着化妆间欲哭无泪,他把西装外套松了松,露出里面的马甲。   他的西服和殷朔年不是同一款,外套里有一件白色马甲,里面还有一件白衬衫。程小杭推门进来,就看到他在不停折腾自己的头发,扎好又放下来,怎么都觉得不舒服。   “冉哥,当初是你自己执意要定做这个款的,”程小杭赶紧代替造型师安慰他,“你把外套敞开,这样也好看!一点儿都不会正式!”   “但是头发还是很奇怪!早知道我去剃个寸头……”   谈逸冉无力地靠在椅子上,看着镜子里自己的金发,总觉得搭配上缺了什么东西。这是他一生一次的婚礼,虽然没有多少人到场,但一定要做得完美无缺。   “别别别,”程小杭吓得摁住他的肩膀,“冉哥,你等等,我给你想办法。”   他摸了摸自己的口袋,这才想起自己已经换上了伴郎的西服,什么东西也没戴。环顾四周,他忽然瞥到造型师挂在墙上的一块头纱。   程小杭眼前一亮,将那块头纱取下来,在谈逸冉头上比划了一下。   “试试这个。”他示意造型师。   “用这个干什么,我又不是新娘。”   谈逸冉狐疑地瞥着镜子里这块齐肩的头纱,看着造型师将头纱盖在自己头顶,用珠针别出几个漂亮的褶皱。   白色的头纱边缘有一层蕾丝,薄薄的一层盖在他的头上,顺着头发的走势垂下来。金色长发、西装、头纱,这些另类的元素碰撞在一起,居然意外地好看。   谈逸冉看了一会儿,小声改口道:“这个蕾丝还挺好看的。”   他终于满意了,拍拍口袋,从里面掏出装戒指的小盒子,递给程小杭。   “拿好,待会儿可别弄丢了。”   “当然,当然,”程小杭毕恭毕敬地接过来,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快到时间了,怎么办,我好紧张啊!”   “你紧张什么,我比你还紧张!”   谈逸冉脸上有些红,“待会儿是不是还得……当着那么多人接吻啊……”   教堂里响起一声洪亮的钟声,随着双方亲友们依次入席,婚礼马上就开始了。谈逸冉透过化妆室的窗户往外看,正巧能看见草坪上的情况。   来参加婚礼的亲友们都穿着浅色的着装,谈逸冉看到了自己初中便认识的发小、逸年公司的员工、刚新婚不久的张小姐和程小姐,以及一些面生的,殷朔年工作上认识的好友。   除此之外,他还看到了高中班上的体委和宣委,以及其他几个相熟的老同学。   当初发邀请函的时候,谈逸冉以为他们不会来,毕竟忽然得知曾经班上的两个男生要结婚,似乎是一件很难接受的事情。   年轻的来客们在门口的漂亮花艺处拍照,紧接着,殷朔年的家人也到场了。殷朔年的母亲与继父搀扶着年迈的外婆,穿过回廊时,正巧碰见同样从海滨酒店出来的谈家父母。   谈逸冉的父母穿着特意定制的礼服,精心打扮了一番。   他们虽然嘴上说着不太支持,但也早早就做好了准备,甚至帮着儿子接待来客,提前把殷朔年的家人接到海边来。   两家人在教堂门口相互问好,谈父主动搀扶着殷朔年的外婆,带他们走进教堂,在第一排落座。   第一排的右侧一共六个座位,众人落座时,非常默契地将最外侧的座位空了出来。   那是留给殷朔年的父亲的位置。   “冉哥,别看了,”程小杭小声提醒,“你该去做准备了,待会儿你得在教堂门口等着。殷总先上台,在台上等你。”   随着众人的落座,司仪上台,开始进行婚礼仪式。   “欢迎大家来到殷先生和谈先生的婚礼。”   教堂一侧,乐手弹奏起舒缓的钢琴乐,司仪的声音从音响里传来。谈逸冉头上的头纱终于别好了,他慌慌张张地从侧门出了教堂,门外的策划师领着他往教堂大门走。   “冉哥!你慢点跑!”   程小杭跌跌撞撞地跟在后边,手里还捧着待会儿谈逸冉要拿在手里的玫瑰花。   教堂里,所有人都安静下来,身穿黑色礼服的司仪站在台上,说话时的声音在这洁白的教堂里回荡。   “今天是四月一日,也是我的两位老板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天,”司仪不失风趣地说道,“整整三个月以前,一场海难将他们重新相遇,在那场变故后,他们在荒岛上度过了四十五天,也正是在这四十五天里,他们重新认识了彼此,同生共死,重新筑起了更加坚固的感情。”   司仪转向左侧,“接下来,让我们有请殷先生上台,相信在这个特殊的日子,他一定有很多话想要对自己的伴侣说。”   音乐声渐缓,阳光从明亮的落地窗外倾斜而下,殷朔年身穿白色西装,身后跟着身穿礼裙的小妹,从左侧的花艺拱门中缓缓走来。   极其合身的西装显得他格外笔挺,垂在眉前的碎发被阳光镀了一层金边,他走到中央的竖琴雕塑前,如同一尊温柔的神像。   殷朔年正对着的大门外,谈逸冉紧张地捧着手中鲜花,听到教堂里掌声雷动,脑海中想象着殷朔年英俊温柔的样子,心里便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他。   教堂里,殷朔年在台上站定,接过话筒,有些紧张地抿了抿嘴。   “……感谢大家,今天能来参加我和小冉的婚礼,”他毫不避讳地,依旧用爱称称呼谈逸冉,“或许这是在座各位第一次参加两个男人的婚礼,作为婚庆公司的老板,我见过形形色色的新人,从我开始干这行开始,我就幻想着,有一天我也能够站在这里,接受亲友的祝福。”   他的目光落在前排的家人们身上,而后转向那个空出来的座位,如同与另一个时空的父亲对视着,脸上露出会心的笑。   “我的爱人很勇敢,”他柔声说,“发生意外的时候,他不顾危险帮助别人,我病倒在黑夜里的时候,他敢拿着一根棍子就冲进漆黑的雨林。”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这是他们第一次听殷朔年提起那四十五天里发生的事情。   殷朔年又看向正对着的那扇,紧闭的大门,“甚至在绝境之中,不顾一切地从悬崖上爬下来找我。”   他有些哽咽,平日里总是平静如水的脸上,流露出极为感动的神色。   “我很感激这一次不算美好的重逢,”他朝门外的谈逸冉说,“小冉,以后我不会再和你分开。”   话音落,站在大门两侧的工作人员拉开厚重的大门,随着一声极其悠长的开门声响,教堂外的阳光从门里倾泻而下,尽数落在铺满花瓣的红毯上。   谈逸冉穿着一身西服,外套敞开,他手捧一簇玫瑰和绣球组成的花束,头上戴着极其轻盈的头纱,英气的脸上满是温柔的笑容。   殷朔年与他遥遥相望,那一刻,殷朔年几乎忘了呼吸。   他从未见过这样漂亮的谈逸冉,阳光落在他的金发上,白色的半透头纱披在肩膀,谈逸冉款款而来,皮鞋踩上花瓣,头纱下摆随风扬起。他像个坠入凡间的天使,一步步朝自己的爱人走来。   待他走到近前,殷朔年几乎是要乱了方寸,一刻不离地看着面前的爱人,甚至忘了要牵手带他上台。   “……咳。”   谈逸冉被他看得脸红,于是偏过头,朝他抬手。   殷朔年这才反应过来,立刻挽起谈逸冉的手,将他带上来,并肩站着,十指相扣。   程小杭自觉与小妹站在两人身后,端端正正地捧着正式结婚的戒指,等待仪式到来。   “谈先生,”司仪走到谈逸冉身边,“你有什么要对伴侣说的吗?”   谈逸冉有些脸红,他笑着看向身侧眼神温柔的殷朔年,拉着他的手,接过话筒。   面对着台下一众亲友,他忽然有些不好意思,事先准备的告白也忘得一干二净。   “没什么……特别想说的。”   他微微低下头,半晌,平静地说:“我和殷朔年先生,相识已经十年,能在大家的祝福下走到这里,我很感激你们的包容。”   他看向台下的双方父母,以及那个空出来的座位,与殷朔年一起,深深鞠了一躬。   “好,我们谈先生的发言非常简练,”司仪笑着接过话筒,“那么现在,请两位新人完成最重要的仪式。”   司仪的声音平静柔和,“殷先生,您是否愿意与谈先生缔结婚约?今后无论是富贵还是贫穷,您是否始终爱他,陪在他的身边?”   教堂里的钟声再次想起,殷朔年与谈逸冉转身面对彼此,四目相对之时,他们心中回忆起无数个相处的碎片。   高一那天,长发的男孩跌跌撞撞地撞进同桌的怀里,他们坐在安静的医务室,在一片同学们的起哄声中,殷朔年背着谈逸冉,回到即将度过两年时光的教室。   夏夜的晚上,身旁的男孩呼吸绵长,同床共枕的伙伴隐秘地吻着他光洁的脖颈,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透露出自己卑微的爱意。   夕阳斜照的山顶,长发男孩踮着脚吻他,发丝触碰他的脸颊,纠缠着他的思绪。那之后,他看着飞机在阳光夺目的白昼起飞,逐渐远去,才终于鼓起勇气。   后来的告白,同居,再到争吵、破裂、重逢。   直到他们登上荒无人烟的海岛,面临生死抉择时,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心底的愿望。   他想要心爱的男孩永远在他身边。   殷朔年深情望着谈逸冉,郑重地回答:“我愿意。”   “那么,谈先生,您是否愿意与殷先生缔结婚姻,共度一生,无论健康或疾病,都愿意不离不弃?”   谈逸冉笑起来,眼中是经历了无数困难后终于修成正果的释然,他点点头,毫不犹豫地说:   “我愿意。”   宣誓结束,台下响起祝福的掌声。殷朔年迫不及待地牵起谈逸冉,两人眼中俱是泪光闪烁。   站在左右两侧的伴娘与伴郎走上前,将手中的婚戒呈上。   这是两人一起挑的婚戒,造型简约的戒指上镶嵌着一颗不算太大的钻石,戒指内侧刻着彼此的名字。   殷朔年牵着谈逸冉的手,将戒指戴在他的无名指上,谈逸冉也效仿他的动作,给他戴上戒指。他们十指紧扣,不愿意松开。   “好了,”司仪笑着说,“现在,两位可以亲吻自己的丈夫了。”   这话说得颇为俏皮,殷朔年与谈逸冉额头相抵,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样的画面,在来宾看来,会觉得荒诞吗?   接吻的前一刻,谈逸冉用很轻的声音,朝殷朔年说了句情话。   “我爱你,”他笑着说,“你永远都不用怀疑。”   于是他们在祝福的掌声中,轻柔地接了个吻。   满天的羽毛从顶上飘扬落下,如同一场浪漫的大雪,为他们将来的生活铺满了纯白色的爱。   虽然没有一纸婚约,但蓝天与大海,还有台下至亲好友,就是他们爱情的凭证,共享人生的契约。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   感谢大家的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