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惯性依赖   作者:西荧星   景程是圈内出了名的多情浪荡,身边人换了一个又一个,从来不见谁能让他安定下来。   就连景程自己都觉得,他的人生会永远这样醉生梦死下去。   直到某天清晨,他浑身酸痛在自己多年好友的怀里醒来,而向来冷淡内敛的宋临景,竟反常地摆出了一副温柔做派。   对方眷恋般地用额头轻蹭景程的颈侧,暧昧地揉捏着他的耳垂,哑着嗓子低声笑道:“还算满意么?”   “满意就别再去找其他人了。”宋临景自然地吻上了震撼到失语的景程,神色从容却认真地提议道:   “我们试试吧。”   ……   一段时间后,在两人的婚礼前不久,景程无意间从阁楼翻出几封信件,看起来似乎是宋临景在两人刚鬼混到一起、还没正式确立关系的那段时间里写的——   [我们相拥亲吻,交换情话,依偎着分享同一支烟,默许着彼此越界的过激,下床后,却只能狼狈退回安全的位置,还要假装游刃有余。]   [我从前以为,在保持原有关系的基础上,使他因习惯而无法割舍地依赖我,就能算是拥有过他了。]   [但最近我逐渐意识到,藏着嫉妒的冷眼旁观永远无法改变他的游移,所谓的分寸感也只是自欺欺人的借口,我该想些办法……]   [让他自己情愿。]   Tips:   ·是个多年好友转py,py再转正的故事。   ·解压练笔产物,不写完美人设,道德标准浮动,婉拒写作指导。   ·攻处,受之前一直当1、没正式谈过恋爱但有过很多床伴和约会对象,受在情感关系中占主导地位,介意千万慎入-3-   ·有受和情人相处时的描写,介意慎入。   ·有学生时代的回忆插叙,不少,但会尽量控制篇幅,介意慎入。   ·同性友好且可婚的世界背景。   ·v前随榜更,v后稳定日更、不定时加更,有事会请假。   ·中后期建议不要养肥,错过的内容不好补。   [存于2022.11.12]   ————————   【破镜重圆接档文《禁止造谣,允许撒娇》,在下方,感兴趣的宝贝可以去专栏收藏一下~】   褚千秋预想中的分手后重逢,是炽热、混乱、兼具一些情绪折磨和人性撕扯的。   可以是在某间嘈杂的酒吧,可以是在毕业十年校友会,甚至可以是在简疏与别人的婚礼上。   褚千秋其实更喜欢最后那种,足够戏剧性,收场得也绝不会体面。   反正不该是在这样平常的午后:   相亲对象无趣地问他为什么会跟前任分开。   褚千秋漫不经心地答道:“他阳痿。”   在对方震撼的目光中,他刚想潇洒地起身告辞,回头一看——   好嘛,三年不见的前男友本人就站在他身后。   褚千秋:嗯……有没有可能,我说的这个或许不是你?   当然,简疏选择直接用行动表达了不满。   他拎着褚千秋的领口,像大学抓对方翘课时一样,把人带上了车。   简疏声音微哑,情绪压抑:“千千,造谣是该受罚的。”   他拇指轻抚着褚千秋的喉结,蛊惑似的问道:   “想不想回忆一下从前?”   ……   熟悉的触感让褚千秋有些恍惚,仿佛瞬间回到了十八岁的夏天。   他正拎着被海水浸湿的鞋子,坐在朋友的车顶,醉醺醺地朝第一次见面的简疏笑着发出邀请:   “喂,好学生,今晚想不想睡我家?”   [随心所欲又疯又浪的小少爷受x表面理智禁欲科研人内里午夜悲伤大狗狗的攻(?)]   Tips:   ·破镜重圆,本质是个甜文。   ·略偏执的浪漫主义者受,学生时代太自由了,所以会看起来疯疯的。   ·极端攻控或需慎入,文中内容请勿上升作者-3- 第1章   消息提醒突兀地从屏幕上方跳了出来——   [宋临景:二十分钟到。]   景程将额前潮湿的碎发向后一捋,简洁地回了个“行”,就笑着按熄了手机。   傍晚下了场雪,据说是宁城今年的初雪,他当时没心思察觉,现在也腾不出兴趣欣赏。   远处万家灯火闪烁得柔和,景程独自站在屋檐的阴影下,叹息般向空中呼出轻薄的雾,烟草味混着寒意,瞬间消散于凛冽的风中。   他拢了拢松垮的睡袍,将碾灭的烟蒂随手丢进囿了层浮白的花盆,刚准备返回室内,却忽然被人从身后环住了腰。   “冷不冷呀?”安阳温润的声音带着调笑,轻巧地飘到了他耳边。   对方才从浴室出来,洗护用品的柑橘香混着暖意,通过肢体触碰,将微薄的热度传递到了景程身上。   扰得他恍惚。   安阳是他最近的约会对象,刚回国的小艺术家,浪漫开放,漂亮多情,两人是在画展上认识的。   也许是同类之间的相互吸引,也许是景程出众的外貌很难让人不对他产生兴趣。   总之,当天连客套话都没顾上多聊,景程就“却之不恭”地被对方吻进了休息室。   算算时间,他们竟已经断断续续地厮混了一整个秋天。   这着实打破了景程的纪录。   也正因如此,经安阳提醒突然意识到这点的他,才会在错愕之下,随口答应了对方今晚的留宿请求。   还好有人及时递了台阶……   情潮过后那点近似爱意的眷恋,被宋临景刚发来的“通知”碾碎,清醒过来的景程,光是想象“与床伴依偎入眠”这件事,都难免生出几分厌烦。   他习惯把这种不自在归咎给“强劲的领地意识”和“受到威胁的秩序性”。   毕竟睡眠需要一个私密安全的环境,而用途被定义为“排遣寂寞”的人,不该有侵入这条界线的资格。   “待会要不要挑部电影看?明早我给你做松饼吧,家里有水果么?”安阳语气轻盈,自顾自地为两人之间的进展兴奋着。   见景程没有反应,他才终于想起要克制些。   安阳敛去大半雀跃,讨好般用鼻尖蹭了蹭对方的后背,又勾起景程的腰带摩挲着扯了两下。   他微微垫起脚尖,在景程颈侧那颗小红痣旁留下一圈齿痕,熟练地柔声引诱道:“想在阳台再来一次么?”   “我可以把上午的专访改期,我们——”   可还没等人把话说完,景程就揉着安阳的手腕,毫不留恋地脱离了对方的怀抱。   他转过身,眉梢微抬,总是荡着虚浮情意的声线此刻却透着疏离:“阳阳,你该走了。”   粘稠的气氛顿时凝出了霜。   安阳瞳仁里的喜悦逐渐被失望取代,他勉强地扯着嘴角,笑容僵硬又别扭:“不是说好今晚……”   “我有做错什么么?”他不解地问道。   “没有。”景程的神色并未因此染上半分动容,依然是那副漫不经心的做派,语气不咸不淡地安抚着,“抱歉,是我临时有其他安排。”   景程捏了捏安阳的耳垂,又缓缓托起对方的手,他用嘴唇触碰着情人的腕骨,并纵容这串细碎的吻沿手侧线条蔓延,最终亲昵停留在安阳的指尖。   “下次你挑地方……”景程眸色晦暗,不轻不重地咬了对方两下,含糊的字句暧昧,态度轻佻地暗示道:“我加倍补偿给你。”   “好不好?”   ……   送安阳离开的时候,正好撞上了准时到达的宋临景。   二十分钟。   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是他这边耽误了。   景程笑着朝好友眨眨眼,又抬了抬眉尾,轻浮地传递着不怎么真诚的歉意。   刚出差回来的宋临景一身得体的正装,哪怕现在时间已过午夜,他却仍然没有任何风尘仆仆的狼狈,连黑色大衣的肩肘处都要绷出严苛的线条,从发丝到鞋尖都散发出矜贵从容的精英气质。   宋临景向来如此。   近乎完美地处理着人生中的每处细节,如同体内有个无法允许混乱存在的程序一般。   所以,把自己活了个“七零八落”的景程一直觉得,他们之间的友谊能稳固维持这么多年,简直可以用“诡异”来形容。   开门时,对方脚边停着行李箱,手上拎着两个纸袋,正准备用指纹开锁。   从包装来看,袋子里应该是景程最喜欢的那家私房菜馆的外带。   安阳朝宋临景点点头,就算打过招呼了。   他们之前见过几面,但关系远达不到能热络寒暄的程度。   而宋临景则连动都没动,只是站在原地,神色淡漠,熟练扮演着没有多余情绪的旁观者。   他的目光仅在安阳身上短暂停留半秒,就移向了景程。   几乎是两人视线相接的瞬间,原本面无表情的宋临景竟闹脾气般地蹙起了眉头,无声但有效地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景程立马会意,他眼角一弯,动作流畅地替安阳裹好围巾:“就不送你上车了,到家记得给我报平安。”   “那你也别忘了,刚刚答应我会考虑的事情。”安阳绽出灿然的笑意,撒着娇讨价还价道。   景程随口“嗯”了声,敷衍应下。   安阳倒也好哄,得到答案就算满意了,他将一枚告别吻落在景程耳侧,轻快道了句“晚安”,便远远绕过冷面门神似的宋临景,往走廊另一侧走去。   “忙完联系我。”安阳回头提醒道。   景程笑着朝他颔首,可注意力却显然已经转移到了宋临景这。   他自然拎起好友脚边的箱子,漫不经心地朝男孩摆摆手,还没等安阳等来电梯,就同宋临景一起回了室内。   关门的动作果断又干脆,看不出半分留恋。   为迎接对方,景程趁情人换衣服的间隙,不仅提前开了客厅的窗通风,甚至还燃了枚香薰,以防有任何温存过的气息残留。   宋临景有些洁癖,两人曾因这种细枝末节闹过几次不愉快,景程此后便一直尽量避免出现类似的情况。   进屋后,只穿了单薄家居服的景程忙跑去关窗,而宋临景则在换好他的专属拖鞋后,轻车熟路地将夜宵拎去了厨房,并从橱柜里找出餐具分装。   仿佛他也是这间屋子的主人一般。   “你还会再联系他了么?”宋临景突兀地出了声。   捏着遥控器寻找下饭剧集的景程闻言一怔。   宋临景是个极度自律且洁身自好的道德模范。   虽说看在两人多年友谊的份上,对方通常会选择不批判、干涉他的私生活,但景程心里清楚,宋临景向来瞧不起自己这些“玩伴”。   而景程对此也没什么意见。   反正又不是瞧不起他本人。   反应过来的景程耸耸肩,故意模仿着对方的口吻,抬高了语调,阴阳怪气地学着舌:“还会再联系他么~”   “说不准。”他条件反射般与对方抬起了杠,随口嘀咕,“安阳挺乖的,谁知道呢。”   景程向来热衷于和好友唱反调,仿佛世界上没有比“惹宋临景不痛快”更令人兴奋了的事一样。   关于这点,他们其实也讨论过。   宋临景总会眼睛一眯,嘴角一翘,用他那清清冷冷的声线,揶揄着做出总结——   “初中翘课缺考,高中逃学打架,本科六年八个通报批评,自主创业也要成为片儿警的重点关注对象……”   “景程,你那点反骨从来不是针对我。”   “你是天生讨打。”   归纳得倒挺有理有据。   但景程坚决不打算承认,也完全不准备改正。   “学得不像。”宋临景将碗筷搁到茶几上,淡淡地斜了景程一眼,没等对方做出反应,就又开了口,“还有……”   “说得准。”   宋临景毫不见外地直接落座,领带漂亮的温莎结不知什么时候被他扯了个稀烂,衬衫的纽扣也解开了几颗,坦然地露出胸口一小片泛着薄红的皮肤,奶白色的毛毯将他神态衬得慵懒又散漫:   “我知道。”   他抬起头,认真注视着景程的眼睛,眉心依然习惯性地拧着,语气虽温和了不少,可字里行间却隐约透出些微妙的执着。   与门口那个不苟言笑的精英形象相悖,倒莫名像个在赌气的孩子。   宋临景总喜欢在奇怪的地方较真。   景程这么多年哪怕已经习惯了,偶尔也还是会猝不及防被噎一下:“你喝多了来的吧?”   他无所谓地摆摆手,满不在乎地转移了话题:“搬行李干嘛?不是不稀罕住我家么。”   “不算很醉。”宋临景表情依然冷清,语气也没什么起伏,“刚回国,早上还有个会,你这换衣服方便。”   说着,宋临景便将指尖往桌上随意一探,把景程盯了半天、还没来得及动手的蟹羹推到对方碗前:“我吃完就走。”   “你那群下属平时恨不得早晚三炷香把你供龛上,今天真稀罕,饿得你半夜跑来拿我下饭?”景程被对方毫无说服力的解释逗笑了。   在回忆了一下餐馆位置后,他若有所思地戏谑道:“那家店和机场可是两个方向,而且离你公司比离我这近多了。”   宋临景微微一怔,不置可否。   “想我就说想我,拐弯抹角是闹什么别扭。”景程用手背轻托着下巴,多情的眼型尾部微挑,目光长着钩子似的在宋临景脸上扫来又扫去,字句间满是轻佻的逗弄,“不过,宋总啊。”   “太粘人可不好。”   “才分开一个半月而已……”他笑盈盈地推了推宋临景的肩膀,柔着语调,沉着嗓子,浮夸地调侃道:“就这么急着见我?”   “嗯?”   只可惜,对于景程的胡言乱语,宋临景不仅没恼着否认,甚至都没抬眼瞧他,看着是对好友这副不正经的做派,早就见怪不怪了。   “嗯,想你。”宋临景不露声色道,“吃饭的时候话可以少点。”   讨了个没趣的景程撇撇嘴,嬉笑着从对方的筷尖抢了条鱼酥,小学生斗嘴似的顶了回去:“我偏说。”   “不仅说,我还要拉你和我一起说。”   宋临景唇角一弯,示好般往景程碗里夹了块排骨,略显生硬地换了话题:“你答应那个人考虑什么了?”   没头没尾的问题,景程半天才琢磨明白对方的意思,他毫不在意道:“噢,安阳觉得我们可以正式确立关系试试。”   宋临景动作一滞,眸中隐约闪过几分晦暗的色彩,片刻后,他仿佛自言自语般笃定道:“你会拒绝,像对其他人那样。”   可景程只耸耸肩,依然没给出个准确答案:“也不一定。”   “你很喜欢他?”宋临景抬头与他对视,表情似乎有些警惕。   景程怔了怔,下一秒却没忍住嗤出了声,态度漾着点微妙的不屑:“那不至于。”   “就是觉得他人还不错,知情识趣有分寸,而且一起玩这么久了,我竟然还没感觉腻。”景程起身朝酒柜走去,用开玩笑的语气说,“试试也不是不行。”   宋临景才舒展的眉心不知不觉又蹙了起来:“他不适合你。”   景程没看见他的表情,继续专心选着酒,连头都没舍得回:“那宋总觉得谁适合?介绍几个呗。”   “下个月我正好带回家,咱一起陪你妈吃年饭。”   话音刚落,身后的宋临景却直接把筷子敲到了桌面上,清脆的磕碰声不大不小,但在深夜里难免显得尖锐。   宋临景不满地抬头盯着景程的背影看,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语气听起来似乎在压抑着什么情绪:“人不错,有分寸,相处久了不会腻。”   “这就是你挑拣了几年总结出的择偶标准?”   宋临景这股火气来得莫名其妙,景程懒得深思原因,也并不觉得需要严肃对待,依然吊儿郎当地打趣着:“怎么?不行?你瞧不起返璞归真?”   宋临景冷哼一声,一字一顿地答道:“不怎么,行,瞧得起。”   沉默片刻,他才重新开了口,不过这次也不知是做了什么心理建设,宋临景说话的态度突然松弛了很多,但字句间轻飘飘的笑意显然还糅着几分愠恼:   “不过按这套标准,你最该考虑的可不是他。”   正在倒酒的景程,没能敏锐觉察好友情绪上的微妙,更没打算把这话当真。   他满不在乎地挑挑眉,顺着对方随口问道:“那是谁?”   宋临景弯着眼角走到景程身侧站定,自然地接过盛满酒液的冰杯,指尖不经意般在景程掌心点了两下,又迅速分开。   杯壁凝出的水汽将那丝温热掩盖,也将方才的交错稀释成瞬时的幻觉。   “我觉得……”宋临景尾音微拖,停顿了片刻,随后,他动作轻柔、不紧不慢地帮景程整理着起翘的衣领,并用最稀松平常的语气,给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答案:   “没人比我更符合了。” 第2章   “开玩笑。”   在景程困惑的眼神里,宋临景回避般缓慢移开了视线,仿佛方才无关痛痒的越界从未发生过。   他捏着杯子的指节泛白,唇角本就微不可见的弧度也尽数收敛。   宋临景被朋友该有的分寸感限制着,主动向后退了半步,轻轻拍了拍景程的背,说道:“你想怎么做都行。”   他已然恢复了公式化的平静,玩笑话里都没有半点轻快,语气淡得几乎听不出任何情绪:   “随你喜欢。”   ……   虽然宋临景及时做了补充,两人后续的交流也没受到什么影响,可那句诡异的“没人比我更符合了”,在景程一觉醒来后,却莫名变得不依不饶起来。   越品越怪……   直到被叫来店里核账,景程都还忍不住想反复拎出来琢磨。   “出趟差受什么刺激了……”景程倚在吧台的角落,叼着根刚用来喝鸡尾酒的吸管,自言自语地嘀咕道。   虽然宋临景那句话跟语境结合起来有些微妙,不过仔细想想,人家说的也是事实。   认识时间最长,相处久了没腻,对彼此知根知底,愿意纵容甚至助长景程的烂脾气……   世界上除开宋临景,还真不见得能找出满足条件的另一位来。   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都才十六岁,满打满算,已经过去整十年了。   两人之间的关系在最开始也确实有些复杂——毕竟景程的母亲景兮,曾是宋临景父亲宋枫的情人。   这从不是什么光彩的身份,但仅凭这点,倒并不足以让景程产生多余的困扰。   毕竟景兮不太体面的名声,一直是那个圈子里永不过气的有趣话题。   一个聪明美艳的女人,带着个不知道父亲是谁的孩子,从容游离在多位优质男性的身边。   当过几回秘密情人,迈入过几次婚姻,得到过几笔巨额遗产和安抚金。   旁人常拿“交际花”、“gold digger”乃至更难听的词来形容景兮、攻击景程,但当事人却似乎并不抗拒承认这些。   景兮总会在景程懵懂又痛苦地对她表达困惑时,温柔地笑着命令他噤声,眼神冷漠且空洞地告诉景程——她享受这样的生活方式。   “别人的看法对你来说很重要么?为什么不能忍忍?难道你不希望妈妈快乐么?”   景兮喜欢这样反问。   只是洗脑般的反复强调,没有安抚,也不肯施舍给景程半句解释。   而景程当然希望妈妈快乐。   所以他从小便对这些混乱司空见惯,甚至早已麻木得分辨不出什么是正确,什么是背德,什么该遭摒弃,什么该是常态,什么是人格上的自洽,什么是健康的情感关系,以及,什么才是普世意义上的稳定生活。   至于搬进宋家,则是在他即将升入高中那年的立夏。   景程经历过太多个类似的场面,在去的路上,他也习惯性地预想了无数种,那位宋家独子可能会有的反应。   愤怒、怨恨、嘲弄,这些都太过基础和普通。   对他们两位入侵者大打出手,大家热热闹闹地互相咒骂才足够难忘。   他甚至自虐般希望对方没被培养出半点虚伪的涵养,能干脆利落地往他们母子脸上啐几口最好。   可宋临景显然和其他被破坏了家庭的人不太一样。   他没有过激的反应,只是安静站在宋枫旁边,周身仿佛被清晨的薄雾笼着,琥珀色的瞳仁少了该有的光泽感,除了牵扯嘴角的动作有些僵硬,便再看不出其他情绪波动地向两人颔首问好,公式化地表达着欢迎。   像个失去了感知能力的精致人偶。   无趣、但很漂亮的人偶。   而这无疑在某种程度上激起了景程的破坏欲。   正如后来宋临景的总结一般。   他讨打的天赋大概确实是骨子里带的。   按照经验,他们不会在这里停留很久。   景兮的感情一段又一段,总是轰轰烈烈开始,再仓仓促促结束。   景程没必要去讨好这个家原本的主人,对这个“受害者”也没什么多余的同情,更不用惦记着该给对方留些好印象。   所以他的喜恶只随心情游移,从来都懒得装。   但起了玩心的景程,有时候甚至都摸不准自己的想法。   他条件反射般拒绝了宋临景伸过来的手,却没打算等对方的反应,就直接且迅速地抱了上去,还故意贴着人的耳侧,语气极近温顺柔软地胡言乱语:“既然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那我能叫你哥哥么?”   而宋临景显然对这样无耻的亲昵接受不能,不禁抗拒地将他狠狠往外推了个踉跄。   少年人没修炼到位的冷淡从容被掀了底,让景程用“热情”,轻松撕扯出了条狼狈的裂缝。   宋枫环着景兮的腰,不仅没准备替亲儿子出头,反而还蹙起了眉,不满地提醒:“临景,对弟弟要友好一点。”   ……   虽然宋临景只比他大几天,但并不妨碍景程以此为由,继续讨这个便宜哥哥的嫌。   情人的孩子登堂入室、肆无忌惮,而名正言顺的那位,却只能忍受对方隔三差五的骚扰撩拨,说起来实在可笑。   而宋枫也很快便帮景程办好了入学手续,他顺利转进了宋临景所在的班级。   景程长得好看,善于利用从母亲那继承来的出众外貌,更享受于成为人群的焦点。   可在这个所有同学都注视他、议论他的时刻,本该和他最“亲近”的宋临景却无动于衷。   装不认识?   景程不太满意。   对方坐在教室的后排,正平着唇角,低头翻阅着一本哲学相关的书籍。   初夏的阳光散漫地透过窗纱,给宋临景略显凌厉的五官轮廓晕上了一层温和。   景程顿时有了恶劣的新想法。   他放弃了原本乏味的自我介绍方式,总是荡着虚浮笑意的眼睛弯出了漂亮的弧度,神态轻佻,语气轻盈:“大家好,我叫景程,程序的程。”   他不加遮掩,直白露骨地注视着远处的宋临景,微微顿了几秒,才意味深长的继续说道:   “宋临景的景……”   风适时地吹进来,替走了神的好学生将书页向后胡乱翻动了几页。   在同龄人无意义的起哄和嬉笑中,景程的目的达到了。   宋临景终于和其他人一样,将全部注意转移到了他身上,毫无波澜的脸也终于有了表情。   可那却依然不是景程所期待看到的。   没有厌恶和羞恼,那只是一种因无法理解而产生的困惑。   无比真诚的困惑。   后来怎么收场的,他早就不记得了。   景程只记得在当晚回家的车上,他与宋临景分坐在后座的两边,司机带了新出炉的点心给他们填肚子。   几口吃干净半盒的景程又无聊起来,他偏头看着神色如常的宋临景,怎么想都觉得不够痛快,自然就再次成了先沉不住气的那个。   他突兀地主动开口挑衅:“喜欢我的自我介绍么?”   宋临景捏着栗子酥的指尖微顿,语调却依然平淡:“还好。”   “你不会觉得困扰?”景程有些诧异。   宋临景摇摇头,抬眼与他对视:“你如果讨厌我,或者想让我讨厌你,其实可以做得更过分些,这些小动作没有任何意义。”   这是两人搬到一起住的几个星期以来,宋临景对他说过最长的一句话了。   “临景哥哥,你真奇怪。”景程被对方的诚实逗乐了,阴阳怪气的同时却也忍不住进一步好奇道:“你爸和我妈的这种关系你不介意?”   “不觉得我们恶心?不想我赶紧滚出你家?”   宋临景动作一滞,又半天没出声,也不知道是在认真思考,还是在对那个腻歪的称呼建立耐受,过了好一会,才缓缓答道:“他们的事与我无关。”   “更与你无关。”   ……   不管过去还是现在,宋临景都不是个喜欢讲废话的人。   哪怕这么多年,在各方面的潜移默化下,对方早就改掉了一板一眼的“坏习惯”,但昨晚那种没头没尾的玩笑,从他嘴里说出来依然有点诡异。   “景哥,景哥啊!”   夜班经理如死了爹般凄厉的哀嚎,顿时将景程从断断续续的回忆里扯了出来。   景程用舌尖顶了顶腮,又将他已经不知不觉咬扁的吸管吐了出来,被酒精润湿的薄唇泛着健康的红,他不耐烦地抬抬下巴,示意对方有话说话:“行了,别光哭丧不念词儿。”   曲经理气都喘不匀地跑到他面前,手指着前厅的方向,急得直跺脚:“我的亲老板啊!你快去看看吧!”   小曲经理哪都好。   上能孝敬督查,下能抚慰员工,唯一的缺点就是爱小题大做,客人划拳的声音稍微喊响点,他都要踱起小碎步,寸步不离地盯上好一会才能放心。   本就烦躁的景程,根本没把对方常态化的慌乱当回事,从桌面上随便捞了个打火机,边点烟,边无精打采地嘟囔:“上吐下泻找保洁,打架闹事找保安,骚扰捡尸找警察,酒精中毒找急救。”   “消防、税务、工商、扫黄办的来了就说负责人不在家,送个果盘打发走,我改天闲着一定亲自去登门磕头。   “跟你讲了多少次,别天天遇到点事儿就景哥长,景总短的,给你发工资不就是为了让我能躺着数钱么。”   然而曲经理却没有半点被安慰到的样子,依然吊着嗓子磕磕绊绊地嚷:“你亲自招进来的那个新营销,疑似被人下药后过敏休克、口吐白沫找谁啊?”   “操!这你不早说!”景程瞬间清醒,他用指尖迅速掐灭香烟头部才冒起的火星,单手一撑,腾得从小吧台里翻了出来,径直朝外厅跑去,“都找!都找!”   “赶紧打电话,让杨警官多带点人来!”   随着景程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被他遗落在原地的手机屏幕却突然亮了起来,两条简洁的消息提醒一上一下平行排列着:   [宋临景:饿不饿?我今晚没工作安排,十五分钟到你店里。]   [宋临景:想吃栗子酥么?] 第3章   “抱歉宋总,临时有事,耽误了时间。”温和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轻快。   宋临景眸色低垂,盯着半天也没等来回应的对话框眉心一蹙,直到身后那人在他对面落座,宋临景才按熄屏幕,缓缓抬头看向对方:“没关系。”   “是我邀请得唐突。”   明明是句礼貌谦逊的话,可从宋临景嘴里说出来,除了冷淡和疏离倒也听不出其他情绪。   宋临景脊背绷得很直,像在时刻警惕着什么的大型猫科动物,锐利的眼型将其余五官的精致掩盖,带来一丝让人不敢轻易接近的凶相。   他下巴习惯性地微微抬着,隐晦地透出几分天生上位者的倨傲:“安先生需要点些什么?”   安阳好奇地盯了宋临景半天,在对方询问后,才终于想起扫视周遭环境:“不了吧。”   “我吃不惯这种店。”安阳不好意思地扯了扯嘴角,字里行间倒没多少恶意,只是在诚实地表达自己的不适应,“我到门口的时候,还以为自己找错了呢。”   “感觉跟你的气质实在不符。”安阳弯着眼角,半开玩笑道。   倒也不怪安阳夸张。   两人见面的地方是家传统点心铺,店开在市中心的一片老居民区里,没有招牌,铺面也很小,室外支了个供过路人歇脚的茶水棚子,室内只放得下三张破旧的塑料折叠桌。   不管是西装革履的社会精英,还是光彩照人的小艺术家,似乎都与这个逼仄简陋的空间格格不入。   宋临景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将桌子中央的塑封菜单往旁边推了推:“约在这里比较方便。”   跟不解释没什么区别。   安阳挑挑眉,倒也没兴趣再追问个为什么。   “我其实很诧异,你竟然会有我的联系方式。”安阳指尖捻着耳侧的发丝,笑盈盈地与宋临景对视,“毕竟我们只匆匆见过三面。”   “而且你看起来并不喜欢我。”   安阳猜不出宋临景约他的意图,但显然不会是什么好事,所以他也没打算和对方虚与委蛇,而是选择直接将表面的和谐捅出个窟窿。   他从小被家里宠到大,顺风顺水惯了,不愿意、也学不会隐忍,想要的东西就一定要得到。   对景程的喜欢让安阳甘愿放下架子,伪装成温顺乖巧的模样,厚着脸皮贴上去,努力让对方习惯于自己分寸感十足的陪伴,再潜移默化地缓慢渗透进对方的生活。   但对于宋临景,这个景程口中“最亲近的朋友”,安阳承认自己并没有那么大的肚量。   不管他怎么示好,宋临景永远一副无动于衷的高傲。   偶尔酒局见到,宋临景也都只安静坐在景程身边,时不时因景程的玩笑话稍微扯扯嘴角,不喝别人递来的酒,不与这个圈子里的任何人交流。   仿佛跟除景程以外的人多说句话,都是在辱没他的格调。   安阳也试过从景程那撒娇套话,但得到的答案只有敷衍。   景程总会笑得吊儿郎当,把“发小”、“娃娃亲”、“我是他家长工”、“同父异母亲兄弟”、“宋临景内向害羞你让让他”这种话,真假掺半地往外胡乱抛。   次数多了,安阳哪怕再迟钝,都能品出景程对这个朋友身份的刻意遮掩,所以他也就不再自讨没趣地打探了。   不过,如果只是这样,安阳倒还没必要这么在意。   大不了能避则避,少接触,不得罪就好。   可问题的关键在于,每当他和景程的关系即将有突破时,这个姓宋的总会莫名其妙出现,并及时地横插一脚。   比如之前他和景程的首次正式约会。   比如上个月他哄了很久、景程才答应的双人旅行。   比如昨晚被迫中断的留宿。   安阳对此已经不满很久了。   “哦不对,不是不喜欢……”还没等宋临景做出回应,安阳就主动否定了刚刚的说法,再开口时,温和的语气中却明显杂了些讥讽,“是非常讨厌我。”   “为什么呢?我得罪过你?”   “你是只讨厌我么?”安阳歪歪头,晶亮的杏眼眨了眨,故意摆出一副虚浮的无辜模样,他停顿片刻,竟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般,噗嗤笑出了声,“瞧我,太看得起自己了。”   下一秒,安阳脸上的笑意尽数收敛,严肃且笃定地说道:“你是讨厌景程身边所有的人。”   宋临景的神色依然冷淡,可眉宇间不再掩饰的轻蔑,倒也算是对这个总结做出了默认。   既然安阳直接把话挑明了,那他也没必要再浪费时间来委婉表达自己的意图,宋临景将脚边放着的文件夹递给对方,言简意赅道:“看完开个价吧。”   安阳原本不甘心的表情瞬间变成了诧异,像是从未想过这种情况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宋总在开玩笑么?这不会真是什么‘五百万买你离开他’的烂俗桥段吧?”安阳讥讽道,“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差这点钱?你找人谈判之前都不做背景调查的么?你知道我——”   “知道。”宋临景打断道,“不过,看来景程没有向你正式介绍过我。”   “上个月你爷爷有尝试托人联系我助理,但我当时觉得没必要插手,拒绝了。”   “先看看吧。”宋临景瞥了眼那份文件,轻飘飘的态度里藏着几分微不可闻的揶揄,“五百万可帮不到你家。”   宋临景从容的架势让安阳心里不禁有些没底,他一把抢过对方手里的纸袋,慌张地撕开密封条便翻阅起来。   大概是怕他抓不到重点,宋临景甚至贴心地将几个最关键的信息,用红色标注了出来。   随着浏览的速度越来越快,安阳脸色也变得愈发难看。   “你父亲公司的资金链从去年开始就出现了问题,上半年的项目又因不可抗力导致了重大失误,现在还背着几个巨额索赔案没进终审,零零碎碎的亏损粗略估计,差不多有中九位数。”   宋临景端起面前毫无美感的不锈钢茶碗,抿了一口里面盛着的杏仁露,云淡风轻道:“这种程度的烂摊子,其实可大可小,解决起来麻烦,但算不上困难。”   “不过……”宋临景顿了顿,居高临下地瞥了眼安阳的反应,才满意地继续说道:   “现在除了我,没别人愿意沾你家的晦气。”   这个数字实在太触目惊心,安阳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睛,盯着手中的文件反复确认了无数遍,却仍然难以接受惨烈的事实:“不可能,他们从来没告诉过我。”   听到这话,宋临景没有任何波动的表情终于有了丝变化,他唇角弯出了一个轻蔑的弧度:“告诉你有任何意义么?”   安阳怔住了。   虽然宋临景的话直白得过分,但他却连反驳的资格都没有。   是啊,哪怕他知道那些事情,也帮不上半点忙。   现在回想起,前天向家里要钱办新展时父母僵硬的神色,安阳整个人都因羞愧而有些颤抖。   “景程今天不接电话,不回消息。”安阳嗓音嘶哑,磕磕绊绊地说着,连眼眶都由于剧烈的情绪起伏泛起薄红,“是因为你告诉他这些之后他觉得麻烦,想甩了我?”   宋临景却如同听到了世界上最新奇的事情般,竟轻笑出了声:“抱歉,原来是我多虑了。”   “你们之间除了上床就没有其他交流了吧?”宋临景淡淡说道,“你似乎完全不了解他。”   随后,他像是自言自语般感慨道:“景程太容易同情心泛滥了,我不可能对他说这些,没人愿意节外生枝。”   “他不会真心喜欢你,你和他也不合适。”宋临景冷漠地看向安阳笃定道。   安阳却在复杂情绪的推动下,条件反射地拔高了音量,羞愤地反问了回去:“那谁合适?你么?”   “你们认识这么多年,能在一起早就在一起了!”   宋临景眉头紧皱,像是终于被刺到了痛处,再开口时,语气难免更加生硬:“安先生,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你没资格朝我发脾气。”   他低头看了眼时间,便站起身来,边整理领带,边拎起两盒包装好的点心:“当然,帮你是有条件的。”   “你先回去和家人商量,考虑好了联系我,我们才能继续往下谈细节。”   说完,宋临景向安阳稍一颔首,就转身往门口走去。   “等等。”安阳突然开口叫住宋临景,他死死攥着那一沓改变了他人生轨迹的资料,目不转睛地盯着宋临景高高在上的背影,极力压抑着情绪,声音微颤地问道,“我怎么确定你真的能帮——”   “你只需要回去问你的父亲。”宋临景再次打断了他,显然早已不耐烦很久了,“问问他……恒瑞集团一直以来的掌权人姓什么。”   “对了。”宋临景像是又想起了什么般,回过头浅笑着睨了安阳一眼,轻轻晃了两下手里拎着的打包袋,“这家店是我们家糕点师傅退休后闲不住,景程给他盘下来解闷用的。”   “景程孩子心性,多数时候,哪怕看起来格外钟情某些新鲜口味,其实都只图个好玩。”   “但,旧习惯总是很难改掉的。”宋临景故作无奈地摇摇头,“再见,安先生。”   “字面意思。”   “别想太多。”   …… 第4章   “怎么了啊?是犯病了还是真被人下药了啊?”   “应该挺严重,我刚看到曲经理喊景总去了。”   “笑死,谁闲得没事给个破营销下药啊,费那劲。”   “人都这样了,你不会说话就把嘴闭上!”   “就是就是!”   “之前碰到过一次,八九不离十。”   “不可能吧,Scene算是这片最安全的酒吧了。”   “太吓人了,救护车怎么还没来……”   “什么时候能处理好啊?好不容易出来玩一趟,够扫兴的。”   门都还没推开,乱七八糟的议论就杂着音乐声涌了出来,闹得景程头疼。   他向来讨厌麻烦。   刚开始打算开酒吧的时候,宋临景就提醒过他这行不好做,当不了甩手掌柜的。   景程一耳听一耳冒,嘴上“嗯啊”的答应,行动上则照旧。   不过联系设计师弄装修的同时,还能记得要跟本省口碑最好的安保团队接洽,倒也勉强可以算是上心。   听劝了,但只听一半。   不过毕竟是搞夜场,靶向人群鱼龙混杂,有诚心诚意出来放松娱乐的,就有装模作样使手段揩油的,这种风险难以规避,再好的安保也只能做到事后快速反应,事前预判实在有点困难。   所以开业两年多,类似的腌臜还是防不胜防地发生过几次,小曲经理上个季度刚被景程从老家“骗”来,慌神也正常,而景程从小到大见多了,处理起来自然更顺手些。   景程推开侧门走了进去,几盏大灯把原本昏暗的厅内彻底点亮,旖旎迷幻的氛围被突发意外赶了个干净。   驻场乐队早就停了表演,抻起脖子往台下瞧热闹,主唱撑着立麦叼着烟,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在注意到景程的出现后,才好像终于有了点精神。   “哟,景老板,来挺快啊。”主唱邹杰吊儿郎当地朝他抬了抬下巴,“今晚工资照常结不?结我们就再呆会儿,不结哥们儿可就先走了。”   “老实等着,警察来给这事定性前,半只苍蝇都不可能放出去。”景程瞪了他一眼,语气不善地道。   “您别跟我生气啊,但咱真得尽快解决。”邹杰见景程心情糟糕,果断选择了不再主动触霉头。   他双手稍微一举,摆出了个投降的姿势,撇撇嘴,示意景程往那边看:“都是出来玩的,又都喝酒了,没耐心着呢,也没几个是真关心那小营销死活的,待会闹大了更麻烦。”   景程眉头紧蹙,虽然邹杰话很难听,但不得不承认,对方说的是事实。   大多数人并不在乎、也没义务在乎到底发生了什么。   周末本来客流量就大,闹哄哄的混乱加上被扫了兴,不少人想要离开却被拦住,负面情绪在酒精的加持下又被放大,此时已经有几个醉汉涨红着脸,扯着嗓子在跟安保骂骂咧咧了。   突然,不知道谁发现了景程,大喊了一声:“都让让,老板来了!”   议论纷纷的人群安静不少,甚至还主动避让出了条可供通行的小路,景程一边道谢,一边沉着脸往里走。   “麻烦大家再散散,病人有点呼吸困难。”一个略带焦急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景程这才发现,围成一圈的人墙中心,除了躺在地上时不时抽搐两下的许子晨,还有另一个人。   那是个看上去很年轻的男人,浅栗色的卷发因动作而有些凌乱,柔和的五官此刻却透着严肃,气质温润,学生模样。   对方努力将许子晨调整成了侧卧姿势,正微微俯身,凑近他的口鼻处,似乎是在确认他的呼吸情况。   “医生么?”景程走过去问道,“他怎么样?”   “医学生,大二。”   “你是这的老板?”男生只抬头扫了景程一眼,没等他回答,便将注意移回了病人身上,“慢慢稳定下来了。”   “不过暂时还没恢复意识,自主呼吸也不太顺畅,症状像是癫痫发作,你最好帮忙再清下场,别让他们一直围在这。”   “癫痫?”景程神色一怔,“以前从来没听他说过。”   “患者因为病耻感,日常生活中不提很正常。”男生抬起头与景程对视,认真地说,“当然,也可能是其他东西诱发的,要做详细检查。”   “但我刚从他口袋里发现了一小盒没标签的片剂,不能排除是不是药物滥用引起的,待会最好验个成分。”   “你和患者很熟悉?了解他的过敏史么?”他公事公办般诚恳问道。   药物滥用?不可能,什么乱七八糟的。   许子晨胆子小、人又乖,连家里出变故缺钱,都不肯让景程白借给他,好说歹说非要来店里打工还债。   至于过敏史……不了解。   上过十来次床的关系能算熟么?   景程心里嘀咕着,但眼见男生一副正经的好孩子做派,到底是没好意思在大庭广众下,对陌生人进行任何程度上的三观冲击。   既然前炮友在对方的急救下已经脱离危险,景程也不打算跟人多侃,生硬地岔开了话题,抱着仅存的那点良心,帮着清场去了:“救护车应该快到了,今天多亏有你在。”   “待会忙完先别急着走,有什么需要尽管提。”景程朝男生浅笑着眨了眨眼,礼貌又不失亲切地许诺道,“给我个机会,好好感谢你。”   说完,他便转身朝反方向的喧闹走去,只剩男生留在原地,注视他的背影,直到景程彻底消失在人堆里,才收回了视线……   “凭什么不让人走啊?我是罪犯么?啊?你们老板都不敢这么跟我说话,你算个什么东西?”一个醉意上头的中年男人左手环着女伴,右手不停推搡着阻拦他的安保,嘴里骂的愈发难听,“景程呢?你滚远点,我不跟你说,让景程过来。”   所有人里就他叫得最欢,刚刚甚至还想鼓动其他客人一起暴力破门,想不注意到他都难。   要快点把场面安抚好,就得先把刺头稳住。   这人好像还是宋临景家旁系某个亲戚?   在大概回想起对方身份后,景程压抑着自己的不耐烦,轻拍了两下对方的肩膀:“孙哥,好久不见啊,今天怎么有空来捧场。”   姓孙的扭头一看,在发现来人是景程后,态度虽然也没友善到哪去,但起码没那么强硬了,他瞥了女伴一眼道:“带你新嫂子转转,结果闹这么一出。”   这是嫌在人家面前丢派头了。   景程心里想。   那好说。   “太不好意思了。”景程给对方递了根烟,“发生这种情况谁也想不到,这样,你先稍安勿躁,我那前几天正好收了几只新镯子,我让人带嫂子去挑挑,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我缺?”孙哥脸色稍缓,但语气里还带着恼火。   “我缺,我就想送给嫂子。”景程弯着唇角,笑意不达眼底,他轻飘飘地朝侍应生抬了抬下巴,示意对方赶紧把这两人带去包房,“来,屋里有瓶天恒干邑,先给孙哥开了润润喉。”   “警察好像到门口了,等我处理完就去给你赔罪。”   也不知道是被给足了台阶,还是听见警察到了不敢再继续闹,反正那姓孙的总算消停了,扔下句“理解”,就跟着侍应离开了。   景程短暂舒了口气后,转过身,脸上依然挂着那副虚伪的和善表情,他对熙熙攘攘的围观群众笑着说道:“实在抱歉,搅了大家的兴致。”   “曲经理从我私人窖藏里取了几箱酒,还有一些礼品卡,马上发给大家,感谢你们对Scene酒吧的支持。”景程朝身后挥了下手,熟练地进行着劝慰,“不过还请麻烦大家先往场地边上挪挪,咱把中间区域空出来,好方便急救人员通行。”   “最后,今晚全场消费,我来买单。”   ……   “哥你真帅。”在人群彻底散开后,领班才终于挤到了景程的身边。   “脸长得好,装孙子都能装得别出心裁。”景程没好气儿地斜了对方一眼,字里行间难掩烦躁愠恼,“事情经过,说清楚。”   领班面露难色,一个劲儿地摆手,试图撇清关系:“我也不知道啊哥。”   “许子晨今天一晚上都有点不在状态,心不在焉的,中途去了个洗手间,回来又喝了两杯酒,结果突然就倒地上了,给我也吓够呛。”   景程黑着脸,回想起给许子晨做急救的那人说的“其他诱因”,他沉声问道:“他用的哪个杯子?有谁碰过?”   “啧,这还没注意,培训的时候,我特意给每个员工都叮嘱了好些次,吃的喝的只要离开过视线,就千万别再往嘴里送了。”领班沉思片刻,摇摇头,“那桌基本都是熟客,我想着他新来的,正好带他练练胆子,没想到能出事……”   景程刚要再开口询问,领班却好像想起了什么线索,“呀”得惊呼出声:“对了景哥!今天门口的人脸识别系统检修,我刚隐隐约约好像看到……”   他微一停顿,压低了音量,往景程那边凑了凑,小声说道:“好像看到那个姓王的了,就你说见一次打一次的那个,但可能是我看错了吧,他怎么可能还敢出现——”   还没等领班把话说完,景程就打断了对方,他看着角落,面色阴沉,哑着嗓子低声骂了句“操”。   “你没看错。”景程的喉结颤了颤,显然是在克制着即将爆发的情绪。   领班不解地“啊?”了一声。   “因为我特么也看到了。”   还没等领班反应过来,景程就嗖得冲了出去,连抵抗的机会都没给,直接把那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按到了墙上:“今天又是你?没完了?干这种龌龊事上瘾对吧?”   “我是不是很早之前就警告过……别让我再看到你。”景程攥着对方的领子,也不管有没有人围观,会不会将刚稳定下来的场面再次扰乱,他恶狠狠地揪起那人额前的刘海,用力把对方的脑袋往后一撞,“王崇兴,你胆子很大啊。”   “活腻了直说啊,我给你个痛快。”   景程闹出的动静实在太大,想不注意到都难,一时间惊呼议论声四起,甚至还有瞧热闹不嫌事大的,喊着景程的名字鼓掌叫好。   领班急忙上前拉架,倒不是怕景程吃亏,主要是太清楚这其中恩怨,生怕景程真把人给打死了:“景哥您先别生气!曲总不是报警了么,您再等等,等他们来查监控,抓他个现行!”   小曲经理见状也不敢耽搁,把没派送完的礼品卡一扔,赶紧往这边跑:“别动手别动手!杨警官都到门口了,被看见就糟——”   “吵什么!谁想动手!”   怕什么来什么。   曲经理的“糕”字还没吐出来呢,杨警官就带着队伍被迎进来了,眼见景程拳头都快落人家鼻子上了,他连忙呵道,“景程,赶紧放开他。”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杨警官一行人入场还没半分钟,急救那边也浩浩荡荡地跑了进来:“患者在哪?患者在哪?情况怎么样?谁打的120?”   “我我我!您几位这边请!”小曲经理赶紧抽空举了个手,“景哥差不多得了!”   拉架的,哭丧的,起哄的,执法的,跪地求饶的,救死扶伤的,混在一起吵得快把棚顶掀了,场面顿时乱做一团。   “去你的吧!去年他差点把我坑了,你们说疑罪从无管不了,这次就能管了?”新仇旧恨掺一起,景程本来就烦闷,刚又憋屈了半晚上,这会儿谁的话都听不进去,箍着对方的下巴,就要顺势往桌面上砸。   就在王崇兴的脸即将着地的瞬间,忽然,有人紧紧扣住了景程的腕部,成功制止了他的进一步动作。   景程立马反应过来,挥起拳头就要往身后抡。   可下一秒,一股冷冽的松柏香,却不容置喙地钻进了他的鼻腔,熟悉的味道让景程立刻认出对方是谁,条件反射地收了大半力道。   不过拳头到底还是落在了对方的胸口。   景程顿时生出些紧张,赶忙把手上的王崇兴垃圾般一扔,关切的话夹着没完全熄灭的怒意:“没事吧?疼不疼?你有病啊!拦我还不知道躲!”   结结实实挨了一下的人却并不在意,甚至好像还从这件事里获得了什么诡异乐趣似的,轻笑了一声,跟不远处的杨警官礼貌地打了个招呼:“您好,景程说话直,不中听,我替他赔个不是。”   景程是附近出了名的刺儿头,而杨警官自然也是认得他身旁这位——“局长叮嘱过要特别注意”的人,眼见着自己也制不住景程,还不如卖对方个面子。   于是他朝对方点点头,阴着张脸,赶紧带着手下的人把眼冒金星的王崇兴给拷走了。   “用不着……”景程冷静了点,但语气依然强硬,他不轻不重地推了对方肩膀一下,“你来干嘛?少裹乱哈。”   “李叔说想你,叫我送些糕点过来。”宋临景眼角微弯,不见平日拒人千里的冷漠,虽说仍没什么表情,但神态却莫名透出些微妙的柔和,“饿了?发这么大火。”   宋临景将还温热的打包袋,慢悠悠地放进景程掌心,语气淡淡的:“坐那,先吃点东西。”   “后面我来处理。” 第5章   宋临景的话没什么特别,甚至是但凡换个人说,都会被景程骂上句“你在跟谁指手画脚”的程度。   可奇怪的是,景程竟真就这么冷静下来了。   “噢,那你快点。”景程接过袋子,往宋临景脖颈处胡乱捏了两下,“点心吃不饱。”   虽说眉宇间还有点未褪的烦躁,但起码语气轻快多了。   “嗯,知道。”宋临景点点头,仿佛早就预料到对方会这么说,“已经提前让厨师去你家做准备了。”   得到这个答案,景程才算被哄顺心了,他随便挽了两下衬衫袖子,边笑着朝宋临景挑眉,边揉着手腕,满意地找舒服地方听热闹去了。   明明前一秒,还像个被入侵了领地的大型食肉动物,暴戾到恨不得把所有让他感觉冒犯的人撕碎,可在见到宋临景的那刻,景程却像是变成了在外打架斗狠的散养猫一般。   刚伸出尖锐的爪子,就被主人抓包了的那种。   不得不赶紧敷衍装出温顺的表象,跑到家门前的树上,大口嚼着对方带回来的零食,边舔爪子,边晒太阳,但坚决不翻肚皮。   有点心虚,   但不多。   宋临景看着盘腿坐在沙发上、左手捏糕、右手跟熟客打招呼的景程,眸色稍沉,唇角微不可见的弧度糅着丝无奈。   这么多年的时间,足够两人摒弃原有的旧习惯,探索、建构并遵守一套独属于他们的新规则,偏差分毫,情况都会完全不同。   宋临景原本不想改变,也不敢改变,毕竟失衡的代价他承担不起,不过……   宋临景又盯着景程的侧脸看了好半天,才舍不得一般收回目光。   目送警察把那个姓王的拷走带离,宋临景刚有了几丝温度的表情,逐渐恢复了常态化的凛冽。   太过蔑视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垃圾,反而差点在同一个地方栽跟头,这不应该。   他眉心紧皱,心里暗暗想道。   ……   宋总情绪稳定地联系专业团队善后,领班自认倒霉地陪许子晨去医院,小曲经理本本分分地跟杨队回警局,安保任劳任怨地领阿sir们查监控,主管带着员工们尽职尽责地维护秩序,景老板跟邹主唱,哥俩好地窝在卡座里抽烟、闲侃、分糕点。   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   “景哥,你跟那宋总到底什么关系啊?真不像普通兄弟,你像他债主。”   “大学那会儿,好像就总能看见他上赶着来院里找你。”邹杰往前吐了个烟圈,朝宋临景的方向抬抬手指,态度戏谑地打趣着,“你捏到他什么把柄了?家丑?裸/照?商业机密?”   “滚。”景程抬手怼了邹杰两下,“你怎么不猜他是我亲爹啊。”   刚才景程火气上头,谁路过都得被燎出个泡来,但其实他跟邹杰关系还是很不错的。   两人某种程度上是大学同学,虽然景程只去音乐学院上了半个学期的课,就又再次转专业瞎折腾、体验人生去了。   邹杰算那些狐朋狗友里跟他最亲近的了。   “害,你以为我们没讨论过啊?年龄对不上。”邹杰顿了顿,眼神上下扫了景程一圈,才再次开口道,“不过他惯你确实跟惯儿子似的。”   还没等景程骂他,邹杰又不怕死地出声补充道:“不行,惹急了儿子也得挨揍,您闯祸撒泼,宋总恨不得给您发奖状、搞表彰。”   “这地位——”邹杰弹了把烟灰,笑得贱兮兮的,从敞开的点心盒里捞了块还温热的栗子糕,“大逆不道”地作出总结,“至少是个长孙嫡孙!”   “哈哈哈哈哈!”   景程:……   两句话,辈分连降两级。   “傻逼。”景程言简意赅。   邹杰倒没见气馁,反而更加兴致勃勃了起来,像是想到了另一种可能,他激动地拍了两下景程大腿,笑骂道:“操!宋总不会是你的地下情人吧?”   “你能拿捏人家十多年?牛逼牛逼,不愧是景哥!我代表Scene酒吧全体员工向您表达敬意。”   “什么乱七八糟的……姓宋的比我还高点壮点,我俩谁上谁啊?”景程没正形地顺着对方满嘴跑火车道,“要真到那份上,我还真没十足把握能打得过他。”   景程痞笑着按灭了烟,白了邹杰一眼,又看看不远处正在跟助理交代着什么的宋临景,眉梢轻佻,漫不经心地给自己找补:“宋总每年大几千万养着个团队,就是专门处理烂摊子的,闲着也是闲着,不如隔三差五借我使使。”   “这叫物尽其用,再说了……”   景程若有所思地顿了顿。   也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了两人的注视,宋临景竟突然将脸朝他们的方向偏了过来,景程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和他对上了视线。   宋临景轻轻抬了抬下巴,平着嘴角,眸色深邃地望着景程,淡然的神态中没有半点不耐烦或者责怪,只有一切尽在掌握的游刃有余,和一种近似于满足的“炫耀”。   当然,后者的隐晦,也只有景程能品出来点端倪。   而他对此毫无意见。   毕竟自己理直气壮地享受他在宋临景这的特权,那让渡些情绪价值上的优越,也是不亏的。   况且,景程其实蛮喜欢看宋临景这副模样。   他不自觉地舔了舔唇角。   早期关系的复杂,其实对他们也不算全无影响,从这样奇怪根基上建立起来的相处模式,很难在茁壮、长久的同时保持健康。   所以,一些奇怪的循环不知不觉地就开始了。   景程闯祸,宋临景善后。   景程讨厌麻烦,宋临景解决麻烦。   景程凡事只看那一瞬间的心情,宋临景几乎不会被情绪影响判断。   两人在少年时某次短暂的惺惺相惜后,如同两条渴求着自己缺失部分的藤蔓,以一种难舍难分的架势,缓慢却紧密地缠绕在一起,形成了只存在于他们之间的诡异共生关系。   景程喜欢从宋临景外界屏蔽机制的瓦解中获得安稳感,宋临景则需要在景程的变幻莫测里释放他汹涌的掌控欲。   当事人其实比谁都明白。   只不过,过去舒适,现状平衡。   所以这点无关痛痒的历史残留问题,暂时不值得去伤筋动骨,以追求什么世俗意义上的良性关系。   他不太可能安定下来,而宋临景,向来一副“对碳基生物起不了兴趣”的做派,俩人就这么互相陪着也不错。   反正景程是这么打算的,而“都行,可以,随你喜欢”是宋临景的敷衍连招,所以对方究竟想不想根本不重要。   宋临景几乎不会拒绝他。   方才因应急打开的高瓦数射灯已经熄灭,昏暗的氛围灯闪烁,迷幻的音乐配上漾着醉意的笑闹声,将宋临景与他清一色西装革履的“专业团队”排斥在外。   室内空调开得很足,虽然气质近似冷血动物,但宋临景暂时还能没学会自主调节体温,此时早就把大衣脱掉,和围巾一起交到了助理的手上。   低调常规款高定三件套,贴合地拢在宋临景身上,将他本就流畅漂亮的躯体线条,衬托得更加完美。   宽肩,窄腰,长腿,出众的五官,傲慢冷漠的表情,矜贵优雅的气质……   景程不带任何欲念地、从头到脚打量了宋临景一圈,以单纯欣赏的角度,在心里做出评价——   真拿得出手。   各种层面上的。   不管以择偶还是交友为标准,都很拿得出手的那种。   而盘亘在他脑海中一整天了的那句——“没人比我更符合了”,在宋临景恰如其分地出现、一如往常地让景程省心又省事的滤镜下,已经光速变了意味。   没有不明所以,没有微妙神秘,更没有暧昧旖旎。   宋临景就是刚应酬完,借着那点醉意,真诚地阐述一个,所有人都能看出来的事实——   没人比他更符合。   不管是玩伴、朋友或是其他什么,景程都再也不会遇到另一位能与他完美互补的了。   想到这,景程笑着朝和他对视着的宋临景挑挑眉,端起酒杯朝对方敬了一下,轻浮懒散地朝对方喊道:   “喂,怎么还没弄好啊?”   暗黄的桌灯亮度有限,只能用浅淡的光晕,给角落里的景程描出朦胧的轮廓。   他肩上披着褐色皮衣,里面亚麻质地的衬衫松垮,送出一截锁骨和半圈胸肌的漂亮线条。   裸/露于空气中的皮肤上,清晰印着几处红紫的吻痕,毫不含蓄的展示着他私生活的精彩。   景程浪荡得坦然。   从来不屑于伪装成易于捕获猎物的模样,更厌恶欺骗和不够真诚的行事风格。   不过即使这样,依然有无数明知结局的人飞蛾扑火。   撞得到他床上,撞不进他心里。   对此,宋临景能感同身受,又不能完全感同身受。   他喉结微颤,缓慢地上下滑动,牙根像是生了坏疽似的,又疼又痒,只有发狠地咬上几下,才能缓解他与日俱增的晦暗情绪。   “五分钟。”宋临景朝景程点点头,便将视线快速移开。   仿佛看不到那张每个表情都透着鲜活生命力的脸,他的一切病症就能不治而愈了。   而景程对这个答复很满意。   他把杯中残酒一饮而尽,拎起没吃完的点心,塞进了邹杰怀里:“给你当早饭,我回家吃大餐了。”   说完,景程俯身拍了拍对方的后背,无视了邹杰“懂不了你们一点”的欲言又止,语气轻快,带着坦荡:“其实也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以前空虚又无聊,我制造麻烦,他解决麻烦,基本等于在调剂生活。”   “不过那都是小时候了。”   “现在,哪有两个成年男人一直腻着的,太奇怪了。”景程撇撇嘴,“他想帮忙就帮呗,我省心省力,他也能找到理由见我一面,宋临景他啊……”   “离不开我。”   景程挑了挑眉,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   没有深层含义、只是客观评价。   “总之。”景程边笑嘻嘻地往宋临景那走,边吊儿郎当地对着邹杰晃着食指,“床,这辈子,都跟他是上不得的。”   “能永远保持现状是福报,要知足。”   “走了哈。”   胡言乱语完,景程便小跑到宋临景身侧站定,揽上对方肩膀,自来熟地跟“专业团队”打起了招呼,好一副嚣张架势。   无语凝噎,沉默目送老板远去背影的邹杰:……   懂不了。   真懂不了一点。 第6章   回忆里的夏天总是比任何时候都更燥热。   外面树上的蝉鸣闹得烦闷,风里都卷着蒸腾的尘土味。   有人走了过来,“砰”一声关上窗,又坐了回去。   “哎,临景哥哥,这题不会,你教教我。”景程轻飘飘地说道。   宋临景的思路被打乱,头仍没抬半下,他凤眼微垂,视线专注地落在一道物理题上,“回家去书房。”   景程却似乎对这个安排并不满意,嗤笑出了声:“都多久了,在学校怎么还跟我避嫌呢?不想让人知道我们的关系?”   “嗯?”   关系?   宋临景不由笔尖一滞。   景程这话本就含糊,再加上对方故意想挑事,带有歧义的字里行间,每个音调都往外渗着暧昧。   上挑的尾音仿佛长着薄刺,糅进书页翻动带起的风里,吹得宋临景耳朵尖痒,像是要过敏的征兆。   他们什么关系?   宋临景答不上这题。   宋临景也不是想避嫌,只是下意识地做出了反应。   他并不适应在公共场合与任何人表现得太“亲近”,毕竟他从小习惯的模式就是这样强调着距离和分寸的。   景程已经搬进宋家快三个月了,宋枫和景兮不和他们一起住,偌大的房子,只有两人和照顾他们生活起居的人。   不过哪怕这样,两人其实也很少打照面。   宋临景生活规律,工作日除了运动和学习没什么爱好,而假期不是要去家里公司,就是要被迫出席各种社交活动,程序似的完成任务就好,几乎没有自己可以决定的事。   景程则完全相反,让人移不开眼的长相,搭配喜欢热闹的性格,使他在融入集体这条路上无往不利,没几天就结交到了不少能玩到一起的人,基本夜夜都要过了两三点,才会带着酒气迈进家门。   而对方的耐心更是有限,在起初的几次找茬未果后,显然已经对招惹宋临景这件事,快速丧失了兴趣。   虽然成功把座位挪到了宋临景旁边,但景程有的时候,一整天连话都不会记得要跟他说。   今天不知道怎么,可能是实在找不到新鲜东西玩了,景程竟又趁着自习课来主动“讨起了嫌”。   “喂。”景程随手撕了半张作业纸,捏成团砸到了宋临景的钢笔上,那双完美遗传了母亲的桃花眼微微一弯,唇角抿着,笑容愈发柔和的同时,表情却没什么温度。   “怎么又不理人啊?”景程笑嘻嘻地踢了两下宋临景的桌腿。   金属摩擦地面的刺耳,在本就喧闹的教室里,倒也没那么引人注目,不过周围有注意到这边动向的同学,神情不禁都有点紧张起来了。   本来景程第一天自我介绍的时候开宋临景玩笑,大家都以为他们很熟。   结果这段时间观察下来,这两人之间的恩怨反而更让人摸不清楚了——坐同一辆车上下学,又几乎不交流,为数不多的互动还总是很诡异。   大家私底下议论得不出个结果,但可以确定的是,这二位的相处之道绝对算不上友好。   “理,理,我,啊——”景程拖着长音,一字一顿,“临景哥哥。”   他的鞋尖一下又一下地磕碰着桌脚,甚至有几次,差点偏移到了宋临景的踝骨处,挑衅的态度明显:“这题怎么做呀。”   “问你呢。”景程直接站了起来,走到宋临景的身旁,食指弯着敲了敲对方微隆起的手背,嗓音微沉,本该温和的笑意里混进了几丝明显的烦躁,“不想等回家,我现在就要知道。”   “给我讲。”   宋临景眉头一皱,不愿意再和他再纠缠下去,可还没等他做出任何回应,景程的下一句话却让他察觉到了些不对劲。   “宋临景,跟我说话。”   宋临景竟真顺从地抬起了头。   景程正皱眉看他,贴身的白衬衫扣子也敞开两颗,露出少年有力量感但仍略显清瘦的肌肉线条,墨绿色的领带松垮搭在脖颈上,一边长一边短,走几步就会滑落下来被弄丢的架势。   他微卷的发丝今天有点乱,看起来似乎没心思仔细打理,无时无刻不透着张扬恣意的表情,也染上几分疲倦,像是没休息好。   昨晚的确没听到他回家的声音。   宋临景短暂回忆着。   “你为什么不高兴?”宋临景未经思考,脱口而出。   虽然表情看起来仍然毫无波澜,但实际上,连他自己都被这口不择言给吓了一跳。   两人不是朋友,立场尴尬,宋临景不该多管闲事,更没资格问此类越界的问题。   而景程也不禁一怔,连原本嚣张的态度都平缓了不少,眉宇间甚至浮上些困惑。   这什么问题?宋临景怎么知道自己不高兴?   想不明白这点的景程更不爽了。   心里那点压抑着的怒火找不到宣泄的窗口,本想上宋临景这找茬缓一缓,结果没想到不仅一拳砸在了棉花上,甚至还让人家给弹了回来。   哪有这种道理。   怪脾气上来一向不管不顾的景程,刚要继续发作,可宋临景的下一句话,却彻底让他愣在了原地。   “不是不高兴,是生气。”宋临景语气冷淡地问道,“出什么事了么?”   看着景程难得露出茫然的样子,宋临景心里竟莫名升起一股满足,他也说不上来这种感觉具体是什么,但……   他不露声色地打量着面前的景程。   大概是为了给他造成些压迫感,景程的腰背稍弯,单手撑在他桌上,以一种近似于俯身的姿势,将座位靠窗的宋临景,半囿于对方臂弯和墙壁之间,在某种程度上来说,甚至还有点说不上来的亲昵。   两人的距离不远不近,远到,宋临景瞧不明白景程眼里闪烁的愠意从何而来。   近到,宋临景能闻见对方不知从哪沾上的香水味,听见景程喉结滚动的声音,看见他耳侧被阳光晕出轮廓的、透明细小的绒毛。   景程没有回答,只是眉头皱得更紧,形状漂亮、但不会让他看起来过分秀气的唇珠,都被他越绷越平的嘴角抿没了。   宋临景好像突然有点理解,为什么景程总来故意招惹他。   欣赏别人因自己产生剧烈反应的感觉,确实不错。   他想道。   就在两人僵持着,急需找个台阶结束这段无意义的对视时,班级的后门就被一股蛮力突然撞开了。   几个男生站在走廊上,兴奋地边喊边朝景程招手:“景哥,快快快!我们找了一天,总算堵着内傻逼了!”   还没等宋临景反应过来,景程却已然把搭在他作业本上的手抽走了。   毫不留恋,连半秒的犹豫都没有。   几乎是话音落地的瞬间,他便急不可待地冲了出去,一溜烟似的,裹着“小弟”们,跑没了影子。   在确定景程彻底离开教室后,围观了半天的同学们才敢叽叽喳喳地讨论起他——   “哎,怎么了怎么了?”   “哪个傻逼啊?干什么惹景程了?”   “不知道啊,感觉不太妙。”   “我知道一点,不过也是听别人说的,挺离谱的,不一定准,有人传,景程的妈妈是那个……”   “哪个啊?你说明白呀。”   “啧!就那个,外围!你懂啥意思吧。”   “啊……不可能吧。”   “就是!太过分了!”   “哎呀,好像还真不是空穴来风,听说有照片呢。”   “哈哈哈哈!不过光看景程那长相,他妈妈肯定是走高端路线的。”   “搞笑,这能高端到哪去……”   “但他不是和宋临——”   “闭嘴啊!人家还在教室里呢。”   “唔,对不起对不起。”   “哎,所以他现在是要去打架么?这周抓校园风气,不会扣班级分吧?”   “扣分都算好的了,被牛主任抓着,轻则背处分,重则直接开除!”   “确实,上个月隔壁学校霸凌事件闹那么大,老牛最近正好抓典型呢。”   “哎,不过记过会联系家长吧,到时候不就能看见景程妈妈了么哈哈哈哈!”   “搞得我还有点期待了。”   “我去,你们男的有病吧……”   窸窣的话语钻进宋临景的耳朵里,他的表情却几乎没有半点变化。   景程离开后,他又恢复了常态的漠然,对任何人事物都无所谓的样子。   宋临景将早在脑内计算好的答案填在纸上。   最后一个数字落下的瞬间,他竟鬼使神差般合上书本站了起来。   班里其他人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连忙噤声看向他那边。   可宋临景却没事人似的,不紧不慢地收拾完自己的东西后,走到了景程桌前,拎起他扔在地上的背包,三两下地把对方杂乱的物品都扫了进去,然后径直往外面走去。   宋临景在按下门把手的同时,微微偏过头,在注视中,对不远处的班长扯了一下嘴角,语气冷漠,但态度还算礼貌地说道:“麻烦帮景程和我晚自习请个假。”   “他约我去校外给他补习。”   “谢谢。” 第7章   景程是昨天晚上才知道这事的。   国际部有个一起喝过几顿酒的哥们儿,把景程从包间里单独叫了出来,神秘兮兮地把手机塞到他眼前,让他看一篇帖子——   《听说那个新转来的JC最近很受欢迎?我只能说什么妈生什么儿子,懂的都懂,有图。》   “是国际部这边的内部论坛,我已经让管理员删帖了,但这逼一直不停发新的,我也不确定有多少人看到了。”对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景程的表情,“照片肯定是合成的,但那脸……”   “我之前,在一些宴会上见过你和你妈妈几次。”他诚恳地说道,“放心,我对你们没有偏见,咱们这种家庭,见怪不怪了,我就是觉得这人挺过分的。”   “况且,你们现在不是住在宋家么,闹大了多不好看,对阿姨也不好……”   景程一直以来上得都是公立学校,倒不是因为别的,主要还是怕麻烦。   圈子太小,他和他母亲那点事迹几乎人尽皆知,就算刻意想瞒,也很难藏得住。   而孩子的世界又很窄,非黑即白,非正即恶,这种家庭里类似的事情常有发生,大家几乎都看过母亲悲伤时的眼泪,所以很难有能控制住情绪,不迁怒到景程身上的。   即便景程对那些恶毒的谩骂和欺凌,早就能麻木地坦然接受了,但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普通公校的学生构成相对单纯些,景程生活得也更自在。   这次是因为宋枫态度坚决地要让他跟宋临景一起上学,身为情人带着的拖油瓶的景程,哪有什么话语权。   不过,原本以为不去国际部,就不容易生出事端,没想到才入学几个月,就有人来主动找不痛快了。   用的还是这种下三滥的低级手法。   “景哥,我们知道那孙子是谁之后,就马不停蹄去他家找了,结果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通风报信,让他给跑了。”   “对对,但你猜怎么着,这人不愧是个脑残,那么多地儿能躲,他非得往学校边上的网吧里藏,乐死,阿陆打完排位正骂菜逼队友呢,抬头就瞧着那傻哥们儿了。”   景程性格爽快,出钱大方,爱玩也会玩,没几天就混成了学校附近这批“落后分子”里最受欢迎的。   几位新晋“景程信徒”听说有人造兄弟妈妈黄谣,义愤填膺地集体逃课找了一整天。   “哥,就在前面那个巷子里,但得从侧门绕一下,咱学校体育馆后面那面墙太高,翻不过——”   “去……我去!!”   伴随着几声带着脏字的惊呼,景程脚踩垃圾桶,左手以一种难以理解的方式,抠上了墙体中央一块松动的红砖,腿一蹬,手臂一荡,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这到底是个什么操作,景程已经安稳蹲在三四米高的墙头上了。   “你们绕吧,我先过去,谢了。”景程冷冷把话抛下,便直接轻盈地跳到了学校外面。   脸色,是黑得要凝出水的。   表情,是想一个杀十个的。   动作,是能破个校记录的。   人,是装逼成功了的。   被景哥毫不留情甩了的几位,留在原地面面相觑:“……”   “操?景哥自己帅完就不管兄弟了?”   “费什么话,你也翻你也帅。”   “算了,我上周打架刚被我爸拿花瓶开了个瓢,不能剧烈运动,您先请吧。”   “我前天麻将输了六位数,腿差点被敲断,跳不得。”   “那绕吧……”   “行……”   ……   “景哥!”   “你总算来了!”   “哥,我们都没动他,就等着你呢。”   景程看着被几个人围进角落、抱着头跪在地上的身影,语调低沉:“你们先出去,我自己来。”   说完,他缓缓向对方走了过去,其他人迅速给景程让出条通道,然后撤了出去:“行,我们帮你盯着点老牛,这离学校太近,他最近抓得严。”   景程点了点头,冷声道:“辛苦。”   待所有人都退到巷尾,景程死死看着那人的发旋,开了口:“抬头,把你帖子里的话复述一遍。”   那人身体一颤,别说抬头了,连偷瞟一眼景程的勇气都没有,只管紧抱着头,瑟缩着往满是泥泞的角落躲。   “景兮破坏过你的家庭?”景程语调平静地问道,“还是骗过你家的钱?”   见对方依然半个字都不肯吭,景程直接抬腿,猛地一脚踩在了他的肩膀上,将人狠狠往后顶在了墙面上:“我问你话呢。”   “回答。”   他常年保持着虚伪笑意的脸,此刻没有任何表情,看不出过多的愤怒与焦躁,只是单纯的凛冽,似乎天生带着点轻浮气质的五官,也已然蒙上了层化不开的阴霾。   平日里的懒散随性消失殆尽,隐晦流露出几分毫不在意后果的偏执。   像从午寐中清醒过来的野兽,正试探地活动着利爪,在接下来的每一秒钟,都可能暴怒而起,将眼前的猎物撕个粉碎。   “没,没有……”肩部传来难以忍受的剧痛,被死死桎梏、不得不抬头直视景程的人,终于哽咽着、支支吾吾地给出了回答,“我只是听说……”   景程像听到了世界上最有趣的事情似的,竟是忍不住嗤笑出了声:“听说?”   他加大了踩踏的力度,对方的尖叫里隐约混杂着几分骨头断裂声,景程漂亮的眼睛愉悦地弯着,笑容比课间逗女同学开心时还要灿烂:“你确定是吧?”   紧接着,景程将鞋尖转了个方向,精准地踩到了对方的耳廓,像试图杀死在墙上乱爬的虫子一般,动作缓慢地左右碾着。   他依然盈盈地笑着,但语气里却满是嘲讽:“那你真的好会听哦。”   那人语无伦次地喊着:“确定,确定!我就是想打抱不平!”   此话一出,景程却俯下了身子,拎住他的领口,眉宇间满是危险的气息。   他把人拽了起来:“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不是因为我上次没喝你敬的酒么?嗯?”   “别人不提醒,我还真想不起来你是个什么东西。”   景程单手拖死狗似的,直接将对方甩到了旁边废弃的铁门上,一时间浓烈的腥味在空气中蔓延开来,分不清是门上脱落的锈,还是磕碰出的血:“我叫你把帖子里的话复述一遍,怎么不说?”   “不是很会骂么?来,我给你个机会。”景程指尖按着他的太阳穴,整个手掌都覆在了对方的额头上,捏着他的脑袋,狠狠地往后连砸了好几下,“当着我的面,把你想说的都说了。”   “说!”景程低吼道。   毫无还手之力、被砸了个眼冒金星的那人,也不知道是终于萌生出了脾气,还是彻底准备破罐子破摔了,竟是扯着嗓子喊了起来,甚至还嚷破了好几个音:“我说你妈是个婊子!有钱就能玩!”   “你个公交车生下来的野种,想找都找不着爹的玩意儿,能是个什么好东西?”   “你凭什么能跟我上一个学校,凭什么敢对我那个态度,凭什么那群傻逼都围着你转!你不是藏着掖着么?好啊,那我就要让所有人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发泄完这么一遭,本就有点体力不支的那人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似乎是越说越觉得自己占理,试图努力瞪圆那双肿胀的眼睛,死死盯着景程那蒙蔽了所有人的脸,恶毒地说道:“你长得也挺好看的,你和你妈打包挨操,是不是卖得价更高啊?”   下一秒,他那张不住往外喷粪的嘴,就被景程连下巴一起扯起来攥住了,撕裂般的疼痛瞬间传遍全身,可对方的力道之重,让他根本无法挣脱,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哼鸣,用脚胡乱踢着景程的腿。   “让说就说。”景程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嘴角扬起的弧度越弯越大,他眉梢微抬,凑近了那人的脸,制造出一个极其亲昵的距离,耳语般开了口,“真是条听话的好狗。”   “我该怎么奖励你呢?”他如调情般,低头吻了吻自己那只束缚着对方的手的手背,嗓音喑哑,语调柔和中带着讥讽。   “下次你光顾我们生意的时候,给你打个八折?”景程松了手,在那人恐惧的眼神中,他缓慢地拍了拍对方的脸,再开口时,那抹诡异的笑意已经彻底消失,“逗你的。”   “你发疯之前没做个背调?”他挽着衬衫袖口,摇摇头,“不知道我是怎么转到这的?”   “上一个想伸张正义的人,现在去厕所都得别人帮忙扶着。”   “什么都想操只会害了你。”   “傻逼。”   景程叹了口气,随后直接飞起一脚,重重地踹上了对方的胸口:“你也配?”   “我从来就没想过藏,我妈是什么人,用不着你说,我心里骂过的词比你那些难听一万倍。”他低吼着,将人按在地上,一拳接一拳地往他脸上招呼,“但你没评价的资格。”   “如果刚刚我问你的问题,你答案是肯定的,那我绝对不生气。”   景程冷笑一声:“不仅不生气,我还让你打回来,打到高兴为止,结束了我乐呵呵地问你累不累,再给你磕俩响头。”   “但既然你说你只是想惩恶扬善,没问题。”景程转了转酸胀的手腕,将已经有点面目全非了的那人踩在脚下,语气阴冷地说,“那你就该明白,英雄没那么好当。”   景程像扔垃圾似的,把人往墙角一甩,弯腰随手捡了根钢管,轻蔑地朝对方走去,神色狠厉,一字一顿道:“只会敲键盘的英雄,更不好当。”   说完,他便把手高高挥起,毫不留力的就要往对方脖颈上砸。   可就在钢管即将触碰到那人皮肤的瞬间,景程的手腕却被谁死死攥住了。   “冷静点。”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被来人几下给撞了个七零八落的小弟们,骂骂咧咧地往这边跑,但在看到对方和景程的距离后,一时间难免有些不敢轻举妄动。   景程转过头,显然认出了这个不知死活的人是谁,他恶狠狠地瞪着对方,那双永远漾着虚浮情意的眼睛,此时已经被憎恨覆盖,因情绪的暴涨起伏而布满了红血丝。   “宋临景,你少多管闲事。”景程努力克制着汹涌的情绪,咬牙切齿地说道,“我没脸跟你动手,但你现在最好躲远点。”   而宋临景箍着景程的力度,却没有半点要松懈的意思,他依然面无表情地沉默着,习惯性蹙着的眉眼里,竟让景程莫名品出了一丝真诚的担忧。   “我希望你冷静一点,如果真闹出人命,宋家也保不下你。”宋临景语气淡漠地提醒道。   “冷静?换你你能冷静?啊?”景程低吼着,一把扔了手里的“武器”,紧攥着的拳头犹豫了半天,到底是忍住没招呼到宋临景身上。   他宣泄似的猛锤了几下墙,直到指骨处被磨出了几道深深的伤口,刺眼的鲜血滴到地上,疼痛感才让景程的情绪平缓了些,他直视着宋临景的眼睛,嘲讽地说道:“你懂什么啊,你——”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宋临景却开口打断了他:“我懂。”   景程不禁一怔,表情如刚刚在教室里宋临景问他“为什么不开心”时一样,烦躁里带着点无措。   “你如果不想让景阿姨也知道今天的事,那就放开他,带着你的朋友们,离这里越远越好。”宋临景松开了景程,极端理智地说道,“后面我处理。”   宋临景很少说这样长的话,很少对人提要求,更少使用这种近乎命令的语气。   在景程的印象里,他似乎永远都是毫无波澜的,对谁都是一副礼貌且疏离的模样。   没有情绪,没有喜恶,没有脾气。   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任何人事物都漠不关心。   按照往常景程的作风,敢对他这个态度的人结局都不是很好看。   可奇怪的是,当所有围观的人,都在暗暗期待面前这位宋少爷吃瘪时,景程却点了头。   “你最好能处理干净。”虽然景程的态度还很生硬,但好歹算是冷静了下来。   他眼皮微垂,低头朝地上躺着的那位啐了一口:“别让我再见到你。”   说完,景程便连看都不看宋临景一眼,手向身后轻轻一挥,语气嘲讽:“走。”   “别耽误他善后。”   ……   待目送着景程一行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宋临景才收回视线,他低头睨了眼蜷缩着的那人,紧绷的唇角里满是厌恶:“你父亲已经在恒瑞的医院等了。”   “少管别人的事。”他居高临下,如同审视一件垃圾般地说道,“他既然打了你,那我们也不会起诉造谣诽谤,就算扯平了。”   “但我母亲在得知这件事后非常不高兴。”宋临景从口袋里掏出手帕,边仔细擦着校服肩膀为阻拦景程蹭上的墙灰,边冷漠地抛出最后的警告:   “你好自为之。” 第8章   景程对母亲的感情很复杂,复杂到,甚至很难找到一个标准,来衡量究竟是爱多还是恨多。   但他觉得,景兮对他大概是憎恨更多些。   他从前无法理解,为什么景兮仿佛能从伤害他这件事中获得乐趣一般,直到小学快毕业的时候,偶然一次机会,景程偷听到了自己的身世——   景兮学生时代的未婚夫,在两人婚礼之前抛弃了她,而当时已经怀孕的景兮,被激素影响,本能地选择留下了他。   那段时期,社会环境算不上开放,景兮本就是孤儿,无依无靠,没权没势,可偏偏成绩好,长相是格外的出众漂亮,性格又清高,得罪过不少人。   如今未婚生子,从前那些不敢搬到台面上的嫉妒,又或是求而不得后的诋毁,自然不可避免地愈演愈烈,最后,几封真假惨半的举报信交到院里,为防止舆论进一步发酵,景兮的研究生也算是彻底读不下去了。   据说,景兮先是消失了几年,等再回到宁城时,已经摇身一变,成了某不知名外商最疼爱的情人,不仅不计前嫌地给母校捐了新的实验楼,还从此高调挤进了本地的上层圈子。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景程从小听到大的了。   美艳动人的交际花,带着她的野种儿子,一个接一个的换靠山,爬得越来越高,直到攀到了最高点,让那些瞧不起她的人,见到她时都得保持虚假的和气,只有在私底下,才敢肆无忌惮地表达着憎恶。   想到这,景程自嘲地笑了笑。   也对,自己不仅有着,那个彻底搅乱景兮人生计划的人的基因,而且,如果当初不是因一念之差生下他,景兮的人生绝对会大不相同。   恨他才是正常的。   没把自己随便找个地方扔掉,十多年来一直带在身边,好吃好喝地供养着,而且从来不打骂虐待他,只是时不时地给他造成点精神创伤,景兮已经可以算得上仁至义尽了。   景程一直是这么安慰自己的。   一道刺眼的追光照到他脸上,景程混乱的思绪被打断,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他熟识的vj在台上朝他挥手,抢过旁边的立麦,语气调侃地开他玩笑:“哎!景程!怎么出来玩儿还丧着张脸啊?我刚听说你今天可猛了,手握钢管,一个锤十个!”   狗屁一个锤十个,十个堵一个还差不多。   说出来他都嫌丢人。   毫无兴致的景程翻了个白眼,懒洋洋地抬手,大方地赏了对方一记中指:“对,牛逼吧?要签名得等散场的,想叫爹可以现在直接来。”   周围顿时笑声一片,甚至不少起哄要给那vj腾出认亲场地的。   景程被推着跟大家玩了几把骰子,便独自退回了刚才倚着的那个角落,短暂的热闹褪去,只剩下难以言喻的空虚。   此时已临近深夜,场子早就热了起来,年轻的男男女女被醉意侵染,笑着叫着宣泄着情绪,洗手间的门口排起了长队,里面不时传出暧昧的声响,每处光线昏暗的地方,都有人抱在一起接吻。   怎么都玩不起来,怎么坐着都烦。   景程心里犯着嘀咕。   烦俗气的音乐,烦吵闹的同伴,烦来搭讪的人,烦自己,更烦宋临景。   姓宋的凭什么对他颐指气使?   酒劲上涌,景程烦得在脑海里胡乱找着茬,只觉得这破地方是一秒都待不下去了。   他猛地站起身,摇晃了两下,稳住身形后,随手从兜里抽出张卡,直接扔给了一位路过的侍应生,他指指自己的身后,冷淡地说道:“这桌,今晚所有消费划我帐。”   在众人的欢呼和挽留声中,景程笑着摆摆手:“先走了,你们玩得开心。”   离开酒吧的景程在街上晃了一会,路上零散走着几个人,不是加班后匆匆往家赶的打工人,就是和他处境相似,漫无目的吹风透气的酒鬼。   正好一辆出租经过,景程鬼使神差地拦了下来,脑子比迟钝的肉.体快了半步,还没等反应过来,某个别墅区的地址就被他报给了司机。   神经紧绷了一整天的景程,懒得抵抗,放任自己往那栋他不愿踏足的房子驶去。   宋家这处房产位于市中心,离他们学校很近,离景程常去的酒吧街也不远。   出租能开进社区,但只被允许停在主宅外围,所以等景程慢悠悠走进去时,管家和阿姨已经站在门口的石阶上等他了。   穿过花园的时间,正好足够屋里的人做出反应。   “小程回来了。”管家朝他笑了笑,态度温和地问道,“周阿姨煲了排骨汤,给你盛出些做夜宵怎么样?”   阿姨则是自然接过他手里的校服外套,微微一鞠躬,便转身先行往洗衣房的方向去了。   没人问他去了哪,没人想知道他手上的伤口是怎么弄的,更没人在乎对于一个高一学生来说,凌晨两点才带着酒气踏进家门,不应该纵容,更不应该给他汤喝。   这些人每天都会走这一套流程,哪怕他一天比一天回来得晚,依然躲避不开,景兮不住在这,却命令他不要想着离开,他像个用来维护母亲和情人感情的人质,没有任何权利拒绝地被绑在了这个地方。   这房子里没有正常人,大家都像是被调控完美的程序,被隐形的丝线牵动着的木偶,演着不知道观众是谁的情景剧。   景程突然觉得没意思极了。   不过,他一个鸠占鹊巢的女人带来的拖油瓶,大概是这屋檐下最没资格觉得没意思的。   他嘲讽地笑了笑,如之前每次那样,礼貌拒绝道:“不用了,谢谢您。”   景程的房间在三楼,宋临景的在二楼,一模一样的位置,一模一样的布局,听说是在他们搬进来之前重新改造的,因为宋枫不想让两个孩子觉得不公平。   景程觉得可笑得无从评价,不知道宋临景对此有什么看法。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的结构,景程有时站在阳台醒酒,甚至还能听到宋临景敞着窗户开视频会议的声音。   说的不知道是哪国语言,反正不是英语。   虽然他听不懂意思,但也能听得出宋临景表达的流畅,再配上对方本就清冷好听的声线,在酒精操控下不太清醒的景程,总会因为这个,不知不觉多吹上几十分钟的风。   想到这,路过宋临景门口的景程,条件反射地往那边瞥了一眼。   可没想到,宋临景房间竟然还亮着灯。   这实在奇怪。   要知道,这位宋少爷的作息规律得雷打不动,六点起,十点睡,没有一天例外。   今天这是怎么了?装完逼太兴奋,失眠了?   正当景程在心里暗暗嘀咕着,突然,他面前的房门竟从里面打开了。   穿着深蓝色缎面睡衣的宋临景,笔直地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说道:“你回来了。”   “嗯。”景程原本烦得要命,可不知道怎么,在见到宋临景本人的瞬间,他那点想找茬的念头,竟莫名都变成了诡异的尴尬。   虽说自己之前大概就没给对方留下过什么好印象,但像今天这样不体面的程度,到底还是有点超出景程的计划了。   “你醒着呢啊?”景程脱口而出。   刚问出口,景程就后悔了,恨不得当场给自己一下子。   醒着呢?   不然呢?梦游么……   景程绷着嘴角,心虚地把自己那只缠着纱布的手往身后藏了藏,仿佛这样他就能在对方面前更有底气些似的。   “我上去了。”景程避开宋临景的视线,抬脚就要往继续楼上走去。   可还没等他做出行动,宋临景却喊住了他:“景程。”   “我在等你。”   景程一脸震撼地转过头,直挺挺地对上了宋临景坦荡的目光,对方似乎是刚洗完澡,平时打理利落的头发,此刻却有些湿漉漉的,发丝随意垂着,竟给对方冷冰冰的气质,添上了几分不匹配的柔和。   楼下主厅的灯适时地熄灭了。   以走廊为分界线,景程就这样被笼进了黑暗里,像某种晦涩的隐喻。   他总是漾着笑意的眼睛里满是不解,脸上那些鲜活的表情,也被浅淡的无措替代,竟莫名透出几分呆愣来。   宋临景盯着他看了几秒,随后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似的,缓缓向后退了半步。   房门被敞得更开了。   屋里温暖柔和的灯光照了出来,洒向楼梯,攀着景程的脚踝,蔓延到了他的喉结上,又荡进他微颤的瞳仁里,   看着对方重新亮了起来的眼睛,宋临景才像终于满意了似的,不露声色地再次出了声:“进来聊吧。”   说完,他便自顾自地先行一步向室内走去。   明明是邀请的话语,宋临景的态度却生硬得像是命令,不容置喙,更不给可能得到的婉拒留窗口。   “没吃药吧……”反应过来的景程,忍不住啧了一声,愤愤地嘀咕道。   换做平时,宋临景如果能这么主动的跟他搭话,景程肯定要顺势得寸进个尺,吊儿郎当地想尽一切会让对方不自在的方式折腾他。   可当宋临景转了性子,不自在的反而就成了景程自己。   “喝茶还是果汁?”宋临景的询问声打断了景程的思绪。   事已至此,再“扭捏”下去也没什么用,反而显得自己不够大方。   在两人过去的相处中一直掌握主动权的景程,自然是不想在宋临景面前露怯的。   “随便。”他抬脚走了进去,并快速地想到了找回场子的方式。   景程恢复了平时那副懒散从容的做派,微眯着眼睛,勾着嘴角,随手从口袋里掏出包烟来,笔直递到了宋临景面前,笑盈盈的说道:“一起来一根儿?”   宋临景的反应也在他的预料之内,对方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便转身走过去把他没记得关的门合上了。   景程嗤得笑了一声,感觉那点别扭劲儿都散了大半。   哎,这样才对嘛。   可还没等他高兴多久,下一秒,返回的宋临景却接过了他手里的东西。   不仅从里面捏了一根咬住,还翻出旁边抽屉里的打火机,熟练地点了起来,甚至也没忽略掉景程邀请里的那句“一起”。   宋临景又捻了根新的出来,轻轻塞进彻底愣住了的景程的唇瓣之间。   他走到阳台,转过身注视着景程,他慵懒地倚靠着围栏,眉梢微挑,神态是难得一见的松弛。   深吸了一口后,他自然地向空中吐出浅薄的雾,尼古丁的味道混着室内香氛的清冽,不由分说地侵入了景程的鼻腔。   搭配上眼前的场景,搅得景程甚至有种在做梦的恍惚。   只见宋临景唇角弯了弯,朝他一抬下巴。   “烟不错。”宋临景冷淡的语气里竟蕴了几分戏谑:   “谢了。” 第9章   盛夏的深夜,白日蒸腾的暑气消散,凉爽温和的风被敞开的落地窗迎进室内,窗纱轻飘飘地将宋临景的身影吞没,几秒后又随着摆动把人放了出来。   少年身形高挑,却不显清瘦,已然接近成年男性的轮廓,肌肉线条若隐若现地包裹在睡衣柔软的布料里。   锐利的眼型弯出懒散的弧度,惯性紧蹙着的眉宇舒展,甚至透着几分微不可见的餍足,像是恶作剧的成功后自我庆贺的一环。   虽说看起来依然跟性情热络搭不上关系,但好歹像个活生生的人了。   还是有点讨打的那种。   说来也怪,在短暂的讶异后,景程竟快速接受了这个设定。   表面一套,背后一套。   此类形象,在这种家庭背景下萌生滋长,其实很合理。   与宋临景这样“冷漠的天之骄子资本家”长相,更是适配得不行。   景程不仅坦然接受了,甚至还醍醐灌顶般,迅速想通了为什么除开初次见面那回,之后他对于宋临景的无数撩拨骚扰,都没能顺利得到他期待的效果。   宋临景根本不是什么听话的小古板。   “有品位啊。”景程朝宋临景走去,自然地靠在了他身侧不远处,“我最喜欢的,有淡淡的柑橘味儿。”   宋临景表情淡淡,只是稍一扯唇角,好脾气地应道:“嗯,很清爽。”   哪想到,景程像是被这个答案取悦到了,彻底承受不住这离谱的反差,大声笑了出来:“哈哈哈哈哈!我靠,你别说了哈哈哈哈!太违和了你懂么。”   宋临景却不置可否,只是也偏过头看他,一向没什么波澜的眼底漾出浅薄的笑意,像是对景程评价的默认。   景程笑得蹲下又站起来,直到嗓子都快哑了,才终于舍得停下。   而宋临景也没准备打扰他,就默默倚在旁边,瞧瞧景程,再望望星空。   “喂。”景程眉尾轻挑,抬了抬手肘,像对待亲近的朋友那样,拐了宋临景一下,“你天天装那么正经无不无聊?”   “不算装,我就是个很无聊的人。”宋临景耸耸肩,态度倒算真诚,“抽烟也不是什么用来证明我有趣的事。”   “很忙、不能睡觉的时候提神而已。”   这话从宋临景嘴里说出来,可信度还是很高的,毕竟除了工作日,景程好像的确没怎么在家见到过对方。   有时候他后半夜回来,甚至分辨不出宋临景是已经按时熄灯了,还是整晚都没能回家。   毕竟独子嘛,整个家族的资源都集中在他一个人身上,被赋予的期待远大,所需要承担的责任也自然更重。   景程撇了撇嘴。   跟他这种整天虚度光阴的野种形成鲜明对比。   “王崇兴伤得不轻,断了两根肋骨、一根锁骨,鼻梁骨和小腿胫骨也有裂隙。”宋临景画风一转,语气淡漠地阐述道。   景程闻言一怔,倒不是为对方罗列出的伤情而意外,而是根本没想起“王崇兴”是谁。   “哦~”缓了半分钟,景程才反应过来,“差点被我打死的那位啊。”   “他家打算怎么办?赔钱道歉还是想直接诉讼?”景程坦然问道,显然此类流程早已轻车熟路了。   “景程。”宋临景轻轻叫了叫他的名字,语气听起来似乎竟蕴着点无可奈何,“你是没人管、独惯了,还是真的不相信我?”   景程笑嘻嘻地在空花盆里碾灭了烟:“哪敢啊,我这不是欲扬先抑嘛,待会儿你宣布处理结果的时候,会被我短视肤浅的揣测衬托得更牛逼一点。”   宋临景抿了抿唇,像是觉得这个说法虽然有狡辩的嫌疑,但倒也还算顺耳:“王崇兴骑车不小心出了点意外,伤情严重,需要休学一年。”   “他父母是恒瑞某个子公司的高管,听说一向疼爱儿子,所以决定在他出院后,举家搬去南方,那边的气候更适合恢复期修养。”   景程:……   骑车出意外,子公司高管,疼爱儿子,举家搬去南方……   值得吐槽的点太多,景程一时想不到该从何说起,干脆识相地保持安静。   少爷牛逼……   夜风带来稀薄的凉意,花园的树上传出窸窣的蝉鸣,屋檐下几乎看不见的角落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窝了一家燕子。   或许也不是燕子,反正是小鸟,毛茸茸的,偶尔叽叽叫两声,从景程的房间踮脚探出去,能勉强触碰到鸟巢粗糙的边缘。   两人并肩站在阳台,相邻的那只手臂自然向下垂着,睡衣和衬衫的袖口贴在一起,像种无意识的亲昵。   沉默了很久,才终于有人先开口,打破了这并不尴尬的沉默。   “为什么帮我?”景程挠挠手背,似乎是被什么刮蹭后泛起了奇怪的痒。   他将双臂伸直,搭在围栏上,指尖从宋临景背后划过后停住,形成一种从正面看近似于搂抱的姿势。   “我对你并不友好。”景程言简意赅道。   宋临景没躲闪,却也没看他,只是用阐述事实的正经语调说道:“我也很爱我的母亲,不会、也不能允许任何人对她说那种话。”   景程愣了愣。   他还真没想过这个理由。   也没想过会从宋临景嘴里听到“爱”这个字。   这个饱含情绪与温度的字,似乎很难与对方牵绊起来。   宋临景看起来像是不能理解爱,也不需要爱。   景程原以为,对方帮自己是因为要维护宋家的面子。   没想到竟然这么……质朴?   看着对方认真的神色,景程忍不住想再次将两人之间的核心矛盾搬出来,这回倒不是为了捉弄,而是善意的提醒。   你知道我维护的那个女人是谁吧?   知道为什么我会搬进你家吧?   知道她和你父亲是什么关系吧?   知道我们两个身份上的天差地别吧?   景程想将这个边界明确。   对于宋临景品德高尚的大度和无私,他实在无法习惯。   这与他从小到大对人性本质的探索相违背,与他没原则但有底线的处事态度不吻合,让他难以理解,更将他之前那些自相矛盾的小动作变得可笑且没意义。   宋临景该讨厌他,该因不完美的家庭获得补偿,该和他画出条泾渭分明的界限,该用高高在上的眼神一遍又一遍审视他、提醒他,该从他的自我放弃中获得满足感。   景程不觉得宋临景是伟大的圣人。   他觉得对方像个傻瓜。   也把他衬得像个更傻的傻瓜。   “但我——”景程才开了个头,还没来得及用“幽默”的语言、“嘲讽”的口吻,指出心里那些让他混乱、焦躁、不自洽的想法,   宋临景却仿佛未卜先知般直接打断了他。   “景程。”宋临景偏过脸,琥珀色的瞳孔中没有任何晦涩的情绪,只有平静和坦然,“如果你不那么先入为主,其实很容易就能查到这些。”   “宋枫的宋,确实是宋家的宋,但……”   宋临景浅笑着摇摇头:“宋家的宋,是我母亲的宋。”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我母亲默许的,他们甚至已经好几年没见面了。开放式婚姻,各取所需罢了,我从小就知道,只不过从来都不愿意为别人的事情过度纠结而已。”   “她不在乎,宋枫不在乎,我不在乎,所以……”   宋临景稍一停顿,他从纸盒里捏了根烟,夹在指尖点燃后,转身向景程缓步靠近。   景程被对方这番发言搅得思绪混乱,他脖颈向后微微仰着,总是鲜活的表情竟此刻却莫名显得茫然。   浅栗色的发丝随性地支翘着,在室内昏黄灯光的笼罩下泛着层朦胧的光晕,有些凌乱,但看起来手感似乎不错。   宋临景下意识地想要触摸,可在伸出手的瞬间,还是在理智的操控下转变了方向。   他将指尖的烟,自然送进景程的形状漂亮唇瓣之间,待景程条件反射地用牙齿将烟嘴轻轻咬住,宋临景才不露声色地撤离。   离开时,他的小拇指似乎不小心划到了景程的喉结,没留下什么温度,触感也微弱得仿佛是场幻觉。   有点痒,但达不到想抬手蹭一下的程度。   “你更不要在乎。”宋临景平静地说道。   “我不讨厌那些小动作,不讨厌热闹,也不讨厌你。”宋临景转过身,背对着景程,语调温和,“我只是不喜欢你行为的别扭,以及那些我并不需要的隐晦歉意。”   “说实话,很多余,还有点傻。”   宋临景似乎笑了一声,又似乎没有。   繁星隐去,混沌的夜幕被丝丝橙红浸染,天边萌出一抹黯淡的光,昭示着新一天的来临。   景程没有回应,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他有点累,更有点想笑。   不带任何情绪,只是想笑。   迟到的酒劲杂着困意,尼古丁与清晨潮湿的雾绞缠,微弱的鸟鸣清脆。   宋临景的话简单又直白,带着点嘲讽,甚至像是种上位者的施舍,可却莫名给景程带来了几分微妙的安稳。   他仿佛终于落地。   短暂获得了做回自己的许可。   沉寂又浮动的氛围中,景程像是想通了什么。   盛放的蔷薇攀了满墙,景程稍一探身,便从掐落了其中最漂亮明艳的那朵。   他懒洋洋地抬着眉尾,轻佻地笑着,没有任何缘由地把花扔到了宋临景的肩上:“喂。”   “你还没给我讲题呢。”   宋临景回房的脚步一顿,他慢悠悠地将那朵勾在他睡衣上的花取了下来。   没有前言,不搭后语,他却默契地体味出了景程的意图。   “我困了,明天吧。”宋临景朝景程抬抬手,露出那朵被他捏在指尖捻了两圈的花,“谢礼收到了。”   “晚安。” 第10章   “安全带系好。”   冷淡的提醒从耳侧传来,打断了景程的小憩。   今天喝得不多,可醉酒的“症状”却似乎比平时要多些,也不知道是昨晚没休息好的原因,还是情绪波动太大,松弛下来后惹得他有点累。   景程懒洋洋地伸手去够头顶的安全带,只觉得眼皮发沉,但为对宋临景今晚的优良表现表达赞美,景程还是够意思地将将睁了一只眼,上下扫了对方一圈。   笔挺的西装外套重新回到了他身上,宋临景恢复了那副一丝不苟的正经做派。   “哟,宋总亲自给我开车啊?”景程眯着眼,挑着眉,阴阳怪气地打趣着。   宋临景像是习惯了,唇角微弯,不动声色地把话抛了回去:“坐不惯了?那我把司机叫回来。”   “别别,少折腾人家了。”景程没忍住笑出了声,总算是醒了盹,他甩着手腕,敷衍鼓了两下掌,又朝对方打了个响指,揶揄道,“我的荣幸。”   “都弄好了?跟上次一个流程么,那我圣诞派对还能不能正常办了啊?”景程把副驾驶的座椅靠背调直了些,随口问道。   他刚才原本是想和宋临景一起出来的,结果走到门口,对方却被助理用“需要立刻处理的工作”给拦走了。   宋临景忙起来没法准时,景程理解,懒得多问,但也不愿意站在旁边傻等,干脆要了钥匙,先行上了车。   没想到迷迷糊糊睡着了。   似乎还梦到了些从前的事。   宋临景脱了大衣和外套,随手扔进半躺着的景程怀里:“嗯,不过因为这次那个员工有涉嫌使用违禁药品的嫌疑,你明天记得去接受一下教育。”   他只选择性地说了那个营销的问题,没提也没打算提王崇兴,没谁比他更清楚,为什么景程绝对不会想听到那个人的名字。   “走个流程而已,下次注意,别什么人都往店里招。”宋临景言简意赅。   可一听这话,景程却猛地弹了起来,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子晨用违禁药?不可能啊。”   宋临景听着景程笃定的语气,不禁皱了皱眉,原本还称得上温和的声音,顿时凝了层薄霜,他公事公办般陈述道:“还不能确定。”   “但刚刚医院查过了,他没有癫痫病史,那个没标签的盒子里装的,也确实是阿片类药物。”   景程脸上的轻浮神色尽数收敛,严肃地看着宋临景问道:“长期服用会引起癫痫?”   “我还是有点不太信,子晨家境不好,人也内向,这种药他怎么会有?”   宋临景的食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了两下,似乎是有些不耐烦:“这应该去问你的子晨,我不清楚。”   “那你把我送到医院,我去问。”景程没察觉到宋临景情绪上的微妙,习惯性地向对方随意地提出要求。   宋临景眉心蹙得更紧了,但他显然也拿景程无可奈何,停顿了片刻后,他才再次语调平静地开口道:“他还没醒,等稳定下来后,有人会把他接去恒瑞做全面细致的检查,等结果出来,有很多你能够去表达关心的机会。”   “这样可以么?”   两人毕竟认识十年了,即便宋临景压抑得再好,他不高兴时的语气,景程还是能分辨出来的。   方才是没心思留意,现在……   一气呵成的长句,冷冽淡漠的语气,句尾再带上点讽刺。   嗯。   生气了。   景程心里想。   他微微扭过头,观察着宋临景的反应,漫不经心地说道:“我也没别的意思,但人家毕竟跟我睡过几次,又是在我店里工作时间出的事。”   “我总不好太无情吧。”   “嗯。”宋临景冷笑了一声,半点多余的目光都不想往景程身上偏移,云淡风轻地点评道,“你最高尚了。”   是不用琢磨也能分辨出的虚假。   说反话,阴阳怪气,绷平了的唇角,因握力的增强而泛白的指节,以及手背上隐隐跳动着的青筋。   景程若有所思地看着对方,慵懒的眼睛里满是玩味。   气得还不轻呢。   但……为什么呢?   总不会是因为自己关心前任“玩伴”吧?   这个念头在景程的脑海里才一萌芽,便迅速被他掐灭。   不可能的。   宋临景对这些才不会有意见。   宋临景比这世界上的任何人,都更清楚他那些事迹。   从高中时期到现在,对方几乎没错过任何一段。   如果要将景程的情史整理成册,那记忆力很好的宋临景,毋庸置疑地该成为故事的主笔。   他荒唐人生的目睹者、记录者。   大概是受方才那段梦境的影响,景程险些将那句“你为什么不开心”,脱口问出。   像高中时的宋临景那样。   突兀又冒犯。   但这种情绪上的互相坦诚,显然不适合他们现在的年纪,也不适合他们的关系。   一对相识多年的成年男性密友,应该是充满默契,并极有分寸为彼此留出足够边界感的。   该说的说,没必要问的不问。   宋临景对他一向不指手画脚,所以他也需要回馈同样的尊重。   “我刚才做了个梦。”景程打了个哈欠,自然地岔开了话题。   宋临景皱着的眉头似乎缓和了些,还很给面子地把话接了下去:“什么梦?”   景程耸耸肩:“说不上来,好像梦到了咱俩第一次一起抽烟。”   宋临景带着笑意瞥了他一眼,没做评价。   景程也不需要他回应什么,自顾自地再次开口:“可惜,宋总早戒了。”   说着“可惜”,字里行间却没有半点遗憾。   “戒了也好,长寿。”景程从口袋里捻了根香烟出来,不点燃,只是用指尖揉了两下,再放到鼻尖处轻轻嗅了嗅,“我勉为其难,替你多抽两年。”   “反正我不想活太久,不用那么健康。”   景程总是这样。   正经聊天时的每一句话都像掺着虚假,可当他真拿自己开起玩笑时,却又像是在诚心   描述着愿望。   车里的暖风开得很足,烘得人精神涣散。   大概是觉得热了,景程稍一抬手,把才系好没多久的扣子,又解开了两颗,大方地敞着领口,露出一片泛着薄红的皮肤,以及轮廓赏心悦目的胸肌线条。   对于这具勤于锻炼的美好肉/体,他向来不吝啬于展示。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来着?去年年初车祸之后谨遵医嘱?”景程语气轻盈地随口问道。   恰巧遇上了个很长的红灯,宋临景慢悠悠地将车停稳,终于肯分出些注意力到身旁这人身上。   只见景程眼睛半眯起来,显然又泛起了困。   偏长的浅栗色卷发几乎没什么打理过的痕迹,轻易就能看出,对方今天来店里没存任何旖旎的心思,除了因遮挡视线而被向后拢着的额前碎发,耳侧的发丝就那么随意翘着,被仰躺的姿势压变了形。   车窗贴了私密度很好的膜,灯火通明的城市被隔绝在了室外,只有浅淡的光亮能渗进来。   景程伸直手臂,试探着够了好几下,才终于将车载广播调了出来,里面播放的是个读书类的节目。   此类严肃的东西,并不被囊括于景程的兴趣范围,但他实在是太懒了。   懒得一个个频道寻找最适合的,懒得琢磨自己现在想听些什么,也懒得再次抬手。   想着宋临景或许会喜欢这种干巴巴的名著,景程就也没再动了。   低沉且充满磁性的男声,从车载音响中缓缓流淌出来。   景程不禁一挑眉,显然是对内容无感,但对主持人的声音还蛮有感觉的。   前方信号灯上的倒计时从三位数跳成两位数,刺眼的红在景程微颤的睫毛下闪烁。   其实也算不上太刺眼。   反正没有景程锁骨处暧昧的记号刺眼。   宋临景不悦地偏开视线,只觉得快被灼伤了。   “算是吧。”宋临景面色稍沉,平淡的表情下极力克制着的情绪暗涌,“想尝试拒绝这种有高度成瘾风险的东西,顺便改掉一些不太好的习惯。”   景程嗤得笑了一声。   倒不是嘲笑。   自律如宋临景。   但小时候没有办法,被家庭极力压抑的生活,在某种程度上是失衡失控的,所以他会试图从这些破坏规矩的出格上找些刺激。   正常得不能更正常了。   现在他羽翼丰/满,成了宋家真正意义上的掌权者,不再受制于任何人。   人生的掌控权回到了他的手里,所以在多年夙愿完成之后,想要将年少时那些没意义的恶习摒弃,也完全合理。   而且目前来看,宋临景做得确实不错。   景程回忆了一下,对方似乎已经有近两年没再碰过烟草了。   即使自己曾多次开玩笑地引诱过他。   想到这,景程忍不住弯了弯嘴角,语气浮夸地明知故问地调侃道:“哇哦,真厉害,那你执行得怎么样?”   “还好。”宋临景眸色一暗,停顿片刻后,才意有所指似的继续说道,“大部分恶习都是可控的,不过……”   “有些很顽固。”   广播里突然响起的背景音乐,不合时宜地将宋临景后半句话掩去。   景程没听清,但也没想要追问。   反正都只是随口的玩笑。   男主持人的声音再度出现,带着点性/感的沙哑,把好好的文学鉴赏,搞得不像是个正经节目,每一个字都清晰又含糊,酷似事后温存时的耳语。   他真挚地诵读着,却将原本段落里的讽刺淡化到几近消失,倒多了几分倾诉的意味:   [他真诚地错把自己的肉/欲,   当作浪漫的恋情。]   [错把自己的优柔寡断,   视为艺术家的气质。]   [还错把自己的无所事事,   看成哲人的超然物外。]   [他心智平庸,却孜孜追求高尚娴雅,   因而从他眼睛里望出去,   所有的事物都蒙上了一层感伤的金色雾纱.]   [轮廓模糊不清,   结果就显得比实际的形象大些。]   [他在撒谎,   却从不知道自己在撒谎;   当别人点破他时,   他却说谎言是美的。]   [他是一个理想主义者。]①   ……   就在景程困倦得即将彻底把眼睛阖上时,宋临景却又开了口。   他语气淡淡的,语言组织得莫名,不知道是想衔接之前的哪一段对话。   景程后来反应了好半天,才明白过来,对方大概是在回应自己那个“不想活太久”的玩笑。   “还是活久点吧。”宋临景态度温和,像是建议,又像是某种祈求,“毕竟是你自己说的……”   倒计时结束,信号换了颜色,宋临景平稳地继续往景程的公寓驶去。   他停顿的时间有点长,景程闭着眼睛,呼吸平静而均匀。   宋临景扯了扯唇角,像是有点无可奈何。   景程从来都没什么耐心。   他体贴地将广播的声音调小了些,在不影响景程用它助眠的前提下,使它不会过分吵闹。   忽然,几片洁白晶莹的颗粒飘到了车窗上,却又被空调的余温瞬间融化,只剩下残存的水汽,不一会便凝成一小滴,滚落到不知哪里去了。   下雪了。   今年入冬后的第二场雪。   宋临景表情平淡地看向窗外,又偏过头瞧了瞧景程。   景程只有在睡着的时候才看起来无辜且无害。   会让人有种似乎可以尝试去掌控他的错觉。   可惜,只是错觉。   也只能是错觉。   宋临景眸色微垂,深邃的眼睛里好像浮沉着什么。   沉默片刻后,如一声短暂又微弱的叹息,宋临景缓慢地喃喃道:   “我的确离不开你。”   …… 第11章   “哎,好,哎我们下次一定注意,给你们添麻烦了,实在对不住。”曲经理赔着笑脸,点头哈腰地跟送他们出来的小警官道别。   可站在他身边的景程却显然有点心不在焉。   平时那张巧舌如簧的嘴,今天像是终于轮上了休息,除了“嗯”、“啊”、“是的”、“抱歉”,做不出其他有意义的表达。   愁得一晚上没睡好的小曲经理,瞧着景程这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只觉得自己中午吃的止疼片瞬间失效。   头疼,想辞职。   “景总,我们走吧。”他用手肘狠狠拐了景程一下,咬牙切齿地说道。   景程这才如梦初醒似的,慌忙抬起头来,看着周围环境直嘟囔:“结束了?这么快,我还以为多正式呢……”   送他们出来的小警官:……   快要就地猝死的小曲经理:……   要不你还是把嘴闭上吧。   “行,谢谢你们哈,有空来店里玩儿。”景程微微一弯唇角,笑意不达眼底,他朝身后招了招手,轻声道,“走吧,回去。”   说完,便自顾自地拐进了不远处一条狭窄的巷子。   曲经理表情里满是歉意,他再次朝小警官鞠了个躬,才小跑着顺着景程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昨晚下了整夜的雪,两边的屋檐上都积了厚厚的一层白色,地上却被来往行人踩得泥泞,走过路过,带起一片“吧嗒吧嗒”的滑稽水声。   景程的短款黑色皮靴上被溅出了好些处污点子,要换平时,他早该一脸嫌弃地转身换条路走了,可这会儿却依然一副丢了魂似的无动于衷。   “景哥,景总,等等我!”   “景程!”   小曲经理忍无可忍的喊叫,成功再次把景程从游离的状态中唤醒,他停下脚步,偏过脑袋,等对方跑到了自己身后不远处时,才晃晃悠悠地地重新往前走去。   “好凶哦。”景程眉梢微挑,漫不经心地调侃道,“你今儿吃枪药了?”   “懒得跟你掰扯。”深知跟景程没道理可讲的曲经理,果断不浪费那个口舌,其实他对景程也没什么多余的期待,对方今天能准时出现就已经算是某种程度上的进步了。   不过……   小曲经理上下打量了老板一圈。   不对劲。   他心里想道。   景程今天不仅没做造型,甚至还戴了顶帽子,耳侧露出的发丝有些凌乱,显然不像打理过的样子。   要知道,虽然景程总是一副吊儿郎当的做派,但对于自身精致程度,还是很有追求的,尤其这种需要见外人、给烂摊子善后的场合。   对方不爱准时报到是兴趣问题,但只要他肯现身,那必然是从头到脚都好好拾掇过,成熟松弛且有品位的风格,而且全程配合度极高,花言巧语哄得所有人都妥帖。   景程向来知道自己长得好,也喜欢且善于利用自己的优点寻便利。   别管成功不成功,态度肯定很到位。   这就导致今天曲经理见到他的时候,甚至以为自己还没睡醒。   宽松的帽衫,随意的牛仔裤,简单的毛线帽。   不像个开酒吧的刺头老板,跟平时来店里玩的那些还在上学的小男生,看着没什么差别。   肯定有问题。   小曲经理心里是这么想的,嘴上自然也就这么问了出来,他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问道:“景哥,你跟宋总之间出什么事了么?”   景程闻言一愣,脱口而出:“你从哪看出来的?”   嚯,歪打正着。   小曲经理赶紧笑嘻嘻地补充:“昨天你们一起走的嘛,再说了,每次你脸垮成这样,基本都是跟宋总闹不愉快了。”   体恤老板的下属小曲贴心追问道:“怎么了?宋总昨天回家批评你了?”   景程斜了他一眼,显然对这个说法不怎么满意:“宋临景凭什么批评我?我是他儿子?”   ……也差不了多少了。   曲经理腹诽道。   但毕竟这个月的工资还没发,他也就只敢在心里嘀咕嘀咕,说是不可能说的。   “哎呀,你懂我是什么意思啦。”曲经理走上前,微微往起垫了垫脚,够住了景程的肩膀,哥俩好地拍了两下,“说说,说说,我给你分析一下。”   景程白了他一眼,原本没打算继续聊这个话题,可沉默了几秒后,到底还是没忍住改了注意。   “不是我俩的事。”景程掩饰般轻咳了两声,“我有一个朋友,这个朋友也有个一起玩了很多年的朋友。”   “最近吧,他那个朋友啊,总是说一些模棱两可很奇怪的话,然后吧,昨天晚上那个朋友的朋友以为我朋友睡着了,还偷偷摸他的脸,就——”   “啊?!”没等景程说完,小曲经理就惊呼出了声,“我靠?宋总趁你睡着摸你脸了?”   景程无语极了,眯着眼睛,抿着嘴唇,依然负隅顽抗地坚持着原版本的说辞:“都说了不是我俩。”   他照着对方后背就重重锤了两下,嗓音一沉,装出严肃认真的架势,厉声纠正道:“是我朋友和他朋友。”   “哦哦,好的。”小曲经理乖乖点头,又停顿了片刻,似乎是在组织语言,等他终于理顺了人物关系,才终于又开了口:“那我此时就有个疑问了。”   景程挑挑眉:“什么?”   小曲经理松开了景程的肩膀,往前快步小跑了几米,直到确定他们之间的已经达到了“景程绝对无法一脚踢死他”的距离,才转过了身,面对着景程。   “请问,你的这位朋友的朋友……”小曲经理面色沉重,拖着尾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地诚恳发问:   “摸的是你朋友的左脸,还是右脸?”   “哈哈哈哈哈哈哈!”出口的瞬间,小曲经理就绷不住了,他狂笑着,边往后倒退着跑,还不忘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逼逼赖赖,“还是两边脸一起摸的啊?哈哈哈哈哈哈!我真笑死,景哥你也有碰到这种困扰的时候啊?”   景程:……   他疯了才昏头问姓曲的。   也对。   跟他天天混一起的能是什么好东西。   傻逼。   哦,出趟差回国就病癫了、胡言乱语、瞎摸人脸的那个姓宋的跟他混了十年呢。   傻逼中的翘楚。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曲姓傻逼还在狂笑,甚至灌了一肚子风,已经笑咳嗽了,“说真的哥,我看宋总挺好的,人帅钱多能扛事儿,主要还对你言听计从、百依百顺,你还有什么不满意啊?这条件还差什么了,凑合过呗就哈哈哈哈哈哈!”   景程已经彻底懒得搭理对方了,他双手插袋,舌尖顶了顶腮。   笑吧。   你这个月能拿超过三千块的工资都算我给慈善事业添砖加瓦了。   景程冷哼一声,心里想道。   他们去的那个分局离景程的店不远,走路十来分钟就能到,有这么个热闹打发时间,路程似乎就变得更短了,两人此时已经差不多到了店门口。   小曲经理眼见着回自己地盘了,一时间更得意忘形了起来,边鼓掌朝景程挑衅,边低着头铆劲儿向前狂冲。   不看路的结果就是,一句“我要回去跟他们大肆宣传宋总开屏了之前那些玩笑话要成真了哈哈哈哈哈”,才说一半,就被一声“哎哟”给打断了。   被撞了个踉跄的小曲经理赶紧收敛,还没等稳住身形就开始连连道歉了。   “没关系,我穿得很厚,不疼的。”一道温润的男声从不远处传了过来。   莫名有点耳熟。   景程不禁抬了抬眼皮,朝对方那边望了过去。   那是个很清秀的年轻男人,大学生模样,身量和景程差不多。   他穿得也的确很厚,一身浅米色的长款羽绒服,灰色的长围巾乖巧地在脖子上胡乱缠了好几圈,针织帽配上耳侧翘起来的浅栗色卷发,给他整个人本就温和的气质,又添上了一丝好脾气的柔软。   光看着就让人有种暖洋洋的感觉。   景程条件反射般地抬了抬眉尾。   是他会感兴趣的类型。   “呀!是你!”小曲经理记忆力显然比景程要好上一些,短暂的迷茫过后,已经认出了对方是谁,“你是昨天晚上给小许做急救的那个医生!”   “只是医学生啦。”男孩挠了挠头,严谨地纠正道。   哦~是他啊。   昨晚现场太乱,景程光记得帮忙的那个小孩长得好像不错,但具体是个什么样子,他倒完全想不起来了。   景程瞬间换了一副表情,他笑容轻佻,朝对方缓缓走了过去,那双本就总是漾着晦涩情意的漂亮眼睛微微弯着,漫不经心地问道:“又是自己来玩?”   男孩一听,脸上笑意更浓,甚至露出了两颗可爱的虎牙。   “不是的。”他摇了摇头,直视着景程,漆黑晶亮的瞳仁里闪着润泽的光。“你昨天说,让我忙完别走,但我回店里的时候他们说你已经回家了,所以,我今天来……”   “是想兑现你昨晚的承诺的。”   一阵风吹过,吹落了路旁柳枝上压覆着的新雪,也吹散了空中厚重的云层。   冬日稀薄的阳光铺了下来,洒在男孩脸上,衬得他身上那股独属于少年人的生命力更加鲜活灵动。   景程不禁喉口一紧,凸起的喉结上下滑动了半圈,眸色一沉,原本懒散的神色,也渗出几分意味深长的打量。   像是瞧到了什么感兴趣的猎物似的。   只见男孩笑容更加灿然,他不好意思地轻咳一声,认真地说道:“你现在有时间么?”   “宋景程先生。”   ……   涌动的暗流瞬间被冻住,原本良好的暧昧氛围也彻底消失,围观了全程的小曲经理深表震撼但不能理解。   又一阵风吹来,不带任何浪漫色彩,直让人觉得冷且萧索。   景程那点玩味还没来得及酝酿彻底,就被这个全新的昵称锤了个稀碎。   几人就这么沉默了不知道多久,景程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他沉着脸,表情不悦地低声问道:“谁告诉你的?”   “你叫我什么?”   …… 第12章   看着景程脸上明显的不高兴,男生的表情露出几分茫然,他有些无措地问道:“你不是姓宋么?可……”   他话还没说完,一个店员就急匆匆地跑了出来:“景哥别生气,搞错了搞错了!”   “刚才我在忙,宋总助理帮忙接待了一下。”店员把杵在门口、西装革履、绷着张显然与宋临景“师出同门”死人脸的助理,往前推了推,“你说句话啊!”   冷面门神似的助理目不斜视:“他问我的老板姓什么,我如实回答了。”   小曲经理也赶紧上前打起了圆场:“景哥,误会,人家没别的意思。”   景程面色稍缓,但刚才对眼前人的那点兴趣,算是散了个干净。   倒也不是小气,主要因为,早些年拿“该改姓宋”这件事“打趣”他的人,确实不在少数,加上宋临景这几天的行为举止,莫名透出股精神不太正常的诡异,景程难免反应有点过激。   “阿顾来干嘛?”景程稳了稳情绪,朝室内走去,他眉梢微挑,表情依然不怎么愉快,冷声冷气地问道,“宋临景落东西了?”   “不是的。”顾助理摇了摇头,“是给您还东西。”   还?   景程不禁一愣,一时间没想到宋临景要还什么。   等对方掏出两个做工精细的木匣子,景程才反应过来。   这里面装的,是为了安抚那个姓孙的,送出去的两只翡翠镯子。   那个姓孙的,是宋家某个远房亲戚,具体细节景程记不清,不过倒也没影响他昨天因为这层关系,受着冤枉气,憋屈地哄了对方半晚上。   但宋临景来的时候,这人已经被请走好半天了,他是怎么知道的?   景程上下睨了一圈小曲经理,冷哼一声,语气不善地问道:“你给他通风报信的?”   “哎哟,都这个点了,我得赶紧看看他们活干得怎么样,回头细聊!”曲经理尴尬地拔高了音量,驴唇不对马嘴地岔开话题。   您二位玩儿“情趣”、闹别扭,天天牵连无辜可太不像话了。   正直小曲拒绝成为这对“十年密友”play的一环,见势不妙,立马脚底抹油似的就往后厅跑去。   惹不起躲得起,溜了溜了!   “景先生,宋总说了,您不用为他照顾任何人的面子。”顾助理言简意赅,他停顿了一下,再开口时,表情却带上了点别扭,显然是对接下来要转述的话不太适应,“咳,宋总还说,再遇到像昨天那种情况,您……”   “您可以直接把人打出去,如果懒得亲自动手,那就叫安保进来抬,出了任何问题……”   “他负全责。”   听了这话,景程不仅脸上愠色稍缓,甚至还有点想笑。   他都能想象得出,宋临景当着几个下属的面,一本正经地说出这种话时的样子、旁观者的反应、以及被其他人讶异的表现取悦到后,宋临景嘴角微不可见的弧度。   别看姓宋的表面人模人样,可实际上,他那些诡异的恶趣味,其实一点儿都不比景程少。   只不过,景程是坦荡铺在明面上,宋临景多数时间,都只能把这些“恶劣”的小心思藏回骨子里。   “行,知道了。”景程朝他摆摆手,无所谓地说道,“本来就是给宋阿姨生日挑的备选礼物,我觉得水头都不够好,已经重新找更合适的了,这些送谁都一样。”   景程又恢复了那副懒散的模样,他漫不经心地朝对方瞟了一眼,调侃道:“东西送到了,你怎么还不走?想留下来陪我玩儿?”   “那你可千万别让你们宋总知道。”景程嗤笑一声,字里行间满是轻佻的逗弄,“他醋劲大着呢,肯定开除你。”   景程那双遗传自妈妈的眼睛,漂亮得惊人,里面漾着的虚浮笑意,给他每一个眼神都安上了倒刺。   许多与他厮混过的人直到被景程甩掉,都依然想不明白,自己明明只是被他远远瞧了瞧,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却已经不知不觉的被扯到了他床上。   像是某种用途不当的黑魔法。   经不住蛊惑、抛弃理智衔住景程撒下的饵的人,也就注定会被那尖锐的钩子割得鲜血淋漓。   从无例外。   起码暂时还没有。   顾助理连忙心虚地偏开视线,他清清嗓子,尽职尽责地完成着任务,别扭说道:“宋总还想请您原谅,他昨晚真的是有急事要处理才提前离开的,嗯……”   “拜托您给他回个电话吧,宋总心情不好一整天了,下午例会上连个敢大声喘气的都没有,我们几个特助紧张得饭都吃不下……”顾助越说越没底气,甚至还隐隐流露出一丝委屈来。   这句显然就不是传话了。   景程听着不免觉得好笑。   虽然这么比喻可能有点不恰当,但这场面真的蛮像,被父母吵架牵连到的小孩,敢怒不敢言地偷跑来找一方告另一方的状。   不过对于昨晚到自己家楼下后,宋临景接了个电话,连饭都没吃上一口就提前走了的这件事,景程根本不在意。   宋临景忙得很,他心里有数。   他们两个成年男人,各自都有各自的事要做,不再是世界中只有彼此最重要的小孩子,更不是得靠时刻腻在一起来证明感情浓烈程度的倦怠期情侣。   没必要的。   但……   回电话不可能。   起码在他琢磨清楚宋临景这两天抽得哪门子疯之前,是绝对不可能回的。   景程心里笃定,嘴上也是这么说的。   “忍忍吧。”他朝顾助理狡黠地眨了眨眼,“叫你们宋总好好反思一下,最近还干什么别的坏事儿了。”   “弄明白了再找我。”说完,景程便事不关己地转身要往办公室走,可才抬脚,他却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过身,朝顾助理的身后弯着眼角,勾了勾手指,笑道:“你呢?”   “进来喝点东西还是现在走?”   因误会而被景程冷落了好半天的人连忙出声,生怕自己晚回答半秒,景程就彻底不搭理他了:“我马上有节实验课,可能现在就要走。”   景程抬抬眉尾,兴致缺缺地“哦”了一声。   “我中午就来了,不过一直没等到你……”   男生抿抿唇,看起来似乎有些沮丧,可下一秒,他却像是靠自我劝慰迅速恢复了精神似的,眼睛忽地再次亮了起来,“我叫温羽忱,十九岁,宁大医学院大二学生,我昨晚第一次见到你,就特别特别想认识你。”   “没找到机会交换联系方式,我回去之后遗憾了一整夜。”   “所以今天上午一下课我就往这赶了,没想到还是没能多聊几句……”   围巾在温羽忱脖子上乱糟糟地堆成柔软的小山,虚掩地遮住了半边下巴,给身形高而挺拔的他平添几分稚气。   他声音中气十足,可那耳尖却是越来越红。   而观察到这点的景程,脸上玩味的笑容也随着越来越浓。   是个乖巧的、心思写在脸上、藏不住半点情绪的小朋友。   闹出场乌龙的温羽忱,把称谓改成了正确的:“景先生。”   “你昨天说,有什么需求尽管提,是真的么?”他直愣愣地注视着景程,眼角眉梢都挂着期待。   景程都仿佛能看到对方身后不停摇晃的尾巴。   像只想被摸摸脑袋的可怜小狗。   景程从吧台上的盘子里捏了颗荔枝味的糖,手指一挑,糖便飞进了对方怀里,砸得温羽忱耳廓更红了。   “我从来不骗小朋友。”景程放缓了音调,柔着语气说道。   “太好了!谢谢你!”温羽忱高兴地把糖妥帖地放进胸前的口袋,随后再次抬头,与景程对视着,极其认真地邀请道,“我想请你看电影,就这周末。”   “好直接呀。”景程脸上笑意更浓,“这算是约会么?”   温羽忱点点头,兴奋地给出肯定的答案。   旁边悄悄围观的几个员工,此时都有点不忍心看下去了,深知自家老板德行的他们,赶紧移开了视线。   “我不清楚昨晚你来Scene是不是意外,但显然,你不混这个圈子,所以也不太了解我的规矩。”   景程倚靠着吧台,慢悠悠地接过酒保递来的香槟杯,浅浅抿了一口其中泛着细碎气泡的酒液,整个人透着股浑然天成的从容和慵懒:“对于你这样刚认识,就对我表达出极高热情的人,我啊……”   景程睫毛微垂,视线轻飘飘地从温羽忱脸上扫过,他轻笑了一声,再开口时,微哑的嗓音里糅着晦涩不明的暧昧。   像是种邀请他人一同堕落的引诱,也像是不可言明的善意警告。   “兴趣不大,所以……”他诚实地说道:“只约炮。”   “不约会。”   …… 第13章   “好的。”温羽忱的神色逐渐由期待变得黯淡,他沉默了很久,才僵硬地说道,“我明白了。”   “……你能给我几天时间考虑清楚么?”   类似的情况其实经常发生,景程极易得到肯定,偶尔也收获拒绝,但这样的答案倒还算稀有。   但景程并没把对方的话放在心上。   “考虑”的本质就是委婉的抗拒。   结果无非两种,权衡利弊后的远离,或者心存别扭的靠近。   而由这两种情绪所引导出的关系,注定会变得棘手又难缠。   景程不缺人喜欢,更不缺合拍的“玩伴”。   “考虑”这个词理性又怯懦,而他向来崇尚于瞬时的感觉,从不需要这种犹豫后的选择。   但他并没打算把这些话直白地讲出来。   没意思,也没意义。   他没有给一腔热血的小朋友反复泼冷水的癖好。   点到为止就够了。   “当然。”景程朝他暧昧地眨眨眼,微一挑眉,态度柔软地给了个虚假的承诺,“我等你消息。”   温羽忱似乎信以为真,神色依然有些严肃,但还是努力挤出了个僵硬的微笑,礼貌地向景程和周围站着的几个人颔了颔首,才灰溜溜地离开。   看着对方“落荒而逃”的背影,景程几乎没生出任何多余的情绪,只是觉得这小朋友还蛮可爱的,并发自内心地希望这个插曲没给对方留下什么阴影。   他已经表达得尽可能温和了。   “景哥,你不是蛮喜欢这款的么,干嘛吓唬人家……换口味了?”围观了全程的酒保试探着好奇道。   “我有固定的口味?”景程轻佻地说道,“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祸害那种正经的乖小孩会遭报应的,我还不至于到饥不择食的程度。”   景程仰头将杯中的香槟一饮而尽,朝正准备给他续上的酒保抬抬手:“不用了。”   “让厨房给我做点清淡的装好,我要去探个病。”   “小许么?”对方问道。   景程眉头微蹙,“嗯”了一声。   许子晨就是被他某次不计后果的主动给“祸害”了的正经人,切断关系时看得出对方很难过,但却并没有做出任何过激的行为,也从未纠缠过他什么,所以景程难免对他心怀愧疚。   前不久对方可能是真的没办法了,才小心翼翼地给他发了条消息,试探地说想借几万块应个急,景程直接在那个金额后面填了个零,打到了对方卡上。   他对待情人从不吝啬,比起图钱的,景程倒是更怕碰到那种掏心掏肺说爱他的。   虚伪,腻歪,真假难以判断且不可控。   麻烦,而且说得难听点,其实听到别人认真严肃地说爱他,会让景程莫名觉得有些恶心。   生理性的恶心。   早些年,他甚至有过几次,在约会对象深情款款看着他聊“爱”这种诡异情绪时,控制不住自己直接冲去盥洗室干呕。   不过,许子晨没奢求过他的爱,更不图他的钱。   对方显然对这种慷慨无所适从,毕竟当初“分手”的时候,他也是果断干脆地拒绝掉了景程提出的一切补偿。   最后,在对方“如果这样的话那我一分都不会收”的坚定下,景程无可奈何,只能答应让对方在店里帮忙。   景程的店分为前厅和后厅,前面的招牌单字一个“景”,是带有简餐的书店,白天营业,后面才是市里这两年很出名的夜场Scene。   他原本打算安排许子晨在前面煮煮咖啡、看看书,轻松又安全,也更适合。   可对方却说这样还起钱来太慢了,坚持要去Scene,也不知道在急些什么。   但景程拗不过他,提前嘱咐过,让下边的人多照顾一些,只让他参与知根知底的熟客场。   可没想到还是出了意外。   想到昨晚宋临景所说的“没有癫痫病史”和“不排除药物滥用问题”,景程就烦躁得不得了。   按理说,许子晨应该已经恢复意识了,可到现在,对方也没回他任何消息,景程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宋临景的疯病来源暂时还没个确切诊断,景程不想去问他,又没有医院那边负责人的联系方式,只好待会自己跑一趟。   不想还好,一想到宋临景这三个字,景程就仿佛还能感受到对方的触碰留下的余温。   一句含糊的话语后,伴随着广播窸窸窣窣的声音,带着薄茧的指尖猝不及防地抚上了他的脸侧。   对方并没敢用多少力度,甚至可以说是很轻柔了,像是试探,又或者说是有点胆怯。   宋临景甚至有些颤抖。   那微弱却又格外清晰的痒,从眼下蔓延到鼻尖,依依不舍地游移了片刻后,又缓慢地描摹到了耳垂,伴随着一声品不出复杂情绪的轻笑,宋临景逃似的仓促收回了手。   整套流程短暂又仔细,如羽毛飘在水面上,花瓣落进衣领里,初夏时无知无觉穿过发丝间的风。   景程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场诡异的梦。   他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孩子,更不属于什么纯情粗线条的人设。   相反,景程浪荡多年,对这些难以严明的小心思熟悉,对这种触碰更是见过太多。   景程想不通宋临景犯的什么病,但他不希望对方这样。   “能永远保持现状是福报。”   “要知足。”   那晚对邹杰说的是景程的心里话。   他和宋临景实在互相陪伴太久,拥有太多独属于他们的记忆,缠绕着千丝万缕斩不断的关联。   景程不愿意冒险去改变分毫。   他希望宋临景也是这么想的。   “景总!”不远处传来的声音打断了景程的回忆,“曲经理喊您开会!要聊聊下周圣诞活动的细节。”   “哦,来了。”景程有些晃神,难得流露出几分不自然的慌乱,“之前不都定好了么?怎么还要聊。”   来传话的侍应生:“曲经理说,只以‘槲寄生下不能拒绝的吻’为主题有点涩情!他刚被缉毒大队教育完,不想被扫黄办盯上!”   景程:……   有道理。   “一个两个的,真能给我找麻烦。”他嘀咕着,挠了挠侧脸,试图缓解些宋临景昨晚留下的痒,刚要起身,攥在手里的手机却响了起来。   景程低头一瞧,确定对方不是宋临景之后,才按下了接听。   “抱歉宝贝,这两天太忙,忘记联系你了。”景程态度虚浮,随口敷衍道。   “没关系呀,我知道的。”安阳语气轻快,依然是那副好哄、绝不让景程困扰的温顺。   景程笑了笑,却又忽然想起上次见面时,对方关于想要确立关系的询问,他沉了沉声音,认真地给出了回复:“抱歉啊阳阳,我这两天想了想,还是觉得一段稳定的情感关系对我来说没什么意义。”   “我对于现状很满足,不想要改变,也不认为我对你的喜欢足够支撑我做出‘更进一步’的尝试。”景程向来不喜欢拐弯抹角,语气是温柔的,话却说得直白且残忍,“如果你不能接受,那我也完全尊重你的决定,我们还是朋友。”   安阳的确是个不错的长期床伴,他暂时还没腻歪,没理由因此就主动提出结束。   但景程不愿意勉强自己,更不愿意勉强对方,所以他将选择权交到了对方手里。   “嗯,我打来其实也是想跟你说这个的。”安阳沉默了几秒,才再次出声,语调还是如常的轻盈,却又隐约藏着一丝低落,“我那天有点冲动了,仔细考虑之后,我也感觉我们不适合做情侣。”   “现在这样,嗯……更自由。”安阳强调着,像是在袒露心声,又像是在说服自己,“我很享受。”   “那明晚要不要出来?”景程听得出对方字里行间的情绪,但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如常地邀请道,“我带你去兑现上次的承诺。”   “不了。”安阳却拒绝地干脆,有些支吾地解释道,“家里最近出了点事,改天吧。”   景程意外地挑挑眉:“很严重?需要我帮忙么?”   “不用的,已经差不多解决了。”安阳答道。   两人再次陷入了沉默,听筒处传来了细碎的电流声,但谁也没打算做先挂断电话的那个。   那点晦涩其实彼此都心知肚明。   “景程,如果我再坚持久一点,你会真心喜欢上我么。”良久后,安阳声音闷闷的,问出了一个让景程觉得有些愚蠢的问题。   安阳说:“我很想你。”   “不会。”景程回答得干脆,心里也没有分毫触动,指尖甚至开始不耐烦地敲击起了桌面,但语气却依然温柔。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公式化般、几乎不带任何多余情绪地回应道:   “我也想你。”   …… 第14章   宁城的冬季总是阴沉沉的,虽然不算太冷,也没那么潮湿,但光是常常见不到太阳这一点,就足够影响人的心情了。   宋临景站在病房外面,没有波澜的眼睛凝望着花园中那人的背影。   他已经站在这里半天了,没发出任何响动,似乎也没准备开口提醒,就只是安静看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良久,整理着房间的护工才终于发现了他,连忙惊喜地打起了招呼:“宋先生您来了,他——”   宋临景抬了抬手,冷淡地朝对方摇摇头,示意不要惊动不远处小憩的人。   不过,受疼痛折磨的癌症晚期病人大概很难睡得踏实,那人听到了宋临景的名字,瘦削的身影一颤,便快速回过了头:“您怎么来了?”   见对方醒了,宋临景这才踏进了室内,护工在花园里的小桌上添了套茶具,待宋临景坐定后,便识趣地关上门退了出去,将这个可供谈话的私密空间只留给了两人。   在没什么目的性的情况下,宋临景并不善于作为闲聊中的主动方来开启一段新话题,他抿了口杯中还温热的花茶,两人就这样沉默地对坐着,谁也不看谁,谁都不说话。   气氛似乎有些尴尬。   “前几天……景程来看我了。”许子晨低着头,眸色微垂,“跟我说了好多话,给我带了很多东西。”   “真是可惜,我几乎吃不下什么……”   他苍白的嘴唇流露出显而易见的病态,可一旦提到景程的名字,就连说话的口吻都自然而然地变得异常温柔,像是想起了什么幸福的事情般。   他浮肿的杏眼弯了弯,表情有些难过:“我那天可能吓到他了,之前医生有提醒过我,可我以为着自己不会恶化得那么快,没想到……”   “唉,真不该去给他添麻烦的。”许子晨懊恼道。   宋临景没打算回应,只是偏过脸,看着他,淡漠的神情中蕴着一丝怜悯。   “对了。”许子晨像是想到了什么,他抬头看向宋临景,僵硬地笑着,眉宇间满是诚恳,“我没跟他提我的病情,只说需要观察调养一段时间,您不用担心。”   “没关系,本来也瞒不了他多久。”宋临景终于开了口,声音冷清,“接下来一个月事情会比较多,我只是不想他在这段时间知道。”   “毕竟……”   宋临景没把话说完,许子晨却听懂了对方的意思,他扯扯嘴角,将景程之前带来的点心往宋临景那边推了推:“我理解。”   “景程是个非常好的人,如果他知道了,肯定会很担心、很难过的。”   宋临景眉梢微抬,深沉的眸色中荡着对这个评价的认可,但说出来的话语却是调侃的意味:“把你甩得那么干脆,你还觉得他是好人?”   “那不一样呀。”许子晨摇了摇头,“他不爱我,无法与我建立一段稳定的情感关系,与他短暂喜欢过我,在相处期间有尽一切可能地对我好,完全不冲突嘛。”   “那段日子是我人生里最快乐的时光。”   “分开前,景程尊重我、没有亏待过我,分开后,也几乎有求必应地帮了我很多。”许子晨再次低下了头,似乎医院压抑的氛围让他难免有些情绪敏感,“我非常感谢他。”   “不过欠他的这辈子可能都还不上了。”   看着对方失落的模样,宋临景没说、也没准备说什么安慰的话。   太虚假无力,也没什么意义。   “我没想到你们会那么快分开。”宋临景突然没头没尾地说道。   许子晨有些诧异,不解地看向宋临景:“您别开玩笑了。”   “我差不多可以算是景程最不该感兴趣的类型了吧。”许子晨自嘲似的笑了笑,“又土又楞,不浪漫,没情调,床上也很呆板……”   宋临景唇角一弯,倒没急着帮对方否认:“所以才说你特别。”   “他其实挺向往这种安定感的。”宋临景看了许子晨一眼,神色仍然淡淡的,“你可能不信,虽然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有些尴尬,但看到你的瞬间,我其实有种终于舒了口气的感觉。”   “可惜。”宋临景话只说了一半,没打算解释他到底在可惜些什么,口吻里也听不出太多遗憾。   许子晨有点好奇,但到底还是忍住了追问的念头。   没什么必要。   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也不会去做,知道太多有关景程的剖析,反而惹自己伤感。   “宋总今天怎么想起来找我聊天了?”许子晨试探着调侃道。   “来开会,顺便替景程看看你。”宋临景言简意赅。   许子晨却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般,噗嗤笑出了声:“替喜欢的人来看前情敌?不愧是宋总,好大的肚量呀。”   宋临景有些意外地瞥了对方一眼,大概是确定许子晨不会乱说,更没有什么威胁性,所以承认地倒也爽快:“你们都能看出来。”   “那他可能也只是在装不知道吧。”宋临景唇角的弧度尽数收敛,冷峻的脸上不禁流露出几分无奈。   “不一定哦。”许子晨温和地笑着,竖起了食指摇了摇,“习惯是个很可怕的东西,会让人变得迟钝,也会混淆很多情绪和情感。”   “我一直觉得,景程身边哪怕所有人加起来,都不如你和他比较般配。”许子晨浮夸地比喻着,算不上“拍马屁”,只是单纯地,把之前藏在心里不敢表露的真实想法,跟当事人之一阐述一下。   “但我又不好意思问他,毕竟你们认识十多年了,连试都没试过,那总要有点什么无法解决的根源性问题,才说得过去吧。”   “你还挺聪明的。”宋临景眼中微微泛起丝笑意,随口夸道,“之前确实有,现在……”   “快要没了吧。”   许子晨“哇”了一声:“那您是准备开始追求他了么?”   宋临景抿了口杯中残茶后,意味深长地与对方对视道:“你怎么能肯定,我过去的十年什么都没敢做呢。”   说完,他也没准备等许子晨做出的反应,理了理领带,便站起了身:“习惯的确很可怕。”   “但也可以成为趁手的工具。”   “许先生。”宋临景将印有他联系方式的名片轻轻放到了桌面上,“你的主治医生对我说,你的求生意愿很低。”   “我原本没兴趣浪费时间来当说客,因为说实话,我们只是仓促见过几面,而且我并不真心在乎你还能活多久,但……”   “后来我想,如果今天是景程站在这里,他一定会想尽办法哄你、劝说你。”   “我既然因一己私欲,打着‘为他好’的名号,暂时剥夺了景程的知情权,那也应该有义务替他完成这个流程。”每当提到景程的名字,宋临景微蹙的眉心总会不自觉地舒展些,常态化冷冽的表情都会消融般渗出微不可感的温和,“不然他知道后一定会怨恨我的。”   “景程那个人,你了解的。”   “表面上看着像是对什么都无所谓,对谁都不会很在乎,实际上奇怪的英雄病很重,见不得任何与他有过牵扯的人遇到不幸。”   许子晨抿着嘴唇,一副不想聊这个话题的模样。   宋临景也不强迫对方立刻给他答案,只是公事公办似的提出建议:“四级脑胶质瘤虽然治愈率不高,但我会请来国际上最好的医疗团队进行尝试,为你延长生命。”   “你考虑好了随时联系我,再见。”   就在宋临景即将走出房门时,许子晨却叫住了他,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我想活。”   “但我没有钱,也不想欠你们更多了……”   “许先生,你不需要考虑这些事情。”宋临景语气依然淡淡的,“钱是我们最不缺的东西了。”   宋临景这话直白坦诚得甚至有点可怕,是但凡换张嘴说,都会让人产生不适的程度。   可偏偏由宋临景说出来,却很难让人觉得恼火。   毕竟他的确没有分毫炫耀的意思,只不过是在真挚地阐述一个既定事实。   “你不需要感谢我。”   “感谢景程就够了。”   “哦,当然,如果你真的想回报我……”宋临景看着许子晨呆愣的表情,半真半假地说道,“下次景程来看你,多帮我说些好话吧。”   “他已经快一周没理过我了。”   冷淡的语气里隐约还藏着几分不明显的焦虑。   实在与宋总平日里的形象大相径庭。   原本沉浸在伤感情绪里的许子晨听到这话,竟没忍住笑了出来:“景程几乎随时秒回我的,您到底做什么惹他了?”   宋临景似乎有些无奈:“不好说。”   “所以我觉得还是应该见面聊清楚。”宋临景将景程去年今天送他的墨绿色围巾搭到了脖颈上,朝许子晨礼貌地微一点头,“你早些休息吧。”   “圣诞节快乐。” 第15章   “圣诞快乐啊。”头戴彩灯的曲经理笑嘻嘻地推开办公室的门,“你怎么还不来后面?”   昏暗的光线下,背对着门口的景程,快速将手里捏着的东西收到了桌下,看不清是什么,但轮廓像张照片。   景程连人带椅子地转了过来,立刻绽出笑容,与曲经理对视着,只不过神色却隐约笼着层微不可见的疲惫。   一种奇怪的游离感。   说不上来是个什么感觉,但曲值的确隔三差五就能在景程身上发现那样的违和,但大多都只是瞬时的微妙,不会像今天这么明显。   办公室里没开顶灯,只有桌角的一盏台灯发挥着聊胜于无的作用,景程侧脸上被描摹出一片淡淡的阴影,人也被染上几分寂寥。   像被什么密不透风的容器罩住了。   “刚刚睡着了。”景程笑得漫不经心,他朝曲值摆了摆手,“马上就去。”   “那我先去招呼客人,今年宣传太猛了,爆满,外面队排得巨长。”曲经理没将对方身上显而易见的反常点破,大概成年男性友人之间的默契,就是不多干涉彼此的情绪问题。   只不过,在离开时,曲经理还是没忍住,他犹豫地补充了一句:“特别热闹。”   “别一个人窝着了,大家都等你呢。”   景程点了点头,只是仍未立刻动身,嘱咐过曲值“注意活动安全,别小气”后,便又将椅子再次转向窗前。   曲经理没再劝什么。   喧闹的音乐声随着关门的动作变得稀薄,走廊的光亮也被吞噬,室内的气温似乎都降了几度。   落地窗前是书店的花园,此时已近凌晨,太阳落山便打烊的“景”漆黑一片,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整齐摆放的桌椅和燃料够支撑到午夜的室外暖炉,里面细小的火苗打蔫儿似的缓慢跳动,显然是快要熄灭了。   四季常绿的人造草坪边缘,浮着一层薄雪,萧瑟凌厉的风吹不动,毕竟不是新下的,早就已经结晶硬化了。   今晚没有雪,明天应该也不会有。   景程记忆里的每一个圣诞夜,似乎都不会下雪。   “等我回来再说吧,元旦左右。”女人的声音在脑内响起,是罕见的温和。   “我正好也有些事情想让你知道。”   “晚安,做个好梦……”   景程不自觉地攥紧了自己手上那张两人唯一的合照。   被打断的询问,有头没尾的仓促对话,神色冷淡、却反常地在临别时给了景程一个柔软拥抱的母亲……   景程甚至偶尔还会梦到那天——   客厅里装扮漂亮的高大圣诞树,将礼物递到他手里便匆匆赶去家宴的宋临景,景兮隔着蕾丝手套抚上他的脸,还有对方离开时那摇曳着的血红色裙摆。   景程其实对热闹的环境没什么执念,只是不喜欢自己一个人待着。   尤其是每年的这段时间。   所以自从scene正式营业,每年的圣诞节左右,就会开始频繁举办活动,基本每周都会有不同的主题派对,一直持续到农历新年才算彻底结束,等到来年的同个时期再继续。   周而复始。   景程缓和好了情绪,刚准备将手中那张已然泛黄的照片放回抽屉,可一枚包装精美躺在里面的礼物盒,却难免让他流畅的动作一滞。   是他提前两个月亲手给宋临景包的。   他们其实有一个每年今天互换礼物的传统,从十六岁延续至今。   哪怕是宋临景在外留学、被禁止回来的那几年也没断过。   两人已经快一个星期没联系了。   准确的说,是景程单方面与宋临景开启了冷战。   不过对方也不是什么太执着的人,只是每天按照早中晚夜宵各一次的标准打来电话、发来问候,其中偶尔夹带几张意味不明的风景照。   景程一条不落全看了。   他就是纯粹地已读不回。   “嘭”得一声,抽屉被景程迅速砸上。   “到底犯的什么病……”他低头看了眼手机上宋临景如期而至的来电,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起身的同时按熄了屏幕,紧接着便推开了办公室的那扇门。   “Jingle bells,jingle bells   Jingle all the way!”   门那边气氛完全不同,dj版的jingle bell虽土但爆,哪怕隔着个长走廊,都依然有效地轰得景程耳膜嗡嗡响。   “Ohhhhhhh~~~what fun it is to ride   In a one-horse open sleigh!”   “hey!!!”   越听越无语的景程:…………这也能摇?   谁挑的破歌,辞了算了。   不过显然,基本已经全员进入微醺状态了的氛围下,大家不仅能摇,而且还能摇得很嗨。   景程侧身躲过一个拎着酒瓶倒着跑、与同伴嬉闹的人,径直往靠近舞池的方向走去。   “景哥来啦!圣诞快乐!”   “圣诞快乐!景总今天好帅啊!”   “活动办得牛逼,待会别忘来我的卡喝一杯哈。”   景程微笑着跟熟客们打着招呼,总算是将方才那点阴翳驱散了七八成。   他的专属卡座里人满为患,基本都是叫得上名字的脸,估计是曲经理提前替他攒的局。   这几天他心情不怎么样,也就没想起来主动约谁。   “景程。”熟悉的声音柔和地喊了他一声。   景程忙看过去,只见安阳竟然也来了,还是那副温顺却透着点狡黠的笑脸,却瘦削了不少,即便用心打扮过,也能看出些许不明显的憔悴。   依然足够吸引人。   景程朝他抬抬下巴,自然而然地坐到了对方身边。   “好久不见,怎么瘦了这么多?”景程牵起安阳的手,凑到自己的唇边,轻飘飘地落下一个问候般的吻。   安阳表情一滞,精致的笑容浮出点僵硬:“筹办个人画展嘛,忙起来总忘吃饭。”   “定下来了?上次不还说碰到些麻烦么?”景程只是随口问问。   虽然没有详细了解过,但从安阳平时的表现上也能看得出家庭条件不错,用不着他跟着操心。   景程眼角一弯,捏了捏安阳的手指尖,发自内心地替对方感到喜悦:“解决了就好。”   “嗯……”安阳眸色微垂,眼中似乎有一丝心虚转瞬即逝,他抬起头来,温柔地注视着景程,眼角眉梢都漾着轻佻的勾引,露出了平日调情时最擅长使用的神态,“不对呀。”   “我干嘛跟你说实话。”安阳扁了扁嘴,墙面闪烁的氛围灯将他饱满的唇瓣映得更加润泽。   看起来似乎很适合接吻。   安阳的手轻轻搭在景程的腿上,随着减弱的音乐鼓点缓慢上移,指尖像在模仿弹琴的节奏,缓慢沿着景程的腰线向上攀,直到触摸到对方的颈侧才终于停住。   “我应该说,是因为想你。”安阳往景程的耳侧凑了凑,食指捣乱似的在喉结处画着圈,他缓缓呵了口气,压低了嗓音,语气却软绵绵的,半真半假地撒娇道,“见不到你,我什么都吃不下……”   皮肤上的痒若有似无,心里的痒却被搔弄得格外难忍。   “太可怜了吧,这可不行。”景程眸色一沉,眼底闪过几分带着情/欲的晦暗,他似笑非笑地抓住安阳作乱的手,牵带着将对方揽进自己的臂弯里,“想好待会结束去哪了么?”   “接下来几天我都有空,你想玩到什么时候都可以……”   景程的声音似乎都被染上些难以言喻的哑,他揉/捏着安阳的侧腰,语气中危险的侵略性呼之欲出,他意有所指地暗示道:   “看看你是不是真的什么都吃不下。”   安阳能将毫无定性的景程牢牢把持住小半年,靠的不只是出众的外貌和不错的性格,安阳运用娴熟的调情手段,以及在那些事上随景程摆弄、放得开,更是其中不可或缺的一环。   “公共场所,注意形象。”安阳听懂了对方所指,嘴上提醒,眼神却已经开始在景程身上乱飘了,“放心……肯定没问题。”   说完,他便笑着扑进了景程的怀里,声音软了下来,还有点闷闷的:“我真的想你了,你都不知道,我这几天……”   “啊!亲一个!”   “亲!亲!亲!”   “景哥说到做到哈,自己办的活动,不许耍赖!”   周围骤然响起的哄笑声,将安阳的后半句话瞬间吞没,在角落窃窃私语的两人都有点茫然。   抬起头才发现,一个装扮成圣诞老人的店员,正将槲寄生花环举在景程和他身边的另一个人头上。   景程左侧是安阳,右侧是狐朋狗友带来的男伴。   他和安阳都快叠一起了,对方还能套中自己和别人,显然是在故意开玩笑、炒气氛。   今晚派对的规则就是,有机器随机筛选和人工主动搞事的两只槲寄生花环,而被槲寄生“套”中的两个人则必须接吻。   如果套中一男一女,女方拒绝接吻,那可以选择喝一子弹杯的烈酒免除惩罚,或者从工作人员携带的黑箱里随机抽一项惩罚来完成。   而男生拒绝的话,那就是喝一红酒杯的烈酒,不能找人替喝、不能分酒,喝不了就直接选择后者。   作为scene老板,景程可清楚得很——   那箱子里面有些惩罚,可比接吻过分太多了。   景程翻了个白眼,朝周围起哄的众人回敬了一圈中指,然后看向自己那位朋友:“喂,大小姐,你男人借我一下行么?”   银色长款小礼服,妆容精致的容希盈,显然比谁都玩得开心,此时早已笑得前仰后合,人都快滑落到桌子下面去了,看不出半点尴尬:“景少别这么说,你请用,你随意哈哈哈哈哈!”   容希盈也是景程的同学,不过是去国外交换的时候认识的,换情人的速度可比景程快多了,几乎每次带出来玩的人都不会重复,各种风格的都有,但必须是帅哥。   漂亮聪明,大方爽朗,爱玩会玩,多情且不太挑食。   两人只是在某次派对上打了个照面,就如同类相吸般结成了好友,哪怕容希盈现在已经毕业在自家公司的法务部任职了,隔三差五也还是会来找景程聊聊天。   景程无奈地看了眼对方今晚带来的人。   学生模样,白净清秀,此时正局促地攥着拳,闪烁的目光不断往容希盈身上偏,像是希望对方能帮他解个围。   “我,一整杯太多了,我喝不下的……”他嘟囔道。   然而大小姐显然很想看这个热闹,也并不在乎这个随时可以抛弃的男伴。   “啧。”景程舌尖顶了顶腮。   宣传的时候其实已经把规则写清了,为防止争议,入场的时候也有工作人员反复确认,但总会有因各种原因想破坏规则的。   景程是老板,一圈人又都在围观起哄,他直接提出替对方喝也不太好。   他眯了眯眼,看着正玩着传纸巾的隔壁桌,似乎想到了什么。   景程探身从桌上扯出三张纸巾,叠在一起。   “抱歉。”他朝男生点点头说道。   还没等男生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景程便隔着那层轻薄的阻碍覆到了对方的嘴唇上。   这是个短暂又敷衍的“吻”。   看热闹的人群还没来得及喊,景程便已经退回了安全距离之外。   “我喜欢男人,但人家一看就是直男吧。”景程捞过一支干净的红酒杯,自然地往里面倾倒着晶莹的酒液,“把人吓恐同了怪谁?”   “你们还是我?”景程笑得恣意,显然在这种场合里格外游刃有余,“我可背不动这锅哈。”   “隔着纸也算是亲了百分之九十了,剩下的百分之十……小朋友酒精过敏喝不了,大家也别难为人,按正常惩罚的量来——”   他眉梢微抬,笑得轻佻又坦荡,较浅的瞳色在射灯的映衬下亮晶晶的,名贵的宝石般耀眼。   景程扯了扯缎制衬衫的领口,故意露出胸口若隐若现漂亮线条,他将伏特加倒得几乎快要从杯口漫出来,诚意十足:“我替了。”   说完,便扬起脖颈在众人的注视下,吞咽着散发出刺鼻气味的酒。   他动作快又急,难免洒出一些,透明的酒液顺着景程的下颌滴落,淌过滚动的喉结,沾染上锁骨处裸/露的皮肤,又洇湿了一小片领口。   “真帅啊!”容希盈第一个做出了反应,“景哥爽快,我陪半杯!”   氛围瞬间被炒热,半醉半醒的人群经不起半点鼓动怂恿,这种平时听起来微妙的场面话,反而更能带动起大家的情绪。   “我也陪半杯!”   “操!这么好的逼怎么又让景哥装了!”   “你懂个屁,人景老板不是装逼,这是骨子里的帅!”   “景哥就是逼本身,我这么理解对不对?”   “你特么喝高了就闭嘴吧,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啊?”   “哈哈哈哈哈!我真服了。”   起哄叫喊声混杂着吵闹的音乐,气氛热烈得像是快把房顶掀翻。   景程又陪着众人猜了几把拳,才终于被短暂放过。   “疯了都。”景程笑骂着坐回了安阳身边,他将头轻轻放到了对方的肩上,手却不老实地重新揽住了对方的腰,“喝太急,有点晕了。”   这句倒真不是在哄骗,景程是的确有点晕了。   店里给活动准备的红酒杯是240毫升的,虽说没好意思直接上最大型号的,可依然是“有点良心,但不多”的设置。   伏特加度数本身就高,加上之后又零零散散搀着喝了些别的酒。   不晕才奇怪。   “晚点有个全场熄灯三十秒的环节,我趁乱带你偷偷溜走。”景程将手指顺着安阳的衣角探了进去,暧昧地挠了几下,“做些你更感兴趣的事。”   他被酒液灼烧过的声线比平时还要更哑些,因醉意浮涌,甚至还带上了几分鼻音,两相对比倒没有太大违和,反而有种微妙的性/感。   “怎么?”景程问道。   安阳不仅没回应他的逗弄不说,甚至身体都有些怪异的僵硬。   景程眉心一皱,他停下了动作,抬起头来,有些不满地问道:“生气了?”   可安阳却没说话,只是缓慢地摇了摇头,像是有点畏惧。   “谁来了啊……”景程莫名其妙地嘀咕着,扭过脸便朝对方注视着的方向望了过去。   只见,卡座前方的不远处,一位身着西装三件套的熟悉身影,正格格不入地挺拔在闹成一团的人群里,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了。   周围人声鼎沸,尖叫杂着嬉笑,不断有人被那两只到处作乱的花环套住,或热烈地接吻,或认栽地接受惩罚。   红紫色调的灯光闪烁而迷幻。   宋临景就安静地站在那里,仿佛听不见、看不见周围发生的一切,不融入,更不打算融入这场混乱。   宋临景幽深的目光不偏也不移,凌厉地穿过摇晃摆动的人群,直直地落在景程的身上。   只落在他的身上。   景程被盯得莫名升起几分心虚。   回过神时,他竟已经松开了那只触碰着情人身体的手。   像个做错事被抓包了的小孩子。   更像搞外遇被妻子撞破的渣男丈夫。   总之怪极了。   在确认景程终于发现了自己后,宋临景才缓缓往这里走来,他边走边脱下了西装外套,不仅将领带扯了下来,还顺手解开了最上方的两个纽扣。   他们就这样一直对视着。   景程的心跳竟莫名开始加速,似乎有些紧张,仿佛有什么他刻意忽略且悬而未决的问题,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无比棘手起来。   两人之间的距离越缩越短。   宋临景眸色依然深沉,眉尾却轻轻挑着。   他形状漂亮的嘴唇微微张开,又闭合,短暂触碰了几下,像是在说些什么。   景程不懂唇语,但懂宋临景。   默契实在是用错了地方。   他毫无障碍地,看懂了对方在试图表达些什么——“晚上好。”   宋临景漾起温和弧度的眼角隐约蕴着恼怒,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玩得开心么?” 第16章   四五米的间隔,宋临景走到他身边只需要几秒钟,可景程却觉得这个过程无限漫长。   漫长到他甚至都有些忘记两人正在冷战,想如往常那般起身揽住对方的肩膀、亲昵地调侃上几句。   习惯真是可怕。   景程心里暗骂道,克制着自己把头偏向一旁。   “安先生,晚上好。”身前传来宋临景平淡的声音,“方便给我让出个位置么?”   景程听到直接嗤出了声。   安阳向来和宋临景不对付,哪怕对方在自己面前装得温顺听话,但每次两人见面时的暗自较劲,景程还是看得出来的。   他只不过懒得管。   安阳不会有任何过分的举动,顶多生生闷气。   宋临景更是,他能记住安阳的名字,就已经足够出乎景程的意料了。   给你让座?想得美。   站着吧。   景程腹诽道。   可没想到,下一秒,安阳直接腾得站起身来,不仅把景程身边的位置无条件奉上,甚至还朝景程露出了一个难看又僵硬的笑容。   “抱歉景程,我突然有点不舒服,就先回去了,我们改天再联系吧。”   安阳把这句傻子都能看出来是借口的话轻飘飘一抛,就卷起搭在沙发背上的外套,连句柔软的“晚安”都没想起来说,头也不回地直接跑了。   景程:……   一个两个的,都什么毛病?   不过他也就短暂讶异了那么一瞬,毕竟类似的事情以前也发生过几次,追根溯源嘛……   就是自己身边这位。   景程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捞了对抱枕垫在腰下,给自己调整出了个更舒服的躺姿。   他不满地斜了宋临景一眼:“你吓唬他什么了?”   既来之则安之。   一直不搭理宋临景也不是办法,没准儿对方前两天就是单纯脑子搭错线,经过这周的冷却,现在已经成功的不治而愈了呢。   “没吓唬。”宋临景朝远远跟他打招呼的曲经理点点头,然后从不知道哪个角落又翻出了只小靠枕,熟练且自然地塞到了景程悬空的脖颈下面,“只是给安先生提了个醒。”   景程阴阳怪气道:“你最好是。”   宋临景没说话,只是轻轻地笑了一声,听不出情绪。   景程半眯着眼睛,侧过脸看向对方。   哪怕在这种地方,宋临景的脊背依然挺得直直的,正襟危坐得像在开股东大会,不像在凌晨的夜场。   但景程知道,这几乎已经可以算是对方最闲散的状态了。   宋临景仿佛永远学不会该如何松弛,像台被设置了恶毒程序的机械,以一种“停下来就会被销毁”的架势,日复一日地连轴转着。   光影打在宋临景的侧脸上,衬得他黑曜石般的瞳仁格外幽深。   大概是某种诡异的默契,两人今天衣着的材质几乎一样,只是款式不同。   缎面衬衫妥帖地拢在宋临景身上,轻薄的布料将他“蓬勃”的肌肉线条勾勒出迷人的形状,甚至能朦胧看到,对方那条高中时常被景程调侃“性/感”的脊柱线。   这几年倒是极少能欣赏到了。   宋临景似乎很早就有了与他“避嫌”的意识。   酒精熏得景程思绪格外跳脱,注意力几乎被这些胡思乱想牵引得七零八落。   卡座不断有人来敬酒,玩着玩着就以各种理由留下了,此时早已人满为患,挤得连个挪动的缝隙都让不出来。   听觉被音乐震得几近要失灵,昏暗氛围和闪烁的灯光,给一切有实体的轮廓都糅出另一个幻影,景程只觉得自己的触觉变得异常敏锐。   他甚至能感受到自己与宋临景交叠着的裤脚,对方偏低的体温,以及由不小心磕碰到的鞋尖而向上缓慢蔓延的痒。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了景程的目光,在与容希盈打过招呼后,宋临景竟忽然将头转向了景程。   “你这几天在躲我。”他问,“为什么?”   景程被对方的直截了当打了个措手不及,他稳稳心神,摆出一副满不在乎地模样,敷衍道:“不为什么,就是不想见你。”   宋临景眉头微蹙,但语气依然是温和的。   甚至温和得有些过了头,导致他接下来说的话都不像是质问,更近似于一种百依百顺的“哄”。   “不想见我,所以连我的消息也不回?”宋临景注视着景程,似乎是在观察着他每一处细小的反应,不想也不敢错过哪怕瞬间表情的变化一般。   景程被问得心烦意乱。   也许是因为他心里已经猜到了什么,所以更加不想和宋临景把这件事摊开到台面上来说。   如果一直不解决,那对方也许过几天就自行恢复正常了,可如果挑明了呢?   景程太了解自己的这位老友了。   只要是宋临景能明确说出口的事情,就一定没有任何更改的余地,即便成功几率微乎其微,宋临景也会坚定不移地奉行下去。   直到把想要的人事物都牢牢攥进手里。   因为目睹过对方这几年,是如何将控制着他的那些桎梏逐步吞噬蚕食,所以景程从不会在这点上有半分轻视。   宋临景能得到一切。   也应该得到一切。   景程对此深信不疑。   但当这把达摩克里斯之剑有悬到他头顶的迹象时,景程承认他有点自乱阵脚。   “不想回,不想见你,需要原因么?我烦着呢。”脑子被酒精搅得泥泞,景程甚至有些后悔。   为什么不趁着前几天,把宋临景这些异样的成因思考明白。   想好该怎么应对,就也不至于被大半夜突然杀来的对方,轻而易举地拿捏住。   景程把宋临景朝他伸过来的手一推,直挺挺地站起身,又因起得太猛太急而左右摇晃了两下,待稳住身形后,他冷淡地朝对方瞥了一眼:“你要留在这玩?”   那双含情的眼睛不好惹地眯着,眼尾微微上挑,被酒液浸透了的声音漾着慵懒的语调,字句的结尾也挑衅地扬着,像某种由自我保护机制塑造出的习惯。   宋临景仰头看着高高在上的景程,依然是那副情绪极其稳定的不露声色:“Scene我也有入股,办活动来看看,很正常吧。”   “景程。”宋临景静静凝望着他藏着愠意的瞳仁,表情依然是平常那般的毫无波澜,可询问的口吻中却隐晦荡着几分景程读不懂的难过。   “你为什么生我的气?”宋临景认真地问道。   景程莫名有种眼前一花的感觉。   打从成年以后,两人就几乎没再如此直接地讨论过此类情绪上的问题。   奇怪又矫情。   宋临景不正常。   景程当下迟钝且麻木的大脑,此时已然被这句话充满。   一个星期的冷却并没有治愈宋临景。   景程甚至觉得他似乎“病”得更厉害了。   “行。”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反应才算合理的景程冷哼一声,选择了惹不起躲得起,“我走。”   景程举起酒杯,朝周围不断往他们这投注探究目光的朋友们敬了一下:“你们陪宋总慢慢玩,回见。”   说完,他便捏起挂在一旁的外套,径直向门口走去。   景程猜到宋临景会追过来,只是没想到对方追来得这么快,还没走出几步,手腕就从身后被人扣住了。   不过还好,他被宋临景堵在了舞池的边缘。   最热闹,但也是最不会被旁人注意到的地方。   “放开。”景程推搡了对方一下,厉声厉色地呵止道。   可宋临景却还是刚刚那句话,一副不得到答案不罢休的架势。   “我哪里惹你烦了?”宋临景禁锢着景程的力道不见半分松懈,动作是不容拒绝的强势,可说出的话语却满是无奈和迁就,“你说清楚,我以后会注意。”   只可惜,现在宋临景越是顺着他来,景程就越是觉得别扭。   浑身哪哪儿都开始难受,手腕处又刺又痒,那晚被对方轻抚过的脸侧肌肤,胀得像是下一秒就要烧起来。   “说不清楚!”景程转身烦躁地朝宋临景低吼道。   可看着对方错愕的失落神情,景程心里顿时升起几分愧疚,甚至开始反思起自己,是不是这段时间心情本就混乱又糟糕,所以才小题大做,条件反射般地迁怒到了宋临景那。   “别问了。”景程深吸了一口气,控制着自己汹涌的诡异情绪,尽量让声音听起来不会戾气太重,“你让我自己缓几天就——”   还没等景程把后半句话说全,宋临景却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突然开口打断了他。   “你那天没睡着,对么?”宋临景松开了紧攥着景程的手,锐利的目光死死钉在景程的脸上,寻找着对方暴露出的蛛丝马迹,他停顿了片刻,再开口时,试探地询问却已然变成了笃定:   “你知道了。”   景程心里嘀咕着“我知道个头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你但凡识相就什么都别再继续说了”,逃避的动作是十足的驾轻就熟,抬脚就要开溜。   可也不知道是单纯的倒霉,还是这个破活动它根本就是用来坑害自家老板的。   才让人为搞事的花环折磨了一遭的景程,在准备离开的瞬间,机械随机操作的那支槲寄生竟直直地朝他飘了过来。   一阵细微的颤动后,不偏不倚、安安稳稳地停在了他和宋临景的头上。   景程:……   这纯纯黑幕吧?什么破店,倒闭算了。   自带定位的追光迅速跟上,惨败的光柱正好够将他们拢在一起,实时跟拍的摄像头也移了过来,两人放大了几十倍的形象,被模糊地投在了场地最中央的屏幕上。   机器缓慢地对上了焦。   随着景程和宋临景五官出众的身影变得清晰,全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两人身上,而认出这俩人是谁的熟客和单纯被这养眼的画面震住了的生客,却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   可在短暂的寂静后,随之而来的则是铺天盖地的尖叫和起哄声。   “景哥好福气啊!!”   “一分钟,我要得到这两个帅哥的联系方式!”   “别想了,我们总来这玩儿的都知道,这是老板和老板娘!”   “操!人间不直的诚不欺我。”   “之前我不敢说,今天我就要大声逼逼!我磕景老板和宋总好久了!你俩今天最好给我在这!把!嘴!亲!烂!”   “什么都磕只会害了你。”   “哈哈哈哈哈!姐妹big胆,小心被景哥拉黑名单。”   “亲不够五分钟就给我退门票!”   “妈的哈哈哈,什么都磕只会让我营养均衡。”   ……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   景程只觉得眼前一黑的同时,耳膜快要被此起彼伏的“猛猛亲”刺烂了,精神也有种在崩溃边缘摇摇欲坠的恍惚。   他习惯性地用一种“只要兄弟比我尴尬我就能爽得起来”的眼神,看向宋临景,可没想到的是,他并没成功从对方身上找到哪怕一丝一毫的窘迫。   姓宋的看起来甚至还挺满意?   荒谬!   “景程。”宋临景目光深邃地望着他的眼睛,轻轻叫了他一声。   景程甚至能清晰分辨出,对方嘴角正缓慢漾出一丝微不可见的弧度。   宋临景朝景程所在的方位迈了两步,直到两人之间的距离,被再次缩短到稍一抬手就能轻易彼此触碰的程度。   宋临景眉尾微抬,在所有人热切的注视之下,意味深长地说道:“来的路上,我仔细阅读过活动指南,按照规则,现在……”   他的嗓音低沉,语气却是反常的轻快柔和,甚至还藏着几分哄骗的意味:   “我们该接吻了。” 第17章   周围起哄的声音实在太过热烈,吵得景程甚至想干脆直接亲上去,满足大家诡异又高涨的兴致算了。   他与无数的人接过吻,不差宋临景这一个。   可那是宋临景。   景程才刚准备挪动身体,这句话便跳进了他脑子里,拨弄起他松弛下来的神经。   像一盆冷水,不仅把准备破罐子破摔的景程浇了个清醒,还替他几乎从未拥有过的理智建构起坚固的支撑。   对,宋临景不是别人。   不是可以一时兴起就缠/绵触碰的人,不是可以短暂厮混纠缠后随意放弃的人,更不是可以闹得丑态百出后终生不相见的人。   那是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是与他共享着十年回忆的人,是他最该保证分寸、不让对方沾染自己身上半点混乱的密友,是下个月还要一起回家吃年夜饭的“亲人”。   那是宋临景。   他们关系中的平衡,是由绝对的界限分明来维持的,这些年的亲密无间,就建立在两人不会将彼此定义为可发展浪漫关系的对象上。   景程几乎没起过此类念头,而宋临景看起来则是对一切生物都同等的无欲无求。   “景程。”宋临景低声叫他。   景程条件反射般朝对方看去。   宋临景瞳仁幽深,眸中荡着的情绪晦暗,常态化皱着的眉心不知怎么竟是舒展开了,他眼睛微微眯着,唇角扬起戏谑的弧度,丝毫不准备掩饰此时还算不错的心情。   “考虑好了么?”宋临景再次靠近景程,将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到只剩不到半米,他淡淡地笑着,抬起手,如从前一直做的那般,熟练帮景程整理着支翘的领口,“我们都在等你。”   宋临景眉梢微抬,冷冷清清的声音此时却成了磨砂质地,刮蹭得人耳根发烫,他覆着薄茧的指尖,若有似无地触碰到景程颈侧的皮肤,像是事先沾染上了水彩颜料,所经过之处,都被逐渐升高的温度漾上了浅淡的红。   目光如软刀子般落在景程裸/露出的锁骨上,宋临景不轻不重地扯了扯景程的衣襟。   他以一个近似于搂抱着对方肩膀的姿势,将景程桎梏在他的面前,没用任何力气,只是虚掩地环着。   似不容置喙的威胁,又似放低姿态的商量。   宋临景询问道:“需要我主动一点么?”   景程被问得只觉脑海中回荡着的耳鸣声更重了。   主动个头。   让宋临景震撼了一波又一波的景程,终于在对方的“得寸进尺”下趋于麻木了。   自己再不济也在这个圈子里混好几年了,今晚要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宋临景给拿捏住了,以后自己还能不能抬起脸做人了?   景程被酒精浸迟钝了的大脑,终于在周围一声声“景哥行不行啊?”、“景哥这你不上我都瞧不起你”、“搞快点啊!”中,恢复了正常运作。   他抬起手来,一把抓住了宋临景的衣领,将对方重重地向自己扯了过来,却并不是像所有人期待的那样直接吻上去。   宋临景的表情里有些意外,但更多的仍是方才那种毫不隐晦的期待。   景程瞥了对方一眼,直接被气笑了。   他右手抚上了宋临景的下颚,将对方带向自己,鼻尖几乎是蹭着对方的唇角划到脸侧的。   “宋临景。”景程还了一声名字给他。   他贴近宋临景的耳廓,灼热的体温带着酒气蔓上对方眼角,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低声警告道:“虽然我不理解、也不想理解你那些行为是什么意思,但我认为,应该趁早跟你说清楚。”   “首先,恭喜你迎来了迟到十年的思春期,其次……”景程轻轻挠了挠对方的下巴,轻浮的笑容中有危险的愠意暗涌,“别搞错发/情的对象,我很宝贝这段珍贵的友情……”   “你最好也是。”   摄像机截取的角度微妙,从大屏幕上看,两人不像是在厉声厉色地对峙,反而像对亲昵的爱人,大方且纵情地向所有人展示着两人之间的旖旎。   景程的警告也不带危险,只是暧昧的调情,只是深吻前的耳鬓厮磨。   围观人群兴致更浓,原本沉浸在自己社交活动中的人,甚至都被这冗长的纠缠勾起了看热闹的念头。   闪光灯不断刺向他们的方向,偌大的酒吧里,连员工带客人都密切关注着场地中央的屏幕,谁都不想错过这出今晚最有看点的闹剧该怎么收场。   “你,过来。”   可没想到,景程却突然把宋临景往后一推,看都没多看对方一眼,直接朝身旁不远处捧着黑箱站了半天的员工招了招手。   “规则怎么说的来着?男的不能连续两次都选喝酒是吧?”景程嘴角勾出不屑的弧度,“没关系,我抽惩罚卡。”   “我靠?!”   “怎么这样啊!!!”   “哎,先别急着哭丧,那箱子里怪东西更多。”   “确实,刚我这桌有人抽到公主抱对方二十分钟。”   “操,别说了,我刚抽到嘴对嘴喂对方吃三颗夏威夷果,这跟亲嘴儿有什么区别我请问。”   “哈哈哈哈哈!区别就是接吻还能结束地快一点。”   “坐等景老板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嘤!我还是想看亲嘴!”   ……   不容任何人反应,景程已经直接从箱子里捏出了一张折叠着的字条。   不知道上面写着些什么,总之,景程只是简单看了一眼,脸上便浮现出了玩味的笑意。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围观群众,心顿时凉了半截。   “这一看就是抽到简单的了”、“退我入场费”、“虚假营销举报了”、“景老板玩黑幕”、“宋总是不是男人是就该直接上”   乱七八糟的垃圾话不绝于耳。   景程统统当没听见,他捏着指间的字条,笑盈盈地踱回了宋临景的面前,甚至还主动靠得对方更近了。   “宋临景。”景程朝对方眨了眨眼,慵懒散漫地抬起手,用那张纸条,轻飘飘地抚摸着宋临景的颈侧,又逗弄似的拍了两下他的鼻尖。   动作缓慢得像对对方精神的一种凌迟。   “我想和你当一辈子的好朋友,想保持现状。”景程漂亮的眼睛弯弯的,用开玩笑的语气,倾诉出了真心话,“我们有条底线,我不想跨过去,不想这段关系变质失衡。”   “更不想和你接吻。”   “行么?”   盯着他俩的人散了一部分,毕竟此时早已迈入凌晨,大家的状态早就和清醒搭不上任何关系,有乐子看就看,没乐子看就自己制造点乐子。   注意力集中不了太久,兴趣也丧失得很快。   景程注视着宋临景的眼睛,心里莫名升起一丝紧张,倒不是因为这些注定得不到正面反馈的话,而是因为对方此刻的表情。   宋临景的脸色明明阴沉且凝重,可他的眼角眉梢挂着的却是浓厚的笑意。   像是被扯紧的弦绷到极致后即将彻底断裂的先兆。   两人就这么安静地望向对方眼底,不知道彼此在想些什么。   他们沉默了太久,沉默到景程以为对方可能永远都不会开口了。   “不行。”宋临景言简意赅。   景程像是预感到了什么,他瞪圆了眼睛,瞳仁中的惊讶混着无措反复震颤。   敏感的自我保护机制发出了提醒。   景程不自觉地向后撤了半步。   可还没等他做出任何主动的反应,景程的肩膀就被宋临景牢牢地禁锢住了。   此起彼伏的笑闹声中,众人时不时的凝视之下,宋临景温柔口吻中的侵略性不再压抑:“对不起。”   下一秒,景程的唇瓣便被宋临景衔住了。   没有任何人阻止,没有任何意外耽搁。   松柏般冷冽的清香与酒气蒸腾绞缠,将众目睽睽下的两人裹挟。   曾与不同的人、经历过无数次初吻的景程大脑一片空白。   甚至连半点抗拒的反应都想不起来要做。   他在与宋临景接吻。   而这一事实显然无法成为两人的秘密,原本褪去的起哄声刚要卷土重来,可几乎是瞬间,全场所有的灯却都同时熄灭了。   这是景程口中,那个可以趁乱带安阳溜出去的“特别活动”。   世界坠入了黑暗。   周围的吵闹声、尖叫声、趁机对有好感的人互诉爱意的声音,以及一些人在黑暗中偷偷拥吻交/缠的声音。   恍惚间,景程仿佛暂时失去了听觉,那些嘈杂都逐渐变得朦胧。   他只能听见宋临景的喘/息、自己的心跳、以及那唇齿被侵/犯时若有似无的吞咽声。   互相掠夺的呼吸,稀薄燥热的空气,被瞬间点燃的原始欲/念,愈发失去了立场的理智,微妙的羞愧和背德感……   在某些情况下,人类与毫无自控力的动物,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即便明知道这样不应该,刚刚还在强调着“底线”、“平衡”、“挚友”重要性的景程,在宋临景的手抚上他后背的那一刻,本能地放弃了他那微不足道的坚持。   他一向随心所欲、不管不顾,从不考虑后果,只在乎当下每一个一闪而过的欲望。   他不该纠结挣扎。   宋临景才是应该时刻保持冷静,掌握好分寸感,永远不会被情绪操控的那个。   宋临景才是主犯。   他无辜得不能更无辜了。   景程心里是这样想的,就也是这样做的。   他追随着汹涌的感觉,抚上了宋临景的枕部,将动作还不太熟练的对方重重按向自己,短暂纠缠过后,又无情地捏着对方的下巴,暴戾地使两人分开。   “宋临景,你死定了。”景程在对方的唇角处恶狠狠地咬了一口,铁锈味迅速蔓延到空气中,显然是渗出了血,“你最好疯得够彻底。”   宋临景似乎完全不在意这点疼痛,连闷哼都没有,只是用指尖轻轻摩挲着景程的脖颈,哑着嗓子,像在控诉:“谁都可以,就我不行。”   “景程……”   他如溺死之人抓住了汪洋上最后一块浮板似的,半秒都舍不得中止这个近似于撕咬的吻。   宋临景再次触碰上景程的嘴唇,含混地说道:   “你对我从来都不公平。”   …… 第18章   界限崩塌,分寸失守。   吊着天平两端的铁链终于不堪重负。   失衡的两人在黑暗中摇摇欲坠。   梦中都从未有过的场景出现在现实,血液流速快得不像话,混着酒精带来的晕眩,给人一种即将溺亡的缺氧感。   被独属于对方的气息包裹,即使景程刻意去忽略怀中这人的身份,可越是这种时刻,头脑就偏偏越是清醒。   他在和宋临景接吻。   这个认知在景程的心里不断地盘旋。   他在亲吻他生命中现存的最重要的人。   景程笃定自己应该停下,甚至后悔于没在发现异样的那刻,就立马与对方推心置腹地好好谈谈。   也许宋临景一时间的“鬼迷心窍”是可以被化解的。   起码不会演变成现在这副难以收场的模样。   搭在手臂上的外套滑落到了地上,景程深深地换了一口气,随即如同被彻底燃烧起来了似的,攥着宋临景的衣领,将对方重重拉向自己。   景程左手抚着他的侧脸,一次比一次更加深入地侵袭着宋临景的口腔,灵活地裹挟着他的舌头一同搅动,摧残对方理智的同时,也在放弃自己的。   他清楚的知道对方是宋临景。   可在短暂的别扭后,这个事实却给景程带来了诡异的兴奋。   他仿佛瞬间回到了十六岁。   回到了两人初次相见时。   时隔多年,景程终于再次体味到,那时宋临景因自己的一个顽劣的拥抱就方寸大乱的快感。   这滋味实在令人着迷。   毕竟,人对美好的事物,或多或少都存在着本能般的破坏欲。   喜欢将干净的弄脏,喜欢看乖巧的放荡,喜欢高不可攀的摇尾乞怜,喜欢冷心冷情的人在自己的撩拨下主动要求沉沦于欲念。   宋临景原本并不在这一行列中,景程甚至从未对对方有过这种想法。   他希望宋临景追求到一切想拥有的,希望他们的关系恒定,希望宋临景永远都是那副高高在上的从容。   可宋临景好像病得不清。   景程心里想道。   与其彻底开窍后便宜了别人,倒不如先便宜一下他。   景程迅速为今晚的“不妥当行为”找好了说辞。   他向来善于自我宽慰。   是宋临景主动送上来的,是自找的。   与他没有关系。   想到这,景程攻城略地的动作倒是缓和了下来。   已然迅速将自己代入“受害者”形象,并认为自己真的是“世界上最体贴的朋友”的他,决定“施舍”给宋临景一个更好的初吻体验。   可没想到,就是这么瞬间的放松,竟被宋临景误会成了他要逃离的意味,下一秒,景程的下巴就被宋临景重重钳住了。   “灯还没亮呢。”宋临景冷清的声线里满溢着晦暗的欲念,他用指尖不轻不重地按压着景程的两腮处,迫使对方不自觉地张开了嘴,以方便他再次侵入,“可以继续。”   宋临景嗓音嘶哑,不容拒绝地再次覆了上来:“好不好?”   没有半点诚恳征求意见的态度,连回答的机会都没打算留。   景程此刻被上涌的醉意与情/欲磋磨的思考能力,还没彻底反应过来情况,就再次失去了主动权。   明明应该是第一次接吻的宋临景,在整个过程中,却都没有流露出任何不适应。   除了最开始尝试撬开景程唇齿时的那点莽撞青涩,其余的表现,虽说谈不上技术多高超,但对于向来一副高不可攀冷淡模样的宋临景来说,就已经够让人意外了。   短短几十秒的练习后,宋临景更是将他那出众的学习能力展示了个淋漓尽致。   宋临景将景程腰环得越来越紧,指尖甚至想要探进景程的衣摆,无师自通般沿肩胛骨暧昧地摩挲。   呼吸被尽数掠夺,头脑也愈发混沌,身体某处微妙但合理的反应仿佛一剂强劲的退烧针,让允许了自己过度放纵的景程警铃大作。   不行,再亲下去今晚绝对出事儿。   宋临景跟自己身量相近,体型相似,自己虽然在这方面更有经验,但鉴于对方看上去精神状态好像的确不是很稳定,那今晚到底是谁出事儿,答案就有点扑朔迷离了。   景程倒不是非要捍卫什么做1的尊严,实在是没尝试过当下面的那个,也不是很想尝试。   所以,在和宋临景彻底把两人的关系该何去何从聊明白之前,景程并不打算直接把对方往床上带。   又不是有性瘾,少做一天都难受,总之,景程不想太冒险。   各种意义、各种层面上的。   景程随想随动。   他猛地踩了宋临景的脚背一下,对方显然没料到他能突然来这么一出,沉浸旖旎的氛围瞬间破了个口子。   宋临景不明所以地轻轻舔了甜着景程的唇瓣,像是撩拨的询问。   这种近似于哄骗、安抚的动作,向来只有景程对别人做的份儿,哪还有过反过来的时候。   没这个道理!   景程越想越觉得宋临景得寸进尺,毫不犹豫地咬了对方舌尖一下,趁着他本能瑟缩的空隙,将手搭在对方的肩膀上,把人往后用力一推。   “差不多得了,舔上瘾了还。”景程被吻得气都还没喘匀,就习惯性地宋临景开起了嘲讽,“属小狗的?”   全场的灯恰好亮起,宋临景微弯着腰、像是在掩饰什么反应的身影出现在景程眼前。   周围一片哗然,不少掩藏在黑暗中的小动作还没来得及中止,原本那些锲而不舍紧盯着他们的,也都被身边人的热闹吸引了注意力。   宋临景皮肤似乎有些敏感,从脖颈一路红到耳尖,只要是长眼睛的人,就能猜出他方才做了些什么。   他俯身捡起了两人因刚刚的亲热而交叠着掉到地上的外套,幽深的瞳仁中暗流涌动。   宋临景将外套搭在手臂,故作自然地挡在了腰腹处,他随意地扯了扯被景程攥出一片细碎褶皱的衣领,下巴轻轻抬着,眼角眉梢隐约漾着些没被完全满足的侵略性。   宋临景微眯了眯眼睛,看向景程,平时几乎毫无情绪的声线里,现在仍荡着未退的欲念:“景程。”   他伸出舌尖舔着嘴角明显的齿痕,声音低哑:“都咬出血了,咱俩到底谁更像小狗。”   “嗯?”   还“嗯?”   嗯你个头。   从哪儿学来的坏毛病,霸总文学看多了吧。   景程难以否认,宋临景现在这副慵懒又充满性吸引力的状态很性/感,但让他在这种尴尬别扭的情境下坦然承认是不可能的。   “你,我可不会不经允许胡乱亲人。”景程斜了他一眼,利落地把自己的外套从对方手上扯了回来,抬脚就往场外走去。   大概是尝到了甜头,宋临景这次追出来的速度变得不紧不慢,景程都已经站在门口吸烟区玩半天打火机了,宋临景才西装革履的姗姗来迟。   看着三件套上身,领带都一丝不苟重新打好了的宋临景,景程不禁挑了挑眉。   哪还看得出半点刚“鬼混”完的气息,说是才在酒吧里面谈生意签合同都有人信。   平时不觉得有问题,可现在却怎么看都不够顺眼。   想弄乱他。   弄乱他的衣服,他的表情,他的一切。   那样一定很有成就感。   景程抿了抿唇角,克制着自己心里蠢蠢欲动的痒,他轻咳了一声,朝宋临景伸出了手:“一年了,还戴着呢?”   宋临景短暂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对方抓住的是自己那条绿色的围巾。   他如同想起了什么幸福的事似的,眼睛微微弯出了柔和的弧度:“嗯,你送的,我很喜欢。”   景程却被对方的笑容晃了眼,半秒都不敢再多看,他快速地把手撤了回来,目光看向自己的鞋尖,语气不咸不淡地口是心非道:“今年忘给你准备了。”   宋临景表情一僵,但很快便又调整回平常的样子:“理解,我知道这段时间比较……”   “特殊。”宋临景说道,“你的礼物我已经让人送到你家了。”   景程自嘲般地“嗤”了一声,随即抬起头,与宋临景对视:“为什么不亲手给我。”   宋临景语气仍然淡淡的,陈述事实一般:“不确定你会不会见我。”   景程心脏像是被人不轻不重地攥了一下,溢出几分酸涩来。   看来疯病会传染。   他竟然觉得宋临景现在这样有点可怜。   “宋临景。”景程认真地叫着他的名字,“我暂时不想谈这件事,我最近本来就有点混乱,你知道的,因为——”   “嗯。”宋临景打断了景程的话,语气平淡却坚定,“你不用说。”   “我都知道。”   “我待会自己回公司。”宋临景接过景程手里的打火机,替他燃了根香烟,轻轻塞进了他的指尖,“你回家么?我让司机接你。”   景程摇了摇头:“今天店里太忙,结束了曲值一个人善后折腾不过来。”   宋临景“嗯”了一声。   两人并肩站着,陷入了罕见的沉默。   淡薄的雾将两人包裹,烟草的味道让体内还在躁动、叫嚣着的情绪缓和下来。   景程捻灭了烟,到底还是成了最先开口的那个。   他笑着拍了拍宋临景的后背,散漫地说道:“走吧,我就不送你了,开车注意安全。”   和往常几乎没有任何差别。   可其实谁都心知肚明——   已经不同了。   “我能问问,你刚才抽中的是什么么。”宋临景前言不搭后语地突兀说道。   像在没话找话拖延时间。   景程反应了好几秒,才意识到对方说的是什么。   想到这个,他脸上笑意更浓。   “自己看。”他将被自己胡乱塞进口袋的纸条递到宋临景手里,一副恶作剧得逞的做派。   “Blowjob shot?”宋临景眉头微蹙。   “的确比和我接吻要容易完成。”他带着几分戏谑,轻声说道。   可景程却朝他摇了摇食指:“那可没有,我当时脑袋都要炸了,就算你不发疯,最后我可能还是会主动跟你敷衍亲一下。”   宋临景的表情似乎有些不解:“不就是手背到身后,不碰杯子,只用嘴去喝shot么?”   景程却神神秘秘地勾起唇角,眼神在场地里扫了一圈,终于找到了对可以当做范本展示的,他往那边指了下:“我们店里的blowjob shot喝法有一点特别。”   宋临景顺着对方的目光望过去,在看清那两位在做些什么的瞬间,整个人都僵住了。   只见,坐在沙发上的那人将盛着酒液的子弹杯夹在膝盖间,而另一个人则半跪在对方面前,俯身低头,用齿尖咬住了杯口,停留了好几秒,然后才缓慢地扬起脖颈,将半个杯子都含进嘴里,结束站起身时,还能看见对方的唇角明显沾着一抹没完全融化的鲜奶油。   “喜欢么?”身侧,景程富有磁性的声音,仿佛是从地狱传出来的,每个字都是对人精神的凌迟,每声叹息都是带着魔力的咒语,“是不是开始觉得遗憾了。”   他懒散安静地站在那里,就是种无可抗拒的蛊惑。   宋临景抿着的嘴角越绷越平,眉宇间逐渐淡去的偏执再次拢了上来。   景程就是这样。   说不出他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反正是从不给人留任何退缩的余地。   宋临景眸色愈沉,他看着神色轻佻,笑得暧昧的景程,喉结微颤着上下滚动了两圈。   “以后有机会的。”宋临景意味深长地说道,   “不遗憾。” 第19章   额头像被坠上了铅块,意识昏昏沉沉,微弱的光线透过缝隙,毫不留情刺痛着景程的眼睛。   宿醉,每个不懂节制的酒鬼的报应。   眼前仿佛蒙了层雾,景程揉了揉,试图将视线聚焦在床的周围。   是他常住的那套公寓。   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   嘴唇是麻的,舌尖是麻的,连面部肌肉有点失去控制,想做出些生动的表情都困难。   景程靠坐在床头,尝试着重启自己被酒精侵蚀得迟钝的大脑。   “现在是十二月三十一日,下午两点一十三分,监测到您已苏醒,请问需要替您拉开窗帘么?”   冷漠僵硬的电子音突然传来。   是上个月宋临景派人来帮他安装的智能管家,说是什么子公司的新项目,还在测试阶段。   宋临景……   景程反复在含混的脑海里咀嚼着这个名字。   “正在为您拉开窗帘。”   “今天是个好天气。”   原本昏暗的房间顿时被阳光填满。   景程像个受刑的吸血鬼,从胀痛的喉咙中发出带着怒意的低吼:“操,人工智障吧?”   强光刺激得恶心感不断上涌,景程忙从床上弹起,踉跄地往主卧的洗手间跑去。   胃里没什么东西可吐,除了龙舌兰,就是伏特加。   掺着喝上头更快。   景程需要让自己迅速进入那个朦胧的状态,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把孤寂驱逐出体内。   镜子里的景程眼睛红肿,眼窝微陷,像是自己偷偷哭过,泛着点苍白的脸色让他少了几分不管不顾的嚣张。   赤/裸的上半身肌肉线条清晰漂亮,跟那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健身频率关系不大,主要还是依赖天赋。   帅依然是帅的,只是看起来有些疲惫。   他最近没什么鬼混的兴趣,先前锁骨和胸前的吻痕已经淡到几乎看不见了,可腰侧却青了一小片,看起来似乎像手指的轮廓。   景程一怔,反应了半天,才终于想起始作俑者是谁。   是圣诞节那天跟姓宋的接吻时,对方箍着他、不让他产生逃跑企图时留下的。   “傻逼宋临景,掐这么用力有病吧……”景程皱着眉头,嘟囔着自言自语道。   不想还好,稍一琢磨,宋临景那张因被情/欲操控而泛红的脸,就阴魂不散地出现在景程脑海里。   稀薄的氧气,灼热的呼吸,低哑的嗓音,不容拒绝的强硬态度,漾着诡异执着的表情,还有对方身上那熟悉的、让自己感觉安心的味道……   操。   赶紧忘掉!   “疯了……”景程小声骂道。   他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双手撑着墙壁,闭眼听着水流的声音,希望它能带走体内的那股无处释放的燥热。   房间似乎在缓慢旋转,景程仿佛还停留在这几天疯狂的派对里。   连着六天几乎没清醒过,哪怕对于他这种将醉生梦死当人生准则的人来说,也还是有点过分了。   上班都得休双休呢。   待晕眩感和身体上暧昧的反应缓和,景程才慢悠悠地晃去了客厅,随手捞起茶几上解酒的药物,照记忆中的用量吞了几颗。   低矮的方几上摆着盘切好的水果,已经凉透了的牛奶杯下还压着张字条,景程捏着眉心,粗略地扫了一眼。   是安阳写的。   内容没什么新奇,无聊的关心和腻歪的情话,最后再加上几句强调他很守规矩、没留宿,希望景程下次见面能给他些奖励的讨好。   景程将自己摔进柔软的沙发。   昨晚安阳还来过啊……他心里嘀咕道。   完全没印象了。   不过就算来了,估计也没做什么。   景程比较清晰的记忆只停留在午夜之前,后面他连自己怎么回得家都不知道。   有没有兴致和人胡闹先不谈,能不能硬起来他都持怀疑态度。   狂欢过后最大的后遗症不是身上的不适,心中无法填补的空虚感才最折磨。   景程蜷在沙发上,捞过一旁的手机,开始缓慢地浏览这几天错过了的消息。   许子晨发了几张照片过来,背景还是医院,但气色看起来好多了。   邹杰也醉得够呛,除开一张昨晚两人勾肩搭背唱歌的视频,就没其他动静了,估计还没醒。   小曲经理的聊天框里基本都是工作上的汇报,偶尔夹杂着几句别扭的关心。   还有一些狐朋狗友以及熟客的问候和群聊,景程或敷衍或认真地逐个回复过去,直到最后,才终于舍得把手指移到了那个唯一的置顶上面。   [到公司了。]   [宵夜请他们吃了你喜欢的那家川菜。]   [少喝点酒。]   [还没结束?]   [我明天出差。]   [回来了。]   [能见个面么?]   [想见你。]   [(一张嘴角伤口结痂的照片)快长好了。]   [拆礼物了么?]   [回公司开会了。]   [梦到你了。]   [少喝点酒。]   [又出差了。]   ……   几十条消息大概都是这样。   简短,平淡,意味不明,像自言自语,更像抓不到要领的示好,想要尝试表达一些情绪却又迅速收了回去。   很典型的宋临景的风格,却也很不像宋临景的风格。   景程不习惯看他这样。   他印象里的宋临景自信又从容,有着把世界上的一切都不放在眼里的淡漠。   反正不该是这样的。   尤其当使对方发生改变的人是他自己的时候。   可矛盾的是,景程心里却还莫名庆幸这个人是自己。   想到有其他人,能让宋临景抛弃那些骨子里的高高在上,将他的无差别冷漠染上欲望的色彩,景程就觉得不舒服极了。   不管是猪拱白菜,还是白菜被猪拱,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很不爽。   与其便宜了别人,还不如自己收拾收拾心情,改天香喷喷的一锅炖掉。   但他还真有点想吃却不敢吃。   纠结得口干舌也燥。   不过景程想了快一个星期还是不明白,宋临景是从哪个时间点开始变得奇怪的呢。   回国?好像不太准确。   说是突然变了,但又似乎和以前没多大差别。   宋临景对他一直都足够有耐心,甚至被称为无条件纵容也不为过。   景程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嘴角,隐约还能回忆起,宋临景唇瓣撞上来时那股触电般的战栗。   他吻过许多人,却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   手机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刺得景程不禁抖了抖。   屏幕上显示的名字让他愣了几秒。   反应过来后,景程手忙脚乱地清了清嗓子,努力扳出健康阳光积极向上的声线,演习了几句,才敢按下接听。   “宋董什么吩咐?”景程熟练地开玩笑道。   线路那头的人配合地轻笑了几下:“谁敢吩咐你呀。”   女人的语气温和,句尾却习惯性的将音调向下压着收回来,隐约透着几分常态化的认真,说话的节奏不紧不慢,字里行间满是与宋临景如出一辙的从容。   “您啊,您说什么我都听呢。”景程顺势接过话头,“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私人小岛太无聊,不想提前退休养老,打算回来把宋临景赶下台了?”   他挑着眉,吊儿郎当地胡言乱语:“您不用问我意见,我绝对支持。”   “那大概要让你失望了。”宋惟淡淡地说道,“我天天躺在沙滩上晒太阳挺舒服的,暂时还没有给自己找罪受的念头。”   景程笑了笑:“怎么了干妈?”   “没什么大事,就是跟你说一声,今年生日在岛上办,不回去了。”宋惟说道,“这样你看完她再过来,也近一些,不会那么折腾。”   “虽然我并不赞成你每年都这样折磨自己。”宋惟字句间带上了几分严肃,“你今年还是打算去的,对么?”   “嗯。”景程原本轻松的神色僵了僵,停顿片刻后,他才再次故作轻松地说道,“找不到人,也找不到尸体,在我心里,这件事就永远都不算彻底结束了。”   宋惟大概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答案,并没有再多劝什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短暂的沉默过后,她才再次开口,语气似乎有些怅然:“小程,你其实比谁都清楚。”   “空难几乎不会有完整的尸体。”   “我知道。”景程脸上的笑容尽数收敛,他点了根烟,站起身走向阳台,“我只是一直觉得有哪里不对,她从不会那么明确的允诺我什么。”   “她特意强调过,叫我那段时间不要相信任何虚假的消息,说让我等她回来。”   冬季柔和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算不上凛冽的风轻抚着他鬓角的碎发。   景程呼吸着新鲜空气,宿醉带来的恍惚让他有种摇摇欲坠的感觉,仿佛一切事物、声音、知觉都在逐渐离他远去。   景程自言自语般喃喃道:“她很少食言。”   今天天气的确很好。   好得和景程最后一次见到景兮那天差不多。   …… 第20章   “景程。”   “景程。”见连喊了几声对方都毫无反应,宋临景抬手便用圆珠笔敲了景程的额头两下,淡淡地问道,“听懂了么?”   “嘶!”终于缓过神的景程夸张地喊了一声,直接顺势趴到了桌面上讹人,“打疼了,晕了,你想想怎么赔吧。”   宋临景弯了弯眼睛,却并没有顺着陪他演下去,只是将笔尖落回了演草纸上,圈出刚刚得出的那个答案,再次询问:“听懂了么?”   “懂了。”景程撇撇嘴,悻悻地把脸扭到了另一边。   要宋临景这种性格的人配合他的玩笑,的确不太可能。   景程几乎不强求,除了心情糟糕故意找茬的时候。   半年时间的相处,两人现在已经彻底混熟了,毕竟景程本就对宋临景很感兴趣,宋临景似乎对景程也没有多少抵触。   所以,自从上次简单地互通了一下想法之后,两人就默契地像是攻破了什么禁制似的,倒还真有模有样地交起了朋友。   宋枫景兮一个月才出现个那么两三次,所以景程在宋家生活得还算舒心。   而他的日常,也从翘课、天天泡吧、偶尔以找茬为目的藏着愧疚地纠缠宋临景,变成了,翘课、偶尔泡吧,天天以不知道什么为目的愉悦地纠缠宋临景。   奇怪的是,宋临景的接受度竟然诡异得高,不仅没表现出无所适从的厌恶,甚至隐约还能从他的“不抗拒”里感受到些许纵容。   景程能从旁人感慨“你抓到宋临景什么把柄了告诉告诉兄弟”的胡言乱语里,察觉到这种特殊,但他懒得细想,也没必要细想“为什么对任何人都冷漠疏离的宋临景会对他有不同”。   倒不是景程对自己的人格魅力有极高的信心,虽然他确实有。   实在是因为,他和宋临景的生活轨迹,基本算是被两方家长捆绑在一起的。   上学一起走,放学一起走,早餐晚餐一起吃,隔三差五一起偷着抽根烟,白天隔着条过道一起上课,晚上隔着层楼板一起睡觉。   形影不离的,想不亲昵都难。   每当狐朋狗友问他们关系怎么就这么好了的时候,如果景程心情不错,甚至还会胡言乱语地开玩笑,说什么“再过段时间没准儿宋临景就混成你们嫂子了”。   虽然景程没谈过恋爱,不过描述重组家庭的狗血电视剧里都那么演。   他觉得自己挺好的,宋临景也不错,多般配啊。   景程把脸转了回来,装出一副在闭目养神的做派,偷偷观察着宋临景认真写题的侧脸。   皮肤白,鼻子挺,嘴唇红,睫毛长,学习好,性格看着冷冰冰,混熟之后会发现其实还挺有趣的,除了身高高了点,体型结实了点,眼神凶了点……   别的都很符合青春期小男生开屏对象的标准嘛。   景程心里是这么想的,脑子是脱线的,行为是向来做不到深思熟虑的,所以嘴上也就是这么说的。   “哎,宋临景。”景程脱口而出,“我觉得你比学委还漂亮。”   宋临景的卷子上应声出现了一条歪歪扭扭的划痕,从来没什么起伏的声线似乎都颤了一瞬:“你说什么?”   景程这句动静还不小,周围坐着的一圈人都听见了,纷纷转过身来,用“不懂但大为震撼”的表情,在口出狂言的景程和难断与班花孰美的宋某之间,来回扫视。   被质疑了“美貌含金量”的学委就坐在两人斜前方,人家倒是连动都没动一下,依然低头啃着英语阅读,显然根本不在乎同年龄段男生愚蠢无聊的玩笑,随口敷衍回应道:“他美他美,让他当,大家给我做见证,明年校庆宋临景替我穿裙子上台跳舞。”   众人顿时哄笑成一片,就连宋临景本人都无奈地扯了扯嘴角。   景程人缘好,在班里混得开,和谁都能聊两句。刚转来的那两个月,他跟宋临景别扭着,周围人也不太敢掺和。   可自从他们关系肉眼可见的好起来之后,景程和其他人闲侃的时候,也总会带上点宋临景。   即使对方心里不一定很乐意。   但总之,效果还是很显著的,现在宋临景在大家心里的形象,也不像原本那么不近人情、高不可攀了。   不少和景程玩得不错的,偶尔也会敢有分寸地开开他玩笑。   不上进分子的感染力是很强的,他们这个角落的欢声笑语辐射向外蔓延,不一会,整个教室都热闹了起来。   没老师监管的晚自习最后一节无聊又烦闷,大家早都耐不住性子,就等谁先起个头了。   叽叽喳喳的聊天声漾得欢腾,景程满意地扫了周围一圈,才把注意力移回了宋临景身上。   “喂。”景程懒散地趴着,歪着脑袋瞧宋临景,盯了几秒,突然莫名其妙笑出了声,紧接着便揉了个纸团朝对方扔了过去,不带多少恶劣,只是逗弄,眉梢轻佻地抬着,“我说真的。”   宋临景继续给作业收着尾,没看他,只是冷冷清清地问道:“你偷看了我半节课,就得出这么个结论?”   “你知道我在看你啊?”景程惊喜地反问了回去,不过他倒也没想得到什么答案,运转良好的暖气把教室烘得热乎乎的,也把景程说话的语气烤得发黏,尾音都挂上了小钩子,“那还不理我?”   “烦你。”   暖意不知道什么时候攀上了宋临景的耳尖,给他悄无声息地晕上一层浅淡的红。   “我在学校把作业弄完,你可以直接拿回房间抄。”宋临景不露声色地说着,手指却像想掩饰什么一样,欲盖弥彰地蹭了蹭鬓角。   景程有作业抄便是爹,顿时没了意见,甚至还主动做出了给嘴上封条的动作,以示不打扰宋临景的决心。   但这实在有点困难,他坚持了还没五分钟,就忍不住又往宋临景那扔了个纸团。   “临景哥哥~”景程捏着嗓子,阴阳怪气地搬出了那个他常用来“折磨”宋临景的称呼,“他们说现在流行圣诞节互送礼物。”   宋临景瞥了他一眼,抬抬下巴,示意对方看教室后面的储物柜:“你今天收到的苹果够去市场摆摊了。”   “没办法,我受欢迎嘛。”景程毫不羞涩,承认得坦荡,“我说的不是这个。”   “明天,明天才是圣诞节。”他话锋一转,“他们说要么是亲人之间互相送,要么就跟最好的朋友换。”   “我们算半个亲人吧?我是你为数不多的朋友吧?”景程眯着眼睛,努力把声音凹得可怜,可还是透着股藏不住的轻浮。   “我小时候生活在国外。”宋临景摇摇头,“没这个规矩。”   “不管。”景程腾得坐直了身子,用脚尖不轻不重地踢起了宋临景的桌腿,眼角眉梢满是轻飘飘的笑意,“都给你准备好了,我就要换。”   他柔着语气,再次喊了声那个腻歪的称呼:“临景哥哥。”   “我就要。”   宋临景停了动作,眼中快速闪过一丝什么。   他把卷子折起来,不紧不慢地将今晚全科的作业整理好,垒到了景程的面前:“你要什么?”   景程一愣,反应过来对方什么意思后,脸上笑容更盛,他惊喜道:“这么好说话?你不是宋临景本人吧?”   宋临景看傻瓜似的看他,态度恢复了平常的淡漠:“当我没问。”   “别啊别啊,我真给你准备好了,特认真。”景程笑嘻嘻地   把桌上的东西都扫进包里,“你给我什么都行,不用贵的,我就要个仪式感。”   “没玩过,好奇。”   “我妈连生日都没给我庆祝过。”景程随口说道。   宋临景抿抿唇,逃避似的收回了落在景程身上的视线:“嗯,知道了。”   突然,门外传来了喊声:“景哥!走啊!司姐老地方等你呢!”   宋临景认得出,这是某个常跟景程混一起的朋友。   “那我先走了,明早家里见。”景程站了起来,满意地拍拍宋临景的后背。   宋临景微一蹙眉,再次抬头看向他:“去哪?”   景程朝他神秘兮兮地笑了笑,食指在嘴唇上轻轻一点:“不告诉你。”   说完,便把书包往肩上一甩,大摇大摆地从后门晃了出去。   直到景程的身影彻底消失,宋临景才收回视线。   “景哥又提前溜了啊?”   “干嘛用又,人景程最近挺老实的。”   “确实。”   前排传来打趣的声音。   “司姐谁啊?”   “害,国际部那个司天歌呗。”   “噢!我知道她!去年运动会跑三千米破校记录的那个,人巨美!”   “她和景程什么关系啊?”   “不知道,但最近总能看到他们在一起玩。”   “赌一百块,绝对是在谈恋爱。”   “用你赌?这不显而易见的事么。”   “嘿嘿,我早就找景哥的小弟求证过了,说暂时没那个意思,不过应该快了吧。”   “感觉有点配!”   “等景程明儿来了咱问问当事人。”   ……   “嘭!”   重物落地的声音,生硬地打断了周围的八卦。   面对着其他人投来的目光,宋临景慢悠悠地捡起了掉在地上的辞典,不咸不淡地解释道:“手滑,抱歉。”   “你们继续。” 第21章   [景程:有点事情没弄完,先走了,你自己去上课!]   景程的消息弹了出来,宋临景阴着的脸顿时冷得更彻底了。   他盯着那条粗略、敷衍、没有详细解释的文字,半天都没有其他动作,直到屏幕自动熄灭,才终于舍得把头抬起来。   “走吧。”宋临景平淡地说道,“不用等他了。”   司机摸不准宋临景的脾气,更不知道两个少爷是不是闹矛盾了,他只知道自己的工作是,每天必须把两个孩子一起送去学校,再一起接回来。   “要不……要不再等等吧,时间还来得及,不会迟到的——”   可还没等司机把话说完,宋临景却罕见地打断了他:“我说了不用。”   十几岁的少年控制情绪的技巧还没磨炼到炉火纯青。   他眉心紧蹙,嘴角绷得僵硬,语气中渗出几分不明来由的焦躁:“他没在家。”   说完,也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宋临景竟反手将脚边的书包一拎,直接扔到了景程平时坐的位置上:“也不需要我等他。”   像在赌气……   目睹全程的司机是这么想的,但必然是不敢说出来的,只好默默升起了前排和后排的隔板,以防止被心情糟糕的对方迁怒。   ……   而景程这一消失就是一整个上午。   虽说他这段时间老实了很多,但在班里同学的心中,景程逃课属于是家常便饭了,没什么新鲜的,更没什么担心的必要。   因景程缺席而受到影响的只有宋临景一个人。   宋临景垮着张比平时更沉的脸,一言不发地坐在那看书,显而易见的低气压搅得周围人噤若寒蝉,连聊八卦都只敢凑到一起低声嘀咕。   “哎,景哥又逃课打架去了?”   “这个区的混混都快被他教育遍了,谁还敢来咱们学校附近晃悠啊。”   “倒也是,景哥‘维护治安’有一套的,片儿警到底什么时候来送锦旗。”   “哈哈哈哈哈哈!我笑死!”   宋临景面不改色。   “那景程干嘛去了?”   “嘿嘿,谈恋爱去了呗,圣诞节诶。”   “确实,我女朋友叫我晚上陪她去逛街来着。”   宋临景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总算把上午熬过去了,下午就放假咯。”   “哈哈哈哈还是私立学校好,我普高的朋友听说咱们圣诞节还放半天,气得要从城北来砍我。”   “害,我更羡慕国际部,人家全天放假。”   “没吧,国际部上午包了个礼堂开年会,好像还邀请家长了,搞得还挺正式。”   “那算了,校长什么时候才能懂,总举办需要家长出席的活动是该被枪毙的。”   “我操!”   “怎么了?一惊一乍。”   “我国际部的朋友说司天歌上午没参加,老师都联系不上她人。”   宋临景不由自主地抬了抬头。   “牛逼啊!这算不算俩人谈恋爱实锤了?”   “干嘛干嘛,不兴人家好朋友一起提前欢庆圣诞了么?我下午就跟哥们儿出去玩啊。”   “你和你哥们儿俩人但凡有一个处上对象了,你现在都说不出这种话来。”   “哈哈哈哈哈确实,我选择和女朋友过节。”   “……恨。”   “抱歉。”宋临景像是终于忍无可忍,礼貌且疏离地朝几人的方向淡淡说道,“离放学还有半小时,可以麻烦你们小声点么?”   几人自知理亏,连忙道歉,赶紧转回了自己的位置,低头上起自习来。   可宋临景却没了继续看书的心思。   他捏着手机若有所思地盯了好一会,才终于下定决心似的点开了与景程的聊天框——   [在哪?]   没想到景程竟然直接秒回了他:[刚想给你发消息呢,咱俩真默契。]   [景程:你不是上课从来不看手机的么?]   [提前放学了呀?]   [那你现在出来吧。]   [学校后门这个网咖,老地方哈。]   [还有谁在?]宋临景岔开话题回复道。   [景程:就我自己。]   安心下来的宋临景拒绝的话都打好了,才要按下发送,景程的下条消息却让他动作一滞——   [景程:噢不对!还有司天歌。]   [忘了她也算人。]   [这你肯定认识,就司家那个脾气特差的二小姐。]   宋临景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才刚稍微缓和了些的神色,这回算是彻底阴沉了下来。   “你们在谈恋爱?”、“她不适合你”、“你和女朋友约会叫我去干什么”……诸如此类的话宋临景打出了无数条,又删了无数条。   挑拣了半天都没选出足够恰当的。   只觉得每句都尴尬、越界、奇怪、没道理且莫名其妙。   [景程:少爷,你写论文呢?正在输入一辈子了,到底来不来啊?]   宋临景:……   他皱着眉回道:[谁能有你脾气差?]   [不去。]   没想到景程像是急了,直接一条语音发了过来。   宋临景将音量调到最低,轻轻把听筒贴到了耳边,第一次在教室里尝试破坏着没人遵守的、微不足道的“规矩”。   “不行!你必须来!送你东西怎么还这么不积极?”   “为了搞你这个礼物,我今儿早上都没来得及吃饭。”   “提前放学正好,你陪我过节,还得陪我吃火锅,补偿我!听到了么。”   “司机已经被我打发走了,少管你家那个什么不让外食的狗屁规矩,反正你要不吃,就饿着肚子看我吃。”   输出了一长串后,大概是脸皮还没练得足够厚,当着别人的面,到底有点不太好意思,景程的下句话又重新打起了字:   [临景哥哥~]   黑漆漆的文字不带任何情绪,宋临景脑袋里却似乎能浮现出景程说这句话时的语气——   带着戏弄的轻浮玩笑。   耳朵莫名其妙的泛起了痒。   [景程:我好饿啊,你快点来呗。]   宋临景指尖的动作一顿,随即几乎没有什么犹豫地回复了个“嗯”。   按下发送,宋临景便收拾起了自己的东西,也不管下课铃还有多久才响,拎起背包就要直接离开。   “宋临景,你要提前走么?”坐在后排的班长瞧见了,赶忙尽职尽责地例行询问。   “嗯。”宋临景微一点头,“有点事。”   知道一些对方身份背景的班长小心翼翼地问:“家里的事么?”   宋临景顿了顿,沉思片刻,诚实答道:“算也不算。”   虽然他们说话的声音很小,但先前聊八卦的那几位同学也是不可能放过这个热闹的,此时正抻着脖子,目光炯炯地往这边看。   宋临景像是想到了什么,他抬了抬眼,目光不经意般从其中叫得最欢的那人身上划过,语气平淡,不紧不慢,半真半假地说道:“晚点有家宴要参加,下午……”   “景程叫我陪他过节。” 第22章   网咖老板看到宋临景走进来,冷不丁还愣了一下,对方的气质实在和那群常来上网的学生不太相符,但足够令人印象深刻。   “哟,小宋来了?”老板想起这孩子是谁后,笑着指了指里面,“找小景的吧?他还是在vip1。”   “谢谢。”宋临景朝对方微一点头,便轻车熟路地往包房走了过去。   指尖触碰到把手,在下按的瞬间,宋临景的动作却迟疑了。   心里没底,宋临景也实在不想看到些不在期待范围的画面,他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选择敲了敲门。   清脆的叩击声才响了两下,景程便直接从里面把门推了个大敞四开:“敲门干嘛?”   “跟我假客套?”景程懒洋洋地半倚着墙,朝宋临景戏谑地挑了挑眉,“嗯?”   房间里只有景程自己。   宋临景不露声色地扫视了一圈后,才迈了进去淡淡地说道:“这叫礼貌。”   “行行行,记住了,你最有礼貌了,以后我也敲。”景程阴阳怪气地附和着,字里行间没有半点正经,他主动帮宋临景把椅子向外扯了扯,单手放在胸前,稍一鞠躬,浓浓的调侃意味,“少爷请坐。”   宋临景也不恼,像是对于这些玩笑早已习惯,他瞥了景程一眼,不冷不热地说道:“你最好是。”   “礼物呢?”宋临景言简意赅,直入主题道。   “干嘛?”景程嗤得一声直接笑了出来,他坐到宋临景旁边的位置上,用脚尖点着地,一下一下地左右摇晃着转椅。   屋里暖气很足,大概是嫌热,景程把浅黄色的卫衣搭到了椅背上,只穿了件薄薄T恤。   T恤肥肥大大,领口松垮,是这个年纪还没形成时尚品味的小男生普遍钟爱的款式。   “这么急啊?”他朝前微倾着身子,手肘支在腿上,手掌撑着下巴,半眯着眼睛,逗弄的语气刻意凹得很柔,带着几分恶劣,缠/绵在人耳根周围直打转儿,“不是说不想要么?”   从宋临景的角度,能正好从自然下坠的领口处,看到对方形状漂亮的锁骨。   宋临景淡漠的神色莫名渗出些许慌乱,他连忙偏开视线,欲盖弥彰似的,紧盯着面前机都还没开的电脑,意味不明地说道:“你给我就要。”   “给给给。”景程没注意到宋临景的反常,只是单纯的被对方这个“温顺”的答案取悦到了,笑嘻嘻地伸手在宋临景肩膀上拍了两下,然后从桌面上捏来了个文件袋,塞进了对方手里,“为了这个,我可装了好几天的孙子。”   宋临景掂着手里的东西,只觉得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一时也猜不出里面是什么。   “快,打开看看,你绝对用得上。”景程催促道。   宋临景疑惑地拆开密封口,将袋子里的文件捻了出来,在定睛阅读了最上方的那行字后,宋临景不可置信的猛地抬起了头:“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景程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宝石般润泽的瞳仁里漾着笑意,“你天天敞着窗户开会,我站在阳台上,什么都听得到。”   宋临景注视着景程的脸,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几乎没有波澜浮动的表情竟罕见的透出些许茫然。   景程将宋临景对这份礼物的喜欢仔仔细细欣赏了个遍之后,才终于满意地再次开了口:“我知道这是你第一次独立做项目,也知道推进不下去的原因是卡在这个专利上,更知道这是你家那些老古板们在故意为难你。”   “但我还知道这事儿其实挺好解决的。”景程从裤子口袋里掏了两根棒棒糖出来,荔枝味的叼进了自己嘴里,橙子味的剥好皮,塞进了宋临景手中,“忘买烟了,今天吃糖吧。”   景程朝宋临景眨了眨眼。   宋临景只觉得,甜腻的果香从未这般用渗透力过,不容拒绝地从鼻腔口腔顺着喉咙一路向下,径直撞破了血管,蕴满了胸腔,泡得心脏又酸又胀。   “正规途径被那些想看你笑话的人恶意堵死了,那就走捷径呗。”   “你不想求姓司的,我就替你去。”   景程将任何一个明眼人都能看得出的“放不下面子”,委婉美化了一下,他用手肘拐了拐宋临景的腰侧,调侃道:“可没有不信任你的意思,我知道最后不管是威胁还是利益置换,你自己肯定也能解决,但那多费时费力。”   “临近年关了,就别折腾了,以后有得是要展现你能力的地方,干嘛这次非要把简单的问题复杂化,能交差就行呗。”   “投机取巧也挺好的,又快又轻松,资源不就该这么用么,我在司天歌那装几天孙子,司天歌再去跟她姐撒娇卖个乖。”   “搞定。”景程用指尖弹了两下宋临景手中的专利转让合同,“你拿回去走个流程就行了。”   说完,景程再次主动与宋临景对视起来,他眼睛弯弯的,一副希望得到夸奖的骄傲表情,笑盈盈地说道:“我厉害吧?”   宋临景涣散的注意力这才终于重新凝聚,激烈的情绪涌动甚至让他视线都有些发花,不光是因为手中这份“礼物”,也是因为景程令他始料未及的行为。   更是因为景程这个人本身……   人类很奇怪,越是克制,就越会被拥有完全相反特质的人吸引。   也就越容易脱轨。   这大概是种刻在基因里的奇怪本能,获得了美满结局的人称之为“命运的指引”,彼此撕扯到血肉模糊的,则叫它“躲不开的劫数”。   宋临景不愿意承认,在第一次见面,景程密不可分地拥上他时,他其实便有所感知。   但他没躲,也没打算躲。   宋临景的人生像场永远不会结束的考试,没有参考范围,没有标准答案,没有容错机会。   无数人试图找到他不够完美的地方借题发挥,觊觎他的位置和将来可能得到的东西,没谁会在乎他喜不喜欢做某些事情,不允许他拥有这个年纪的孩子常见的敏感情绪,更不可能有谁绕开这些所谓的“爱之深责之切”给他提供帮助。   除了作为现任掌权人的母亲,其他那些血缘关系淡薄的家族长辈,不盼着他早点死掉、让宋家嫡系后继无人就不错了。   可看起来对什么都不太在乎的景程,却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现了这个让他有些困扰的“小麻烦”,还偷偷以交换礼物这样一个蹩脚的理由,为他提供了新奇的解法。   宋临景觉得自己的生命需要这种鲜活。   不用太多,有景程身上涌动着的那一点点就足够了。   他从不贪心。   “厉害。”宋临景喉结微颤,嗓音有些发哑地答道,“你最厉害了。”   他深邃的瞳仁中似乎快速闪过一丝什么,可那点心思实在太过懵懂晦涩,就连宋临景自己都没能将它彻底捕获、解码。   他此时只是觉得兴奋。   莫名其妙的兴奋。   从未感受过的兴奋。   可他并没有深思,又或者是不敢再往深处继续探究下去了。   景程满意地往椅背上一靠,挑着眉,嚣张地说道:“还得是我啊。”   “我就知道这个礼物你肯定喜欢。”   宋临景不敢再盯着景程的脸看下去,他移开视线,将文件稳妥收好,把对方递来的糖送进了嘴里:“谢谢。”   “我很……需要。”   “喜欢”不知为什么有些讲不出口,都滑到嘴边了,却又变成了更稳妥的词。   宋临景像是想掩饰什么似的,有些含糊地说道:“想吃什么,我请。”   “等等!”景程猛地从座位上弹了起来,用力拍了宋临景大腿一下,“交换礼物,我的呢?”   他撇撇嘴,上下扫视了宋临景一圈,不悦道:“你敢说你没准备,我绝对揍你。”   听了这话,宋临景忍不住地笑了,他唇角弯出一个温和的弧度,冷清的声线也笼上了层稀罕的暖意:“你昨晚才通知我,今天又要上学,我连夜准备也得有个工期吧。”   他站起身来,如景程常对他做的那般,主动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轻声说道:“回家给你。”   景程盯着宋临景愣愣的“噢”了一声,像是被他这副没怎么见过的模样晃了眼,半天才反应过劲儿来:“那先去吃火锅,都订好地方了。”   “我跟司天歌说一声,我们在门口等她。”景程的声音再次变得欢快。   可宋临景的表情,却在听到司天歌名字的瞬间僵了僵。   “她也去?”宋临景脱口而出。   景程边发消息,边满不在乎地答道:“对啊。”   昨晚和中午听到的“八卦”混杂在一起,如同一把尖锐的小凿子,将宋临景才刚雀跃起来的心,从高空砸得掉在了地上。   他有好多问题想得到确认,话到嘴边,却又变得生涩尴尬,讲不出口。   沉默了好一会,宋临景才像是找到了某个准确恰当的措辞般,故作不经意地说道:“你们在谈恋爱么?”   “班里同学都这么说。”   “哈?谁说的,我周一去问候问候他。”景程几乎是瞬间便做出了反应,“我和姓司的?疯了吧!”   “不是么?那可能他们误会了。”宋临景微微低下头,眼中划过一丝喜悦,“毕竟司小姐很漂亮,他们说你们很般配。”   “漂亮?般配?”景程瞪圆了眼睛,一副不理解也不想理解的震撼模样,“不行,讲不明白了,我可受不了这委屈。”   “我直接让她跟你说。”   说完,景程便一把扯起对方的手,给猝不及防且无措的宋临景差点拽了个踉跄。   都没等宋临景进行聊胜于无的阻止,两人就已经走到最靠里的那间包房门口了。   “司天歌,学校有人传我跟你谈恋爱,你管不管?”景程一边嚷,一边直接推开了房门,“司——我操……?”   室内的景象,直接把两人定在了原地。   只见长发披散的司天歌仰靠在皮椅上,而屋内还有另一个看起来文静娇小的短发女生,此时跨坐在她身上,正将鬓角的碎发轻抚到耳后,低下头温柔地亲吻着司天歌的鼻尖。   两人的突然到来,吓得女生猛地回头看向他们,可她惊恐的表情,却在发现这俩人正手牵着手呆愣在门口时,浮现出些许困惑。   景程:……   宋临景:……   被打搅了好事的司天歌低声骂了句什么,然后才不情不愿地昂起下巴,冷冷将目光扫向他们,咬牙切齿道:“滚远点。”   “你家里人没教过你,开门前先敲三声是基本礼貌么?”   景程还处于讶异的状态,张了张嘴,没想好怎么回应。   可身后的宋临景倒是先开了口。   宋临景弯着唇角,字里行间满是笑意,缓慢但清晰地说道:“刚教过。”   “他说他记住了。” 第23章   “……打扰了,你们继续。”景程支吾了半天,总算从唇缝里挤出了半句话,含含糊糊的,听不清咬字。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偏过脑袋,坚决不往屋内再多看一眼,蜷起手指,摩挲着在墙上重重敲了三下:“补上补上,我没素质,我这就滚。”   说完,他便小心翼翼地退了出来,待门严丝合缝关上的瞬间,景程一边拉着宋临景狂奔着原路返回,嘴里还要零碎地骂骂咧咧。   “你怎么不提醒我!”尴尬得胡言乱语的景程开始试图甩锅。   宋临景微眯着眼睛,一脸玩味地看着对方,语气不咸不淡道:“五十米的走廊,你恨不得三秒飞过去,我来得及?”   景程:……   “不许阴阳怪气,我已经很尴尬了。”景程捏了捏宋临景的手,龇牙咧嘴摆出一副凶巴巴的模样,没太多底气地威胁道。   宋临景这才反应过似的,他眸色微垂,眼神盯着两人仍交握着的手,莫名有些发怔,敷衍“哦”了一声,嗓音也不知道为什么听起来有点闷闷的。   手却动都没动半下。   掌心传来的热度让人无法忽略。   景程顺着对方的视线看去,两人可以称得上亲昵的触碰顿时烘得他有些出神。   方才司天歌和另一个女孩子接吻的画面,莫名其妙浮现在他脑海里,大概是心理作用,景程只觉得,那部分不属于自己的体温仿佛瞬间变得格外烫。   烫得快要把他灼伤了。   景程触电一般迅速甩开宋临景的手,还欲盖弥彰地挠完胳膊又挠头,好像哪里都泛着痒,又找不出到底该抓哪,最后只好在对方的注视下,心虚地把手揣进了裤兜里。   宋临景依然是那副没什么喜恶的模样,眉宇间才漾出的笑意转淡后又消失,他依然维持着方才的姿势,只是轻飘飘地偏开了视线。   气氛怪得不能更怪了。   “哈哈,我猜她下午应该不能和咱们一起玩了。”景程干巴巴地笑了两声,话题岔得别扭、生硬又苍白。   宋临景恢复了常态般的寡言少语、惜字如金,简单抛了个“嗯”还给景程后,就没了动静。   错了。   还有更怪的余地。   景程腹诽道。   两人就这么沉默着,谁也想不出个新话题出来,只有桌上的耳机里,时不时传出几句模糊不清的声响。   宋临景来找他之前,景程在看电影。   对方进来之后,他光顾着送礼物,根本没记得按暂停。   不过其实他先前就没怎么仔细看,在网站推荐里随便点了一个,打发打发时间而已。   气氛尴尬,景程连眼神该往哪扫都有点琢磨不清,只好移到了闪烁的屏幕上,盯着典型高加索人面貌的男女主瞧了好半天,也没瞧出什么名堂。   角色们说的语言他半个字都听不懂,那肯定就不是英语,所以景程盲猜它或许是个比较小众的文艺爱情片。   得,这更没得聊了。   景程暗自懊恼,早知道有这么一出,他选片子的时候就不该那么草率。   搞个血淋淋的恐怖片,都比这腻腻歪歪的东西容易找出话题。   景程心里正嘀咕着,可没想到宋临景竟在这时出了声。   “这部电影还可以。”宋临景自然地将座椅往景程身侧挪了挪,语气如常地说道,“不过,应该不是你会感兴趣的风格。”   景程倒是没想到宋临景肯主动开口,但这反而也让他舒了口气。   “看简介很有意思啊,男女主和男二长得都挺好看。”景程随口瞎掰道,条件反射般地抬着杠,“我怎么就不能感兴趣了?”   宋临景瞥了他一眼,看破就说破地拆台道:“因为,如果你仔细看了简介,就会知道,你口中的女主其实是男主的姐姐,如果你现在还不暂停的话……”   宋临景拖着尾音,顿了顿,短促地轻笑一声后,指着屏幕,戏谑地提醒道:“男主和男二就要坐在窗台边接吻了。”   景程猛地把视线甩回面前的屏幕,只见男主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深情款款地抚上了“男二”的脸,皎洁的月光给两人的侧脸罩上了朦胧的雾。   氛围好得不像话。   不亲个嘴儿都是种资源浪费。   “我去!”景程手忙脚乱按暂停的同时,还不忘一巴掌拍在宋临景后背上,“你怎么不早提醒我!”   与方才如出一撤的迁怒。   宋临景不露声色地打量着景程,幽深的目光将对方泛着红的耳廓迅速捕捉,他平淡地答道:“忘了。”   “你为什么这么紧张?”宋临景试探地问,“对同性恋很抵触么?”   景程被问得一愣,反应过来后,才意识到宋临景大概是误会了什么。   “我可没有。”景程连忙否认道,态度极其真诚,“就是,就是……嘶,哎,我也说不明白怎么回事。”   从小到大,凭着一张出众的皮囊,追求景程的女孩子就没断过,可景程在这方面却一向是提不起什么兴趣。   景程原本以为是见多了景兮混乱的感情生活,自然生出了什么类似“抵抗力”的东西,可最近,他却隐约从记不清另一位主角是谁的旖旎梦境里,察觉到了几分不对劲……   所以当类似场景真正出现在身边时,还没琢磨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景程,反应难免格外敏感些。   他偷偷瞥了瞥宋临景微挑着的眉尾,喉结心虚地上下滑动了一圈,缓和了片刻后,恶人先告状一般把话语权抢了过来:“你不是很忙么?还有时间看这种电影?还能记住人家什么时候接吻?你不会反复看了好多遍吧?”   面对景程字里行间显而易见的紧张,宋临景大概猜到了什么。   他眸色一暗,再开口时声音都因诡异的亢奋而泛着丝哑。   “我好奇。”宋临景言简意赅道。   “为什么好奇这个?”景程一怔,不经思考脱口而出道,“你也觉得自己有可能喜欢同性么?”   宋临景心里有了底,行动上便更游刃有余起来,他弯着眼角,往景程的方向探探身子。   私密且不算熟悉的封闭空间,给了宋临景想要破坏那些将他桎梏起来的规矩的冲动,景程罕见的别扭生涩更是对他的鼓励。   十六七岁的少年没彻底学会该如何隐藏情绪,哪怕被成长环境约束得再稳重早熟,也还是会在不经意间被氛围蛊惑。   捉弄和被捉弄的人地位翻转。   宋临景伸出手,越界地触碰到景程的衣领:“不知道,我之前没喜欢过任何人,但……”   他故作自然地替对方整理着布料上的褶皱,景程耳侧的发丝从他指间扫过,带起浅淡的痒。   宋临景抬起头,与神情仍有些茫然的景程对视,几乎可以算是明示了地说道:   “我可以试试。” 第24章   “你……”景程看着宋临景的眼睛,似乎是察觉到了其中隐藏的暧昧,仿佛受到惊吓般,不自觉地蹬着椅子向后退去。   结果就是直挺挺地撞到了墙面上。   “我靠!”景程揉着后脑勺,龇牙咧嘴地骂了一声,大概是不够解气,回过神后,他又伸手重重地往上锤了两下,嘴里还要嘀嘀咕咕的,“什么破墙,拆了拆了。”   看得宋临景眼角微弯,语气温和地调侃道:“算了吧,也不是故意的,你原谅它一回。”   景程先是没反应过来似的一怔,紧接着便被宋临景身上罕见的鲜活劲儿逗得笑出了声,瞬间把尴尬和别扭忘了个干净,脸一扭,手一指,眉头一皱,对着身后煞有介事地装模作样道:“听到了么?”   “宋少替你求情,这次就先放过你,以后注意点儿哈。”   说完,还要朝宋临景挑挑眉,张扬的表情里还藏着几分骄傲。   看着景程这副典型的“没心没肺”模样,宋临景不禁摇了摇头,难掩笑意的神色中蕴了丝无奈:“走吧。”   “请你吃饭。”   “哦对啊!”景程这才终于记起火急火燎把对方叫过来的目的是什么,“腾”得一下直接弹了起来,捞起搭在椅背上的卫衣就胡乱往身上套,“走走走!我都快饿死了。”   “不过这次就不用你请了。”景程带着宋临景边往外走边说,路过网咖老板的时候还不忘朝对方抬抬下巴,“哥,帮我转告姓司的,我们有事儿先走,不等她了。”   “没问题。”老板朝他比了个“OK”的手势,拍着胸脯打包票道,“马上就去”   “谢谢哥。”景程话都还没落地上,就像想到了什么似的,顿时尴尬得挠了挠鼻尖,支支吾吾地补充提醒道,“也……倒也不用那么急,你等她出来再说就行。”   “最好千万别提前去打扰她。”   站在他身侧的宋临景,克制地抿着有很强烈上扬意愿的唇角,颇有深意道:“确实。”   一唱一和结束,两人留下不明所以的老板,直接头也不回地上了辆路边停着出租。   才关好车门,景程的笑声就彻底绷不住了,笑就算了,手还不老实,偏要往宋临景的腿上够,边笑边拍,闹得司机师傅都忍不住从后视镜偷着往后瞧了好几眼。   宋临景也不躲,也不恼,只是安稳坐在那,早就已经习惯了似的,沉默地一直盯着他看。   过了好半天,景程大概是累了,终于缓缓停了下来,搭着宋临景腿的那只手滑到了座椅上,却始终没有要收回来的意思,指尖仍虚浮地轻触着对方。   大概是为了透气,驾驶室的车窗留了条小缝,风直直吹到后座,只穿了一件薄卫衣的景程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   “师傅。”宋临景忽然突兀地开了口,“能麻烦您空调温度开高些么?我有点冷。”   “行行。”司机是个好说话的,立马进行了调整,不过在把手收回来的时候,还是朝宋临景看了一眼,没有恶意的调侃道,“小伙子火力不够旺啊。”   “嗯。”宋临景倒没否认,只轻飘飘地看了景程一眼,淡淡说道,“穿少了。”   穿少了的景程瞥了一眼被全套冬季保暖校服包裹严实的宋临景,顿时猜出这人是在调侃自己,于是心里短暂感谢了一下对方的体贴,面上则很不领情地朝他皱了皱眉。   可他却又在偏头看向宋临景的瞬间破功。   那双漂亮的眼睛笑得弯成了条弧线,隐约能瞧见里面琥珀般润泽的瞳仁。   虚张声势得就很没气魄。   周围静了下来,只剩下远处不时传来的几声鸣笛。   广播里正放着天气预报,声音甜美的主持人说从明晚开始本市会有强降雪,提醒着居民注意保暖,小心出行。   司机哼起了不成调的小曲儿,对讲机里不断有车队里的其他师傅在互相交流着路况。   温度缓慢升到了景程体感舒适的程度,甚至都有点热了。   他微微低头,在额前细碎发丝的掩盖下,将目光悄悄往宋临景那边偏斜过去。   沉默良久后,景程才小心翼翼地用手背碰了对方一下。   力道不轻不重,但足够引起宋临景的注意。   “喂。”景程清了清嗓子,试图借此来除去语气中那些奇怪的柔和,他努力绷出平日里轻佻的嚣张,故作漫不经心地低声说道,“我还没想明白呢。”   “嗯。”宋临景回应得简洁,依然听不出什么多余的情绪表达。   景程又瞥了对方一眼,看到对方神色如常,才放心了似的继续试探:“我再仔细多琢磨琢磨几天?”   宋临景半转过身子,与他对视着,眼里满是戏谑地反问道:“几天?”   景程莫名其妙地有点紧张,欲盖弥彰地躲开了对方的视线,态度“恶劣”地说道:“少管,别催,反正我不急。”   宋临景笑了一声,心情很好的样子,语气听起来甚至称得上轻快:“嗯,那我也不急。”   “嘿!”景程被对方的迂回逗乐了,习惯性地拍了他一下,完全藏不住心事般,直截了当地问道,“你刚刚在房间里说的那话什么意思啊?”   景程不是傻瓜,更不是没见过世面,相反,他从小就目睹着景兮一段又一段的情感关系,对这些弯弯绕绕的暧昧试探早就屡见不鲜了。   以前只是提不起兴趣加对自己的性向还不太确定,所以没对那些追求者做什么回应,现在……   景程又瞥了宋临景一眼,心里暗暗嘀咕——   这人要真有那个意思,那自己积极回应一下……   倒也不是不行。   “你先琢磨吧。”宋临景抿着唇角,像在憋笑,讲话口吻却依然维持着那副惯用的认真正经,“想清楚之后……”   “你希望我是什么意思,那我就是什么意思。”   宋临景这话虽然表面看起来兜圈子似的,但实际上几乎算是将主动权交给了景程。   不管景程做出什么选择,他都全盘接受。   “我——”景程张了张嘴,刚想再说些什么,可宋临景手机却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   宋临景低头看了看,屏幕上所显示的备注却让他眉头一蹙。   “是我妈妈。”宋临景说道。   景程神情一滞,难□□出些无措。   “你快接。”他说道。   宋临景“嗯”了一声,便将听筒贴到了耳侧。   由于景兮和宋枫的关系,景程对这位从未谋面的陌生女人向来有着微妙的愧疚感。   准确来说,他对景兮每任情人原本的家庭都有着这样的愧疚。   即便归根结底,这些事情哪怕再龌龊,也是上一辈的事情,与他关系并不大,但景程从小到大,面对被他鸠占鹊巢的人总是没什么底气。   孩子间的憎恶都比较直接干脆,除了打骂孤立,也没有更恶毒的了。   景程几乎不反抗,甚至有时候碰到那种性格比较温和的,他还会主动去招惹,直到对方忍无可忍,将一直压抑着的愤懑和委屈统统发泄到他的身上,景程才会像终于满意了一般地安下心来。   仿佛主动去承受这些迁怒,就能算是在替母亲赎罪了。   但这些他早就习以为常的“潜规则”,在宋临景这却失去了效用。   宋临景不仅自己不在乎,还反过来叫景程也不要在乎。   宋临景可能是世界上最奇怪的人了。   景程腹诽着,不由自主地扯了扯唇角。   “景程。”   身侧传来对方叫他名字的声音。   景程忙回过神来,往窗外张望道:“到了么?这么快?”   “没有。”宋临景回答道。   “对不起。”宋临景的声音里满是歉疚,“我今天下午不能陪你了。”   “家里出了些意外……” 第25章   景程自然不可能拦着宋临景离开,但到底也还是因此丧失了去凑节日热闹的兴致。   毕竟已经把接下来的时间都规划给宋临景了,对方临时有急事,他总不好现联系别人。   要一个个去问那些自己并不算特别感兴趣的人,有没有安排、能不能出来、想不想一起玩……   似乎有点可怜。   所以不如直接提前结束,回家补个觉都好。   景程很少单独行动。   他实在太不喜欢一个人了。   景兮不常在他身边,甚至可以说是极其抗拒对他进行过多的陪伴。   母亲没有固定交往对象时,景程几乎每天都自己在家,而景兮带着他搬进别人家时,他也总是屋檐下位置最尴尬、最不受欢迎的那个。   身世上的微妙,让景程融不进所处圈层,频繁的搬家转学,让他很难与同龄人保持联络,隐晦的自卑和别扭的性格,让他无法与人建立长期且深入的友谊。   景程的人生,从没有什么是独属于他的。   他太过飘浮,没谁抓得住他,而相对应的,他也捕获不到别人,世界上唯一能切实感知到的,似乎的确只有他自己。   景程讨厌这样,且拒绝承认这一事实,所以对身边如虚假幻影般的“热闹”便更加执着。   “没事儿,你先忙,改天我再偷偷带你出来玩。”景程如常地拍了拍宋临景的肩膀,脸上的笑容依然轻盈,一副完全不在意的样子,“你晚上回来吧?”   宋临景眉宇间蕴着层焦虑,不知道是因为临时的爽约,还是因为方才那通事态紧急的电话。   “回,但可能会晚一些。”宋临景认真地答道。   “没事儿。”景程点点头,眼睛微弯,语气温和地承诺道,“我天天熬大夜都习惯了,晚上我等你。”   “多晚都行”   ……   高耸的大门被缓慢拉开,玄关两侧各站着一排西装革履的男人,管家自然地接过了宋临景的外套,微弓着身子,态度尊敬地说道:“宋总在书房等您。”   安保人员比平时多了两倍不止。   宋临景不露声色地打量着周围,心里想道。   他朝管家轻轻颔首:“知道了,谢谢您。”   自从外公病情恶化,糊涂得连人都认不出之后,宋临景就极少回老宅这边了,宋惟也几乎不叫他回来。   毕竟一个每天用药物吊命只能躺在床上等死的人,已经失去了所有利用价值。   也就没有在他面前表演孝子贤孙的必要了。   宋临景对这个外公没什么感情,也知道母亲在这座宅邸里受过多少委屈,自然就更不喜欢回来。   但宋惟在成为恒瑞集团新一任掌权人后,却主动搬了进来,宋临景对此也曾表达过疑惑,母亲却只是摸了摸他的头,语气平淡地说:“对我来说,喜不喜欢永远都不在做决定的第一顺位,我需要的只是某件事、某个人、某栋房子、某个地位能给予我的现实意义。”   “临景,你也该这样。”   但宋临景并不想这样,也并不赞同母亲的观念。   他虽然从小便明白自己的责任,也愿意为此付出无数的努力和代价,可他这么做的原因其实很简单——他很爱母亲,体谅母亲的辛苦,理解母亲的执念源于什么,更想要最大程度地替对方分担压力。   不过,宋临景始终认为,等他成长到有足够的底气、可以不顾任何人意见做决定的那天时,他不会计较一丝一毫的现实意义。   他只想选择自己最喜欢的。   不管是事物、居所、地位,还是人。   想到这,宋临景漠然的神情突兀地出现了几分波澜。   还好连夜赶制的礼物提前做好了,起码能在赶来这边前亲自送到景程手里。   他心里想道。   宋临景挑礼物时,在更保险安全的东西,和将自己那点小心思展露无遗的东西之间,短暂纠结了一会,最终还是选择了后者。   旁人对他或真或假的吹捧里,总有一句“不愧是宋家独子,简直是天生的商人”。   宋临景对此不置可否。   但他的确很有冒险精神。   毕竟所谓的“天生商人”,本质上其实就是稍微精明一些的“赌徒”。   成功了,一本万利,失败了,血本无归。   宋临景敢赌就不会怕输。   预想着景程查看礼物后可能有的几种反应,宋临景不自觉地弯了弯眼角。   楼梯旁的墙上挂放着宋家历代掌权人的画像,他目不斜视地沿着大理石台阶缓步向上,只在母亲的那幅前稍作停留。   这画上个月才完工,他只在还是半成品的时候看过一眼。   宋惟说,这个画家色彩运用得很完美,将来属于宋临景的那幅,也可以交给对方来制作。   画里的她神情轻蔑,微昂的下巴透出几分高傲,黑亮的长卷发垂坠在腰间,一袭红裙,布料艳得像是被鲜血染成的一样,与这幢死气沉沉的宅邸气氛格格不入。   一路走上来的十几幅西装革履的画像里,只有宋惟一位女性,也只有她一个选择了这样鲜亮的衣着。   画得的确完美。   联想到母亲方才在通话时说的情况,宋临景不禁眸色一沉。   太完美的事物,注定会遭小人憎恶……   宋临景轻轻敲了敲书房的门,里面很快便有了回应。   “进。”   “母亲。”宋临景走了进去,脊背绷得直直的,站在了距对方办公桌几步的位置,语气关切地问道,“车祸是怎么回事?您受伤了么?”   宋惟抬起了头,那是张与宋临景八成相似的脸,甚至连眉宇间的从容,以及那毫不隐晦的高高在上都如出一辙。   “皮外伤。”宋惟语气平淡,公事公办似的向宋临景进行着叙述,“十分钟前,司机和坐在副驾驶的助理被宣布抢救无效死亡。”   “平时接送你上下学的那个司机也出了车祸,断了几根肋骨,但起码还活着。”   宋临景眉头一皱:“肇事方呢?”   宋惟冷笑一声道:“血管瘤破裂,当场死亡。”   “这不会是巧合。”宋临景总结道。   “当然,傻瓜都能看出来,这是你那几个表舅,听说老爷子活不过下个月,且遗嘱里几乎没提到他们,狗急跳墙了。”宋惟毫不避讳地揣测着,“但……暂时找不到证据。”   说完,深知这事注定很难解决的母子二人一同陷入了沉默。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宋惟竟是先开了口。   “还好今天你不在车上。”她的神色柔和了些,“替我谢谢那个孩子。”   宋临景自然清楚对方口中的“那个孩子”是谁,嘴角不禁泛起一丝浅淡的笑意。   “你们相处得很不错。”宋惟的话是个肯定句。   简短且没什么情绪。   但宋临景却莫名紧张起来。   他清楚,宋惟几乎每一句话都是有着明确目的性的。   他们极少像平常人家母子那般闲聊生活琐事。   果然,不出所料,下一秒,宋惟便将一个绒布盒子扔到了桌面上。   宋临景呼吸一滞。   不为别的,只因为这个盒子,与他刚刚给景程那个一模一样。   他出门急,收到店里送来的东西后甚至没时间检查,匆匆交到了景程手里,便在催促之下离开了家。   宋临景心里忽然升起一丝不妙,他直接向前走了几步,在宋惟的注视下,有些慌乱地打开了盒子。   里面安静的躺着一枚做工精巧且独一无二的书签。   那是朵被压成干花、保存完美的蔷薇。   是两人关系缓和的那晚,景程砸在他肩上的那朵。   是宋临景连夜找人做密封防腐处理,又加急送去给花瓣上的每寸脉络都缕上金丝的那朵。   是他以为自己成功送到了景程手里的那朵。   看着呆愣在原地的宋临景,宋惟却轻飘飘地笑了。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语气戏谑地说道:“你们相处得似乎有些太好了。”   “对么?临景。”   …… 第26章   “我……”被戳穿了心思的宋临景难免无措。   他其实有考虑过,如果真的和景程在一起了,该怎么向家里解释。   其实也不用向谁解释,只要在某个成熟的时机告知母亲就好。   宋临景猜她可能会疑惑,可能有些不够满意,但绝不会多加干涉。   起码不会像这样私自调换他的物品。   但,为什么呢?   他不认为宋惟会将一段还没开始的“幼稚”情感放在眼里,这实在不符合对方的行事风格。   几声连贯且短促的消息提醒打断了两人的沉默。   宋惟先开了口:“我猜是那孩子发来的。”   “看看吧。”   [景程:我查了一下,这叫平安无事牌对吧?]   宋临景点开了文字下方的图片。   照片中的景程站在房间的阳台上,表情慵懒闲适,眯着眼睛,嘴角微挑,照片拍得随意。   他似乎才洗过澡,潮湿的发丝乱蓬蓬的,脖颈处挂着水滴,浴袍半敞,露出一小片胸前的皮肤,一枚无暇润泽的羊脂玉牌自然垂坠在景程心口。   [景程:谢谢,我很喜欢,会好好戴的。]   [你的事处理完了么?]   [什么时候回来?]   看不出对方是个什么情绪,宋临景的指尖悬在屏幕上方犹豫了好半天,到底还是没能落下去。   他想不出该如何回应,更想不明白宋惟是什么意思。   “临景,我觉得有些话还是应该跟你说清楚。”宋惟看着宋临景,语气平淡却严肃地说道,“明面上,你外公只有我这一个女儿,但实际上,你那些所谓的‘表舅’到底是他的甥侄,还是私生子,你心里清楚。”   “我能走到今天,付出了很多代价,牺牲了很多个人喜恶,但因为我的性别,所以在家族内部至今依然饱受争议。”宋惟指尖烦躁地在桌面上敲了几下,“我的位置坐不稳,我的生命收到威胁,那身为我的独子,你也不会好过。”   “与你格外亲密的人就也不会安全。”   宋惟抬手向后拢了拢长发,露出了额角即便已经做过处理、看起来依然触目惊心的新鲜伤口:“以那孩子母亲的身份来说,你只要离他远一点,那些蠢货看笑话还来不及呢,根本不会动他。”   “当然,我理解青春期悸动,理解性取向上的不可控,理解过早承担繁重责任对你的压抑,所以我不会强迫你做什么决定。”宋惟用指尖轻轻捻起礼品盒里的那朵蔷薇花,表情带着一丝玩味地端详着,“但我也希望你理解我。”   “我已经尝到滋味了的东西,就没有吐出去的道理。”   “我需要把时间和精力放在更有价值的事情上,而不是每天担心你的安全上。”   “你的一切都是宋家给的,离开了我的荫蔽,你只是个相对同龄人来说还算优秀的普通十六岁男孩,而那孩子……也没有多特别。”宋惟笑了一声,将手上的东西丢回桌面,“我尊重你,所以询问你的意见,但我心里其实并不认为你有和我谈判的资本。”   “你觉得呢?临景。”   “您不用继续铺垫了。”宋临景听懂了宋惟的明示,他表情阴沉,声音泛着些哑,几乎一字一顿地将问题抛了回去,“直接说您希望我怎么做就好。”   宋惟抬头看向宋临景冷漠的脸,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感受。   她只觉得这孩子和自己小时候实在太过相似。   又轴又犟,别说撒娇了,连句软话都不会说。   “你尽快出国吧,在我把一切处理好之前少回来。”宋惟的神色稍缓,语气也没方才那么严肃了,“国内情况复杂,你去外婆那里有人照顾,也更安全,那群蠢货的手伸不了太长。”   宋临景看着手里逐渐熄灭的屏幕,眼中隐约闪过一丝犹豫,他张了张嘴,像是想要回答些什么,可声音还没来得及挤出喉咙,便被宋惟打断了。   “哦对了,在你拒绝之前,有一个小细节你可能需要知道。”   宋惟俯身从书桌的抽屉中拎出了一叠照片,上面印着的俨然都是同一对情侣,男方显而易见是年轻的宋枫,女方是明艳漂亮的长相,看起来不知怎么竟有些面熟。   她将照片扔到宋临景眼前:“你父亲入赘宋家之后不久,他家里长辈就都陆续去世了,所以我之前一直觉得没必要跟你讲以前的事,不过现在看来,还是应该提醒你一下。”   “临景,你是聪明孩子,不需要我说太多。”   宋惟笑盈盈地意味深长道:“宋枫原本姓程。”   ……   景程站在阳台,捏着手机,左等右等也不见宋临景回复。   冬天夜里即便没有风,气温也依然不太温和,想到对方可能是在忙,景程撇撇嘴,用指尖重重弹了脖颈上的挂坠两下,像把它当做宋临景的额头一般地“迁怒”着。   他按熄屏幕,拢了拢浴袍,很识时务地躲回了温暖的房间。   可景程又在床上躺了好一会,直到把那些乱七八糟的节日问候都礼貌回复完,宋临景却依然没回家,对话框也仍停留在自己的那句询问上。   时间临近午夜,这其实是有点反常的。   算了。   景程腹诽道。   宋临景肯定会回来,倒也不急这么一时半会了。   迅速宽慰了自己的景程,决定去厨房弄点吃的转移一下注意力,他中午没能吃上火锅,到家后就直接回房间睡了,天黑透了才醒。   宋家老宅今天有家宴,管家去那边帮忙了,而其他的阿姨和佣人都放了假,所以这个房子今天只有景程一个人在。   虽然景程大多数时候是不喜欢独自生活的,但偶尔清静一下,他倒也乐得自在。   他边查着意面的做法,边往楼下走,可没想到一抬头,却在大厅正中央看到了个熟悉的背影。   “妈妈?”景程诧异地惊呼了一声,在景兮转过身后,确认了对方身份的他立马三步并做两步,迅速蹿到了景兮面前。   直到彻底站定后,景程才终于想起不该将自己的期待表露的这么明显,于是欲盖弥彰似的紧绷着微微扬起的嘴角,整个人透出几分罕见的别扭僵硬。   “你怎么来了?”景程清了清嗓子,刻意冷着语调问道。   景兮却并没有正面回答他,只是用一种极尽复杂的目光扫视着景程,专注得像是想将他每寸肌肤纹理都深刻烙印在脑海里一般。   盯得景程心里甚至都有些发毛。   “我想和你拍张照。”景兮忽然说道。   景程微微一怔,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是条件反射般地点了点头。   得到了准允,景兮便试探着牵起了景程的手,在触碰到对方前,她似乎还有些迟疑。   他们很少有这样的互动。   说是母子,可能彼此了解的程度都比不上关系较为要好的熟识。   景兮将景程带到大厅中央的圣诞树前,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她竟然已经架好了拍立得。   “好像出框了。”景兮看着身侧景程歪歪脑袋,表情不禁露出一丝茫然,“你已经这么高了啊……”   景程的心脏像被什么刺中了似的。   没什么过分的痛感,只是酸涩,还泛着点麻。   “嗯,一米八二了,应该还能长。”景程强颜欢笑一样弯了弯那双与景兮九分相似的眼睛,随后便迅速移开了视线,主动跑去调整好了三脚架的高度,装作满不在乎地回头问道,“印几张?”   景兮短暂思考了半秒,看着景程,绽出了一个明艳得有些晃眼的笑容,语气轻盈地答道:“两张吧。”   “你留一张,我带走一张。”   ……   两张一模一样的相片慢慢显影出来,景程盯着景兮将她的那张放进了包里,然后竟是准备直接离开。   景兮似乎真的只是来拍照的。   景程不太理解。   不过他早已习惯于不去试图分析母亲的行为。   毕竟那只会给自己徒增困扰。   他永远都无法真正理解景兮,正如景兮永远都不想理解他一样。   “我有点事想跟你说。”景程莫名其妙地脱口而出,像种晦涩的挽留,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跟对方聊些什么。   大概只是身处孤孤单单一个人过节的寂寥氛围中,他那些已然被自己摒弃的依赖与眷恋,在景兮这次甚至算不上示好的突发奇想之下,非常没出息地死灰复了燃。   “很急么?”景兮竟真的退了回来,她伸出手,轻飘飘地抚上了景程的脸,罕见地流露出几分关切,“等我回来再说吧,元旦左右。”   “我正好也有些事情想让你知道。”景兮微微一顿,“对了,过几天,你可能会听说一些事情……”   “不要信,等我回来接你。”   景兮的蕾丝手套扫得景程有点痒,他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那晚安。”景兮再次与景程告别,血红的裙摆摇曳,温柔的语调中甚至隐约藏着一丝微妙的不舍,“做个好梦……”   景程目送着她上了车,直到闪烁的尾灯彻底消失在夜色里,才终于返回了室内。   被他扔在沙发边的手机亮了一下,景程这才想起自己还在等宋临景的消息,他连忙跑过去解锁了屏幕,可在看到对方发来的内容却让他直接怔在了原地。   [宋临景:景程,我今晚不能回去了。]   [以后可能也不会回去了。]   [抱歉。]   …… 第27章   一月初正值南半球的夏季,阳光灼烧般将人的皮肤晒得发痒,连海风都带不来半点潮湿。   景程的航班落了地。   他每年的这段时间,都会如期抵达这座出名的旅游城市。   前几天的宿醉似乎余韵尚存,十多个小时的长途飞行更是让人疲累,本就有些昏沉的景程,几乎全程都漂浮在混乱的回忆里。   母亲离开时的背影和明艳的笑脸,本就是他这些年难以挣脱的梦魇,谁料这次竟然还掺了些别的什么。   宋临景。   景程双手撑在行李箱上,没精打采地在脑内咀嚼着这个“阴魂不散”的名字。   高中房间阳台攀了满墙的蔷薇,偷偷摸摸分享过的烟,隔了半个过道的座位,时不时砸向对方桌面的纸团,第一次俗气地与人交换礼物,以及圣诞节第二天便消失了的朋友……   想到这,景程打哈欠的动作不禁顿了一下。   十六岁的那些曲曲折折距离现在太遥远了,他甚至已经有点记不清,自己和宋临景在那之后是怎么和好的了。   毕竟以他的性格,大概率会将这种不辞而别的性质归类为“抛弃”,从此再也不搭理或者记恨上宋临景的可能性更大,而不是隔着千山万水也要坚守着这段友情,直到十年后放纵自己跟发了癫的对方接吻。   按理说,亲就亲了,景程这辈子亲过的嘴他懒得数,也根本记不住,唇齿间的纠缠结束,生理上的那点晦涩悸动也就该随之结束。   可这次却偏偏成了特殊情况。   每晚都能梦到,多少有点荒谬了。   搞得跟什么青春期小男生一样。   说出来实在没面子。   景程不自觉地摇摇头,疏于打理的碎发从额角滑落,遮住了眼底浅淡的疲惫,他眸色低垂,目送着脚边爬过的一队蚂蚁,撇了撇嘴。   这次出来就当度个假,多晾姓宋的几天,等他不说疯话能好好交流了,他们再聊之后的事。   但最好可以不聊。   景程现在只要想到宋临景这个人,都是以那个缠绵的吻开始,骂骂咧咧加微妙困惑为过程,祈祷对方早日恢复正常作结束。   他向来怕麻烦,生活中大大小小的阻碍几乎都是由宋临景帮忙解决,景程享受这些习惯的时候,可从没想过,宋临景会成为他有史以来最难处理的麻烦。   光在脑子里轻飘飘地胡思乱想一会儿,都会觉得烦躁。   景程百无聊赖地踢了一脚地上的石子以泄愤,可一抬头,却发现斜前方停着辆吉普。   主驾驶的车窗缓缓摇了下来,某张半年多没见但依然熟悉的脸展露了出来。   对方黑长的直发随意地披着,砖红色的吊带衬得她皮肤白得甚至有些病态,她把墨镜往头顶扶了扶,精致的五官被浑然天成般野蛮生长的气质掩盖,上挑的眼尾带着几分轻蔑,美得嚣张且有攻击性。   她的外形无疑是出众的,不论性吸引,单从欣赏的角度来看,也依然是难得的让人移不开视线。   可相识多年,景程太了解这人内里是个什么东西了,提前做好心理建设的他火速结束对视,坚决不再多看对方一眼地拖着行李径直走向车后。   “喂,景哥,打招呼啊。”女人勾着唇角,阴阳怪气地揶揄道。   景程拽了半天,也没把后备箱抬起来,他翻了个白眼,不情不愿地回应道:“好久不见。”   “现在能开门了么?”景程言简意赅。   对方那点恶趣味得逞,这才算满意了,老老实实地替景程解了锁。   动作干脆得让景程都难免有些不适应。   这么好说话?   疯宋临景一个还不够,这位也沾上点儿什么了?   景程心里犯着嘀咕,习惯性地就要去拉后座的门,可却被对方直接呵住了:“我是你家司机?”   “滚前面来。”女人不耐烦地斜了他一眼,目光嫌弃地上下打量了景程几圈,最后嗤笑半声,嘲讽地做出评价,“刚鬼混完啊?被吸了精气一样。”   “你睁眼看看周围还有比你更痴呆的傻逼了么?”   景程:……   脱外套,开门,上车,关门,表情复杂地注视对方,然后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对方的肩。   “好骂,对味儿了,谢谢你,Doctor司。”景程诚恳地说道,“寻寻觅觅,原来你才是我此生不变的真兄弟。”   “……我想骂你,但现在不敢骂,有点怕你爽到。”司天歌一言难尽地看着景程,欲言又止,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试探性地问道,“你是真变态了还是在演我?”   景程笑着收回了手,安全带一系,座椅向后一调,懒洋洋地翻了对方一眼:“说来话长。”   “等喝酒的时候再说,开车吧,doctor司。”   司天歌倒也没打算追问,耸耸肩,重新发动了车子,还不忘纠正对方的称呼:“我年底才能拿到毕业证呢,别叫doctor,属于是越级碰瓷了。”   景程眯着眼睛摆摆手,满不在意道:“都一样都一样。”   虽然最开始,景程是为了帮宋临景要专利合同,才主动跑去和司天歌交好的,不过后来宋临景转学出国之后,景程在学校除了原本那些狐朋狗友,基本也就是一直和对方玩儿了。   不过高考结束之后,景程选择在国内随便去了个努努力能考上的大学,司天歌听从家里安排去UK一路顺风顺水读到博士,两人虽然不常见面,但高中一起鬼混了两年多的情谊还在,隔三差五也会抽时间聚聚。   “你在这停多久?”景程随口问道。   司天歌短暂思考了一下:“三个月吧,这个项目含金量一般。”   景程“噢”了声:“那行,我办完事打算玩一段儿再回去。”   听到这话,司天歌终于分了点注意力给他:“宋临景他妈不是下周过生日?你不去了?”   猝不及防接触到过敏原,正在喝水的景程直接被呛了个正着,他咳了好一会,直到脖子都涨得泛起了红才终于平息。   “去。”他回答道。   宋惟的生日,景程不可能错过。   景兮飞机失事后,景程有过一段非常迷茫的时期。   当时出国还没现在这么方便,护照签证都要等,哪怕他每天急得快疯了,也依然无计可施。   从前即便他和景兮再不亲近,起码景程心里清楚,他是有亲人的,虽然链接细弱,他也是与这世界上的另一个人因血缘而互相牵绊着的。   可意外就是会在人没有准备的时候,不给任何预兆的降临。   其实也许是有的,只不过景程当时以为,那是什么突发奇想施舍给他的爱,却没料到这其实是场很有仪式感的告别。   得知这个消息时的景程还在网吧通宵,是司天歌连睡衣都来不及换,火急火燎地砸开了他的包间门,罕见的严肃神色中蕴着怜悯,踌躇了半天,却也只从牙缝里挤出句生涩的“景程,你得回趟家”。   景程的态度从震惊到质疑,从质疑到否认,再从否认到一片死寂,大概用了一个星期。   如今回忆起那段时期,除了胸腔内隐秘的绞痛,似乎也不会掀起太大的情绪波澜了。   但十六岁的景程不同。   于他而言,景兮生死不明的打击几乎是毁灭性的。   他像只断了线的风筝,气若游丝地飘在空中,没人试图拽他一把,甚至没人顾得上看他一眼。   找不到景兮的尸体,短期内不能做出死亡的判定,但她名下的信用卡却不知什么时候被银行悄悄停了。   景程瞬间变得一无所有。   没有钱,没有亲人,没有方向。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继续住在宋家,虽然没谁驱逐过他。   但毕竟景兮是在和宋枫出国度假时出的事,他本就心怀愧疚在这格格不入地生活这么久了,而现在连同住一个屋檐下的宋临景他都联系不上,似乎好像也没什么理由再赖在人家家里不走。   也没这个底气。   可就在景程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的时候,宋惟却出现了。   她站在大厅正中央,用锐利的目光一一扫过这些天一直忽略、无视景程的佣人,声音冷冽,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我有没有说过一切照旧?”   “理解不了‘照旧’是什么意思?还需要我浪费精力特意来解释一趟,对么?”   大概是发现了楼梯口无措茫然的景程,宋惟忽地将注意力转移到了他的身上,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竟浮现出一丝温和。   “你就是小程吧。”宋惟缓缓朝他靠近,轻柔却不容拒绝地抚上了景程的脸侧,“好孩子,这是要去哪呢?在这生活得不开心么?”   景程一时间有些呆怔,不因为别的,只是对方的这个动作,莫名让他想起了圣诞节那晚与景兮的告别。   见他没有拒绝,宋惟便给身后不远处的保镖使了个眼色,示意对方将景程手里拎着的行李全部接了过来。   宋惟自我介绍道:“我是宋临景的母亲,同时也是你妈妈的朋友。”   景程眉头微皱,似乎对她的后半句话不理解、也并不认同。   “你可能没听她提起过。”宋惟淡淡地笑了笑,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再开口时,语气竟漾了几分微妙的怅然:   “但我们的确认识很久了。”   ……   “去是肯定要去的,不过结束之后我没打算直接回国。”景程扣上了瓶盖,脸偏向了窗外,语气不善地补充道,“还有,你这两天少提宋临景。”   “烦。”   “哟,你俩真吵架了?够稀罕啊。”司天歌颇有兴致地调侃着,“姓宋的终于受不了你这个歪脾气,不打算继续惯着你了?”   “滚……”景程没精打采地骂道,他顿了顿,反应过来后腾得坐起身来,不满地说,“什么叫他惯着我啊?我对他也挺不错的吧?我脾气歪么?哪歪了?”   “大哥你坐好,少一惊一乍的吓人。”司天歌被对方突然的动作闹得一个晃神,差点走错了车道,“行行行,他没惯你,你对他好,脾气不歪。”   “我歪!”司天歌承受着景程的恼羞成怒,只得不耐烦地敷衍着,末了还要自言自语般嘀咕,“他弯弯绕绕不说人话,你满肚子无名火一点就着,谁都不告诉我发生什么了,搞得我里外不是人还得替你们断官司。”   “过分了吧?”   景程却没回应,只是迅速地捕捉到了几个与司天歌无关的关键词,生硬地把话题一转反问道:“宋临景联系你了?”   “不然呢?”司天歌没好气儿地答道,“他知道你每年都要来,也知道我现在就在这,联系不上你可不得联系我。”   “他让我多观察一下你的情绪,实在不行就费点心陪你去,误工损失他赔。”   “用得着他管闲事?”景程闭着眼睛嘟囔。   “他管得还少?”司天歌气笑了,“那你自己跟他说去吧,在我面前耍威风有什么用。”   “不过哈……我一直也不太理解,你俩关系好得天上有地下无的,怎么年年这么重要的事,你都不让他陪啊。”   假寐的景程眼皮一颤、睫毛一抖,自己也想不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最初那次是因为宋临景当时还在失联状态,后来,是仍处于脱敏期的景程主动拒绝了任何人的陪同,再然后……   两人大概就都习惯这个模式了吧。   景程每年只管自己订票,而宋临景也没提过要一起,不过景程也一直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又不是需要时刻黏在一起的小孩子,况且对方也没义务为了自己的执念,百忙之中抽空跑到南半球来缅怀上好几天。   毕竟宋枫搜寻到了足够的遗体残骸来判定死亡,人间蒸发般消失了的只有景兮。   如果不是乘机记录清晰证明了景兮的确在那班航班上,恐怕景程想依照程序、合法继承到对方的巨额遗产都会很艰难。   “想带就带,不想带就不带,哪来这么多问题。”景程眉梢微挑,满不在乎似的随口敷衍,“我不想跟他说话,你去转告他。”   “我欠你的?”司天歌半夸张吐槽、半真情实感地开玩笑道,“合着,你们是闹分家的两公婆,我是您二位都不想要抚养权的婚生子?”   “少说这种话,我现在听不得。”景程看都不看司天歌一眼,一副拒绝正面交流的别扭做派。   司天歌懒得再自讨没趣,抬手便打开了车载广播。   广播里放的似乎是天气,景程英语就是个擦线过六级的水平,听不懂太专业的名词,但日常交流勉强够用。   他认认真真地琢磨了好半天,也没靠自己肚子里这点墨水得出个准确答案,无奈还是得开口求助高知司小姐:“喂,doctor司,这说的是后天下暴雨么?会影响我上岛么?”   “嘶,欠揍吧?告诉你还没拿到学位少乱叫。”司天歌嘴上凶,行动上还是很给面子地摘了耳机,并将音响声量调高,仔细听了半分钟,才回答道,“噢,这我知道,昨天去给你订船的时候,船长提醒过我了。”   景程睁开一只眼,瞥了瞥对方:“什么意思?真要下雨啊。”   “嗯,不过风不大,去程不影响,返程的时候可能会耽误点时间。”司天歌语气平淡地解释道,“今年本来就改航道了,再加上天气原因导致的水路交通管制,你返程的时候可能需要在船上呆个一天一夜。”   坠机地点在S市周边的一座荒岛上,走水路大概需要八个小时左右,坐直升机其实比坐船快。   但自从景兮消失后,景程自虐般地去了解了一切有关空难的信息,所以他现在对于直升机这种晃晃悠悠的“空中浮萍”,就很难产生足够的信任感。   虽说对于死亡,景程很坦然也并不畏惧,不过这也不代表他活腻歪了。   在快和稳之间,有钱有闲、人生精彩的景程没有任何迟疑地会选择后者。   “噢,那无所谓,不是去不了了就行。”景程漫不经心地答道。   司天歌倒是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语气里已然带了些明显的关切:“你确定不用我请假陪你?”   “下雨船上信号不好,你一个人多无聊,咱俩一起还能聊个天、喝个酒。”   “不用。”景程认真说道,他声音沉了下来,常态般的轻浮被尽数收敛,甚至从字句间渗出些伤感来,“既然当时我能自己去,现在也没理由不能。”   陈旧的疤痕不危及性命,却也在反复撕扯中得不到彻底愈合的机会。   阴天下雨会有隐痛,临近纪念日会周期性的流脓。   再怎么说服自己这并不重要都不能根治。   景程这么多年,都无法安慰自己接受圣诞夜的那场“完美告别”,但那作为他们这段荒唐母子关系的中止,其实合理且恰当。   其他遇难者家属或多或少都找到了些遗体残骸,偏偏只有景兮一无所获。   景程甚至更情愿搜救人员,将那些面目全非的碎块混着泥土摆到他的面前。   只要那些人告诉他,这是景兮的一部分,他就会诚恳道谢,并找个密封性足够好的罐子把她带回家,隔天便开启崭新的生活。   他能接受景兮的死亡,但不能接受对方的杳无音信。   遗憾在时间的推移中演变成执念实在太普遍了。   每当景程试图劝说自己放下的时候,景兮血红的裙摆以及那句“等我回来”,就会来他的梦里依依不饶。   无解的谜题总是在午夜具象成锈迹斑斑的钢锥,永无止境地凿击着他脊骨最脆弱的连接处,直到连安稳睡眠的权利都被剥夺。   所以景程找到的逃避方式也简单直接。   无尽的酒精、混乱的喧闹、没意义的性/爱与情感关系,都能让他获得短暂且即时的麻醉。   不够好,但奏效。   “不过……”两人相对沉默了好一会,景程才再次主动开了口,他嗓音实在有些哑,含混得让司天歌愣了好几秒,才分辨出对方说的是什么。   “你来陪我,都不如找个漂亮的小男孩陪我。”景程肩一耸,头一歪,瞬间恢复成那副不正经的浪荡模样,仿佛刚才那点摇摇欲坠的脆弱根本不是他本人。   司天歌被景程的满嘴跑火车气得直笑:“再过几年就是快三十的人了,你注意点身体吧。”   景程弯着嘴角也笑了,毫不收敛地自卖自夸:“我身体真挺不错的,至今没收到过负面评价。”   “行行行,你牛逼。”司天歌翻了他个白眼,懒得再和他插科打诨下去。   车内就这么再次陷入了寂静,只剩下广播里语调夸张的广告,以及空调出风口隐约传来的沙沙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景程都快睡着了,司天歌才又接着方才的话题继续说道:“但我觉得你的提议还是比较有参考价值的。”   不太清醒的景程字与字之间都有点发黏,他随口问道:“你真找了?”   司天歌:“嗯哼。”   景程显然没信,但依然配合着对方的玩笑:“漂亮么?”   司天歌一个急刹,把车稳稳停上了自家车道,像是在端详着认真思考似的,带着笑意说道:“我觉得挺漂亮的。”   景程眉梢一挑:“你逗我还是认真的?”   “真的,人早就来了。”司天歌答道,“你要不睁眼看看?”   不知怎么,听着对方似乎带着点心虚的语气,景程忽然生出几分不太妙的预感。   他猛地睁开眼睛,顺着司天歌的目光向正前方看去。   只见,某个他刻意回避了一个星期的身影,正踩着拖鞋、堂而皇之地站在司天歌家门口,面带微笑地朝两人这边挥着手。   一看就知道是早有预谋的。   景程面色铁青地把头转向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表情的司天歌,指着腰背绷得笔直却发型随意,身穿家居服且状态闲适,显然已经在此地守株待兔很久了的宋临景,极其不满意地兴师问罪道:“你俩不是互相看不顺眼很多年么?能不能有点当对家的操守?”   “再说了。”景程瞥了比他还高上一点、壮上一点的宋临景,坚决地抵制着司天歌的虚假宣传,“你管他叫漂亮的小男孩?”   “宋总挺漂亮的啊。”司天歌笑嘻嘻地大言不惭道。   冲这睁眼说瞎话疯狂找补的架势,就能看出“漂亮的宋总”这把充值得实在到位,不然姓司的也不至于投敌得如此彻底:“再说了,网上不总调侃说什么男人至死是少年么。”   “宋总也没比你大几天,要不……”   司天歌哥儿俩好地拍了拍景程的肩膀,说客当得就十分熟练:“二十六岁的小男孩。”   “你凑合试试?” 第28章   宋临景也不催,就安安静静站在门口等着,眼角的笑容柔和,整个人都散发着罕见的温顺。   没什么脾气的样子。   要不是那天深刻感受过对方不管不顾的做派,景程没准儿还真就信了。   腰侧被对方掐出的印子都没彻底消下去呢。   他可不上这个当,景程腹诽道。   “不住你家了。”景程直挺挺地躺回了座位上,一副“今天就是死在这也别想让我下车”的架势。   司天歌“哎呀”了一声,拿出了为数不多的那点耐性,劝得声情并茂又苦口婆心:“住呗住呗,外面哪有自己家舒服。”   “房间给你打扫得不染凡尘,床上用品都是全新的,空调提前一天调到了人体最舒适的温度,该冰的酒冰上了,该热的茶热上了,餐桌摆着八菜两汤,没有一样你不爱吃的,就是为了欢迎你的到来。”   “给我个面子。”司天歌煞有介事地拍了拍胸口。   景程微微一顿,似乎有了点触动,他半信半疑的问道:“都是宋临景亲手弄的?”   司天歌虽然已经投敌,但为人还是很诚实的:“都是宋临景亲手联系的阿姨弄的。”   说完,她还目光期待地盯着景程,嬉皮笑脸地问道:“差不多。”   “行么?”   景程:……   行你个大头!   心口刚涌起的那么一丝感动瞬间湮灭。   也是,这些家务他都不会做,指望宋临景简直天方夜谭。   景程烦躁地揉了揉头发,只觉得自己这两天脑子实在不太正常。   都怪宋临景。   迅速完成归咎仪式的景程把头转向了窗外,懒得再看司天歌一眼。   可不知什么时候,宋临景已经离开了门口,转移阵地站到了车旁两三米的位置,角度选择的还极其刁钻。   不管从哪个窗户往外看,都能瞧到对方那具找不到审美死角的肉/体。   而宋临景大概真是病得不轻,几天不见,人家的面部肌肉控制技术显然更新迭代了。   此时,平日里“杀伐决断”、“不怒自威”、“一个抬眼就吓得竞标公司连夜宣布破产”、“眉宇间常年皱出半句‘你觉得自己算什么东西’”、“以上形容均来自宋临景的特助阿顾,与景程个人立场无关”的脸,似乎蕴着几分委屈。   不是那种朦朦胧胧、含含糊糊的委屈,是但凡视力智力都正常的人都能咂出的“可怜”。   宋临景大概刚洗过澡,发梢还坠着几分潮湿,深灰色的家居服轻薄贴身,将对方肌肉线条勾勒得足够漂亮,同时还降低了他那点与生俱来的攻击性。   逐渐偏移的太阳打在屋檐上,光线透过雕花雨棚上的彩色玻璃,将斑斓的阴影轻飘飘覆上宋临景的侧脸。   他视线微垂,向来打理利落的发丝今天显得格外蓬松,有些凌乱地遮蔽了对方藏着情绪的眼睛。   风似乎都对他格外偏爱,将宋临景身后的景观树吹得枝丫浮动、沙沙作响。   环境、氛围、天意、加上宋临景的个人努力,愣是把这位身量近一米九、八块腹肌、一周至少健身四天的社会精英,营造出了种“弱柳扶风”的脆弱感。   景程甚至怀疑,自己“冷暴力”对方的这些天,宋临景根本不像汇报行程时说的那样——开会、出差、谈合作。   这人多半是去报了个什么表演速成班。   不然真的很难解释,现在这到底是个什么诡异场景。   景程不自觉地做出吞咽的动作,咬紧的后槽牙和微微发颤的喉结,暴露出他现在极其找不到心理支点的事实。   虽然有点没出息,但景程不得不承认——   他实在是很吃这套。   他约会过的基本都是那种,人不蠢、会撒娇、会装可怜、长得漂亮还有情趣的。   即便景程腻了,要跟对方断掉,但念着这些好,他都从来没跟谁说过重话。   连哄带安抚到掏钱,除了真心和稳定的关系什么都能给,一条龙服务,坚决不让任何一位情人觉得委屈。   而现在这套操作不知怎么被宋临景学了去,哪怕只表现出了些许皮毛,但综合上姓宋的本人个性以及他们这么多年的情分,杀伤力度极强。   景程不敢再看了,动作可以称得上慌乱地猛把头再次扭向了主驾驶。   吓了刚想张口继续游说的司天歌一激灵。   “有病吧……一惊一乍的,见着鬼了?”司天歌耐心额度减低,骂骂咧咧地嘟囔道。   “骂得好,谢谢。”脖颈都条件反射开始发烧的景程,注视着司天歌铁青的脸色,感觉涣散游移的神志瞬间回笼,心里再次笃定了对方才是自己这辈子最该珍惜的朋友。   “你是真变态啊。”司天歌无语归无语,但还是尽职尽责地把被岔开的话题扯了回去,“你到底下不下车啊?”   “不下。”景程态度坚决,“我住酒店。”   司天歌:“酒店没房了。”   景程:“那我睡网吧。”   司天歌:“国外没网吧。”   景程:“……你撒谎能不能合理点?”   “不能。”司天歌冷漠答道。   景程又悄悄瞥了一动不动的宋临景一眼,没好气儿地嘟囔:“反正我不跟他住一起。”   “你明儿晚上的船,凑合一天能死啊?”司天歌,“你俩一人一层行了么?你二楼,他三楼。”   景程探头数了一下:“这房子一共就三层,那你睡哪?”   “我不睡,坐院子里给你俩站岗打更。”司天歌白了他一眼,“净问这没脑子的话,三层房子能就俩屋?”   “我住你隔壁,可以?”   景程撇撇嘴,显然被说动了。   毕竟也不可能躲宋临景一辈子,有司天歌这么个不知道内情的第三方在,景程猜对方应该也不会抓着那档子事不放。   忍一天算了。   他心里是这么想的,嘴上却还要给自己找找场子:“宋临景充值了多少啊,你这么帮他?”   “问到点子上了。”司天歌拔了车钥匙,朝景程挑着眉打了个响指,“宋总给我们研究所捐了几台七位数的仪器.”   景程不屑地冷哼一声:“你把他赶走,我给你捐双倍。”   “没说完呢。”司天歌摇了摇手指,“不止这些。”   “他还捐楼了?”景程一顿,像是在思考可行性,“这我也行——”   可话还没说完,就被司天歌打断了。   对方掏出了手机,在地图上输入了个地址,然后举到了景程脸前,指尖不停绕着屏幕上显示的某处画圈:“看到这片地了么?”   景程:“嗯哼。”   司天歌朝窗外信念感十足、即使没有观众依然在卖力表演的宋总,竖了竖大拇指,真诚且恳切地赞美道:“人家给我们捐了个新园区。”   “这个月就动工呢。”   景程:……   该死的资本家和他的走狗。   “去给我抬行李。”景程生硬地“命令”道,“这是你应得的。”   司天歌一怔,反应过来这是对方态度松动了的意思后,立马笑着应了下来:“行行,你歇着,我这就去。”   随着对方的关门声,景程深深地呼了口气,试图将自己调整回那个无所谓的状态。   宋临景还是宋临景,没必要担心太多。   自己稳妥处理过那么多段无意义的情感关系,没理由解决不了和宋临景之间的这点小别扭。   只是接了个扰人心智的吻,只是对最亲密的朋友产生了不该有的反应。   但这些影响都是短效的。   他和宋临景的关系不会就这么被莫名其妙的颠覆。   景程自我安抚道。   做好心理建设后,他面带轻浮笑容地跳下了车。   看着距自己几步之遥的宋临景,景程刚想如平常那般朝他打个招呼,可下巴都还没来得及抬,对方竟直接朝他走了过来。   不给反应的空间,不给拒绝的余地。   如两人十六岁初见时那样,只不过主动与被动的角色发生了翻转。   宋临景紧密又结实地给了景程一个拥抱。   “什么时候把我从黑名单放出来?”宋临景贴近景程的耳侧,近乎呢喃般地说道,“理理我吧。”   “我想你了。” 第29章   暑气将宋临景身上的热度遮盖,通过肌肤接触传递到景程这里时,已然分不清这股灼烧般的躁动源于什么。   拥抱是正常的。   两人之前也经常拥抱,只是从不会抱这么紧、这么久,嘴唇和耳垂不会暧昧地贴蹭,也不会由宋临景担任主动的那一个。   表达思念是正常的。   景程之前每次与宋临景分别一段日子后,再度见到对方时,他会毫不吝啬地对宋临景说“想你”,会用各种玩笑和逗弄让冷淡的对方给自己回应,可宋临景几乎不会如他所愿。   说话直白坦率是正常的。   他们之间一向有什么说什么,单方面的不满,只要提出来了,另一方就会迅速做出合理范围内的修正,但不会用这种发着黏、带着祈求的方式询问,他们都不是喜欢示弱的人,谁都不想看起来比较“可怜”。   所以不正常的大概只有宋临景。   几乎全年无休的人抛下了工作,买通了共友,做好了一切能做的准备,放下高姿态,站到自己的面前,摒弃了分寸感,不容拒绝地送出一个可以称得上越界的拥抱。   “这些影响只会是短效的。”   “他们之间的关系不会因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颠覆。”   但现在看起来,那个吻可能真的被下了什么难以逆转的魔咒。   影响似乎并不是短效的。   景程刚重新建构好的心理支点才是短效的。   “哟!和好啦?”司天歌拎着箱子走到了两人身边,左看右看像在参观动物园,末了还不忘阴阳怪气地调侃一番,“进屋,进屋再继续。”   “三十来度的大太阳天,您二位也不嫌热,再抱一会,我九十多岁的邻居奶奶都知道你俩友情比金坚了。”   “差不多得了。”   景程:……   谢谢你,氛围杀手。   你真是个好人。   反应过来的景程按住宋临景的肩膀,把对方一推。   他其实没用多大的力气,可也不知道是景程对自己的判断出现了偏差,还是某个巧劲儿用得实在微妙,宋临景竟踉跄着往后一连退了好几步。   “卧槽,没事吧?我真不是故意的。”景程条件反射般赶忙去扶,哪想到宋临景摇晃了两下就把身形稳住了,可景程却因自己的“热心肠”被对方抓住了胳膊。   “没事,不怪你。”宋临景手指搭在景程的腕骨处,安抚似的轻轻拍了两下,嗓音拧得不能更温和了,“是我自己没站稳。”   “别打架啊,有话好好说。”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司天歌,显然瞧出了这是个什么情况,但毕竟拿人手短,只好敬业地摆出了一副焦急担忧的做派,浮夸地一跺脚,添油加醋地帮腔道,“哎呀!宋总为了来见你,一连忙了三十八个小时没休息,人都累虚了,你不领情,起码别凶他嘛!”   景程:……   我不是,我没有,我轻轻一碰他自己就倒了。   “我现在合理怀疑你俩商量好了要组团讹我……”景程面色复杂地说道。   “这份心,日月可鉴!天地为证!”司天歌还在那里毫无感情地棒读,不仅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反而看起来还有点傻逼。   宋临景微弯的嘴角都忍不住抽搐了几下,良好的表情管理在猪队友的添乱中都有点失控:“……不虚。”   倒也奇怪。   看着宋临景流露出的不自在,原本还别扭得要命的景程,却瞬间舒坦多了。   “你写的词儿?”景程反扣住宋临景的手,动作强硬,缓缓将对方捏着自己的手指一根一根移开,待脱离桎梏之后,向侧方不露声色地撤了半步,挑着眉尾,语调微扬地调侃道,“文笔退步太大了吧,宋总。”   小心思被拆穿,宋临景倒也不羞不恼,只是把方才那点“弱不禁风”的可怜收敛了些,深邃的眼眸中笑意仍然浓烈:“没,我只提供了个思路。”   “剩下的全是司博士自行发挥。”宋临景瞥了瞥还在那“情义至深请您明查”的司天歌,接过对方手中景程的行李,淡淡说道,“从她的表现来看,我对她今年能不能顺利毕业,持怀疑态度。”   “我靠?!奶我,还诅咒我?你们是人么?”关乎到毕业,司天歌顿时结束了画蛇添足的表演,照着“不是人”的二位脖颈上,各赏了一巴掌,“坐我车,睡我床,耽误我时间,浪费我口舌。”   “能不能有点感恩之心?”   景程吃痛,“嘶”了一声,很给面子地放弃了跟宋临景继续抬杠的念头,敷衍地应付着:“知道了知道了,进去吧,热死了。”   宋临景没说什么,不过也没再做出什么别的举动,只是默默拎着景程的箱子,跟在两人身后进了屋。   室内空调开得果然正好,景程往沙发上一歪,心里那点烦闷顿时散了大半。   他看着宋临景一言不发、主动上楼帮他送行李的背影,忍不住有些出神。   明明宋临景以前这么对待他的,原本这些微不足道的体贴,景程可能连留意都不会留意,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对方的一切行为却像被放大了无数倍,连句再普通不过的“你休息,我来”,都能让他惦记个好几秒。   直到宋临景彻底消失在楼梯口,景程才终于舒了口气。   还好,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尴尬。   景程腹诽道。   不出所料,有司天歌这个第三方在场的时候,宋临景表现得趋近于正常。   虽然还是有点微妙的诡异,但几乎与从前他们小聚时差不太多。   加上姓司的在门口搞得那么一出,在茫然中飘了几天的景程,在这种与亲近朋友久违的热闹,仿佛终于慢慢落了地,也找回了主心骨。   恢复了平日里状态的他,甚至都有点想晚上主动找宋临景聊聊了,毕竟对方现在的反常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这类失去掌握的无措感是景程不喜欢的。   某种程度上来说,虽然景程享受自己的混乱和无序,可他却希望身边的其他事物是恒定的。   倒不用是那种无聊的死板,只要有可以遵循奉行的规律就好。   大概是从小浮萍般的生活留下来的阴霾,景程能独立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后,就一直刻意的保持着这种模式。   太过脱离控制的情况,虽仍能让他兴奋、雀跃、生出想要挑战的心思,但并不能带给他足够的安全感,而内在失衡这件事,不管放在什么情况下,都不见得能带来积极影响。   早就领会到自己的人生课题,就是寻找“自洽”的那个点的景程,合情合理地不希望现有的平静被破坏。   宋临景原本是他这个自我保护机制下最稳定、坚固的一环。   毕竟不管是在曾经的景程心里,还是其他旁观者的眼里,宋临景都恒定得不能更恒定了。   “喂,过来盛饭。”司天歌的声音打断了景程的思绪。   他闷闷地“噢”了一声,便被迫勤快地起身帮忙了。   司天歌承诺了八菜两汤,那桌上摆着的就是八菜两汤。   在这点上,对方倒真没有虚假宣传。   景程宋临景坐在餐桌的两边,司姓房主自然而然坐到了最中间的主人位,景程低着头,便想着明天登岛的流程,边往嘴里送着饭菜,一副坚决不看对面那人以免影响食欲的架势。   宋临景更是将“食不言”贯彻落实了个到位,除了偶尔偷着瞟景程几眼,时不时给对方夹菜被无情婉拒,基本就没其他互动了。   观察着两人之间暗流涌动的司天歌很想撂挑子,但毕竟拿了好处的,博士想毕业不仅要有过硬的专业素养,运气也是不可或缺的一环,秉持着“收钱办事等于积德行善”的准则,司天歌清了清嗓子:“我说两句。”   “虽然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我还是觉得,没必要闹得这么僵。”司天歌非常不娴熟地摆出副和事佬的模样,苦口婆心道,“你俩还能老死不相往来么?不可能的,认识这么多年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关系绊着呢。”   “所以干嘛不好好聊聊啊,实在不行,你俩就把事摊开讲讲,让我这个旁观者,给你们判断一下到底谁对谁错。”   “怎么样?”   “不怎么样。”景程叼着鸡翅斜了她一眼,揶揄道,“你从哪学来的?小学生打架调解视频刷多了吧。”   司天歌被他气得直笑:“您也知道您二位这种行为很小学生啊?”   景程嘴张了又合,半天也没支吾出个所以然来,感觉这事儿怎么描述都不够恰当。   “那这样,我也不多管闲事,起码你俩在我家住的时候,尽量保持和平好吧。”司天歌退而求其次,主动给他俩安排起了“休战条款”,她朝宋临景使了个眼色,“你,给景程道歉。”   手一抬,又指了景程一下:“你,把宋临景从黑名单里弄出来。”   “我根本就没拉黑他。”景程嘀咕道,“他每天能自言自语一整屏,免打扰都不行?”   可还没等他把话说完,宋临景却捏起餐巾擦了擦唇角,随后抬头注视着景程的眼睛,认真且庄重地出了声。   “对不起,原谅我吧。”宋临景弯着眼角,柔着语调,示弱的态度明显。   景程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打了个措手不及,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倒是先做出了选择。   “嗯。”   景程喉咙里习惯性地钻出了个肯定的回答。   宋临景像是没想到景程会这么爽快,眉梢微抬,露出几分讶异。   “行,那就先这样。”对自己的调解能力有十足信心的司天歌,满意地拍拍手,“我去地下室挑两瓶好酒庆祝一下,你们稍等。”   说完,便把两人远远抛在身后,自顾自地从后门走了出去。   室内又陷入了沉默。   宋临景光盯着景程不说话,景程懒得也不知道该找个什么话题聊,只好拎着叉子,无精打采地挑着掉落在盘子里的餐包碎屑。   也不知道沉默了多久,宋临景竟是再次先出了声:   “我刚才的道歉并不诚心。”   景程手上的动作瞬间停了,他错愕地抬起头,表情难免渗出些困惑。   显然是被对方的莫名其妙闹了个措手不及。   “关于那天的吻,我完全不后悔,也不觉得自己有错。”宋临景的目光仿佛挂上了细密的倒刺,在一寸一寸扫视景程的过程里,将对方牢牢禁锢在了原地。   他像只食髓知味后,坚决锁定住了目标,绝不会给猎物逃脱机会,也绝不会因任何原因而心生怜悯的大型食肉动物。   宋临景幽深的瞳仁里荡着没人能读懂的偏执。   景程听见对方叫自己的名字。   字与字之间绞缠着的晦涩欲/念连掩饰都不屑。   “景程。”   深知攻守之道的宋临景,找准了时机,毫无障碍地褪去了先前那副温驯的假象,他眼角带笑,极负侵略感地凝望着景程的眼睛,放缓了态度,但言语间的攻击性却依然令人下意识地想要躲避。   像是不容置喙的命令,又像是缠绵婉转的情话。   景程听到宋临景诚挚地表达着诉求:“你也没必要原谅我,因为……”   “我还想吻你。” 第30章   颇有重量的木质座椅随着景程的动作向后倒去,砸在地面上,发出又闷又沉“轰”的一声,餐盘餐具被震得撞在一起,叮啷响得刺耳。   景程在压抑中不断酝酿的躁动终于爆发,他阴沉着脸,绕过一切障碍,直挺挺地站到了宋临景面前。   “我够忍着你了吧?”景程眉头紧皱,语气不善地说道,“你什么意思?想干什么?”   宋临景却仍是那副从容的模样,不过眼底翻不起波澜的淡漠已然消失,黑曜石般深邃的瞳仁里似乎有什么浓烈的情绪在涌动,他抬起头,坦荡地与景程对视着:“我觉得我的意思很明确了。”   宋临景的目光顺着景程的鼻梁缓缓下移,飘在嘴唇周围转了转,才终于舍得停住。   他行事一向果断直接,不愿意、也不允许自己放过任何能获得利好的机会。   “我想吻你。”宋临景直白露骨地表达着诉求。   景程强硬的表情好像出现了瞬间的空白,微抿的唇角紧绷,连自然下垂着的指尖都不自觉地颤了几颤。   虽然眉心是拧着的,态度是抗拒的,可无论宋临景如何寻找,也没能从其中体会到半分“厌恶”。   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一个好兆头。   而关于这个结论,宋临景很笃定。   他实在太了解景程了。   了解他每个动作的意味,每个表情泄露出的情绪。   不只因为他们认识够久,还因为他的注意力实在很难从景程身上移开。   他总在看着对方。   显然,景程从没发现过。   对景程的了解,甚至足够让宋临景猜出,听到自己的下一句话后,对方会有怎么样的反应。   但他还是说出了口。   “我还想吻你很多次。”宋临景坦诚道。   “行么?”   景程很难找出一个具体的词来形容此刻的感受。   他只觉得脑内像是炸起了烟花,眩晕感混着耳鸣让眼前宋临景的表情都朦胧了起来。   景程第一次觉得宋临景陌生。   颠覆性的陌生。   拒绝人本应该是件很容易的事。   景程收到过比这更狂热的爱慕,没有纠结和迟疑,他拒绝得干脆又无情,可以毫不怜惜地把持续不断进行骚扰的对方送进警局。   可落到宋临景身上,一切却仿佛都变了性质。   景程的第一反应是躲,第二反应是劝,哪怕对方得寸进尺到当下这种程度了,景程心里的困惑依然比愤怒要多。   他甚至被后面那句祈求般的“行么”可怜到了。   宋临景不该是这样的。   思维上的宕机阻滞,并不影响景程行为上条件反射似的反应。   等回过神时,他已经揪住了宋临景的衣领。   而奇怪的是,宋临景像是早就预判到了他的举动那般,不仅提前把指间捏着的筷子稳稳放到了餐桌上,还先行把身子转了过来,脖颈微抬,主动给景程递上了一个好下手的角度。   景程用了点力度想把宋临景扯起来,可宋临景也送了个前倾的动作给他,最终导致的结果就是,景程一个没站稳,向后连连退了半米多,径直撞上了酒柜才停下。   “咣”得一声,景程的背部没有任何缓冲地砸上了柜门,头也前后摇晃着,在惯性的影响下仰了过去。   然而,想象中磕碰带来的疼痛却并没有发生,什么柔软却有力的东西护住了景程的枕部,并把他往反方向一带,等反应过来时,景程已经以一个近似于依偎的暧昧姿势倚在宋临景臂弯里了。   景程:……   不能说是跟预期不一样,只能说是完全南辕北辙了。   挑衅变拥抱。   景程想破脑袋都没想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个动线。   他和宋临景本就差不多高,再加上对方将他往回拉扯的意图,面对面的两人,之间的距离基本可以约等于无。   景程甚至能听见宋临景的呼吸声。   节奏似乎有些乱,像在克制着什么。   他的手还捏在宋临景的领口,只不过早已失去了那点强硬,看起来跟找茬搭不上关系,倒与调情时某些带着晦涩的小趣味类似。   没有半点设想中该有的气魄。   按理说,他应该立刻把宋临景推开,毕竟以他们现在这个姿势,景程处于被动的状态。   后面是稳定牢固的柜子,前面是精神状态堪忧的宋临景,他连逃都没处逃。   虽然景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沦落到这个局面的,可他却没再做出任何其他的动作。   景程只是将视线偏移开,皱着眉头,面色不悦。   仿佛已经莫名其妙地消了气,没躲,好像也不想躲。   “景程。”他听见宋临景叫他的名字,声音很轻,漾着几分显而易见的笑意,“你不准备打我了?”   景程冷哼了一声,松开对方被他攥出层层褶皱的领口,没好气儿地说道:“打你有用?”   “没用。”宋临景坦诚道,“但如果你想的话。”   “我不还手。”   “说得就跟你打得过我一样。”景程嗤笑道。   宋临景不置可否,景程也没再“乘胜追击”,两人又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以这样一个微妙的姿势。   良久,向来耐不住性子的景程还是做了先开口的那个。   “宋临景。”他转过脸,表情有些严肃地看着对方,“我不懂你最近怎么了,为什么会像转了性一样做这么多莫名其妙的事。”   “你是因为突然对这些好奇,想选个知根知底的尝试一下,还是真的对我有感觉?”   宋临景眉梢微抬,像有些没料到,对方会以这种形式来聊他们之间这些天的那点别扭。   “很突然么?”他自问自答道,“我觉得还好。”   “你希望我是怎么样的呢?”   “你希望我是前者,那我就是前者。”宋临景短暂停顿了一下,眼底划过几分晦暗,仿佛在那瞬间的出神里做出了什么决定似的,“你想我选后者,那我就选后者。”   “或者……”   宋临景左手拢着景程的枕部,不露声色地用了些力道,将对方带向他,右手轻盈地触碰着景程的手背,试探般地点着他的腕骨处缓慢上移。   宋临景的指尖划过景程的腰侧,虚浮带起一阵混着痒的酥麻,却不做停留,径直搭上了对方的肩膀:“你希望我承认自己喜欢你么?”   景程不自觉地做出吞咽的动作。   不得不承认,宋临景这副他从未展露过的模样实在太带劲儿了。   景程甚至下意识地想用性/感来形容对方。   他努力克制着想要做些什么的冲动,尽量维持着理智:“不希望。”   “我希望你——”   景程还没讲后半句话说出口,宋临景就已经分毫不差地帮他把诉求补全——   “恢复正常。”   宋临景的手不知何时已然描摹到了景程的颈侧,他无奈地扯着嘴角,嗓音因情绪浮动泛着哑,一边沿着景程轮廓漂亮的下颌线抚/摸,一边带着笑意地说,“如果你所谓的正常,就是继续无动于衷,继续只能以最亲密的旁观者的身份看着你。”   “我做不到。”   宋临景的指尖不轻不重地捏着景程的下巴,眉宇间除了难以掩盖的渴望,似乎还漾着某种孤注一掷的偏执。   “你可以拒绝我。”宋临景往景程那边俯了俯身子,缎面家居服的袖口扫过他的耳廓,摩挲出微妙的温度,“如果你对我没有一丝一毫其他想法,如果你认为我只配做永远需要和你保持分寸的朋友。”   “如果你觉得我的触碰让你恶心。”   “那你一定不要勉强。”宋临景将目光躲闪、显然已经陷入动摇的景程再次带向自己,唇瓣几乎贴蹭在景程的嘴角,耳鬓厮磨般地喃喃说道,“请拒绝我。”   景程觉得自己浑身都在抖,不是因为抗拒,更不是厌恶。   而是一种亢奋。   从来没有哪个还没完成的吻,能让他产生如此夸张的亢奋。   眼前的宋临景不是他熟识的那个宋临景。   他似乎变成了其他人,变成了某个每段话、每个动作、每声叹息都能让景程产生晦暗欲求的人。   宋临景冠冕堂皇地说着让自己拒绝他,可字字句句却又用细密的网缠绕着他。   恶心?宋临景怎么敢这么说。   景程感觉自己真的快疯了。   他怎么可能觉得宋临景恶心。   往夸张了形容,别说只是触碰、亲吻,就算宋临景现在把自己睡了,景程可能会第二天把对方灌水泥沉进海里喂鱼,但绝对不会觉得宋临景恶心。   在景程心里,这个带着浓烈厌恶情绪的词语,永远也不可能和宋临景搭上关系。   “景程。”景程听到宋临景问道,“我现在可以吻你么?”   困惑与茫然交织,叫嚣着的欲/念席卷着景程的每一根神经。   人类本身就是难以抵抗诱惑的动物,而这点在景程身上向来都能得到完美的体现。   试图将宋临景拉回正轨,消磨光了他这辈子一切可以与理性沾边的品质   他从不是正人君子。   他是众人口中出身卑劣,来路不明的孩子。   他是读不懂什么叫公序良俗,道德低劣的代表。   他是身边玩伴来去匆匆,不知道自己明早会在哪张床上醒来的人。   他劣迹斑斑,不该、也没必要纠结。   宋临景是深知他什么德行,却还要送上门来的蠢货。   而景程……   是欲望的俘虏。   “可以。”景程答道。   他眸色微垂,半眯着的眼睛中渗出不再压抑的渴求。   景程几乎咬牙切齿地说道:“你真是病得不轻。”   他猛地揽住宋临景的腰,趁对方还没彻底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不再收敛力道般地钳住对方,一个侧身,形势便翻转过来。   景程主动吻住宋临景的同时,并没打算替宋临景阻挡接下来的撞击,任由对方的头磕碰到了玻璃门上。   疼痛是宋临景应得的。   景程用他已然混沌的思绪迁怒般地总结着。   这是宋临景不顾劝阻招惹他的代价。   支架上的酒瓶伴着两人的动作滑落,随着一声脆响,浓烈的果香绞着酒精的刺鼻蕴满了室内,紫红色的液体溅脏了宋临景的裤脚。   景程的手覆在宋临景的喉结处,随着唇齿间侵袭的不断深入,掌间的力道也缓慢加重。   不至于让对方感到痛苦,但足以向宋临景传递出他此刻的愠怒。   所有感官都在失灵。   景程甚至觉得自己不是在接吻,更像是一种报复性的撕咬。   他下意识地想要惩罚宋临景,但又想不明白自己为了什么。   宋临景没反抗,只是温顺地配合,时不时在换气的间隔里,用舌尖轻轻舔舐着景程的唇瓣,类似于讨好,又与安抚接近。   “宋临景。”景程呼吸急促,指尖捻着对方的耳垂,对表情仿佛终于得偿所愿了一般的宋临景说道,“我给你机会了。”   “你自己选的。”   宋临景眼底却满是餍足,丝毫不在意景程字句间的警告意味,反而还要扬起脆弱的脖颈,主动将手覆到景程的手背上,迫不及待似的带着对方,慢慢收紧着钳制着自己的力道。   直到景程低骂一声,攥过他的手腕,反扣着重重按到了墙上,阻止了这种自我虐待的行为,宋临景才带着笑意开口道:   “嗯,我自己选的,一切后果……”   “我自己承担。” 第31章   景程左手攥着宋临景的腕骨处,右手钳着对方的下颚,索求无度地不断亲吻着身前的人。   他陷入了一种诡异的状态,亢奋到几乎失去了任何自控力,遵循着本能进行着动作,脑中回荡着的除了宋临景的名字,就是对方这段时间“自掘坟墓”似的主动。   宋临景该得到惩罚。   景程咬了咬对方的舌尖,心里想道。   在两人之间,景程是随心所欲不需要思考后果的那个,宋临景是需要保持理智,在景程过分出格时进行劝阻的那个。   这是他们能和谐相处十多年的底层逻辑,也是景程维持内在世界稳定的过程里,最密不可分的一环。   他足够信任宋临景的恒定,清楚对方于自己的意义颇深,所以也愿意给予同等的尊重——这些年哪怕自己把私生活过得再不堪,头脑被酒精侵蚀得再混沌,景程都没有将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投映到宋临景身上过。   即便对方不管从哪方面来看,都比自己的任何一任“玩伴”要完美百倍。   他珍视这段友谊,珍视宋临景,不愿僭越,不敢逾矩,别说实际行动,就是私底下干巴巴的小心思,景程都足够克制自己。   但宋临景回报给他的是什么?   是没有任何铺垫地转了性子,是没有任何解释地打破了那条界线,是与从前近似却又完全不同的照顾,是腰间的指印,唇角的齿痕,是犹豫再三也没勇气拆开的圣诞礼物。   是被一个又一个缠绵且无法拒绝的吻引诱出的晦涩欲望。   在撕扯中发胀发麻的唇瓣,被激烈的动作染红的眉尾,轰鸣着失去了判断力的大脑,不受控制般探入宋临景衣摆下围的手,熟练在对方脊骨线上挑/逗抚/弄的指尖,以及成年人自然而然该有的反应……   此刻,景程清晰地意识到——他对自己不能失去的朋友有了欲望。   这不是什么好事。   欲望一旦产生,就不会轻易消解,要么满足它,要么毁灭它。   这个事实让景程愤怒又不甘。   甚至还有点隐晦的委屈。   愤怒在于,景程不理解宋临景的动机。   如果宋临景喜欢他很久了,那过去的十年里,对方有无数机会可以言明。   起码在景程的视角下,宋临景没必要搞什么苦涩的暗恋。   “爱而不得”这个词与他们谁都不适配,景程是有想要的东西,那不管付出多大代价也都要搞到手的性格,至于宋临景……   他应该拥有一切。   景程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通常情况下,景程对自己足够自信,自信到他觉得,不管是谁,喜欢上自己都是正常的,毕竟他展示给外人的一面的确很有欺骗性。   可到了宋临景身上,景程却不敢这么想了。   宋临景见识过他生命中几乎所有的不堪和荒唐。   对方最清楚,景程光鲜亮丽的皮囊包裹着的东西有多么腐败。   宋临景该是最不会被他吸引的人。   可宋临景偏偏以这样一个温顺的低姿态,祈求似的,希望景程施舍些亲昵给他。   景程拒绝不了,哪怕用上从前、现在、以后可能拥有的全部理智,景程依然拒绝不了。   他觉得没能人坚定拒绝。   这种发展情感关系过程里常见的技巧,景程原本以为自己已经见怪不怪、毫无波澜了,可没想到,它们在被宋临景使用时,却都变成了素未谋面过的模样。   变成了杀招。   或者,如果宋临景这样对待他,不是因为长久的喜欢,就只是突发奇想呢?   景程揉捏着宋临景紧致的腰侧,拇指指尖恶劣地勾勒着对方人鱼线漂亮的形状,放纵着自己接受宋临景讨好般的舔舐,心里在被情/欲充斥的同时,却仍腾出了一处小小的角落,用来消极地揣测宋临景。   也许,宋临景只是在某个普通的清晨起床后,忽然觉得对他有除朋友之外的感觉了,所以没多加考虑,直接就做出了行动。   再或者,宋临景是真的对情/事产生了兴趣,但一向洁身自好的   他不知道门路、也不想费力,干脆找到他身边在这方面最声名远扬的景程,随便试一试,体验一下。   这些想法的可恶程度不同,但共同点是都很能激起景程的愤怒。   毕竟这代表着,他对宋临景和这段关系的珍视,并没能得到同等的回馈。   盲目的改变相处模式,会给一段长期稳定的关系带来怎么样的颠覆,景程都心知肚明,宋临景不会、也不该想不到。   那就只有可能是故意的。   景程自顾自地将揣测迁怒到宋临景身上。   他也不再满足于唇齿之间的纠葛。   只用拥抱亲吻就能获得快感与满足感的欲望不叫“性”。   那是“爱”的范畴了。   景程没太见过,所以也很难理解这个晦涩的概念。   但他知道足够汹涌的性/爱,是可以填补人内心空虚的,这也是他这么多年逃避现实、解决情绪困扰,最擅长使用的方法。   景程缓慢上移的手调转了方向。   睡裤的腰线宽松,不需要费力就能探进去,景程只是随便拨弄了几下,原本已经掌握了接吻技巧、几乎就要将被动防守再次转为主动侵略的宋临景,便彻底乱了节奏。   “嗯……”宋临景哑着嗓子闷哼了一声,声线依然是天生的冷清,但声音的主人却显然已经冷不起来了。   掌握着对方身体一部分的景程甚至觉得,宋临景烫得快要自燃了。   那炙热的温度与状态的蓬勃甚至让景程有种被灼烧的错觉。   果然,老天从来都不够公平。   景程心里想。   宋临景还真就是完美的。   不管是众人皆知的表象,还是无人触碰过的“内核”。   “景程,没到时候……”宋临景呼吸凌乱地说出今晚的第一句拒绝。   可他话虽这么说,却连动都没动一下。   景程此时早已松开了对他的钳制,宋临景的双手都是自由的。   虽然景程的确说过,之后无论发生什么都是宋临景自作自受,但他本质上也就只是吓唬吓唬对方。   他是欲望的奴隶不假,但宋临景是他生命中现存的最重要的人。   但凡宋临景表现出一丝一毫反悔的念头,景程都会立刻停手。   他不缺一起沉沦进泥沼的人。   如果不是宋临景疯魔了似的主动要求,那这个机会确实永远不会落到对方头上。   “怎么?”景程也不好受,身体心理双重的不好受,他本就没什么耐性,恨不得每个瞬息的想法,都能在下一秒变成现实。   但这是宋临景,他不想给对方留下半点难堪的体验。   更不想在对方面前看起来不够从容。   毕竟从这几次接吻时对方的表现,和那堪称恐怖的进步程度,以及各种层面上的“天赋异禀”,景程都不想让自己处于弱势。   即便这方面的经验和技巧,宋临景就算彻底抛下工作努力学习个三五年,也都不一定能强过景程。   但出于对危险的敏感觉察性,让景程不敢轻敌。   景程绷着脑内的那根弦,克制着汹涌的欲念,故作轻松地笑了一声,像是嘲讽,像是挑衅,更像是逗弄地说道:“那什么时候是时候?”   “宋临景,我没强求你,我甚至一直在躲着你,是你自己跨越了九千多公里,委屈又可怜地跑到了我面前,叫我理你,说你想吻我。”景程加重了手上的动作,眉梢微挑,表情中笑意更浓,他将唇瓣凑到了宋临景的脸侧,嘴一张一合,便咬上了宋临景的耳廓,“理了,吻了。”   “多听你话啊。”景程齿尖暧昧地研磨着,发音含糊,字与字之间都发黏,“我都这么放弃原则了。”   说完这句,景程似乎自己都觉得有点好笑,他顿了顿,继续道:“我道德感这么低下的人,就你这一条底线,坚持了这么多年,你兴致上来了,说越界就越界,我不怪你,不骂你,不打你,不急着上你。”   “我还想亲手让你舒服舒服。”景程漂亮的眼睛微微弯着,仿佛只要他这么诡辩,他就真的如此高尚了似的。   宋临景的唇角抿了抿,向来淡漠的表情此时满是显而易见的动情,短暂的纠结过后,他妥协地闭上了眼睛。   景程纷乱的思绪却并没有因对方的妥协而轻快多少。   能掌握宋临景的欲望的确让人亢奋且有成就感。   但……   也许,宋临景不在乎那些受激素影响的错觉褪去后,对彼此失去了狂热性吸引的他们会怎么样,不在乎这段友谊能不能退回到原本的位置,不在乎生活里是否会失去景程这个人。   倒不是景程过分悲观,以他个人体验和身边朋友的案例来看,即便宋临景的动机,的确是最深思熟虑的那条——暗恋多年终于爆发,他们的结局也不会有多美好。   先不提景程对稳定情感关系的抗拒,就光论一对极其平凡的情侣在磨合相处过程中分手的概率,都不值得改变现有的状态。   即便对宋临景再了解,他们毕竟是两个人,是两个独立的个体。   景程想象不到他们能走到哪步,也看不到两人今天往后的未来。   他实在过于短视。   景程现在脑子里只有和宋临景厮混的画面——床上,窗边,镜前,私人海滩,星空营地,自己酒吧的卫生间,两人少年时期居住的房子……   某种程度上来说,司天歌家的厨房也挺适合的。   算了。   纠结太多没意义。   反正事情已经这样了,他和宋临景既然十年前能从混乱的关系中找到一个平衡,那等真到了对彼此在性吸引上腻烦的那天,或许也能找到新的相处方式呢。   过度思虑不是他该做的事。   景程心里想。   他习惯于享受当下。   “今天不弄到最后。”景程吻了吻宋临景的鬓角,原本攻击性强硬的语气,也因“破罐子破摔”而染上了一丝柔和,其实这才更接近于他与以前那些其他情人相处时的状态,“也不会碰你其他地方。”   “先适应一下我们的关系。”景程叹了口气,像是有点无奈,他将搂住宋临景腰的手松开,动作利落地解着自己的皮带,“我会和你一起。”   说完,景程便俯身,想要通过再次与宋临景接吻,来消除心里仅存的那点别扭。   可就当他触碰到宋临景嘴唇的那一瞬,身后不远的地方竟猛地传出几声玻璃碎裂的声响。   景程这才意识到了什么,如梦初醒一般,浑身僵硬,动都不敢动似的,缓慢将头转了过去。   只见,挑酒挑了八百年、终于姗姗来迟的司天歌,正面色复杂地站在餐桌前。   而她原本捧着的酒,也一瓶不剩地献给了大理石地砖。   两人就这么对视了不知道多久,终于,作为全场唯一一个衣着整齐的人,司天歌优先做出了反应。   她迅速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唇角带笑,对准两人所在的方向就是一阵猛按快门,边按边道歉,虚假得不能更虚假了:“对不起对不起。”   司天歌眯着眼睛,换着角度,敬业地调整着构图,继续说道:“我没敲门,我素质低下,我道德败坏,我罪该万死。”   “二位稍等哈。”   “我拍够就滚。” 第32章   某种程度上,司天歌还是很守信的。   虽然她这个“拍够”的时间延续了很久,但在满意之后,人家的确乖乖滚出去了。   餐客厅又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操……她有病吧。”半天缓过神来的景程低声骂道,耳尖都泛起了微妙的红。   可与他一同被捉奸了的宋临景却好像没受多大影响,目光偏都没偏,眸色微垂,表情餍足地看着景程,轻笑了一声,泛着未退欲念的嗓音低哑。   “怎么不继续了?”宋临景诚挚地发表着他的看法,“她不会再进来了,我们可以继续。”   景程复杂地看了宋临景一眼,这才终于注意到,即便刚经历过足够社死的场面,可他握着忘记松开的东西却半点萎靡的意思都没有,甚至状态好像更……亢奋了?   景程:……   “……你要不去医院看看脑子吧。”景程无语道,他惩戒似的用手指不轻不重地弹了弹宋临景,直到听见对方忍耐疼痛的闷哼声,才总算是满意了,扳回一局的他弯了弯眼角,眉尾轻佻地抬着,阴阳怪气地调侃问道,“你很急?”   “急也没用。”景程倒还算有点良心,拍宋临景脸逗弄的时候还知道要用另一只手,“我没兴致了。”   说完,他便再次吻上了宋临景,不过这次却并没有深入,只是安抚性的触碰舔舐,像习惯性的调情手段,又像是在用轻飘飘的挑衅,来减缓对两人新关系还不太适应的尴尬。   宋临景本人从身体到脾气都是硬邦邦的,却生了张适合接吻的嘴。   形状完美,触感柔软,稍一摩挲颜色就能红得发艳。   不仅适合接吻,还适合干些其他的事情……   想象着那个画面,景程眼底不禁闪过几丝晦暗。   一定格外漂亮。   他笃定着。   从前景程脑子里有根一直绷着的弦,只要它在,景程就不会对宋临景生出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   可它实在太过脆弱,毕竟它的主人也从来都不是什么意志坚定的。   几次试探着的越界,几次突如其来的亲昵,几次暧昧旖旎的触碰。   “啪”得一下,这根弦断了个彻底。   几乎可以说是瞬时,那些被景程主动忽略或者刻意压抑过的恶劣,全部如喷涌般地,从他心里那个不为人知、甚至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角落里,一路直上,将纷乱的思绪覆盖,将本就混沌的脑海填充。   这就导致景程陷入了一个尴尬的境地。   从前宋临景的优点和缺点杂在一起,统统被本能驱使着,转变成了某种性/感。   宋临景总是冷着一张脸,没关系,景程期待看到这张脸在自己的摆弄下染上散不尽的欲望。   宋临景话很少、嘴还利,没关系,他会在那种时候循循善诱,让对方颤抖着说出足够羞耻且低自尊的荤话。   宋临景对他特别,对他好……   那过了那阵“正人君子”劲儿的景程,希望宋临景对他能更特别、更好一些。   既然开窍了,那在自己身边长了十来年的漂亮白菜,与其让别人去拱,还不如他来。   “煎炒烹炸”   景程对自己的厨艺很有信心。   他会让他们都很舒服的。   正当景程兀自思考着,第一次该给宋临景一个什么样的体验才完满的时候,他的唇角却被人惩戒似的咬了一下。   “景程,你不专心。”宋临景不知什么时候已然抚上了景程的肩胛骨,正用带由薄茧的指尖,在骨缝处打着圈触碰。   他方才还温顺柔和的神情,不知什么时候凝了层雾气,像秋末清晨草叶上泛起的霜,不蜇人,但漾着淡淡的寒意。   宋临景得了甜头,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景程熟识的模样。   强势,从容,充满攻击性的侵略感,想要掌握一切的高控制欲……   可这些特质只是短暂浮现了瞬间,在景程的眉头条件反射般蹙起的下一秒,宋临景便恢复了那副笑盈盈的好脾气。   他亲了亲方才被他咬痛的唇角,并顺势将头埋进了景程的肩窝里,虽然看不见对方的表情,但宋临景的动作倒是满溢着眷恋,他迟缓又僵硬地蹭了两下,显然对这套撒娇流程掌握得还不够熟练。   仿佛刚刚的微妙,不是压抑不住的真实反馈,而是景程恍惚间产生的错觉。   “我确实有点急。”宋临景的声音被布料阻隔,听起来又哑又闷,传到景程的耳朵里,已经辨别不出对方是否藏着什么其他情绪。   不过景程现在属实不够清醒。   宋临景的服软、温顺、讨好,对他来说都是浓度超标的兴奋剂。   即便对方真的憋着什么古怪,他在这个当下起码是咂么不出来的。   宋临景被挑起情/欲后表现出的反差,实在让人失去了大半的判断力。   即便这其实才适可而止地流露出极小的一部分,却勾得景程仿佛回到了还是毛头小子的时候。   口干舌燥的。   只想尽快把人往床上带。   不过……   景程咬了咬后槽牙,尽力克制着自己那点儿不正经的心思。   现在没提前做任何准备,而他明晚要出海,按照之前些年的经验来看,接下来的几天,即使不出任何变故,他的状态都不会太好。   心理和生理哪方面都不太好。   宋临景对他而言足够重要,景程想给他最好的体验,所以既然不可能改变行程,那他也更不愿意匆匆忙忙睡完就跑。   某种程度上来说,事后的缠绵温存,比进行中的那种原始冲动引起的掠夺,更近似于爱情,也更能麻痹人的神经。   景程虽然不喜欢情人留宿,但很喜欢在一场酣畅淋漓的性/爱结束后,与对方拥抱着聊聊天、讲讲荤话之类的。   带宋临景上船也不太现实。   他独惯了,不希望有人参与进这个周期性自我折磨的过程中来。   甚至可以说,他恐惧于让任何人明确地目睹到他对景兮的在乎、对这件事的念念不忘。   尤其是宋临景。   毕竟虽然宋临景与宋枫并不亲昵,但不管怎么说,对方也在那场意外中失去了父亲。   景程这些年去岛上缅怀从不让对方陪同的原因,这大概也占了主要的部分。   他始终觉得,被执念困在十年前的人有他自己一个就够了。   宋临景接受得很好,这些年过得很好。   那就不应该勉强对方与自己分享痛苦。   宋临景肩上的责任已经够重了,景程虽然永远都不可能承认,但他的确是有点舍不得。   以一个朋友的身份。   现在他们之间的关系多了一层暧昧,景程对于情人们专有的照顾和保护欲,自然也蔓延到了宋临景身上。   所以景程更不可能提出让对方陪同了。   主要是,他心里清楚,不管自己要求什么,宋临景都会尽力去满足他。   之前是,现在是,以后……   景程还真不确定两人腻歪彼此之后,宋临景还会不会让自己再享受那些独属于他的特权。   想到这,他似乎真的有些失去兴致了。   “急什么?”景程指尖捏着宋临景的后脖颈,半逗半哄地揉了两下,力道不轻不重,像是在安抚缺乏安全感的乖巧宠物。   即便他心里清楚宋临景和这个形象并不沾边。   像是种恶趣味。   景程突然很享受“宠物化”宋临景的过程,他以前从来没有对任何“玩伴”起过这种念头。   甚至偶尔施舍出的那点喜爱,都是虚浮轻盈的。   毕竟如果对方陷得太深,那一刀两断时的处理就会很麻烦。   景程最讨厌麻烦。   可他此时却觉得,如果能将宋临景这样找不出缺点的人,征服到满心满眼都是自己,从中获得的成就感,大概比他至今为止经历过的一切欢愉都恐怖。   “给抱给亲给摸了,还怕我反悔不成?”景程笑着,捏着宋临景的下颚,让对方看着自己,报复欲极强地咬上他的嘴唇,力道重得几乎又尝到了点血腥味。   “还你一口。”景程暧昧地调侃道。   宋临景眼里那点才刚缓过来的清明,顿时又被欲求填满,手刚拢上景程劲瘦的腰肢,却没想到对方像是事先预判到了似的,身形一偏,两步便远远躲去了他难以轻易触碰到的地方。   “干嘛?没完没了了?”景程挑着眉“嘶”了一声,话语像在埋怨,眼角却荡着浅淡的笑意。   他从桌面上捏了几张餐巾纸,微微向后抬脚,胡乱擦拭着裤脚被溅上的酒液,款式简单的牛仔裤随着景程的动作,勾勒出他又长又直的腿型和健康匀称的肌肉线条。   宋临景锐利的目光像淬了细针,不由自主的在他腰下缓慢游移,眉宇间晃着的晦涩情绪几乎难以抑制,他喉结颤了颤。   “我今晚能去你房间找你么?”宋临景意味深长地问道。   “真就这么急?”景程猜出了对方的意图,表情不禁有些诧异,“司天歌就睡我隔壁,你不怕让她听见?”   宋临景语气平淡:“她连照都拍了,还差半夜听个响儿了么?”   “卧槽!对了,差点把这茬给忘了。”猛地想起还得赶紧找司天歌删照片的景程,顿时没了刚才的不紧不慢。   毕竟按照司二小姐那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指不定在他们那个社交圈怎么造谣传谣呢。   再晚去会儿,没准儿下个月,他就能从别人口中听说“自己跟宋临景高中定了娃娃亲、今年年底就结婚”,这种玄幻恐怖故事了。   “我先撤了。”景程边手忙脚乱地往楼上跑去,边不忘回头再给宋临景扔下句安抚,“我知道你急,但你先别急,我这趟出门就没抱这个心思,什么都没带,第一次不好好准备,留下阴影多扫兴。”   “听话,”景程朝宋临景眨了眨眼,笑容轻浮,典型的哄骗架势,“你要真就那么好奇,可以上网上搜搜关键词,找几个视频学习一下,到时候能放松点,咱俩都不吃苦头。”   说完,便三步并做两步,一溜烟儿似的制裁司天歌去了。   留在原地的宋临景却一动不动,直到景程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楼梯处,他才用拇指摸了摸被咬到渗出了血丝的嘴唇,若有所思地喃喃道:   “确实。”   …… 第33章   景程根本没提前问司天歌人在哪,猜都不用猜就知道,对方必不可能错过这种乐子。   果不其然,在景程一推开自己房门,就瞧见了司天歌站在阳台上的背影。   “哟。”大概是听到了景程上楼的声音,司天歌瞬间转过身看向他,下巴一抬,嘴角一挑,眉宇间满是笑意地揶揄道,“这么快?都告诉你得注意身体了。”   景程:……   一进门就先来了个事关尊严的质疑。   “滚。”景程走到她身边,瞥了她一眼,没好气儿地骂道,“我身体好着呢。”   “抽烟么?”景程掏着口袋里的烟盒,象征性地问道。   司天歌却摇摇头:“戒了”   “什么时候?”景程有点惊讶,顿时也失去了兴趣,撇了撇嘴,自言自语似的嘀咕道,“一个两个的,怎么都和以前不一样了……”   但其实不断变化本身就是生活的一部分,景程能接受,只是不太喜欢。   “还有谁?宋临景?”司天歌似乎是察觉到对方字里行间的微妙,倒没再就这件事说些什么,直接笑着转了话题,“所以你俩现在算怎么回事儿?”   “三个小时前还誓死不跟对方身处同一屋檐下呢。”   景程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和宋临景现在算什么。   恋爱肯定是没在谈的,但和以前那种纯粹的朋友关系又不太一样了,让他给宋临景冠上“情人”、“炮友”、“床伴”这种词汇,景程却也做不到。   他既对宋临景有欲望,却又莫名觉得这种带有性意味的字眼配不上宋临景。   别扭又难堪。   沉默了半天,景程才支支吾吾憋出来句:“问题真多,就和好了呗。”   “我俩除了朋友以外还能算什么,你别想太多……”   “和好?朋友?”司天歌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事一样,质疑的音调都拔高了好几个度,她侧过神来,倚在扶栏上,上下扫视着景程,眉头微皱,神情中的不屑与嘲讽藏都不藏,“拿我当傻子哄?”   她嗤了一声,抬手拍了两下景程的肩膀,装出副虚伪的好奇模样:“那我诚心发问。”   “亲着嘴儿互相摸裤/裆是你们这对朋友特殊的和好仪式么?”   景程:……   虽然倒也的确是事实……   总结得很好,下次不要了。   景程显然暂时找不出反驳的借口,索性选择了直接闭嘴,司天歌倒也没打算咄咄逼人,这会儿,傻子都能猜得出来,这两人之前肯定就是因为这事在闹矛盾。   见钱眼开不得好死。   被糖衣炮弹炸混了头的司天歌在心里暗骂道。   自己这是主动迎了两尊神仙回来啊。   打不得,骂不得,天天好酒好菜供着,稍不留神一会儿没注意,这两位就闹得差点直接在她家厨房脱裤子了。   什么道理?   没道理啊!   司天歌思来想去都觉得不公平,抬起胳膊就给了旁边站着装深沉的景程一手肘,态度恶劣地骂骂咧咧道:“他妈的,搞了半天,我也是你们play的一环?”   “我操!什么跟什么啊……”司天歌半分力道没收,硬生生扛了一下的景程,捂着肚子龇牙咧嘴,斜了对方一眼,不情不愿地甩着锅,“那你问他去啊,姓宋的先发的疯!”   “我纯粹属于受害者好吧。”   这话司天歌显然信不了一点儿,搭理都懒得搭理,随口敷衍:“哎对对对,宋临景先勾引的你,你一点错都没有,你婉拒又婉拒,他骚扰再骚扰,跑了九千多公里都躲不掉,你逃他追,你们都插翅难飞。”   “呵。”司天歌眯着眼睛,轻蔑地扫视过景程,冷冷地笑道,“你编故事之前能不能先综合一下人设啊?”   “别管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就宋临景平时那德行,显然对碳基生物就不感兴趣啊。”   “肯定是你先没轻没重撩拨人家了。”   “反思你自己。”   景程:……   哎,你,哎不是你,嘶……   但事实真就是你说的那样的啊!   深知自己在对方那里没什么光彩形象的景程,面色复杂酝酿了半天,到底也没想出,该怎么把自己和宋临景最近发生的事解释清楚。   主要是他自己也都还没理顺,冷静下来想想,的确有点不可思议。   “说不通了!”快憋出内伤的景程彻底破罐子破摔,无能狂怒完,转身就进了屋,把自己往床上一摔,就下起了逐客令,“我要睡觉,你赶紧走。”   “过河拆桥还得是你啊。”司天歌气乐了。   她慢悠悠地走回室内,看着景程脸上显而易见的困扰,到底还是没忍心继续追问。   虽然他俩凑到一块的时候,基本没几句正经话,但作为景程关系最近的异性朋友,司天歌清楚知道宋临景对景程的意义。   因为母亲忌日快到了,景程最近本来就不太好受,和宋临景又不知道怎么搞成这副难以收场的样子。   司天歌都难免替他焦虑。   沉默半晌,司天歌才像是想起了什么细节似的,缓缓开了口:“其实高一刚认识你的时候,我还以为你喜欢宋临景呢。”   “为什么?”景程头埋在枕头里,声音闷闷的,透着点无精打采。   “不好说,直觉吧。”司天歌耸了耸肩,“你对他的热情太高了,很怪,看他的眼神也不一样。”   “宋家内部盘根错节太复杂了,所以其实在我们这个圈子里的地位是有点特别的,在宋临景他妈妈能不能坐稳那个位置,当时其实大家心里都没准,所以对于宋临景,靠太近不好,太疏远也不行。”   “再加上,作为那种家庭里明面上唯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需要承担的东西太重,导致他自己性格本身也有点问题吧。”   “对任何人事物都很冷漠,很少有多余的情绪,像个不会犯错的机器。”   “反正我没见过谁能跟他那么亲近。”司天歌停顿片刻,扯了扯嘴角,“除了你,没有别人了。”   景程微微一怔,但仔细回想一下十年前,宋临景似乎的确是那样的。   而他最开始对宋临景产生戏弄的恶劣心思,也是因为想看到对方因自己而产生波澜的模样。   至于他当时是否真的对宋临景产生过什么懵懂的情愫,景程确实记不清了。   太久远了。   自从景兮出事,宋临景出国,两人就从每天形影不离,变成了好几个月才能见一面,直到大三,景程才以交换为名头,跑到了宋临景的城市呆了一年半。   后来宋临景毕业回国,开始逐步接受家族产业,景程也回了原本的学校,在各个听上去有趣的专业里到处乱窜,拿“寻找人生意义”做借口,继续在学校里挥霍着光阴。   也许他和宋临景都曾对彼此有过别的期待吧。   景程心里想道。   不然的确很难解释,他们这样截然不同的人,能在天时地利人和一样都满足不了的条件下,维持关系稳定这么多年。   可他们的确从没越界过。   或许也有,只是景程一向“记吃不记打”,早就想不起来了。   但能确定的是,起码没有像现在这样过。   “折腾一天了,你睡吧。”司天歌看着发蔫儿的景程,也没了继续聊下去的想法,只是在彻底退出对方房间时,犹豫了一下,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我其实觉得你和宋临景这样不是坏事。”   “如果对彼此有感觉,试着往一段正式、稳定的关系发展看看也挺不错的,知根知底,而且宋临景绝对不是因为心血来潮,就会做出这种难以挽回行动的人。”   “他肯定深思熟虑过,你们应该好好谈谈。”   “景程,你不能一直用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麻痹自己。”司天歌语气认真地说道,“作为你的朋友,宋临景是我们友谊附带进来的,所以他怎么样我并不算太在乎。”   “但我希望你越来越好。”   ……   两人之间很少有这种可以被称作“矫情”的瞬间,所以说完那些话,不仅景程一时间无措地不知道该怎么表现,连司天歌自己,甚至都有点不好意思等景程回应,直接逃灾似的退了出来。   开门,出门,关门的动作行云流水,坚决不给景程搞煽情的机会。   可还没等司天歌舒口气呢,倒着在走廊挪了两步,却差点儿撞着人。   “他睡了么?”宋临景面无表情,语气平淡地问道。   司天歌迅速转身,一脸戒备地打量着突然出现的宋临景。   对方甚至还有闲心回房间先换套干净睡衣,此时早已恢复了平日里一丝不苟的正经做派。   司天歌心里冷哼道。   装,你继续装。   果然,不管什么男人,只要长了那玩意儿就都一个样,没有例外!   默默笃定只有香香软软的女孩子才是人间瑰宝的司天歌,压着嗓子,高高在上道:“睡了,想找他明天再说。”   可没想到,宋临景却只是无所谓地点了点头,便迅速地将视线从景程的门把手上,转移到了她的脸上:“嗯,好。”   “我是来找你的。”   司天歌:……不必吧。   她和宋临景虽然名义上是多年好友,但实际上两人基本只有景程在场的时候,才能不尴不尬地正常相处。   都不用提别的,就说昨天宋临景提前一天过来做准备,俩人前前后后交流下来都不超过三十句。   其中除了“好久不见”和“天气不错”,剩余二十八句还都是围绕景程展开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   司天歌心里顿时警铃大作。   “呦,真稀奇啊。”她双臂环胸,摆出了副“坚决不会再为蝇头小利背弃兄弟”的防御姿势,下巴一点,冷酷询问道,“找我干嘛?”   “也没什么大事。”宋临景的语气中难得多了点和煦,甚至还知道提出主要诉求前要简短铺垫半句。   他目光轻飘飘地扫过司天歌正攥着的手机,停顿了片刻后,宋临景才微弯着唇角,态度真诚又友善地,说出了司天歌心目中毋庸置疑的疯话:   “你方便把刚刚拍的照片发给我么?”   “我想留作纪念。” 第34章   [司天歌:导师临时带我出差,送不了你了,码头地址给你,晚上七点半,准时过去说找Mr.Lovibond就行,船员有华裔,不用担心沟通问题。]   [冰箱里有冻贝果,醒了自己弄。]   [宋临景:有点事情要去这边的分公司处理。晚上几点的船?]   [起床了告诉我好么?让人给你送午餐。]   景程一睁眼,就看到几条消息平行排列在手机屏幕上,分别来自于这栋房子的另外两位住户。   但显然,他们此刻都不在家。   忙,都忙,忙点好啊。   看看消息发来的时间,一个八点半,一个九点二十。   有正经人生追求的,和他这种醉生梦死、活一天赚一天的,就是不一样。   睡到快下午两点的景程心里感慨道。   午后的阳光被薄纱窗帘筛得细碎,不灼人不刺眼,只是暖得很温和。   景程翻了个身,把脸迈进枕头里,想到昨晚断断续续的混乱梦境,不禁微微蜷起了腿。   操。   服了,都怪宋临景,瞎撩拨什么。   火勾起来了灭不掉,烧得景程口干舌燥,没睡踏实却还醒不过来。   疲惫的身体加亢奋的精神,把景程不尴不尬地悬在了虚空中,得不到发泄,又找不到支点,就这么飘了一整夜。   具体细节大多都模糊朦胧,只有宋临景的脸是清晰的。   可那张被欲望染上性感色彩的面孔,看起来显然现在的宋临景要小上不少,具体年纪不好判断,但应该是十八、九的样子。   瘦高的少年体态挺拔,肌肉线条还没有成熟男性那么强的攻击性,匀称又漂亮。   稍小一些的宋临景其实更冷一些,也不是冷,更像是某种对任何事物无差别的漠不关心,乌黑的瞳仁里空荡荡的,认真凝望着谁的时候,会让人生出一种想要逃避远离的抗拒。   但在景程昨晚的混账梦里,小宋临景可也同现实里的这个一起转了性子,热情主动得不得了。   虽然目光依然是锐利的,眼底依然蕴着难以言喻的晦暗,连抚着景程颈侧接吻时,眉心都是皱的……   但嘴唇是柔软的,两人一起达到顶峰时会卧在景程的怀里颤抖,眼尾也会不知不觉攀上几丝淡淡的粉红。   这其实有点奇怪。   毕竟刚成年前后这个阶段的宋临景,对景程而言最陌生的。   两人隔着十几个小时的飞行距离,各自准备着升学,很久才能有机会见一次,但因为一些宋惟口中不能透露太多的原因,所以基本都是景程飞过去找宋临景。   高三其实还好,宋惟给景程请了私人教师团队,基本不用去学校,景程对自己也没多高的要求,能在本市考上个过得去的大学就行,所以会隔三差五,跑去骚扰一下已经提前拿到offer了的宋临景。   上了大学就不一样了,景程把生活过得实在精彩,玩儿得最疯的时候,甚至好几个星期都没想起来要回宋临景的消息。   景程隐约记得宋临景因此闹了脾气,他也正值爱犯轴的某个阶段,两人谁都不低头冷战了小半年。   现在想想,就这么错过了彼此十八、九岁最美好的时期,还真有点得不偿失的遗憾。   景程看着对话框顶端宋临景的名字,心里暗自嘀咕道。   又缓了一会,等到身体上的晦涩反应彻底褪去,景程才不紧不慢地回复了对方。   [刚起,我出去吃。]   他刻意避过了另一个问题。   不知道为什么,景程就是不太想让宋临景参与到他这次的缅怀过程里。   最重要的那次缺席了,以前也从没主动提出过陪伴,那现在也就不需要了。   景程是这么想的。   算不上赌气,就是纯粹认为没必要。   景程起床收拾了一下自己,又把接下来几天的换洗衣服分了个箱子,联系好司机让对方准时帮他送到码头,景程便独自一人清清爽爽地出了门。   他回绝宋临景体贴的送午餐请求,倒也不是别扭,更不是想划清什么界限,只是想自己出去转转。   一年没来,S市基本没多大变化,市中心的轻轨又通了两条线路,不少老建筑的修缮完成拆掉了外圈的防护网,一些各色的冷门小店悄无声息地倒闭,此时已经换上了新的招牌,街面上行人熙熙攘攘,大部分人的状态都松弛闲适。   如果不是每年来的目的太过晦涩,自然而然地给这座美丽的海滨城市笼上了一层模糊的阴霾,景程其实会很喜欢生活在这里。   连着拐了好几个弯,景程终于凭着记忆找到了那家点心铺子。   他心里顿时松了口气似的。   还好,没倒闭。   景兮空难的事持续了很久才盖棺定论,景程也因此被迫在这座城市住了小半年,当时宋惟买给他的公寓就在这附近,吃不太习惯当地食物的景程,隔三差五就要来这家店坐一坐。   虽然那间公寓他之后再也没去过,但每年还是会习惯性地来跟老板聊聊天。   这家中式点心铺子是一对华裔夫妻开的,两人年纪都很大了,招待客人的动作却依然利落,见景程经常过来照顾生意,时不时还会送些新品给他尝尝。   回忆起这些细节,景程嘴角忍不住弯了弯,过马路的速度都不自觉地加快了些。   可等他站到店门口往里望时,却发现,里面陈设基本都变了个模样,原本灰扑扑的接地气,现在已经被全面翻新得精致,一向空荡荡的店内人满为患,俨然一副网红店的模样。   老板似乎也换人了,收银台后面站着的是个年纪与他相仿的小伙子,模样与那对夫妻似乎还有点像。   想起老人们去年就已然完全花白的发丝,景程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   可来都来了。   犹豫了好一会后,景程还是选择推开店门走了进去。   “您好,请问需要些什么?”新任老板热情的招待道。   可景程看着墙上几乎已经完全被更换过了的菜单,竟莫名生出几分无措来,仿佛某处可供他躲藏的安全屋在眼前瞬间崩塌了似的。   “嗯……”景程沉默了好半天,才终于找回了声音,“你有什么推荐么?”   可对方却接过了沉默的接力棒,有些冒犯地盯着景程上下打量了好半天,直到景程不悦地蹙起了眉头,他才突兀地“呀”了一声。   “你是景先生,对么?”老板的语气里有些兴奋。   在得到一脸困惑的景程的肯定后,老板连忙向身后的妻子用方言说了几句什么,随后便从柜台最下方的抽屉里拿出了个小盒子,推到了景程的面前。   “原本的店主是我外公外婆,他们在去年年中的时候相继离世了。”店主解释道,他顿了顿,似乎是怕景程伤感,又忙补充了几句,“寿终正寝,毕竟三位数的年纪,家里人都觉得其实算得上是喜丧了。”   景程点了点头,大概是进门前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的原因,所以此刻亲耳听见这个消息,他倒也没有多难过,只是有些淡淡的怅然。   “所以这家店现在是你接手了?”景程微微弯了弯眼角,随意打量了一下周围,客套地说道,“很不错。”   虽然他是这么说的,但景程其实并没有多大的兴趣听对方叙述心路历程,看着面露兴奋、显然是准备打开话匣子好好聊聊的老板,景程连忙指了指台面上的盒子,礼貌地直入主题道:“不好意思,请问这是什么?”   “哦哦!去年重新装修,就把墙上原本挂的老主顾们的照片都撤下来了。”老板的注意力迅速被转移了,笑容温和地说道,“在本地的客人,都来参加了他们的葬礼,顺便把照片就取走了,其他能联系上的,我们也都主动邮寄过去了,就剩下您的还留在店里。”   “还好您今年也来了。”   景程看着那个小小的盒子,心头泛起些酸涩。   他这十年每年来,原店主就会在同一个位置给他拍一张照片,景程不太在乎、又或者说不太敢去太在乎这种仪式感,所以也就从没仔细看过。   没想到对方全都留着,还保存得这么好。   “谢谢,我一定好好珍惜这段回忆。”景程边诚恳地说着,边伸出手打开了盒盖,十张照片按照时间顺序整齐地摆放着,叠在最上面的是最早的那张。   十六岁的景程坐在窗边,因那段时间各方面的压力太大,而显得有些憔悴消瘦,微卷的栗色头发凌乱,嘴角紧绷着下弯,戾气重得连拍照都没个笑模样,只有一双眼睛是亮的。   景程眉梢一挑,指尖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自己那张略显稚嫩的脸,显然对十六岁像只弃兽、伤痕累累的模样不太满意。   大概是留意到了景程的动作,现任老板的妻子竟突兀地笑出了声。   景程勾着唇角,表情戏谑地看向对方,倒是给对方闹了个红脸。   “对不起对不起。”老板娘不好意思地道歉着,但在观察到景程似乎并没有责怪的意思后,她用不算特别流利的普通话、试探性地说道,“不知道景先生有没有留意过,你的这些照片里其实有个很可爱的彩蛋。”   景程没太听明白,不禁歪了歪头,带着笑意打趣道:“可爱的彩蛋没注意到,但您的确很可爱。”   老板听到这话,顿时哈哈大笑起来,忙接过了话头替妻子解着围:“她家老移民了,会听不会说,您别介意。”   说完,对方便从柜台里面走了出来,凑到景程身边,边示意着他往后翻动照片,边解释道:“我们偶然发现,除了最早的那张,其他您每年拍的照片里都还有另一个人。”   他指着照片中玻璃窗外,马路对面街角处的一个模糊的身影,颇为好奇地问道:“您是认识这个人么?”   另一个人?   景程困惑地顺着对方所指的方向瞧去,可在分辨出那张不够清晰的面孔属于谁后,他竟有些难以置信。   景程甚至条件反射般地揉了揉眼睛,试图保证不是自己因昨晚那些混沌的梦境产生了错觉。   不是错觉。   在确认了这个事实后,景程喉口都不禁发紧,捏着照片的手指都有些颤抖。   他几乎瞬间就认出了这个人是谁。   没办法,他们实在太熟悉了。   景程强忍着汹涌的情绪,故作镇定地一张一张往后翻动着。   果然,每一张对方都在。   不同的时间,不同的衣着,   同一个位置,同一个表情。   他就站在街角的路边、周围建筑的阴影里,保持着那样不远不近的距离。   那是他最亲密的朋友,最重要的“家人”,是他印象中从未陪他一起来过这座城市的人,是他昨晚亲吻过一遍又一遍的人。   那是十七岁到二十五岁的宋临景。   …… 第35章   计划因突如其来的“变故”而延后。   景程原本是想来店里和爷爷奶奶聊几句,就去附近那家很出名的泰餐吃个午晚饭,结果收到了这么一件大礼,景程顿时没了折腾的心思,半推半就地点了几道对方推荐的菜品。   老板人很好,特意帮他去跟其他顾客协商,终于要到了景程这么多年的“专属座位”。   落座后,等待的过程漫长。   景程拢着茶杯,目光紧紧盯着杯口飘浮的热气,里面荡着的细密纹路,将他纷杂的思绪清了个干净。   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在想些什么,似乎都有些无措于自己该想些什么。   景程不理解也不敢去揣测宋临景的真实想法。   合乎逻辑每个的答案,晦涩的同时却又也过分直白,在以十年为时间跨度的背景下,这些饱含深意的可能性就都变得恐怖了起来。   不是那种浮于表面浅层意义上的恐怖,而是……   只要想到宋临景或许真的一直都对他有除朋友外的其他感情,景程就不由自主地觉得难过。   过去那些他心中弹指一瞬的岁月,仿佛随之变得漫长了起来,那些独属于两人的亲密,或许只有他自己享受得肆无忌惮,以另一方的视角来看,那些不够有分寸的快乐,某种意义上近似于凌迟。   他虽然总是开玩笑说自己和宋临景的友谊莫名其妙,但又对那些疑似友谊之外的东西毫无察觉,一向不善于自我反思的景程,在此刻却清晰地感受到了愧疚的滋味。   景程从来都不是什么顿感的人,所以对宋临景情绪上的忽略大概是种坏习惯。   因对方的隐忍萌生,由自己的放纵滋长。   希望是自己会错了意。   景程心里想道。   这对他是道无形的压力,沉重得让他直不起背脊。   景程不愿意再去深思,在从宋临景口中直接得到真相前,每想到一次这种可能性的存在,他就觉得心口被生了锈、破了刃的钝刀子割了一下。   刺不出伤口,流不出内里的脓血,甚至连疼痛感都并不刻骨。   只是难受。   缺氧般的难受。   景程就那么坐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似的,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老板笑嘻嘻地为他端来了前菜时,他才做贼心虚一般,借着周遭的喧闹,偷偷摸摸地偏过头,将视线移到了那个因高楼大厦遮蔽而很难晒到太阳的角落。   空空荡荡。   只有过路行人匆忙经过,没谁停留,照片中的那位也没站在那里。   景程连忙收回注意,心脏向下坠了一瞬,却也莫名舒了口气。   他以前都是从岛上回来之后,才回来这边小坐,来之前基本也会和通话时含蓄表达了关心的宋临景提上一嘴,今天纯粹是临时起意。   而对方大概也是真的在忙。   景程看了看没得到回复的对话框,心里想道。   ……   因为这么个插曲,耽误了不少时间的景程险些迟到,还好送行李的司机还算尽职尽责,不仅把东西送去了,甚至还提前半个小时替他联系了Mr.Lovibond,主动把箱子抬上了船。   卡着点姗姗来迟的景程大为感动,直接给对方转了比原本服务尾款还要高出几倍的钱当做小费。   船长是个风趣幽默的中年白人,见到景程的第一面,便用生硬怪异的发音,磕磕绊绊地努力尝试用普通话向他表达问候:“景先生,晚桑好,欢迎你来。”   “您好。”景程微笑着回应,礼貌地夸赞着,“您中文说得很不错。”   然而罗威邦先生显然只学了那么一句,听是完全听不懂的,景程只好又用英文说了一遍。   得到了表扬的船长笑得夸张,他语速放得很缓,照顾着景程着实一般的听力水平:“是我的一位船员教的,听说你是华人,我想用你的母语问好才更有礼貌些。”   说完,还不等景程反应,他便朝不远处招了招手:“Joe,come here!”   被称为Joe的男生连忙跑了过来。   那是个年纪不大的男孩,华裔,人很挺拔,身量比景程要矮上几公分,大概一米八左右,皮肤被晒成了健康的小麦色,一身纯白的制服下肌肉均匀,寸头剃得利落,周身漾着一股自然又自由的野性。   不过眼睛倒是生得有点违和,又圆又亮,盯着景程时似乎连眨都不想眨,配上灿然的笑容,像只脾气很好的小型猎犬。   挺可爱的。   景程习惯性地打量着对方,心里不自觉地给出了一个还算高的评价,条件反射般地想要说些逗弄的话,可那些掺着暧昧的字眼却堵在了喉口,讲不出来,咽不下去。   倒不是别的原因,只是因为,他眼前突然浮现出了宋临景的脸。   没什么多余表情、情绪稀薄、总是用柔和却深邃的眼神目不转睛看着他的那张脸。   “你好,Joe。”憋了半天,景程才僵硬地吐出句招呼。   宋临景得上的这种疯病大概真的会传染。   不然真的很难解释,怎么两人八字还没一撇呢,他就连跟别人开开玩笑都会觉得心虚了。   景程腹诽道。   Joe却没将这个疏离的问候当回事,依然很热情的样子,甚至还主动接过了景程脱下来的风衣:“你好景程先生,很高兴见到你。”   “你本人看起来比客户资料上的照片帅多了。”Joe眨了眨眼,直白地说道。   景程抬了抬眉尾:“我照片很丑么?”   “没有没有!”Joe头摇得和拨浪鼓一样,连声否认道,“也很好看!不过真人帅得更让人移不开眼。”   没人不喜欢听好话,即便此类发言景程从小到大都听腻了,但他还是态度很好地配合着对方笑了两声。   船长见两人气氛融洽,便彻底放心地把景程交给了对方来接待,自己则是去做出海前的最后一次检查确认了。   去往房间的路上,Joe的嘴基本就没停过,从这次行程的路线和安排,聊到他普通又幸福的家庭,跳到船上的餐食除了海鲜烩饭其他的口味都很一般,但酒调得还不错,而且种类很全。   又聊到景程的套房很大,有个独立的阳台,建造的角度是经过独特设计的,私密性很好,如果能早起的话,吹吹海风看看日出很浪漫。   “可惜景先生这次是包了船,一个人出行。”将景程带到了房间的Joe,在门口站定,瞳仁在廊灯的映衬下亮晶晶的,他笑得温和,字里行间却漾着若有似无地试探。   “如果能有人陪你一起,那肯定会更难忘。”他说道。   景程不露声色地打量着对方。   情场老手不可能猜不出话里的暗示,如果是平时,景程大概会顺势与他调调情,毕竟对方条件很不错,主动送上门来的,不玩白不玩。   但此时,也不知道因为什么,可能是对即将要去的地方抵触,可能是周期性的低欲望,可能是被这几天身边混乱的动荡闹得疲惫,景程竟生不出半分想要回应的心情。   他只是微微低着头,不带任何多余□□,嘴角弯起的弧度轻蔑,居高临下地望着男孩。   场面陷入了尴尬的沉默,直到Joe的表情都笑得有点发僵了,景程才语气淡漠地开了口:“不需要。”   “起码现在不需要。”他轻佻地拍了拍男孩的肩膀,仿佛不耐烦只是瞬时的幻觉,眨个眼的工夫,他便又恢复了那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松弛,“你先去忙吧,我有事会找你的。”   “晚安。”   说完,也没等Joe做出什么反应,景程便直接打开房门走了进去。   室内没有开灯,窗帘也是半合着的。   这其实有些奇怪,按理说,外面天还没黑,客人进入室内时,如果正好能从全景舷窗中看到夕阳洒在海面上,那一定会体验更好。   不过景程倒也没太在意。   他和许多不同的人,欣赏过太多瑰丽的场面,分享过无数所谓的“浪漫时刻”。   不差这次。   门缝缓缓闭合,最后一丝来自走廊的光线终于被吞没。   还没适应环境的景程几乎什么都看不见,只好摸着黑,在墙面上寻找起了电源的开关。   可开关没找到,倒是莫名其妙触碰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   景程不禁一愣,自然而然地用指尖捏了捏。   说不出像什么,质感近似于人类的皮肤,里面也好像支着骨骼。   就当景程还在心里不断琢磨这到底是什么的时候,他的身前却突兀地传出一声短促的轻笑。   还不等他做出任何反应,下一秒,他指尖触碰着的东西便动了起来,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道,迅速地攥住了景程的手腕,并重重地反箍在了他的背后。   “你们聊得很开心?”   冷淡的声线中漾着若有似无的愠意。   被吓了一跳的景程,刚想还手,可却在对方说出这句话后,顿时打消了反抗的念头。   他几乎没有任何迟疑地认出了对方是谁。   “操?宋临景?”景程嘴上骂骂咧咧,右手原本攥起的拳头,倒是在辨别出宋临景身份的那刻,瞬间松了力道。   景程没好气儿地嘀咕:“你有病吧?吓——”   可后半句话只来得及起个头,下一秒,宋临景就用实际行动表达了那点压抑无果的不满。   宋临景一手禁锢着景程,另一只手环住了他的腰,将拥抱越收越紧,直到两人的呼吸都变得有些艰难后才终于停止。   “‘现在不需要’是什么意思?”宋临景灼热的体温随着他的动作,传递到了景程的颈侧,可对方像是也没准备让他回答一般。   “景程。”宋临景用齿尖咬着景程的耳垂,声音低哑,字与字之间含糊又粘稠地问道,“你想看日出么?”   被瞬间勾起了欲/念的景程暗暗骂了一声,随后便直接抚上了宋临景的脸,捏着对方的下巴,动作侵略感浓厚地重重吻了上去。   “要亲就亲,废话别那么多。”景程边撕扯着宋临景的衣服,边咬牙切齿道。   宋临景显然对景程的回馈很满意,不仅主动帮对方解起了自己衬衫的扣子,甚至还又笑出了声。   宋临景食指勾住景程的皮带,稍一用力地将他往自己这边带,直到感受到对方轻薄的T恤布料,正以一种又酥又痒的方式,贴蹭着自己裸/露在空气中的皮肤时,才终于舍得把后半句话补全。   宋临景微一偏头,轻飘飘地亲了景程的鼻尖一下,像是严苛的命令,却又更像寄托着希望的祷告。   “我什么都可以陪你。”宋临景沉着音调,柔着语气,祈求似的说道:   “你不需要其他人。”   …… 第36章   “我想陪他一起。”   十六岁的宋临景是这样对宋惟说的。   景兮和宋枫乘坐的飞机失事,发生在一月一号深夜,消息传回国内是二号凌晨。   混乱还没来得及发酵,便被宋惟以一种近似于“早有准备”的速度封锁,待确定无人生还后,才放开了收束。   景程在三号的晚上得知了这件事。   而被困在欧洲某小国外婆家的宋临景,直到宋枫那罐混着泥土的碎肉被运回国内,家里已经有条不紊地准备起葬礼与追思会后,才终于拥有了知情权。   实话实说,宋临景对宋枫感情不深,甚至可以用陌生来形容。   宋惟似乎非常厌弃这位丈夫,从不愿意让儿子与对方过多接触,而宋枫对此也没什么意见,表现得连多跟宋临景说句话都觉得是种浪费时间。   不过,好在宋临景从小便十分明确自己将来要成为怎样的人,所以宋枫这种道貌岸然、空有光鲜皮囊的草包,他倒也没什么眷恋。   听人转述这件事时,他甚至只在最开始的时候短暂讶异了一下,直到听到景兮的部分,才终于不自觉地合上了手中的书,毫无波澜的脸上也浮出几分忧虑。   宋枫去年开始和他那几个“表舅”私下里走得很近,所以母亲第一个拿对方“杀鸡儆猴”,宋临景一点都不觉得奇怪,更没什么惋惜。   人要为自己的每一次选择承担后果,不论是对是错。   但,宋临景从未想过,景兮会被牵连进去……   当晚,宋临景终于拿到了可以与外界联系的通讯设备,在身侧两位助理的“陪同”下,他试探性地给景程发出了一条“你还好么”。   红色的感叹号艳得发亮,随之弹出的文字礼貌又冷漠。   “您不是对方好友”   宋临景十几年来第一次体会到了拒绝的杀伤力。   但这也没办法。   景程那种性格的人,在坚持不懈联系了小半个月后才拉黑他,已经能算是极其重视了。   [我得去趟S市,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我还没自己一个人出过国,你能陪我么?]   [宋临景,我妈妈不见了。]   时间显示的是前天晚上。   宋临景看着对方发来的最后几条消息,捏着手机的指尖几乎被他捏得泛白。   那晚他在房间的阳台上,从深夜一直坐到天边蕴起第一丝光影,才终于拨通了宋惟的电话。   “我知道这个要求很无理,也知道我没有资格和您提条件。”   宋临景开门见山地说道:“您需要我陪你去父亲的葬礼演戏,但在那之前,我想先去趟S市。”   宋惟却笑了,没给儿子留任何面子,直接戳破了他的小心思:“想去见景程就说直白一点。”   “嗯,我想陪他一起。”宋临景毫不犹豫地承认了,“他没有亲人了,也没有足够交心的朋友,所以我很担心。”   “半年而已,你们的关系就能发展到这种程度么?”宋惟微微一怔,平淡的语气里漾着明显的不可思议,“临景,也许他们说得不对,你并不完全像我。”   “不过……”   “你应该知道我那天的意思吧,你和景程,你们很有可能……”   “我知道,您不需要再强调一遍了。”宋临景垂在身侧的拳头紧握,力道大得甚至能看见小臂上青筋在跳动,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抑着翻涌的复杂情绪,“我可以不陪着他,您只需要让我远远看一眼他,我想亲自确认他的状态。”   宋惟似乎有些无奈,但态度倒没之前那么强硬了:“这些天我经常去看他,小程是个很坚强的孩子,内心世界比你想象中要丰盈很多,临景,你没必要——”   “嗯。”宋临景罕见地再次打断了宋惟的话,“我还是坚持我的请求。因为,如果您的猜测不成立,那我依然是他最信任的朋友,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希望可以给他足够的安慰。”   “如果您的猜测成立……”   宋临景沉默良久,像在做什么需要深思熟虑的决定,又像在逼迫自己承诺起誓,他字字郑重地说道:   “那我现在就是他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我必须去。”   ……   唇齿磕碰,欲望绞缠,谁也没能腾出点精力把灯打开。   室内还是暗的,只不过窗户似乎被敞了个用来透气的缝,厚重的帘子不情不愿地轻微浮动,细而密的风卷着独属于海洋的潮湿挤进屋里,在地毯上抹上一道晚霞晕出的光影。   景程衣服褪得又急又快,同时却又还能捧着宋临景的脸亲吻,他吻得不顾一切,仿佛要将这些日子里对方给他造成的困扰,全部发泄回始作俑者的身上。   宋临景倒也乐得配合,不过这次却少了点温顺的纵容,而是强势地与景程争夺起了主动权。   你咬破我的嘴,那我便要在你身上留下个印子。   礼尚往来,毫不示弱。   景程显然也发现了宋临景今天的“反常”,但他却并不在意,甚至比之前更亢奋,更快速地抛弃理智,进入了状态。   太带劲儿了。   景程只感觉浑身血液都在急上急下,一会冲到头部,刺得他眼眶都发烫,一会又落到脚底,带给他无比空虚的眩晕。   景程摩/挲着想去开灯,什么灯都行,他只想要一处足够让他看见宋临景的光源。   一点点就够。   他不想太亮破坏朦胧的氛围,却更错过宋临景的每个表情变化。   他想验证他的猜测,想看见宋临景脸上的精明瓦解,想亲眼目睹刺骨的霜雪被消融。   景程甚至想从对方眼底探寻爱意的存在。   也许宋临景不是一时兴起呢?   景程怀抱着侥幸心理,暗暗想道。   也许对方是真的喜欢自己。   但这个想法产生的瞬间,却又被他极快地驱散了。   不会的。   宋临景太了解他的空洞与虚无了,了解他的过去,了解他的现在,大概也能了解他的未来。   毕竟对方那么聪明,而自己混乱得很稳定,稍微猜一猜,也许就能做出准确的预测。   不过各类文学作品中,对他这种角色的处理大都没什么怜爱——得病,破产,吃牢饭,浑身赤/裸表情不堪地死在谁的床上,反正凄凉得大差不差。   相比较之,目睹着身边人的幸福孤独终老,其实算得上最温和的了。   景程没什么太高追求,这个结局倒也是他想要的。   不过在他的构想里,也始终有着宋临景的一席之地。   如果对方真就对情情爱爱没兴趣,那等年纪大了,只要宋临景不嫌弃,他们两个就可以搭伙过日子,互相有个照应不说,生活上也方便。   如果某天,宋临景像小说、电视剧里那些霸总一样,遇到了那个愿意往他身上泼咖啡、或者用隔三差五自行车剐蹭他宾利的“蠢货”,且顺势坠入情网。   那景程也绝对态度支持,不仅主动拦着宋惟这个准恶婆婆,以及虽然不知道在哪、但按套路来说应该要有的大小姐未婚妻,还要跑去两人面前煽风点火,打出一套“宋总好久没这么笑过了”、“你真是个特别的人”组合拳。   正如他从来没敢想过宋临景会变成自己鬼混的对象一般,景程也从不敢想,宋临景会真心诚意地爱自己。   他实在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值得人惦记十多年的品质。   短效且瞬时的喜欢常见且不值一提,被皮囊和虚浮表象吸引没有现实意义,景程享受这种恋慕是真的,但不屑于这种浅层的情感也是真的。   景程的指尖顺着宋临景的肌肉线条轻点,直到触碰到他将他牢牢掌握后,才终于找到了心理支点似的放缓了亲吻的节奏。   算了。   不需要爱。   宋临景的低沉叹息是他的解药。   这种控制着对方的感觉,给了景程一种能掌控得了自己浮萍般生活的错觉。   他不需要爱,也没资格索求爱。   长期的、相互的、没有任何缘由的爱是镣铐,是枷锁。   是标有无数限定条件的奢侈品,景程倾家荡产也不见得能窥得一角。   他从前渴望过,没能从至亲那里得到,所以理所当然的,其他人更没有必要满足他的贪心。   景程紧紧搂着宋临景,像是要通过皮肤亲密无间的接触,而把对方深刻融进自己的骨血里那般用力。   完美的是,宋临景也是这样回应他的。   没关系。   景程彻底摒弃了最后一丝不甘。   他不要宋临景爱他。   他也不想和宋临景做一辈子的朋友了。   “自己试过么?”景程带着宋临景倒到床上,一边用唇齿描摹对方的眉眼,一边用满溢着欲/念的嘶哑嗓音蛊惑似的问道。   宋临景从不让景程的话落空,即使是在这种时候,他诚实答道:“嗯……有。”   这与景程心里对方高不可攀的形象不符,他不禁轻笑出声,浮动的轻薄行径更卖力了,他像是不相信一般,戏谑道:“哦?真的假的啊?偶尔还是经常?”   “经常。”宋临景的呼吸声更重了,似乎连清晰吐字都有些困难,只好恢复了他擅长的惜字如金,一字一顿地做出回答,却在停顿后,哑着嗓子,吻着景程的颈侧,耳鬓厮磨般地低声说道,“几乎每天。”   “光昨晚就有三回。”宋临景的气息喷洒在景程的皮肤上,烫得惊人,像是要将他们相拥时产生的牵绊作为燃料,将两人通过欲/望的链接一起灼烧成灰烬一般,“你愿意知道我每次都是想着谁么?”   “景程。”   宋临景说得露骨又直白,根本不能算作暗示,更像是委婉的荤话。   最后那句“景程”,不像是试图引诱他追问呼唤,反而更像是在自问自答。   景程不敢也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可这明明是他想出来,恶劣地希望能逗弄到宋临景的。   局势翻转得猝不及防,天知道对方这么个冷淡到看上去随时可能原地飞升的高岭之花,私底下还能百忙之中利用碎片化时间自我安慰啊?   还每天……   宋临景有病。   病入膏肓,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极其不正常。   景程从未如此笃定过这个看法。   He had nothing to say and could only gnash his teeth in frustration,his wrist movements involuntarily quickened.   Being skilled in techniques and also a man himself,he naturally knew how to be efficient and accumulate the pleasurable sensations exponentially.   Sure enough,before long,he discovered that Song Linjing's originally rhythmic breathing had completely become chaotic.His muscles trembled uncontrollably,and even the kisses that had been uninterrupted since they entered the room came to a halt.As Jingcheng realized what's happening,his excitement grew even more.   他翻了个身,快速找到床头的台灯,毫不犹豫地触发了按键,柔和昏黄的灯光瞬间漾满了室内。   景程微眯着眼睛,试图让自己尽快适应着环境光线。   终于,在景程将全部注意聚焦在宋临景脸上时,随着一声嘶哑的脏话,宋临景竟轻抬手臂,不容拒绝将景程带进了自己的怀里。   景程的枕部被死死扣住,撕扯着,与此时极致愉悦后被唤醒了暴戾的宋临景接吻。   一阵微不可觉的晃动后,他们所乘坐的轮渡终于离港,向景程不愿与任何人分享的陈年旧伤口驶去。   逐渐汹涌的风掀起窗帘的下摆,裹挟着海洋咸腥气息与室内浓厚的旖旎交织。   景程睁着眼睛,欣赏着宋临景已然彻底沉/沦的模样,满意地放柔了动作,甚至安抚般地亲了亲对方的鼻尖,像在哄被分离焦虑困扰着的小朋友。   果然很漂亮。   宋临景达到最佳状态时的表情比他想象中还漂亮。   景程将粘稠潮湿的掌心恶劣地搭在宋临景的脸侧,如同得到了放肆的资格似的,他再度捡起了那个已经很久没使用过的称谓:“临景哥哥,你被弄得好脏啊。”   宋临景黑曜石般深邃的瞳仁里,纷杂的情绪在激荡,但对于景程的玩笑话,他却不置可否,甚至看上去隐约还有些甘之如饴,总是蔓着凌厉的眼尾,都弯成了温和的弧度。   “嗯。”仍处于不应期的宋临景倒是罕见的好脾气,声线带着点慵懒,字句间坠着餍足的轻盈,他拢着景程的手逐渐收束,在靠近尾椎的地方停驻并用带着薄茧的指尖打起圈来,“谢谢你。”   “我很喜欢这样。”   难以消解的痒沿脊柱传递至全身,由成功掌控了宋临景,而达到了精神极度愉悦的景程莫名也有点懒洋洋的。   宋临景倚靠在床头,景程似乎有点贪恋对方怀里的那股热乎气儿,竟是不由自主地向宋临景歪了过去:“喂,这就结束了?我还没高兴呢,别谢谢我,帮帮我啊。”   “临景哥哥。”   再次听到这个久违的昵称,宋临景紧绷着的唇角都有点抽搐,自从景兮出事后,哪怕两人顺利和好并安稳相处了这么多年,但景程却再也没这么叫过他。   “对不起。”沉默了好一会,宋临景才突兀地憋出这么一句来。   景程被这莫名其妙的歉意吓了一跳,怔了几秒,才噗嗤笑出了声:“干嘛啊?跟你开玩笑的,我不差你这一次了,你自己舒——”   “操!”   可还没等他把“体谅”的话说完,宋临景却松开了揽住他肩膀的手,顺着床尾的方向缓慢挪了过去。   疯了,宋临景疯了。   在宋临景唇角带着坦荡的笑意,温顺且虔诚低下头的那刻,景程满足到不自觉地仰起了下巴,露出了脆弱又漂亮的喉结与颈线,心里脑里不住地回荡着这个念头。   他大概也疯了。   景程甚至怀疑这是他某个青春期时荒唐的梦。   不然他真的无法理解,也不敢相信,为什么像宋临景这样本该永远不染泥泞的人,会愿意为他自我亵渎到这种程度。   可再次坠入混沌的思绪却告诉他——这的确是现实。   景程听到对方含糊地喊他:“小程。”   宋临景语气温柔,态度恳切又耐心:“我不太会。”   “你可能得教教我。”   …… 第37章   三天前,还在圣诞假期中的Joe被老板提前叫了回来,原因也很简单,有人用超过平时五倍的价格准备在新年伊始包船出海。   公司负责人很满意,分成可观的船长笑得合不拢嘴,但对他们这些船员来说,其实能拿到的份额也就比普通的加班费稍高一点。   Joe本身并没打算接受这个邀约,可架不住罗威邦先生的热情,最终还是抛下了最近因婚礼细节闹了矛盾、正处于冷战期的未婚夫,从远郊的家里回了公司一趟。   罗威邦先生请Joe教自己几句中文,说是因为这次包船的贵客是华人,他想显得更有礼貌一些,Joe也就是在这时候瞥见客户资料的。   那是个相貌极其出众的男人,是只看照片,都能被他身上那股与众不同的鲜活轻盈吸引的程度。   是他会感兴趣的类型。   Joe眯了眯眼睛,仿佛已经能透过那层薄薄的衬衫,窥视到对方形状漂亮流畅的肌肉线条。   他未婚夫曾经也是这种类型的,两人是在某场被酒精充斥的派对后,一拍即合厮混到一起的。   原本只是炮友,两人维持稳定的床伴关系的同时,还会和不同的人约会,后来时间久了,他的未婚夫在某次事后的搂抱中,提出了想要个正式的身份。   Joe态度谈不上喜悦,毕竟他年纪还小,而对方的确到了会对家庭生活有期待的年纪,不过他倒也没拒绝,毕竟他很喜欢、很依赖对方,也觉得与对方一起生活或许会很幸福。   他们确实很幸福,双方的家人相处和谐,逐渐交互的朋友圈融合紧密,这段恋情的一切都很顺利。   顺利到甚至有些无聊。   而这大概也是Joe最近为什么总找茬与对方吵架的原因。   原本他只是来与罗威邦船长吃个晚餐、聊聊天的,可在看到这位景先生照片的瞬间,Joe却莫名其妙地转了口风。   “这趟请务必带上我。”Joe一边教发音别扭的船长说普通的“欢迎”,一边笑着重新接下了这个工作邀请。   在正式被婚姻束缚前,他想要一些特别的东西来充盈自己,以重新唤起他被平淡生活消磨了的激情。   “如果有人陪你一起,那肯定会更难忘。”   船长如设想中的那样,将他此趟行程的其余工作量减半,以方便他这个华裔能更好的陪同语言不通的景先生,而Joe也在将对方送到房门口时,直截了当地做出了明示。   没想到会被拒绝。   Joe在返回甲板的路上心里不住地疑惑,景先生显然是对他感兴趣的,他甚至能感受到对方刚见面时,用那种显而易见欣赏猎物的眼神打量着自己,可却又在某一个恍惚的瞬间丧失了全部兴致。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索性不想了。   反正“起码现在不需要”,这句话听起来也不是个什么立场坚定的拒绝。   返程的时候至少要在船上呆两天,如果风暴比语气中猛烈,那可能还要更久,他有的是机会。   想到这,Joe连走路的步伐都轻快了不少。   “Hey!Joe!你手上抱的是谁的外套?你穿有点大吧,oversize?”路过酒吧时,与他熟识的酒保笑着朝他打招呼道。   Joe这才发现,景程刚才进屋太急,甚至忘了朝他讨要这件风衣。   “谢谢提醒!是那位客人的!”Joe觉得老天都在帮他,直接送了个这么棒的借口到他身上,于是边道谢,边往套房那边跑去。   当Joe气喘吁吁地抵达时,却发现,由于忘记对景程讲解这个特殊门锁的使用方式,导致对方操作不熟悉,所以门并没能真的关上,甚至在室内风的影响下,被吹开了一个十公分左右的缝。   视角正好笔直地冲着卧室的床。   “宋临景,牙齿收一收。”一句嘶哑的命令从室内突兀传出。   几乎是瞬间,Joe便认出了声音的主人正是那位景先生。   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此时他的呼吸节奏急促得如同受到极度的刺激、就快要窒息了一般,时不时还伴随着几下听起来像是很舒服的叹息。   “宝贝,你学得真快,太棒了。”景程的字与字之间断断续续的,像是被动作影响了连贯性,他的声音愈发嘶哑,其中漾着的欲/念直白又露骨,“快了,再忍忍。”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Joe似乎还在一片混乱的杂音中,听到了另一个人的闷哼以及若有似无的水声,大概是窗外汹涌的浪花拍打船头造成的,毕竟这是在无垠的海面上,而他们已经在往那座小岛行驶了,没有水声才奇怪。   景程不是一个人独自包船出行么?为什么会有其他人在房里?而且那些暧/昧响动显然不是在简简单单地聊天。   难道有人捷足先登了?   Joe心里泛起了嘀咕。   于是忍不住好奇的他,放轻了脚步,逐渐靠近门缝处,小心翼翼地往里面偷窥着。   只见那位景先生正背过身站在床尾,露出比例完美的宽肩窄腰以及漂亮的脊柱线,而他面前的地毯上似乎还有另一个人,正顺从地仰着头,被景程忘我地扣住后脖颈搂抱着,半跪着隐没在昏暗光线无法触及的阴影里。   Joe顿时明白了里面在发生些什么,无论是按照礼貌还是从业标准,此时他都应该尊重客人的隐私,快速离开装作无事发生才对。   可他就仿佛被梦魇束缚住了似的,看得面红耳赤、口干舌燥,脚尖却连向后微微挪动都做不到。   突然,随着一声绵长的叹息,套房内似乎重新归于平静,只剩下海风将窗帘吹得上下浮动而掀起的声响。   舷窗外的护栏上,几只海鸥扯着嗓子喊了两声,Joe听见景程笑了,慵懒的声线撕扯着人主管理智的神经,字里行间满是餍足:“对,就这样咽下去,喜欢这个味道么?”   他摸了摸另外那位不明身份的人的头,像是种奖励,也像是种安抚:“以前怎么不见你这么听我话?脸上脏了,嘴角脏了,头发上也有……临景哥哥,他们说得对,带坏你的确是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   “你乖得我都舍不得继续了,兴奋得眼眶涨着疼。”景程似乎是在用拇指将对方脸上那些污渍进行清理,又或者是恶劣至极的在将那些粘稠涂抹均匀,Joe离得距离有些远,看不清更多的细节了。   他只知道,在这句话后,室内安静了好一会,不知道过了多久,Joe看见景程面前的那个人站了起来,无比眷恋地拥抱住了景程。   两人的身量相近,甚至那个看不清面孔的人,似乎比本就已经足够高大强壮的景程,身材还要优越一些。   奇怪的是,光是这么远远地瞥上一眼,Joe的心里便浮现出某个有些荒诞的念头——   这两个人实在相配。   “问你话呢宋临景。”景程语气轻盈,调侃的话语里满是笑意,“喜不喜欢啊?”   “喜欢。”那个被称作宋临景的人言简意赅地答道,声线是天生冷清,可态度却温和得不能更温和了,“但不够。”   “我还想要更多……”   “喂!你在干嘛!”Joe的肩膀突然被人从身后猛地拍了一下。   是这趟行程的另一位船员,两人的关系还算不错,Joe连忙一个闪身把房门掩好,拽着对方的手臂,就逃到了走廊的拐角处,一副做贼心虚、不打自招的做派。   “Oliver你小点声!被发现了咱俩都得被投诉。”Joe皱着眉头,煞有介事地提醒道。   “噢噢,景先生和他的伴侣在里面是么?”Oliver的注意力被转移得迅速,半点没怀疑Joe的原始意图,只是意外对方不小心撞破了某个尴尬且暧昧的小场景。   可Joe听了这话,却不禁一怔:“景先生不是自己一个人出海么?”   “本来是这样的,但今天下午宋先生找到了船长,提供了很多能够证明俩人的确关系亲密的证据,还联系了帮景先生订船的那位小姐做担保。”Oliver朝套房门口探了探头,表情中满是兴奋和羡慕,“好像是想给景先生准备一个惊喜呢。”   Joe皱了皱眉:“什么惊喜?他们在一起很久了么?”   “具体不清楚,不过船长刚刚在休息室跟我们说,对方提供的照片和影像资料特别多,跨度特别久,看着可能都有十多年了,太让人羡慕了。”Oliver扯了两下Joe的衣角,神秘兮兮地耳语道,“后勤组那边有人偷偷告诉我,这位宋先生派人提前准备了很多东西,让返程的时候可以再适当多拖延一天两天的,好像是说,如果顺利的话……”   “也许要直接求婚呢~” 第38章   门外突然传来的窸窣声响,让景程不自觉地皱着眉头往身后看去:“没关严么?”   在瞧见那条不宽不窄的透光缝隙后,景程难免微微一怔。   “嗯。”宋临景的嘴唇贴蹭在他耳侧,耳鬓厮磨般低声说道,“刚才有个小男孩一直在偷看,应该是送你过来的那位。”   景程有些讶异地挑了挑眉:“你知道?”   “那怎么不叫他滚远点?你不是很凶的么。”景程的指尖顺着宋临景的下颌线向上轻抚,一直蔓延到他因缺氧而有些湿润的眼角,“喜欢被别人看?”   “嗯?”景程欲/念被暂时安抚,身份却依然沉浸在方才越界的亲昵里,荤话一句接一句,不要命般说得熟练,“临景哥哥,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会玩儿?”   “十多年的朋友了,跟我还藏着掖着,没准儿你早点——”   景程的话都还没说完,宋临景却像是被他某处用词刺激到了似的,重重扣住了景程的后脑勺,将他的嘴唇再次带向自己。   “早不了。”宋临景声线喑哑,不明所以地说道。   泛着点苦涩的咸腥味道随着唇齿的触碰扩散开来,景程被呛了一下,咬向宋临景舌尖的动作满是警告意味:“漱口去,现在别亲我。”   说完,便按着宋临景的肩膀把他往后推了推,皱着眉头,撇了撇嘴,有点嫌弃似的嘀咕道:“一股怪味儿,你们都怎么咽下去的啊……”   “还好吧,就是你的味道。”宋临景却不愠不恼,天生锐利的眼睛微微弯着,也不知道是故意还是下意识地舔了舔泛红的嘴角,“你以前没试过?”   宋临景眉尾微抬,发丝凌乱,不着寸缕地慵懒倚靠着身后的书桌,毫不吝啬地向景程展示着自己找不出死角的身材,表情看不出半分羞怯,依然漾出几分那副天生上位者的傲慢。   不像刚鬼混完,像是刚结束一场商务洽谈。   稳操胜券的那种。   看着宋临景眼角眉梢的从容,景程不自觉地做出吞咽的动作。   对方的自如在景程眼里不仅是轻飘飘的挑衅,还是多了催/情效果的助兴剂,每瞬抬眸都是引诱,一举一动都够性/感。   操……   景程牙关紧咬,罕见地对自己的自制力产生翻天覆地般的质疑。   他年纪再小一点,刚开始接触这些的时候,都没在宋临景面前容易上头。   搞得好像没见过世面一样。   在奇怪的地方包袱很重的景程,连忙捞过床边搭着的浴袍,一披一拢,快速地掩盖住了自己不争气但诚实的身体反馈。   边把另一件浴袍塞给宋临景,边回答着对方刚刚的问题:“当然没尝过,我都是被服务的那个。”   景程似乎是回忆起了方才那点被稀释过的味道,忍不住吐了吐舌头:“我不喜欢。”   宋临景却上下打量了景程两圈,暧昧的语气中漫着笑意地调侃道:“是么?”   “需要我再帮你解决一回么?”宋临景的目光仿佛挂了钩子,细密缠上了景程松垮的腰带处,“我看你好像还挺喜欢的。”   反应被拆穿了的景程不禁有点尴尬,“恼羞成怒”似的瞪了瞪眼睛,可下一秒却又绷不住地笑了出来,一副冲着宋临景想凶都凶不起来的模样。   “嘶,临景哥哥,你崩人设了,跟哪儿学坏的?”景程煞有介事地批评道,手上却还不忘摸摸对方的后背,狠狠揩够了油的景程捏了捏宋临景的后脖颈,放柔了态度,耐心地哄道,“弄太多不好,今天就先到这,你把衣服穿上,先去洗澡,我叫人送晚餐过来。”   “不健康,男人过了二十五岁就开始走下坡路了,凡事都要有张有弛,要节制。”景程满嘴跑火车地开着玩笑。   宋临景不置可否,眸中的轻蔑态度表达出对这个观点的不认可,不过似乎暂时也懒得进行什么反驳,就只是沉默地盯着景程看,如同舍不得与他分开半秒似的。   景程见他这副样子,不禁讶异地猜测道:“你想一起洗?”   “不行?”宋临景承认得倒是爽快,黏人黏得理直气壮,“以前你也没少缠着我一起洗。”   “我靠?少血口喷人啊,造谣诽谤是要负法律责任的,我什么时候——”景程喊冤喊到一半,突然就没了声音,显然是十年前走失的部分记忆,随着两人关系的扭曲,逐步扫去了表面的浮尘,开始缓慢清晰了起来。   嘶……他还真有过,好像还不止一次。   模模糊糊想起来点陈年旧事的景程,难免有点心虚。   他甚至都开始怀疑起,宋临景当下的不太正常,是不是受那段时间自己极其不明确的边界感的影响。   要真是,那他该担的责任可就更重了。   本来放纵自己带宋临景厮混就够“不是人”了,如果诱因还能追溯到他从前的“无心之举”上面,那景程直接罪加一等。   心情复杂的景程此刻急需自己缓缓,连忙推着宋临景往主卧的盥洗室走,嘴上碎碎念着很站不住脚的借口:“这屋两个浴室,花了套房的钱,就要享受套房的待遇,没有俩人挤一个的道理,不能浪费,懂吧?”   “不懂。”宋临景却半点面子都没给,摇了摇头,斜了他一眼,唇角扬起戏谑的弧度,“你花的不是套房的钱,是包船的钱,按这个思路……”   “咱们应该去甲板上洗,你船头,我船尾,才叫物有所值。”   景程:……   “话多!”景程咬牙切齿地亲了宋临景一口,惩罚似的照对方的后腰拍了一巴掌,没好气儿地催促道,“快去,衣服穿上。”   宋临景大概没想到有一天“话多”这个形容,还能套用到他身上,但鉴于景程主动“献吻”,他显然心情还不错,倒也没再追究什么。   “不穿。”宋临景冷淡的声线蕴着刻意的逗弄,“就那么两步,我不害羞,景哥也见多识广了……”   “没必要。”   景程:……我文化水平有限,见多识广是这么用的?   说完,他便将景程给他的浴袍搭在手腕上,坦然又坦荡地朝不远处的盥洗室走去,又长又直的腿肌肉匀称,动作时背肌牵着胸肌又带着腹肌,明显的人鱼线从侧面看起来更清晰漂亮。   虽然宋临景的状态自然又随意,可景程却总觉得对方举手投足的每处细节都像在故意勾引。   但他找不到证据,而且凭宋临景日常那副“谁多看我一眼谁都得死”的冷酷形象,就算是找个第三方评判,景程也不认为自己胜率会高   那可是宋临景诶。   景程怎么想都不觉得自己占理,干脆主动把这种荒谬的想法驱散,先行归咎到自己自我意识过剩上。   “听船长说,他们面包师傅法棍烤得很不错。”宋临景进屋前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奶油口重的烩菜烩饭味道也可以。”   他微眯着眼睛,暗示意味颇浓地扫视过景程,压低了声音,放缓了语气:“就是可能比大多数餐厅做的要稠一点,黏一点。”   “只是简单做个推荐。”宋临景轻轻笑了两声,不露声色地收回了视线,“你想要什么都行。”   说完,他便毫不留恋地进了浴室。   门一关,锁一拧,哗啦啦的水流声就从门缝挤了出来。   景程嘴角紧绷,表情是藏都没处藏的震撼。   他只觉得门那边潮湿的热气瞬间就漾满了房间。   烘得他大脑一片空白,眼前五彩斑斓得闪个不停,气血沿着脖颈上涌,激得自己耳鸣的严重程度都翻了倍。   这是故意的吧?   讲道理,这绝对是故意的吧?   终于回过神的景程,莫名有种与某样高不可攀之物亲密接触后滤镜破碎的感觉。   他颤颤巍巍地往后退了几步,无辜且无助地向后仰躺在床上,心情复杂地用手掌捂住了眼睛,缓慢地蜷起了状态微妙的身体。   好像不小心打开了宋临景什么奇怪的开关……   景程心里腹诽道。   有人能管管么?   还挺急的。 第39章   宋临景口中“景程缠着他一起洗”的以前,大概是在两人刚和好的时候。   景程的状态一直不算太好,不愿意回宁城,也不想留在S市,半点没参考宋惟的反对意见,偷偷买好票就跑去了宋临景那小住。   往宋临景的卧室一躲,每天靠着对方放学带饭给他,打着“让宋临景家里人发现不好”的旗号,愣是小半个月没出门。   直到临回国的前一天,被宋临景强拉着去和外婆吃下午茶的景程,才终于意识到,所有人都知道他在这,只有他自己以为瞒得天衣无缝。   不过倒也是。   如果没有宋惟的默许,自己别说是半夜翻墙翻进宋临景现在住的这个庄园,估计就连入境签证都办不下来。   景程躺在床上,断断续续地回忆着十年前的那个初夏。   当时他把自己过得乱七八糟的,虽说不是成年人的那种乱法,但对于一个还没过十七岁生日的孩子来说,日复一日的失眠、两三天才能想起吃顿正餐、以及没日没夜地搜索浏览着世界上所有关于空难的信息,怎么看都不是件有益于身心健康的事。   所以宋临景此时不咸不淡的一句邀请,对景程的作用近似于,快溺毙在汪洋上的人抓住了一块强有力的浮木。   他想都没想,大概也没多余的精力去思考,直接以最快的速度去到了宋临景的身边。   唯一的亲人被官方判定为“死亡”,所有的搜救行动早在几个月前便全部宣告结束,作为景程少有的关系密切的朋友,宋临景无形中成了拽着他的那根线,景程格外的黏他。   或许这个字眼,用在两个各方面都趋近成熟的少年身上不太妥当,但景程不得不承认,自己当时的许多举动,的确只能用“黏”来形容。   程度普通一点的,是盯着宋临景写作业,在对方上学的时候隔几分钟就发条消息,是“想你”、“快回来”、“我饿了”、“你不在我睡不着”变成了新的口头禅。   程度过分一点的,则是在对方开线上会议的时候捣乱,趁半夜三更偷溜到花园里摘花,拔几根自己小半年没剪过的头发绑在一起,把睡得正熟的宋临景摇起来,还非要对方夸漂亮、说喜欢。   友情与暧昧之间界限模糊的行为也不少,和对方一起洗澡只是偶尔,非要跟宋临景睡一起、还得拍着他讲睡前故事才更常见。   景程对于当时这点恶趣味供认不讳,但他始终觉得,比他提出这些怪要求更诡异的是,宋临景当时虽然表情硬邦邦、看起来很想自杀,但的确一项不落地全部做到了。   等回家翻翻他囤旧物的仓库,没准儿还能找到当时宋临景别别扭扭、磕磕绊绊讲“小王子”的录音呢。   景程忍不住笑出了声,可当他尝试着想回忆一下十六岁青涩稚嫩的宋临景时,眼前浮现的却是二十六岁宋临景光明正大的遛鸟图,主打的就是个挥之不去、印象深刻,颇有种要将姓宋的在自己心里那点美好形象,全面、无死角覆盖干净的趋势。   妈的,以前怎么没发现宋临景这么浪?   这还没彻底开荤呢,要真做完大全套了,宋临景指不定什么样呢……   景程揉了揉一跳一跳胀着痛的额角,心里不禁赞同着司天歌昨天的调侃。   姓司的说得对。   还有几个月就二十七岁了,确实该好好保养身体了,真等到力不从心的那天就晚了。   要不先从戒烟开始?   景程看着从自己裤子口袋滑落出的烟盒,犹豫地进行着利弊权衡。   还没等他想出个答案来,宋临景倒是先从盥洗室走出来了。   景程像生怕对方没穿衣服似的,顿了好几秒,才终于缓缓从床上坐起来。   好消息,穿了。   坏消息,但没完全穿。   宋临景愣把浴袍披出了诡异的“褴褛感”,左襟拢不上右襟,看起来又宽又长又结实地腰带成了摆设,人家连活结都懒得系一个,“郎当”着就走到了冰箱前面拿水喝。   还非常体贴地没忘给景程带一瓶。   “你别过来。”景程无助得脑袋都发晕,手肘撑在腿上,掌心摇摇欲坠地撑着额头,“我缓缓,你突然这么不见外,我找不到心理支点。”   宋临景倒是面不改色,表情除了比平时多了点玩味以外,几乎和西装革履对着普罗大众“扮深沉”时没差别。   景程之前总调侃宋临景,说他天天穿那么正经太无聊,可以尝试适当换换风格。   而宋临景听到后,总会歪着脑袋,挑着眉尾,用“我除正装外从不穿其他衣服”戏谑地顶回来。   景程原本以为对方这是带着点装逼目的的玩笑话,搞了半天,人家真诚得不能更真诚了。   对于任何事情,宋总向来不分轻重缓急,统统说到做到。   就难怪这种人成功呢……景程在心里阴阳怪气道。   “你先找,我不急。”成功人士宋某善解人意得很,他大概是猜到了景程还没来得及叫餐,不紧不慢地俯身亲了亲景程的额头后,便径直朝床头的座机处走了过去,“想吃什么?”   动作自然到像已经在脑内演练过无数遍了似的。   搅得景程瞬间都有些恍惚,短暂地忘记了两人原来的相处模式是怎样的。   仿佛他们的关系本就该这般亲昵。   景程也不理解自己是怎么了,他跟其他人乱七八糟的“情趣”也没少玩,可到了宋临景的身上,哪怕只是一点点与对方从前形象不同的反差,对景程而言就可以化作致命的攻击。   抱也抱了,亲也亲了,摸也摸了,就剩最后一步没完成了,可景程每当欲望褪去,冷静下来之后,都会有种无措的茫然。   他们怎么突然就这样了呢?为什么宋临景能对他们之间的转变接受得如此坦然?如果狠下心到此为止,不去打破最后那条脆弱的边界,那他们有没有可能恢复到原本的位置?   “景程。”宋临景淡淡地喊着他的名字,“那边说库里有几根不错的雪茄,问你想配什么酒?”   “随便。”景程心不在焉地随口答道,直到宋临景已经替他向那边做出了干邑的选择后,他才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突兀地开口阻拦道,“哎,让他们别送这些了,我不抽,我戒了。”   宋临景眉心一蹙问道:“什么时候戒的?”   “刚刚。”景程理直气壮。   宋临景表情中才浮起的些许警惕,顿时散了个干净,他沉默与景程对视了好几秒,才再次开口朝听筒那头用英语补充道:“换成柔和一点的吧,度数别太高,有的人看起来昨晚的酒劲儿还没消。”   景程:……   “我只是专业名词听不太懂,日常对话还是可以的。”景程走到宋临景身边,揉着对方的耳廓,咬牙切齿地小声嘀咕,“放尊重点好吧。”   “嗯,我错了。”宋临景道歉速度极快,甚至还不自觉地笑弯了眼睛,刚洗完澡的他浑身漾着柔软的暖意,闻起来还有股清清爽爽的柑橘香。   景程欣赏着宋临景与从前完全不同的温顺模样,眸中不禁闪过一丝晦暗。   算了。   他边想,边纵容着身体条件反射般地衔上了宋临景的唇瓣。   随便吧。   像宋临景这样的人,能短暂缠/绵过就是运气,既要又要还要的人最终什么都不会有。   某种程度上来说,景程觉得对方可以和自己做这么多年的朋友,已经够不可思议了,更别提对方现在竟然还自己上赶着往他床上钻。   景程彻底放弃了虚伪的挣扎。   人活瞬间,该享受的时候享受,该放手的时候放手,为了那点所谓的“正确”再抗拒下去实在不知好歹,太贪心没有好下场的。   景程在宋临景的绝对配合下,与他接了个绵长且不含太多旖念的吻,就像一对普通情侣试图用行动表达爱意时所做的那样。   “酒还是要烈一点的,再让他们送点别的过来。”景程撩拨似的啄着宋临景的颈侧,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一般,哑着嗓子喃喃,“嘶,那词儿怎么说的来着……”   宋临景的喉结微颤,指尖隔着浴袍若有似无地摩/挲着景程的后背,努力压抑着涌动的情绪,不露声色地低声问道:“你直接讲,我帮你翻译。”   “哦,我想起来了。”景程柔软的唇瓣紧贴着宋临景的耳垂,亲吻逐渐演变成了轻咬,“Condom.”   景程黏糊却清晰地表达着诉求,他尾音上扬,字里行间满是蛊惑般的笑意:“Ultra thin,XL的,多送几盒备着。”   “我怕不够用。”   …… 第40章   宋临景眸色深沉,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他将头顺势埋进景程的颈窝,牙齿咬着对方松垮的领口,向肩膀扯了扯,由舌尖牵带着在锁骨处留下一枚颜色浅淡的痕迹,唇角漾起的弧度颇有些意味深长。   可搂抱着他的景程却瞧不见宋临景的表情,只觉得对方听话得很,无师自通的调/情技巧撩拨得人头昏脑涨。   又乖又放得开,这种人到底是怎么清心寡欲二十多年的啊?   要不是跟宋临景实在足够知根知底,景程绝对会把对方当做同类来对待。   一点都不害臊不说,甚至只要他的注意力被别的事情分散一会,宋临景就要主动挑衅,暗戳戳地想把主导权偷过去。   景程一边揉着宋临景还泛着潮的发丝,阻止着对方不断往自己身上留印记的行为,一边在心里犯着嘀咕。   “行了,没完没了了?”景程不轻不重地往宋临景后脖颈捏了两下,指腹摸着对方刚刚吸/吮过的位置,用力搓了两下,“划地盘?”   宋临景不置可否,只是在与听筒那头交代完最后一句话后,笑盈盈地扣好了座机,才重新抬起了头看向景程:“你不喜欢么?”   “我以为你喜欢的。”宋临景声音清清淡淡,视线却灼人得很,被他扫过的地方,都从骨缝中渗出刺刺的酥麻,他慵懒地摩/挲着景程喉结下方那圈颜色最浅的粉色印子,话语中涌动的情绪复杂,“一年到头,你身上那些青青红红的吻痕从来不断。”   “我以为你就是喜欢让人在你皮肤上留记号。”   景程闻言一怔。   他还真没主动留意过这个问题,但似乎的确是这样的。   可这倒也不管他主观意愿的事,基本都是那些床伴、情人试图吓退竞争对手的小心机。   不过关于这点,景程自认为他们的行为实在没什么必要。   对他来说,这种近似于恋爱,却只将感情状态浅尝辄止在暧昧期的关系,是最完美的,而此类关系的基础,是要涵盖对所选择的这个人整体的感兴趣。   如果只为了满足生理需求,那一夜情才是最方便高效的,所以,他不会在一段时间内同时与不同的人保持这种相对稳定的肉/体关系。   但凡腻歪或者厌烦了,景程也都利落地跟对方讲清楚、断干净,才会再开始物色新的人选。   他不会把这种行为美化成某种与“忠诚”近似的东西。   只不过是单纯的在享受混沌人生的同时,对自己和“玩伴”负起些微不足道的责任。   但显然,这个圈子实在光怪陆离,即便他说他保证坚守一定的原则,但听的人却信任不起来。   景程不太在乎他们会不会往自己身上留印记,也懒得管。   对于情人的小脾气,他的包容度还是很高的。   从前对那些无关紧要的人高,此刻对宋临景只会更高。   “天天盯着我衣服里面看,宋总这是惦记我多久了?”景程语气轻佻,眉梢微抬,与装出副无辜模样的宋临景对视着,“嗯?”   他的虎口轻飘飘地钳住宋临景的下颚,用嚣张的口吻,力度微弱地威胁道:“说实话。”   宋临景却不回答,甚至扬了扬头,主动把脆弱的脖子往景程手里探。   不像是负隅顽抗该有的态度,倒是与勾引近似。   “现在不想说是吧?”景程啧了一声,假模假样地皱了皱眉头,又拍了拍宋临景的侧脸,暧昧地明示道,“那一会做的时候再问,可就不是这么温和的问法了。”   景程缓慢收束着手掌,动作极为缓慢地再次吻上了宋临景的唇,若即若离的研磨着,耳语似的哄骗:“舒服了,就什么都想说……”   “也什么都能说了。”   “是么?”宋临景反问的语气似乎饱含着某种深意,虽然仍配合着景程的吻,但微弯着的唇角却不禁越绷越紧,动作也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攻击性,“只要被哄舒服了,就什么话都能愿意说。”   “我记住了。”   说完,还不等景程反应,宋临景撑在床上的手便微微抬起,不轻不重地扣住了景程的腕骨处,浅笑着把对方从自己的脖颈上“摘”了下来,自然了亲了亲景程的手背:“不过今天先不做,等返程的吧。”   “明早七点多就到了,这几天你的心情也不会太好。”宋临景又探过脸亲了亲他的鼻尖,态度柔和,体贴得真诚,“我不想你太累。”   景程愣了几秒,显然是因这般不掺太多欲/念的亲昵而无所适从,对宋临景赤/裸的关心暂时也有点消化不良。   宋临景以前对他好是真的好,所有长了眼睛的人都公认的好。   但那时候宋临景的关心是相对沉默的,是硬邦邦不含太多缠绵的,是两人有来有往,坦荡且默契的。   虽然现在宋临景话是多了,可景程却总觉得对方也婉转更多了,他开始无法理所当然地接受这种可以被称为照顾的行为。   别扭,还莫名让他有种吃“老婆”软饭的错觉。   “我不累啊。”景程不尴不尬地接着话,试图让自己的语气松快起来,毕竟他还没想明白自己这点微妙,是正常反应,还是对于两人新关系不适应的一部分,所以景程暂时还不太想在对方面前露怯。   他勾了勾唇角,字里行间挑衅意味渐浓:“但你可能会比较累。”   宋临景不置可否,依然是那副罕见的好脾气,动作轻缓地揉了两下景程的侧腰,便站起身,一边把散乱的睡袍规矩地系好,一边往门口走:“你先洗澡,我去让人把次卧的枕头换一下。”   景程不禁一怔,半天才反应过来对方是什么意思,他脱口而出:“你要睡次卧?”   宋临景不喜欢过分松软的枕头,所以每次外宿都需要助理提前准备好合适的替换,这次属于宋总接管家族企业后少有的私人行程,他忘记了正常,景程想不起来更正常。   景程只是先入为主地觉得,宋临景此时黏糊劲儿还没过,连澡都想一块洗,肯定也会想要和自己住主卧。   “不可以么?”宋临景却歪了歪头,“成年之后,你就没再和任何人睡过一张床了。”   “我大二暑假去偏远地区做义工,你来找我,你宁愿在返潮严重的瓷砖上铺层毯子打地铺,也不愿意和我将就挤一晚。”宋临景常态化淡漠的表情里多了几丝诚恳的困惑,“景程,是你说身边有人睡不踏实的。”   景程“嘶”了一声,虽然不得不承认宋临景说的都是事实,但他却莫名想要反驳,又或者说,是想要替自己辩解。   某种程度上来说,甚至景程自己都没能在这个瞬间察觉到,他其实下意识地想要留住宋临景。   “怎么还翻起旧账来了……我不是那意思,次卧窗户打不开空气不好,床也小,你睡着肯定不舒——”   可还没等他把临时拼凑起来的借口组装好,宋临景却拒绝得干脆。   “不用了。”   “空调有新风系统,一米五的床不算小。”宋临景将浴袍的腰带系紧,看着景程停顿了片刻,然后才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垂了垂眼眸,“我知道你从来没允许过那些人留宿,所以你现在也没必要因为觉得对我歉疚,就勉强自己。”   “以前你对我什么样,现在保持原状就好。”宋临景偏过了视线,如同极力想隐藏什么情绪,却还是无奈地漾出了几分一般,“我自己主动招惹你的。”   他有些僵硬地扯扯嘴角,露出了个勉强的笑容:“别同情我。”   说完,宋临景也不等景程回应,踩着拖鞋,便径直走了出去,连个挽留的机会都没给景程。   倚在床头的景程话都没轮着说半句,就只能目送宋临景的背影被房门吞没,直到送餐食的服务人员按响了门铃,茫然无措被“抛”在原地的景程,都没琢磨明白,气氛是从哪个瞬间开始急转直下的。   他不自觉地咬了咬后槽牙,心里把小时候没边界感的自己、大二拒绝和宋临景挤同一张床的自己、连带着之前跟对方说醉话聊什么“跟情人相处时底线在哪”的自己,统统迁怒着痛骂了好几遍。   宋临景表情里为不可见的黯淡,却依然还是反复浮现在他眼前。   搅得景程甚至有点坐立难安,感觉浑身都被对方离开前的那一眼,盯得泛起了诡异的痒。   他甚至都没能完全想起来,自己当年为什么会坚决在对方宿舍打地铺。   景程只觉得,宋临景说那些话的时候……   看起来又难过,又可怜。 第41章   餐食送来没一会儿,宋临景就也抱着合适的枕头回来了,连看都没看一眼景程欲言又止的表情,就径直进了次卧,等再出现在景程面前时,却已经恢复了平常的状态。   没有可怜,没有委屈,甚至连暧昧的触碰和漾着情意的注视,都被不露声色地敛了回去。   景程多次试图寻找话题,可宋临景的反应却仍是不咸不淡。   不过这倒也不完全怪对方,实在是景程选的那些角度,就让人提不起什么深聊下去的愿望。   最后他甚至破罐子破摔地问起了最近公司的股价,结果当然是被宋临景以“欣赏傻瓜”的表情行了个注目礼。   太怪了。   景程腹诽着。   他也搞不明白是哪一步出了错,原本黏黏糊糊都要往床上腻歪的氛围,在某个无关紧要的瞬间,突然就转了方向。   宋临景那点情绪来得急,散得倒也快,只不过散得同时,还把两人之间好不容易蕴起来的旖旎也一并带走了。   景程没滋没味地嚼着餐包,彻底放弃了交流,却还是忍不住偷瞄宋临景。   可“乱人心智”的宋总本人,倒是挺自在,不仅扯了把椅子用来搁电脑,边优雅地切着小羊排,边有一眼没一眼地浏览着文件,而且原本松松垮垮的浴袍,都突然服帖多了。   看不见锁骨,看不见胸口,更看不见人鱼线,严谨得跟防贼差不多了。   景程也不是小心眼到这种程度,就是对这种“戛然而止”的停顿有点无所适从。   困惑,不解,控制不了地总想惦记,却又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最后只能表面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心里实际上憋得恨不得把宋临景撕烂。   衣服撕烂也行。   景程勺子戳了戳黏糊糊的奶油烩饭,想起刚才还满脸欲求、跟自己开黄腔的宋临景,难免更烦躁了。   撕烂之后按在餐桌上亲,亲到眼尾发红、声音发颤,再好好问问姓宋的最近到底中什么邪了,上哪儿学了一身喜怒无常的怀毛病。   长得漂亮脾气怪、撩拨完就跑、管点火不管灭的混账东西不配穿衣服。   偏偏这人还是宋临景,本来他们之间就刚开始尝试新玩意儿,景程别别扭扭半个多月不敢下手,就是怕到最后闹得太难看,所以现在哪怕再不爽,到底还是没胆子在没摸清状况的状态下,跟对方胡乱叫嚣。   打不得,骂不得,凶不得,哄也哄不得。   这像话么?   不像话。   景程憋屈地在心里自问自答着,不过好歹把注意力从对方身上转移开了。   而借着额前碎发的遮挡,用余光观察着景程的宋临景本人,瞧见对方坐立难安的难受模样,倒是不露声色地微微弯了弯唇角。   ……   饭后宋临景主动去了次卧,临走前,还试探性地亲了一下景程的额头,给倚在沙发上表情不悦的景程撇下句,“我不会越界,不会过来打扰你的,你好好休息”,都没等臭脸生闷气的景程反应过来,人家就跑没了影子。   等景程想追的时候,抬眼却只看到了宋临景的衣角以及合上的侧卧门。   行,很行。   景程在心里嘀咕道,咬牙切齿地走过去,猛压了一下把手,试图闯进去让姓宋的知道知道“谁才是最行的”。   结果门把手纹丝不动。   几个小时前还跪在自己面前“吞吞吐吐”、温顺乖巧的人,把门给反锁了。   “景程。”宋临景天生冷清的声音隔着墙传出来,有点闷,却更柔和了,像笼了层稀薄的雾,抚得人褪去燥气,心却更痒了。   “晚安。”   景程听到他说:   “做个好梦。”   ……   第二天早上七点半,站在船头抽烟的景程,沉默地看着若隐若现的码头,眼下有一小圈不算明显的乌青。   不至于让他气色多差,只是看着脾气好像不是很友善。   做好梦……   做个屁。   傻逼宋临景。   景程皱着眉,盯着缓慢消散在空中的烟雾,心里忍不住地对人家骂骂咧咧。   他连梦都差点没精力做,翻来覆去到天蒙蒙亮了才睡着,迷迷糊糊在意识里准备给自己出口恶气,可才环上宋临景的腰,船长通知快   靠岸了的电话就把他震了个清醒。   昏昏沉沉地拉开房间窗帘,阳光碎金似的洒在海面上,也毫不吝啬地铺满了房间,景程昨晚赌气般地把另一道床具清去了衣柜里,眼不见心不烦。   而他这边的枕头旁,散落着的几张照片,也随着光线变化显出清晰的人像来。   想到这,景程叼着烟的嘴角都难免紧绷了一瞬。   昨天又被宋临景弄得一团乱,连最重要的事都忘记问他了。   照片中宋临景的身影驱不散似的,轮番在景程的脑袋里打转儿,搅得他今早连再次去尝试次卧那道门锁的胆量都没有,快速简单地收拾了一下,问都没问宋临景半句,便灰溜溜地往外逃。   没搞明白两人关系变化产生的节点,没搞明白他们睡过之后该怎么自然地相处,没搞明白宋临景昨晚为什么突然可怜兮兮地叫了停。   景程稀里糊涂被肉/体反应推着飘了好几天,暂时不需要再用那几张,显然会让事态更复杂的照片,继续给自己添堵了。   宋临景搞这种默默无言的陪伴能是什么目的?   真暗恋自己好多年?   景程不敢继续揣测,却又忍不住在记忆中给这个想法寻找佐证。   连他自己此时都有点弄不清楚,自己到底想不想要宋临景的喜欢。   景程始终认为太过坚决持久的爱意是沉重的,是枷锁是束缚,即便宋临景一切示弱的行为,都表现出对方大概并不想给自己压力。   但即便如此,景程在从欲念中脱离后,也能轻松地想明白,自己这段时间的游移、逃避,本质上就是因为潜意识里的抗拒。   抗拒宋临景对这段友谊并不那么重视的可能性,更抗拒宋临景对这段“友谊”的定义,可能从一开始就与自己不同。   景程善于回应肤浅的喜欢,却困惑于该如何对待恒久、绵长、近似于“爱”的东西。   没见过,没体验过,没拥有过,所以恐惧于触碰。   人一直活在舒适区里没什么不好,精神空虚空洞没什么不好的,身边人来人往、所有的正向情感表达只是为了更沉浸地享受底层身体需求,也没什么不好的。   孤独才不好,失望才不好,尝试后失败甚至被质疑被嘲讽才不好,被亲密伴侣毫无愧疚地背叛才不好。   这都是景程从小不断摸索出的经验,是成长过程中身边环绕着的眼见为实,是由母亲一寸一寸塑造出的价值观。   听起来比童话中才有的“至死不渝的爱情”,要可信成千上万倍。   让景程没法果断拒绝的点在于,现在这个疑似要闯进自己“稳定”内核中、引诱似的想逐渐把自己往外扯的人,是宋临景。   景程承认宋临景对自己的特殊性,可昨晚在床上仔细回忆后,却又说不出对方由“母亲情人家脾气古怪的可怜小孩”,转变成“自己最重要的人”的原因在哪。   可能他从前真的是太孤独了。   有个不管从什么角度都该讨厌他的人,竟然愿意和他聊天、陪他玩、对他说“你没有错”,景程就能觉得自己大概还没烂得无可救药,就能把生活过得更有底气一些。   但也有可能只是因为时间。   十年的时间够发生太多事情,比如,他们原本只是关系还不错的朋友,但长时间断断续续的陪伴,让彼此产生了他们谁也离不开谁的错觉。   其实他可以随时放弃对宋临景因惯性产生的依赖,宋临景也可以在不深思熟虑的情况下,决定与他发展一段虚浮的暧昧关系。   理论上来说,他们确实可以。   他们都是成年人了,能对、也该对自己的行为负责,有义务让一切看起来从容又体面。   景程对这套流程熟悉得不能更熟悉了,却因无法跳脱出时间在他身上施加的重量,才在宋临景这件事上变得优柔寡断、手足无措。   只不过从十六岁到二十六岁的这段记忆,让他觉得两人的友谊珍贵。   景程心里想。   也许他只是觉得自己最自由的这十年珍贵,觉得自己浪费着青春的洒脱珍贵,觉得自己的感受珍贵,而不是这段友谊珍贵。   也许他即便抗拒抵触,潜意识里却依然对“宋临景喜欢自己”这件事拥有期待,并在对方小打小闹的撩拨下迅速放弃抵抗,并不是因为他想要宋临景给他爱。   景程掐灭了烟,指尖一挑,弹进垃圾桶中间盛着水的凹槽里。   他可能只是想得到宋临景。   就像集邮一样,普通的收藏够数量后,就会想要更精美的,然后会想要稀有的、昂贵的、限量的,会在不断叠加的满足感中迷失,胃口越来越大,变成填不满的无底洞,最后遵从着人类贪婪的天性,着了魔似的想要独一无二的。   完美无暇的,没人拥有过的,高高在上难以触及的。   光是想想都口干舌燥。   景程任由混乱的思绪肆意发散,放空般望向逐渐靠近的岸边,拧开了刚刚离开船舱碰到Joe时,对方递给他的菠萝汁。   可还没等瓶口触碰到嘴唇,他的脸颊处就被什么温热的物体贴碰上了。   “空腹别喝这么酸的。”   熟悉的声音带着浅淡的笑意,在景程耳侧响起。   “喝燕麦奶吧,刚叫小厨房热好的。”宋临景从身后缓慢地环住了他的腰,再开口时,语气中已然找不见一丝昨晚后半程的疏离,“对不起,昨晚不是故意跟你闹脾气。”   宋临景下巴埋在他的肩窝里,动作柔和地蹭了蹭,有点凉的唇瓣在景程的耳尖碰了两下后,又讨好般地轻啄着他的颈侧。   不会太过暧昧,却又让人忍不住从心底泛起些软绵绵的亲昵来。   宋临景搂抱的力度逐渐收紧,之前那点微不可见的可怜又漾出了表面,他沉了沉声线,情绪复杂,态度却诚恳至极地说道:“景程。”   “我很嫉妒那些人。”   …… 第42章   宋临景的话很轻,轻得几乎要被海风吞噬,不像某种情绪上的剖白,与自言自语的呢喃近似。   但景程的心脏却仿佛莫名被一双手重重攥住了一样,麻木的钝痛,闷得喘不过气来。   他自然知道对方口中的“那些人”是谁,可他并不能理解对方的“嫉妒”源于什么。   景程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尽力凹出满不在乎的语气,侧过脸亲了一下宋临景的鬓角,有些勉强地开玩笑道:“你是宋临景诶,别人嫉妒你才对。”   宋临景不置可否,只是把头埋得更低了。   景程甚至能听到他沉沉的呼吸声,感受到宋临景的鼻尖正眷恋地贴碰着他颈侧的皮肤,像吸猫一样逗弄般地轻蹭着。   “你嫉妒他们什么?”景程歪了歪头,撞了一下宋临景的脑袋,不咸不淡地打趣道,“嫉妒他们能和我上床?我不是也给你机会了么。”   “不一样。”宋临景用齿尖咬了咬景程的脖颈,没小心收着力道,引出了一阵微弱的刺痛,像在故意惩戒景程拥抱时的不老实,“他们是你主动邀请的,我们此刻的亲昵……”   “是我付出了很多代价才争取来的。”   宋临景的语气严肃又认真,不像玩笑,但景程并没往心里去,只把这当做是句带着夸张以为的讨好,毕竟在他的观念里,宋临景并不擅长做这种事情,所以调情时带点或多或少的“用力过猛”可以接受。   两人保持着依偎的姿势沉默了很久,久到景程都以为自己可能不会把准备好的下一句话说出口了,久到他甚至有些困倦了。   宋临景的怀抱实在温暖,导致他惯性地犯起了懒,不想去做那些悲观的揣测,不想深究对方于自己而言的特殊性与重要性,不想思考两人关系的发展,不想船只靠岸,不想去触碰陈年旧伤口。   “宋临景,我是个短视的人。”景程还是决定再给宋临景一次反悔的机会,他坦诚道,“我不相信长期稳定的情感关系,也并不向往,我承认我现在对你有超出朋友范围的感觉,我喜欢和你接吻拥抱,也想从你身上索取更多。”   “但我不确定这是什么,也不确定它能存在多久。”   “而且,我也不认为,你选择在这段我情绪绝对不会稳定、很容易做出冲动决定的时期,做出这些越界的动作,只是因为偶然、巧合、突发奇想。”景程笑着吻了吻宋临景的耳垂,轻轻叹了口气,语气有点无奈,“我不是傻子,也不是什么都没见识过的小孩,你别太小瞧我吧。”   “即使上头的瞬间反应不过来,但事后总有能冷静咂么出不对劲的时候吧?”   宋临景的身体似乎僵了一下,可很快便又松弛了下来,他那点可怜的委屈模样被敛去了大半,搂抱的动作愈发用力起来,声音低沉,字里行间蕴着的浓烈情意没有半分虚浮:“我从来不敢小瞧你。”   只有这么一句与调情相近的话,没再有其他任何多余的解释,似乎是默认了景程对他“居心叵测”的揣度。   不过景程倒也不太在意。   宋临景是不是有利用自己的情绪波动达成目的,对他来说都没什么不同。   他的确是没经得住诱惑,的确是对自己的欲望太过纵容,的确是对对方有分寸之外的旖念。   不能全怪宋临景。   景程对宋临景善于把握机会这件事,大多数情况下,都报以欣赏的态度,如果对方不是这次将“算计”的对象定在了自己身上,景程甚至是愿意毫不吝啬夸宋临景几句的。   “我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是我。”景程语气平淡地问道。   宋临景却没回答,像思绪纷杂不知道该从哪答起,又像觉得这个问题太过无聊,根本没必要回应。   景程等了好一会,没等来对方开口,索性也暂时收回了自己的困惑与好奇:“算了,以后再慢慢聊这些吧。”   “宋临景。”景程的手搭在宋临景的手背上,用力地捏了捏,他带着稀薄的笑意,用与平日里轻浮形象完全相反的郑重态度,清晰地问道,“你是真的愿意,用我们稳固的十年友谊,来换一段不知道能持续多久的肉/欲关系么?”   宋临景的指尖动了动,手腕微抬,将掌心覆到了景程的手背上,如同争夺主导权一般,模仿着对方的动作,也不轻不重地捏了两下,没直接回答,而是反抛了一个问题给景程:“那你是真的对我有感觉,还是可怜我,习惯性地不忍心拒绝我?”   景程没听懂似的怔了怔,反应过来后,竟像是觉得有些荒谬般嗤笑出了声:“你昨天晚上那口东西白咽了?”   他向后一晃脑袋,直挺挺地撞上了宋临景的眉心,砸得两人头都疼了好几秒,疼得景程自己都龇牙咧嘴,他嘶了一声,才把后半句话补充完整:“如果只是可怜你,我会哄你,会劝你,会骂你犯哪门子疯病赶紧滚远点清醒清醒,不会急着想跟你做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不会跟你叠在床上从傍晚亲到天黑。”   “宋临景。”景程轻佻地抬了抬眉尾,无奈的语气里带上了几分揶揄,“你是真对自己没底气到这种程度,还是在这跟我演戏博同情呢?”   他压了压嗓子,故作冷淡地说道:“我可不吃这套哈。”   可显然,宋临景并没被威胁道,反而还没忍住似的笑出了声,又用下巴蹭了景程两下,柔着语气调侃着:“你最吃这套了。”   景程撇撇嘴,倒也没继续反驳。   宋临景说得对,他确实吃这套,如果宋临景装可怜的同时再“伏低做小”地撒个娇,景程肯定昏头到半句重话都说不出口。   汽笛声绵长,船只靠了岸,水鸟在两人身后的栏杆处排成一排,叽叽喳喳,围观看热闹似的。   景程脱离出宋临景的怀抱,面对面注视着他的眼睛,指尖摩挲着对方的脸侧,动作缓慢地逐渐靠近宋临景形状看起来很适合接吻的嘴唇,耳语一般,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问道:“我再多给你一次反悔的机会。”   “你可以拒绝我。”   宋临景眸色一沉,眼角弯出的弧度衬得他格外鲜活:“没必要。”   景程听到宋临景说道。   下一秒,景程便感觉到对方扣住了自己的枕部,重重地将自己再次带进了怀里,侵略性极强的吻似乎带了几分宣泄的意图。   “在这种事情上,我永远不会拒绝你,因为……”宋临景不容拒绝地将主动权抢到了自己手里,动作甚至有些粗暴地掠夺着景程的呼吸,像是不满于对方的犹豫游离而做出的警告与惩戒,可偏偏字里行间却荡着纵容迁就和寻不到缘由的炽热情意:   “我求之不得。” 第43章   景程虽然依然理解不了,宋临景对自己的那点执着从何而来,但他已经严谨地再三确定了对方的意思,既然宋临景态度坚决,那他也没必要内耗自己。   既来之则安之,走一步看一步吧。   景程跟船长重新确定了一下第二天的返航时间后,便带着宋临景下了船。   外人面前,宋临景并不会露出太多的亲昵,依然是那副没什么情绪起伏的模样,只不过状态比起平常工作时要稍微松弛一点,眉眼间都漾着罕见的温和。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距离贴得很近,几乎能算是并肩,起初景程没在意宋临景落后半步的目的,直到走出一段距离才有所察觉。   对方似乎刻意保持着与自己相反的步调,他迈左脚,宋临景就迈右脚,这样每走两步,他们相邻那侧的手背就能轻飘飘地擦碰一下。   景程想笑,他悄悄偏过头,试图偷看宋临景的反应,却发现对方依然是那副不露声色的正经人做派,唇角弯起的弧度顿时更绷不住了。   这算什么小心思?   躲着年级主任偷偷搞早恋的中学生么……   有点诡异的可爱。   景程腹诽着,本想给对方留点面子,准备装作不知道地把脸扭回去,可宋临景却仿佛感受到了他的目光般,眼一抬,直挺挺撞上了景程的视线。   两人对视着僵了一瞬,还没等宋临景反应过来,景程便彻底憋不住地嗤笑出了声:“宋总,都差点擦/枪走火好几次了,还惦记着学小朋友玩儿纯爱呢?”   宋临景没承认也没否认,脸上半点被戳穿的羞愠都没有,一副“怎么?不行?”的表情,眉尾微抬,抿了抿嘴角,坦然得不能更坦然了。   清晨的阳光从枝丫间洒下来,零零星星的细碎光斑轻盈落在宋临景的脸上,黑色瞳仁晶润,里面似乎蕴着海浪粼粼的波纹,形状漂亮的唇瓣泛着健康的粉红。   景程莫名有些晃神,仿佛突然回到了十多年前的那个午后。   他第一次见到宋临景时。   高挑清瘦的少年脊背绷得笔直,像盆被修剪精致且价格不菲的景观植物,空洞的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对世界上所有人事物都抱以同等的漠然。   那天阳光也和今天差不多的温和。   穿过天窗与繁密的爬墙植物,歪歪斜斜地打在宋临景身上,刺得他纤长的眼睫都颤了两下。   景程没有过多思考地拥抱了对方,或许由于恶趣味作祟,或许是身随心动,潜意识都没能察觉到的被吸引了。   他当时就觉得宋临景嘴唇长得格外好看,指尖抚上去的触感一定很柔软,只不过出于尊重从没实践过,就连景程都觉得自己时有时无的克制力实在微妙。   “你想要什么就直接一点。”到底还是景程先开了口。   他笑得轻佻,总是荡着虚浮情意的眼睛里此时却漾满了真诚。   虽然宋临景这段时间总将他自己放在一个低姿态追求者的位置,但景程对对方却是向来都狠不下心的。   他不习惯,也不喜欢看宋临景小心翼翼的样子。   景程抬抬胳膊,没有试探的触碰,更没有别扭的犹豫,他不容拒绝地直接牵住了宋临景的手,像对热恋期的爱人那般坦荡。   即便他不确定两人之间涌动着的千丝万缕是什么,也不确定他们无从定义的关系,最终结束时会不会闹得狼狈难堪。   起码在这个时刻,景程的心里只存在着一个念头——   他想要宋临景开心。   “可以么?”景程捏捏宋临景的手,稍微用了点力气,将滞后半步的对方扯到与自己完全平行的位置,身量相近的两人保持着同样的步伐,悠闲地沿着歪歪扭扭的路径,往码头外面走。   景程挑了挑眉,戏谑着问道:“满意了么?”   “还好。”宋临景嘴上平淡,但神色看起来心情倒是蛮愉悦的。   他牵着景程的手,故作不经意地抬起,理了理额前被风吹乱的发丝,目光中藏着明显的挑衅,轻飘飘地往不远处船只的甲板上瞟了一眼。   那个穿着船员服的身影还在往这边看。   他笑盈盈地将景程喝完的燕麦奶,连着自己手上完全没动过的那瓶果汁,一起扔进了岸边的垃圾桶里。   “就是不知道……”宋临景收回视线,反捏了景程两下,短暂思索几秒后,手腕一翻,调整成了与对方十指相扣的姿势,语气柔和,但饱含着深意般地继续说道,“你是不是对每任‘玩伴’都这么迁就。”   “嘶……我跟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什么样,你不知道?”景程没注意到宋临景的小动作,只是对对方阴阳怪气的揣测表达着不满,他歪斜着撞了两下宋临景的肩膀,不太认真地警告道,“不许乱找茬。”   “也不许翻旧账。”说完,景程停顿了片刻,将脸偏向宋临景,贴着对方的颈侧,落下一个暧昧的吻后,压低了音调暗示道,“除非是在床上。”   “那时候再聊这种事情,算情趣。”   宋临景抬手揉了揉景程的耳垂,语气依然顺从,表情却有些玩味,他带着笑意,意味深长道:“我记住了。”   “你最好也记住。”   海边风实在有些大,往来汽笛又喧闹得很,嘈杂将宋临景的后半句话淹没,景程也只接收到前面四个字。   他奖励似的亲了宋临景一下,便退回了原本的位置,注意力被转移得很快:“这边变化好大啊,上次来的时候码头还没建完,今年就盖起度假村了。”   宋临景点了点头:“在那事发生前前其实这里就准备开发了,但后来……所以耽搁了几年。”   “挺好。”景程脸上的笑容有一丝僵硬,语气还是那副常态化的故作轻松,“还好飞机小,事故规模不大,消息封锁得及时,知道的人少,不然估计这岛就得一直荒着了。”   “真心话?”宋临景言简意赅地问道。   “真心的。”景程答道,“变化越快,变化越明显最好。”   “它和我印象中的样子差别越大,我当年的记忆就会越模糊,可能因为遗憾而产生的执念也会浅一点,也许以后的某一年,我就可以说服自己,不再来做这种没意义的重复了吧。”   景程的心情似乎比刚下船时低落了几分,字里行间也藏着些许怅然,但不知道是不是这次有宋临景陪伴的原因,他觉得自己当下的状态,要比从前那么多次“故地重游”要平和很多。   “所有人都在尝试开始新生活了。”景程扯了扯嘴角,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总不能只把我自己困在这吧。”   “那太不公平了。”   宋临景注视着他的侧脸,似乎被对方勉强的笑容牵带得也有些难过,他幽深的瞳仁中快速闪过了一抹犹豫,却又瞬间消散。   他安抚般捏了捏景程的指尖,敛起了方才那几分动摇,轻声应和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   码头修在岛南,飞机失事的具体位置和景程每次来会住的小旅馆要偏西南一点,天气很好,气温不算太高,牵着手吹吹风竟有舒缓心情的奇效。   只不过宋临景毕竟和他这么个“社会闲散人士”不一样,忙里偷闲的宋总碰到工作上的紧急电话,也是要立刻找地方接,不能随便撂挑子的。   关于这点,景程很能理解,他十几岁的时候在宋惟身边断断续续生活过一两年,当时宋惟忙得脚不沾地,几乎要把睡眠都完全进化掉,宋临景对比起来,倒也还真不算特别辛苦了。   景程坐在路边,边晒太阳,边等宋临景。   阳光温柔地洒下斑驳的光影,微风轻拂,树影婆娑,海面上的纹路层层叠叠地泛起银白的光泽,晃悠着被推上沙滩,留下一串串细小的泡沫。   当年在“接”景兮前,景程有着足够的时间来了解空难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以及为什么遇难者们很少能留下遗体,所以或许是潜意识作怪,每年景程登岛,都觉得空气中、土壤里隐约往外渗着淡淡的腥味。   今年好了一些,只有海风卷起阵阵咸涩的气息。   可那也只是宋临景陪在他身边的时候。   宋临景离开好一会了,景程懒得掏出手机查看时间,只靠着混沌的思绪粗略估测着,猜不出个具体数字,反正感觉已经过去很久了。   久到他甚至又闻到了那股淡淡的血腥味,不像是环境中渗出的,更像是从灵魂深处蔓延开的。   浓烈得他头昏脑涨,没顾得上吃早餐的肠胃空荡荡的,应激性地翻滚着绞痛,引得景程有种想呕吐的冲动。   正当景程坐立难安,想给宋临景添点儿麻烦,“不懂事”地打个电话催促一下对方时,他的眼睛却突然被谁从身后蒙上了。   对方的动作实在柔软,像是不敢用力般轻盈,只是虚浮地遮蔽住景程摇摆的视线,甚至都没能挡住枝丫间散落的光点。   “宋临景。”景程浮躁的心莫名被安抚了,可说出口的话却和温顺沾不上半分边儿,张扬的态度中蕴着逗弄,他戏谑道,“你是小学生?”   他想都没想,便调情似的勾着对方的小指指节,牵带到了自己的唇边,动作缓慢又柔和地在那人手背上轻飘飘地碰了两下。   景程刚想抬起手臂,捞过对方的脖颈与人接个更深入的吻,却听到斜前方大概三四米的地方,传来了宋临景讶异的声音。   “……景程?”宋临景似乎是被眼前的场面震在了原地,短短的几个字,竟都淬上了显而易见的困惑和难以置信,“你在干什么?”   景程的动作也是一僵,循声往对方的方向看了过去。   大夏天还要坚持穿衬衫西裤的,除了宋临景这岛上应该不会有第二个。   但,姓宋的杵在那,那他刚刚亲的是谁……   景程猛地抬起头,却直直地对上了一张既莫名熟悉又有点陌生的漂亮脸蛋。   男孩大概也被景程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不自觉地直起佝着的身子,向后退了半步,可在反应过来后,他却又迅速且自然地绽出了灿然的笑容。   虎牙可爱,黑到发亮的瞳仁宝石般晶莹,仿佛是世界上最安静的湖,里面闪烁着银河的倒影,微长的浅亚麻色卷发蓬松又凌乱,随着对方歪头的动作还颤了两下。   “景程哥哥。”他的发音有些怪,字与字之间绞连着,似乎天然地有点黏黏糊糊,不管什么内容、什么语气,听起来都可以被归类为撒娇,“果然是你!我差点以为认错了呢。”   男孩笑盈盈注视着景程:“还记得我么?” 第44章   景程盯着男孩的脸,仔仔细细地打量,却只觉得眼熟,莫名其妙就是想不起来到底在哪见过。   不应该啊……   景程在心里嘟囔道。   就别说跟他上过床的,哪怕只亲过,景程大多都能记得是谁,毕竟他私生活只是相对混乱,一起玩的人换得勤罢了,不是真的滥交。   而且,眼前这人长相出挑,甚至可以用惊艳来形容,他如果和这么漂亮的男孩有过一段,不可能连对方名字都想不起来。   景程虽然对自己的道德标准不太信任,但对自己的审美品味还是很笃定的。   “重新自我介绍一下吧。”宋临景沉着张脸走到了景程身边,嘴角紧绷,锐利眼型中少有的温和散了个干净,声音冷得要凝出霜雪,语气平淡中又透着点阴阳怪气,“景程哥哥显然是不记得你了。”   “啊!怎么这样!”少年自然地扁了扁嘴,粉红的唇瓣润泽,眉心皱起的时候还牵带着脑袋也跟着晃了晃,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语气黏糊糊的,不像责怪,倒像是撒娇,“我要伤心了……”   “别伤心。”宋临景微不可闻地冷哼了一声,接话倒是接得流畅:“他一向如此。”   话没敢说几句,骂倒是没少挨的景程:……   好了宋临景,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   男孩眨眨眼,像是对这套说法有些怀疑:“没有吧,景程哥哥人很好的呀。”   “上次见面还偷偷带我去动物园喂猩猩了呢。”   “喂猩猩?”宋临景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认知范围”之外的茫然,反应片刻后,表情比刚才还要更难看了,他将目光转到景程身上,没好气儿地讥讽道,“挺返璞归真啊。”   景程:……   “瞧不起猩猩?小心我下岛就向动保组织举报你。”焦头烂额加气急败坏的景程,边胡言乱语地顶回去,边在脑内疯狂搜索着自己为数不多去动物园的经历。   终于,在宋临景彻底把脸垮成“死人脸”、选择眼不见心不烦转身回船上之前,景程终于想起了那么一段模糊的“约会”经历。   景程站起身,正面对着男孩上下打量着,不停将对方与自己记忆里那个小小的身影反复对比着,在心里揣了七八成把握后,他似乎仍有点难以置信,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千……千千么?”   “对的呀!”被认出来了的男孩顿时绽出了灿然的笑容,高兴地拍了拍手,便从石阶上跳了下来,热情似火地就要往景程身上抱。   景程闪避及时,擦着边躲开了。   开玩笑。   光是认错人亲了两下手背,宋临景脸就黑得堪比锅底了,这要是再当着对方面抱上了……   嘶,景程连忙摇摇头。   “别走,误会!”景程慌慌张张地一把攥住了宋临景的手腕,边把对方往自己这边扯,边简洁明了地解释道,“这是个未成年!”   哪想,一听这话,宋临景原本就不怎么高兴的表情,竟还掺上了几分谴责。   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克制着呼之欲出的愠意,宋临景皱眉凑到了景程耳侧,压低着音量,恶狠狠地说道:“未成年你也敢碰?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没告诉过我?”   “干嘛什么都得告诉你啊……”景程条件反射地抬着杠,嘟囔完才反应过来不对劲,“碰?碰什么?操!你怎么想我呢?”   眼见宋临景应激得有点先入为主,景程都顾不上发火,不悦地朝男孩使了个眼神:“千千,告诉你宋哥哥,咱们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千千顿了顿,短暂思考了一下:“两年多以前吧?”   景程又问:“你那时候几岁。”   千千乖巧地配合道:“不到十四。”   得到回答后的景程,再次将注意力转移回了宋临景身上,他冷哼一声,攥着宋临景的那只手松了劲儿,又握成拳抬起,在对方肩头恶狠狠地怼了几下:“你盼着我吃牢饭?”   宋临景:……   两人对视着,尴尬地沉默了好几秒后,宋临景才终于又出了声,态度软得被称作讨好也不为过,甚至字里行间还蕴了些许显而易见的心虚:“我以为是你之前来这边的情……”   “对不起。”宋临景话没说完整,歉道得倒是利落。   “小朋友发育太好是我的问题么?嗯?”景程挑着眉尾,眯着眼睛,没好气儿地瞧了一眼千千,又瞥回了宋临景这,“我哄他玩儿的时候,他还没我腰高。”   “也不至于那么矮吧……”千千撇了撇嘴,轻声细语地悄悄嘀咕道。   景程没立刻回应,而是继续不偏不倚地紧盯着宋临景。   只见宋临景稍稍低着头,眸色也微垂,长而密的睫毛将他眼底涌动的情绪遮住了大半,没有刻意打理过的柔顺发丝被风吹得有些乱了,紧绷的唇角平着,表情显然很是懊悔愧疚。   看起来像个知道自己做错事了的孩子,正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毫不反抗地等待着属于他的责罚。   景程颇有兴致地欣赏着宋临景这副模样,就只是安安静静地打量。   他其实根本没多不高兴,甚至想赶紧跟对方解释明白的着急,都比被怀疑了的愠怒要多。   景程知道自己离谱事做得多,清楚这么多年,宋临景几乎无一错漏地见证了自己大部分的荒唐,更了解碰到类似这种情况,自己在对方心里的形象,绝对不会很伟岸。   所以今天这种程度的质疑与先入为主,景程是可以坦然接受的。   不过,也不知道是关心则乱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宋临景判断力和情绪控制力出现这么大的失误,景程还真是头一回见到。   够稀奇的。   他看着宋临景那副“任由处置”的良好认错态度,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算了,第一次尝试建立情感关系就栽到自己手里,宋临景也挺可怜的。   不该怪他。   景程心里嘀咕着,指尖不轻不重地捏上了对方的脸颊:“再道一次歉就原谅你。”   “对不起。”宋临景半点迟疑都没有,直接开了口,他连忙抬起头与景程对视,才刚都黯淡下去了的眼睛,瞬间又重新有了光泽,“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景程被盯得莫名恍惚,只感觉自己甚至隐约能瞧见对方身后的尾巴——   无精打采垂着,像只闯了祸、不确定主人是否还会包容自己的大型犬。   “放过你。”景程的手滑到宋临景的肩膀,随便拍了两下,便慌乱地扭开了视线,速度快得像是在下意识躲避着什么似的。   他不自觉地做出吞咽的动作,心跳擂得整个胸腔都荡着回音,舌根干得发酸,只有死死咬着后槽牙,才能克制住想继续在公共场合欺负宋临景的欲望。   “景程哥哥,你和这个宋哥哥是在吵架么?”围观了半天的千千试探道。   声音飘到景程耳朵里,倒正好成了高效的降温剂,他连忙笑着应道:“没,就是他把你误会成我的某个‘小情人’了。”   “哎呀!”千千讶异地感叹了一声,随后便也顺着景程的话笑了起来,两人如出一辙的没心没肺,“那可不行,嫂子不许我早恋的。”   一听“嫂子”,景程才像终于想起什么了似的,条件反射般往宋临景那斜了一眼,又赶紧收了回来,心虚得实在不低调。   “他也来了?”他压低音量问道。   千千点了点头:“嗯嗯,他现在是我的新监护人。”   景程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声,那点做贼心虚昭然若揭。   宋临景的眼底再次闪过一丝不悦,可才闹出场乌龙来,此时确实不适合立刻发作。   他只好敛起每日俱增的占有欲,温顺地走到景程身侧,宣告主权似的轻轻牵起对方的手,故作平淡地问道:“你和他嫂子很熟?”   “嗯……算吧,大概?”景程支支吾吾道,欲言又止了半天,才终于破罐子破摔般,揉了揉宋临景的指尖,没什么底气地做出解释,“我实话实说,你别闹别扭,我跟千千确实什么关系都没有,但跟他那个嫂子吧……”   宋临景像是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一样,叹息似的呼出半口气,言简意赅道:“睡过?”   “没没没。”景程赶忙否认。   “追过。”景程补充道,停顿了一下后,像是回忆起了什么细节,表情中莫名浮出了层微妙的屈辱感,“没追到……”   宋临景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眉梢一抬,看向景程的眼神里满是意外,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揶揄道:“还有你追不到的人?”   景程腿微微一抬,照着宋临景的脚踝就不轻不重地踢了两下,不满地嘀咕:“什么话?别以为你用捧杀的语气我就听不出嘲讽了,你——”   后半句“威胁”还没漾出喉口,却被不远处传来的声音打断了。   “千千,玄净师父叫你回观里去做功课。”那是道听起来很舒服的男声,温温和和的,像初夏林间抚过树梢的晚风。   “晚点再做好不好!”千千像只兔子似的,嗖得弹了起来,往石阶上跑去,“言言哥,你看我碰到谁了!”   “碰到谁都得做作业。”声音的主人在教育孩子这点上还是很刚正不阿的,但到底还是耐不住千千的撒娇,顺着对方问道,“谁啊?”   “小景哥哥,还有,嗯……”千千显然有点摸不准景程和宋临景是什么关系,他的视线在两人之间徘徊了好一会,最终停在了他们虚浮牵握着的手上,心思单纯的孩子坚定地介绍道,“还有他的新男朋友,好像姓宋!”   景程甚至都忘了要反驳,牵着宋临景有些僵硬地转过身子,仰起头向石阶最上方看去,尴尬地笑了两声,主动打起了招呼:“好久不见,言玚。”   被称作言玚的人身材高挑,一身休闲装竟被他穿出了几分精致的感觉,鼻梁上夹着无框眼镜,手上捏着笔记本电脑,大概是在处理工作的间隙抽空出来捞孩子的。   言玚顺着千千的意思看向两人,倒没什么多余的反应,他神色淡淡,唇角虽然挂着标准化的温和笑容,但里面却蕴着明显的疏离。   还没等来对方的回应,景程身侧的宋临景倒是先开了口:“千千姓什么?”   “褚,怎么了?”景程疑惑道。   “那就对了。”宋临景原本微蹙着的眉心彻底松弛了下来,表情重新荡起了那层平时的从容。   景程好奇道:“你认识?”   “嗯,前些年他没退出经营的时候合作过,还算愉快。”宋临景抬头看着言玚,将与景程轻飘飘搭着的手调整成十指相扣的姿势,照搬着对方刚刚打招呼的模板,礼貌道,“中午好言总,上次见还是你和褚总的订婚典礼。”   可不知怎么回事,言玚的反应却有点奇怪,不像是“老熟人”重逢的别扭,倒像是对他们在说什么毫无头绪似的。   几人微妙地对视了良久后,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揽下了打破奇怪氛围的任务。   “不好意思,宋先生。”言玚像终于抓住了救命稻草般,佯装镇定地朝景程点了点头,又赶紧朝宋临景弯了弯眼角,“景先生稍后再聊,我先接个电话。”   说完,便揽着千千的肩膀,尴尬地往一旁的树林里走了进去。   巧妙的风向搭配良好的听力水平,将对方刻意压低音量的询问,一字不落地传递到了山坡下两人的耳朵里——   “喂,褚如栩,参加咱们订婚宴的有谁姓宋?”   “人家认出我了,我认不出他,尴尬着呢。”   “啧,正经点,少借着风凉话调情,我脸盲严重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好好想想。”   “挺急的。”   景程:……   宋临景:……   两人站在原地僵硬地沉默了好一会儿,最终,秉持着谁后找补谁尴尬的原则,景程抢在对方的前面,先行阴阳怪气地揶揄道:“哟,景先生,合作是蛮愉快啊。”   “几面之缘而已,记不清也正常。”宋临景微不可见地抿了抿唇,“不过。”   “本来以为你刚刚是在哄我。”   话题像是被岔到了另一条支线上,景程不禁怔了怔,一时间还真有点没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是什么意思。   停顿片刻后,宋临景偏过头来看向景程,表情淡然,面色如常,可眼角眉梢却挂满了若有所思的笑意,他语气轻盈地调侃道:“现在倒是真能看得出,宋先生追过人家……”   “但确实没追到了。”   景程:…… 第45章   道观的会客室里,景程和宋临景坐在一边,与隔了个桌子表情微妙的言玚沉默对视着。   直到千千被人叫去补没做完的功课,待确定对方走得够远,已经彻底听不到他们交谈的声音后,言玚才终于先行开口:“我真记得你。”   “当时没反应过来而已。”言玚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语气淡淡地说道,“千千见着个不丑的男的就喊哥哥,名字里带景的没有十个也有八个,我哪知道是你。”   景程想说,你瞧了半天也没认出谁是谁、最后打电话叫人现翻宾客名单的样子蛮狼狈的,就别在这硬着头皮找补了好吧。   但他悄悄地瞥了沉着张脸的宋临景一眼,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是金。   算了。   宋临景现在看着就是会随便挑个话头、乱找茬的做派。   多说多错。   景程无奈道:“……行。”   “不介绍一下?”言玚抬抬眉尾,嘴角扬起的笑意不浓,却隐约带着几分看热闹的戏谑。   “所以你问了半天,还是不知道他是哪位呗?”景程顺口揶揄道。   “你听到我问了?”言玚微微一怔,透出点讶异,但短暂思考了半秒,他大概是觉得也没什么过分丢人的,倒也承认得爽快,“我和如栩订婚,来凑热闹的人八层楼都没装下,我会记得谁姓宋?”   景程对这个说法显然不太满意,他撇了撇嘴,嘟囔道:“他的宋和别人的又不一样。”   言玚噗嗤笑出了声,眼睛一眯,刚想嘲讽“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啊”,可才张口,却又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将视线转到宋临景脸上,像在努力尝试辨认,沉默良久后,他表情疑惑地试探道:“恒瑞的宋临景?”   “对咯!”景程笑嘻嘻地打了个响指,语气带着点儿骄傲地调侃道,“宋总还说跟你合作过,结果你倒是记不得了,可尴尬了。”   “确实合作过。”言玚看起来并不觉得尴尬,他耸了耸肩,无所谓地解释道,“但那是和前男友开公司的时候了,我爱人说过,让我把跟他在一起之前不够好的记忆都扔掉,所以我忘了很合理吧。”   景程:……   怎么感觉半点口头便宜没占到,反而还被秀了把恩爱呢?   “嗯,合理。”   不等景程开口,没想到安静了半天的宋临景倒是先认可上了。   “我也觉得应该这样。”宋临景语气平淡,唇角弯起温和的弧度,心情好像终于由阴转晴。   虽然景程没懂对方产生情绪变化的点在哪,但对他来说,宋临景不急着跟他翻旧账,就是好现象。   景程连忙顺着话题聊下去:“哎,上次见,你不是就说已经求婚成功了么?怎么两年多过去,才只办了订婚宴?”   “嗯……”方才还侃侃而谈的言玚顿时支支吾吾起来,从容的表情里也浮出了几分不自在。   “哦,对。”宋临景却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似的,摆出了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指尖轻飘飘地覆上了景程的大腿,逗弄般地点了两下,“想知道原因?”   景程有点怕痒,感受到对方不得章法的挑衅,立马腾出只手探了下去,一把将宋临景胡乱摩/挲的指尖攥住了。   在确定他不会反抗后,景程便捏了对方两下,松开些力道,微拢着手掌,虚浮地环在宋临景被他禁锢住的食指和中指上,模拟着什么行为似的前后动了几下,然后才抬眼看向对方,颇有深意地笑盈盈道:“想啊,特别想。”   宋临景显然看明白了景程的暗示,喉结不自觉地发颤,原本清明的神色中忽地罩上了一层朦朦胧胧的欲/念。   但碍于有第三方在场,而且还是在道观这种比较严肃的宗教场合,他到底也没敢干什么,只是弯着被景程拢着的手指,搅动般地在对方虎口处不痛不痒地挠了两下,故作镇定地再开口时,嗓子却哑得明显。   “因为……”   罪魁祸首景程没忍住笑出了声。   宋临景表情没变,但显然也意识到了自己状态上的微妙,他偏开视线,看向窗外,欲盖弥彰地清了清喉咙,继续说道:“因为言总现在这位未婚夫,还有几个月才能到法定年龄。”   “啊?”景程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了。   上次见到言玚的时候,对方只说和新伴侣的感情很好很稳定,景程不是个特别八卦的人,再加上,他觉得他以大学时追过对方一个来月的身份来看,好像不太适合刨根问底地打听,被误会是余情未了可就没意思了。   所以他们带着千千一块吃的那几顿饭,言玚虽然好像也提到过,千千那位亲哥过几天才能来S市的原因是期末月,但景程也没怎么留意,甚至先入为主地以为对方的身份是老师教授什么的,还敷衍地夸了两句“高知分子好啊”。   当时他还纳闷为什么言玚听了这话后表情复杂,搞了半天,人家未婚夫是纯情男大啊?   景程在心里嘟囔着粗略算了算。   已知,对方本科毕业的时候自己大二,而自己下半年二十七岁,求言玚高考的时候他未婚夫小升初了么?   虽然景程没得出个答案,但他显然不是很能理解那位褚姓男大,为什么要在最美好的年纪把自己绑进婚姻里。   “这么小?学长,你拒绝我的时候,不是说喜欢成熟稳重的么?”景程话锋一转,随口笑嘻嘻地问道,“换口味啦?”   “有没有可能,我只是不喜欢太轻浮的呢?”言玚挑挑眉,攻击力很强地顶了回去。   景程:……   算了算了,他还有半年就迈入婚姻的牢笼了。   不跟他计较。   自知理亏的景程认栽般朝对方拱了拱手,捧着茶杯小心翼翼地嘬了起来。   可他久别重逢的言学长,却丝毫没有要放过他的意思:“不过啊,我倒是记得,你确实对清秀乖巧的年轻小孩蛮情有独钟的。”   “忘了是哪次聚会,你喝醉了跟大家说,十六岁喜欢二十岁的,十八岁喜欢二十岁的,二十岁喜欢二十岁的……”言玚笑容如清风般柔和,但字里行间却夹着尖刺,每个要拖不拖的尾音,都像是在给人挖坑。   回忆起了自己当时发言的景程,连多扫一眼宋临景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心虚得“腾”一下站了起来,赶紧就要阻拦对方把后半句说全。   只可惜,言玚做人向来把自己高兴放在首位,当年在学校里就是出了名的“又犟又轴”,还很恶趣味地喜欢悄悄摸摸地挑事看乐子,他往后一仰,熟练地躲过了景程顺手飞过来的抱枕,然后将目光转向宋临景,盈盈笑着,意味深长地说道:“就算到了八十岁呀……”   “也还是要继续喜欢二十岁的呢。”   言玚将注意从宋临景脸上收了回来,看着景程弯了弯漂亮的眼睛:“我还想问问你……怎么?换口味啦?”   景程:……   确实。   他就是这么想的。   景程破罐子破摔地在心里默认道。   起码直到跟宋临景厮混上之前,他还是这么觉得的。   他是发自内心地认为,自己会浑浑噩噩、醉生梦死到动不了的那天,现在也不是就不这么想了……   只能说,宋临景是个特例。   不仅是,还是个他打从心底里希望两人能尽可能长久地互相陪伴的特例。   但也只是希望。   景程不敢、也不愿意奢求太多。   感情这种东西实在脆弱、易碎、虚无缥缈,而他觉得自己实在不是什么幸运且意志坚定的人,靠硬撑硬熬守住某段关系不太可能,靠运气机遇……   景程有些苦涩地扯了扯嘴角。   从小到大,他许过的愿望就没有一个实现了的。   所以后来景程都不许愿了,他甚至觉得,不管是用什么方式,只要由将这些真诚的欲求反复强调,几乎等同于向命运提供了靶子。   不是为了方便达成,看起来倒如同给意外的精准打击提供了指向一般。   别人怎么样他不清楚,但反正在他身上是这样的。   景程微不可见地瞧了宋临景一眼,可对方却依然是那副毫无波澜的样子。   不在乎?变大度了?   景程腹诽着,显然对宋临景最近的“阴晴不定”没什么信任感。   “后面的倒还好。”宋临景抿了口茶,眸色微垂,转而又重新看向景程,语气不算咄咄逼人,但却让景程莫名产生了一种山雨欲来的危险,“我挺想知道,景程……”   “你十六岁的时候,喜欢过哪个二十岁的人?”   “嗯?”   景程:……   沉默良久,景程才终于磕磕绊绊的憋出来句回应,他压低了音量,往宋临景那凑了凑,小声嘀咕道:“你不是答应我,除了在床上,别的时候都不翻旧账了么。”   宋临景表情一滞,景程本以为对方是要继续发难,可也不知道是不是有外人在、需要保持冷峻严酷“霸总”形象的缘故,宋临景这次倒是很好说话地放过了他。   “知道了。”宋临景微微眯了眯眼睛,语气不咸不淡地高抬贵手着,“我晚点再问。”   “你别临场反悔就好。”   景程皱了皱眉,答应的话就荡在嘴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大概是某种微妙的自我保护机制突然“回光返照”似的发挥了作用,犹豫了半天,到底还是没流畅说出来。   可还没等他想清楚怎么回事,桌对面的言玚却没绷住一般,轻笑出了声:“景程,你想去主殿那边求个签么?”   言玚略显突兀地建议道。   “还挺灵的。”   景程顿了几秒,反应过来,对方这是挑完事后良心发现,主动给自己递了个出去透透气的台阶。   对这些玄学上的东西还蛮感兴趣的景程便也没拒绝,“噢”了一声后,捏了捏显然还拧巴着的宋临景的耳廓,哄骗似的扔下句“等我,马上回来”,就脚底抹油般赶紧逃离了现场。   待确定对方彻底走远后,宋临景微弯的唇角,才缓缓落了下来。   他蹙了蹙眉心,字里行间的温和彻底消散,冷漠的表情中蕴着几分警惕:“言先生是有什么话想说么。”   “不算要紧事,只是没想到,玄净师父这些天一直念叨的‘贵客’是景程,所以难免有点好奇……”言玚面对宋临景这副充满威压的做派,却像没受到任何影响的样子一般,神色从容自如得甚至可以算得上轻松。   他唇角勾出的弧度轻飘飘的,态度分明是足够礼貌的,可字句间却漾着藏都懒得藏的试探:“我印象里恒瑞近些年的发展规划,似乎没有玄学宗教这部分吧?”   “宋总。”言玚微微一顿,继续说道,“在这么一座偏僻小岛上斥巨资建道观,是纯粹钱多烧手呢,还是……”   “希望能骗到哪位特定的人呢?” 第46章   宋临景的目光,在言玚将话问出口的瞬间变得锐利起来,他微蹙着眉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对方,食指指尖在桌面上小幅度地轻轻敲着,像是在揣测言玚的意图。   沉默了好一会后,宋临景没承认也没否认,而是另起了个话题,将矛头转回了言玚自己身上:“我最近听说,那位隐退了几年的老褚总病情恶化得很快。”   言玚表情中的虚假笑容顿时散了大半。   宋临景云淡风轻道:“对于AD这种长病程的疾病来说,似乎快得有些反常。”   言玚抬了抬眉梢,冷漠的语气中蕴了几丝嘲讽:“没办法,只能说人各有命,亏心事做太多,报应总会找上来的,早晚而已。”   “哦?言总信这些?”宋临景像是觉得有点好笑,他缓缓摇了摇头,“我不信。”   还没等言玚回应,他便直戳要害地亮了底牌:“所以我也不相信,小褚总不在你们身边,只是因为要忙学校里那点无关紧要的事。”   “褚千秋……不错的名字。”宋临景弯了弯眼睛,幽深的瞳仁中却找不到半分笑意,“褚家这鲜为人知的第三个孩子,养得倒是和他那两位哥哥不太一样。”   “宋总有话直说吧,没必要兜圈子。”言玚勾着唇角,语气凌冽道。   “我只是想提醒言总,虽然作为小朋友的新监护人,你的主要目的是‘保护’还是‘监视’,除了你们‘一家三口’,神志不清的老褚总,以及想趁乱搅浑水的那些人,没谁会在意,除非……”宋临景端起已经凉了的茶,浅尝辄止地抿了一下,再开口时,字里行间已满溢着威胁,“言总手伸得太长,想管别人的事。”   “那我倒不介意,也‘帮帮’你们。”   言玚琥珀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愠怒,但表情却仍是那副温温和和的笑模样,停顿了几秒后,他才又出了声:“宋总没有兄弟姐妹吧?”   宋临景微微一怔,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般,眼角的弧度里透出了些许柔软:“曾经以为自己有,但……”   “还好,是个误会。”宋临景抿了抿唇角,“我比较幸运。”   毕竟跟对方之间信息差显著,言玚没听明白宋临景话中的深意,但还是顺着原本的意图继续说了下去:“噢,那宋总习惯性地把兄长想要给予的‘庇护’往坏处揣测,倒也合理了。”   “这么解释吧,你可以把千千看做是温室花房里最脆弱的一株名贵植物,但从小照顾他是个臭名昭著的园丁,靠人血浇灌他,用尸体作为肥料。”   “后来这个园丁某次头晕,不小心栽进了自己随手撒下种子的一盆毒草里,从此一蹶不振。”   “现在毒草攀满了院墙,园丁奄奄一息了,花房外面来了一群试图趁乱冲进来打砸的暴民。”言玚捏起一旁的茶壶,往宋临景的杯子里倒了些,“那株植物有错么?与他共同诞生于同一片土壤的毒草,这个时候,是想任由他摇曳引来更多人的注视,还是想小心翼翼地把他藏起来,生怕有哪个精神病发疯挥起锄头给他连根铲了呢?”   宋临景微微一怔,大概是回忆起了当初宋惟将他送出国,将景程带在身边的那段时期,眉宇间的戾气不由缓和了一些:“所以言总讲这个故事的目的是什么呢?”   “没什么,你刚刚的威胁其实实际作用不大,但我还是想提醒下宋总,别胡乱惦记着‘见义勇为’,哦,顺便再给我爱人做个澄清。”言玚耸了耸肩,轻松的神态中透着几分眷恋,“我知道他在你们那个圈子里名声不好很多年了,他也不是个会介意这些东西的人,但……”   “我介意。”言玚说道,“我不喜欢他做正确的事还要受委屈。”   两人对视沉默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宋临景才将言玚刚添过水的茶杯接了过来,语气平和地说道:“我明白了,祝你和小褚总百年好合。”   “谢谢,那我也祝宋总事事遂心,如愿以偿吧。”言玚漂亮的眼睛眨了眨,表情中莫名多了几分看热闹的戏谑,“其实宋总说我多管闲事还挺没道理的。”   “如果我不给景程递台阶,宋总待会打算怎么劝他去和玄净师父聊聊天?”   宋临景默认般地平了平唇角:“总能有机会。”   言玚不置可否:“宋总连命运都不屑,却要借封建迷信来给人宽慰,不觉得有点自相矛盾么。”   “还好。”宋临景神色中浮出浅淡的黯然,“现实有的时候太残忍,正如言总不想小褚总受非议,小褚总想弟弟永远干净纯粹一样……”   “我希望景程释怀,但不希望他因此再受到伤害。”   言玚愣了一瞬,短暂回忆过后,像是忽地想起了什么:“景程妈妈的事,我有听说过,但与后院‘静养’着的那个男人……”   “言总。”宋临景冷冷地打断了对方的猜测,“适可而止。”   “好奇心太盛对你和褚家那两位都不好,景程更没必要知道那么多。”   “至于其他该赎罪的人……”   宋临景眼角绽出了抹冷漠到极致的微笑,如虔诚到甚至有些癫狂的信徒般,字字郑重地承诺道:   “我会一个一个找出来。”   ……   [第四十一签:圆又缺,缺又圆,连又断,断又连,遇桥渡,舟在前也,须慎言,方得周全。]   [第五十九签:去的去,来的来,东南一方。自迩遂依,切莫双疑猜。]   景程看着掉落的两只木签陷入沉思。   他在盒子里找到各自对应的签文后,笑嘻嘻地递到了老道士的面前:“玄净师父,掉出来俩,哪个准啊?还是得重新摇。”   在桌尾苦背金口诀十二贵神位的褚千秋,一听这话倒是来了精神,注意力光速被扯开,话还没等说呢,眼睛倒是先弯成了漂亮的弧线,可嘴刚张开,便被师父赏了一手板。   “背你的。”   千千“噢”了一声,扁了扁嘴,中文都说不利索的可怜小孩垂着脑袋,继续啃起了晦涩难懂的东西。   玄净接过那两张签文,简单看了两眼,便若有所思地说道:“都准,也都不准。”   景程忍不住笑出了声:“您给详细说说。”   “都准,是因为这两只签,都能看出,你财富受祖上荫蔽,不愁吃喝,但也因此受困顿,如履薄冰,心绪郁结,个人情感上浑浑噩噩,反反复复,如浮萍般飘摇,且总也寻不到那个你真正期盼着的结果。”玄净师父语气淡然,言简意赅,“都不准,是因为你无所求,只是抱着好奇的心思,随便摇了几下。”   景程闻言不禁一怔,不自觉地站直了身子。   嘶……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儿。   这么准?   不能吧。   “那要不,您再给看看别的?”景程半信半疑地笑着问道,“您这卦钱怎么收?我刷卡现金都行,能加个联系方式么,以后有其他需要好找您。”   玄净却摇了摇头:“我这从来不对外人开放,你今天能进来,就是有缘分,我不收钱,以后也不会同你联系,只希望当下能真的帮你消解些困惑,便算是应了指引,圆了感召。”   不收钱,不加联系方式,还是千千这么个小少爷的师父。   可信程度顿时升了好几个档。   但景程却只是笑盈盈地点点头,并没有多说什么。   他是真的无所求。   对现状不想改变,对未来没什么期许,哦。   或许对过去确实有些散不干净的执着。   但那是个无解的难题,除了靠时间推移缓慢疗愈,景程不觉得有什么其他可能。   只见,玄净师父观察了一下他所站的方位,确认了一下现在的时间,便在纸上写起了什么。   大概是景程的表情看起来实在困惑,所以千千还是悄悄地揽过了解释的任务:“金口诀是‘时空局’,以‘来人不用说’闻名,师父现在在依据你的方位起课,其实他不需要纸笔直接就能推算出来,但可能怕结果出来太快你不信,所以在那装模作样。”   装模作样的玄净师父:……   景程被逗得笑出了声:“你小子解说就解说,怎么还带拆台的。”   “咳咳,是我管教不严。”玄净道。   千千吐了吐舌头,满不在乎地嬉皮笑脸着。   眼见着被戳穿,玄净师父倒也不装了,将景程看不懂的表格样字迹,往边上一推,直白地说道:“景先生,你的问题,玄学帮不到什么,去找心理医生聊聊可能会有帮助。”   对方这话说得实在太过真诚,听得景程都是一怔,半天没反应过来,他嘴唇张了又合,刚想说些什么,却在玄净再次开口的瞬间,彻底失去了反驳的力气。   “现代科学的角度来说,人会在无意识的情况下,通过反复咀嚼伤痛的形式来释放恨意,但当事人也会因此被桎梏在这个不断消耗着自己的模式里,直到精神彻底承受不住这种日复一日的虐待为止。”玄净语气平静地缓缓说道,“玄学角度来讲……”   “生者的执念不仅会困住自己,也会折磨死去的人,业力纠缠,消极负面的能量会互相呼应,越汇聚越浓。”   “最后活着的人如行尸走肉般痛苦消沉,事事不顺遂,作为意识体存在的死者,被裹挟着得不到安息。”   “景先生。”玄净抬起头,认真且严肃地注视着景程,郑重地说道,“你是在恨你的母亲……”   “还是怨恨自己?”   …… 第47章   宋临景站在那家小酒馆的门口,紧蹙着的眉头中漾着一丝罕见的无措。   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等他反应过来景程离开太久,起身想去寻找的时候,却收到了对方态度僵硬的消息。   [景程:我想自己转转。]   景程强调着“自己”,清晰地表明了他并不希望宋临景陪同的意图,宋临景哪怕再不甘心,到底也是不敢轻举妄动。   毕竟他也没太想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景程的反应会和原计划中截然不同。   事态在奇怪的地方走向了失控。   这本该是宋临景所惧怕的,可不知道为什么,他此刻的心里竟出现了些许释然的情绪。   甚至还隐隐有着微妙的期待。   期待着景程把他那些从未说出口的心思洞察,期待景程发现自己这些年所背负的东西,期待景程了解自己想毫无阻碍地亲吻他需要付出多少。   期待景程怜悯他,爱他,怨恨他也可以。   只是别再守着那点折磨人的分寸,搂抱着一个又一个陌生人,把他们带到自己面前笑盈盈地介绍:“这是我最好的朋友。”   宋临景希望景程知道一切,却又舍不得让他知道。   他不想给景程添一丝一毫的负担,不愿意对方因为那些已经平安度过了的艰难皱眉。   所以宋临景只是把那些晦暗的期待,偷偷藏在心底某个不见天日的角落里,他什么都不会说,不会做任何暗示,也不会允许事态脱离控制。   人必须为自己不合时宜的爱买单。   宋临景从十六岁时便坚定贯彻着这个准则。   直到现在其实也没什么太大不同。   他使些无伤大雅的小伎俩,让景程转变对两人固有关系的思考模式,放低姿态,以景程偏好的做派不急不缓地引诱,从最开始就不是为了能立刻得到对方。   宋临景只希望景程能逐渐接受自己,逐渐接受一段“稳定情感关系”。   以景程最舒适的步调来。   他不着急。   宋临景想道。   他不介意再多等上个十年。   只要最后能真正留住景程的人是自己。   话虽然说得漂亮,可光是多等了景程几个小时,宋临景都有点坐立难安。   表面上可能看不出什么,实际上脑内已经不停推演出了几十种后续发展的走向。   直到天黑透了,偌大的道观里所有人都睡着了,树梢上叽喳叫闹着的鸟群都安静了,景程才终于再次联系了宋临景。   [过来。]   简短、直白、不明所以的两个字。   但宋临景却看懂了对方让自己去哪。   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景程还是知道了。   但至于知道了多少,又是从哪里知道的,宋临景暂时还没有头绪。   他在原地沉默了半分钟,才如同一个准备好接受审判的罪人似的,缓缓推开了酒馆那扇厚重的木门。   “哟,来了?真快。”景程坐在吧台,手里攥着只半满的酒瓶,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猛地一扭头,“我就知道你不会找错地方。”   屋里只有景程自己,而对方踩着的高脚凳下方已经堆了好几只空了的玻璃瓶了,从标签上来看,基本都是烈酒。   宋临景皱着的眉头拧得更深了。   他了解景程酒量不错,但现在这种情况还是太夸张了。   “我给了老板和其他客人一大笔钱。”景程双手高举,胡乱挥了两下,显然已经不太清醒了,“他们还蛮开心的,直接就撤出去了,我还说,要是没地方住,欢迎他们去我的船上玩,码头最大的那艘就是,我请客。”   说完,他便歪歪扭扭地往后仰,眼看着就要从座椅上摔下去了。   宋临景不敢再耽搁,连忙快步走了过去,一把扶住景程的肩膀,责怪的语气中混着明显的担忧,哄小孩儿似的压着情绪说道:“怎么喝这么多酒?”   “知道了知道了,不用你请客,我来出,好不好?”   “不好!”景程清醒的时候不爱讲道理,醉到不省人事了,自然更不愿意顺着别人的意思来了,“你管我喝酒干嘛?你以前从来不管的。”   宋临景有些无奈:“你之前有度,我不担心,今天这样是不是过分了,想去医院吊水?”   “我现在也有度,我还能走直线呢。”说完,景程便直接从高脚凳上跳了下来,摇摇晃晃地就准备往窗边走,结果差点被地上的空瓶绊得直接摔倒。   还好宋临景及时捞住了他的腰,这才没受伤。   “干嘛啊?拦着我干嘛……”景程挣扎着,脚尖踢了好几下宋临景的小腿。   不疼,倒是有点痒,被他不小心触碰、刮蹭到的地方发着热,透着涨,那股微妙的躁动逐渐蔓延,电流顺着脊柱传递至全身。   宋临景的眸色渐沉,稍用了些力气,死死攥住了景程到处乱挥的手,双臂将对方牢固地控制在了自己的怀抱里:“好了,你乖一些,都打疼我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早年间对“鸠占鹊巢”的愧疚,留下了什么残存的习惯,大概在景程的认知里,景兮是宋临景家庭的破坏者,自己是她的拖油瓶,不被唾弃、憎恶是幸运,永远也没有跟人家天之骄子动手的资格。   所以宋临景喊疼的玩笑话一出,景程的身体顿时僵住,动都不敢动了。   宋临景没料到对方真能听话,难免有些诧异,但还没等他抽出个空闲仔细琢磨其中缘由,景程却仿佛泄了劲儿似的,几乎靠自己无法继续站立一般,歪斜着倚靠进了宋临景怀里。   “宋临景。”景程喃喃道,“我很不开心。”   宋临景抿了抿唇角,了然地“嗯”了一声:“我知道。”   “我有话想对你说,也有事想问你。”景程的咬字被醉意侵染得含糊,句首黏着句尾,给平时一向轻浮却强势的人坠上了几分柔软,不像要追责,反倒有种在别别扭扭撒娇的感觉。   宋临景努力克制着想要亲吻对方的欲/望,试图压抑着自己晦暗的情绪,他瞳仁中涌动着些许偏执,但态度却是恳切的:“你问。”   “你只要问了,我就会说。”   “不会骗我?”景程听起来似乎有些茫然,他条件反射般地问道。   宋临景微微怔了怔,在短暂犹豫片刻后,终于做出了什么决定一样,郑重地承诺着:“不会。”   “我永远不会再骗你。”   可宋临景却没能得到回应,景程陷入了沉默。   整个世界仿佛都随着景程一同沉寂了下来,弥荡着浓烈酒精刺鼻气味的房间里,只有两人逐渐凌乱的呼吸声,以及劣质灯管时不时传来的“刺啦”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宋临景都以为景程睡着了,又或者他再也不会得到对方的反馈了。   “我忘记了。”景程忽然开了口,“我忘记要问你什么了,能明天问么?我现在有点别的东西想要,有其他更想做的事情。”   宋临景的心沉了沉。   景程小心翼翼的语气让他有些难过,他希望景程能一直都毫无顾忌地向他索取,宋临景甚至不希望两人是所谓的“共生”关系,他更希望景程愿意寄生在自己身上。   他的一切都可以是景程的。   他想让景程习惯、适应,最后如同不能缺乏氧气那般地依赖自己,靠近自己便能生存,远离自己就会枯萎。   但这也只是被宋临景锁进阴暗角落的那部分晦涩。   他舍不得景程枯萎,舍不得对方难过,甚至舍不得景程失去哪怕一丝一毫的自由。   毕竟无法选择的出身,是景程避无可避的童年阴霾,也是塑造出他如今性格的主要缘由。   以前他们都没有拒绝的“命运馈赠”的资格,但现在不同了。   没有任何人有能力阻碍自己了。   宋临景笃定着。   他要过去的遗憾被填补,要他惦念了太久的人,每一天都发自内心地感到快乐,要将历经漫长岁月才夺回掌心的选择权,安安稳稳地送到景程的手上。   “可以。”宋临景轻轻叹了口气,将一枚温柔的吻落到景程的额头上,声音嘶哑地保证道,“你想问什么都可以,想做什么也都可以。”   “好。”景程回答得迅速。   还没等宋临景反应过来对方是什么意思,景程便抬起了头,按着宋临景的枕部,如漂浮在汪洋上的溺水之人渴求着支点似的,不容拒绝地为自己讨要来了一个绵长的吻。   景程重心不稳地带着宋临景跌坐在一旁的沙发上,被酒精阻截了清晰思维的他似乎没有意识到,宋临景此时居高临下俯视着他的姿势,对于接下来的发展,可能有着他不太期待预见的影响。   被纷杂情绪和底层欲.望交错推动着,景程似乎忘记了熟练掌握的技巧,只是与宋临景彼此掠夺着氧气,景程凑到对方颈侧,直白地发出了邀请:“试试吧,就现在。”   宋临景的喉结上下滚动了半圈,像是在做着最后的抵抗。   他向来是两个人中克制守己、足够理性的那个,也是当前状态下清醒有判断力的那个。   是需要为接下来发生的一切负责任的那个。   “景程,你……”   拒绝的话荡在嘴边,可还没等将后半句补全,景程便再次出了声。   “求你了。”   景程哄骗似的放缓了语气,像是终于回忆起了此前与其他人分享过的那些亲昵一样,他醉得甚至连睁眼都有些困难,却依然没忘记要对没经验的宋临景进行安抚。   景程细碎的吻顺着宋临景的鬓角,一直蔓延至眼下,他又蜻蜓点水般在对方脸颊处轻轻啄了好几下,才轻车熟路道:“我保证让你满意。”   “好不好。”   ……   景程记得宋临景答了声“好”,没犹豫,没迟疑,是非常干脆的一声“好”,甚至隐隐有些期待。   这种被肯定的感觉让他很满足。   景程喜欢别人需要自己,喜欢能够为别人带来丰盈价值的感觉,喜欢这种近似于被珍惜被爱慕着的幻象。   景程记得宋临景唧唧歪歪找茬,时有时无的洁癖发作得很扫兴。   他说,沙发太脏。   景程说好。   他说,去楼上房间。   景程说好。   他说,没带之前准备的东西。   景程说没事,不用也行,跟宋临景哄着保证着,他每三个月体检一次,上次拿到报告是十二月中旬,之后忙起来了,就连安阳都没再闹过几次。   干净,卫生,健康,漂亮,恰到好处,没病没灾……   乱七八糟的形容词,不管准不准确,反正就是顺着那张胡乱跑火车的嘴不停往外钻。   最后被宋临景忍无可忍的亲吻堵住了。   景程记得两人来到了原本今晚就打算留宿的房间。   记得房间整洁,灯光温馨,窗口能看到海浪翻涌,能看到密林寂静,能看到因远离城市喧嚣而终于浮现在天幕上的星星。   景程记得自己尝试了一下,宋临景也尝试了一下,但大概是酒喝得实在太多了,自己的“心灵手巧”和宋临景的“伶牙俐齿”全部失去了该有的作用。   第一次体会到力不从心的景程,记得自己羞愤着无能狂怒。   记得宋临景故作严肃却憋着笑的脸,记得对方努力压抑着复杂情绪,握着自己的手腕不容置喙地往对方那牵引,安慰的话语既真诚又不真诚,既像是真心实意地为景程考虑,又像是某种哄骗:“没关系,不用这也能让你快乐,只不过是换种方式。”   “我仔细研究了很久,不会让你觉得难受的。”宋临景用下巴贴蹭着景程的颈窝,放低着姿态,声线捏得又柔又软,温和得像初夏在柳梢头打转儿的清风,“试试吧。”   “你知道的,我是个很不错的学生。”   宋临景模仿着景程方才的语气,努力克制着由每处毛孔向外汹涌的控制欲与掠夺欲,他像只没被驯化完全的野生犬科动物,为能成功捕获到猎物而演绎温顺,在对方观察不到的地方,眼神却利得仿佛准备好在得到应允的瞬间,将面前的人生吞入腹。   “求你了。”宋临景说道。   景程是个醉鬼。   还是个暂时立不起来且被欲/念灼烧到半丝理智都不剩的醉鬼。   他看不清宋临景的表情,也生不出该有的防范意识,更察觉不到危险,听不明白对方话中的明示。   醉鬼只觉得对方又乖又听话,都到这种时候了,还在惦记自己考虑自己。   可爱又可怜的。   所以景程答应了。   可这却也成了他当晚最后一件清晰的记忆。   后面所有的疯狂都是零碎混乱的。   是自己惊呼出口却说不连贯的“这不对,反了,错了”,是宋临景压抑到极致又满足到极致的叹息,是因酒精麻痹而格外顺利的放松过程,是微不可觉的疼痛和细密诡异的快乐,是他的声音黏腻成了自己都分辨不出的模样,是宋临景由生疏专注变得熟练从容,是窗外与室内的海浪声不断在逐渐稀薄的空气中回荡,是那句“我现在有资格跟你翻旧账了么?小程……”   是摇摇晃晃的天花板,歪歪斜斜的地板,是伏在上面能清晰望到港口码头的窗沿,是两人用呵出热气生成的水雾铺满整张镜子,以及那张原本作用被新意义覆盖了的书桌。   景程的记忆是断断续续的,看到的宋临景也是断断续续的。   但受到的灼热注视却是绵长的。   他甚至有种错觉。   宋临景似乎一直在看着他,不愿意错过他的每个表情,每次恳求,每个满而将溢的瞬息。   他就那样死死地望着他,不舍得将注意转移半秒。   甚至觉得眨眼都是种浪费。   景程觉得大脑已经不属于自己了,自己大概也不属于自己了。   他的意识被无数种循环叠加的刺激摧毁,不知道在哪下动摇中,已然从并不算强硬的抗拒,转变为沉溺于享受般的迎合。   眼皮越来越沉,摇晃的世界却依然在没有止境地摇晃着。   景程甚至都有些疲于思考那些幻梦似的感受了,他仿佛看到远处的海平面上被朝霞漾红了一条窄窄的细线。   景程似乎听到宋临景说了些什么。   应该是以黏糊腻歪的“宝贝”为称谓,“谢谢你”是主题,“累了就睡吧,我结束了会帮你清理好”做欺哄。   最后用一句微不可闻的“我好爱你”充当了收尾。   景程感觉对方再次吻上了自己,柔软的唇瓣热得发烫,他没几乎没有半点力气,却还是强撑着,努力抬起了指尖,在宋临景的耳垂处,不轻不重地捏了两下。   在彻底坠入昏暗前,景程用残存的清明和嘶哑的嗓音做出了最后的威胁:“宋临景。”   “你死定了。”   …… 第48章   “师父,卦不空断,再有缘也得象征性地收一点点报酬吧,不然不是对双方都不好嘛。”千千清亮的声音从微敞着的门里传了出来。   刚准备靠近的景程立刻停下了脚步。   他原本都快走到之前几人聊天的那个会客室了,临进门,突然记起千千说这几天有个活动要回S市参加,景程便折返了回去,想着问问对方要不要明晚和自己一起走。   毕竟小岛虽然已经建设得初见雏形了,但往来轮渡排班稀少,而且之前新闻中提到的暴雨就在后天,与其现找船过来接,还不如他直接把两人顺路带回去。   才走到主殿侧面的拐角处,千千的疑问便止住了景程的脚步。   倒不是他故意想偷听,实在是条件反射般地有点不好意思去打扰,可没想到玄净师父的下一句话却让他的心脏疯狂得擂了起来。   “这次不一样。”玄净叹了口气,听起来像是有些无奈,“我只是照本宣科罢了。”   千千生在国外长在国外,中文水平也就停留在日常能说能听能写的程度,此时显然是没听明白“照本宣科”是什么意思,独自沉默思索了好半天,才再次开口试探着问道:“嗯……是假的么?”   玄净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轻轻敲了敲桌子,示意千千集中注意力认真做功课。   风吹过庭院内那棵叫不上名字的树,叶片摩挲,带起一阵纷乱的沙沙声。   忽然,向来耐不住性子的千千又开了口:“不对呀,我刚刚也试着起了个课,跟您纸上写的一样,解起来似乎跟您说的也差不太多,不过……”   玄净“嗯”了一声,语气中蕴了几丝淡淡的好奇,像是没觉得褚千秋能看出哪个细节有偏差似的,随口问道:“不过什么?”   “嗯,说不好,就是感觉您直接说出小景哥哥的妈妈已故有点怪。”千千大概是才开始学这些,只是把一些规律背了下来,暂时还没法熟练掌握,他沉思了片刻,才缓缓地嘀咕道,“取象为少阴,事在女性不假,但发用空亡,主虚假、欺骗,将神申金冬季泄气,被火克制,但课内土比火旺,金气不至于败绝……”   褚千秋停顿了一下,仿佛自己都有点不太相信得出的这个结论似的,良久后,他才不解地喃喃道:“没死?”   “不过缘分将断未断……”   “应该没有再见到的可能了。”   ……   按照景程平时的性子,他此时应该直接冲进去,不管是不是什么庄重严肃的宗教场合,不管“信口开河”的那位是不是什么德高望重的大师,他应该直接揪住对方的领口,用最凶恶的语气威胁对方把话说清楚。   照本宣科是什么意思,半真半假是什么意思,没死但缘分断了又是什么意思……   但景程并没有。   他只是站在原地,大脑几乎空白。   其实谁都不是傻瓜,零零碎碎的只言片语,稍微仔细想想,总能把事情原委拼凑出来的。   他之前没有完全认可这些玄之又玄的说法,现在更不会盲信。   但显而易见的是,某个极其了解他且希望他能尽快摆脱心结不管使用什么方法的人,提前在这设了个不痛不痒的局给他。   至于那个人是谁……   景程无奈地扯了扯嘴角。   除了宋临景还能是谁。   有能力,有精力,有心思,目的明确,利益相关,并且很可能知道当年真相的人,大概也只剩宋临景了。   所以宋临景不惜兜这么一个滑稽的圈子,也不敢直截了当地把事情原委向自己坦白的原因是什么呢?   景程心里隐约有个猜测,但他却没有立刻跑去质问宋临景的意愿。   真到了这种时刻,景程反而没有勇气去寻求真相了。   他终于在此刻无比清晰地意识到——   他心底里其实希望景兮真的死于那场空难。   景程甚至麻木得无从判断自己这种想法是否违背道德,他只知道,景兮很有可能真的只是厌倦了原本的生活,厌倦了他。   厌倦到,甚至不惜使用景程到现在也琢磨不清楚的方法,只为完成这场精心策划的抛弃。   景兮现在也许正自由自在地活在世界上的任何一个角落,过全新的生活。   这个猜测让景程极度不甘心。   因为这将他衬得像个笑话。   对景兮随口的承诺信以为真像个笑话,颇有仪式感的缅怀像个笑话,十年散不尽的执念像个笑话,梦魇中摇曳的红色裙摆像个笑话。   景程的脑子很混乱,混乱到这些年所有与这件事相关的记忆,都如同受到了什么召唤似的,发了疯般从密不透气的角落里漾了出来,翻飞着、滋养着心底那颗怀疑的种子。   如果景兮当年真的活下来了,那光靠她自己是绝对无法瞒过所有人完成这件事的,结合那段时间宋家内部“你死我活”般的争斗,只可能是她与宋惟或者谁达成了某项协议。   不对,只会是宋惟。   景程无法控制地思考着,像是要把这么久以来他对此的逃避全部补回来那样。   宋惟和宋临景掌权的这几年,宋家旁系和其他分支基本都被一点一点蚕食、削弱干净了,而宋临景那些名义上的“表舅”们,不仅早就没了实权,甚至都已经很久没出现在公开场合了。   具体情况是怎么样的,景程从来没有兴趣仔细了解,但可以确认的是,如果景兮当时是某个计划的一环,那直接的目标对象也只能是宋枫,毕竟不管看起来多体面光鲜,金丝雀也只不过是金丝雀罢了。   但即便是这样,也能很合逻辑地解释清楚很多事情了……   景程的意识被几十上百种猜测填塞着,现实的,玄幻的,荒诞的,合理的,狗血伦理故事般的,在法律边缘不断游走的……   酒精是效果良好的止痛药和镇定剂,是最容易实现的逃避现实的方式,更是景程这么多年以来最熟悉的“伙伴”。   等他回过神来,重新获得身体控制权时,却发现自己正坐在那家小酒馆里,手里捏着的伏特加已经空了一大半。   老板神色看起来有些担忧,但似乎察觉到了景程心情的糟糕,所以没敢直白地进行劝阻,只是僵硬地用开玩笑的语气,小心翼翼地打趣问他“这一年是不是去旅居俄罗斯了”。   醉得几乎不省人事的景程,挥金如土般地给了老板一大笔钱包场,他平时不觉得这种程度的挥霍有问题,今天更不会觉得。   景兮留下来的遗产和各种赔偿金数字高得吓人,是他骄奢淫逸几辈子都用不完的程度。   如果景兮真的死了,那这些就是他的钱,他想怎么用就怎么用,如果景兮还活着,只是换了个身份偷偷藏起来了,那……   这些就是“疼爱”孩子的母亲为那场抛弃给予他的补偿。   是被痛苦、内疚等各种情绪折磨多年的他应得的,他还是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景程趴在吧台上,苦笑着说服着自己。   他的生命空虚空洞到只有这些了。   仔细想想,确实是这样的。   前十六年,景程是景兮的人生污点,是她苦难的根源,是违背公序良俗的存在,是拖油瓶,是活该被迁怒憎恶的私生子,他没有别的意义。   景兮离开后的十年,他是宋惟亡夫情人留下的处境尴尬的孤儿,是宋临景被反复叮嘱不能和他在公开场合太过亲昵的朋友,是被母亲的虚假承诺永远困在那年冬天的孩子,是靠酒精、烟草、无意义的性/爱这种低级欲求的满足来麻痹自己的懦夫。   有时景程从睡梦中惊醒,甚至会有种不知道自己是谁的恍惚,他找不到自洽的途径,寻不见生活的意义。   这世界上的所有人似乎都有那么一条线牵引着,可以是理想,可以是亲情,可以是爱人,甚至可以是一只猫、一条狗、一阵风、一个触手可及但还没实现的愿望。   但景程没有。   换句话说,他什么都有的同时,却也一无所有。   景程偶尔会觉得,自己昨天死、今天死、明天死或者十年后死没有差别,可能有些萍水相逢觉得他还不错的人会替他惋惜一下,短暂的怀缅后,便重新回归了自己的生活轨道。   他和所有人的连接都太薄太浅了。   说不上是出于主动还是被动,但事实就是这样。   所以景程每次在听到类似批判的时候,从来懒得反驳,他发自内心地承认——   他的确把自己活得一团糟。   看起来每天好像都热热闹闹挺精彩的,但其实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做这些有什么意义。   景程也不追求意义,更想不明白什么样才叫做有意义。   他极其偶尔会想改变一下自己的状态,却又会在制定计划的时候陷入茫然、无从下手。   所以他在转了无数个专业后,终于选定了哲学,但即便是顺利毕了业,他混沌的内核依然没能变得清明起来。   他依然那么空洞虚无,依然不知道自己是谁。   或许有个人知道。   迷蒙中的景程猛地想起了一个人。   那个人是他不确定中的确定,未知中的已知,随机中的有序。   醉得连抬头都困难的景程,摸索着掏出了手机,用最后一丝残存的神志给宋临景发去了邀请。   后面的记忆就是零碎的了。   景程只知道,他太想要证明自己是真实存在的了,他渴求着依靠着什么外部力量来判断出自己的意义。   他想自己的虚无被填补,想被无条件的接纳,想获得近似于爱的替代品。   想拥有宋临景。   想宋临景成为牵引着他的那根线。   浑浑噩噩的,景程隐约记得自己答应了什么,记得宋临景手指灵巧的触碰,记得对方轻笑着夸他“放松得很不错”,记得难以言喻的细微疼痛和密密麻麻的诡异快乐,记得宋临景不容拒绝的强势态度,记得对方将自己捞进怀里、端到桌上、调转过方向趴在窗沿边,记得宋临景问他是这样好还是他以前那种获得满足的方式好,记得宋临景逼问自己记不记得到底和多少人睡过。   景程记得自己最后似乎累得睡着了,睡得不踏实,感觉一直在浪尖儿上漂泊似的,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终于停了下来。   他迅速沉进了深不见底的梦魇里,里面无数熟悉的身影闪烁,朝霞下的海,潮湿的沙滩,碎裂的客机零件,散发着浓烈血腥味的泥土,树梢上密密麻麻的乌鸦和蝙蝠。   还有宋临景,啄着他眼角夸他漂亮的宋临景,桎梏着他的手腕问他为什么只有左腰有腰窝的宋临景,捏着他的下巴问他为什么这么会夹的宋临景,凑到他脸侧耳语般倾诉着嫉妒与爱意的宋临景,以及此时此刻与他接吻的宋临景。   不对……最后这个不是梦。   景程猛地睁开了眼。   昨晚酒精带来的余韵仍未消退,但几乎不受控制的混乱意识倒是重新清晰起来,只不过……   景程盯着依然在摇摇晃晃的天花板良久,才终于从麻木的知觉、和逐渐上涌的微妙感受中意识到了现状的不妙,并彻底陷入了尴尬的境地。   景程从没这么希望自己在做梦过。   还是场诡异的噩梦。   操……   怎么还没结束?   房间的遮光帘只拉了一半,逐渐升高的体感温度和高悬的太阳,昭示着此时应该已经快下午了的事实。   景程在闭眼装睡默默忍受到这次“折磨”结束,与吓痿宋临景之间果断选择了后者。   他强撑着抬起酸痛无力的手臂,照着在自己颈侧亲吻的宋临景那张满溢着餍足与欲/念的脸,毫不留情地就扇了上去。   “你他妈……没,没完没了了啊?我警告你,别他妈动了!”景程的声音嘶哑中透着诡异的黏腻,变了调似的柔软,分毫起不到威胁的作用,甚至还有点打情骂俏、别扭着撒娇的嫌疑。   显然,宋临景也是这么觉得的。   人家只是微微一怔,在反应过来后,不仅没回应,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甚至反而好像还被刺激得更兴奋了。   差点一个没忍住直接尖着嗓子喊出声来的景程,极其屈辱地咬紧了嘴唇,竭尽全力地阻止着某些晦涩感受从喉口漾出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右手攥成拳,不再有半点犹豫地狠狠砸到了宋临景的脸上,颤抖的声音中是显而易见的愤怒:“滚出去。”   “我最后警告你一次。”   “现在,滚出去。” 第49章   景程这一拳打得不轻。   虽说宿醉加上被翻过来调过去折腾了小一天,让他疲惫到连抬手都有点脱力,但用来警告宋临景的这几下,倒是蛮真心实意的。   宋临景皮肤白,从小就很容易在上面留下痕迹,捏两下都要红一片的那种。   景程十六七岁的时候没少因这个逗弄他。   景程会在宋临景认真写作业的时候,不容拒绝地在对方左手小臂上,用指甲尖划出自己的名字,宋临景虽说眉头皱得紧紧的,表情是一副“想死”的漠然,但倒是从来没阻拦过,甚至可以被称为纵容地任由景程拍照留念。   还要面无表情地听景程阴阳怪气的玩笑话:   “你好像只烂熟的软桃子啊,一碰一个印,一蹭一破皮,我都没用劲儿,而且为什么你手肘,还有好多关节的位置都粉粉的啊?”   “宋临景!”   “你怎么这么可爱啊!笑死我了。”   宋临景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向他解释,自己的外婆是混血,所以他皮肤看起来比较白,至于容易留痕且关节部分颜色明显,是因为他很容易过敏,而且夏天体温会偏高。   但景程仍然一副坚决不听的做派,摇头晃脑地装不懂,找到机会就要捏宋临景几下。   十七岁圣诞节送给宋临景的礼物,也是一枚镶嵌成桃子形状的粉橙色帕帕拉恰。   ……   此时,宋临景的脸颊已然迅速烧了起来,与被热气熏红的其他皮肤不一样,被景程打过的地方甚至有点发紫,俨然一副如果处理不及时就会好几天才能消下去的模样。   脆弱的唇瓣也被砸出了几条细小的伤口,血丝缓慢地往外漾着。   衬得神色有些茫然迷离的宋临景还挺可怜的。   如果对方现在不在他里面,景程一定会这么觉得。   这张脸,只要眉宇间稍稍坠上点难过,看起来就都会很可怜   但他现在只觉得宋临景可恶。   涨红的脸可恶,眼角的满足可恶,用指腹去擦嘴角血迹的模样可恶,沉默不语、置若罔闻依然没有停下来的动作可恶。   宋临景以前不是这样的。   景程心里迷迷糊糊地想。   他以前从来不会这么对自己,   宋临景很听话的。   大概是未消解的酒精残余,搭配上此情此景,轻而易举地将人拖入了脆弱的情绪陷阱。   景程觉得自己才是那个最可怜的,他甚至罕见地替自己感到委屈。   但到底委屈些什么,景程暂时也想不明白。   母亲,死亡,欺骗,宿醉的眩晕,空虚的人生,冲动放纵的性,难以理解且无从获得的爱,与最重要的朋友彻底回不去的曾经……   似乎都蛮值得感伤的。   可当纷杂情绪在同一瞬间将人裹挟的时候,人通常会选择优先处理那个最触手可及的。   景程也是这么觉得的。   “小程。”正当景程咬紧牙关准备用最后的力气,再狠狠给宋临景补一拳的时候,宋临景却出了声,“滚出去?从哪里滚出去?”   “这间房,这家酒馆,这座岛,还是……”   他的声音低沉,与生俱来的冷漠被欲/望侵染、融化得水淋淋的,嗓音泛着哑,但和景程方才那种长时间喊叫导致的嘶哑不同,宋临景的是种性/感的哑,像收费电台里的那些深夜主播——   咬字和断句都要精心设计,并刻意凹出足够将人注意力迅速抓取的语调,蕴着蛊惑的意图,丝毫不打算掩盖调/情本质的引诱着。   景程本就涣散的精神顿时溃败了个彻底,他手无力垂落床边,脚尖蜷着弯着随着腿部颠簸摇晃着。   算了。   景程忽然犯起了懒。   也不全是宋临景的错。   醉酒时的意识其实大多数时候都是清明的,只不过极度亢奋的状态会放大喜怒哀乐,也会让人更容易被误导,也更容易做出失去控制的冲动决定。   显然,景程纵横酒场多年,终于马失前蹄,叽里咕噜地就坠进了宋临景的怀里,想爬都爬不出来。   随便吧。   事已至此,自己清醒之后再不甘心,也没法改变昨晚自己确实从中获得了不少乐趣的事实。   景程脑海里猛地回忆起自己几个小时前的热情与疯狂,只觉得恨不得再昏过去,最好一觉醒来之后宋临景已经玩儿腻歪离开了。   继续叽歪下去反而更狼狈,逐渐被微妙快乐席卷的景程,一边努力适应着这个人生崭新体验,一边在心里洗脑似地自我宽慰。   宋临景那么干净的一个人,自己也不算太吃亏,都是男的,这又不是什么事关尊严的问题,没必要计较那么多……   景程正断断续续地想着,宋临景却接着方才调整姿势停顿前的话题,再次开了口。   “你对你以前那些一起玩的‘好朋友’,也是这样么?”宋临景单手半撑起身子,另一只手的拇指不紧不慢地摩/挲着往外渗着血唇瓣,像是并不在乎方才景程施加在他身上的暴戾,失去了痛觉神经似的淡然,他放缓了在此期间一直没停的动作,只是换了种间隔偏长力道却更重也更折磨人的节奏:   “自己高兴了就想跑……”   “翻脸不认人?”宋临景俯视着景程,轻飘飘地笑了一声,他捞过床头柜上的几张纸巾,看起来不像是新的,皱皱巴巴一大团散发出熟悉的怪味,不仅像使用过的,而且至于擦的是什么不言而喻,但是是景程自己的还是对方的那就不好判断了。   可宋临景时有时无的洁癖,在这种时刻就仿佛消失了一样,人家眉头都不皱一下,随手把指尖的血抹了上去,“嗯?”   “谁把你教坏的?”   “是你十六岁喜欢过的那个人么?”   “是么?小程。”   景程:……   宋临景干净个屁。   宋临景不正常。   失去反抗力气且再次被剥夺了主导权的景程,现在只能拥有这一个念头,其他的什么都想不起来。   想不起自己到底是个“天生坏种”,还是真的有那么一个把自己带偏了的人,更想不起来自己十六岁到底喜欢过谁。   宋临景。   在没有支点的混沌中沉浮,景程只能想起这一个名字——宋临景。   他不清楚这是不是对方想要的答案,但脆弱之处被对方恶劣地掌控无法触及顶峰的景程,只觉得自己快疯了。   他在恍惚中不停重复着宋临景的名字,而控制着他的一切的那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对这个答案感觉满意,行为中的惩戒意味少了些许,景程听到对方夸他“乖”,随后便安抚似的低头与自己接了个一个绵长且温和的吻。   景程被多方面的刺激折磨得几乎无法思考,脑内一阵又一阵像是永远没有尽头的嗡鸣,将他清醒的意识吞没覆盖后又假惺惺地推出来,他只能凭着最后那点残存的理智,紧咬着后槽牙,不让自己发出太过丢脸的声音,以沉默来承受对方持续了不知道多久的“拷问”。   “你觉得我怎么样?和你比起来呢?”   “我本来不想打扰你,以为轻一点你就不会醒了,没忍住,对不起。”   “四回我也觉得有点多,但你昨晚有点失控,缠着哄我求我,我哪受得了。”   “景程,你知道自己的肩胛骨长得有多漂亮么?”   “星星好看么?昨晚你非要看,我抱你去了,但没仔细留意,光顾着让你舒服了。”   “景程,小程,你理理我,好不好?”   “求你了……”   宋临景话音刚落,后一句半点不见弱势的虚伪哀求才荡到嘴边,还没等到飘出来的时机,他的唇瓣便被艰难撑起脖颈的景程恶狠狠地咬了两下。   景程微眯着眼,像是连完全睁开的气力都没有,眸色朦胧迷离,里面似乎生理性地漾着几分水汽,可即便这样,他的态度却依然是强硬的:“哪……哪来这么多废话。”   “宋,宋临景,你到底会不会?”景程声音绞缠着粘稠的空气,打圈儿似的在两人之间轻飘飘地转,字首连着句尾都因长时间的过度消耗而发颤,可语气却透着明显的嘲弄意味,“偶尔,偶尔一两句是助兴,说多了,那不是dirty talk,叫单口相声。”   “不会就滚下去。”   景程眉尾微微一抬,舌尖沾了沾宋临景又被咬出血了的嘴唇,嚣张地与他接了个挑衅的吻,压低了声音,凑到对方的耳边,意味深长地说道:“你想不想试试我的?”   “我觉得我还是比你强一点的。”   宋临景眸色一沉,眉宇间浮现出几分浅淡的笑意:“可以啊。”   他答应得实在太快,快得本就昏沉的景程根本还没反应过来。   “真的?”景程条件反射般地脱口而出。   “真的。”宋临景点了点头,但脸上不怀好意的笑容却越聚越浓,他俯身温柔地啄了啄景程的眼尾,又顺势向下将无数细碎的吻烙印在景程的鼻梁上,最后在对方的唇角蜻蜓点水般地碰了碰,才终于将后半句补全,“如果你晚点还有力气的话。”   “今天早上你睡着的时候,我已经给船长打过电话,将返程日期改到了明天。”宋临景语气淡淡地说道,“我确实不太会。”   “现在我们时间充裕,景程……”   “你好好教教我。”   ……   不得不说,宋临景敢放出这种狠话,那就是对自己有信心的同时且认知清晰。   景程感觉自己这二三十个小时里基本上就没太清醒过,说不上来是酗酒后的余韵真那么强劲,还是宋临景的“物理疗法”实在立竿见影。   他不是在现实中摇晃,就是在意识中摇晃,不过这其实也挺好的,起码,睁开眼能看到半敞着的窗外波光粼粼的海,闭上眼的梦里没有红色裙摆,没有诅咒般的承诺,没有圣诞树也没有那张拍立得。   没有持续不断割刺着他脆弱神经的梦魇,有的只是黑漆漆的虚无。   景程再次缓缓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绚烂的晚霞泼在海面上,又透过玻璃洒进室内,景程眨了眨眼,终于聚焦的视线却被窗户上乱七八糟的手印儿抓住了注意,整个的,半截的,只有指腹的,甚至看起来有的像是被拖拽出来的。   看得景程回忆起了一些混账细节,顿时有些气血上涌。   不是还想继续的那种上涌,纯粹是被气的。   傻逼宋临景。   景程忍不住地在心里嘟囔着。   没命活了?   一次性玩儿到腻为止,以后日子不过了?   傻逼!   景程忍受着浑身肌肉若隐若现的酸痛,努力翻了个身,可才成功转过去,他却又后悔地恨不得立刻再翻回去。   “你醒了。”   宋临景眼睛弯弯的,嘴角漾着笑意,整个人看起来闲适又慵懒,没了平日的不近人情,反倒多了几分安稳的居家感来。   他侧躺在另一边的枕头上,与景程搭着同一条薄毯,脸颊上被打出的红,随着时间推移已经肿了起来,但他也不说找地方处理一下,就这样守在这里,极尽温和地注视着景程,不知道已经盯了多久了。   没了过程中的强攻击性,态度柔软得不能更柔软了,瞳仁里好似淬着星星,表情与神态中仿佛蕴着若有若无的痴迷。   不像翻来覆去占尽了便宜的那个。   像被占了便宜却还甘之如饴、张口闭口就是恋爱脑标配问题“所以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的那个。   景程心里那点不满瞬间散了个干净,想要秋后算账的念头都不由自主地淡了些许。   算了算了,反正他承认他确实爽到了,而且某种程度上比他平时习惯的那种形式,似乎还要更绵长、持续、过激很多,虽然方式跟预想中有偏差,但殊途同归,体验感确实是还算不错。   景程看着宋临景脸上,被他那一拳一掌留下来的显眼痕迹,顿时有点心虚。   他打人确实不太好。   算了算了。   就当扯平了吧。   缓过劲儿的景程难免尴尬,他将视线从对方身上移开,逃避着对视,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可下一秒,宋临景的指尖却轻飘飘地揉了揉景程的耳垂,他声音微沉,软着语调,试探的语气莫名有种摇尾乞怜的感觉。   宋临景抿着唇角,神色有些委屈地开了口:   “景程。”   “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 第50章   关系?   景程都被宋临景问怔住了。   这些年和他鬼混的,基本都跟他是一路人,各取所需罢了,该把自己放在一个什么样的位置上,不需要彼此挑明了提醒,所以景程已经很久没被问过这种问题了。   情人,玩伴,床伴,炮友,亲过嘴睡过觉的朋友,随便挑,哪个都行。   可景程看着宋临景那张熟悉得不能更熟悉的脸,喉咙却仿佛被这些乱七八糟的词汇堵住了一般。   说不出来,咽不下去,只觉得哪个词用在宋临景身上都很违和奇怪。   思索了好半天,景程才皱了皱眉,无奈地将问题反抛了回去:“你觉得呢?”   宋临景没说话,似乎心里已经有了个答案,只是暂时不情愿说出来。   景程翻身平躺回床上,一边平复着昨夜放纵过后仍未褪尽余韵,一边打量着周围环境以转移注意力。   说实在的,哪怕他再怎么自我洗脑,再怎么放平心态,到底还是会有点无措尴尬的。   从十八岁到二十六岁过半,断断续续浪了八年, 第一次当下面那个不说,还是交代到了宋临景手里,最重要的是,他竟然觉得体验还不错。   他昨晚甚至不是累睡着了,更近似于直接昏了过去,虽然听起来有点涩有点丢脸,但某种程度上来说,景程甚至觉得这是个好事。   他已经很久没睡过这么舒服的觉了。   没有梦,中途不会醒,不会因为半点风吹草动就困意全无。   景程之前和那些床伴玩的时候,比昨晚过程激烈的有,比昨晚花样多、持续时间长的差不多也有,但事后对于他个人精神和情绪的安抚作用,其实也就那么回事。   短暂,瞬时,当效果逐渐消退时,反而会引起更汹涌的空虚,会被焦虑推动着渴求更过度的刺激。   但宋临景却几乎将他从前那些经验全部推翻。   身体上最直观的感受倒是其次,宋临景与他一起沉.沦下坠的满足感占了大头。   景程有些难堪地回忆着那些零碎的细节,最开始那两次他确实还有点发懵,宋临景也不够熟练,可后面对方找到了窍门、掌握了技巧,他也彻底被牵引着进入了状态后,无止境的荤话和那些底线缺乏的混账事,似乎不少都是由景程先提出邀请的。   宋临景的反差让景程极端亢奋,失控的状态让景程不自觉地想索求更多。   想看到宋临景迷蒙的眼神,泛红的眉尾,挂着晶莹汗珠的鬓角,想听到他混乱的呼吸,满足的叹息,冷淡的声线攀上散不去的迷恋,想以自己为饵蛊惑他、引诱他,让他放弃尊严,放弃理智,虔诚地用灵魂信奉自己。   想两人之间浅薄的吸引不会断裂、激情不会消退,想宋临景如景程依赖他那般舍不得离开,想宋临景因自己而变成欲念的奴仆。   酒精会让人亢奋不假,但也会让人麻木,景程隐约还能记得宋临景夸赞自己“放松得很好”,也似乎的确没感觉有多难捱,可即便是这种状态下,他却依然获得了足够令人大脑一片空白的快乐。   也不知道清醒的时候会不会更……   打住!   景程赶紧给了脑海里那个“只要爽不要命缺乏底线”的自己一耳光。   不行不行。   起码现在不行。   再说了,昨天那是意外情况,他喝多了酒状态不好立不起来,这才给了宋临景把他哄骗上床的机会。   他和宋临景身高也就差那么两三厘米,虽说宋临景更勤于锻炼一点吧,但只要穿着衣服、不仔细看,两人身形其实也没差太多,肌肉轮廓确实姓宋的更明显,但自己又懒又馋、天天花天酒地、作息不规律、生活不健康,还能保持得这么好,只能说明自己身体底子是比宋临景优越的。   宋临景那纯粹是自律的必然结果,自己这才是造物主追着喂饭的“天生丽质”。   景程心里嘟嘟囔囔地给自己找补着。   清醒的时候试试?还不一定谁上谁呢。   景程微微偏过脸,本意是想趁对方不注意,偷偷瞄一眼宋临景的,可没想到,眼睛才歪过去一点,就直挺挺地撞上了宋临景的视线。   他在心里“天人交战”的这会工夫,宋临景不仅姿势没变,甚至连表情都没变,依然是那副“楚楚可怜”的小媳妇模样,眼睛亮晶晶、水汪汪地在那耐心等着景程给他个说法呢。   服了……   景程燥得很,却也无奈得很。   但凡宋临景的态度能拿出半分折腾自己时的强势强硬,他都舍得掐着对方下巴撂句类似“你睡我还想要名分,蹬鼻子上脸么”这种的狠话。   可偏偏平日里天天垮出张“平等瞧不起世界上所有人”脸的宋临景,此时的表情又无辜又温柔,像是没有得到景程的指令,就半点注意都不敢移到别处似的。   厮混了这么几天,景程心里其实也清楚,宋临景的那些显而易见的可怜,八成都是博取自己同情的方式。   可景程偏偏就是吃这一套。   管他是真是假,只要让景程瞧见了,那就是会心软到连重话都不舍得多说一句。   没辙。   明知道是散发着甜蜜香气的陷阱,可偏偏两条腿就是不听使唤,争着抢着地往里面跳。   “你一直盯着我看干嘛?”景程语气无奈地嘀咕道。   “想看。”宋临景言简意赅,态度诚恳,“如果不是你还在气头上,我还想亲你。”   “我没生气,嘶,不对,亲个头啊……”景程被毫不给人做心理建设时间的直球,正中眉心,茫然地眨了眨眼睛,说话都磕绊了起来。   宋临景打量了景程一圈,像是在判断他是否真的没生气似的,停顿了几秒,大概是得到了足够多的证据支撑,他的表情才终于松弛了下来,隐隐约约还蕴着股餍足的笑意。   “嗯。”宋临景抬了抬手臂,又主动往景程的方向贴了贴,力道不轻不重地把对方捞进了自己怀里,“不想亲嘴,那亲头也行。”   说完,便自然而然地将几枚细碎的吻落到了景程额头上。   动作轻盈,唇瓣柔软,宋临景的怀里暖洋洋的,景程只感觉才刚消下去的那点困倦,在被对方拥住的瞬间,就又卷土重来了。   这算是什么天赋技能么……人形安眠药?   那老天对宋临景的偏爱程度可真是宠得不太讲道理。   向来睡眠质量堪忧的景程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再开口时,连声音都变得格外懒散:“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小学生?”   宋临景摇了摇头,又亲了景程被生理性泪水浸得泛红的眼角:“小学生不能和你做。”   “嘶……宋临景!”景程颇为讶异地瞪圆了眼睛,哑着嗓子呵道,他暂时还没发完完全全地接受宋临景的新人设,即便对方在过去的十几个小时内说过的荤话加起来,可能比他过去一个星期说的话还要多,但景程依然觉得哪里别扭。   “滚。”景程不轻不重地推了宋临景一下,“滚远点,你身上热死了。”   可宋临景却抱他抱得更紧,也不说话,只是安安静静地下巴埋进景程的颈窝,像有分离焦虑的犬科动物一般,左蹭一下,右闻一下,黏人得很。   景程快被气笑了,但之前闹得太凶,他又将近两天没吃什么东西,精力实在有点不够,倒也懒得再推开对方了。   他拎了拎宋临景的后脖颈,带着点笑意戏谑道:“宋总,你这是处   男的雏鸟情节还是真的喜欢上我了啊?”   宋临景眷恋的动作顿时僵了一瞬。   察觉到了这一变化的景程不禁扯了扯嘴角:“宋临景。”   “我之前问你,你不愿意正面回答,但既然现在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个遍,那在我们继续下去之前,有些底线上的问题,还是应该尽量先达成一个共识。”景程停顿了片刻,等再开口时,他的语气已然褪去了几分轻佻,字里行间坠上了些许警告似的认真:“你到底是想跟我保持这种肉/体关系,还是……”   “想和我谈恋爱?” 第51章   “你想听什么回答呢。”沉默良久后,宋临景才终于开了口,“如果选保持肉/体关系,你会怎么对我呢?像之前你那些‘朋友’一样是么?”   “召之即来挥之即去,高兴了哄两下,不高兴连想都想不起来。”宋临景自嘲似的笑了一声,轻轻在景程的颈侧啄了啄,压低了嗓音,用词中蕴着微妙的晦涩,字里行间荡着的情绪似乎有些压抑,“不可能。”   宋临景惩戒般地咬了一口景程的肩膀,随后直了直上半身,指尖摩挲着景程的下颌线,脱离了这个温暖的拥抱。   “你想都别想。”宋临景注视着景程的眼睛,极其认真地强调着。   宋临景突如其来的强硬让景程难免有些无措,倒不是不适应,毕竟此刻的对方,才更贴近于自己原本印象中的宋临景,可不知道为什么,景程就是被勾起了一股无名火来。   自己这不是跟他好说好商量呢么?怎么突然就不高兴了。   莫名其妙!   景程心里犯嘀咕,眉头便也皱了下来,总是维持着一副笑模样的眼睛都不弯了,唇角仍微微勾着,但显然是带着些不悦。   景程懒得反思是不是自己过往那些事迹,让宋临景先入为主地有点应激,只觉得对方没道理得很。   他忍着身体的那点不适坐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盯着宋临景,像是试图通过这种方式为才被对方翻来覆去折腾的自己增加些底气。   景程换上了自己能对宋临景摆出的最冷淡的表情,抬了抬眉梢,嘴唇一碰,不中听的话带着嘲讽刚要从喉口漾出来,可还没等他发出声音,楼下的门铃却响了。   景程不禁一怔。   他昨晚特意叮嘱过老板尽量别来打扰,虽然当时的目的是怕宋临景做完那事儿不舒服,又或者见到生人不太好意思,现在虽然跟他的设想有点南辕北辙,但应该也不会有人过来才对吧。   景程注意力瞬间被移开,刚准备想自己下楼去看看情况,一枚温热的吻便贴上了他的唇角。   “对不起,刚刚是我态度不好。”宋临景歉道得流畅,语气也缓和回了那副没什么脾气的温顺样子,“这件事我们晚点再聊吧。”   “你将近两天没吃东西,又喝了那么多的酒,得先补充点体力。”宋临景抚着景程的侧脸,与他接了个不含太多欲/念的吻,然后便站起身,捞过旁边椅背搭着的浴袍套上,“浴缸里我放好了水,虽然我仔细给你做过了清理,但毕竟弄进去了几回,如果你觉得不舒服的话,可以再泡一泡。”   说完,走到门边了的宋临景,像是又想起什么似的,眉宇间有些担忧地回头询问道:“你自己没问题么?腿会不会酸,腰怎么样?还有力——”   都没等他把关心的话,已经被宋临景上一句抛下的惊雷,炸得面红耳赤景程,瞪圆了眼睛,表情复杂,嗓子依然是哑的,但音调却拔高了好几度地朝对方吼道:“你干嘛了?!弄进……谁同意了?!”   宋临景抿了抿唇,目光在景程满是痕迹的锁骨周围游移,像是对这突如其来的指责有点心虚:“你……”   犹豫了好半天,宋临景才终于轻飘飘地抛了个回答出来。   景程刚要破口大骂,可语言都还没组织好,一些碎片化的记忆却突然闪到了他眼前——“宋临景,你别走,我只有你了,你别离开我……”   “操……”想起自己带着哭腔的挽留,景程顿时怒意全消,只剩下了快将他吞噬的尴尬,“滚滚滚,赶紧滚。”   “对不起,是我定力太差,我应该……”宋临景语气平静地做起了自我检讨。   “别说了,求你了,让我清静清静吧。”景程掩面躲避着宋临景的视线,顺便还拒绝了宋临景进一步交流的企图。   宋临景倒也没再劝,只轻飘飘地留了句“那你别泡太久,我在楼下等你”,便转身出了门。   直到宋临景离开后良久,景程才恨铁不成钢地连敲了自己脑门好几下,最后在“继续独自回忆昨晚其他细节”和“立刻杀了宋临景灭口”中,选择了颓然栽回床上放弃挣扎。   景程生无可恋地看着窗外绚烂的夕阳,只觉得再美的景色,也没法缝补他这颗被喝醉了的自己“面子里子都丢尽”后受伤的心了。   戒酒吧。   景程人生第一次产生这种念头。   连大学时喝醉了跟几个哥们儿半夜跳进学校露天泳池裸泳那次,都没让他升起半点“这太社死了我不活了”的想法。   偏偏这回,虽然只有也只会有他和宋临景两个人知道,但景程还是有种难以言喻的羞耻。   操!   浪了那么多年的报应到底还是找上门了。   景程默默用双手捂住了脸,心情是从未有过的悲壮。   翻车了。   这把真是翻大车了。   ……   翻了个底儿掉的景程,躺在床上独自扭曲了一个多小时,才终于调整好状态,强撑着酸胀的身体,看都没看宋临景为自己准备好的浴袍,将自己提前让人送来的家居服从包里翻出来,动作迟缓地换上了。   一副非要向对方展示自己根本不累的“负隅顽抗”。   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诡异好胜心。   才走到楼梯口,鱼汤浓烈的鲜味儿便飘进了景程的鼻腔,他不自觉地抿了抿嘴唇,刚照着镜子酝酿出来的严肃表情都有点绷不住了,脚步都无意识地快了几分。   这的厨房不大,平时应该也就只提供一些炸物简餐,岛上客流稀少,需求量不大,酒馆其实也是近几年才开起来的,开得突然又莫名其妙,但对于景程来说倒是件好事。   毕竟之前每次过来基本都要睡帐篷,又潮又吵,睡眠质量本就不太稳定的景程几乎没有合眼的机会。   想到这,景程往吧台那边走的动作却不由地顿了顿。   之前他没留意,也根本没兴趣在这上面浪费精力,但在得到昨天那些零碎的猜测后,再重新仔细琢磨一下,似乎这间他每次登岛的落脚处,出现的时机确实微妙。   好像就是他某次因为睡帐篷不小心被毒虫咬伤了肩膀,又疼又肿,央求着宋临景帮他擦了小半个月药膏才好利索之后,第二年再来这边,距离他固定扎营点不远的地方,便不知道什么时候盖了这么一间二层小楼。   无人问津的荒岛,距离各个大城市基本都要坐小半天船才能到,有哪门子旅游业可发展的?   之前被景程无视了的微妙忽然串联了起来。   有序的码头,想不明白盈利模式的酒馆,井井有条的岛内建设规划,宏伟漂亮但莫名其妙的道观,每年照片中远远陪伴却从不靠近的人……   景程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感受,又或者该有怎样的反应,他站在原地,看着开放式厨房里那个低头切着什么的熟悉身影,身体却先他麻木的精神一步反应了过来。   鼻尖泛起些许奇怪的酸涩,眼眶也胀着发干。   不说,只做,问就承认,不问憋死也不会有主动邀功的意识。   景程无奈地扯了扯嘴角。   倒也符合宋临景的风格。   但即便景程已经基本确定,宋临景这么多年一直在尽可能地给予他最大程度的照顾,可他依然想不通对方的目的。   不管是真心喜欢自己,想追自己,又或者只是单纯的想睡自己,宋临景完全可以更直接直白一点。   景程不觉得如果将这些事情摊到明面上,自己会因为觉得伤自尊而闹什么别扭,反而,这些默默无为的细节都可以成为宋临景的筹码,无论对方想对自己提什么要求,随便搬出哪个来,都会将他拒绝的底气削弱一大截。   可偏偏宋临景坚决地保持着缄默,甚至看起来还有意识地想瞒着他。   而他当前瞧出眉目的,也只有因意外露出蛛丝马迹的这几样,宋临景还有没有偷偷摸摸为他做过其他更多的事,景程不知道,不理解,甚至都有点不敢细想。   某种程度上来说,景程并不觉得自己值得让宋临景这般“煞费苦心”。   他有的宋临景不缺,他没有的宋临景也不缺。   景程心里难免泛出些难堪来。   没意义。   自己实在没什么值得宋临景惦记的。   也没什么能回报给他了。   “小程?”   大概是景程在那杵了太久,想不被发现都有点困难,宋临景柔和的询问掺着些杂音,朦朦胧胧地撞进了景程的耳朵。   “过来坐。”宋临景淡淡道,“饿不饿?要先给你下碗小馄饨么?”   景程将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收了回去,快步向吧台走了过去,神色已然恢复了常态般的轻佻:“要,多煮点,我好饿。”   “鱼汤好香啊。”景程真诚地评价道,“是船上厨师送来的么?”   宋临景却摇了摇头,微微弯着眼睛,朝景程身后指了一下:“我只叫他们送了点食材。”   景程回头看到散在方桌上的原材料,不由地怔了怔,反应过来后便猛地回头看向宋临景,语气难掩惊讶:“你会做饭?我怎么不知道你会做饭?”   宋临景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将案板上拇指大小的鲜虾馄饨丢进了滚沸的锅里,捏着长柄杓搅了几圈,才不紧不慢地抬起了头,黑曜石般深邃的瞳仁中荡着笑意:“之前掌握得还不够好,哪敢让你知道。”   景程被他逗笑了,斜了对方一眼,小声嘀咕道:“阴阳怪气。”   “怎么不叫别人做,自己下厨多麻烦。”景程随口说道,他被伺候惯了,潜意识里更是总将宋临景看得比自己“娇贵”不少,“哎哎,你小心点,别切到手,哟~真棒,刀工真好。”   “景程。”宋临景瞧了瞧一惊一乍的景程,有些无奈地说道,“我只是在给豆腐切块,没在雕花。”   景程坐在宋临景的正对面,伸手捞过了对方提前给自己温好的蜂蜜水,喝了几口后,笑盈盈地打趣道:“我看着都一样。”   “问你话呢。”景程把话题转回了之前那句上,“怎么不叫他们做好了送过来。”   宋临景微微垂眸,不咸不淡地答道:“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起,凉了就——”   “凉了可以热。”还没等对方说完,景程便打断道。   宋临景顿了顿,半秒后又重新开了口:“再加热肯定没现做的好吃。”   景程眉梢一挑:“可以让他们送半成品。”   宋临景:“船上外国厨师不一定合你的口味。”   景程:“Joe跟我说这次特意请了个做中餐的师傅。”   宋临景:……   原本看起来心情不错的宋临景眉头又不禁蹙了起来,安安静静地削着芦笋的皮,不回答也不抬头,一副闹起了脾气不想搭理景程的做派。   习惯性生出恶劣心思的景程,眼见着对方又被自己气委屈了,立马忍不住笑出了声:“好啦好啦,我错了,不逗你了。”   “不过,宋临景。”景程手背轻轻托着下巴,抬头看向对方,“我希望你能对我坦率一点,有什么想要的、想做的,或者是觉得我能为你做的事情,都可以直白一点告诉我。”   “我知道你对我好,对我特别,所以在我心里,你也是同等的重要。”   “不管是以朋友的身份,还是以其他什么我们暂时没得出准确结论的关系,我都不希望我们之间有误会存在,过去、现在、将来,我都不希望。”   “我不喜欢去猜别人的意图,挺浪费时间浪费精力的,宋临景……”景程懒散的神色完全敛了起来,总是漾着轻浮情意的漂亮眼睛中满是严肃,“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告诉我。”   “好不好?”   宋临景手上的动作停住了,他依然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景程也不急也不催,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两人就这么相对着沉默了很久,久到景程身上那点儿疲累熏得他眼皮都开始发沉,宋临景才终于有了反应。   “好。”宋临景言简意赅地答道。   说完,他便转到一旁的水槽处,仔仔细细地将双手洗干净擦干净,然后才在景程注视下,慢悠悠地从厨房走了出来。   “不让他们送成品的原因,是想让你尝尝我的手艺。”宋临景不急不缓地向景程靠近。   “学做饭是因为高中的时候,你说过,你从小就总觉得只有自己亲自下厨才是‘家’的味道。”   宋临景在景程面前站定,稍一抬手,指尖便揉上了他的耳垂:“我们之间不会有误会存在,即便有,我也不会允许它影响我们的亲密。”   “至于我们之间的关系……”宋临景微一停顿后,轻轻笑了一声,便俯身吻上了景程的嘴唇,短暂地纠缠过后,他才沉着语调再次开口,态度中满是不容景程逃避的坚决,“景程,对你好,对你特别,到底是因为什么,你猜不到么?”   景程有些心虚地偏开了视线。   宋临景意识到了他的抗拒,倒也不急不恼,只是用拇指描摹着景程的唇瓣,动作温和地在他鼻尖上轻轻啄了两下,难得地流露出几分微妙的孩子气:“猜不到我就不告诉你。”   “宋临景,我……”景程难免茫然,被宋临景的“过度直白”打了个措手不及,甚至连当场婉拒的机会都没给他留出半分。   这实在不讲道理。   “不是我不讲道理。”宋临景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似的,“是你要我把心里话告诉你的。”   “景程。”宋临景带着笑意喊了他一声,却又没立刻将话说完。   厨房里添了豆腐的鱼汤再次咕嘟咕嘟冒出一圈奶白色的泡泡,窗外最后一丝绚烂的霞光也被海平面吞噬,小酒馆昏黄的壁灯适时亮了起来,将景程低垂着颤抖的睫毛笼上了层朦胧的雾。   “我愿意完全按照你的步调来,几天、几个月、几年,多久都可以。”   “哪怕直到你彻底厌倦我,连最基础浅薄的肉/体吸引也消失,你最终的答案依然是拒绝,我都接受,我会体面退回原本的位置,绝不纠缠,绝不让你困扰。”   “所以,你别有任何压力。”   “我只有一点要求。”宋临景轻柔地拥抱住沉默的景程,用一种温顺到甚至可以被称作卑微的语气,再次开口补充道,“在你还没想清楚的这段时间,别去找其他人行么?”   “小程。”宋临景眷恋地蹭了蹭对方的颈侧,又讨好般地亲了两下,“我们试试好不好?”   “求你了。”   …… 第52章   “你给我点时间,我……”过了好久,景程才终于有勇气抬起头与宋临景对视,他表情中那些虚浮似乎淡了很多,取而代之的则是少有的真挚,“我会考虑。”   “真的。”   大概是怕宋临景误解他是在习惯性的敷衍,景程抓住了对方在自己颈侧游移的手,不轻不重地捏了两下,又扯到了面前,吻了两下他的掌心。   像是对对方的鼓励,更像是对自己的安抚。   虽然景程暂时也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怕对方误解自己,明明他最开始的时候,其实是最希望宋临景能退回原本位置的。   可大概人就是这样贪婪。   面对诱惑,即便原本兴趣并不算高涨,甚至还能违背本性地装出副“道德高尚”的矜持模样,可只要不小心尝到一星半点的甜头,就会像失去控制的瘾君子似的,愿意为了短效的欢愉、猛烈的刺激、为某个前途未卜的结果,不顾一切地抛弃原本的稳定。   “宋临景。”景程看着他,诚实地说道,“你是我很重要的人,所以我不想骗你。”   “我给不了你想要的回应,以后怎么样谁都不知道,但……起码现在不能。”   “我不清楚自己对你到底是什么感情,但我可以坦荡地承认,我确实想抱你,想亲你,想和你上床,但这些,嗯……”景程犹豫了一瞬,最后还是选择抛弃花言巧语的修饰,用最露骨的表达,将最赤/裸的事实摆到了两人之间,“并不稀奇。”   “我对很多人都有过这种感觉,并且遵从着这种感觉,与很多人做过同样的事情。”   “而过去的经验告诉我,通常这种感觉并不会持续太久,短则几天,长……暂时也没有超过半年的,你知道的,没人比你更了解我过去几年身边那些人的来去匆匆了。”景程顿了顿,“这种感觉也许会在某个时刻无限趋近于所谓的‘爱情’,但当它触及到那个边界的瞬间,就是它消解的开始。”   “被彼此表面虚浮的美好所吸引的人,很难有探索并接受对方空洞内核的觉悟。”   “我觉得‘喜欢’这个词就已经足够完美了,喜欢猫,喜欢狗,喜欢春夜的风冬日的雪,喜欢十六岁的阳光,喜欢被酒精剥夺意识,喜欢某个人笑起来的眼睛,喜欢和你接吻和你做更亲昵的事。”   景程边说边自我肯定般地点了点头:“喜欢就已经足够了。”   “它是个很薄的情绪,轻飘飘的,这一秒诚挚送出去,下一秒就可以毫不羞愧地收回来,是锦上添花,得不到会让人心痒但还能正常生活的东西,不是必需品。”   “爱就不同了,这个字听起来就很沉重,光是想想,就觉得快要喘不过气,快要死了。”   “我的成长环境你了解,说真的,我不理解爱,也很难相信爱,这就像童话故事里才存在的东西一样,你在现实生活中见过么?反正我没见过。”景程搂抱着宋临景的腰,如同摩挲着一条精神抚慰犬似的,用指尖在对方后背上一下一下地划着。   他自问自答道:“你应该也没见过。”   宋临景任由他胡乱触碰着,只觉得景程带给自己的痒,沿着皮肤向内渗透着,笼在心脏上,将它箍得紧紧的,剧烈跳动产生的回响经由血管传递到全身,震得眼眶都发涩。   景程平时话也多,两人单独相处时,基本八成的话都是从景程嘴里说出来的,可那基本都是些没什么意义的碎碎念,虽然宋临景很爱听,但自从脱离了十打头的年纪后,景程确实极少会与自己聊这些更深入的话题了。   宋临景想不明白问题出在哪,只能把一部分责任交给“不常见面”,一部分让“男性成熟过程中的必然”分担,当然,占最大头的,还是要归咎给对方那身边围绕着的那些“朋友”。   景程总要有个宣泄情绪的渠道,既然没在自己这,那就一定是被其他人照单全收了。   但宋临景没办法。   不管从什么角度来说,他都不该因为自己的妒忌而贸然打破两人之间的平衡。   宋临景无数次以“向自己承诺会有那么一天”的方式,对被各种沉重责任撕扯到失去睡眠的自己进行安抚。   他只是要等而已。   等到自己羽翼丰满,等到居心叵测的人被铲除,等到他无论做什么都没谁敢质疑。   毕竟在成长过程中,几乎已经将“权衡利弊”修炼成本能的宋临景清楚知道,在没十足的把握就过分自负想“两手抓”的代价,除了“两手空”外没有其他可能。   景程的游离和脱轨是必然的,宋临景无力阻止,也没立场干涉,他因为不够坚定而错过了十六岁那个最完美的时机,现在就该坦然地为自己的犹豫买单。   “嗯。”宋临景手搭在景程的肩膀上,不轻不重地捏着他的后脖颈,不含调情的意味,只是些无意识的亲昵小动作,愣要说个目的的话,其实更像在哄小朋友,也顺便满足一下自己某种恶趣味。   宋临景从第一次见到景程,景程突兀抱住他时,就觉得对方脖颈的线条很漂亮了。   昨晚居高临下地从背后看时,更是舍不得挪开视线——迷离时会低垂着,刺激太多时会绷起来,受不住了的时候会高高仰起向人索吻。   怎么瞧都漂亮。   宋临景眼前似乎都能具象出画面来,瞳仁因回忆而染上晦涩,逗弄的力道也就不知不觉地重了几分。   “嘶!”被捏疼了的景程不满得很直接,照着宋临景的手背就拍了两下,皱眉头的同时还要抿嘴角,散漫的表情非常认真地不悦了一瞬,“宋总怎么没轻没重的。”   宋临景虚心接受批评,心里没有半点怨言,只觉得景程这副习惯性闹小脾气的模样,可爱得不能更可爱了。   “我错了,给你揉揉。”宋临景眼角带笑,说到做到地给他揉了两下,才将话题转回了之前那句,“我也没怎么见过,但我愿意相信。”   景程微微一怔,声音闷闷的,像是对宋临景跟自己“唱反调”不怎么高兴:“笨蛋才信。”   “嗯。”宋临景承认得爽快,“我是笨蛋。”   被顺着毛捋的景程却反而更别扭了:“没人爱笨蛋。”   毫无杀伤力,甚至近似于小学生斗嘴。   宋临景忍不住轻笑出了声,又低头在景程的发顶亲了亲又蹭了蹭,才柔着语气再次开了口:“没关系,‘爱’对你来说太压抑的话,那我有喜欢就够了。”   “我不挑剔,很好哄。”宋临景停顿了片刻,才终于舍得将他对景程那个唯一的要求搬出来,强调一遍,“知情识趣,知根知底,尽可能满足你的所有要求,暂时还没让你腻烦,我满足你所有的择优条件,没人比我更合适陪在你身边,所以……”   “别去找其他人。”   “试试看,和我试试看。”   “试试我能不能把童话里的东西带到现实来,试试我们那个‘无限趋近于爱的东西’会不会消解,试试跳出朋友的身份,我们重新了解一下彼此。”   宋临景哄骗似的不停用嘴唇啄着景程头顶的发旋,话说得断断续续,可效用却出色得很:“你不能给我回应,也暂时不相信我,那我就不把我的喜欢和爱剖露得直白,我自己先留着。”   “等你想听的时候,记得来朝我要。”   “好不好?”   景程沉默片刻,忍不住叹了口气,泛着丝哑的声音莫名发黏,他嘀咕道:“宋临景,你别以为我看不出你在跟我卖惨博同情,就是想我可怜你、心疼你。”   “那我博到了么?”宋临景承认得倒是爽快。   景程不置可否,只是顺手砸了对方后腰两下。   “哦~博到了啊。”宋临景了然笑道,他扯了扯景程的衣角,被戳破的心思连藏都不藏了,“小程,你太吃这套了。”   宋临景平时寡言少语,就算说话,十句里至少一半都得带着点阴阳怪气,怎么破了个处,语言系统也跟着重装了?   被对方情话哄了个晕头转向的景程腹诽道。   要说,完美的人那就在什么方面都能做到极致,技术技巧除了最开始生疏,后面熟悉了甚至能把人折腾到睡着,调.情手段也不是靠背套路,自然贴合本人特点的同时还能达成目的,现在好了,情话都说得这么漂亮动人。   难得升起些不好意思的景程,将脑袋埋进了宋临景的浴袍里,感觉整个人都被对方方才真挚的发言泡软了。   景程仿佛突然松弛了下来,不想思考两人的以后,不想去猜对方的意图,不想为还没发生的彼此厌弃焦虑。   他变得懒洋洋的,只想通过拥抱或者更亲密的接触来获取宋临景的温度,懒得拒绝对方的提议,懒得质疑对方没有道理的纵容。   试试吧。   景程在心里劝慰着自己。   就算他们和景程之前那些无法深入的浪漫关系一样也可以。   起码他得到过宋临景近乎虔诚的“信奉”。   况且,景程笃定,就算他们的尝试失败了,他也不会失去宋临景。   他们之间不是只有现在和未来,他们还有过去,过去那彼此牵绊、如乱絮般紧密缠绕在一起的十年。   哪怕他们以后闹得很难堪都无所谓,宋临景再恨他,哪怕是到了看他一眼都觉得恶心的程度,他们都得准时、体面、和谐地出现在宋惟的生日上、每年的年夜饭上、以及隔三差五心血来潮举办的家宴上。   他们分不开。   景程想到那个场面,心里竟然还浮现出几分恶劣的期待来。   “好了,你慢慢考虑,我们先吃饭吧。”宋临景拍了拍景程的后背,字句间满是笑意地打趣道,“再煮下去馄饨要烂掉了。”   景程确实饿了,所以即便莫名有点舍不得这个舒适的拥抱,却也还是温顺地放开了手。   宋临景俯身用吻在他唇瓣上研磨了几下,又理了理景程起翘的睡衣领口,才缓缓回到了厨房,整套流程无比自然,仿佛已经在脑海中演习过无数遍了似的。   景程手肘撑在台面上,颇有兴致地欣赏宋总亲自给他调馄饨底汤,他刚想提醒对方别放葱花,嘴唇碰了碰,还没来得及张开,宋临景却先他一步开了口。   “少盐,不加海米葱花,芝麻要用荤油燎一遍再放,紫菜多放,你喜欢那个味道但不喜欢吃。”宋临景眉尾抬了抬,带着点微不可感的炫耀,“说对了么?”   景程怔了好半天,反应过来后,却没忍住笑出了声,字里行间满是揶揄:“对了对了,临景哥哥真棒。”   宋临景坦然接受了夸奖,不骄不躁地低头继续备料去了。   昏黄的光线将他总藏着锐利的五官渲染得柔和,案板上芦笋丝切得均匀漂亮,靠后的炉灶上小火煨着鱼,皮薄透亮的馄饨形状饱满,被浸在油汪汪的清汤里,整间屋子都漾着闲适的烟火气。   是不想听到母亲和陌生男人约会的声音而躲在衣柜里的小景程,最向往的家的味道。   景程从没想过,会有愿意因自己一句随口的玩笑话,这么多年一直记在心里、惦记着帮他实现的人。   更没想到这个人会是宋临景。   这实在太奇怪了。   美好又微妙,像是场迟来的幻梦。   “宋临景。”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景程突兀地喊了声对方的名字,声音隐约有些难以察觉的颤抖,“我不考虑了。”   “建立一段真正意义上健康良好的恋爱关系,对现在的我来说有点困难,就像你说的,我们可能需要给彼此一个重新互相了解的机会。”景程温和地笑着,“所以你愿意先和我以此为目标相处,看看这段关系会往什么方向发展么?”   他向来凭即时的感觉做事,没理由在宋临景这里一遍又一遍地犹豫、怀疑、计较得失。   “宋临景。”景程凝望着对方的眼睛,郑重地说道:   “我们试试。”   景程突然不想再在迷茫与空虚中浑浑噩噩了。   他不奢求太遥远的完满。   他只活瞬间。 第53章   “电影里都是骗人的。”吃饭的时候景程对宋临景说道。   宋临景把挑好鱼刺的肉夹到碗里,垒出了个小坡后,才终于舍得推到景程的面前:“怎么骗你了?”   他语气依然是淡淡的,似乎和印象里没太大区别,有些不同,却又说不出具体差别在哪里。   景程用指尖把碗勾得离自己更近些,条件反射般地往嘴里送了两口,才咂么出几分微妙来。   这么多年,只要是跟宋临景单独吃饭,他的盘子里就见不到鱼刺鸡骨这种东西,基本都是宋临景接过去弄干净后再给他。   之前熟视无睹、见怪不怪,可随着两人的关系突然变了性质,这些放在哪对普通朋友身上都蛮奇怪的“习惯”,突然就有了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嘶……自己之前怎么就愣是没觉出不正常呢?   倚靠着好几层软垫却依然腰酸背痛的景程,突然有种想迁怒却不知道该迁怒给谁的无助。   为了不面子里子都丢掉,只好摆出副满不在意的做派,神色如常地继续着刚刚的话题。   “电影里面角色多年夙愿达成的时候,不说欣喜若狂、痛哭流涕吧,再不济也得错愕惊讶个好一会才能反应过来。”景程眯着眼睛,扬着眉尾,带着笑意的语气中满是逗弄,“你怎么就‘嗯’了一声?”   “诽谤。”宋临景抬脸看了看景程,眼角微弯,认真地为自己正名,“除了‘嗯’,我还说了‘谢谢’。”   景程斜了他一眼,还了他个“诡辩”,就捏着勺子安静喝汤去了,宋临景也只是看着他笑,笑容倒是不夸张,就是莫名透出股“别无他求”的“安详”。   围着围裙、撑着下巴的模样,跟抬手落手都是亿万级别项目的社会精英半点边儿不沾,反而莫名有种,短视频平台上会凌晨三点起床任劳任怨照顾老公的“娇妻”气质。   两人就这么沉默着,倒不是尴尬的沉默,其实还更近似于他们之前的相处状态一些。   得到了个答案的宋临景,似乎松弛了很多,少了前段时间的焦虑与迫切,多了点安定和从容后,终于肯向后稍微退上半步,如他承诺的那般,主动适应着景程的节奏,给景程留出了足够自由呼吸与思考的空间。   “我也不算夙愿达成。”宋临景突然开了口。   待景程好奇地抬眼看向他,才注视着对方将后半句补充完整:“毕竟我现在只能算是你相对认真些的约会对象。”   “不是男朋友,更不是……”宋临景尾音拖得略长,语调依然是温和的,可瞳仁里却漾着几分景程读不明白的晦涩,他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别的什么关系。”   景程难免怔了怔。   他能听懂宋临景的暗示,却又无法完全理解。   毕竟他从未迈入过一段有着世俗意义上明确定义的感情关系,以“恋爱”为目的进行相处,已经是景程观念里最疯狂的尝试了,如果“男朋友”这个身份不是宋临景渴求着的终点,那什么才是呢?   婚姻么?   这是景程梦里都不会出现的东西。   或许噩梦里能有所提及。   从小跟在景兮身边,景程从未见识过爱情,更别提幸福婚姻这种爱情的衍生物了。   景程的概念里,因感情不睦闹到鱼死网破、丑态百出的数不胜数,宋临景父母的状态其实已经算得上是体面了。   搭伙过日子、各玩儿各的,重要场合一起出现维持整个家族的光线,早早将这一切摊在明面上、不给孩子留任何虚伪的幻想空间,某种程度上倒也能算是“负责任”的体现。   如果和宋临景延续这种模式,自己会接受一段婚姻么?景程心里不自觉地浮现出这样一个问题。   不会。   景程几乎没有任何迟疑地自问自答着。   光是联想都会让他情绪糟糕起来。   景程琢磨不明白具体原因,只好直截了当地,将这种不适归咎给“婚姻”这个束缚性的谎言上,而不是“与宋临景的关系也许终究会走到那一步的可能性”让他焦虑的微妙上。   “我随口说说,你别在意。”   宋临景的话将景程逐渐飘散的思绪往回扯了扯,可反应过来的景程,却莫名有种被看穿了心思的慌乱,他清清嗓子,欲盖弥彰道:“我不在意啊,我怎么会在意。”   景程耸了耸肩,态度故作轻佻,无所谓地为他们做出假设:“没准儿你很快就腻了呢,毕竟我就只是这样。”   “所见即所得。”   景程的语气太过轻松,轻松到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字里行间的自嘲意味有多明显。   但宋临景听出来了,并对此似乎很是不满。   “景程。”宋临景皱着眉头叫了对方一声,待景程有些闪烁的目光重新聚焦在他身上后,才继续说道,“我们之间,你才是那个游移不断,从没有过定性的人。”   “所以……”   宋临景盯着他的眼睛,认真得仿佛能直接刺中景程灵魂般问道:“你的第一反应为什么是我会先厌弃你?”   ……   景程当时当刻没能给出回应,事后躺在床上回味时,也依然没能想明白缘由。   “景程。”宋临景在走进隔壁那间卧室前,叫住了景程,神色看起来有些黯然,无奈的口吻又轻又薄,如山涧的云雾般缥缈,让人抓不住线索,“你该多信任我一点,不过没关系,我们慢慢来。”   “晚安。”   前一天两人同床共枕属于是意外情况,所以当晚,即使景程并没有在这方面表达出什么别扭,宋临景还是主动搬到另一间屋子去了。   抱着枕头离开的时候,表情又浮出一层恰到好处的可怜兮兮,惹得景程忍不住心软,可才犹豫了那么几秒,挽留的词都没来得及漾出喉咙,宋临景便已经道完了“晚安”,头也不回地进屋了。   倒是景程自己,在门口怔了好半天才又好气又好笑地反应过来。   独自躺在和宋临景厮混过的床上,景程却是又睡不着了。   宋临景说得没错,他在这方面的确对对方没什么信任。   景程自我反省道。   准确的来说,他的不信任并不针对宋临景,而是种诅咒般刻在自己三观中、挥之不去的悲观。   自己一切假设的基础,都建立在对方早晚会离开的这个大前提上,潜意识里,景程不仅不信任永恒的爱意和宋临景,他也不相信自己。   不相信自己真的能开始一段严肃的感情,不相信自己和宋临景能长久彼此吸引,不相信自己让对方产生的那点好感的重量。   不相信自己值得宋临景付出更多。   连对方过去在自己身上投注的那些精力,景程也都觉得不应该。   他自认为不是个很难追求的人,宋临景这些年但凡明确地,表达过一星半点想发展浪漫关系的意思,景程觉得自己很难抵抗住诱惑。   二十六岁尝遍新鲜玩意儿的他没抗住,换到十年前的这个时候,本就刚遭遇了重创的他,估计根本不会有任何怀疑地陷进去。   就算宋临景只拿出今天百分之一的温柔程度,景程可能都会感动得一塌糊涂。   恐怕宋临景要什么,他都会毫不迟疑地奉上。   包括那颗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存不存在的真心。   还有点渗人。   景程腹诽道。   还好宋临景当时没这种想法。   景程身体疲惫得很,可精神却躁动,思绪乱得到处飘散,扯不断,又理不回来,只能任由他们牵引着自己漫无目的地想东想西。   他对此其实还算习惯,毕竟过去这么多年,几乎每一个没有外力压抑、干扰的夜晚,景程都是这么度过的。   他想着要不要去楼下偷瓶酒灌下去,但对于前一晚让自己大翻车的宿醉还是心有余悸,并且他也有点怕闹出太大动静,惊动宋临景。   毕竟他睡眠障碍很严重的事情,没别人知道。   宋临景只清楚他成年后逐渐不习惯有人睡在身边了,但并不了解是为什么。   景程不喜欢让人觉得过去的阴霾影响了他太多,更不想让谁认为他脆弱。   尤其是宋临景。   其实还挺奇怪的。   明明自己最不堪的那些过去宋临景都是亲历者,可景程却依然想保留着这个微不足道的秘密。   仿佛这样他看起来就更坚定、更洒脱,两人的关系就越稳定平衡,他在宋临景面前就能多几分奇怪的底气。   他的不完美就也还是完美的。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窗外闪烁的星星都已经黯然了的时候,景程才终于在极度疲累困倦的状态下,浑浑噩噩地跌进了质量欠佳的睡眠里。   睡得断断续续,梦得也断断续续。   大部分是没什么意义的零碎,一部分是过去的宋临景和现在的宋临景交织在一起造成的混乱,剩下的就是景兮了。   但这其实也是正常的。   毕竟景程此刻就躺在景兮理论上死亡的地方,进行着他一年一度的缅怀仪式,虽然今年的因为有了宋临景的参与,而变得比往年轻松了一些,但对方现在并不在他身边,所以景程被周期性、惯例般的精神折磨见缝插针地找上来,似乎是情理之内的事情。   景程梦里的景兮面孔已经模糊了,景兮很讨厌照相,所以他们只有那一张合影,缓慢流淌的岁月让那张拍立得发黄褪色,也给景程的记忆套上了一层毛玻璃。   画面朦胧着,但痛苦却依然真切。   景兮摇摆的裙摆红得残忍,她总是没什么过多情绪的声音如一把小锤,每一下都能敲在景程最敏感的那根神经上,每一下都将他凿回到儿时那个弱小的身躯里。   幽会结束的景兮将他从昏暗狭窄的衣柜里拽出来,扔到地上,声音极其温柔,语调却极其冷漠地说道:“景程,我所有的不幸都是你带来的。”   “所以,你为什么要躲起来?”   “你怎么敢恨我?”   ……   景程猛地睁开眼睛,脱离梦境后好几秒都没能缓过劲儿来,他躺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仿佛快要窒息了一般,神态惊恐,似乎仍被困在那段记忆与幻象绞缠的画面里。   窗户是半敞着的,遮光性不怎么样的纱帘被风吹得飘荡在床前,太阳还未完全升起,海平面被染成橙红,天空却被晕出冷淡的蓝。   时间还早,景程有些抗拒继续尝试入睡,身体上的麻木酸胀却让他也不想从床上爬起来,正当他犹豫要不要偷偷溜去隔壁逗弄逗弄宋临景,转移一下注意力时,房间的门却被突然敲响了。   “景程。”宋临景的声音带着点晨起的哑,语气却是笃定的,似乎对景程已经醒过来了的这件事没有半点怀疑。   他不急不缓地敲了三下,然后才很讲礼貌地轻声再次开口道:“早上好。”   “我现在能进去么?” 第54章   “门没锁。”几乎没什么迟疑,景程自然而然地回应道,直到看见宋临景抱着枕头走了过来,他才终于彻底清醒了似的。   “现在可以进来嘛~~”景程捏着嗓子,夸张地模仿着宋临景,习惯性地调侃着,只是刚从混沌梦境脱离,他声音虽然略沉,但语气确实绵的,句首缠句尾,吐字都不太清晰,“跟我客套?嗯?”   粘乎乎的,不像找茬。   像撒娇。   但即便宋临景心里这么觉得,且不仅这么觉得了,甚至还反反复复夸了好多遍的“可爱”、“想亲”,却依然不能直截了当地表达出来。   起码现在不能。   宋临景弯着眼角,眸色中闪过几分晦暗。   被打两下踢几脚是小,把景程惹得恼羞成怒赶出去了,那可就没意思了。   宋总向来懂得“合适的时候做合适的事”,从不会意气用事导致事倍功半,在景程身上更是用了二十多年近乎全部的耐心。   他不逞着一时痛快。   宋临景的视线缓慢扫过半裸着慵懒躺在床上的景程,喉结微不可觉地滚动了两圈,心里暗暗想道。   他要更多。   不要短效的欢愉,要爱,要别人没拥有过的东西。   要景程的全部。   “学得不像。”宋临景走到床边,笑盈盈地做出熟悉的回应,如同平时景程揶揄他时常做的那般。   他单腿半跪在床上,弯下腰,探着身子向前,在景程额头上落下枚轻盈的吻,不含太多欲望,只是温和地表达着亲昵,一触即分:“不是客套。”   “是把选择权交给你。”短暂的触碰后,宋临景竟是不急不缓地撤了回去,腰背直挺地站在距景程几步之遥的位置,语气淡淡地说道,“既然是按照你的节奏来,那只要你觉得冒犯或者不喜欢,就必须可以在任何一个环节拒绝我。”   “这是我作为已经趁人之危越界过的追求者的行为底线,也是我向你表达诚意的方式。”   宋临景说完稍一停顿,似乎像是有些犹豫,抱着枕头的手都不自觉地收紧了,他垂眸俯视着景程,眼神却温和得不带半丝锐利,脑袋微微向里歪了歪,下巴蹭到了米白色枕套浮夸的蕾丝边,语气柔得甚至仿佛藏着点祈求。   “景程。”宋临景小心翼翼地试探道,“能让我上去躺一会么?”   “我睡不着。”   “梦到你了。”   ……   景程:……   操……   他心里九成确定,宋临景是装出来的可怜样,目的就是为了演他让他心软,但,即便脑子是清醒的,想戏弄对方的意识是清晰的,可偏偏行为却不怎么听使唤。   “上来吧……”景程抿着嘴角,躲闪着宋临景诚挚到让他心虚的眼神,默默往靠窗的那边移了移。   等宋临景已经把枕头安顿在了另一侧,甚至还拍了两下,乖巧躺下后,景程终于回过神的理智,才终于想起来批评他的不坚定。   明显得不能更明显的糖衣炮弹,就这么没骨气地咽下去了?   简直忍不了!   不能忍也得忍了。   景程腹诽着在脑内给了马后炮的理性一脚。   宋总百忙之中还有工夫进修演技,人家都拿出“期末汇演”的诚意了,自己哪有不给面子的道理。   睡都睡了,里里外外都睡透了,让他上来躺会儿没什么大不了的。   动手动脚不老实的话踢下去就行了呗。   景程熟练地自我安慰道。   “能靠你近点么?”宋临景的下一个要求来得倒是快。   语气依然又淡又薄,轻得仿佛只要景程拒绝,他就会立马退回原本的位置,垂着毛茸茸的尾巴像只弃犬般缩在角落用哀怨的眼神远远望着“主人”呜咽。   算了算了。   景程无奈道:“行。”   宋临景立马凑了过去,翻身面向景程,“能抱么”才说出来个“能”,便被景程不容拒绝地搂住了。   “宋临景,我是吃这套,不是弱智。”景程用力将对方往臂弯里揽了揽,凑到了宋临景的耳侧,恶狠狠地说道,“再矫情就出去。”   “嗯。”宋临景似乎也觉得自己有点过分腻歪了,手往景程腰上一搭,拇指沿着对方人鱼线的轮廓压揉了几下后,没绷住似的笑出了声,“分寸把握得不够好,我下次注意。”   “哟,够精益求精啊。”景程看破就说破地揶揄道,“宋总这招练了多久?专门针对我研究的?”   宋临景不置可否,两个问题只肯答一半:“嗯,你吃软不吃硬。”   景程撇撇嘴,但一想,对方说得倒也是实话,没什么好反驳的,所以干脆也不回应了,只是下意识地将宋临景抱得更紧了些,像是试图通过对方的体温,来驱散自己方才冰窟般寒冷的梦魇。   宋临景也没再找话题,只是全身心地享受着此刻的静谧,他蹭了蹭景程的颈侧,又一下一下地轻啄着对方的额头,安抚的吻缓慢滑落,由眉心蔓延至鼻尖,最后在唇角停住,不知不觉地演变成了缠/绵的形式。   景程配合地闭上了眼睛,窗帘浮动,两人在逐渐散尽的晨雾中相拥着,接了一个绵长、亲密、勾起了晦涩欲/念却没谁想要去解决的吻。   吻到呼吸乱了节奏,房间里的暧昧气息蒸腾,他们便默契地停了下来。   点到为止。   在一段关系的前期过分透支激情并不算健康,景程是凭经验做出这样的判断,宋临景大概只是本能性的自律。   没被彻底满足但却比做了全套更愉悦的景程,不知道在接吻的过程里,什么时候竟转变成了躺在宋临景肩窝里的姿势,这个近似于依偎的动作让人有种微妙的羞耻,他有点抗拒,可又舒服得懒得挪动。   犹豫了几秒,景程最终还是选择了就这么靠一会。   他昨晚没睡好,此刻在宋临景的陪伴下,倒是升起了几分困意。   “宋临景,我没有很笨,别拿什么心有灵犀这种谎话骗我。”景程侧着身子,歪斜地微微蜷在宋临景的怀里,眯着眼睛,哑着嗓子,字句粘稠地嘟囔着,“你听到什么了么?”   宋临景回忆起刚才模模糊糊听到的只言片语,以及蕴着痛苦和恐惧的那声低吼,眸色不禁沉了沉:“一点点,没听清。”   “这边的房子都是很薄的木质结构,隔音不太好。”宋临景诚实答道,“抱歉,我不是故意窥探你的隐私。”   他指尖捏了捏景程的耳垂,又亲了亲对方颤抖着的睫毛:“我只是有点担心。”   “嗯。”景程猜了个大概,所以并不意外,他连眼睛都没睁,只是蹙了蹙眉,语气懒洋洋地“命令”道,“以后少道歉。”   “我不喜欢听。”   宋临景被对方可爱得心里拧着发酸,恨不得被子一掀,彻底将脑内层出不穷的晦暗念头在景程身上试验个遍,可暂时渗透得还不够彻底,他只能极力克制着日渐汹涌的情绪,将不可告人的欲/望凝成几枚无害的吻,细碎却郑重地印到景程的脸侧耳侧颈侧。   “宋临景。”又沉默了好一会,景程才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似的,语气轻飘飘地再次开口,“大二去看你非要打地铺,不是因为嫌弃你或者别的什么。”   景程为前几天船上的那次翻旧账做出了迟来的解释:“我那段时间睡眠状态有点糟糕,有次跟当时那个约会对象睡在一起,也不知道做了什么怪梦,等彻底清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我竟然掐着他的脖子。”   “这东西不太好控制,我怕无意识地伤害到你,也怕吓到别人,之后就没再允许过谁留宿过夜了。”   景程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无奈:“你别误会我。”   宋临景不禁一怔,反应过来后,在心疼地将景程抱得更紧时却也不自觉地蹙起了眉头。   景程隔三差五回去医院开些安定,他知道,所以也隐约猜测到对方可能有些睡眠障碍,却从没想过会这么严重。   “现在好些了么?”宋临景亲了亲他的额头,温声细语地问道。   景程顿了顿,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描述。   他之后没再和别人一起睡过,不知道这方面好没好,但如果但论质量的话……只能说,差强人意吧。   “不知道,但你在身边好像会好一点。”景程笑了笑,语气轻佻,半是调.情,半是认真地随口说道。   他向来如此。   只敢借着玩笑话将羞于启口的真实想法吐露给人听。   “呀。”景程淡淡地感叹了一声,习惯性地打趣道,“但宋总这么讲分寸、有底线的人,进个门都要再三确认的,叫你陪我破坏掉我那为数不多‘规矩’,是不是有点强人所难了?”   “罪过罪过。”景程字里行间笑意渐浓,“要不还是算了吧,你回去——”   可景程话还没说完,嘴唇便被宋临景有些强硬地衔住了,连亲带咬研磨了好一会,才被终于气儿顺了的宋临景放过。   景程微微睁开单边的眼睛,挑衅似的瞧了一眼被逗到表情紧绷的宋临景,顽劣的心思得到了满足,他才又缓缓阖上了眼,不咸不淡地揶揄着:“有话就讲嘛,小动物才一闹脾气就咬人。”   宋临景被他这副骨子里透出来的混不吝样子搞得一点办法都没有,盯着景程漂亮的唇珠看了好半天,忍不住又凑上去咬了他一下,才终于缓着语气开口道:“没关系,现在是白天了,不算过夜,也不算留宿。”   景程带着几分嘲笑哼了两声:“诡辩,没道理。”   宋临景倒也不在乎这个评价:“你那规矩实在不严谨,只是不允许情人留宿而已。”   “我吃个亏,往回退一退,以你最好的朋友的身份留下。”拨弄景程耳侧的碎发,带着笑意再次出了声,“你觉得呢?”   “得了便宜还卖乖。”景程总结道,他顿了顿,片刻后,才漫不经心地试探问道,“你不怕我睡迷糊了也掐你脖子?”   宋临景并没有立刻给出回答,直到景程原本雀跃起来的心开始一寸一寸向下沉了的时候,对方却突然箍住了他的手腕。   景程吓了一跳,忍不住睁眼看向对方。   只见宋临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用不轻不重的力道,将景程的右手向宋临景那牵引,不仅如此,甚至还要一根根抚开景程的手指,调整出一个方便使劲的角度,让景程的掌心能完美贴合住他的脖颈。   宋临景深邃的瞳仁里漾着的情绪炽热且浓烈,他与景程对视着,平淡的语气中漫出微妙的疯狂来:“现在就可以。”   宋临景带着笑意邀请道:“你喜欢的话……”   “随时欢迎。” 第55章   景程觉得,这种情况还能忍住的人,根本不存在。   就算存在,也绝对不可能是他。   宋临景看起来是那么坦荡,却又那么脆弱,自己只要稍微用些力气,对方便会做出与之相配的回应,或是半阖的双眼,或是一声短促的闷哼。   景程似乎能感受到血液在掌下流淌,感受到颈动脉生机蓬勃的跳动,感受到的宋临景对自己近乎虔诚的信任。   他不理解对方的意图。   景程只知道,对方的这种行为,给他带来了令人浑身酥痒燥热的亢奋,也让他因“宋临景是可控的”这个错觉而感到安全。   甚至可以说是满足。   景程翻身直接跨坐在宋临景的腰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对方,手依然保持着掐握的姿势,却没有用力,只是欣赏了几秒宋临景沉溺的表情,便低下头吻住了对方。   动作是强硬凶狠的,可吻却渗着缠/绵。   但到最后,亲昵变了味道,欲/念燃起的火将两人的理智灼烧炙烤时,景程却有点有心无力了。   宋临景个没见过世面的东西,开荤就要开到彻底才肯停,景程甚至都不知道对方到底折腾了自己多少次,反正他现在哪里都不怎么舒服,再加上昨晚没休息好,整个人都有点虚,自然是掰扯不过神清气爽那位。   不过好在宋临景的确还是足够正派的,在沉着嗓子喑哑着问出句“可以做么”,被景程推着肩膀赏了句“占便宜有瘾?滚下去”之后,宋临景还真就停住了探索的动作。   思索了几秒后,宋临景还真就“滚下去了”,只不过没滚下床,而是选择换了种之前在船上尝试过一次的方式。   景程没表态,只是用按住对方枕部的强势默许,他的呼吸也随着宋临景收起牙齿尽量吞咽的体贴照顾逐渐沉重,不知过了多久,一声绵长的叹息后,景程微撑着的脖颈重重地砸回了枕头上。   宋临景眼尾和唇角都泛着薄红,润泽的瞳仁里满是粘稠的情意,他声音含糊,似乎带着几分引诱般的笑意:“刚刚没来得及问。”   “对不起,现在补上。”宋临景将薄薄覆盖着他与景程的毯子掀开,挪动到了景程的身侧,指尖轻柔地刮蹭着对方的下颚,动作随着话语,由上至下打着圈儿地挪移,仿佛是在刻意模仿着液体通过进食途径淌过喉咙的轨迹,“景程。”   “我可以咽么?”   ……   闹完景程睡了一会儿,也不知道到底是宋临景的怀抱真能助眠,还是心理暗示起了作用,他这一觉睡得的确不错。   三四个小时,中途完全没醒,似乎也没做什么梦。   如果不是宋临景偷跑去楼下炖牛肉的味道太香了,景程甚至觉得自己可以安安稳稳地睡到天黑。   “我觉得男人只穿灰色运动裤,光着上半身围围裙做饭的样子,致命的性/感。”景程边挑剔着宋临景配着牛肉盛进他盘子里的胡萝卜,边用脚尖踢了踢宋临景的脚踝,笑盈盈地挑/逗道。   黑衬衫灰西裤,以为自己敞开最上方两颗扣子的行为,就已经能算是勾/引了的宋临景听了这话,不禁抬了抬眉尾,一副受教了的做派:“虽然不穿上衣可能会被油溅到,但我下次也可以不穿。”   景程听了脸上笑意更浓,用叉子扎了盘中最漂亮的一枚虾仁,奖励似的喂进了宋临景的嘴里:“宋总确实‘知情识趣’。”   宋临景也不扭捏,坦然接受了这个评价,并捏着景程伸过来的手腕,凑到唇边亲了一下,才虚心好学地发问道:“所以为什么是灰色运动裤?”   景程一怔,反应过来后没忍住笑出了声:“你真不知道啊?”   宋临景眯了眯眼睛,不置可否。   “灰色运动裤堪称为男人的纯欲必备单品好吧。”景程笑得暧/昧,刻意地压低了声音,“宽松,舒适,简单,质朴,但……”   他目光带着钩子似的,暗示般一寸一寸地在宋临景身上扫视着,最后在腰部附近停住:“很显形状。”   ……   宋临景好学且是个行动派,所以当坐在门口等宋临景上楼换衣服下来的景程,抬头看到对方竟从自己的行李里“偷”了条浅灰色运动裤后,当场笑得前仰后合,差点直接从沙发摔到地上,最后还是表情绷得无奈的宋临景把人稳稳捞了起来。   景程笑,不仅是因为宋临景在这方面诡异的较真,主要还是几乎没怎么见过对方这种打扮。   他和宋临景认识的时候,对方就已经是副标准的“古板”模样了,平时上学校服穿得比学生手册还规范,假期不是要去集团旗下各个公司熟悉经营业务,就是要去参加各种宴会聚会,偶尔有点算得上“休闲活动”的,也都是各种五花八门的比赛,基本全是要穿正装的场合。   景程最开始还怀疑过宋临景的衣柜里除了西装还有没有别的服饰,后来彻底习惯了,他甚至都觉得宋临景就该一本正经,这就是最适合他的。   他笑得眼睛都睁不开,只能模模糊糊地打量自己身侧的人。   不得不说,依然是帅的。   宋临景不仅偷了他条裤子,甚至还搭配了件薄款白色帽衫,配上对方这两天都没怎么好好打理的发型,倒是多了点闲适的松弛感来。   有点像大学生,但是是那种专业课成绩优异,校内各类学生组织的领导者,校外含金量高的实践实习数不胜数,走路昂着下巴带点心高气傲,不太跟同龄人交友的那种。   景程撇了撇嘴。   宋临景还敢说自己骨子里带着讨打,他这不更容易被人套麻袋?   不过大学那几年,还真能算得上是他俩比较疏远的时期,归根结底,是因为宋临景太忙,忙着五年双学位本硕毕业,而景程也“忙”,忙着参加各种派对和活动,忙着每天用无数新鲜的刺激填充着自己的生命。   某种程度上来说,错过了这部分宋临景,景程的确有点遗憾的。   两人出门没走多久,就到了当年事故地的范围内。   也不知道是有宋临景陪同的原因,还是刚才笑得太过分转移了注意,景程竟发现自己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   景程只在看到那棵被他做过记号的树时有些许恍惚,无数混乱的画面在他眼前闪烁,却还没等勾起他的应激反应,便在一个瞬间消散了个彻底。   目光重新聚焦,景程微微低下了头。   是宋临景恰如其分地牵住了他的手。   像害怕他逃走似的,攥得格外紧。   回过神的景程回握住对方,逗弄般地挠了挠宋临景的指尖,仿佛是某种只有他们两人能理解的安抚。   站在原地沉默片刻后,景程才终于找回声音一样,指了指那棵扰得他难免怅然的树,僵硬地扯了扯唇角,解释道:“在那家店开业之前,我每次来都是在这附近扎帐篷。”   宋临景揉了揉他的手背,配合地问道:“为什么?”   “第一年来的时候,这片区域就是首先被清理出来的,不愿意离开的遇难者遗属都被安排在这里休息。”景程像是回忆起了什么,笑容难免染上丝苦涩,“之后的三五年,每到这时候,他们其中有些人和我一样,都会过来住上几天,算是个挺常见的悼念形式吧。”   “再后来,就只剩我自己了。”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坚持要来,可能是对那个结果有执念,可能只是因为习惯了。”景程耸耸肩,“都说我是个没定性的人,但你知道的,虽然过程也许艰难漫长,但其实我只要习惯了一件事情、某个模式或者什么人,就基本没什么下决心割舍掉的可能。”   “还好,我对世界上大多数的人事物都没太多耐心。”景程自嘲般地揶揄道。   随后,他微微一顿,才逃避着宋临景炽热的注视似的,朝不远处抬了抬下巴,用故作轻松的语气说道:“喏,就那棵树。”   “我第一次来的时候就睡那,后面几年因为各种原因,也总喜欢把帐篷搭在那,所以就习惯了。”景程用肩膀轻轻撞了一下宋临景,试图调解气氛似的,带着虚浮的笑意调侃道,“看到了没,你差点就要跟我一起睡那了。”   宋临景也浅浅地笑了,有来有往地回撞了景程两下,几乎没有停顿,脱口而出地给出了积极的回应:“挺好的,也能看到海。”   “很可惜,并不能,第一天睡的那个位置可以,不过后来他们说离崖边太近不安全,就把营地迁到林子里了,怎么可能看到……”   “海”字都没说全,景程的眉头便蹙了起来。   这周围都是树,郁郁葱葱的高耸,如果不是熟悉地形的人根本都找不到过来的路,连太阳都看不清楚,距离那片山崖至少有七八百米,宋临景就算再判断失误,也不该在这种环境下说出“能看到海”这种话来。   景程只觉得自己的脑子从未转得这么快过,一个猜测突兀地跳了出来。   其实都算不上是猜测,更近似于某种“感应”。   “你为什么会觉得能看到海?”景程问道。   宋临景的脸上难得的浮现出几分无措,甚至隐约还掺杂着些许因自己“得意忘形”而导致露馅的懊恼。   不知道是因为实在没能临时想出个解释,还是惦记着前两天他对景程承诺的“再也不会骗你”,宋临景漂亮的嘴唇张了又合,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那天真的是你?”景程表情有些难以置信似的看向宋临景,喃喃道“我以为是我烧糊涂了,在做梦。”   “可你那时候不是……”   时隔多年,无数朦胧的画面零碎地在脑海中拼凑出了一段不够真切的记忆——   崖边呼啸的风,猛烈拍打着海岸的浪,暴雨后潮湿泥泞的地面,蜷缩在帐篷里无人问津的可怜小孩,以及断断续续的梦境中那个触摸不到的身影。   关于十年前他和宋临景到底是怎么和好的……   景程终于想了起来。 第56章   因为签证和各方面的不可抗力,景程当年在意外发生半个多月后,才终于独自踏上了这片土地。   当时小岛荒得只有各种蚊虫鼠蚁,又密又壮、长相奇怪的原始植物,以及受到此次事件波及的人们。   甚至连一些偏离航线的渔民,都不会有兴趣将这里作为暂避风暴的首选。   AU海域周围有很多这样的地方,如果不是飞机“选择”了坠毁在这里,它其实就只是一座可能永远都无人问津的小岛罢了。   事故范围不大,出意外的飞机也很小,乘客连着服务人员只有五十几人,景程甚至不太能理解为什么景兮和宋枫出国会选择乘坐这种航班。   不像要去度假,倒像是……   逃跑。   船只停泊在临时清理出的登陆点,两位表情严肃的工作人员程序化地向景程表达了悲痛和歉意。   景程却莫名有些麻木。   他似乎失去了感知能力,不悲伤,不愤怒,思维奔逸,无差别接收着外界信息并在脑内不断做出反馈的同时,却也下意识地屏蔽着所有可能刺痛他的情绪。   不知道这二位是哪个公司负责接待的,如果是航空公司,那确实该道歉,如果是保险公司,那也确实该悲痛。   理赔金额肯定是个天文数字。   光他这段时间了解到的,景兮这些年在身上“投资”的几个人身意外险,如果真能全额保下来,这些钱存进银行里,他每年光吃利息都能有七位数。   景程不自觉地试图将景兮的“尸骨无存”换算成冰冷的数字,就像母亲从小一直将他类比成“她不幸人生的根源”那样。   仿佛只有彼此攻击,他们才能做到彼此憎恶,才能去忽略那些相依为命在细枝末节处隐秘滋长的爱。   如果景兮切切实实地死了,某种程度上对他们都是个解脱。   可她大概是真的恨自己。   景程心里想道。   在给自己生出些“也许他们之间关系还有挽救余地”的期许后不久,便坐上了一架会让她人间蒸发的客机,这不是恨是什么呢?   命运?造化?   倒也可能。   毕竟景程的确觉得,自己和“幸运”这个词,从来都搭不上什么关系。   景兮可能真的不希望他的人生完满,结束互相折磨的同时,却也一定要留下点挥之不去的遗憾让景程探寻多年才行。   景程接受这种报复。   毕竟如果当初景兮没被孕期激素操控,果断坚决地放弃自己,对方的确会走上一条体面的、截然不同的路。   想到这,景程竟莫名有些释然,像是接受了自己的宿命一般,条件反射地露出了笑容。   这倒是把两位迎接他的工作人员吓得一愣,犹豫了好半天,才支支吾吾地暗示景程,如果需要可以去找随团的心理医生聊聊。   景程礼貌谢绝了这个建议,毕竟他觉得自己状态还不错。   听着岛上此起彼伏的哭泣声,咒骂声,情绪激动的怒吼,以及各国语言交织在一起的嘈杂。   景程觉得自己的承受能力比其他人强多了。   他没哭没闹,不执着于事故发生原因,不在意是不是驾驶员的失误,对如何赔偿、如何处理也不太感兴趣。   他只想要一个准确的答案——   景兮有没有生还可能。   两个只懂迎接和道歉的工作人员支支吾吾,在景程的强烈要求下找来了上司,上司又找来了相关负责人,但景程对于得到的答案却依然不够满意。   “抱歉,我的职业准则并不允许我把话说得太绝对,我无法解释为什么景兮女士是所有乘客中,唯一一个没找到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信息的,我只能说……空难遇难者能保留完整尸体的可能性很低,幸存率更是几乎为零。”   “如果你想听更残忍些的解释,那我也可以告诉你,不能排除景兮女士所坐的位置极其临近事故点,所以她在爆炸发生时是有几率瞬间气化的。”   大概被遇难者家属围攻了半个多月,让这位负责人心情极度烦躁,破罐子破摔般地用极其冷漠甚至恶毒的口吻,向这位最后一位独自登岛的孩子宣泄着情绪。   在场所有人都露出了震惊的神色,甚至有人都已经提前眯起了眼睛,像是心里笃定,下一秒,这个看起来脾气就不太好的少年绝对会一拳招呼上去似的。   但景程没有,他只是平静地盯着对方的眼睛,偏执地说道:“你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这不是我想要的答案。”   景程想要的答案暂时讨不到,没谁敢在上头宣布这事尘埃落定前,先行得出个什么结论,即便所有人都觉得自己对那个结果心知肚明。   最后是怎么收场的,景程不记得了,他只记得有人带他去了遇难者家属扎营的地方。   上个周初,前期搜救和简单的清理工作就已经基本结束,所以小岛对相关人员也已经开放了好几天了。   营地还有不少家属在等一个说法,但也有一些无法接受现实的和谈妥了赔偿事宜的已经提前离开了。   景程就被安置在某个下午刚走的遗属住的帐篷里。   送他过来的工作人员说,那个人的妈妈找到了百分之八十的遗体残骸,提前走也是因为这个,现在夏天气温高,岛上条件有限不好保存。   “某种程度上,也能算是幸运了。”   景程脑子里回荡着这句话,前一秒觉得想不明白哪里幸运,后一秒却又觉得确实有道理。   事情相关的所有人这段时间大概都被折磨得有些麻木,对于温和与残忍的界限都失去了一定的判断力,安慰语句的措辞或直白或委婉,反正都带点诡异微妙。   景程下船的时候光线就已经很暗了,象征性地折腾了一圈,等彻底安顿下来,天已经差不多黑透了。   不远处有篝火闪动,夹着哭声的交谈嘈杂,景程没去参与,只是茫然地盯着海面发了会呆,便拉上拉链躺下了。   也不知道是晕船还是水土不服,他从落地开始就觉得难受,周围算不上恶劣但也跟整洁搭不上边的条件,让从小没被短过物质条件的景程不太适应,换做平时他可能会找找茬,或者想办法改善,但现在他只想休息一下。   几分钟,几个小时。   都行。   只是想从连日漫无目的的奔波中解脱出来片刻,逃避掉周围漾着腥味的潮湿泥土带来的晕眩,暂时忘记这是哪里、发生了什么、自己是谁。   景程睡得很快,罕见的快,自从得知景兮的消息后,他体内的生物钟仿佛随着那通电话被一起摧毁了似的。   几十个小时的极度清醒,也只能换来三四个小时质量堪忧的睡眠。   不过没人提醒他这样是不好的、是不正常的、是该去看看医生的。   他唯一的亲人是造成他糟糕状态的原因,他的临时监护人宋惟忙到脚不沾地,仅有的、亲密到愿意分享内心真实感受的朋友不回消息、不知道在哪,不对……   景程自嘲地笑笑。   他们哪是朋友啊。   他什么身份,怎么配和宋临景交朋友。   从始至终都是他自我感觉良好的一厢情愿而已。   想着想着,景程还真就这么坠进了梦里。   等到后半夜,景程才终于意识到,自己不是状态不好,而是发烧,并且烧得很严重,可他那个时候却已经连爬起来求助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烧到几次失去意识,不知道是睡过去了还是晕过去了。   他听到周围从混乱沉入静谧,又在某个时刻传来些许轻微的脚步和交谈声。   景程恍惚间似乎看到了景兮,景兮依然穿着离开时的那条裙子,眉眼是只有在梦里才会展现出的温柔,景兮微笑着安抚他,说“睡一觉起来就会好的”。   景程相信了,闭上了眼,不知过了多久,再睁开始,却在一片朦胧中瞥到了宋临景。   他病得视线无法对焦,只是直觉那是宋临景,景程张了张嘴想要喊对方的名字,可却被“梦中”的宋临景敲了两下额头。   像是种掺着懊恼的责怪。   责怪景程没把自己照顾好,懊恼……   他没能照顾好景程。   宋临景喂他吃了药,帮他把被角掖严实,在退出去时却莫名有了些犹豫。   景程迷迷糊糊地看着对方弓着身子踌躇了好半天,眼见对方半天都没做出什么新奇的动作,他便也失去了兴趣,可刚把眼睛重新闭起来没多久,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景程竟觉得嘴唇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触碰了一下。   那触碰实在短暂,几乎只有瞬间,烧得脑子绵软成一滩浆糊的景程无法进行有效的思考,只是觉得有点凉。   像山涧的雾气,清晨的露珠,又薄又淡,还来不及回味就彻底消散了。   直到窗外蒙蒙亮,景程才再次醒过来。   身边没有人,甚至没有人进来过的痕迹,被子也被他无意识地蹬到了脚下。   看来只是个梦。   营地中已经有蛮多人活动的声音了,不吵,起码比无止境的孤独要好。   他艰难地坐起身子,从背包中掏出信号微弱的手机,没有半点犹豫地将黑名单里唯一的那个人拉了出来。   景程觉得自己应该和宋临景和好,虽然对方的不告而别和失联都很过分,但也不是十恶不赦。   在来S市之前,听宋家老宅里的佣人聊天时说,宋老爷子似乎病危了。   景程临行前去跟宋惟道别,也听到宋惟态度冷淡地在打电话,吩咐听筒那边的人,无论用什么办法都不能让宋老爷子彻底断气,她不在乎医院用什么方式,也不在乎,这是个生死线上挣扎的活人,还是具靠外力勉强维持生命体征的尸体。   但一定要确保他能坚持到宋临景回国……   宋枫死了,宋老爷子病危,最近宋家大乱,对方的日子应该也不会好过。   算了,就原谅他吧。   解除拉黑后,景程还主动给宋临景发了条消息——[平安到岛上了,等事情处理完,我去找你好么?]   他自然而然地将对方的身影看做与景兮同等的幻觉,从始至终都没觉得宋临景是真的来过,只觉得这或许是某种暗示,某种他潜意识的投影。   景程心里喃喃,脑内不禁回想着昨晚被碎片化的记忆——   帐篷外,篝火旁,景程似乎在梦中,看到那个与宋临景极其相像的轮廓闪烁了一整夜…… 第57章   “然后呢?”   景程被问得一怔,真心诚意地反问了回去:“然后我坐在你面前了啊。”   言玚无语到险些没控制住想翻白眼的冲动,只是抬起眼皮,目光不冷不热地在景程身上扫了半圈,像在确定对方真的是自己那个“盛名在外”的学弟,还是某个半途夺了对方舍的二百五。   没得出结果。   言玚只好简单更新了一下对对方的“刻板印象”,哄傻瓜似的,耐心仔细地引导道:“我问的是,在发现当年宋临景有偷偷来看过你之后,你们聊了些什么?”   “还需要聊什么么?”景程眉梢微抬,佯装惊讶道,“我就把他按在树上亲了一会儿,然后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准备尝试一——”   “停!”言玚敏感地察觉到不对,只觉得好好的话越听越黄,赶紧及时制止住没拿自己当外人的景程,“这种细节就不用告诉我了,咱俩没有很熟。”   景程“噢”了一声,忍俊不禁道:“后面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没干成。”   “他妈突然给他打电话了。”   言玚眉心一皱:“宋董?”   景程点点头:“说有点公事要谈,挺急的,宋临景也说可能要很久,我不想自己回住的地方,所以就来找你了呗。”   还好没干成,不然他待会见宋总都不知道该摆出个什么表情。   言玚一边给景程添茶,心里一边嘟囔道。   景程上学的时候1得校内同性圈子里人尽皆知,宋临景……   言玚连忙打住自己的过度联想,轻咳了一声,欲盖弥彰地将话题扯了回来。   “那你打算怎么处理?”言玚问道。   “没想好。”景程唇角轻佻的弧度淡了淡,停顿了片刻后,他沉着语气如实答道,“我现在其实挺乱的。”   景程确实很乱,这几天他所接收到的信息太多了,千丝万缕绞缠在一起,时间跨度有十年甚至可能更久,牵扯的人许多,他二十六年生命中最重要的几位都被涵盖在其中。   景程甚至不确定自己到底想不想知道所谓的真相。   当然,他从来不是那种“非黑即白”极端的人,他对宋临景的信任足够坚稳,他认为,即便宋临景知道十年前景兮那场意外的前因后果,并选择隐瞒下来,那也绝对不是在拿自己当傻子耍。   多半是一种保护。   保护谁呢?保护宋家,保护宋惟,可能也想要保护他。   但如果是这个答案,那景兮与宋家达成了什么协议的可能性就变得格外高了。   而这样的话,就算他们隐瞒自己的初衷没有恶意,但他们的沉默的确让景程的执着有点令人发笑。   也让宋临景无言的陪伴变得更近似于带着愧疚的补偿——   看得到海的营帐外闪烁的身影,年年陪伴从未缺席的泛黄合影,将这座没有价值的荒岛改建,在相处的每一寸细节中极力避开自己的陈旧伤疤……   宋临景宁愿永远不告诉他,在他意识不到的地方小心翼翼地“无微不至”着,也不肯直截了当地告诉他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景程对此实在无法共情。   甚至他不敢去细想,宋临景是以什么样的心情看待自己这十年的“故地重游”。   不仅难免为自己泛起些零星的微妙屈辱,更下意识地为对方有些抱不平。   在这种时刻,景程依然没能产生半点“宋临景在看自己笑话”的低级误会。   他们实在太密不可分了,   宋临景大概只会觉得他可怜。   但他最不希望宋临景觉得他可怜。   景程心里难免泛出些无奈。   所以宋临景才会不敢声张般地想要给予他补偿,才会几乎纵容地“娇惯”着他这些年来的得寸进尺,才会努力维持着两人原本并不能这般持久坚固的友谊。   或许……   宋临景也会因此将一些与愧疚和同情绞缠着的习惯,误判成了“喜欢”的类似物。   对方可能不是真的想和他发展一段情感关系。   宋临景可能只是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了。   钱花了,岛建了,年复一年地陪着缅怀了,但似乎在景程身上半点成果都没看到。   所以宋临景惦记起了用他自己来充当补偿。   这倒确实更有效一些。   毕竟说到底,自己能如突然智力恢复正常似的察觉到这些细枝末节,都是从宋临景对自己的言行举止逐渐暧昧开始的。   而且今年有着宋临景胡闹着的陪伴,他的应激反应似乎确实没之前严重。   景程心里想。   自己在对方心里可能就是这么个习惯用下半身思考的形象。   景程对此没有异议,他承认自己没什么自控力,被欲望牵着鼻子走没什么稀奇的,他甚至可以坦然接受宋临景只是因为好奇才愿意跟自己试试的猜想,却不希望对方是因为混淆了怜悯、歉疚和喜欢,才近乎卑微地向自己祈求爱情。   这个即合理又荒诞的可能性,让景程无比抗拒着聆听宋临景的剖白。   他下意识地想两人默契地略过那些沉重的过去,如不期待未来降临般只对彼此的肉/体痴迷。   可他却也清晰的明白,景兮的生死在岁月的流逝中,早已不再是一个简单的“是否”问题了。   那是没能完成的承诺,疑点重重的盖棺定论,得不到正向回应的期许,依恋与憎恨共同滋养的执念,是心底的刺,是陈年未愈的伤口,是断掉的与人间连接的线,是由儿时潜移默化塑造出的三观。   是景程在浑浑噩噩中无止境被撕扯着的灵魂。   景程也曾经断断续续地看过一些心理医生。   他们给出过一些似乎还算不错的建议,基本围绕在“发自内心地接受自己的一切”、“解铃还须系铃人”、“可以尝试点有仪式感的事情来告别从前毫无反抗能力的自己”。   景程觉得没法做到,所以表现出的也就只有抵触和不配合。   他始终觉得开启新人生需要一个告别,但他却似乎永远也无法触碰到那个机会。   十六岁之前没有选择权的生活是缠绕着他的铁链,景兮离别前的承诺与温情是套在他脖颈上的项圈,而一切在最不该戛然而止时停滞则成了锁。   景程被牢牢地困在了那个冬天。   景兮存在着的时候,仿佛拥有着世界上的一切,她被无数人贪婪地爱慕着,将根须缠绕在每个自愿为她提供养料的人身上,直到最后一丝利用价值耗尽,然后便轻飘飘地抽身离去,攀附上另一个宿主,将对方绞杀,再带着丰盈的战利品全身而退,周而复始。   可当她消失了,景程才突然意识到,景兮除了足够他挥霍几辈子的财富外,别的竟什么都没留下。   除了两人那张合影,便只剩下了景程这个人本身。   没有挣脱的途径,没有自我解救的意识,他的人生模式似乎在那一瞬间定了型,在无限的混乱中维护内核的稳定成了纪念母亲的方式。   这的确是很奇怪的逻辑,但景程也的确想保留些景兮的东西。   所以他选择了保留由景兮塑造的自己——那个无法自洽,虚浮轻佻内心空洞,永远在混沌中被撕碎又重组的自己。   景程无法给予任何人同等的回应,所以他不希望谁真的来爱他。   尤其不希望这个尝试用爱填补他的人是宋临景。   可他却更不希望宋临景可怜他。   说不上原因,大概只是某种近乎偏执的自尊心在作祟。   “虽然有多管闲事的嫌疑,但我还是建议你们坐下来,面对面,平心静气地好好聊聊,一段健康的关系不应该有太多晦涩难懂的情绪,坦白总比乱猜要好。”言玚抿了口茶,对着景程带着笑意调侃道,“你可能不太了解,人长嘴,不只是为了接吻。”   “主要还是为了交流。”   “恋人之间沟通很重要。”   听前半句的时候景程想笑,后半句却又将他扬起的唇角压了下来,沉默好半天,才支支吾吾地憋出了句“我们还不算恋人”。   言玚微微愣了一下,歪了歪脑袋,真诚地问道:“那你们现在是什么关系呢?”   景程答不上来。   虽说他答应了宋临景以正式恋爱为目的尝试相处,但他依然不太清楚这样的关系具体该怎么定义。   景程想将这个问题原封不动地再次抛回对方身上,想与对方亲吻做/爱,想用足够过激的亲密将焦虑和困惑驱逐出自己的意识,想在攀临巅峰后依偎着、用他向来厌弃的腻歪形式把一切讲明白。   如果精神上的坦诚让彼此别扭尴尬,那就继续重复刚刚的荒唐,用身体上的坦诚掩盖那些横亘在两人之间无法逃避的欺瞒,做到谁都无法逃避为止,做到将所有遗憾与不甘去除为止,做到意乱情迷时他们无法思考,将一切由惯性产生的依赖误解成爱为止。   面对面平静坐着谈心,痛哭流涕,最后相拥着彼此释怀,不是景程交流的风格。   理智被欲念彻底侵袭,拥吻着跌跌撞撞踢到一排酒瓶,在玻璃碎裂的声音中翻滚在刺鼻的酒液里,用没兴趣考虑明天的粗鲁强势地彼此侵占,需要靠掠夺才能掌握主动权,质问的话语讲出来都是变了调的断断续续。   结束后两人最好都没力气纠结谁对谁错,也不在乎对方是否诚实,流程走过了,事情翻篇了,之后那些弯弯绕绕都等着出了卧室再说。   谁也别觉得亏欠谁。   这才是景程欣赏的交流方式。   至于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是越界的朋友,是不完满的爱人,是陪伴多年可能已经分不清彼此间同情、愧疚和依赖的床伴。   是什么都无所谓,是和宋临景就好。   景程似乎在某个奇妙的瞬间,短暂从密不透风的躯壳中探了出来。   景程突然很想见到宋临景。   想与对方交换那些困扰的旧事,想尝试去找那把钥匙,想给麻木的灵魂敲出条缝隙。   想结束这场延续了太长时间的精神凌迟。 第58章   景程原本都做好,今晚跟宋临景在床上推心置腹大谈特谈的准备了,可还没等他联系船上工作人员让提前布置房间,宋临景却一脸严肃地走了进来。   “宋总来了,我们刚聊完你。”言玚戏谑地打着招呼。   可宋临景却仿佛没听见似的,连半分注意都没分给对方,只是径直地走到了景程面前。   景程先是有些莫名,可在反应过来的瞬间,心便重重地坠了下去。   不对劲。   宋临景的步伐比平常时更急更浮,甚至连敲门这项基本礼貌都没精力顾上。   景程眸中轻飘飘的笑意被尽数收敛,他眉心微蹙,抬头看着宋临景,认真地问道:“出什么事了?”   “是干妈怎么了么?”   “不。”宋临景摇了摇头,唇角绷得紧紧的,莫名有些欲言又止,像是因事发突然,所以还没来得及斟酌出最合适的用词。   景程眼睛直直地锁在宋临景的身上,捕捉着他每一瞬躲闪,这些由极度心虚造成的表情变化实在细微,如果不是因为两人太过了解彼此,景程此刻大概也无从洞察。   他甚至隐约从宋临景的犹豫中探寻到了一丝来源不明的恐惧。   宋临景几乎从未露出过这样无措的神色。   这绝对不是什么好兆头。   “说话啊。”顿感不妙的景程,腾地站了起来与宋临景对视着,“宋临景,告诉我,发生什么了。”   “你不是说,以后什么都不会再故意瞒我了么?”   这句质问对宋临景像是道不可违抗的咒语,景程话尾带着急躁的音调还没完全散进空气里,他便以一句道歉,作为了宣布这个沉重消息的开始:“对不起,我没想过会这样。”   “许子晨刚刚去世了。”   ……   景程和许子晨是在三年前的这个时候认识的。   那年景程刚大学毕业,酒吧才正式投入经营不久,名气不大,基本都是些熟识的狐朋狗友来支持生意,没多忙,也没多乱,所以立志当甩手掌柜的景程,来南半球完成“纪念”仪式后,又在附近的几个小国家鬼混了一大圈,等回到宁城的时候已经是腊月二十九了。   那年春节来得格外早,但却也格外冷清。   宋惟不知道怎么,突然转了性子,在几个月前的时候,莫名其妙地将大部分的权利,让渡到了还没在集团内部站稳脚跟的宋临景手里。   简短仓促的交接过后,宋惟甚至没考虑这项决定是否合理似的,便匆匆以“疗养”的名义出了国,消失了一小段时间才重新回到大众视野,不过此后恒瑞决策上的事情,她也不太参与了,宋临景仿佛一夜之间就掌握了整个宋家的话语权。   不过这些都与景程没有关系,他充其量算是宋家的养子,还是有实无名的那种。   除了景兮刚去世的那一年,遗产继承手续还没走完的他,在宋惟的要求下依然住着之前那栋房子,并极其偶尔地需要陪同对方出席些社交场合,景程就没什么其他与所谓的“上流圈层”接触的兴趣了。   毕竟名不正言不顺,即便他身边的“母亲角色”已然从声名远扬的交际花,变成了宋家新一任的掌权人,景程来路不明的私生子本质是不会改变的。   只不过是从明面上的恶毒取笑,变成了私底下的调侃议论而已。   景程厌恶着这个将母亲吞噬蚕食的虚伪圈子,憎恨着旁人事不关己般地带着笑容,残忍将景兮去世后他顺势被宋惟监管评价为“天大的幸运”,不想听到那些人喊他“宋二少”,阴阳怪气地虚与委蛇,问他“什么时候改名改姓”。   “宋临景宋景程,听起来还真有点像那种分得清嫡庶的亲兄弟呢……”   景程总能“不经意”般听到有人在背地里这么说,与其他中伤他的言论比较起来,这话似乎已经算得上很温和了,可景程偏偏对此格外难以接受,甚至有两次没压住脾气,直接跟人打了起来。   他想不明白,也没兴趣想明白,自己是真的觉得这是种无法接受的羞辱,还是潜意识里,就不愿意接受宋临景和他之间有任何“亲缘”关系的可能,不论虚实。   宋惟从不责怪他,反而是嚼舌根的人过不了多久,就会如受了什么威胁似的、态度谦卑诚挚地主动联系他道歉。   所以某种程度上来说,景程随心所欲、无法无天的奇怪性子,反而是景兮“离开”后,被宋家这对母子纵容得愈发变本加厉的。   但即便如此,也并没有影响景程在成年后尽可能地与宋家划清着界线,倒不是影视作品里那些听起来很白眼狼的理由,景程只是觉得,自己不该成为两人风光霁月人生中显眼的污点。   他在宋家生活了几年,自然了解这样一个背景庞大、底蕴厚重的家族对于成员的名声有多看重,即便人实际的品格难以完全把控,但起码表面上要维持足够的体面。   如果说宋枫和景兮当年人尽皆知的关系和惨烈的结局,是打破宋家完美形象的第一颗石子,那自己这位情妇带来的孩子,就是一根飘在平静水面上的羽毛,虽然无足轻重,但只要有点风吹草动,就会掀起一圈又一圈难以快速平息的涟漪。   宋家内部势力结构错综复杂,景程不敢细想自己这几年有没有给他们带来负面影响,他其实不太能理解,为什么宋惟要以一种近乎坚决的态度照顾他直到成年,明明以他微妙的身份来说,放他自生自灭才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但宋惟不仅没有,隐约还有种将他视作第二个儿子的感觉,有的时候,景程甚至会觉得宋惟对待自己,都比对待宋临景要更亲昵些。   所以成年后,宋惟将选择权还给了景程,而景程认为自己能做出最大的回报,就是在明面上离宋家越远越好。   他想让自己沉到湖水下面,不希望自己这个“麻烦,”哪天被有心人当做攻击宋惟宋临景的靶子。   所以景程从不与那些交情浅薄的朋友如实介绍宋临景的身份,不参与任何高中时期认识的人组织的聚会,不考虑任何可能和那个圈子有交集的工作,就连酒吧,也是在混了六年本科、等大部分人都淡忘掉宋家曾有过这么一个人后,才开着用来打发时间的。   就连宋惟的生日宴,景程去参加的时候,也基本会避开外人的视线,只他们“一家三口”单独庆祝,最多在宾客散去后,与宋临景那些身份微妙的“表舅”们礼貌地打个招呼。   当然,春节他们一般也都是会一起吃个家宴的,除了三年前。   宋惟在外修养,明确表示不想见任何人,宋临景刚接手恒瑞,忙得焦头烂额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更别提抽出几天陪景程过年了。   家家忙着团圆,处处张灯结彩,每一抹带有节日气氛的鲜红都能灼伤景程的灵魂,不想在冷冰冰的房子里听邻居们热闹的声音,也不想因自己的没地方去而打扰别人,所以景程干脆躲进了Scene。   这个时候的酒吧街最萧索,别说客人了,就连活人都找不到半个,但景程缩进吧台里无聊地看着电影之前,也不知道处于什么心理,竟是将前门招牌上的灯打开了,像在期待着会有什么人突然闯进来陪他聊聊天似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天意,还真出现了一个。   临近午夜时分,昏昏欲睡的景程被一阵混乱的脚步声闹了个清醒,他讶异地朝门口看去,只见一个学生模样的男孩正跌跌撞撞地往他这边摇晃着走过来。   对方的鼻尖、脸颊、耳廓都浮上了一层淡淡的嫩粉色,栗色的发丝间夹着几粒还没完全融化的雪花,起了球的毛线围巾虚浮地拢着他的下巴,一双漂亮的杏眼有些迷蒙却依然亮晶晶的,他棉袄表面的布料似乎都因穿了太久而有些褪色,但看起来干净温暖,显然被主人珍惜得很不错。   “麻烦您,给我酒,烈一点的。”男孩踉跄着走到景程面前,望着景程脸的视线甚至都有些无法聚焦,“只是最好不要太贵,我没什么钱的。”   说完,便像是站不住了似的,手臂交叠着搭在吧台台面上,将那张清秀的脸埋了进去,缓了好几秒,才像是终于想起了什么一样,猛地抬起头,黏黏糊糊地补了句“谢谢您”,脑袋就又歪斜着垂了下去。   景程忍不住笑出了声,觉得对方实在可爱的同时,也莫名生出几分逗弄的兴趣。   “我们家最便宜的酒也要一百八一杯。”景程沉了沉语气,绷着声线说道。   男孩整个人僵了一瞬,反应过来后,连句“太贵了”都不敢抱怨,直接将头一扭,咬着嘴唇扔下句“对不起,打扰了”,便晃悠着往门口跑去。   景程没想到对方这么不禁逗,愣了半秒后,赶紧单手撑着台面直接从里面跳出去追:“哎哎!小朋友怎么这么较真儿啊,跟你开玩笑呢。”   在景程的拉扯下,男孩抬头再次看向他,茫然的瞳仁里漾着水雾:“那您能卖酒给我么?”   “不能。”景程拒绝得干脆,可动作却没有半点想放对方出去的意思。   这人看起来已经不怎么清醒了,长得还挺好看,大半夜自己一个人在街上乱跑,肯定不安全,就算大过年的再凶恶的歹徒也都回家搞团圆了,那外面零下十几度的气温也不是开玩笑的,每年都能听说有醉鬼冬天倒在路边被冻伤冻残的。   景程可不想担这么个因果,况且……   他打量了一下表情懵懂的对方,唇角不禁弯了弯。   宋临景不知道是不是还在国外开会,小半天都没回他消息了,现在正好,有个人能来陪他说说话,总比一个人窝在那冷冷清清的要好吧。   景程心里边想,边捏着对方的肩膀,将他往投影荧幕前的那个卡座上带,语气是带着几分哄骗意味的轻快,他笑盈盈道:“不卖。”   “但由于我是老板,且你是今天进门的唯一一位客人,所以……我请客。”   “真的么?”男孩的眼睛眨了眨,一副对陌生人无差别信赖、完全升不起警惕心的模样。   看得景程心里奇怪得软下来一块,说话的口吻也跟着更柔了些:“真的,先给你上一杯我们店的招牌特调怎么样?”   男孩真诚地问道:“那里面有什么?”   “澳洲manuka蜂蜜配意大利香水甜柠檬,沿杯壁缓慢倒入常温fillico矿泉水,充分搅拌,直至所有材料完全融合。”景程煞有介事地介绍着。   脑子被酒精已经渗透地有些迟钝的男孩,倚靠在沙发上,兀自沉思了好一会,才微微仰起头,眯着眼睛,扁着嘴,听起来有点委屈地不高兴道:“不就是蜂蜜柠檬水么,你又逗我……”   景程脸上的笑意这下彻底藏不住了,他条件反射般地揉了揉对方的头,在确认了手感果然和自己想象中一样柔软后,才轻飘飘地开了口:“没逗你,我真请客。”   “不过不是现在。”   “你已经喝了太多了,我现在给你酒是害你、坑你,你如果在不清醒的时候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之后一定会非常后悔的,而且……”景程看着对方,停顿了半秒后,继续说道,“明天过年,新年伊始就这么不开心,可是会影响一整年的运气的。”   看着男孩无措的神情,景程主动做起了自我介绍:“我叫景程,你呢?”   两人就这样沉默对视了很久,久到男孩皮肤上被冻出来的粉色,彻底被某种微妙的绯红替代,景程才听到了对方声如蚊蚋般的回应。   “许子晨。”他简洁地答道。 第59章   许子晨清醒一些后倒也没再闹着要找酒喝,只是安安静静地倚在那,与景程肩并肩窝在沙发里,看着外国小语种文艺片。   就是当年网吧里宋临景用来揶揄景程的那部。   景程以为宋临景就算再忙,大年三十总会赶回来,原本打算和对方一起重温一遍打发时间的。   哪想到宋临景直接忙到彻底失联。   懂得欣赏的那位没来,本来就不是按照自己审美来准备的电影,景程对这种引人瞌睡的“浪漫产物”敬谢不敏,所以注意力自然也就格外涣散,基本上,一半的时间在打瞌睡吐槽剧情,另一半的时间就是在偷瞄许子晨了。   沙发很宽很大,跟床没差多少,。   许子晨腰背绷得直挺,只坐了个边缘,连靠背都碰不到,双手搭在膝盖上,像个很有礼貌的小学生。   在景程提醒他可以脱掉鞋子后,对方才轻轻柔柔地“噢”了一声,将鞋在地上整齐的摆放好,才缓慢地向里移了移,换成了双腿竖直蜷着、手臂打圈儿拢着的姿势。   太可爱了。   景程看着对方眸色微沉,心里不由地做出这个评价。   偶尔连景程也会觉得自己奇怪,对这种听话乖巧的类型,就像是没有任何抵抗力一般,除了在刚认识的时候,会萌生出些许想要欺负对方的恶劣念头,之后便怎么看怎么觉得人家可怜,只剩下了莫名其妙的保护欲兀自蒸腾。   “子晨。”景程轻轻撞了撞对方的肩膀,语气温和地问道,“这么叫你可以么?”   许子晨虚环着腿的手臂瞬间收了收,指尖捻着裤缝,看起来有点紧张:“可以的。”   大概是在揣摩用词,他短暂停顿了几秒后,才有些欲言又止地再次开了口:“抱歉,给你添麻烦了,我……我今天心情有些不太好。”   “看得出来。”景程口吻带上了几分戏谑,他将从冰箱里拿出来缓温了一会的燕麦奶倒进杯子里,递给了许子晨,轻声问道,“想和我聊聊么?”   “别看我看着有点不靠谱。”景程自嘲般地向对方展示了一圈自己没打理的头发、骑完机车懒得换了的挂满各种金属链条的裤子、以及最上方三颗扣子全部失踪的缎面衬衫,“但我其实挺会开解人的。”   许子晨眨了眨眼,真诚地问道:“为什么呢?”   景程竟难得没满嘴跑火车编瞎话,可能人就是这样奇怪的一种生物——   总喜欢对熟悉的人保持缄默,渴望对方能心有灵犀般地理解自己,不然就是感情浅薄,任由对方在猜疑中困惑徘徊,可在面对陌生人时,却反而能更轻易地进行剖白,坦荡得像是有些把握不好社交尺度。   “可能因为我经常需要自我开解吧。”景程耸耸肩,用无所谓的语气说着蕴有淡淡怅然的话,“不过可能用处也不大,毕竟论起’靠酒精麻痹自己逃避现实‘……”   景程眉梢微扬,脸上漾起常态化般的虚浮笑意,他抬抬食指,指了指自己:“我才是行家。”   许子晨的喉结颤了两下,唇瓣张了又合,像是不知道该回应些什么。   电影放完了,作为唯一光源的屏幕暗了下来,整个大厅便也跟着暗了下来,片尾演职员表不快不慢地滚动着,倒映在景程的瞳仁里,衬得那双本就生得格外出众的眼眸更加漂亮,仿佛夜晚闪烁着星点的湖。   景程具体的表情看不清,可许子晨却莫名感受到了一股又淡又薄的难过,像是对方极力克制后的结果,可还没等他深思,景程却笑盈盈地再次出了声。   “不过今天太晚了。”景程看了看手表,“再过会儿天都要亮了,你应该还是学生吧?明天,啊不,今天年三十。”   “早点回去过节,别让家里人担心,以后你想来玩随时找我,我这段时间没别的地方可去,估计天天在店里窝着。”景程朝他眨了眨眼,“下次记得空着肚子来,请你喝我窖藏里的那些好东西。”   “你住哪?地址给我,我送你回去。”   景程对许子晨确实有点感兴趣,但他并不急,对方现在的状态显然不是很好,景程对趁人之危占便宜这种事向来嗤之以鼻。   况且……   万一宋临景赶回来了呢。   比起某个看起来有可发展余地的陌生男孩,在这种有特殊意义的节日里,景程还是更希望能和更重要的人一起度过。   可景程正腹诽着,还没来得及反应许子晨为什么沉默了这么半天,耳边便猝然传来几声啜泣。   泪水如不受控制般从对方眼眶滚落,顺着下巴砸进领口,没一会浅米色的毛衣就被洇湿了一小片。   “没,没地方住了……”许子晨啜泣着,用断断续续的短句哽咽道,“妈妈生病,买了房子也没治得好,去世了,人死了,医院也不可能让我继续呆,昨天给妈妈下完葬,花光了最后的钱。”   “没人等我过节。”   “我没有亲人了……”   景程不自觉地怔住了。   也说不上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感受,闷闷的,像被什么密不透风的塑料薄膜缠了一层又一层。   不知怎么,他在某个恍惚的瞬间,竟然从无措的许子晨身上,看到了十六岁的自己。   那个茫然、痛苦、无助、挣扎,因突然失去了与这个世界仅有的牵绊,而不断进行着自我折磨的困兽般的自己。   等回过神来,景程发现自己已经将还在默默流泪的许子晨抱进了怀里,沉默片刻后,他缓缓地摸了摸对方的发尾,不知道是在哄许子晨,还是在抚慰那个过去的自己。   “你会煮饺子么?”景程放柔了语气,问道。   许子晨简直乖得过分,小心翼翼地试探般回抱着景程,声音蔫蔫的,显然还在难过,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答道:“会的,我妈妈病了很多年,我从小学就开始慢慢学着独立照顾她了。”   景程听得心软,顿时愈发觉得对方可怜,他像安慰受惊了的小动物一般,不轻不重地拎了拎对方的后脖颈,字里行间满是温和:“我都这么大了还是不会。”   “子晨,你好厉害。”   “保姆阿姨放假前给我包了一冰箱的饺子,你愿意帮我煮完,再陪我一起尝尝么?”像是自己都能感觉到这个借口的别扭,景程没忍住,不禁轻飘飘地笑出了声,停顿片刻后,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才终于诚挚地发出了邀请,“子晨。”   “想和我回家么?” 第60章   许子晨犹豫了几秒后,将下巴埋进了景程的颈窝里,声音软绵绵的,鼻音很重,耳语般地喊了声景程的名字:“我二十岁了,谈过恋爱,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   感受到对方话语中微弱的警惕,景程不仅没觉得冒犯,反而被逗笑了,不仅将许子晨抱得更紧了些,指尖还缓慢地顺着对方的发尾向下游移,戏弄似的在对方的脖颈处打着圈儿挠了挠,语气却极尽温和:“嗯,所以呢?”   “你没理由无缘无故帮我、对我好的。”许子晨身体僵了一下,但又很快说服了自己松弛下来般,声音细弱地说道,“我……我也许,很难能够回报你。”   景程在圈子里浪荡了五六年,对此类带着试探的犹豫态度早就见怪不怪了。   他通常并不喜欢招惹这种类型的人,毕竟光是看起来就一副不太好处理的样子,景程其实更偏向于与他人生理念相似的那种及时行乐、随心所欲的人。   互相有兴趣的时候就混在一起开心些日子,等谁厌倦了,也不需要把过多精力放在如何善后上面,走个形式,稍微给些适当的安抚,大家就算两清了,接个吻握个手,彼此谁都不会将那颗所谓的真心亮出来给对方欣赏,以后酒局上再见面,别人问起,只说“我们是老朋友了”——睡过觉的朋友。   景程会将初次见面的人,凭借第一印象分成三类——对自己展现出过度热情的,对自己感兴趣且可以接受没名没分胡闹的,和对自己感兴趣但显然看起来是渴望稳定关系的。   第一种分类里的人是短择的,当天酒桌游戏的搭子、一夜情的对象、短期的炮友,景程甚至不会带他们回家,经验告诉他,这种人是难缠的。   安阳属于这类,但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安阳却出奇的听话乖巧,完全没有景程预想中的“不好处理”。   第二个分类里是他挑选长期炮友的舒适区,通常不会出错,偶尔有几个动了其他心思的,多半到最后也是可以用钱或利打发掉。   至于许子晨……   显然是属于第三个分类。   这类人几乎不在景程的选择范围里,条件再好、再合心意都不会碰。   景程深知自己难以接受过于有重量的感情,更不擅长回应别人“不合时宜”的感情,他只是想有人陪他玩陪他聊天,陪他将体内的寂寞驱逐,陪他通过一场又一场无意义且过激的性/爱消耗精力,以此逃出永无止境的梦魇。   他能保证自己在一段关系里不会伤心,同时也不想因自己的轻率使别人难过。   景程需要的是志同道合的玩伴,不是在对方明明可以及时止损的情况下,为满足自己瞬息万变的私欲,以自己为诱饵,蛊惑对方与他相拥着下坠。   这是他一直秉持着的原则。   但……   景程将手搭在许子晨的腰间,眸色微沉。   即使知道可能会有麻烦,他却依然想在今天把对方带回家。   “我有说需要你的回报么?”景程轻飘飘地笑了一声,安抚似的拍了拍许子晨的后背,“瞧你,把我当坏人了。”   许子晨像是怕景程误会般,连忙否认:“不是的,我,我就是……”   感受到了对方的不抗拒,景程的安抚逐渐染上了几分暧昧,他打断了许子晨的解释,语气依然温柔:“我只是邀请你和我一起过年。”   说完,他顿了顿,坦诚地补充道:“起码现在是这样的。”   “那之后呢?”许子晨捏着景程的衣角,小心翼翼地问道,“我们会……”   “看你意愿。”景程笑着说道,“我的确对你有那方面的兴趣,但不是只有那方面的兴趣,我还觉得你是个很孝顺的儿子,是个很有责任心的人……”   “很可怜的小孩。”   景程捏了捏许子晨的耳垂,感受着对方在听到自己最后一句话后微微颤抖的身体,。   “如果你对我有感觉……”景程指尖揉捏的力道随着拖长的尾音重了几分,再开口时,总是漾着轻浮的声线多了几分郑重,他微哑着嗓子说道,“子晨,有些话还是现在说明白比较好。”   “我不会和任何人确立稳定的恋爱关系,你如果对我有感觉,我们可以一起玩一段时间,不过绝对不可能超过那个度。”   “在这段时间里,你有任何要求都可以跟我提,只要是在承受范围内,我都会而且愿意满足你。”   “但也只能到此为止。”   两人拥抱着沉默了片刻,良久后,带着淡淡的笑意,景程再次开了口:“如果对我没感觉,那你就当是交了个朋友。”   “这个朋友愿意给目前走投无路的你提供一些帮助,你来他家里安顿几天,等找到其他去处再走,顺便……他希望你能陪他这个同样孤苦伶仃的人,一起过个热热闹闹的节。”景程按着许子晨的肩膀,将他微微带离了自己的怀抱,漂亮的眼睛弯出柔软的弧度,眉尾微抬,语气轻快,用开玩笑的语气,打趣着跟对方保证道,“放心,除非你主动邀请,不然我绝不越界。”   “我去酒窖挑几瓶酒,你坐着等我,考虑一下。”   “好不好?”   ……   后面发生的事情就可以用俗套来形容了。   许子晨没多表态,只是用行动给了景程答案,而景程也并没有着急,如约带着对方回了自己市中心的平层。   各自小睡了一会后,景程开车带着他去采买了年货   ,甚至还主动提出在天黑前陪许子晨去看看妈妈,并在对方更换贡品上香的时候,偷偷去墓园的管理处帮着补交了三十年的维护费。   晚上他们一起回家,在门口贴上了寓意美满的对联,挂上了长明的红灯笼,景程乐在其中地用许子晨挑选的彩带布置着房子,而许子晨眼眶红红的,唇角却漾着淡淡的微笑,在厨房履行着“要让景程尝尝自己手艺”的约定。   砂锅里煨着牛尾汤,挂着晶莹糖色的排骨在铲尖翻滚,楼下超市今天最大的一条东星斑躺在蒸箱里,各种味道在空气中蒸腾融合。   对方穿的是下午新买的围裙,胸口处印着一黑一白两只可爱的小猫,黑的那只压在白的那只身上,眯着眼睛表情嚣张,白的那只眼睛圆圆的,里面漾着水光,被欺负了也是一副可怜兮兮的乖巧模样。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当景程在生活区,看到这条围裙和许子晨出现在同一画面里时,几乎没有过多思考,就条件反射般地塞进了购物车的角落。   许子晨笑盈盈地招呼着景程过去试试咸淡,景程连忙将手里还没粘服帖的窗花胡乱一抹,踩上拖鞋,便快步走到了对方身边。   景程想不明白,也懒得去想,为什么他今晚的心情会这么好,甚至比过去几年,与宋惟宋临景一年一度凑在宋家老宅过除夕时还要开心。   也许是眼前的场景,与他从各种影视作品中欣赏到的“家”很像。   电视里没什么意思的春晚已然接近了尾声,倒计时如约响起,看着许子晨因热气被蒸腾得泛着粉红的耳廓,景程莫名亢奋到有些想要放弃当什么“正人君子”了。   不过好在,许子晨及时地给了景程台阶,他像是终于做出什么决定了似的说道:“我爸爸的忌日是这几天,他在妈妈生病第二年的正月初六因事故从工地坠楼了。”   “也是靠着那笔赔偿金,我们才能勉强负担得起妈妈这些年的治疗费用。”   景程虽然有些不解其意,但还是难免因对方只言片语中试图轻描淡写过去的苦痛动容。   他握住许子晨捏着汤勺的手,顺着对方的动作,轻轻地搅动着锅里不断冒着气泡的汤,语气很淡,却很真诚地说道:“辛苦你了,如果我能早一点遇到你就好了。”   许子晨却摇了摇头:“不,不辛苦,而且我说这个的目的不是为了让你更同情我。”   “在我爸爸去世前,每年除夕夜,他和妈妈都会在零点的那一刻接吻,不管多忙,不管在哪,从来没有失约过。”许子晨仍有些红肿的眼睛认真地看向景程,润泽的瞳仁里漾出复杂的情绪,停顿片刻后,他才终于再次出声,“景程,谢谢你。”   “其实哪怕你不主动提醒我,我也不会将你对我的怜悯,误会成别的什么。”他眸中闪过一丝黯然,转瞬即逝,“我不是为了回报你,也不是为你开出的那些条件心动。”   “我喜……”许子晨话没说完,就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快速将后半句咽回了喉咙,他僵硬地扯了扯嘴角,亮晶晶的眼睛弯着眨了眨,在电视中的倒计时数到“一”的瞬间,微微踮起了脚尖,将一枚一触即分的吻落到了景程的唇瓣上。   “景程,新年快乐。”许子晨温柔地说道。   景程难得被这样蜻蜓点水般的一个吻怔在原地,等反应过来后,许子晨却已经重新将注意力转移回了炉灶上。   景程无奈的直接笑出了声。   “子晨,这算是邀请么?”景程被对方小打小闹似的撩拨莫名闹得极其亢奋,他眉尾轻抬,声音低哑,字里行间难以掩饰的欲/念缓慢渗了出来。   许子晨只管低着头沉默,不承认,却也不否认。   得到了默许的景程向前迈了一步,很有安全防范意识地将几处明火全部熄灭,还没等许子晨询问的话语漫出来,他便箍着对方的腰,把人直接抱了起来。   许子晨只是惊讶的喊了两声,在反应过来后,便再次陷入了低头红着脸一言不发的状态。   对于景程来说,这不仅是种默许,甚至都算得上是鼓励了。   “新年快乐。”景程带着笑意回应道。   他将许子晨安稳地放到沙发上,唇瓣暧昧地沿着对方滚烫的耳阔留下一串细碎的吻,亲昵了好一会后,才缓着已经乱了节奏的呼吸,直起身子,淡淡说道:“等我一会儿,我去卧室取——”   “套”字还没说完,不远处的入户门却传来了输入密码的声音,这下不仅许子晨被吓得一愣,就连景程本人都忍不住身子一僵。   还没等屋里气氛正浓的两人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随着一声清脆的“叮”,正对着沙发的大门毫无意外地被打开了。   还没看清来人是谁,对方清清冷冷的嗓音便先行一步传了进来。   “怎么不接电话?”宋临景语气平淡地询问着,可却似乎也没想得到什么即时的回应,只是云淡风轻地自顾自解释道,“恶劣天气,回国的航班取消了,私人飞机临时申请航线耽误了点时间,我给你带了饺子,四样馅,你洗洗手过来——”   宋临景的话在他换好拖鞋抬起头的瞬间戛然而止,在看清面前是个什么场面后,他眉宇间原本蕴着的浅淡笑意,便不露声色的尽数敛起,神色恢复了常态化的冷漠,绷得平平的唇角仿佛浮了层霜雪。   暖烘烘的室内因敞着的入户门而渗进了几分刺骨的寒意。   惹得许子晨不禁打了个哆嗦,环抱着他的景程这才如梦初醒,做贼心虚似的立刻从地毯上弹了起来,脊背挺得笔直,捞起旁边的毛毯欲盖弥彰似的搭到了许子晨身上,“嘿嘿”尬笑了两声,像个被抓到干坏事儿的小朋友一眼,把双手藏到了身后,讨好地弯着漂亮的眼睛,对宋临景说道:“你回来啦?新年快乐啊。”   见宋临景沉默不语,视线直直地扫视着半躺在沙发上的许子晨,景程连忙开口解释:“这是子晨,许子晨,我的,嗯……”   “好朋友。”景程说道。   宋临景面色不悦地将目光转移到景程身上,如下意识一般,冷淡地揶揄着说道:“哦。”   “你好朋友蛮多的。”   景程:……   话虽然是实话,但怎么听起来总有种被阴阳怪气了的感觉呢。   可还没等他再次开口打圆场,宋临景却眸色一转,将注意从两人之间偏移开了,像是某种类似逃避的自欺欺人,又或者是无可奈何的妥协。   “嗯,许先生你好。”宋临景回身将不断往屋内漫着寒意的门关了起来,如这个房子的另一位主人一般,轻车熟路地拎着手里的保温桶走向了厨房,“景程,过来帮忙。”   景程顺着台阶走了下来,朝许子晨露出了个“不好意思”的表情,便三步并做两步地朝宋临景追去:“喂,我跟你说新年快乐,怎么不回我?”   宋临景语气如常:“不想回。”   景程气笑了,揽着对方的肩膀用力一勒,威胁道:“你说不想就不想?两天不回我消息,你还有理了。”   “保密项目,不能联系外面,没信号。”宋临景边平淡回答着,边拧开了保温桶的盖子,捞过碗架里的筷子,随手夹了一个饺子,喂进了景程嘴里。   “嘶!”毫无防范意识、自然地直接嚼了两下的景程轻呼出声,然后便将硌到牙的东西吐到了掌心,仔细一看,是枚正面刻着“平安”、背面刻着“福”字的小金币。   景程撞了撞宋临景的肩膀,笑着调侃道:“哟,彩头让我吃着了,那你怎么办啊?”   宋临景严肃的神情稍缓:“一共有四个。”   景程脸上笑意更浓:“要是都被我吃到了呢?”   宋临景微一挑眉,戏谑道:“那你今年发财。”   “去你的,我有得是钱。”景程用手肘拐了对方一下,顿了顿,目光扫了客厅看起来有些局促的许子晨一眼,压低了声音说道,“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以为你不回来,所以才叫他来家里的,挺可怜一小孩,大过年的,没别的地方去。”   “嗯。”宋临景回应道,仿佛对此并不在意的样子,“这是你的自由,不需要对我解释。”   景程咂么了几秒,似乎确实没从对方的口吻中品出愠恼来,只当对方是在阴阳怪气:“行,那我喊他吃饭了哈。”   说完,便松开了揽着宋临景的手,晃晃悠悠地往客厅走去。   “景程。”   忽然,宋临景从身后叫了他一声。   “嗯?”景程连忙回头。   只见宋临景唇角微弯,脸上的笑意浅淡却温和,他轻飘飘地说道:   “新年快乐。”   ……   “许先生的脑胶质瘤在首次检查时,报告上呈现出的结果就已经是四级了,再加上患者本人在最开始的时候经济拮据,求生意愿消极,所以或多或少耽误了可以进行有效治疗的时间。”   “在宋总将其安排入院后,因患者本人要求,用药相对来说比较保守,但已经与国际上对此有着丰富手术经验的团队取得了联系,原本计划是在这几天立刻安排手术的。”   “在经过严格评估后,我们认为许先生当时的状态具备独自短暂出行的能力,所以在请示过宋总后,我们通过了许先生出院拜祭父母的请求。”   “当与许先生失去联系十二小时后,我们意识到事情发展可能不符合预期,于是紧急赶往其留下的地址,却并没能顺利找到。”   “两小时后,我们在许先生父母的合葬墓前发现了已经陷入深度昏迷的他。”   “许先生胶质瘤突然内部出现了大量出血,体积较大的血肿压迫了正常的脑组织,因此出现脑疝,在经过二十七个小时的全力抢救后,最终于今日下午两点三十四分零九秒抢救无效死亡。”   “这是无可预测的意外,事件的详细报告已经发送到您的邮箱里,对于您朋友的离世,我们非常抱歉且深表遗憾,还望您能节哀顺变。”   ……   登机前与院长通话的内容,仿佛挥散不去的诅咒般不断萦绕在景程的脑海里。   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心情,与其说是悲伤或者愤怒,不如说是种无从宣泄的怅然。   他甚至觉得自己有些冷漠的麻木。   “叮。”   玻璃杯与桌面磕碰的声音打断了景程混沌的思绪,他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看向落座在自己对面沙发上的人。   “燕麦奶,喝一点好不好?”宋临景抿着唇角,眉头微蹙着,眼底满是担忧。   景程并没有动,只是直愣愣地望着宋临景,像是没听懂似的。   两人对视着沉默了许久,宋临景才沉着语气,郑重地开了口:“对不起。”   景程微微一怔,诚恳地问道:“你为什么要道歉?”   “是我让他暂时不要将真实病情告诉你的,也是我批准了他的这次离院。”宋临景脸上罕见的露出几分懊悔,他眸色微垂,再次道歉,“对不起。”   景程却摇了摇头:“不怪你,我知道你的初衷是希望我在这段本就难捱的时间里,不会再多出什么额外的困扰。”   景程的指尖捏上了有些烫的杯壁,无意识地随手转了两下,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终于再次出声,打破了舱内气氛沉重的死寂。   “怪我。”景程神情有些恍惚地喃喃道,“我当初不该去招惹他的。”   宋临景想安慰些什么,可才张了张嘴,却又觉得自己实在没有说些什么的立场。   “小时候,我妈就常说,说她所有的不幸都是我带来的,说所有和我太过亲近的人都会变得不幸,没有别的原因,只因为我就是这种糟糕的存在。”景程故作轻松地耸耸肩,“所以我尽量和所有人都保持一定的距离,即便无可避免地被一些人吸引,在短暂相处后分开后,我也愿意做些力所能及的努力补偿对方。”   “我希望与我亲密接触过的所有人都能幸福。”   “宋临景。”景程的声音突然有些哽咽,甚至染上了几分颤抖的哭腔,他叹了口气,弯着那双漂亮的眼睛,对宋临景露出了一个勉强且僵硬的笑容,他表情迷茫地问道,“她说的都是真的,对么?”   “虽然现在可能已经有点迟了,但……”   “宋临景。”   “我是不是应该离你远一点?” 第61章   “宋临景,我能靠你近一点么?”十七岁的景程尾音发着黏,漂亮的眼睛努力地睁着,晶莹得像是泛着水光,却也朦胧得像是笼了层轻薄的雾。   宋临景从车站接回来的就是这样醉醺醺的景程。   酒鬼大多数时候都是讨嫌的,但宋临景却似乎并不打算拒绝眼前这位摇摇晃晃的酒鬼。   不拒绝,但也没给出肯定的答案。   “不是说好高考前不喝酒了么?”宋临景将对方搀扶到沙发上坐好,语气淡淡地问道。   景程趴在沙发扶手上,一副直不起身子的模样,他似乎对宋临景的问题有些不满,指尖不自觉地快速动了动,含糊地嘟囔着:“你明明知道。”   沉到张不开的嘴连吐字都不够清晰,句首绕着字尾,一个音缠一个音,把闹脾气的埋怨烘成了恰到好处的撒娇。   不管景程有没有那个意思,反正听在宋临景耳朵里是这样的。   就当是被不露爪子的猫凶巴巴地推了一下。   “嗯,对不起。”宋临景刚才只是随口一问,因此认错倒也快得很。   他确实知道。   窗外厚重的云将今年第一场雪洒落。   其实某种程度上并不算第一场,但……   宋临景一边往盛着蜂蜜的杯子里倒着温水,一边看向维持着那个拧巴姿势、哼着不知名调子的景程。   这是景程堪称蛮横的计数习惯。   两人刚认识那年冬天,在景兮出事前,景程仿佛有什么预感似的生了场大病,一连烧了三天,因此便错过了宁城的初雪。   事后回到学校,看着宣传栏里以此为题的摄影与诗歌作品,景程不高兴得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   但这种怪脾气他又不好意思到处乱发,实在有损他一个打十个的酷哥形象,所以只好全都撒在宋临景身上。   不过也不是讨人厌的那种。   只是强制性地挽着对方的手臂,左一个“临景”,右一个“哥哥”,再组合起来“临景哥哥我求求你啦”,搅得宋临景绷着眼皮、垂着嘴角,耳廓泛着不易察觉的红,手里的企划书都快被捏出皱了,才终于寡言少语地憋出句“知道了”。   “只有我看到了的才叫初雪,我没看到的都不算数,知不知道?”   宋临景搅拌着玻璃杯中的液体,表情中隐约染上了几分温和的笑意。   他现在生活的这座欧洲小城入冬很早,雪早就下过不知道多少场了,但景程今天才来,按照他们的约定,现在窗外这零零落落的才算是初雪。   不过估计以景程的性子,早把这个玩笑话忘干净了。   宋临景微不可见的笑容中浮出了一丝苦涩。   与景程相处时,他常常会对自己过分优越的记忆力产生怨言。   但凡对方将那点没心没肺赊给自己三分,他都不至于屡屡婉拒对方毫无分寸感的亲昵。   不过……   宋临景看着醉成一团的景程,眉心不由地皱了皱。   还不够没心没肺。   他将一片柠檬丢进玻璃杯,默默走到了景程的面前:“知道你不开心,所以我没劝。”   “不开心?”景程摇晃着抬起了头,像是觉得惊讶般反问道,“我有什么可不开心的。”   “前两天,最后一个保险赔付到账了,我还未成年诶,我现在账户里的钱几辈子都花不完,干嘛不开心,开心着呢。”   开心为什么要不和我说一声就自己跑回了那个荒岛。   开心为什么营帐里会整晚亮着灯,孤独的身影坐在里面,一夜一夜的睡不着。   开心为什么要跑来找我,不回学校,不联系别的朋友,只顾着靠酒精麻痹自己。   偷偷跟了对方全程的宋临景,心里有无数句反驳对方的话,可最终却仍是半个字都没能说出口。   没用。   太过浅薄的安慰景程见多了、听多了,太过深入的剖白,景程听不听得进去是个问题,就算听进去了……宋临景偏过头看了看闪动的手机屏幕上、备注为“母亲”来电提醒,不禁眸色微沉。   他暂时没有担任这个“拯救者”的资格。   “把水喝了。”宋临景试图将杯子递到景程手里,可对方压根没有要接的意思,而是眼睛一闭,嘴唇一张,“你喂我”说得底气十足。   宋临景被气笑了,但也不知道是懒得跟醉鬼计较,还是对于“假公济私”照顾对方这件事甘之如饴,撂下句“好”,倒还真的“伺候”了起来。   第一次干这种活的少爷业务不熟练,脑子不清醒反应慢半拍的醉鬼显然也不太适应,喂得慢了要挥着手腕咿咿呀呀地催,喂得快了,那结果就是洒一身。   白色的帽衫领口被浸了个透,几滴水珠顺着景程的脖颈滑落,巧合般地囿进了锁骨的小窝里,因蜂蜜水的黏腻而不舒服的景程皱起了眉,眯着的眼睛里雾气更浓,整个人看着有点湿漉漉的可怜。   他“恃宠而骄”似的抬起腿,用脚尖不轻不重地踢了两下宋临景的踝骨,没好气儿地嘟囔着有歧义的话:“你把我弄脏了。”   宋临景:……   努力克制了,但效果约等于零的宋临景站在原地,犹豫了半天,到底是没敢上前,他眸色深沉,唇角紧绷,只觉得心里生出了几分对自己恨铁不成钢的咬牙切齿。   怎么文艺作品里的天之骄子,十二三岁就能凭借自己的天赋大杀四方、天凉王破,他宋临景的十七岁,就只能天天被所有人硬邦邦地夸年少有为,实际上身边那些别有用心的豺狼虎豹一个接一个,只能靠着母亲和外婆家族的庇护,躲在那些人生不出是非的地方韬光养晦,集团核心权力圈暂时连碰一碰的资格都没有。   没资格决定自己要在哪里生活,没能力光明正大地陪伴在喜欢的人身边,甚至都没勇气去给两人的确没有亲缘关系添个佐证。   虽然以他目前得到的信息来看,景程和他是亲兄弟的可能低得离奇。   但宋临景还是不敢哄骗对方跟自己去做个基因检测,毕竟宋惟说得对,现在的他除了一个宋家继承人的名头,什么都没有,没有母亲的荫蔽,说不定在某次家族内部的明争暗斗中就会栽个大跟头。   在没能力满足景程过随心所欲的生活前,宋临景选择不去靠得太近,毕竟在无法承担起相应责任时盲目展开一段感情,最终的结果只是伤人伤己。   伤己倒是无所谓,宋临景觉得憋着也挺伤己,他主要是不想让景程再受到什么伤害。   那些舅舅叔叔伯伯的手段狠毒、腌臜却又隐秘,自己的母亲把景程的母亲搅了进来,最终得到了这么个结局,宋临景心有余悸。   但他知道只要按照宋惟的安排走,宋惟会很好地保护好景程,他暂时没有能力,所以想将这一部分责任转嫁,就必定要舍弃自由选择的权利。   不过好在,宋惟似乎并不强硬,即使知道宋临景那点心思,对于两个孩子的接触,倒也没阻拦,仿佛将与景程这几个月一次的碰面,当成了对宋临景听话的奖励。   所以宋临景谁也不怨,也不做多余的事,景程黏他,他就受着,景程依赖他,他就引导着,不去惦记那个是否有亲缘关系的结果。   这个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是宋临景牵住自己的线。   喜欢可以,鲜活明艳的人谁不喜欢。   但他不能过分逾矩。   羽翼未丰的少年却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张狂莽撞,深思熟虑后,选择将那些情愫沉默地埋进骨头里,藏进美梦里,渗透进披着“友情”外壳的居心叵测里。   只要自己足够特殊就好。   宋临景是这样想的。   “喂!”醉鬼扯着领子闹起脾气来,“宋临景,你说什么呢?我听不清,你靠我近一点。”   宋临景无奈答道:“我半个字都没说。”   景程懒得讲理,直起身子,抬起胳膊,扯着宋临景的衣摆就把他拽向自己:“告诉你我听不清了!”   宋临景重心不稳差点直接跌到景程身上,他膝盖撑在景程的腿中间,手掌支着沙发背,形成了一个将对方囿于臂弯间的姿势。   景程的眼睛又缓缓闭上了,长而密的睫毛因剧烈的情绪波动而颤动,眼尾泛着微妙的红,甚至漾出了几分水汽,喉口凝出了几声含糊不清的呜咽。   像是在做清醒的噩梦,又像是看到了什么痛苦的幻觉。   “妈妈,我很乖了,别讨厌我……”   宋临景听到景程带着哭腔呢喃道。   他只觉得心脏被什么重物狠狠碾过,血液留不过去,只能堵在那里,从胸口到喉口都闷得发慌。   “怎么会有人舍得讨厌你呢。”宋临景不自觉地将心里话低声嘀咕了出来。   景程皱着眉,看起来很难过,形状漂亮的唇珠坠在嘴唇上随着混乱的呼吸张合,像种无声的引诱。   宋临景眸色幽深,还没等自制力发挥作用,本能便已经促使他吻了上去。   一触即分、不敢过久停留的吻。   与去年此时营帐里的那枚近似。   沉默良久,对自己有些懊恼的宋临景不禁叹了口气,随后才像是认栽似的、无可奈何地用额头贴住了景程的额头,仿佛这样就能将一场越界的亲昵,掩饰成合理且质朴的测试体温。   “宋临景,我能靠你再近点么。”   没什么意识的景程,再次搬出了这句惹人可怜的话含含糊糊地重复着。   “能。”十七岁的宋临景放纵自己一般将人抱进了怀里,语气温和地问道,“够近了么?”   ……   时光流转,二十六岁的宋临景看着再次露出那副可怜模样的景程,只觉得自己比起少年时的自己毫无长进。   心脏依然闷得要命。   “不。”对于景程“是不是该远离”的询问,宋临景给出了回答。   “不怪你。”宋临景走到了景程的身边,不容拒绝地俯身吻上对方的唇瓣,研磨的动作甚至因情绪翻涌而有些粗暴,在绵长的亲昵后,他才用指尖安抚般地揉捏着景程的后脖颈,将后半句话郑重补全,“谁也不怪。”   “意外在谁的身上都会发生,这都不是你的错,你不会给任何人带来不幸……”   “我觉得我们之间的距离,现在可能还是太远了。”宋临景低头亲了亲景程眼角朦胧的水汽,语气极尽温柔,却也格外坚定,“远到……你甚至没能发现那些指控是谎言,是不公平的。”   “景程。”宋临景似乎轻飘飘地笑了笑,片刻后,他继续说道:   “我能再靠你近一点么?” 第62章   景程知道,以自己平日的行事作风,此时就该直接按着宋临景的脑袋,如同有今天没明天一般地与对方疯狂接吻,该从沙发吻到里间卧室的床上,或者直接就在这里做,像打架一样彼此掠夺,以某种放纵又过激的方式发泄那些郁于心底许多年的卑劣。   宋临景给出的答案让他满意,他该给对方些甜头作为回报,又或者说,他该像往常那样,熟练利用着对方的恋慕和彼此肉/体上的绝对吸引,来将那些不断攻击着自己大脑的负面情绪短效地覆盖、遗忘,用物理上的疲累来缓解精神上的摇摇欲坠。   但景程却只是贴进宋临景的怀里,并没能立刻给出任何有效的回应,感受着对方的心跳,在恍惚中,下意识地希望对方胸腔里那乱了节奏的律动只属于自己。   景程隐约知道这个愿望该如何实现,可他不知道自己对宋临景的那些特殊到底属于什么情绪。   他们要好太久了,久到谁也分不开,却又不太舍得靠太近,久到对方的名字都成为了一种习惯,依赖遮蔽了一切,猜不出也不敢猜那片无人敢触及的阴影下,藏着的是短暂的喜欢还是绵长的爱。   景程实在有些混乱。   他既渴望宋临景真如表现出来的那般“爱”自己,这样主动权就回到了自己手里,“爱”这种东西景程虽然没切实感受过,但也知道它的意义。   那是感情胜利的筹码,是要挟恋人的武器,是圈养对方的牢笼,为宋临景永远被困在自己身边提供了一个可能性。   但心底里,景程却又有些不希望宋临景真的“爱”自己,那太贵重了,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宋临景。   他并不觉得自己有资格接受这样馈赠。   如果早几年,高中的时候,十六岁的时候,刚认识的时候。   景程觉得自己或许能不以逃避的心态,对待宋临景呼之欲出的爱慕。   那时候的他还有无限可能。   他可以靠着荷尔蒙造成的不顾一切的喜欢,冲动莽撞地尝试接纳自己,可以靠亡羊补牢般的努力,尽量与原生家庭带来的朦胧阴影划清界限,可以与年轻恋人一起,摸索出喜欢与爱的边界,并将这个结果与情/欲捆绑笼在对方的身上。   但二十六岁的他不太行。   他的人生在景兮离开的那刻,被自己畸形扭曲的执念定了型。   而后的十年,他是空洞的,软弱的,麻木的,是自甘堕落、醉生梦死的,是被虚无裹挟沉浸在浅薄劣质的瞬时刺激中连日出的方向都忘记了的。   景程觉得自己的灵魂都散发着潮湿的泥泞味儿。   不配得到别人太过真挚炽热的爱,尤其当这个别人是宋临景的时候。   成年后主动在明面上与宋家划清界限,某种程度来说的确是景程对对方母子俩的补偿,而与宋临景日复一日的亲昵,归根结底,则是景程对自己的放纵。   他不想承认也不敢承认,这其中甚至可能藏着他下意识的引诱。   宋临景给予的陪伴总是那么恰到好处,而景程太孤独了,他舍不得放弃拥有过的那些特殊。   景程罕见的有些想要落泪,他大概已经不自觉地洇湿了宋临景衣角。   他觉得得到宋临景这般回答的自己实在卑劣。   毕竟方才那些让人听起来会难过的话,都是他条件反射般说出来的。   目的不在于自我剖白,更近似一种希望靠示弱引起对方怜悯的挽留。   真奇怪。   他明明最不希望宋临景同情他,可在这种茫然的时刻,不自觉做出的反应竟是如此上不了台面算计。   还好宋临景给出的答案足够坚定,让景程被层聊胜于无的脆弱薄壳罩着的烂心烂肺,没再受到什么伤害,好安安稳稳地继续运作着。   他怎么可能允许宋临景离他远上哪怕一寸一厘呢。   景程沉默着自嘲道。   不过宋临景的回应似乎衬得自己道德缺陷更明显了。   “景程。”宋临景的声音忽然从头顶传来,冷冷清清的声线里漾着散不去的温柔。   景程纷乱的思绪被打断,竟莫名产生了宋临景要逃离自己身边的错觉,等反应过来时,却发现自己搂抱着对方腰的力道甚至可以用“勒”字来形容了。   宋临景大概也感受到了他的反常,没有多讶异,只是微不可闻地轻笑了一声。   景程尝试辨别了一下,应该是没有半点厌恶情绪在里面的,听起来好像心情还不错。   “我们说好,要以确立正式关系为目标重新彼此了解,对不对?”宋临景的手掌贴蹭着景程的耳侧,拇指一下又一下地摩挲过他的鬓角,近到景程甚至能听到对方血液流动的声音。   虽然景程总觉得对方的语气太过轻柔,莫名有种在哄小孩的嫌疑,但鉴于他当下对于宋临景近乎照顾的纵容,接受得有点底气不足,也实在没有继续拗出平常那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洒脱劲儿来,所以干脆言简意赅地老实给出了回应。   “嗯。”景程的声音闷闷的,似乎还发着颤。   听得宋临景眉心都不自觉地蹙更深些。   沉默良久后,宋临景才拎了拎景程的后脖颈,用无奈的口吻说着每个字眼都暧昧的话:“飞行时间还有八个多小时,你想去床上躺躺么?”   ……   被安安稳稳掖进被子里拍了拍、并且不含任何欲念搂进怀抱里景程,脑子不免发懵。   说实在的,他向宋临景递出肯定答案的时候,都做好跟对方再以自己并不太适应的那种做/爱形式酣战到下飞机的准备了,哪想到,宋临景倒完全没有“该趁人之危就要把握好机会”的自觉,两人边亲边推到了床边后,原以为的前戏就这么戛然而止。   景程余光看着用唇瓣在自己头顶这啄一下、那吻一下的宋临景,心情不由地有些复杂。   通俗文学作品里,开了荤的霸总可都是恨不得一天能有二十八小时用来打桩,老房子着火,烧个一夜半天就燃够了?   景程一边暗自庆幸,这下等身体和精神都恢复好了,哄宋临景尝试尝试自己技术就更合理了,一边心里不住感慨,对方这么有自制力,也不知道是该说“不愧是宋临景”,还是该怀疑一下自己前两天的“屈居人下”是不是并没有给对方留下什么美好体验。   也不知道亲了多久,宋临景才终于尽了兴,他带着淡淡的笑意,如景程戏弄他时常做的那样,轻轻撞了撞对方的肩膀,纯洁得不能更纯洁了地说道:“我们聊聊天。”   景程短暂地从汹涌的伤感中脱离了一瞬,字里行间习惯性地带上了几分调侃:“哟,宋总原来好‘纯爱’这口啊。”   宋临景唇角微弯,意味深长道:“那没有。”   “怕待会落地如果抱你下飞机,你跟我翻脸。”宋临景的指尖划过景程的腰侧,暧昧道,“你又那么不好哄,哄轻了哄重了,都要闹脾气。”   什么啊……   景程心里暗暗嘀咕。   宋临景开了个荤,怎么好像在调情技术这方面更轻车熟路了,这话说得轻飘飘,却燎得他耳根子都忍不住发烫。   虽然显而易见,对方把自己放在了需要被仔细照顾的那一方的位置上,但奇怪的是,景程却并不觉得不适应。   他甚至有点享受宋临景的无限迁就。   这种带着点性暗示的讨好顺从,搅得他每个毛孔都舒坦。   “还每次都你上我了?”景程眉尾一抬,沉着嗓音,字与字之间熟练地坠着钩子,“我也能抱你下去。”   宋临景不置可否,幽深的眸色中荡着几分从容,结结实实且手法讲究地按摩着景程酸痛未退的后腰。   景程被揉得满意,此刻倒也懒得再与宋临景继续纠结上下问题,微眯着眼睛,挪了挪身子,调整成更舒服的角度,慵懒地依偎在对方的怀里。   “你想从哪里开始聊?”安静享受了片刻,景程才终于主动重启了话题。   “都好。”宋临景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稍一停顿,再开口时,语气中又多了几分掺着歉疚的严肃,“你可以问那些之前准备问我的问题。”   景程猝不及防地一怔,反应了几秒,才意识到对方说的是什么。   “那些……有点沉重。”景程坦白地说道,“我不觉得我现在的状态,能够很理智的消化你给我的答案。”   “嗯。”宋临景点点头,“没关系,反正我以后都不会再瞒你。”   “我暂时只想知道一个问题的答案。”景程思考了一会后,沉着表情再次开了口,“你是从一开始就清楚那件事的始末,还是……”   “去年年初。”没等景程将后半句话说完,宋临景却已经未卜先知般地开了口,他们实在默契。   他偏过头,看着景程的眼睛,认真地解释道:“我发现了一些奇怪的地方,嗯……但时间过去太久,细枝末节的线索又都被处理得很干净,我查了很久,才终于理清了五六成。”   这个回答基本等于是默认了景兮那件事存在蹊跷,甚至等于是将“景兮的确可能没死”的事实摆到了景程面前。   景程原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可当这话从宋临景嘴里说出来时,他只觉得心脏还是被扯着往下坠了坠。   不过……   知道宋临景并不是欺瞒了自己那么多年,倒也算是个不错的消息了。   景程苦笑着自我安慰道。   在宋临景不间断的安抚下,景程逐渐缓和了情绪,他思路仍有些混乱,倾诉和表达欲却在这样有些不大体面的瞬间,达到了顶峰。   他胡乱从脑海中浮动的无数词语里挑拣出了一个,用来做他与宋临景首次摒弃“朋友”的身份、进行更深入且残酷的互相了解时的首个话题。   景程捏了捏宋临景的指尖,说话的态度有些紧绷,语气不咸不淡,仿佛在聊别人的事情一般:“宋临景。”   “你听说过强迫性重复么?” 第63章   宋临景“嗯”了一声,并没再多说些什么。   他似乎格外小心翼翼,毕竟景程从不对任何人袒露心事,如今终于松动出了一条狭窄的缝隙,虽然成因不是宋临景原本期待的那样,但他依然珍视得谨慎。   宋临景沉默着将景程搂抱得更紧了些。   而景程却也似乎并不在意对方的答案,他实在压抑得太深也太久了,被诸多情绪撕扯着不堪重负,急需一个释放的窗口。   由宋临景承担这个责任某种程度上倒也算恰当。   除了宋临景,景程甚至没有其他备选。   他没有第二个这般亲近的人了。   想到这,景程心里难免怅然,既感慨自己身边平日热闹的虚浮表面,又唾弃自己的自私自我。   宋临景没义务理解并安抚他糟糕的部分,虽然看起来对方大概并不介意,且早就对他其他混乱习以为常了,但一直以来,那隐晦的部分景程自己都避之不及。   也算不上什么羞耻感在作祟,景程只是单纯的抗拒。   抗拒承认被这些近似命运的东西操控,更抗拒接受这些塑造他灵魂的执念,正是造成他空洞人生的原因。   “强迫性重复就是,一个人无意识地在生活里重复创伤性事件,重塑当时的环境,重温某类关系模式。”景程解释道,“简单来说,如果一个人在过去曾经经历了一件或多件让他印象极深的事情,那他在以后的生活里,就有可能会不由自主地刻意去制造同样的机会,从而在类似的刺激中,反复体验当时的情感。”   “比如,身边总是围绕着良性的爱的人,就会自然而然地认为这是普遍且正常的,所以也会去寻求可以提供类似情绪的朋友和伴侣。”   “有被抛弃创伤的人,会有可能对冷漠的人产生兴趣,无意识地让自己反复陷入容易感到抛弃的无助状况中。”   “能清醒地奉行‘缺什么就用寻找什么补全自己’的人其实并不算多,因为人在实现情绪满足方面,最高顺位其实并不总是快乐。”   “很多时候其实会更偏向于‘熟悉感’。”   “毕竟‘熟悉感’与‘归属感’相链接,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种近似‘归属感’的错觉,让已经习惯某种模式的人觉得安稳。”   “所以,爱常常流向不缺爱的人,而痛苦的人会不自觉地会将自己导向痛苦。”   “这就是‘命运如何产生’的一种不太严谨的解释。”   “我第一次听说这个概念,是在大学的一节心理学选修课上。”   “我当时只觉得脑子嗡得响了一声,像是得到了点拨。”景程浅淡的笑容被尽数敛起,唇角平着,眉心也因话题的严肃而有些微蹙,“我好像终于知道自己到底迷茫在哪里了。”   “为了自救,啊不,最开始我的目的其实很肤浅。”景程的眼神似乎有些涣散,他停顿了几秒后,才听起来有些哽咽地哑声说道,“我只想每晚都能睡个好觉。”   宋临景搭着景程肩膀的手不自觉攥成了拳,仿佛只有这样的动作,才能帮助他克制住内心的汹涌。   他不想打断景程剖白的过程,所以只是安慰般地吻了吻对方的鬓角,语气很柔,声音很轻,像是害怕惊扰落在掌心的一枚羽毛似的问道:“然后呢?”   景程微微一怔,有点恍惚地回应道:“然后……我就去看了很多心理咨询师,他们对于我的猜想给予了一点点肯定。”   “怎么不告诉我?”宋临景下意识地捏了捏景程的肩膀,询问中不掺半分责怪,有的只是关切,和些许隐藏得很好的懊悔。   “你家那些事,你虽然不主动告诉我,但毕竟我也算是在这个圈子里长大的,该懂的都懂,时间久了,猜也能猜到七八成。”景程勉强地扯了扯嘴角,像是想用个玩笑来缓解僵硬的气氛,“没有干妈的允许,你连国都回不来,告诉你能怎么样呢?”   “我在这边哭,你在那边哭?”景程眉尾微挑,语气轻飘飘的,“白白让你担心,得不偿失,再说了……”   “我知道,自己本来就有点过度依赖你了,随着年纪越来越大,你有你自己的生活,我……”景程稍一停顿,笑容中多了丝无奈,“我也该有我要独自面对的事情。”   “我们不能一直像小时候那样。”   宋临景却似乎对这话并不满意:“你可以永远像小时候那样依赖我。”   “我不需要自己的生活。”   景程被宋临景硬邦邦的反驳逗笑了,他蹭了蹭对方的下巴,不咸不淡地评价道:“孩子话。”   宋临景偏过头吻上了他的唇,深深研磨了片刻后,才终于在景程的推搡下不情不愿地分开。   “不想听孩子话,我还有很多成年人该听的情话,可惜,你暂时对‘告白’过敏。”绵长的吻对双方都是种安抚,景程身体无意识的颤抖得到了缓解,宋临景回应对方的态度也松弛了些许,他啄了景程的唇角两下,带着薄薄的笑意戏谑道,“不急,我都攒给你。”   接吻使体内与快乐相关的激素旺盛分泌,面对宋临景这种欲盖弥彰的“委婉”,景程无可奈何的同时却也难免被哄得晕头转向。   这种腻歪的话没谁不爱听,从前他对那些情人偶尔也挑拣着讲讲,但为了防止对方真被骗得与自己生出点什么越界的羁绊来,景程使用得还算克制。   当下角色猝然转换,自己成了听的那个,而说的人是平日里冷漠寡言、张口闭口总是阴阳怪气的宋临景,景程心里莫名觉得格外妥帖。   但他并不打算让宋临景知道。   毕竟对方最近的言行举止已经够像个处在发/情期的恋爱脑花孔雀了,他实在不想在没确定自己心意之前,为宋临景的“开屏事业”添砖加瓦。   “见了那么多咨询师,但其实除了让我更确定自己正在被某种‘恶习’裹挟外,并没有什么别的效果。”景程掩饰着轻咳一声,将话题生硬地转了回去。   有所察觉的宋临景不露声色地弯了弯唇角,没有拆穿景程的逃避。   “不怪他们,是我的问题,毕竟相对应的疏导需要尽可能地去信任对方、接受自己。”景程抿了抿唇,坦诚道,“这两点我都做不到,所以只能不了了之。”   尝试后失败,比起一开始就顺其自然带来的负面影响更大,景程也是从这之后失眠变得更严重,对于酒精的使用更没了节制,换身边玩伴也变得速度更快频率更高了。   “景兮给我带来了很多不太好的回忆,也将我的三观塑造得扭曲混乱,但即便这样,作为母子,在相依为命的日子里,我们也是有过一些温情时刻的。”景程眸色微垂,比起倾诉,更像是在说服自己,并靠这些话语将自己日复一日的执着合理化,“我怨恨她的同时,并不影响我依赖她,更不影响我在她突然消失后抗拒接受事实。”   “每年去那座岛,是我对应激事件的重复,多数时候都住在那套她留给我的公寓,是我对环境的重复,混乱短暂且止步于各取所需的关系,是我对她情感模式的重复,想让与我亲密接触过的人都幸福,是我对那句诅咒般的评价的重复。”   景程一条一条地将自己这些堪称病态的行为罗列出来,有种在自我凌迟中反复检讨却并不打算、也找不到方向做出改变的麻木。   他偏过头,面无表情地与露出心疼神色的宋临景对视了良久,才在沉默中酝酿出了一个足够漾出他悠长痛苦的笑容,再开口时,嗓子却嘶哑得甚至说破了几个尾音:“你看,我什么都知道,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样并不健康。”   “我只是控制不了自己。”   “我过度依赖这些或糟糕或更糟糕的情绪,就像那些依赖酒精、烟草、违禁药物的人一样,一开始是为了从那些熟悉的状态里获得安稳,甚至诡异微妙的快乐,随着时间的推移,就逐渐演变成了,需要靠维持这些重复,来规避一直被掩耳盗铃般遮盖着的痛苦。”   “我不想承认,即便绝大多数相处的时刻里,我们都在表达着对彼此极端的憎恶,可当她真的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景程沉积了多年的委屈,终于在这一刻爆发了出来。   爆发得十分安静,安静得与景程展现出的随心所欲可以说是南辕北辙。   从小成长环境的扭曲,让他关于这类深层情绪的探究和表达缺乏经验,景程竟仿佛对此很是胆怯似的,眼眶红得无声无息,连泪水的滚落都仓促又快速。   “我却还是想再见她一面。”景程紧紧地抿着嘴唇,为了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太过可怜,他含糊的字里行间甚至都因强硬的克制而染上了几分咬牙切齿。   “不管结果好坏……”   “我只想要个道别。”   终于将困扰自己多年的心事宣泄出来的景程,陷入了一种极度的茫然,脑内从未停止的纷乱思绪,突然在这个瞬间静默下来,他感觉自己有些空,不是空虚的空,是空白的空。   他没经历过这种时刻,在短暂的释然后,竟罕见的有些不知所措。   景程从未觉得自己如此赤/裸。   不是没穿衣服的那种赤/裸,更近似于,他凭着不知哪来的信任,于宋临景面前主动撕开了皮肤,剥离了肌肉,掏空了五脏六腑,在一片虚无的碎片中掏啊掏,最后将自己残破的灵魂展示给对方看。   尴尬,别扭,却也因自虐似的行为而产生了微妙的快乐。   景程的目光虽落在宋临景的脸上,但视线却难以聚焦,他不太敢仔细观察对方的表情,也条件反射似的不敢奢望对方能给出什么反馈。   他想告诉宋临景“别爱我了”,可话到嘴边才反应过来,宋临景好像从没将“爱”这个字用在他们之间。   狡猾到连拒绝的权利都不给他。   景程顿时哑了火,打着蔫儿的倚在那,不知道这场并不愉快的“互相了解”该怎样平和收场。   “好。”   宋临景突兀的一声回答打破了沉默。   景程错愕地再次抬起头看向对方,迟钝的大脑仍有些混乱,半天也没能琢磨明白,宋临景到底在“好”些什么东西。   不过对方似乎也没指望他明白。   “我自以为是地认为,在享受‘绝对自由’的过程里,你最起码是快乐的。”宋临景偏过身,将景程紧紧抱住,微哑的嗓音里满溢着真诚的歉疚,“我的错。”   “我该早点察觉到的。”   景程被这不讲道理的“亏欠感”闹得难免有些恍惚,怔了好一会,才用手死死地攥住了宋临景的衣角,额头埋进对方的颈窝,不自觉地蹭了两下,态度别扭地嘟囔着含糊的话:“怎么又成了你的错……”   宋临景不理他的反驳,只是偏过脸用细碎的吻啄着景程的颈侧,掌心微拢,像哄小孩子似的在对方的后背一下又一下地轻拍摩挲,语气温柔:“你不开心,就是我的错。”   景程被宋临景这副有些违和的“无赖”做派逗笑了,不轻不重地用指节敲了对方肩胛骨两下充当回应。   两人就这样似乎有些矫情幼稚的靠在床头依偎着,谁也没想主动提什么破坏气氛的事,只是毫无欲念地享受着此刻顺其自然的亲昵。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精神紧绷多日的景程松弛下来后都生出了几丝困意,揽着对方的动作都因意识的涣散轻了些许,宋临景才重新开了口。   “再耐心等等我。”宋临景从景程的发顶一路亲到颈后,耳鬓厮磨般地低声保证道,“你想要的一切……”   “我都会帮你实现。” 第64章   “景哥,客人走得差不多了,曲经理让我跟你说一声,他送永乐观的师父回去算正式下葬的日子,骨灰他明早和你一起来取。”   邹杰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话语,打断了景程的放空。   景程有些迟钝地抬起头看向对方,微怔了好一会,才终于反应过来似的,他点点头,语气平淡:“知道了。”   邹杰得到了回应,却没着急离开,他站到景程的身侧,将烟盒递到对方的脸前,抬了抬下巴示意道:“来一根儿?”   景程条件反射般地想要接,可还没等触碰到,便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地收回了手,他抿抿唇,又搓了搓指尖:“不了,今天头七,子晨不喜欢烟味。”   邹杰听了这话也冷不丁一愣,原本准备点火的动作僵了几秒,犹豫片刻后,还是将烟盒揣回了口袋:“噢,确实是,那我也不抽了。”   “谢了。”景程拍了拍他的肩膀,诚恳道,“帮着忙前忙后这么多天,辛苦了。”   “跟我客气什么啊。”邹杰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再说了,出这种事儿,大家心里肯定都不太舒服,生前没帮到过小许什么,现在跑跑腿,也算给我们点心理安慰了。”   “对了,曲经理还让我问你,三七五七的法事要不要也大办。”   景程没什么迟疑,直接点了头:“办,我如果不在国内,就麻烦你们盯着点了。”   “得,没问题,你忙你的,这都小事儿。”邹杰爽快地答道。   说完,两人无言了好半天,邹杰才努力拗出了轻松的语气,再次开了口:“之前怎么不知道你还信这些。”   景程耸耸肩:“怎么?和我风格不太搭?”   “对啊。”邹杰用手肘拐了他一下,调侃道,“刚才店里那些小孩还聊呢,说景总不像是会请人来唱几天几夜经、懂什么超拔超度的,看起来倒是很有骑着摩托一脸不屑去河边逆风撒骨灰的气质。”   景程听得出这只是个无伤大雅的玩笑,虽然他不太理解这种形容是好还是坏,但依然配合地扯了扯嘴角,短暂地沉默后,他如自言自语般轻声说道:“我不算信。”   “不过……万一人死后的确会有另一个世界,或者来生是真的呢。”景程眸色低垂,眉宇间漾着几分怅然,“只要想到有这种可能性存在,不把这套流程做圆满了,我就会觉得不安心。”   “哪怕只能起到一点点的作用。”   “我也希望他能更幸福些。”   邹杰摇摇头,两人毕竟在一起混了好些年了,虽说没到了解得不得了的程度,但景程这话的意义、字里行间藏着的复杂情绪,多多少少还是能听得出来的,他像是有些无可奈何般地叹了口气,偏过头,看着景程的眼睛,语气认真地说道:“景程,你做得已经够好了。”   “你不欠任何人的。”   景程只是微笑着拍了两下邹杰的肩膀,没说什么,也没想说什么,他明白这个道理,也不会一直将所有负面的结果揽到自己身上,他只是正常的情绪低落。   许子晨的丧事办得规格很高,什么团队都用得是市面上最好的,景程自己能联系到的,统统亲力亲为,找不着门路的,宋临景倒是都没等他开口求助,便心有灵犀似的直接代劳了。   对于死亡后送别的流程,景程还是想做到重之又重的,不仅是对逝者的怀缅,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他对没能见到自己那位“最重要的人”最后一面的补偿。   从落地宁城去医院看到许子晨尸体的那一刻,景程就几乎没合过眼,倒也没忙到这种夸张的程度,他只是单纯的失眠。   法事办了七天,景程干脆就七天没回过家,累了就在殡仪馆的休息室躺一躺,明眼人都看得出,他是不想去到任何留有许子晨影子的地方——初识的酒吧,经常约会的咖啡厅,两人短暂同居过的“家”。   而回到这座熟悉的城市,宋临景似乎又不可避免地忙了起来,这几天他们只见匆匆见了十多分钟的面——   许多人注视下仓促结束的互相问候,疲惫得有些恍惚的景程,都没来得及牵牵对方的手指,回过神时,宋临景已经扬着浅淡的微笑,不露声色地捏着景程的肩膀,在礼貌且疏离地与其他人告别了。   景程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旁人对宋临景的议论,竟发现从前遇到类似情景时,那种“与有荣焉”的骄傲感觉淡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妙的茫然。   这种茫然,在相熟的人开玩笑地以“景老板最好最亲的朋友”为名头,帮他介绍宋临景的身份时达到顶峰。   景程条件反射般地有些心虚,甚至连应声都不好意思应,眼前浮现出的画面里,过激放纵的抵死缠绵与荡着难过脆弱的交心瞬时轮换,景程只敢微笑着朝那些无意的调侃摆摆手,随便找个理由,快速逃离现场。   他想不出该如何概括与宋临景这个算不上体面的新关系,更不想跟身边这些人坦然介绍两人的新关系。   景程在某次放空中,不自觉地做了个简短的自我分析,他觉得自己的抗拒,多半是来自于对两人未来的不信任,倒不是不信任宋临景,毕竟景程大多数时候都觉得对方是完美的。   他只是不信任自己。   他们万分之九千九百九十九会分开,景程笃定着这个结果,当时却依然在深思熟虑后,把埋在心底的那些阴暗晦涩剥给对方看了。   他对宋临景的信任和对自己的不信任,同时让他做出了这个选择。   宋临景会如纵容他其他奇怪坏习惯那样,接受这些新的负面情绪,而景程选择将这些自己最脆弱的部分裸/露在对方面前,等于是给了对方在这段感情分崩离析时伤害自己的权利、最有效的武器。   没别的原因。   景程只是觉得宋临景太重要了,他不想冒险去信任自己那点微乎其微的自制力,不想承担自己以后某次随心所欲将两人导向互相憎恶的结局。   景程暂时没有真心来“报答”宋临景,却又因对方太过直白的情意感到不安,所以只好公平地将能要挟自己的、最有分量的把柄送给对方,既当做是种积极的回应,也能作为对自己无序行为的约束。   他觉得对对方亏欠,对那些多年如一日“沉默的付出”受之有愧,却又不觉得两人的关系最终能用“永远”作为定语,所以即便态度悲观,景程还是希望把选择权让给宋临景。   起码由宋临景决定这段关系的走向,他们应该不至于闹得太难看。   想到这,景程心里难免有些微妙的不舒服,说不上来到底是个什么具体的原因,只是觉得闷,甚至在想到分开后,他和宋临景以家人的身份勉强相处,无法缺席彼此之间的任何一件人生大事,景程竟并不只觉得“好笑”、“有趣”了。   他甚至感到了一丝刺痛。   细弱的痛,不仔细留意根本感觉不出来。   这实在奇怪,景程连忙尝试止住乱飘思绪,并将自己反常的优柔寡断归咎给多日以来的精神紧绷。   不过……   不知道宋临景怎么回事,自从回了宁城之后,两人的关系仿佛退回了鬼混到一块之前,哦不对,可能说还不如之前。   之前的宋临景可不会拒绝他的邀约,没时间挤出时间也会优先满足自己这边的突发奇想。   而现在的宋临景不仅拒绝了,还找各种理由拒绝了三次。   再一再二不再三,景程也是有原则的,宋临景既然改了随叫随到的“恶习”,那他也干脆直接不搭理起了对方。   连宋临景叫人安排给这几天帮忙的人的茶歇,景程都要折了现转账给他,虽然某种程度上来说确实有点幼稚,但景程心里多多少少能舒坦点。   景程一边从口袋里掏钥匙开门,一边在心里细细密密地嘀咕着。   果然,只要是男人,都有这么些个臭毛病。   景程撇撇嘴,将自己一并骂了进去。   没得手之前漂亮话说得一句比一句好听,恨不得分秒不离地黏着,得手后可就自如多了……   景程低头看了眼,两人还停留在昨晚对方那句“晚安”的聊天框,不禁轻哼了一声,冷笑着按熄了屏幕。   等闲下来的,他必须得让宋临景对他在情感关系中拥有的“绝对主导权”有个清晰的认知。   景程边想,边走进了店里。   这几天因为许子晨的丧事,Scene一直没开门,明天才正式恢复营业,今晚不会有人过来。   景程不想回自己家里住,又想找个安静的地方歇一歇,办公室宽敞柔软的的沙发成了个理想的选择。   他打着哈欠,将钥匙插进锁眼,可却发现竟然转不动一丝一毫。   忘记锁了?不应该啊……   景程有些疑惑,可还没等他回忆起自己的防盗意识是不是被蒸腾的酒精熏没了,门却被从里面猛地打开了。   猝不及防被偷袭了个正着的景程,连做出反应的机会都没有,直接被屋里那人不容拒绝地扯了进去。   熟悉的清冽气息随着一个有些粗鲁的吻快速将景程裹挟,也将他那点被激了起来的暴戾安抚。   景程任由对方将自己的双手反扣在身后、禁锢着按在墙上,微微昂着下巴,以方便对方与自己的唇齿纠缠,他甚至放弃了争夺主动权,只是顺从地承受着对方阔别多日的思念。   不知道究竟亲昵了多久,室内没开灯,窗帘也是降下来的,灯光渗不进来的房间里,连时间流速似乎都扭曲起来。   对方的渴求毫不掩饰,景程喜欢这种被恳切需要着的感觉,所以几乎可以被称为纵容地配合着这贴蹭着自己的人,享受着对方对自己的迷恋,体味着对方逐渐攀升的体温与逐渐剧烈的反应,都让麻木了多日的景程,有种“活着”的实感。   他之前几次被“无情婉拒”的邀请,其实就是这个目的。   死亡和悲伤的情绪容易让本就意志薄弱的人坠入虚无里,景程需要一些肉/体上的刺激,甚至可以是疼痛,来提醒自己别被太缥缈的东西裹挟。   宋临景前两天不肯给他,现在倒是主动送上门来了。   直到嘴唇胀得发刺发痒发麻,直到淡淡的血腥味再一次在两人彼此掠夺的呼吸间萦绕,对方的动作终于缓和了些许,深入绞缠的吻变成了带着暧/昧的轻啄,强势的侵略变成了极尽温和的安抚。   景程舔了舔对方被自己再次咬破的唇角,微微抬起了腿,用膝盖贴着对方的腹部,不轻不重地把人向后抵了抵,他边尝试着将气儿喘匀,边带着几分笑意,调侃着说道:“宋临景,你有没有想过开门的可能不是我?”   宋临景却不以为然:“没可能。”   “隔十多米,我就闻到你的味儿了。”他声音被情/欲染上了几分低哑,啄了啄景程的耳垂,又埋进对方的颈窝用额头蹭了蹭,字里行间满是眷恋地说道,“想你了。”   景程心底一软,只觉得浑身上下都被哄得妥帖,宋临景此时已然松了钳制的力道,他轻而易举地拿回了身体的掌控权。   景程抬起手,推了推宋临景,在对方不情不愿地停止了在自己颈侧的摩/挲后,景程才够着敲开了房里的灯。   他故意没开主灯,只打了壁灯,毕竟等下亲昵行为戛然而止的概率,比继续做出些荒唐混账的事情的概率要低上一大截,昏黄朦胧的光线显然更能将氛围维持在这个恰到好处的状态。   景程轻佻地扬着眉尾,唇角的弧度戏谑,他像逗弄宠物似的用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挠着宋临景的下巴,轻笑着打趣道:“闻到的?”   “宋临景,你真是小狗变的呀?叫一声,我听听。”   宋临景倒是毫不介意这个玩笑,但也没老老实实地叫给景程听,而是用虎口钳着对方的腰侧,眼睛微眯,凑到景程的脸侧,稍用了些力道咬了对方的耳廓一下。   “这种不太健康的要求……”宋临景拖着尾音,带着几分浅淡的引诱意味,露/骨地暗示道,“还是留着下次做的时候提吧,我绝对毫不犹豫地答应你。”   虽然宋临景这段时间没少在他面前说这种荤话,但毕竟好些天没见了,过去十年古板、正经、高不可攀的宋临景,悄无声息地将那个已然被景程脱下神坛的宋临景覆盖,景程难免有点恍惚不适应。   他轻笑了几声,像是莫名觉得对方身上这点违和感十足的反差可爱似的,逗小孩般地捏了捏宋临景的脸:“怎么?你今天不是来和我上床的?”   宋临景却仿佛没想过还有这个可能性一样,向来淡然从容的表情里多了几分杂着惊讶的茫然:“可以么?我本来以为……”   “不可以,晚啦!”景程眼角弯着的弧度愈深,只觉得与宋临景随便聊几句,几乎沉进谷底的心情竟莫名其妙的好转了不少,而与糟糕情绪相伴的带着“自毁意愿”的混沌欲望,也随之散了大半,“我现在没兴趣了。”   他突然泛起了懒,甚至难得的有了一丝困意。   这实在稀奇,过去浪荡着的那么多年,景程从没有过这种安稳的感觉,与一个能燃起自己蓬勃激情的人独处时,也从没将“性”的优先级放得如此靠后过。   比起带着干干净净的宋临景,在自己不知跟多少人厮混过的办公室里胡闹,景程甚至更想与对方围着毛毯互相依偎着睡一会。   但这种腻腻歪歪、黏黏糊糊的想法实在有点可怕,被这种念头控制了意识的景程简直忍不住想打个寒颤。   绝对不能让宋临景看出来,太影响自己的形象了。   景程在心里别扭地想道。   而得到否定答案的宋临景倒也不“气馁”,整个人看起来就很好哄,很容易满足,他笑盈盈地搂着景程,边断断续续地亲着,边缓步挪到了对方那张柔软、舒适、比起会客显然更适合做些不正经的事的沙发上。   “没关系。”宋临景语气淡淡道,“我不着急。”   景程却一副“信不了一点儿”的模样,眼神在对方身上游移了片刻后,停在了宋总剪裁合身且贴身的西装裤上,调侃道:“我觉得你挺急的。”   “你不回家,不回消息,不去我安排的茶歇,除了想找人上床的瞬间愿意主动联系我,别的时候连理都懒得理我。”宋临景表情不见半点窘迫,欲/念甚至连遮掩都不打算遮掩,他的神色蕴出虚浮的委屈,比起阐述事实,倒更近似于以告状为主题的撒娇。   “但我不希望我们的关系只与过激的性链接,我更喜欢看你的脸,亲你,抱着你和你说说话。”宋临景的视线牢牢地锁住景程,润泽的瞳仁里荡着的情绪满是真诚,“景程,我想你了。”   “你有想我么?” 第65章   景程被无数人问过类似的问题,而他的答案或真诚或敷衍,但基本都是肯定的。   说点儿好听的哄人开心,顺势还能调个情,也方便后续做更暧昧的事情。   可怪的是,不知怎么,原本张口就来的漂亮话,到了宋临景这里,却突然堵在了喉口,咽不下去吐不出来,只觉得胸口黏糊糊的,像被融化的糖水渗进了每个毛孔。   景程心里也觉得纳闷。   没捅破那层窗户纸的时候,自己跟宋临景什么腻歪的话没说过,怎么亲了睡了之后,做起这种有助于感情升温的小事情,反而别扭得浑身不自在了。   看着宋临景蕴着细密情意的瞳仁,景程荡到嘴边的“特别想你”,在唇缝间转了两圈,就被尽数收回,再开口时,俨然变成了带着几分轻飘飘的挑衅的“干嘛要想你”。   宋临景也不恼,倒像是觉得景程这个反应很可爱似的,没忍住般笑出了声,环住对方腰的手收得更紧了:“说好给我扶正的机会,结果连骗骗我都不愿意,景程……”   “是不是该承认,你对我确实算不上公平?”宋临景带着几分戏弄意味,贴蹭着触碰着景程发烫的耳垂,嘴唇微张,牙齿便咬了上去,他不轻不重地研磨着,“你那些花言巧语呢?”   “让我听听。”宋临景舌尖舔舐着将杂着水声的要求送进了景程的耳朵,他声音低而沉地含糊道,“好不好?”   景程只感觉半边身子都酥了,细密的痒裹着蚀骨的麻沿着脖颈传递至每一寸肌肤,他被暗涌的欲望灼得头昏脑涨的同时,又不自觉地想笑。   快二十七了才开荤的人就是不一样,撩拨手段浑然天成,哪有半点青涩懵懂,说是情场熟手也不为过,景程冷不丁都有点难以招架,不禁怀疑起了这玩意儿是不是真的“天赋比努力更重要”。   还说什么“只想抱着说说话”,景程感受着自己和对方愈发炙热的体温以及生理反应,没品出几分“想搞纯爱”的决心,只觉得宋临景睁眼说瞎话的能力见涨。   “骚几句差不多就得了。”景程漫不经心地倚在宋临景怀里,抬起手,轻轻在对方脸颊处拍了两下以作提醒,懒洋洋地打着哈欠揶揄道,“少说这种大话。”   “我看你挺想把我往床上带的。”   景程推了宋临景一把,偏过脸,眯着眼睛挑着眉,与他对视着,语气漾着几分虚浮的不满:“被你变着花样、翻过来调过去地里外折腾了不知道多少遍,别说给你灌水泥沉海,我连句重话可都没舍得骂。”   “这叫对你不公平?”景程手上的力道重了些许,唇角的弧度戏谑,句尾扬着,音调打起了弯儿,“那我倒想问问了,你觉得什么叫公平?你是不是得让我上一下才能算公平,嗯?”   “宋总.”景程的目光缓慢扫过对方的脸,眼角眉梢坠着的情/欲不再加以克制,他意味深长道,“做人不能太贪心,我劝你现在想办法哄哄我。”   “别惹得我一个不顺意……”景程顿了顿,再开口时,字句间已然染上了一丝带着性暗示的笑意,“把送你的这点特权啊——”   “收回来。”   宋临景喉结上下滚动着,舌尖顶着发痒的后槽牙,一副理智即将彻底溃散的模样。   他皮肤敏感,此时侧脸被轻打了几下的地方,已经泛起一层浅浅的红,但凡他露出半点先前那样可怜兮兮的温顺做派,都会有种被欺负了的错觉。   可也不知道他是回忆起了景程口中的“变着花样、翻来覆去、里里外外”太过满足,还是单纯就是享受由对方给予的轻微疼痛,短暂沉默了几秒后,宋临景竟像是被取悦到了一样,表情里的笑意不禁蕴得更浓,甚至还主动俯下了身,手也轻车熟路地拢了上去:“抱歉,是我狭隘了。”   宋临景半跪在地毯上,微微抬头仰视着景程,形状锐利的眼睛弯着:“这就哄你。”   “商人的天性就是贪心,我可能改不掉了,不过……”他低下头凑了过去,舌尖隔着薄薄的布料轻触着绕了几圈,直到那一小片被两人从里到外洇透,宋临景才哑着嗓子拨弄开碍事的衣物,笑盈盈地再次开口,“我也不觉得这是什么坏事。”   “景程。”宋临景认真地叫着景程的名字,他很喜欢叫对方的全名,尤其是在这种时候,大概是口腔被侵占着的原因,搅得他发音难免有些含糊,“景程,我是真的想你。”   潮湿的气息喷洒在景程腰腹的皮肤上,伴随着仿佛要蔓延进血肉的快乐感受,他不自觉地咬着嘴唇身体向后倒去,景程半阖着眼,高高地昂起下巴,墙上的壁灯模糊了起来,连灵魂似乎都因空气中暧/昧的味道而震颤。   间隔的停顿时,景程听到宋临景在恍惚中轻笑着说:“给我吧。”   “别收回去。”   ……   景程言而有信,送出去的东西就不会轻而易举要回来,不仅如此,他甚至还因一时兴起,在享受完宋临景的“巧舌如簧”后,与对方交换了一下位置,用实际行动敷衍对宋总进行了一些“哄得不错”的表彰。   虽说到底是没做全套,但鉴于两人身体状态都还不错,掺着点试探摸索、开发学习的意思,左玩一下右试一下,到底还是闹了快两个小时才结束。   景程衣着完好,腰带一系就还能勉强用人模人样来形容,可也不知道出于什么恶趣味,他倒是在过程里把宋临景骗得剥了个精光,不过对方显然也没什么意见,要不是景程出于关怀加看不过眼,坚决给姓宋的搭了条毯子,人家反而恨不得就这样坦然地在自己办公室晃荡一晚上。   景程轻抚着宋临景额角的薄汗,舌尖舔了舔有些刺刺胀胀的唇角,因满足而稍有些泛红的眼尾微挑着,好一副被美色误事的昏聩做派:“这就是你说的,不希望我们的关系只与过激的性链接、更想看我的脸、抱着我、亲我、和我说话聊天?”   宋临景被问得也是一怔,反应过来后,倒是面不改色地大言不惭起来:“脸看了,抱了亲了,天也聊了,互相动动嘴不算过激。”   “有哪条没做到么?”他带着笑意反问道。   景程用指腹敲了敲对方的额头,评价道:“诡辩。”   宋临景眉梢一抬,不置可否。   景程低头与对方对视着,心里咂么着回味了一下刚才,只觉得笼在心里多日的晦涩阴翳竟就这么散了大半,在唾弃男人果然逃不脱靠下半身思考的宿命的同时,也不由地有些感慨。   宋临景对他而言仿佛真的有什么奇怪的魔力,只是简单得不能更简单的触碰,带来的愉悦与满足却是在别人身上很难体验到的。   “喂,宋临景。”景程的手指一路下滑,在对方喉结处绕了几圈后,便贴上锁骨窝挠了两下,“所以我这几天约你,你干嘛一直拒绝我?”   景程就是这样,想一出是一出,前一秒还浓情蜜意恨不得融进彼此身体里,后一秒就能搭错了神经似的吐口而出地找茬挑刺。   宋临景对这种莫名其妙的不讲道理,显然已经习惯了,他抬起手,用指尖揉了揉景程不自觉蹙起的眉心,好脾气地安抚道:“是真的忙,没骗你,不过,我也承认,确实也有故意的成分在。”   景程挑了挑眉,没说话。   “这么多年,你已经习惯用性/爱和酒精回避正常情绪变化的调节模式了,上次你也说了,这样并不健康。”宋临景注视着景程的眼睛,语气温和,态度认真地说道,“我并不抗拒成为这个模式中的一部分,相反,我很享受和你一起沉沦的每一秒,但……”   “需要适度。”宋临景轻拍着景程的后腰,继续说道,“我希望这段关系长久,更希望我们有朝一日能在双方都认可的情况下顺利进入新的阶段。”   “我想我们做这种事情,是出于对彼此发自内心的渴求。”   “我不想把这种感觉随便透支在你因别人而产生的情绪波动上。”   景程愣了愣,试图理解着宋临景坚持的部分。   他条件反射般地想反驳,但在仔细思考后,却又觉得对方的解释还算有道理。   他的确已经习惯靠性和酒精制造的混沌与失控,来逃离那些会让自己觉得脆弱无助的情绪,而每次当他清醒意识到这点后,总会难以避免地陷入隐秘的自我厌恶,甚至经常将这种负向反馈移情到与他厮混的对象身上。   这的确不是什么健康的模式,甚至可以说是种恶性循环。   显然,在其他事情上愿意无条件纵容自己的宋临景,在这种问题上理智倒是重新占据回了上峰。   景程理亏,心虚竟是将因对方重视这段关系而导致的丝微压力掩盖了过去,他点了了一下宋临景的鼻尖,刻意地用玩笑篡改着对方的重点:“‘因别人产生的情绪波动’……怎么听起来像是在吃醋。”   “嗯。”宋临景承认得快速又坦荡,“就是吃醋。”   “暂时还没有正式的名分,只能藏着掖着吃,你再等等看。”宋临景坐起身,捞过一旁的衣物往身上套,轻飘飘地瞥了景程一眼,浅笑着说道,“以后拿到资格了,我会吃得更夸张。”   景程被宋临景的诚实逗得笑出了声,只觉得和自己鬼混的这个宋临景,比起先前小心翼翼当朋友的那个鲜活了不知多少倍。   他闲不住手,不老实地戳了戳宋临景形状漂亮的腰窝,半真半假地揶揄着:“说说,能有多夸张?”   “我可能会把你关起来,你不会再见到任何人,也不会再有精力惦记任何人,你只能听到我的声音,闻到我的味道,时间久了,所有人都会忘记你,你也会忘记除我以外的所有人。”宋临景几乎没有犹豫地回答道,就像是已经在脑内演习了无数遍那样。   景程茫然地眨眨眼,震惊得半天才反应过来对方所说的内容有多偏执,但凡面前站着的换个人,这字里行间的露/骨都足够景程拎着对方领口抡上几拳了。   可诡异的是,因为说这话的人是宋临景,景程竟只是喉口一紧,甚至心脏还莫名其妙地泛起酸来。   他张了张嘴,想做出些回应,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景程觉得,自己对宋临景的狠不不下心,可能早晚会坑了自己,但没办法,他习惯了。   成年累月塑造出的习惯融进了躯体的每一寸脉络,剥离不出,割舍不掉。   即便宋临景深沉瞳仁中荡着的晦涩情绪,昭示着他这绝对算不上轻盈的玩笑话,可景程却依然升不起什么防备心,他惯性地认为对方永远不会害他,甚至想要揽住对方,问问宋临景这么扭曲的灵感是从哪学来的。   “假的。”   宋临景没准备等景程的反应,在系好衬衫最顶端的那颗纽扣后,带着淡淡的笑意再次凑到了景程身旁:“舍不得。”   “我最喜欢看你张扬、肆意、充满生命力的样子。”宋临景用拇指轻轻描摹着景程的眉眼,神色中满是难以掩藏的眷恋,“如果在做出所有尝试后,依然无法让你心甘情愿只停留在我身边,那也不是你的错。”   “你不愿意接纳我,只能说明,我没找对方式。”   景程觉得自己最近的情绪感知大概真的有些失衡,不然很难解释,他怎么从此刻宋临景平淡温和的话语中,体味到的汹涌得几乎要将他吞噬的难过。   “那怎么办呢?”景程不自觉做出吞咽的动作,不由自主地问出了声,“到时候你会放弃么?”   景程几乎可以被称为急切地试探着。   试探着宋临景态度的坚定程度,试探着自己是否有被再次抛弃的可能性。   “你想得倒美。”宋临景看着景程,挑着眉尾,不咸不淡地嗤笑出声,“景程,别太高看我了。”   “找不到正确的方式大不了不找了,我对自己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高标准严要求,凑合着糊涂过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接受的。”   “这种听起来就很目无法纪的事情做不得,但……”宋临景唇角弯出一个挑衅的弧度,他俯身低头,指尖捏着景程的下巴,与对方接了个算不上温柔的吻,“从你答应和我试试的那刻起,我就没打算给你反悔的权利。”   “说什么会体面退回原来的位置,什么绝不纠缠,都是用来哄你上钩的。”   “如果我拥有不了,那别人更别想碰。”宋临景柔软的嘴唇触了触对方的额头,“没名分我也会一直占着你的。”   “别离开我。”宋临景注视着景程的眼睛,神色中漾着强势的掌控欲,语调却被拗得柔软又温顺,整个人浮出一层矛盾的疯狂来:   “好么?” 第66章   嘈杂的音乐混着人群的喧闹声,见缝插针般地从没完全合死的门边挤进了室内,屋里光线昏暗,两人交错着的影子被模模糊糊地描摹在墙上,走廊中凌乱的脚步由远及近,大概是醉得辨不清方向的客人误闯到了办公区域。   “放松点啊。”景程嗓音荡着性/感的哑,手掌拢着身前人的下颚,不顾对方因可能被陌生人发现的突然紧绷,反而更加亢奋了似的加了些力道,迫使对方喉口张得更开,半强迫性地迎合着他,“今晚恢复营业第一天,走的是邀请制,来的都是熟客,没人敢随便进我办公室。”   “再说了……”景程慵懒地拍拍宋临景的脸,呼吸不太均匀地按住了对方的后脑勺,又往前攒着劲儿似的送了送,“你不是想要名分么?”   “让别人看到多好。”   “不出一个小时,半个圈子就都能知道你跟我混到床上去了。”景程笑得漫不经心,他指尖缓慢下移,轻轻搭在对方的后脖颈上,逗弄宠物般地捏了两下,算不上温柔的安抚,反而有种挑衅的意味,“宋总……”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么。”   “嗯?”   “唔!”话音都还没落地,景程原本的从容态度却猝然被凿出了几丝裂痕,他不满地砸了宋临景肩膀一下,力度不轻不重,说不出到底是抗拒还是鼓励。   牙齿若有似无的研磨以及舌尖的钻探配合默契,形势调转,主动权顿时被默不作声“吞吞吐吐”的那人抢夺。   随着走廊有些尖锐的笑骂声在门外徘徊,站着的景程脊柱瞬间绷直,头向后猛地仰了过去,颈部线条被抻得不能更漂亮了,喉结在一阵难以抑制的颤动后停驻,一声悠长的喟叹从他唇瓣间漫出。   缓了良久后,景程才回过神来,他向前微弓着身子,抱着宋临景的脖颈,低头亲吻着对方的发顶,直到对方拍了拍他的后背示意,紧盯着宋临景用舌尖将唇角溢出的粘稠也乖巧温顺地尽数吞咽后,景程才像是终于欣赏够分了,满意地扯过一旁搭在椅背上浴巾围在自己腰间。   他向后退了几步,将自己扔到柔软的沙发上,一边把额前的碎发随手向后捋着,一边示意站起身的宋临景把桌上的烟盒扔给他,宋临景一向足够体贴,他缓步走到桌前,随手弹出了一根烟咬在自己的齿间,待点着了火,才用手指捻着,微微弯腰,递给景程(晋江审核标准有成年人不能抽烟么?再锁这段我会直接留存证据诉讼)。   “我之前还以为你是耍我。”景程靠在沙发背上,表情餍足地抬头看着宋临景调侃道,“现在我算是看明白了……”   “你不爱穿衣服发自真心。”   宋临景不置可否,眉梢微抬,开玩笑地对着景程呼出浅淡的雾,表情里荡着几分仍未完全从纠缠中彻底脱离的侵略感。   “恢复营业第一天,你不需要去顾着点客人么?”宋临景扯了几张抽纸,擦拭着脸上的痕迹,“留在这里陪我……”   宋临景的话语稍一停顿,再开口时,语气已经被他压得极尽柔软,每个音调都能漾出股若隐若现的酸味儿,他用居高临下的姿态,眯了眯眼睛,撒娇讨巧般地问道:“会不会有人不高兴啊?”   景程被宋临景这副“恶人先告状”的做派气笑了,经过这段时间的厮混,他基本已经摸清了对方的惯用路数——   包括但不限于“茶言茶语”、“以退为进”、“打个巴掌赏个甜枣”、“用最委屈的祈求试图掩饰不断掠夺的强硬行动”。   但摸清了也没用。   景程淡然中还带了几分破罐子破摔的随遇而安。   不抵抗了。   他就是吃这套。   景程笑着抬起胳膊,牵着宋临景的手,就把对方拽到了自己身侧坐下:“我三个小时前可就收拾利落坐在前厅了,是谁例会都没开完就早退,火急火燎地赶过来,连个拒绝的机会都没给我,就把我拉进办公室开始亲了啊?”   宋临景浅笑着弯了弯眼睛,承认得直截了当,颇有种被美色误事的昏聩君主作风:“是我。”   “又好些天没见,想你了。”   自打上次在同一地点胡闹了一通后,宋临景又不见人影了小半周。   大概是前阵子陪景程去南半球,积下来了太多工作要处理,而明晚两人又要一起赶往宋家的私人小岛,踩着点儿地给催促了好多遍的宋惟庆生,所以难免要努努力提前把该处理的事情安排利索,才能放心“休假”。   不过景程过去的几天也没闲着,按照大师算出来的日子给许子晨下葬后,他一直在忙创建基金会的事情——   用许子晨的名字命名,以资助与对方家庭情况相似的青少年继续完成学业为主要方向。   两人还没分开的时候,许子晨对于高二就辍学打工常说后悔,景程当时曾将他拥在怀里,一下一下轻抚着对方细软的发丝,真诚地允诺着,愿意支持对方重回校园,不过分开后,许子晨却没再提过这件事,就连景程请的私教他都婉拒了,当时景程以为是对方改了主意,现在想想,大概对方那时候就已经知道了自己不可逆转的身体状况。   景程思来想去,觉得这算是两人之间许多个遗憾中,为数不多他能做出些弥补的了。   虽然当事人已经离世,做什么现实意义都不大,但起码能给景程带来点聊胜于无的慰藉。   想起许子晨,景程心里难免有些发闷,在惯性地推动下,他再次环抱上了宋临景,想再次靠原始的底层欲望来将胸腔中蒸腾着的烦躁驱逐。   但宋临景显然发现了他的意图:“景程。”   他眉心微蹙,不轻不重地捏了捏景程的腕骨以作阻止:“我们上次聊过这点,你怎么答应我的?”   景程这才如梦初醒般地一怔,不情不愿地的将试探着下抚的手收了回来,他撇了撇嘴,嘟囔道:“坏习惯,要试着去改。”   宋临景奖励般地捏了捏对方的脸颊,用哄小朋友的语气夸奖道:“真听话。”   “嘿,卖你个面子你还来劲了是吧?”景程眉尾一挑,那几根总是喜欢和宋临景逆着来的反骨又难以自制地开始要发作,他按着对方的后脖颈,半扯半咬地与对方接了个杂着一丝血腥味的吻,待稍微缓解了那股难捱的躁动后,才弹了弹宋临景的耳廓,带着点戏谑地再次出声道,“宋临景,你得重新洗澡了。”   他的鼻尖贴着宋临景的鬓角向下,缓慢地挪移到脸侧,又凑到唇角,景程一寸一寸地嗅着,又用灼热的呼吸燃点着对方天生敏感的皮肤,直到宋临景的脖颈又泛起大片粉红,才用漾着轻浮笑意的语气,耳鬓厮磨般评价道:“你身上全是我的味道,真奇怪,你不是咽下去了么?”   宋临景也不羞恼,只是在景程看不见的角度下眸色一沉,他若有所思地揉着景程的后腰,态度如进行商务报告般地认真严谨:“今天最开始的那次忙着帮你解衬衫扣子,没留意,不小心弄到头发里了。”   景程喜欢听宋临景用这副姿态说这种话,总有种将高不可攀、难染凡尘的人扯进自己那摊泥沼里的快/感。   没混到一起前,景程对这个念头敬谢不敏,只觉得对方永远干干净净才好,现在嘛……   景程吸了口烟,带着几分捉弄的意图,趁其不备地与宋临景接吻,呛得对方咳嗽了几声,原本就被情/欲染上稀薄色彩的眼尾这下更红了。   现在,他希望每天都能用自己来将宋临景涂抹得更浑浊些。   不过……虽然在荒岛上借着酒劲儿把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但在那之后,两人回宁城的这十来天,手和嘴换着帮忙,却再也没尝试过全套。   各自忙各自的事情鲜少见面是一方面,但主要是景程心里还没太拧过那个劲儿来。   上次那荒唐的一天两夜,主要还是因为他被酒精麻痹到几乎没有判断和反抗的能力,虽说算是心甘情愿,体验也出乎意料的还不错,但景程从没在完全清醒的状态时尝试过,又是浪荡多年才在宋临景这栽了跟头,或多或少会有点想在对方身上找回场子的执着。   所以这几次,宋临景好像很容易满足似的没多加试探,景程就也没主动提。   宋临景毕竟之前没有过经验,所以对于对方来说可能别的方式也同样快乐,可景程却不同了,这之间的区别,没谁比他更清楚了。   两人现在的互相安抚对他来说和望梅止渴没什么区别,随着次数的增多、时间的推移、两人之间羁绊缠绕得更紧密,景程想要更过激的亲昵的念头就日渐浓厚。   经过上次,他虽然也隐约意识到,这种崭新的尝试似乎也挺值当,甚至微妙的感觉持续得都更剧烈绵长,但……   景程还是有点不甘心。   他目光淡淡地扫视着宋临景几乎可以用完美来形容的躯体,只觉得愈发口干舌燥起来。   等宋惟生日宴结束,一定得找机会哄宋临景补偿给自己一次,大不了以后两人换着来呗。   景程心里默默做出决定,只觉得做出最大让步的自己简直善解人意得不行。   他掐灭了烟,偏过脸再次与宋临景接了个短暂的吻,这才终于舍得站起身,一件一件将两人扔了满地的衣物捡起来,并从中挑出自己的,快速地往身上套:“行了,你去洗澡,我得先去露个脸。”   “不一起洗么?”宋临景语气淡然地抛出了邀请。   意志力本来就不怎么坚定的景程,犹豫了好一会,最终还是极为不舍地拒绝了对方:“一起洗估计又得至少一小时打底,今天来的都是熟人,至少得去喝几杯意思一下。”   还没等宋临景露出半点失望的表情,景程便笑盈盈地做出了补充:“结束我跟你回家,明天咱俩正好直接一起去机场,怎么样?”   “我早上还要去临市开会。”宋临景面色如常地答道。   景程一愣,但倒也没多遗憾:“噢,没事儿,反正接下来的几天我们都有时间在一起。”   宋临景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扯过一旁的浴袍,便往浴室走去,可他才刚碰到门把手,却被人从身后拽了个踉跄。   “别不高兴。”景程一边单手系扣子,一边弯着眼睛耐心哄道,“你不是惦记着公开么,待会儿满足你。”   “哦?”宋临景挑了挑眉,字里行间藏着几分阴阳怪气,“怎么突然不怕我耽误你行情了?”   “嘶,讨打是吧?”景程装模作样的瞪了瞪眼睛,威胁的架势却没能维持几秒就破了功,他笑嘻嘻地耸了耸肩,“我对之前那些人,在长期关系确定后也会带出来让大家认认脸啊。”   他勾了勾唇角,表情玩味地扫了宋临景一眼,态度轻佻地调侃道:“一视同仁,省得有些人天天污蔑我对他不够公平。”   宋临景不置可否,但脸上倒是浮出一丝浅淡的笑意来。   景程从不否认宋临景长得好看,不绷出冷漠表情时则出众得更晃人眼了,想到对方刚刚心甘情愿为自己做的事情,景程心里十分没出息地漾出阵阵满足。   “行了,去吧。”景程不老实地在宋临景这耍了几下流氓,又依依不舍地盯着对方看了好些眼,才摆了摆手,笑着说道,“快点洗。”   “我等你。” 第67章   说是等宋临景,那倒也不能窝在哪个角落干等着,毕竟他元旦活动结束之后就没再露过脸,这段时间因为处理许子晨的事情还停业了好几天,今晚邀请的又都是熟客,景程多少得挑几桌坐一会、聊聊天。   原本时间安排得倒是正好,基本都能照顾到,哪成想宋临景竟然一声不吭地突然杀了过来。   景程做好头发正站在后门抽烟呢,一个低头的工夫,连反应的时间都没给,直接就被按到了墙上,在认出对方是谁后,景程回应得倒也不含糊,两人一路亲着就进了办公室,胡闹完一看时间,俨然已经快后半夜了。   [小曲经理:哥,人呢???]   [说好的准时来热场呢???]   [全世界都在问你在哪,你再不出现我就造谣了哈!]   [你办公室里什么动静?????]   [……算了,我就当你死了吧。]   [你好,我想辞职。]   景程边整理着已经被各种姿势压得没有抢救余地了的发型,边查看着小曲经理无能狂怒的消息,手指在屏幕上犹豫了好半天,到底是没找到能阻止对方骂街的话术。   但凡刚才他没靠那点微薄的毅力坚决拒绝美□□惑,一个头昏脑涨地接受了宋临景的共浴邀请,那别说热场了,估计等散场他都不一定能脱身。   嘶……宋临景不会打得就是这个主意吧?   景程整理衣领的动作一顿,朝浴室的方向瞥了一眼。   磨砂玻璃影影绰绰地透出里面赤/裸的身影,雾气蒸腾,热度攀绕着浅淡的柑橘香从门缝间挤出来,熏得整个室内都漫着散不尽的潮湿。   景程眼前甚至能浮现出花洒下宋临景的躯体,匀称漂亮的肌肉,动作时的线条清晰流畅,水流从发丝滑落顺着脖颈向下,蔓延到每寸宋临景曾握着他的手一同描摹过的地方,对方皮肤敏感,稍微力气重了就会浮出红红紫紫的痕迹。   景程不自觉做出吞咽的动作。   他甚至能回忆起宋临景腰侧皮肤的纹路。   正当他犹豫要不要把昏君做到彻底,干脆直接鸽掉所有人,陪马上就要正正经经跑去开会的宋临景玩个尽兴,猛然响起的手机却将他及时扯了回来。   是忍无可忍的小曲经理:“哥,我说真的,你今晚要是不出现,我明天绝对吊死在你家门口。”   景程:……倒也不必。   景程边用“马上来”“两分钟”敷衍着,还不忘敲敲浴室的门,体贴地提醒道:“衣柜里有几套我的换洗衣服,你喜欢哪套穿哪套哈。”   在得到宋临景有些含糊的“嗯”后,景程这才意犹未尽地出了门。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新鲜劲儿还没过,加上宋临景这个人实在太会吊人胃口,景程这么离不开热闹的人,竟然罕见地对于今晚的场面提不起多少兴趣,甚至难得的有些疲于应付。   昏暗的厅内氛围灯摇曳闪烁,刺耳的音乐声有节奏感地轰得耳膜隆隆响,带着醉意的欢声笑语杂着偶尔的几下尖叫,各色香水与浓烈的酒精味绞缠在空气里,时间已过午夜,场内气氛正热,显然,派对主人的姗姗来迟并没有影响宾客们出来玩的心情。   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只离开了半个多月,景程站在门口,却莫名生出几分迈不动步的陌生感。   明明这才是他最熟悉的环境,最自如的舒适圈,一直经营着的生活,可短短十多天的被迫脱离,竟让景程有些微妙的恍惚。   他感受不到从前的那种亢奋,反而觉得疲惫,还有些困倦,甚至有种想要直接离开,拉着宋临景出去找家大排档,点上盆热腾腾的海鲜粥,听对方聊聊最近公司股价或类似的无聊话题。   景程隐约能猜出致使自己产生变化的原因在哪,可他下意识地并不想承认。   也不是不想,某种程度上来说……更像是不敢。   眼前摇晃着的如旖旎幻境般的混乱,是他一直以来精神世界的投影,如果连这些支撑着度过无数个漫长夜晚的东西他都不再喜欢了,景程并不会觉得安稳,反而会有种不知道自己内心本就摇摇欲坠的“自洽”,是否能被健康地重塑的不确定感。   他并不希望自己改变太多,尤其是在与这个让他不自觉被影响了的人未来渺茫时。   毕竟原本的现状虽然算不上多好,但起码能让他跟这个世界达成一种平衡,改变后会怎样,或者……与宋临景彼此厌倦后会怎样,景程不想为这段关系承担如此沉重的代价。   “景哥,你怎么才来啊!”   “景老板好久不见啊。”   “就是就是,怎么才来?我们都喝好几轮儿了。”   “你这必须得补上!”   几个凑在门口吸烟区的客人,率先发现了呆愣在原地的景程。   景程瞬间从方才那点有些低落的情绪中脱离,脸上也条件反射般地漾出轻佻的笑容,熟练地派了圈烟并寒暄了几句,然后便顺势跟着去了他们的卡座。   这个时间段,大家其实喝得都进状态了,能认出眼前人是谁就算酒量不错,所以倒也好糊弄,随便掺和着玩几把游戏、开开玩笑,找好间隙扯个理由离开也不会有谁阻拦,不过由于都是些常来玩的,所以等景程挑拣着敬了几次酒走到自己卡时,差不多也用了四五十分钟。   放眼打量过去,是熟悉得不能更熟悉了的酒后众生态——沙发上倚着歪着的、角落里接吻亲昵的、凑在一起摇骰子的、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的、抱头痛哭怒诉“没人爱我”的,基本都是景程狐朋狗友里的典型。   这局攒得有水平。   景程表情中的笑意终于多了几分发自内心的放松。   准备好随时以死明志的曲经理不知道在哪忙活,腻腻歪歪黏黏糊糊的宋临景还没杀过来盯梢,景程倒也乐得个自在。   “景程!这!”容希盈看起来没喝多少,理智尚存,眼力良好,瞬间就发现了不远处的景程。   得到召唤的景程立马快步走了过去,随便从桌上捞了瓶啤酒,便晃悠着直接在对方身边落座,他轻飘飘地与容希盈碰了一下,清脆的“叮啷”声中,景程挑着眉语气戏谑地问道:“今天没带小男孩?”   “带了,不过不是给我自己带的。”容希盈从手边的果盘里捏了颗葡萄喂进景程的嘴里,撇撇嘴说道,“我祖母这个月办十周年法事,老头子勒令我要禁欲。”   两人实在熟悉,又都是边界感不强的人,所以这种亲昵的行为还算经常,虽说有段时间没见了,但景程依然接受程度良好,甚至还指了指某块切得格外规整的蜜瓜,示意对方再喂自己吃口那个。   听了对方的解释,景程忍不住乐出了声:“一整个月啊?那可是怪辛苦的。”   说完,还没等对方回应,景程便像是才反应过来似的,补充问道:“不是给你自己带,那是给谁?”   “你啊。”容希盈答得利落爽快,眼睛笑得弯弯的,唇角弧度漾着几分逗弄的意味,她凑近景程的耳朵,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声音,“绝对是你喜欢的类型。”   “他刚刚去接电话了,应该马上就回来。”   景程闻言一怔,原本轻松的神色都难免僵了几分,他有些心虚地朝身后看了看,确定宋临景暂时还没过来后,也放低了语调,小心翼翼地与对方耳语道:“你跟人家怎么说的?能不能抓个别人顶包啊?我这……不太方便。”   容希盈眉梢一挑,显然对景程的反应有点疑惑:“干嘛?送上门的帅哥你不要?”   她上下打量着景程,沉默片刻后,才像是终于为对方的反常表现找到了个合理的解释一般,表情也从不解,转变成了泛着丝丝同情的试探:“你不会……阳痿了吧?”   “大小姐,你可盼我点儿好吧!”对于这种质疑,景程选择坚决捍卫自己的尊严,他撞了撞容希盈的肩膀,张口想解释,却又有点无从开口,支支吾吾了半天,最终还是选择了放弃挣扎。   景程脑袋向后一仰,解释得十分苍白:“跟这没关系,总之你得想办法把人给我弄走。”   待会宋临景来了要是撞上了,指不定要怎么阴阳怪气地闹别扭脾气呢。   难哄得很!   景程腹诽道。   “嘶……”容希盈拖着长音感慨了一声,她倒是看出了景程的纠结,只不过……   “这可难办了,那人就是冲你来的,而且……”容希盈微微一顿,带着一抹有点不好意思的笑容,朝两人面前指了指,“他回来了。”   “景先生,好久不见。”陌生的声音温润,带着几分轻盈的少年气,问候的话语虽然简洁,但字里行间荡着的兴奋却连藏都藏不住,“你还记得我么?”   景程闻言连忙坐直看了过去,昏暗的灯光下,一个清秀的身影朝他们走了过来,待对方靠得足够近,景程才搜寻出细碎的有关这个模糊轮廓的记忆——   这是之前给子晨做抢救的那个医学生,后来约自己看电影被吓跑了的那位,叫什么来着,温……   “不记得也没关系,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温羽忱。”温羽忱笑得乖巧,行为却似乎比起上次的羞涩,大胆了不少,不仅自然而然地坐到了景程空出来的另一边,甚至膝盖还若有似无地触碰着景程的腿侧,像是某种显而易见的暗示。   “我元旦之后几乎每天都来,但每次他们都说你有事出了远门还没回来……”温羽忱亮晶晶的瞳仁里漾出几丝黯然,像是有些懊恼,又像是有些遗憾,“抱歉,我,我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所以那天被你拒绝之后,回去犹豫了好多天才终于做出决定。”   想了半天才终于想起来自己当时跟对方瞎说了些什么的景程,心里顿时警铃大作,连忙开口阻拦对方把后面的话补全:“那天就是开个玩笑,你别说了,我——”   “让他说完。”   身后突然响起熟悉的声音,打断了景程的阻拦。   辨别出来源后的景程不自觉地绷紧了身体,甚至脊背都挺直了几分,他像只偷偷做坏事遭人抓了现行的猫,被捏着后脖颈拎了起来,连挣扎都忘了挣扎。   姗姗来迟的宋临景穿着景程的缎面衬衫,领口扣子罕见地敞着,露出一小片被景程留下深深浅浅红痕的肌肤,甚至隐约还能在锁骨边上瞥见几处浅淡的齿痕。   “不用在意我,你们继续。”宋临景冷冷清清的声线中蕴着几分微不可闻的愠意,语气却非要拗出足够大度的柔和。   他将手轻轻搭在沙发上,微弯着腰,贴着景程的肩膀,距离极近却又不直接触碰上去,景程甚至能听到他食指缓慢敲击着靠背的声音,感受到对方没完全吹干的发丝间漾出的阵阵潮气。   景程的喉结不禁颤了颤,下意识地往身后抚去,想要攥住宋临景的手腕,可却被早有预判的对方不露声色地躲开了。   容希盈若有所思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显然是从这点细微的互动中品出了些许的奇怪,可惜的是,那位温姓小朋友并没有这个敏感的观察能力。   也不知道是缺乏经验来判断这种程度的互动算不算暧昧,还是现场光线实在昏暗到看不清两人表情上的微妙变化,温羽忱原本还有点紧张地停顿了片刻,可在宋临景不咸不淡的“鼓励”和刚喝的那几杯烈酒的加持下,倒还真莫名其妙地生出了些坦荡直白的魄力。   “好的,谢谢你。”温羽忱眨了眨眼,无比真诚地朝这位后来的“脾气很好”的先生道了谢,然后便把注意力全部转移回了景程的身上,中气十足地说道:“景先生,我觉得我对你一见钟情了,虽然你对我可能没有太大的兴趣,但不管怎样,我还是不想就那么草率的放弃,我不想错过和你熟悉起来的机会,所以……”   他抿着嘴唇,红着耳尖,像只向主人讨要着奖励的小狗般盯着景程的眼睛,无比认真地说道:“是约会还是约炮,只要你愿意,我都做好接受的准备了,景先生。”   “能和我试试么?”   景程陷入了一些“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沉默。   他实在不知道该做出个怎么样的反馈才算恰当。   他其实是有“自己一直这样浪荡下去早晚会有报应找上门”的自觉的,只不过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这么直接、这么不留余地且让人措手不及。   温羽忱安静等待回答,景程疲惫语塞没话说,容希盈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地专心瞧热闹,一时间,这个角落里沉默得空气都有些阻滞。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声带着讥讽的冷笑从头顶传来。   景程不禁打了个哆嗦,直觉告诉他事态走向可能不大妙。   “回答他啊。”宋临景言简意赅,可微扬着的音调里轻蔑的态度想藏都藏不住。   下一秒,一枚带着柑橘清香的吻落到了景程的头顶,在容希盈讶异地吸气声中,宋临景居高临下地朝温羽忱睨了一眼,语气淡淡地再次开口道:“景程。”   “他说,他也想和你试试。”宋临景轻飘飘地抚上景程的下巴,稍使了些力道,不容拒绝地让对方抬起头看向他,微微眯起的眼睛里蕴着一丝寒意,他的指尖顺着景程的脖颈缓慢下移,直到滑落到对方的肩窝处,才停了下来。   像是威胁,像是宣誓主权,又像是情侣间再寻常不过的调/情逗弄,宋临景拢着手掌,捏了景程两下,停顿了几秒后,他注视着温羽忱,字与字之间漫出了些许危险的气息:“你觉得怎么样,想不想考虑一下?”   “嗯?” 第68章   景程头一次对自己的倒霉程度有了如此具象的认知。   谁能想到将近一个月前随口调侃的话,会在这种时候以这种方式报应到自己身上。   容希盈目不转睛地在几人之间打量,不仅没有要来帮忙解围的意思,看起来甚至似乎还想偷偷掏手机出来录上一段。   温羽忱眼睛都瞪圆了,神色里惊讶掺着失落,绷紧的唇角连弧度都透出委屈,明明跟景程连认识都算不上,却莫名露出被抛弃了般的可怜表情。   宋临景更是个戏多的,亲完发顶觉得还不太够,但再低头换个地方重新宣誓主权,那刚才那通行云流水的逼显然就算白装了。   于是短暂思索了半秒后,宋临景选择用他那张大多数时候都跟温和搭不上半点儿关系的脸,绽出半个嘲讽与警告并存的笑容,故作不经意般地将景程微敞的领口扯得更开,“毫不见外”地替对方展示着自己刚吮上去的几处吻痕,待确定大家都瞧清楚后,他才继续将手缓缓上移,轻飘飘地搭在了景程的喉结下方,若有似无地挠了两下。   景程对宋临景这种行为没什么好评价的,他甚至希望对方干脆用点力,直接掐死自己算了。   活不了一点儿。   几人就以这么一种极其诡异的状态僵持着,任由周遭一波接一波的喧闹将氛围衬托得愈发微妙。   突然,不远处一声阴阳怪气的“哟,这不景哥么?你还知道出来啊?”打破了这个角落奇怪的平衡。   景程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似的,立马将注意移了过去。   只见面色憔悴的小曲经理站在不远处,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景程,一副打算兴师问罪的没好气儿。   谢谢,谢谢,谢谢仇将恩报的小曲,关键时刻谁都靠不住,狐朋狗友只会恨不得欣赏他们原地扯头花,只有领工资的年度好员工是真的关心老板死活。   景程从未觉得曲值那张仿佛镌刻着“老妈子”标签的脸这么英俊过,对方扬着的句尾听起来都格外友善,没有扭曲,没有讽刺,只有救人于水火的大义凛然。   深受感动的景程一边在心里为曲值鼓掌,一边努力不露声色地想着该如何把话题自然地岔开。   他欲盖弥彰似的清了清嗓子,刚要以“曲经理晚上好,什么?哪桌和哪桌打起来了一定要我出面主持公道?哎呀,这真是太糟糕了,那各位先坐,我去去就回”为主题,打招呼、佯装惊讶、起身开溜并再也不回来地逃之夭夭,可连半个完整的音节都还没憋出喉口,就被对方的下一句话打断了。   “算了算了,你不靠谱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跟你计较。”曲经理十分宽宏大量地摆摆手,兀自高尚地将景程原谅了个彻底,他换上一副喜气洋洋并带着点神秘兮兮的笑容,侧了侧身子,“看,我把谁找来陪你了。”   一听这话,景程心里猛地咯噔一下。   按现在这个情况来看,除非你把宋惟从私人小岛接回来了,不然都很难控制住宋临景当前很想搞点大事的癫狂状态。   景程心里腹诽道。   但显然,年度好员工小曲比他想象中还要牛一些。   “晚上好。”熟悉的声音轻轻柔柔地响起,熟悉的面孔从阴影处走了出来。   容希盈彻底绷不住噗嗤笑出了声,宋临景虚浮搭在脖颈上的手忽地收紧差点给当事人勒得喘不上气,而景程在辨别出来人是谁的瞬间,就已经彻底放弃思考,并虔诚祈祷“今晚安保玩忽职守放进来个恐怖分子炸弹客,抓紧时间在下一秒把这鬼地方轰个干净大家同归于尽”。   多日未见的安阳在看到景程与宋临景诡异姿势后,合情且合理地怔了半秒,温和轻快的表情僵硬了片刻,甚至还渗出几分不太理解的困惑。   “嗯……”饶是向来善于融入各种场面的他,一时间也有点不知道该做出个怎样的反应才合适,犹豫了一会后,安阳才注视着景程,尽量回避着宋临景的目光,故作镇定地开玩笑道,“不欢迎我?”   “好多天没见,你回国都不说跟我主动联系一下。”安阳笑盈盈地走到景程身前,向给他让出位置的容希盈点头道谢后,从容得仿佛正宫一样,自然而然地落座,并习惯性地轻轻挽住景程的手臂,撒娇似的晃着摇了两下,微一侧身,几乎贴着景程的耳朵,压低了嗓子却仍保持着周围几人都能听清的音量,语气暧/昧得与调/情近似,“景程,我想你了……”   “你不想我么?”   景程:…………   大脑处于半放空状态的景程已然破罐子破摔,秉持着多说多错的原则,主要还是因为最脆弱的脖颈正被宋临景长着薄茧的指腹按压着摩挲,景程果断选择将沉默的策略进行到底,主打的就是个没听见、听不懂、只要负隅顽抗得足够坚定就没人能借题发挥。   可没想到,宋临景却没打算给他这个机会。   只听宋临景微不可闻地嗤笑了一声,音调中的讥讽与愠怒比刚才还要浓上几分,原本柔和的柑橘清香都仿佛被他此刻糟糕的心情所侵染,沉沉地坠上了化不开的阴翳。   “景程,怎么不回答?”宋临景的拇指和食指拢了拢,似逗弄似威胁地在景程的颈侧捏了两下,语气又淡又薄,却格外的冷,仿佛在呼出口的瞬间就能在空气中凝出霜雪,“你想他么?”   眼见躲不过去,景程嘴唇张了又合合了又张,支吾了好半天,也没想出个足够体面的答案,刚打断眼一闭心一横顺着宕机的脑子随便说点什么,可宋临景手上搓捏的动作却忽然一重。   吃痛的景程不禁“嘶”了一声,条件反射般地向后挥手,埋怨般地在宋临景小臂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   可下一秒,宋临景撑着沙发的那只手便腾出了空闲,正正好好地攥住了景程的腕骨处,半强/制地牵带着对方,在被敲打后泛起一片薄红的皮肤上揉了好半天,又凑到唇边啄了啄,才终于满意了似的。   “没关系,不用怕我不高兴。”宋临景带着几分虚伪的笑意,揶揄般地说道,“告诉安先生,你想不想他。”   宋临景稍一停顿,锐利的目光从安阳泛着点紧张的脸上缓慢扫过,又挪移到温羽忱身上,漫不经心地打量了半圈,随后他微不可感地摇了摇头,语气听起来有些无可奈何地再次开口,“顺便再回答一下温同学……”   “你想和他试试么?”   景程:…………   答不了一点儿、心里只剩无尽苍凉的景程,抬头看向“显然已经发现场面有点不对,但脸上因觉得自己体贴极了、为老板分忧后骄傲又自豪等待夸奖的表情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曲经理。   全程无语凝噎的景程终于在这一刻找回了声带。   “你。”景程面无表情地抬手指着曲值,冷酷无情地迁怒道,“年终奖没了。”   ……   逃避是没用的,毕竟酒吧安保真的很严格,幻想中“救人于水火”的炸弹客并没有出现,景程哪怕再想当场死遁,最终也还是要被迫勇敢直面惨淡的现实。   说实在的,景程还真没多少应付这种典型修罗场的经验。   他这么多年虽然玩儿得开,但多少还是有点标准浮动的道德底线的,无缝衔接有,但脚踏多条船倒是真没有,就算有,他觉得自己应该也不至于蠢到,让自己深陷这种午夜梦回时会在床上扭曲蠕动的难堪中。   他这回纯粹是被坑了。   两个热衷于给自己准备“惊喜”丝毫没有提前通风报信意识的队友,以及一个疯病没痊愈利索、吃醋找茬两手抓两手硬的宋临景。   连个狡辩的气口都没给他留,真是有够不讲道理的。   景程心里骂骂咧咧道。   不过反正,宋临景要面子,也愿意给景程留面子,阴阳怪气地欣赏了一会景程的尴尬慌乱后,便主动提出了要去车上等他。   温羽忱也好糊弄,毕竟景程还没来得及跟人家发生点什么,顶多算是开玩笑没把握好分寸,让对方产生了点不太健康的误解,真诚道歉并解释这事就算过去了。   但安阳……   景程偷瞄着走在自己斜前方的安阳,不由地有些心虚。   虽然和对方已经半个多月没联系了,但某种程度上来说,两人之间的关系其实并没有结束,起码没有一个清清楚楚代表着中止的节点。   而最近景程因各种事情的叠加发生而思绪混乱、心情糟糕,再加上宋临景侵入他私生活的速度迅猛、手段诡异,导致景程直到今天再次见到安阳,才终于想起来自己在跟宋临景厮混前,并没有及时和这位上一任长期床伴断掉。   虽说这个圈子里很多人并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甚至安阳本人都可能并不在乎,但景程还是有点莫名地没底气。   音乐声逐渐微弱,灯光由闪烁着的旖旎变成了纯粹的昏暗,两人在走廊的尽头停了下来。   这个角落很少有人来,从前他们经常会在微醺后从前厅接着吻缠/绵到这里亲昵,景程会将安阳困囿于墙面的夹角之间,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大部分的光线,只留下一缕细长的昏黄,如月光般投映在对方眼睛上。   景程会俯身用嘴唇轻触安阳颤抖的睫毛,用带着酒气的温热气息裹挟着同样渴求着过激的对方,以一个又一个细碎的吻顺着对方漂亮的颈线蔓延,直到两人都被近似的欲/念一同灼烧。   可今晚不同。   他们都是清醒的。   景程靠在壁灯旁不远,而安阳仍是倚在那个熟悉的夹角,像种无言的默契,又更像是种刻意的回避,从往这边走的时候两人之间就保持着一臂远的距离,站定后仍是如此。   片状的灯光打在安阳的脸上,竟将他照得有些苍白,他视线微垂,睫毛依然像等待着谁来亲吻似的颤着,可仔细再看一看就会发现,其实他整个身体都有些抖,看起来有些找不出缘由的摇摇欲坠。   “你和宋临景在一起了。”安阳突兀地开了口,先景程一步拿过了话题的主导权,他语气笃定,却在一瞬的停顿后,补充上了半句不抱过多希望的猜测,“对么?”   景程下意识地想要点头,却在即将做出动作时反应了过来,他有些尴尬地否定道:“不算在一起。”   字里行间蕴着的心虚连他自己都有所察觉。   安阳显然也听出来了,但他并没有拆穿,大概也没想拆穿,他沉默了几秒后,终于鼓起勇气般地将目光对上景程的眼睛,直白地问道:“那……我们结束了,对么?”   “嗯。”景程回答的干脆,歉意表露地也干脆,“对不起,我应该早点跟你说清楚的,但我最近,嗯……状态不是很好。”   安阳僵硬地扯扯唇角:“没关系,反正结果都一样。”   景程也笑了笑,不置可否。   “我比宋临景差在哪里。”安阳微微一顿,笑着说道,“你是不是觉得我会问这种问题?”   景程抬抬眉尾,惊讶的神色中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不解:“我不觉得你会问这么无聊的问题。”   安阳耸了耸肩,故作无所谓地叹了口气:“看来他说的对,我的确很不了解你。”   “你们私下见过面?”景程眉心一蹙,敏锐地察觉出些许微妙来。   “对啊。”安阳承认得坦荡,“宋总慷慨解囊,摆平了我家公司的烂摊子,我能继续办展,继续享受原本的生活,继续光鲜亮丽地在社交圈中游走,多亏了宋总。”   景程只是短暂有些晃神,可也只是瞬时,大概反应了几秒,他便恢复了平常的样子,像是对于宋临景这种可以被称为过度干涉的做法,并不陌生似的:“你答应他什么了?”   “也没什么,很简单,就是让你不厌倦我,但不能去惦记和你确立正式的关系,只以床伴的身份陪在你身边,在你愿意接受他的之前,尽最大可能不让你喜欢上其他的人。”安阳平静地阐述着,最开始的那点不甘心,在见识到自己与宋临景之间不可逾越的差距后,已然荡然无存。   “哎。”安阳有些好奇地抬了抬下巴,问道,“你怎么好像完全不惊讶啊?”   景程无所谓地撇撇嘴:“我相处时间比较久的每一任,宋临景或多或少都去‘威逼利诱’过,见怪不怪了。”   “你不会觉得不舒服?”安阳问道。   “为什么要不舒服?”景程漫不经心地答道,“毕竟我的判断力有限,而这个圈子里什么人都有,他就是关心我,怕我吃亏吧。”   “毕竟我们是彼此最重要的朋友。”   安阳灵动的表情难得渗出些不怎么好看的欲言又止,他犹豫了好一会,还是忍不住低声骂了句脏话,再开口时,看向景程的目光中竟不知怎么蕴出几分同情来:“景程,你是在装傻还是真没发现啊?你不觉得你和宋临景的相处模式很奇怪么?”   “不管是你对他,还是他对你,你们两个都太越界了。”   “你们,嗯……”安阳短暂停顿了一下,才终于想出了个恰当的形容,“你不觉得,除了做/爱,你们和情侣根本没区别么?他是你的第一顺位,你是他最特殊的人,你们之间从来就没想过要给其他人留出哪怕一丝一毫的位置。”   “景程,不管多要好的朋友,都不会在乎你跟谁睡、睡多久、会不会睡出感情来,更不会想方设法地阻止你与除他以外的人,进入一段相对稳定的情感关系。”   “你在宋临景为你量身打造出的骗局里生活太久了,久到根本分辨不出你们之间这些亲密到底是什么。”   “友情不是这样的。”   “喜欢才是……”   “爱才是。”   ……   冬夜的风凌冽却不萧索,安阳怜悯掺着无奈的话语不断回荡在景程的脑海里,他其实并不在乎对方其他的情绪宣泄,他只在乎那一句——   “你在宋临景为你量身打造出的骗局里生活太久了。”   虽然不好听,但景程不得不承认,这或许是事实。   这些天来,无数的证据堆在他面前,试图警告提醒他这件事。   但或许是下意识地逃避,又或是不愿意接受自己掉进了最信任的人精心铺设的陷阱中,景程总会刻意地不去将宋临景的隐瞒与暗中的推波助澜理解为恶意的。   但即便的确是为了他好,在仔细思考过这件事后,景程却并不能如自己想象中那样毫不介意。   他介意极了。   他潜意识里想听宋临景的解释,想知道他这些年的心路历程,甚至想询问对方对自己的那点喜欢到底萌生在哪段时间。   他甚至莫名想听宋临景说“爱”。   景程需要一点足够坚固的东西,来证明他们之间的关系确实如他印象中那样牢不可破,景程想亲耳听到宋临景反复强调他的特别。   他想要一些能感受到自己存在的东西。   停车场里稀稀落落停着几辆车。   今晚有雪,路况不太好,加上来玩多多少少都得沾点酒精,所以开车来的人很少,零星停着的几辆中间隔着的距离也都很宽。   景程走向那辆车型低调的SUV,在副驾驶处踌躇了一下,在想起对方说过一大早要赶去临市开会后,果断走向了后座。   他心情有些乱,在完全考虑清楚自己的想法前,并不是很希望宋临景发觉。   景程唇角弯出一个浅淡的弧度,他拉开了车门,刚要以“冷死了”作为玩笑话的开头来活跃气氛,可还没等他发出半点声音,手腕便被人死死扣住了。   几乎是瞬间,景程便被一股难以抗拒的力道扯进了车内,但想象中撞击带来的疼痛却没有出现,后座的座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放平了,SUV宽敞,特别处理过的车厢内部柔软,像张有些拥挤的可移动的床。   被对方控制了行动的景程,察觉到了宋临景此刻状态的微妙,他习惯性地将话题岔到稍微温和些的方向:“刚才在办公室喝了点红酒,你待会儿能自己开车?司机呢?”   可宋临景却没有要回答他无聊问题的意愿。   “我等了你好久。”宋临景的嘴唇贴蹭着景程的颈侧,他声音低哑,耳鬓厮磨般绞缠着景程说道。宋临景不容拒绝地桎梏着景程的双手,跨坐在他的身上,眯着眼睛低下头用鼻尖描摹着景程的五官轮廓,最终在嘴角停住:“我不太开心。”   “喜欢你的人好多。”宋临景的声音竟莫名有些发颤,并不像景程原本以为的愠怒,更像是某种与恐惧相近的委屈。   宋临景微微探出舌尖,试探般小心翼翼地轻触着景程的嘴唇,在感受到景程没有任何抗拒的反应后,才终于恢复了些许强势:“你别理他们。”   他半咬半舔地与景程接了个绵长的吻,撕扯带来的疼痛感甚至比彼此绞缠时带来的快意还要剧烈,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景程的眼前开始闪烁出白色的星点,直到意识再次变得混沌,宋临景才依依不舍地与对方分开,他啄了啄景程的额头,像是撒娇,却又像是种命令:“我想做。”   “求你。”宋临景的拇指指腹不轻不重地按了按景程的喉结,与暧/昧的逗弄近似,却达不到调/情的程度。   车内空调温度很高,热得像是快要将灵魂都融化,两人就这样彼此掠夺地亲吻着,直到快缺氧才能记起要换气,而换气的间隔也都被宋临景用花样百出的祈求填满。   过程具体是怎样的,景程有些想不起来了,可能是被磨得烦了,可能是宋临景装可怜技术的确炉火纯青,更可能是两人相处多年养成的习惯作祟——   景程到底还是舍不得拒绝宋临景的任何要求。   “好。”不知道在哪个恍惚的瞬息、混沌的间隔,景程终究还是向人类的底层欲/望、向自己、向宋临景屈服了,他紧闭着眼睛,几乎自暴自弃地哑声在摇摇欲坠的底线上提出了最后的要求:“别弄进来。”   雪在不知不觉间落满了所有的玻璃,形成了一层天然的遮蔽,景程累得连睁眼看看天是否已经亮了都做不到,全世界似乎都在摇晃,不远处隐约传来陌生人被醉意控制的尖叫与笑声,景程在朦胧的雾气里仿佛都能嗅到酒精的味道,又涩又腥。   车顶浅淡的脚印,彻底乱了节奏的呼吸,与窒息近似的感觉,喉咙中被碾碎的埋怨,一次又一次接吻时酿出的笑意。   恍惚间,景程只觉得有些耳鸣,分不出到底身处在现实还是幻梦,他似乎听见了宋临景模糊不清的呢喃——一句在风声与断断续续的呜咽声中被掩盖了的“我好爱你”。 第69章   景程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答应宋临景,虽然他今晚的计划中,的确有在对方身上宣泄情绪这一项,但他预想中的场面肯定不是现在这样的。   不会这么直入主题,不会再次做出妥协,不会纵容对方换着方式折腾到天亮,更不会在车里。   怪只能怪那些在经年累月的相处中将两人侵蚀的坏习惯,怪宋临景的吻拥有将所有理智吞没的能力,怪景程自己向来不忍心在拒绝对方这件事上摆出强硬态度。   车内空调开得很高,烘得人头昏脑涨,景程并不喜欢这样的环境,很闷,会有种被高密度的塑料膜牢牢罩住的感觉,透不过气,难免让人觉得焦虑。   车载香薰散发出淡淡的草木气息,星空顶因两人的摇晃而闪烁,景程因隐秘的阵痛高昂起脖颈,交织鼓动着的心跳与逐渐粗重混乱的呼吸间,他仿佛听见了海浪的声音,迷蒙间,他努力地辨别着,最终在宋临景安抚般细密的吻里,景程才终于想明白那潮湿来源于什么——   那是他自己融化的声音。   在刚开始时被快速摒弃的羞耻短暂回笼,景程哑着嗓子骂了宋临景好几句,具体内容忘了,但多半是不够凶的,不然宋临景在挨了三拳两个巴掌后,唇角漾出的满足且欣慰笑容,解释起来就更困难了。   “宋临景,你好这口?变态吧……”虽然前期准备工作充分,但异物感依然明显,心里面别扭的景程眉头紧蹙,一边恶狠狠地将宋临景的嘴唇再次咬出血,一边紧绷着身体毫不示弱地“诋毁”着对方。   “嗯。”宋临景倒是承认得坦荡,他将景程的手腕牵引到自己唇边,轻飘飘地亲了亲对方掌心的同时加重了其他地方原本还有些小心翼翼的动作,他低头啄着景程因微妙不适而泛出些红的眼角,尽力压抑着想要掠夺的本能,柔和的语气中蕴着几分笑意,“多骂几句。”   “喜欢听。”   景程想说宋临景“有病”,可带着羞恼的字词还没绕出喉口,就被骤然沿脊柱攀升的酥痒刺激得咽了回去,原本还算清晰的思绪顿时模糊了起来,紧紧抿着的嘴唇没能坚持太久便被撞开了,断断续续的轻吟杂着闷哼,不一会便被逐渐剧烈的研磨声吞噬。   直到纷纷扬扬的雪落满了天窗,景程溺在一浪比一浪汹涌的快乐中逐渐从被动应和变得主动享受,他坐着宋临景的腰,掐着宋临景的脖颈,任由自己的额头随着动作不断磕碰着棚顶。   他懒得再去思索事态是如何在没有酒精操控的情况下,发展成了现在的模样。   不管是一时兴起被欲念推动,还是有宋临景的算计引诱存在,景程暂时都无所谓了。   他本就是随心所欲、瞬息万变的。   此刻景程不希望去考虑那些横亘在他们之间千丝万缕——复杂的共生关系,深入骨髓的习惯,不知所起的情愫,无法忽视的十年光阴,以及那些不敢直面的秘密。   他想拥抱亲吻宋临景,想通过物理上的链接融入对方的灵魂,想得到坚决热切的肯定,想彻底掌控这个人的一切,不管是通过什么方式。   生理上的渴求,心理上的依赖,鬓角的汗滴,眼底的晦暗,脖颈处的齿痕,皮肤上泛起的刺眼的红。   甚至是爱,如果达不到爱的程度,那近似物也好,喜欢也好,真诚的虚浮的都好。   景程都想要。   他几乎可以说是迫切地向对方索求着一切,以从那些无止境的纵容中证明自己独一无二的特殊性,而宋临景从前没拒绝过他,此刻更不会做任何让景程失望的选择。   最开始主导权在两人之间交替,到后面景程实在是有些体力不支,只好眯着眼睛放任宋临景自己探索,他听见对方问了很多奇怪的问题,大部分他懒得答,小部分答不出,不过宋临景似乎也不太在乎他的答案,只是宣泄似的进行着无意义的输出——“你直到自己一共和多少人鬼混过么”“景程,你是紧张还是故意在绞我”“你允许我弄到哪里”“你以前想到过我们会有这么一天么”……   “你跟别人有在这干过这种事么?”   最后一个问题让景程不自觉地绷了绷身子,与对方紧密贴蹭着的宋临景自然而然地感受到了怀中人瞬间的变化,他用齿尖扯了两下景程的耳垂,眼见着对方再次咬紧了嘴唇,生怕露出什么多余的反应似的,宋临景若有所思道:“哦——”   “跟别人干过。”宋临景浅淡地低笑了一声,将脸埋进景程的肩窝,用鼻尖扫着对方漂亮的颈线眷恋般地缓慢上移。   他短暂停顿了几秒,在开口时,微哑的嗓音中荡着晦涩幽深的欲/望,字里行间的侵略感丝毫没打算掩饰,宋临景逗弄似的啄了两下对方颤抖的睫毛,压低了音量,替景程做出了回答:“没被人干过。”   “艹,宋临景,你去死啊……”景程终于还是没忍住,强撑着逐渐涣散的意识,半羞愤半愠恼地骂出了声,骂完却又立刻将牙关咬得牢牢的,生怕下一秒便漫出什么别的音调来。   宋临景却依然一副不在乎的模样,甚至唇角弯出的弧度更愉悦了,他的指腹轻轻划过景程因生理性刺激而有些湿润了的眼角,又像被蛊惑了一样俯身亲了一下又一下,直到景程在几声喟叹后将泛着腥气的黏腻挣扎着喷涌到两人的怀抱之间,宋临景才仿佛彻底满意似的将对方密不可分地拥住。   “我很荣幸。”宋临景的态度近乎虔诚,他用舌尖将景程不小心溅到下巴上的浑浊抹去,垂眸凝望着对方的眼睛,无比真挚地说道,“谢谢你愿意迁就我。”   “景程。”   “虽然你可能不想接受也不想听,但我还是控制不住地想告诉你。”宋临景眷恋地轻抚着景程的发丝,“我喜欢你,喜欢很多年了。”   “景程。”宋临景语气郑重,其中却似乎还蕴着几分微妙的怅然,他像是不想再压抑一丝一毫,直白又诚恳地将景程一直试图否认的事实撕扯开,摊到了两人面前,“我从来都不想和你只做朋友。”   “我想爱你。”   ……   不知道怎么,宋临景的状态诡异的亢奋,仿佛活不到明天也不想活到明天似的与景程纠缠着,景程的意识从清明坠入朦胧,沉溺进混沌中,又在下一瞬的过激里苏醒。   他觉得自己仿佛从身体中解离了出来,悬在半空,以毫无知觉的旁观者的身份欣赏着眼前近乎原始的欢愉,他的世界停滞着,车外的时间却在复杂情绪的蒸腾下飞快流逝。   雪落下、沉积、又消融,他们相融、战栗、再分离。   看不见半颗星点的天幕浮出了一抹苍白,却又在他阖眼某个的瞬息中被染上了绚烂的色彩。   宋临景温柔地用轻薄的毛毯与厚重的外套将景程包裹,生怕他裸/露的皮肤接触到即将渗透进来的冷空气。   “我去把今天的工作取消。”宋临景亲了亲景程的额头,带着几分安抚般的笑意,“饿不饿?”   景程懒得理他,手臂微抬,腕部稍扬,掌心便不轻不重地落到了宋临景的脸颊上:“滚。”   宋临景却一副甘之如饴的受虐狂做派,眉宇间荡着的愉悦浓得快要漾出来了,他像只习惯性讨好着主人的大型宠物,握住景程的手腕,温顺又乖巧地蹭着对方,讨好般地说道:“你先眯一会,我去买早餐,吃过之后再回家好好休息,不然胃里空,睡醒该难受了。”   景程没赞同也没反对,只是将手缓慢地抽了回来,他翻了个身,背对着宋临景,像是有些不想面对对方的脸一般。   沉默良久后,景程才再次出了声,他语气平常,听不出什么多余情绪:“我要吃栗子酥。”   宋临景微微一怔,却并没打算提出任何异议:“好。”   “李叔应该起来了,我去他店里取。”宋临景好脾气道,“还要别的什么么?”   景程没再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好。”宋临景理了两下被压出细密褶皱的西装裤,又俯身与闭着眼睛的景程接了个吻,才终于舍得打开车门,“天气冷,你别乱跑。”   “等我回来。”   ……   栗子酥做工虽然不算复杂,但前前后后到底也耽误了快一个钟头,宋临景趁这个间隙,窝在李叔的店里,把原本要赶去临市开的会线上听了个大概。   子公司的这个项目出现了不少失误,原本相关负责人,都做好被这位向来不留情面的宋总冷嘲热讽的心理建设了,却没想到对方只是简单提醒了几句,在简单询问了一下弥补方案后,便没打算再继续追究了,俨然一副“心情极佳”的宽容模样。   宋临景确实心情很好。   毕竟多年夙愿达成,任谁都很难在这样一个清晨绷出平日里的不苟言笑来。   只可惜,这种好心情只持续到他拎着热腾腾的糕点回到停车场的那刻。   宋临景小心翼翼地将车门拉开条缝隙,不敢发出太大声音般地缓慢探了个头进去,可就在他看清眼前景象的瞬间,宋临景原本神色中的松弛顿时荡然无存。   柔软的毛毯堆在角落,景程与地上散乱的衣物一起消失了,熄了火的车子空调也停了,与户外气温持平的体感昭示着对方已经离开很久。   宋临景眉心紧蹙,阴沉着脸弯腰捡起被扔在座椅上的字条,熟悉的字迹简洁又轻盈,是与它的主人如出一辙的张扬随性:   [缓两天,别联系我。   ——景程] 第70章   “景程,喂!景程!”   容希盈拖着长音在景程耳边喊了好几声,才终于让有些走神的对方将注意力重新移回自己身上。   “别叫了祖宗,我头疼。”景程眉宇间蕴着明显的疲惫,松垮的v领毛衣露出大片印有红紫色痕迹的皮肤,是只要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窥见几分精彩私生活的程度,但他却坦荡得很,半点想遮掩的意思都没有。   “少装,你昨天又没喝酒,头疼个——”容希盈话还没说完,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她目光在景程身上游移了片刻……   乱糟糟的头发,淡淡的黑眼圈,有些红肿的眼睛,随手套上的衣服,没来得及换掉的昨晚那双鞋,以及用来遮掩憔悴的粗框平光镜。   “嘶……”容希盈若有所思地与景程对视着,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你昨晚没回家?”   对于这种明知故问,景程连眼皮都懒得抬,带着几分讥讽,随口哼了一声。   “跟人鬼混了一整夜?”容希盈循序渐进道。   景程斜了她一眼,深知好友真正感兴趣的点的他言简意赅:“你直接问我跟宋临景是不是睡了就得了。”   容希盈“嘿嘿”笑了两声,漂亮的眼睛好脾气地一弯:“我这不是怕你尴尬嘛。”   “有什么尴尬的。”景程撇撇嘴,故作满不在意的样子,“没自控力到跟我这种人上床,宋总才是该抬不起头的那个。”   “干嘛呀,不许这么说自己,你最好了,你不管跟谁在一起都算对方占便宜。”容希盈听着景程字里行间半真半假的自嘲,立马假装生气地皱着眉头,扁了扁嘴,“宋临景那么闷,性格也无趣,我看你配他绰绰有余着呢。”   “他其实不闷,只是比较慢热。”没经过思考,景程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维护道。   一听这话,容希盈的表情顿时变得复杂又微妙:“景哥……”   她微微停顿片刻,将手头的工作进行了个简单收尾后,迅速合上了电脑,抬起头沉默着与微挑着眉尾表情跋扈的景程对视了好一会后,才敲了俩下桌面,阴阳怪气地揶揄道:“你超爱。”   “……我看你也病得不清。”景程无语地嘀咕道。   容希盈眨了眨眼睛,里面闪烁着的“想听八卦”都快具化出实体了:“所以你们……哎呀!”   “你不是说你俩是什么最好的朋友、最亲的家人,这辈子睡不了一点儿么?”容希盈掰着手指,复述着景程从前常常挂在嘴边用来解释两人关系的说辞,“不活了?准备直接快进到下辈子了?”   过去“大言不惭”的回忆,被容希盈带着调侃意味的逗弄唤醒,景程光是想想以前他搂着宋临景的肩膀,笑盈盈地领到各色乱七八糟的人面前做出的介绍,就不免觉得一个头八个大。   他虽然暂时有点不太想面对宋临景,但目前也没有要跟对方断了的意思,既然如此,等过段时间这点不适应的小别扭调整好了,他还是不可避免的要在自己的圈子里跟宋临景公开一下。   毕竟从昨晚那些交/缠时带着浓烈醋味儿的奇怪问题,以及对方那些恶劣露/骨的荤话和故意磨人、折腾人的过分行径中,就不难看出,姓宋的前二十多年那点儿清心寡欲、庄重自持、云淡风轻,都是装出来的,是假的。   虚浮躯壳下宋临景的内核,跟那些个脑子长在下半身的男人没多大区别,甚至还更危险一些。   毕竟像景程这种把“会玩爱玩”写在脸上的,约等于是在直接晾了底牌,而宋临景这种无时无刻不风光霁月、人模人样、道貌岸然的东西,最容易让人放松警惕。   他算计你的时候根本猜不到这人骨子里是个坏坯,等被“温水煮青蛙”式地缓慢渗透了个彻底后,对方说翻脸就翻脸,等反应过来上当受骗了,自己已经扶着腰捂着头带着一身吻/痕牙印和一颗受到震撼的心,连袜子都跑丢了一只地慌里慌张地抱着脏兮兮的衣物无助跑路了。   景程想起自己深受其害的过程,忍不住想开口恶狠狠地痛骂几句宋姓傻逼,可才要张嘴,宋临景昨晚一边用着劲儿掠夺一边耳鬓厮磨说情话的模样,却不讲道理地浮现在景程的眼前。   “我从一开始就不想只做你的朋友……”宋临景无比眷恋地将下巴埋在景程的肩窝里,牙齿轻咬他的耳廓,舌尖若有似无地舔/弄挑/逗景程,力道没有半分缓和的意思,甚至还愈发重了起来,“十六岁想抱你,二十六岁想亲你,十六岁荒唐的梦里是你,二十六岁自我慰藉时看见的依然是你。”   “景程,别退回去。”   “我想正大光明地爱你。”   ……   操……   昨晚蚀骨的欢愉中杂着的记忆侵袭涌动,景程光是简单想想都觉得皮肤发烫。   宋临景从哪学的啊。   憋了这么多年,才刚开荤,就直接要闹出点一鸣惊人的架势。   可怕得很!   景程腹诽着。   他不自然地搓了搓脸颊,欲盖弥彰似的偏开了视线,别别扭扭地没好气儿道:“少管我,他上赶着在我身边黏了这么多年,我睡他几次怎么了?”   “他活该的。”景程破罐子破摔般胡言乱语道。   容希盈显然瞧出了景程这次的状态微妙,却也只是颇有兴趣地勾了勾唇角,看破不说破地用玩笑话转移着话题:“好好好,对对对,宋临景活该,你俩睡不了一点儿,因为你俩要大睡特睡。”   景程:……   服了。   他表情复杂地看着容希盈,用食指点了两下脑袋,语气真挚,态度诚恳地建议道:“真的,你要不趁早去医院看看吧。”   容希盈翻着白眼,抬手就把身侧的抱枕扔了过去,景程被砸得歪了歪身子,晃悠了两下便顺势趴到了桌面上,一副“今天没个两百万你别想走出这个门”的讹人架势。   正当俩个幼稚鬼小学生般笑得前仰后合时,景程的手机却突兀地响了起来。   做贼心虚的景程被吓得一激灵,脊背顿时绷得溜直,下巴微昂,牙关紧咬,仿佛已然做好了接受审判的准备似的。   反应了几秒,终于想起来自己逃跑过程中,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宋临景设置成了免打扰的景程,这才泄了气般地松弛下来。   他从口袋中摸索出手机,在确认屏幕上闪动着的备注是“司天歌”三个大字后,总算彻底放心按了接听。   “哟,司博士百忙之中亲自联络我啊,怎么,想我了?我过两天就去找——”景程的调侃还没说完,就被司天歌仓促打断了。   她焦灼的态度中关切的意味明显,可细品的话,语调却又是上扬的,被努力克制着的好奇与兴奋到底是没太藏干净,被字里行间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轻盈暴露了个彻底:“景程,怎么回事啊?”   “宋临景刚打电话,问我知不知道你在哪,听起来特难过特委屈特不甘心。”   “他说,得找你讨个说法,还说啊……”司天歌稍作停顿,显然是在调整心态努力寻找把后半句补全需要的心理支点,但显然,这套业务是在不太熟练,最终还是失败了个彻底,一个没绷住,直接嗤笑出了声,“哈哈哈哈哈哈!”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咳咳。”司天歌很不走心地道着歉,清了清嗓子,故意拗出副“伸张正义”的大义凛然之士的严肃口吻,不能更不真诚了地“批判道”,“作为你的朋友,我还是决定站在弱势方的这边,坚决要对你进行道德与伦理上的双重谴责,如宋总所泣诉……”   “你怎么可以在把他里里外外、翻来覆去睡了个遍之后,趁人家天还没亮不辞辛劳地顶着暴风雪给你买早餐时,连招呼都不打,提上裤子扎上腰带就跑了呢?”   景程:……   不是,我,没有,他,不是的,这,我……   ……啊??? 第71章   什么东西啊……   景程对于宋临景这番“恶人先告状”的胡说八道,每个字都觉得有必要辩驳一下,可解释的话才散乱地逛到嘴边,就因汇不成完整的句子而闷回了胸腔里。   真假掺半、虚实结合的,这怎么解释啊!   说不清楚了……   景程烦躁地抓抓头发,只觉得本就酸痛的腰背此刻胀得更难受了。   姓宋的绝对病得不轻。   景程腹诽道。   可奇怪的是,他竟然都能想象出宋临景说这些话时的语气,平平淡淡的音调里缠绕着一丝又一缕的委屈,任谁听了都能从那副温顺姿态里,品出些许浑然天成的弱势与可怜。   想着想着,宋临景眸色低垂、小心翼翼试探着牵他手指的画面便浮现在景程的面前。   他甚至都能猜出,如果此刻自己心软联系对方,宋临景追来后会说些什么——   “景程,你别生气。”   “我只是太喜欢你了……”   “原谅我吧,好不好?”   ……   景程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可不能这么容易就被宋临景骗到,不然他一大早忍着身体不适玩儿消失的意义在哪?   显得他可太好拿捏了,绝对不行。   再说了……   景程回忆了一下,由司天歌转述的那些话,只觉得浑身骨头都快被折腾散架了的自己才更可怜一些。   要知道,他早上回办公室换备用衣物的时候,累得胳膊都发软、腿都打颤儿,虽说的确是他自己选择纵容宋临景的,而且他承认在这个过程里自己还蛮爽的,但!   景程还是觉得得给宋临景个小教训,以后就算要做,自己喊停了,那对方就得乖乖停下,再发生昨晚那种好几次被弄得睡过去又醒过来的情况,景程觉得自己恐怕是要短寿的。   虽说他天天嘴上、心里总不着四六地嘀咕着“活一天赚一天”,但也不是真的很想英年早逝,更不想体验这种有够丢人的“死法”。   于是景程举着手机,与听筒那边显然已经快憋不出了出声的司天歌,相对沉默了好一会,脑内好一番天人交战后,终于出了声,不过字句间隐约带上了几分“有苦难言”的咬牙切齿:“他的指控里,我只承认‘提上裤子跑路’这段。”   景程微微一顿,诚恳道:“我连腰带都没扎。”   但没扎的原因,纯粹是由于昨晚玩得比较花,捆完手腕捆脚腕,捆完脚腕还勒了点别的地方,后面闹够了,就不知道被顺手仍到哪去了,早上离开的时候找了好半天无果,时间紧迫的景程,当机立断地选择将它和同样失踪了的单只袜子一同抛弃,拎着裤腰,头也没敢多回。   不过,这种细节,实在就没有和司天歌详尽描述的必要了,虽然对方八成有意愿听,但经过宋临景这位“最好朋友”的沉重打击后,看透了的景程觉得,人与人之间还是得保持一定的距离感,省得到最后连自己是怎么翻车的都想不明白。   “这是重点?”司天歌语调微抬,像是对于景程的避重就轻不怎么满意,“你不该跟我解释解释前面那段是怎么回事么?”   景程身体一僵,有些不太自然地支吾道:“还能是怎么回事。”   “真睡啦?”司天歌难掩惊讶地问道。   “真的真的,我作证!”瞧了半天热闹的容希盈,不知什么时候凑到了景程身边,在分辨出电话那头是谁后,莫名有些兴奋地掺和了进来,“昨晚修罗场还蛮精彩嘞!”   “怎么睡的?睡了几次?跟宋总那种锯嘴葫芦睡能爽到么?”司天歌显然半点距离感都没想保持,带着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探寻,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地口出狂言道。   景程无语得直扶额,还没等开口亲自马上对方两句,容希盈倒是也更不见外,直接把景程的手机一把抓了过来,抬手就按下了免提:“在人家宋总的车上睡的,几次不知道,据说从半夜鬼混到了天亮,嗯……”   至于最后一个问题嘛。   容希盈偏过头,在景程那些红红紫紫的痕迹与疲惫却泛着一丝微不可觉餍足的脸上,戏弄似的扫视了两圈,才终于将注意力移回了屏幕上,半猜测半笃定地答道:“看上去好像体验不错。”   景程:…………   想反驳,但更想绝交。   司天歌短暂一怔,但却也很快便反应了过来:“盈盈姐么?景程在你那啊。”   “对咯!”容希盈笑嘻嘻地调侃道,“这么久不见,天歌还能听出我的声音呀?”   司天歌原本吊儿郎当没个正经的声线,在再开口时,竟已然悄悄夹了起来,微微沉着,语速放得有些缓慢,节奏却很舒服,莫名显得她知性又温柔:“当然,姐姐的声音我怎么可能忘。”   “嘴真甜。”容希盈被哄得高兴,眼睛都笑得弯成了一道漂亮的弧线。   “实话实说而已。”司天歌也轻笑两声,“我月底想回国住一段,姐姐到时候能陪我逛逛宁城么?好多年不回去了,怕是都要分不清哪是哪了。”   景程倚在沙发靠背上,表情不解地嘀咕:“上个周问你,你不还说导师压榨严重,这个项目结束前都没空回来么?”   也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听见了也压根不想搭理他,两人没一个搭景程茬的,自顾自聊得热火朝天。   “当然可以啊,我到时候正好把年假休了,专门空出几天陪你玩。”容希盈好脾气道,“你要是想,咱们也可以一起出去旅游,去南一点的地方,暖和,噢不对,你现在就在南半球是吧?热不热呀?哎,搞科研太辛苦了,一定要注意身——景程你干嘛!”   景程面无表情地把自己的手机夺了回来,指尖一动,便将免提状态给取消了,被无视了好半天的他扫了容希盈一眼,又朝听筒那边的司天歌哼了一声,冷漠无情道:“差不多得了,你俩麻烦私下自己抽时间去姐妹情深,我手机要没电了。”   说完,他便要将这个理由贯彻到底似的,刚准备挂电话,可司天歌却像是早有预料似的,连忙出声阻止:“别,先别挂,我还有个问题。”   “说。”景程没好气儿道。   “那你还去不去宋董生日宴了啊?”司天歌试探道。   “去。”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景程果断答道,“我约了明天中午的飞机。”   “那你还不如今晚……”   还没等司天歌说完,景程就猜到了她要开始履行当说客的职责了,他言简意赅拒绝道:“不跟宋临景一起走,暂时不太想看见他那张脸。”   司天歌好奇:“为什么?”   景程诚实:“怕忍不住抡拳头。”   司天歌大概是想象了一下那个场面,停顿半秒后,甚至有点期待地再次开口:“抡的时候能录像么?有点想看。”   容希盈在旁边点头复议:“确实。”   景程:……   开始怀疑起自己的交友标准是不是真出现了什么问题。   “所以你既然不想见宋临景,干嘛还非要去给他妈妈过生日,自己给自己找不舒坦,图什么?”容希盈看着挂了电话的景程,语气淡淡地戏谑道。   “不是一回事。”景程耸耸肩,漫不经心地答道,“宋阿姨这些年对我……很好,她这几天催了好多次,我不想扫她的兴。”   容希盈敏感地发现,景程竟不知为什么将对宋惟的称谓,从平日挂在嘴头上的“干妈”,默默换成了“宋阿姨”,她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却并没有主动戳破。   “而且,我有些问题想当面问她。”景程补充道。   “很重要的问题?”容希盈有些疑惑。   “嗯。”景程有些僵硬地扯了扯唇角,像是想掩盖住什么暗涌在心底的情绪一般,缓缓偏过脸,将视线移向了窗外。   早晨已经停了的雪,此刻却又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   短暂停顿了片刻后,景程才语气怅然地喃喃道:   “很重要的问题。” 第72章   直升机在停机坪上安稳降落,舱门才一敞开,属于海岛的潮湿气息混着草腥味便猛地涌入景程的鼻腔。   今年来的人似乎比去年要多。   景程眉梢微抬,打量着周遭陆续从宋家的包机上走下来的宾客,心里不禁有些讶异。   他习惯性地到得晚些,虽说宋惟的生日宴是在明晚,但按照往年的流程,除了一些有要紧事脱不开身的,大部分宾客应该都会提前三天赴约。   毕竟能被宋惟邀请的,都是圈子里有头有脸的人物,而宴会的盛大到底只是为了庆祝生日,还是藏着别的什么目的,大家都心照不宣。   有时是为了达成一些存在阻碍的合作,有时是对一些居心叵测的人施以警告威慑,有时则是为了宣布什么消息热闹些好做见证。   景程不知道宋惟宋临景母子俩今年要做什么,但想必不会是什么小动作。   他大概扫视了一圈不远处的人群,从里面竟没瞧见几张熟悉的脸。   只能说明今年邀请名单的范围扩大了不止一点。   想到这,景程条件反射般地压低了自己的帽檐。   还好提前做了点准备。   他平时的圈子里小富小贵和中产比较多,正常情况下,是很难有近距离接触到宋家掌权人这种阶层的机会的,也正因如此,景程与宋家的划清界限还算成功。   以前知道这段寄养关系的,几乎不知道在过去的七八年里他与宋惟仍联系密切,而身边现在的社交圈里,更没谁会把他与恒瑞集团联想到一起。   这既是景程对自己的解放,也是他为数不多能回报给宋家的——可以不用太担心自己随心所欲的行为和出格的言行举止,会很容易被有心人利用,从而给宋惟宋临景制造出太多没必要的麻烦。   不过,看今年这阵仗,说不准会碰到那么三两个有交集的人。   原本打算今晚去酒会上露个脸的景程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等明天晚宴结束私下去找宋惟比较好。   景程扯了扯口罩,将自己捂得更严了些,刚想抬手拦辆来接送宾客的摆渡车,身后却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小程。”   景程连忙扭头看过去。   是周管家。   当初他搬到宋家老宅生活后的日常起居,基本都是周管家负责的,之前过节景程还会拎点礼物去看看对方,可自从周管家陪着宋惟来这边疗养、深居简出后,每年就几乎只能见这么一两次了。   “好久不见。”周管家笑着朝他点点头,又自然地微一抬手,两个站在他身旁的侍应便训练有素地朝景程迎了过来。   “夫人说你只肯留三天,怎么带了这么多行李?”周管家看着走到自己身边的景程,笑容温和地打量了他半圈,颇为亲近地捏了捏对方的肩膀,表情隐约有些担忧地说道,“瘦了一圈,最近又没好好吃饭,对不对?”   周管家字里行间对自己的关切不掺半分虚假,景程听得心虚,莫名有种对不起对方的感觉,他摇了摇头,眼底漾着的是罕见的乖顺:“最近减脂呢,您不懂,现在流行看着清瘦点的薄肌。”   对于景程张口就来的胡说八道,周管家显然一丝要相信的打算都没有,他皱了下眉,责怪般地拍了景程的后背两下:“酒可以喝,但最好还是不要天天喝,总这样身体怎么受得了。”   “马上二十七岁的人了,还是不让人放心。”周管家说完微一停顿,像是有些无奈地摇摇头,“每次说你缺个能无微不至照顾你的人,你都不爱听。”   也不知道是不是所有步入老年的人,脑子里都会不可避免的被此类话题充斥,眼见着周管家才见面就要绕到这些事上去,景程连忙揉着对方的肩膀,笑嘻嘻地把人往车上推,并努力岔开话题道:“我觉得我现在雇的这俩阿姨就很无微不至了,再说了……”   “我已经一个多星期没碰酒了,烟抽得也少了,一天也就两三根,您就别担心了,我自己有数。”   周管家有些怀疑地瞥了景程一眼:“真的?”   “真的。”景程笃定道。   最近乱七八糟的事太杂,景程就算喝了酒也很难有个保质保量的睡眠,还可能会影响第二天办正事的状态,所以干脆就断了一阵子。   而且,说来也奇怪,自从他和宋临景开始鬼混,即使对方不常在他身边,可景程对于这些东西的渴求好像的确降低了。   不知道是因为感受过生活状态健康积极的宋总的“精力充沛”后,受到了什么刺激,潜意识里有点不甘心,还是单纯因为宋临景给他带来的刺激,成瘾性比酒精尼古丁高出几倍,所以导致他对这种小打小闹短暂失去了原本的兴趣。   不过,不管是哪个理由,显然都不太适合跟周管家如实汇报——   两个算得上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莫名其妙乱搞到一块了,虽然自己什么德行,周叔心知肚明,但宋临景可向来都是“洁身自好”的代名词。   怎么看,怎么都像是自己心血来潮带坏姓宋的。   景程光是想想,都替仍蒙在鼓里的周叔觉得头晕眼花。   也忍不住替自己忿忿不平起来。   带坏个屁。   他这段时间算是看出来了,那姓宋的也不是什么好鸟,只不过自己比较释放天性,宋临景是以年为单位、日复一日地压抑着那点只要是个人就会有的欲望,最后,终于憋疯了,在二十六岁的末尾,选择了彻底变态。   景程从后座扯过一个靠枕,垫在自己的腰部,以缓解前天晚上的过激性/事余韵带来的酸痛。   “房间还是去年那个么?”景程接过周叔提前准备好的番石榴气泡水,随口问道。   周叔摇了摇头:“今年来的人多,临景不想与夫人住主宅,也不想离公共区域太近,所以提前叫我们把西侧山崖边的那栋小洋房收拾出来了。”   景程不禁一怔,半天才反应过来,不管是在宋临景那,还是在其他知道两人关系的人心里,他们都是要住在一起的。   这倒也没什么问题,毕竟景程自己也承认,他确实黏宋临景黏得过分,往年逢年过节凑到宋惟身边,他不仅要跟宋临景住一栋房子,甚至还经常借着酒劲直接钻进对方房间,缠着对方哄自己开心,陪自己玩些什么无聊的游戏,又或者只是安静并肩坐在阳台吹吹风。   反正说是形影不离也不夸张。   可今年……   西侧山崖的那栋小洋楼景程知道,配套的泳池大到能停船,景色也是真的好。   清晨能看到对面山上稀薄的雾气,傍晚能看到洒落在海面上的碎金荡出一圈又一圈的波纹,前院铺满了精心打理过的红色的郁金香,后院院墙上蔷薇花藤攀得茂密,每个窗口望出去,都漂亮得像用色大胆艳丽的油画,但……   就是位置太偏,偏到什么程度呢?   周围一公里,人影儿都见不着半个,房子内的无线网络一关,手机信号能有半格就算奇迹,夸张点说,哪怕人死在里面,臭味儿也得半个月才能被闻到。   要换做以前,宋临景主动提出要住这,景程绝对把对方大腿拍得啪啪响,乐得前仰后合地说“兄弟懂我”,现在嘛……   景程怎么琢磨,怎么觉得宋临景居心不良。   依据就是,前天由于停车场人来人往,再加上没经过改装的SUV隔音效果实在一般,景程虽然意识模糊,但羞耻心还是没完全丧失的,宋临景磨了他半晚上,景程也抵死抿住嘴唇、咬住牙关,只肯断断续续漏出点闷哼,再大声就不肯了,更别说纵情放肆地说些什么出格的荤话。   没听到想听的,宋临景显然不太满意,景程眯着眼睛任由自己在无休止的摇晃中沉/沦时,隐约记得对方说什么“下次一定选在不会有任何人打扰的地方”。   周管家和几个侍应在将景程安顿好后,也没再多逗留,只说有任何需要使用客厅的快捷拨号功能就好,便直接离开做晚上小型迎宾酒会的准备去了。   被独自留在房子里的景程,以某种带着点悲壮的心情,里里外外绕了两圈——   秋千,吊床,泳池,温泉,露台,茶室,桑拿房,观影厅,楼顶花园,布满镜子的健身房,以及被三面玻璃环绕的阳光房……   草了。   景程心里暗暗骂道。   也不知道是他自己思想龌龊、充斥人成年人肮脏的黄色废料,还是这房子打从一开始就设计得如此少儿不宜,景程简直觉得哪儿哪儿都能玩出点花样,哪儿哪儿都很适合用来满足一下人类底层生理需求,他甚至眼前都浮现出了一些类似“使用指南”的画面,主人公是他自己和宋临景的那种。   疯了疯了!   意识到自己在脑补些什么的景程恼羞成怒,他揉了揉自己的头发,赶紧打断了走向愈发离奇的思绪。   待身体上的反应稍微平息,心理上却还仍有些没别过劲儿来的景程掏出手机,没什么底气地点开了那个他故意忽略了两天的置顶。   消息框里一排排的满是宋临景的自言自语。   除了汇报行程,就是腻腻歪歪的酸话,偶尔还要杂着几张奇奇怪怪的风景照,仿佛完全不在乎景程是否会回应似的,只是单纯地分享。   景程的视线快速扫过,上面那些,停在了最后一条上。   [宋临景:母亲让我去酒会上露个脸,我尽量早点回去陪你,酒柜里提前冰了瓶雷司令,晚餐是海鲜,厨房今天备的生蚝很不错,我让他们在你入住一小时后送去。]   [三十六个小时没见了。]   [我很想你。]   景程:……也不必着急,我倒没有很想你就是了。   看样子宋临景暂时回不来,景程悬着的心终于沉下来了些。   他放空着大脑,在沙发上仰了一会,待旅途的劳顿稍微缓解,才缓缓坐起身。   距离宋临景说的送餐时间还有半个多小时,景程决定先洗个澡放个松,重启一下这些天来一直紧绷着的神经,顺便想想……今晚该用一个怎么样的心态面对宋临景。   之前那次可以算是酒后乱性,头昏脑涨、意识不清,还比较容易找到替自己辩解的理由,但前天……   景程揉了揉发酸的额角,竟罕见地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前天虽然他也有点说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开始的,但景程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扶着引导着宋临景的架势可主动得很。   模糊的回忆猝不及防上涌,景程捂着脸,耳尖不知什么时候攀上了一抹红,甚至有种想要临阵脱逃的冲动。   “叮!叮!”   正当他独自在脑内做着思想斗争的时候,突然传来的门铃声,却不合时宜地打断了他的思绪。   景程不禁一怔。   不是说好一个小时?怎么这么快。   虽有点不解,但景程也不想为难服务人员,正好他奔波小一天正好也有点饿了,于是他连忙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快步走向门口,连问都没问,就直接打开了门。   “你好,推进来放在——”   招呼的话语才吐出来一半,就被景程如数咽了回去。   门外站着的显然不是厨房那边来送餐的队伍。   昏暗的灯光下,只站着孤零零的一个人,单穿着衬衫,领口半敞,夜晚的海风吹过来,将他打理利落的浅棕色卷发闹得有些蓬,那双曾经景程夸赞过、亲吻过无数次的眼睛浅浅地弯着,琥珀色的瞳仁里碎金般的色彩流动。   在辨别出对方的身份后,景程几乎惊讶到做不出任何反应,倒也不为别的,只是,他曾经以为再也没机会见到对方了……   那人显然也瞧出了景程的错愕,他倒也不觉得尴尬,只是脸上的笑意更浓,神情也愈发温柔了起来。   “见到我很不高兴?”他微微歪了歪头,形状漂亮的嘴唇不露声色抿了抿,像是有些嗔怪,字句间也荡着几分微不可感的哄骗意味,他注视着景程的眼睛,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好歹也算是你的初恋呢。”   “不准备请我进去坐坐么?” 第73章   “不准备请我进去坐坐么?”   景程的思绪仿佛一下被扯回了十年前,相似的场景,差不多的夜晚,连风的温度都带着点既视感。   对方与自己第一次见面时好像也说过这句话。   景程的脑海里的记忆甚至还没凝出个实相,面前这人却轻飘飘地笑出了声。   “突然想起来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形了。”对方眼角的弧度弯得温和,语调放得很柔,柔得像条缠人的衣带,一不留神就会被他牵动所有的情绪。   他微微抬头看向景程时,还状似不经意地歪了歪脑袋,脸上稀薄的醉意使他的表情格外灵动,他看着景程显而易见的错愕,像是很满意似的向前凑了半步,然后紧盯着景程的眼睛,若有所思地拉着长音试探道:“嗯……你也想起来了。”   “对不对?”   门廊的感应灯恰如其分地灭了,景程这才如梦初醒般地回过神来。   他连忙清了清喉咙,重新唤醒那点聊胜于无的光亮的同时,也熟练地迅速调整出一副从容的模样来。   “林霁,你怎么会在这?”景程眉尾微抬,笑得轻佻,语气平淡却不失亲昵,仿佛对方就只是个普通得不能更普通了的朋友一般,他侧了侧身子,让出条通道来,“快请进。”   被称作林霁的男人虽然依然是那副温和的做派,可眉宇间却因景程的应对得当而染上了一层失落,这情绪实在细弱,不仔细分辨几乎看不出来,但大概是足够了解的缘故,景程却敏感地察觉到了。   其实也不需要什么细致的观察。   景程不动脑子乱猜,都能知道对方为什么会失望。   林霁突然出现,想看到的绝对不是自己像个没事人一样,不咸不淡地与他疏离问候。   他想看的,大概是自己久久不能回神的慌乱,紧张得搓捏衣角的局促,磕磕绊绊支支吾吾地用难以置信地语气再三确定真的是他,是带着几分不甘的质问,是尴尬僵硬又十分勉强的微笑。   毕竟,自己当年在林霁面前就是这样的形象。   每一个行为都稚嫩,每一次回应都青涩。   景程心里浮出的情绪有些奇怪,他似乎并不反感回忆过去属于少年人略显愚蠢的悸动,他甚至觉得自己当时的莽撞都比如今的麻木要好上很多。   他在见到对方时难以言喻的激动不掺半点虚假,可那只是因为在那个瞬间,眼前猛地闪现出无数值得被拎出来反复回忆的美好,而那些美好只是因为每一帧少年时期的画面都足够绚烂,并不是因为别的什么。   景程不怀念林霁,不怀念两人无数彼此探索的缠绵悱恻,他怀念的只是,那种更容易纵容自己在某段关系里沉溺、投入精力的时期,而可以确定的是,景程并不会因此产生任何混淆,更不会移情到某个特定的人身上。   他甚至在注视林霁面孔的时候,莫名其妙地联想到了宋临景十七八岁的脸。   如果他们没有被迫分开那么久,如果他们完整地彼此陪伴度过了躁动的少年时期,那会不会他们很早就能发现友情中暧昧的端倪,会不会……   他们之间根本不会有任何其他人涉足的机会。   景程不自觉地想着……   “也算不上初恋吧。”景程笑着从软饮柜里捏了瓶梨汁给林霁,“不知道是不是鲜榨的,但看起来果汁里只有它不是酸口。”   “难为你还记得我不喜欢酸的东西。”林霁在沙发上落座,自然地接过玻璃瓶却没有拧开,只是笑盈盈地看向景程,将注意力移回到了对方的前半句,“那倒也是。”   “毕竟你拒绝我的时候可是半点犹豫都没有。”林霁耸了耸肩,表情满不在意地说道,“那我该怎么给自己找个定位呀?分享过你初吻初夜的……”   “老朋友?”   说完,林霁注视着景程陷入了沉默,气氛莫名有些僵硬,但这种微妙却并没有持续太久,只是停顿了几秒后,林霁便自己忍不住了似的笑出了声。   “逗你的。”林霁朝景程眨眨眼,“我都三十岁的中年男人了,跟你讨什么名分。”   你这爱戏弄人的做派,可跟三十岁“该有的”成熟稳重搭不上一点儿关系。   景程腹诽着,面上却不好表露的太明显。   他表情难免有些无奈,勾了勾唇角,语气淡淡地打趣道:“三十还算不上中年,再说了,你看起来跟大学生都没什么区别。”   “还是刚认识你时的样子。”   景程原本只是想揶揄下对方依然和记忆中一样跳脱,却没想到林霁倒是坦荡应下了。   “那倒也是,可能因为我一直在读书吧,人不工作衰老速度就是会慢很多。”林霁将手上没开封的果汁不露声色地搁到茶几上,语气戏谑地说道,“听说你现在约会的对象都和我当年很像,天呐,小程,你可千万不要搞什么白月光替身的戏码。”   “太俗啦!”林霁摆摆手,撇撇嘴,一副十足嫌弃的做派。   景程被噎得一愣,只觉得自己当初拒绝和林霁谈恋爱实在明智,不然估计早就被气死成千上百回了。   太长时间没接触过这种类型的,还偏偏是个不太好意思跟人家撂脸子发脾气的关系,景程一时间还真有点反应不过来,半天才憋出句“你想多了”。   林霁狐疑地上下打量了景程好几圈,荡着轻盈笑意的表情里,昭然若揭地印着“你说气话我不信”、“我这么棒的人这么多年忘不了不是你的错”。   景程隐隐约约咂么出来了,欲言又止了半天,到底还是把别的话都吞了回去。   没必要,实在没必要。   林霁从以前就对他是完美的这件事无比坚定,虽然景程承认对方软件硬件各方面条件的确有这个资本,但林霁自信的程度几乎已经可以达到“脑子有病”的标准了。   解释了也不会听的。   还不如赶紧结束没意义的叙旧,把对方的来意弄明白,然后尽快找个借口哄走。   景程低头看了看时间,莫名升起一丝微妙的心虚来。   宋临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杀回来,要是让他看到林霁,八成是要阴沉着脸犯疯病的。   毕竟当年对方知道宋惟安排林霁来辅导景程功课时,就闹了挺大一通脾气,但由于宋临景被困在国外,天高皇帝远,而少年时的景程和林霁简直“臭味相投”得很,所以哪怕宋临景不满意,两人私底下偷偷摸摸的相处也都一直没断过。   而景程十八岁生日那天,在酒精的助兴中,以及林霁主动的引导下,本就对彼此颇有好感的两人顺理成章地上了床,并自然而然地在一起厮混度过了景程高考结束后的那个夏天。   直到林霁提出不想和景程就这么仓促结束,希望他们能正式确立稳定的恋爱关系。   景程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拒绝了,在林霁茫然无措地追问时,他也没能给出个合理的解释。   如果是现在,早已将自己不健康的心理状态探究了个透彻的景程,愿意推心置腹从多个维度跟林霁分析阐述“他为什么抗拒稳定关系”,但那时候的景程稚嫩得很,也愚蠢得很,他自己想不明白也说不清楚其中缘由,只能用略显强硬的态度以及干巴巴的语言回应,用拒绝所有有效沟通来回避外人对于他内心世界的尝试触碰。   而从小便是天之骄子的林霁哪里受过这种委屈,第一次栽跟头不说,还是栽在了景程这种毛头小子身上,偏偏有宋家这层关系在那,想大张旗鼓地把事情闹难堪都不行。   所以最后,等到景程觉得“风头过去”,可以适当哄哄林霁以维持两人的肉/体关系又或者重新做回朋友时,才突然发现,林霁已经把自己所有联系方式拉黑,一声不吭地出了国。   景程倒确实因此低落了一小段时间,也因此养成了开始时会与每任床伴都会事先将这些前提说明白、结束时绝不逃避拖沓优柔寡断的习惯。   一开始,他还能在一些不得不参加的宴会上,从别人的只言片语中得知林霁的下落,可随着景程上大学后开始逐渐脱离宋家,慢慢也就失去了获得对方音讯的途径,景程只记得对方似乎读了研,读了博,读了第二第三第四个学位,谈了恋爱,订了婚,订了第二第三第四次婚。   想到这,景程不由自主地将视线偏移到对方的左手无名指上,果然,一颗做工精巧且款式一点也不低调的钻戒正明晃晃地在那闪烁着。   而林霁显然也感受到了景程的目光,坦然地将手往前伸了伸,又晃了晃:“我结婚啦,羡慕吧?”   景程被噎了一下,实在不知道对方是怎么得出的结论,但还是捧场地敷衍道:“羡慕羡慕。”   “羡慕你也结呀,还有几个月就二十七岁了,异性恋这个年纪好多孩子都有了。”林霁语气平常地打趣道。   “有时候我真分不清你是认真的还是在讲笑话。”景程弯了弯嘴角,笑容有些无奈,“我跟谁结——”   还没等景程把话说完,林霁突兀地出声打断了他:“宋临景啊。”   猝不及防地从对方口中听到这个名字,尤其前面坠着的还是这样一个似乎对自己遥不可及的问题,景程忍不住瞪圆了眼睛看向林霁。   欣赏着景程的错愕,林霁倒是露出了几分毫不作伪的讶异:“你俩不会还没捅破那层窗户纸吧?”   “倒也不是……”景程联想了一下他们最近的所作所为,只觉得这层“窗户纸”早就被以某种不可言说的方式捅了个稀巴烂了。   “哎,不对啊。”注意力被岔开了的景程半天想察觉出奇怪,他皱着眉,盯着林霁,没什么好气儿道,“林哥,你才是余情未了的那个吧?不然怎么对我的事这么熟悉?”   林霁却态度不屑地嗤了一声:“谁家好朋友隔三差五打跨洋电话连麦睡觉啊?全世界就你俩不知道你们‘眉来眼去’得多明显,哦不——”   “姓宋的清楚着呢,看你依赖他都养成改不掉的习惯了,人家心里指不定怎么偷着乐呢。”说到这,林霁的语气不仅隐约透出一丝咬牙切齿来,他斜了景程一眼,似乎有点恨铁不成钢似的,“从头到尾,当局者迷的傻逼就你一个。”   你才傻逼……   景程很想反驳回去,但最近也朦朦胧胧发现对方说的这些似乎确实是事实的他,还真没什么理直气壮的底气。   所以他嘴唇张了又合,支吾了半天,才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破罐子破摔般地岔着话题:“合着你回国就是为了挤兑我加炫耀一下你内大钻戒?”   “太没品了吧哥哥!”   林霁看着景程被结结实实钳制住后的无能狂怒,很满意地欣赏了几秒,才终于慢悠悠地再次开口道:“不是啊。”   景程斜了他一眼:“那你到底来干嘛的啊?”   林霁神秘兮兮地笑了笑,翻了翻口袋,掏出了个做工精巧的檀木盒子,递到了景程面前:“当年赌气,跑路前从你那偷的。”   “前段时间打扫旧房子阁楼翻出来的,我爱人听说了这个不太光彩的故事之后,劝我回来当面跟你聊聊天、道个歉,顺便……物归原主。”   “我哪有什么稀罕玩意儿,还值得您亲自偷?”时间过去太久,景程实在有点想不起来在对方离开后自己缺了什么东西,只当是不太重要的物件,随手便把木匣掀开了。   可在看清其中躺着的是什么后,景程却直接怔在了原地,表情中漾出的难以置信连藏都没来得及藏。   那是一枚的羊脂玉牌,但显然早已不似景程当初将它天天挂在身上时那般无暇润泽,上面横亘着一条裂痕,虽不至于碎裂,但很影响美感。   一条陌生又熟悉的、独一无二的裂痕。   那是已经被他遗忘多年了的、宋临景送给他的第一份礼物。 第74章   景程一直以为这东西是某次喝醉酒弄丢了,但没特意去找过的原因,是宋临景觉得没必要。   “挡了灾的平安无事牌不放在身边比较好,没了就没了吧,喜欢的话,我明天让人送几块好料子给你选,重新做个一样的。”   宋临景原话是这么说的。   可能是他们之间隔着的几千公里,使宋临景的语气听起来实在不热络,本就冷冽的声线被细弱电流影响,从听筒中漫出时,字里行间的无所谓和不在乎让景程颇为不满。   景程总觉得,这是宋临景给他的第一件礼物,总该有些特殊的地位,投注在这块玉牌上的珍惜爱护也理所当然的就更多些。   所以当它因意外车祸而磕出条几乎没有修复可能的裂纹后,景程唉声叹气地失落了好几天。   不过当宋临景知道这事后,态度却有点奇怪,不想自己修,也不想自己继续戴,甚至话里话外都暗示景程该扔掉或找个地方埋起来,然后再由他重新送一枚才最好。   景程对此实在理解不了,甚至有点赌气。   “不要,我就继续戴,用习惯了的东西,我才不要换。”   宋临景天高皇帝远管不了太多,景程就又美滋滋地坠着它晃悠了好些天,结果就是,某次宿醉醒来,突然发现脖子上空落落的。   这倒是趁了宋临景的意,而对方也的确找人做了个一模一样的,不过景程却只是放了起来,闹别扭般看都不看一眼,从此也还真就没往脖子上挂过什么别的东西。   这一点上,景程还真算得上说到做到,他太渴求于在自己混沌的内在世界中寻求些恒定的安稳了,所以一旦完成了苛刻别扭的挑拣过程,彻底习惯了什么人事物,就会不可避免地产生强烈的依赖——不想更换,不想失去,难以被动摇一丝一毫。   如果认定的东西因不可抗力无法继续拥有,那景程干脆在之后的生活里,都会刻意回避掉所有与之近似的。   熟悉他的朋友总开玩笑,打趣他这种奇怪的过度反应,是“一朝被蛇咬八十年怕井绳”。   景程对此不置可否。   他其实比谁都清楚自己这样应对“变化”的方式,投射出的是他对于“失去”的恐惧,而对“失去”这件事抗拒、逃避、走极端的态度,也与他这么多年在景兮身上的执着近似。   但景程不想也不会去改变,毕竟他已经习惯了这套不健康的模式,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现在自我构建出的这一套准则是逻辑自洽的。   “对不起,景程,我不该偷走它。”林霁将玉牌连着盒子一起塞到景程手里,微微抬起头,认真地注视着景程的眼睛,诚恳说道,“我当年,嗯……蛮不甘心的,说实话,被你拒绝只占一小部分原因,虽然我从小到大顺风顺水惯了,但也不至于因为这么点小事就控制不住情绪。”   “你是喜欢过我的,即使你可能理解不了‘喜欢’意味着什么,但赤诚的亲昵不会骗人,自然而然流露出的眷恋不会骗人。”林霁语气温和却笃定,字里行间不含任何残存的情意,更像是过来人以自身经验向仍在迷茫中徘徊的后来者进行剖白,像某种带着些许怜悯的引导,“不过喜欢的确是不稳定的感情,人一辈子会喜欢上无数的人。”   “有的短暂,瞬时的欣赏却不会有任何举动,有的平凡,大家聊天、交心、牵手、拥抱、接吻、上床,然后在感觉消散后各奔东西永不回头,有的特别,那两个人就会在一起很久,直到不可抗力出现,人与人之间总会有合不来的地方,无非是能做出让步的一方迁就另一方,时间久了,各种激素失去效用了,如果喜欢仍然停留在浅薄的层面,那也就到了分开的时刻。”   “但有些喜欢是独一无二的。”林霁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戒指,神色不自觉地又柔了几分,“它会蔓延成爱。”   “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从不提这些字眼,觉得它们虚假、庸俗、没有意义,我失落过,但本质是接受你的看法的。”   “毕竟我那时候也才二十岁出头,只以为性就是爱的体现,相处得足够融洽快乐、随时能被彼此撩拨起的欲望就是喜欢到了极致。”林霁耸了耸肩,表情莫名掺了些怀念,“所以你不说我也不强求,反正你的行为能让我感受到就行。”   “这也就导致了,当我发现,我在你那里并不特别后有点难以接受,你让我觉得割裂,让我觉得我做出的让步很可笑,让我觉得自己是个你用来消磨无意义时光的物件,是你与你那‘真爱’之间无关紧要的配角。”   “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插曲。”林霁撇了撇嘴。   “宋临景连面都不用露就能得到我这个约会对象求不到的待遇,而他只是你口中的“好朋友”,这显然不够公平。”   林霁叹了口气,像是觉得年少时的自己实在愚蠢,“你十七岁生日的时候,我也送过你一个类似的吊坠,但你拒绝佩戴,甚至连将宋临景送你的那枚暂时摘下来试一试都不肯。”   “我不知道我比宋临景输在哪,他只敢跟你维持朋友关系,我勇敢到把你领上了床,所以临走前,我找不到其他可以‘报复’你的地方,但知道这枚玉牌对你的意义,所以在不甘心的情况下赌气偷走了它。”   景程有些不知该如何回应,但看着林霁神色中隐隐流露出的歉意,他还是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带着几分笑意,故作无所谓地戏谑道:“你赢翻了好吧,宋临景可没享受过我十八岁美好的肉/体。”   林霁被景程一句话逗得直接笑出了声,半天才缓过劲来,他倚着沙发靠背想到了些什么似的,带着几分好奇探究道:“所以他享受到你二十六岁的美好肉/体了是么?”   “咳咳……咳咳咳!”景程没想到,阔别多年,林霁抓重点的能力还是这么出人意料,顿时被呛到,咳了好半天才找回声音,欲盖弥彰似的憋出句“少管”。   而这话听到林霁耳朵里,那就和默认没什么两样了,他神色微妙打量了景程一圈:“啧,真不知道宋临景干嘛要拖这么久,不会真是因为他那几个倒霉舅舅吧?”   “要真是的话,那几位近两年死的死疯的疯估计就不是巧合了……”林霁自言自语般地小声嘀咕着。   可景程的注意力却是没放在这上面,他沉默回想着林霁刚才说的那些话,前两天安阳带着几分怨气的推心置腹,以及他这段时间与宋临景相处时的微妙,不禁怀疑起了,自己这些年到底是因粗线条而错过了太多细节,还是因为逃避责任与改变关系可能需要承担的代价,而下意识地忽略着那些不该属于“朋友”之间的行为。   “我和宋临景,我们……”景程的话卡在了喉口,莫名有些问不出什么。   我们很越界么?我们这样相处很奇怪么?为什么不在那时候提醒我?你也觉得宋临景喜欢我很多年了么?他为什么会喜欢我这种人呢?   景程有太多问题想问,可在说出口的瞬间,却突然反应过来,这些话他不该去旁观者那探寻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他该直接问宋临景。   宋临景会如实告诉他。   宋临景承诺过,不会再骗他。   景程其实早该把这些横亘在两人之间悬而未决的东西弄清楚,只不过他习惯逃避了,习惯一知半解地过糊涂日子了,习惯在“焦虑辛苦地将事情解决”和“依托于无意义的性/爱与酒精遗忘烦恼”之间选择后者了,习惯宋临景的迁就和纵容,习惯无条件地下意识依赖对方的判断。   习惯宋临景的足够特别,而忘记用世俗意义和自己为数不多的理智,来认真衡量他们的关系是否“正常”,以及……他们之间的感情到底是什么。   “嗯?”林霁歪了歪脑袋,像是有些疑惑于景程的欲言又止。   心里暗暗做出决定的景程,将原本要问的话咽了回去,再开口时,择选出的话题竟带了几分他一直抗拒着的“矫情”:“你说的‘会蔓延成爱的喜欢’……是什么样的?”   林霁微微一愣,反应过来后,却忍不住笑了出了声:“不好说,应验在每个人身上都是不一样的吧。”   “嗯……对我来说呢,那可能是一种安稳的感觉。”林霁方才在酒会上大概喝了一点,此时浅薄的醉意上涌,整个人看起来比刚刚进门时更轻盈些,他眼睛温柔地弯着,大方地分享着自己的爱意,“是夏夜玻璃罐中的萤火虫,是深冬挽手在街道上用舌尖轻触雪花,是依偎在壁炉前诵读圣经,是期末月时电脑边永远保持完美温度的热巧克力,是一起研究菜谱又因操作不当而熏黑的厨房棚顶,是清晨没刷牙就接吻,是对对方的身体和精神充满探索欲,是疲惫时安静躺在一起就能获得超越性/事带来的满足。”   林霁越说越激动,他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却因一个没站稳差点摔倒,景程连忙凑上去扶住对方,林霁与任何人都是这般亲近,所以也没觉出这个姿势有什么奇怪,毕竟他与景程还做过更亲昵的事,搀扶着抱一下实在算不上什么。   “是想象不出,生活如果没有这个人存在,会变成怎样黯淡的模样。”   “反正咱们两个不是。”林霁戏谑道,“我们那段是好奇的结果、空虚的产物。”   “不过……不管是喜欢还是爱,不管是瞬时还是永久,只要感受到了类似的情绪,那就该坦荡地说出来。”林霁用力拍了景程两下,“表达爱意不腻歪矫情。”   “一直选择逃避,会错过很多的。”林霁瞥了景程一眼,笑盈盈地调侃道,“茫然游移在许多人之间放纵自己、不肯面对现实,这不是洒脱,也不是追求自由。”   “拒绝开始的人,就永远没资格得到结果。”   景程嘴唇张了张,像是下意识想要反驳些什么,可还没等他将林霁的话完全消化,不远处传来的开门声却将他纷杂的思绪凝聚了起来。   千言万语汇成两个字——   完蛋!   果不其然,站在玄关的宋临景面色阴沉,他似乎是紧急赶回来的,发丝有些乱,手上甚至还捏着空香槟杯,一副如临大敌的戒备模样,连半分体面都忘记要维持,他眉心紧蹙着,眼神几乎可以被称作凶狠地盯着两人这个近似于搂抱的动作。   林霁显然也发现了对方,却并没打算理睬宋临景明显的不悦,他笑嘻嘻地捏了景程肩膀一下:“看呀!看谁来了!”   景程:……   不是很想看。   “行了祖宗,你消停点吧,别裹乱了。”景程小声咬牙切齿道。   宋临景站在不远处沉默良久,才终于寻回声音似的,沉着嗓子开了口:“林先生,你的丈夫在找你。”   “丈夫”二字被着重强调,说不上到底是在提醒谁。   “哎呀!那我得赶紧回去,不能让他着急。”林霁一听,立马翻脸无情地把景程一推,往景程攥着木匣上拍了拍,“东西还给你了,歉也道了,以前的事就算都过去了,我现在非常幸福,我也祝你,嗯……有一个好开始吧。”   说完,也不管景程的反应、宋临景的黑脸,林霁在两人之间埋了个隐雷后,毫无责任感地再次逃之夭夭,不一会儿就彻底消失在了夜色里。   有些一言难尽的景程没时间暗骂林霁,目光心虚地移向宋临景,带着点试探,小心翼翼地说道:“我可以从头跟你解释是怎么回事,你别不高兴,林霁他——”   “唔!”   可还没等景程把后半句话补全,就猝不及防地被宋临景一把推到了沙发上。   “不需要解释。”宋临景扯着领带,膝盖不轻不重地压在景程的腹部,居高临下地睨着景程,眸中闪动着的欲/念不再晦涩,而早已在日积月累的压抑中发酵成了汹涌的独占欲,他命令般地冷声说道,“我不想从你嘴里听到他的名字。”   “过去不想。”   “现在更不想。”   被陈年妒火吞没的宋临景想不起来要理智对待,他能感受到到自己情绪的失控,可还没等得到有效的调解,就在看到景程的那一刻愈烧愈烈。   宋临景甚至想不起来,自己在得知林霁也被邀请,并且已经可能主动和景程见到面时,心里是个什么感受了。   比嫉妒更深,比愤怒更浅,横亘在两者之间,像是在因心里尘封多年的那点遗憾而有些应激。   景程看起来有些委屈,想要说些什么似的,可还没说出口,就被宋临景强硬甚至可以说是粗鲁的动作打断,宋临景在两人的亲密行为中从未如此强势过,甚至连事前那些该有的试探都极其敷衍,他看都没仔细看对方手中木匣里的东西是什么,只知道那是条看起来还算结实的线绳。   宋临景不容拒绝地用它将景程的手腕缚起来,又用一个又一个撕咬般的吻封住景程未说出口的话语,宋临景不想知道任何景程与“初恋情人”相处时的细节,他只知道,景程是自己没有任何差错的人生中唯一丧失掌控的变故,他对此无力且抗拒,却又难以避免地受到引诱。   但景程像缕游移的风,短暂触碰后却怎样也挽留不住。   宋临景被这种无所适从的茫然困扰太久了,久到甚至有些麻木了。   如果温和渗透的方式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那现在改变策略或许也不算晚。   景程这种人,也许真的只有关起来才能学会收敛。   宋临景心里想道。   准备不充分带来的痛苦是双向的,景程眼眶都生理性地泛起了红,却半点旖/旎的声音都不肯流露,他这个人,从来不愿意与“脆弱”这个词搭上太多关系,宋临景不希望他总是这样勉强自己,却又从来都没有个表达怜悯的正当资格。   大概是实在难熬,景程最终还是没忍住渗出了几声闷哼,宋临景也因此情绪稍缓,力道也温和了不少,隐秘的刺痛渐渐变成了随着脊柱逐渐蔓延的快乐。   但那些阴暗晦涩的想法只是转瞬即逝。   稍微冷静下来的宋临景还是舍不得。   甚至觉得生出这种念头的自己都不堪极了,对不起景程的信任与依赖,更对不起自己过去十年的隐忍。   “对不起,我不该这样。”宋临景亲了亲景程紧皱着的眉心,有些小心翼翼地安抚着。   他强硬的态度终于软化了几分,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些什么的宋临景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甚至有些手足无措,他睫毛微颤,声音也不自觉地发着抖,听起来竟还有些委屈,仿佛被欺负了的那个人是他似的,“我只是一看到他……”   “就会想起不开心的事。”   “景程。”宋临景侵/略的动作停了,他缓慢地将额头埋进景程的肩窝,带着点哽咽,语气难过地喃喃说道:   “你别讨厌我。”   ……   宋临景也说不好自己对林霁的憎恶从何而来,他从小就对这个比自己大上几岁的世交家哥哥没什么好感,他对这种做事无厘头、因被保护得足够好而随心所欲的人向来敬而远之。   深入想想,可能源于某种不成型的嫉妒。   可能是对方各方面都足够出众的条件,可能是对方没人会不心生好感的开朗性格,可能是对于“景程如果和林霁接触多了一定会喜欢上他”的担忧。   事实证明,宋临景的担忧是正确的。   他被主观客观多方面的繁重压力桎梏,连见景程都是奢侈,但林霁不是。   林霁只要喜欢,就能得到。   所以,当宋临景在得知那场景程并没有受到什么切实伤害的车祸,并不完全是意外时,他担忧得顾不上任何中肯的建议,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打破一切阻碍回国。   可当宋临景时隔一年再次回到那栋与景程共同生活过的房子时,却看到了在他噩梦中出现过许多次的画面——   昏暗的路灯下,林霁在环着景程接吻,月光皎洁温和,风吹过树梢的悦耳声音安抚了鸣蝉,院墙上攀满的蔷薇开得茂盛娇艳,一切都是这个少年情窦初开的夏天最完美的模样。   那是景程荒诞青春的开始。   不是宋临景的。 第75章   宋临景第一次从景程口中听到林霁的名字,是景程十七岁生日前不久。   “你妈说我基础太差,在学校跟教学进度没意义,所以每门课都请了私人教师,我现在天天连院子都不出,除了上课就是上课。”   景程的声音越过千山万水飘到宋临景的耳朵里,熟悉的轻盈语调打着圈儿的发黏,抱怨中没多少不满,倒像是在没话找话想向他讨两句好听的。   宋临景不自觉地弯了弯唇角,将手里的文件随便一理堆到了桌角,淡淡地给出了景程想要的回应:“这样时间规划上更自由,你如果提前完成了这个阶段的学习计划,就可以提前来我这边过夏天了。”   “对哦!”景程一下子兴奋起来,“上次太冷,天气又一直不好,都没去成海边。”   “不过听说你最近在准备申大学的资料,能有时间陪我玩儿么?”   “嗯。”宋临景依然是那副没什么起伏的音调,“到下个月底之前都不算很忙。”   宋临景微一停顿,捏着根笔,抬手台历的六月二十日上画了个小蛋糕的图案,放柔了语气,才故作不经意地继续说道:“再晚就不好说了。”   其实他从上周就开始一边准备提前申请大学,一边开始逐步熟悉公司海外的生意了,不管是现在,还是下个月,再或者之后的每一天,他大概都很难有“不忙”的时候,但……   努力挤一挤,总能腾出点空闲和景程见面。   毕竟自己没有允许回不了国,只能靠景程迁就他飞来飞去,虽然对方看起来没什么意见,但宋临景心里却难免有点觉得愧疚。   “下个月底?那我争取月中就去呗,正好你还能陪我过生日。”景程毫不怀疑地答应下来,“不过宋阿姨说,我想再去找你,阶段测验至少每科都得达到70分才行呢。”   “我现在连及格都勉强。”   对方尾音上扬,盘算着的那点儿小心思昭然若揭,宋临景自然也听得出来,他不露声色地笑了笑,无可奈何的态度里藏了点微不可感的纵容:“你来,我教你冲浪。”   “亲自教?”景程像是腾得从床上坐了起来,声音都拔高了几分。   宋临景不咸不淡地“嗯”道。   景程对宋临景的好说话程度有些质疑,忍不住再次确认道:“手把手教?”   宋临景:“嗯。”   景程“嘿嘿”一乐,继续给这个“奖励”添着条件:“提前给我买块全世界最酷最帅的冲浪板、很有耐心、学得不好不阴阳我、愿意陪我在太阳底下从早晒到晚地教我?”   沉默了几秒后,宋临景冷冷回道:“你别来了。”   “哈哈哈哈哈哈!”景程顿时大笑出声,“干嘛生气?听不出是逗你啊?我去,我一定去,宋少乖乖等我哦~”   景程拧着嗓子,声音拗得又柔又细,生怕对方听不出他是在故意腻歪戏弄似的。   但宋临景却没给半点他期待的反应,甚至连一丝厌烦不耐都没有,只是莫名其妙地清了清嗓子后,无聊且程序化地回了个“嗯”。   宋临景刚要再次开口主动找个话题,却听到景程那边突然传来了别人的说话声。   “在跟谁打电话?宋少是谁?什么乖乖等你?景程你不会搞网恋吧!”   景程似乎嗤了一声,却不自觉拿远了手机。   “还能是谁?宋临景呗。”宋临景听到景程跟对方解释道,“我俩约好下个月去冲浪。”   “噢,那你可得加把劲儿了,你现在这个水平呀,阶段考肯定过不了。”   “嘶!”景程像是有些不满,手机似乎被随手扔到了床上,宋临景只能听见一阵由近至远的窸窣,与两人混乱的嬉笑声交/缠——   “那你就多帮帮我呗。”   “你还想我怎么帮你呀?”   “每周多来家里几天?”   “我学校也是很忙的,宋伯母之前可没说小朋友你这么麻烦。”   “你叫谁小朋友呢?”   “你呀你呀。”   ……   宋临景原本带着笑意的表情,随着听筒那边断断续续的对话蔓延而逐渐收敛,最终在听到景程模糊的一声“林霁哥哥,你真不讲道理”后彻底消失。   林霁……   宋临景默默咀嚼着这个名字,捏着手机的力道不由自主地重了几分,指节甚至都有些泛白。   景程怎么会认识林霁?   林家和宋家其实算是世交,但不同于宋家的是,林家家风严明,没那么多崎岖狗血的人物关系的同时,家庭成员间的关系也很融洽,与被保护得很好的私生子们从未停止给正式继承人使绊子的宋家,截然不同。   林霁比宋临景大差不多四岁,是林家这一代的独子,按宋临景的认知来说,林霁理应与他承担同等的责任,可对方却并没有。   林霁享受着林家所有人的疼爱,过着自由自在、随心所欲的人生,可以任性,可以不完美,可以享受家里资源的同时,不被苛求过早地“成熟稳重”起来,有拒绝长辈不合心意的安排的资格,也有随自己心意选择未来人生的权利。   所有的家人都对林霁充满期待,却从不给他一丝一毫的压力。   林霁想做什么都可以毫无保留地去做,想要什么也都能毫不费力地拥有。   宋临景对这种在爱的浸润中成长起来的人生不出什么负面想法,有的只是儿时,对于两人出身相似、处境却截然不同的困惑,以及稍微懂事些后,看着对方幸福的笑容,心里极其偶尔才会漾出些的羡慕。   而那些无害的情绪,却在此刻变了质。   林霁在景程的身边,并且听上去两人见面很频繁。   宋临景的眉心愈蹙愈紧,有些想开口呵止电话那头两人你来我往的喋喋不休,最终却也只是嘴唇颤了颤,没能发出半点声音。   他知道他什么都阻止不了,也没那个资格阻止,体面地把电话挂掉不多打扰,或许才是对自己最好的选择,但宋临景犹豫良久后,到底是什么都没做。   他只是安静地听着,听着几千公里外自己日思夜想的人与别人嬉笑打趣,近乎自虐般地努力辨别着他们说的每一个字。   不知道过了多久,景程才终于想起和宋临景这边话还没说完似的,急急忙忙地跑过来把手机捞了起来。   “我靠!林霁非要抢你送我的那个玉牌吊坠,他是你妈喊来帮我辅导作业的,我又不好意思直接跟他动手,耽误了点时间,对不起对不起。”景程火急火燎地解释着,字里行间的焦急倒是不掺虚假,宋临景原本焦躁得不行的情绪也因此缓和了不少。   “你不生我气吧?”景程有些小心翼翼地试探问道。   宋临景深吸了一口气,将语气尽量绷成平时的样子,轻声说道:“为什么要生气?”   “那就好那就好。”景程笑嘻嘻地说道,“你妈妈说,你和他从小就认识,关系还不错,再加上我不是打算选文科嘛,林霁高考成绩还挺牛,前段时间有个晚宴碰着了,就请他每周来家里那么一次两次,给我看看作业,分享分享学习经验什么的。”   “天天跟那些又严肃又古板的老师打交道,都见不着外人,要不是林霁隔三差五能过来,我都快被憋疯了。”景程又忍不住嘟囔起来,“感觉宋阿姨最近比之前更忙了,而且对我有点过度保护,是不是你家里……”   景程后半句话没说完整,大概是因为想到有林霁这个外人在不太好聊这种事情,他连忙岔开了话题:“不说这个了,你要不要跟林霁打个招呼?”   宋临景听着景程轻快的语气,心却不由自主地坠到了胸腔最底部,甚至连假装不介意的力气都没有:“景程。”   “我和林霁的确从小认识,但并不算熟。”宋临景嗓音有些奇怪的哑,语调也因要尽可能地压抑躁动的情绪而有些沉,“甚至可以说……”   “我不喜欢他。”   “所以我也不喜欢你和他接触。”宋临景冷淡的态度里不知什么时候蕴出几分强硬来,与其说是在与景程商量,倒更像是命令,“你能和他保持距离么?”   ……   而景程的答案当然是“不能”,而这场通话的结果自然也是不欢而散。   十六岁的宋临景还没有那么收放自如的情绪控制能力,本性中的强势和侵略性还没法在景程面前收敛得很好。   而景程又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格,顺着毛捋的时候怎么都行,可只要表露出了一星半点要强/制要求他做什么的意图,景程那几根反骨就会开始发挥作用了。   别人态度越冲,他的脾气就越大。   所以那次冲突后,景程一直对宋临景不冷不热的,都订好机票准备飞过去了,才终于消气肯跟宋临景彻底和好。   不过自那之后,景程倒是的确没再在他面前提过林霁,所以宋临景也就自然而然地以为,时间久了,景程那么没定性的人,估计早就慢慢断了和林霁的联系,加上距离远,各方面的事情太多太忙,他也就没再过多关注过这些。   直到被那枚昏暗灯光下青涩却炽热的吻灼痛了眼睛。 第76章   宋临景在巷尾站了很久,久到不远处的两人甚至已经停止了亲昵。   他总是在这样关键的地方错过些什么。   十六岁暧昧懵懂的表白时机,十七岁不会控制情绪循序渐进地提防情敌,十八岁目睹喜欢的人与别人接吻,但追根溯源,其实他当时当刻的被刺痛,都是有先前的错误所衍生出的后果。   怪不得任何人。   只能怪自己。   宋临景看到林霁微抬起头,指尖轻柔抚过景程的鬓角,被染上薄红的眼尾弯出意味深长的弧度,唇瓣试探地反复触碰景程的脸侧。   宋临景甚至隐约觉得,林霁是发现了在角落偷看的自己,才故意这样做给他看的。   但这大概只是他自我意识过剩的错觉,由被遏制的悸动萌生,被不甘心滋养,最后在嫉妒的推动下变得面目可憎。   盛夏夜晚,连风都格外浪漫,树叶摩擦枝丫的声音卷着两人的交谈,飘进宋临景的耳朵。   “你家今晚有人么?”林霁笑着问道。   景程的声音显然因情动而泛出点哑:“周管家一直在。”   “哦~太遗憾了。”林霁看向景程的眼睛稍作停顿,再开口时,字里行间满是意有所指的暗示,“那等过两天你十八岁生日吧,我送你点……”   “成年人该拥有的礼物。”   景程显然听懂了对方的暗示,他表情中闪过一丝什么,关于这点却没拒绝也没答应,像是种默认,只不过在日期上有些争议:“生日那周要去找宋临景,我们约好的。”   林霁面色一僵,显然对此有些不悦:“朋友而已,至于这么腻歪么。”   “好几个月才见一面也算腻歪?”景程显然有些困惑,但还是耐心解释道,“比较重要的日子我们总会呆在一起,时间久了,习惯了,习惯了的事我就不想改。”   宋临景心脏像是被重重攥住了似的,有些闷得透不过气,甚至有种想要走到景程面前,问问对方对自己除了“习惯”,难道真的没有其他感情了么?   如果没有,为什么要对自己那么特别,为什么要事事将自己放在第一顺位,为什么要主动给予自己那么多越界的亲昵。   如果有……   那为什么要接受别人的吻。   宋临景不自觉地向前挪了半步,可就仿佛是被监视着一举一动般,几乎是瞬间,他口袋中手机传来的震动,便将他恍惚的意识撕扯回笼。   看着屏幕上的“母亲”二字,宋临景平生第一次产生想直接挂断的念头。   可就这么短短几秒的错神,再抬起头时,原本半倚在墙边的两道身影却已然消失了,大概是进院子里去了。   宋临景终于稍微寻回了几分理智,他沉默地往反方向走了几步,终于在通话被自动挂断前按下了接听。   “母亲。”宋临景语气如常地问候道,声音带着些许微不可闻的低落。   “见到景程了么?”宋惟没有责怪他的冲动,只是冷淡地问道。   “见到了。”宋临景如实作答。   “满意了?”宋惟继续问道。   可也不知是宋临景心态出了问题,还是的的确确感受到了,他竟莫名觉得母亲的语气中蕴着几分隐晦的讥讽。   “嗯。”宋临景言简意赅,“我明早就回学校。”   宋惟也轻轻“嗯”了一声,撂下句“不要再给任何人添麻烦”,就准备结束通话,可宋临景却突兀地再次开口,问出了一个听起来有些前言不搭后语的问题——   “你为什么要介绍林霁给景程认识。”宋临景问道。   宋惟像是没料到儿子会这么直白地到自己这里讨答案,竟是不由地怔了怔:“我做什么,有义务向你解释么?”   “但如果你一定要知道的话……”宋惟停顿片刻后,轻笑一声,漫不经心地答道,“因为觉得小程和阿霁性格上会很合得来,因为为了保护小程的安全将他关在家里,有个有趣的人陪他,他才不会无聊得到处乱跑造成不必要的麻烦,因为阿霁之前见到小程,对他印象很好,来拜托我给他制造些小小的机会。”   “你还想听其他原因么?临景。”   宋临景沉默良久后,几乎没有任何多余情绪波澜地给出了否定的回答:“不必了,母亲,我明白了。”   可宋惟却像仍觉得不够似的,字里行间带着几分慵懒的笑意,不咸不淡地继续给宋临景提着醒:“小程妈妈的事,是我与你父亲间接导致的,并且你父亲当年是为履行与我很久以前定下的婚约,抛弃了他们母子,而小程前些日子的车祸,以及之前的几次没来得及闹大的意外,都是因为与你我走得太近,被那些人迁怒到的。”   “不管从哪个层面来说,我对这孩子都心存愧疚,想他开心、健康、无所顾忌地任性生活,没有问题吧?”宋惟轻飘飘地反问道。   宋临景没说话,像是种默认,更像是种无声的反抗。   宋惟仿佛知道他到底在心里不满些什么似的:“我的立场天然尴尬,你与小程之间更是横亘了太多,你年纪还小,我没理由信任你有能妥善处理这样一段复杂情感关系的能力。”   “之前我觉得你拎得清,也可以理智地衡量利弊,所以从没跟你挑明了说这些,但……”宋惟浅浅地叹了口气,“我还是高估了你。”   “只要你还没有将人生决定权从我的掌控中完全拿回自己手里,我就会对这件事进行干涉。”   “我希望你不会让我浪费太多精力在这些上面。”   “临景。”宋惟像是有点无奈,“还是那句话,你从出生到现在获得的一切,都是倚靠家里的资源,你所谓的‘优秀’‘出众’‘天赋过人’,都是在我荫蔽下的产物,你不要觉得委屈或者不公平,我走到今天的位置没有一步轻松容易,你必须超过我。”   “只有拿到绝对的话语权,才有资格探讨‘公平’的定义。”   “有想得到的人事物,不要祈盼着上天施舍垂怜。”   “你要去争、去抢,但不是在这样一个你自己都只能随波逐流的阶段,现在,去做你该做的事情,直到没有任何人能阻碍你的那天……”   “你和我,我们都能获得真正意义上自由选择人生的权利。”宋惟的语气冷淡中却隐约蕴着一丝微妙的恳切,“在那之前一切都是不确定的,盲目冲动的追求,不管对你自己,还是被你喜欢着的人,都是注定带来痛苦的束缚,是一种非常不负责任的行为。”   “好孩子,你能明白我的意思。”   “对吧?”   听筒处传来细密的电流声,本就断断续续的夜风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树叶的窸窣弱了下来,蝉鸣倒是换着花样儿地吵得热闹。   不知沉默了多久,宋临景才终于抬起一直低着的头,他转过身看向被花藤树影遮蔽了轮廓的宅邸,瞳仁中荡着些眷恋地寻找着景程房间的窗子。   看着屋内漫出的光亮,宋临景沉了沉语气,态度认真且坚定地答道:“我明白了,母亲。”   “您说得对。”   …… 第77章   其实满打满算,景程和林霁只在一起厮混了不到三个月,硬要说感情有多深厚,两位当事人估计都不信。   而过去的十年里,宋临景作为最忠实的旁观者目睹着对方身边人来人往,自以为对这些早就已经习以为常,可在看到林霁与景程亲昵举动的瞬间,宋临景却直接陷入了诡异的失控。   他仿佛回到了十八岁那年,回到了那个对自己的人生没有任何决定权的状态。   除了愤怒与妒忌,宋临景复杂的情绪中似乎还掺着些更深层次的东西。   与遗憾近似,却来源于他从儿时就极力忽略着的自我否定。   不管是在旁人还是他自己的概念中,他都是最不该被这种情绪裹挟的那个人——   宋临景是完美的,宋临景想做的事就不可能做不到。   宋临景拥有一切。   宋临景在此类话语的“欺哄”中成长,心甘情愿地承担着无数与年龄并不相符的压力与责任,但他并不觉得辛苦也不会觉得不公平,毕竟他“拥有一切”,那么付出些代价也是合理的。   这像是洗脑,又或者是些别的什么,宋临景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他只知道这种潜移默化带来的痛苦猝不及防又绵长悠久。   宋临景的完美,源自人生轨迹的固定,他只局限于家族为他精心铸造的轮廓中,从未有过什么偏离轨迹的多余喜恶,他的“心想事成”,是因为他不会做出格的决定,不会想偏离方向的事情,而他的“拥有一切”,也虚假飘浮得如同幻影——   他只能拥有宋家愿意给他的一切。   宋临景从小便有过这些微妙的感觉,只不过并不清晰,对于这条被规划得足够确定的道路,并没有什么不满,也没有什么其他的“梦想”,所以践行得倒也算坦然,更不会产生过多的质疑和反抗情绪,直到十六岁这年,他有了第一个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   宋临景有了喜欢的人。   但因此而衍生出的后果是他没想过的。   没想过这句喜欢拖了十年都没能顺利传达到对方那里,没想过原本以为自己的自由选择权只是个笑话,没想过……   任何人都有资格与景程拥抱、亲吻、上床,只有宋临景不行。   他只能用漫长的时间让一腔热忱逐渐冷却,让愤怒不甘变成麻木,让“密不可分、不可失去的朋友的身份”说服自己耐心等待。   无数个只能看着景程对别人绽出笑脸的瞬间,宋临景都会被心底一些阴暗的晦涩念头撕扯——   等到真正没谁能掌控他的人生那天,他要把景程关起来。   他要将这十年错过的一切在景程身上讨回来,他要一字一句跟对方问清楚,为什么景程能毫无障碍地喜欢上那么多人,而他……   却只甘愿在景程身上消耗自己。   可在短暂的恍惚后,宋临景却总是只不露声色地移开视线,并将自己不光彩的念头沉默着唾弃成千上万次。   景程有什么错呢?   是他非要喜欢景程的。   人该为自己不合时宜的爱承担责任、付出代价、接受后果。   ……   宋临景紧紧拥抱着景程,力道大得让两人都几乎喘不上气来。   终于冷静下来些许的宋临景,似乎明白了他对林霁的应激来源于什么,不是林霁这个人有多特别,不是他们这段情感有多特别,更不是对“对照组”纯粹的嫉妒,是因为他自己。   林霁与景程站在一起的画面,如同一把锋利的匕首,将时间为宋临景笼上的那层麻木的从容割破,没有任何恶意却不偏不倚地,刺中了他缓慢重塑起来的自信与自尊,将过去他毫无反抗能力的回忆赤/裸地剥露在宋临景面前。   宋临景的潜意识里,认为没有选择权的自己是不堪的,景程不该、也不能洞悉自己的不堪,所以他愤怒,他下意识地将向内攻击的情绪转移到对方身上以逃避现实,却将场面变得更糟……   宋临景感受到景程的身体因疼痛而不自觉地颤抖着,他听见景程喉咙里无意识漾出的细碎呻/吟与压抑着的呼吸,可他却没勇气去看对方的表情。   他们连接得紧密到不能更紧密了,可宋临景却觉得他们从未这么“远”过。   他怕得到景程带着愧疚的拒绝,所以不提所有与“喜欢”相关的字眼,怕景程因愧疚或同情勉强接受他,所以不将自己炽热的爱意直白表述,怕在景程脸上看到憎恶,所以此刻不敢抬头。   宋临景将自己埋在景程的肩窝里,像只预知到自己既定命运的弃犬,无助地用额头一下又一下地触碰着景程发烫的皮肤,不肯从对方那里退出来的同时,语气却可怜可悲极了,仿佛此时受了委屈的人是他一样。   “别讨厌我。”   “对不起。”   “景程……”   ……   景程紧咬着牙关,才能忍住想破口大骂的冲动,以及那些与痛楚混杂着的隐秘快/感的倾泻,他能理解宋临景看到林霁后心情糟糕,却无法理解对方偏执的行为和疯狂。   他印象中的宋临景从来不会失控成这样。   景程对这场粗/暴甚至可以被归为强迫性质的性/事是抗拒的,他应该怒骂宋临景,应该将各式各样肮脏的字词砸向对方,应该将对方掀开,将拳头毫无顾忌地砸在对方脸上。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生不出半分怨恨的念头。   他只想宋临景冷静下来,他想和对方好好谈一谈,谈谈横亘在他们之间的秘密,谈谈那些晦涩、令人困惑的感情,谈谈他们当下的关系,谈谈他们可能拥有的未来。   他们早就该好好谈谈。   景程沉默忍受着宋临景强硬的动作,心里却并不把对方这次突如其来的过激全部归咎给宋临景。   大概是自己持续不断的逃避和游离让宋临景痛苦了。   景程心里想道。   他不觉得自己有错,却也无法坦然地责怪对方。   毕竟这是宋临景。   不管他们是什么关系、以后会怎样,他们过去彼此陪伴度过的岁月都是真实的。   宋临景就是宋临景。   他承认着宋临景的特殊,否认着宋临景的喜欢,享受着宋临景提供的一切、习惯着自己对对方的依赖,却抗拒去思考其中是否除“友情”外还有其他存在。   景程心安理得地自我说服太久了。   他无法继续这样,也不能“以此为荣”。   “你别讨厌我。”   “你别离开我。”   宋临景不知何时已经停下了所有的动作,却并没有改变姿势或主动脱离出来,只是一边手肘支在沙发上以半撑起上身,另一只手不留任何缝隙地拥抱着景程。   景程眯着眼睛,细密的疼痛随着适应而逐渐褪去,原本已经逐渐涣散的意识也缓慢回笼。   宋临景的声音听起来很难过。   艹!   被误会迁怒了的是自己,被莫名其妙上了的也是自己,为对方某些过分天赋异禀的硬件条件“受苦受难”的还是自己,宋临景难过个什么劲儿?   景程心里不住地骂骂咧咧,只觉得自己现在还没把宋临景按在地上揍一顿然后剁碎了灌水泥沉海,就已经算得上道德高尚、素质感人了。   宋临景凭什么难过?   简直岂有此理。   正当景程犹豫于是该给对方两拳后好好谈谈,还是该把对方打到接下来半个月都只能拄拐再好好谈谈,他却突然感觉肩膀湿漉漉的。   宋临景磨蹭着的位置,似乎有几滴温热的液体正顺着他的皮肤缓慢滑落。   景程不自觉地睁开了眼睛,瞳仁中满溢出杂着震惊的茫然。   宋临景……在哭?   他有些不可置信,可宋临景随着一声声祈求般的呢喃而逐渐沙哑哽咽的声音,却为这个猜测提供了显而易见的佐证。   景程说不上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心情,他从来没见到宋临景哭过,准确的说,他很少在对方身上看到太多“过度”的情绪。   不知为什么,景程突然想起了与宋临景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精致、空洞、冰冷的漂亮少年,像个永远不会出错的程序,僵硬得像只没有自主意识的人偶。   盛夏午后燥热的空气里,枝丫间挥洒的斑驳光影下,景程不由自主地拥抱上对方,想不出缘由地执着于欣赏到   对方更鲜活的模样。   但他从来没想过要探寻对方这般脆弱的状态。   景程脑内不可避免浮现出他此时最不该产生的念头——   宋临景好可怜。   景程紧抿着嘴唇,试图将自己即将漾出喉口的话语碾碎在舌根,可还没等猛烈颤动着的心跳恢复平静,才凝聚起来的理智便被宋临景带着哭腔的下一句话彻底碾碎:   “我喜欢你很多年了,小程。”   “你别不要我。”   ……   算了。   回荡在景程脑内所有的纷杂思绪,在这一刻瞬间被打散,又迅速重组成这样简单的两个字。   算了。   景程仿佛找到了解决问题最趁手的方式。   他不想再去消耗自己也消耗对方了。   或许宋临景说得对,自己的确对他不够公平。   景程心里想道。   自己一辈子都在随心所欲,却在宋临景身上不断地犹豫、抵抗、瞻前顾后。   虽说是出于好意,但并不能改变这是种不够公平。   自己该将此刻最想让对方听的话、做的事坦荡表达出来。   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他们之间,本就该这样直接。   景程抬起手,顺着宋临景的脊骨缓慢上移,最后在对方的枕部停住:“宋临景,你能不能干了?不能就换我来。”   宋临景不禁一僵,连含糊的呢喃都顿了顿,显然没明白景程的意思。   但景程也没打算给他留什么慢慢反应的时间。   他攥住一把宋临景的头发,根本懒得考虑对方会不会疼,丝毫没打算收力向后重重一扯,迫使宋临景猝不及防地微抬起脸与景程对视着。   “听不懂?”景程的眼尾还因生理性的反应而有些泛红,可表情却嚣张肆意得很,他轻飘飘地冷笑一声,凑到了宋临景的脸侧,语气带着几分嘲讽压低了声音说道,“我让你继续,快一点,做不到的话就出来,换我替你。”   “很难理解么?”   “你最好动作快一点,趁我还没来得及反悔。”景程用指尖弹了两下宋临景的耳廓,逗弄的意味明显,“前些天你在车上是怎么把我折腾睡着的,你今天……”   他轻轻笑了一声,意味深长地暗示道:“最好加倍努力。”   说完,他便不容拒绝地直接吻上了宋临景,宣泄似的撕扯着对方唇瓣的同时,景程含糊却认真地嘀咕道:“宋临景。”   “我应该也有点喜欢你。”   …… 第78章   这句话对宋临景的意义重大不言而喻,景程在出声“挑衅”前也是做好了一定心理准备的,只不过,他倒也没想到对方愿意纵容他到这种程度。   被突如其来的“喜欢”以及歉疚情绪包裹的宋临景,几乎算得上是百依百顺,让景程莫名有种你,哪怕他现在想捅对方一刀,宋临景都能跑去厨房挑出把最长最锋利的,笑盈盈地递到自己手上,还要体贴地叮嘱“小心别割到自己的手”。   所以,前半夜的景程,确实从过激的彼此探索中获得了不少从前没体会过的乐趣,甚至被乱七八糟的欲念驱使,主动尝试了些新东西新地点。   宋临景学不会拒绝景程,景程又向来善于利用对方这点来为自己某些福利,虽然床上的身份与他最开始的构想有些出入,不过这倒也没什么影响,挨过那点细密疼痛和微妙后,就只剩下连续绵长的快乐了。   景程对这种事颇有心得,即使换了角色,也依然知道怎样的撩拨才足够让人彻底抛弃理智。   失而复得的吊坠撕扯间掉落到地毯上,又在摇晃中被来了奇怪兴致的景程捡起,只不过这次它缚着的东西,不是景程的手腕,而是宋临景的脖颈,景程收束的力道不轻不重,轻到不会让人获得难以接受的疼痛,却又重到能留下一圈足够清晰的勒痕。   景程一只手捏着玉牌,另一只手迅速上移紧了紧缕了金丝的线绳,他跪坐在沙发上劲瘦有力的腰肢轻松将自己抬起又重重落下,宋临景不自觉地发出声短促的闷哼,皮肤涨出层不自然的薄红,瞳仁中却漾着不作任何掩饰的迷恋。   “宋临景。”景程的声音发颤,嗓子也因过度使用而有些低哑,可语调听起来却是亢奋的,欣赏着宋临景在他动作中彻底沉沦的模样,景程只觉得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他掌控着宋临景的呼吸,掌控着两人之间亲昵的频率,掌控着是否要与对方互诉情意的权利。   景程甚至生出某种他能掌控宋临景的一切的错觉。   “宋临景,喜欢从这个角度看我么?”景程微微俯身,轻飘飘地啄了两下宋临景的鼻尖,摇晃的幅度稍缓,与体力不支无关,更近似于荡着明显逗弄意味的恶趣味。   “喜欢。”宋临景的回答得迅速,但字与字之间听起来却因缺氧而有些含糊。   “喜欢我这么对你么?”景程亲了亲对方的耳阔,低笑了一声,引诱似的继续问道,“要不要再快些?”   说着,不等宋临景表态,他便将手上紧攥着的吊坠扯得更紧了些,紧到宋临景甚至说不出完整的回应,只能断断续续地发出一丝微弱的“嗯”。   “真乖。”景程蜷着的脚尖奖励般蹭了蹭宋临景的腰侧,下一秒,他按照询问内容动作着的同时,不偏不倚地吻上了对方的唇,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到原本顺从的宋临景突然不自觉变得有点抵抗,顿时反应过来这意味着什么的景程,掐着对方的下巴绷着后背直起了身子,“不用躲。”   “宋临景。”   “宋临景你看我。”   景程像是突然从呼唤宋临景名字这件事中,获得了什么无可替代的乐趣一般,一遍又一遍,一声又一声地呢喃着,仿佛只有这样反复确认,才能在逐渐混沌的思绪中脱离,从逐渐荒唐的快乐中辨别出与自己紧密链接的人到底是谁。   “宋临景你好好看着我。”景程拽着宋临景昂起头、撑起上半身,高高在上地注视着这个被自己完全掌控的人,如同终于被信徒虔诚的祈求打动,决定让渡几分权利施舍给对方些“爱”的近似物,“今天允许你弄到里面。”   说完,景程便松开了对宋临景的束缚,两人瞬间相拥着向下坠去,唇瓣贴碰,却连接吻的力气都没有,彼此掠夺得几乎就快要彻底窒息一般。   “宋临景。”良久,缓过些神志的景程偏了偏头,他用拇指指腹轻触着对方的眼角,“别嫉妒别人,你得到的这些,我以前没给过任何人,以后更不会。”   “累不累?”景程弯着唇角,将一枚轻盈的吻落在宋临景的眉心,哑着嗓子蛊惑般地引导道,“如果你还有兴致的话……想去院子里么?”   “实话实说。”   “我还没在泳池里试过。”   ……   过度亢奋的景程报应来得很快,但成年人确实该为自己每一个冲动的决定付出代价,但景程显然是被迫承担后果,毕竟等到他意识到主动权不在自己手里的时候,宋临景那点愧疚情绪早就随着半晚上的胡闹散得差不多了,任由景程换着法儿地讨饶,姓宋的也依然埋头苦干并坚决地装起了聋。   后半程的记忆基本是模糊的。   景程只记得泳池的水有点冰,秋千晃得人头昏脑涨,远处的宴会厅音乐声断断续续响了很久,远离城市灯火的夜空星星璀璨到让人眼睛都发晕。   宋临景抱他回楼上时天还是暗的,可只是短暂阖了阖眼,从海平面缓慢升起的朝阳,就已经从窗帘缝隙中将细碎的光洒在了他的睫毛上。   景程微蹙着眉头,疲惫地睁开眼。   或许是心有灵犀,站在窗边抽烟的宋临景几乎瞬间便察觉到了景程的苏醒,他连忙将因开窗透气而被风吹开得窗帘扯严:“抱歉。”   “时间还早。”宋临景走到床边,神色温和地俯身吻了吻景程的额头,“再多休息一会。”   可景程却只是沉默地盯着他看,似乎并没有要继续睡的意思,宋临景微微一怔,犹豫了几秒后,脸上的笑意不自觉地收敛了些许,依然温柔的语气中难免浮出点失落:“你如果觉得不适应,我会去隔壁。”   “不打扰,也不勉强你。”宋临景讨好般地捏了捏景程的指尖,真诚地说道,“我就是想多看看你。”   “你睡着了我就走。”   “行么?”   干嘛总露出这种仿佛马上就要被抛弃了一般的表情。   景程心里泛着嘀咕。   他望着宋临景的瞳仁,像是想从中找些什么,可他又的确不知道自己到底想找什么,只好归咎给酣畅的性/事过后被生理机制推动,思维不受控制地变得腻歪。   对视了好一会,景程才抬起手,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宋临景的脸:“少装。”   “搞得好像我天天给你委屈受一样。”景程连哼带笑地斜了宋临景一眼,扯过旁边的枕头,垫在了自己的腰侧,半倚靠在床头,没什么好气儿地言简意赅道,“滚上来。”   景程捻过宋临景指间的烟,浅浅地吸了半口后,莫名觉得没滋没味的,可他却没打算把东西还给宋临景,只是歪了歪身子,手一抬,把烟丢进了矮几上的的烟灰缸里。   “嫌弃我?”宋临景轻飘飘地开着玩笑,“给你重点一根吧。”   景程却摇摇头,又耸了耸肩,还是那副熟悉的无所谓态度,满不在乎地坦然道:“我倒也没有很想抽,可能就是习惯性地想找茬从你那抢点什么。”   宋临景不自觉地笑出了声,显然是想起了两人过去那些没什么意义的“争执”。   “你会不会觉得,我们还是以前那样比较好?”宋临景神色如常,故作轻松般地问道。   景程僵了一瞬,却在短暂的思考后,安抚似的答道:“我怎么觉得不重要。”   “重要。”宋临景将景程往自己这边揽了揽,如同比对方更了解他本人的需求似的,将景程倚靠的姿势调整到更舒适的角度,然后才语气认真地继续说道,“我希望你和我在一起是开心的。”   “少给自己抬咖。”景程用手肘轻轻拐了宋临景一下,带着几分笑意调侃道,“我们还没在一起,我们只是一起鬼混。”   “可你都说喜欢我了。”宋临景也不恼,眼角的弧度反而更加温和,他垂眸低头扁嘴一气呵成,生怕景程看不出他在装可怜似的,语调极尽柔软地嘀咕道:“对不起,我会继续努力的,一定是我做得还不够好,没能消除你心底的顾虑,都是我的错,没关系,你千万不要有压力,按照自己的步调来,我不着急的。”   景程噎了一下,反应过来后,不仅笑出了声,甚至笑得都有些发抖,半天才重新找回声音:“演演演!知道我吃这套就天天用,你烦不烦啊?”   “你就没点别的新鲜招数了?”   景程的话音刚落,几乎是瞬时,宋临景的嘴唇便贴碰上了他的眼尾,细碎的吻沿脸颊蔓延,轻触到唇角,却不多做停留,只是蜻蜓点水般地一带而过,不含任何晦涩欲/望,只是单纯的亲昵。   “爱你。”宋临景缓慢挪到景程的耳侧,向来冷清的声线甚至都因丰盈的情意变得黏糊糊的。   他吐字清晰,说得干脆又快速,毫不拖泥带水,也不藏半分旖/旎,这个本该沉重到可以将景程压垮的表达,却在此刻轻盈得仿佛一句没有任何深意的简单问候,像是与“回见”、“晚安”、“您吃了吗”性质类似。   景程听见自己的心跳乱着节奏擂了起来。   他偏开了视线,习惯性地想岔开话题逃避,可胡言乱语才漾到喉口,却又被他原封不动地吞了回去。   不能总是这样。   景程心里想道。   “告诉我。”景程抿了抿唇,沉默了几秒后终于犹豫出了个结果,他毫不躲闪地看着宋临景的眼睛,认真且郑重地开口道:“宋临景。”   “你喜欢我多久了?” 第79章   在昨晚之前,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景程说是避之不及也不为过,可此时此刻,他却无比迫切地想得到宋临景的诚实。   具体原因不好说,可能由性牵引出的生理反应让人情绪化,身体紧密无间带来的愉悦,难免会促使“希望灵魂也能更靠近些”的念头萌生。   可能景程汹涌的好奇终于在今天突破了阈值,他本来就不是什么耐得住性子的人,先前习惯性地想逃避,结果现在发现,逃也逃不掉,继续拖着,反而会让这段本就不明朗的关系更加摇摇欲坠。   不过归根结底,这些极易被动摇的影响因素,都比不上宋临景那几滴眼泪——   景程只觉得,对方那时幽深瞳仁中漾出的无措,脆弱到足够使他记上个十几二十年了。   至于林霁那几段意味不明的酸话也算起了作用,但效果导向却显然不太正面。   宋临景要是敢腻腻歪歪长篇大论说那种矫情语录,他必定要抬手给对方两拳,勒令姓宋的“有病看病正常点”的。   在等待答案的过程中,紧张到需要靠转移注意来自我调节的景程腹诽着。   宋临景似乎没想到景程会这么直接,表情中显而易见的茫然,好半天才收敛回去,沉默了几秒后,他终于郑重地开了口:“很久了。”   景程有些语塞,只觉得自己刚刚酝酿出来的情绪全都浪费了,他撇撇嘴,斜了宋临景一眼,没好气儿地说道:“我跟你说正经的呢。”   宋临景却微微歪了歪脑袋,明知故问道:“这三个字哪里不够正经了?”   “‘久’?”宋临景语气有些疑惑地问道。   景程:……   “你脑子有问题。”景程赶紧移开视线,试图通过“眼不见心不烦”将那些乱七八糟的记忆驱逐,可到底还是被逐渐升温的耳廓,暴露出了强势态度中恼羞成怒的占比之高。   “问题很大!”景程总结道。   但显然,对于本就一直没有多坚定的景姓当事人来说,宋临景那轻飘飘的语气和恰到好处的关键词提醒,就已经足够引人遐思了。   景程眼前猝不及防浮现出昨晚伏在泳池边的画面。   脚踝被箍住向上推,膝盖借着水的浮力被身后的人折出微妙的角度,失去支点的无措促使他断断续续控诉对方“折腾太久了”,结果换来的却是被捏着下巴摇晃得更剧烈,最后直到意识涣散地把嗓子喊尖了,荡着咸腥味道的水呛进喉咙漫进身体,宋临景才终于舍得将他扶到岸上。   对方轻笑着,用听不出半点歉意的语气做出虚假的承诺:“下次争取快一点。”   ……   “嗯。”宋临景眼底闪过一丝晦暗,显然是与景程心有灵犀的联想到了类似的场景,唇角情不自禁地弯了弯,一副“挨骂挨到甘之如饴”的“贱骨头”做派,“很大。”   景程现在已经完全分不清,宋临景是在好好聊天还是在说荤话了,只觉得对方每个字都意有所指,想发作,却还总条件反射般地有种自己过分敏感的羞愧。   简直没法交流!   本来在深度沟通方面就不擅长且几乎没有任何经验,宋临景这么一插科打诨,景程顿时又生出几分想摆烂的念头。   他烦躁地搓了搓手指,捻着身上的薄毯往腰间一围,直接就要往床下跳,可脚尖都还没沾地,便被宋临景不容拒绝地给捞了回去。   “开玩笑的。”宋临景将景程带到床头,柔软的唇瓣在他发顶触碰了几下,便自然地将自己埋进了景程的肩窝,“别生我气。”   字句间晃悠着的眷恋,哄得景程一点脾气都发不出来。   他看着宋临景揽在自己腰侧的手臂,莫名有点恍惚起来,纷乱的思绪交杂,最终只汇成了一句——随便吧。   做也做了,爽也爽了,那随之产生的别扭再怎么不情愿也得试着尽量克服。   “又装可怜。”景程任由宋临景抱着,甚至还往对方身上倚了倚,给自己调整出个更舒服的姿势,嘴上却依然不甘示弱,“用多了我早晚看腻歪了。”   “腻歪就给你甩了。”景程眉梢微抬,带着几分不认真的轻浮,逗弄着威胁道。   宋临景动作一顿,片刻后,却像个傻瓜似的笑出了声,语气如撒娇般温和:“不腻歪也可以甩我,你高兴最重要。”   “骗鬼去吧。”景程歪过头瞥了他一眼,态度不屑极了,“昨晚之前,你说这话我还能信个七分,现在……”   “呵。”景程朝宋临景摇了摇手指,“就你发起疯的那个癫劲儿,我哪敢得罪你啊。”   宋临景显然是想起昨晚过激性/事在变合拍前的那点失控,难免有些理亏,他安抚般地给景程揉着酸痛的腰,指尖若有似无地摩挲着自己留下的青紫齿痕,诚恳道:“我的错,昨晚酒喝太多,没控制好情绪,也没把握好分寸。”   “酒喝太多,应该是咱俩第一次上床时我那个状态。”景程戏谑道,手意有所指地在宋临景的膝盖以上某处划了两圈,“我看你清醒得不得了,纯粹看见林霁心里不痛快,就往我身上找茬。”   宋临景神色中闪过一丝不自然,生理反应也诚实得不得了,他忙攥住景程作乱的手,不轻不重地送到自己唇边啄了两下,哑着嗓子道:“对不起。”   “可以报复回来。”宋临景语气淡淡地说道,“只要你想。”   “真的?”景程脑内瞬间被一些乱七八糟的不正经画面填满。   宋临景承诺得坚决:“真的。”   “怎么玩儿都行?”景程习惯性地戏弄道,“上你也行?”   他原本以为宋临景这种高自尊高姿态的人,在这方面肯定不会松口,可没想到对方给出的回答却是几乎没有犹豫的干脆。   “行。”宋临景给景程按摩的力道重了些,字里行间倒是不见敷衍,“我们现在这种……状态,如果你不喜欢,那我们可以换成你更熟悉的那种。”   宋临景温柔地亲了亲景程的耳侧:“之前没仔细商量过,我也承认,我的确有私心。”   “你和许多人在这方面有多相似的回忆,我又实在傲慢、小气。”宋临景将景程抱得更紧,语调依然是不敢过度惊扰对方的和缓,情绪却显然比刚刚低落了不少,“我希望和你能共同拥有些全新的体验。”   “我无法确定自己对于你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所以在这种事情上就不由自主地钻牛角尖。”   “但如果你不喜欢,觉得不舒服,一定不要为了迁就我,勉强接受。”宋临景蹭了蹭景程的肩膀,“最开始是我趁人之危了,我道歉。”   景程被宋临景这么一番话噎得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原本他确实想着早晚得把对方折腾在自己身上的这些还回去,可宋临景解释完,他倒反而有点犹豫了。   自己过去那些事迹,嗯……确实没什么好说的,宋临景洁身自好得很,没有任何经验,又大差不差地旁观了这么多年,现在两人以“确立一段稳定关系”为前提开始厮混,对方心里觉得别扭,倒也能理解。   就连景程本人想到这点后,都难免浮出几分心虚。   算了算了。   姓宋的太会卖惨装可怜了,看在对方暗恋自己这么久了份上,自己就让让他得了。   “……再说吧。”他绷着语调,没把话完全说死,等了几秒,见宋临景仍没给出别的回应,耐不住性子地抬起头解释道,“我没不喜欢,更算不上勉强。”   “我对这个……也没什么执着,之前没尝试过别的方式,而且我感兴趣的类型你也清楚,就,也没机会尝试,当然,我也没想过要尝试,嘶!怎么越说越奇怪了……”景程支吾着嘀咕,“我的意思就是,如果,如果哈……”   “你觉得这样心里能平衡点,那就先这样呗,其实无所谓,就……”景程自言自语般地小声道,“我现在这样也挺舒服的。”   宋临景手上的动作停了,景程感觉到对方身体似乎有些僵硬,抱着自己的力道都更紧了些,片刻后,几枚细碎的吻落在了他的额头上。   “谢谢你。”宋临景轻声说道,“我会再接再厉的。”   “厉你个……”景程的骂骂咧咧还没等完全漾出喉口,就被宋临景衔住了嘴唇,为防止两人忍不住再次擦/枪走/火,一阵温柔的研磨后,景程主动推开了宋临景,“中午就正式的生日宴了,我不用去主会场,但你还得致辞。”   “嗯。”宋临景的声音哑得惊人,显然已经被上涌的欲/念几乎彻底吞噬,他宣泄般不轻不重地咬了景程几下,才恋恋不舍地靠回了床头,“你去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你不会见到不想见的人,更不会听到你不喜欢的话。”宋临景捏了捏景程的耳垂,意味深长道。   景程却只当对方是在随口安慰,习惯性地唱着反调:“你妈妈过生日,你还能管到谁来谁不来、会不会说我不爱听的?宋家现在你彻底说了算了?”   “能。”宋临景态度倒坦荡得很,他笑着亲亲景程的眼尾,轻飘飘地答道,“我说了算。”   “嘿,临景哥哥现在够狂。”景程也没当真,嘴一列,笑得吊儿郎当,“你说了算我也不去,折腾一晚上,我困着呢。”   “结束了提前抽空发个消息,找我干……”   “妈”字还没说完,景程却冷不丁愣了愣,像是有些别扭似的,再开口时,称谓便换成了别的:“宋阿姨。”   “我有些事想跟她确认一下。”   不需直说,宋临景也对景程要问些什么心知肚明:“好,我最近也查到些新东西,等会让人把资料给你送过来。”   景程也没具体细问,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显然,这个在两人之间横亘了十年的心结确实足够沉重,才试探着捻出个小小的线头,就足以让方才还旖旎的氛围冷却。   两人就这么相拥着沉默了很久,景程才调整好情绪,微微弯了弯眼角,转移话题似的先行再次出声道:“你还没好好回答我呢。”   “什么时候开始对我有朋友之外其他感觉的?”   “诚实点。”景程表情挑衅地朝宋临景抬眉,手一扬,拇指和食指便搭到了对方的脖颈上,他戏弄般地由两边向中间缓慢收拢,沿着那道深深浅浅几条勒痕组成的红紫纹路轻抚,最终在喉结处停住,逗小动物似的挠了两下,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威胁道,“骗我的话,后果会很严重。”   宋临景像是想起了什么画面似的,喉结在景程的钳制下不自控地发着颤,他低下头,又一次啄了啄对方的鼻尖,承诺道:“不骗你。”   “不过……”宋临景稍一停顿,仿佛对于认真思考出来的答案有些为难似的,“想找出个具体时间节点,可能有点困难。”   “太腻歪的话你不爱听,但我确实找不出更贴切的形容了。”宋临景眸色微垂,情意藏不住地往外溢着,他眼里仿佛坠着十年前那个夏天的阳光,嗓音有些发哑地喃喃道,“你抱住我的那个瞬间,我好像终于从梦里醒了过来。”   “我开始对空气的燥热有了感知,听到蝉鸣,也能闻见风的味道。”   “景程。”宋临景语气极尽温和,“说起来不太光彩,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居心叵测了,我承认。”   “我对你几乎没有过‘朋友之内’的感觉,从你第一次叫我名字时候……”   “就没想过要永远和你做朋友。”他微一停顿,字里行间竟隐约透着些骄傲,莫名的孩子气。   不讨人厌,甚至漾着点微妙的可爱。   宋临景捏了捏景程的指尖,轻笑着继续说道:   “我只想亲吻你。” 第80章   “你……”景程嘴唇张了又合,有无数的话想说,有无数的问题想问,可却似乎又无法具象出个完整的句子。   回应轻浮浅薄的喜欢,景程还算经验丰富,可面对宋临景此刻神情中难以掩藏的爱,他却无措到有种想要再次逃跑的冲动。   很奇怪,景程在这个瞬间,甚至敢确定这是爱意。   原因细品起来倒也可笑中还带着点可怜——   因为这是他从没拥有过的东西。   或许它以前在那些人的眼中也曾闪烁,却从未蔓延到能让景程甘愿接受的地步,他大概无意间得到过,却因太过短暂、隐秘而不足够被称为“拥有”。   这个概念本就模糊,换句话讲,“爱”的概念也是如此模糊,它与“喜欢”之间的边界实在划不清晰,尽管人类总是试图探寻区分两者的方式。   也可能它们本就没什么区别,只是深浅、长短、新旧不同,促使当事人生出此类情绪的对象不同,个体对于这种感情的沉浸程度不同。   但某种意义上来说,想要以这两个词语的不同来给恋人定性、给一段关系定性的瞬间,其实就已经算是在主观上做出自己的判断了。   爱大概是下意识的反应,是不需要思考的东西。   景程脑内不自觉地浮现出这样的想法。   不然实在无法解释,为什么他没见过、没有过、没感受过,却能在宋临景笑着看向自己的沉默里,听见这个字一声又一声地重复了千百遍。   “你别在心里嫌我俗气。”宋临景揉了揉景程的耳垂,语气中难得的掺了几分不好意思,“我原本想用‘一见钟情’概括,但又怕你觉得肉麻。”   “我们太熟了,熟到即便上了这么多次床,每次见面时你依然会习惯性地揽住我的肩,而不是来牵我的手。”   “我知道你不适应,但我的感觉可能和你有些不一样。”宋临景顿了顿,唇角的弧度不知为什么竟泛出一丝复杂的苦涩来,“过去的十年里,我演练过无数次该怎么把这些话说得自然。”   “结果真到了这个时候,我还是没法像想象中那样轻松。”   景程紧抿着嘴唇,宋临景这些本该让他坚定起来的话却莫名起了反作用,景程甚至心虚到连看都不敢看对方一眼,沉默良久后,他才有些茫然的找回了声音:“为什么?”   话一出口,景程便发现了自己的颤抖,他努力克制着情绪,试图让自己听起来更从容些:“我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值得你……”   景程的后半句话还没说完,宋临景却打断了他:“值得。”   “其实在这种事情上讨论值不值得没有什么意义。”宋临景低下头,吻了吻景程的眼尾,轻声说道,“我喜欢你是既定事实,我改变不了,也找不出原因,所以你更没必要因我的‘莫名其妙’而困扰。”   “如果必须要讨个说法,那我也可以给你编一些。”   “可能你那天抱我的力道和光线结合起来实在恰到好处,可能你笑起来太好看而我本质上就是个见色起意的流氓,可能我嘴上冠冕堂皇,潜意识里却始终认为你是我家庭的破坏者,而我能想到报复你的方式,就是以和你做朋友为借口让你放松警惕,背地里每时每刻都把你当做性幻想对象百般□□。”   景程被宋临景的假设逗笑了,他无奈地向后给了对方一手肘,没好气儿地揶揄道:“那你的报复方式真没含金量。”   宋临景也忍不住笑了,对于这个评价接受得很坦然:“我幻象的内容很有含金量。”   “你想仔细听听么?”宋临景意有所指地压低了声音,暧昧地咬了咬景程的嘴唇,缠/绵了好一会,才引诱似的继续问道,“或者……”   “想帮我复现一下么?”   “闭嘴吧。”景程心里刚漾起的那点别扭,瞬间被宋临景荤素搭配的插科打诨给搅散了,“宋临景,你崩人设了,你的人设是冷漠无情矜贵优雅的old money霸总。”   “你现在像个色令智昏的恋爱脑笨蛋。”景程难免有些哭笑不得,“除了开黄腔,就是絮絮叨叨说些腻人的酸话。”   宋临景却摆出了一副对这个评价颇为满意的模样,仿佛在试图印证对方的说法似的,浅笑着又啄了景程的额头好些下:“根据投资影视项目的负责人最近提交的报告来看,恋爱脑人设现在确实不太受欢迎。”   “但冷酷霸总也有过气趋势了。”宋临景微一停顿,片刻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用一种不太理解的语气慢悠悠补充道,“他们说这种嘴硬又没礼貌的高岭之花只适合当0。”   “还好……”宋临景笑着捏了捏景程的后腰,“我一向有礼貌。”   景程仰头靠着宋临景肩膀上,被对方仿佛遭夺舍了般的反差逗得笑得停不下来,缓了半天才修复好语言功能:“喂,宋临景,你废话怎么突然变这么多?”   “有么?”宋临景语气平淡道,“可能之前怕不小心把这点心思说漏嘴,所以干脆沉默寡言一点。”   景程翻了他一眼,显然没准备相信,他伸出手,捏了两下宋临景的唇瓣像是在确认对方“嘴到底硬不硬”,两人对视了好半天,景程才心知肚明般地开口道:“你不用太迁就我。”   “我承认我不擅长处理这种事情,也确实会觉得有压力,会想逃避,会很抗拒。”景程的语气逐渐认真,他不轻不重地拍了怕宋临景的脸颊,真诚地说道,“但我既然已经做好决定要面对了,你就不要再纵容我、给我提供继续后退的理由了。”   宋临景闻言不禁一怔,反应过来后却又忍不住捧着景程的下颌,轻触着对方的肌肤亲了一遍又一遍:“我的错。”   景程对于对方这种有点幼稚的亲昵方式接受程度良好,一来二去,甚至已经习惯到有点毫无波澜了,被迫承受了半天的腻歪,直到感觉鼻尖都被宋临景亲麻了,景程才忍无可忍地把对方推开。   “正经点。”景程攥住宋临景的手腕,半箍着腕骨处揉了揉,“这些年你有无数可以改变我们关系的机会,为什么不告诉我?”   “别拿什么‘怕被拒绝朋友都没得做’敷衍我。”景程语气不善地威胁道,“我不是傻子,你也不是,任何一个长了脑子且对我有点了解的人都能判断出来,任由我在那些虚浮的关系中放纵得越久,我顺利接受一段健康、稳定的长期关系的可能性就越低。”   “而且我现在都找不出拒绝你的理由,那十年前就更不可能了。”   “所以为什么呢?”   “对不起。”沉默片刻后,宋临景面露懊恼地终于再次出了声。   像是怕景程没听清似的,他将满是歉疚的字眼又喃喃重复了好几遍,才继续说道:“我以为,在我没资格对你表达喜欢之前,不多干预地让你探索自己想要什么才是正确的。”   “是我对你不够了解,对你的痛苦理解得也太浅薄,我——”   可还没等宋临景把话说完,景程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他直接打断了对方冗长的解释,直截了当地问道:“什么叫做‘没资格表达喜欢’?”   “所以你现在有资格了?”   “你做了什么?”景程心中似乎隐约猜到了一些什么,却因太过荒谬而不敢确认,他眉心紧蹙,目光死死盯着宋临景,试图从对方表情的细微变化中将已知的线索串联起来,“跟你家里那些事有关。”   “跟你当年突然一声不吭突然出国有关,跟宋阿姨有关,跟……”景程的语气逐渐由怀疑变得坚决,最终在宋临景的保持缄默中彻底笃定了下来,“跟十年前那场‘意外’有关。”   “那不是意外。”   “对么?”   景程攥着对方的手指甚至都有些握不稳,他突然感觉离自己追逐了无数个日夜的真相从未这么近过,仿佛只隔了一层朦胧的纱,只要轻轻扯上几下,那张让自己活得透不过气的网罩就能透进些光亮来。   “宋临景。”景程的声音因情绪的猛烈波动而有些发抖,他亢奋地注视着宋临景的眼睛,语气是他自己都没能发觉的偏执,“我不会怪你,也不在乎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知道多少,始作俑者是谁。”   “你甚至可以不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如实告诉我,从始至终,我想要的答案就只有那一个。”   景程箍着宋临景的力度不自觉地越来越重,指尖甚至都陷进对方的皮肤里,留下了一片泛着红紫的甲痕。   “告诉我。”景程近乎一字一顿道,“她……是不是还活着?”   问出这个在他梦魇中盘亘了太久的问题后,景程试图调整有些失去控制的情绪,可再开口时,带着几分鼻音的哭腔依然没能掩盖得住,他像是快要溺毙的人终于抱住了一块浮板,只有用尽全力抓住,才能将口鼻送到水面上勉强获取一丝氧气。   “宋临景。”景程不由自主地有些哽咽,“你告诉我吧。”   “求你……” 第81章   “抱歉小程,对于景兮阿姨是否还活着,我暂时并没有办法给你一个准确的答案。”   “我知道你这些年得到了太多这样模棱两可的回应,这也是我没选择在结果还不清晰时告诉你的原因,我不想你觉得被敷衍,更不想你难过。”   “我正式接管恒瑞还没满两年,虽然有了足够的权利和资源调查当年的事,但毕竟过去太久,而且……”宋临景轻轻拍着景程的后背,用尽可能温和的方式安抚着对方的情绪,“当年宋家的情况,你也知道一些。”   景程闻言微微一怔,他确实知道一些,但也仅仅只是最表层的那些腌臜。   不过……   从那几年宋惟带他参加一些宴会时旁人的反应,多少也能瞧出些端倪。   景程隐约记得,那些浩浩荡荡评价他“母亲死得其所,被宋家收养很幸运”的恶毒声音里,偶尔也会夹杂几句“被宋惟当成活靶子真可怜”的感慨,他当时听不懂,也没兴趣仔细思考其中的含义。   现在想想,或许除他以外的所有人,都比他更清楚宋惟留下他的目的,只有景程自己,天真地相信了对方口中那句——“我和你妈妈是很好的朋友,她托我照顾好你”的谎言。   可哪怕此刻脑内被这样的猜测充斥,景程却对宋惟生不出丝毫怨恨。   他只是不理解。   如果对方是要利用他做些什么,那未免也太过隐蔽,隐蔽到景程从身体到精神没受到半分伤害,隐蔽到他回想起宋惟时连瞬间的糟糕记忆都照不出来,隐蔽到十七八岁的景程,甚至会对远在异国他乡的宋临景,生出“抢了对方妈妈”的愧疚。   从景程的视角来看,宋惟对他是真的很好,有的时候,他都会有种光论和宋惟的亲昵程度来看,自己比宋临景更像对方亲儿子的错觉。   他想不通自己这个所谓的“活靶子”上面,除了宋临景和宋惟不知缘由的照顾外还挂着什么。   这与“可怜”远远搭不上关系,除非……   还没等景程将那个最坏的结果在脑中构建成型,宋临景却仿佛毫无障碍地看出了他在纠结些什么,再开口时的下一句话,便是对此的否定:“那场空难的确不是意外,但并不是由我母亲造成的。”   “从我目前掌握的信息看起来,大概是宋枫和宋忱宋忻谈崩了,穷途末路的情况下狗咬狗。”   “宋忱宋忻……”景程嘀咕着这两个有些陌生的名字,反应了好半天,才终于想起来是谁,“你……舅舅?”   这二位是当年宋老爷子病危时,与宋惟斗得最凶的两个,哪怕宋老爷子去世后,宋惟顺利接管了恒瑞,这两个妄图鸠占鹊巢的私生子,也没少给宋惟添麻烦。   小则在公司经营上使点绊子,大则用些阴损招数,次次都是奔着要宋惟宋临景的命去的,不过也不得不承认他们的确有些手段,直到景程成年后逐渐与宋家划清界线的时候,宋惟也没能抓到二人做这些腌臜事的证据。   不过,最近几年倒是没听到他们的消息了……   景程心里犯着嘀咕。   “为什么你爸爸会跟他们两个扯上关系?他们和宋阿姨不是……”景程眉心微蹙,疑惑地问道。   “这就说来话长了。”宋临景抬手抚了抚景程的眉尾,像是想将那意味着不悦的褶皱抹平似的,“宋枫是入赘我家,跟我妈的关系,嗯……用貌合神离来形容都能算是美化过度了。”   “可以说,他盼着我妈早死的程度,半点不比我那些舅舅们少。”   景程抿了抿唇,显然对此有些接受无能。   他对宋枫印象不深,只记得是个还算儒雅的男人,对景兮看起来很迷恋,因此爱屋及乌地待他也格外殷勤。   自从对方死后,这个人名就很少被提及了,景程很难不把景兮的消失归咎到他身上,而宋枫毕竟是宋临景的父亲,景程做不到想起这人时能有个什么友善的态度,所以干脆直接敬而远之。   不过显然,不管是宋惟还是宋临景,都对这个人没什么感情,除了刚死那年的葬礼还算风光,后续的祭拜几乎连敷衍都不屑。   “所以你的意思是,空难不是意外,而宋枫确实在这次事件中丧生了,那其实最终结果区别并不大啊。”景程拢了拢披在身上的毯子,表情严肃道,“不管是意外还是谋杀,景兮被牵连后消失都是既定事实,如果线索断在这里,我还是得不到我唯一想要的那个答案,顶多知道了想复仇该找谁。”   景程微微一顿,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道:“可惜,我没那么有骨气,生不出太过远大高尚的抱负。”   “而且我也不知道我能拿什么去复仇,钱在这件事上没用,那除了钱,我就只剩这条烂命了,为景兮去跟人玩儿命,不值当吧。”景程勉强地扯了扯嘴角,像是在靠插科打诨缓解情绪、转移注意似的,语气中漾着明显的自嘲,“我们母子感情倒也没那么深,我还是凑合凑合多活几年比较好。”   宋临景听着景程声音中极力掩藏却无济于事的颤抖,看着对方僵得不能更僵了的笑容,只觉得胸口闷得透不过起来。   可他却并不打算拆穿景程的嘴硬,没谁比他更清楚景程对母亲感情的复杂,宋临景清晰地了解景程此刻的痛苦与难过,可却并不打算将这层窗户纸捅破。   这是景程需要自己去克服的人生课题,这些复杂的情感是塑造景程的一部分,又长又密的根须牢固地攀在景程的灵魂上,即便所有人都知道这不健康,同时却也都知道这不可能在一朝一夕间就能轻松剥离。   这注定是个艰难又悠长的过程,而宋临景能做的,只是提供恰当陪伴,而不该自以为是地妄加干涉。   “没关系。”宋临景揽着景程的肩膀将人搂进怀里,回想起对方刚刚那段有关“报复”的话语,幽深的瞳仁中闪过隐约闪过一丝冷冽的狠厉,他将几枚细碎的吻落到景程的耳侧,语气平淡,听不出太多深意地说道,“我知道。”   宋临景的后半句话说得实在太轻,轻到被纷杂思绪困扰着的景程,甚至没多分出一丝精力在这上面多加琢磨,他手肘微抬,碰了碰宋临景的腰侧:“你肯定不止查到这里,你之前说的‘新东西’是什么?”   “这么信任我?”宋临景语气轻快,弯了弯眼睛,奖励似的偏过头与景程接了个吻。   景程却只是斜了他一眼:“如果就断在这里了,以你的性格绝对会直接跟我说,景兮肯定没有生还的可能。”   “毕竟这个世界上,没人比你更希望我能放弃对这件事的执着。”景程撇了撇嘴,却在下一秒忍不住地轻笑出了声,他习惯性的阴阳怪气里藏着几分微妙的愉悦,景程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揶揄道,“宋临景,你好喜欢我哦。”   宋临景实在好哄,能从景程口中听到这么一句,不带半分逃避的对两人感情的打趣,他似乎便已经足够满足了。   “嗯。”宋临景甚至有些亢奋地捏了捏景程的肩膀,下巴贴在对方的脸侧,像什么亲人的家养小动物似的蹭了又蹭,眸色中荡着的满是眷恋,“好喜欢你。”   两人安静地亲昵了好一会,直到呼吸声绞缠着变得刺耳,才不得不分开些距离以保持对话的可以继续。   也不知道他们这算不算是什么“热恋期”,两个加起来五十多岁了的男人,哪怕只有微乎其微的触碰都能被对方撩拨得心神不宁,这要是传出去,他都觉得丢脸。   景程一边平复着生理反应,一边在心中不住泛着嘀咕。   “不过我确实查到些微妙的东西。”宋临景嗓音因欲/念的上涌而漾着几分淡淡的哑,听起来倒是格外的性/感有磁性。   但显然,此刻不是色令智昏的好时机,景程只是抬手逗弄似的拨弄了两下宋临景额前散落的发丝,便顺着对方,语气认真地问道:“什么?”   “那架飞机起飞机场的所有监控记录,事发前后半个月的记录都因‘技术故障’消失了。”宋临景注视着景程的眼睛,“除了那份登机乘客名单,没有任何其他证据能证明景阿姨真的在那架飞机上出现过。”   景程的眉头不由地再次皱了起来,他不解道:“可如果是这样,保险公司……”   “对,这就是第二个奇怪的地方了。”宋临景继续说道,“你当年的赔付流程走得太快太顺利了,而且,在事情发生的三年后,那几家保险公司都陆续被收购了,原负责人不约而同地全部移民,而且低调得反常,隐蔽到了几乎找不到任何信息的程度。”   “小程。”宋临景用拇指指腹缓慢地摩挲着景程的眼尾,淡淡的语气中竟莫名渗出几分哄骗般的柔和,“你那么聪明……”   “猜猜我最后查到了谁的头上?” 第82章   “那几家保险公司的法人和实际控制人都不一样,表面看起来也没有任何关联,所以之前我的个人调查就都卡在了这里,但直到去年年初,我的那次车祸之后,嗯……因为一些巧合吧。”   “我无意间发现,这几家公司无一例外,都有几位持股9%左右的股东,与恒瑞在Ita的几个已经独立出去了的子公司的管理层高度重合。”   “你也知道,我外婆家族就在Ita那边,恒瑞在Ita的业务基本与集团主体是相互独立的,除了我母亲,宋家其他人根本没有涉足的机会,这也是在当时宋家内部那么混乱的情况下,我会被保护性地送去外婆家的原因之一。”   “所以小程,查到这里,我觉得已知的信息就已经足够证明一些事情了。”   “景阿姨是否与我母亲达成过什么协议,我不好妄加揣测,但……”   “我母亲与这些保险公司之间,一定有过利益置换,当年景阿姨做出意外死亡判定的流程、以及理赔调查的程序,绝对是有问题的。”   ……   景程站在二楼阳台上,脑内宋临景冷静的声音不断回荡,手中厚厚一沓对方整理出的资料,都被他不自觉地攥得有些发皱。   逐渐烈起来的风将他潮湿的发尾掀到耳后,松松垮垮披在身上的浴袍也被吹得散乱,皮肤上紫红色的痕迹暧昧,但景程却显然生不出半分想遮掩的念头。   指间夹着的烟向空中飘出丝丝缕缕的雾,直到快要燃尽,跳动的星点橙红甚至即将燎上纸张的边缘,景程才被身后突然出现的人唤回思绪。   “真浪费。”只虚围了条浴巾在腰间的宋临景,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景程的身后,他伸出手捻过景程的烟,自然地抿在嘴间吸了一口,又轻轻抚着景程的下巴,促使他抬起头来,含着焦油味的雾气与对方缓慢接了个温柔的吻,才继续低声戏谑道,“景哥品味不如从前了。”   “十来岁时分我的烟还能有点儿柚子香,现在抽的便宜货除了呛嗓子,还是呛嗓子。”   景程眼睛一眯,刚想开口反驳,可却被宋临景表情中难得的松弛笑意给晃得有些分神。   少年时两人在房间里聊天吹夜风的画面,猝不及防地在记忆中翻涌,景程难免有些怀念,倒不是十几岁时那些无知的快乐,似乎也不是怀念与宋临景那段还有些生涩别扭的相处,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怀念些什么,只是仿佛忽然间闻到了杂着草腥味的花香,看到了窗外那攀满院墙的娇艳蔷薇。   大概那段时期是他成年前浮萍般生活中罕有的安稳自在,所以就连零碎的回忆都被晕上了层朦胧美好的滤镜,景程原本低落的复杂心情,忽然就这么缓解了不少。   景程眉梢微挑,用手肘拐了宋临景两下,没好气地解释道:“从曲经理那顺的,我最近很少抽了。”   “为我戒烟了?”宋临景微微一怔后,大概是联想到了他前段时间有关一起戒烟的提议,眉宇间顿时漾出了些明显的愉悦,他亲了景程额头一下,模仿着对方先前调侃自己时的语气,自说自话道,“你好喜欢我哦,小程。”   虽然确实和对方有点关系,但被总结成是为对方戒烟那倒也不至于,景程被噎了几秒后,斜了宋临景一眼,嘴比什么都硬地揶揄道:“戒不了一点儿,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不过显然,这个回应只针对了前半句,对于后半句有关“喜欢”的部分,景程也不知道是下意识地回避给自动忽略了,还是不动声色地默认了下来。   宋临景的理解大概更倾向第二种可能。   “小程,你昨晚说你有点喜欢我,是不是代表……”宋临景拖着尾音,在短暂停顿了片刻后,像是没克制住似的,不禁轻飘飘地笑出了声,他环着景程的手臂紧了紧,指尖在对方的腰侧一下又一下地打着圈儿摩挲着。   宋临景将下巴虚浮地搁在景程肩膀上,生来冷冽的嗓音荡着磁性的哑,低沉却又极尽温柔,他明示般说道:“我就快有名分了。”   “嗯?”   景程被他的话闹得怔了怔,沉默了好半天,直到两人之间旖旎黏腻的氛围都快被海风吹僵了,久到宋临景的笑容都黯淡了不少,他才犹豫着给出了回应:“晚些再聊好么?”   “再给我点时间。”   “我想先把当年的事情弄清楚,嗯……我有点乱,不是之前逃避你的感情时的那种乱。”景程抿了抿唇,又杂又多的信息量被起伏的情绪裹挟,难以在短时间内快速消化这些的景程头脑有点发木,就连表情都做不到如平时那般鲜活灵动。   可为了避免对方误会,他依然努力地组织着语言,试图不让宋临景再因自己的游移而产生不安全感。   说来也奇怪,如果是之前,景程肯定不会管、甚至都不会注意这些细节上的事,毕竟他向来怕麻烦,在这种情况下,维持自己的内在平衡就已经够吃力了,实在没有多余精力来照顾别人的情绪。   但他不希望和宋临景因沟通不及时的信息差而产生什么误解,说出来景程会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可在逐渐敞开心扉接受宋临景不知缘由爱意的过程中,景程竟不可自控地生出几分亏欠的感觉来。   他虽然能说服自己尝试接受对方,潜意识里却始终无法心安理得地认同这个“概念”。   景程并不觉得自己配得上宋临景如此沉重的情意,即便对方一遍又一遍地强调着他值得。   所以景程不想亏欠更多。   起码在他能用同等珍贵的“爱”回馈给对方之前,景程觉得自己只能从这些小事上弥补给对方些许。   “你和我,我妈妈和你妈妈,当年的事,这十年中发生的所有事。”景程脱离出宋临景的怀抱,面对面注视着对方的眼睛,认真说道,“我想真正理顺它们。”   “不为别的,就只是想给自己一个结果。”景程顿了顿,唇角缓慢绽出一个惨淡的僵硬弧度,“我不喜欢过去的生活,不喜欢被噩梦撕扯的每一天,不喜欢在执念的操控下做无意义的重复。”   “我不想继续这样。”景程说道。   “所以我也不希望在混乱的状态下和你开展一段严肃的关系,这样的我甚至承担不起对自己的责任,更别提对另一半负责了。”   “宋临景,我喜欢你,我不仅喜欢你,我现在依然认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   “你应该拥有最好的。”景程捏了捏宋临景的指尖,带着几分浅淡的笑意,郑重道,“不该一直迁就我。”   “作为朋友,我希望你的伴侣是个和你匹配的人,不管是谁,他最起码要对你全心全意,即便不能给你带来太多价值,但至少不能总因为自己的糟糕而不断消耗着你。”   “如果你真的找了个这样的恋人,我一定会很生气,一定会控制不住自己找对方麻烦的。”景程停顿了几秒,像是有些无奈似的摇了摇头,“但你喜欢的人是我。”   “我劝说过,可你看起来暂时没准备更改决定。”   “没人比我更清楚,在伴侣的这个身份上,我会有多不够格。”   “我不在乎。”宋临景将景程抱进怀里,眉心微蹙着,像是在因景程字里行间的自卑与难过而心疼似的。   “我在乎。”景程拍了拍宋临景的后背,安抚般地说道,“我很在乎。”   “我得到了我的答案,不管是好是坏,符不符合我的预期,不管你母亲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我能不能坦然接受真相……”   “我都答应你,绝对不会迁怒到你身上,绝对不会让它影响到我们的关系……”景程将几枚轻柔的吻落在宋临景的耳垂上,目光看向远处山顶那栋隐蔽在密林中的主宅,语气笃定且郑重地承诺道,“很快了,宋临景。”   “你再等等我。” 第83章   按照往年的流程,宋惟的生日宴在中午正式开始,一直持续到晚上。   不过在致辞和部分场面性的活动结束后,下午作为主人的宋惟基本就不会再出现了,场地作为平台,为需要借此进行必要社交的人提供机会,部分不屑于此的重要宾客则会被宋惟邀请回主宅小聚。   知道这点的景程,并没打算太早联系对方,虽然他的确有些焦躁,但他仍不想打乱宋惟惯有的节奏,也不想给对方添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而他也确实不需要着急,宋惟尊重他不喜欢在这种场合露脸的意愿,通常都是在晚上腾出些空闲,与景程和宋临景一起,三个人再单独庆祝。   鉴于这些尘封多年的秘密较为沉重的性质,景程原本就是想在零点过后再与宋惟对峙的。   毕竟过生日就要开开心心的,即便景程再急迫,也不会允许自己在这种时候触任何人霉头。   更何况,不管怎么说,宋惟对他的意义总是不同的。   起码在得到最终答案前是这样的。   景程从不过生日,可却又格外看重别人的生日,不仅喜欢主动帮其他人庆祝,在当天对寿星本人的珍视程度甚至用殷勤形容也不为过。   一个新生命在几个家庭共同的爱护呵护下、承载着无数期待降临到这个世界上,从此开启对自己独一无二人生旅途的探索。   不管怎样平常化,似乎都仍是件很伟大、很值得热闹一下的事情。   身边稍微亲近些的朋友总说他自相矛盾,景程倒不觉得。   某种层面来看,正因为景程认为“生日”如此重要,才会对过自己的生日如此抗拒、恐惧、避之不及。   毕竟按照景兮从小对他说的,他的出生带给对方的只有绵延多年的不幸。   没人期待景程来到这个世界,他原本就不该存在,所以这样的孩子,自然也不可以有庆祝生日的资格。   ……   宋临景与景程暧昧地亲昵了好半天,再三纠缠着景程同他一起去凑热闹无果后,到底还是在景程哄骗般地婉拒中,依依不舍地被催促着赶往主会场。   终于有了独处机会的景程,则是在对方离开后,仔细研究起了宋临景给自己的资料——   格式清晰、条理清楚,在保证内容真实有料的同时,叙述性的文字还极其精炼简明,一看就是宋临景的书写风格。   虽然这种不太光彩的家族秘辛,倒也的确不好假手于人,但想到宋临景平时工作忙到几乎恨不得要将睡眠都完全进化掉,却还要私下抽空花时间花精力帮自己调查这些,景程心里不由泛出丝酸胀。   这十年两人之间的相处细节,景程有不少还没来得及从对方那得到确切的解释,可光凭他最近隐约洞悉到的这部分,就已经让景程觉得受之有愧了。   反复强调着不想亏欠宋临景,但现在看来,可能这辈子都很难还完这些“人情”了。   景程心里边嘀咕着,边缓慢浏览并向后翻动着纸张。   前半部分概括下来,就是宋临景先前简述的那样——几家公司股东构成的对比,几位股东、法人、主要控制人的资料背景、家庭构成、与恒瑞集团千丝万缕的关系网。   大概是为了佐证自己的判断,严谨如宋临景甚至还附上了,这些保险公司从前在对待与景兮情况类似的案例时的处理方式、调查流程、以及从确定结论到受益人收到理赔的平均时间。   很明显,景程得到那些惊人理赔金额的速度非常诡异。   到这里,所有的内容即便足够有重量,但景程毕竟已经提前知道了,所以除了些许情绪上难以完全规避的波动,倒也没有过分惊讶。   直到他翻过一页分界线般突兀的白纸。   从这页开始的内容就开始变得晦涩了,数据更多,涉及到的企业也多了起来,大多数是景程不了解但听说过的,而它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似乎都倚靠在恒瑞集团的旗下。   景程刚开始难免困惑,不太明白这些看上去枯燥但重要的纷杂信息,与自己那点事情为什么能搭上关系,可随着阅读的深入,逐渐意识到它们到底意味着什么的景程,甚至惊愕到不敢再继续探寻下去了。   景程捻着页角的指尖不自觉地发颤,他无法理解宋临景为什么要把这些东西交给他。   宋临景怎么敢的?   实话实说,没有哪个商人敢保证自己的手绝对干净,像恒瑞这种底蕴深厚,涉及领域繁多,在一代又一代充满野心的掌权者的经营下,根须蔓延全球的集团更是如此。   虽然宋惟只是隐退放权,暂时还没真正将那个所谓的“名头”交给宋临景,但宋临景会名正言顺、毫无阻碍地接管恒瑞,基本是圈内所有人的共识。   所以宋临景怎么敢把这样的东西,在这样一个时间节点上,毫无顾忌地送到他这样的不稳定因素手里?   这些文件经由宋临景的整理标注,即便景程是个外行,也能轻而易举地辨别出,他攥着的这摞纸哪怕随便曝光几页,都足够恒瑞股价地震了。   景程无法洞悉这种行为背后是否存在什么更深层的考量,因此也就更无法接受做这件事的人是宋临景。   他虽然答应了宋临景,不管结果好坏,都不会迁怒,不会让他们之间的关系受到影响,可如果想象中最糟糕的揣测成了真相,就连景程自己都不确定他绝对能做到。   景程许诺过太多假大空的誓言,没什么大是大非的障碍时,高兴的情况下,兑现得倒也还算干脆爽快,可一旦被某种稀奇古怪的糟糕情绪裹挟,他也是最容易失去控制的那个。   虽然根据现有证据推断,景兮还活着、只是与宋惟达成的协议完成后,在对方的帮助下金蝉脱壳了的可能性更高些。   可……万一呢?   景程认为自己和“幸运”这个词语完全搭不上关系,因此也总是习惯性地将世上所有糟糕的假设代入进自己的命运轨迹里。   万一那些钱不是交易成功的报酬,是对腌臜斗争中无辜牵扯其中丧命的受害者的补偿呢?   万一宋惟在他身上倾注的额外照顾,不是为了遵循旧友的嘱托,只是一个绝对利己主义的人仅存的良心,愧疚的产物,由负罪感折磨出的试图弥补。   景程从不夸大景兮对自己的意义、在自己心里的重量,却也永远不敢低估。   而宋临景这种行为,无异于将积木搭在针尖上,把利刃放到猴子手里,给不谙世事的孩童火把的同时让其靠近炸药引线。   对方如今晨、如昨夜、如之前许多次两人厮混时被情/欲操控着那样,毫无保留地将自己最脆弱的脖颈递到了景程的掌心,让甚至可以被称作“愚蠢”的盲目信任,替向来以理智决绝为代名词的他,做出可能会导向严峻后果的判断。   景程甚至很难产生什么与感动近似的情绪,他只觉得宋临景疯得不正常。   而他从未比此刻更清楚地意识到,“爱”的力量实在恐怖,恐怖到,自己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成了导致宋临景不正常的罪魁祸首,恐怖到,景程连从前尤为擅长的逃避手段,都开始畏惧于付诸实际。   他哪还敢逃。   景程甚至不敢想象,如果没有那些巧合,宋临景永远不主动开口,自己永远都没能发觉宋临景的感情,对方的“病”会不会就这样一直恶化下去,直到理性再也无法压抑这股偏执,直到多年的沉默蔓延成沼泽,将宋临景吞噬,再由宋临景亲自将他吞噬。   景程决定收回之前对对方的评价。   宋临景不仅仅只会装可怜,他的其他招数更直白狠厉,看似是在将他的一切虔诚奉上,实则却以退为进地禁锢住了景程的命脉。   “我的母亲,我的家族,我至今所拥有的全部事物,都没有你的感受重要。”   “所以景程,信任我吧,回应我吧,接受我吧……”   “爱我吧。”   景程仿佛听到了宋临景冷冽平静的声线中,缓慢渗出的极致疯狂,每一个音节、每一个字眼,都化成了细而尖锐的刺,随着呼吸深扎在景程的胸腔里。   连血液流淌经过时都会漾出隐秘的痛。   忽然,一阵风从敞开的窗口吹了进来,纸张拂动间,一枚被景程忽略了的便签从其中晃了出来,轻飘飘地掉落到景程的脚边。   景程有些恍惚地将它拾起,上面熟悉的笔迹属于宋临景。   话语间的平静温和,与对方不计后果的行为截然相反,宋临景态度轻松,像是完全不在乎那些信息可能对他对他的家族造成的影响,仿佛这张字条,与他过去留给景程的“记得吃早餐”、“少喝点酒”、“胃药在床头柜里”、“出差半个月回来给你带伴手礼”,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似的。   [我想你一定不会愿意让我替你处理这件事,甚至可能都不会情愿在我的陪同下去见她,我尊重且理解你的坚持,但也请你原谅我难以自控的担心。]   [不要误会我,没人比我更希望你们体面收场,可也没人比我更希望你能从那个束缚着你的梦魇中脱离,所以如果事与愿违,这些东西应该足够成为你进行谈判的筹码。]   [别觉得愧疚,小程,成年人为自己的任何行为承担后果。   过去二十六年的每一秒,我都在对我的姓氏负责、对别人的期待负责,现在,当掌控权终于回到我手里……]   [我选择只为我的爱负责。] 第84章   景程眼眶胀得发烫,鼻尖酸涩到连呼吸都是刺痛的,胸腔仿佛被什么灌满了一般,又重又闷的下坠感使他几乎快要窒息。   景程从未如此刻这般恐惧过。   恐惧到连多看一遍纸条上的字句都不敢。   被人爱着该是这样的么?   宋临景的荒唐行径清空了景程的大脑,让他甚至无法具象出一个完整的想法,只能用断断续续浮现在眼前的词汇,试图拼凑着无数超出他认知的疑问。   爱是什么?为什么会爱上一个人?宋临景爱他什么?他身上有哪点特质值得宋临景用这么过激的方式爱他?   景程想不通。   在他的认知里这种感情不存在,会如此慷慨倾泻爱意的人不存在,幸运到可以心安理得享受这一切的人也不存在。   起码不会是他。   光是坦诚承认自己喜欢宋临景,就已经算是景程对待感情最清醒也最糊涂的行为了。   他想象不出自己同对方那般,将这个过分炽热黏腻的字表达出来的模样。   景程觉得尴尬别扭,甚至生理性地有些反胃。   可他清楚,这并不是由对宋临景的厌恶引起的,相反,景程当下喉口肌肉因反复吞咽而产生的痉挛,是因为他觉得,无法给予宋临景同等回应的自己令人作呕。   景程从未这么无力过。   他是那么在乎宋临景。   在乎到甚至希望宋临景去喜欢别人,毕竟在他的概念里,宋临景该得到世界上所有最完美的人事物。   显然,景程并不认为自己能被涵盖在其中。   可景程的自私自我却在唱着反调。   它们因得到了宋临景独一无二的偏爱而亢奋,甚至叫嚣着希望对方更疯狂些、更不计后果些。   它们不在乎代价是否惨重,只想宋临景在未来的日子里,一次又一次地如此刻这般献祭自己,直到将景程内心深渊似的空洞填补,直到足够他确认这份感情是真实存在的。   景程唾弃自己这些晦暗的念头,可却又无法自由摒弃它们。   这更像是某种条件反射,某种在成长过程中,太多次被用粗暴手段冷漠抑制情绪表达的必然结果。   “你不该存在。”   “你如果真的爱妈妈,就该诚恳接受那些流言蜚语呀,因为他们说的是事实,而我的处境是你造成的,没有你的话,我一定能过得很快乐。”   “没谁规定妈妈一定要爱孩子的,我不爱你,你也不要爱我。”   “如果当初心狠一点就好了,景程,你毁了我的生活。”   “你只会带来不幸,不配要求我爱你,不配要求任何人爱你,你甚至不配爱别人。”   “景程,你的爱是负担。”   “它一文不值。”   ……   景兮情绪糟糕时,曾发泄般呢喃过的话语在景程的耳边萦绕着,那声音极尽温柔,态度却冷漠到可以用恶毒来形容。   事实证明,这些景程封闭在记忆中的东西,不仅能对五六岁时的他造成阴影,光是挑挑拣拣回想出一部分来,就足够让二十六岁的他迅速应激。   景程头痛到几乎睁不开眼,仿佛所有发丝在这个瞬间开始向颅内旺盛生长般刺痛,浑身皮肤像被什么啃咬着,他甚至连坐都有些坐不稳。   忽然,一阵刺耳的铃声从不远处传来,将景程摇摇欲坠的状态撕开了一条裂缝,虽然他的意识停摆般的混沌着,但景程仍如抓救命稻草似的摸索着丢在桌角的手机。   “你好……”景程哑着嗓子,有些虚浮地说道。   对面似乎不太习惯这个开场白,冷不丁地怔了怔,反应过来后却是轻笑出了声:“还没睡醒么小程?怎么迷迷糊糊的。”   景程脑内撕扯着他的声音,在辨别出听筒那边是谁的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景程缓缓睁开眼,不自觉地向窗外望去。   “起来有一会儿了。”景程清清嗓子,努力将情绪调整到平时的状态,他勉强弯了弯唇角,向语气中填补上些许笑意,才继续开口道,“有什么事么?阿姨。”   宋惟不知是敏感察觉出了称谓的变化,还是因为别的什么,竟是沉默了好半天才给出景程回应,只不过字句间的温和收敛了不少,透出几分常态化的锐利:“那个叫王崇兴的人,前段时间又去找你麻烦了对么?”   景程不禁一愣,半天才想起来对方说的是什么事,可却不太理解为什么宋惟会问自己这个问题:“应该不算找麻烦吧。”   “您知道的,他去年年初给我下药,导致我载着临景出了车祸,当时警方说证据不足立不了案,最后民事调解敷衍过去了,我挺气不过的,上个月碰到他,嗯……发生了点误会,没控制住情绪,就打了他几下。”   “不过他也没追究,警察那边也说问题不大,我就没再管,发生什么了么?”一般情况下,宋惟根本不会知道这些小事,景程条件反射般地紧张了起来,“我又给您添麻烦了,对么?”   “别紧张,小程。”宋惟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严肃,体贴地放缓了语气,“虽然确实有点麻烦,但跟你没关系。”   “解释得直白一点,就是去年指使他给你下药的是宋忱,你和临景的车祸也不是意外,是我那位好弟弟想趁我养病、临景地位不稳的时候故技重施罢了,好在临景命大,没让他得逞。”   “上个月你们之间也不是什么误会,姓王的身上搜出来的东西,够毒翻你酒吧上下所有人了,警方没跟你透露细节,应该是不想节外生枝。”宋惟轻笑一声,“刚刚我蛋糕都没来得及切,警察就进来把宋忱带走了,我这个‘弟弟’□□的名头今天算是声名远扬了。”   “现在这边热闹得很,小程。”宋惟短暂停顿了几秒,意味深长道:   “你想来瞧瞧么?”   ……   去主宅的路上要经过宴会厅,景程没下车,只是隔着窗户远远望了望,确实有不少人站在草坪上像是议论着什么,表情或惊讶或困惑,但显然,幸灾乐祸的更多些。   毕竟乐子大家都爱看,豪门争斗产生的乐子就更受欢迎了。   景程收回视线,沉默着将注意转移回手机上。   宋临景并没回复他,对话框中的内容停留在他出门前的询问。   应该还在忙。   景程心里嘀咕道。   发生这么大的事,宋临景能腾出时间回他消息就怪了。   想到这,景程不禁有些懊恼。   之前总觉得,圈层不同,大家只要不认识宋临景,那叫对方偶尔来店里坐一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没想到差点给了别人借自己的手伤害宋临景的机会。   景程攥着拳的指尖几乎深深陷进肉里。   去年那场车祸,他因为药物作用本就意识模糊,细节记不太清了,他只知道自己似乎没什么大问题,只是昏迷了好几天,但宋临景却是断了条胳膊仍坚持在床边守到他醒过来,最后结结实实打了快两个月的石膏。   还有这次……景程甚至不敢想如果真让宋忱和王崇兴得逞了会怎么样。   他实在控制不住埋怨自己,为什么总把一些事想得那么简单,为什么要那么依赖宋临景,以至于让对方独自承受了这么多的责任和压力,为什么有无数次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机会,他却习惯性地忽略,甚至连追问都懒得追问。   景程从未这么清晰地体会到自己的自以为是。   他的观念仍停留在“只要不给宋家抹黑就好”,却没意识到,宋惟和宋临景面对的威胁早已涉及到生命的层面了。   “景先生,我们到了。”   司机不带任何波澜的声音将景程的思绪拉回,他将车子安稳地停靠在路边,回过头朝景程淡淡说道:“宋董在三楼书房等您。”   ……   景程对主宅的结构还算熟悉,毕竟这两年宋惟几乎不出岛,逢年过节他和宋临景都会来过来陪对方,偶尔喝得醉了,就直接在主宅休息了。   不过……   景程眉心微蹙。   他还是第一次知道,宋惟放权给宋临景是因为要养病。   他之前只是觉得反常奇怪,却从来没打算过要询问,想到这,景程不禁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他莫名觉得,自己只是年龄空涨,其余的一切都停留在了十六岁。   认知、习惯、成熟程度、处世态度、对情感的理解,包括宋家母子俩对待他的方式,似乎都还是十年前的模式——   什么都不主动说,只给他看事情最表层的部分。   景程突然觉得自己像个象牙塔里的公主,在无微不至的保护中成长,却只看得到眼前那点微不足道的悲伤,只知道顾影自怜,选择性地忽略了被阻挡在围墙外面的鲜血淋漓。   景程的脚步停在了书房外,他的心跳因紧张而快了几分,甚至莫名有种要接受审判的不安感,他深呼吸了几下,直到情绪稍微平复,才抬手敲了敲面前厚重的门。   “进。”宋惟的声音从门那边传来。   景程缓缓走了进去。   “干妈。”他嗓音泛着些哑地叫道。   宋惟坐在桌后,抬头朝他弯了弯眼角,微笑的弧度中藏着几分漫不经心的逗弄:“怎么改口了,我不是你宋阿姨么?”   景程一怔,才反应过来,自己无意识地遵循了这么多年习惯了的那个称呼,他想要解释,话到嘴边,却发现不知道纷杂的思绪竟汇不成一句完成的话。   景程垂眸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却只有歉意:“对不起。”   “干妈。”景程抬眼看向宋惟,语气诚恳得不能更诚恳了,“对不起这么多年给你、给宋临景、给宋家添了这么多麻烦,对不起心安理得地受了这么多庇护却什么都没回报给你们,对不起……”   “我什么都不知道。”   宋惟那双与宋临景十分相似的眼睛中似乎闪过了什么,不知怎么,景程竟觉得她看起来有些难过。   “在这些方面,你没有错。”宋惟摇了摇头说道,“过去十年里,你其实无意识地经历了许多危险,不主动让你知道,不仅只是出于单纯的保护,更是因为这些事本身就与你无关。”   “让你和阿兮卷进宋家内部的混乱里,说实话,我很难做到毫无愧疚。”   景程心头一颤。   阿兮?   是指景兮么?   其实当年宋惟就是以景兮旧友的身份,才顺理成章让他接受对方的帮助的,可这么久过去,景程因为别扭,以及不愿意面对太多与景兮相关的信息,竟是从来没仔细询问过宋惟。   宋惟自然也不可能主动给他讲故事。   这么来看,宋临景和宋惟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别人不主动提及,他们就能耐住性子永远不说。   还没等景程开口进一步推动话题,宋惟却再次开了口,她语气淡淡,和平常与景程随便聊天时没什么两样:“我母亲身体不好,生下我之后就难以再次受孕了,但显然,我的性别,并不符合我父亲心目中宋家继承人的标准。”   “不过没办法,联姻嘛,利益纠葛太深,不是当事人不满意就能中止的,我母亲对这段婚姻的反抗,是在完成了‘生一个孩子’这个任务后,不顾所有人劝阻,主动放弃了她那部分遗产的继承权,获得了在不离婚的前提下返回Ita独自生活的资格,至于我父亲的反抗,就廉价很多。”   “他搞出了几个私生子,却不敢光明正大抬到明面上来,以我‘堂弟’的身份,寄养在我大伯名下。”宋惟耸了耸肩,语气不屑道,“男人在任何方面似乎都轻松很多,他们想弥补什么‘遗憾’似乎都不需要付出代价,就算有代价,这部分痛苦大多数时候也可以轻松转嫁给别人。”   “我年轻时候觉得不公平,如今依然觉得不公平。”   “这不正确,不该存在,但没办法,历史决定现状,以后可能会慢慢好起来,但在这个当下,它依然是人类社会中普遍得不能更普遍的既定规则。”   “我从前对此厌憎至极,可在成长过程中却发现,如果我想得到我想要的,就需要顺应这个规则,无数代人积累下来的财富、地位、权利有多美好,在这个体系下蔓延着的糟粕就有多丑恶,更让我觉得无助的是,不管我个人的能力有多出众,获得了多少夸赞,在绝对的话语权面前,只要我的性别不符合他们的标准,我的未来就是漂泊不定的。”   “想要得到话语权,我就只能选择被裹挟。”   “得知我父亲计划将大部分实权交给那几个私生子,我不仅试管怀上宋临景,还顺从他的想法,与他旧部下的孩子结了婚,这才终于哄得他满意,打消了修改遗嘱的念头。”宋惟的表情冰冷,甚至难以控制地渗出些许恨意,“直到阿兮退学后消失,我才知道,宋枫就是她谈了很多年的那个未婚夫。”   宋惟看着景程茫然无措的表情,竟不知怎么笑出了声:“很狗血对吧?”   景程努力在脑内消化着对方突如其来的坦诚,虽然内容诡异到让他震惊得说不出话,但他心里却有个声音在不合时宜地叫嚣着。   对的,这样就合理了,这样就能解释清楚很多事情了。   为什么宋惟宋枫彼此憎恶到恨不得对方去死,为什么宋枫对景兮迷恋的程度很不正常,为什么宋枫对宋临景那么冷淡生疏,对自己却是一副令人作呕的关心倍加。   “为什么……”景程张了张嘴,话还没能说全,宋惟却如未卜先知般打断了他。   “为什么突然把这些告诉你?”宋惟摇摇头,停顿片刻后,自问自答道,“因为我突然意识到,你是个成年人了,早就该学会怎样与自己和解了,哪怕你得知真相后无法接受,这也是你自己的人生课题,而我这么多年的过度保护,是将我对你母亲的愧疚以及一些其他感觉,移情到了你的身上。”   “欠她的我补偿不完,对于你,我自觉仁至义尽。”   “所以……”宋惟朝他弯了弯唇角,浅淡的笑容中荡出丝嘲讽与轻蔑,却如从前那般亲切地叫着景程,“小程。”   “临景给你的那些东西,你打算什么时候拿出来呢?”   “其实你没必要威胁我,我跟你之间没那么深的仇怨,我不欠你人命。”宋惟嗤笑一声,“真不知道在临景和你的心里,我到底是个什么形象。”   “有些事情不让你知道,一是觉得没有必要,二……”宋惟的眼中漾出几分怅然,像是有些无奈般说道,“是因为景兮和我达成的协议中有‘照顾好你’这条,而我向来信守承诺。”   “所以,你想从哪里开始听故事呢?”宋惟与景程对视着,将过去这些年困扰着景程的疑惑,一句一句直白又残忍地抛了出来,“你母亲确实还活着。”   “你过去十年的痛苦执着从现实层面上看,毫无意义。”   “那些保险金是我与她协议的一部分,留给你的巨额遗产,是她对弃养你的补偿。”   “你母亲接近宋枫的目的本来就是向他报复,只不过实施前被我发现了,我给她提了些建议,又提了些要求,她在斟酌后觉得可以接受,并向我追加了一些,嗯……报酬。”   “最终结果就是,我爽快同意了,她顺利完成了,答应她的事情我也如约全部履行了。”   “你还想听细节么?”宋惟笑着问道。   “我最近总在反思自己,是不是太过专横了,才适得其反,将临景养得这么偏激,为了自己那点情绪上的满足,甚至不惜舍弃整个家族的利益,不过……”宋惟指尖缓慢地敲着桌子,自言自语般说道,只不过语气中倒是没有半点自我反省的意思,“这其实也正常。”   “成为宋家掌权人、站在家族中说一不二的制高点是我的执念,是我舍弃了很多,付出了很多,也要追求得到的东西,但大概不是那孩子的。”   “他的出生是我为了稳固自己地位,按照固定轨迹培养他,也是为了方便给我帮衬。”   “他从小到大,第一次拥有属于他自己的情绪是因为你,第一次像个能独立思考的个体对我提出请求也是因为你,通过不断地努力脱离我的控制获得人生选择权还是因为你。”   “我之前无法理解,但现在想想,或许这是我应得的。”   “我因为想满足自己私欲而亏欠你母亲的,终于还是以这样一种奇怪的方式回报到了我这,补偿到了你那。”宋惟自嘲般地说道,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从抽屉中拿出了一个纸袋,“临景确实足够了解我,他给你的那些东西,也确实足够威胁我。”   “他清楚他身上发生过的一切,怨恨他经历不公平,所以不在乎宋家的兴衰,但在相似前提下,我却做不到不在乎。”   “我因为要维护家族声誉,这么多年在对付我那些‘弟弟’上面一直束手束脚,临景倒是做得无所顾忌,打压的打压,软禁的软禁,这回甚至还直接把那点腌臜摊到了明面上,闹了个人尽皆知。”   “不过他提前做了不少准备,恒瑞因为宋忱受到的负面影响,应该不会比你手里那些东西公开出去造成的后果严重。”宋惟无可奈何地耸耸肩,将一个纸袋轻飘飘地推到了景程的面前,“这是我帮助你母亲离开后,她的新身份,联系方式,居住地址,你想知道的一切都在里面。”   “将你手里有关恒瑞的把柄留下,你就可以把它拿走。”   “小程。”   “相处这么久,就算养只猫狗也能养出点感情了,我说我完全不在乎你,可能你也很难相信。”宋惟注视着景程的眼睛,语气虽依旧是平淡的,可字里行间却还是习惯性地漾出了些许关心,“我由衷地不希望你去找她,就像过去这几年我不希望你进行那些没意义的缅怀一样,我现在把你本就该拥有的选择权还给你,其他的……”   “你自己决定。” 第85章   景程看着面前的宋惟,只觉得对方从未如此陌生过。   不,某种层面来说,这才是他最初对宋惟的印象,一个冷漠、利己、高不可攀、家族利益优于一切的上位者。   他甚至突然有些想不明白,自己当初为什么会那么轻易就对对方产生了亲昵与信任。   可能真的只是因为她语气关切地叫自己“好孩子”,又说与景兮是朋友,已经认识很久了。   景程心中难免漫出几分自嘲来。   他实在好哄,像个傻瓜一样。   如此温和的称谓之前从未落在他身上过,猝不及防听到几句好话,脑子瞬间就运转不动了。   但应该也不止是因为这个。   可能是宋惟身上幽冷的花香与景兮的类似,可能是宋惟眼角弯起的弧度与宋临景一模一样,可能是想到他与宋临景刚熟起来时,那个初夏深夜的阳台上,对方表情认真地注视着他,极其郑重地坦诚说的那句“我也很爱我的母亲”。   想起宋临景,景程思绪才仿佛终于找到了一个焦点,由无法控制的纷乱无序向中心收拢,逐渐真的平静下来。   真奇怪。   明明自己现在应该专注着为泡影般可笑的十年而痛苦万分,可却不知为什么,在反复咀嚼对方名字的过程中,些许不合时宜的情绪竟在他胸腔内缓慢蕴出绒绒一团——   宋临景真可怜。   他们差不多的可怜。   不对,宋临景也许比他还要更可怜一点。   毕竟自己有宋临景不计回报地爱着,可对方却在得到自己轻飘飘的几句“喜欢”后,就高兴得仿佛拥有了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一样。   景程难以避免地感到了难过。   只有三分,是为自己以为窥见过、实则从未得到过的母爱觉得不甘和遗憾,剩下的复杂情绪不听他的话,在灵魂中叫嚣,在血液中奔涌,莽撞地砸在自己心口处,刺痛着逼迫他从喉咙挤出沙哑到甚至无法清晰分辨的声音。   “我知道了,谢谢您愿意告诉我。”景程的嗓子像被砂纸打磨过,声音粗糙得像裹进了海岛的尘土,他的手臂自然垂落着,没有要上前触碰那个践踏着他微不足道自尊的纸袋,也没有要拿出什么进行交换的意思。   只是无力地垂着,仿佛一具“病入膏肓”的躯壳,暂时还撑不起被彻底碾碎后才终于能缓慢重塑的筋骨。   景程的指尖不自觉地颤抖着,说不出这是一种怎样的战栗,但他恍惚间竟觉得自己的反应并没有预想中那么过激。   他甚至有种解脱了的感觉。   像得到宣判后被当庭释放的罪人。   景程突然意识到,自己过去无数次对别人说的那些话,某种程度上并不算嘴硬,他的确只是想要一个答案。   生或死,爱或不爱,在乎或不在乎,抛弃或没抛弃。   不管答案是否是他期待并渴求的那个,他是真的都愿意接受。   只要能让他的空荡荡的心落在实处。   景程可以面对自己的糟糕,他承认自己毁了景兮的生活,愿意坦荡为此付出代价,即便他主观意愿其实也没有很想存在在这个世界上,但他理解景兮的辛苦与挣扎,他能够无障碍地接受“母亲身份不该是束缚,她首先是个独立的人”的概念,他谅解甚至支持景兮在“新生活”与“景程”之间选择前者。   景程的不甘在于,景兮不该给自己留有幻想。   不该让他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或许可以修复,不该给他只要足够努力、足够顺从,他们总有一天会像对普通但生疏的母子那样,在漫长的相处中找到属于彼此的解法。   她可以离开,但不应该在离开时随口扔下句“等我回来接你”,却又再也没有回来。   景程心里想。   景程在这一刻才终于承认,景兮并不像他记忆中那么信守诺言,也并不如他期望中那么了解他。   三四岁时他可以在窗口坐上几个小时,来等景兮带着哄他的糖果回家。   稍微大一些了,他愿意在衣柜的角落蜷缩一整夜,只为等景兮约会结束、情绪崩溃时的那个被泪水浸泡的拥抱。   懂事了,他在得知景兮有在偷偷看心理医生、试图摆脱过去的阴霾后,他总会别扭地在对方治疗日回家时,故作不经意地等在客厅,昭示自己存在感似的,与对方随便聊上几句没意义的话。   景兮或许本意是好的,她大概觉得景程会很轻易地忘记她,却没能想到……   景程最擅长等她。   他这样一个向来缺乏耐心的人,早就在十几年的相依为命中摸索出了套适用的模式,景程习惯于将自己乖巧停滞在他们分离的那个节点,这样等待她回来的这段时间,就不会那么漫长难熬。   “恒瑞那些东西……都在我住的房间的保险箱里。”景程语调平和,每个字咬得都很重,像是只有这样,才能阻止自己流露出什么多余的脆弱,“我没打算用,也不可能用。”   “宋临景很好,对我也很好,但他的好,不应该成为我无节制向他索取的原因,这对他不公平,感情里很难有公平,但我想尽力给他公平。”景程注视着宋惟的眼睛,认真说道,“我不会做伤害他的事,从前不会,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不管他是否主动将伤害他权利让渡给我,我都不会这么做。”   “我喜欢他,不确定会喜欢多久,想不明白程度深浅,更不清楚会不会蔓延成爱,我只知道我喜欢他。”景程有些僵硬地扯了扯唇角,“所以我不会利用他对我的感情,也做不到将他不理智时提供给我的利刃,刺向他的亲人。”   “我没打算在您生日的时候问这些。”景程的表情中漾出一丝淡淡的歉疚,“我比谁都希望您今天能过得开心。”   宋惟依然紧绷着唇角,幽深的瞳仁里却隐隐有润泽的水光在泛着涟漪。   “对不起,我还是搞砸了。”景程诚恳道。   停顿了片刻后,景程才重新开口,将话题转回了景兮身上:“虽然不清楚,您与我母亲决定不将这件事在一开始就告诉我的原因是什么,也许是怕我冲动搞砸你们的计划,也许是她怕我会自私地不让她追求新的生活,也许她怕我恨她、去找她、去再一次毁掉她的人生?”   景程自嘲地笑了笑:“我怎么会呢。”   “她不想要我了,直说就好,我从知道她为什么怨恨我、为什么不爱我的那刻开始,就做好了迎接这天到来的准备了。”   景程伸手将桌面上的文件袋拾了起来,毫不犹豫地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里:“我不想知道她在哪,过得怎么样,也不想听你们计划的细节,从始至终,我想知道的答案就只有一个。”   “我还要不要继续等她。”   “现在我得到了这个答案,没有其他想问的了。”景程喉结颤了颤,像是极力掩饰自己的哽咽一般,总是蕴着情意的漂亮眼睛弯了弯,笑容有些勉强,“我国内还有些事情,可能得抓紧赶回去,今晚就不陪您吃饭了。”   景程从口袋中掏出了一个做工精巧的楠木盒子,轻轻放到了宋惟的桌上:“万里挑一的料子,找了小半年才终于挑到满意的,原本想着跟人学着亲手雕个图案给您,可总感觉我这算是糟践东西,就只是按金镶玉那么弄了弄。”   “外圈缠的花是风车茉莉,知道您喜欢这个,还有中间表面上的字,都是一根一根金线缕上去,我手笨,忙活了半个秋天才弄好。”景程微微一顿,转了口风,“您要是不喜欢,就找人拆了重新设计,别勉强。”   说完,景程便像是再也装不下去了似的,急不可待地往门口的方向走去,可指尖才触碰到把手,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猛地回过头,注视着宋惟字字郑重道:“谢谢您这么多年的照顾和保护。”   “祝您生日快乐。”   ……   看着景程逃也似的背影,宋惟竟莫名有些眼眶发酸,她转移注意力似的轻轻掀开木盒,只见隐约泛着丝淡紫的玉牌细腻油润,景程亲手缕上的祝福质朴却恳切——“心想事成”。   宋惟神情中罕见地流出几分慌乱,她眨眨眼,将视线移向窗外,难得有些混乱的思绪飘散到了十年前的今天。   “我什么时候能把景程接到身边?”听筒那边女人熟悉的声音有些急切。   宋惟轻笑了一声:“至少一两年吧,我家那些人又不是傻子,刚栽了个大跟头,现在正警惕着呢,小程在我身边最安全。”   景兮冷哼一声道:“安全?安全你怎么还要把亲儿子送到国外。”   “不一样。”   “对于临景和我,他们不敢做得太明显,家族内部还有不少有实权的老东西没死干净呢。”   “我那几个好弟弟和宋枫结盟的这些年,可没少留把柄给他,你和宋枫当年那点事,我能翻出来,他们也能,小程可是宋枫亲生的,你猜他们会不会心虚得想斩草除根?”宋惟耸了耸肩,“算了,你不同意也没用,景兮已经是个死人了,没话语权。”   “你……”景兮被气得噎了一下,还没等把后半句说完,却被宋惟的笑声打断了。   “哎,学姐,我给你看个好玩儿的。”宋惟说道。   景兮只感觉手机震了一下,低下头打开对话框,却看到了一枚做工精巧的书签,看起来似乎是朵经过风干处理的蔷薇花。   她有些不解:“哪好玩了?”   “这是我儿子送给你儿子的,让我拦下来了。”宋惟坦然道,“先说好,我不反对他们两个,只不过临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现在分心肯定不行。”   “什么意思?”景兮微一停顿,反应过来后,语气中的诧异藏都藏不住,“临景和小程……”   她话没说全,宋惟也没再补充什么,只是默认似的笑了笑,随手播开了书房的音响。   轻柔的乐声杂着窗外的雨声在室内缓慢散开。   [Listen to the rhythm of the falling rain]   [听那淅淅沥沥的雨声]   [telling me just what a fool I’ve been.]   [它好像在说我是个傻瓜]   [The only girl I care about has gone away]   [我唯一在乎的姑娘已经离去]   [looking for a brand new start]   [去寻找她的新生活]   [but little does she know that when she left that day]   [然而她不知道,当她离去的那天]   [along with her she took my heart]   [也将我的心带走]①   ……   “这么巧?”宋惟带着几分逗弄,先行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安静,“你拒绝我那天,学校广播站放的就是这首歌。”   景兮显然也回忆起了这码事,态度不由地有些僵硬:“是么?忘了。”   ——研究生宿舍里,二十三岁的景兮和宋惟分别坐在房间最遥远的两个角落,在昏暗的光线中彼此沉默了很久,但与此刻不同的是,那是先开口的不是宋惟,而是景兮。   景兮扯过床尾搭着的薄毯披在肩上,走到床前点了根烟,浅浅地吸了一口后,冷漠地背对着宋惟说道:“当今天的事没发生过吧,我准备答应他的求婚了。”   宋惟脸上浮现出从未有过的慌张,刚想开口争取些什么,景兮却忽然转过了身。   “我是孤儿,我小时候非常想要一个家,现在依然难以避免地逃不出这个渴望。”   “我想要一个平凡得不能更平凡了的普通家庭,我的家庭,只属于我的。”景兮无比理智地看向宋惟,“你给不了,他可以,而且……你有你自己的追求,自己的理想,你已经为那个目标努力太久,付出了太多代价了。”   “你不该迁就我,不该为我放弃它。”景兮漂亮的眼睛中似乎闪烁着星点,“去无所顾忌地争夺那个本就属于你的东西吧。”   “我们本就不是一路人。”   “宋惟。”   “我祝你心想事成。”   ……   听筒处不断传来的电流声刺耳,可宋惟却动都没动一下,仿佛在试图从杂音里分辨出对面那人的呼吸。   不知沉默了多久,景兮才终于舍得再次开口。   “算了吧。”她说道。   “把他接来,他也要舍弃以前的身份,和临景也就不能见面了,对吧?”   宋惟轻轻“嗯”了一声。   景兮又顿了顿,如同深思熟虑后做出了什么取舍一般,她郑重道:“那就让小程以为我死了吧,我们本来感情就不算太深,我对他……非常不好,他应该不会太伤心,可能刚开始会有点不适应,时间久了,总会习惯的。”   “这样挺不错的,我能彻底远离过去那些糟糕的记忆,他……”景兮自言自语似的嘀咕道,“也该有自己生活。”   “就这样吧。”景兮叹了口气,轻笑着嘱托道,“你替我照顾好小程,千万别告诉他任何有关我的事。”   “他有我这样一个不负责任的妈妈已经够倒霉了,我只希望脱离我的负面影响后,他能健康快乐,没有遗憾……”   “拥有一个自由自在的新人生。”   宋惟指尖捻着那枚满溢着少年心意的小礼物,唇角不由地勾了勾:“嗯,好。”   “我答应你。”   …… 第86章   随着书房厚重的门在身后缓慢合严,景程原本紧绷的状态瞬间垮了下来。   他感觉自己像是飘在空中的一簇尘絮,记不清自己从何而来、因何而生,更无法决定自己将要被裹挟到哪里去。   景程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   先是想要和母亲一起平淡地生活,后想要追寻多年的答案,现在又开始对没能得到一个正式的告别而遗憾。   他开始检讨自己,在能得到时从不懂要珍惜,还总是贪心地想奢求更多。   为什么没人需要他?   景程心里不住地想。   因为他除了虚无的灵魂和空洞的心之外,什么都没有。   混乱的情绪不断拉扯着他不堪重负的神经,头很晕,痛得像是快要从中间胀出条裂缝,无数的声音在他脑内绞缠——   风声,雨声,海浪声,宾客嘈杂声,旁人议论嘲笑的声音,宋惟温和叫他“小程”的声音,景兮让自己等她回来的声音……过去与当下,记忆与真实,景程甚至恍惚间听到了宋临景在喊他的名字。   语气中的担忧仿佛都要漫出来,隐约还带了几分颤抖的哭腔。   对,宋临景。   他不是什么都没有,他还有宋临景。   宋临景需要他,宋临景喜欢他。   虽然不知道这份感情能持续多久,对方会不会如从前在他生命里短暂停留过的所有人那样最终放弃他,但起码此时此刻,宋临景喜欢他。   喜欢他,依赖他,想上他,怎么都行。   景程不断地说服着自己。   怎么都行。   不管未来的宋临景会不会厌恶他,起码现在的宋临景渴求着他的爱。   想到这,景程仿佛重新找到了支点,茫然的神情中燃出一丝浅淡的光亮。   他耳鸣严重,眼睛也有些花,所有事物的轮廓似乎都被蒙上了模糊的玻璃纸,泛出一圈又一圈虚浮的影子。   景程按照记忆摸索到楼梯口,几乎站不直身子地往楼下走去。   想见宋临景,现在就要见到宋临景。   这个念头在无数纷杂的声音中脱颖而出。   景程没有思考其中原因的力气,只知道他应该这样做。   他扶着栏杆艰难挪动,可太过涣散的精神还是让他在某个转角处踩了个空,景程踉跄着摇晃了两下,却犹如暂时失去了身体控制权般迟钝,一个重心不稳,便直挺挺地向下栽了过去。   景程闭上了眼,准备好接受预想中的疼痛,可就在他即将撞上台阶的瞬间,一双手竟从侧面揽住了他的肩膀。   “景程!”   在被拥进怀里的那刻,窸窣在他耳边的嘈杂奇迹般地散了个干净,景程的世界安静了下来,他能听见、只能听见宋临景在叫他的名字。   “对不起,我来晚了。”景程听到宋临景说。   宋临景的声音满是担忧,溢出来的歉疚几乎要将景程吞噬。   景程突然就安稳了下来,胸腔中挤成一团的复杂情绪似乎就被这简单的几个字抚平了,景程有点想笑,笑宋临景像个傻瓜。   你道什么歉?你有什么错?   你做过最大的错事就是喜欢上我,不过现在就算反悔也来不及了。   “我只有你了。”景程用自己最大的力气攀住宋临景的脖颈,用要将对方束缚到窒息般的力度拥抱着,如同要将自己和对方彻底融在一起似的。   景程神情有些涣散,声音微弱还发着抖,可语气却坚定到甚至有些偏执:“我不允许你也离开我。”   “怎么会呢?我怎么舍得呢?”看着景程这副模样,宋临景只觉得闷得快要喘不上气了,他的掌心覆着景程的枕部,像对待一件易碎的艺术品般谨慎,不敢用力似的将对方环地与自己更贴近些,“我只怕你有天会像厌烦其他人那样……”   可把话说全,也还没等景程做出反应,宋临景却似乎被自己的假设给吓到了一般,他眸中闪过一丝晦暗的色彩,停顿片刻后,忽然用虎口钳住景程的下巴,将对方带向自己:“烦了也无所谓。”   “我不离开你。”宋临景将一枚柔软的吻落在景程的嘴角,停留片刻后,又安抚似的捏了捏景程的耳垂,便轻车熟路地衔住了景程的唇瓣,“你也没有再推开我的机会了。”   宋临景很少对他说这样的话,在他的印象中,宋临景从前是冷淡、内敛、克制的,即便后来跟他逐渐表露出其他感情时,也是柔和、含蓄、有商有量的。   除了做/爱时会拿出些强硬态度,大多数时候对他都是纵容迁就的。   所以景程不仅有点不适应的微微一怔。   可在反应过来后,景程却似乎觉得这样的宋临景也还不错。   他奇妙地觉得“没有机会了”这几个字格外悦耳,仿佛这样可以被归为束缚的警告不再让他抗拒,甚至隐隐有些期待那句随之附赠的“不会离开”的承诺。   景程突然不想要所谓“绝对的自由”了。   又或者说,他可能从来都不向往那种强迫性的混乱。   他想要一根能将他从空中扯下来的线。   他想要宋临景绵长的爱。   景程贴靠在墙壁上,抚上了宋临景的后背,顺从地回吻着对方,直到对方呼吸凌乱地主动松开了他,景程才用指尖轻飘飘地在宋临景脊骨处上下划了几圈。   “宋临景。”景程弯了弯眼睛,注视着宋临景的脸,认真地说道,“我没有用你给我的东西,没有对你妈妈说任何难听的话,我祝了她生日快乐,很用心地送了她礼物,我把事情处理得还算体面。”   “你满意的话……能夸夸我么?”景程声音罕见的有些发软发黏,他像只被伤害过却仍然想要靠近人类的小动物,努力尝试重新建立信任的同时,姿态却不自觉透出几分小心翼翼的讨好。   宋临景只觉得心脏被拧了一下,酸涩得有些隐痛,他摸了摸景程的头发,语气耐心地哄道:“你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不管做什么我都理解,我都满意。”   “景程,我喜欢你,我爱你。”宋临景将景程抱得更紧了些,“没人会不喜欢你。”   景程知道对方的后半句话只是在哄自己开心,他虽然不相信,却还是难以避免地从心底泛出了几丝柔软。   “嗯。”景程闷闷地回应了一声。   两人维持着这个姿势搂抱了许久,景程才终于舍得打破这份黏腻的静谧:“宋临景,我知道今天发生了一些事情,你接下来可能还会很忙,于情于理你都该留下来,所以我只是邀请。”   景程顿了顿:“我控制不住,我就是想邀请你,但你就算拒绝我,我也不会有任何的不开心。”   “宋临景。”景程轻轻推了推宋临景的肩膀,让紧密贴蹭着的他们之间留出几寸缝隙,他微微抬了抬眉尾,唇角勾起的弧度带了些许他惯有的挑衅意味,“我想回家了。”   “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第87章   宋临景答应得干脆。   像从前无数次那样迁就景程突如其来的提议那样干脆。   景程对此很习惯,甚至可以说,他相信宋临景不会拒绝自己,所以在对方没给出回应前,就已经笃定地牵住了对方的手。   景程没说他从宋惟那知道了什么,没说那个他等待了十年的答案,宋临景似乎也没打算问,这似乎是他们之间的某种默契——不需要太多掏心掏肺的互相剖露,也可以在这种时刻达到一种奇怪的平衡。   他们没折返回去取行李,景程因未完全散去的眩晕而格外沉默,宋临景本就不是什么话多的人,只是打几个电话,简短交代了一些没处理完全的事情,就头也不回地陪景程坐上了回国的飞机。   八个小时的航程,不算太长也不算很短,长到足够景程从应激的状态里缓过来一些,短到他那种微妙的黏糊劲儿还残存了点余韵。   “你这算不算是撂挑子了,宋总?”景程一边咬着宋临景递来的果切,一边带着几分鼻音打趣道。   “不算吧。”宋临景的视线在屏幕上停留了片刻,大概是终于将收尾工作弄好了,于是将电脑往桌边一推,抬头看向景程,“其实这次生日宴规模比较大,一是我想让宋忱的事被更多人知道,二……也是为了方便做下恒瑞的交接。”   “什么意思?”景程微微一怔,脑子却比莫名比往常反应得要更快些,“你要把恒瑞还给你妈妈?”   宋临景点了点头,语气淡淡:“只是主要决策权,还有一些细节上的东西。”   “本来就是她生病,才不得已放权给我。”宋临景神色平常,“不然我可能还要再努力几年,才能以撕破脸为代价,把掌控权从她那抢过来。”   “所以,干妈……你妈妈到底是什么病?”景程磕绊了一下,问道。   “毛病不少,隐退的这段时间大小手术做了有四五次。”宋临景答得坦然,“试管就很伤身体,而且才生完我没多久,家里公司里的明争暗斗就随着我外公的突然中风变得更频繁了,再加上长年累月得不到休息,劳累过度,精神高度紧绷,很难不生病。”   即便过了这么多年,景程依然不能理解宋家内部这种亲人之间互相争夺的内斗氛围,他撇了撇嘴:“那你现在乖乖还给她,岂不是又要继续受她钳制了?”   “无所谓,股份我依然是除她以外占比最高的,就算她收回我的实权,我不再参与经营与决策,每年拿分红也可以。”宋临景弯弯唇角道,“该处理的人,我都处理好了,想要调查的事,你现在也知道了,说实话,我继承家业没有特别高涨的热情,最开始是为完成母亲的期盼,后来……”   “是因为有了其他想要的。”宋临景的视线灼灼落在景程的身上,哪怕不用明说,景程也能猜到他这个“其他想要的”指代的是什么。   饶是他见惯了世面,此刻却也莫名有些不好意思。   景程不自然地移开视线,故作镇定道:“好好聊天呢,少腻歪。”   “嗯,我听你的。”宋临景轻笑了一声,像是被景程可爱到了似的,他表情中漾着柔软的笑意,语气温和地继续说道,“我没什么理想,也没什么自己特别想做的事情,母亲说,她刚刚将所有事情都跟你简略叙述了一下,所以你也应该知道,我的出生就是带有明确目的的,这也就注定了我在完成这项使命前,不可以有太多个人的喜恶,不允许偏离设定好的轨道。”   景程眉心微皱,似乎有些不满:“我不觉得这是什么好事。”   “我也不觉得。”宋临景应和道,他坐到了景程的身边,轻轻捏了捏他的指尖,“但没有办法,我感谢母亲给我生命,享受我因这个身份而获得的资源,珍惜我在这世界上的每一天,我认为自己过得比绝大多数人都要舒适自在了,所以也没什么好自怨自艾的。”   “我不会质疑自己存在的意义,也不会被虚无裹挟,我的每一个瞬息都有意义,即便是别人赋予的意义,但只要达成的过程里有我个人行为导致的结果在,那这些就可以被归为我的意义。”宋临景轻笑着扯松了领结,脑袋一歪,懒洋洋地斜靠在了景程的肩膀上,“但这本质上其实只是一些自我安慰罢了,我是空的,填进来的东西都是别人的,得到的结果都是别人的,从前我没有什么真正想要的,所以察觉不到痛苦,也不觉得会有什么东西值得我打破原本的恒定。”   “直到我发觉自己喜欢上你的那个瞬间。”宋临景认真说道:   “你以前总说我什么都有,什么都能轻易得到,是个幸运的人。”   “我现在不这么觉得了。”景程也歪了歪脑袋,亲昵地在宋临景额头上啄了几下,“没有幸运的人会暗恋好朋友十多年不敢告白的。”   宋临景怔了怔,转瞬便又忍不住笑出了声:“我说过,我从来不把你当朋友。”   景程不屑地“嘁”了一声,显然又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才算恰当,所以只能摆出副强势的无所谓姿态,来掩盖自己对这种直言不讳的情感表达无所适从。   宋临景也没再另起话题,只是用头顶蹭了蹭景程的颈侧,两人就这样沉默了好半天,景程到底还是成了那个忍受不了太过安静的氛围的。   “我没什么值得你喜欢的。”景程语气极其诚恳地说道,“但我希望你能喜欢我再久一点,跟你以这种身份相处,我挺舒服的,这种   感觉和以前我短暂体验过的那些都不一样,嗯……”   “虽然我现在还不能完全明白这是为什么,但我觉得它已经足够特殊了,特殊到……”景程偏过头亲了亲宋临景的鼻尖,“我希望能用我苍白又匮乏的语言让你愿意留在我身边。”   “久一点,再久一点。”景程的喉结微颤,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什么不太愉快的回忆,声音似乎有些发抖,他不自觉地做出吞咽的动作,极力克制着仍有点敏感的情绪,“久到我能明白,我们的关系里,除了那十年的友情、对彼此肉/体渴求的欲望、以及我此刻汹涌的喜欢,是不是还有着更意义深刻的东西。”   “我从前没得到过,也没太见过,更没感受过,我在这方面还不算很灵光。”景程的声音越来越小,似乎有些没底气,“可能要很长时间才能想明白。”   “当然,我不是在找借口,也不是敷衍你,我就是……想和你说实话,我不想骗你,也不想把一个我自己都不确定的东西给你,但……”景程的肩膀垫了垫,他将宋临景的头轻轻扶起,注视着对方的眼睛,认真说道,“如果你想听,我也可以把那个字说给你听,真的。”   宋临景总是神色从容的脸上,竟因景程的一番发言罕见地浮出短暂的空白来,他看着景程真挚的表情,看着那总是蕴着虚浮情意的瞳仁里荡着的茫然,实在是生不出半点不满。   “没关系,我很有耐心。”宋临景温柔地笑着,将一个缱绻的吻摩挲在景程的唇瓣上,他沉了沉嗓子,承诺道,“我希望你能在理解爱的含义后,发自内心地说爱我。”   “我会满怀期待地等待那天的到来。”他哄骗般地安抚道,“我不急。”   “你也不要急。”   “对了。”宋临景停顿了一下,随后亲了亲景程有些泛红的眼尾,语气里漫着几分神秘兮兮的故弄玄虚,“既然说要对彼此诚实,那我还有些东西没完全交代,不知道对你做决定会不会有什么影响,可我还是想给你。”   “毕竟虽然迟到了这么久,但花心思准备的礼物……”   “总该交到它们真正的主人手里。” 第88章   “反正大概就是这么个经过。”景程耸了耸肩对身侧的容希盈说道。   容希盈弯起的嘴角荡出几分极力克制的担忧来,她关切地问道:“那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还好吧,嗯,没什么不好的。”景程短暂停顿了几秒后,偏开了视线,他眸色微垂,细碎的发丝遮蔽住大部分情绪,“知道答案了,我就不等了,她从前做过什么,现在在做什么,以后会做什么我都不在乎,对于此刻的我来说,她就是死在那场空难里了。”   “虽然现在做不到,但可能过一段时间,我调整好了,我会回到岛上,装一罐子泥土,就当是我对她最后的念想吧。”   景程面对执念造成的困扰与伤害做不到坦荡,他能明白景兮对他的憎恶,能原谅景兮给他的空欢喜,能理解景兮毫不犹豫地抛弃,但这些都无法美化自我折磨的这十年,无法抹平这些浑浑噩噩的日子将他塑造成了现在的模样。   他顶多能做到表面洒脱,更深层的那些隐秘情绪,或许会随着时间推移逐渐淡化消失,或许会需要一些外力进行科学的干预。   景程最近和回到国内的言玚联系了几次,听说对方大学时关系最好的朋友,现在在宁城开了家规模不小的心理咨询机构。   正在犹豫开启新生活该先从哪方面下手的景程,这两天倒是有考虑是否要过去了解一下。   景程搅了搅面前已经融化了的冰沙,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脸上竟浮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当然,宋临景说他会陪我一起。”   “啧啧啧,住口,少在我面前腻歪。”容希盈一脸嫌弃地推了景程的肩膀两下,说完,她抬头看向平板屏幕里正在敲着论文的司天歌,语气瞬间柔了几分,嗔怪似的替自己讨着公道,“天歌,你都不知道姓景的最近多过分,五句话不离宋临景。”   司天歌闻言抬起头,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无框眼镜,语气没什么波动地问道:“恒瑞的事我听说我大姐说了,所以宋临景真撂挑子了?”   景程撇撇嘴,下意识地维护着对方的形象:“他之前就是替他妈妈代班,物归原主,嗯……话是这么说的么?算了算了,不重要,反正不叫撂挑子,顶多算是想在彻底继承家业之前先享受几年人生。”   “不好意思,太久没回国了,不太明白,现在国内社会已经发展到可以把‘和你鬼混这件事’叫做享受人生了?”司天歌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阴阳怪气。   “嘶?找架打?”景程不满地挽了挽袖子,一副准备飞到南半球跟对方单挑的架势,“再说了,我俩现在的关系很稳定很认真好吧,什么鬼混,说得真难听。”   “哟,你之前可不觉得难听,你以前可骄傲了,管这叫自由叫解放叫寻找自己的意义。”司天歌嘲讽的话说得倒是流程,不过看得出,她其实觉得景程现在这样,起码比之前那种空虚的状态好上不少。   容希盈听着两人的拌嘴,在旁边也忍不住笑出了声,她撞了撞景程的肩膀,好奇地打探道:“所以你俩现在是什么关系?长期炮友?稳定的约会对象?还是……”   她微一停顿,再开口时语调都上扬了几分,字里行间满是兴奋:“正式谈恋爱了呀?”   景程也不禁愣了。   说实在的,从宋惟那回来有三天了,他和宋临景虽然对两人之间的巨大进展心照不宣,但似乎还真没仔细讨论过他们现在算是什么关系。   准确地说,这三天,他几乎没怎么见到宋临景人。   公司那边交接比较忙,景程倒也能理解,只不过,之前在返程的飞机上,宋临景明明说好有什么礼物要给他,可落地之后,却是再也没提过了。   这搞得景程一头雾水,但毕竟暂时摸不清楚对方是不是有什么别的考量,他也不太有底气直言不讳地讨要,只好忍耐着汹涌的好奇,靠打扰朋友们的生活来转移一下注意力。   “看他表情就知道他还没想清楚。”司天歌的冷哼声打断了景程的思绪。   “不过也好。”司天歌摘下眼镜,理了理鬓角处细碎的发丝,注视着景程认真说道,“景程,作为你这么多年的朋友,我也算得上是最了解你的其中之一了吧?”   景程习惯性地想向对方挑衅,眉尾一抬,唇角一勾,轻飘飘地“嗯”了一声。   司天歌看到他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   但也没别的办法,该提醒的还是得提醒。   对自己当年选择和景程交朋友这一决策十足唾弃的司天歌,深吸了一口气,才终于调整好“想往对方脸上招呼两拳”的想法,尽可能让自己听起来足够心平气和地说道:“你有多情绪化,情绪上来的时候有多不管不顾,会做出事后让你多后悔的决定,你自己最清楚。”   “虽然你嘴上说得好像多洒脱、多不在乎,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你百分之八十都是装出来的。”   景程皱了皱眉,条件反射般地就想反驳,可嘴张了又合,到底还是没把抬杠的话吐出来。   毕竟司天歌说得确实是对的。   他心虚地移开视线,承认得不情不愿:“嗯,所以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司天歌重重地扣上了电脑,掏出手机,将屏幕上的日程表展示给景程和容希盈欣赏,“我明早的航班回国。”   “我觉得,你现在并不是适合做任何重大决定的状态,不管是正式确立恋爱关系,还是别的什么。”司天歌挑了挑眉,“我正好有一个月假期,回去陪你玩几天,等你缓得差不多了,再考虑和宋临景以后要怎么样也不迟。”   景程点点头,显然是认可司天歌的说法的,他稍一停顿,仿佛发现了什么盲点似的,朝司天歌看了一眼,又偏过头瞧了瞧身侧面带温和笑容一言不发的容希盈,表情玩味地打趣道:“一个月假期,就陪我玩几天,那剩下的二十来天……你打算干嘛啊?”   他意味深长地拖长了语调:“不会是跟谁有约了吧?”   咬着吸管的容希盈瞬间仿佛被呛到了一般,止不住地咳嗽了起来,而司天歌倒是表情坦荡,她翻了景程个白眼:“咸吃萝卜淡操心,管好你自己。”   景程被两位大小姐夹枪带棒地调侃半晚上了,此刻终于扳回一城,心情好得不得了,就也没管司天歌语气够不够友善,笑嘻嘻地应和了下来。   “行行行,我不管你,你也少管我。”说完,景程便站起身,拍了拍起皱了的衣角,朝视频那边的司天歌摇摇食指,“不过我觉得你说得也有点道理,宋临景这人特擅长‘蹬鼻子上脸’,甜头确实不能给太多。”   “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哈。”景程将软绵绵的暗红色围巾在脖颈处绕了几圈。   这是他昨天回家,特意从衣橱底翻出来的,与前年圣诞节送宋临景的那条绿的原本就是一套,当初买一对主要是为了逗弄宋临景,结果还没来得及戴,他们就出车祸了,等两人都恢复完全了,冬天也差不多结束了。   直到上个月圣诞节,宋临景围着那条绿围巾跑来酒吧发癫亲他,景程才终于想起还有这么一档事,所以这次事情告一段落回家后,他才倒好时差,就跑回公寓把这条红的找了出来。   景程朝两人挥挥手,便要往咖啡厅外走去,可司天歌却仿佛还是有点不放心似的:“喂,你要是去约会的话,长点脑子,姓宋的从小‘从不错过任何对他有利的机会’就是出了名的,他又惦记你那么多年,我真不觉得他有你想象的那么‘正人君子’。”   “行,知道了。”景程满不在意地嘟囔,“你明早就回来了,一晚上能发生什么大事儿,我看你是搞科研压力太大,给自己逼得神经兮兮了。”   “滚吧,懒得跟你说话。”司天歌彻底放弃跟这个没心没肺的东西再多交流,手一挥,没好气地下了逐客令。   景程倒也乐得自在,他漂亮的眼睛眯了眯,转身朝容希盈抬抬下巴,暧昧道:“盈姐,我先走咯,等姓司的回来我组局,给你多叫几个小帅哥。”   说完,也不等身后两人什么反应,便自顾自地笑着快步跑走了。   然而两位女士显然没被这低端的手段挑拨到一点儿,容希盈看着景程上了车,终于将视线移回了屏幕上。   “虽然这么说不好,但有的时候,我真会对他的宁大文凭产生一些不太礼貌的质疑。”容希盈摇摇头,语气无奈地说道。   司天歌倒是冷哼一声:“本科读了六年,你指望他脑子多灵光?”   “确实。”容希盈轻笑出声,附和道。   “算了,凑合玩儿吧,前十年都没狠下心来绝交,现在沉没成本已经太高了。”司天歌低头挽着头发,语气不善地自言自语似的说道,“还一晚上能发生什么大事儿。”   “一晚上能干的事啊,可多着呢。”   ……    第89章 正文完   [宋临景:晚上方便来我们高中的家么?]   景程看着对话框里的询问不由地弯了弯嘴角。   虽然不知道宋临景要做什么,但多半和对方在飞机上说的那些话有关。   所以景程回复得倒也干脆:[没问题,临景哥哥,我现在就以最快的速度往那边赶哦~]   景程是故意用腻歪的语气逗对方,但显然宋临景大概是当了真,甚至对他撒娇般矫揉造作的语气,颇为受用。   [不急,慢慢来,路上注意安全,我等你。]   景程看着弹出来的消息,一个没忍住,直接轻笑出了声。   什么啊……   说来也奇怪,也不知道是不是心态在不知不觉间发生了什么微妙的转变,景程最近总会经常被宋临景的一些话、一些行为给逗笑。   一丝不苟的当日行程汇报,简述午休时的咖啡不好喝,去临市开会路上拍到了一片很像可颂的云,又或者是半夜两点多忙完,偷偷溜进景程的被窝,搂着他的腰哑着嗓子承诺“只抱一会,什么都不做”。   当然,最后肯定不是“只抱了一会儿”,也肯定“什么都做了”。   但腰酸背痛腿打颤的景程,却依然觉得这样黏人的宋临景有点可爱。   说不出来具体哪里可爱,反正只要想到对方的名字,他就总会情不自禁地挂上笑容。   可能这就是恋爱的感觉?   景程有些迟疑。   毕竟他从前没有体验过这样的阶段,过去那些“玩伴”如果像宋临景这样缺乏安全感似的找他茬、影响他的私生活,估计早就被他甩不知道几回了。   但这种举动放到宋临景身上,突然就变成对方“惹人怜爱”的表现形式了。   不管是作为十年密友,还是喜欢着对方的成年男性,景程都很难在对方露出低落神色时说出拒绝的话来,尤其是在心知肚明对方这些年默默为自己付出了多少,以及对方的人生其实也没看起来那么幸福完满的情况下。   景程总会下意识地想成为这段关系里的“保护者”,景程希望宋临景在自己身边的每一天,比过去为了承担别人强加在他身上的责任,而踽踽独行、压抑自己本性的每一天,都能过得开心自由很多。   “帅哥,你们这院子我进不去,停外面行么?”出租车司机突然的话语,打断了景程的游神。   他一抬头,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已经进小区了,景程连忙给对方扫钱,并连声道:“行,没事儿,谢谢您哈,我走进去就行。”   花园的大门没开,估计是没有管家时刻盯着,宋临景怕自己到的时候他正在忙,没能及时响应,所以单独留出了一个半敞着的小门。   其实不留也行。   景程心里想道。   宋临景当年出国后第二年,他就让宋惟把管家和其他照顾生活起居的人打发走了,只留下来个阿姨,隔三差五过来帮他做完饭就走。   有时候景程偷跑出去完忘记带门禁,可是没少靠翻墙才得以回家。   总的来说,虽然不太光彩,但确实可以算是轻车熟路了。   景程边想,边不禁笑出了声。   十几岁的时候真好,蠢是蠢了点,但总觉得那时候灵魂的重量都更轻盈些。   不过他现在哪怕还有几个月就要二十七岁了,心智、能力似乎也没比当年长进太多。   景程脸上的笑容淡了淡。   他也说不出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好可能好在,心态决定外在,他眼看着快三十的年纪,偶尔还会被搭讪的人询问“哪个大学大几了”。   坏嘛……   也怪不了别人。   是他太执拗,不听任何人的劝阻,死犟着把自己困在了景兮离开的那天,最后搞得自己痛苦不堪、疲惫不堪,还害得周围关心着他的人也跟着担忧了这么多年。   不过,幸好。   结束了。   即使那个答案迟到了很久,因其中错综复杂的关系而模糊了太多细节,但……   终究算是告一段落了。   虽然景程承认自己暂时还无法完全摆脱过去的那些阴霾,梦境里偶尔也还是会有鲜红的裙摆闪动,但他起码开始尝试抛弃一些旧的习惯,接受一些新的东西了。   想到这,景程的眼角不自觉地又弯了弯。   门廊灯如十年前的每一个夜晚那样亮着,景程不禁有些恍惚,眼前闪过无数在这里生活的画面,却猛然发现,即便他在宋临景离开后,独自在这居住了几百多天,可当回忆起与这栋房子相关的美好记忆时,却几乎都是他与宋临景刚熟悉起来、以一个别扭的关系互相陪伴的那半年。   想到这,他似乎有些怅然地摇了摇头,并抬起手,轻轻推开了面前的大门。   可景程才一迈进去,就被厅内的景象吓了一跳。   周遭的其他陈设与十年前基本相同,唯一不同的是,大厅的中央,正稳稳当当地摆放着一颗高大茂盛的圣诞树,就连华丽的装扮都似乎与十年前那晚的一样。   不,还是有些不一样。   震惊到有些不知该作何反应的景程,快速发现了微妙的地方。   树下堆放着的礼物盒子并不是包装好的,而是敞开的。   他试探地朝那走了过去,一个一个粗略地扫了一圈,这才意识到,这些都是过去十年,在圣诞节的这天,他送给宋临景的礼物,以及宋临景送给他的礼物。   甚至包括十六岁时,他辛辛苦苦磨了司天歌好久,才终于帮宋临景讨到的那封意义非凡的专利转让合同。   只不过,按照配对的标准,这封合同旁边放着的应该是那块挡灾后开裂的平安无事牌才对,可此刻,在厚厚的软垫上躺着的,却是另一只木匣。   景程有些疑惑,自然而然地挪了过去,可刚打算弯腰将它拾起来瞧瞧,一偏头,却发现面前的树枝上,竟还挂着几个信封。   不多不少,刚好十封。   信封上的落款,都是笔迹相同的“景程亲启”。   这字迹的主人景程再熟悉不过了。   他身体不禁有些颤抖,像是预感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似的。   景程用指尖将离自己最近、也是日期最近的那封取下来拆开,喉结慌乱地上下滚动着,一字一句地仔细阅读了起来   [景程:   圣诞快乐。   这是我们第十一次在圣诞节交换礼物,也是我第十一次给你写信。   其实每次提笔,我都希望这是我以“朋友”身份偷偷藏匿自己心意的最后一年,但显然,前十次我都失败得很彻底,所以最终送到你手里的,只有我克制着日渐汹涌的感情,挑选出的不含太多暧昧的礼物。   我很想将这些虽礼物书写的信件给你,可我又会忍不住怀疑,这样的行为是否太过卑劣贪婪,是否有用道德、情感束缚你的嫌疑。   但我觉得,我最终还是会让你看到这些,没有别的原因,只因我就是这样不择手段的人。   我希望你爱我,希望你真心喜欢我,但我也希望留住你,换句话讲,我希望我能用些什么“困”住你。   它可以是感动,可以是亏欠,可以是习惯,可以是依赖。   什么都好,只要能让你心甘情愿一遍又一遍地亲吻我。   如果它真的是爱,那当然更好了。   过去的十年间,我也曾无数次质疑自己的感情,质疑自己为这样一段不知何日才能得到结果的感情违背我从前的生活,是否值得。   答案其实都是模糊的。   但我还是不可自控地喜欢你。   值得庆幸的是,我的行为始终都足够坚定。   这些年你身边来来往往的人,我嫉妒、不甘、怨恨,看着你逃避着稳定关系,恐惧着表达和接受别人的爱,我在难过担忧的同时,却也在暗自庆幸。   既然他们都不可以,那或许你也在等着我。   别笑话我,过去的大多数夜晚,我常常这样安慰自己。   不过笑话我也没有关系,我相信,这会是我以朋友身份给你写信的最后一年了。   虽然现在并没有到最完美的时机,但我承认,我的确等不及了。   从年初车祸,你下意识地扑过来用身体护住我的那刻,我就等不及了。   我不在乎手段是否激进,是否会伤害到其他人,我只想尽快结束这一切。   我想过真正属于我的生活,有你安全、健康、自由、快乐地陪在我身边的生活。   看到今年的礼物时,希望你不要觉得太莫名其妙,我怕我实在编不出合理的借口解释为什么要送你这个,毕竟这个时候,我应该暂时还没有资格向你坦诚——   这是十六岁圣诞节时,一场我没能完成的告白。   圣诞快乐。   吻你万千。   宋临景]   景程鼻子有些发酸,眼眶胀得甚至泛起了刺痛,他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几乎要将信纸捏皱,他看着最后几句话短暂有点出神,反应过来后,连忙蹲了下来,指尖试探着摸索到那只木盒,却似乎缺少一丝独自将它掀开的勇气。   “不看看么?”宋临景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景程连忙回过头,神情中难免漾出几分茫然。   宋临景走到他身边站定,将几枚细碎的吻温柔印到他的发顶,语气带着几分笑意说道:“看看吧,我当时为这个想法激动得一晚上没睡。”   景程点点头,却没说话,只是主动牵住了宋临景的手,与对方指间交叠地共同打开了盒盖。   一枚迟到了太久的书签躺在里面,哪怕经过时间的侵蚀,花瓣却依然是无比娇艳的粉,细密脉络上缕着的金丝仍蕴着光泽。   “这是那晚,你砸在我肩膀上的花。”宋临景蹭了蹭景程脸侧,字里行间都荡出亲昵来,“当时只觉得自己鬼迷心窍了,不明白为什么要把这么莫名其妙的东西仔细保管起来,现在想想……”   宋临景嗓音低沉地轻笑了一声:“我大概那时候就喜欢上你了。”   “景程,我知道你现在无法给我答复,也并不是一个适合做决定的状态,我尊重你,也理解你,我只是……想把迟到了这么多年的礼物送给你,也把自己迟到了这么多年的心意,彻底交给你。”宋临景面对面注视着景程的眼睛,态度甚至算得上虔诚地说道,“景程。”   “你可以不信任我的爱,但……”   “请你相信我。”说完,还没等景程做出反应,宋临景便将手轻轻搭在对方的耳侧,微微俯下身,轻车熟路地吻上了景程的唇瓣。   这是一个绵长又温柔的吻,不含太多晦涩的欲/念,只是单纯的亲昵。   迟到的礼物,推延的告白,被千丝万缕缠绕、包裹、藏匿了太久的少年情意,终于在这个夜晚被拨乱反正。   几乎要将情窦初开时的喜欢酿成阴郁执念的人,终于得到了十六岁时朦胧梦境中的吻。   直到气氛粘稠到几乎快要凝滞,终于恢复了些许神志的景程不轻不重地推了推宋临景的肩膀。   宋临景显然还有点意犹未尽,但却依然迁就着景程的节奏,乖巧温顺地在对方鼻尖啄了啄,才终于依依不舍地向后稍微退了半步。   “宋临景,你听我说。”景程呼吸还是混乱的急促,声音像是被浸进温热的糖浆中那般柔和迟缓,因被挑起的欲望而泛出嘶哑的同时,却也因情绪的剧烈波动而荡出几分哽咽,“我喜欢你,很喜欢你,我从没将类似的感情投注到任何人身上过,但我无法确定这绝对就是爱,所以我不会因为感动或者愧疚,就盲目用这个字来敷衍你。”   宋临景点点头,眸色微垂,可还没等他最近使用频繁的“委屈”表情,在那张找不到死角的脸上彻底具现,景程便再次开了口。   “我希望你有安全感,希望你不要为‘我会不会还像以前那样游移不定’而烦恼。”景程稍一停顿,自嘲似的笑了两声,“其实也算是为我自己考虑吧。”   “我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特别的,或许我是个还算不错的朋友、玩伴、情人,但我可能并不知道该怎样成为一个合格的恋人,我希望你得到世界上最完美的感情,希望你快乐,希望你幸福,但……”景程勉强地扯了扯嘴角,笑容有些僵硬,可琥珀般的瞳仁中却润泽一片,漫出星星点点夺目的绚烂色彩,“我还是自私地希望我能留住你。”   “我希望你一直陪在我身边,即使有一天我们彼此厌弃,即使有一天我们连最基本的底层吸引都完全消失。”   “我想要个理由彻底绑住你。”   “想要一个,即便我们彼此憎恶也分不开的关系,谁想先一步逃离都要伤筋动骨的关系。”   “我的勇气大概只能支撑我问一遍,你要是拒绝,我肯定会羞愤到把你按在墙上揍的。”景程虚张声势般地抬了抬眉尾,像是警告,却又隐约像是可怜兮兮的祈求,“宋临景。”   他目光灼灼地注视着宋临景的眼睛,一字一句无比认真地问道:   “你要和我结婚么?”   几乎是景程问出口的瞬间,宋临景便疯了似的紧紧将景程抱紧了怀里,他的力道很重,重得甚至仿佛是想让两人窒息死在一起那样。   景程感觉到宋临景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战栗,而自己的肩颈处似乎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正一滴一滴地掉落在上面。   宋临景的行为已然给出了他的答案,但景程还是想要亲口听见,他偏过脸,亲了几下宋临景的耳朵尖,喉口有些发紧,尽力维持着语气中的笑意,哄骗般地问道:“说话呀,愿不愿意啊?”   “临景哥哥。”   熟悉的黏腻称谓让宋临景身子一僵,短暂怔了半秒后,竟莫名其妙地笑出了声:“小程,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我用我的一切起誓,我将永远爱你。”宋临景虔诚地承诺道。   “还有……”宋临景将连埋进了景程的肩窝,一下又一下眷恋地贴蹭着,布料摩擦着景程的皮肤,带起丝丝缕缕细密的痒。   景程的手沿宋临景的脊骨上移,最后停滞在他的腰侧,惩戒般地捏了两下,他威胁的语气中漾着几分轻盈的逗弄:“好好说话,别光顾着动手动脚。”   “嗯。”宋临景轻轻笑了一声,双臂将景程环得更紧了些,唇瓣在对方的耳廓处若有似无地碰了碰,灼热的呼吸混杂着浅淡的草本植物气息,将景程缓慢地完全包裹。   昏暗的光影摇曳,窗外传来阵阵风声,将树枝上的积雪吹得散落一地。   宋临景的指尖摩挲着景程的脖颈,像是安抚,却又更近似于撩拨,他在景程的眼尾留下一枚柔软的吻,然后在终于再次开口。   他的声音低沉,语气郑重地给出了两人本就心照不宣的回答。   宋临景对景程说道:   “我愿意。”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