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流角   作者:少年白   简介:   主角:陈其初、厉乘云。   🎟表面精英内心脆弱纠结的alpha受×表面温柔本质略抖S钓系beta攻   🎟陈其初是alpha,厉乘云是beta,他们做了十几年的朋友,并且还会做几十年的朋友 第1章   厉乘云接到陈其初的电话的时候还没有下班。   手机铃声响起来的时候,屏幕上闪烁着的“陈其初”的三个字时,厉乘云看见了,他稍停一下正在键盘上敲打的手,瞥了一眼,但没有立刻接,像是不确定是否应该接这个电话一般。他任由铃声响了片刻,手上敲击键盘的动作继续。   隔壁工位上的同事以为他太专心工作没有听到,还非常友善地提醒他:“老厉,你手机在响。”   厉乘云像是因为听到同事提醒才听到手机铃声一般,说道:“谢谢。”然后停下了手里的工作,拿起手机,滑动了屏幕上的接听键,铃声顿时中断。   电话接通以后,听筒里先传来的是有些惹人遐想的喘息声和呻吟声,经过电流的分解之后更添了几分难言的暧昧,传递到厉乘云的耳中,在这些暧昧的喘息声与呻吟声之中,厉乘云无比熟悉的沉稳的声线也被沾染上一种缠绵悱恻的意味:“……乘云。”   “其初?”   “对不起,打扰你了,我……”陈其初的声音听起来尚且还冷静平稳的,乍听之下还如平静无波的一泓湖,但实际上早已被春风掀起了波纹,底下的暗流已经无法抑制地要翻涌出来。他的声音微微有些发抖,语速比平日慢了许多,呼吸微有些急促,仿佛在尽力压抑着什么。他像是要对人陈述一桩难以示人的秘密,想要说又羞于启齿,过了几秒,或者十几秒,很艰难地才继续开口:“我现在,有点状况,能不能……请你来一趟我的……办公室?”   “怎么了?”厉乘云像是对陈其初的情况一无所觉一般,用冷静的声音柔声地关切询问。   陈其初又沉默了许久,像是羞于袒露自己的情况,在说与不说之间游移不定,只有时轻时重的喘息显示出他的挣扎。而厉乘云并不催促,只耐心地等陈其初继续说,直到电话对面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最后像是终于再也无法忍耐了,他听到陈其初用不平稳的声音说:“我……我的抑制剂又失效了。”   这已经是陈其初所能够暗示的最大程度。   厉乘云说:“好,我马上过来。”   厉乘云挂掉电话后,继续在键盘上进行未完成的工作,他把实验报告的结语写完,发送给研发部主任的邮箱之后,便脱下了实验服,拎起自己的背包便准备离开。   同事见他要走,急忙叫住他,“哎,老厉,你去哪儿呢?今天一起吃饭啊,不是说了我请你嘛,你连免费的晚餐都不吃的吗?诶,你跑什么啊,你嫂子说了我要不带你去见她那小师妹她让我跪键盘的!”   厉乘云已经穿好了自己的外套,说道:“抱歉,我去不了,朋友出了很紧急的情况,我必须要去一趟。”   “老厉!”同事追了他几步,但最终也没有留住厉乘云,只能够无奈地看着厉乘云离开了办公室。   厉乘云没有车,因为他贯来是住在公司宿舍,平常的生活交际圈子也狭窄,大部分时候都是两点一线,在出行上没有太大需求,因此工作以来一直都没有买车。他站在路边打出租车,因为是下班高峰期,打车并不方便,他等了很久才打到一辆已经载有乘客但是目的地方向和他相同的车,可以顺路载厉乘云一起。   司机是个很健谈的人,和先上车的那个乘客原本就聊得热火朝天,听到厉乘云要去始光集团,便饶有兴致地问他去做什么。   厉乘云说去见朋友。   “你那朋友做什么的?始光集团最近是不是新换了个总裁,好像特年轻来着,始光的股价都有点动荡,我一朋友都打算把手里始光的股票给抛了,”司机兴致勃勃地和厉乘云打探,“你朋友有没有点内幕之类的,这该抛还是不该抛。”   厉乘云说:“我不知道,我不太了解股票这些东西。”   正值下班高峰期,交通很不顺畅。因为堵车,厉乘云赶到始光集团的时候,早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始光集团的大楼的灯大部分都已经暗了,只有几个窗口还亮着,大概是加班的员工。厉乘云站在楼下能够清晰地看见顶楼属于陈其初的办公室的灯光,那灯光暗示着陈其初还在等待他。   他从集团大门进入,但是通往电梯处的闸口机需要身份识别卡才能进,因此厉乘云没能顺利进入,被前台拦了下来。始光集团旗下有涉密的研发项目,对人员出入的管理很严格,职工出入都必须刷卡,外人也必须由公司内部人员带领和签字才能够进入,厉乘云很少到陈其初的公司来找他,少数来的时候也是和陈其初一起的,因此并没有人拦过,今天还算是头一遭。   厉乘云面对前台狐疑的目光,站定了准备给陈其初打电话——虽然不知道陈其初现在是否有精力和心情接电话。不过他的电话还没有拨出去,已经有一名穿着职业套裙的年轻女子从闸口机处出来急匆匆出来,对厉乘云叫道:“厉先生。”她是陈其初的助理明芝。   厉乘云认识她,便叫道:“明助理。”   明芝和前台说道:“这位厉先生是陈总的朋友,陈总叫我来接他上去的。”明芝和前台做了交接,便领着厉乘云进了闸机口,坐上了直接通往总裁办公室的电梯。   因为楼层很高,电梯运行了一会儿,厉乘云问:“其初怎么样了?”   明芝神情有些担忧地回答道:“陈总从下午开始似乎身体有些不适,我询问过陈总是否需要联系医生,但他说不必。从那之后陈总便暂停了今天所有工作安排,也不再见任何人,他说要和厉先生您见面,只让我等待您来,我估摸着您差不多时间应该过来了就下来接您的,陈总还在等您。”   明芝并不清楚陈其初为什么会身体不适,为什么即便身体不适坚持等待朋友来——即便是这个朋友是制药企业的研究员,但也毕竟不是医生。不过明芝也不是刚出来工作一天两天了,当然知道有些事情该听不见看不见,就要听不见看不见,只听凭陈其初安排,在这里等待厉乘云到来。   明芝和厉乘云不算熟悉,只知道厉乘云和自己的老板有十余年的交情,似乎从高中到大学都是校友,工作之后也未曾生分,无疑是非常要好的至交好友。只是最近不知怎么的,明芝总觉得有一点古怪,她敏锐地察觉到厉乘云和陈其初之间有一种非常微妙的气场和变化,但是她说不上来那是什么。   她从电梯的镜子里看了厉乘云几眼。镜子里的厉乘云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的神色十分平静,没有任何波动,听到陈其初“身体不适”这件事情似乎并没有做出一个朋友应该有的反应,比如担忧、焦急、烦躁……他只是静静地盯着电梯按键上方的显示屏上跳动着的楼层数字,直到电梯“叮”了一声,显示已经到达顶层。   电梯门开了之后,明芝领着厉乘云到了陈其初的办公室门口,办公室门上贴着“总裁办公室”的名牌,明芝很自然地按门铃,但是等了一会儿,里面没有动静。她想起来陈其初下午的时候似乎相当不舒服,因此不免有些担心,手下意识地握上门把手想要把门推开,但是身后厉乘云的手伸了过来,按住了门把手,阻止了明芝打开门的动作。   明芝抬起头来,正对上厉乘云的目光,他眼眸幽深,目光极具压迫性,那张平日里看起来温柔斯文的脸露出一种明芝从未见过的威压来,仿佛是一只紧紧捍卫着自己的领地不容侵犯的狼。   但只是瞬间,厉乘云又露出一点温柔的笑容,是他寻常的那种笑容,仿佛方才那种威压都是明芝的错觉。   厉乘云说道:“明助理,麻烦你等这么久了,请你下班吧,我可以自己进去见其初。”   “但是……”明芝并不非常确定自己是否应该离开,毕竟万一陈其初的身体真的有什么问题可不是小事。   “其初不是和你讲了吗,他不见任何人,他要和我见面,”厉乘云说,“也就是说,今天除了我,他不会见任何人,想必也包括明助理你。”   见明芝还有些犹豫,厉乘云继续说道:“明助理放心,其初一定不会有什么事情的。我的住址、职业你都知道,如果真的有什么事情,随时都能够找到我负责。”   厉乘云刚说完,明芝的电话便响了起来,是陈其初打来的,他只非常简短急促地和明芝说了四个字:“你下班吧。”然后便急匆匆地挂断了。   陈其初既然已经发了话,明芝便只好离开了。   明芝一走,厉乘云便打开了陈其初办公室的门,走了进去,然后将门反锁上。   办公室里十分安静,整体黑白灰色系的装饰简洁干练,没有什么对于的装饰,所有陈设都收拾得井井有条,很能够看出来办公室主人务实和理性的风格。办公室并没有人,只有一件西装外套被随意地扔在了办公桌上,微妙地破坏了室内的整洁。   厉乘云没有多做停留,而是直接大踏步地朝里间的休息室走去。   越走近休息室,便越能听见休息室里传出来的急促的呼吸和压抑的呻吟,在这静谧的夜色与空间里显出来一种引人遐想的暧昧来。   厉乘云最终走入了休息室。   与外间整洁的办公室不同,休息室里一片狼藉。地面上一地玻璃杯碎片和水渍,墙边被推倒的椅子和小桌,被扯到地上的窗帘……但其中最狼藉的,是蜷缩着身体躺在凌乱的被褥之中的那个人。 第2章   休息室里如同狂风过境,狼藉一片。有经验的人一看,便知道眼前的一切到底是怎样场景。   ——陷入易感期的Alpha,因为未能够得到omega的安抚,无法被满足的情欲,转化成了极具摧毁性的暴力。   厉乘云走进去的脚步很轻,他越过地面上凌乱的物品,走向休息室的床,接近床边的时候,他看清了蜷缩在被褥中的陈其初。   陈其初以一种如同在母体之中的姿态蜷缩着,他揪着自己的领口,衣衫大敞着,凌乱的被褥半遮半掩地盖住他的身体,但是遮不住他的情态。他急促地喘息着,胸膛不断地起伏,低低的呻吟声里充满了隐忍的、压抑的痛苦,仿佛是一只身受重伤、濒临死亡的野兽,奄奄一息地等待着猎人的最后一击。   虽然厉乘云脚步很轻,但是对于处于易感期、五感非常敏锐的alpha来说,周身任何的动静都会被放大无数倍。所以厉乘云才走到床前,陈其初就身形暴起,仿佛是濒死的野兽对猎人最后的攻击,以此告诉世人,即便是看起来再如何脆弱不堪,他依旧是一只拥有着噬人血肉的利齿的野兽。   陈其初起身双眼通红地扑向厉乘云,厉乘云躲避不及,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扑倒在地上。   在陈其初扑过来的力量之下,厉乘云的肩胛骨撞在坚硬的地板上,撞击产生的疼痛感瞬间由肩胛骨处的一点为中心蔓延全身。但厉乘云还没来得及感受这疼痛感,陈其初的双手已经掐上了他的脖子,指关节和掌心瞬间发力,完全地掌控住厉乘云的脖颈。   厉乘云被脖子上的力道勒得喘不过气来,视线立即变得模糊起来。   陈其初居高临下地骑在他的腰上,单薄的衬衫已经敞开大半,额前颈侧的发梢全部已经被汗湿,贴在他的皮肤上。因为并不常晒太阳而显得苍白的皮肤已经全部染上一种过度的红,红得像野兽沾满鲜血的皮毛,显示出一种难以驯服的野性来。他的衬衫袖子被挽起来,手臂上的肌肉暴涨,青筋毕露,彰显着他此刻勃发的力量。他的双手掐在厉乘云的脖子上,指节无比凶狠的力道嵌在他颈侧单薄的皮肤上,虎口深深按住了他的喉骨。只需要再多用一分力气,厉乘云的喉骨便会轻而易举地被捏碎。   厉乘云呼吸不能,几乎快要窒息,空气从口鼻涌入,却无法顺利地抵达肺腑。他的眼前已经开始发黑,他深知如果继续这样下去,他毫无疑问会被alpha未能被满足的情欲所转化的暴力所杀死,并且作为一个beta,他在alpha压倒性的生理力量面前,是完全无法从体力上进行反抗的。   厉乘云忍受着窒息的痛苦,艰难地伸出手,他的手用尽全身的力气,掌心猛地按在陈其初的手臂上。   陈其初的小臂上,有一道近十厘米长的疤痕,疤痕的狰狞程度可以看出伤口曾经很深。疤痕已经结痂,血痂已经脱落,开始长出新生的肉。   厉乘云用尽力气,狠狠地按在那疤痕上血痂脱落后新生的、还无比娇嫩的肉上,竭力地从喉咙发出嘶哑的、微弱的声音:“其初……我是厉乘云。”   陈其初的手臂肉眼可见地一僵。   他望着厉乘云,双眼朦胧,眸中罩着一层厚重的雾气,这雾气之中氤氲着情欲与暴力。他似乎是听到了厉乘云说话,循着声音俯下身,掐着厉乘云脖子的手并没有放开,但是力道微微松了松,有微弱的空气涌入厉乘云的喉间。   陈其初像是看不清一般,很近地看着厉乘云的脸,像是在分辨他的样貌,又像是在描摹他的五官,粗重的呼吸吹拂在厉乘云的面庞上,如同野兽打量猎物。   最后他终于发出一声痛苦的、压抑的呻吟,掐在厉乘云脖子上的手颤抖着松开,然后一拳砸在厉乘云脸侧的地面上,指关节处薄弱的皮肤表面被地面摩擦得瞬间血肉模糊,疼痛让陈其初的眼眸终于消散了一些雾气,显出了几分薄弱的清明。   “乘云……”陈其初的声音像是受伤的兽类的低鸣,饱含着被欲望折磨的痛苦。   大量的新鲜空气瞬间涌入,冲击着五脏六腑,厉乘云按着胸口咳嗽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平复了呼吸。陈其初手掌的力量却仿佛还遗留在他的颈间,他的声音已经变得无比嘶哑,如同破旧的风箱,他用这嘶哑的声音安抚陈其初:“是我。”   陈其初依旧还伏在厉乘云的身上,脊背如一张拉满的弓,但是放在弦上即将脱弦的却不是箭,而是欲。因为极力地在克制着内心难以抑制的想要摧毁一切的躁动,他浑身都在轻微颤抖,每一个字都仿佛是从牙关之中挤出来的:“你动作要快点,我不知道我可以清醒多久,我——我不知道。”   厉乘云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掌心清晰地感受到陈其初的后背在自己手掌下僵硬的肌肉和绷直的脊骨,他温声说:“别担心,其初,我会帮你的。”   陈其初从厉乘云身上翻下来,伏在床沿,脸埋在被褥中,他的手拽紧了床单,急促、剧烈的呼吸淹没在柔软的被褥之中,转化成有些温情的缠绵乐曲。方才打到地上被摩擦得破皮的手背已经渗出了血迹,蹭在床单上留下来暗色的血迹。   时间一秒一秒地在流逝,陈其初的大脑渐渐又开始轻飘飘起来,意识慢慢恍惚,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要发泄,不论是情欲,还是暴力,但是感官此刻又鲜明无比,他能够清晰地听见厉乘云在他的身后打开柜子的声音,听见厉乘云走向自己的脚步声,听见金属碰撞的声音。   陈其初的心脏仿佛要跳出胸腔,每一秒他都觉得,下一秒他就会扑向厉乘云,掐断他的脖子,他知道厉乘云不会反抗,不能反抗,只能够任由他摧毁他的生命。   厉乘云从陈其初身后握住他的手,陈其初呼吸停滞了一瞬。金属声落在陈其初耳边,最后落在陈其初的手边——是一条陈其初再熟悉不过的锁链,锁链的两头是手铐。   厉乘云铐上陈其初的手腕的那一刻,陈其初的手猛地一用力,将床单撕裂,他的脊背绷紧到了极致,几乎瑟瑟发抖了起来,他的手握成拳,狠狠掐在掌心,才勉强的,等待着厉乘云将他的另一只手也铐上。厉乘云从始至终都是沉默的,他没有任何的畏惧或是退缩,仿佛他面前并非是一个极具摧毁性的野兽一般的alpha,而是一只温驯的家犬,即便野兽的獠牙已经在他身体上留下足够深的齿痕,他依然是个盲目的驯养者,相信自己能够驯服alpha。   锁链绕过床头的铁栏,将陈其初的双手都铐住,陈其初躺在床上,衣衫凌乱,姿态狼狈,明亮的灯光毫无遗漏地照遍他身体的每一处细节,所有的神情与姿态都一览无余,他的意识渐渐又要变得模糊起来,但他却还能感受到厉乘云的目光。   厉乘云的目光冷静地巡视陈其初,他的目光从陈其初的脸,到脖颈,到胸膛,再到陈其初腹下因为情热无法掩盖的躁动。   陈其初已经变得如此凌乱不堪,厉乘云却站在旁边那样沉默而冷静地看着他。   羞耻感一时盖过了内心难以平复的暴躁和混乱,陈其初屈起腿来,试图做自欺欺人的遮掩,然后撇过头去,声音发颤,哀求似的,说:“乘云,关掉灯吧。”   厉乘云不置可否,他并没有听从陈其初的哀求,单膝跪在床沿,一只手掌按在陈其初腰侧的床单上做支撑,另一只手掐住了陈其初的后颈,强迫他转过头来,让他注视自己。他让陈其初看着自己已经开始泛出淤青的脖颈,如同一个残酷的审讯者,把嫌疑人的罪状直白地陈列在他的眼前,逼迫他面对并且袒露自己的罪过,但他又比任何审讯者都温柔,他的声音如轻柔晚风,吹拂着陈其初:“其初,你知道,如果你挣脱了手铐的话,后果是什么吗?”   陈其初的身体微微颤了颤,望着厉乘云脖子上愈加清晰的淤痕,因为忍耐,陈其初的手臂上已经爆出了青筋,他发着抖,说:“你……你会死……”   陈其初如果挣脱了束缚,便意味着他的理智已经彻底崩溃,而在一个理智彻底崩溃的、具有压倒性力量的alpha面前,厉乘云会是什么下场可想而知。   “所以,你不会让我死的,对吗?”厉乘云很耐心地理了理陈其初脸侧凌乱的头发,说道。   陈其初咬着牙,喉咙中发出的声音已经接近于呜咽,无法再形成清晰的字句,只能够仓促地点头,又摇头,他不信任自己的兽性,不知道能否给予厉乘云肯定的答案。他眼中的雾气化作了雨,沾湿了他的睫毛,从眼角落下,这雨仿佛太过滚烫了,蒸得他的眼尾更红,仿佛是漫天的云霞全部都坠落到他的脸上。   “你能做到的。”厉乘云一边说着,一边解开了陈其初衬衫上小腹处还扣着的最后一颗纽扣。他的手指沿着陈其初腹部坚韧的皮肤和流畅的线条往下,漫不经心,又极具存在感,如同巡逻自己的领地。他的手并不柔软,因为常年在实验室接触化学药剂,指腹有不少偶尔被药剂伤到留下的茧子,在陈其初所有感官都被放大的此刻,他的手指所过之处都令陈其初反应剧烈。   陈其初喘息加重。   一种试图进攻的姿势。   厉乘云压下身体,贴近陈其初,他衣着尚且还完好,衣料摩擦在陈其初的皮肤上,令他抖得不成样子。陈其初侧过脸去,将呼吸掩埋在被褥之中,手臂绞紧了锁链,让链条将自己的双手缠紧,紧到产生了鲜明的疼痛感,才能够勉强地控制住alpha与生俱来的掌控欲,抑制住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在叫嚣着挣脱束缚、抢夺控制权的欲望。   厉乘云嘶哑的嗓音显出一种特别的温柔感,他如同夸赞孩子一般夸赞陈其初:“你做得很好。”   陈其初的眼中泛起了潮湿的雾。   陈其初的手臂将铁链绷紧,竭力不再发出声音,他张了张唇,羞耻感击垮了他的防线,他声音颤抖,仿佛是带着哭腔,说道:“乘云,你直接来吧。”   厉乘云垂首望着他,说道:“你会受伤的。”   陈其初反抗着身体的要反击和掌控的本能,铁链就要将他的手臂勒断,他望着厉乘云,说道,“你不是说,要让我痛吗?”   厉乘云深深地望了一眼陈其初手臂上那条长长的伤疤,它已经被铁链勒得变形。   “好。”厉乘云说。   陈其初发出了纯粹的痛苦的呻吟,如同被箭射中的兽。他的手臂将铁链再次甩得铮铮作响,厉乘云俯下身,安抚地吻他的耳侧。   而陈其初咬住他的肩膀,alpha的犬齿刺破了厉乘云的衣料,刺进了他的皮肤,竟恍然有一种近似于标记的错觉,这极大地安抚了陈其初。   绞在陈其初手臂上链条紧紧地嵌在他手臂的肌肉之中,他的喉中发出难以抑制的、痛苦却又充满了暧昧的呻吟,急促的喘息声谱成一曲不能公之于光天化日之下的情与欲的乐章。   “我会奖励你的,其初。”   厉乘云在最后一刻,俯身吻了吻陈其初通红的眼尾,然后将手上的一管针剂推进了陈其初的手臂之中。 第3章   厉乘云醒来的时候,看见陈其初坐在飘窗前。   此时天光还未大亮,或许是为了不打扰厉乘云休息,房间里也没有开灯,只有窗外天色将明之际,从云层之中透出来初晨的光线,在陈其初的脸上投下一点斑驳的光影。他正站在窗前抽烟,一星火光夹在他的指尖明明灭灭,淡淡的烟雾掩住了他本来就看得不甚明晰的面容,光与雾交汇着,令人仿佛如在梦中。   厉乘云醒来之后起了身,他下了床,赤着足朝陈其初走过去。   他的脚步很轻,直到走近了,陈其初才发现。   “抱歉……”陈其初急忙掐灭了烟,但是空气里还残留有一点淡淡的烟草气息,他把窗户开得更大一些,让清冷的晨风吹进来吹散烟味,也吹得人微微一颤。   厉乘云说:“之前不是说戒烟么,怎么又抽起来了?”   陈其初抽烟其实不算多,也并不太在厉乘云面前抽烟,他并不是有烟瘾的人,抽烟的习惯是在交际场上时候养成的,应酬的时候在所难免。   他戒烟是因为之前有一阵厉乘云患了咽炎,对烟味极其敏感,哪怕陈其初抽过烟后身上留着一点烟味和他见面他也能感觉到,因此陈其初那时候就说干脆把烟戒掉,厉乘云倒没有反对他,毕竟戒烟不算什么坏事。   “只是偶尔才抽一支……这都是之前留在办公室的烟盒了,也一直没有丢掉。你看,里面都没有几支。”陈其初把放在一旁的烟盒打开给厉乘云看,烟盒里还只剩下两三支烟。   厉乘云却转头看了看飘窗柜上的烟灰缸里还未完全熄灭的火星和几支烟头,陈其初的“偶尔”显然是有一点水分的。   被抓了现行,陈其初心虚地转了话头:“你怎么醒这么早,我吵到你了?”   不过厉乘云并没有拆穿陈其初,他知道,陈其初久违地抽烟,大概是因为心里有事,而他们都知道这个事是什么,彼此都心照不宣地没有讲明,对于过于熟稔的朋友来说,许多话不必开口都心知肚明,真的付诸于语言,反而会令人尴尬。他回答陈其初道:“没有,最近实验室的一个项目在收尾阶段,已经习惯早起了,你才是,昨天那么累,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昨天为什么累,厉乘云没有说,这是不需要点明的话题。但即便如此,厉乘云的话还是在陈其初的心里掀起了一点波澜,有微妙的热意从脸上散开,连微冷的晨风也吹不散的热意。   陈其初深吸一口气,抚平内心的那些波澜,将脑海里残留的糜艳的画面一一驱逐,缓了几秒才回答问题,“没什么,只是有点睡不着,就起来了。”   随着他们几句交谈的时间,天光渐渐大亮起来,楼下的车道已经渐渐汇入越来越多的车辆,天边的厚厚的云层慢慢散开,红日几乎是一瞬间便从城市的边缘赶来了,光线跃入窗口,视野便变得无比清晰起来,清晰得足以厉乘云和陈其初都看清楚彼此身上的每一个细节,所有那些不能示人的、隐晦的、暧昧的情绪都无处遁形。   陈其初已经换上了一件新的衬衫,他昨天的那件衬衫早已经被撕毁得不成样子。此刻他看起来衣着整齐,连头发也已经打理过,晨阳的光线撒在他的身上,他看起来得体得不太看得出来昨夜一切的狼狈,仿佛没有任何不可放置于白昼初晨之下的东西。   只有他挽起来的袖口露出的手臂上斑驳青紫的淤痕,昭示着他昨夜的失控。那些斑驳的痕迹如同蛇一般缠在他的手臂上,和他手臂上的疤痕交错着,那种显而易见与隐秘的欲望有关的痕迹,在陈其初身上留下了一丝不够庄重的气息。   厉乘云看着他的手臂好一会儿,或许是察觉到厉乘云的目光,陈其初有些羞惭地把挽着的袖口拉了下来。厉乘云看着他将袖口扣好,一切痕迹都严丝合缝地掩盖住,再无任何泄露昨夜的失态与狂乱的证据。   厉乘云的目光还隔着衬衫的布料,看着陈其初的手臂,太过专注了,令陈其初觉得那目光仿佛穿过了布料的缝隙,落在了他的皮肤上,手臂上的肌肉不由自主的绷紧了起来,有些僵硬。但厉乘云只是问:“你手上的伤……现在怎么样了?”   陈其初手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了,但是厉乘云一问,伤口便仿佛又疼了起来,还夹杂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痒,比疤痕愈合的过程中新肉生长还要让人难以言喻的痒。陈其初的五指用力地按着手臂,企图将那股痒意按下去,他摇了摇头说:“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然后他抬起头来,便看见厉乘云的脖子上淤青。   那又是陈其初在陷入失控的易感期的时候留下的。   之前并不是没有同样的情况。   陈其初并不是第一次犯病了,厉乘云作为一个beta,面对陷入易感期的狂躁的alpha,在力量上是难以占到上风的,缠斗中陈其初难免会伤到厉乘云,不论他如何克制,也始终战胜不了身体的本能。   一个alpha的力量留下的伤痕在视觉效果上是异常惊人的,让不知情的人看见,只怕是以为是施暴的痕迹,每每事后看见,陈其初都觉得懊恼无比。但是之前厉乘云的伤痕大都是留在衣物能够遮盖的地方,还没有这样强烈的冲击力,而在看得见的地方留下这样可怖的痕迹,还是第一次。   陈其初还是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自己失控的时候的力量,他的手情不自禁地发起抖来,脸色发白。他走近厉乘云,伸手想要碰一碰厉乘云的脖子,但是像是怕碰疼他,手指只触到肩膀就缩了回来。他说道:“乘云,你的脖子……”厉乘云的手按了按脖子,眉头皱了皱。过了一夜之后,脖子上留下的掐痕产生的疼痛已经更甚,他说话的时候喉咙还隐隐有些滞涩,厉乘云甚至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的样子看起来多么吓人,这是言语的宽慰所不能让陈其初释然的伤痕。   陈其初看他的眼神之中充满了痛苦与悔意,他的肩膀还在不断颤抖,厉乘云上前拥抱住他,说道:“没事的,别担心,只是外伤,过两天就消下去了。”   陈其初更近距离地看见了厉乘云脖子上鲜明的淤青,他闭上眼,仿佛是不敢面对自己的罪证,低声说:“对不起。”   “我们不是朋友吗?”厉乘云说。“这也并非你所愿,况且,你也伤得不轻,”他按住陈其初的手臂,指尖隔着陈其初衬衫的布料似有若无地触碰着他手臂上铁链留下的痕迹,“没有什么需要道歉的。”   是啊,朋友。   两个人相拥了一会儿,直到陈其初的身体不再颤抖了,厉乘云才结束了这个拥抱,一个暧昧而混乱的夜晚之后,却并不含有任何暧昧意味的,朋友之间的拥抱。   “昨天的我给你注射的新抑制剂,你觉得怎么样?”厉乘云问。   厉乘云问的是他昨天给陈其初注射的药剂。那是厉乘云的公司春晖制药最近还在研发中的一种新型的抑制剂,是专门针对患有信息素紊乱症的患者的药剂,因为寻常的抑制剂对他们起不了作用。   这种抑制剂比其它寻常的抑制剂药效更加猛烈,成分上也有很大差别,至今还在研究之中。这个试验的麻烦在于,几乎每个omega和alpha的信息素紊乱综合征的诱发原因都是不同的,具体到症状也不完全相同,也没有人说得准到底哪一种成分才能对哪一个患者有用,很难找到一个平衡点,让这种药剂对所有信息素紊乱的患者都有效,而且就目前的药效来讲,药效维持的时间非常短而且不规律。所以这个试验项目其实一直都难以推进,公司每年年初做规划的时候,都在讨论要不要搁浅这个项目。   厉乘云的话不可避免的让陈其初回想起来昨夜厉乘云给他注射的时候。   对于自己陷入易感期的大部分记忆,陈其初都是模糊的,许多都是迷乱的剪影,这些剪影太过淫靡,陈其初不敢深想,也不敢让它们变得清晰。但或许是因为抑制剂的效用,厉乘云给他注射抑制剂的前后,他的记忆都是无比清晰的,他记得厉乘云吻了他的眼尾——比起那些充满欲望的,这几乎显得像是一种无比纯洁的安抚,可这种纯洁的安抚却反而充满了一种意犹未尽的暧昧,令陈其初耳根微微发烫,他的视线不知不觉间落在厉乘云的唇上。   厉乘云的唇形偏薄,唇色稍浅,看起来是有些冷漠甚至刻薄的,但是他的唇角天然微微上扬,便中和了这种冷漠和刻薄,多了几分天然的温柔和笑意。这双唇的触感仿佛还遗留在自己的眼尾,热度从眼尾开始微微蔓延,陈其初视线微微一偏,只看着厉乘云的衣角,才让那热度稍稍散去,说:“现在已经稳定下来了……”   厉乘云说:“只是按往常的情况看,这个药剂的效用持续不了多久,”他看着陈其初说,“其初,过几天,我想去见见姜越。”   提到姜越,陈其初犹豫了一下,说道:“我叫疗养院那边安排。只是……我不能和你一起去见他。”   “我知道。”厉乘云说。   陈其初又看了一眼厉乘云的脖子,说,“要不,你还是去医院看看吧?”   厉乘云摇了摇头,说:“真的不用,皮外伤而已,我还要去实验室,今天还有一份报告要写。”   陈其初知道厉乘云性格固执,他拗不过厉乘云,只好说道:“至少让我送你吧。”   “你的手……”   “你不也说了么,皮外伤。”陈其初笑了笑,“我送你去你们公司吧,然后我得顺道回家一趟。”   厉乘云没有再拒绝。不过厉乘云的脖子上的痕迹实在是太过惹眼,为了避免引人注目,陈其初从衣柜里拿了一条自己的围巾给厉乘云,好在现在天气已经转凉,虽然现在戴围巾似乎有点为时尚早,但也不算特别奇怪。   陈其初送厉乘云到了春晖制药,途中他特地停了车,去了一趟药店,买了一些药给厉乘云,直到临别之前,陈其初还是担忧不已,再一次提议让厉乘云去医院看看。   厉乘云笑着宽慰他,说:“真的不用担心,如果有什么问题,我一定告诉你,好吗?”   最终陈其初还是无奈地和他告了别,说道:“再见。”   “再见。”厉乘云和他招了招手,转身走进了公司大门。 第4章   厉乘云一踏入办公室,就叫连咏给逮了个正着——连咏正是昨天厉乘云下班要走的时候,不依不饶地拉住厉乘云,想要给他介绍相亲对象的那个同事。   看见厉乘云,连咏满是抱怨地说道:“好啊,老厉,你可算来了,我得跟你好好算算账,都怪你突然跑了!我昨天被我老婆骂得狗血淋头——”他话说了一半收了声音,然后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下厉乘云,问:“你今天怎么穿得有点奇怪?”   厉乘云随口应付道,“哪里怪了?”   连咏一忘记了自己方才要找的茬,狐疑地看了厉乘云好一会儿:“你这身衣服感觉没有见你穿过啊?新买的?看起来好贵”他伸手摸了一下厉乘云的外套,“这个手感肯定贵得要死……嗯?你怎么戴上围巾了,有这么冷吗?”   厉乘云的衣服在昨夜和陈其初的纠缠早已经被撕扯得不成样子,根本不可能再穿出门,所以厉乘云今早穿的是陈其初放在办公室备用的衣物。   他穿了的一件陈其初衬衫和风衣,因为陈其初身高体型相仿,所以他穿陈其初的衣服也还算合身。从前读书的时候,他和陈其初时常会一起出去旅行,出门在外没什么顾忌,衣服也时常混着穿,所以厉乘云今天换陈其初的衣服穿也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   所以厉乘云顺着连咏的话低头看了看自己穿的衣服,也没觉得哪里看起来奇怪,但是连咏却如同发现新大陆一般,他伸手拉起来厉乘云围巾的一角,指着围巾上的logo,说道:“我就说你这围巾眼熟呢,你这围巾是应霄的同款吧?之前不是特别的火吗?天哪,老厉,你这是发生什么了,下这个血本?你不会是要去约会吧?你早说有情况了我也省得挨我老婆骂了。”   厉乘云倒也隐约地想起来了连咏说的那个“应霄同款”——应霄是当下炙手可热的一个大明星,之前出过一组杂志封面,不知怎么的封面上戴的那条围巾火了起来,据说是某个知名设计师为某奢侈品牌设计的新款。虽然厉乘云并不怎么关注娱乐和时尚新闻,但是应霄同款围巾这个话题确实之前很火,讨论度极高,连厉乘云也有所耳闻,因为连咏曾经感慨那围巾能顶他半年工资。   陈其初的身份如今已经不像从前,从前陈其初大部分时候穿着都不太能看得出来优越的出身,学生时期基本上没有人知道陈其初是始光集团的继承人。不过由于如今陈其初已经正式地接手了始光集团,出入言行都已经代表着始光集团的脸面,因此现在穿着已经不像从前那么随意,基本上全身上下都是私人订制的服装,即便不像广为人知的奢侈品牌那样一看logo就一目了然价格,但是稍有点眼光也能知道绝对价值不菲,而且他的衣物即便不是私人订制的衣物,也是极其昂贵的牌子。   厉乘云并不熟悉奢侈品牌,因此对陈其初给自己围上的这一条围巾的价格丝毫不了解。他不动声色地将围巾从连咏手里抽出来,淡淡说道:“我随便买的,大概是山寨的吧。”   连咏感慨:“现在这山寨都做得这么好了……不过你声音怎么回事?怎么好像有点哑?感冒了?”   “可能是有点着凉,没什么大事。”   “难怪你连围巾都带上了——差点叫你这一打岔给忘了,你昨天放人鸽子的事怎么说?”   “我可是一开始就没有同意。”厉乘云无奈地说,不知道是不是人结了婚之后就看不得别人单身,连咏自从前两年结婚之后,就开始热衷于给厉乘云物色对象,厉乘云已经拒绝了许多次。“我现在真的没有恋爱结婚的打算,别耽误人家。”   “这怎么成?最近你无论如何也得抽出时间来,见见我老婆那小师妹,我老婆已经给我下最后通牒了……”   他们说话间,又有别的同事进来了,是个年轻女孩,叫冉羽,是厉乘云他们组里新来的研究员,是个刚毕业不久的学生。她跟厉乘云和连咏两人打招呼:“组长早,连老师早——”她打招呼的话还没有说完,便微微皱了皱眉,“怎么有——”   “怎么了?”看冉羽的表情有些苦恼,连咏关心地问。   冉羽的视线在厉乘云和连咏之间转了一下,最后抿了抿唇,说道:“没有什么。”   连咏原本还要再问,主任打了电话过来,让他去一趟,连咏便赶忙去了,办公室里边只剩下厉乘云和冉羽。因为他们组的实验项目已经告一段落,连轴加班的许多同事都已经回去休息,厉乘云和连咏作为项目组长和副组长,还有许多报告要写,所以还不能休息,冉羽因为是新来的,还没有正式参与项目,因此还在照常上班。   办公室里安静了一会儿,厉乘云原本正在写报告,听见冉羽在走动,他没有在意,直到冉羽走到自己的身边。   冉羽小心翼翼地叫厉乘云:“组长。”冉羽神情犹豫而为难,但是她最终还是从衣兜里摸出了一小管立方体的玻璃容器,容器中有透明的液体,容器头部是一个按压喷头,她小声说道:“组长,你的身上有……alpha信息素的味道。”   厉乘云先是一愣,然后立即反应了过来。   alpha和omega的腺体能够产生信息素,平常的时候是非常淡的,除非匹配度够高或者是优性alpha或omega,几乎是很难感受到的信息素的。信息素只有在alpha的易感期和omega的发情期会强烈释放,让alpha和omega彼此之间产生强烈的吸引力,并且在彼此身上留下自己的信息素,以表示占有和标记。   但是信息素虽然有“气味”,但本质却并非“气味”,而且也并非通过嗅觉来感知,它是直接作用于腺体神经的,由腺体感知,只是模拟成了仅仅alpha和omega能够感受到的“气味”。而beta的腺体是完全退化的,所以beta是不能够在感官上感受到信息素的。厉乘云是并不知道陈其初的信息素是什么样子,之前他虽然在陈其初抑制剂失效的时候也和陈其初见过面,但是那之后都赶上了休息时间,没有和他人接触,而且由于beta的腺体功能退化,就算是beta碰见alpha和omega的易感期或者发情期意外沾染上了信息素,也不能够留存和维持,最多一两天就消失了,所以之前厉乘云都没有遇到被人发现自己身上残留有陈其初的信息素的味道的情况。   连咏也是beta,所以他也没有注意到,但是冉羽是omega,因此便很轻易地感受到了厉乘云身上遗留的信息素。   冉羽又把手中的瓶子往前递了递,说道:“这个是抑制香水,专门掩盖信息素用的,组长你要用用吗?”   厉乘云将香水接了过来,和冉羽道歉:“很抱歉,我自己没有发现,让你不舒服了吧?”   冉羽摇了摇头:“没关系,我是劣性的omega,对信息素不是很敏感。”   冉羽将香水给了厉乘云,便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厉乘云在身上喷了一些冉羽的抑制香水之后,走过去将香水还给冉羽,说道:“谢谢你,要不是你提醒,我都还不知道,幸好你发现得早,否则恐怕会让别人非常困扰。”   “不过组长身上怎么会染上alpha的味道?”冉羽有点好奇。   厉乘云说:“可能是因为我刚和朋友见过面,他是alpha。”   “您的朋友……在易感期?”   alpha和omega虽然曾经饱受易感期和发情期的困扰,自从抑制剂问世以来,情况已经大有改善,现行的抑制剂对于一般的alpha和omega的周期的控制都是非常有效的,即便是alpha和omega本身,如今大多数时候都不会发生那种顶着信息素的味道随意乱走、四处发散的情况。春晖制药就是以研发抑制剂起家,产品在如今的市面上占了接近七成的份额,并且还在逐年上涨。   “出了一点意外。”厉乘云说。   “看来您朋友是优性的alpha吧……一般的alpha就算是在易感期也很难给别人染上这么浓的信息素的味道,不过还好今天不少人都休息了。”   看着冉羽将香水收好,厉乘云准备回去自己的工位上,但是他刚抬起脚就停了下来,看着冉羽,问道:“冉羽……我身上的信息素是什么样的味道?”   冉羽先是愣了一下,厉乘云问起来,她便下意识地开始回忆方才感受到的信息素味道,她想了想,有点不确定地说道:“感觉很特别,很难形容呢……有点像木质香调,有点苦,有一点淡淡的烟味,还有点湿润……”那是一种很难以言明的气息,让她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天高地阔下蔓延的一片纤长的、葱郁的草地,或者是雨后长出的满地湿润的青苔,可是这些都太抽象了。   “……不过感觉味道有一点似曾相识的感觉,”冉羽又想了想,“啊,我想起来了,有点像岩兰草的味道!”   “岩兰草?”   “之前有一次陪朋友去给她男友买礼物,我和她一起试过一款岩兰草为主调的香水,您身上的信息素就很像是那个味道。她最后买了那个送给男友,所以我印象还蛮深的。不过香水的味道更复杂一些,您身上那个因为是信息素的味道,要更加自然纯粹一点。”   “谢谢。”厉乘云又和她道了一次谢。然后又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只这一会儿时间,他洒在身上抑制香水开启起了效用,并不浓烈,但是呼吸之间有一股淡淡的花香味,很普通常见的香水味,掩盖去了厉乘云并不能够闻见的,信息素的气味。   厉乘云在这淡淡的花香之中坐了一会儿,然后去了一趟卫生间。   他在卫生间的镜子前站了一会儿,望着镜子里的人,镜子里的人也望着他。厉乘云看了一会儿,然后解开了脖子上的围巾。   炽亮的灯光下,脖颈上横亘的淤青和指痕看起来很是可怖,厉乘云的手碰了碰,还能感受到指下的皮肤因为疼痛的本能缩了缩,呼吸和吞咽间仍旧能够感受到疼痛感。   只是这痕迹便如同陈其初留在他身上的信息素,总是会消失的。 第5章   送了厉乘云之后,陈其初也回了家——回去陈家本家。   陈家本家的别墅距离公司比较远,为了上下班方便,陈其初工作之后其实并不常回去本家,在公司附近购置了公寓。但是今天情况特殊,虽然暂时脱离了失控的状态,但是他不能够立即回去工作。即便是厉乘云给他注射了新抑制剂,暂时看起来一切身体状况都还算稳定,但是因为新抑制剂是研发中的产品,药性并不算稳定,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必须在较为封闭的环境里休息两天以做观察。   他给明芝打了电话,说可能最近几天他大概不会到公司,工作和日程尽量都往后排一排,如果有紧急的事情,明芝可以将需要他处理的文件送到陈家本家,或者联系始光集团的法务部总监看如何处理。   明芝很默契地应下,并不追问原因。她在始光集团工作多年,很知道把握和上司之间的交流尺度,结束通话之后,她便去重新安排陈其初的日程。   回到本家之后,陈其初将车停在车库。   停车之后,陈其初没有立刻下车,而是在车中坐了一会儿。他的手还握在方向盘上,他望着自己的手愣了会儿神。   看起来尚且算纤瘦的一双手,手指纤细匀称,皮肤白皙,骨节分明,除了指关节处因为握笔留下的老茧,看起来无疑是一双非常养尊处优的手。只这样看着,并不让人觉得如何有力。   但陈其初深知这双手的力量,来自于alpha天生的力量。就是这一双手,在厉乘云的脖子上留下了可怖的痕迹。   陈其初的指尖微微抽搐了一下。   他闭上眼睛,一动不动地在方向盘上伏了一会儿。   车厢里还充斥着岩兰草清润的香气,因为空间狭窄,这气息久久未曾散去——即便是注射了厉乘云提供的抑制剂,易感期的躁动暂时被压制了下去。现在陈其初勉强可以做一个体面的、理智的人,但是,他身上的信息素的味道却还未完全消散,每一寸空气之中都还潜埋着岩兰草的气息,这微苦的、湿润的气息,在密闭的车厢里,层层叠叠地笼罩着陈其初。   这信息素的味道时刻地在提醒着陈其初,他不可能永远是一个体面的、理智的人,某时某刻,他依然还会因为信息素和易感期操纵而成为失控的兽。   陈其初独自在车里坐了好一会儿,才下了车,回了家中。   家里早已经有人在等着。   陈其初踏进别墅,就看见了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显然是在等待他的男人,陈其初一进门,男人目光就扫了过来,温和而平静地叫了他的名字:“其初。”   男人大概三十多岁的样子,有一张足以用漂亮这样的词语来形容的脸,他的五官都生得非常精致,是一种仿佛精心雕刻过的精致,若是他肯笑一笑,恐怕是非常迷人的,只可惜他看起来却是冷冰冰的。   光从长相来看,男人是非常符合一个omega的标准的,但是他浑身上下却看不出来一分一毫omega的气息。他的神情与姿态异常的生冷和锋利,比起人,他更像是一台精致而美丽的机器。他戴着金丝细框的眼镜,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领带也是暗色系的,连花纹也没有,只有领口的衬衫的白使他看起来不那么单调。分明是很商务的装扮,或许是因为他的样子太过冷漠,以至于他看起来很像是要去参加葬礼一般。   陈其初看着他,不自觉地挺了挺脊背,仿佛是犯错的孩童一般,有些恭敬地叫道,叫道:“舅舅。”   这男人正是陈其初的舅舅,始光集团法务部的总监,祝兰章。   陈其初的父母去世之后,是祝兰章一直照顾陈其初,并且一直打理着始光集团的许多事务,陈其初这些年来的安稳生活和在始光集团的游刃有余,离不开他的帮助,因此陈其初很是尊敬他。   祝兰章用:“明芝和我讲了你身体不太舒服,说厉乘云来找了你——你的信息素紊乱综合征又发作了吗?”   陈其初知道,自己的事情始终是瞒不过祝兰章,于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明芝又告诉你了?”明芝在成为陈其初的助理之前,一直是祝兰章的助理,是陈其初正式上任始光集团的总裁之后,因为陈其初需要熟手的助理,祝兰章才将明芝专门调动给陈其初的,因此明芝时常还会和祝兰章通报许多消息。   陈其初倒是并不觉得明芝常常和祝兰章联系有什么,他知道祝兰章并非是出于什么要监控他的意向,祝兰章一贯是一个追求效率和安全的人,这么多年在工作中已经养成了要掌握公司一切动态的习惯,尤其是陈其初作为始光集团的掌门人,一言一行都代表着集团。尤其是自从陈其初被诊断患上信息素紊乱综合征之后,他便愈加格外关注陈其初的状态,有一点风吹草动他也不会放过。   只是关于易感期的一切始终是太过私密了,即便是面对祝兰章,陈其初还是觉得羞耻难安。   祝兰章没有再多说什么。   对于陈其初发生的一切,祝兰章显然是了如指掌,此刻他并没有多问,于他来说事情有轻重缓急,他直接说道:“家庭医生已经在楼上等你了,先上去吧。”   陈其初应了声,便上了楼去。   家庭医生是陈家已经雇佣了许多年的医生,医术精湛,也很熟悉陈其初的身体状况,他对于陈其初的状况也不是第一次见了,也知道什么可以问,什么不可以问。他检查了陈其初的腺体和信息素水平,确定陈其初现在的信息素水平现在是否稳定,对陈其初手臂上的淤青视而不见,没有过多询问,只是在给陈其初开药的时候,还是准备了消除淤青的外用药物。   做完常规的检查之后,医生和陈其初说道:“市面上寻常的抑制剂对于陈先生已经没有效用了,目前陈先生只能够使用那位朋友提供的抑制剂了,”家庭医生说道,“但是那种抑制剂毕竟是还在实验阶段的药物,没有足够的临床样本和实验数据,不能够明确是否真的能够长期有效,而且据这两次的易感周期发作间隔越来越短的情况来看,恐怕这也不是长久之计。”   “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吗?”一起跟上来的祝兰章问。   医生看了看陈其初,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说道:“其实最稳妥的方法,还是我最初的那个提议,依照目前的情况,我觉得陈先生最好还是再考虑一下。”   听到医生说的“最初的提议”,陈其初垂下眼睛,像是在思考,然后说道:“我觉得目前还没有到那个地步,还是继续观察新抑制剂的效果吧,以后再说。”   虽然医生把建议说出口的时候就知道陈其初并不会同意那个提议,但听到陈其初的答案还是无奈地摇了摇头。他给陈其初做完检查、开好药物,让陈其初好好休息,便离开了,祝兰章去送了医生出门。   送走医生后,祝兰章很快回来了,陈其初因为疲倦,已经靠在床上合上了眼睛,甚至有些昏昏欲睡。不过因为易感期刚刚被压制下去,陈其初的感官还格外的敏感,一听见祝兰章的脚步声,他还是立即睁开了眼。   祝兰章在他床边坐下来,静静地看着他,有一会儿没有说话,最后是陈其初先和他道歉:“对不起,舅舅,又让你担心了。”   “你既然知道让我担心了,就应该早一点告诉我。我希望下一次不是明芝告诉我,而是你自己告诉我,”祝兰章说道,“明芝是不知道你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她很有分寸不多问多看,但是不是每一个人都是她。我知道你信任乘云,他是你最好的朋友,不会对外说什么,但是也难保别人不起疑心,如果走漏了风声,对你、对始光集团都不是什么好事。”   祝兰章的话说得很平静,并不含有任何指责的意味,陈其初也知道,祝兰章说这话也并非是为了指责自己,他只是真的在陈述一个更为合适的解决方案和建议,毕竟陈其初患上信息素紊乱综合征的消息如果传出去,一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但是祝兰章的话却依然如同一块巨石,加压到陈其初的心脏上,让他觉得呼吸困难。   陈其初脸色有些发白,他沉默了很久,说道:“抱歉,舅舅,下次……下次我一定提前告诉你。”   虽然陈其初并不知道,下一次陷入失控状态的自己能否做到。   尽管每一次叫来厉乘云之后他都会后悔,可是……每一次抑制剂失效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拨通厉乘云的电话。   “还有方才医生说的方案,你怎么想的。”祝兰章看着陈其初,镜片下的眼睛如同黑曜石一般,没有任何杂质,纯净得近乎是无情,“你为什么始终不同意医生提供的最稳妥的方案,去标记姜越?”   --------------------   最近一段时间工作会比较忙,加上其他的文还要更,所以更新暂时稳定不下来,非常抱歉(T_T) 第6章   姜越的名字令陈其初脸色一僵。   陈其初会患上信息素紊乱综合征,跟这个名字脱不开干系。   陈其初如今的一切变故,都起源于一场人为谋划的意外。   陈其初是今年年初的时候,开始正式接手了始光集团的一切事务,虽然这是迟早都要发生的事情,但是陈其初真的上任之后,外面许多人都心思各异,高层和合作方之中都人心浮动。   姜平松便是这人心浮动者之一,他是陈家世交姜家行二的少爷——说是少爷,其实已经年过五十,盖因姜家老爷子虽然七十高龄,却至今还主掌着姜家的所有事情,是姜家说一不二的话事人,以姜家兄弟的年龄,换别人家早已经开始主事了,但是姜老爷子控制欲太强,不肯放权,所以姜平松和他的兄长姜平柏还占着个少爷的名头,在父亲手底下听命度日。   不过就算姜老爷子身体还算健朗,毕竟人老了活一岁是一岁,继承人的问题始终是要提上日程的,人人也都观望着最后花落谁家。   不过,这事情目前看来大抵是没什么悬念的,因为长子姜平柏一直都是姜家和姜家的精诚集团的二把手,姜平松一向资历平平,去年还因为搞砸了一个项目被姜老爷子勒令停职思过,一贯都在姜家的事务上都不太说得上话,全因好歹是姜家的“少爷”,才能拿着姜家的钱挥霍潇洒。   但是权钱动人心,姜平松当然不甘心把姜家家业拱手让给自己的大哥。   姜平松是出了名的纵情声色,由于各色绯闻太多,连最低级的八卦周刊对他的新闻都毫无兴趣。不过他曾经和陈其初的父亲倒是有不少酒肉交情,于是便打起了陈其初的主意,他希望能拉拢陈其初,成为他的助力。   陈其初无意参与别人家的事务,而且坦白说他一贯是厌恶姜平松这种花天酒地、声色犬马的人。当然,即便抛开这些,姜平松显而易见的不是一个能够担当大任的人,无论从哪方面的因素考虑,陈其初都不会和姜平松合作。因此姜平松找陈其初谈了几次话,陈其初都敷衍了回去。   但是陈其初没有想到,明的不行,姜平松便来了暗的。   姜老爷子过寿,邀请了陈其初前去。两家有交情,陈其初又是刚接手始光,因此这种场合是无论如何也逃脱不得的,因此便携带了礼物去姜老爷子的寿宴。   陈其初已经很习惯这样的场合。从小他便是作为继承人培养的,不论是父母还在世的时候,还是父母离世之后,这样的生活都并没有变化。所有的宴会都相同,无非是大家都戴着面具在觥筹交错中聊一些无意义的事情。   直到一位端酒的服务生把红酒泼在了陈其初的身上,姜平松发了大火,骂那服务生毛手毛脚,引得众人都纷纷围观。虽然打湿了衣服有些麻烦,但是毕竟是无心之失,陈其初实在无意在这种场合成为人群的焦点,而且看那服务生被骂得瑟瑟发抖的样子也于心不忍,于是便忙劝了姜平松,说擦掉就好。   姜平松很是惭愧地和他道歉,并且责令那服务生带陈其初去贵宾室换一下衣服。   跟着服务生去往贵宾室的路上,越走越偏的时候,陈其初的心中已经隐约升起了疑虑——到了贵宾室门口的时候,陈其初愈加心中不安,有了某种危险的预感。   服务生打开贵宾室的门,邀请陈其初进去。   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   门一打开,陈其初便感受到了异常浓烈的信息素的气息——omega的信息素,这气息来得无比迅猛,顷刻间,生理本能的冲击令陈其初的大脑首先是空白了一瞬间,完全遗忘了自己身处何时何地。然后他的后背被人猛地一推,被推进了房间,门猛地关上。   陈其初首先看见了蜷缩在沙发上一个瘦弱的男人,那人满面潮红,他的意识显而易见的已经模糊,房间里铺天盖地的信息素和轻柔暧昧的喘息声,瞬间令陈其初意识到,贵宾室有一个正处于发情期的omega。   而且那omega不是别人,正是姜平松的儿子姜越——当然这是后来知道的。   陈其初立即明白了这是什么状况。   显然是姜平松在没能够通过交谈和暗示搭上陈其初后,又换了别的方法——下三滥的办法。   在这浓烈的信息素的冲击下,陈其初好不容易才让意识回笼的片刻,他的第一反应便是离开,但是身后的门已经被锁死,他试图暴力砸开,可是身后的那个已经失去意识的omega却成为了某种最坚固的锁链,锁住了陈其初的身体。   陈其初已经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以一种快得异常的速度跳动着,他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要发泄,催促着他走向沙发上的omega,命令他去占有和标记那个omega,alpha原始的本能如翻天覆地的潮水在淹没陈其初的理智。   omega还在呻吟,每一声呻吟都在击垮陈其初的一道防线。陈其初在残留的理智里抖着手从身上拿出自己为了预防突发状况随身带着的口服的短效抑制剂。   抑制剂的包装太小,陈其初甚至没有办法控制自己手上的力气打开包装,那塑料的小盒是被他直接捏碎的,塑料边缘划在掌心的微不足道的痛觉无法令陈其初去注意,他抖着手把药片送入口中时,药片甚至从他的指缝滑了出去,掉落在地。   他是跪在地上捡起来的,无比狼狈,可是他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力量失控的双手异常艰难才将那小小的药片捡起来塞进口中,苦涩的药片很快融化在舌尖。   过于合体的西装此刻仿佛锁链,囚住了陈其初身体里不断翻涌的情欲与暴力,想要挣脱,想要摧毁,想要占有。   现在的抑制剂的研制已经非常先进了,这种专门针对被临时引发情期或者易感期的短效抑制剂最显著的作用就是见效快,按理来说,服下之后应该很快就能平息。但是陈其初除了感觉到越来越快的心跳,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陈其初向上天祈祷药物尽快起效,可是上天并未听见他的祈求,上天冷漠地看着自己的造物在痛苦的欲望里挣扎。陈其初知道自己的样子一定非常的丑陋而可怖。   手机提示音响起,扰乱了一室焦灼的气息,陈其初才稍微找回一丝神智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已经伏在了omega的身上,身下的omega嫣红的脸占据了他全部的视线,动情的喘息占据了他全部的听觉,他的掌心下是omega脆弱的脖颈,而omega的身体已经缠上了他,陈其初甚至一时不能够分辨,他到底是想要抚摸这omega的脖颈,还是想要掐死他。   身下的躁动提醒陈其初显然是前者,而且也提醒着陈其初,他方才服下的抑制剂毫无作用。   西装外套早已经被陈其初扔到了地上,他的手机落在了沙发边缘,因为信息提示的铃声和震动,咚的一声滑落下了沙发,陈其初还能够看见还亮着的屏幕上,闪烁着的厉乘云的名字。   理智已经所剩无几的陈其初意识到,这恐怕不仅仅是被意外引发的普通的易感期。   omega香甜的气息诱惑着陈其初的每一根神经,地面上手机屏幕已经暗了下去,这甚至不足一秒的信息提示音,勉强地拉回了陈其初微弱不堪的理智。   陈其初的手从omega的脖颈上移开,捡起了手机,他手掌的力道几乎要将手机捏碎,具有面容识别功能的手机识别出主人的面孔,解开了手机屏幕。   解锁之后,厉乘云发来的信息便显出了全貌。   厉乘云和陈其初约好了次日登山,因为陈其初就任之后工作忙碌,时常会有一些计划之外的事情,他发来信息是问陈其初明天行程是否有变动。   此时此刻,陈其初仿佛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他颤抖着手,拨通了厉乘云的电话。   厉乘云电话接得很快,那熟悉的声音如同盛夏的烈日下的一缕风,但风是暖的,不能够缓解任何的燥热,陈其初的心脏仿佛都已经不属于自己,迫不及待地要跳出他的喉咙,通过这听筒,跳入厉乘云的掌心。他什么话也说不出,眼前已经一片模糊,是眼泪吗?陈其初也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以一种恳求的、渴望的、羞耻的声音,和厉乘云说道:“乘云,救救我。”   因为他们时常一起去登山,为了防止彼此走失,都在彼此的手机里装了能定位对方详细位置的APP,但是却从来没有想过,这个APP在某一天会有完全不同的作用。   所以那天厉乘云很顺利找到了陈其初。   从陈其初的电话里他知晓情况并不寻常,来到酒店没有惊动任何人,再之后……   再之后的情况,陈其初不能够再回想,他总是刻意地想要忘记那晚发生的一切,可是每一次复发,他就会重新记起来,记忆如同陈其初的病症,纠缠着他身体的每个角落。   而且那天之后,陈其初便患上了信息素紊乱症。   倘若是寻常的omega发情,现行的抑制剂效用其实很强,一般情况下,alpha只要是定期注射过抑制剂,或者及时给发情的omega注射抑制剂,基本上会引发恶性事件的可能性不足万分之一,但是偏偏就这样巧,姜越就是那万分之一,恐怕连姜平松都没有想到——姜越和陈其初的契合度极其高,高到感受到姜越的信息素的那一刻,陈其初的抑制剂就瞬间失效,直接诱发了陈其初的易感期,并且还引发了信息素综合紊乱症——万分之一中的万分之一。   信息素综合紊乱症产生的原因并不明确,也一直是医学上很难找到有效且通用的治疗方法的一种病症,目前公认的治愈率最高的方法,就是找到高契合度的配偶进行标记,然而高契合度的配偶本来就很罕见,绝大部分正常人一生都不会遇见,更何况是少数群体的信息素紊乱症患者。陈其初某种程度上来讲是幸运的,他的病是因为姜越而诱发的,而恰恰姜越就是他高契合度的配偶。   可是陈其初本人却偏偏不肯要这份幸运。   面对祝兰章询问陈其初为什么不想标记姜越的问题,陈其初沉默了。   祝兰章倒也并不逼迫他一定要回答,转而说:“如果你是在不想标记姜越,不如杀了他吧,说不定也有机会能够恢复正常。”   陈其初哭笑不得地说:“舅舅,杀人犯法。”   “你有钱,这世上绝大部分的麻烦都可以用钱解决。”祝兰章浑然不觉自己作为始光集团法务部的总监说这种话有什么不对。   “舅舅。”陈其初语气有点严厉,他看着祝兰章神情严肃。   虽然陈其初剩下的话没有说,但是祝兰章显然感觉到了陈其初对他的提议近乎是警告的拒绝。“我开玩笑的。”祝兰章云淡风轻地说。   不过祝兰章脸上丝毫看不出来一点开玩笑的迹象,仿佛陈其初认同他的“玩笑”,他便可以马上将玩笑变作可执行的策略。   关于姜越的话题他们谈不拢,于是祝兰章继续说:“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件事一开始你就应该交给我处理。我一直不明白,你第一时间想到的人,为什么不是我。即便厉乘云是你多年的朋友,但是这种事情,多一个人知道始终多一分隐患。”   陈其初说:“我当时只是想找一个不会被信息素影响的人来处理,毕竟乘云他是beta……”   “我也不会被信息素影响,”祝兰章说,“你第一次在宴会上遇到姜越的时候,就应该打电话给我,可是那种情况下,你居然先联系了厉乘云——为什么?”   “我……”陈其初想要辩解,却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那天之后,陈其初一直觉得,是因为刚好厉乘云发来了信息,所以陈其初将求救的电话打给了他。   可是明明如此合理的原因,为什么他却无法和祝兰章说出口? 第7章   陈其初在家休息的第二天,厉乘云也来了陈家本家看他。   厉乘云是下班后来的,他来的时候祝兰章也在。祝兰章对于厉乘云的出现,只是露出很具有礼节性的微笑,很寻常地问候道:“乘云来了。”   “祝叔叔,好久不见,”厉乘云说,“我来看看其初。”   “其初在书房里。”祝兰章说。   “那我先去找他。”   祝兰章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甚至也没有要带领厉乘云去书房的意思——因为厉乘云和陈其初已经认识十几年了,已经熟悉到随时出入陈其初家中也不会叫人觉得惊讶的程度,所以对于厉乘云的到来,祝兰章表现得非常淡然。   “厉先生好,”厉乘云往楼上书房走的时候,还正遇上陈家的帮佣,“陈先生在楼上书房里。”   “我知道了,谢谢。”   陈家宅子里的帮佣都十分熟悉厉乘云,十分熟稔地和他打招呼。   厉乘云温和地回应了帮佣的问候之后,就径直上了楼,并不需要人带路,他轻车熟路地上了楼梯,拐过走廊,然后到了陈其初的书房门口。   书房门没有关严实,是半掩着的,厉乘云轻轻敲了敲门,听见陈其初说了一声“请进”之后,厉乘云推开了门。   厉乘云进了门,书桌前的陈其初还低着头很专注地在看文件。在家中陈其初并未像在外面穿得那样规整,他只穿着宽松的家居服,外面套了一件针织外套,头发也并未全部梳上去,很柔软地散在额前耳畔,使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显得年轻许多,更接近于学生时期的样子,而非是始光集团雷厉风行炙手可热的新总裁。   陈其初以为是帮佣上来送茶水,因此没有抬头,直到厉乘云走到了跟前,他才抬起头来,看见厉乘云,他先是愣了一下,说道:“这么快就过来了?”   厉乘云提前告诉过陈其初自己会来,陈其初原本想叫司机去接他,厉乘云拒绝了,说要等拿到项实验数据才能结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离开实验室,说等工作结束了自己坐车过来。   “结果比预想的出来得早,就过来早些了,”厉乘云低头看了看陈其初手上铅字印得密密麻麻的文件,“这么晚了还在工作?在新抑制剂效果稳定下来之前,你应该先好好地休息,不要太劳累了。”   “最近新产品要发布,有些文件比较急,其实也没什么,我白天都没工作,是舅舅刚带回来的文件,我吃完晚饭了才开始看的,”陈其初低下头又翻了两页,然后在文件最后签了自己的名字,笑道,“你看,已经看完了。”   厉乘云无奈地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你吃过饭了吗?没吃的话我让人给你做点儿。”陈其初问道,他合上文件,帮佣也适时地敲了门,送了茶水和点心来给厉乘云和陈其初。   “不用忙了,等实验结果的时候,我在公司食堂吃过了过来的。”厉乘云接过茶水,和帮佣道了谢。帮佣走了之后,他拿出来一个笔记本,在陈其初对面坐了下来,“今天感觉怎么样?”   新型抑制剂注射的前期信息素水平可能依旧会不太稳定,因此厉乘云每一次都要特地来观察和询问陈其初的状况,以便记录进实验的记录中,作为后续改进新型抑制剂的参考。不过陈其初身份特殊,他的信息不方便有一丝一毫的泄露,所以从陈其初开始使用新型抑制剂之后,一直都是作为一个只有编号而不透露身份信息的匿名受试者,由厉乘云单独负责。   之前也注射过两次新抑制剂,陈其初已经知晓要回答些什么:“现在已经好许多了,基本上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心情没有急躁,没有发热……”他顿了一下,抿了抿唇,说道,“也没有再产生易感期那种难以抑制的性-冲动。”   即便知道厉乘云只是在以一个冷静的研究者的姿态在询问的倾听,但是陈其初的内心始终有一种无法坦然的羞耻感,感觉自己仿佛在对他人陈述自己的兽性,而且这个人偏偏还是厉乘云,不论欲望是有或者无,他都无法自如地陈述。   厉乘云自始至终是神情平静的,他低头在笔记本上迅速地记着,从始至终都表现得像再正常不过的一个朋友,一个研究者,没有忌讳,没有回避,也没有任何的不自在,似乎只有陈其初,在内心的隐秘处忐忑不安。   厉乘云询问完陈其初的基本状况之后,厉乘云又用便携的快速测试器测了陈其初的信息素波动水平。信息素快速测试器是通过采集唾液进行快速的检测和分析,评估一个大致的信息素水平数值,虽然结果不如血液精准,但是简单快捷。   厉乘云将如同口腔测温计一般的测试器的探头压在陈其初的舌头下,陈其初不再能够说话,只能够含着测试器等待。   房间里一时很是安静,仿佛连空气都不再流通,只剩下呼吸声清晰可闻。厉乘云仿佛是在极其专注地看着测试器上表示测试器正在采集和分析体液的闪烁的红灯,又仿佛是在看着陈其初的脸,陈其初被注视得面颊微热。明明他们是这么多年的朋友,以前比这更近的距离并非没有,而且厉乘云的神情也一如往昔,可是陈其初却觉得无法直视他的脸。   陈其初移开视线,不一会儿,测试器发出轻微的“叮”的一声,测试器亮起了绿灯,表示信息素测试已经结束。   厉乘云取出测试器,看了看数值,说道,“信息素水平还是稍微高于正常值,这只是简单测试,如果采集血液精准测试,数值可能会更高。预估现在的信息素水平应该是易感期后期的水平,虽然应该会慢慢减退,但是还是要注意,多休息两天,不要总想着工作。”   陈其初点点头。   厉乘云起身,看了看手表,说道:“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乘云,”陈其初叫住他,“现在太晚了,你休息一晚再回去吧,明天我叫司机送你去公司。”   厉乘云想了想,并未拒绝,说道:“好。”   陈其初打电话给了帮佣,叫帮佣收拾好厉乘云从前常住的客房——厉乘云来过陈家许多次,尤其是读书的时候,他时常来陈其初家中做客和留宿,甚至陈家的一间客房基本上已经是专属于厉乘云。   陈其初将文件收好,然后带着厉乘云去了饭厅,虽说厉乘云说已经用过饭,不过陈其初还是提议再用一点夜宵。   陈其初正式接手始光集团之后,忙得不可开交,和厉乘云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地吃过一餐饭。   陈其初要先将签好的文件给祝兰章,好叫他明天带去公司,厉乘云先行去了饭厅。帮佣在餐桌上摆好夜宵之后,看见厉乘云,将餐具递给他,笑道:“厉先生好久没有来了。”   厉乘云接过来,笑道:“最近工作太忙。”   “哎,年轻人就是这样,陈先生也忙得很。听说厉先生现在是春晖制药的研究员,真是年轻有为。”   “只是做最普通的工作而已。”   厉乘云和帮佣闲聊了一会儿,陈其初便过来了。   他们坐在一起吃夜宵,聊了几句话,说起来帮佣提到厉乘云很久没有来陈家,陈其初想起来确实如此。工作之后,或许是因为彼此都忙,连陈其初自己都很少回本家,更何况厉乘云。   “不过这里倒是好像什么也没有变,”厉乘云吃完夜宵,看着饭厅里的陈设说,“好像跟我来的时候一模一样。”   陈家本家的宅子已经年代很久远,装潢是偏中式的风格,按现在的审美现在看起来显得有点陈旧和落后了,不过陈其初并不太在意,他对于居住条件没有什么明显的个偏偏好,一切以省事为准,所以对于这座宅子,除了常规的修缮维护,并未进行什么大的改动,一切装饰都维持着从前的样子。   厉乘云第一次来陈其初家里,是因为陈其初过生日,陈其初邀请他来做客。其实厉乘云来之前,还以为像陈其初这种名门大少爷的生日必定是会举办特别隆重的宴会,因此还非常难得地向父母提出要求,购置了一套很正式的西服穿上,于当时还是高中生的厉乘云而言这显得看起来有些过于老成持重,陈其初叫了司机来接他,司机看到厉乘云的时候还用特别奇怪的眼神来看了他几眼。   厉乘云到了陈家的别墅之后,才知道司机为什么会有那样奇怪的眼神——因为陈其初的生日宴于他的身份来说几乎是称得上寒酸,基本上除了陈家的帮佣,就只得陈其初和祝兰章两个人,除了蛋糕与精美丰盛的菜肴,他们的状态都很日常,厉乘云看起来反而成了最隆重的那个。   第一次受邀一起度过陈其初的生日之后,厉乘云就时常来到陈家了,大多数时候是假期的时候一同讨论作业或者玩游戏,厉乘云父母只要一听厉乘云去了陈其初家里,就会默认当天他不回去了。   “没想到一晃就过去这么多年了。”陈其初感叹道。   “是啊。”厉乘云说道。   吃完夜宵时间已经不早,厉乘云明天还要工作,消了会儿食就该休息了。陈其初和厉乘云一起上楼,走到厉乘云休息的客房。   厉乘云打开房门,和陈其初道晚安。   “晚安。”陈其初也说道。   厉乘云进了房间,关上房门,而陈其初走向自己的卧室,走廊的灯光拉长他的影子,就像从前无数次那样,也像无数的朋友那样,他们道过了晚安,分别走入自己的夜晚,自己的梦乡。 第8章   陈其初结束休息,回到公司的时候,刚好赶上了股东大会的召开。   明芝之前已经准备好了所有股东资料给陈其初过目过了,这是陈其初上任之后召开的第一次股东大会,不过如果不是出了变故,这个股东大会其实和往常一样,只是一种常规的流程,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但是偏偏前几个月出了一件大事——宣耀生去世了。   宣耀生是始光集团除了陈其初之外最大的股东,听说当年他对他的夫人感情非常深,偏偏天公不作美,早年间就丧了偶,丧偶之后他一蹶不振,从此深居简出,不再过问公司事宜,所有权力都委托了代理人行使。   他的代理人是经由祝兰章介绍的,所以实际上就相当于宣耀生是站在陈其初和祝兰章一方的,所以陈其初当时接任始光集团比较顺利,而且一直以来在公司的重大决策上,陈其初大部分时候是没有什么掣肘的。   不过去年开始,宣耀生就患上了癌症,熬到今年终于是油尽灯枯了,在几个月前撒手人寰。而他去世之后,因为没有配偶和孩子,于是他的所有遗产,包括股权,全部交由他唯一的亲属、他的侄子宣奕继承——在此之前,基本上没有人听说过他的这个侄子的存在。   宣奕是宣耀生的兄长宣容的儿子,因为一些不得而知的原因,宣耀生和宣容在早年间闹翻了,之后宣容离开了宣家,完完全全地失踪了,许多年以来都如同人间蒸发,找不到一点消息,甚至有传言说他已经死了。宣家对于此事也是避而不谈,甚至是到了一种讳莫如深的地步。   由于宣耀生和宣容系同父异母,宣耀生是宣老爷子在外面的私生子,母亲去世之后才被认回宣家,而且他的年龄还微妙地比宣容要大一些,因此他的身份处于一种非常尴尬的状态。   因此,关于宣容当年的失踪,不少人都猜测宣耀生或许是为了夺权而兄弟阋墙,甚至不惜杀人灭口。所以宣奕的归来,也染上了一种“王子复仇记”的色彩,让人揣测不已。   不过毕竟已经是陈年旧事,宣家又遮遮掩掩,事实到底如何,也没有人知道。当下唯一确信的是,宣奕的到来恐怕会引发不少的风波。   对于宣耀生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侄子宣奕,祝兰章已经做过了许多调查。   宣奕从小是在国外出生长大的,有迹可查的履历都非同一般,名校毕业后他曾经担任过两家公司的总裁,都是于公司濒临破产之际走马上任,并且成功挽救这两家公司于水火之中,这之后有不少公司向他抛出了橄榄枝,但是他都没有接下,而是销声匿迹了一段时间,再出现在大众视线里是因为和知名女星的绯闻,以及现在——继承叔叔宣耀生的股份,成为始光集团的第二大股东。   陈其初和祝兰章早已经收到了消息,知道宣奕会来参加这次股东大会。对于宣奕这个人,陈其初和祝兰章都不知是敌是友,不过显而易见的是,敌的可能性更大,因为自从继承宣耀生的股权之后,陈其初和祝兰章试图联系过宣奕多次,但是从未联系上过本人,每次电话那头都只有不同的声音自称是宣奕的秘书,说他不方便接听电话——这些声音有男有女,共同特点是暧昧而轻佻的语气,表示他们显然并不是真正的秘书。   股东大会开始之后,宣奕才姗姗来迟。   宣奕一进门,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他高大而英俊,身高目测比陈其初还要高一些,或许是因为血缘关系,他看起来和宣耀生有几分相似,说是宣耀生的翻版也不为过,但是和因为长久不理世事导致看起来近乎离群索居、淡泊无争的宣耀生不同,他是个单看外表很具有侵略性的alpha。即便是很具有束缚性和仪式感的西装,在他的身上看起来都显出几分不羁来,他一来,便用不怎么有歉意的表情和语气跟所有人道歉:“对不起,路上堵车,来晚了。”   股东们对于宣奕的到来心思各异,大部分人觉得恐怕这场会议会开得很不安生,但是奇怪的是,从头到尾,宣奕都几乎没有说什么话,直到陈其初宣布今年换届的董事会成员让大家投票表决的时候,宣奕才出了声。   他否决了一个职工代表的董事任命。   看起来似乎是很无害的一个否决——他没有否决陈其初成为董事长的任命,也没有否决祝兰章续任董事的任命,只是否决了一个不轻不重的职工代表的董事席位,但恰恰正是因为如此,宣奕的否决票得到了不少股东的支持——陈其初还太年轻,高层之中对于他本来就心思各异,而否决一个职工代表的董事席位,重新再选就可以,此时跟票,既不会得罪陈其初和祝兰章,也能够跟宣奕这个新来的第二大股东示示好。   于是这一项任命被以压倒性的票数被否定了。   在统计票数的秘书念出结果之后,祝兰章看向宣奕。宣奕姿势颇为松懈地靠在椅子上,神色漫不经心地看着陈其初宣布这一董事席位再议。或许是察觉到了祝兰章的目光,他微微侧首,那双因为眼尾微微上挑显得有些轻佻多情的眼睛朝祝兰章看来,与祝兰章的视线对了个正着。祝兰章表情平静,但是他却微微一笑,仿佛是看情人一般,显得颇为甜蜜和无害。   股东大会看起来很风平浪静地结束了。   结束股东大会之后,陈其初和祝兰章一起回了总裁办公室,如果是股东大会之前对于宣奕这个人是敌是友尚且有一分不确定,那么显然此刻就确定无疑了——毫无疑问,宣奕来者不善。   尽管宣奕在整个股东大会上看起来都非常安分,除了否决了一个职工代表的董事会席位,但是祝兰章和陈其初都很清楚,宣奕在这次股东大会上,把四两拨千斤做到了极致,他已经成功地重新洗牌了股东们的立场。尽管否决一个职工代表的任命看起来不轻不重,但是这其中的含义却再明显不过。宣奕如果直接对上祝兰章或是陈其初,难免显得太过激进,对于一个初来乍到就锋芒毕露的人,股东们未必会顺从他,而这个看起来轻飘飘的否决却显示出了宣奕的野心——宣奕不像宣耀生,和陈其初是一条战线,这样一个轻巧的举动,这无疑会在股东们的心里掀起许多波澜。   陈其初在高层之中并不算很有威信,他太年轻,即便继承自陈家的股权在公司里占有绝对优势,也并不能够服众。如若不是他的父亲从前还算有威信,加上这些年来有祝兰章的雷霆手段护航,并且拉拢了宣耀生,早在父母去世之后,陈其初恐怕早就被生吞活剥了。   但是宣耀生这张牌现在已经废弃了,而接任宣耀生的宣奕,显然是想做玩牌的人。   “宣奕的一切动静我之后会派人跟进,”祝兰章说,“你要做好接下来的新产品上市的一切工作。”   始光集团早年是做机械和高精尖产品起家的,并且和政府方面有许多合作,这些年有部分业务转向了科技,开发科技产品和智能系统,最近要发布的是一款新的手机,但是手机只是表面,这新产品实际上主角其实是自主芯片,这是始光集团接下来的重点项目,陈其初还没有接任始光集团的总裁之前,甚至在进入始光集团的技术部门锻炼之前,就已经在重点筹备的项目。   陈其初知道自己的重心应该在哪里,于是点了点头,祝兰章问他:“最近工作觉得还好吗?总裁这个位置毕竟不像你在技术部门历练的时候了。”   陈其初无疑是那种做什么都不太费力的人,或许是从小就接受培养,也或许是alpha某种“天性”,对于担任一个领导者,陈其初即便是刚正式主掌始光集团,他也并没有任何生疏和不适的地方,相反方方面面都做得非常周到,比起他父亲陈龄的贪功和冒进,他的风格要温和得多。   “那就好,”祝兰章欣慰地说,“看到你现在的样子,大概姐姐在天之灵也会安心吧。”   母亲在天之灵会因为自己觉得安心吗?陈其初想起这些日子以来,自己这不断复发的病症,想起来自己就算刻意遗忘也永远存在的失控的样子,他心中有些酸涩,心想,恐怕是不会的。   祝兰章和陈其初谈完之后,法务部还有工作需要做,他便先行离开了,陈其初独自处理了一会儿工作之后,又接到了厉乘云的电话。   电话那头厉乘云的声音还一如往常,温柔且平和,抚平了今天因为宣奕或多或少引起的不宁的心绪,厉乘云问他:“这周六,地底人乐队的演唱会开始了,你有时间去吗?”   厉乘云一说,陈其初便立刻想了起来。   地底人是一个老牌的摇滚乐队,是陈其初和厉乘云读书的时候就很喜欢的乐队,他们读书的时候就一起去看过他们的演唱会,他们的音乐风格大胆激进,因此在国内很少公演。这次演唱会前年就已经说要开,陈其初当时就订了票,邀请厉乘云一同去听,演唱会时间因为某些原因一推再推,今年总算是定了下来。   当初决定去演唱会的时候,他和厉乘云还只是纯粹的朋友。   现在也依然是,尽管其中掺杂着某些不能言明、不可示人的暧昧。   “抱歉,”陈其初说,“最近太忙了,一时间忘记了。”   “没有时间吗?”厉乘云问,“要是你实在是没有时间不用勉强,演唱会,以后也还有机会。”   乐队这种东西,到最后总会面临着分离和解散,地底人的演唱会一拖再拖的原因,就是因为乐队中间解散了一次,这样的情况下,谁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次。陈其初否认道:“不,有时间的,一起去吧。”   厉乘云笑了笑,似乎是很开心,“好。”   聊完演唱会的事情,厉乘云又想起什么:“对了,上一次我穿走的你的衣服,我已经干洗过了,要我给你送过来吗?或者你来拿?”   提到衣服,陈其初便不可避免地想起厉乘云穿走他的衣服的原因,他咬了一下唇肉,微微的痛感在唇间泛开,他说道:“不着急,先放你那里吧。”   和厉乘云聊完之后,时候已经不早了。   陈其初下班之前,明芝和他确认了一下明天的行程之后,又和他说道:“对了,还有一件事情,”明芝说,“南城一中邀请您去参加一百二十周年的校庆,这是他们让人送来的邀请函。”   --------------------   副CP攻出场一下下。 第9章   周六很快就到来,陈其初早已经将工作排开,和厉乘云见了面,准备一同去参加地底人乐队的演唱会。   演唱会是在当天下午稍晚的时间开始,陈其初去厉乘云的宿舍楼下接厉乘云,打算开车去演唱会现场。他给厉乘云打电话,厉乘云说他很快就下楼来,所以陈其初就把车停在门口等了一会儿。   不一会儿,厉乘云的身影出现楼道口,陈其初按下车窗,笑着同他打招呼:“乘云。”   天清气朗,午后的阳光正热烈,照耀到厉乘云的身上。厉乘云闻声,微笑着朝他走过来,或许是因为阳光太刺眼了,陈其初的眼睛模糊了一下,厉乘云在他的视线之中变成了一个不清晰的轮廓,仿佛是梦中的幻象一般飘忽而不确定。   陈其初闭了闭眼睛才慢慢适应了光线,厉乘云的影像又渐渐在他的眼中清晰起来。   厉乘云朝他挥了挥手,几步走了过来:“其初。”   厉乘云上了车,在副驾驶上坐下,“你来得这么早。”   “可能是太激动了,想早点见到。”陈其初笑说。   想早点见到乐队和演唱会?还是想早点见到厉乘云?陈其初不太分得清楚,于是他便选择省略掉宾语,不去分清楚,有时候,人的心不必要分那么清楚,明确答案反倒是徒增烦扰。   厉乘云系上安全带,看着陈其初预备发动车辆,突然说道:“说起来,我是不是应该买辆车了?”   “怎么突然这样说?”陈其初有点疑惑地问。   除了和陈其初出行,厉乘云平时很少有需要用到车的时候,而且他也不太有在这种衣食住行上的物欲,所以一直也没有想过买车这回事。   “每次我们一起出去,总是让你开车,太辛苦了,而且现在你工作也越来越忙。”   陈其初和厉乘云因为一同出行游玩,所以常常驾车出行,因为陈其初早早就已经有了车,所以涉及到较远的路程大部分时候都是陈其初负责开车。   陈其初笑道:“这有什么的,我也就和你一起的时候才自己开车,平常都是司机在开,就当练练手免得手生而已。”   正式出发之前,厉乘云和陈其初确认了一下,“你今天身体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适?”   虽然厉乘云突然问的他的身体情况,但是陈其初知道厉乘云指的是什么。   厉乘云是担心自己的信息素紊乱症,这个病仿佛是定时炸弹一般。   “距离注射才不到半个月,现在应该还在稳定的阶段,不用担心,我最近都挺好的,没有任何异常情况,你那里不是有记录吗?”陈其初注射的新型抑制剂虽然时效不固定,但是按照此前两次用药的记录参考,最短还是能达到一个月,没有什么意外的话,陈其初的病症不会那么快复发。   “如果有什么不适,一定要及时告诉我。”厉乘云说。   陈其初的心脏有些酸涩。   从前他们一同出行,从来不必要顾虑这样的问题。即便是对于那些暧昧的东西他们都心照不宣地缄口不言,就还可以当他们是一对和从前别无二致的密友,可是在这些日常的细枝末节里,还是流露出了暧昧但却不能挑破的踪迹。   不过陈其初勉强笑了笑,还是答应了厉乘云:“好。”   于是他们很快启程,开车去往地底人乐队的演唱会现场。   演唱会现场的路程并不远,开车半个多小时就到了。到了演唱会现场,两人看着现场这人山人海的样子都很是惊讶,厉乘云说道:“没想到这么多年了,还是有这么多人。”   “是啊。”陈其初也感慨道。   地底人乐队这几年分分合合的,这一次是难得办了一场演唱会,因此从各地赶来的歌迷都有,将场馆挤得水泄不通。场馆里人声鼎沸,陈其初和厉乘云之间要靠得很近并且很大声说话才能够勉强听见。   此时舞台上还是空的,乐队还没有出场。过了好一会儿,主持人上前来报幕,提示着乐队即将出场,吵嚷的场馆内安静了片刻,然后爆发出如雷一般的吼叫和掌声,主持人退场之后,场馆的灯一下子尽数熄灭,黑暗之中陈其初感受到自己的手腕被一只手抓住,然后他勉强地从喧杂的人群里分辨出来耳边厉乘云的声音,在黑暗之中,随着说话间的气息抵达陈其初的耳边:“小心被挤散。”   再寻常不过的理由与动作,但是陈其初的手腕还是僵了一下,被厉乘云触碰到的皮肤处蔓延开了一种微妙的、让人难以忽略的痒。但他什么也没有说,任由厉乘云抓住自己的手腕。   再过了几秒钟,台上先亮了一盏顶光,可顶光下并没有人,只能照出旁边有几个晦暗不清的人影,看不清面容,台下的乐迷显然很清楚那些人就是自己翘首以盼的偶像,尖叫声和喝彩声一浪高过一浪。陈其初感受着手腕上厉乘云不轻不重的力道,甚至没有听清楚台上的人如何在指示,压下了这些快要掀翻天花板的尖叫,引领着台下的观众一起倒数。   陈其初没有倒数,他在昏暗的光线里看着厉乘云的侧脸,直到台上的灯光悉数点亮,盛装出席的乐队成员一一出现在众人眼前,乐队成员们一一向台下观众打招呼,然后便由乐队成名曲唱起,开始了一场音乐盛宴。   演唱会现场人太多,尤其是台上的场子热起来,主唱的嘶吼甚至盖过了乐器声之后,台下的观众也跟着沸腾起来。场馆里的声音震耳欲聋,让人的心脏都跟着一起鼓噪起来,陈其初和厉乘云都被氛围所带动了,在热烈处跟着主唱一同大声地几句,他们的声音淹没在观众的声音里,形成一股巨大的仿佛要掀翻屋顶的潮水。   到了这种时候台下的人已经不分你我了,陈其初旁边的一个年轻男孩情绪到了激动处,拥抱了一下陈其初,抓着他的手又蹦又跳——似乎是个omega,因为距离太近陈其初能够感受到很淡的信息素的味道,旁边甚至还有拥吻的人,这个拥抱比起来似乎太过小儿科,陈其初虽然有点不太喜欢,但在这种氛围使然的情况下,他也不便于大张旗鼓地推开,只寻着时机不动声色地从那男孩手中抽出了自己的手。   不过场馆里人实在是太多了,气氛这样热烈,难免会有拥挤碰撞,陈其初就被人挤得一个踉跄,身体往后一仰,眼见着要倒下去的时候,拽着他的手腕的厉乘云猛一用力,拽住了他,然后往厉乘云的怀里倒去,因为现场实在是太过嘈杂,厉乘云只能够贴近他的耳边,略微焦急而温柔的声音改过所有纷繁杂乱的人声和震耳欲聋的音乐声,抵达陈其初耳畔:“其初,没事吧?”   陈其初的胸膛贴着着厉乘云的胸膛,于这一片嘈杂之中,他的后背仿佛感受到了厉乘云的心跳,甚至还听见厉乘云的心跳声,伴随着台上鼓手的鼓点的节奏,跳得有些太快了——大概根本是陈其初的错觉,这样嘈杂混乱环境里,怎么会听见厉乘云的心跳声。   明明是并不特别的身体接触,甚至是隔着彼此的衣料,于朋友之间来讲没有任何的越界,甚至还没有方才那个激动时拥抱了陈其初一下的男孩来得紧密,但是陈其初却心跳无比剧烈,比台上的鼓点还要更快,自耳根处开始产生的热度一直蔓延到脖颈,再到心脏,几乎要在陈其初的胸腔点燃了一团烈火,热到陈其初恍惚间以为自己的抑制剂又失效了。   或许是因为陈其初一时没有应答,厉乘云更近地贴着他的耳朵问了一次:“没事吧?”   近在咫尺的气息让陈其初怀疑自己这种程度的热度要将自己耳朵都要烧化。陈其初急忙起身,厉乘云的手还放在他的手臂上,按着陈其初手臂上已经愈合的伤疤。昏暗的光线里陈其初望着厉乘云,他的眸中有隐约的光在闪烁,仿佛是暗夜之中唯一的星,那样引人注目。   陈其初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厉乘云见他没有什么事松了口气,转头继续看台上的演出。台上台下的氛围又一次被推上顶峰,此时此刻,台下无论是谁,都好像随着台上的音乐回去了最茂盛的青葱时光。陈其初的眼睛看着台上动情表演的乐队,脑海里想着的,却只有就近在咫尺的厉乘云的脸,他大概并非合格的粉丝,因为他无法专心观看这或许是最后一场的表演。   演唱会进行了两个小时,而在演唱会的最后,主唱宣布了乐队彻底解散的消息。   其实乐队分分合合这么多年,要解散的消息早已经在圈子里广为流传,这次演唱会的召开,许多人就质疑过这会不会是最后一次,所以这次演唱会来的人才出奇的多。   但是尽管乐迷们心中都有数,但是亲耳听到主唱说出这个消息的时候,大家还是异常激动,全场安静了片刻,然后有人大声嚎哭,哭喊着请求他们不要解散;有的人默默流泪,轻声抽泣;还有的人把带在身上的饮料浇了一身……所有人都以自己的方式为这场告别而伤心。   或许是灯光的掩饰,或许是妆容的遮盖,台上的乐队成员们其实看起来依旧还很年轻,这么多年的时光好像没有改变他们分毫,他们看起来似乎和多年以前一样,没有任何的变化,也这些年来的分分合合,永远还是乐迷们心中不羁的意志和自由的灵魂,仿佛能带领台下的所有人也回到过去一般。   可是,这只是表面上的而已,终究一切还是不同了。   厉乘云看着台上,他对乐队的解散也有预感,算是场内为数不多比较平静的人。而陈其初却没有看台上,他低着头,望着厉乘云还握着自己手腕的手,听着台上的主唱做最后的道别。   “很感谢大家喜欢我们这么多年。”   “对不起。”   “我、阿吉、小豆、艾米,”主唱念出乐队成员们的名字,说道,“即便我们永远都是彼此的生命里最重要的朋友,最终还是只能够陪彼此、陪大家走过一时的光阴。” 第10章   演唱会结束之后,天早已经黑了,陈其初和厉乘云从场馆里出来的时候,街道上亮起来一片路灯,照得夜色有些恍如白昼。   因为演唱会的场馆人很多,陈其初和厉乘云来得晚,停车位已经满了,于是陈其初只好将车停在了附近一家商场的地下车库里,因此他们得走一段路过去。   一路上都是从演唱会现场散场出来的人群,熙熙攘攘地拥簇在街道上,即便已经散场,依然还有人没有释怀,甚至有趴在路边的栏杆上嚎啕大哭的,陈其初和厉乘云安静地从人群之中穿行而过,因为要避让人群,自始至终他们都肩膀挨着肩膀,手臂碰着手臂,没有分开。   陈其初的手腕上仿佛还遗留有厉乘云掌心的热度。他侧头望向厉乘云,厉乘云也刚好转过头来,很寻常的四目交接,陈其初却莫名有种不自在的感觉,匆匆收回了视线,而厉乘云却叫住他,说道:“其初,你的衣领上好像沾了东西。”   陈其初听到便下意识地往自己衣领上看了一下,果然他的衣领处有一抹红色的印记,他的外套颜色偏浅,因此这印记有些显眼。   陈其初看了一下,印记虽然模糊,但是能看出来嘴唇的形状,似乎是口红的印记,大概是方才在场馆里太过拥挤,被人不小心蹭上的。   陈其初下意识地从衣服口袋里拿出手帕,想要擦一擦。拿手帕的时候,有大小不一的纸张也从口袋里被带了出来,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厉乘云俯身捡了起来,几张纸上写着字迹不一的一串串数字,数字的样式和位数很容易就能够让人猜出来这些是什么。   电话号码。   “看来你魅力不减当年。”厉乘云看着这些纸条,他笑着调侃,然后将捡起来的纸条都递给陈其初。   厉乘云说的当年是他和陈其初读高中的时候第一次看地底人乐队的演唱会的时候。那时候陈其初看完演唱会之后兜里也多出来了不少写着电话号码的小纸条,其用意自然是不言而明——陈其初分化成为alpha的年龄要比同龄人早得多,读高中的时候看起来已经是那种很典型的、很受欢迎的alpha,加上学习好,样貌也好,传闻说家世也好,在学校里很出名,所以在学校里的时候情书都是一摞一摞地收,课桌里时不时就着粉红色的信封。不过学校里的示好大约都还带着点懵懂甜蜜的、青春年少的朦胧情意,这种直接塞进口袋写着电话号码的小纸条,就只剩下直白坦荡的欲望了,陈其初当即就扔掉了那些纸条。   “大概是随便塞的吧,”陈其初看见那些纸条,没有接,还是和当年一样地说道,“扔了吧。”   厉乘云从善如流地扔掉了那些纸条,回过身来看陈其初的时候,他正低着头拿着手帕擦衣领上的口红印。   因为印记在衣领上,陈其初无论是视线还是动作都很不方便,看起来姿势有些别扭。厉乘云走过去,抽走了陈其初手里的手帕,很自然地说道:“我来帮你擦吧。”   陈其初没来得及拒绝,厉乘云已经站在他身前,拿着手帕很仔细地给他擦口红印。   距离很近,近到随时可以接一个吻都不奇怪的距离,陈其初视线无论怎么放,都能够看见厉乘云近在咫尺的脸,纤毫毕现,饱满的额头,颤动的睫毛,挺拔的鼻梁,微弯的唇,还有轻柔和缓的气息。   陈其初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垂下了视线,目光停留在自己衣领的那片印记上,以及厉乘云的手指上,那双手拿着他的手帕,正细致地擦着红色的印记。   周边还有行人三三两两走过,但是陈其初却觉得太安静了,近的自己的心跳声都清晰可闻,他疑心会被厉乘云听见,便顺着方才“当年”的话题说道:“当初我们第一次听地底人的演唱会的时候,还是装病从学校出来的。”   “是啊。”厉乘云笑道,因为距离过近,他笑的时候的呼吸间轻微的气流吹拂到了陈其初的脖颈上,陈其初感觉到自己的脖颈蔓延开一片潮湿的热度,“那时候我还真是想不到,老师们最爱的好学生陈其初也会想出这种办法呢。”“你不是也一样,明明不在一个班级,非要‘自告奋勇’送我去医院,明明学校有校医,你非说得去外面的医院,”陈其初说,“搞得老师以为我得了什么不得了的重病,差点要给我舅舅打电话。”   “好像有点擦不掉。”厉乘云擦了一会儿,退开一步,看着那片口红印记,皱着眉说道。   陈其初的外套略微有点光滑,这口红印记如果用湿纸巾擦的话或许能够擦干净,但是手帕还是不行。厉乘云擦了一会儿,虽然已经尽力,但是衣领上还是留有淡淡的印记。   “擦不掉就算了吧,”陈其初说,“我回去送去干洗就好了。”   厉乘云将手帕递还给陈其初,两人又重新开始朝停车的方向走去,越往前走,身边的行人越来越少,厉乘云叹息一声,“当初我们去听演唱会的时候,他们唱的第一首歌就是《永远的地底人》,没想到……他们最后还是解散了。”   “是啊。”陈其初说。   提到这个话题,两人都难免有点低落起来,他们曾经也是忠实的粉丝,不惜翘课也要去看演唱会,哪怕到现在,即便是没有少年时代那种热烈,内心始终留有一席之地。   “说到学生时代,”为了缓和气氛,陈其初说道,“最近南城一中一百二十周年校庆要到了,给我送了邀请函,我听说你也收到了吧。”   南城一中是座历史悠久的学校了,每次逢着十周年都会大办,并且会邀请杰出校友参加,陈其初现在是始光集团的总裁,自然会在邀请之列。   “我收到了,我大概是凑个数的,”春晖集团去年的一项药物研发成果不错,作为研发小组组长的厉乘云获得了一项医药界年度代表人物的奖,这大概是学校邀请他的原因,“你要去吗?”   陈其初当然是必须要去,而且作为始光集团的总裁,他不仅要去,而且为了展示企业形象,还得大张旗鼓地去。他无奈地说:“我肯定是得去的。你呢?”   厉乘云说:“很久没有回去过了,回去看看也好……不过时间过得真快啊,一晃都已经十四年了。”   十四年。多么漫长的时光。   陈其初此刻想起来的,却是方才演唱会主唱宣布乐队解散之后说的那句话。   “即便我们永远都是彼此的生命里最重要的朋友,最终还是只能够陪彼此、陪大家走过一时的光阴。”   距离陈其初和厉乘云相识到如今,已经居然已经十四年了,从青葱少年到将近而立,他们已经度过了这么漫长的时光,占据了彼此生命里近一半的光阴。他们无疑配得上任何赞美朋友的词语,原本毫无疑问,他们未来几十年还可以这样走下去,成为一双如传奇一般的情深意厚的挚友。   可是,即便他们对那些夜色和灯光中的肢体交缠永远都避而不谈,将那些变故全部都掩埋起来,他们真的能够这样风平浪静、毫无芥蒂地走下去吗?   --------------------   双更掉落! 第11章   南城一中是本市甚至全国都很有名的中学,是一所历史悠久的名校,每隔十年的校庆都办得很是隆重热闹,非常注重仪式感,并且会请来不少“事业有成”的毕业生来参加,以展示学校的在人才培养上的成功。   今年的校庆理所当然也是如此。   此时校庆还没有正式开始,学校里外都已经围满了记者和媒体,挤得人山人海,水泄不通。原本陈其初是计划和厉乘云一起来学校的,但是和明芝梳理过行程之后,又放弃了这个显然不切实际的想法,因为陈其初恐怕是没什么时间和厉乘云呆在一起的。   陈其初作为始光集团的总裁,来参加这种活动当然不可能是独自出行,明芝和祝兰章都是陪同陈其初一起来的。而且陈其初来参加校庆当然不仅仅只是普普通通地露个脸,他还带来了以始光集团的名义成立的“始光奖学金”,奖学金项目的还有许多细节都需要来和学校进行交涉。而且这次行程因为还关系到始光集团的形象上的宣传,陈其初在学校门口一下车便被记者围住了,有些是自发的,还有些是集团专门安排的。   那天去看演唱会的时候,陈其初和厉乘云原本还想说着要一同在学校看看走走,现在看来恐怕并不一定有这个机会了。为此陈其初只能无奈地和厉乘云道歉,厉乘云反而宽慰陈其初:“没什么,你的工作要紧,不过是在学校看看走走,以后我们还有的是时间。”   陈其初应付完校门口的记者,被保安拥簇着往里走,下车之前,厉乘云给他发消息说他已经先到了,陈其初还没来得及回。   陈其初在记者的围追堵截里不着痕迹地张望,但是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他没有搜索到厉乘云的身影,心里略微有些古怪的失落感。   进入学校大门之后,学校的领导又迅速地拥了上来和陈其初热络地交谈,陈其初应接不暇,即便是有祝兰章和明芝在,但是他毕竟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受邀者”,因此全程还是令陈其初分身乏术,以至于学校大门到校庆会场并不算很长的路程,陈其初都好不容易才抵达了。   然而踏进会场后,陈其初便仿佛心有灵犀一般,他的目光往会场里望去,然后在已经坐了许多人的会场里,一眼便看见坐在会场并不显眼的一处角落里的厉乘云。   厉乘云已经落座,他原本正在和旁边的人交谈,是个年轻的女性,身形高挑,样貌清丽,一眼能看出是一名相当出色的女性。陈其初觉得有点眼熟,但是一时又没有想起来是谁,猜想大概是厉乘云的同学,他和厉乘云从前不同班,并不认识厉乘云的全部同学。   厉乘云和那年轻女子似乎是相谈甚欢的样子,彼此都笑得很开心。陈其初看着,有些心不在焉地听着身边其他人的交谈,他一边在过道上走着,一边看着厉乘云和那年轻女子。   厉乘云大概也察觉到了陈其初的目光,不过他并未停下和别人的交谈,也没有特地和陈其初打招呼,他只是遥遥和陈其初望了一眼,扬了扬唇角,微微笑了笑,像每一次、无数次的时候见面的那样对陈其初笑着。   陈其初很快被学校的工作人员引领着落了座,因为校庆的晚会需要陈其初上台发言,所以明芝去和校方确认流程了。而陈其初和祝兰章在前排的座位落座之后,才发现他们身旁赫然坐着一个熟人。   ——宣奕。   宣奕的位置刚好挨在祝兰章的旁边,看见他们,宣奕泰然自若地和他们打招呼,说道:“祝总监,陈总,真巧啊。”   “宣总。”陈其初只来得及点点头,简单地打了招呼。因为很快一旁的学校领导又找陈其初说话,陈其初没什么多余精力应付宣奕,于是便是刚好坐在宣奕旁边的祝兰章来回应他:“确实是很巧,宣总怎么也在这里?”祝兰章说,“我记得宣总似乎从小是在国外生活和读书的,怎么会也来参加南城一中的校庆。”   “这个嘛,”宣奕托着下巴,那双多情的眼睛盯着祝兰章,笑起来有些轻佻,语气听起来像是调情一般,“不如你猜猜我为什么在这里?”   可惜祝兰章并没有什么闲心猜测宣奕的缘由,他并不接应宣奕那套娴熟的撩拨技巧,很公式化地笑了笑,说道:“祝某生性愚钝,恐怕猜不出来。”   “是吗?在陈龄夫妇意外身亡的之后,当初年纪轻轻就能稳定好始光集团的一片乱局,一路扶持着势单力薄的小外甥安然无恙的接手始光集团的祝总监,”宣奕很刻意地把“意外”两个字咬得很重,“怎么可能是愚钝之人,祝总监太谦虚了。”   祝兰章看着宣奕,试图从宣奕的脸上分辨出一些意图来,但是除了有些轻佻的、不庄重的笑意,他什么也看不出来,于是只能淡淡说道:“恐怕宣总对我有些误会,我只不过是当了一个勉强合格的监护人,做些自己职权范围内的小事情罢了。”   宣奕轻声笑了笑,祝兰章以为他还要和自己套些有的没的废话,他却转头答了刚刚自己出的问题:“我父亲是这里毕业的学生,他总是很怀念当初在学校读书的日子,我来替父亲看看,略尽绵薄之力。”   宣奕声称是以父亲宣容的名义,借着校庆的名头,给城南一中捐了一大批新的多媒体的教学设施,所以才被邀请来参加校庆的。虽然宣奕的语气总是有点不庄重的习惯,不过宣容是不是南城一中的学生这种事情实在是没什么必要撒谎,祝兰章倒是并不觉得宣奕说假话,因此他只是答道:“原来是这样,宣总倒是个很孝顺的人,想来令尊泉下有知,想必也很开心。”宣奕说:“这就能叫孝顺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中有些讥讽的意味,神色有点若有所思。   祝兰章没来得及去探究这若有所思的意味,明芝回来了,她跟陈其初和祝兰章确认了一下陈其初上台致辞的一些流程。   陈其初那厢好不容易和身旁的人说完场面话,眼见着有一位学术界的大佬进了会场,旁边的学校领导去迎了,又和明芝确认完流程之后,陈其初才稍微松了口气,然后才看到厉乘云已经发过来好一会儿的消息,厉乘云说刚刚看见他了,调侃他今天恐怕是不得闲了。   陈其初下意识地回过头去寻找厉乘云的踪迹,但是方才厉乘云所坐的位置已经没有人,连同那个和厉乘云说话的年轻女性也消失不见了,陈其初低头看着厉乘云的消息,犹豫了一会儿,思绪有点游移,手机提示音响了响,他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方才发出去了一条消息,问厉乘云在哪里。   厉乘云说刚才遇见了一位同学,她身体有点不舒服,他陪她去医务点了,很快就回来。   陈其初还没来得及想好回什么,厉乘云已经再发了消息过来,说已经回来会场了。他回过头去,便看见厉乘云搀扶着那名年轻女性从过道走进来,然后将人扶到座位上,姿态显得有点亲密。   虽然陈其初知道,厉乘云一贯是个体贴和善的人,大概真的是因为那年轻女子身体不舒服,厉乘云才搀扶她的,未必是因为有什么特别的关系。但是陈其初的心脏却莫名生出一种空荡的感觉。看着厉乘云的消息,陈其初回道:“你那位同学身体还好吗?”   厉乘云很快回道:“有点低血糖,医疗点的医生看过了,已经没什么大事了。”   陈其初问:“那位同学看着有点眼熟,是你以前的朋友吗?”   过了一会儿,厉乘云说道:“说起来你应该也认识她的,苑留青,还记得吗?以前还是你绯闻女友呢。”   说到名字,陈其初便立刻想了起来,记忆里有个少女模糊的影子和这年轻女子对上了号,然后也想起了绯闻女友这件事情。   所谓的“绯闻女友”,实实在在是个乌龙。   苑留青在高中的时候也颇有名气——因为长得很漂亮,成绩也很不错,而且又是beta,某种程度上大概她比陈其初还要更加受欢迎,无论是在beta、还是alpha或者omega群体,她都颇有人气。她收到过的情书不知凡几,但是她性格有些冷僻,不接受任何人的表白,也没有传出过和任何人恋爱消息。而她成为陈其初绯闻女友的原因,是因为她给陈其初递了一封情书,因为是直接拦住陈其初塞给他的,陈其初甚至没来得及拒绝她就走了。所以“苑留青喜欢陈其初”这个流言就一时甚嚣尘上,甚至后来传着传着,就传成了“陈其初和苑留青交往了”。   而事实的真相是,那封情书并不是苑留青的,而是苑留青代替一位朋友转交给陈其初的。   不过学生时代这样那样的流言都很多,这个没什么实际证据支撑的流言也很快就淡去了,情书和绯闻女友的乌龙事件之外,和苑留青之间,除了有时候在老师的办公室遇见,说过几句场面上的话,陈其初直到毕业也没有再和苑留青有过多少私下交流,和她并不熟悉。   会场的人已经渐渐到齐,台上主持人已经开始说话,陈其初望着台上沉默地坐着,看着学校领导们一一上台致辞,说许多激情昂扬的套话,直到主持人在台上说道:“有请始光集团总裁陈其初先生——”   轮到陈其初上台致辞。   陈其初走上台去,在台上对着话筒说着那些倒背如流的讲话稿。全场所有的目光都注视着陈其初,而陈其初望向台下,目光略过台下的观众,最后在厉乘云的地方停留了片刻。   很不引人注意的片刻,陈其初的目光全部都落在厉乘云的身上。厉乘云和苑留青都坐在原来的位置上,陈其初望过去的时候,厉乘云很自然地朝他微笑,苑留青也对他礼貌地笑了笑,两个人坐在一起,颇有些默契的样子。   --------------------   最近工作比较忙,又在捋一些细节方面的问题,所以更得比较慢,抱歉啦! 第12章   校庆典礼流程繁琐而又冗长,即便结束之后,陈其初也一时不能脱身。学校领导拉着陈其初说了许多话,大概是因为陈其初的身份,不时还有别的校友来和陈其初要联系方式,大部分都是明芝递出自己的联系方式先应付过去。   典礼结束之后还设有晚宴,原本学校还想要邀请陈其初去参加晚宴,不过明芝一早已经和学校沟通过,陈其初还有其他要务,晚宴将由祝兰章代为参加,这样陈其初才终于得以脱身。   而陈其初的“要务”,其实是去见厉乘云。   原本他和厉乘云约好借着校庆回来的机会,和厉乘云一起在学校里逛一逛,只是陈其初参加校庆比预想的还要忙许多,虽然厉乘云说如果陈其初实在是抽不出来时间的话,也没有关系,以后来日方长。   但是陈其初却还是想要履行这个计划。   如果陈其初提出要参观学校,肯定有不少人愿意陪同,但是这却并不是陈其初想要的。虽然祝兰章不太明白陈其初这个一定要履行这个计划的原因——陈其初自己也不明白。   但是陈其初毕竟已经不是那个失怙失恃无所倚仗稚弱少年,祝兰章很清楚,陈其初现在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作为长辈,有些事情他不用再刨根究底。而且即便是真的刨到根究到底,他也未必明白,所以祝兰章便由陈其初去了。   陈其初从会场脱身出来的时候,厉乘云正站在会场外面等他,陈其初走上前去,说:“对不起,让你等这么久。”   “没事,”厉乘云说道,“其实刚刚一直在和苑留青聊天,也没有等得太久。”   陈其初想起那个高挑清丽的女子,想起厉乘云和她亲密交谈的样子,心上闪过一些焦躁和不安:“那……苑留青人呢?”   “她说和朋友还有约,就先走了。”厉乘云说。   “我看你们在会场的时候就聊的很开心,聊些什么呢?”陈其初忍不住问道。   “就是聊了一点儿学生时代的一些事情。”   “我记得你以前好像和她还挺熟的。”虽说苑留青曾经有过陈其初“绯闻女友”的头衔,但是陈其初实际上和她并不算熟,反而是和她同班的厉乘云跟她看起来关系还不错,陈其初撞见过好几次他们相谈甚欢的样子。   “毕竟是同班同学,”厉乘云没有再多说关于苑留青的话题,他看着陈其初有点疲惫的神情,说道,“你今天应该很累吧?真的不用早些回去休息吗?其实要是想看看学校,以后再来也可以。”   陈其初摇摇头,“其实也没有太累,而且一起走走也当放松了。”   陈其初和厉乘云正要一起往别的地方走的时候,身后不远处传来了一个有些熟悉的语气轻佻的声音:“陈总?”   陈其初循声望去,竟然是宣奕。   宣奕正站在不远处,他的身旁站着一个身材纤瘦、容貌漂亮的男性,看起来似乎是个omega。宣奕的手揽在他的肩膀上,两人姿态有些亲密,陈其初觉得那人眼熟,而且没有费多大功夫就想起来为什么会觉得眼熟——这人是学校的一个音乐老师,方才在典礼上表演过节目,他的脸上甚至还留着在日常生活里显得过于艳丽的舞台妆。   宣奕有意打招呼,陈其初便只好回应:“宣总。”   “我听说陈总似乎不打算去今天的晚宴?”宣奕问道。   “宣总倒是消息灵通,”陈其初没想到宣奕这么快就知道他不去晚宴,“不巧,我有些私事,所以今天晚上去不了。”   “这样啊。”宣奕不咸不淡地说道,他的目光扫在陈其初一旁的厉乘云身上,饶有兴致地问:“不知道这位先生是什么人?”   厉乘云虽然不知道宣奕是谁,但是显然也能看出来大概不是什么善茬,他往陈其初身前站了一步,面对宣奕很具有威压性的外形,他依然只是惯常温和地微笑答道:“我是其初的朋友。”   “陈总不愧是业界精英,连朋友也是一表人才的样子。”宣奕用着非常不真心的语气夸赞道。   陈其初不希望宣奕的目光放在厉乘云身上,有意想要转移话题,便看着宣奕旁边的omega问道:“不知道宣总身边的这位是——”   “他是……”这样简单的问题,却仿佛难住了宣奕似的,他转头去问自己揽着的omega,“亲爱的,不好意思,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而被他揽着的omega显而易见地皱了皱眉,神情显得有些尴尬,但还是很无奈地答道:“陈总您好,我叫喻君,是南城一中的音乐老师。”   而宣奕问完了便和陈其初笑着说道:“嗯,他叫喻君,是我刚认识的新朋友。”   和陈其初说“朋友”的口气截然不同,他口中的“朋友”二字充满了一种暧昧的气息,而且他们相处的姿态,不论是谁来看,都会觉得他们两个人的关系恐怕和“朋友”这个词语没有什么关系。   陈其初想起宣奕没有来始光集团之前,他和祝兰章私下联系宣奕每一次都会从听到的不同的“秘书”的声音,结合调查的资料,也早已知道宣奕在私生活方面不怎么庄重,非常地荤素不忌,但是也全然没有想到他参加一场校庆典礼就能这么随意地勾搭上人,而且被人看破也丝毫不觉得尴尬。   作为一个宣奕连名字都没有记清楚的“朋友”,喻君却非常地尴尬。他和陈其初厉乘云很是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拉了拉宣奕的衣袖,在一旁说道:“宣先生,我们恐怕应该走了,宴会那边我还需要早一点去。”   “真不好意思,一直都没时间和陈总好好聊聊,本来还想和陈总多说会儿话呢。”宣奕耸了耸肩。   “宣总请忙去吧,我和我的朋友也还有些事。”陈其初说道,很客气地和宣奕道了别。   宣奕揽着喻君,走了几步又回了头,若有所思地看着陈其初和厉乘云相携远去的背影,“私事?”他脸上露出兴味的表情:“有趣。”   和宣奕分开之后,陈其初和厉乘云便在校园里走了一会儿。   虽然校庆典礼已经结束,学生们也因为校庆而放了假,但是学校里依旧还有不少人来来往往。因为陈其初毕竟刚刚才给学校设了一笔奖学金,又在典礼上上台讲过话,所以不少人都很眼熟他,尤其是不少教职工,看见他总是会礼貌性地打一声招呼,一路走着,陈其初也没能和厉乘云说上几句话,更别说两个人安安静静地逛一会儿了。厉乘云说:“那我们去个安静的地方吧。”厉乘云没有说去哪里,但是陈其初却了然,他们相视一笑,沿着林荫道加快了步伐,走到林荫道尽头的时候,他们拐进了掩映在林荫道旁边的一道台阶。   台阶很狭窄,陈其初和厉乘云如果要并排走就不得不挨得很紧,时不时碰到对方的肩膀,陈其初放缓了一下脚步,走在厉乘云后面:“还是错开走吧,小心跌倒。”   厉乘云没有说什么,他走在前面,但是步伐却配合着陈其初,两个人始终是亦步亦趋的。   台阶很长,大概是人迹罕至,台阶上面长满了青苔,越往上青苔越多,还得小心一点以免脚下打滑。陈其初和厉乘云走了好一会儿才走到顶,几乎算是爬了一座小山了。   台阶的尽头是南城一中的旧图书馆,新图书馆修建之后这里已经完全废弃,因为是年代久远的建筑,所以出于保护古旧建筑的目的并没有拆除,但是为了学生们的安全,学校是禁止学生来旧图书馆的。   陈其初和厉乘云走到图书馆之后却没有停,而是沿着图书馆墙边的一条小径继续走,小径草木幽深,枯黄的杂草扫在腿间,走了好一会儿之后,他们终于走到一扇破败无比的木门前。   木门后面是一方很小的花园,因为已经是深秋时节,园中满地都是枯黄的落叶,花坛里的树光秃秃的,看起来有些凄凉,花园中心有一方湖水,水面泛着幽深的绿,花园的另一侧还有一道锈迹斑斑的铁门。   “想不到这么多年了,这里还是这么安静。”厉乘云说道。   “是啊。”陈其初推了推门,木门已经摇摇欲坠了,发出了吱吱呀呀的响声,两人一同走了进去,脚步踩在落叶上发出细碎的响声,一切都显得无比静谧。   这小山上的小花园是南城一中的一方秘地,鲜少有人知道,因为这方花园其实并不属于南城一中,而是属于南城一中旁边的一所私立医院,另一侧的铁门才是这个花园的正门。   陈其初知道这里,是因为那所私立医院是始光集团当初扩张业务的时候投建的,在始光集团扩张业务初期,什么杂七杂八的项目都去插过一脚,因为这个,当年始光集团还出过财务危机。后来始光集团改革的时候,大刀阔斧地砍掉了许多项目,不过这家私立医院最后还是保留了下来。医院里的东西总是很容易跟灵异或者玄妙的故事扯上关系,比如这方小花园,传言有病人在这里投湖自尽,导致这里经常“闹鬼”,各种什么午夜里凄惨殷切的哭声、夕阳西下时飘过的残影在医院流传得很厉害,所以医院里很少有人上来。   陈其初父母去世的时候,陈其初大病了一场,在这家医院休养过一段时间,那时候起他便喜欢常常一个人这个小花园里坐坐,养成了习惯。他当然知道这个花园另一方通向南城一中,所以上了高中之后,陈其初依然常常独自来这里。   这原本是陈其初的一方小天地,他独自一人在这里度过了许多的时光。   陈其初和厉乘云走进花园,陈其初走过去,坐在花坛边上,望着一泓幽绿的湖水,说道,“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在这里呢。”   厉乘云和陈其初入学的时候,学校的新图书馆刚刚建成不久,厉乘云被老师抓壮丁,来帮助旧图书馆搬迁。他在旧图书馆的楼上整理书籍的时候,远远看见了这方小花园,偶然来了一次,于是这方小花园的常客便多了一个。   厉乘云也坐到陈其初的身边,夕阳在湖面上投下斑斓的光影,湖水的绿变得绚丽了起来,厉乘云说道:“你那时候吓了一大跳吧。”   陈其初笑说:“那时候天都快黑了,你突然出来,我还以为这里有鬼的传说是真的呢。”   “我也没想到,”厉乘云说,“大名鼎鼎的陈其初居然还会怕鬼。”   “我只是听歌听得太专心了,一抬眼看见多了一个人谁都会吓一跳吧,才不是怕鬼。”陈其初辩解。   那时候对于自己这一方小天地被打破,陈其初其实觉得不适应,但是即便小花园属于陈家的医院,但是实际上还是公共的地方,并非是私人领地,医院里也只是顾忌“闹鬼”不太有人来,陈其初也不太好意思赶人走,就由着厉乘云来了。   那以后厉乘云便渐渐也常来小花园,开始他来得不频繁,两个人各做各的事情,互相并不打扰,但是毕竟身边多了个人,陈其初难免总要分神去看厉乘云在干什么。   厉乘云大部分时间里都是在做作业和看书,看的次数多了,陈其初和厉乘云偶然对上视线,陈其初便有些尴尬地举着耳机,问厉乘云要不要一起听歌。   然后厉乘云便坐到了他的身旁,和他一起听完了一首歌。   听过歌之后,厉乘云便来得更加频繁了,然后发现彼此兴趣爱好都十分相投,喜欢同一支乐队,喜欢同一部电影,喜欢同样的运动……两个人慢慢地熟络起来,然后越走越近。   “不过我第一次见你不是在这里。”厉乘云突然说。   “啊?”陈其初有些惊讶的望向厉乘云,有点疑惑的问,“我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开学典礼你不是新生代表么,上台讲了话,还给每个‘新生之星’送过花,我也是其中之一,你给我送过花呢。”   厉乘云说的“新生之星”是南城一中的一个传统,会从每一届的新生里选出一些优秀的学生作为“新生之星”,然后派一个新生代表为首,给新生之星们送花,鼓励他们努力学习,祝愿他们未来光明,前程似锦。   陈其初微怔:“我都不知道。”   厉乘云说:“大概是那时候人太多了,你不记得也很正常。”   “你怎么也没有和我说过?”   “刚开始我们也不太熟,没有说的必要,后来太熟了,好像也没有说的必要。”   陈其初低下头,似乎在回想,不过记忆太过久远,他确实不太能够想得起来开学典礼上是否见过厉乘云。   因为一时都没有说话,气氛安静了下来,安静得甚至有点古怪,有种粘稠的、暧昧的情绪流动着。陈其初的心跳有点鼓噪,他必须说点别的什么,让一切回归正常。   但是陈其初却只说出了让气氛更不正常的话:“对了,疗养院那边的事情,我已经安排好了……最近如果你需要见姜越的话,随时都可以去。”   --------------------   立个flag,本周开始周万(一周是从长佩周五换榜开始算)。 第13章   校庆之后不久,为了见姜越,厉乘云依约去了疗养院。   疗养院非常注重隐私性,管理非常严格,即便是陈其初已经安排好,厉乘云还是需要办理非常繁琐的登记手续。   厉乘云正在办理手续的时候,登记室进来了一个人,应当同样是访客,有另一位工作人员在迎接和问好。厉乘云难免有些分神,去关注那位访客。然后他听见来人说道:“我来探望姚育真女士。”   厉乘云觉得这个声音有点耳熟,下意识抬头去看来人,厉乘云才刚刚将视线投递到来人身上,来人已经先开口,“你是陈总的那位朋友吧?这么巧啊。”   宣奕。   厉乘云很迅速的认出来了面前的人。   那天校庆遇见之后,和陈其初聊天的时候,陈其初也谈起过宣奕的话题,于是厉乘云也就知道了宣奕是始光集团的新股东,似乎是个有点扎手的人物,心思与目的都不明。厉乘云心中多了一分戒备,但面上神情还是寻常,隔了几秒钟,他才用一种仿佛刚刚想起人来的语气说道:“宣总?”   “上一次太匆忙,还没有来得及问你的名字呢。”宣奕以一副友好得挑不出错的表情说道。宣奕很自然地看了一眼厉乘云正在填写的资料,厉乘云不着痕迹地按在姜越的名字上遮挡住,然后把自己手边填好的资料推给工作人员,然后平静地道出自己的名字:“厉乘云。”   “厉先生也是来探望的吗?”   厉乘云语气随意地说道:“我来探望一位朋友。”   以厉乘云和宣奕浅薄的关系,似乎话到此处便差不多了,但是宣奕却仿佛对厉乘云这样一位称得上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极其感兴趣,大有刨根究底的架势,丝毫不觉得自己很没有边界感,“朋友?那应该是和厉先生差不多的年纪吧,怎么住进疗养院了?”   姜越所在的疗养院是提供高端服务的私人疗养院,入住的人除了需要照顾的老年人,还有许多患有特殊疾病的人,比如一些患有精神类的疾病或者比较特殊的身体疾病的患者。   厉乘云正要含糊过去的时候,登记室又进来一个人,工作人员看见了,立即都叫道:“祝先生。”   来的人正是祝兰章。   从工作人员的态度来看,这家疗养院显然和祝兰章有些关系,而且祝兰章在疗养院的地位也非同一般。   厉乘云也叫道:“祝叔叔。”   宣奕看见祝兰章,便将追问厉乘云的事情抛诸脑后,用一种惊喜到有点做作的语气说道:“又遇到祝总监了,看来我们是真的很有缘分。”   祝兰章脸上依旧是那种非常标准化的礼节性的微笑,他对厉乘云说:“抱歉,路上有点堵车,我来得晚了,”然后才看向宣奕,“”——宣总,这么巧?”他询问为宣奕办理手续的工作人员,“宣总是来看望哪位的?”   “宣先生是来看望福海楼402室的姚育真女士的。”   “原来是姚育真女士,”祝兰章说道,“不过姚女士终身未婚,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她有亲属。”   “姚阿姨是很照顾我的一位长辈,”宣奕仿佛是事无不可对人言一般坦荡,很自然地说道,“我父亲去世之后,多亏了她一直资助我读书,否则我恐怕只能够睡大街了。”   “原来如此。”祝兰章点了点头,宣奕的基本资料祝兰章已经很熟悉,他知道宣容在宣奕十几岁就因病去世了,不知道出于何种原因,宣容出国之后似乎是完全地斩断了与国内的联系,甚至连宣家的人都以为宣容早已经死了,宣容死后,宣奕确实是靠人资助才能一直读书学习的,但是资助人一直都很隐秘,没有人知道是谁。没想到还来了一出灯下黑。   祝兰章调查的时候,甚至还以为就是宣耀生,没想到是一个和宣家没有什么干系的人。甚至祝兰章调查过宣奕这么久,居然完全没有发现宣奕的资助人就住在就在自己管理的这家疗养院中。   厉乘云的手续办理完毕,便借机跟祝兰章和宣奕道别,祝兰章点头,并吩咐帮厉乘云办理手续的工作人员:“你带乘云过去吧,”然后又和另一名工作人员说,“快给宣总办理手续吧。”   “那么祝先生,宣总,我便先去看望朋友了。”厉乘云便很快离开登记室,祝兰章则留下来,等着工作人员给宣奕办完手续。   宣奕说道,眼睛看着厉乘云离开登记室,很快收回目光,对着祝兰章微笑道:“祝总监看起来似乎和那位厉先生很相熟。”   “毕竟是其初多年的朋友。”祝兰章轻描淡写地说。宣奕的相关的手续也很快办完,祝兰章示意工作人员离开,对宣奕说道,“宣总,我带您去姚女士的房间吧。”   “那真是不甚荣幸了,”宣奕说道,“有劳祝总监了。”   两人一同走出了登记室,慢慢朝宣奕要探望的姚育真的住处走去,宣奕颇为好奇地问:“真是没有想到,居然会在这样的地方和祝总监见到。不过,原来祝总监还有疗养院的业务。”   祝兰章说:“这家疗养院是我的亡夫投建的,他去世之后就交由我来打理了,虽然具体的事情都是交给院长的,不过我还是要时常来一趟,看看具体的情况。”   听到祝兰章的话,宣奕侧头去看他,祝兰章神情非常平静,语气平淡而自然,他不疾不徐地走着,眼睛注视着前方,仿佛方才提到的“亡夫”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话题。   祝兰章结过婚一事,宣奕是知晓的。来始光之前,宣奕对于始光的主要人员也做过简单的调查,祝兰章作为在陈其初未成年期间始光集团实际上的负责人,自然是调查的重点。   比起祝兰章多年来如何扶持始光集团,祝兰章身上更出名的,其实是他的爱情故事。   祝兰章和他的丈夫徐程,是出了名的恩爱眷侣,两人据说是一见钟情之后立刻坠入爱河,然后迅速闪婚,外人怎么看都像是目的不纯或者一时冲动,但恰恰相反,结婚之后,他们的感情也没有丝毫变化,婚后多年依旧如胶似漆,感情甚笃,无论是在公众面前还是私下里都异常甜蜜,堪称百年难遇的模范爱侣。   只可惜天公不作美,后来徐程死于一场空难,突如其来降临的灾难最终让这对真挚爱侣阴阳两隔。自那以后,祝兰章性格变得十分冷淡,陈其初的父母去世之后,作为始光集团很长一段时间里实际的决策人,身居如此高位,他身上从来没有任何的桃色新闻,仿佛是因为爱人的逝去已经完全的断情绝爱,全然一副为爱人终身守节一般的姿态。   当然宣奕是很不相信世界上真的会有这种传奇一样美满幸福的爱情的,因为徐程很重要的身份之一,是始光集团的股东,有陈其初的股份加上徐程的支持,才是这么多年以来,少年丧父的陈其初没有被其他高层生吞活剥掉的重要原因。   所以祝兰章和徐程结婚,毫无疑问看起来非常像一种“利益追求”,更不用说,徐程去世之后,祝兰章还作为配偶继承了他在始光集团的股份,如果不是他们之前看起来过于恩爱,以及徐程死后祝兰章近乎“守节”一般的姿态,恐怕任何人都会觉得这不是什么爱情神话,而是利益关系。   而且在真的见到祝兰章之后,他更加不相信祝兰章和徐程之间的“爱情”。   因为宣奕很不能想象祝兰章与人“一见钟情坠入爱河”会是一副什么样子。   只论五官和样貌,祝兰章是个毫无疑问的美人,看起来是个omega无疑,只是即便有着这样漂亮的一张脸,他看起来也和omega也毫无关系,当然他也不像alpha,甚至不像是beta——性别性别,其间总归是有个“性”字,食色性也,是人之大欲,但是祝兰章浑身上下都窥不见任何属于欲望的气息,仿佛已经跳出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如果说是因为丈夫徐程离世而心如死灰,可是他甚至连一分失去挚爱之后多年苦守的惆怅和忧郁也没有。   比起真实的有血肉的人类,祝兰章更像是一具机器,外观再怎么漂亮,内里也只有冰冷的金属骨架,即便是别人把胸膛划开剖出心脏呈到他的面前,他也不会扫上一眼,只会冷漠地走开,所有浪漫的、真挚的、缠绵的故事,看起来都与他无关。   可是这样一具机器,却有过一段为世人所称颂的爱情故事。   宣奕的脚步慢下,落在祝兰章的身后,他微微眯起眼睛,将祝兰章的身影整个纳入眼底。祝兰章走在前面的身影纤瘦的身形包裹在合体的西服之中,他不回头,也不到处张望,只是很安静地走着,他走在阳光之下,却仿佛连阳光都不能沾他的身一般。   “宣总,”祝兰章走到一扇门前,然后停了下来,他侧过身来,对宣奕笑道,“到了。”   宣奕便走了过去。   应该是听到门外的动静,房间门很快也打开了,从房间里出来一位六十多岁左右年纪的中年女性,她身形有些瘦削,脸上布着细纹,鬓角微微有些斑白,面容看起来很是慈和温柔,看见宣奕,她立刻满脸笑容:“小奕,你真的回来了啊。”   宣奕上前去拥抱了她,“姚阿姨,好久不见了。”   姚育真抱着他,似乎有些忧心地问道:“这样真的没有什么问题吗?”   “我说过了,没有事的,别担心,早就过去了。”宣奕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两个人结束温情脉脉的拥抱之后,宣奕回头来和,祝兰章道谢:“多谢祝总监带路。”   “举手之劳而已。”祝兰章说。   姚育真这才注意到祝兰章,便急忙说道:“多谢祝先生了。”祝兰章虽然来疗养院的时间不多,但是因为是疗养院实际上的拥有者,姚育真便也认识他。   “那我便不打扰宣总与姚女士叙旧了,我还有点事情要处理,就先走一步了,二位有什么需要的话,都可以尽管呼叫疗养院的工作人员。”   祝兰章离开姚育真的房间之后,回到登记室,找来一位工作人员,安排他去悄悄看着一下宣奕,说道:“如果那位宣总有任何打探和姚育真女士无关的消息,或者去到别的病区的情况,立刻告诉我。” 第14章   祝兰章和宣奕之间的暗流涌动厉乘云自然是不知道的,不过他知道姜越的事情肯定是不能让宣奕知道,因此祝兰章的到来解除了让宣奕察觉到什么的危机,厉乘云也松了口气。在祝兰章和宣奕交谈的时候,厉乘云便寻机离开了,去找姜越。   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厉乘云很快到达了姜越的病房。   姜越的病房所在的大楼在疗养院的最角落,与其他的楼被绿化带完完全全、严严实实地隔开,一眼就能够看出来,和姚育真那样的老年人为了休养所居住的地方是全然不同的。这里看起来安静而阴冷,窗户上全部都装了铁栅栏,厉乘云从大楼门口上楼再走到姜越的病房所在的楼层,就已经碰到了三拨巡逻的警卫,而且全部都是beta。   带着厉乘云来的工作人员和厉乘云一起经过了好几道安检,才被允许进入。   这里更像是监狱,而不是疗养院。   踏进病房,厉乘云看见一个瘦弱的年轻男孩背对着他坐在病房的窗前,听到开门的动静,他回过头来,露出一张苍白的面孔,因为太过于瘦了,而且是一种完全病态的瘦,使他原本还算标致的五官看起来近乎是阴恻恻的,整个人完全像是只剩下了一把骨头一般,仿佛是幽魂一般,让人觉得既可怜又可怕。   姜越。   “姜先生。”厉乘云叫道。   厉乘云虽然是第一次见他的真人,但是却从陈其初那里看过了档案,因此一眼就认了出来。   将厉乘云带到之后,工作人员早已经静静地离开,厉乘云朝他走去,刻意的放缓了脚步和声音,“姜先生,我是其初的朋友,疗养院应当是有告诉过你我要来的。”   “我知道,”姜越回过头去,继续看着窗外,“你身上有他的气息。”   厉乘云往后退了退,“抱歉,我早上确实是和其初见过一面才过来的,他现在并没有在易感期,你也能够感觉得到吗?”   姜越苦笑一声:“大概是因为那该死的高契合度吧。”   “需要我先出去吗?”厉乘云满怀歉意地问道,“如果必要的话,我可以去向工作人员借用一下抑制剂香水。”   “不用,”姜越神情惨淡地说道,“虽然我不喜欢,但是偏偏就是这么荒谬,只是这一点信息素的气息,对我来说都要比任何抑制剂都有效。”   厉乘云环顾了一下房间里,然后搬了一张椅子过来,将自己提在手上的包放下。他把包打开,包里放了许多医疗工具,他说道:“抱歉,姜先生,我需要采集一点你的血液和腺体组织样本,过程会有些疼,我会尽量轻一点的。”   “我知道,陈先生和祝先生都已经和我讲过了。”姜越的声音没有什么起伏地说。   于是厉乘云便开始采集。   血液采集倒是还算方便,除却姜越的血管有些难以找到,花了一点时间,其余很快就采集完毕。   不过腺体组织样本的采集比较麻烦,因为腺体是高敏感的器官,而且还需要用特制的针头扎到离表皮较远的很深的腺体中心,所以采集腺体组织样本需要进行局部麻醉之后才能完成。   厉乘云给姜越注射了麻醉剂。麻醉剂起效要有一会儿,于是在等待麻醉剂起效的期间,厉乘云询问了一下姜越一直以来的身体状况和抑制剂用药情况,并且拿笔记本一一记录了下来。   姜越的身体状况可以说是很差。   因为其实从严格意义上来说,患有信息素综合紊乱症的并不是陈其初,而是姜越。姜越分化为omega之后,就被判定为患有信息素紊乱综合征,只是主要是表现为发情期非常不稳定,算是一种较轻的症状。但是因为发情期极其不稳定,他服用和注射抑制剂的频率要比普通omega高得多,并且还要辅以许多其他的药物,长期高频次地服用抑制剂让他的身体机能负荷过度,导致身体免疫力和器官功能都非常差。   那天姜越的父亲姜平松掉包了姜越的抑制剂,将姜越骗去了贵宾室,姜越虽然察觉到了不对劲,但是由于抑制剂失效,他的发情期立刻就爆发了,他根本没有力气逃走,而且由于陈其初的到来,他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而陈其初的信息素综合紊乱症是被姜越所诱发的,是一种由于过高的契合度所引发伴随性的病症。正式因为有着过高的契合度却没有进行标记和结合,甚至连姜越原本算轻症的信息素紊乱综合征都已经有愈加严重的趋势,然后又反过来令陈其初更加严重,陷入了一种死循环的境地。   其实这种状况是很好解决的,按照已有的医学案例,姜越和陈其初如果能够完成标记,困扰姜越多年的信息素紊乱综合征就有治愈的可能性,陈其初也大约不会饱受错乱的易感期的折磨,这也是当下医疗界对于信息素紊乱综合征最有效的治疗方法,可是偏偏似乎双方都不太有这个意愿。   “以姜先生的身体状况,和其初结为伴侣并且标记,或许是比较安全的选择,”厉乘云语气平静,仿佛是一个再寻常不过、毫无私心的研究者,“姜先生为什么不愿意呢?”   “陈先生不也不愿意吗?”姜越说,“否则那天你就不可能带走他。”   “原来姜先生记得是我带走了其初。”厉乘云将采取腺体组织样本的针试探性地扎进了姜越的后颈,“疼吗?”   姜越只感觉到了后颈的表皮有什么尖锐的物体刺入,但是没有感觉到疼痛,“没有感觉了,你继续吧。”   看来麻醉剂起效了,于是厉乘云便继续操作,将采取针继续往里推进,针头越过皮肤表层的组织,慢慢地扎入腺体。虽然有麻醉剂的辅助,但是腺体作为极端敏感的器官,随着针尖刺入深度的增加,姜越的身体还是微微颤抖起来。   厉乘云和姜越继续聊天,疏散一下姜越的注意力,他说道:“其初是个很心软的人,如果姜先生愿意让其初标记你,他大约是不会让姜先生这样痛苦地捱过去的。而且如果最后都没有办法了,姜先生或许一辈子都会在这家疗养院里度过,甚至连这样的一辈子都可能很短暂,这样也不后悔吗?”   虽然这家疗养院的服务周到而细致,对于那些颐养天年的老人来说,或许是晚年安身的好地方,但是对于姜越这样的年轻人,这样的半强制性的看管无疑是牢笼。   其实陈其初和祝兰章把姜越安置疗养院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那天宴会上的意外事故发生之后,陈其初被厉乘云带走,厉乘云来了之后带走了陈其初,然后通知了祝兰章,祝兰章来带走了姜越,给姜越注射了紧急抑制剂让他很勉强平复下来,但是祝兰章还没有想好怎么处理姜越,姜越就逃跑了。   陈其初后来缓过来之后,和祝兰章几乎把整个城市翻了个底朝天,一时也没有找到姜越,疑心姜越或许已经跑到其他省市去了的时候,终于在一家没有行医执照的私人诊所找到了姜越,那时候的姜越正准备做腺体切除手术——一项基本上等于自杀的手术。   腺体切除手术是一种已经几乎算埋进了历史尘埃的手术,这并不是针对于解决某种病症的手术,而是一种针对alpha性犯罪者的刑罚。这项手术发明的目的很简单,就是为了惩罚犯下恶性性犯罪案件的alpha,手术的方式就是直接切除他们的腺体。   由于腺体牵连着人类很多生理机能,在最早期医学还不发达的时候,腺体切除手术基本上与死刑无异,全部是接受手术的alpha靠个人体质熬过去,术后生存率极低,而且熬过去也未必就是好事——就算是医学发达的现在,腺体切除之后依然会引起器官衰竭等多种并发症,所以出于“人道主义”的需求,这项手术现在渐渐也已经废除。   但是由于omega在这方面鲜有alpha那样的犯罪事件,所以并没有针对omega的腺体切除手术——当然,只是官方层面,这种手术在黑市其实是有不少的,大多是omega出于“解除标记”的需要。这项手术对于omega的危险程度也是和alpha一样的,术后引发器官衰竭症状的概率非常高,做这种手术基本上和自杀没有区别。陈其初和祝兰章当初晚去一步,姜越大概已经躺在手术台上了。   并且由于陈其初看起来没有掉进姜平松的陷阱里,那天之后也姜平松也在到处寻找姜越,几次三番地来找过陈其初暗示和打探,为了防止姜越再做出贸然去切除腺体的事情,也为了不被姜家人发现其中的隐秘,陈其初便只好拜托祝兰章先将姜越安置在他的疗养院里暂时看管着。   “我的妈妈……”或许是麻醉剂多少有些让人松懈的作用,姜越卸下了一点心防,说道,“我妈妈就是因为被我父亲意外标记了才嫁给他的。其实她原本有一个恋人,但是标记让她对我的父亲产生了全身心的依赖,还是爱上了我的父亲,”姜越嗤笑一声,“不过那能够称之为爱吗?我父亲……做得出来拿我算计陈先生这种事情,你应该也知道是个什么人吧……我妈妈成天看着他把各种情人带回家,最后她终于受不了了,选择了跳楼……”   “这个牢笼囚禁的不过是我的身体,”姜越自嘲地笑了笑,“而那种名字叫做‘标记’的牢笼,囚禁的会是我的灵魂。”   厉乘云终于取完组织样本,“已经好了,姜先生,感谢您的合作。”他给姜越的后颈贴上了一小块止血的纱布,说道,“麻醉剂的效果消退之后可能会有点疼,我会给疗养院说一下,给你备用一些止痛药,后颈这两天最好不要碰水。”   姜越点点头,算是表示知道了。他沉默了片刻,像是对自己方才的情绪泄露有些尴尬,他静静看着厉乘云收起一切工具,直到厉乘云收拾好一切,和姜越道了别要离开的时候,才开口叫住了厉乘云,说道:“厉先生,那天的事情……谢谢你。”   厉乘云知道他指的是那天自己刚过去带走了陈其初的事情,如果厉乘云那天没有迅速赶到,也许陈其初和姜越之间会是什么样子还不知道。   厉乘云在门口站定,看了姜越片刻,然后微微笑了笑,说道:“不,姜先生,或许是该我谢谢你。” 第15章   冉羽今天值班,但是她起得晚了,出门很是仓促,于是连早餐都顾不上吃,慌慌张张地就冲出门去。下了公交之后就急忙直奔公司大门,进入大厅的时候,她看见电梯门马上要关上,急忙下意识叫了一声:“请等一下!”   电梯门其实已经只剩下了一掌宽的缝,冉羽想自己大约是赶不上了,却没想到电梯门之间的缝隙没有再继续缩小,而是缓缓打开,显然是电梯里的人按住了开门的按钮。   冉羽急忙两步跨进去,忙不迭地说了“谢谢”。   还没来得及看清楚眼前的人,冉羽先感觉到的是一种似曾相识的淡淡的香气,萦绕在呼吸之间。   那是一种清苦而湿润的香气,令冉羽觉得似曾相识。   片刻之后,身为omega的本能使她立刻知道了这香气代表的是什么——alpha的信息素的味道。在电梯这样的密闭空间里,青年身上那种本来应该是很若有若无的、淡淡的信息素的气息就变得非常明显。   然后冉羽抬起头,便看见一个身形高大的青年,他穿着一身熨帖的西装,外面套了一件黑色的呢子大衣,虽然冉羽不太认识名牌,但是也能够感觉得到眼前这青年浑身上下的每一寸布料都在叫嚣着“我很贵”。   不过比起这些看起来非常昂贵的衣物,更让人移不开眼睛的是他的容貌。他样貌非常英俊,气质夺目,脸上的每一处细节都完全是造物主的精心雕刻,是那种见一眼就绝对不会忘掉的类型,并且他的身上带着那种非常典型的alpha天然的强势感,但是姿态却不具有一般alpha那种张扬感和侵略性。   冉羽感觉得出来,这显然是一个优性的alpha,因为连冉羽这个劣性的omega都能够察觉到非易感期的他身上的信息素的气息。因为omega与alpha之间天然具有吸引性的本能,对于眼前的alpha的信息素虽然冉羽并不觉得反感,但是面对强势感如此外露的alpha,她还是不自觉地往旁边移动了一步。   青年的身体往电梯边上移了移,很体贴地和冉羽保持开距离,然后彬彬有礼地问:“小姐,请问您到几楼?”   “16楼——”冉羽看见按钮上已经被摁亮的数字,显而易见这青年和她一样,也是要去往16楼的。   但是冉羽心里有点疑惑,16楼是春晖制药的实验室,这个人怎么会去16楼?这个电梯是只通往春晖制药的几层实验室的,出于保密性质,必须要刷卡才能出入。   他是实验室的员工吗?但是冉羽确信实验室一定没有这样一位同事,存在感如此强烈的优性alpha,如果冉羽见过,一定不会忘记的。   然后冉羽注意到,青年的一只手上握着一条细长的蓝色带子,带子下坠着一张IC卡,冉羽认得那种卡——那是实验室组长及以上的级别才能够申请的紧急联系人的身份识别卡。   因为实验室的项目一旦忙碌起来,根本没有时间回家,基本上与坐牢无异,对于组长以上级别的员工,公司规定员工可以设置紧急联系人并申请和本人的IC卡绑定的副卡,允许某些情况下紧急联系人经过批准来公司探视,这IC卡副卡是出入的凭证,所以一般有权限申请这种附属卡的大都是为自己的家属申请的。   是实验室某位同事的家属?冉羽心里想,今天是休息日,除了她要来值班,还有谁会在实验室?现在似乎大部分项目的进度暂时都已经告了一个段落。   冉羽还没有想完,电梯就已经到了,电梯门一打开,冉羽就看见穿着实验服站在门口的厉乘云。   她的招呼还没有说出口,青年一出电梯,厉乘云便说道:“我还正准备下去接你呢。”   那青年走上前去,站到厉乘云身前:“你给我这张卡,作用不就是我自己能上来么?”   “啊,原来是厉组长的家属啊。”冉羽脱口而出。   “冉羽?今天不是休息么?你怎么来了。”厉乘云说。   “今天我值班。”冉羽的目光好奇地看了看厉乘云和那个alpha青年,厉乘云察觉到她的目光,主动说道:“这是我的朋友,陈其初,来找我有点事情。”   “你好。”陈其初冲冉羽笑了笑,这微笑使得他身上那种天然的强势感减弱了几分。   “那冉羽你先忙你的事情,我带其初先走了。”   冉羽应了声,却想,原来只是朋友?这么重要的紧急联系人的IC卡,厉乘云却申请给了他的朋友?那么看来一定是极其重要、交情极深的朋友了。   她心里有些狐疑地往自己的工位走去,又鬼使神差地想起来那个alpha青年身上的信息素的气息。   然后冉羽终于是想起来为什么觉得陈其初身上的信息素的气息很熟悉了——厉乘云之前染上的信息素的气息,就是和这个叫做陈其初的青年身上的一模一样。   而厉乘云那厢带着陈其初直接进了实验室里。   陈其初今天来实验室是为了让厉乘云采取样本的。前不久厉乘云去了疗养院采取了姜越的,自然也需要采取陈其初的腺体样本。   进了实验室,陈其初脱下了大衣和西装外套,为了方便提取腺体组织,他把领带也解了,然后坐在凳子上等厉乘云取样。厉乘云俯身,用橡皮管绑在他的小臂上,开始给他抽血。橡皮管紧紧勒住的皮肤表面,那种绞紧了皮肤的触感深入从皮肤表面深入到皮肤之下,仿佛是某种束缚,这令陈其初不合时宜地想起来自己陷入失控的时候,束缚在自己的手腕上手铐和锁链,连带着想起了一些陈其初总是刻意地掩埋在内心深处的暧昧的画面。   厉乘云戴着医用手套的指尖按在陈其初的手臂上,温柔而有力,不是什么逾距的动作,不论是以一个朋友的身份,还是以一个研究者的身份,都是再寻常不过的动作。   可陈其初还是诞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羞耻感,他的手臂情不自禁地抖了一下。   厉乘云垂眸看着他,微微笑了笑,“怎么,还紧张啊?”   穿着实验服的厉乘云看起来有一种近乎机械般的冷静,即便是微笑,也仿佛带着一种不近人情的冷漠来,衬得陈其初内心那些隐秘的动摇过于羞耻。   陈其初咽了咽口水,说道:“没有,可能是有点冷。”   “实验需要,实验室的温度偏低一点,等采集完样本出去就好了。”厉乘云将针头扎入陈其初的皮肤,他动作娴熟,很快就取好了血液样本。   然后是腺体组织样本。   厉乘云走到陈其初的身后,一只手按在陈其初的肩膀上,然后对陈其初说:“我要给你注射麻醉剂了。”   陈其初应了一声表示知晓,但是当针尖碰上自己后颈皮肤的那一刻,alpha的生理本能想要反抗——alpha的腺体并不像是omega那样可以用来做暂时性的标记,作为被标记者的omega,在腺体被触碰的时候往往会变得更加柔和;但是作为天然的标记者alpha,在腺体被触碰的情况下会产生本能的抵抗欲。   陈其初脊背霎时僵硬无比,手臂上的肌肉鼓了起来,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流露出抗拒与不安,他的手握成了拳,指甲的边缘紧紧地掐着自己的掌心,通过疼痛才勉强地克制住想要将身后的厉乘云掀翻的本能。   而厉乘云的手拉开他衬衫的后领,手掌轻轻按在他后颈的皮肤上,陈其初的脊背更加僵硬了,然后他感受到厉乘云微微俯身,有呼吸吹拂在他的皮肤上,有某种如微弱的电流一般的感觉流过陈其初的皮肤,仿佛从皮肤表面渗透到陈其初的血液与骨骼之中,具有某种麻痹性和安抚性,他听见厉乘云温声说:“没事的,放松一点,其初。”   慢慢的,陈其初的脊背终于不那么僵硬了,手上握紧的拳头也稍微松了松,然后有针尖猛地扎进他的皮肤,麻醉剂从针尖流进他的血液之中。   等待麻醉剂起效的时间里,厉乘云去收拾了一些实验用的器材,间或和陈其初聊了几句琐碎的话,陈其初也渐渐放松了一些。   等陈其初后颈的感觉渐渐开始迟钝起来的时候,厉乘云才开始取腺体组织的样本。   他能够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刺入了自己的腺体,他感觉到厉乘云的掌心与手指隔着橡胶材质的医用手套在他的皮肤上游移着,因为麻醉效果的原因,陈其初后颈部位的感官开始变得迟钝起来,不再有麻醉剂注射之前那种本能的抵抗欲,一切的触碰都是迟缓地传递给陈其初的,并且被延长。   取腺体组织的过程比较漫长,期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实验室里只有他们两人轻缓的呼吸声,在静谧的空间里交错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陈其初感觉到刺入自己皮肤和腺体的物体被抽出,然后厉乘云去取来了纱布,细致地给厉乘云贴上,然后如同嘱咐姜越一样,嘱咐陈其初:“给你贴了纱布,这两天不要碰水,如果痛的话告诉我。”   麻醉的效用渐渐褪去了,他的后颈泛起了一点疼痛感,并不强烈,如同被麻醉的时候厉乘云留在他的皮肤上的触感一样,是一种迟钝的、被延长的痛感,存在感强烈,但又不至于让人难以忍受。   “实验室里温度低,你先把外衣穿上吧。”厉乘云说道。   陈其初回过神来,点了点头,他扣上方才为了方便厉乘云取腺体组织样本而松开的衣襟前的两颗扣子,然后说道:“麻烦你了,乘云。”   厉乘云笑了笑,“我们之间说这些做什么。”他收拾好了使用过的器具,然后去把陈其初挂在一旁的衣物都拿过来,一一递给陈其初。他先递了领带给陈其初,“你下周有时间么?”厉乘云问他。   “怎么?”陈其初一边系领带一边问。   领带碰到了后颈贴了纱布的地方,他手上力道有点大,碰到创口的时候轻轻“嘶”了一声。   “你后颈现在应该有点痛,小心一点,别碰到了——我来帮你系吧。”厉乘云先放下他的衣服,他的手很自然地从陈其初手里把领带抽出来,陈其初没预料到这样一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回过神来的时候只能仓促地说:“其实我自己可以来的,后颈也不是很痛……”   但是陈其初话还没有说完,厉乘云已经拿着他的领带开始上手了,他将领带小心翼翼地避开了陈其初后面的创口处,绕着陈其初的脖颈,然后开始给陈其初打领带。   陈其初没有办法说话了,因为距离太近,陈其初的心脏有点微微发紧,连同声带也变得有点滞涩,一时不能够发出声音,他只能够先轻微偏了偏脸。   只是好一会儿,厉乘云也没有打好领带。   “对不起,我太久没穿正装了,都忘记领带怎么打的了,你让我想想。”厉乘云拿着领带绕了几次都没有打好,他的呼吸与声音都近在咫尺,神情之中有点笑意,他姿态很自然,仿佛陈其初的局促有点太大惊小怪了。   陈其初有点无措地把手放在身侧,接起来刚刚厉乘云问的话:“你刚刚问我有没有时间,怎么了吗?”   “我买了新车,”厉乘云终于打好了陈其初的领带,重新拿起衣服递给他,说,“有时间一起出去兜兜风爬爬山吧,也很久没有一起出去玩了。” 第16章   那天在实验室厉乘云邀请陈其初之后,又问了陈其初的行程,他们就很快定了下来去爬山的日子,并且厉乘云和陈其初约定好当天由他来开车出行。   这对于陈其初来说算是一种有些新奇的体验。   陈其初出行大部分时候都不需要亲自开车,工作上的出行大都是司机或者助理开车,所以他开车的时候其实只有和厉乘云一同出行的时候。   每次他们约好外出,基本上都是陈其初开车去接厉乘云的宿舍接他,这似乎是一种无须言明就已经默认的模式。   因此陈其初等待厉乘云来开车接他还是第一次。   一大早,陈其初便背着登山包在公寓楼下等厉乘云。他并没有等多久,就看见厉乘云的车开了过来,停在了他的面前。   停好车,厉乘云打开车窗,对他说道:“上车吧。”   厉乘云的车是一辆越野车。   之前厉乘云其实已经和陈其初说过自己买的什么车,但是真正看到的时候,陈其初其实还是有点惊讶。   他没想到厉乘云会买这类型的车,因为似乎和厉乘云看起来温和斯文的性格有些不符。但是亲眼见到之后,陈其初却觉得这车竟然意外的和厉乘云十分合衬。   厉乘云穿着一身黑色的运动外套,撸起了袖子的、握在方向盘上的手臂肌肉线条看起来流畅而有力,清晨的阳光斜斜地从车窗打进去,在厉乘云的脸上界限分明地分割出明与暗的光影,仿佛是隐藏于半明半暗之间的野兽,身上透露出来一种陈其初从前未曾感受到过一种颇为外露的野性来。   陈其初看得愣了一下神,厉乘云朝他挥了挥手,问道:“怎么,有什么东西忘了吗?”   “没有。”陈其初回过神来,便绕到副驾驶的一边上了车。   陈其初作为始光集团的总裁,为了公司形象,他的车都是偏商务型的轿车,大都是公司来负责采购的,而且他自己对车没有什么偏好,所以也从来都没有特地去买过车,只要与各种场合合适就行,因此坐这样的车其实还是第一次。   坐上车之后,陈其初发现越野车的视野明显要比自己平常坐的车好上许多,他打量了一圈厉乘云车内的样子,然后说道:“没想到你居然会喜欢这种车。”   厉乘云说:“去店里看车的时候销售员推荐的,说是经常用来出游的话,这种车会更方便一点,反正我平常也不开车,大概也是跟你一起出去的时候用。”   听着厉乘云的话,陈其初愣了一下。   原来厉乘云这辆车基本上可以说是相当于为了陈其初而买的。   陈其初有点手忙脚乱地系上安全带,然后问:“不过,你买车的时候怎么也没有和我说一声?我还以为……你上次只是说说而已。”   陈其初虽然还记得,上一次去看演唱会的时候,厉乘云提过一次自己要不要买车的事情,说实话,当时陈其初并没有太在意这件事情。   为了方便工作,春晖制药是给职工提供宿舍的,而且给中层及以上的职工提供的宿舍条件是非常好的,所以厉乘云至今还住在公司宿舍。因为离公司很近,平常厉乘云根本没有什么交通需求,都是步行上班,所以一直都没有买车。   所以陈其初也没想到上次随口一说之后,厉乘云居然真的买了,而且行动还这么迅速,陈其初在他买下车来之前完全没有听他提起来过,在实验室里厉乘云说出来的时候他很是吃了一惊。   而且毫无疑问他买车的大部分原因都是陈其初。陈其初内心翻涌着一些难以言明的情绪,他无法分辨出来是喜悦,还是沉重。   “这不是想给你个惊喜么。”厉乘云一边启动车辆一边说道。   陈其初为了缓解心中那难以言明的情绪,笑道:“为什么要给我惊喜,我又不是你女朋友。”   “我这不也没女朋友么,”厉乘云说,“好歹女朋友三个字你占了两个字嘛。”   其实陈其初说完“女朋友”三个字有点后悔,但是这只是句玩笑话而已,又似乎并没有什么后悔的道理。   只是这明明是朋友之间再寻常不过的调侃,现在说起来却仿佛总带着一些古怪的感觉,好在厉乘云启动车辆之后打开了车载音响,舒缓的音乐流淌出来,车辆开上道路之后,陈其初打开了车窗,因为车辆的行驶速度带起来的风吹进车厢,和音乐声一起占据了车厢里有些粘稠的情绪。   上了高速之后,车速开始快了起来,陈其初看着飞速后退的景色,说道:“想不到你开车的技术还不赖。”厉乘云笑说:“在公司也因为公务也会用到车,还不至于手生。”   路上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时间便消磨得很快,中午之前他们就到达了目的地。   时节已经进入了深秋,所以满山的树叶都已经染上了红色或者黄色,一眼望过去,碧蓝的天空下,像是燃起了满山的烈火,蔚为壮观。   “感觉有点恍如隔世,”厉乘云望着远山说道,“我们已经好久没有来了吧。”   这座山其实是陈其初和厉乘云从高中的时候开始就常常来爬的山。以前如果有不太长的假期,不方便去太远的地方出游,他们就会选择到近处爬山,这座山就是他们最经常来的。   但是自从陈其初正式接任始光集团的总裁之后,陈其初的工作实在是太忙,很少能再有足够空闲的时间,于是他们已经好几个月没有一起来爬过山了。   陈其初也有些感慨,“确实啊,”他转头看着厉乘云,笑道,“那今天无论如何也得爬到顶了。”   厉乘云微微一笑:“乐意奉陪。”   厉乘云停好车之后,和陈其初一起下了车,背好了登山包,便开始爬山。   这座山比较陡峭,常常都有不少登山爱好者前来爬山。不过今天并不是公众休息日,所以爬山的人不是很多,厉乘云和陈其初爬山的中途,只遇见过零星的几个人,还有以前爬山的时候见过的熟面孔,还打了一下招呼。   山道很是曲折,越往上爬,人越来越少,要么是爬不动了,要么是速度落了下去,最后山道上目之所及之处能看到的身影竟然只剩下陈其初和厉乘云。   爬到顶的时候,即便陈其初比厉乘云体力要好,因为太久没有来爬山了还是累得有些气喘,到后面两人都是靠走一会儿停一会儿来恢复体力。   山顶最后的一段路没有修台阶,只有一条修得十分粗糙的小道,甚至连水泥也没有铺,道旁都是荆棘杂草,还有几道坎,所以鲜少有人真的爬上山顶。   因此到最后的时候,路上就只剩下了陈其初和厉乘云两个人。   爬最后一道坎的时候,陈其初先爬上去,然后转过身来,习惯性地朝厉乘云伸手,要拉他上来。   厉乘云也很自然地握住他的手,借着陈其初的力道跨了上来,但是他的掌心贴紧陈其初的手心,热度相互传递的时候,明明是再寻常不过的动作,从前也做过无数次,可是陈其初的大脑却像是被某种重锤猛地击了一下,手心仿佛触电了一般,心跳也漏掉了一拍。   于是将厉乘云拉了上来的时候,有些下意识身体往后倾了倾,想要快一点将手抽出来,但是因为厉乘云刚刚才拽着他的手爬上来,还没有站稳,将他的手拽得很紧,伴随着陈其初后倾的动作往前一扑,两个人一时失去重心,一齐往地上倒去,两人在地上囫囵地摔做一团。   “你没事吧?”厉乘云摔到了陈其初的身上,他急忙撑起身体,手臂撑在地面上,俯视着陈其初,关切地询问他是否有事。   好在地面上铺着不少落叶,除了最开始接触到地面的时候那一瞬间的冲击性的疼痛,倒是没有什么大碍,陈其初说道:“我没事,你怎么样?对不起,怪我不小心。”   “有你这个人肉靠垫,我哪有什么事。”厉乘云还维持着撑在陈其初身体上的姿势,仿佛是确认一般,视线在陈其初身上上上下下看了几遍,“你真的没事吗?”   陈其初有点慌忙地说道:“我真的没有什么事。”他手肘支在地面上撑着身体想要起来,但是厉乘云还撑在他的身体上,因此这样一动作便猛地碰上了厉乘云的额头,两人都轻呼了一声,陈其初便又忙不迭地道歉:“对不起——”   “你没事就好。”厉乘云揉了揉额头,从他的身上起来,坐到一旁,两人都已经累极,于是干脆便坐在原地休息了一会儿。   休息了片刻之后,厉乘云便站了起来,这一次是他向陈其初伸出了手,“走吧。”   陈其初仰头看着厉乘云温和如常的脸,又看着厉乘云递给自己的手掌,休息之后明明已经稍微平复的心跳仿佛又稍微快了起来,他深吸了一口气,才笑了笑,握住了厉乘云递过来的手,借力站了起来,然后和厉乘云开始走最后一段路。   最后一段路平坦了许多,走了十来分钟,两人总算是走到了山顶。   山顶视野非常开阔,山下的一切景象尽收眼底,仿佛连心境也变得开阔了起来,这便是陈其初和厉乘云一直都喜欢爬山的原因。   可是这一次,陈其初的心情却没有像从前那样。   站在如此高远的地方,看着如此辽阔的景色,陈其初的心里却沉沉地压着许多要满溢出来、却不能流泻半分的情绪。   山风呼啸而过,有着仿佛要将人吹走的力量,将两人的衣服吹得猎猎作响,陈其初侧头看身旁的厉乘云,风卷起他的头发,察觉到陈其初的目光,他也侧首朝陈其初往来,朝着他笑了笑。碰上他的目光,陈其初却急急地收回了视线,重新望着山下,仿佛在专注地欣赏景色。   可是陈其初的眼睛明明望着山下的景色,视野里浮现出的,却还是厉乘云的脸。 第17章   陈其初和厉乘云在山顶一起看了会儿风景,然后在山顶找了一处背风的地方吃完了午饭,最后一起去了一处“老地方”看一看——这座山上的一座小庙。   这座山的山顶有一座很小的庙宇,庙里供着一尊不知名的神像,已经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何人所建的了,只知道年头已经很久远,看起来无比老旧,几乎是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仿佛随时会坍塌的样子,但又很神奇地在山顶颤颤巍巍地伫立了这么多年。   这庙宇没有寻常庙宇那种红墙绿瓦的华美,只是用普通的砖石铸造的,庙宇里面空间很狭窄,庙内堪堪只能够容下两三个人。庙里放了一张石床,比起庙宇,看起来更像是那种旧时人们造来打猎时休憩的地方,连神像都像是顺带手放置的一般,铸得很粗糙,完全分辨不出来到底铸的是何方神佛,且自从庙里的香炉被人偷走了之后,连香案上都是空荡荡的,几乎可以算是最为寒酸的庙宇了。   这座庙要不是现在勉强算个保护性建筑,管理单位隔段时间会派人上来打扫和修缮,估计早已经被这山风给刮倒了。   估摸着管理单位已经很久没有派人上来看了,庙里全是灰尘的味道,陈其初和厉乘云走进去,虽然脚步已经尽量放轻,但还是带起来不少烟尘漂浮在半空中,他们被呛得咳了好几声。   两人进去之后,清扫了一下香案上的灰尘。   “我们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还在读高中吧?”厉乘云说道。   陈其初和厉乘云第一次来爬这座山,在山顶转悠的时候发现了这座庙。他们倒是没什么“封建迷信”的心思,但是本着一种“来都来了”的心情,他们便顺道在这庙里拜了拜。   于是自那以后莫名的就成了他们的“保留节目”。每次来爬山的时候,他们总会来这座庙里拜一拜,甚至陈其初想,大概他和厉乘云是这名讳不明的神明唯二的信众了——虽然这唯二的信众显然也不怎么虔诚。   “是啊,”陈其初扫完香案上的灰尘,仰头看着台子上供奉的神像说,“想不到时间过得这么快。”   “说起来,你的第一次许的愿望是什么?”厉乘云饶有兴致地问。   陈其初愣了一下,说道:“太久了,有点忘了——你呢?”   厉乘云想了想,似乎真的在回忆,他思索的时候眉头是微微皱着的,然后应该是想到了什么,眉头慢慢地舒展开来,神情里充满怀念,说道:“我那时候的愿望是希望我们可以永远都在一起,”他朝陈其初笑得很温柔,“我想,这个愿望应该会实现的吧。”   虽然陈其初心知肚明厉乘云说的“永远在一起”是指朋友之间的感情和关系,没有什么暧昧的意味,但是听到这话他的心脏还是剧烈的跳动了几下,剧烈到陈其初疑心自己或许要因为心跳过速而死亡。   而且陈其初并没有忘记当时许的愿望,因为那时候身边的人是厉乘云,所以自然便顺手许的跟厉乘云相关的愿望。他清晰地记得自己第一次在这里许下的是什么愿望——那时候他同样也希望,他能够和厉乘云一直在一起。   不过陈其初今天才知道,他和厉乘云的愿望是一样的。   只是那时候的陈其初是真心地希望自己和厉乘云是一生的挚友。   而现在……   现在的陈其初早已经不是当初那样单纯无暇的少年心境了,不仅仅是现在,很早以前就已经不是了,甚至是早在他和厉乘云之间的那场意外发生之前。   一旁厉乘云已经双手合十,他垂下头,指尖轻轻抵在鼻尖,闭着眼睛,神情平静,仿佛真的是一个无比虔诚的信徒。   陈其初抬头静静地望着佛像。   由于岁月的侵蚀,原本因为雕工粗糙而显得有点凶狠的神像,都似乎变得有点柔和了起来,有一种慈爱的意味。神像褪去了色彩的、无机质的瞳孔注视着陈其初,像是完完全全地抵达了陈其初的内心深处,看到了陈其初所有隐秘的、不堪的欲求,这粗糙的神像在此刻显出了一种让人无所遁形的、威严而又温和的神性来,让陈其初有些不敢逼视,他近乎有点仓皇地低下头去。   厉乘云已经许完了愿,他侧头问陈其初,“你许完愿了吗?”   陈其初就在这神像威严而又温和的注视里撒了谎,“许完了。”   实际上他根本没有许下任何愿望——但愿这神明能够宽恕他这个小小的谎言。   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应该许什么愿望。   希望他和厉乘云还能够像最初那样,作为挚友没有丝毫影响地走下去吗?还是别的什么?陈其初不确定,也不敢确定,他内心无法对他和厉乘云的关系作出泾渭分明的判断。   拜完神之后,他们一起在山上休息了一会儿,体力充沛之后,方才开始下山。   下山的速度就要慢上许多了,两个人都走走停停地下山。下山的时候阳光不如上午的时候好了,慢慢地太阳全部都隐没在云层之中,走到半山腰的时候,天色开始变得有点阴暗,空气中酝酿着一种沉闷的气息。   陈其初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仰头看了看天,天空中翻涌着灰色的云层,心里想不会要下雨了吧。   他还没有想完,走在前面的厉乘云突然停住了脚步,陈其初没来得及停下来,差一点撞上厉乘云的后背。“怎么了?”陈其初问道。   厉乘云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仰头望着天空,说道:“好像下雨了。”   陈其初也感觉到了脸上有很明显的区别于汗水的水迹,而且滴在脸上的水迹越来越多,只是顷刻之间,天空之中的乌云仿佛都瞬间被蒸化了一般,全部都化作了流动的河流,从天空中奔涌落下,仿佛是要成为洪流淹没整个世界。   “好像要下暴雨了,先找个地方避一避吧,”厉乘云说,“前面我记得好像有个亭子,我们跑两步,过去躲一躲吧。”   尽管他们用尽全力奔跑,但是暴雨来得凶猛而又迅疾,朝两人兜头浇了下来。在一片模糊的雨幕之中看到那方亭子的时候,两个人总算松了一口气,他们一同奔进那方亭子之中,将雨幕抛在身后。   亭子是一方小小的石亭,是专门修来供登山者中途休憩的,放有简单的石凳和石桌。两人放下背包,坐在亭子里的石凳上歇息片刻,才平缓了因为奔跑而变得急促的呼吸和心跳。   “雨太大了,不方便走山路,这种雨应该不会下太久,我们等雨停了再下山吧。”厉乘云说。   陈其初赞同地点点头,“不过怎么突然下起来这么大的雨,”他望着亭子外连绵不断的雨滴,有点无奈地说,“天气预报不是说今天天晴么,而且都这个季节了,怎么还有这么大的雨。”   约定出行日期的时候,天气预报说的是今天天晴,出门的时候阳光也很好,完全没有预料到会有这样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   “天气预报不准不是常态么?”厉乘云笑了笑,然后看了看陈其初,脸色露出一点担忧,“你还好吗?好像有点淋得太湿了。”   两人身上的衣服都已经湿了大半,厉乘云的运动服外套有一点防水材质,而且他的外套还带有帽子,所以他除了发梢,基本上没有被淋得太糟糕。   但陈其初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他整个人都仿佛在水里面泡了一遭,衣摆处坠着沉甸甸的水迹,很不好受,水也渗透了外套,打湿了里面的运动衫,沾了水的布料紧紧地贴在皮肤上,山风一吹,便冷得人打了一个寒颤,令陈其初狠狠打了一个喷嚏。   厉乘云看了看他,然后站起身来,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对陈其初说道:“你把衣服脱掉,暂时穿一下我的外套吧,虽然衣服表面有点湿,但是表面是防水材质,里面那一面还是干的。”   “其实不用的,我觉得还好,”陈其初揉了揉鼻子,说道,“你会冷的——”   厉乘云看着陈其初,眼神中流露出来一种异常坚定的情绪,说:“不行,你一定得换上,”他显露出来少见的不容拒绝的强势的姿态来,“万一你着凉或者发烧了,不方便判断和搜集新型抑制剂的数据。“   提到了抑制剂,陈其初沉默了片刻,然后只好接过了厉乘云手上的衣服,说道:“谢谢。”   陈其初起身脱掉外套,脱里面的运动衫的时候,手碰到衣摆的那刻停了停,指尖仿佛在粘在了潮湿的布料上一般,迟迟没能够脱掉。   亭外的雨声愈加潺潺,滴落在树叶、滴落在地面、滴落在亭檐,混合在一起奏成一曲杂乱无序的乐章,仿佛将人的心也扰乱了。   “快换上吧。”厉乘云的语气和神情又变得身份柔和,仿佛刚才那种强势的姿态都是幻觉。   陈其初的指尖终于动了,然后脱掉了运动衫,上身裸露在有些潮湿和阴冷的空气里,他摊开厉乘云的外套,想过要快一点穿上,可是越是着急,却似乎越是手忙脚乱。   而厉乘云就在他的面前,那双温柔的眼睛近在咫尺,他的目光望着亭外,似乎在看雨势如何。   厉乘云的目光分明是注视着亭子外濛濛的雨幕,陈其初却觉得他在注视自己一般。   陈其初觉得仿佛亭外的雨水穿越了亭顶,倾落在自己的身体上,汇成一条从皮肤表面流入五脏六腑的河流,要淹没掉陈其初的整个灵魂。   好一会儿,陈其初才将外套穿上,外套上似乎还残留有厉乘云的气息,仿佛是被拥抱着一般。那种气息不是属于alpha或者omega那样的信息素的香气,也不是香水,只是洗衣粉或者肥皂的淡淡的香气,纯粹的属于嗅觉的气息,清爽而干净。若不是这样近的距离,并且alpha天性五感敏锐,这样清淡的气息,几乎很难被察觉。   陈其初深吸了一口气,想要令那近乎缥缈的气息在呼吸之中存留得更久一些。   “就这样看一会儿雨,好像也不错,”厉乘云望着依然倾斜如注的雨幕说道,“我们是不是还没有见过这里的山雨?也算是意外之喜,是吧?”   此刻一切都仿佛静了下来,除了雨声,什么声音也没有,陈其初的呼吸与心跳,都全部淹没在这雨声之中,让他可以坦然地坐到厉乘云的旁边,说道:“是啊。”   他们一起望着亭外的雨。   在亭子里歇了接近半个小时,这场山雨便停歇了。   雨停了之后,他们便又继续下山,剩下的路已经不远,他们又歇息了这么久,所以很快到了山下。然后依旧是厉乘云开车,载着陈其初往回走。   “我的宿舍近些,去我那里洗个澡换一下衣服吧。”厉乘云说。 第18章   到厉乘云的宿舍楼下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厉乘云领着陈其初上了楼,乘电梯的时候还遇到了厉乘云的同事。   同事和厉乘云热情地打招呼,同事看见陈其初很是惊讶,问道:“乘云,这是谁啊?好像电影明星啊。”   “是我的朋友。”厉乘云说道。   “真想不到,乘云你还有这样的朋友,”同事看着陈其初,“是alpha吧?结婚了吗?有女朋友了吗?”   陈其初只能敷衍的说了一些暂时在忙事业的场面话,然后厉乘云把话头接过去,和同事寒暄了几句工作上的事情,把陈其初从话题中心解救了出来。   和同事分开之后,厉乘云带着陈其初回了自己的宿舍。   陈其初其实不是第一次来厉乘云的宿舍。   当初厉乘云调到春晖制药总部,升任研究小组的组长,为了工作更加方便,从家里搬了出来,搬到了公司宿舍。那时候陈其初来帮厉乘云搬过家,整理过行李,不过那次来去匆忙,陈其初帮厉乘云搬完家就因为公司有事赶紧走了,连厉乘云的感谢饭都没有吃上。   再之后他们碰面都是在外面或者陈其初的地方,因此陈其初还是第一次正式地到厉乘云的宿舍里来。   进了玄关,厉乘云摁开了灯,照亮了室内的一片黑暗,一下子变得恍如白昼起来。   “你先坐吧,”厉乘云捡了一下客厅沙发上放着的毛毯随意折了一下搁置在扶手上,对陈其初说,“我去给你找衣服。”   他先给陈其初倒了一杯热水,然后进了卧室去给陈其初找衣服。   陈其初莫名地有点拘束地坐在沙发上,手心里捧着温热的水杯,开始打量厉乘云的宿舍。   厉乘云宿舍是一室一厅的,但毕竟是宿舍,所以整体观感都偏狭小,全部面积加起来也未必有陈其初的公寓一间卧室大,而且即便厉乘云再怎么是不置办居家用品的人,在这里住了近两年了,东一点西一点的生活物品加起来也显得有些拥挤。   不过房间虽然拥挤,却充满了生活的气息。客厅里收拾得还算整洁,以大众对单身男性的一贯印象来看,甚至算是罕见的整洁了。   房间的地面与家具都十分干净,物品也摆放得还算整齐。客厅里每一个角落都充满了厉乘云生活的痕迹,狭小的阳台上晾着的衣服在夜风里飘动,墙壁上挂着的厉乘云公司统一发放的印着春晖制药大楼照片和公司logo的日历、沙发前的桌上贴满了彩色便签的专业书籍和没有合上的笔记本电脑,门口的置物架上放着的一盆显然主人没有精心照料所以看起来蔫答答的绿植……   一切都散发着厉乘云的气息,陈其初甚至能够想象出来,厉乘云的身影如何在这些在这些角落里或站或坐,如何造就出现在眼前每一个场景和细节。   过了一会儿,厉乘云从卧室里出来了,把手里的衬衫和裤子递给陈其初——正是上一次厉乘云从陈其初那里穿回来的衣服。   陈其初放下水杯,将衣服接了过来。厉乘云在笑着说道:“原本还在想什么时候还给你合适,现在刚好了,卫生间在哪里,”他指了指一扇嵌着磨砂玻璃的门,“先去洗个热水澡吧,别着凉了。卫生间的柜子里有干净的毛巾,都可以用。”   陈其初拿着换洗衣物走进了卫生间。卫生间很狭窄,洗衣机占了四分之一的面积,一个成年男人的体型嵌在里面显得颇为局促,陈其初关上卫生间的门之后,热水才打开片刻,水雾便充盈了整个空间。   或许是因为空间狭小,客厅和卫生间隔得实在是太近了,隔着水声和水雾,陈其初还能够听见客厅里厉乘云走来走去的动静,让陈其初有一种厉乘云近在咫尺的错觉,水流漫过皮肤的触感也生出一种仿佛某种视线或者抚摸的感觉。   陈其初几乎是有点仓促地冲洗完身体,然后换上衣物。   明明是陈其初自己的衣服,却仿佛已经沾染上了厉乘云的气息。   是那种陈其初在雨中的亭子里,穿着陈其初的外套时所嗅到的那种淡淡的洗衣粉或者肥皂的气息,陈其初忍不住拎着衣领嗅了一下,察觉到自己的动作之后,一股羞耻感漫上心头,将陈其初的脸都烧得微微发烫。   洗完澡出了卫生间的时候,陈其初看见厉乘云正在厨房里,似乎是正在做饭,听见陈其初的动静,他回过头来,说道:“等一会儿吃了晚饭再回去吧。”   “这太麻烦了,我……”陈其初的话还没有说完,厉乘云笑了笑,说,“没什么麻烦的,反正我也得吃完饭,是我爸妈之前来看我的时候带来的,他们总怕我不吃饭,一份份真空包装好放我冰箱的,都是料理好的可以直接下锅的,没什么麻烦的,不过都是些很家常的东西,你不嫌弃才好。”   厉乘云如此说,陈其初便没有什么再拒绝的理由了,“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陈其初走近料理台,“你先去洗澡吧,毕竟你也淋了雨。”   厉乘云想了一下,说道:“行吧,其实就剩一个汤了,要多煮一会儿,你看着会儿火,小心水沸出来,水沸了之后转小火就好。”   陈其初虽然从来都不用自己做饭,但是这点事情还是能做的,于是答应道:“行,你赶紧去换洗一下吧,别光担心我,你自己也别凉着了。”嘱咐完陈其初,厉乘云便进了卫生间去洗澡。   卫生间里传来了淅淅沥沥的水声,炉灶上锅里的水声也渐渐滚动起来,交相辉映着,仿佛某种乐章,透露出一种漫长的静谧来,一切都是理所当然一般寻常,陈其初仿佛并非此地的客人,而是本就属于这里一般,让人生出一种想要沉湎不已的安心感来。   陈其初刚把炉灶上的火关小一点的时候,卫生间里的水声停了,然后他听见厉乘云在扬声叫他的名字,有些很抱歉地说道:“其初,我忘记了拿衣服进来了,帮我拿一下吧。”   陈其初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走过去,厉乘云继续说道:“就拿放在我床上的睡衣吧。”   陈其初应了声“好”,便走进了厉乘云的卧室。   厉乘云的卧室很简洁,一张床,一张书桌,一把椅子,嵌入墙壁里的一个衣柜和书架,收拾得十分整齐,几乎是厉乘云和父母住的家中的卧室的翻版。   陈其初一眼看见了整齐地叠在床头的一套灰色睡衣,他走了过去拿起来,起身的时候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床边的书桌上的一个相框,因为反光的缘故陈其初一时还没有看清楚相框里的照片,陈其初稍微站起身来,才看清楚了照片的样子。   照片里是厉乘云,还有陈其初——是一张陈其初没有印象、却立即能够猜出来什么时候拍的照片。   那是一张拍摄于开学典礼的照片。   照片上的陈其初和厉乘云明显都还是高中刚入学的样子,穿着南城一中宽大的运动式的校服,两人的五官都带着独属于少年时期的、成熟与稚气混为一体的矛盾感。陈其初正捧了一束花递给厉乘云,陈其初脸上是那种已经习惯成自然的礼节性的微笑,厉乘云的眼睛很专注地望着陈其初,表情很平静。   城南一中开学典礼一贯以来都保留的一个叫“新生之星”仪式,由城南一中本部直升上来的新生代表给其余学校考进来的优秀新生送花,这张照片显然是拍摄于那个时候。   照片显然是裁过然后放大的,因为照片本身并不十分清晰,并且照片周围还有别的学生的半个身体。   陈其初想起来上次校庆的时候,厉乘云说过第一次见他是在开学典礼新生之星的授花仪式上,只是大概陈其初那时候参加类似的学校活动实在太多,一直都应接不暇的,所以并没有记得在这样的场合里与厉乘云见过面,即便现在努力地回想,也丝毫想不起来。   陈其初有点怅然若失地走出卧室,他思绪有些飘忽地走到卫生间门前,敲了敲门,说:“乘云,衣服给你拿过来了。”   卫生间的门开了一道窄缝,有一点水雾也从卫生间里流窜出来,厉乘云伸出手臂来接衣服。   厉乘云的手掌是湿的,接过衣服的瞬间与陈其初的手触碰,在陈其初的手背上留下一点微末的水迹,他的声音微染着笑意,仿佛是对自己的丢三落四的一点自嘲,还沾染了某种潮湿的、黏腻的气息:“谢谢了。”   陈其初的手如同触电一般,电流从手背上那点微末的水迹处一直蔓延到心脏。直到回到炉灶前,他都有些心不在焉,连厉乘云走到了身后他都没有察觉,直到一只手臂从陈其初腰侧伸过来,关掉了火。他的胸膛在陈其初身后,手臂在陈其初身侧,仿佛是一个未完成的拥抱一般。   他仍旧还染着潮湿气息的声音在陈其初的耳边响起来:“想什么呢,这么出神?该关火了。”   陈其初一惊,差点撞到厉乘云,说道:“没什么,就是……发了会儿呆。”   厉乘云脸上挂着无奈的笑:“好了,吃饭吧。”   饭菜是很简单的两菜一汤,厉乘云把菜摆上桌,又给陈其初盛了饭,“有点简单,将就吃一下吧。”   “已经挺好的了,”陈其初接了厉乘云递来的饭碗,“你也快吃吧。”   吃饭的时候,厉乘云问陈其初待会儿怎么回去,要不要他送,或者要不要留宿。陈其初摇了摇头说:“你今天也累了,就别忙了,明天我和舅舅要去一个宴会,还有点事情要商量,我已经和他说过了,他等会儿会来接我的。”   两人闲聊了一会儿,然后陈其初说起了厉乘云书桌上的那张照片,“我看到了你书桌上的那张照片,你怎么会有那时候的照片?”   “那是我爸妈拍的。我考上城南一中的时候他们特别高兴,开学典礼上给我拍了很多照片,”厉乘云说,“这张我觉得挺有纪念意义的,而且上面还有你呢,就一直留了下来。”   “原来我们那时候就见过面。要是……”陈其初声音有些低,厉乘云没有听清,问道:“怎么?”   陈其初摇了摇头,“没怎么。”   他只是想,如果早知道他和厉乘云会有这样漫长的时光,他一定会从第一面就牢牢记住他。   这样的话,往后就算他们注定无法再做一对亲密无间的挚友,注定要渐行渐远,但是他脑海里关于厉乘云的记忆就可以多一点,再多一点,让他可以有更多的可以怀想的碎片。 第19章   祝兰章来接陈其初的时候时间已经有点晚了。   他来的时候雨又下了起来,并不大,淅淅沥沥的小雨在夜色中飘着。厉乘云将陈其初送到了楼下,祝兰章的宿舍楼下等着,看见陈其初,祝兰章叫了他一声,陈其初和厉乘云道了别:“你回去吧,我走了。”   “你上车了我就回去。”厉乘云说道。   陈其初顶着飘飘悠悠的小雨疾步走向了祝兰章的车,雨丝飘落在他的面颊上,留下微湿的触感,他下意识地伸手挡在额前,遮了遮雨,然后回头和厉乘云说:“回去吧!”   厉乘云朝陈其初挥了挥手,算是应答。但是陈其初上了车之后,他还站在原地,宿舍楼的大厅里透出来橙黄色的温柔灯光,将厉乘云照成一抹温柔的剪影,仿佛是梦中的幻影。   陈其初在从后视镜里一直看着,直到厉乘云的视线完全消失在他的视线里,才将视线收回。   祝兰章车开到一个路口遇上红灯,车停了一会儿,在这个间隙祝兰章问陈其初:“你和厉乘云,现在是什么关系?”   或许是因为祝兰章的问题问得太突然了,陈其初一时有点不能够理解他的问话的含义,好一会儿他才说道:“我们不是一直是朋友吗?”   祝兰章说:“我还以为你们……”   绿灯亮了起来,祝兰章继续开车前行,街边的灯光在落满雨水的玻璃上映出五彩斑斓的颜色,迷乱而混杂,如同陈其初因为祝兰章一句问话而游荡起伏的心。   而祝兰章还在继续说话,“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之后,还能够是朋友吗?”祝兰章说这句话的时候还专心地看着前方,他的语气是一种很纯粹的困惑。   “……那只是意外。”陈其初说道。   祝兰章也没有追问,继续说起了他们明天要参加的宴会:“明天要送给宣老夫人的礼物,已经送到了。”   祝兰章的话题跳跃得很突然,陈其初还没有从上一个话题里回神,因此静了片刻才回道:“嗯,不过你明天真的要去?其实我自己去就行了,一个生日宴,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陈其初和祝兰章明天要去的宴会,正是宣奕的祖母、宣家的老夫人叶灵淑的七十大寿的宴会。   “宣奕应该也会去,之前我和你说过,在疗养院碰到过他,我怕他查到了什么,他这人心思不明,难以捉摸,不知道会做些什么。”   第二天,陈其初和祝兰章一同去了叶灵淑的生日宴。   祝兰章和陈其初在宴会入口的时候,听到了熟悉的声音,“祝总监,陈总,好久不见。”   陈其初和祝兰章回头便看见宣奕站在他们身后,依旧是那副有些轻浮的姿态,笑眯眯地和他们打招呼。   果然如祝兰章所说,宣奕果然来出席叶灵淑的生日宴了,他的身边还跟着一个纤瘦漂亮的omega,陈其初还算眼熟,因为之前校庆的时候见过,是南城一中的一个音乐老师,叫喻君。   校庆的时候宣奕和喻君已经勾搭上了,这次喻君显而易见是作为宣奕的同伴来宴会的。   陈其初还没有开口,喻君已经先微笑着开口:“陈总,祝总监,好久不见。”   陈其初点了点头:“喻老师好。”   祝兰章显然是已经不记得喻君这个人了,所以只是点了点头。   宣奕望向祝兰章,微笑着说道:“上一次在疗养院和祝总监分开得太匆忙,还没来得及感谢祝总监对姚阿姨的照顾。”   “只是分内的事情,宣总太客气了。”祝兰章礼貌地回应。   几个人并没有说几句话,迎宾小姐已经上了前来,热情地邀请几人进了宴会厅。   进宴会厅的路上,宣奕还有意地靠在祝兰章身侧,故作亲密地和他寒暄,问他近日工作如何、身体累不累,仿佛祝兰章是知交密友似的,和他一起来的喻君虽然还挽着他的手臂,但是却一句话也没有插上,被他冷落在一旁。   宴会厅的主位上坐着一位衣着华贵、白发苍苍的老妇人,虽然脸上已经布满细纹,身形消瘦,还有一些多病的老态,但是她还尽量地把腰背挺得笔直,显出一种端庄持重的姿态来,眉宇之间还流露着一种威严感。   她正是宣家的女主人叶灵淑。自从宣家老爷子去世之后,她在宣家主事多年,颇有威望,即便是并非她亲生的、宣老爷子的私生子宣耀生,在掌握了宣家大部分的话语权之后,也依然不得不敬着她几分,即便叶灵淑对宣耀生的厌恶人人皆知,宣耀生却一直都维持着一种非常顺从敬重的姿态。   陈其初走上前去,将带来的礼物送给叶灵淑,说道:“叶奶奶,之前去拍卖行刚好赶上有如真居士的画作拍卖,便顺道买了下来,想着叶奶奶您一直很喜欢如真居士的作品,我便特意给您留着了,一点薄礼,不成敬意。”   “是其初啊,好久没有见你了。”叶灵淑笑容满面,因为宣家是始光集团第二大股东的缘故,陈其初其实常去拜访她,因此还算熟络。她亲手接过陈其初递过来的画轴,打开一看,面上不掩喜色,“是如真居士的《迦叶拈花图》,其初这哪是薄礼,恐怕是颇费了心思。”   “只要叶奶奶喜欢,怎样都值得。”陈其初说。   叶灵淑笑得很慈祥,拉着陈其初的手和他说话:“其初现在真是一表人才了,现在有对象没有呀?我有个朋友的孙女和你年龄相当,她现在在国外读书,这次没来得及赶回来,不过那孩子可孝顺了,还特地寄了礼物回来,不是老婆子自卖自夸,我那侄女品性相貌都十分不错,其初可有时间见见?”   陈其初连忙婉拒:“我现在工作繁忙,恐怕顾不上恋爱成家之事,还是不要耽误了人家姑娘为好。”   “奶奶。”等陈其初和叶灵淑寒暄完,一旁的宣奕招了招手,他身边的喻君便温顺地捧了一个木质的礼盒上前。宣奕笑容真挚,“听说您一直很中意路大师的雕工,这些年又吃斋茹素,所以我特意请路大师为您雕刻的一座玉佛,还去慈海寺请主持开过光,希望奶奶您喜欢。”   宣奕的这一份礼不可谓不贵重,路大师是玉雕的殿堂级大师,等闲人都请不动他出山。而宣奕不仅请动了,还投叶灵淑所好雕刻了一尊佛像,可以说是非常花心思了。   但叶灵淑见了宣奕,脸上表情却很平淡,她没有接喻君递来的礼盒,只叫身旁一个大概是她的助理或者秘书的中年女人接过礼物,中年女人打开盒子,给叶灵淑看了看,叶灵淑只很随意地瞧了一眼,神色似乎有些厌倦,“礼物确实不错,只是可惜,人到了这个年纪,已经不信什么神佛了。”   叶灵淑的态度令众人吃了一惊。   宣容叶灵淑唯一的儿子,从小到大一直被叶灵淑捧在掌心,宠爱无比,但是偏偏失踪多年下落不明,甚至很有可能是英年早逝,这一直是叶灵淑的一大心病,谁都在她跟前提不得。所以按理来说,宣奕作为宣容唯一的儿子,这多年以后意外寻回的血脉对叶灵淑而言应该是如珠似宝的。   但是事实却恰恰相反,之前就一直有流言说叶灵淑很不喜欢宣奕这个唯一的亲孙子。今日这场面便完全印证了流言,叶灵淑对宣奕的异常冷淡,甚至可以说是厌恶的姿态——因为陈其初在宣奕之前才送了一幅如真居士的《迦叶拈花图》并且还大受赞赏,转头看见宣奕送的佛像却说“不信神佛”,无疑是全然不给宣奕留什么面子,因此立刻旁边便有不少人窃窃私语起来。   宣奕却神态自若,没有丝毫觉得尴尬或是恼怒,并且还能笑着说话:“看来是我这次还不够尽心,下次一定送更好的礼物给奶奶。”   一旁的陈其初和祝兰章两人相视看了一眼,对于宣奕和叶灵淑的关系都在心里留了个底。   宴会正式开始之后,人们都觥筹交错起来,酒酣耳热之际,宴会厅已经聚集了许多人了,许多西装革履、衣香鬓影的男男女女在攀谈,神情与姿态之中都暗藏着许多机锋与暧昧,可见这名为七旬老人生日宴的宴会,也不过是个变相的名利场。   生日宴上有许多陈其初生意上的熟人,陈其初便难免要应酬一番。祝兰章虽然也有不少的人要应付,不过自宣奕送了礼之后,他的目光便一直若有若无地留在宣奕身上。   宣奕喝了没一会儿酒,便和喻君在宴会角落某处姿态亲昵地耳语调笑,喻君腻在宣奕的身边,脸上已经是红晕一片。祝兰章想此刻宣奕大概是没什么时间作怪,宴会里人多嘈杂,祝兰章想要透口气,便离开宴会厅,去了露台上抽烟。   外面天色已经晚了,暮色渐渐垂了下来,晚风吹散了祝兰章从宴会厅里带出来的酒意,他站在露台上点了一根烟含在嘴里,身后宴会厅的喧哗与嘈杂一瞬间远去,祝兰章徐徐吐出一口烟,享受这片刻的安宁。   只可惜身后渐渐靠近的脚步声打破了这安宁。   伴随着一声“祝总监”,露台上晦暗的灯光照出了宣奕的脸,他扬了扬夹在指尖的一根烟,朝祝兰章说道:“借个火吧。”   祝兰章看他一眼,没有说什么,不过借火这样的小事,他没什么必要纠结,于是便直接掏出了打火机,递给了宣奕。   “祝总监真是不解风情,”宣奕笑道,“一般说借火,可不是这样借的。”   宣奕走近祝兰章,抓住祝兰章的手,靠近了几分,几乎是头挨着头,像是要亲吻祝兰章一般。他握着祝兰章的手,按住他的拇指按下打火机的气箱阀,火光“唰”的一下从出气口跳跃出来,在夜风中摇曳。   而宣奕另一只手挡住风,唇中含着烟低下头来,将烟丝凑近焰心,火光照亮了宣奕那张英俊无比的面孔,在夜色与火光之中显出一种极为诱人的韵味来。   宣奕很快点完了烟,但掌心依旧还覆盖在祝兰章的手上好一会儿,指尖才似有意似无意地慢慢划过祝兰章的手背和指尖,用含着笑意的声音和祝兰章道谢:“谢谢祝总监的火。”   宣奕的姿态如此暧昧亲昵,换个寻常人来,恐怕早已经被宣奕撩拨得不能自己,但是昏暗的光线掩盖了祝兰章眼底的冷漠,甚至是轻微的被人过度靠近的厌恶,他只是冷淡地看着宣奕做完这一连串动作,然后收回了打火机。   “看不出来,祝总监居然也抽烟,我还以为,祝总监是个一点七情六欲也没有的人呢。”宣奕说道。   “我爱人从前抽烟,我和他一起的时候偶尔抽一根,许多年养成的习惯了,还没有改过来。”祝兰章平静地说道。   “去世的那位?”宣奕饶有兴致地问。   “嗯。”祝兰章吸了一口烟说道。   宣奕看着一星火光在祝兰章的指尖和唇间明明灭灭,叹息道:“看来祝总监确实是与爱人感情很深呢,真可惜,我还挺喜欢祝总监的。”   祝兰章侧头看了他一眼,没有答话。   “宣先生,原来您在这里,我找了好半天呢。”带着些哀怨和嗔怪的声音传来,原来是喻君找了过来,他走上前来依偎在宣奕身边,“宣先生,我有些头晕,可能是酒喝多了。”   宣奕侧头亲了一下喻君的脸,“怎么,很难受么?那我们去休息一下吧?”他的姿态像是一个真诚的爱人一般。他和祝兰章说道:“真抱歉,每次和祝总监都聊得这么仓促,”他掐了烟,揽着喻君的腰说,“希望下一次能和祝总监聊久一点。”   祝兰章看着宣奕揽着喻君离开露台,并没有将他那句看起来不怎么值钱的“喜欢”放在心上,以宣奕的作风来看,大概只是随口的玩笑话,或者麻痹自己的战术。他抽完一支烟之后,只想到,该回去看看其初了。 第20章   祝兰章在露台抽完烟之后,回了宴会厅找陈其初。他找到陈其初的时候,他正在一个安静的角落接电话,他脸上的神情有些焦急——陈其初现在已经很少有这样外露的情绪,祝兰章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其初,出什么事了?”   陈其初挂了电话,说道:“乘云生病了,可能是我们一起爬山的时候淋了雨,他发烧了。”   “严重么?”祝兰章问。   陈其初收了电话,说道:“舅舅,我想先去看看他。”   祝兰章看了他片刻,没有发表什么意见,只是说道:“和叶灵淑女士说一声吧,你刚刚喝得不少吧,明芝今天没来,”这样的场合陈其初难免要应酬一番,喝上几杯,“我叫小林送你。”   小林是明芝调到陈其初手下之后,祝兰章的新招的助理。   “对不起,舅舅。”陈其初说道,他知道自己这样大失方寸是很不稳重,但是心里却控制不住自己对厉乘云的担心。   陈其初是方才在和人交谈的时候,突然接到的厉乘云的电话。厉乘云很少在他工作或是应酬的时候打电话来,他以为厉乘云有什么急事,但接通以后厉乘云却说他是打错了。   陈其初听出了厉乘云语气有些不对劲,再三追问之下,厉乘云才不得已告诉他自己今天发烧了。   即便厉乘云跟陈其初反复说没有什么大事,他已经拜托同事给他送一下退烧药,让陈其初不要担心。只是陈其初还是觉得放心不下,厉乘云已经很久都没有生过病了,这一病让他无论如何也没办法不担心。   而且明明登山的时候淋得湿透了的人是陈其初,但是发烧的人却反而是厉乘云。陈其初内心觉得愧疚,想来还是因为厉乘云把衣服让给了他,才让厉乘云受了凉,陈其初觉得自己更不能放任不管了。   祝兰章说道:“没什么好对不起的,乘云不是你最好的朋友么?生病了去看看也是应当的。”   在祝兰章昨天刚刚问过厉乘云和陈其初现在是什么关系这种话之后,这种话听起来很像含着某种阴阳怪气的揶揄,但是偏偏祝兰章的语气很平常。而且陈其初也知道祝兰章是个心里没什么弯弯绕绕的人,绝对是没有多余的想法的。   于是陈其初说道:“那我……先去一趟了。”   “去吧。”祝兰章说。   然后陈其初匆匆去和叶灵淑道别,他只说有些紧急的私事要处理,不过他是始光集团的总裁,一言一行颇为受人关注,所以对他的中途离席不少人都颇为好奇。陈其初应付了一番,又多喝了两杯酒,才从宴会中脱了身。   小林大概是得了祝兰章的吩咐,已经在酒店外面等着陈其初,等他出来,就开车送陈其初往厉乘云的宿舍赶去。   能得祝兰章认可的人大都很有分寸,因此小林一路只沉默地开车,除了问陈其初去哪里没有多问任何的话。   陈其初一路上想的都是厉乘云到底病得怎么样,会不会很严重,心里始终很不安。   小林很快就开到了厉乘云的宿舍楼下。因为不知道去厉乘云宿舍要耽误多久,陈其初便叫小林先回去,怕万一祝兰章那边有什么需要,然后独自上了楼。   陈其初到厉乘云的宿舍门口的时候,正巧撞上连咏从厉乘云的宿舍出来。   当然,陈其初虽然偶尔听厉乘云提过工作上的事情和一些同事,虽然知道连咏这么一个和厉乘云关系比较好的同事,但是他并不认识连咏。   不过陈其初想起,方才厉乘云说是给同事打电话才错打给了自己,猜想眼前的这个人大概就是厉乘云的同事。   连咏看见他也是愣了一下,然后反应了过来:“你是厉乘云的朋友吧?”他原本正要锁上门,看见陈其初,又打开了来,然后朝门里喊道,“老厉,你朋友来了!”   连咏一看见陈其初,就想起来之前冉羽偶尔提起来过,说之前有拿着厉乘云的附属卡来公司找厉乘云的朋友——见一次就很难忘掉的那种很引人注目的alpha朋友,他立刻就将那位朋友和眼前的这位对应上了。   连咏忍不住多看了陈其初几眼,才和陈其初说道:“既然你来了我就放心地走了——厉乘云,我走了啊。”他又朝屋里喊了一句。   “您慢走,谢谢你特意来照顾乘云。”陈其初忙说道。   连咏走了之后,陈其初进了门。这里他昨天才来过,所以他轻车熟路地走进卧室。一进卧室他就看见厉乘云正准备从床上坐起来,陈其初连忙走上前去,按住厉乘云的肩膀:“你别起来,歇着吧。”   厉乘云有些歉疚地说道:“抱歉,本来不想打扰你的,我原本是给连咏打电话的,请他下班后帮我带点退烧药过来,他一直没来,我才想打电话问问他,你们的通话记录挨得有点近,所以我不小心拨错了……哎,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平白让你担心。”厉乘云的声音有些虚弱,脸色和唇色都略有些苍白,他的头上还贴着退烧贴,体表过高的热度即使是隔着衣服陈其初也能够感觉到,陈其初说:“应该道歉的人是我,要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着凉。”   厉乘云被他按着再次躺下,“我都说了没什么大事,你还特地跑一趟,我是不是耽误你的事情了?之前不是说有什么宴会吗?”厉乘云无奈地说。   “能耽误什么,不过是一些没意义的应酬。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厉乘云额头贴着退烧贴,所以陈其初的手便碰了碰厉乘云的脸,明显高于正常体温的热度传递到陈其初的指腹,与陈其初的皮肤之间仿佛生出了某种缠绵和眷念,陈其初的手在厉乘云脸上停了好一会儿才要移开。   “吃了退烧药其实已经好了很多了,大概再睡一觉就好了。”厉乘云能感受到陈其初微冷的指尖与他的脸庞接触的触感,因为过热的体温,即便是陈其初的手过了一会儿移开之后,那微冷的触感仿佛还留在皮肤上,令人心生眷念。   厉乘云像是情不自禁地抓住了陈其初的手,像是有点意识混沌了地说道:“好凉。”   陈其初的手被他按住,厉乘云显然是贪恋陈其初比起他来低一些的体温,他想要将手抽走,但看着厉乘云烧得通红的脸又不忍心,只好由他去。   厉乘云的热度仿佛要将陈其初也感染得发起烧来。   厉乘云就这样抓着陈其初的手,然后他看着陈其初片刻,然后问,“你喝酒了?”   “喝了点。”陈其初顿了两秒,才回答道,“毕竟是应酬,在所难免。”   陈其初其实酒量不错,他几乎没有喝醉的时候,而且他的身份也不允许他喝醉,即便喝多了他也不上脸,至多是反应稍微迟钝一点,很难被人察觉出来,没想到厉乘云还是轻易察觉了出来。   看着厉乘云略有些担忧的神情,陈其初说道:“真的没喝多少。你快休息吧,”陈其初说,“我坐一会儿,等下就回去。”   厉乘云将他的手抓紧了一些,像是担心他立刻就离开,说道:“这么晚了,你还喝了酒,别来回折腾了,还是歇一晚吧,”厉乘云说,“就是别嫌弃我这里太挤了。”   “没事,我等会让小林送我回去——”陈其初说完又想起来因为怕祝兰章有事,他已经叫小林先回宴会那边去了。   此时酒意微微涌了上来,陈其初反应慢了半拍,一时想不出来回去的办法,大脑卡住了片刻。   厉乘云对陈其初的这种状态太了解不过了,看着他看起来若有所思、但是实际上其实已经思维迟钝的模样,不由得笑了笑。厉乘云说道:“别想了,就在我这里歇下吧。我给你拿衣服,昨天你换下来的衣服洗了烘干了放在了衣柜里。”说着他又要从床上起来。   陈其初急忙又按住他,他手劲儿很大,厉乘云又被他按了回去,他有点紧张地说:“你休息吧,我可以自己来。”   就这样几句话和几个动作,于是陈其初留下来这件事就这样顺理成章地定了下来。   “你的衣服放在衣柜左边的抽屉里的,卫生间里有一次性的牙刷,”厉乘云说道,“时间也不早了,快去洗漱吧。”   陈其初直到进到卫生间,淋浴的水流浇上他的身体的时候,仿佛才将酒意浇灭了几分,他迟钝的思绪慢慢恢复了正常,但却对于自己身在此时此地却又缺乏了一种真实感。   陈其初有种恍在梦中的感觉。   说来也很奇怪,除却这些日子以来的意外,他和厉乘云其实并没有那种同床共枕的时刻。以前厉乘云虽然常来陈家,但是在陈家的别墅,自然是不需要委屈厉乘云跟陈其初睡一间房,哪怕是共同出游,两个人至多也是住双人间,于是这样有意无意之中,虽然已经是十几年的朋友,两个人其实几乎没有什么那种寻常朋友间同床共枕的时候。   从前他们还是最纯粹的朋友关系的时候,都没有这样亲密的时刻;而如今他们中间横亘着那些暧昧的意外,真的能够如寻常的朋友那般同枕共梦吗?   陈其初甚至有一种想要夺门而出离开的冲动,想告诉厉乘云他还是不留下了,但是那样显得太过于心虚了。   陈其初几乎是以一种逃避的心理磨磨蹭蹭地在卫生间里呆了很久。而他洗漱完回到卧室的时候,卧室里的大灯已经关掉了,床头留着一盏温柔晦暗的小灯,显然是厉乘云为他留的。   厉乘云似乎已经睡着了,陈其初进门他没有任何动静,但是他的身体已经挪动到了靠墙的一边,身边显然是为陈其初留下的位置。   安静的卧室里只有他和厉乘云的呼吸声,陈其初在床边坐了一会儿,才轻手轻脚地上了床,然后关了灯。   虽然厉乘云的床是双人床,但是毕竟受限于狭小的卧室面积,而且是公司配套的家具,再怎么是双人床,也不会有太大,所以对于两个成年男人来说难免会有点拘束,再怎么想隔开一些,距离还是很近。   陈其初躺下的地方似乎还残留有厉乘云的体温,很热,仿佛是厉乘云的怀抱。黑暗之中,厉乘云灼热的呼吸仿佛近在耳侧,在没有一丝光线的黑夜里显出极其强烈的存在感,陈其初仿佛感觉那热度从他的耳侧一直蔓延到他的心脏,蔓延到身体的每个角落。   陈其初在黑暗之中睁着眼,久久不能够入睡。   厉乘云的呼吸平缓而规律,仿佛于他来说,陈其初的留宿真的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个朋友的留宿,他是坦荡而清白的,只有陈其初心怀鬼胎,心虚得睡不着觉,用黑暗掩盖住他那些难以平复的踌躇与游移。 第21章   在厉乘云这里留宿的这一夜,陈其初已经做好了睡不着的准备,以为自己会辗转反侧一整夜。   但是或许是因为太累了,也或许是酒精的缘故,他其实很快就睡着了。   但是睡着了其实还不如不睡着。   陈其初做了一夜无比凌乱的梦。   他最初梦见的是他和厉乘云还在读高中的样子。   他梦见他们一起坐在他们常去的小花园的花坛边上,两个人一起用耳机听着歌,一起看一本内容非常晦涩难懂的书,都没有说话。书放在两人的膝盖上,风很安静地吹着,把书页吹得翻了起来,他们不约而同地伸手按住书页,以免被风吹乱,不经意间指尖碰到一起,仿佛是某种讯号,让他们都不由自主地望向对方。   夕阳在厉乘云的面孔上留下一种异常动人的光影,光影在他的脸上分割出明暗不一的色块,勾勒出厉乘云清峻的面容,映照出他永远平静无波的眼睛,那双眼睛注视着陈其初,陈其初也同样注视着那双眼睛。   然后他们的脸在夕阳下越靠越近,直到他们的唇触碰到一起,那是一种极其虚幻的、无法形容的触感,厉乘云那双幽深的、湖面一般平静的眼睛,此刻仿佛泛起了波澜。放在俩人膝盖上的书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滑落到地上了,风不再安静,将书页吹得哗哗作响。   陈其初很清晰地知道这是梦。   尽管小花园是真的,一起看一本书是真的,夕阳与风都是真的,指尖的触碰甚至也是真的。   但是那个吻是假的。   他和厉乘云的青春年少里,并不曾存在过这样的吻。   在陈其初意识到这并非真实存在的场景之后,落在地上的那本书突然地燃烧了起来,火光将纸张全部都化为灰烬,然后风将所有的灰烬都吹走,这并不存在的亲吻的场景,也和书一起化作了灰烬,被风全部一起被吹走。   虚假的场景散去之后,陈其初又梦到了那些真实的碎片。   他梦见缠在自己手腕上的锁链,梦见厉乘云按在自己手臂伤疤上的手,梦见厉乘云的吻落在他的眼尾——对于因为信息素紊乱引起的易感期中的一切记忆,陈其初其实大部分并不记得,只记得这些残缺的、但又无比清晰的碎片。   可是这些碎片已经足够组成让陈其初无法逃脱的牢笼。   这些碎片被无名的火点燃,仅仅一瞬间,连绵成无边无际的大火,而陈其初浑身赤luo、一丝不挂地置身于烈火之中,火舌舔着他的皮肤,滚烫而痛苦,却如何也扑不灭。   他迫切地希望有人能够救救自己,或许是上天终于听见他的祈祷,他听见厉乘云温柔而又冷静的呼唤:“其初。”   陈其初回头便看见厉乘云的脸,他不远不近地站着,站在火焰之外,衣冠楚楚,那双温和的眼睛无比冷静地望着陈其初,他仿佛是看不见那些要烧毁陈其初的火焰,只静静望着陈其初。   但是那目光却比那些侵袭着陈其初的烈火还要让他觉得痛苦,有形的火灼烧着他的皮肤,而厉乘云无形的目光灼烧着他的灵魂。他生出了想要逃离的渴望,可是无论如何走,无论走向那里,烈火都如影随形地跟随着他,厉乘云冷静的目光也跟随着他。   他内心知道,他不可能逃离,因为这火是自他的身体之中长出的。于是整夜他便在这样的火焰里,做着徒劳地挣扎。   早上陈其初是被自己设定的手机闹铃声吵醒的,他睁开眼睛,条件反射地摁掉了闹铃,一切归于寂静,耳侧有轻轻的呼吸声,然后映入陈其初眼帘的便是厉乘云近在咫尺的脸,他还闭着眼睛,呼吸平缓,显然还在睡梦之中。   昨夜残余的酒精还令陈其初的大脑一时不太清醒,陈其初看着厉乘云的脸先是愣了一下,几乎恍然以为自己还在梦中,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场景——昨夜厉乘云发烧了,自己因为担心而来了厉乘云的宿舍看看他,然后在一种过于顺理成章的氛围里,留宿在了厉乘云的宿舍。   陈其初微微起身,用手轻轻地碰了碰厉乘云的额头。   体温还算正常,热度似乎已经退得差不多了,他松了口气,但是这一口气并未松懈多久,他立刻感受到了自己身下躁动的状态——是一个成年男人在早晨很常有的状态。   但是陈其初却觉得异常尴尬。   还好厉乘云还没有醒来。   陈其初轻手轻脚地起了身,前往了卫生间。   他在卫生间里站了一会儿,等待着身体的躁动平稳。   对于一个成年男性来说,这是很常见的情况,陈其初也不是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他的经验里,一般等一会儿就消停下去了。   但是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或许是因为凌乱的梦境遗留的热度还未消散,又或许是身边的每个角落都残留着厉乘云的气息,所以他身下没有一丝一毫消停的迹象,甚至反而有更加汹涌的趋势。   厉乘云也快要起来了,他不能够一直保持这种样子。陈其初犹豫了片刻,终于把手移向身体躁动的源头。   逼仄的卫生间里,陈其初倚靠在冰冷的瓷砖墙面上,抬眼便能看见镜子里的自己不成体统的样子,他慌乱地闭上眼,不想要看见自己沉湎与欲望的丑态。   但是闭上眼之后,那些梦境里的碎片更加清晰地涌入陈其初的脑海之中,厉乘云的脸在这些碎片里占据着全部画面。并且这些碎片不像梦境之中的那样,被无名的火焰烧去,而是更加顽固地盘旋在他的眼前,每一个细节都被无限放大,占据着他的思绪,最后随着他颤抖的手,毫无保留地全部倾泻出来。   一切结束之后,陈其初看着手中的液体,怔忡了好一会儿。   这是他的罪证,是他不能磨灭的兽性的体现。   陈其初心中涌现出一种近乎绝望而痛苦的难堪。   他机械地走到洗手台前,打开水龙头洗手。   水流冲刷着陈其初的手,陈其初不敢去看自己手上肮脏的痕迹,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手臂上,挽起的袖口露出来他手臂上的那条疤痕,如此丑陋。   陈其初望着那条疤痕出了神,思绪不受控制地回溯到他和厉乘云的意外开始的那个夜晚,那个他被信息素和欲望所控制那个夜晚,改变他和厉乘云的关系的那个夜晚。   水流虽然已经冲走了他的手上那些肮脏的痕迹,但是某些粘稠的东西却还留在他的掌心,灼烧着他的皮肤,烧得他几乎神志不清。他的目光落在放在了洗漱台上的一盒刀片上,那是厉乘云刮胡子用的刀片。   陈其初的目光在刀片和手臂上的疤痕上游移着,慢慢的,他湿淋淋的手伸向了那盒刀片,指尖触碰到了盒子表面。   “其初,你在里面吗?”   厉乘云突如其来的声音伴随着敲门声从门外传进来,陈其初如梦初醒,被自己脑海内闪过的某种危险的想法惊得手一抖,装刀片的盒子被他的手带得掉入了洗手池。纸质的盒子表面迅速地被洇湿。   陈其初一边手忙脚乱地把刀片盒捡起来放回原处,一边关上水龙头,仓促地幸好朝门外应了一声:“不好意思,我马上出来。”   厉乘云说:“没什么事,不急,我就是问问,还以为你走了。”   陈其初匆匆忙忙地洗漱完,又将卫生间墙壁上方的一方小窗打开通风散气。打开门之前他又对着镜子反复看了许久,然后确认自己身上绝无泄露出半分方才那些羞耻而龌龊的欲望,才打开了门。   打开门陈其初便看见厉乘云站在门口不远处,对上厉乘云微微笑着的脸。他想起方才脑海里出现的厉乘云的面孔,那些羞耻感便如影随形地跟在他的身后,令他几乎不敢看厉乘云一眼,想要立刻消失。   陈其初几乎是目光游移着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看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却不看厉乘云,同时还问厉乘云:“你现在感觉怎么样?烧退了吗?还难受吗?”   “刚刚测了一下体温,烧已经退得差不多了,我就说没什么事吧,你昨天非得跑过来一趟。”厉乘云朝他走过来,陈其初条件反射地往旁边避开,但是厉乘云只是从他的身边经过,进入卫生间去洗漱,陈其初朝客厅走了几步,又回头问正拿牙刷的厉乘云:“这边附近有早餐店吗?我去给你买点早餐吧。”   “不用那么麻烦,”厉乘云说,“等会儿我煮点粥和鸡蛋就好了,你昨天喝了酒,一起吃点清淡的也好。”   “那还是我来煮吧。”陈其初朝厨房走去。   “哎,你别动,”厉乘云刷着牙口齿不清地说,“你会吗?”   陈其初确实不会,但是陈其初急需要事情转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   淋了雨来厉乘云这里换衣服的那天晚上,看厉乘云在厨房里做过饭,因此陈其初大概知道食材和厨房用具的位置。   他从橱柜里找到了米,看见了料理台上的电饭煲,便打开盖子,便舀了几筒米出来直接倒进电饭锅里,被急急忙忙刷完牙从卫生间里出来的厉乘云叫住,“其初,”陈其初听见便停了手,厉乘云走了过来,无奈地说,“等一下,我就说你不会做了,还是我来吧。“   虽然陈其初不知道自己哪里做的不对,但是从厉乘云的语气里显然能看出来自己做得大错特错。   “你身体都还没有好,别操心了,”陈其初说,看着厉乘云根本不放心的神情,只好说道,“你教我总行了吧。”   虽然厉乘云在做饭这方面也不是什么顶级高手,但是工作之后自己生活还是有基础技能的,至于陈其初,那简直称得上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了,毕竟从小到大,他都没有需要自己亲自下厨的时候。   厉乘云无奈,只好说道,“行吧,你把米先倒回袋子里一部分,留一筒左右就好了,煮粥要不了那么多的米。”   陈其初依言做了,厉乘云便继续指挥陈其初:“把锅里的米倒出来,放到架子上那个盆里,接水淘一下米……”他指挥着陈其初把米清洗好,然后重新倒进锅里,“再加点水,好了,够了够了……按那个圆形的键,红灯按到煮粥的选项……”   厉乘云指挥着陈其初把粥煮上,又煮了鸡蛋,虽然并不是什么太复杂的事情,陈其初还是屡屡手忙脚乱,于这样的手忙脚乱之中,陈其初总算是暂时抛却了脑海里盘旋不去的那些纠结。   粥和鸡蛋已经煮上,只需要等熟了,两个人都松了一口气,正准备先要去歇一会儿,他们听见了玄关处传来了门锁转动的声音,厉乘云宿舍的门锁有些老旧了,每一次开门的时候都要用力把住门把手拉扯着开,总会发出很大的响动。厉乘云和陈其初对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地看向门口。   门很快被打开,一对中年男女提着大包小包出现在门口,厉乘云看见他们,急忙迎了上去,“爸、妈,你们怎么来了?” 第22章   “叔叔、阿姨,好久不见了。”陈其初也连忙打了招呼。   厉父厉母显然没有料到陈其初在这里,看见陈其初,他们愣了一下,有点局促地提着行李站在门口,一时间仿佛这地方不是厉乘云的宿舍,仿佛是陈其初的地盘。   他们像是有点难以决定进退一般站在门口,看着陈其初,明明是自己儿子的宿舍,却硬是显出了一种征求陈其初的同意的样子。   这情况令陈其初想起来一个很不合时宜的比喻——就仿佛是父母第一次来探望新婚的小夫妻一般,那种既非主人也非客人的那种拘束感。   这个比喻一涌上心头,尽管只是个他内心一闪而过、不会有任何人知道的念头,还是令陈其初觉得有些尴尬而羞耻,他匆匆忙忙地上前去,并接过了厉父厉母的一部分行李,说道:“快进来吧。”   于是厉父厉母才反应过来,有点生疏地和陈其初打招呼:“哎呀,麻烦你了,其初……没想到其初也在啊,好久没见了。”   学生时代陈其初其实和厉乘云父母是见过很多次的,读高中的时候厉乘云常去陈其初家里,陈其初自然也是去过厉乘云家里的,每次去厉乘云的父母总是过分客气,觉得自己招待不周——不是客套话,他们是真情实意地觉得招待不周,总是害怕怠慢了陈其初一丝一毫,而且似乎很不习惯和陈其初呆在一起。   厉乘云父母面对陈其初总是很放不开的原因,陈其初其实是后来才反应过来的——大概是因为那种身份上的差距感。   尽管陈其初对自己的家境一向都并不张扬,但是他顶着“始光集团”唯一继承人的身份,就算他不张扬,也有的是人帮他张扬。而且陈家和祝兰章并不信奉那种严苛苦寒的教育方式,在陈其初的衣食住行方面都相当地注重规格和体面,所以不论他如何低调,从小到大养成的那些习惯和举止,都让人很容易辨认出来他优越的家庭背景。   再后来上了大学之后,陈其初便不怎么常见到厉乘云父母了,工作之后更是难得一见,算起来,陈其初得有大概一两年多没有和厉乘云的父母见过面了。除了厉乘云父母本身面对他的那种身份所产生的本能的距离感,还有时间所带来的生疏感。   打过招呼之后,厉父厉母总算是不那么局促了,从玄关走了进来。他们走进来之后,原本就不算宽敞的房间一下子显得异常拥挤了起来,陈其初和厉乘云之间物理上的距离更加接近了。   “你们吃早饭了吗?”厉乘云问厉父厉母,“而且来的话提前和我说一声啊,我去接你们。”   “我们吃了早饭来的,你们还没有吃早饭?”厉父问道。   “刚煮上呢。”厉乘云指了指灶上,他看了看自己提过来的父母带来的袋子,看清楚了袋子里的衣服,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你们也是的,我都说了我过一阵自己回去拿,来来回回的这么长路程,你们也不嫌麻烦。”   “有什么麻烦的,不就几件衣服。”厉父嘟嘟囔囔地说。   厉乘云的家虽然也在本市,但是和厉乘云的工作地点隔了大半个城市,一趟路程要花去两三个小时,所以当初厉乘云才从家里搬进了宿舍。   虽然厉乘云从家里搬了出来,但是厉乘云父母常常会隔一周或者两周就来看一趟厉乘云,给他带一些食物过来——大抵父母总归是放心不下孩子的。尽管厉乘云其实大多数时候都是在食堂吃饭,他们也总要说厉乘云总有放假不去食堂或者食堂不开门的时候,担心他成天吃外卖对身体有害,便一定要常常来给他送分装整理好的食物或者食材来。虽然厉乘云常担心他们来一趟太辛苦,不过后来一想,或许孩子长大了之后,父母要的也就是这点辛苦了,于是便由他们去了。   而且因为现在天气已经越来越凉,眼见着就要进入寒冬时节了,这一次他们来的时候还顺带给厉乘云送过冬的衣物。   “我开车回去多方便。”厉乘云说。   “要我说你也是,你上班就那么两步路,买什么车,能开几回,”厉乘云一提起车的事情,厉父就数落他,“我看你就是钱多了烧的。”   厉母看着他们父子俩摇了摇头,对陈其初说道,“他爸这人就是节省惯了。”   她对厉父说:“这事儿你都念叨多少回了,乘云不烦我都烦了,孩子有自己的想法嘛,你懂什么。你赶紧去把菜放冰箱里。”她一边说厉父,一边又把厉乘云手上装衣服的袋子拿了过来,看了一眼厨房,说道:“乘云,你煮的什么,该看看熟了没有吧,衣服我给你放你卧室里去。”   陈其初忙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沙发前的桌子上,他想要拉开和厉乘云的距离,朝厨房走过去,说:“我去看看吧。”   或许是出于担心陈其初不会看的理由,厉乘云便也跟了过去,陈其初看着电饭锅果然有一点犯难,厉乘云站在他的身侧,又是肩膀挨着肩膀的距离,但是厉乘云只是很自然地伸手关掉了灶上的火,他又偏头来看陈其初,用手肘碰了碰陈其初说:“再等一分钟,焖一下,就可以按那个圆的按钮关掉了。”   “啊……这样啊。”陈其初应道。   厉母去卧室放厉乘云的衣服了,厉父便把剩下的食材放进冰箱里。他放食材的时候,看见厉乘云和陈其初一起站在料理台,有那么一个瞬间,厉父觉得他们两个人看起来并不像一对朋友。   但是像什么呢?厉父也想不出来。   过了一会儿,粥煮好了,厉乘云拿了一只大碗全部盛了出来,转头问厉父:“爸,你和妈一起再吃点吧。”   “出门前才吃过的,哪里吃得下,你们自己赶紧吃吧。”陈其初将粥端到餐桌上,又回身来很自然地从厉乘云手上接过小碗和勺子,厉父已经收拾完食材,关上了冰箱,看着餐桌旁边的二人,问道:“不过其初怎么在这里啊,你工作应该很忙吧。”   厉乘云在桌子下用膝盖碰了碰陈其初的膝盖,他的眼睛望着陈其初,传递着什么,陈其初很自然地领悟到厉乘云的意思。   厉乘云显然是暗示他不要和厉父厉母讲他生病发烧的事情。   不过陈其初还没有想好托辞,厉母已经从房间里出来了,她脸上的神情有点焦急,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厉乘云:“乘云,你是不是生病了?”   她将厉乘云的衣服放进卧室的时候,看见了还放在床头的退烧药和退烧贴,其实她进门的时候就察觉到厉乘云有点精神不济,她原本还当他是工作太累或者因为刚起床,但是看见那些东西,她便立即察觉到厉乘云应该是生病了。   厉父也看着厉乘云,他的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怎么了?去医院看过了吗?”   厉乘云的隐瞒失败,于是他只好承认:“就是有一点发烧,没什么大事,吃了药已经好了,您也看见床头的温度计了吧,那数字还没归零,体温确实已经差不多恢复正常了,对吧?不信你们问其初。”   厉父厉母的目光转向陈其初,陈其初只好应和道:“是啊,叔叔阿姨,你们不要太担心了。”   厉母又走上前来,摸了摸厉乘云的额头,自言自语道:“我怎么觉得还是有点烫?”   厉乘云无奈地说:“妈,咱们相信科学成吗?你的手能比温度计准确吗?”   于是厉父厉母才松了一口气。   厉乘云和陈其初便坐下来准备吃饭了,他们才坐下。不过厉父却说:“都叫你早点找个女朋友了,生个病都没人照顾。”   这种老生常谈的话题厉乘云已经听过了无数次了,人到了某个年龄,无论如何也逃不开这种话题。近来不论是厉乘云有一点什么事情,父母总能够最后拐这个终极话题上。   厉乘云说道:“你看我是一个人么,”厉乘云给陈其初盛了一碗粥,“这不是有其初么,他专门来照顾我的呢。”   厉母说:“也不好总麻烦其初照顾你啊,其初不是要管一个好大的公司吗,工作多忙啊,怎么好总打扰人家。”   “不打扰的,阿姨。”陈其初忙说,他对于这个“照顾”颇为受之有愧,毕竟他只不过是来看了看厉乘云,退烧药都还是厉乘云同事买的,陈其初连给厉乘云做个早饭都不会,还要厉乘云来手把手地指导。“没有什么麻烦的,作为朋友,这是应该的,其实也都怪我,要不是和我一起爬山的时候淋了雨,乘云也不会发烧,”   陈其初想起昨夜自己赶来之后醉酒迟钝的状态到今天早上做个早餐手忙脚乱的样子,分明是麻烦了厉乘云。他内心很是惭愧,“而且……我也没有帮上什么忙。”   厉乘云笑说:“你在这里就是帮了最大的忙了。”   他语气姿态很寻常,不过是朋友之间再普通不过的调笑,但是陈其初听在耳朵里却心脏猛地一跳。   陈其初很快吃完了早餐。吃完早餐之后,因为公司还有事情,他便先走了,他和厉父厉母告了别,厉乘云送他到门口,原本还要送他下楼,陈其初说道:“算了,你身体才好,还是歇着吧,况且叔叔阿姨也在,你陪他们吧。”   陈其初走了之后,厉父厉母又和厉乘云聊了一些家常,无非是邻居或亲戚中的一些八卦,聊着聊着话题又回到方才饭桌上提起的那个“女朋友”的话题上,于是厉父说道:“我们单位的一个同事,他女儿跟你年纪差不多,是个很好的姑娘,要不你们见一见吧。”   厉父厉母不是第一次给他介绍对象了,不过厉乘云就像拒绝连咏一样,同样也拒绝了父母,这一次也毫无意外地表示了拒绝。   或许是因为厉乘云才刚刚生的这场病,或许是因为厉乘云实在拒绝太多次了,厉父有点不高兴,厉乘云的拒绝让他赌气似的安静了一会儿,最后问道:“你老这样子像个什么事,你不会是那个什么来着……独身主义吧?”   厉母接话道:“乘云,其实我们也不是非要催你结婚,就是想知道你心里到底怎么个想法,你从小到大都是个有主意的孩子,要是你真不愿意结婚,你也该和我们讲讲原因。”   “我不是独身主义,”厉乘云说,“我有喜欢的人。”   厉父厉母相互对视一眼,皆是一愣,神情十分惊讶:“没听你说过啊,是谁啊?刚认识的?”   “不是,认识很久了。”   “那怎么现在才说,”厉父厉母很是好奇,“怎么以前你都没提起过。”   厉乘云慢吞吞地说道:“以前……没有契机,不过现在,或许有了。” 第23章   天气越来越冷的时候,陈其初父母的忌日也来到了。   陈其初的父母是在陈其初十三岁的时候,在一场车祸中去世的。自那以后,陈其初和祝兰章每一年他们忌日的时候,都会推掉所有的行程,前去陵园祭拜。   今年也同样如此,明芝在祝兰章身边也已经多年,很是了解他们二人今天的行程,于是早就已经将这天的行程空了出来。   这天一早,祝兰章便载了陈其初一起,去往安葬陈其初父母的陵园。   每年到这个时候,陈其初的情绪都格外低落。   虽然是去世的是陈其初的父母,可是毕竟已经过去了十几年了,就算有再多的感伤,时间是最强大的解药,一般来说低落的情绪只会越来越淡,但是陈其初却不是如此,今年他情绪的低落比往年还要更甚。即便是如祝兰章这样冷感的人,也能够觉察出来陈其初的情绪。   这么多年过去,陈其初父母的死,对于陈其初来说,依旧是一种近乎禁忌一般的存在,无论是陈其初还是祝兰章,他们彼此都默契地从不提起来,就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只有在这样的日子里,他们平静而又平常地带上一束花去他们的墓前祭拜的时候,往事的踪迹才显露出来。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祝兰章静静地开着车,陈其初也沉默地望着窗外。   像是为了衬托今天这样的日子,天气格外阴冷,触目都是雾蒙蒙一片,天空很灰暗,厚厚的云层笼罩着让人有些透不过气来,仿佛整个世界都陷入了一种阴沉诡谲的氛围里。从早上就开始下了小雨,雨丝在灰暗的空气里静静飘落,悄无声息的、慢慢地在车窗上留下细弱的水迹,模糊成一片遮挡了视线的雨幕。   车很快开到了陵园,陈其初与祝兰章一起下了车。   下了车之后,他们把放在后备箱的白菊抱了出来,走进了陵园。   一切景象都显得过分哀郁,雨还在下着,冷风吹得雨斜斜地飘洒着,即便两个人打着伞,雨丝依然被风从伞下被吹进来,落在脸庞上留下冰冷而湿润的印记,也飘落在陈其初怀中抱着的白菊上,水珠沾落白菊上,仿佛泪珠一般。   陵园里有稀稀疏疏的几个人,大约是和陈其初祝兰章一样,都是来祭拜的,有时候还能够听见祭拜人隐约的哭声,或者一些无限伤感的叹息与呓语,时时刻刻让人觉得这似乎应该是一个表现伤心的地方,倒显得无论是陈其初还是祝兰章的平静都有些不合时宜。   两人走了一会儿,走到了陈其初父母的墓地。   陈其初看着墓碑说道:“爸,妈,我和舅舅来看你们了。”   陈其初的父母是合葬在一起的。   灰色的、森冷的墓碑上映着一对男女的合照,男人英气俊朗,女人美丽温柔,照片上还都是很年轻的样子,两个人笑得很是甜蜜幸福,看起来无疑是一对浓情蜜意的恩爱夫妻,仿佛这张相片不应该刻在这墓碑上,而应当裱在华美的相框里,挂在温暖的房间里,做为一桩幸福婚姻的象征。   陈其初的父亲陈龄,是个相当符合世人眼中的优秀的、成功alpha形象的男人。陈龄执掌始光集团的时候,因为跟不上时代发展,始光集团那时候正在走下坡路。陈龄是个相当有魄力的商人,进入始光集团之后,便开始顶着高层的压力,大刀阔斧地进行改革和扩张,使得始光集团看起来一片欣欣向荣,为始光集团现在的繁荣打下了牢实的基础。   在商场上,陈龄毫无疑问是个杀伐果决、眼光颇为独到的人物。除了事业上的成功,他的婚姻与感情也相当圆满,他取得了著名钢琴家祝雅声的芳心——也就是陈其初的母亲,并且成功抱得美人归,还举行过至今仍然会被人津津乐道的世纪婚礼,二人的感情一时传为佳话。   不过可惜好景不长。其实陈龄和祝雅声的感情,即便最开始的时候轰轰烈烈,也有相当多的人完全不看好,因为陈龄原本比他卓越的商业才能还要出名的,就是他的风流韵事,他是个非常崇尚“本性”的alpha,认为alpha不应当抗拒本性,拒绝Omega信息素的诱惑,甚至认为抑制剂是不人道的发明,相当信奉及时行乐的准则,所以和他有过关系的omega简直称得上数不胜数。   他和祝雅声结婚的时候,许多人就怀疑,即便是祝雅声这样的美人,恐怕也不能够叫陈龄完全收心的,甚至不少人觉得陈龄娶祝雅声是为了她背后的祝家的财产——因为当时陈龄扩张始光集团几乎是毫无节制,导致始光集团出现了相当大的财务危机。而且这怀疑果然在后来就成了真,陈龄和祝雅声结婚没几年,就有不少人看见过陈龄和别的omega姿态亲密地出入各种场所——陈龄显然是没有丢掉他风流成性的本性的。   所以墓碑上这张看起来恩爱无比的照片就显得有点格外的讽刺。   陈其初和祝兰章都放下了花束,陈其初拂开了墓碑上的落叶,和祝兰章说道:“舅舅,你说……要是他们知道自己跟对方合葬在一起,会觉得高兴吗?”   “这也许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祝兰章说。   当时陈龄和祝雅声夫妻感情破裂的消息本来就甚嚣尘上,他们又去世得太突然,不论于陈家来说还是于祝家来说,他们都还是必须成为利益共同体,以避免始光集团出现更多的动荡。所以为了免去不必要的麻烦,打消外界的揣测,当时祝家和陈家做主,决定将陈龄和祝雅声合葬在一起,依旧保留他们一副恩爱夫妻的样子。其实他们生前的时候已经距离恩爱夫妻这个词语相去甚远了,陈其初的印象里,那时候陈龄和祝雅声已经分居许久了。但是这样的一对夫妻,偏偏死后却还如此缠绵地合葬在一起,生未能同衾,死反而同穴,如此来看,是真的有些滑稽了。   二人祭拜完之后,祝兰章已经准备要走了,陈其初却说道:“我再待一会儿,舅舅,你先出去吧。”   祝兰章看了看他,没有应声,隔了一会儿才说道:“其初,不要想得太多。我能想象姐姐曾经可能对你说过怎样的话,但是,过去的事情里,姐夫和姐姐都有错,没有错的只有你。”   听着祝兰章说着对于他来说稍显生疏的安慰之语,陈其初说道:“我知道,舅舅,我只是想……和妈妈说两句话,很快就出来。”   祝兰章便不再说什么,他轻轻地拍了拍陈其初的肩膀,这是以祝兰章的性格所能给予的为数不多的温情,说道:“我在外面等你。”   祝兰章走了之后,陵园里显得更加安静了,连远处原本似有若无的哭泣声也没有了,天地间,只剩下了无边无际的细雨,仿佛严密的牢笼一般,而陈其初成了这牢笼中唯一的囚徒,周边所有的墓碑都仿佛是某种严苛的审问者的眼睛,于晦暗的天地之中审视着陈其初,要求陈其初坦白自己的罪过。   陈其初轻声说:“有时候我想……当初的那场车祸里,我没有活下来就好了,你觉得呢,妈?”他低头看着墓碑上母亲的照片,照片上的祝雅声依旧还笑得非常温柔甜蜜,明亮的眼睛仿佛在望着陈其初一般,他看着照片上母亲笑意弯弯的眼睛,却仿佛又从中看出了某种隐秘的厌恶和憎恨,他说道:“对不起,妈妈,我或许……还是变成了,你最讨厌的样子。”   他声音极其地低,仿佛是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一般,思绪略有些飘忽地继续望着照片上母亲的眼睛。   有阴冷的风猛地吹过来,穿过伞下,从陈其初的领口灌入,仿佛一直灌到胸膛,冷得他心惊,仿佛某种幽魂的回应一般。   陈其初被这冷风吹得猛地才回过神来,想起来祝兰章在外面等着,他还是应该尽快出去。   出陵园的路上,陈其初给厉乘云打了电话。   厉乘云电话接得很快,几乎是陈其初打通电话的一刹那,厉乘云就接了起来,叫道:“其初。“   过分温柔的声音在此刻的寒风冷雨之中仿佛是某种温柔的屏障,“在上班吗?”陈其初问。   “嗯。”厉乘云答道。   陈其初道歉:“抱歉,打扰你了吗?”   “没有,”厉乘云说,“没什么别的事情,只是在等一个实验数据。”   然后两人有一会儿都没有说话,厉乘云没有问陈其初为什么打电话来,因为他知道今天是陈其初父母的忌日,每年的这个时候,陈其初祭拜完父母,都会和厉乘云见面或者打电话,和他说几句话,仿佛是寻求某种慰藉。   今年这通电话,似乎与往年有些不同,但是到底有什么不同,两个人似乎都明白,又似乎都不明白。   但是多年以来的默契已经让厉乘云不需要问陈其初打电话给他的原因,他只需要静静地听着,哪怕只是什么话也不说,对于陈其初来说也已经足够。   “刚刚我和我妈说,要是当初我没有活下来就好了。”陈其初突然说。   不知道怎么的,或许是这雨下得实在是太潮湿了,所以连人心里某些一直竖起来的墙壁也被浸湿,甚至出现了裂缝,“你说,如果我妈还真的能听到这句话的话,会怎么想呢?”   厉乘云知道陈其初的父母是在一家三口出游的时候出车祸而死的,当时活下来的只有陈其初一个人。虽然陈其初没有说过,但是厉乘云知道,那场车祸一定在陈其初的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成为了他内心的痼疾。   电话那头厉乘云沉默了片刻,沉默到陈其初能够听见厉乘云那边的同事们隐约走动和说话的声音,而那些细碎的声音渐渐远了,厉乘云似乎走到了一个足够安静的地方,安静到电话那头传来的只剩下厉乘云的呼吸声。然后他听见厉乘云说道:“我不知道你的母亲是怎样想的,”他的声音穿过听筒,四散在绵密的雨丝之中,卷着潮湿的雨又蔓延回陈其初的耳中,“但是我很庆幸。”   “其初,我庆幸你那时候活了下来,我庆幸我遇见了你。”   --------------------   郑重地给大家道个歉,因为每一次都写得比较仓促,所以经常来不及检查导致有很多错字QAQ非常抱歉影响大家观感 第24章   “其初,我庆幸你那时候活了下来,我庆幸我遇见了你。”   厉乘云说这句话的时候,雨下得大了起来,打在伞面上发出声响,应和着厉乘云的话,仿佛是某种动人的乐章。   一瞬间,风仿佛不再吹了,雨似乎都不再冷了,一切都变得轻飘飘了起来。   雨落在了陈其初的伞外,同时也落在了陈其初的心里,厉乘云的声音的每一个音节随着这不再冷的雨落在陈其初的心里,化作一股巨大的、沸腾的热流,在他的心中翻涌,形成了铺天盖地袭来的浪潮汹涌地扑过来,陈其初的心已经快要装不下这浪潮了,它们急切地想要从陈其初的喉咙之中涌出来。   这一刻,陈其初是那样的想要见到厉乘云,又那样的不想要见到厉乘云。   陈其初几乎能够想象出来,厉乘云说这句话的时候的神态与语气,大概是是温柔地、微微地笑着的,或许还夹杂着一分忧虑,如同全天下所有的挚友一般,向一名心情低落的友人竭尽全力地奉上最为真挚与热忱的关心的话语。   可是接受着这话语的友人却将这话语镀上了一层别有意味的色彩,赋予了一种友情之外的意义。   此刻,陈其初很想要见到厉乘云,为这动人的话语;又不想要见到厉乘云,害怕那真挚的神情。   陈其初的手握紧了伞柄,紧得骨节微微发白。他张了张嘴,满腔要从喉咙涌出来的浪潮最后只是化作了轻飘飘的两个字:“谢谢。”   因为过度地压抑着某些要迫不及待地想要泄露出来的情绪,陈其初的声音有些沙哑,他害怕厉乘云听出端倪,因此急忙说道:“你先忙吧,不打扰你了,舅舅也还在等我,我先去找他了。”   陈其初近乎仓促地结束了和厉乘云的通话,然后离开了陵园,找到了在等他的祝兰章。   陈其初上车的时候,祝兰章正在打电话。   虽然陈其初不清楚电话对面的人是谁,能够看得出来这很显然不是一通令人愉悦的通话,祝兰章听电话对面的人说话的时候全程都微微地皱着眉,似乎有点厌烦的样子。   “谁的电话?出什么事了?”陈其初关心地问。   “宣奕的秘书。”祝兰章说道。   陈其初愣了一下。   宣奕这些日子安静得有点过分,没有在始光集团的任何事务上插过手,也不关心始光集团的运营,他看起来简直是那种最让人放心的股东。   但是陈其初和祝兰章都深知,宣奕绝不是那样的人,这样的过于安静只怕是在酝酿着什么。   “他突然给你打电话做什么?”   “请我去参加他的一个私人聚会,”祝兰章一边启动车辆,一边说道,“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这种邀请,宣奕越过了陈其初,而是找上祝兰章,此举看起来很像是想要有意拉拢祝兰章一般。   “那你要去么?”陈其初皱了皱眉,这显而易见是一场“鸿门宴”无疑了,他有些担心,“找个借口退了吧?”   “不管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得去尝尝,”祝兰章说,“既然他出手了,没有这次,也有下次。”   自从陈龄和祝雅声去世之后,为了在群狼环伺的始光集团之中和陈其初生存下来,祝兰章已经习惯了掌握一切的人与事,他不喜欢事情不在自己掌控之内的状态,但是偏偏宣奕就是这么一个捉摸不定的人。   祝兰章知道宣奕这个人绝不是好应付的,但是他偏偏表现出来一种极其顺从安静的状态,这种顺从安静并不让人觉得放心,仿佛是兽类捕食之前的蛰伏一般,只会更让人觉得戒备。   尽管对于此事陈其初心中莫名升起来一种不安,但是最终也没有说什么,毕竟无论如何,宣奕始终都是他们要面对的敌人。他对祝兰章说道:“如果有什么变故,一定要联系我。”   陈其初父母的忌日过后,陈其初和厉乘云都开始异常忙碌了起来,两人好几天都没有和厉乘云见面,也没有和厉乘云通话。   再一次接到厉乘云的电话,已经是好几天之后。   “今天你应该打抑制剂了,”厉乘云说,“我今天休假,我来找你吧?去你公司,还是去你家里?”   陈其初现在注射的抑制剂都是厉乘云的实验小组还正在研发中的药剂,至今仍然没能够计算出这种新抑制剂在陈其初身上有效的周期。因此目前厉乘云也只能够每次都按照之前最短的失效时间给陈其初预先进行注射,上一次抑制剂突然失效只隔了半个多月,从那以后,厉乘云就将抑制剂注射的间隔时间缩短到了半个月,算一算,的确是又到了注射的时间了。   于是陈其初说:“来公司吧,今天可能有点忙,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厉乘云说:“去公司没关系吗?”   无论是陈其初的病,还是陈其初现在秘密作为厉乘云的实验小组新抑制剂的临床试验者,都是需要极度保密的事项,去公司恐怕会多一分泄露的危险。   当然这个原因只是借口。陈其初只是有点想要尽力避免和厉乘云处于那种过于私密的空间里。   自忌日那天以后,已经过去许多天,但是厉乘云最后说的那句话,仿佛魔咒一般,镌刻进了陈其初的心脏里,萦绕在陈其初的梦境之中。   陈其初总是会梦见自己站在雨中,雨水从他的发丝淋到脚下,将他整个人都浸泡在一种潮湿的、暧昧的气息之中,陈其初像是要溺死其中,但是他却丝毫没有逃离的想法,因为厉乘云站在他的面前,用万分柔情的神情望着他,说:“其初,我庆幸我遇见了你。”   每一次陈其初清晰地知道那是梦,因为他没有打伞,因为厉乘云是在他的面前而非在电话中对他说话,因为厉乘云那超越了朋友的界限的万分温柔的神情,因为陈其初将那句话在梦中扭曲成了充满了不存在的情思的暧昧话语。   一切都让陈其初知道那是梦。   这些天陈其初没有联系厉乘云,不仅仅只是因为忙碌,更因为一种逃避的心情。梦境与现实的分割,有时候已经让他无法分辨。   “没关系,”陈其初说,“你到时候到我办公室就行了。”   于是厉乘云便带着药剂去了始光集团。   他开车到始光集团的时候,就看见始光集团的大楼前围着许多人,都是年轻男女,神情兴奋地举着花花绿绿的牌子,兴奋地在喊着什么,挤成一团闹嚷着。始光集团出动了很多保安奋力地拦在门口,十分艰难地抵挡着人潮。   厉乘云看见这个状况也是愣了一下,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正有点疑惑的时候,手机响了起来,是陈其初的助理明芝打过来的电话。   厉乘云便接通了电话。   电话接通,明芝的声音便响了起来,他问道:“厉先生,陈总说您会过公司这边来,请问您现在到哪里了?”   “我已经到公司楼下了……”厉乘云看着始光集团大楼门前水泄不通的状态,看来从正门进入是个不太现实的选项。   “那请您稍等,现在出了一点状况,正门应该没办法进来,您是开车过来的吗?”   厉乘云说是。   明芝想了想,说道:“那请您告诉我一下车牌号,我和他们说一声,放您的车进来。"   厉乘云报完了车牌号,又等明芝大概是去处理了,过了片刻,明芝和他说道:“厉先生,您现在可以进车库了,你先开车进车库吧,我下来接您。”   厉乘云很快就开车进了车库,明芝正在电梯口等他,明芝带着他乘坐了直达总裁办公室的电梯。电梯上升的过程里,厉乘云问道:“今天门口怎么那么多人?出什么事情了吗?”   明芝解释道:“今天应霄过来签合同,但是行程被泄露了,他的粉丝都找了过来……陈总现在正在和应霄谈事情,您大概需要等一会儿。”   于是厉乘云便了然门口的年轻男女是怎么回事了。   之前厉乘云听陈其初提起来过,因为始光集团的新产品很快就要上市,为了尽快推广开新产品,所以公司决定找一个知名度足够广的名人给产品代言,经过一番商讨之后,最终敲定了代言人——应霄。   厉乘云即便不熟悉娱乐圈,对这位当下炙手可热的当红明星还是有所耳闻的,而且那一次因为陈其初的抑制剂失效,厉乘云临时到陈其初的办公室处理了之后,厉乘云是穿陈其初的衣服走的,其中戴着走的一条围巾,据说正是“应霄”同款。   厉乘云原本只当作是陈其初与自己闲聊的无关紧要的话题,却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够这么巧就撞上了应霄来公司签合同。   带厉乘云到了总裁办公室的楼层,明芝请厉乘云等了片刻,她敲了门,进去办公室,大约是和陈其初说厉乘云来了。   过了片刻,陈其初和厉乘云便一同从办公室里出来,陈其初看见厉乘云,又想起了梦中厉乘云缱绻柔情的神情与暧昧多情的话语来,这些天以来不真实的梦境此刻骤然和现实重合在一起,陈其初一时有一点分辨不出此刻是梦境还是现实了。他维持着镇定的神情,对厉乘云说道:“乘云,你来了。”   “你在忙吗?”厉乘云的目光越过陈其初的肩膀,看见了陈其初办公室坐着两个男人,循着陈其初的动作把目光投向了厉乘云。   其中一个男人显而易见是个alpha,有着异常英俊的面孔,他的英俊和陈其初不同,是一种充满了锋芒的英俊,有一种极其外露的张扬感,一种常年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才会有的那种张扬感。他的目光和厉乘云的目光在空气之中短暂地交接了一会儿,然后对着厉乘云微微笑了笑。   “我这里的会面大概还要有一会儿才结束,对不起,乘云,恐怕要你等一会儿了,”陈其初说道,“明芝,你先带乘云去会客室吧。”   “反正我今天也没有什么事情,”厉乘云说,“我等会儿就行,你去忙你的就好,不用管我。”   明芝大概是还要忙什么事情,她将厉乘云带到了会客室,又叫了别的员工给厉乘云上茶水点心,便匆匆离开了。   送完茶点的职工也很快就离开了,会客室里便只剩下厉乘云。   其实会客室的旁边就是陈其初的办公室,厉乘云与陈其初只有一墙之隔,房间的隔音效果非常好,厉乘云不能够凭借这一墙之隔听到或者感受到什么。   然后厉乘云却莫名地想起来方才办公室里那个向他投来了视线的,异常英俊且充满侵略性的那个男人。   虽然厉乘云不认识那个男人,但是却很快的反应过来了那个男人是谁。   应霄。 第25章   在会客室等待陈其初的间隙,厉乘云出门去了一趟卫生间。   进了卫生间的隔间之后没多久,厉乘云就听见卫生间似乎进来了两三个人,在卫生间外的洗手台上叮叮啷啷地似乎在清洗茶具杯具一类的物品,他们一边洗东西一边在说话。   厉乘云离门口洗手台近,闲谈的声音和水流声交织着落在厉乘云的耳中。   “哇,你看到门口那个盛况了吗?大明星排场就是大啊,应霄的粉丝也实在是太疯狂了,搞得我今天都差点进不来公司了。”一个男人说道。   “在陈总办公室的客人是应霄吧,我刚刚去送茶水的时候看了一眼,真人真的好帅啊,难怪那么红,你们说能去要到签名么?我一个朋友还挺喜欢他的。”是个年轻女孩无比感慨的声音。   “哼,再帅又怎么样,还不是个变态。”男人说道。   “哈哈哈,你别是嫉妒人家吧。”另外一个女孩笑道。   “嫉妒什么啊,一个变态而已,”男人压低了声音,但是他说话的时候水声停了片刻,声音还是清楚地落在了厉乘云的耳中,“他可是个喜欢alpha的。”   应霄喜欢alpha这个说法,是各大八卦论坛都流传着的一个小道消息。   应霄虽然是个会被所有娱记和观众拿着放大镜观看每一个细节的当红明星,但是除了拍戏那种显而易见的营业和炒作,应霄从出道起就没有跟任何的omega甚至beta有过实实在在的桃色绯闻,和一些alpha倒是流出过不少过于亲密的照片和视频,不过“过于亲密”,算不上什么证据,只要没有拍到床照,都可以算作朋友范围内的“正常”肢体接触。   还有人爆料应霄读书期间和alpha交往过,包括每一次访谈的时候被问到理想的另一半的类型,也大都是“冷静”“成熟”“优秀”这类没有什么性别色彩的、模棱两可的词语,正是因为如此,才会流传有应霄喜欢alpha的说法。   另一个女孩讥笑了一声,她的声音听起来年轻一些:“你八十年前穿越过来的啊?现在都什么年代了,难道你还带歧视aa恋的么。”   男人不服气地说:“就算喜欢alpha不算什么,那他如果有特别变态的癖好呢?你们别看娱乐圈这些人光鲜亮丽,背地里不知道多龌龊呢。我跟你们说,我有个亲戚当过他的助理,他真的有很变态的癖好,成天就是装装样子骗你们这些小姑娘,你们可别看他长得帅就头脑发热。”   “你什么时候当起三流狗仔来了?”   “你们别不信,我才没有胡说,他真的有不正常的癖好,就那种……绑人的,打人鞭子的癖好,”男人见她们不信,很不甘心地说,“他是个虐待狂!我那个亲戚就是知道了这事,觉得太恶心才辞职的,而且辞了职应霄公司还威胁他不准说出去。”   男人的话说完,外面一时都沉默了下来,只剩下水流声,不知道过了多久,讥笑男人的年轻女孩说道:“可别胡乱造谣啊,你可小心点哦,应霄的公关厉害得很,小心他告你个倾家荡产。”   “好了好了,”最先说应霄帅的那个女孩打圆场,“咱们洗完杯子赶紧回去吧,免得明芝姐等会有事儿的话找不到人。”   陈其初的办公室所在的楼层,除了陈其初的办公室和会客室,剩下的便只有陈其初的秘书室了,厉乘云来过陈其初的办公室好几次,对陈其初秘书室的几个人也有点印象,能够听出来他们的声音,他们似乎正是陈其初秘书室的几个员工。厉乘云只匆匆地和他们碰过几次面,哪里能想到会正巧碰上他们聊八卦。   厉乘云无意做那个使人尴尬的人,于是在隔间里面一直呆了片刻,直到几个人洗完了杯子离开之后,他才从隔间里出来,出来的时候,他旁边的隔间也同样响起了开门的声音,厉乘云才发现原来自己的旁边也一直有人,厉乘云循着声音回头望过去。   ——是应霄。   除了omega需要特别注意,在划分公共空间的界限时会比较严格,类似更衣室卫生间这样的空间都是单独不可侵入的。而beta不受到信息素影响,现在抑制剂产业也很发达,alpha不至于随时随地都在暴走,所以alpha和beta在卫生间这种既私密又公共的空间的分区一向都是并不明显的。   厉乘云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应霄,而且他似乎也一直呆在厕所听别人讲自己的八卦。   不过明星也是人,出现在这种地方也不奇怪。只是厉乘云对明星不太有兴趣,也无意和应霄有什么交集,于是径直出去走到洗手台洗手。应霄也随即跟了出来,站在他的旁边洗手,镜子里映出来他极其英俊的脸庞,即便是厉乘云并不关心娱乐圈和明星,也能够感受得到这样一张脸在娱乐圈会受到多大的追捧。   “你是其初的朋友吧?”应霄的声音在厉乘云旁边响起来,自说自话地问道。   厉乘云看着镜子里应霄望向自己的眼神,才确认他是在和自己说话。   应霄叫陈其初的名字叫得亲昵无比,仿佛他和陈其初不是今天才见面的甲方与乙方,而是相交多年的挚友一般。他这过分熟稔的姿态让厉乘云微微皱起了眉头,让厉乘云的心里生出了一种危机感和防备感——一种独属于自己的领地即将被进攻和占有的危机感和防备感。   “我刚刚在其初的办公室门口看见你了,”应霄继续说道,“你刚刚听到了吧,那些议论我的话,真是不好意思,让你听见那种话题。你不会告诉其初吧,我真不希望他对我有偏见。”他的神情云淡风轻,仿佛方才那几个职员谈的不是和他有关的八卦,亦或只是非常无关痛痒的八卦。厉乘云擦了擦手,然后礼貌而疏离地笑了笑:“不过是些无根据的闲谈,而且水声太大了,我也没怎么听清。”   “是吗?那你可错过了非常精彩的爆料呢,原本我还想着若是你听见了,经纪人恐怕又要烦恼要多给一笔封口费了。”应霄笑道,他从镜中望着厉乘云的神情是丝毫挑不出错来的温和,但这温和在他的脸上格外违和,因为他的眼睛是兽类一般的眼睛,充满了进攻性和掌控欲,望着厉乘云,甚至颇有一些挑衅的意味。   厉乘云擦完了手,说道:“抱歉,我还有事要找其初,恐怕没有什么时间和应先生闲聊了。”   厉乘云走出了卫生间之后,走向陈其初的办公室的方向,然后正看见陈其初从办公室里出来,他正送一个中年男子出来,是刚刚和应霄一起在陈其初办公室坐着的男人,大概是应霄的经纪人。经纪人和陈其初一直热情地握手道别,然后朝厉乘云身后招手,“阿霄,你怎么去那么久,快过来。”   应霄刚刚也紧随着厉乘云从洗手间出来了。他越过厉乘云,走上前去,“要是早知道我跟其初这么一见如故,我应该早一点想办法认识其初的,真遗憾呢,”应霄微笑着朝陈其初伸出手去,“希望以后合作愉快,其初。”   “合作愉快。”陈其初和应霄握了手,同时也看见了厉乘云,他和厉乘云笑了笑,然后和应霄的经纪人说:“抱歉,我朋友有事情找我,我和他说几句话。”   然后陈其初走过来,和厉乘云说道:“不好意思,乘云,让你等太久了。”   “没事,只不过是等等你而已。”厉乘云笑了笑,看了一眼应霄,说道:“你的客人要紧。”   “你现在去我办公室等我吧,”陈其初说,“我先送客人走。”   厉乘云等待的地点从会客室挪到了陈其初的办公室,陈其初和明芝一起,去送应霄和他的经纪人离开。   这次厉乘云没有等上多久,陈其初很快回来了。   他一进办公室,就再次对厉乘云歉意地笑了笑:“对不起,本来应该早谈完的,没想到应霄的行程泄露了,粉丝追了过来,弄得有点麻烦,耽误了些时间。”   “反正我今天也没有什么事情,”厉乘云打开手提箱,取出了抑制剂来,“快过来吧。”   因为针剂要从上臂注射,所以陈其初脱掉了西装外套。为了方便注射,他还需要解开领带和衬衫扣子。脱西装外套的时候陈其初还觉得没有什么,解开领带的时候陈其初开始察觉到办公室里只有、也只能有他和厉乘云两个人,这个时刻,陈其初非常不合时宜地想起来,上一次在办公室的时候他的抑制剂失效的那一次。   那些陈其初总在刻意遗忘的、在清醒时刻从不想起来的片段,就在此刻突如其来的涌现了出来。   让厉乘云来办公室找他,也许并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陈其初解领带的手停了片刻,直到厉乘云望着他,有些疑惑地叫了他一声:“其初?”   陈其初回过神来,咬了咬下唇,轻微的疼痛让他片刻地将那些暧昧的影响挤出脑海,然后解开了领带,解掉了衬衫上两颗扣子,露出左边的上臂,坐在厉乘云身边。   厉乘云站在他的身侧,没有立马给他注射,而是伸手碰了碰陈其初右边还被衬衫布料笼罩着的手臂,沿着陈其初手臂,指尖和掌心一直抚摸到陈其初的肩胛骨和脊背,还若有若无地扫过了陈其初的脖颈。厉乘云的动作太突然,明明是异常温柔的、寻常的触碰,陈其初却产生了一种错觉,从陈其初后背扫过的不是厉乘云的手,而是野兽的利爪。   “其初,你最近好像瘦了。”厉乘云说道。   陈其初努力放松僵直的脊背,说道:“大概是最近太忙了。”   “不管怎么忙,还是要注意休息,如果身体状况变化太大,对抑制剂效果也会有影响。”厉乘云再寻常不过地嘱咐了陈其初,然后收回了手,似乎只是因为察觉到陈其初的身体消瘦,出于对好友身体的担忧,才会突然触碰陈其初的。   然后厉乘云给陈其初的注射处消了毒,然后开始给陈其初注射抑制剂。   “啊,对了,之前不是参加过校庆么,我那时候还遇见过电影研究社的同学。”厉乘云一边收好注射完的针剂,一边说道。   电影研究社是陈其初和厉乘云高中的时候加入过的一个社团,里面都是电影爱好者,陈其初和厉乘云当时参加这个社团纯粹是因为学校要求高一高二的学生都必须参加一个社团,电影研究社的活动最为简单,只需要固定时间看场电影写写心得就行,所以陈其初和厉乘云才选择加入电影研究社的。   陈其初说道:“是吗?”他一边扣衬衫扣子,一边问,“说起来那时候虽然是为了应付学校社团考察加入的,不过确实还挺有意思的。不过怎么突然提起来这个了?”   “他们下周六想要举办一场社团的聚会,你要去吗?”厉乘云问。   “那天恐怕不行,”陈其初系好了领带,然后想了想,说,“那天我要去视察工厂。” 第26章   始光集团新产品即将上市,工厂方面还在进行加班加点的生产。由于这是陈其初正式接手始光集团之后的第一个重大项目,所以公司才计划了陈其初的这一次去工厂视察,以示对新产品上市的重视。   到了视察这天,陈其初便带上助理明芝前去工厂了。   陈其初心里清楚这种行程其实本质上是场面功夫,一应事务全都是事先安排好的。不过陈其初没有想到的是,这种应当不会有任何意外的工作,还是有一点预料之外的事情。   他在工厂见到一个熟人——苑留青。   陈其初完全没想过自己会和苑留青还有交集。   他是在见工厂负责人的时候,见到的苑留青。   陈其初看见苑留青的时候还愣了一下。上一次校庆的时候他只是远远看见过苑留青和厉乘云一起,当时虽然没有立刻认出来,但是厉乘云提醒之后他还是重新记了起来。   苑留青和陈其初记忆里没有太大区别,看起来还是清冷秀丽的样子,再加上校庆还没有过去多久,所以看见苑留青他立刻就认了出来。   工厂的厂长向陈其初介绍:“陈总,这位是我们新聘请的一位工程师,她之前一直在国外的派尔通讯的总部做过研发负责人,近期刚刚回国,她的履历非常优秀,也会深度参与这一次新项目的工作。这次视察苑工也会全程陪同您。”   陈其初全然没有想过苑留青居然在始光集团旗下工作。作为始光集团的掌门人,陈其初虽然必须对公司许多人事变动都了熟于心,不过工厂的某一个工程师的招聘还不至于都要全知道,因此对于苑留青出现在这里的情况也有些惊讶。   不过他并未显露这份惊讶,而且说到底他和苑留青也只是点头之交。   “陈总您好,我叫苑留青。”苑留青显然也是并没有在公共场合和陈其初攀关系的意思,她预先称呼陈其初为“陈总”,没有展露出自己认识陈其初的样子,陈其初有一瞬间在想她是不是已经忘记自己了。她的态度礼貌得体,不卑不亢,全然一个职工对待上级最为合宜的态度,没有展露出来分毫“绯闻之交”和“旧日同学”的样子。于是陈其初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和她握了握手,说道:“那么劳烦苑工了。”   接下来整个工厂视察的全程,苑留青都是和陈其初一行人一起。   始光集团的新项目是陈其初和公司都相当看重的,他也在研发部门是呆过两年的,因此对工厂实际的情况是非常了解的。这种视察工作的意义有一大半都是出于某种程度上的作秀,但是作秀却也是必须的,因为代表着陈其初对新产品的重视态度,因此陈其初身边全程都是跟着集团内刊的记者和摄像师,直到整个视察工作流程结束,苑留青全程只用非常专业且有条理地给陈其初介绍和讲解工厂各个部分的流程和情况,陈其初和苑留青之间的交流全程都仅限于非常公式化的状态之中——虽然其实他们也没什么足够私人化的交情。   视察完整个园区之后,集团内刊的记者和摄影师还要去拍摄一些照片和做一些采访,厂长便先邀请陈其初去会客室喝茶,再聊一聊新产品上市前的一些计划和细节。   陈其初一行人到了会客室不久,才刚坐下没几分钟,厂长秘书便找了过来,说是采购部来了一位客人,听秘书的陈述,似乎是出现了一些复杂的情况,需要厂长和业务科的科长一起去会面处理一些订单事宜。   陈其初看厂长有点为难的样子,便说道:“客户重要,你先去见吧。”   厂长便和苑留青说道:“小苑,你先陪陈总说会儿话。”他交待秘书,“你先叫人来给陈总他们沏点茶。”走之前,他和陈其初说道:“陈总您稍等,我马上就回来。”   厂长出了会客室的门不久,便很快有一个年轻女子从门外进来,看起来好像有点生疏的样子,呈现着一种全然的职场新人的姿态。她和还留在会客室里的陈其初、明芝、苑留青生涩地问好,说自己是厂长的助理。   过了一会儿,助理端着茶壶和水杯过来,很小心地给几个人倒茶,似乎因为面对着陈其初这种高层领导,显得格外地紧张,因此她给陈其初倒的茶水倒满了溢到了桌面上都不知道,还是陈其初提醒她,她才反应过来。   她忙不迭地和陈其初道歉,陈其初宽慰她没有关系,她才稍微放松一点,去拿了毛巾来擦桌子。   这时候,陈其初才一边喝了几口茶,一边和苑留青说了几句话。   “自从高中毕业之后,我们好像没有见过面了,上次看见你和乘云好像一起聊了一会儿,不过那时候也太匆忙,我没来得及和你见个面,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苑留青说:“上次也只是偶然,那时候刚回来,左右也是闲着,就去参加了校庆了,之后临时有点事情要办,就只能先走了。”或许因为是方才视察的时候两人已经说过工作上的许多话,现在彼此之间已经稍微熟络了一些,交谈便自然许多。   “派尔通讯是行业前沿的企业,做到研发负责人想必是非常不容易的,怎么会想起回国来?”陈其初好奇地问。   “我回国没多久,之前也没有定下来到底留不留下来,所以没有告诉太多人,”苑留青说,“前段时间我的一个朋友出了点事情,我有点担心所以才回来的,隔得太远了总归是不方便,想了想,最后还是留下来了。”   “想必是很重要的朋友了。”陈其初说道。“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了。”苑留青笑了笑,提起朋友,她笑容之中流露出一种难以言明的惆怅,但是很快消失不见,几乎让陈其初觉得是自己的错觉。不过听到苑留青提起来的朋友,陈其初自然地想起来中学时苑留青那位托她给陈其初送情书的朋友,是苑留青方才口中的那位朋友吗?陈其初没有问,毕竟这种情况问起来多少有点尴尬。   “在这里工作怎么样?”陈其初问,“还习惯吗?”   其实苑留青决定到始光集团工作,主要还是因为始光集团的总工程师是她曾经的老师,听说她回来之后,就邀请了她来始光集团。总工程师没几年就要退休了,所以力邀苑留青来始光集团,他希望苑留青能够在他退休之前在始光集团站稳脚跟,以后好接他的班。因此先让她在工厂里历练,工厂的厂长也与总工程师交好,因此对苑留青也颇为照顾,这才希望借着这次视察,让苑留青和集团总裁陈其初打好关系。   “都很好,”苑留青说,“其实比起国外,我还是更适应这里。”   “如果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可以尽管讲给我听。”   苑留青摇头,说:“现在都挺顺利的。”   一旁的助理见他们的茶喝了一些,便拿起放在桌上的茶壶,想要给他们加茶。   她躬身提起茶壶,但是不知怎么的,她的手一滑,茶壶脱了手,一下子往地上落去,茶水霎时从盖子松开的壶口涌了出来,茶水全都溅到了离得最近的明芝的身上,明芝躲闪不及,只来得及短促地惊呼了一声。   好在茶水已经稍冷一些了,不至于被烫伤,但是明芝穿的是浅色的套裙,茶水落在裙子上形成的水渍格外地显眼,而且明芝甚至连手机也遭了殃进了水。   助理看见自己的失误,一时间愣了一下,然后急得几乎哭了出来,非常慌张而羞愧地道歉,又急忙说自己有备用的衣物,请明芝随她去更换。   助理一直唯唯诺诺、紧张无比的道歉,看起来很是害怕。明芝十分无奈,不过她自己从前也有过新人期,犯错在所难免,因此也没有太过生气,只是颇为无奈地看了看自己的衣服。   陈其初便说:“天气这么冷,你还是先去换一下吧。”   陈其初如此说了,明芝便随助理先去换衣服。会客室里便只剩下陈其初和苑留青,他们继续闲聊,又聊了一会儿新产品的事情。他们今天说的话,恐怕要比整个高中说过的话加起来还要多了,或许是因为工作了,苑留青比陈其初印象里要健谈很多了。   但是没有聊几句,会客室的门被敲响了。   一个人穿着工装的男人进来,看见陈其初,犹豫地叫了一声陈总,然后看向苑留青,有点支支吾吾地说:“苑工……”   “怎么了?”苑留青问。   陈其初说:“有什么事就说吧。”   男人犹豫了一下,说道:“三车间的一台机器出了点问题,可能需要您去看看。”   苑留青便站起来,和陈其初说道:“陈总,抱歉我要先去一趟。”   “工作要紧,你先去忙吧。”   然后当下会客室居然便只剩下了陈其初一个人,陈其初虽然不是那种一定要有人作陪来做场面的人,但是内心还是涌起了一股怪异之感。   但是他还没有来得及想通这怪异之感是什么,陈其初的身体就猛地一僵,他感觉到有一股燥热感从体内蔓延开来,从下腹起,蔓延到四肢百骸,体内的每个角落仿佛有火苗燃烧起来,很微弱,但是不用等多久,必定会烧成铺天盖地之势。   这种感觉陈其初已经太过于熟悉了。   ——抑制剂失效的前兆。   --------------------   最近工作实在是太忙了,所以上周没有分出精力来更新,非常对不起。   本文预计5月31号入V,入V当天要更6000+,所以接下来要周二更了,非常抱歉orz 第27章   在察觉到自己抑制剂即将失效的时刻,会客室的门再一次被打开了。   比人更先进来的是属于omega的过于甜蜜的香气,尽管不是与他有着极高的适配度的姜越的那种瞬间就足以烧毁陈其初全部的理智信息素,但也对于此刻抑制剂失效、对信息素极度敏感的陈其初来说,无异于烈火浇油、推涛作浪。   信息素的香气涌入的那一刻,陈其初的本能一瞬间就促使着他立刻朝散发出香气的地方扑过去,他要用尽的自己全部的力气,才能把自己牢牢地固定在沙发上,勉强还维持着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而不是立刻将此时此刻闯进会客室的omega扑倒在身下。   “陈总?”叫陈其初的声音是陈其初所耳熟的声音,属于那个方才为他们倒茶水的助理。   陈其初几乎是咬着牙开口,他的声音里隐含着一种充满了克制、但是更充满了暧昧的沙哑:“出去。”   但是那原本看起来无比谨小慎微的助理并没有听话出去,相反,那种属于omega的香气,已经随着脚步声一起,距离他越来越近。陈其初扶在沙发扶手上的手指已经将皮质的沙发捏得作响,此刻他全部的力气都用于将自己禁锢在座位上。   “陈总,您好像有点不舒服。”面对陈其初,助理的声音此刻没有一分一毫的慌张,全然不像方才谨小慎微的样子。   陈其初抬眼看向助理,这个方才在他们的面前表现得无比小心翼翼的助理,此刻脸上流露出来的是一种饶有兴致的、玩味的表情,她俯下身来,看着陈其初,声音里含着几分兴味:“陈总,你怎么了,很难受吗?”   陈其初看着眼前的助理,已经开始混乱的大脑立刻捕捉到了什么。   他的抑制剂是上一周才注射的,即便是他的抑制剂维持时间不规律,但是这间隔时间未免太短了。   最后残余的理智之中,陈其初明白了,无论是临时有客人的厂长,这个看起来过分不专业的助理,还是刻意被支开的明芝,甚至是临时被叫走的苑留青——   这是针对自己设下的局。   谁会这么做?陈其初脑海里闪过无数种可能性,但是因为身体的躁动使他没有办法静下心来分析眼前的境况。而助理笑盈盈地伸出手来,想要碰陈其初,但是陈其初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厉声问道:“你到底是谁?”   “哎呀,陈总真是一点也不怜香惜玉呢。”陈其初的力道绝对不轻,寻常人早已经疼痛难忍,但是那助理皱了皱眉,仍然朝陈其初微笑,她另一手搭在陈其初的肩膀上,指尖从他的衣领暧昧地划过,挑起他的领带,俯身看着陈其初,“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陈总现在不是很难受吗?我可以帮陈总的。”   她眼波流转地看着陈其初,像是完全洞悉了他犹自镇定的外表下所有不宁静的波澜。   陈其初全身都僵硬着,他的额头上已经冒出了细密的汗珠,他想起了方才自己喝下的茶水,问:“你在茶水里放了什么?”   助理露出了饶有兴致的神情:“陈总为什么这样激动,其实只是一点促化剂而已——难道说,陈总身上有什么别的秘密?”   促化剂——那是陈其初的信息素紊乱综合征确诊的时候,医生严令禁止他触碰的药物。   促化剂其实并不是什么违禁药品,甚至恰恰相反,它是相当合法合规的,而且应用广泛。因为它是针对劣性的alpha和omega的一种药物,这种药物是促进他们的腺体发育和信息素分泌达到正常水平,它的效用是相当温和的。除此之外,对于正常的alpha与omega来说,它的另一种作用,是在非周期的时候提升信息素水平,简而言之,就是具有催、情的作用——但是也仅仅只是辅助作用,并不至于到能够让人信息素失控的地步。   但是这种药物对患有信息素紊乱综合征的患者就截然不同了,促化剂足以直接让他们本来就不规律的周期和不稳定的信息素陷入更加混乱的境地。   对于陈其初来说,就是如此。   陈其初现在此刻极度敏感的状态下,他能够感受得到,眼前这个以助理名义出现的女人,绝不是寻常omega,或者说根本不是omega——陈其初能够感受得出来她的身上的omega的气息和一般的omega气息有着微妙的不同,但是具体有什么不同,陈其初逐渐有些模糊的意识又不能够准确地分辨出来。   而且如果是寻常omega,在陈其初失控的信息素的冲击下,是绝对不可能保持冷静和理智的。   可是她的身上却偏偏有omega的信息素,这气息涌入陈其初的肺腑,使他体内的火燃得更加旺盛——他拽住助理的那只手再度用力,然后猛地翻了个身,调换了自己与助理的位置,将她压在沙发上。   起先助理是完全顺从的,直到陈其初反剪住她的双臂,她大概意识到陈其初并不是想要她“帮助”他,于是开始反抗。   她的身手与动作经过了某种技巧性的训练,还能够与陈其初周旋上几招——不过在alpha处于易感期的信息素和力量性的压制之下,这种技巧也只能够拖延几分钟而已。   几分钟之后,陈其初扯下了铺在沙发上的编织布巾,将她的手扭到身后绑了起来,他急促地喘着气,环顾了一圈四周,看见了会客室里套着的茶水间,方才这助理正是在茶水间里面沏的茶。他将人扛起来,疾步走到茶水间门口,将已经被绑起来的助理丢到了茶水间里。   助理还在试图挣脱束缚,她看着陈其初说:“陈总,您完全不必让自己这么痛苦的。”   她身上释放出更浓烈的omega的气息。陈其初猛地关上茶水间的门。关上门之后,他的手还握在门把手上,用力得骨节泛起青白,才勉强克制住自己体内再打开这扇门的冲动。   即便如此,陈其初也不能够留在这里。这种时刻,唯一称得上幸运的事情是,因为姜越和陈其初匹配度极高,反而对一般的omega的气息有一定的抵抗力,不至于让陈其初立即陷入完全的失控——但是完全的失控也只是时间问题,陈其初能够感受到自己愈加剧烈的心跳和体内无法平息的躁动。遗留在空气中的、无孔不入的omega的香气,随着他的呼吸涌入他的身体,成为了他身体里那些微弱的火苗的柴禾,反复地灼烧着他体内的每一个细胞,使得陈其初的身体仿佛每一处都是滚烫的,这种滚烫因为无法被冷却,逐渐地转化为某种暴戾的冲动。   陈其初不能够留在这个还充满了omega的信息素的会客室,否则他一定会在理智尽失之后打开茶水间的门,犯下不可挽回的罪孽。   他顾不上此刻出去会遇到什么人了,有点跌跌撞撞地打开会客室的门走了出去。   他只寄希望于附近有空余的、无人的房间。他不知道自己在走向哪个方向,直到身后响起来苑留青的声音:“陈……陈总?您这是怎么了?”   苑留青走上前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陈其初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握住了她拍自己肩膀的手,尽管他竭力地克制着自己的力道,但是从苑留青的轻呼和皱眉中能够看出来,他的“克制”显然并不到位。   苑留青神情极其惊讶。   刚刚来的职工说的出了问题的那台机器坏得有点蹊跷,因为是昨天才检修过的部位,苑留青还特意叮嘱过他们要注意的事项,没有想到今天这样巧又出了问题,于是她便借口要回办公室取一下机器的检查日志,出来了一趟。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出于某种天然的直觉,内心有些不安,所以特意离开了一下,没想到回办公室拿日志的时候,刚好就看到了陈其初在走廊上,似乎很不好的样子。   看着陈其初的样子,苑留青非常惊讶。虽然她是beta,但是还没有无知到看不出来陈其初到底是什么状况。   陈其初显然是陷入了突如其来的易感期。   于是苑留青当下便做出了决定,将陈其初带去自己的办公室。   好在苑留青带陈其初去自己办公室的一路上的路程不算太远,并没有遇上什么人。到了苑留青的办公室门口,苑留青急忙将陈其初扶进自己的办公室里,但是陈其初一进门便立刻反手将苑留青推出门外,然后便猛地关上了门,并锁上了。   苑留青愣了一下。她急忙敲着门问陈其初:“陈其初,你没事吧?”   情急之下,她甚至直接称呼了陈其初的名字。   陈其初用身体抵着门说道,竭尽全力才能吐出完整的字句:“不要开门,别靠近我……你会受伤的,明芝……告诉明芝,跟工厂说公司有急事我要回去处理。”   苑留青有点奇怪,其实按照如今的抑制剂的效力,即便是真的偶然忘记注射,由于身体在药物下形成的机制,一般也不会有这样剧烈的反应。她猜想其中一定有什么内情,于是便听陈其初的要求,尝试联系明芝——方才在会客室她们也交换了联系方式,但是她没有打通明芝的电话,片刻之后想起来方才在会客室里,明芝的手机进了水。   她一时无法,又敲了敲门,但是陈其初却没有应答。   陈其初跟苑留青说完找明芝的时候,意识已经完全地陷入模糊,听到苑留青的声音,几乎立刻想要冲出办公室掐住她的脖子让她不要再说话。他要竭力地掐住自己的手臂,以疼痛的方式才勉强地克制住内心因为不断地翻涌着的情欲无法得到满足而产生的暴虐。   门外苑留青还在,似乎还有别的人问苑留青怎么站在自己办公室门外不进去,陈其初还模糊地听着苑留青应付了来人一些话。应付完之后她又小心翼翼地敲门,隔着门小声询问陈其初,陈其初却完全无心听她说了些什么。   但是陈其初已经被身体内的火焰烧得只剩下一个想法。   厉乘云。   要打电话给厉乘云。   这是陈其初已经开始有些混沌的大脑唯一还在给他的身体下达的理智的指令。   陈其初的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拨划了很久,才找到厉乘云的名字拨了出去,屏幕上“正在呼叫”字样在陈其初的眼里晕染成模糊而扭曲的形状。   ——不,不对,这不是一个理智的指令。   在等待电话接通的这片刻里,电光火石之间,陈其初混沌不清的大脑和已经在烧毁的边缘的意识,突然地闪过了祝兰章曾经的质问——   “你第一次在宴会上遇到姜越的时候,就应该打电话给我,可是那种情况下,你居然先联系了厉乘云——为什么?”   在厉乘云的电话被拨通之前,陈其初猛然的按下屏幕上显示还在呼叫中的红色通话按钮,他从方才开始就因为身体的高热和躁动,过于极力克制却反而导致不断颤抖的手,从来没有这样精准的动作。   他不应该找厉乘云,从一开始就不应该,这个错误已经犯了太久了,即便现在改正已经太晚,也不能继续错下去。 第28章 副CP主场   祝兰章接到陈其初求救电话的时候,还正在宣奕的宣奕的私人聚会上。   宣奕的私人聚会设在游艇上,游艇上聚着不少年轻男女,大都生得青春靓丽,在一片灯红酒绿之中喝酒跳舞,还有打牌玩游戏的,看起来很是混乱。游艇上还放着有些嘈杂的音乐,祝兰章来的时候他们已经不少人都已经喝大了,不少人都在角落里亲上了,整个聚会现场一派纸醉金迷的景象。   游艇的里还站着两三个的保镖,他们很是冷静而淡然地站在一旁,对这聚会上的红男绿女们都视而不见,哪怕有人去和他们搭讪,他们也不为所动,看起来同这觥筹交错的很不相衬——当然,最不相衬的人是祝兰章,他一身熨帖无比的黑色西装,神情平静而严肃,看起来不像是参加聚会的,而是来参加葬礼的。   祝兰章上了游艇之后扫视了一圈,试图从在场的这些男男女女女之中发现宣奕的身影,这期间还被不少人缠上,问他是谁,要他电话号码,甚至有喝迷糊了的直接抱过来,被祝兰章避开了。   祝兰章很是应付了一番,才勉强脱了身,但是在人群中依然没有找到宣奕。   这么些年来,祝兰章见过的人也有许多,虽然他其实向来并不擅长去琢磨别人的心思,但是许多时候人际周旋只需要遵循一条原则,那就是利益原则,只要找准每个人想要的利益,便足以解决绝大部分的人与事,这是祝兰章一贯以来的行事准则——而那一小部分依靠利益无法解决的人与事,也不是祝兰章需要触碰和处理的事情。   宣奕分明看起来是最适用于这个原则的人,但是他却偏偏不是,祝兰章找不准他到底想要什么。   祝兰章很不喜欢这种总摸不清心思的人,因为跳离了他的一贯以来的行事准则。   祝兰章百无聊赖地又打发掉一个搭讪的人,内心隐约已经有点不耐烦,放下一直拿在手中却并没有喝过的酒杯,正想要去问问保镖宣奕在何处的时候,他的电话响了起来。   来电的人是陈其初。   祝兰章看着陈其初的名字心脏猛地跳了一下,心中升起了某种不好的预感。   他在一片嘈杂之中接起来电话,却还是立即便听出了陈其初不同寻常的喘息声,于是察觉到了什么,他看了看周围的沉浸在音乐和酒里的男男女女,走到相对避人的角落,问道:“其初,出什么事了?”   陈其初在电话那头颤抖地说道:“舅舅……”即便是叫舅舅两个字,他仿佛已经是耗尽了全部的理智,但是剩余的话他不用多说,祝兰章已经领会了他的境况。他又叫了陈其初几声,陈其初没有应声,然后电话被挂断了,祝兰章再打过去的时候,电话无法接通。祝兰章先挂了挂了电话,转而拨明芝的电话,而明芝也关机了。   游艇此时已经出海了一段距离,祝兰章然后立即就跟游艇上的保镖说道:“我有紧急事务需要回去处理,麻烦请让游艇立即返航。”   保镖很恭敬地听他说完话,然后说道:“抱歉,祝先生,宣总吩咐过,如果您想要离开,就必须亲自和他说一声。”   如果接到陈其初的电话的时候,宣奕心中还有所怀疑,那么听到保镖的话,他立刻就肯定了,这一定是宣奕搞的鬼——刚好陈其初今天去郊区视察工厂,刚好宣奕邀请祝兰章今天参加在游艇上举办的私人聚会,甚至陈其初的所在地和祝兰章的所在地相隔如此之远。   “你们宣总在哪里?”   “宣总在游艇最上层的甲板上,您可以上去找他。”   祝兰章便立即动身上楼,楼梯口守着一个保镖,方才他一直拦着不允许别的人去上层的甲板,但是看见祝兰章,却一言不发地让开,显然是宣奕已经特地吩咐过了。   但是祝兰章此刻没有心思去分析宣奕的目的如何,只知道陈其初显得的处境非常危险,不论是陈其初本身,还是他的病症暴露,甚至是因为病症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以陈其初的身份,哪一项带来的后果都是无法设想的。   上楼的时候,祝兰章很快冷静了下来。   他知道,即便宣奕没有派人拦住他,以他所处的地点,赶去陈其初那里,恐怕也是来不及的。   但是偏偏这一次陈其初把电话打给了他。   陈其初这一次把电话打给了他,而不是厉乘云,想来是上一次病发的时候,祝兰章和他说的话起了某些作用。虽然祝兰章觉得陈其初当初确实不应该牵扯厉乘云进来,导致多了一项不可控的风险,但是此时此刻,合适的人却似乎只有厉乘云了。   祝兰章在楼梯上站了片刻,然后把电话打给了厉乘云。   祝兰章简短而迅速地说明了陈其初的状况,厉乘云那边沉默了片刻,祝兰章还要再说什么,他便已经继续说道:“祝叔叔,我知道了,我正在赶去找其初的路上。”   祝兰章愣了一下,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   厉乘云说:“我有一个朋友,刚好在场,知道其初出事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知道我是其初的朋友,所以和我说了下,我现在正在赶过去的路上,”他的语速很快,像是宽慰祝兰章,也像是宽慰自己,“不会有事的,我会带走他的。”   虽然对于厉乘云的这个朋友祝兰章有点好奇,但是此刻有这个朋友显然是一大幸事,此时也不太合适问太多。他站在楼梯上,楼梯仿佛是一道泾渭分明的分界线,楼下的聚会依旧非常嘈杂,而楼上是未知的真正的为祝兰章而设的“聚会”,他看着楼梯往上延伸的方向,对电话那头的厉乘云说道:“那么,其初交给你了。”   即便陈其初本身的麻烦暂时得到了解决,但是具体的情况祝兰章一无所知,许多后续的事宜祝兰章必须回去处理好,把这起意外事件的影响范围降到最低,他还是必须让宣奕立刻返航——即便这起意外事件,大概率就是由宣奕一手炮制。   祝兰章挂完电话之后,便毫不犹豫地上了楼。与楼下相比,甲板上异常地安静,此刻天已经有些黑了,天边只余下一点世界彻底沉入黑暗之前的晚霞的余光,甲板上的灯光比楼下也要昏暗许多,与晚霞仅剩的余光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充满了暧昧的色调。   宣奕果然在甲板上,他坐在躺椅上喝酒——当然不止他一个人,还有一个祝兰章还算是眼熟的人,喻君,上一次在叶灵淑的生日宴上见过一面,似乎是宣奕最近一段时间的伴侣,正和宣奕亲密地依偎在躺椅上喝红酒、吹晚风,非常露骨地在调情,祝兰章不确定自己再晚上来一会儿,他们是不是会上演少儿不宜的画面。   不过祝兰章并不在意自己是否打扰到了一对鸳鸯,他径直走了过去,叫道:“宣总。”   “祝总监来了?”宣奕看见祝兰章,露出那种惯常的轻佻的笑容,对喻君说,“宝贝,我等的客人到了,你先下去吧。”   喻君和宣奕认识以来,还是花了不少力气才能跟在宣奕身边,这次宣奕带他来游艇聚会,喻君本来是想找机会和宣奕的关系更进一步的,没想到这种时候居然来了别人,而且还不是普通的别人——他知道祝兰章是始光集团的地位是举足轻重的。   虽然有点疑惑又有点不甘,但是喻君心里相当清楚,自己对于宣奕来说只是个逢场作戏可有可无的玩伴,许多事他不应该知道。所以他也没有多问什么,还是听宣奕的话离开了甲板,下了楼去。   “真抱歉,”宣奕拿了一只杯子,给祝兰章倒了一杯红酒,“太招待不周了,我该早点下去迎接祝总监的。怎么样,玩得还开心吗?”   祝兰章没有接过来酒,而是直接说道:“我想请宣总请舵手立即返航,公司出了一点紧急的事情,我需要回去处理”   “啊?”宣奕神情震惊,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出什么事了?要紧吗?”   “出了什么事情,宣总不是很清楚吗?”过了最初那一刻的慌乱之后,祝兰章已经冷静了下来。   “祝总监这话说得,我又没有千里眼,哪里会知道。”宣奕笑得很轻佻,“不要太着急了,先喝口酒放松一下,怎么样?”他再一次把酒杯递向祝兰章。   祝兰章沉默了片刻,看着宣奕毫无破绽的神情,最后将酒杯接了过来,但是没有喝,只是将酒杯拿在手里,“不论宣总知不知道,我都必须回去,所以,麻烦宣总尽快返航了。”   宣奕一脸为难的样子:“我楼下的那些朋友们正玩得尽兴,现在回去,恐怕会扫他们的兴,不知道会多么埋怨我呢,不过为了祝总监,这些怨气我也不是受不得,只是……”   “宣总想要怎么样?”祝兰章打算了他的表演。   “不如……祝总监亲我一下?”宣奕语气轻佻地说,“祝总监吓走了我的玩伴,总得赔偿吧?我只向祝总监讨要一个吻,是很划算的赔偿吧?”   喻君分明是宣奕自己叫走的,但是宣奕偏做出一副委屈的样子,仿佛真是祝兰章扰了他的雅兴。   天边的最后一点霞光已经沉入了海平面,今夜星月并不明亮,海风也并不猛烈,灯光照落在游艇周围的海面上,仿佛是星星都落在了海中,随着水面摇曳着,一切都很静,静得祝兰章疑心自己是不是在梦中,但他又很清晰地知道这不是梦,因为他向来都不做梦。   甲板上稍显晦暗的灯光下,依旧能够清晰地映照出宣奕脸上的神情,他脸上的表情很是兴味,浑然不觉自己提出的要求多么荒唐和无礼,反而像是十分期待祝兰章的反应。   祝兰章确实有点惊讶,但是很快平静了下来,几乎是面对宣奕以来前所未有的平静——对于祝兰章来说,一个人有要求总比没要求的好,不论是什么样的要求。而且他觉得这要求如宣奕所说,一个吻而已,划算得很。   祝兰章低头喝了一口杯中的酒,然后走近宣奕。   宣奕比祝兰章要高上不少,他要踮起脚来,才能够触碰到宣奕的嘴唇,他仰头在宣奕的唇上碰了一下,蜻蜓点水一般,然后离开。   “可以了吗?”祝兰章问。   要求祝兰章亲吻他,宣奕其实只是随口一说,毕竟祝兰章看起来是真的和“亲吻”这种充满甜蜜的字眼没有任何关系。他觉得他提出这种条件,祝兰章最可能的反应给他一个冷眼,或者是扇他一巴掌。   宣奕站在原地,祝兰章唇上的酒液似乎还遗留在他的唇上,祝兰章站在他的面前,表情依然很平静,他并不为宣奕这完全无礼的要求所撼动,也不为自己落下的一吻而纠结,这一吻于他来说似乎并不比刚刚的那一口酒更值得在意。   可祝兰章此时此刻的平静,在宣奕的眼中,和平时那种如同机器一般的平静截然不同,海风与灯光中的那一吻,使他的平静变为了一种近乎神祇的、无视万物的平静,他的一吻仿佛不是情势所迫,而是神祇冷漠的怜悯。   “实话说,我有点后悔呢。”宣奕将自己酒杯之中的酒一饮而尽,他上前一步,拉近了祝兰章亲吻他之后又分开的距离,他在祝兰章避开之前,揽住了祝兰章的腰,轻声笑道,“虽然我不是出尔反尔的人,但是祝先生未免不太会接吻。”   然后他垂首,覆上了祝兰章的唇。   他的吻和祝兰章那种蜻蜓点水似的吻截然不同,仿佛此刻平静的海面所没有展示出来的浪潮,全数都藏在了这一吻之中。   宣奕的手掌掐着祝兰章的腰将他嵌入怀中,以密不透风的亲吻吞没祝兰章的呼吸。祝兰章的双手因为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双手本能地呈现出防御的姿势,放在宣奕的胸前,想要推开他,但是随着吻的深入,祝兰章因为呼吸不顺畅,最终他的手也只是无力地放在身前。   祝兰章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感觉自己就要窒息了,宣奕才结束了这一吻。一吻完毕,祝兰章急促地喘着气,带着海水气息的空气涌入肺腑,他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便听见宣奕拨了一通电话。通话的过程里,他的眼睛一直看着祝兰章,仿佛是发现了某种新鲜的猎物的兽类。   电话接通之后,宣奕说道:“返航吧。” 第29章   厉乘云今天原本在参加电影研究社的聚会。   当初加入电影研究社的时候只是一种应付的心态,而且高三之后他们也应学校的要求退出了电影研究社。所以,厉乘云跟电影研究社的成员其实大部分都交情泛泛,即便是在社团里,他大部分时候也只是和陈其初共同出入。   不过电影研究社当时的社长后来读大学和厉乘云是同专业的学生,即便这个社长毕业之后没有从事研究工作,做的是推广和销售的工作,但因为这层关系,厉乘云和社长也就一直还保持着一定的联系。因此社长牵头组织聚会并且邀请厉乘云来参加的时候,厉乘云也并没有拒绝。而且虽然和电影研究社的社员交情泛泛,但是社团相关的一切却也是他和陈其初的一段回忆。   因为知道厉乘云和陈其初关系好,所以社长还叫他问一问陈其初要不要来,不过显然陈其初并没有那种空闲。   因为堵车,厉乘云到达聚会的饭店的时候已经稍有些晚了,人都已经到得差不多了,正聊得热火朝天,厉乘云说:“抱歉,我来晚了。”   “没晚没晚,”社长招呼道,“乘云,快过来坐吧。”   来参加聚会的人其实不少,包厢里摆了三张桌子都坐得满满当当,不少人都来和厉乘云打招呼,其中有些厉乘云已经不太记得起来名字了。   落座之后,大家都迫不及待地开始回忆高中时期在社团里的那些事情。   虽然大家也满怀惆怅地忆往昔了一会儿,不过高中时代毕竟已经太过久远,因此大家的话题便渐渐地离开了高中时代,进入了现在。成年人之间聊起来的都是很现实的话题,工作、房子、车子、婚姻、儿女,有炫耀的,也有抱怨的。这些话题的关注点后来也不可避免地落在厉乘云这样的单身人士身上,席间刚炫耀完自己女朋友的一个alpha便问厉乘云:“乘云,听说你还单着呢?看来进入社会以后跟学生时代还是很不一样啊。”他一边说,一边给厉乘云倒了一杯酒,递给他,明显是要他喝一杯。   厉乘云没有喝那杯酒,说道:“我开车来的。”   “叫个代驾嘛。”   “我不喝酒。”厉乘云说,他的语气很温和,但是却含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   其实在场不少人虽然和厉乘云不算太熟,但都隐约能够察觉到厉乘云那看起来温和的性格背后非常固执和强势的一面,知道倘若是厉乘云拒绝的事情,那么就一定不会有回转的余地。这也是厉乘云与社团众人都交情泛泛的原因之一,因为他只是看起来温和,但是其实底下并没有人情——当然,除了对陈其初。   那alpha讨了个没趣,被下了面子,有些不悦,眼看着气氛有点尴尬起来,社长出来打了圆场,说道:“好了好了,光喝酒干什么,吃点菜吧。”   社长递了个台阶,那alpha便坐下了,那alpha旁边的人也赶紧拉着他坐下,随意捡了个话题聊起来,引开他的注意力。然后社长低声和厉乘云说:“你别在意,大概是酒喝多了,他就那种脾气……”社长声音压低了说道,“他呀,实际上工作不顺得很,估计嫉妒你呢。以前他就嫉妒你成绩好。你别放在心上。”   “没事。”厉乘云说。   气氛稍微缓和一点,又有人顺着刚刚那个厉乘云单身的问题说道:“乘云啊,我工作的地方有不少的女beta,要不要给你介绍一个?”   厉乘云婉拒:“我现在暂时还没有那样的打算,就不麻烦了。”   “现在还没有打算什么时候有啊?可得想想了啊。”   “那肯定是乘云眼光高嘛。”另外有人说道。   “那是,咱们乘云眼光确实是高,当初连玩都只和陈其初玩,要找个老婆不知道眼光得高到哪里去了。”   “说起来陈其初,乘云你以前不是经常跟他一块儿的吗?听说你们现在关系也很好,真羡慕啊。乘云,他这次怎么没有来啊。哎,要是他来就好了,现在咱们就只能在新闻上看见他来了。”   厉乘云说道:“他有些忙。”   “你也不想想人家什么身份,人家现在是始光集团的总裁,能来这种地方?”   “可真是人比人气死人,看看人陈其初,又是优性alpha,成绩又好,长得又帅,这样都还不够,居然还是个豪门大少爷,年纪轻轻就继承了那么大的家业,想想就觉得逆天。”   “以前我还觉得陈其初怪张扬的,现在一看他可真低调啊,居然没有漏出来过一点豪门少爷的身份,你那会儿知道吗?乘云?”   厉乘云当然知道。   他去过陈其初的家中,陈其初也和他偶尔地谈起来过他家中的事情,所以厉乘云很早就知道陈其初的身份。只是陈其初当时并无意去宣扬他的这种身份,当时的陈其初父母早亡,无论是家族里还是公司里,都完全称得上是群狼环伺虎视眈眈,始光集团继承人这种身份如果太过张扬,带来的只会有麻烦。厉乘云自然也帮助陈其初保密了。   但厉乘云并没有没回答他们的问题,因为他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打电话来的是苑留青。   虽然上次在校庆的时候厉乘云和苑留青联系上,但是那之后他们其实联系其实很少,之后聊过的话大概还没有校庆的时候聊得多,因此看到来电显示上苑留青的名字,厉乘云有些疑惑。   但是苑留青的电话来得正好,出于一种隐秘的独占欲和排斥感,厉乘云并不想和别人谈论任何关于陈其初的话题。于是他站起身来,说道:“抱歉,我出去接个电话。”便自然地中断了关于陈其初的话题。   “留青,有什么事吗?”厉乘云出了包厢,站到走廊上接起了电话。   厉乘云知道苑留青现在始光集团旗下的工厂任职,也知道陈其初今天要去工厂视察。但是此刻苑留青打电话来,让厉乘云心中隐约有些不妙的预感。   苑留青一听到他的声音,便急忙地说道:“乘云。”她叫了厉乘云的名字之后又犹豫了一下,仿佛是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厉乘云想说的话。   厉乘云追问道:“出什么事了?”   苑留青沉默了片刻,才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说:“陈其初,他今天来工厂视察……出了一点意外,现在情况有点不好,你是他最好的朋友,我想……你能不能来一趟。”   厉乘云何其敏锐,尽管苑留青说得吞吞吐吐,但是他立刻察觉到陈其初出了什么意外。   ——抑制剂失效,陈其初病发了。   他立刻问道:“你们是在什么地方?我马上就过来。”   苑留青于是报了地址。   “现在你那边是什么情况?”厉乘云问。   苑留青听厉乘云似乎对陈其初的情况虽然焦急,却并不惊讶,似乎是很了然的样子,于是说道:“他现在在我的办公室里,办公室这边的人大部分都下班了,明助理应付厂里那边去了,虽然能够暂时不被别人发现,但是总归不是个办法,迟早让人起疑。如果你能够来的话,最好尽快过来。我会和门卫说你是来找我的。”   厉乘云挂了电话,回到包厢的时候,众人的话题早已经转移开去了。厉乘云和组织聚会的社长说道:“抱歉,我要先走一步。”   社长惊讶:“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其他人也看见厉乘云要走,纷纷说道,“到底什么事这么急啊?也吃完饭再走吧?”   “对呀,这好不容易聚一次的。”   “什么事啊?我们能帮忙吗?”   “有些急事需要处理,抱歉,我得先走了。”厉乘云提起自己的包,穿上外套,匆匆往门口走去。   他没有和众人寒暄和应付的心思,此刻他只想赶紧去陈其初的身边,走出包厢的时候,还能听见众人的小声议论。   “也不知道什么事这么急,走得也太匆忙了吧,连好好说说的时间都没有吗?”   “说真的,以前就觉得他挺趾高气昂的,一个beta,也不知道他在傲什么。”那个刚刚要给厉乘云劝酒alpha说道。   “真以为自己抱着陈其初的大腿就高人一等了,”有人应和道,“以为他多清高呢,这还不是上赶着巴结陈其初。”   厉乘云关上包厢门,把那些声音隔绝开,头也不回地径直走出饭店。   走出饭店,他找到了自己的车,发动汽车驶向夜色之中,他掐着超速的边缘,往陈其初的地点而去。   中途的时候,他接到了祝兰章打来的电话。   看到祝兰章的电话的时候,厉乘云愣了一下,虽然祝兰章是陈其初的舅舅,但是他和祝兰章的联系很少,祝兰章这个时候给他打电话,会是什么事?   厉乘云接了电话,便听到祝兰章说陈其初出了意外状况,自己没办法抽身过去,让厉乘云去帮忙带走陈其初一下,决不能走漏任何消息。   厉乘云听到祝兰章的话愣了一下。   他好一会儿才和祝兰章说道:“祝叔叔,我知道了,我正在赶去找其初的路上。”   和祝兰章再说了几句话之后,厉乘云挂掉电话,继续开车赶往工厂。   夜色愈加浓重,街边的灯光形成一条无比璀璨的河流,往后逆流而去。   乘着这逆流的灯河,厉乘云望着前方,他心中焦急着陈其初不明的状况,想起苑留青打给自己的电话,想起祝兰章打给自己的电话。   但是陈其初今天,并没有给自己打电话。   --------------------   改了二十八章的一点细节。 第30章   厉乘云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工厂,他打电话告诉苑留青自己到了的时候,苑留青惊讶极了。她虽然叫他尽快赶来,但是厉乘云也来得太快了。   苑留青忙说道:“我已经和门卫打过招呼了,你和他说一下,做个来访登记,他就会让你进来的。进来之后第一栋楼就是行政楼,你直接上七楼。”   有苑留青的帮助,厉乘云很顺利进了工厂,找到了苑留青的办公室。   厉乘云找到苑留青的办公室的时候,苑留青还一直守在办公室外。这期间,因为被茶水打脏了衣服去更换的明芝终于被联系上——她被反锁在了一间很少有人去的旧更衣室里,无法从里面打开,手机又进了水,没办法联系,好不容易才等到有人经过,她才被解救出来。   等明芝回到会客室才发现里面一个人也没有了,联想着发生这一系列的事情,意识到肯定出了什么问题,而且她直觉恐怕出的还是不太一般的问题。   她工作多年,敏锐度极高,因此先没有向别人表明自己的疑惑,而是向解救自己出来的员工借了手机,插上了自己的电话卡。她打算先给陈其初打电话,但是陈其初的电话打过去一直都没有人接,直到自动被挂断。明芝再想打过去的时候,苑留青的电话先打了过来。   苑留青起先没有办法,再尝试打了一次明芝的电话,幸好这一次刚好联系上明芝。   虽然联系上明芝,但是苑留青也拿不准陈其初这个非常私人的意外情况该不该告诉她,于是只能含糊其辞地说陈其初突然身体不适,单独在她的办公室里休息,可能明芝需要处理一下工作上的事情。   明芝听了苑留青遮遮掩掩的描述,就很联想起来上一次陈其初身体不适的情况。   那一次陈其初也是身体突然不适,明明按照寻常情况,如果是紧急到要推掉工作的疾病,那么应该立刻去医院,但是那时候陈其初偏偏叫来了厉乘云,并叮嘱明芝不要将他的情况告诉任何其他人。   她虽然不知晓详情,但是当下连苑留青也如此含糊其辞,她立即领会到,恐怕陈其初的“身体不适”,是某种不能够为外人所知的“身体不适”。   明芝在祝兰章和陈其初身边工作多年,很能够判断眼下是什么情况,应该做什么事情。于是明芝当机立断,拜托苑留青先隐瞒住,她先去应付厂里的事情,决不能让人知道陈其初的这一场意外。   苑留青隔着一扇门,不知道陈其初的状况如何,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陈其初的之前也不可能一直这样拖着,就算现在行政楼里的人基本上已经下班了,也难保不会有人发现。   她唯一能够想到的,只有厉乘云。作为陈其初最亲密的朋友,或许有什么办法。   因此看见厉乘云来了之后,她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但是苑留青在开门之前,她还是有点担心地说:“乘云,你真的可以吗?”   alpha的易感期意味着的,可并不仅仅只是勃发的情欲。陈其初在办公室里独自关了这么久,又没有omega能够纾解他的欲望,这些勃发的情欲只会转化为更加可怕的暴力,即便是现在送进去一个omega,恐怕也只会得到粗暴的对待,更何况是不能够用信息素进行安抚的beta。   厉乘云说:“别担心,我知道其初的情况,这种时候一直都是由我处理的,”他宽慰苑留青,“开门吧,我会带他走的。”   苑留青用钥匙打开了办公室的门,因为陈其初抵在门口,厉乘云一时连门也推不开,他隔着门,说道:“其初,开门吧,我是乘云。”   不知道陈其初是听见了还是没有听见,片刻之后,门板稍微松动,厉乘云终于能够将门推开一些,挤了进去。   一进门,厉乘云便踩了一脚的水——苑留青的办公室门口的柜子上放着一瓶花,花瓶的瓷片碎了一地,原本插在瓶中的花也落在地上,枝叶和花瓣在一地的水里凄凉地散落着。   而陈其初蜷缩在门边的墙角,他那原本无比规整地扣着的西装和马甲都早已经被撕扯开,连衬衫也只剩一两颗摇摇欲坠的扣子,他正抖着手去捡其中一片瓷片。   厉乘云疾步走过去,想要去抓住他的手腕。   但是陈其初此刻的感官极为敏锐,反应极为敏捷,察觉到有人过来,他反手掐住厉乘云的手腕,猛地将他甩开。   厉乘云的脊背狠狠地砸在柜子上,他没有任何的反应时间,陈其初立刻便扑了过来,他的手臂也锁在厉乘云的喉咙间,将厉乘云压在身下。   陈其初急促的喘着气,额头上细密的汗珠落得如雨,一滴滴地落在厉乘云的衣襟上,那双平日里温柔而平和的眼睛此刻只剩下野兽一般凌厉的、渗人的光,未得安抚的情欲已经转化为嗜血的暴力,仿佛要撕碎厉乘云一般。   他们发出的响动声太大,还站在门外的苑留青慌忙问:“怎么了?没事吧?”   “没事,你千万别进来。”厉乘云艰难地从喉间发出声音。   "其初,看看我是谁?”厉乘云的手贴在陈其初锁着自己的那条手臂上,如同安抚一般轻轻地拍着。   尽管陈其初横在脖子上的手臂是几乎要将厉乘云的脖子折断的力道,但是厉乘云的声音依旧还出奇的冷静。他如同驯兽师一般,即便是面对张扬着利齿的野兽,也笃信有方法可以将他驯服。   仿佛即便是这样近的距离也看不清一般,陈其初的脸慢慢凑近厉乘云,像是兽类分辨自己的猎物。他灼热的呼吸扑洒在厉乘云的脸上,仿佛要将厉乘云也烧起来一般。   陈其初越是凑近一分,锁住厉乘云脖颈的手臂的力道便松懈一分,直至最后终于彻底的卸了力道。陈其初仿佛是瞬间被抽走了浑身的力气一般,靠在厉乘云的肩上,说道:“对不起……”   陈其初压抑着痛苦和欲望的声音无比嘶哑,因为极力克制,他浑身都在颤抖。   厉乘云脱下自己的大衣,披在陈其初的身上,他的手与陈其初十指交握,他温声说道:“其初,忍一忍,抑制剂在实验室,我带你过去,好吗?”   陈其初使用的抑制剂是需要冷冻保存的,只有实验室才有这种条件。所以即便是按照陈其初的情况需要随时将抑制剂携带在身上,也是没有办法的,因此一直都是陈其初到实验室注射或者由厉乘云放在冷冻箱里带到陈其初处去。厉乘云将陈其初带出办公室的时候,苑留青还站在门外,看见他们出来,便要迎上来,厉乘云几乎是喝止了她:“别过来!”   即便因为厉乘云的喝止,苑留青站在了几步远之外,但是察觉到别人的气息和动静的陈其初,顷刻之间就如同受惊的野兽,身体几乎是立即蓄势要扑过去。   厉乘云与他交握着的手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狠狠地拽住陈其初。   感受到厉乘云的力道的那一刻,陈其初控制住了自己,因为这极度的克制,反而一时脱了力,踉跄之下差点倒地,被厉乘云扶住,让他靠在自己的身体上。   “留青,我先带其初走了。”   “要我帮忙吗?”苑留青担心地问。   “你已经帮得很多了,对了,请你和明助理说一下,其初我已经带走了,叫她不必担心,还有,”厉乘云郑重地和苑留青道谢,“留青,谢谢你今天联系我。”   办公室到厉乘云车上的距离并不远,直线距离只有两百米不到,但是两个人走得格外地艰难,仿佛走了一个世纪一般。幸亏此刻非生产线的人员都已经下班,园区里没有什么人,在厉乘云的大衣和夜色的掩护下,两个人勉强地走到了车上,厉乘云将陈其初放到后座,便又立即驾车赶往公司。   好在这片厂区距离厉乘云的公司不算远,一路上陈其初在后座痛苦的呻吟与喘息,与导航不断提醒的“您已经超速”的声音交错着。厉乘云完全是在一种近乎不可能的极短的时间内抵达了春晖制药的楼下。   他在路上已经委托了今天正在实验室加班的连咏,说新抑制剂的匿名受试者临时发病,请连咏帮他取了一支抑制剂下来,他带去给受试者注射。   厉乘云到公司楼下的时候,连咏已经等在那里,厉乘云将车开过去,只将车窗开了一半,将抑制剂接了过来,对连咏说道:“谢谢你,临时状况来不及细说,流程和报告我明天会尽快补上的。”   厉乘云拿过抑制剂之后便迅速关上了车窗,重新启动车辆离开公司。连咏知道这种信息素紊乱综合征临时病发是什么样的危急情况,加上是匿名受试者,因此他没有多问,只叫厉乘云一切小心。   厉乘云将车开到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停了下来,然后下车打开后座的门,陈其初忍耐已经够久,看到厉乘云立刻便扑上来,厉乘云连车门都来不及关,就被陈其初连拖带拽地按在座椅上。   陈其初双眼通红的看着厉乘云,膝盖跪在后座的椅子,整个人以一种压制的姿势,仿佛野兽控制自己的猎物一般,控制着厉乘云。他一双手拽住厉乘云的双手手腕,手背上青筋暴起,另一双手即将落在厉乘云的脖子上。   “其初,”厉乘云尽力地将手上装着抑制剂的盒子尽力远离陈其初,以免抑制剂被他打碎,“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听到他的声音,陈其初的力道松了一下,最后终于放开了厉乘云的手腕。   虽然越野车的空间比寻常车辆已经宽了许多,但是毕竟还是一个封闭而狭窄的空间,对于两个成年男人来说尤为如此。卸了力道之后,陈其初几乎是整个人坐在厉乘云的腿上的,身下那处无比蓬勃的地方也存在感极其明显地挤在两人的身体中间。   这片刻,终于是一种巨大的羞耻感压过了体内暴戾的摧毁欲。陈其初近乎粗暴地扯下自己的领带,放在手上摊在厉乘云的眼前,他哑声说道:“先把我……绑起来吧。”   厉乘云将针剂先放在旁边,把车门先关上,然后接过了领带。   他用领带将陈其初的手腕缠起来,他动作很温柔,力道也并不重,但是却将陈其初的手腕缠得非常紧。   陈其初的手腕被绑好之后,厉乘云拿过抑制剂,脱开了他的衬衫,从上臂给他将药剂注射了进去。   抑制剂的完全生效需要一段时间,陈其初依旧还不能够立刻平息下来自己的欲望。   “乘云。”陈其初声音无比嘶哑,颤抖如风中的落叶,充满了某种渴求,“我……”某些要倾泄而出的情感与情欲滚动在舌尖,羞耻感令他又将那些要成形的字句咽了下去。   厉乘云则是看着他,从他的脸,到裸露的脖颈和胸膛,再到他的腹下,那被陈其初已经绑起来的双手虚虚地遮挡住的、不可示人的、欲盖弥彰的躁动。   他的目光极具存在感,身体此刻极度敏感的陈其初,感觉到他的目光仿若有实质一般,落在他身体上仿佛不是目光,而是双手,令陈其初生出更多的渴望与欲求来。   “其初。”厉乘云突然叫他的名字,“我说过的,我会帮你的,对吗?”   因为那更多的渴望与欲求,陈其初的大脑仿佛比抑制剂注射之前还要愈加混沌,他分辨不出来厉乘云的问话的意义。   “今天为什么没有打电话给我?”厉乘云的手终于代替了目光,从陈其初的脸上,似有若无地点过陈其初的胸膛与小腹,最后按住陈其初的双手,微微用力往下一压。   陈其初闷哼一声,腰身微微弓起来,他想要躲开,但是狭小的车厢无处可避。   陈其初很艰难地才分辨出来厉乘云的话语的具体含义,厉乘云的双手还按在他的手上,力道并不算重,是陈其初可以轻易掀开的力量。   但是陈其初并不敢掀开,他惧怕自己无法自控的力量会伤害到厉乘云,于是只能够说道:“对不起……我,”他声音颤抖得几乎不成字句,“我……我,我只是觉得,我麻烦你太多了。”   “其初,你的一切事情,我永远都不会觉得是麻烦。”厉乘云温和的声音仿若一位挚友真诚的剖白,但是他靠过来的身体却远远超过挚友的界限,他的手掌盖在陈其初的后颈,将他拉了下来,吻住了他的双唇,而另一手,则拨开了陈其初还覆盖在身下的双手。   后颈被触碰到的那一刻,陈其初全身的力气都用在了控制身体几乎条件反射一般涌上来的、属于alpha的反抗欲和掌控欲,反而便只能够由厉乘云摆布。   明明此刻厉乘云还被陈其初压在身下,但是此刻猎物却仿佛成了陈其初,他完全被厉乘云掌控,无路可退,无处可逃,任由厉乘云将他卷入某种欲望的深渊。   --------------------   抱歉白天出门啦,更得比较晚orz 第31章   厉乘云的吻很温柔,如柔的风,柔的雨,密密地吹拂在陈其初的唇上,洒落在陈其初的齿间。   但是于此刻的陈其初来说,再柔的风,再柔的雨,也只是烈火中投入的干柴,烧得人神志不清。一瞬间,整个车厢都如同陷入了密不透风的热浪之中,那一把自陈其初的体内燃烧起来的火焰,也点燃了厉乘云,充斥着整个车厢。   一吻毕,陈其初叫厉乘云的名字:“乘云……”   他的声音里隐含着压抑的、痛苦的欲望,如垂死者的乞求。   厉乘云的车停在了一处僻静的道路旁边,因为不是主干道路,再加上前方的一段道路最近要维修,已经拉起了围栏禁止通行,夜也已经深了,所以这条路上没有什么车和人。路上只有几盏忽明忽暗的路灯,隔着车玻璃在陈其初的眼中摇晃。夜也已经深了,所以这条路上没有什么车和人。路上只有几盏忽明忽暗的路灯,隔着车玻璃在陈其初的眼中摇晃。   但是无论如何荒僻,也终究是在室外,陈其初迷乱混沌的大脑里升起来一股极其巨大的羞耻感。   陈其初残存的理智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他不应该继续再错下去,可是他的身体,却急切地渴求着更多。他低声喃喃:“对不起,乘云……”   厉乘云按在陈其初后颈的手也在慢慢往下。陈其初的西装和马甲已经被脱掉,身上只剩下一件约等于无的衬衫,他胸前的扣子早已经完全解开,有些扣子是厉乘云给他注射抑制剂的时候解开的,有些扣子早已经不知道崩落到什么地方去了,身体几乎是半赤裸地呈现在厉乘云的眼前。   厉乘云的手与陈其初的后背还隔着衬衫的布料,但是陈其初却仿佛能够感受到厉乘云指腹的每一个茧、每一道纹路。   陈其初分辨不出来到底是自己的皮肤太过滚烫,还是厉乘云的手太过滚烫,厉乘云的指尖掠过的每一处,都燃起来更热烈的火焰,仿佛要将那层最后衬衫布料都烧成灰烬。他的手从陈其初的后颈,一路慢条斯理地从陈其初的后颈,一寸一寸地抚摸过陈其初的脊骨,然后越来越往下,直到来到尾椎。   即便是还隔着裤子的布料,厉乘云的手碰到陈其初尾椎的那一刻,陈其初的脊背瞬间僵硬,浑身的肌肉都紧绷着,呈现出来一种进攻的姿态。他那双被厉乘云绑起来的手,悬在厉乘云的颈侧,手肘靠在厉乘云的肩膀上,手臂上青筋暴起,他的手紧紧地抓住了后座的椅背,将自己的力气全部都耗在了上面,才能够勉强克制住身为alpha想要夺取掌控权的本性。   “没关系的,放松一点,其初,你不会伤害我的,对吗?”厉乘云温声说道。   陈其初的声音几乎是从咬紧的齿关之中泄露出来的,如同陷在布满荆棘的陷阱中的困兽的濒死的低吟,他摇着头,痛苦地说:“我不知道。”   “我相信你,其初。”厉乘云微微仰首,注视着陈其初。车厢里橙黄的灯光在他那双温柔而深邃的眼睛里洒下细碎的光,在晦暗的空间里,他的眼睛如布满星星的夜空,如波澜壮阔的银河,浩渺而广大,仿佛可以包容陈其初的一切,无论是此刻无法掩盖的不堪的欲望,还是深藏于心的隐秘的感情。   可是他能够相信自己吗?   陈其初咬紧了双唇,他的犬齿将自己的唇咬破,唇上蔓延开细密的疼痛感。   得不到omega的安抚,陈其初的欲望有多少,内心难以抑制的暴戾就有多少。   陈其初思绪飘忽,有些迷蒙的双眼望着厉乘云的脖颈,陈其初知道那里有多脆弱,他可以如此轻易地折断它,那里曾经留有他所犯下的罪证,今天他又会在厉乘云遍身上留下多少罪证?   一个beta在alpha面前有多么脆弱,陈其初再清楚不过了,可是厉乘云还是一边又一遍地被他拴在悬崖的边缘。   陈其初思绪飘忽的间隙,厉乘云再一次仰首吻住陈其初的双唇。这一次,他的吻不再如柔风细雨,他的牙齿狠狠地咬在陈其初的唇上。   原本便已经被陈其初自己咬破了的双唇,疼痛立刻变得更甚。厉乘云的舌尖卷着陈其初唇上的血迹推开陈其初的齿关,口腔中瞬间散开了一股血腥味。这一刻他仿佛比陈其初更像是野兽,向陈其初展现出自己的獠牙,仿佛要将他拆吃入腹。   “我不是说过的吗?其初,如果你想要的疼痛,”厉乘云的舌尖退出陈其初的口腔,舔舐着陈其初的唇,比起被牙齿咬住直白的疼痛,他的舌尖带来给陈其初的是更绵密的痛感,“那么就由我来给你。”   厉乘云与陈其初耳鬓厮磨地说话,气息近在咫尺。陈其初尚未从他这一吻之中回神,厉乘云的手已经撩开了陈其初衬衫的衣摆,毫无阻隔地触碰着他的皮肤,一轮更烈的火,即将把一切的理智都燃烧殆尽,只剩下名为欲望的灰烬。一切平息之后,车窗外已经陷入了更加沉寂的夜色,连路边那忽明忽暗的路灯也已经彻底地熄灭了,世界仿佛陷入了一种无比广袤的静谧之中,只剩下陈其初和厉乘云两个人。   此时抑制剂已经完全生效了,药效终于卸下了陈其初体内的一部分欲望与暴力,他靠在后座上,渐渐地平缓了呼吸,微微阖着双眼,睫毛还轻轻地颤抖着。   陈其初衣衫一片凌乱,他只草草地掩上了衬衫,衬衫早已经不成样子,身下也一片狼藉。这样的遮掩完全是无济于事的,厉乘云拿了自己的大衣给他盖上。他的双手无力放在身前,厉乘云抬起他的手看了看,陈其初睁了下眼,此刻他大概是还陷在情*的余韵之中,否则绝不会放任自己这样不堪的样子,所以他只是用依旧还含着雾气的双眼看了厉乘云一眼,又闭上了眼睛。   陈其初的手腕还被绑着,因为他自己的挣扎和动作,领带绑住的皮肤附近已经被磨得有些血肉模糊了,手臂上还有陈其初为了控制自己的进攻欲望而留下的咬痕,恐怕需要处理伤口。为了防止陈其初挣脱,捆住领带已经打成了死结,除了用剪刀剪断别无他法。   厉乘云翻开放在前座的一个储物箱,在里面摸索剪刀、绷带和药水。   储物箱里的东西太多,厉乘云找了一会儿,才找出来剪刀、绷带和药水。跟剪刀、绷带和药水一起拿出来的,是一只小小的香水瓶,车厢里昏暗的灯光下,还能够看清楚瓶身上“WETIVER”的字样。   那是上一次厉乘云的身上还沾染着陈其初的信息素的时候,冉羽感受到了之后,和厉乘云说起过的,很近似于陈其初信息素的味道的香水。后来厉乘云特地再问过冉羽,那是什么样的香水。冉羽又去问了自己的那位朋友,两人一起回忆了一下,是国外某个小众的香水品牌,在国内设置的专柜很好,本市只有市中心的众星商场有专柜。   后来厉乘云特地去了一趟众星商场,找到了这家香水的柜台,购买了这瓶以岩兰草为主调的香水。   厉乘云将香水瓶握在手中,沉默地注视了很久,磨砂玻璃的冰冷瓶身很快被他的手温热,他看着陈其初片刻,然后按下了瓶身上的喷头,瞬间有细密的水迹从喷头里喷洒出来,在橙黄的、晦暗的光线之中形成一片如梦似幻的水雾,轻飘飘地从空气之中,坠落到陈其初的身体上。   陈其初此刻身体还极度敏感,所以轻易地感受到了香水喷出时落下的水迹。细密的水迹落在他的皮肤上,仿佛这冬夜里静谧无声的雨,同时感受有某种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的气息掺杂在空气里。他微微睁了睁眼,嘟囔着问了一句:“怎么了?”   厉乘云说:“没事。”   他的声音令陈其初觉得心安,他说没事,陈其初便什么也不再关心,又重新闭上了眼睛。   厉乘云放下了香水瓶,然后轻轻托起陈其初的手腕,用剪刀小心翼翼地剪断陈其初手上缠紧的、已经完全打成了死结的领带。   因为陈其初在发病时消耗了太多体力,此刻已经疲惫地沉睡了过去,厉乘云剪断领带的过程里他完全没有醒来。领带被剪断之后,完全地呈现出陈其初已经被磨得血肉模糊的手腕,厉乘云用药水简单地清理了一下陈其初皮肤上的血迹,药水沾染着破皮的手腕引起的疼痛,也只是令陈其初的手腕微微抖了抖。   厉乘云将他的衣袖往上推了推,以方便包扎。   衣袖推上去之后,陈其初小臂上那条疤痕完全地暴露了出来,那条狰狞的、长长的伤疤,在陈其初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显眼。   厉乘云注视着那条伤疤,一时停住了手上的动作。   此时刚刚喷洒的香水的味道在空气中彻底地挥发开来,清苦而湿润的香气在密闭的空间里无孔不入地涌入呼吸,直达肺腑。   这会是最接近于陈其初的香气吗?厉乘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在这清苦且湿润的香气之中,厉乘云的指尖将那条狰狞的疤痕从头抚摸到尾,凹凸不平的疤痕在厉乘云的指腹下,如同一条有生命的爬行动物。   从十几岁的青葱少年到如今,他和陈其初,做了多久的朋友了?   朋友做得越久,他们之间某种不可跨越的鸿沟仿佛就越大,厉乘云每时每刻都站在这条巨大的鸿沟的边缘,不知道何时会掉落下去。   他们各自的人生道路是一条设定好的航线,原本会保持固定的方向飞往不可更改终点。   是这一条疤痕,改变了厉乘云和陈其初原本固定的航线。 第32章   厉乘云永远都记得,接到陈其初的电话的那个夜晚。   那一天,他是正预备去给新型抑制剂项目里的一个受试者注射抑制剂的。   这名受试者住在疗养院里,不能来实验室进行注射,只能送去疗养院,厉乘云有些忙,时间因此也只能够约在晚上。   去往疗养院的路上。路上他想起来和陈其初之前约好的这次假期一起去爬山,因此便想再和陈其初确认一下他的行程。   陈其初自从正式接手始光集团的一应事务之后,时间上便没有从前那样自由了。即便有助理和秘书帮他安排好全部的日程,但是始光集团这样大的一个公司,遇到各种突发状况是在所难免的,即便日程再如何有条不紊,还是经常会被突发状况打乱。   因为这样,厉乘云已经被陈其初放了好几次鸽子。   虽然厉乘云倒是没有太放在心上,他也知道陈其初不是有意放他鸽子的,只是近来如果和陈其初有约,时间临近的时候厉乘云都会再和陈其初确认一下。   他像往常一样发信息,但是并未立即收到陈其初的回信——大概是陈其初正在忙。   并不算太奇怪的情况,但是厉乘云的心中却隐约生出了一点极其不平静的心绪,仿佛平静的海面下的暗流,正在酝酿某种毁天灭地的风浪。   直到陈其初的电话打了过来。   因为那不平静的心绪,厉乘云看到手机通话界面、铃声都还没有响起来就立即接了起来。   听筒里首先传来的,是陈其初的粗重的、急促的、交织着痛苦与欲望喘息声,其中还夹杂着尽管微弱但是充满暧昧的呻吟,然后听见陈其初叫他的名字:“乘云……”   厉乘云从来没有听过陈其初以这样的语气说话,他声音非常低哑,充满了一种与性有关的性感的意味,仿佛是柏枝松叶在火中燃烧发出的声音,满含着一股灼人的热度,这热度仿佛也通过听筒传递到了厉乘云的耳边,烧出了厉乘云心底的焦灼,他抓紧了手机,尽量让自己语气足够平静:“其初,发生什么事了?”   陈其初似乎极为痛苦,喉咙间发出了低低的吼声,厉乘云听见听筒里传来了某种重物击打地板的声音,片刻之后,陈其初才断断续续地继续说话:“乘云……抑制剂失效了,我……”陈其初的声音带着某种浓重的、暧昧的喘息,“帮帮我……”   厉乘云立即明白了那些急促的喘息与暧昧的呻吟是什么了。   alpha的易感期。   现行的抑制剂对于大部分正常的alpha和omega来说都是非常有效的,即便是偶尔忘记使用,也最多只会有发热症状,及时食用或者注射抑制剂之后,立刻便能够得到控制,绝不至于会出现无法控制的情况。现在还会被易感期和发情期所影响的,大多是信息素紊乱综合征的患者,或者某些具有反社会性格的alpha——故意不使用抑制剂,只为了犯下恶性的性暴力事件。   陈其初从来没有过这种突发易感期的情况,那么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其初,你现在在哪里?”厉乘云问道。   电话那头只剩下陈其初因为过于隐忍而变得痛苦的喘息。   厉乘云只大概知道陈其初今天是要去参加一个什么聚会,但是并不知道具体的地址。他立刻便翻出手机里的一个定位APP——那是陈其初公司的产品自带的一个功能,具有亲密关系定位的功能,只要经过认证授权,就可以随时定位对方的具体位置。这个功能最初是用于儿童手表的,和家长的手机绑定,方便家长可以及时找到走失的孩子,后来也延展了到了公司其他的产品上。陈其初和厉乘云装上,是因为他们常一起去登山,为了防止走失。   不过他们其实大部分时候都没有启用过这个APP,厉乘云也从来没有想过,这APP会在这种时候派上用场。   厉乘云当下便打了一辆车,前往APP显示的地方。路上他还和连咏打了电话,说自己有急事需要处理,请他帮忙重新带一支抑制剂去他原本要去的受试者那里帮忙给受试者注射。   除了给连咏打电话,他还打电话给了陈其初所在的酒店,先在酒店预定了一间房间。   赶到酒店的时候,厉乘云在前台迅速办理好入住手续,拒绝了服务员要带他去客房的服务,并且抽走了一份酒店摆在前台的宣传册,他迅速扫了一下,找到了贵宾室所在的楼层。   厉乘云进的时候,看见门口立着牌子,似乎是陈其初参加的那个宴会,是在十楼,大概是还未结束。   时间已经不早了,入住酒店的客人大多已经歇下,厉乘云乘坐电梯只能够坐到七楼——贵宾室在八楼,电梯门口显示八楼正在整修,请客人不要前去,电梯八楼禁停,厉乘云坐到七楼,然后从安全通道里上去。   八楼的贵宾室有好几间,厉乘云一间一间地找过去,然后走到最角落的一间停了下来。   只有这个房间门底的缝隙处透出了隐约的光线。   酒店的隔音做得很好,厉乘云站在门口听不见任何声音,他敲了敲门,同样无人应答,他只犹豫了片刻,便从衣兜里面掏出了一根铁丝——贵宾室楼层的走廊上摆着一些手工工艺品,有些是铁丝缠的动物摆件,他在其中拆了一截铁丝下来。   厉乘云的父亲是在一家专门制作锁类的小公司工作,母亲的工作是偏销售性质的,不方便照顾厉乘云,所以从小厉乘云就被父亲带到公司,他自己忙工作,让厉乘云自己在一旁玩。厉乘云玩的就是父亲公司的那些产品,因为是那个小公司,没什么人手,有时候厉乘云都还帮那些产品做测试——也包含撬锁。   好在贵宾室的门是专门用的传统的锁,不是一般酒店房间刷房卡的电子锁,厉乘云上高中之后便再没有去过父亲公司了,虽然现在技术虽然生疏了一点,贵宾室的锁并不算难开,厉乘云花了一会儿时间,撬开了贵宾室的锁,打开了门。   门打开的一瞬间,厉乘云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或许陈其初已经失控,或许他会见到一名alpha和一名omega在发情期的缠绵。   但是并非如此。厉乘云进门便看到一地狼藉——贵宾室里能够砸坏的东西都已经被砸坏,显然是因为alpha的暴力宣泄。沙发上躺着的omega陷在发情期之中,痛苦而难耐地呻吟着,浑然不觉有人进来,他滚下了沙发,还在试图挣扎着起身。而陈其初的衣衫一片凌乱地缩在墙角,他的西装已经掉落在一旁,衬衫大敞着,高大的身躯因为过于克制而在发抖。   听到门口的动静,陈其初立刻抬起了头来,那双平日里冷静平和的眼睛里此刻如同一只兽,一种烈焰一般红色从他的眼尾铺开到双颊,再到脖颈和胸膛,他整个人都仿佛置身于一种要烧毁一切的烈火之中。   易感期的alpha感官极其敏锐,察觉到厉乘云的那一刻,陈其初身形暴起,如一只野兽,猛地朝厉乘云扑了过来,厉乘云一时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被陈其初扑倒按在门上。   厉乘云的身体重量压得贵宾室的门上,后脑勺被撞倒门上,陈其初整个身体压过来,一只手臂狠狠压住厉乘云的肩膀,几乎要将厉乘云的肩胛骨捏碎,厉乘云痛得眼前一黑,他感受到又一股微风拂过来,他的身体条件反射之下才伸出手,用手掌抵住陈其初随着扑过来的身体一起砸过来的拳头,勉强避免了被陈其初一拳砸中面门的惨状。   陈其初的力气极大,厉乘云几乎手腕都要断掉,伴随着后脑的钝痛,厉乘云的掌心还感受到了一点湿润的液体感。   厉乘云视线下移看见了陈其初血肉模糊的手,他的指关节和手背都已经尽数磨破了皮,手臂上也有不少深浅不一的划痕,大约是砸屋子里的东西的时候蹭的,他已经浑然感觉不到疼痛,只用那双黝黑的、笼罩的雾气的、充满了嗜血的暴戾和欲望的眼睛盯着厉乘云。   “其初……”厉乘云温声说道,“我是厉乘云。”   与陈其初反应极其敏捷的身体不同,他的思绪是迟钝而缓慢的,因为过于近的距离,他粗重的呼吸扑在厉乘云的脸上,他的鼻尖碰着厉乘云的脸轻轻地嗅着,仿佛是确认自己的猎物的味道。   但厉乘云的身上没有那种alpha所渴望的气息,于是陈其初不管那只被厉乘云拦住的手,他举起了另一只手,靠近厉乘云的脖子。   他此刻只剩下兽的本能,不是欲望,便是暴力,并且因为太过克制欲望,暴力已经无法压抑,他准确地找寻到了猎物最为脆弱的地方。   他可以很轻易折断的地方。   易感期的alpha的力量太过惊人,厉乘云压制住他的一只拳头已经是用尽了全力,陈其初的指腹已经触碰到他脖颈的皮肤,他绝没有那样的力气,反抗此刻的陈其初。   千钧一发的时刻,厉乘云微微抬眸,注视着近在咫尺的陈其初的眼睛:“其初,”厉乘云再一次叫了他的名字,这一次他的声音并不温柔,“你真的想要杀了我吗?”他说的是问句,但是语气却近乎是命令一般的充满了威压的气势。   脖子那一只原本慢慢在收紧的手仿佛感受到了这种威压,稍微地松了一点,哪怕是这片刻,足够厉乘云猛地按住自己手上还挡着的陈其初的那只拳头,然后另一只手拽住陈其初正掐着自己的手的手臂,抓住陈其初稍微松懈的一刻,制住他的双手,将陈其初掀到在地。   陈其初被他反扑到地板上,厉乘云跨坐在他的身上压住他,用整个身体的重量压制住陈其初,将他的两只手一同按在陈其初头顶的地板上,一番动作下来厉乘云也已经开始气喘,和陈其初的喘息声交织在一起,仿佛也沾染上了那些缠绵悱恻的欲望的气息:“冷静一点了吗?”他问陈其初。   陈其初眼中的雾气稍稍消散了些许,眼中流露出痛苦而羞耻的情绪,他望着厉乘云,哑声说:“对不起……乘云。”   “其初,我们得换个地方,再忍一下,好吗?”厉乘云说。   当务之急是陈其初必须先离开这个房间——尽管厉乘云并不能感受到空气中的信息素的气息,但是他深知一个正在发情的omega的气息对于alpha来说多么具有诱惑力和摧毁力,而对于omega来说,此刻的陈其初也无疑是最危险的存在。   陈其初赤裸着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被厉乘云压在头顶的手臂上的肌肉也随着他的胸膛一起起伏,这是他极力地在克制alpha本性里无法忍受的被人压制的本能,他痛苦地咬住唇,连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够轻轻地点点头。   然后厉乘云放开他,去捡起来他的西装外套,披在陈其初的身上。   或许是因为故意要算计陈其初和那个omega发生关系,为了以免被人打扰到,这层楼显然是被清理过人员,倒是给了厉乘云和陈其初方便,再加上时间已经很晚了,所以厉乘云带着陈其初去往预定的酒店房间的路上没有遇到什么人。只在去往预定房间的中途遇到过一两个侍应生,厉乘云扶着陈其初,他们便大概以为是醉酒的客人,询问是否需要帮忙,厉乘云拒绝了,还算顺利地将陈其初带到了预定的房间。   进了房间之后,总算是暂时松了口气。   厉乘云将陈其初带进浴室,扶他到浴缸里——眼下厉乘云只能够用最为古老的方式,用冷水暂时先来压制陈其初的燥动。   陈其初在满是冷水的浴缸里,水面不断地在浴缸里渐渐升高,冰冷的水让他勉强镇定了片刻,他的声音依旧抖着,呼吸依旧不匀,他和厉乘云说道:“乘云,麻烦你给我舅舅打个电话。”   事情太过突然紧急——那个还留在贵宾室的发情的omega,只能够由祝兰章来进行处理。厉乘云也深知以陈其初的身份,决不能留下任何可以供人大做文章的痕迹,而善于处理这些事情的人,只有祝兰章。   “我去打。”厉乘云说道。   祝兰章接到厉乘云的电话也很惊讶,厉乘云并不太清楚今天的事情的内情,只能尽量地和祝兰章简短地陈述他所知道的事情,并且阐明需要祝兰章来处理的后续事宜。   厉乘云和祝兰章打完电话之后,看到刚刚自己随手放在桌上的一只铁盒。   那是厉乘云原本要带去疗养院给受试者注射的抑制剂。   刚刚陈其初扑过来的时候,早已经把厉乘云手上原本提着的装着针剂的盒子掉在了地上,好在盒子有足够的保护措施,因此里面装着抑制剂的玻璃管还没有碎掉。   陈其初这突发的、并且完全无法自控的易感期显然不是因为忘记注射抑制剂,而是抑制剂失效,理论上抑制剂无效的人群只有一种——信息素紊乱综合征患者,那正是厉乘云此次负责的新型抑制剂所针对的人群。   厉乘云今天原本要去看望的那位受试者就是一名患有信息素紊乱综合征的alpha。患有信息素紊乱综合征的患者,发病的时候大都伴随有暴力倾向,所以那名alpha其实是被强制管控在疗养院的。厉乘云已经针对那名alpha进行过好几次新药剂的临床试验和观察。   陈其初现在的症状,厉乘云再熟悉不过了。   ——信息素紊乱综合征。   厉乘云的手伸向盒子,还没有拿起来,他就浴室里传来一阵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第33章   听到浴室里的声音,厉乘云疾步走进浴室。   浴缸里的水满溢出来,顺着浴缸边缘漫出来,地板上留了一地的水。浴缸边有碎了一地的瓷片和散落在水流里的花朵——那是原本酒店放在浴缸边上用作装饰的花瓶,它已经被打翻在地,厉乘云在外面听到的声音便是花瓶碎裂的声音。   陈其初高大的身躯蜷缩在浴缸里,他唇中发出极其痛苦的、又充满了隐忍的、压抑着欲望的呻吟。他的全身都是湿淋淋的,伴着浴室里不断流淌、没有停歇的水声,他仿佛是暴雨之中无家可归的兽类,听到厉乘云的声音的时候,他的身体抖了一下,湿漉漉的睫毛颤了颤,抬起眼眸来看向厉乘云。   他的眼眸中堆积着层层雾气,雾气之下压抑着的,是他无法反抗、但又无法接受的欲望,这欲望沾上了他的身体,便如同附骨之疽,让陈其初无法脱身。   厉乘云看见陈其初的时候,他的内心交织着愤怒与震惊,瞳孔微张:“陈其初!你在做什么?”   陈其初的右手,正握着一片瓷片,显然是来自那只被打碎的花瓶,他正拿着那片瓷片,用力地划在自己的左臂上。   在听到厉乘云的声音的时候,他左手的动作并未停下,瓷片的尖端已经没入了他的皮肤,雪白的瓷片已经被染红。   随着瓷片没入皮肤,陈其初发出了隐忍的、痛苦的闷哼声,他的手臂已经被瓷片划出一条极深极长的伤口,伤口不断地在往外渗出鲜红的血,一滴一滴地落入水中,散开一片淡淡的红。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厉乘云大跨步地走过去,抓住了陈其初的右手,想要从他手上把瓷片夺走,阻止他将手臂上的伤口划得更深。但是即便此刻陈其初的左臂已经被鲜血染红,握着瓷片的右手掌心也已经被划伤,但是作为一个alpha,他的力量依然是厉乘云所不能够轻松压制的,厉乘云翻进浴缸,先用身体的重量压制住陈其初。   酒店里的浴缸已经算很大,但是装下两个成年男人依旧显得逼仄,狭窄的空间里,他们的身体紧密地贴在一起,水已经完全浸湿了他们的衣料,几乎是肌肤相贴,浴缸里的水被他们两人完全挤了出去。两人缠斗间,过于近的距离,厉乘云不可避免地碰到了陈其初身下一直躁动着的地方——那是陈其初的痛苦与欲望的具象化,因为他浑身上下都已经被打湿,衣服布料都紧紧地贴在身上,那里几乎是无所遁形地展现出来。   陈其初闷哼一声,曲起腿来,仿佛是想要避开,不想让厉乘云碰到——他的顾虑让厉乘云稍微占了上风,趁机从陈其初的手上将瓷片夺走,抢夺间他的掌心也被划伤,他将瓷片扔开,掌心掠过陈其初眼前,划伤的掌心渗出血来,滴落在陈其初的衬衫上,在他湿透的白色衬衫上晕染开一小片淡淡的红,仿佛是一朵小小的、血色的花。   厉乘云掌心的这点伤当然是全然不能和陈其初的伤相比的,但是他却浑然不觉自己的伤口之深,抓住了厉乘云的手,近乎是小心翼翼地捧着。   “对不起……”陈其初的手颤抖着,他捧着厉乘云的伤口,不敢去碰。   厉乘云俯视着身下的陈其初说:“如果你觉得对不起我,就不应该做伤害自己的事情。”   陈其初仰头望着厉乘云。或许是因为位置的原因,厉乘云的神情与目光都充满了一种极具威势的压迫感,这压迫感令陈其初刻在本能里的、被手臂上的疼痛所勉强压制住的掌控欲又有了冒出来的趋势,陈其初松开放开厉乘云的手,伸向自己的左臂,在他即将碰到自己伤口的时候,他的手被厉乘云抓住,厉乘云厉声质问道:“陈其初,你想死吗?”   “不是的,我……”陈其初垂下眼睛,“我害怕像刚才一样没办法控制自己,我只是……想让自己保持清醒。”   陈其初手臂上的伤口很深,手臂上的血迹已经将他的衣服都染红,简单地先包了一下陈其初的手臂。   厉乘云问道:“那你现在清醒了吗?”   或许是因为远离了omega的信息素,又或许确实是因为手臂上的疼痛,陈其初此刻思绪平复了不少,但是他身下未曾有一刻消散过的躁动,提醒着陈其初这清醒不过是只是片刻。   “我先去给酒店打电话让他们送一下医药箱来。”厉乘云起身,跨出了浴缸,先拿了浴缸旁边的架子上的一条毛巾,用毛巾简单地包了一下陈其初的手臂,之后他又将地上的瓷片一一捡了起来,扔到了垃圾桶里。   厉乘云站在浴缸旁,看着陈其初说:“我带了抑制剂来,是我们公司的正在研发的新型抑制剂,也许对你有效,你擦一下身上吧,出来我给你注射,不要再用这些东西伤害自己了。”   厉乘云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到仿佛刚才带着某种怒意质问陈其初的那个人不是他,而且语气接近于一种命令式的语气,他平日里都异常温柔和善,陈其初几乎从未听见他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陈其初还坐在浴缸之中,厉乘云站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湿透了的衣服贴在他的身体上,发梢的水迹一滴一滴地落下来,陈其初的整个身体都无遮挡地展露在厉乘云的面前,无论是潮红的脸,还是赤裸的起伏着的胸膛,甚至是他屈起双腿努力想要掩藏的欲望,全部都一览无余。   俯视让厉乘云的目光充满了侵略性,alpha本能的掌控欲让陈其初内心翻涌着抗拒感,身体深处的暴戾情绪又开始翻涌,可是在内心深处,陈其初却又似乎生出了一种渴望——一种他无法触摸具体形状的渴望。   厉乘云说完话,便离开了浴室,出去的时候,将垃圾桶的瓷片和垃圾袋一起拿了出去,大概还是防备陈其初再次自残。陈其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勉力克制住自己,脱掉了身上湿透的衣服,穿上了酒店放在浴室里的浴袍。   他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却正看见厉乘云在换衣服。厉乘云刚脱掉了湿掉的衣服,他背对着陈其初,因为他锻炼得还算频繁,所以整个身体都呈现出流畅的肌肉线条,如果不是面对着陈其初这样的优性alpha,他的体能与力量都是极具威慑性的。他挺拔修长的脊背在酒店暖色调的灯光下泛着细微的光亮,肩胛骨伴着他手臂穿衣服的动作起伏着,因为毕竟是常常呆在实验室,所以肤色是偏白的,所以肩膀和脊背上的淤青便非常显眼——那显然是和陈其初缠斗的时候留下的。   陈其初的脚步停住了。   他体内勉强压制住的某些欲望此刻又有了似乎要翻天覆地的趋势,心跳剧烈得像是连心脏都要从胸腔之中跳了出来,某种更为热烈的火焰在他的体内燃烧起来。陈其初的左手又抬了起来,想要去触碰自己的伤口,让自己的疼痛感更为强烈一些,以克制某些急于宣泄的情绪。   从前他们一同运动之后,也常会在更衣室一起换衣服,陈其初并非没有见过厉乘云赤身裸体的样子,但是在此时此刻,厉乘云的身体却仿佛蒙上了一种格外情_色的滤镜。   厉乘云听到他的动静,回过身来,一边系着浴袍的带子,一边看了看他,那双眼睛中的情绪很寻常、很平静,陈其初原本要去触碰的伤口的手讪讪地,与此同时门铃声响了起来,“应该是来送医药箱的。”厉乘云走到门口去开了门,他只将门半开,让服务员不能够看见室内,服务员还问厉乘云是否需要帮忙,厉乘云拒绝了。   拿来了医药箱之后,厉乘云并没有先急着给陈其初处理伤口,他先打开了装着抑制剂的盒子,取出了抑制剂,对陈其初说道:“过来。”   他依然是那种极为平静、但是含有威压感的语气,仿佛面对的不是一个陷入易感期极具危险性的alpha,而是一只听话的猫。   陈其初走了过去。   “坐下。”厉乘云的语言都简洁而又力度,完全是一种命令式的语气。   陈其初alpha本能的掌控欲让他立刻产生了抗拒感,攻击欲立即涌上陈其初心头,要占领他的思绪。而厉乘云却按住了他还缠着毛巾的手臂上,指腹按压在伤口上,加重的疼痛感让陈其初片刻地清醒过来。   “我给你注射抑制剂。”厉乘云说道,他放开了陈其初的手臂,残留的剧痛感还遗留在陈其初的手臂上。   陈其初的手微微抖着,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坐在了床沿。他感受到了厉乘云的手缓慢地掀开了他浴袍的领口,指腹微微扫过他的皮肤,陈其初此刻的感官极为敏感,哪怕是厉乘云这样微不足道的触碰也会被放大无数倍,厉乘云的指腹掠过的地方都瞬间僵硬起来。   “放松一点。”厉乘云说。   厉乘云给陈其初注射这种抑制剂其实是很冒险行为。虽然这确实是针对信息素紊乱综合征的患者而研发的,但是目前的受试者们都是先天性的患病者,而陈其初发病原因不明,并不确定是否有效,甚至不确定是否有副作用。   陈其初也太过于信任他了,厉乘云垂下目光,注视着陈其初颤抖的睫毛。   厉乘云给他注射完毕之后,将刚刚酒店服务人员送来的医药箱提过来,“把手伸出来。”他对陈其初说。   陈其初知道他是要给自己处理伤口,但是他的手臂抬起来之后,原本还能够被半遮半挡着的腹下便再无遮掩,即便穿着浴袍,但是起伏明显的地方还是昭示着陈其初从未平息过的身体,在明亮的灯光下无处掩藏。   陈其初难堪地闭上眼睛。   “抑制剂起效还要有一段时间。”厉乘云说,他语气平静,仿佛并不在意陈其初的躁动,他的话语如同是研究者的陈述一般,冷静而理智,仅仅只将陈其初此刻展示的一切当做再正常不过的生理状况,他没有任何异样的眼光,也不含有任何超过界限的情绪。   他擦拭干净陈其初手臂上的血迹,然后用药水清理陈其初的伤口,他的动作并不温柔,甚至有些粗暴,牵扯得陈其初的伤口痛感更加明显,陈其初手臂上的肌肉凸起,手掌握成了拳头,既是因为疼痛,也是为了克制他想要攻击厉乘云的欲望。   房间里陷入了片刻的静默,只剩下厉乘云帮陈其初处理伤口拿放器具和药物的声音,他包扎完陈其初的手臂之后,又清理了一下陈其初破了皮的、有些血肉模糊的手,给他的手也缠上了绷带。   “陈其初。”厉乘云声音微微有些沙哑,他叫着陈其初的名字,在此时此刻听起来格外的暧昧。   陈其初睁开眼睛,微微抬首,看着厉乘云。   厉乘云俯视着他。因为逆着光,陈其初看不清楚他的神情,他只听见厉乘云平静到近乎冷酷的声音说:“如果你真的一定要通过疼痛感来控制自己,那么——让我来给你疼痛吧。”   --------------------   明天加班QAQ所以应该是不能更了orz 第34章   一切都被蒙上了一层近似于情色影片一般暧昧不清的滤镜。   灯光是柔的,暖色调的光线如一场动人的晚霞,洒落在房间里,像是一场过于静谧柔情的梦境,房间里安静得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急促慌乱的呼吸与轻缓平稳的呼吸交织在一起,错落杂糅着如一支缠绵悱恻的浪漫曲调,叫人会联想许多缱绻的画面。   但是在这一切柔得如梦似幻的氛围之下,掩藏着的却是某种风暴的前奏。   厉乘云的那一句“让我来给你疼痛吧”的话说完,他便猛地按住陈其初的肩膀,将他压在了身下。厉乘云的动作太过突然,即便是陈其初也一时不察被他按着肩膀压到床上。   陈其初的身体条件反射地便要曲起腿来踢开厉乘云,这是他的身体面对攻击最本能的反应。但是他的动作只到一般,反应过来了眼前的人是厉乘云,动作便僵在了半路,膝盖顶在了厉乘云的腰侧,看起来反而像是某种带有暧昧意味的迎合。   厉乘云的手解开了陈其初的浴袍的带子,带子被抽开之后,陈其初的衣襟散落开,露出了大片皮肤,因为过高的体温,那原本白皙的皮肤已经被染成了霞色一般的红。厉乘云手掌似有意、又似无意地扫过陈其初的皮肤。陈其初的体内的热度从内燃烧到外,高热的体温灼烧的厉乘云的手,将他仿佛也烧得和陈其初一样热了。   “其初,我知道你很难受。”厉乘云的声音依旧是冷静的,他垂眸注视着陈其初,目光仿若是一种冰冷的检视,他浏览着陈其初潮红的脸,滚烫的身体,最后落在陈其初的手臂上,“我会帮你的。”   厉乘云帮他的已经足够多了,还要如何帮他?   手臂的绷带已经被缠好,但是伤口的疼痛却并不会消散,陈其初集中了注意力去感受手臂上的那条伤口。   疼痛。   厉乘云方才说的话回响在陈其初耳边。   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或许是因为此刻还陷在热潮之中,陈其初没有办法进行足够理性的思考,他对于厉乘云的那句话具体的含义尚且还未能理解,又或许其实是不敢去理解。   但是厉乘云却没有给他不理解的机会。厉乘云顺着他的腰腹往下,隔着浴袍触碰到陈其初欲望的中心,那个陈其初一直以来都试图掩藏但是根本无法掩藏的地方。   陈其初从陷入那个omega的陷阱引起易感期之后,那里就未曾平息过。即便是厉乘云只是隔着浴袍触碰了一下,对于他而言,都极具有刺激性,他闷哼一声,想要蜷缩起身体来,但是厉乘云压在他的身上,他的动作反而只是使他更贴近厉乘云,仿佛是相互亲昵的依偎着的恋人一般。   “乘云……”陈其初的声音有些颤抖地叫厉乘云的名字,微微皱着的眉头显示着他的忍耐和压抑。   而厉乘云的手却并没有止步于此,甚至并未多做停留,他的手继续往下,在厉乘云的手碰到某处的时候,陈其初的身体一僵,几乎是顷刻便爆发出力量,他的手下意识地便抓住厉乘云的手腕,力道非常之大,几乎是一种要折断厉乘云的手腕的力道,厉乘云呼吸都重了起来。   陈其初身体的本能反应便要掀翻厉乘云,他挺起腰身,膝盖顶在厉乘云的腹部,预备着下一刻便要顶开厉乘云。但是厉乘云的手已经不知何时按在了陈其初缠着绷带的手臂上,那条只是被简单处理然后包扎起来的伤口被厉乘云的手掌大力按住,疼痛令陈其初充满攻击欲的大脑片刻地清醒了。   陈其初原本已经挺起的腰身瞬间软下——或许是因为疼痛,或许是因为这疼痛让他意识到眼前的人是厉乘云,是他多年以来、不论发生什么都永远会在他身边的厉乘云。   陈其初抓住厉乘云的手力道松懈了下来,他躺在床上,看着厉乘云——此刻陈其初明白了厉乘云在压倒他之前说的那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虽然alpha的本能让陈其初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充满了抗拒欲和攻击欲,但是却有一个问题一直掺杂在这满心满腹的抗拒欲和攻击欲之中。   为什么?   陈其初没有问出来,他仰望着厉乘云,在这短暂的、由疼痛所带来的片刻的清醒里,试图在厉乘云的脸上寻找一些什么。   灯光在厉乘云的脸上投下温柔的剪影,他的神情如常,依旧是温和的、平静的,永远理智永远沉着的厉乘云。   厉乘云说:“今天的抑制剂,我不知道会不会生效,”他垂眸注视着陈其初依旧未平息的欲望,他原本按在陈其初伤口上的手的力道微微松了松,“假如这种抑制剂对你无效,你打算在自己身上划多少伤口?”   陈其初不知道,他闭上眼睛,努力地压抑着因为未得到安抚的欲望,渐渐又开始在体内繁殖的暴戾的、摧毁的冲动,那是刻在alpha的本能里的东西,被这意外的易感期无限地放大,令他此刻已经全然没有了人的形状,只剩下兽的欲求,无法在躁动的情况下去思考现在所发生的一切,更无法思考未来。   “如果你需要疼痛,可以有很多的方式。”厉乘云的手挣开了陈其初已经卸了力道的手,掌心按住了陈其初抵住自己的膝盖,顺着膝盖慢慢下移,另一只手还按着陈其初缠着绷带的手臂,他徐徐说:“对于alpha来说,这样的疼痛,能有多少的效用?”   “在患有信息素紊乱综合征的alpha群体里,有一种很小众的自然疗法,叫做支配疗法,”厉乘云的声音沉稳而冷静,面对陈其初,仿佛面对的是一个很寻常的实验对象,“让天生作为支配方的alpha成为被支配者,来提高他们产生攻击欲的阈值——当然,这个担当患紊乱症的alpha的支配者的人一般是另一个健康的优性alpha,因为alpha和alpha之间的信息素是存在等级压制的。”   厉乘云说的是很书面化和委婉的概念,但是即便陈其初现在大脑一片模糊,也知道厉乘云所说的话的意思。这种方法与其说是小众,还不如称之为“偏方”,因为这本来就是一些反对药物治疗的alpha患者提出的,为了反抗现在“不人道”的药物疗法——因为信息素紊乱综合征的alpha患者和omega患者不同,他们具有高攻击力,容易引发恶性暴力事件,所以现行的治疗方法大都是从针对alpha性暴力犯罪者的刑罚衍生出来的,是依靠药物削弱他们的身体机能,不论是身体力量方面,还是生理欲望方面,而且副作用非常大,这于alpha患者来说,本来就是很难接受的。   “但是如果是你的话,恐怕是很难找到能够从信息素上压制你的alpha。”厉乘云的手已经顺着陈其初的膝盖拂过他的大腿,因为过于克制,陈其初大腿的肌肉非常僵硬,被厉乘云拂过一寸,还多一分颤抖,直到厉乘云的手来到陈其初的腿根,陈其初的手抓紧了床单,握成了拳,膝盖贴紧了厉乘云腰侧,喉咙中发出粗重的、压抑的喘息。   “我想试一试,让我帮你吧。”厉乘云的语气依旧是冷静的,交织在陈其初急促的喘息声里,他的手暂时停住,越过最后的边缘之前,他注视着陈其初,说道:“你可以反抗。”   陈其初当然可以反抗他,面对一个beta,作为优性alpha的陈其初永远是具有压倒性的力量的。“这太危险了,”陈其初说,他没有言明反抗或是接受厉乘云的提议,“……我也许会忍不住伤害你的。”   “你会吗?”厉乘云微微笑了笑,仿佛全心地信赖着陈其初,即便他的背上还有陈其初失控时的暴力刚刚制造出来的淤青,即便方才陈其初的手才掐上过他的脖颈,他仿佛是全然不知道自己所面临的是一个已经失去了作为人的全部体面、只剩下兽的本能的alpha,但他对陈其初依旧是近乎盲目和无知的,朋友式的信赖,他温声说:“我相信你,哪怕真的失控,也应该知道界限在哪里。”   陈其初仰视着厉乘云,厉乘云的眼睛是一潭平静的湖水,陈其初只在里面寻到了自己凌乱不堪的倒影,被以一种无限包容的姿态包裹在其中,仿佛无论陈其初展示给他多少丑陋的欲望,他都可以全部接纳。他听着厉乘云最后说道:   “其初,我会成为你的界限的。”   房间里静了片刻,然后陈其初闭上眼睛,双唇颤抖,哑声说道:“你把我先绑起来吧。”   这句话无疑是某种默认。   厉乘云将方才从陈其初身上抽下来的浴袍带子,将陈其初的手拉到了头顶,然后用浴袍带子将陈其初的手腕绑在一起,他伏在陈其初的身上,垂眸望着陈其初,对他说道:“对不起。”   “应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陈其初的手紧紧地握着,指尖掐着自己的掌心,手臂上青筋暴起,显然是已经到了忍耐的边缘,他用一种满含着痛苦的欲望的声音,叫着厉乘云的名字:“乘云……关灯吧。”   他残余的理智引发了极度的羞耻,即便厉乘云仿佛可以包容他的一切,他也如此惧怕将一切的失控坦露于厉乘云眼中。   酒店的灯光是可以遥控开关的,厉乘云摸到床头的遥控器,很体贴地将房间里的灯全部都关掉。   虽然房间里的灯光尽数熄灭了,但是这座城市的灯光却并未熄灭,房间的落地窗只拉上了一层很薄的窗纱,城市变幻的、斑驳的灯光透过窗纱和落地窗照进来,把房间照得半明半暗,比炽亮的灯光下更显出一种难言的暧昧。这半明半暗之中,厉乘云俯身,吻了吻陈其初紧紧皱着的眉心,声音温柔得近乎是刻意的诱惑:“其初,我什么都会给你的。”   不论是痛苦,还是欲望。   晦暗不清的光线之中,陈其初先感受到厉乘云的唇,确切地说是牙齿。他的牙齿咬在陈其初的肩膀上,很用力,仿佛是为了证明那一句“让我来给你疼痛吧”所言非虚。令陈其初闷哼出声,与此同时,厉乘云的手再一次慢慢地越过陈其初的小腹,这一次他没有再隔着浴袍触碰陈其初,而是直接撩开了浴袍。   厉乘云手掌从陈其初被绑着在头顶的手腕一点一点往下,抚摸和按压,经过陈其初的伤口也并不留情。他的手一点一点地,从手腕,到手臂,到肩膀,到胸膛,再到小腹,黑暗仿佛可以放大所有的感官细节,令身体本来就极度敏感的陈其初觉得自己仿佛是走在刀尖滚钉之上,厉乘云的手每经过一处,都是让陈其初朝难以预知的深渊更进一步。   但是因为引领着他踏入深渊的人是厉乘云,陈其初便无法拒绝,只能够跳下去,坠入深不见底的地方,任由厉乘云将他带入一场危险无比的缠绵。   这注定是一场没有欢愉、也没有爱意的缠绵,只有痛苦。   中途的时候祝兰章还给陈其初打过电话,但是陈其初涣散的意识和混沌的大脑残余的理智全部都在克制自己夺回主导权和对厉乘云的攻击欲上,他显然是无法接听电话的。电话是厉乘云代替他接的,祝兰章说已经处理好了那个引发了陈其初的失控的omega的事宜,来询问陈其初的情况。   厉乘云只简洁地和祝兰章陈述了情况,没有和祝兰章明说,但是祝兰章如何听不出来厉乘云这边的状况,虽然有些意外,但是对于一个处在失控状态下的alpha来说,会发生这种状况也并不让人意外,祝兰章意外的只是,厉乘云居然会承担起解决陈其初的失控的角色。   祝兰章很体贴地快速结束了通话,并且说他已经通知了家庭医生,稍后会赶过来,到时候会再通知厉乘云。   而挂断电话之后,厉乘云俯身,又带着陈其初投入新一轮的缠绵。   结束之后,厉乘云用和针剂装在一起的便携的信息素快速测试器测试了陈其初的信息素水平。测试器显示的数值是显然高于正常值的,但是距离信息素紊乱症患者病情发作时候的数值又有着差距,大概是属于正常的易感期的数值,厉乘云测试了三次,信息素水平的数值每一次都有细微的下降,这细微的下降显示陈其初的信息素水平在趋于稳定了。   看来虽然这抑制剂对于陈其初来说起效太慢,而且不知道效用能够维持多久,但是无论如何暂时看来还是有效的。   厉乘云将快速检测器收起来之后,又接收到了祝兰章发来的信息,说家庭医生已经到了,如果厉乘云那里已经处理好,他就带家庭医生过来。   厉乘云回了消息之后,看着躺在床上的、陷在被褥之中的陈其初。   消耗了过多的体力之后,陈其初已经昏睡了过去,重新打开的灯光下,那张英俊的面庞依旧还在微微皱着眉头,身体上还残留着许多斑驳的、青紫的痕迹,显示着方才那场不为人知的,隐秘的、并不愉快的、甚至是堪称痛苦的缠绵。   陈其初是什么样的人?   他是众人的视线永远的中心,人人艳羡的天之骄子,他如同天上的云,如同夜空的月,是每个人都不可靠近,不可触碰的。   除了厉乘云。   因为厉乘云是陈其初的挚友,永远的、忠贞的挚友。   如同誓言,更如同诅咒。   --------------------   这章写得有点仓促,有什么疏漏请大家见谅。抱歉最近工作实在太忙啦,不是在加班就是在加班的路上QAQ会尽量更的。 第35章   或许是因为在车上,因为姿势不舒服,即便非常疲倦,陈其初也睡得并不安稳。   他做了许多凌乱的梦,大多数是和厉乘云有关的。大部分是少年时代的片段,有他们实际发生过的事情,也有没发生过的,发生过的都是作为朋友经历过的许多记忆,没发生过的都是作为朋友不应该有的过界的情节,真与假、实与虚交织在一起,让陈其初有些无法分辨真实与虚假。   他还很久违地梦见了母亲。   梦里也是在车上,母亲坐在驾驶位上开着车,他坐在她的旁边,但是梦里的一切都笼罩着一场雾蒙蒙的滤镜,即便是如此近的距离,他也看不清楚母亲的脸,分辨不清楚她的神情。他听见自己朝后座叫着“爸爸”,但是被母亲喝止让他不要打扰父亲。   然后画面摇晃起来,陈其初仿佛从什么高处坠落,失重感令他猛然惊醒。   陈其初醒过来的时候,天依旧还暗着。   车厢里没有开灯,陈其初睁开眼睛的时候,先映入眼帘的是道旁的路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亮了起来。幽暗的光在沉沉的夜色里如同一只一只的眼睛,即便是这样幽静偏僻的地方,也让陈其初生出一种被窥视的错觉来。   陈其初发现自己的身上披着一床薄毯,而且他的身体已经被简单地清理过一番。衣服扣子和裤子扣子都已经扣上,身上也没有太多黏腻的感觉,看起来还算规整。   只是车厢里还残留着浓郁的岩兰草湿润而清苦的气息,没剩下几颗的衬衫扣子只是勉强遮掩着身体,而且胸前被摩擦过度的地方挨在衬衫衣料上,稍微动一动便带起来一阵隐晦的、微妙的、难言的疼痛感。   陈其初手腕撑着身体坐起来,细密的疼痛感从手腕处传来,他抬起手来,借着路灯的光亮,看见自己已经被绑好绷带的手腕。   即便陈其初对自己病发的时候的记忆并不非常清晰,这些遗留的疼痛感无一不提醒着陈其初发生过的一切。这些疼痛感仿佛是引子,能自动地将那些他脑海里不明晰的、模糊的碎片清晰化,充斥着让人脸红心跳的意象和画面,那些碎片落在陈其初的心脏里,变成了危险的火星,即将又要点燃些什么。   陈其初按了按额头,将那些即将在脑海里清晰化的碎片驱逐,但是还是有许多余韵残留着。   车厢里很安静,厉乘云不在。   陈其初看了看车外,看见站在车前的厉乘云。   夜色昏暗,只有路灯不明晰的光线勾勒出一个模糊的剪影,这剪影安静沉稳地粘贴在夜色里。陈其初的视线里唯一清楚的是厉乘云的指尖闪烁着的一星红色的火光,看起来比路旁的灯似乎还要更亮,如同黑暗之中的指引。   厉乘云是在抽烟。   陈其初打开了车门,下了车。   深夜的风很冷,陈其初踏出车门,冷风便灌进他的胸膛,浇灭了陈其初心脏中那些火星剩余的灰烬,他拢紧了毛毯,朝厉乘云走过去。   听到动静,厉乘云回过头来,“醒了?还好么?”   陈其初说道:“还好。”   “你什么时候又抽上烟了?”陈其初问。   厉乘云其实也会抽烟,当初抽烟这事还是他们两个人心血来潮一起学的。不过他们都对这项活动不怎么感兴趣,所以都没有养成习惯。陈其初是后来交际场上应酬在所难免,才又不得不捡了起来,又因为厉乘云有一阵犯咽炎,陈其初才又打算戒的。   而陈其初的印象里,厉乘云除了刚学抽烟的时候新鲜过几天,之后再也没有碰过了。   “只是提提神,”厉乘云说,“烟是连咏扔在我车上的,他老婆怀孕了,他要戒烟,就全部扔在我车上了。”   陈其初知道连咏是陈其初关系好的同事,说道:“不过你咽炎好了吗?”   “那个实验室已经装修完了,已经没事了。”   厉乘云之前犯的咽炎,诱因是公司里一个实验室装修的粉尘引起的,加上那段时间工作压力大,才导致咽炎比较严重。现在实验室的装修已经结束,所以已经痊愈了。   “给我一根吧。”陈其初说,朝厉乘云递过去一只手。   陈其初说完又想起来自己也说了要戒烟,递过去的手不知道是该退还是不该退。但是这种时候说戒烟的话题似乎不太合适宜,厉乘云没有多说,把烟盒递过去。   路灯的光线太暗,陈其初看不清楚烟盒,只能够凭感觉摸索。他的指尖在厉乘云的手上和烟盒上摸索着,仿佛某种特殊的缠绵,在静谧的夜里显得暧昧。   陈其初摸到烟,含到唇中的时候,不小心触碰到了唇上的伤口,那是厉乘云方才咬下的,他不由自主地轻轻“嘶”了一声,伴随着疼痛又有一些缠绵悱恻的感觉被唤醒。陈其初尽管记不清晰,但是凭借着这疼痛还是能够想象出来那是一个如何缠绵的吻。   陈其初按了按唇上的伤口,将那些感觉屏蔽掉,然后向厉乘云要火。   打火机的摩擦声在空气里响了两下,一小团火焰从厉乘云的手掌中生出,照亮了厉乘云的脸,火光倒映在他的眼眸之中摇曳着,摇曳向陈其初。陈其初以为厉乘云会将打火机递给自己,没想到他已经把打火机点了起来。冷风还在吹,厉乘云用另一只手做屏障,拢住火焰,避免熄灭。   陈其初便只好垂下头,将烟丝靠近焰心。点烟的这片刻时间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拉得很长,一切感觉也被无限地放大。   陈其初感受到脸上袭来了一股热度,但是这热度不是跳跃着的火焰传递的,而是来自于厉乘云近在咫尺的呼吸。   热度从脸上蔓延到脖颈,再到胸膛,连周身的冷风仿佛也变得热了起来。   烟甫一点燃,陈其初便急忙地拉开距离。他语气有点仓促地问:“你的手机在么?我得给舅舅打个电话,我的手机应该落在了苑留青的办公室了。”   厉乘云从苑留青的办公室带走陈其初有些匆忙,没有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他点点头,拿出自己的手机给陈其初:“方才祝叔叔已经来过一次电话,说剩余的事情他会去处理。”   陈其初用厉乘云的电话给祝兰章打了过去。   祝兰章电话接得很快,一接起来,祝兰章便问道:“其初,现在还好么?”   祝兰章那边显然是在应酬,电话那头还能听见工厂负责人叫“祝总”的声音,陈其初十分歉疚地说:“抱歉,舅舅,又要辛苦你了。”   对于今天的这一场意外,陈其初和祝兰章做了简单的交流,阐明了自己一切还有印象的细节,包括那个显然很有问题的助理。   祝兰章到工厂的时候,那个助理早已经消失不见了。心知这个助理恐怕是和宣奕有什么关系,但是归根结底只是猜测,并没有实证,因此祝兰章将对宣奕的怀疑按下不表。他只简短地将自己赶到工厂那边之后的事情说了说。   去到工厂之前,祝兰章联系了明芝许多次,最后总算是联系上了,便先让明芝告知其他人陈其初因为身体突然不适离开了,让她先和其他人周旋一下,而祝兰章赶到之后,便代替了陈其初去和工厂方面周旋应酬。   说完今天的意外之后,他们还商量一些后续的事情——按照以往的惯例,陈其初接下来还必须休息两到三天,完全平息了信息素水平之后才能出现在人前,紧跟在之后的一些工作需要重新安排。   陈其初和祝兰章通话的时候,厉乘云很安静地站在一旁抽完了一支烟,烟抽完的时候,陈其初和祝兰章的电话也已经打完。   陈其初打完电话将手机还给厉乘云,交接的时候他们指尖相触,陈其初说道:“乘云……今天谢谢你。”   厉乘云于夜色里静静望着陈其初,昏暗的光线之中,陈其初看不见他的神情,他听见厉乘云的声音散在冷风之中:“其初,是我做错什么了吗?”   陈其初一时没有明了他的意思。   厉乘云接着说:“今天为什么没有给我打电话?”   “不,不是……”陈其初讷讷道,“你没有错,我只是……”方才那些陈其初尽量去逃避的缠绵的记忆里,厉乘云问了同样的问题,可是清醒的时刻,陈其初连一句“麻烦你太多了”的答案也说不出来。   厉乘云有什么错呢?他唯一的错处,大概是有陈其初这么一个朋友。   厉乘云并没有等待陈其初的回答:“我知道祝叔叔是你的舅舅,他不受信息素影响,你打给他也是合理的。但是,你也知道,现在新型的抑制剂还在研究中,只有我才能给你注射抑制剂,而且我必须要得到第一手的相关数据,才能推进后面的实验。其初,那样真的太危险了,下一次,及时打给我,好吗?”   他仿佛只是像一个最寻常的朋友那样,以最理性的姿态,提出最正确的建议,陈其初没有办法对这样的建议说不。他沉默片刻,只能轻轻地点了点头,说道:“好。”   “我送你回去吧。”厉乘云说。   眼下在如此僻静的地方,厉乘云送陈其初回去自然是最优选项,因此陈其初没有拒绝。“不过回去本家的话太远了,暂时先回去我的公寓吧。”   于是两人重新上了车。   车厢里浓烈的信息素的气息还未散去,萦绕在陈其初的呼吸之中,提醒着陈其初曾经失控的事实。   尽管陈其初知道,作为beta的厉乘云是闻不到的信息素的,但是他心中还是深觉羞耻。陈其初看着冷静地启动着车辆的厉乘云,按下了车窗。   “有点闷。”陈其初看着厉乘云看过来的目光说道。   “风太冷了,小心着凉。”厉乘云说。   陈其初说:“只开一会儿。”   开窗散了一会儿气之后,陈其初才将车窗关上。车厢里还是残留着淡淡的气息,陈其初隐约感觉自己的空间里的信息素的气息里掺杂着一种非常相似但是又有些微妙的不同的香气,仿佛是陈其初的错觉。   厉乘云打开了车载广播电台,深夜的电台节目大都只剩下歌曲点播类的节目,两个人都没有说什么话,女歌手温柔的声音回荡在车厢里,安静得有些暧昧。   车很快开到了陈其初的公寓楼下,陈其初先下了车,他下车之后没有关车门,在车前站了片刻,然后俯身探进车厢里,“今天太晚了,”陈其初叫住厉乘云,“我这里离你的公司也不算远,就在这里休息吧。” 第36章   陈其初说完让厉乘云留宿的邀约之后,却突然内心生出一种隐秘的羞耻感来。   今天厉乘云为了他折腾了这么久,还叫他自己赶回家去休息,也太过辛苦了,让他留下来休息无疑是最优的选项。而且厉乘云以前到陈其初家里过那么多次,似乎在陈其初的公寓休息一晚也并不算是什么新奇的事情。   可是方才他们才经历过一场亲密无比的缠绵,陈其初身上还遗留着那些痕迹与疼痛,使得这原本再寻常不过的朋友之间的留宿邀约,在此刻仿佛生出了一种别样的意味来。   厉乘云听完陈其初的话,于昏暗的车内灯光和陈其初对视了一眼,片刻之后从善如流地应道:“好。”   不过陈其初居住的公寓大楼管理很严格,可以直接通往居住楼层的地下车库只允许登记过的业主的车辆进入,所以厉乘云的车暂时只能停在室外专门供访客停车的露天车场。   厉乘云停好车之后,和陈其初一起从一楼大厅进入了公寓大楼。   走进公寓大厅的时候,门口的前台还有工作人员正在值班。   工作人员看见陈其初,站起来微微鞠了一躬,微笑着说了一声“陈先生好”,并且对跟在陈其初旁边的厉乘云也很礼貌地欠了欠身。   陈其初所在的公寓大楼是专门提供给商务人士居住的高级公寓,住在里面的人都是非富即贵,以提供高端严密的服务而闻名,所以每位工作人员都经过了严格的培训,对每一位住户的基本信息都是了如指掌,因此他是认识陈其初的。   陈其初也对工作人员点了点头。   公寓大厅里立着衣冠镜,陈其初从镜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大厅明亮的灯光下,他非常狼狈的模样在镜面上一览无余,他的头发无比凌乱,唇上被咬破的伤口使得嘴唇微微发肿,整个人看起来是一种很令人生疑的暧昧状态。虽然他的身上依旧还裹着从厉乘云的车上拿来的毛毯,一切凌乱不堪的、让人一见就知道发生过什么的痕迹全部都盖在毛毯之下,但是他的姿态看起来是与寻常时候截然不同的,见惯了他平常严整端正的样子的工作人员,无疑是一眼就能够看出来的。   不过因为这所公寓的非常注重对住户的隐私管理,对这里的工作人员都是非常谨慎地遵守着公寓的规则,他们非常清楚什么事情应该视而不见。所以对于陈其初显而易见的异常,工作人员没有表露任何的好奇,和陈其初问了好之后,只是按惯例询问陈其初是否需要提供夜宵等服务。   面对工作人员询问,想到今晚这样兵荒马乱地闹了一场,两人都消耗了太多体力,补充能量确实是需要的,于是陈其初说道:“送两份夜宵到我的房间吧。”   工作人员于是便给餐饮部打了电话,通知他们送两份夜宵到陈其初的房间。   工作人员是训练有素的,严格地遵守着尊重和保护住户隐私的条例,不多问也不多看,可陈其初内心越是隐约升起来一股近似于悲哀的感觉——   无论方才厉乘云和他有过多么亲密的交缠,一切都只能是不能对任何人言明的秘密。即便被人有所察觉,也必须心照不宣地掩藏起来,不论是对着最亲密的家人如祝兰章,还是眼前关系疏离的工作人员。   和工作人员说完话之后,陈其初抓紧了襟口的毛毯,然后加快步伐走过衣冠镜,领着厉乘云踏进了 电梯。   几秒钟之后,电梯抵达了陈其初的公寓楼层,陈其初按了开门的密码锁之后,两人一起进了房间。   厉乘云其实还是第一次正式来陈其初的公寓。   陈其初的公寓比厉乘云的宿舍当然是要大得多,公寓里装修和家具都很完备,还配备有专门的私人管家负责日常的管理。陈其初工作太忙,住进来之后也没有什么时间去做改动,空余比较多的时候他是会回去本家的别墅里,公寓对于他而言和出差应酬在外的时候定的酒店的功能是差不多的。因此,房间里的一切都保持着开发商设计的样子,基本上没有添置什么有个人气息的物品,整体都是很简洁的冷色调,虽然非常的整洁,但是看起来不怎么有生活的痕迹,仿佛是冷冰冰的样板间一般。   但是走进房间的两个人的脚步声,似乎格外为这冷冰冰的房间增加了一点生动的气息。   “你先坐一下吧。”陈其初说道,然后去拿了水杯,给厉乘云倒了一杯水,厉乘云的这一杯水还没有喝完,公寓门便被敲响,是陈其初要的夜宵送了上来。   两人倒也确实都是饿了,几乎是狼吞虎咽的吃完了夜宵。   吃完之后,陈其初在自己的房间拿了一身换洗的衣物,递给厉乘云,说道:“今天辛苦你了,浴室里有备用的牙刷和毛巾,洗漱一下,早些休息吧。”   “你也是。”厉乘云接过来衣服,说道。   厉乘云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客厅里的灯还亮着,主卧开着门,但是没有开灯。   书房里亮着灯,厉乘云走了过去,看见陈其初坐在书房里,还在电脑前,似乎是在处理工作。陈其初已经在主卧的卫生间洗过澡,换上了一身浅灰色的家居服,和厉乘云身上穿的是一模一样的,显然是统一购置的款式,大约只是图方便,但是此时此刻因为两个人同时穿上了,竟然多出了一种近乎情侣服饰的感觉来。   听见厉乘云的脚步声,陈其初抬头看了他一眼,“你洗完了,稍等一下,我带你去客卧。”   “你应该早点休息。”厉乘云倚靠在书房的门口说。   “有一些需要紧急交代的事情。”陈其初解释道,他的手机现在不在身边,只能够通过电脑联系助理明芝。今天事发突然,即便有祝兰章处理后续事宜,但是有些事情他还是要再安排一下。   厉乘云便站在门口看了陈其初片刻。陈其初的手在快速地敲击着键盘,微微抬起来的手肘让衣服的袖口往上缩了缩,露出来他腕部的伤痕。虽然在车上的时候厉乘云已经清理过他手腕上的伤口,但是摩擦产生的伤痕看起来还是略微有些狰狞。   厉乘云走了过去,很自然地轻轻按住陈其初的手:“绷带拆掉了?”   陈其初被迫止住敲击键盘的动作,他解释道:“刚刚洗澡不太方便,所以先拆掉了,等下我再重新包一下。”   “我重新帮你包扎一下吧,你自己也不方便包扎吧。”厉乘云说,他的语气很斩钉截铁,并非征求陈其初的意见。他直接问道,“你这里应该有医药箱吧?在哪里?”   陈其初只好说:“应该是放在玄关的储物柜里。”   厉乘云便出去查找。因为储物柜的物品都归置得十分整齐,所以他没有花多少时间便找到了医药箱。   然后他提着医药箱重新回到书房,给陈其初包扎伤口。   他拉了一把椅子,坐在陈其初的旁边,陈其初只能规规矩矩地把手给他。   厉乘云低着头,灯光在他的发丝上投下细碎的、闪耀的光影,温柔而动人。他专注地注视着陈其初手腕的伤口,先用棉签蘸了药水涂抹,虽然他的手法很轻柔,但是药水点在破损的皮肤表面上,还是泛起了轻微而绵密的疼痛感。被领带所捆绑和摩擦出来的伤痕在手腕上形成了一圈一圈的红痕,泛着青紫,这正是方才在车里那些荒唐的、隐秘的、不可示人的缠绵留下不可磨灭的罪证。   在车上厉乘云给陈其初包扎手腕的时候,陈其初意识模糊,所以没有什么印象,但是此刻他却是非常清醒的。他清醒地知道这伤口是怎样形成的,是因为什么形成的。陈其初注视着伤痕,脑海里便闪过了昏暗的车厢里躯体交缠的缱绻影像,不知道是因为这些缱绻的影像,还是因为信息素紊乱症引起的未曾平息的易感期,他身体里的又开始翻涌起了热潮。   为了摒弃掉脑海里那些有些危险的影像,陈其初移开视线,他的手不由自主地颤动了一下。厉乘云的手用了两分力,握住了他的手掌,仿佛是牵手一般,他说道:“别动。”他抬头看了一眼陈其初的脸,陈其初也撞进他深邃的、幽静的眼眸之中。   厉乘云问:“疼吗?”   陈其初不能够说自己是因为什么而颤动的,于是只能说道:“有点儿。”   “稍微忍忍,一会儿就好了。”厉乘云取出了绷带,贴着陈其初的手腕一圈一圈地缠好。白色的绷带慢慢地将那些红痕全部都掩盖起来,就像是掩盖罪证,又像是罪证确凿之后的手铐。   厉乘云很快就用绷带将他的两只手腕都已经缠好。他将药箱整理好,说道:“明天再换一下药,这两天尽量别沾水了,伤口磨得有点深,别感染了。”   “谢谢。”陈其初说道。   收拾好医药箱之后,厉乘云看了一眼陈其初的电脑屏幕,电脑屏幕还停留在和明芝的交谈页面,他对陈其初说道:“早些休息,你现在信息素水平还不太稳定,不能太劳累,明天早上还要再测一下。”   “我知道的,”陈其初说,“我和明芝交代一下工作,马上就好了。你先去睡吧,你明天还要上班吧?”   “我跟连咏说过了,我明天会晚些去。”厉乘云看着陈其初,也不起身,坐在他旁边,仿佛是一定要盯着他必须去休息了才肯罢休。   陈其初无奈,只好简单快速地和明芝说完工作上的安排,然后合上了电脑,说道:“好了,走吧。”   厉乘云这才满意了。   陈其初关了书房的灯,和厉乘云一起离开书房,带着厉乘云去了客卧,安排厉乘云在客卧休息。虽然这间公寓的客卧没有人住过,但是因为公寓有私人管家打理,也不用特别重新铺床,厉乘云可以直接就睡下。   他和厉乘云说了晚安,然后回了自己的房间。 第37章   虽然昨天经历了兵荒马乱的一夜,厉乘云的身体十分疲倦,和陈其初分开回到客卧睡下之后,很快就陷入了睡眠之中。   但是由于生物钟已经固定,所以早上他还是在寻常的时间点就醒了过来。   大概是卧室的门并没有关得太严实,所以醒来之后厉乘云就听见了客厅里隐约的说话声,是陈其初的声音,听不清楚具体内容。   厉乘云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清醒了片刻,等待残留的睡意完全消散之后,便起了床。   他打开房门,从卧室里走出来,便看见明芝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陈其初也坐在一旁,大概是因为要见外人,所以他已经不再是穿着和厉乘云一模一样的家居服,而是换上了衬衫和西裤,头发也梳得很整齐,已经俨然是一副和平常无差的样子。   虽然他把衬衫的袖口和领口都扣得很严实,但是手部动作间微微移动的袖口还是会露出一点绷带的痕迹,脖子上依然会露出一点淡淡的红痕,不知情的人或许会当做蚊虫叮咬。   但厉乘云深知那些痕迹是什么。   厉乘云和明芝的视线在空气里短暂地汇集了片刻,厉乘云觉得自己的样子似乎有点不合适出现在人前,便又退回了卧室。   陈其初听见声音,回头看了看,然后和明芝说了一声稍等,起身回了自己的房间,拿了一套衣服出来。他走进客卧,递给厉乘云:“你的衣服我让公寓的私人管家送去干洗了,大概要下午才能够送回来,你先穿我的吧,”陈其初又和他道歉,“抱歉,刚刚我和明芝说话是不是吵醒你了?”   “没有,隔音挺好的,只是习惯这个点醒了。明助理来得这么早?”   “她在苑留青的办公室找到了我的手机,给我送过来,昨晚有些事情没有说完,就顺便一起谈谈……”   厉乘云也不是第一次穿陈其初的衣服了,也并没有客气,将陈其初手上的衣服很泰然地接了过来。接过来之后他也没有避讳陈其初,就开始解家居服的扣子。   陈其初愣了一下。   但是厉乘云的态度过于泰然自若,显得陈其初的局促好像是多余的,视线有些无处安放,他有点仓促地说道:“那你先换衣服,换完了洗漱一下吧,我打电话让人送早餐上来。”然后就疾步离开了卧室,脚步几乎是有些匆忙。   厉乘云看着他的背影片刻,然后低下头继续换衣服。换完衣服再次从卧室里出来的时候,陈其初和明芝的交谈明显地停了片刻,明芝看了他一眼,和他打了招呼:“厉先生早。”   “明助理早。”厉乘云说道,“你们谈你们的事情,不用管我。”他轻车熟路地朝卫生间走去。   洗漱完之后,厉乘云再次回到客厅,陈其初和明芝还在谈工作,“……给苑工办公室送一只新的花瓶过去,送上一次在慈善拍卖会拍下的那只吧,还有……”   厉乘云朝陈其初走过去,刚走到陈其初身边,门铃就响了起来,打断了陈其初和明芝的交谈。   “应该是工作人员送早餐过来了。”陈其初准备起身去开门。   “我去吧。”厉乘云轻轻按了按陈其初的肩膀。   厉乘云去开了门,果然是公寓的工作人员推着餐车送早餐上来了,厉乘云道了谢,领了工作人员进来,工作人员摆好了早餐便安静地离开了,陈其初和明芝也恰如其分地结束了谈话。厉乘云已经摆好了餐具,和陈其初说道:“先吃饭吧?”   “明芝,你没吃早饭吧,一起吃吧?”   明芝犹豫地说:“这……”   “让他们送的三人份的,你不吃也是浪费了。”陈其初说。   即便明芝在祝兰章手下工作多年,在陈其初身边工作的时间也已经不短,倒不至于连一餐饭都不敢吃,只是和大老板一起吃饭本身就是一件不怎么自在的事情,而眼下不仅有大老板,还有她并不熟悉、但是和大老板关系暧昧的朋友,明芝更觉得有点尴尬。   但是陈其初既然开了口,连早餐也已经送到了三份,明芝如果推脱似乎就有些不合适了,因此她便只好答应了陈其初的邀请。   于是三个人一同坐在餐桌旁用餐,厉乘云和陈其初坐在桌子的一侧,明芝坐在他们的对面。   明芝吃着饭,心思却有些分散。明芝跟过的两个上司,一个祝兰章,一个陈其初,似乎都是“感情绝缘体”。祝兰章是因为挚爱离世所以变得冷心冷情——不过那是明芝担任祝兰章的助理之前的事情了,明芝也不怎么瞧得出来祝兰章到底多爱那个去世的丈夫。但不论如何,祝兰章好歹还算是“有过”,而陈其初更是个彻彻底底的“感情绝缘体”,完全没有过任何感情动向。   按理来说陈其初作为优性alpha,还有这样的身价,身边应当是绝对少不了莺莺燕燕、花红柳绿的,明芝调给陈其初当助理的时候,还做好了自己要多一项处理上司私生活这种工作的准备。但是正式成为陈其初的助理之后,她才发现,陈其初在私生活方面干净得完全不像个alpha,他几乎是像是个苦行僧,过着清修一般的生活,即便是应酬场上,举止都毫无过线之处。   他的人生里除了工作,似乎便只剩下厉乘云了。   对,厉乘云。   明芝抬眼看了看坐在自己对面的两人。   虽然厉乘云和陈其初的动作其实并不亲密,在餐桌上也没有说几句话,和陈其初之间的交流也不过是陈其初问他什么时候去上班、会否耽误工作,厉乘云简短地回答而已,但是恰恰是这样寻常的交流,流露出一种过度的熟稔和随意来。   按理来说,厉乘云在陈其初的公寓里,应该是客人的身份,但是从明芝今天第一眼看见厉乘云,就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他仿佛是并不以客人自居的,他的言行举止里都带有一种“主人感”。   再如何亲密的朋友,始终也是有主客之分的。明芝内心觉得有点奇怪,或许算是因为他们关系太好了吗?   但是明芝想起来昨天发生的一切,心里始终怀有许多疑问。   虽然明芝虽然至今还是不清楚陈其初具体有什么异样,但是很显然自从陈其初的这个“病”发生之后,厉乘云和陈其初之间的关系产生了一种很微妙的变化。明芝所知道的两次陈其初的“生病”,都是厉乘云来处理的。但是每一次明芝都能感受到他们之间的某种古怪的气氛——说是朋友,但是其中又掺杂着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氛围;说是恋人,他们又从未在人前展露过超越界限的亲密动作。   恋人……   虽然现在的社会氛围是“尊重任何的性取向”,不过在实际的生活里,传统的性别配对模式依旧是主流,所以明芝之前也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一层。此刻她福至心灵,终于是对陈其初和厉乘云之间这种古怪的氛围有了一个具体的形容。   恋人未满。   明芝一想到这点,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巨型电灯泡,这顿早餐吃得她很是如坐针毡,因此她味同嚼蜡地匆匆吃完,便和陈其初厉乘云二人告别,说还要赶回去处理工作。   明芝走了之后,陈其初和厉乘云也很快用完了餐。总算是没有其他人在之后,厉乘云才开始询问陈其初的身体状况,并且给他进行信息素水平检测。   虽然是早已经非常熟稔的检测流程,但是陈其初始终还是觉得很不适应——在清醒状态下,在厉乘云坦露自己身为alpha的特征,陈其初至今都无法坦然以对。   不论他表面上如何装得镇定自若,庆幸于身为beta的厉乘云至少是感受不到自己的信息素的,但是只要开始检查,所有的检测数据都会让一切无所遁形,那些最理性的、冰冷的数据,会完全地暴露陈其初最原始的一切。   厉乘云看着快速检测仪上的数字,说道:“信息素的水平现在是易感期的常规水平,比昨天低了很多了,在慢慢下降,不出意外,大概两天之后能够恢复正常的水平的,还是和之前一样,稳定下来之前在家休息吧。”   陈其初点点头。   “过两天,我应该还要去一趟疗养院,给姜越的腺体组织取样,到时候你也还要再来一趟实验室。”   “我让疗养院那边安排一下你和姜越的会面。”   厉乘云记录好陈其初的数据之后,继续说道:“对了,你昨天和祝叔叔通话的时候,我听你提到工厂的那个助理,在你面前展现出了omega的信息素,是怎么回事?”   陈其初对于昨天被引发了信息素紊乱症之后的记忆已经不甚清晰,只依稀记得那个负责招待自己的助理给自己下了药,而且也确实是在助理身上闻见了omega的气息,他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昨天你在车上睡着的时候,我和祝叔叔通过话,虽然时间仓促,肯定是来不及查的那么清楚,但是祝叔叔说那个助理身份上应该是个beta,按理来说……”厉乘云皱了皱眉,“按理来说,是不应该有omega的信息素的。”   “或许那个助理其实并不是beta,”陈其初说,“或许是掩藏了身份……”陈其初停顿了一下,虽然具体的记忆因为信息素的紊乱他已经有些模糊了,但是某些感官的记忆却还存在,而且那个助理身上虽然又omega的气息,却又不被身为alpha的陈其初影响,“不过,那个信息素好像确实是有点奇怪……”   “怎么个奇怪法?”   陈其初也没办法给出具体的形容,摇了摇头,“说不好,就是单纯感觉和平常感受到的omega的信息素有些不一样,就像……就像那信息素不属于她一样。”   厉乘云眉头微皱:“难道是人造信息素?”   “人造信息素?”这是个陈其初有点耳熟、但是又不太了解的词语。   “研究人造信息素的项目确实一直有人在做,但是业内目前还没有听说过有成功的。现在市面上虽然有不少打着人造信息素旗号的药剂,不过那些东西实际上的功能跟香水差不多,虽然能模拟信息素的味道,但其实并不能真的对alpha或者omega产生实质性的生理影响。”厉乘云一边说,一边思索着,他对陈其初说,“或许这件事情应该深入查一下,最好一定要找到那个助理。我回去也回去问问业内的朋友,看看有没有关于人造信息素的新消息。” 第38章   陈其初这一次发病的诱因有些特殊,因此信息素水平也很难稳定下来,比之前的休息时间都要长,不过好在随着时间过去,他的身体状况还是渐渐稳定了下来。   他结束休息重新开始工作的那天,厉乘云还要给他最后一次测试信息素水平。   当天一早,厉乘云就过来了陈其初的公寓。   陈其初这一次反正一开始已经在公寓落了脚,为免出现多余的状况,于是之后他便也没有再回去本家的别墅了,这一次整个休养期间都待在了公寓。厉乘云因为需要观察陈其初的状态,记录他注射抑制剂之后的各项数据,基本上每天都要来一趟。   为了方便厉乘云的出入,陈其初已经联系了公寓管理处,将厉乘云的身份信息录入了系统,给厉乘云开放了高级权限——这个权限基本上等同于业主权限,一般是属于公寓业主的配偶或者亲属的,拥有权限之后,厉乘云就可以随时随地自由出入陈其初的公寓,如果开车的来的话,车也可以停进地下车库。   这个权限甚至连祝兰章都没有——陈其初和祝兰章见面不是在公司就是在本家,而且陈其初自己在这里住的时间也并不多,他们基本上没有在这个地方见面的必要,所以无论是陈其初还是祝兰章,都没有想过要授权给祝兰章高级的权限。   对于陈其初的公寓,这些天来厉乘云已经十分轻车熟路,公寓的工作人员也已经将他自动等同于公寓住户一样的身份,将他的基本信息已经熟记于心。   前台里,刚结束晚班还等待着同事来交班的工作人员,一看见厉乘云走进公寓大厅,便立即扫清脸上的疲惫,起身微笑着问好:“厉先生,早上好。”   “早上好。”厉乘云微笑着回应道,然后走向了电梯。   工作人员一直目送着厉乘云走进了电梯。   虽然公寓的工作人员都经过了严苛的训练,绝对不能探寻和传播业主的一切隐私,不过就算是职业准则能够封住他们的嘴,但是八卦毕竟是人的天性,他们心里难免会产生许多的好奇,私下里也会偶尔聊聊业主们极其丰富的“私生活”。   这所公寓大楼里的住户非富即贵,哪怕是八卦都是非同寻常的,各种各样的桃色纠纷、伦理大戏,比最狗血的八点档还要精彩,比最露骨的深夜档还要惊人,随便一桩泄露出去,那都足以引起舆论的动荡,这也是公寓管理方格外注重住户的“隐私保护”的原因。这里的工作人员们也是见惯了这些表面上光鲜亮丽“精英阶级”们私下里无所顾忌的样子,他们保护着住户们的隐私,同时也掌握着住户们的秘密。   不过陈其初是个特例。   因为他看起来完全没有秘密。   陈其初是独自住在公寓——当然,独自住在公寓的住户也有很多,只是常常并不会独自度过夜晚罢了。陈其初作为始光集团年轻有为的掌门人,在这所公寓里称得上是最富最贵的人。他入住的时候有不少工作人员私下猜测他会引发什么样的新闻。   但是陈其初生活几乎称得上枯燥无味,除了据说是助理的女职员和公寓的工作人员,他的房间基本上没有任何别的人出入,那些其他住户身上见惯了的各色八卦的痕迹,陈其初身上半分都没有,平常看起来比清修徒还要一丝不苟和毫无破绽。   可是,这种地位的人,又怎么可能会没有秘密呢?直到陈其初深夜归来的那天,终于是叫他们窥见了一点秘密的踪迹。   那天陈其初和这位名叫厉乘云的先生一同归来的时候,看起来显然是经历过什么波折的,而且见惯了住户们的八卦的工作人员来说,很容易就能看出来他经历的一切绝对和“桃色”是有关的。   而这个据说是陈其初的朋友的厉乘云,看起来和陈其初显然关系匪浅,他不仅是第一个自由出入陈其初的公寓的人,还是第一个拥有了陈其初的公寓的高级权限的人。   但是什么样的朋友,能够做到这种程度?很难不让人好奇。毕竟在这所公寓里,拥有几乎和业主权限同等级的高级权限的人,除了配偶和亲属,最多的就是情人了。   电梯门合上了,厉乘云已经完全消失在工作人员的视线里,刚好交班的同事也赶了过来。工作人员打了个长长的呵欠,把这些还来不及探索更深的八卦抛诸脑后。   到达陈其初的楼层的厉乘云没有敲门,他直接按了指纹锁就进了门——高级权限自然也包括在门禁系统录入厉乘云的指纹。虽然陈其初这几天是休息时间,但是他毕竟掌管着始光集团这样的庞然大物,要与世隔绝、完完全全地休息是根本不可能的,只不过是将许多工作放到了线上,忙碌程度并没有减少太多。他在家里工作的时候,厉乘云有时候按门铃他都听不见,后来便干脆直接自己开门进去了。   进门之后,厉乘云听见卧室有说话声。厉乘云走了过去,走到卧室门口,便看见陈其初正站在罩着一层薄窗纱的落地窗前接电话。   陈其初身上只穿着衬衫,床上还摊着裤子和领带,大概是正在换衣服的时候接到了电话,还没来得穿完衣服便先接了电话。   他的衬衫下摆上夹着固定夹,夹子将衬衫的下摆拉得很平整,固定在腿上。固定夹下几条黑色的固定带绑在大腿上,和白皙的皮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上身的衬衫被固定夹捋得非常整齐,原本就量身定制的衬衫将他的腰线勾勒得一览无余。而上半身的过于规整和下半身光裸的双腿形成了非常鲜明的反差,这反差构成近乎是情-色的意味来。他和电话那头的人交谈得很专心,厉乘云为了不打扰他,进来的时候脚步又轻,所以陈其初还没有察觉到他的到来。   厉乘云安静地站在门边站在门边,看了陈其初一会儿,过了几秒才叫了陈其初的名字:“其初。”   听见动静,陈其初回过头来,撞上厉乘云的眼睛之后,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衣衫不整的模样,眼神之中流露出一些微妙的尴尬和羞耻来,耳根微微发烫。他和厉乘云做了个“早上好”的嘴型,然后便歪着头将手机抵在肩膀上,一边继续听电话,一边去拿起了放在床上的西裤想要穿上。   但是因为有些急躁,反而有些手忙脚乱,迟迟都没有穿上。   厉乘云用手在耳边做了个打电话的姿势,示意让他先接电话,并且轻声说:“你先忙。”然后离开了卧室门口。   厉乘云在客厅里站了片刻,卧室里陈其初打电话的声音停了一会儿之后,他才又重新走进了卧室,此时陈其初已经穿好了西裤,衬衫和固定带都已经完全收进了西裤之中,连领带也已经系好了。厉乘云进来的时候,他已经挂掉了电话,正抬着手在扣袖扣,一边扣一边说道:“你怎么来得这么早?”   “想着你今天刚恢复工作或许会忙,就早些过来了。”   不知道是什么缘故,陈其初的袖扣半天也没有扣上,厉乘云走上前去,按住了他的手,说道:“我帮你扣吧,扣完好早点测试信息素。”   厉乘云的理由很坦然,陈其初似乎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只好由他来扣一下,陈其初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可能是这副袖扣是新的,有点没用习惯。”   厉乘云低着头,用袖扣将陈其初的袖口扣上。衣袖间,陈其初伤口已经在愈合的手腕上还有浅浅的疤痕,显示着数日前那一场荒唐而混乱的缠绵的影子。因为距离太近了,他的气息吹拂在陈其初的手上,陈其初觉得手有些发烫,情不自禁地想要抽开。   好在厉乘云扣得很快,扣完之后,他想起来什么:“对了,上次你的袖扣落在我的车上了,”厉乘云说,“怕碰上早高峰,我没有开车过来,下一次给你送过来。”   “上一次”自然是陈其初发病那天,他们在厉乘云的车里缠绵的时候,陈其初的那一对袖口落在了厉乘云的车上。   但是厉乘云说得自然而平静,仿佛陈其初不过是无比寻常、无比偶然地将袖扣落在他的车上的。陈其初微微抿了抿唇,然后说道,“谢谢。”   陈其初的袖口扣好之后,厉乘云便让他坐在落地窗旁边的椅子上,开始帮他测试信息素水平。   厉乘云将信息素测试器的探头压在陈其初的舌下,如同每一次测试那样,静静地看着,静静地等待着结果。陈其初则是微微低着头,垂下眼睛,像是因为等待测试结果期间太过无聊,已经在闭目养神一般。   厉乘云将陈其初整个人都纳入了眼底。清晨的阳光透过轻薄的纱帘洒在陈其初的脖子上,镀上了一层如绒毛一般的橙黄的光晕,将他白皙的皮肤也全部都染成阳光的颜色,前几天那场在车厢里的缠绵在他的身体上留下的印记大都已经消散了,仿佛连那些缠绵也不曾存在过一般。   测试仪“叮”了一声,亮起来绿灯之后,厉乘云取下测试器,取的时候他的手似有意似无意地扫过了陈其初裸露在外的脖颈,陈其初微微瑟缩了一下,听见厉乘云说:“数值在正常范围,应该没什么异常了。”然后他将测试器收好,又将数据登记在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上。   陈其初起身穿上了西装,厉乘云和他闲聊:“今天有什么工作?虽然现在信息素水平暂时稳定了,但是还是不宜太劳累。”   陈其初说:“没事,今天的行程很简单,上午就是去签个合同,是之前已经跟进了很久的合作案,前期工作都已经完成了,今天只是去走个流程签约,下午去一趟摄影棚,新产品的拍摄今天正式开始了,我还是得去走一趟走个过场,晚上……可能要请拍摄组的吃个饭。”   “这还叫不忙么?”厉乘云无奈地说。   “其实就是走走看看,也没有什么实际性的工作。”陈其初说。   “别喝酒。”   酒精可能会影响抑制剂效果和信息素水平,这是一贯的叮嘱了,陈其初点头自然地答应。   厉乘云说完想起来陈其初说的“拍摄”,他问道:“新产品拍摄……是要拍上次那个叫应霄的明星吗?”   陈其初虽然不知道厉乘云怎么会关心这个,毕竟他知道厉乘云一向都不关心娱乐圈的事情,但是还是说道:“是他。” 第39章   因为厉乘云没有开车过来,陈其初先将厉乘云送去了他的公司。   厉乘云的公司距离陈其初的公寓不算远,现在早高峰也已经过去,所以陈其初很快就将厉乘云送到公司楼下,厉乘云下车之前,和陈其初说道:“我的车在公司的停车场,你要等一等吗?我现在去给你拿你落下的那副袖扣吗?”   提起来那副袖扣,连早上厉乘云给他扣上的袖扣仿佛都自然地生发出来某种诡异的热度,灼烧着陈其初的手腕,他抓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说道:“不用了,时间差不多了,我得赶紧去签约现场,下次……下次再说吧,反正也不着急用。”   厉乘云点点头:“那行,下一次我给你送过去吧,”他下了车,再一次叮嘱陈其初,“工作不要太劳累了。”   陈其初点点头,然后匆匆地和厉乘云道了别,便前往了签约现场。   上午的签约很顺利,因为前期的工作都已经准备充分,签约不过是走流程,陈其初只是去露个面,签约结束之后他便和明芝一同去了新产品的拍摄现场。   虽然拍摄新产品宣传片和海报的这种场合理论上是不需要陈其初出场的,但是为了表示对新产品的重视,并且这也算是一项不算“劳累”的工作,对于刚刚结束休假重新开始工作的陈其初来说也很合适,所以陈其初才安排了这项行程。   到达拍摄场地的时候,所有工作人员都忙得热火朝天,虽然陈其初特意叮嘱负责人不要打扰拍摄工作,但是他的到来,其实是不可能不打扰的。陈其初一到现场,导演等人便忙不迭地上前来寒暄,而这场拍摄的主角应霄也被经纪人带着前来和陈其初问好。   为了扩大宣传范围,宣传片准备了好几种风格和类型,应霄眼下正在拍的背景是一场“赛车”比赛,他的装束也是赛车手的装束,色彩和样式非常张扬的造型更加衬托出他身上那种毫不遮掩的、alpha极具侵略性的气质,也无怪乎会被赞誉为“行走的荷尔蒙”,即便是一旁作为beta感受不到alpha的气息的明芝也能够觉察到这种极其外露的性张力——因为应霄现在看起来太像开屏的孔雀了,分明是有意地在释放着什么和吸引着什么——虽然明芝环视了一周也看不出来他到底在向谁开屏。   “其初,”应霄笑容灿烂地和陈其初问好,向他伸出手来,“好久不见。”   陈其初微微皱了皱眉,对于应霄的过分熟络他始终是有些不适应,加上签约的那一次,其实他们到现在拢共也只见了两面,应霄却表现得实在是太过于熟络了。   应霄从第一次见陈其初就和他说“一见如故”,还询问是否可以直接称呼他的名字。毕竟也算是合作关系,陈其初并不方便一口回绝,那种氛围之下也只能够同意。虽然陈其初见过的自来熟的人也不少,但是大部分都是源于他的身份和彼此的利益,对于这种目的性极强的熟络,陈其初是很习惯的。   但是应霄的熟络却和那种他熟悉的与利益有关的目的性不同,让陈其初很难琢磨。而且今天的应霄不知道是造型原因还是别的原因,展露出了一种很具有侵略性的、一般存在于alpha和alpha之间的压制感,令陈其初本能地觉得反感。   “好久不见,应先生拍摄辛苦了。”陈其初简短地握了握应霄的手。比起应霄的熟络,陈其初的回应便要疏离一些了,不过这种疏离对于陈其初的身份来说却是并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陈其初和拍摄的负责人、导演等人简单寒暄了几句,对自己到来对他们的打扰表示了抱歉,然后提议大家今天可以早点收工,他请大家吃饭。   明芝早已经订好了酒店,等拍摄人员收了工,便安排着大家前往酒店用餐。   大家大都知道陈其初前段时间因为身体抱恙休息了几日,再加上以陈其初的身份,自然是不会有人来敬酒劝酒的,不过流程还是要走的——陈其初以茶代酒,一圈下来,肚子里也灌了不少水。看着大家气氛也算热烈融洽了,便先去了一趟洗手间解决个人问题。   陈其初在洗手台洗手的时候,厕所隔间响了一下,有人走了出来,陈其初从洗手台前的镜子里看见了出来的人是应霄。   应霄在镜中朝他笑了笑,走了过来站在他的身侧:“其初,真巧呢。”   陈其初点了点头,算是应答。   应霄站在陈其初的旁边洗手。他低着头,像是在认真地洗手,但陈其初却隐约感觉到他在看自己——虽然陈其初不知道他为什么看自己。   “其初,你的手怎么了?”   陈其初闻言低下了头,他洗手的时候稍微捋了一下袖子,露出了一些手腕,洗手台前明亮的灯光下,连青色的血管也一览无余,当然也包括手腕上还微微泛着一点青紫的淤痕。   陈其初手腕上的伤痕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皮肤上磨损的伤口已经结痂并且脱落,只是还残留着一点淤痕,不仔细看的话并不明显,反正他也是日常穿着长袖的衬衫,所以现在也没有再绑绷带遮挡了。   但是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被应霄看见。“啊,前几天不小心撞倒了的。”陈其初仓促地将袖子捋下来,严严实实地盖住了手腕,一切痕迹都被掩盖在了袖口之下,就仿佛没有存在过了。   应霄轻轻笑了一声:“是吗?没想到其初也有这样冒失的一面呢。严重吗?”   “劳应先生关心了,没什么大事。”陈其初敷衍道。   应霄叹了口气:“刚刚就想说了,其初太生分了,其实你可以叫我的名字的。”虽然他的声音非常温柔动听,但是他的眼睛几乎是如同兽类捕食猎物那样直视着陈其初,那种方才在拍摄场地陈其初感觉到过来自alpha群体之间的压迫感又显露了出来,空气里隐约流动着一种陈其初所陌生的信息素的信息,那并不是同为alpha的陈其初会觉得愉悦的气息。   陈其初从镜中看着应霄,而应霄也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陈其初的心中隐约察觉到了什么。   虽然他之前还琢磨不透应霄的态度,但是现在结合对应霄的背调,就算是陈其初再愚钝,也能够感觉得出来应霄对自己有些超出界限的兴趣。   为新产品选择代言人,自然是要做详尽的背调的,所以陈其初是知道应霄的取向的。   应霄喜欢alpha,并且可能存在施虐倾向——他喜欢alpha这件事情虽然团队并不承认,可确实是有读书期间的同学佐证的。但是施虐倾向这方面,一直只是某些论坛流行的传闻,之所以说“可能”,是因为在应霄强大的公关团队的遮掩下,没有发现过任何切实的证据,都只是一些似是而非、道听途说、转了无数手早已经不知道最初样貌的消息。   但是需要遮掩的话,那么这个“可能”的概率就非常高。   始光集团最终还是决定启用应霄作为代言人,当然也并不是相信他清白无比,只不过是因为他的足够红,虽然取向和性癖比较特殊,但到底不算是底线问题,而且有强大的公关团队加持,恐怕也不可能有“实证”。   陈其初擦干了手,直起身来,他无视了应霄有意泄露出来的压迫感,平静而冷淡地注视着应霄的眼睛:“我想,我和应先生并没有熟到那种地步。我只希望应先生好好完成拍摄工作,毕竟公关团队能力再强,也是要靠应先生的工作吃饭的,不是么?应该还有很多人在等应先生,应先生还是快些回去吧。”   陈其初轻描淡写地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应霄耸了耸肩,饶有兴致地看着陈其初离开,玩味地笑了笑,然后也跟在后面重新回到宴会厅。   应霄一回来,他的经纪人就皱起了眉。即便经纪人是个劣性的omega,对信息素不敏感,也轻易地感受到了应霄的外露的信息素的气息。而且席间也有不少omega和alpha,自然也有所察觉,不少人都看了看应霄,不过基本上也没有太大的反应,毕竟应霄这样的优性alpha,偶有信息素的泄露,只要不到引发事故的程度,也不是太奇怪的事情。   但经纪人就非常头疼了。   因为应霄是属于那种很能够控制信息素的人,他信息素外露的情况只有一种,那就是他又有中意的alpha了——作为omega的他之所以被安排给应霄当经纪人,就是因为应霄不喜欢omega,起码可以避免后院着火。经纪人跟了他也不少时间了,对于他习惯简直是一清二楚。   经纪人无奈地说道:“我的祖宗,你又找着什么好玩的了?我求求你消停消停,把你的玩心收一收,有的是可以匿名去玩的俱乐部够你折腾,怎么又在外面搞事情?上一次那个家伙闹出来的教训不够吗?”   面对经纪人的苦口婆心,应霄却神情轻松闲适地喝了一口酒,视线穿过人群,看着和别人正谈笑风生的陈其初。   他的目光一寸一寸地扫过陈其初被西装包裹起来的身体,剪裁合适的西装将陈其初装饰得如同一株傲然挺立的青松,让人很想知道将他摧折是什么样的感觉。   应霄咽下酒,酒液流过喉咙,烧灼感引发起来一种跃跃欲试的兴奋感,他想起来方才在洗手间看见的陈其初的伤痕。   撞到手腕——真是拙劣的谎言。   对于应霄来说,那种淤痕他再清楚不过了,那绝对不是什么意外的撞伤,显而易见是某种绑缚留下的痕迹。   果然,他没有看错人。   应霄揽住经纪人的肩膀,笑着说道:“哥,你放心吧,我肯定不乱玩,这一次我很认真的。”   经纪人露出了堪称惊恐的表情,应霄的认真?这简直比乱玩还要可怕更多,看来他恐怕得跟公司报备一下了。 第40章   厉乘云和陈其初分别之后,便进入了公司。   乘电梯的时候,刚好遇见了连咏,连咏和他说了一声“早”,和厉乘云一起进了电梯。   电梯缓缓上升着,他们两个人都到得晚,电梯里没有什么别的人,只有他们俩。连咏看了看厉乘云,问:“听说你今天又去见匿名受试者了?”   每一次给陈其初注射新抑制剂到他信息素水平完全稳定的期间里,厉乘云每天都会去给他进行检测,连咏一直都知道,这一次当然也不例外。   厉乘云点点头:“今天是这次注射观察的最后一天。”   “你对这位匿名受试者的上心程度可不一般啊。”连咏感慨道。   春晖制药是国内排在行业前列的制药公司,和各大医疗机构都有合作,他们的新药研发项目的临床受试者大都是来自于疗养院和医院,受试者的身份信息都是要明明白白地记录在案的。   不过除此之外,一些研发项目有时候也会时常有匿名受试者愿意参与研究。这种受试者大都患有比较特殊的疾病,市面上没有合适的药物,而且他们的身份都比较特殊和敏感,不便透露身份信息。他们在整个药物研发的过程里都是匿名参与的,只有档案号和数据,一般会由专人负责交接,从来不与负责人之外的人有所交流。   连咏知道厉乘云就有负责一位匿名受试者,而且厉乘云似乎是格外地关照他,几乎是超过了一般的研究者和受试者的关系。虽然匿名受试者的一切资料都是严格保密,但是在公司里待得久了,多多少少连咏还是能听见一些边角料的八卦。比如据说某个当红明星是隔壁研发组的匿名受试者;比如某位匿名受试者是个巨富,单独出资单独让公司开了新药项目,再比如,厉乘云负责的匿名受试者并不是公司安排的,而是厉乘云本人介绍来的,还是在这项实验中途加入的——毕竟这项实验已经进行好几年了。   连咏倒是没有太关心过厉乘云的那位匿名受试者,毕竟比起当红明星和巨富,厉乘云的这位匿名受试者似乎太不起眼了,没有太多八卦的价值。直到那一天晚上,连咏意外地见到了那名匿名受试者。   当然,说是见到并不准确,因为连咏并没有实打实地见到过,他只是和这位匿名受试者近在咫尺过。   那天晚上,连咏意外地接到了厉乘云的电话,说是他的匿名受试者遇到了一些突发状况,需要新抑制剂,事发太突然,没有时间走流程,他只能拜托连咏从实验室取一只新型抑制剂给他送来。   厉乘云的语气还算平静,平静到仿佛在和连咏说再寻常不过的工作——实际上也是很寻常的,毕竟这种信息素紊乱症患者突然发病的情况很常见,临时才调用新抑制剂的情况虽然少,但也并不是没有。所以连咏也没有多想,就去取了抑制剂,按厉乘云所说的,在楼下等着他。   但是见到厉乘云之后,连咏敏锐地发现,厉乘云面临的实际情况,看起来显然是不如他在电话里和连咏说的那样平静——因为连咏发现那个信息素紊乱综合征的患者明显就在厉乘云的车上。   虽然厉乘云关紧了后面的车窗,很迅速地将抑制剂从连咏手上拿走,但是依然有某种古怪的、隐忍的呻吟和喘息从厉乘云打开的车窗飘出来,在夜色里更像是一种幻觉,如果连咏不是同为这项研究项目的成员,大概也不容察觉。   车窗里传出来的虽然已经是极力压抑过的声音,可连咏作为同一个研发组的人,也是见过许多信息素紊乱综合征患者的,对他们病发的症状和情况再熟悉不过了。   厉乘云的车上有别人,而且很可能是他的匿名受试者,陷入“突发状况”的匿名受试者。   那么厉乘云就是独自一个人和一个正在发病的信息素紊乱综合征患者待在一起——   短暂的时间里,连咏一时判断不出来厉乘云车上的人是alpha还是omega,他只知道,厉乘云的行为很危险。   通常来说,和发病期间的信息素紊乱症患者单独处于一个空间,是非常危险且不被允许的,哪怕是beta也不应该。虽然beta不会被信息素影响,但beta也是人,而且是活生生的有欲望的人。毕竟信息素紊乱综合征的爆发常常是伴随着情欲的,如果遇上面对病发的omega患者,即便beta不被信息素影响,也未必能抵挡那种直白赤裸的诱惑;如果是alpha的话那恐怕更糟糕,因为lpha伴随着情欲而来的高攻击性和暴力倾向,一个beta是很难与之抗衡的。   所以为了避免伦理道德问题和人身安全问题,一般情况下研究员是不允许与发病的信息素紊乱综合征患者独处的。   但是连咏那天并没有时间表露他的怀疑和担忧,厉乘云就急匆匆离开了,连咏那天夜里还担心了许久,非常害怕厉乘云第二天要么上法庭要么进医院——好在第二天厉乘云似乎一切情况还算正常,而且限于保密原则,连咏也没有办法深问。   不过那天之后连咏还是忍不住产生了一点好奇心。这时候看到厉乘云刚从匿名受试者那里回来,于是他情不自禁地问:“就算匿名受试者,你也没有必要这么事必躬亲吧,用药后期,信息素只要慢慢在稳定了,只需要做常规的信息素快速检测就行了,患者自己就能够轻松完成,然后报备数据,也不至于每一次你都亲自去吧?到底是谁啊,让你这么挂心?”厉乘云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然后说:“我是签了保密条款的。”   关于公司关于匿名受试者的信息保密条款都非常严苛,连咏知道自己问得有点越界,对于这个自己注定不可能知道答案的问题,他只好无奈地摊了摊手:“好吧,我不问了,不过你还是小心一点吧,毕竟是信息素紊乱症患者。”   电梯也恰好到达了他们的楼层,这个话题便自然而然地中断了。出了电梯之后,厉乘云叫住连咏:“等一下,差点忘记了,这个报告给你。”   “什么?”   厉乘云拉开随身的包,从里面抽出来一份文件:“就是上次临时取走的新抑制剂,审批报告补好了。”   上一次陈其初病发的时候,厉乘云是临时调用的抑制剂没有走流程,事后必须要补全。这种流程补起来反锁冗长,厉乘云等了好些天,补交的审批报告才通过,还得去行政办公楼签字——行政办公楼和实验楼各在春晖制药的园区东西两侧,厉乘云昨天临下班之前去的行政办公楼签字,然后报告放在了身上,打算等今天上班再给连咏。   厉乘云拿报告的时候,连咏发现有什么东西从包里被带着掉了出来,被文件夹带着落在了地上,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连咏看见了,俯身捡起来,“这是你的东西吧,”他拿在手里看了看,那是一个小型的透明密封袋,里面装着的似乎是稍微有点重量的、金属质地的物品,连咏好奇地看了看,“这是什么?”   小巧的透明密封袋里,是一对纽扣样式的东西,暗金色金属底托中间,镶嵌着深蓝色的宝石。宝石切割得非常干净,表面在室内的灯光下闪着熠熠的光。无论是这深蓝色的宝石本身,还是精细的切割工艺和精致的造型,让人一看就知道绝对价值不菲,肯定是属于奢侈品范畴的东西。   “是袖扣。”厉乘云说道。   连咏啧啧称奇:“看不出来你还用这种东西呢。”他将密封袋递给厉乘云。   厉乘云说了声谢谢,将小型密封袋接过来,指腹隔着密封袋抚了抚袖扣,“不是我的,是朋友落在我这里的,一直没想起来还给他。”   “没摔坏吧?”连咏担心地问。   厉乘云垂眸看着手中的袖扣,说道:“没有。”   “那就好,看起来不便宜呢,不过怎么会落在你这里?”   “就是见面的时候不小心落下的。”   袖扣和领带一样,都是衬衫的配饰,一般情况下都是搭配着使用的,虽然看起来是维持体面戴佩的东西,但实际上却是属于非常私密的个人物品,什么情况下会单独落下袖扣啊?连咏觉得有点奇怪,不过也没有想得太多,接过了厉乘云递来的报告,翻了一眼,说道:“行,我这就拿去存档。”   “对了,”连咏要走的时候,厉乘云叫住他,“有个事情想问问你。”   “你认识的人多,最近业内在人造信息素上有什么新闻吗?”厉乘云问连咏。   “人造信息素?”连咏听到这个词语愣了一下,然后想了想,说,“最近没有听到过什么风声啊?你也不是不知道,这个东西都是闹着玩,花样虽然多得很,但是说到底也就是香水而已,要是真有人能搞出这个,那各大制药公司不得疯了。至少国内的我是没有听说过这方面有什么真正意义上的进展。”   “那国外呢?”厉乘云问。   “那我更不清楚了,”连咏说道,“不过你以前留学的时候不是在德瑞研究所待过吗?那是业内顶尖的研究所了,应该有最前沿的消息吧,要不你问问?”   --------------------   抱歉啦,这周末又是考试又是加班的,更新确实比较艰难,还是会尽量的QAQ 第41章   应霄的广告拍摄结束之后,产品的宣传片也进入了后期的制作流程,不出意外很快就要进入正式的宣发了。   新产品上市在即,因此目前始光集团上下处于一种很紧绷的状态,陈其初刚结束休息,就开始进入极其忙碌的工作状态。   而应霄作为当红明星,通告自然是非常满的,始光集团的代言只是他众多通告之中几乎称得上最轻松的了。而拍摄后续的一些工作,自然是有专人处理和对接,没什么陈其初出面的必要性,因此陈其初和他再无交集。   于是拍摄那天的聚会上和应霄之间的那段小插曲,陈其初也没有太放在心上,很快抛到了脑后。   陈其初工作太忙,甚至连之前在工厂的那件意外的调查,他都没有什么心力去过问——又或者是刻意没有去过问。   就像他不去想每一次失控时刻的一切,同样也不去想这一次的失控时刻的一切。因为这种时刻总是关联着厉乘云,关联着他那些凌乱不堪的丑态,关联着他那些躁动不安的心思。只要不去想,只要把这些刻意地抛诸脑后,似乎和厉乘云之间的那些难以理清的一切也不必去考虑。一结束休息,他就仿佛走出了那个一切都晦暗不清的时间与空间,把所有不体面的、混乱的、难堪的记忆和感受全都埋藏起来。   陈其初深知自己只是在逃避,可是除了逃避,他不知道什么是合适面对的姿态。   所以祝兰章来和他说工厂发生的意外的调查进展的时候,陈其初才恍然想起来还有这样一桩事情。   陈其初上一次在工厂发生的意外,显而易见是受人算计。因为要忙新产品上市的事情,陈其初的重心只能放在公司的事情上,于是祝兰章便让陈其初专心处理工作,这件事情由他来处理。   祝兰章这些天一直在调查那名当天给陈其初下药、用信息素引诱陈其初发病的那名助理。   祝兰章那天赶到工厂的时候,陈其初已经被厉乘云带走,而那个引发混乱的助理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已经消失不见了,就像是一切都没有发生过那样。   陈其初打电话给祝兰章的时候已思绪混乱,对发生的一切说得并不清楚,祝兰章并不知道其中具体的细节。而工厂原本对于来视察的陈其初突然因为“身体不适”而离开就已经很惊讶和慌乱了,当然是没空去理会一个小助理的事情,而祝兰章优先需要处理的又是陈其初意外发病之后的后续事情,避免陈其初的病泄露出去什么风声,所以当天的一切细节祝兰章都是之后才来仔细调查的。   而牵涉其中的那个助理的具体事情,祝兰章知道已经是第二天陈其初清醒之后了。   那个时候的助理早已经没有了任何踪迹,工厂方面也只是接到了她因为“个人原因”紧急辞职的申请,申请之后便再也没有出现过,整个人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她甚至连工资都没有结就离开了,工厂虽然觉得颇为奇怪,也只当是年轻人耐不住这种工作。   而且因为涉及到陈其初的信息素紊乱综合征,为了保证不泄露和陈其初有关的事情,这件事的调查进行得很隐秘,许多事情祝兰章这边不能够明着调查,便也束手束脚了许多。   祝兰章从工厂那边打探过消息,那名助理所有的身份手续都全部是合规的,她进入工厂成为助理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手续流程全部没有任何问题,平时的工作也无可挑剔,反而是那天在陈其初面前笨手笨脚的样子才更加奇怪,包括她的身份信息也都真实存在。   “她的身份真实存在?没有任何问题吗?”陈其初问。   “也并不算是毫无问题,她这个身份本身就存在疑点,”祝兰章说,“她的身份信息之前在户籍地长期是失踪人口的状态,直系亲属都已经离世,这个失踪状态是两个月前才解除的,很大概率是做过手脚的。这个人应该很专业,没有留下一点蛛丝马迹。”   很显然,这个助理是顶替和利用了失踪人口的身份,然后借用这个身份,故意潜入始光集团的,恐怕就是为了算计陈其初。而且她能够了解到陈其初什么时候会来,知道陈其初的行程,并且能够靠近陈其初,明显是背后有人。   而这个人毫无疑问就是宣奕了。   祝兰章和陈其初都心知肚明,但是他们知道目前也没有查到什么实质性的证据,没有证据,再多的心知肚明也只是猜测而已。   “宣奕那边没有什么动向?”陈其初问。   祝兰章摇了摇头,说:“暂时没有任何动静。”相反,宣奕甚至是太过安静了。   那天祝兰章吻过宣奕之后,宣奕非常信守诺言地命令了游艇往回开,余下的时间里也再没有提出过任何“无礼”的要求,一副和这件事情毫无关联的样子。游艇靠岸之后,宣奕甚至还非常“绅士风度”地询问祝兰章是否需要送他。   陈其初的事情自然越少人知道越好,尤其是宣奕是个优性alpha,太容易察觉现场发生过什么事情了。即便这件事祝兰章很能够确定宣奕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他也不能够让宣奕有知道更多的可能性。   所以祝兰章提前已经叫来了司机在码头等他,从而拒绝了宣奕,下了游艇就直接乘坐司机的车离开了。   宣奕没有任何的不满或是追问,他只是在祝兰章上车之前,如同分别的情人一般,倾身吻了吻祝兰章的唇,甚至浑然没有顾忌站在一旁的喻君。   他的动作太过突然,祝兰章一时不察,没能躲开,只来得及偏了偏头,任由他吻在了自己的唇角。他在祝兰章的耳畔,笑意轻佻地说道:“祝总监,希望下一次见面的时候,你的接吻技术能更好一点。”   那是这些天以来祝兰章和宣奕的最后一次见面。   祝兰章继续说道:“现在最难的事情是,对于你的病……我们不知道宣奕到底知道多少。假如……那天工厂的事情真的是他安排的, 那么他只是想让你出一些情色丑闻,还是知晓了你的病才做这样的安排?”   祝兰章看着陈其初,他神情依旧很平静,虽然述说的是一场足够倾覆一切的危机,但是语气姿态都再平常不过。   时间太漫长了,陈其初已经不记得,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祝兰章就已经是这样了——永远是这样平静得近乎冷漠的样子,仿佛他的生命里不再有任何能够撩动他的情绪的人与事,泰山崩于前也大概也不会有任何波动。又或者说,祝兰章其实一直是这样的人,在陈其初的记忆里,祝兰章最热烈的样子,就是他的爱人徐程还在世的时候。   “恐怕得做好他已经知道一切的准备。”祝兰章说。   祝兰章说的可能性的确是个非常巨大的隐患。   假如宣奕确实已经通过某些渠道和途径知晓陈其初的病,那么他的手中就已经握着足以操控陈其初的把柄。最糟糕的情况就是他会把陈其初的病泄露出去——始光集团的总裁患有信息素紊乱综合征,这无论对陈其初本身,还是对始光集团,都是一个极具摧毁性的重大新闻。毕竟没有任何人会觉得一个随时可能处于失控状态的信息素紊乱综合征患者,会是一个能够合适的领导者。   可是宣奕这些日子一直不动声色,如果他真的已经掌握到这样的把柄,真的可能如此按捺得住吗?   陈其初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已经让明芝整理了一批职业经理人的信息,其中有几个履历很优秀,我会找合适的时间亲自去见见,如果真的到了那种时候……不至于太手忙脚乱。”   祝兰章点点头:“我听明芝说过了,”他说道,“确实需要做好这样的预案。”   如果陈其初患病的消息泄露出去,无论始光集团会发生什么动荡,陈其初的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从始光集团总裁的位置上离开。而陈其初一离开,管理层和股东们会生出多少乱子是难以预料的。   倘若真的发生这种事情,到时候势必始光集团势必是需要一个新的掌舵者。   这是陈其初和祝兰章都非常清楚的事情,其实在陈其初最初确诊信息素紊乱综合征的时候,这项工作就已经在开始推进了,陈其初和祝兰章秘密地约见了一些很有能力的职业经理人作为备选,一旦陈其初出事就可以扶持起来暂替陈其初的位置。但是如此让人产生迫切感,却还是第一次——只因为宣奕。   调查的事情暂时陷入了死胡同,两人的交谈便到此为止了。“时间不早了,一起吃晚饭?我们好像也挺长时间没有一起吃晚饭了。”陈其初说道,他看了看天色,落地窗外夕阳的光彩透过玻璃投射进来,不知不觉间,太阳已经落山了。   “不了,”祝兰章居然拒绝了,他说道,“有个法务部的文件要让宣奕签字,我要去找一趟宣奕。”   “你去找宣奕?”陈其初疑惑,再如何急的文件,送文件签字的这种事情,都是犯不着作为总监的祝兰章亲自去跑腿的,况且还是很可能刚刚才算计过陈其初一番的、至今依然心思不明的宣奕。   祝兰章说:“既然现在左右没有证据,还不如亲自去会会他。我们现在太被动了。” 第42章 副CP主场   对于祝兰章想要单独去找宣奕的事情,陈其初很是担忧。   毕竟,宣奕实在是个心思难以捉摸的人,而且他刚刚才那样算计过陈其初一场,让祝兰章单独去找他,实在是太危险了。   祝兰章自己倒是不怎么在意:“你也知道,反正那种手段对我也没什么意义,不用太担心。”   要是宣奕真做些什么,说不定更好,事情就变得更简单了,他可以抓住宣奕的把柄,脱离这种极其被动的状态——祝兰章心里想。   不过祝兰章并没有说出来,如果说出来的话,陈其初大概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他单独去见宣奕了。   他看着陈其初有些忧心忡忡的神情,宽慰陈其初说:“我去给他送文件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要是出了什么问题,他肯定是逃不了干系的,虽然他这人没什么顾忌,但是大概还没有这么愚蠢。”   陈其初无法,祝兰章长辈的身份摆在那里,他是从小到大都奈何不了祝兰章的。最后也只好叮嘱祝兰章一定要和他随时联系,有什么事要打电话给他。   祝兰章去取了需要宣奕签字的文件,便出发去宣奕的住处了。   宣奕虽然现在继承了宣耀生的一切,如今也隐约开始接手宣家的一切。但是他却并没有住在宣家,而是自己独居在外面的公寓——他和宣家的关系并不好,这算得上是众所周知的秘密。   一切的起因还是在于宣家的老夫人叶灵淑,因为叶灵淑不喜欢宣奕。   说来也是奇怪,宣奕是叶灵淑唯一的儿子宣容的孩子,那么宣奕是叶灵淑唯一的孙子,按理来说,血脉的失而复得,应该是非常值得高兴的事情。但是叶灵淑却并不喜欢宣奕,在各种社交场合对宣奕非常冷漠,甚至称得上是厌恶,而且丝毫不加掩饰。这大概是宣奕如今身为宣家实际上的掌权者,却并不住在宣家的缘故吧。   祝兰章要去给他送文件签字的事情,先提前打电话通知了宣奕。宣奕倒是非常轻佻而热情地欢迎他的到来。   祝兰章到宣奕的楼下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他按响了宣奕家中的门铃,宣奕隔了半晌才来开门。   大概是因为在家中,宣奕穿着的是一件真丝的睡袍,胸前的衣襟大敞着,露出了极具侵略性的肌肉。他的头发也是湿的,似乎才刚洗过澡。整个人看起来都非常松懈,丝毫没有一点要见外客的样子。   看见祝兰章,他倚靠在门边笑了笑,说道:“祝总监,我可是等你等得很心焦啊。”   “忙了一点工作耽误了。”祝兰章说道,然后又伸手将文件递给宣奕。   宣奕接过文件,侧身让开,很是热情地说,“进来坐坐吧。”   祝兰章一时没有动,看着宣奕没有说话,似乎在衡量什么。   “要签字的东西,我总得仔细看看吧,”宣奕晃了晃手里的文件,“怎么,担心我房间里有怪兽会吃掉你吗?进来吧。”   要说怪兽,恐怕宣奕就是这房中最大的怪兽了。   宣奕转身从门口的鞋柜里取出了一双拖鞋,俯身放在祝兰章脚边。   宣奕开鞋柜的时候,祝兰章的余光扫到了宣奕鞋柜里有一双靴子——一双女式的靴子。   宣奕的房间里有别的人?   祝兰章垂眼看着宣奕放下拖鞋又直起身来,他说道:“时间不早了,如果宣总家里有人,我还是不进去打扰了。”   宣奕却说:“祝总监多虑了,我一个人住。况且祝总监来做客,怎么能算打扰呢?”   难道是自己看眼花了?总不能是宣奕有女装的癖好吧?而且会在宣奕的鞋柜里摆放靴子的女性,想来是亲密的关系。和宣奕有亲密关系的女性……   大概率是情人?   但是如果是宣奕的情人,宣奕似乎完全没必要避讳——反正他一直也没有避开过,毕竟他从来都不忌讳在人前展现自己的风流放浪。   不过既然宣奕如此说了,祝兰章没有再多问,他换上拖鞋跟在宣奕身后走进了客厅。   宣奕随手便将文件扔在了沙发上,他回头问祝兰章:“祝总监喝点什么?祝总监来得很巧呢,我刚开了一瓶好酒,要尝尝吗?”   “不必了,喝水就好,”祝兰章说,“我开车来的。”   宣奕神情遗憾地说:“真遗憾呢。这可是刚从一位藏家手里花了大价钱买来的,祝总监没有口福了。”   他给祝兰章倒了一杯水,然后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他坐在沙发上一边喝着酒,一边翻着祝兰章送来的文件。   他像是很认真地在看,翻得很慢,但是神情却非常漫不经心。客厅里非常安静,仿佛连呼吸都清晰可闻,祝兰章坐在他的对面,用目光扫视了一周宣奕的居室——陈设显然都是开发商设计的,没有什么能表露出个人风格的地方。   宣奕看文件看着看着,又停了下来,他突然向宣奕问道:“听说前阵子陈总身体不适,可惜了我有点忙没有抽出时间去探望,陈总身体怎么样了?”   祝兰章倒是没有想到,宣奕居然会自己主动提起来这桩事情。   他看着宣奕,宣奕脸上只有一点担忧的神情,仿佛真的是出于纯粹的关心。   祝兰章慢吞吞地说:“其初怎么样,我想,宣总应该很清楚吧。”   宣奕笑了笑:“我应该清楚吗?”   祝兰章说:“我以为,作为集团的第二大股东,对集团管理者的状况应该比较熟悉。”   “真不好意思,是我太粗心了……不过陈总确实是很辛苦呢,这么年轻就要负担始光集团这样沉重的担子,也难怪会生病。祝总监一直帮着陈总,这些年也很辛苦吧?想必也经历过很多波折吧?”   陈其初接掌始光集团当然是并不顺利的。   陈其初父母死得太过突然,当时的陈其初在车祸之中也受了重伤,在医院休养了大半年都没有完全恢复过来。陈其初父亲陈龄的做事风格一向非常强硬,集团里不满的人本来就多,他一死,自然人心动荡,那种时刻,集团里的管理层和股东说没有过什么心思显然是不可能的,包括后来很支持陈家的宣家也是在观望中的。要不是后来祝兰章和徐程结了婚,恐怕未必能稳定下局面。   “我想,现在也恐怕不怎么安稳吧?”宣奕说道,“上一次方总私下还来找过我呢,似乎是很不满意陈总,恐怕陈总和祝总监要小心些了。”   宣奕说的方总也是始光集团的一大股东,他算是集团里野心最昭然若揭的一个,集结着一大帮小股东,一向是集团里反对陈其初的一股不小的势力,只是能力上始终平平,没有掀起来过太大的风波。   看来现在是想要搭上宣奕了。   但是宣奕如此直接地告诉自己,恐怕也不是出于好心。不过祝兰章望着宣奕,道了谢:“多谢宣总提醒了。”   “我看集团里许多人都不安分得很呢,我大概是不能每次都这么及时地提醒你呢。我觉得,祝总监要多做些准备比较好。”   其实说来说去,最大的不安分因素其实还是宣奕。   以前宣耀生还在的时候,因为他无心理事,他的股权其实是变相地掌控在祝兰章的手里的,无论其他人如何闹腾,也心知肚明终归是没有什么意义的。但是宣奕却不一样,自从宣奕进入始光集团以来,始光集团里一直涌动着某种暗流,他一直都态度暧昧,似乎也有着某些心思,却又没有什么行动。   祝兰章便仿佛虚心请教一般,问道:“宣总觉得,我应该做什么准备呢?”   “上一次在游艇上的吻,我觉得很不错呢,”宣奕笑眯眯地说,“祝总监,不如我们来做一场交易吧?”   “什么交易?”   “我很喜欢祝总监。”宣奕放下没有看完的文件,站起身来,他走到祝兰章的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祝兰章,他的手有些亲昵地抚摸着祝兰章头发,然后顺着祝兰章的头发,指腹落在祝兰章的脖颈,又慢慢地游移到祝兰章的后颈,他的声音轻柔无比,蕴含着引诱的意味,“如果祝总监愿意,我希望和祝总监有比接吻更进一步的发展。”   宣奕的手指和祝兰章的腺体只隔着毫厘之差,对于寻常的omega来说,这已经是足以叫他们无比警惕的距离和动作,但是祝兰章只是微微抬眸,伸手轻轻地拨开了宣奕的手,然后直视着宣奕的眼睛,问道:“这算是威胁吗?”   宣奕耸了耸肩:“这怎么能算是威胁呢?不过是对双方都很有利的提议而已,我觉得是很不错的提议,祝总监觉得怎么样?”   祝兰章看着他,像是在分辨他的“提议”的真实性,又像是认真地在考虑他的“提议”,好一会儿之后,祝兰章拒绝道:“不行。”   宣奕神情很惊讶:“看不出来祝总监还是个守身如玉的人。”   对于宣奕“守身如玉”的评价,祝兰章不置可否,他只是目无波澜地看着宣奕,“我只是不做风险太高的交易。”   “哦?”   “这种交易无法形成有约束力的合同,也缺乏法律上的保障,仅仅只靠口头允诺,风险太高了。”   “但是那天的吻呢?是差不多的交易性质吧,那一次风险不高吗?”   “情况不一样,”祝兰章说,“那一次是因为没有别的能够迅速解决问题的方案,即便是可能无效的,也只能试一试。”   宣奕说:“那要怎么才叫有效力呢?”他的神情若有所思,仿佛真的是在想怎么让祝兰章相信自己的允诺,好一会儿,他说道,“不然,像你的丈夫徐程——啊,这种情况应该叫亡夫吗?像他一样,和你结婚怎么样?婚姻也算是很有效力的一种法律关系吧?”   祝兰章看着他,宣奕的话的内容近乎是求婚,但是应当很严肃的内容在他的口中被以一种非常轻浮的方式呈现了出来,更像是一种过界的玩笑。   这样充满了冒犯性的玩笑很轻易地从宣奕的口中说了出来,但是宣奕的神情一点也不像开玩笑,仿佛是非常真心的提议。祝兰章说道:“宣总真会开玩笑——文件看完了吗?”他从自己西装胸前的口袋中取出笔来,“如果看完了的话,请签字吧,这份文件我还要尽快带回去。” 第43章 副CP主场   宣奕靠近祝兰章的时候,刻意地释放了自己的信息素,浓烈的乌木的气息近乎冒犯地占据了祝兰章周身的空气,是已经足以在任何一个omega的身上都留下浓烈的、标记性的气息的程度。   但是祝兰章却只是拿着笔,递向他的方向。他微微抬眸,静静地望着宣奕。客厅里炽亮的灯光将祝兰章脸上所有的细节都照耀的一览无遗,他的双眸如同霜冻的、冰冷的湖,风吹不起波澜,雨也落不下涟漪。但是宣奕是分明感受到了空气中一股很清淡的、冷冽的薄荷的气息,虽然很飘渺,但是宣奕还是很轻易地捕捉到了。   宣奕知道那是omega的信息素的气息,明显是因为他的信息素的压迫而无法受控地溢出的,祝兰章的信息素。   但是祝兰章却似乎毫无所觉,他仿佛没有感受到周身的空气被乌木气息的侵略,也没有感受到自身薄荷的香气的流泻。祝兰章的神情从始至终都没有什么波澜。   宣奕被推开的手的指尖仿佛还残留着他的皮肤的温度,祝兰章皮肤的温度似乎是比寻常人低,正仿佛他薄荷香气的信息素一般。让宣奕想起了那天游艇上祝兰章的一吻,那双唇也是这样的温度,仿佛祝兰章不是一个真实的人,而是某种冰冷的机械。   “宣总,如果文件没有什么问题,请先签字吧。”祝兰章手中的笔再往前递了递。   宣奕低头接过了祝兰章递过来的笔,或有意又或无意地,触碰到祝兰章的手,他的指腹掠过祝兰章手上的皮肤,流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引诱与暧昧。   而祝兰章却依旧毫无所觉。   但祝兰章当然不是真的毫无所觉,他感受到了宣奕的信息素的气息,他是omega,自然能感受到。   只是于他而言,仅仅只是气息,不具有任何的引诱性。   宣奕从祝兰章的手中取了笔,很从善如流地把文件拿起来签了字。祝兰章起了身来,装好了文件,露出和寻常一样的,极其礼貌得体的微笑,说道:“今天打扰宣总了,时候不早了,我就先走了。”   他拿着文件,转身朝玄关走去。   “这么着急吗?”宣奕不疾不徐地跟在他的身后,像是送他,手里却还拿着酒杯。   祝兰章走到门口,宣奕停在玄关,他看着祝兰章换了鞋,说道:“我还以为今天祝总监亲自送文件来,是特地来见我的呢。一想到祝总监来见我,我还特地开了一瓶好酒,祝总监也没有喝一杯,真是太可惜了。”   他的语气有些幽怨,有些哀愁,仿佛祝兰章是个不解风情的情人一般。   祝兰章换好鞋,回身看着宣奕的酒杯里微微晃动着的酒液,“是吗?那真是辜负宣总的美意了。”   “所以祝总监以后可要补偿我。”他倚在墙边,饮了一小口酒说道。   “如果以后有机会,我一定会和宣总好好喝一杯的。”祝兰章说。   在一般的交际情景里,“如果有机会”这种话,深层次的含义都是“大概率没机会”。宣奕却当做正经的承诺一般,神情非常喜悦地说,“那说好了,我可是记着了。”祝兰章已经踏出了门外,宣奕继续说道,“刚刚那个提议,祝总监好好考虑考虑怎么样?”   祝兰章站在门口,说:“我想宣总应该把控一下玩笑话的尺度,不是每一个人都会将玩笑只当做玩笑的。”   宣奕幽幽地叹了口气,语气充满了怅惘:“我觉得祝总监对我有很多误解,我这个人不爱开玩笑的,我很认真的。没关系,我想,只是我们还不够了解对方,我们可以慢慢熟起来的。”   宣奕笑容轻浮的脸使得他的话毫无说服力。   “我想会的,以后的时间还很长。”祝兰章敷衍道。   “从名字开始怎么样?”或许是因为那醇厚香浓的红酒,宣奕连声音里也染上了几分淡淡的酒意,缠绵而低沉,有些醉人的意味,他眼眸幽深地看着祝兰章,如念情人的名字那般,舌尖一卷,唇齿间滚落出祝兰章的名字,念得有些动人,“兰章。”   祝兰章只是依旧保持着礼貌而得体的微笑,站在门外说道:“再见了,宣总,今天叨扰宣总了。”   然后他关上门,隔开了宣奕的脸。   一扇门终结这一场会面。   宣奕风流放浪的个性祝兰章很清楚,从第一次见面起,宣奕展露的就是这种样子,所以对于宣奕这些暧昧的言语与行为,祝兰章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关上门之后,祝兰章走向电梯,按下按键,等着电梯运行上来。   等待电梯的间隙,祝兰章拨了一个电话,打给自己近来一直联系的调查人员。   踏进电梯之后,电话接通了。   电话那头叫了一声“祝总”,祝兰章一边看着楼层的数字一个一个地跳动着,一边说道:“帮我查一下,最近出入宣奕公寓的人都有谁。”   比起宣奕那些于祝兰章而言没有什么意义的撩拨和挑逗,祝兰章更在意的,是宣奕房间里的那个人。   宣奕看文件的时候,祝兰章就注意到了,宣奕去给他倒酒的时候,放酒和酒杯的吧台上,已经放着一只倒了半杯红酒的酒杯。   那显然不是准备给祝兰章的,也不是宣奕喝的,而且似乎是还没来得及喝就匆匆放下了。更重要的是,祝兰章能够感觉到,宣奕没有关严实的某个房间的门里,有某个视线一直在注视着自己,在观察自己。   再联想起鞋柜里的那双女式靴子……宣奕的房间里,一定有别的人,一个女人。   分明房间里是有别的人的,但是宣奕却偏偏说只有他一个人。宣奕显然是说了谎。   关键是宣奕为什么要撒谎?   这种时间,能够出现在宣奕房间的客人恐怕和宣奕关系匪浅。祝兰章一开始以为,大概是情人,在客人面前不方便露面。但是祝兰章想了一下又觉得不对——如果是情人的话,何必躲起来呢?毕竟以宣奕的行事风格,不和情人直接在祝兰章面前上演一场大尺度电影都是他收敛了。   所以,房间里的人很大概率并不是宣奕的情人。   可不是情人的话,又会是什么人呢?   而等祝兰章离开了之后,宣奕又独自坐在沙发上喝酒,若有所思地在想着什么。过了几分钟,宣奕书房的门被打开了,有轻缓的脚步声靠近宣奕,一个身形纤瘦的年轻女子走了出来。   她画着有些艳丽张扬的妆容,披着一头浓密的卷发,穿着针织的短连衣裙,客厅炽亮的灯光照亮了她的脸,倘若陈其初在场,一定能够立刻认出她来——那个在工厂算计陈其初、诱使他病发的那个“新人”助理。虽然风格完全不同,但是五官却完全一模一样。   女子先是走到吧台,拿了放在吧台上的那杯红酒,她走到祝兰章方才坐过的地方坐下,喝了口酒,问道:“人走了?”   “嗯。”宣奕应道。   “真是个漂亮的人啊,”女子感慨道,“说实话,这类型比较是我的菜,如果需要勾引他的话,记得联系我,我不介意来真的。”   宣奕嗤笑了一声:“要勾引他的话,那就不用你了。而且,你大概也勾引不了他。”   女子满不在乎地说:“因为我是beta?真老土,都什么年代了,难道omega不能喜欢beta吗?说不定他就是不喜欢alpha,才不上你的钩。说实话他真的是我的菜诶,我可是难得遇到这么合心意的,说真的,我能追他吗?”   “文亭。”宣奕放下酒杯,看着女子,虽然他的语气平和,但是压低的声音里却暗含着某种警告的意味,仿佛是alpha的充满占有欲的宣告一般。   “你这人真是,叫我一声姐姐有那么难吗?”被叫做文亭的女子抱怨道。她看着宣奕的神情,心中微微一震,“怎么,你不会是真喜欢他吧?你不是一向都喜欢那种柔弱听话的款吗?他跟你平常来往的类型完全不一样吧?”   宣奕不置可否。   文亭也不指望宣奕跟她说真话。她喝完了杯中的酒,说道:“我过两天就要回去了,”她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宣叔叔的忌日要到了。”   宣奕面无波澜,只是说道:“什么时候?我送你吧。”   “不用,我朋友会送我的。”文亭说完,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说:“你不考虑跟我一起回去吗?怎么说也是宣叔叔的忌日,你还是……不打算去看看他吗?”   宣奕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算了吧,我就不去了,你帮我送束花给他吧,反正……他最不想看见的人应该就是我,而且……我现在这样,他应该更厌恶吧。”   文亭叹了口气,“所以我还是不明白,你回这里来想要做什么?你明明知道,宣叔叔很厌恶……”她想到了什么,神情微微一变,“难道你是想要为宣叔叔报仇?但是这也跟陈其初他们也没什么关系吧。”   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宣奕笑出了声,“报仇?我有什么好报仇的,你啊,可少看点肥皂剧吧,”宣奕说道,“且不说对于他来说我就是个仇人,他可未必乐得见我给他报仇。更何况,最大的仇人都已经死了,我找谁报仇去?难道我还能去杀了叶灵淑那个半截身子都入土了的老太婆吗?那他可能变鬼都不会放过我。”   虽然宣奕神情闲适,语气也轻描淡写,但是文亭抿了抿唇,她放下酒杯,直起身,神情有些凝重地看着宣奕说道:“对不起。”   宣奕说:“你有什么好道歉的。”   “这么多年以来,都是我占据了宣叔叔的关心,如果不是我,可能你……”   宣奕脸上还是一副没所谓的神情,他说道:“你傻了吗?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个什么人,就算没有你,我跟他之间的关系,也不会有任何改变。一切都不关你的事,对他来说,我就是错误本身。”   “可那也不是你的错啊。”文亭说道。   “这种事情,又不是能以对错来论的,好了,你赶紧回去吧,本来你也没什么必要卷进来……不过,这一次,还是谢谢你帮忙了。”   文亭疑惑:“我这次不是失败了吗?”   勾引陈其初这个计划,原本宣奕只是想弄点乱子,毕竟对于陈其初这样的优性alpha来说,无论是仿制的omega的信息素,还是促化剂这种东西,都不过是小儿科罢了。宣奕的打算不过是拍点似是而非的照片弄点陈其初的桃色新闻出来玩玩,给陈其初和祝兰章使点小绊子。虽然这种桃色绯闻影响力有限,但是在新产品上市的关口,足以闹出点动静来了。   但是文亭没有想到,陈其初的反应居然那么大,都把她给绑了起来,好在她随身带着小刀,割开了绳子,但是那之后苑留青赶了过来,她也没办法再接近陈其初了。   宣奕的神情像是思虑着什么:“虽然没有收到预想的结果,但是有一点意料之外的收获,不过现在还只是猜想……”   文亭无奈地叹息了一声,说道:“真是搞不懂你。就算是不嫌钱多才回来继承的,拿了钱就是了,你又何必折腾这些有的没的?明明你在那边的事业也干得好好的,要是继续下去,也不必在宣家和始光集团拥有的差吧。你到底想干什么?”   “也没想干什么,只是这些年有点厌倦了。而且……”宣奕慢条斯理地说,“毁灭一样东西,不是比创造一样东西有趣多了吗?”   文亭大惊:“你是想让始光集团……”   宣奕依旧神情闲适,他给自己再倒了一杯酒,没有急着喝,他的手里摆弄着一支笔,在指尖绕来绕去的转着——那是祝兰章给他签字的笔,祝兰章落下了,“不过,现在我发现了更加有趣的事情。” 第44章   随着季节一点一点迈入深冬,天气更加的冷了,今冬的第一场雪也下了起来。   厉乘云早晨起床一拉开窗帘,就看见灰蓝的天空中,雪花在慢悠悠地往下落着。   虽然雪并不大,但是应该已经下了一段时间了,地面上铺了薄薄的一层,楼下已经有几个小孩在兴奋地跑着,还站在雪地里呼朋引伴地喊别的还没有出来的朋友来看。   厉乘云站在窗前看了片刻这初雪的景象,拿手机拍了一张照片,然后发给了陈其初。   陈其初没有立刻回消息,厉乘云先去洗漱了。过了大概一个小时,陈其初才回的消息,彼时厉乘云已经出了门,快走到公司了。陈其初看见了照片,发来消息问他:下雪了?   厉乘云还没回,陈其初已经又发了消息过来,他说昨天去了一个酒会,昨晚休息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所以今天也起得晚了。   陈其初算是在跟厉乘云解释为什么没有及时回消息,他打字打得有点慢,语序也有些乱,消息里还夹杂着几个错别字。   看起来陈其初似乎是刚睡醒,还不怎么清醒的样子。厉乘云甚至大概能想象出来陈其初现在正睡眼惺忪地蜷在被窝里回信息的样子,不禁笑了笑。看到陈其初说昨天参加了一个酒会,问他是不是喝酒了。   如果不是喝了酒,陈其初大概不会这么晚才起床和回消息,也不会这样迷糊。   对话框上的“正在输入”的状态显示了很久,像是厉乘云问了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一般。   陈其初很久才发过来一条消息,说:“对不起,喝了一点。”   一看就知道是在“坦白”和“撒谎”之间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选择了坦白,毕竟总归是瞒不过厉乘云的。   “真的只是一点。”陈其初又发了消息过来,继续辩解。   因为前一段时间陈其初刚刚出现过信息素紊乱的情况,厉乘云那时候叮嘱了他禁酒一段时间。不过陈其初最近身体情况还算稳定,厉乘云便没有再在这些方面上反复叮嘱他了。   厉乘云无奈地回道:“下不为例。”   或许是为了转移话题,陈其初也发了一张照片来。也是一张室外的雪景的照片。陈其初住的楼层高,地面上的雪不怎么能看见,他拍的是放在他的阳台上的一盆四季常青的植株,有雪花飘落在了植株的叶片上,浅浅地盖了一层,绿和白相衬着,十分动人。陈其初大概是伸手摸了一下,叶片的薄雪上还留有一个清晰的指印。   厉乘云看着照片,唇角不禁弯了弯,他和陈其初说:“天气太冷了,小心着凉。”   “跟谁聊天呢?笑得这么甜。”厉乘云此时已经走到了公司的电梯口,正在等电梯,旁边传来了突如其来的、熟悉的声音。   是连咏。   他的身后还跟着冉羽和其他的同事。他一见到厉乘云就发现他在看着手机笑,笑容很是不同寻常的温柔,甚至有几分多情的味道,让人很难不多想。   于是他好奇地凑到厉乘云跟前,想看他在跟谁聊天,厉乘云用手肘支开他,回完了陈其初便锁上了手机屏幕,说道:“朋友。”   “朋友?我不信,什么朋友能笑成这样。”连咏好奇心大起,“你别是偷偷谈恋爱了吧?”   有别的同事说道:“真实想象不出来厉组长谈恋爱什么样子,我觉得组长看起来也太像那种要为科研事业奋斗终生的人了。”   别的人也应和道:“对啊对啊。”   以厉乘云的年纪和条件来说,单身到现在也实属很稀奇,而且他的身上完全没有任何有私人感情的迹象。公司上下都知道,他成天不是在拒绝相亲就是在拒绝相亲的路上,看起来很有独身主义的架势。   厉乘云笑说:“不至于,我也是凡夫俗子。”   连咏抓住了漏洞:“这么说来,老厉你真动凡心了?”   冉羽也在旁边,一听厉乘云说“朋友”,便莫名其妙地想起来那一次来公司来找厉乘云的那位朋友。   厉乘云的那位朋友实在是见一面就很难忘却的人,刚好那次冉羽在公司见过来找厉乘云的陈其初之后没两天,她就在手机的新闻上看见了陈其初,才知晓了陈其初居然是始光集团的总裁。   即便是冉羽再不关注经济领域和商界名人,也知道陈其初的身份多有分量。豪门遗孤,商界新贵,年纪轻轻就依然身负起了始光集团这样的庞然大物,因此是颇受关注的。   冉羽甚至很难将新闻和报道里那些只言片语中的那个形象和那天自己遇见的那个亲切的青年联系起来,更难以将他和厉乘云联系起来。   很难以想象,看起来毫不沾边的两个人,居然是关系如此密切的朋友,亲密到厉乘云的身上曾经沾染过陈其初浓烈的信息素的气息——有朋友会亲密到这样的境地吗?冉羽心中很是觉得奇怪。再想下去就有些过于揣测他人的隐私了,冉羽急忙止住了自己的思绪。   厉乘云并没有回答连咏,而是说道:“电梯来了。”就顺理成章地打断了连咏的调侃和追问,自然而然地避过了那个“凡心”的问题。   大家陆陆续续地挤进了电梯,围绕厉乘云的话题便自然地中断了。进了电梯之后,又有人七嘴八舌聊起来今天下的雪,聊得很热闹。   连咏也参与进了话题之中,把对厉乘云的好奇心暂时抛诸脑后了。   “今年的雪下得真晚啊。”   “我家孩子一大早爬起来扒在窗户上看雪,叫他吃早饭都不肯吃。还要把我也从被窝里拽出来。”   “今天是初雪,很适合约会呢。”   “可惜我是单身狗。”   “我男朋友已经定好餐厅了,今天绝对不要加班了,不然他一定会超级生气的!”   在热火朝天的聊天氛围里,电梯抵达了楼层。出了电梯之后,人们都陆陆续续去自己的工位了。厉乘云慢慢地走在后面,他拿出手机,继续和陈其初发消息,问陈其初今天是否有空。   陈其初说昨天最近连轴转了几天,加上昨天酒会喝了酒,今天会休息一下。   “一起吃个饭吧?很久没有一起吃饭了。”厉乘云提议道。   陈其初片刻之后回了好。   他们又商讨了一会儿吃饭的地点,决定去常去的一家餐厅。陈其初说他今天没有什么事情,等厉乘云快下班的时候他过来来接他,厉乘云答应了。   或许是因为今天下第一场雪,所以整个办公室都洋溢着一种非常轻松愉悦的氛围。厉乘云刚刚敲定和陈其初约饭的事情,心情也有些轻快,但是这种轻快之中,又生出了一种莫名的、隐秘的不安,像是平静海面下的暗涌。   这种不安在喝下午茶的时候愈加扩大。   下午的时候,厉乘云作为组长,便借着“初雪天气”这个由头,请了实验小组的成员一起喝下午茶,所有人都雀跃不已。   厉乘云打电话给常订下午茶的奶茶店和甜品店定了餐。和连咏一起去取外卖送来的奶茶和点心的时候,厉乘云的右眼眼皮一直在跳,跳得有点剧烈,他用掌心按了按眼睛才稍微缓解,被连咏看见了,问道:“怎么了?不舒服?”   “眼皮有点跳。”厉乘云随口说道。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啊,”连咏调侃道,不过他看厉乘云似乎十分不舒服的样子,又关切地问,“没事吧?”   厉乘云摇了摇头:“没事,可能只是最近没有休息好。”   他和连咏提着下午茶回到茶水间。茶水间里,组里的同事正聚在一起拿着手机聊得热火朝天,每个人脸上都是那种好奇与惊异共存的神情,似乎是在聊什么惊人的八卦。   “真的假的啊,不会是谣言吧?如果是真的的话,那也太可怕了。”   “谁知道呢,豪门嘛,本来就乱得很。况且感觉这种事出在他们身上也挺正常的。”   “不过如果我老公是那样的话,说不定我受不了。”   “不过这都猴年马月的事情了,怎么现在给翻出来?我看肯定是有什么阴谋。”   连咏提着下午茶走过去,好奇地问道:“聊什么呢,这么热闹?”   “连哥,厉组长,你们快看新闻吧,可热闹了,”有同事兴奋地说,“豪门大八卦啊!”   连咏也被激起了好奇心,“怎么了?”   同事们七嘴八舌地开始说起来,厉乘云没有精力去听,因为他开始不断地跳出消息,好几条消息提示出现在他的手机屏幕上。   消息是来自电影研究社的群聊,是有人特意@的厉乘云。而且@他的人还不少,厉乘云的手机一时叮叮当当地响得非常热闹,一时间手机上争相踊跃地跳出了消息来。   厉乘云上次和电影研究社的社员们一起聚会之后,就加了这个电影研究社的群聊。不过厉乘云在这个群聊里并不怎么发言,他设置了免打扰模式,基本上大多数时候连群聊的消息也不看。   但是这一次的消息预览上,充斥着的,是陈其初的名字。 第45章   厉乘云看着屏幕上陈其初的名字,心里那股不安的感觉,在这一刻终于是化为了实质。   茶水间的同事们还围着叽叽喳喳地谈论着,说话的人太多,一时让人理不清楚他们在说些什么,把连咏搞得晕头转向,叫他们先别说了,赶紧来分下午茶。   而唯一没有参与到同事们的八卦讨论之中的冉羽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戳了戳厉乘云的手臂:“组长。”   厉乘云看向她。   冉羽的神情有点小心翼翼的,她张了张唇,像是有些犹豫要不要和厉乘云说,片刻之后她还是开了口:“组长,你的那个朋友……上一次来过公司的那位,好像出了点事情。网上有一些和他有关的消息……”   听到冉羽的话的同时,厉乘云也已经解锁了手机。   他打开了电影研究社的群聊,开始看那些消息。群聊里是之前从未有过的热闹,消息刷新得非常快,对话框迅速地往上跳动,让人眼花缭乱。而@厉乘云的那些消息,都是问厉乘云“八卦说的是不是真的”“那个爆料说的真的是陈其初家里吗”等等,诸如此类的问题。   信息太多,以至于厉乘云看着群里的消息好一会儿,一时没能够筛选出有效信息,但是显然出现了一场和陈其初有关的舆论风波,厉乘云抓着手机的手有些用力,骨节都微微泛白。   冉羽担心地问:“组长,没事吧?”   厉乘云回过神来,他的语气神态还算平静,还对冉羽宽慰地笑了笑:“没事,你先去跟他们一起吃下午茶吧。”   “组长……”冉羽虽然有点担心,但是毕竟是厉乘云朋友的事情,她也没有什么立场过多关心,最多也只能够像刚才那样提醒一下厉乘云。于是她便没有再多说什么,听了厉乘云的话,走向了同事们那边。   同事们一边分着下午茶,一边还聊着八卦,看见冉羽从厉乘云那边过来,问冉羽组长怎么没过来。   冉羽说:“组长有点私人的事情要处理。”   厉乘云离开了茶水间,去往茶水间外的阳台上。阳台的门甫一打开,冷风便一下子直直地灌进了脖子里,呼出的白气飘散在冰冷的空气之中,凉意穿透衣服,遍布全身。但是厉乘云却是浑然不觉,他必须尽快弄清楚,陈其初到底出了什么事。   厉乘云没有回理会群里问他的那些问题,他只是快速地翻看了聊天记录,又看了新闻,大概理清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有人爆料了陈其初父母当年的车祸的一些内情,现在相关消息已经甚嚣尘上。   起因是某个热门八卦论坛里,有人发表了一则关于十几年前的某著名集团的总裁的一场车祸事件的爆料,在那场车祸中,该集团总裁与妻子双双因意外丧生,只有两人的孩子侥幸存活。爆料人称那场车祸其实另有隐情,并非是单纯的意外,而是一桩蓄意谋杀,并且还指出凶手不是别人,恰恰是一同在车祸中丧生的总裁的妻子。   虽然爆料人使用了代称,并没有直接指出相关人物的姓名,但是爆料中说的时间节点和身份却很明显是具有指向性的——就是陈其初的父母。   因为陈其初父母身份都相当知名,所以陈家当年那场车祸事故并非秘密,指向性如此明显的爆料,爆料者就差直接说出陈其初父母的名字了。那论坛原本是讨论各种娱乐圈那些隐秘又惊奇的八卦的,每天各种新奇的消息层出不穷,这种遮遮掩掩的又没有什么实证的陈年旧料,一般情况下其实是没人感兴趣的,很容易就会沉下去。   但是偏偏“意外”地火爆了起来。   帖子火爆起来是因为有人回帖问是不是请应霄当了代言人的那个公司。有人说便有人回复,一来二去就热闹了起来。   应霄是当红明星,很具有一种腥风血雨的体质,凡是提到他的名字的帖子很容易吵闹起来,所以哪怕是这则本身与他并不相干的爆料,也很快引起了很多网友的注意,于是这个爆料帖也在论坛里火了起来。   如果说爆料本身还算是有些遮掩,而带着应霄名字的那则回复几乎是一种指名道姓的作用,瞬间将这一则爆料推到了大众的视线里,再加上最近始光集团一直在为新产品上市造势,也许还有背后一些人在刻意地推波助澜,这个爆料的舆论关注度一瞬间就爆炸了,“始光集团”“陈龄车祸”“祝雅声谋杀”,甚至“应霄”,这些词条开始来回地上热搜。   虽然能看出来始光集团已经肯定发现了这些议论,已经明显有出手压制的情况,但是这种很有关注度的消息在初期的时候传播很广,是不可能立刻就能够全部消弭的。而且这种兼具着“豪门情仇”性质的消息,在八卦论坛里可能不算什么,但是一旦进入大众媒体和大众视线,很容易就会成为网友茶余饭后的谈资,想按下去也是不可能的。   关于父母的那场车祸,虽然陈其初很少谈起,但是厉乘云知道,陈其初父母的那场车祸对于陈其初的影响很深。每一次父母的忌日,陈其初去陵园祭拜之后,都会和厉乘云通话。   他其实并不会表露太多消沉的情绪,像是再寻常不过,而厉乘云也并不说很多宽慰的话,只是和他普通地聊几句。但是厉乘云知道,陈其初需要他。   哪怕只是隔着电话说几句无关痛痒的寒暄。   此刻电影研究社的群聊依旧很热闹,偶然还是有继续@厉乘云的,电影研究社的人都知道厉乘云和陈其初是多年至交,几乎所有人都以或好奇、或猎奇的心态,希望能够从厉乘云这里能够打探到一些什么隐秘的消息以满足自己的窥私欲。   厉乘云没有理会任何人的询问,他直接选择了退出群聊,也不去关注那些人在背后会如何议论,然后开始给陈其初打电话。   厉乘云和陈其初平日联系,都是用陈其初的私人电话,所以电话很快打通了——只是并没有人接。   厉乘云很清楚,陈其初现在应该在紧急地处理这一突发的状况。哪怕他就是话题的中心,哪怕这消息本身会勾起他内心深处的痛苦,但是在这种时候,他不能够显露出多年前突逢变故的那个少年陈其初的一切,他展示出来的,必须是始光集团总裁陈其初应该有的毫无波澜的样子。   接通的声音一直响到挂断都没有人接,然后机械的电子音提示厉乘云“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雪已经越下越大了,白茫茫的一片罩住了整个世界,仿佛没有出口的迷宫。   明明早上的时候,他们还在和对方以一种轻快的心态分享着这迟来的初雪,约定好见面,就像那些俗语所说,瑞雪兆丰年,在这雪中该有一场吉兆。   但这场雪带来的似乎并非吉兆。   厉乘云没有数自己打了几通电话,他只是一遍又一遍用冻僵的手指重拨,直到某一次听到的再不是冰冷机械的电子音。听筒里响了几声之后,终于被接通。电话一接通之后,厉乘云便匆忙叫道:“其初——”   电话那头陈其初的声音十分疲惫,仿佛喉咙里压了无数沉重的铁块,他几乎是同时和厉乘云开了口,“抱歉,乘云,”他对厉乘云说道,“今天应该是不能和你一起吃饭了。” 第46章   陈其初的公寓里,陈其初正在客厅里一边来回踱步着,一边打电话。   他的神情还算平静,但是语气很疲倦,正问着电话那头:“消息的源头现在有结果了吗?”   电话那头是祝兰章。   自从今天陈其初父母的旧闻闹大了之后,两个人一直忙得不可开交。陈其初和公司的公关部开了一场视频会议,商讨了许久相关事宜,讨论了如何处理这一次的舆论风波。   如今关于陈其初父母车祸消息的“隐情”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又是始光新产品即将上市的阶段,只一味压消息和避而不谈是肯定是不可能的,只是除了商量应对措施,当务之急还是要找出消息的源头,以避免后续的工作里出现其他不可控的因素。   祝兰章语气也有点疲惫:“目前还没有什么进展。”   这次爆料的幕后推手显然是有备而来的,最初的那个帖子的IP地址是虚拟的,即便是始光集团的技术部,目前也无法精准锁定真正的爆料人。   “记者还在公寓楼下?”   陈其初走到窗边,灰暗的天空沉沉地压下来,窗外雪花还在飘着,但一切似乎没了早上初见这雪时的安宁与静谧,哪怕隔着玻璃,仿佛也能听见呼啸的风雪声。一眼望下去是周围是连绵不断的雪色,仿佛除了雪什么也没有,但是他知道那些看不见的角落里肯定隐藏着长长短短的摄像头。   不知道谁泄露了陈其初的公寓地址,陈其初知道消息后,原本打算去和祝兰章会合的,但是公寓管理方告诉陈其初公寓外现在堵了许多记者,甚至还有一些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溜进了小区,只等着陈其初露面便一拥而上。   公寓管理方很诚恳地为自己管理上的失职向陈其初道了歉,并且也尽力阻拦了记者,虽然公寓管理方能够阻止记者进入小区,却也不能对他们守在外面有什么有效的方法。而且即便他们在管理方面再严格,也没有千日防贼的,也是亏得这样寒冷的天气里,记者们竟然还有如此毅力。   不过这就造成了陈其初现在没办法出门,暂时只能够远程和祝兰章等人沟通。   网上的消息始光集团尽力在压下去了,在公关部定下具体的应对措施之前陈其初如果露面,只会增加更多不必要的揣测,不知道媒体会写出些什么花样的报道来。   “大概是,刚刚公寓管理方跟我说抓到了一个冒充外卖员的记者。抱歉,舅舅,我现在暂时还不能出去,只先劳烦你们了。”   祝兰章说道:“不用太担心,热度现在已经尽力压下去了,公关部的声明也会尽快发出的,消息源头我会尽快想办法查的,”他的语气之中难得地显出一种长辈式的温情,“重要的是你照顾好自己,别想太多,事情很快就会过去的。”   结束和祝兰章的通话之后,陈其初坐在沙发上有些出神。祝兰章让他不要多想,其实他什么也没有想,他只是觉得有点累,结束一切通话之后不再需要思考和说话,他的大脑也仿佛停滞的机器,不再运作。   陈其初不知道自己这样坐了多久,直到门铃声响了起来。   清脆的铃声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着,陈其初才惊觉天色渐渐已经晚了,室内的光线已经开始变得晦暗起来,眼前略微有些朦胧。   门铃声还在锲而不舍地响着,陈其初起了身,朝门口走去,同时也打开了灯,视线一下子变得明晰起来。   陈其初走到门口,看见可视门铃上显现出了厉乘云的脸。   今天这桩关于陈其初父母事故隐秘爆料的消息爆发得太过突然,他并没有任何的精力去想消息的内容本身。身为始光集团的总裁,他第一时间需要做的是降低消息给公司带来的舆论影响,召集公关部整理对策,不能让这些陈年旧闻扰乱公司的运营与新产品的发布。   他紧急处理了许多事情之后,才发现厉乘云给自己的私人电话打了许多通电话,因为公司方面发现爆料之后,各个部门都一直在和陈其初进行沟通,他工作电话没有断过,所以一直没有顾虑到私人电话。等终于有空隙看到私人电话上厉乘云的来电之后,陈其初的第一反应便是,今天不能够和厉乘云一起吃晚饭了。   和厉乘云通了电话之后,厉乘云问了他现在怎么样,陈其初努力地打起精神来说一切还好,只是现在公寓外面很多记者,他可能不方便出门,不能赴和厉乘云的约了。   但是陈其初还没有和厉乘云说上几句话,公司那边的电话又打了过来,他只能匆匆和厉乘云结束了通话。   陈其初愣了一下,但是他的身体比思想更快,他回过神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打开了门。   厉乘云站在门口,头发和肩上有淡淡的湿润的水迹,是雪花落在身上融化后留下的,他周身都散发着从冰天雪地之中走来的一股寒冷的气息,但陈其初却觉得某种热流从他的心脏处涌来,涌向他的四肢百骸,甚至涌到陈其初的眼尾,蒸得他的眼眶微微有些发热。或许是今天打了太多电话说了太多话,陈其初声音略微有点沙哑了,听起来像是含着一点音乐的抽泣一般,他看着门口厉乘云,哑声问:“乘云,你怎么来了?”   “不是说好了一起吃晚饭吗?你不能出去,那就我进来吧,”厉乘云举起了手中的保温餐盒,微微笑了笑,一切还仿若寻常。餐盒上印着的餐厅名字正是早上的时候陈其初和厉乘云约定好今晚要去的餐厅,他说道:“你……应该还没有吃晚饭吧?”   陈其初自然是还没有吃晚饭的,虽然他随时可以联系私人管家送餐,但是因为一直忙于处理事情,他也没有顾上,而且也没有什么胃口。   他问厉乘云:“你的工作……没有耽误你吧?”   “最近没有太忙,我提前打电话到餐厅订的然后按时下班去取的。”厉乘云继续说:“不让我进去吗?”   陈其初侧开身,并且接过厉乘云手上的餐盒,让厉乘云进了门。   对于陈其初的公寓,厉乘云早已经轻车熟路,他熟稔地从鞋柜里拿出了拖鞋换上,并且脱下自己的外套挂在了衣帽架上,然后和陈其初一起走进了房间。   他们将餐盒放在了餐桌上,然后两个人一起打开了餐盒,将菜肴一一取出。   餐厅的保温餐盒做得非常好,虽然天气很寒冷,但是菜品都还是热的,因为是两个人吃,厉乘云也并没有点得太丰盛,很寻常的四菜一汤,足够两个成年男性食用的分量。两个人此刻并没有说什么话,房间里很安静,只有餐具发出的轻微的碰撞声。   摆好饭菜之后,两个人便坐在餐桌旁一起用餐。   他们相识时间太长,厉乘云对陈其初的饮食习惯已经了如指掌,即便来之前并没有问过陈其初,但是他点的菜全都是陈其初喜欢的菜品和口味。   陈其初说:“谢谢你,乘云。”   灯光落在厉乘云的脸上,光影描摹出他温柔无比的微笑。厉乘云说:“这有什么好谢的,本来不就约好了一起吃晚饭么?只不过是换个地点罢了。”   就如同厉乘云对他的口味了如指掌,对他的心绪也同样如是。   即便是在祝兰章面前,陈其初也不会暴露出软弱的一面,因为祝兰章所思虑的事情已经足够多了,陈其初不能再给祝兰章一份或许他根本就不能理解的情绪。但在厉乘云面前,他总是会泄露内心的缺口——即便他假装不曾泄露。   以前每个忌日陈其初总会给厉乘云打电话,而厉乘云就像是永远都在等待着陈其初的电话,他从不追问、从不探究,但却依然知晓陈其初心中那些不曾言明的惶然与不安,他不揭露那些陈其初的那些惶然不安,他只是接纳和包容。   好像无论陈其初有多少软弱和不堪,他都会如潺潺春流,仿佛会在任何时刻、任何地点,永远地萦绕着、包裹着陈其初,即便是在这风狂雪急的冬夜。   他们安静而平和地用完了晚餐,又一起清理了餐桌和餐具,就像今天一切如常,没有任何变故地完成了早上见到今冬第一场雪之后定下的约定。   收拾好一切之后,厉乘云坐在沙发上休息,陈其初端了两杯热茶,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厉乘云往旁边让了让,留出位置,显然是让陈其初坐在身边。   陈其初在他的旁边坐下,两人一起捧着茶饮了几口,最后是陈其初先开了口:“你不问问我吗?今天的一切。”   从知晓网络上曝光的消息的那刻,陈其初的心里一直绷着一根弦,在这根弦上,他不是陈其初,而是始光集团的总裁。这根弦让他以足够冷静平和的心态,去应付突发的状况,安排工作,降低影响,处理局面。   但是厉乘云坐在他身边的此时此刻,这根弦突然微妙地断掉了。   在厉乘云面前,他只是陈其初本身。   “如果你想说的话,我会听的。”厉乘云看着陈其初,轻声地说。他仿佛是一个最体贴最温柔的挚友,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会无悔无怨地给予陈其初最真挚的关怀。   陈其初将杯子放在茶几上,双手放在膝盖上,像是要坦诚一般的姿态,但是微微有些颤抖的手指还是泄露了他犹豫的、纠结的心绪。   厉乘云握住微微颤抖的那双手,说:“如果你不想说,也没有关系。”   感受到厉乘云温热的掌心,陈其初的手终于止住了颤抖。他闭了闭眼,“那个爆料……确实是真的,”陈其初说,“当年的那场车祸,确实是我的母亲策划的。” 第47章   讲出那段往事并不算太难,陈其初也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如此平静地把那场事故讲给别人听。   一切事情的起源,是陈其初父母的爱情。   陈其初的父亲陈龄对母亲祝雅声的感情,从一开始就不为人所看好,除了因为陈龄一贯风流放浪的名声并不能让人们相信他能收心,还有不少人认为陈龄是为了图谋祝雅声背后祝家的扶助。   陈龄接手始光集团之后,就开始毫无节制地扩张始光集团的版图,导致始光集团出现了财务危机,而祝雅声是祝家长女,身份自然是金贵无比,祝雅声嫁给陈龄的时候,也的确是带着无比丰厚的嫁妆,这笔嫁妆也确实帮助始光集团度过了那时候的财务危机。   但是无论是对于清高孤傲的祝雅声,还是放浪无羁的陈龄,仅仅出于商业方面的考量,是不可能让他们违背自己的意愿走入一段婚姻的。   陈龄的确是喜欢祝雅声的,他在祝雅声的演奏会上对她一见钟情,立即便对祝雅声展开了追求,几乎是追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许多人都猜测陈龄到底是一时兴起还是另有图谋,总之相信陈龄真心实意的人还是少数。   不过别的人始终都是看个热闹,身处其中的人所见所感皆是并不相同。虽然祝雅声开始并不喜欢这个声名在外的花花公子,但是她是能够分辨得出来陈龄是否是真心的,即便是外界已经有那样多的怀疑,祝雅声还是能够感觉到陈龄是真的喜欢她,而且是非常浓烈的爱意。   陈龄的爱实在是太热烈了,或许是艺术家们总是容易被这种极致的感情所吸引,祝雅声最终还是慢慢地还是沦陷在了陈龄的热情攻势之中。   两个人交往之后,陈龄和祝雅声很是缱绻甜蜜了一段时间,后来情到浓处,陈龄甚至在著名的情人崖边上向祝雅声求了婚,阵仗非常盛大,被传为一时佳话,虽然有许多人觉得他本性难移旧习难改,但是也有许多人觉得他这一次或许真的是浪子回头觅得真爱——毕竟陈龄虽然风流得声名在外,却从来没有和谁走到过谈婚论嫁的地步。而且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们确实是无比浓情蜜意,看起来完全是羡煞旁人的神仙眷侣。   渐渐地,许多人都当陈龄确实是收了心,虽然偶尔会有陈龄与别的omega相携出入一些声色场所的爆料,但是大都没有什么实证,因此大家也都只当做应酬场上的逢场作戏。   直到陈龄的某几位情人不满于他的多情,联手爆料了陈龄的许多私密照,如果是放在和祝雅声相遇、相恋甚至结婚以前的陈龄身上,这些都只能算是关于他众多茶余饭后的谈资里最寻常的那种,偏偏这些照片都拍摄于陈龄“收心”之后。   当时有人分析了那些私密照的时间线,那些照片从时间上来看跨度非常长,从陈龄追求祝雅声,到他和祝雅声结婚生子期间都有。他长期地和不少情人保持着关系,甚至还不只是那几位情人,还有不少露水情缘的对象。也就是说,和祝雅声在一起期间,从始至终,陈龄都一直在出轨。   这对祝雅声来说,几乎是一种毁灭性的打击。   她知道陈龄是爱她的,这并非她自欺欺人。即便结婚后这些年来,感情不可避免地有些许的消磨,她也能够感觉到陈龄与她的内心的疏离,甚至察觉到近些年陈龄或许真的对她有了实质性的背叛——但是她未曾料到,这背叛早已经发生。   祝雅声和陈龄相恋、结婚、生子这么多年以来,直到那时那刻,她才真正地认识陈龄——原来在陈龄的世界里,爱与忠贞不是出于同一个序列里的词语。   陈龄确实是爱祝雅声的,或许可以说他唯一爱的人就是祝雅声,只是对于陈龄来说,爱并不等同于忠贞。   而在陈龄看来,他能够尽心尽力隐瞒着祝雅声自己的出轨,已经能够证明自己是真心爱祝雅声了。他是个极度以alpha的身份自居的人,对于他来说,忠贞从来都不是alpha的义务,alpha天性如此,在任何事上都应该有随心所欲的支配权和控制权,在性方面也是如此。所以他肆意地肉体出轨,并且认为这是一件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情,甚至本身都不必要瞒着祝雅声,只是他确实很爱祝雅声,所以愿意装作祝雅声理想中的忠贞爱人。   从一开始,祝雅声所认识的就不是真正的陈龄。   自那以后,陈龄和祝雅声的关系迅速地降到了冰点。   在陈其初的记忆里,父母之间的关系分为了泾渭分明的两个阶段,在他童年的时候,他们是琴瑟和鸣的眷侣;在他步入少年之后,他们便成了一对貌合神离的怨偶。   “事情发生的那天……是他们的结婚纪念日。”   陈其初垂下眼睛,他放在膝盖上的手还被厉乘云握在掌心,在这并不漫长的叙述之中,不知不觉间,陈其初的手已经反握了回去,与厉乘云的手形成一种十指交握的姿势,指缝与指缝严丝合缝地相扣着。这对于陈其初来说已经是一个过于亲密的姿势。   如果是平常,他肯定已经放开了,可是此时此刻,他却不想放开,反而更紧地握住厉乘云的手,仿佛是想要从中汲取一些力量。   “那天我母亲亲自做了很丰盛的菜肴,叮嘱我的父亲和我都早点回来,并且说因为是结婚纪念日,还想一家人一起去当初我父亲和她求婚的情人崖旧地重游。”   随着叙述,那些陈其初脑海深处的画面,一帧一帧地浮现了出来。   那时候祝雅声和陈龄之间关系失和已经许多年,却突然难得地展现了温柔的姿态,陈龄以为终于是等到祝雅声和好的信号,便自然地答应了。那天他们的餐桌上,祝雅声言笑晏晏,陈龄也非常心满意足,仿佛是祝雅声终于重新接纳了陈龄,一切的感情似乎要回到原点。   虽然陈其初内心隐约觉得不安,但是自从祝雅声和陈龄关系失和以来,他们家再没有过这样温馨平静的时刻,所以哪怕是陈其初在用餐接近尾声的时候,身体突然袭来一股莫名的疲倦感,他心里也没有想得太多。   陈其初不记得那餐饭最后是怎么结束的,大概永远也想不起来了。他只记得那一天自己醒来的时候,已经坐在了车上,母亲在他的旁边正开着车,行驶在夜色之中。   车厢里光线昏暗,陈其初头昏脑涨,整个身体都沉重无比,连挪动一根手指头都觉得困难无比。他的视线都一片模糊,母亲的脸在他的眼中变成了不规则的圆圈组成诡异的图像,他完全看不清楚她的五官与神情。   他于昏睡中醒来,昏昏沉沉的大脑无法明晰眼前的状况,只能够喃喃问道:“妈妈,我们……要去哪里……”   母亲的声音在他的耳中也仿佛如遥远的风声:“去情人崖啊,不是说过了么?”   那个时刻,陈其初想起来的是情人崖的传说。据说曾经有一对恋情不容于世俗爱人,曾经相约在此处赴死,所以这里才被叫做情人崖,以此纪念他们矢志不渝、终身不易的爱情。   他不安地问:“现、现在吗?”陈其初望着车窗外的夜色,茫然地呓语,“爸爸呢?”   “在后面。”祝雅声温声说道。   借着车厢里昏暗的灯光,陈其初模糊的视线从后视镜里看见后座上一个人形轮廓,悄无声息地横躺在后座上,陈其初下意识地叫道:“爸爸。”   陈龄没有回应他。   “嘘,你父亲太累了,”祝雅声轻声说道,“不要打扰他。”她的语气姿态都无比温柔,仿佛这真的只是一场再寻常不过的结婚纪念日里的出游。   陈其初的大脑陷在一片混沌之中,无法思考,即便如此,他的本能也察觉到了某种危机。他叫道:“妈妈……现在太晚了……”   “确实……太晚了,”祝雅声叹息着说,“但是不能更晚了……”   “什么?”陈其初问。   “其初,我好累。到底是为什么,我的人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为什么会爱上他?我不应该爱上他的,人怎么会爱上一个畜生呢?他根本不配我的爱,对吧?”   她的语气恍然而混乱,声音异常的疲惫,仿佛经历了无数的绝望和痛苦。   陈其初的大脑不能够立刻地明白祝雅声的话。他听着她的声音,很想抱抱她,但是他沉重的身体无法移动分毫,他不知道能够说些什么,但是他又必须要说些什么:“妈妈,我们回去吧,如果累的话,我们回去好好睡一觉……睡一觉,都会好的……”   祝雅声继续说:“可是那有什么用呢,还是会醒的,所以……我们永远不要再醒来了。”她猛地踩下了油门,陈其初甚至能够感觉到,车速似乎越来越快,他的耳边仿佛已经传来了呼啸的风声。   “alpha都是无耻的禽兽,其初,我真害怕你变成那样……”祝雅声温柔地说,“其初,千万不要成为你爸爸那种家伙……可是,alpha一定会变成那样的。你也不想的,对吧?”   陈其初无法准确地分辨祝雅声的话语的意义,只是有点茫然无措地点头。   他看到祝雅声的手放开了方向盘,车还在以一种极限的速度往前飞驰着。这一次祝雅声的脸不再是不规则的图像,陈其初的视线渐渐地明晰起来,他看着祝雅声转过头来,朝自己微笑,但是双眼却是没有神采的,她注视着陈其初,陈其初却不在她的眼中。然后她转过脸去,神情无比解脱地望着前方。   陈其初迟钝的大脑隐约地察觉到了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切,他努力地直起身,拼尽力气想要制止祝雅声,但是依旧无法移动身体,他只来得及声嘶力竭地喊道:“妈妈,不要——”   听到他的声音,祝雅声回过头来看他,陈其初仿佛在她的瞳孔之中看见自己惊慌失措的倒影。这一次陈其初在她的眼中了,她深深地望着陈其初,然后倾身向陈其初,打开了陈其初旁边的车门,双手猛地将陈其初推出了车外。   陈其初下意识地想要抓住她的手,但是失力的双手只是徒劳地碰了一下祝雅声冰冷的指尖,身体便失控地坠向车外。   陈其初知道,他坠向车外的那一刻实际上非常短暂,但是在彼时彼刻的陈其初的眼中,以及后来的无数个午夜梦回里,都变成了无比漫长的长镜头,长到每一个细节和感官都被深深地记录在陈其初的脑海里。比如从他的背后灌入车厢的呼啸的风,祝雅声被风吹得凌乱飞舞的长发,他的后背碰上坚硬的地面后剧烈的疼痛感,还有夜色之中如流星一般坠落于眼前的汽车尾灯。 第48章   “我醒来之后,已经在医院了……就是中学山上的小花园后面的那家医院。”陈其初说道。   虽然祝雅声在最后时刻将陈其初推出了车外,让陈其初捡回一条命,成为了这场蓄意的车祸里唯一的幸存者。   但是他毕竟是从高速行驶的车上被推下去的,因此他的身上多处严重骨折,伴随有大量的内出血,被送到医院的时候,他差不多也已经是半只脚都踏入了鬼门关状态,经过几次手术之后,昏迷了好几天,近半个月之后才暂时脱离危险,意识才完全恢复。   因为脑部也受到了受创,陈其初在病床上醒来的时候,其实第一时间并没有想起来发生过什么事情,甚至他还疑惑了片刻为什么他会在医院。   他恢复意识之后,警方也来了医院,进行简单的问讯。   伴随着警察的询问,他的记忆才一点一点的复苏。在警察的询问的引导下,陈其初如同看电影一般,回顾事故发生之前的一切,回顾自己的记忆里关于陈龄和祝雅声的一切。   在陈其初幼时的记忆之中,陈龄和祝雅声两个人的确是相当恩爱的,恐怕任何一个童话故事里的王子公主也不过如此。陈龄是一个在事业上相当有野心的人,但是每一个祝雅声的生日、每一个情人节、每一个结婚纪念日,陈龄哪怕再忙,都永远不会错过。   他记得祝雅声的一切喜好,为了让祝雅声和最尊敬的音乐家共演,他可以冰天雪地的时候在音乐家门外等上好几个小时恳求音乐家同意演出;为了送给祝雅声一瓶最好的红酒,他会在高烧的时候专门飞去国外的拍卖场;因为祝雅声喜欢蝴蝶兰,他在花园里开辟出来了一片土地作为专门的花圃,为祝雅声种了蝴蝶兰,每年都亲自打理,开花的时候还会精心挑选最好的一束,插到祝雅声卧室窗前的花瓶里。   没有任何人会怀疑陈龄爱祝雅声,甚至陈龄自己。   但是自从陈龄的绯闻被爆出来之后,陈龄与祝雅声的关系就迅速地降到了冰点,陷入了非常漫长的冷战之中。   当然,冷战是祝雅声单方面的。   陈龄并不觉得自己肉体上的出轨是一件值得大动干戈的事情,在他看来,忠贞本来就不是alpha的责任和义务。他声称自己唯一爱的人依然是祝雅声,和别的omega都只不过是生理上的需求而已。   虽然听起来很荒谬,但是祝雅声知道,如果爱是指超越肉体关系的感情,陈龄当然是爱她的,并且这份爱绝对是唯一的。   但是爱只是祝雅声的锁链,而不是陈龄的,陈龄从始至终都是那个陈龄,他不曾改变,他从来都不信奉忠贞这种词语。   而对于祝雅声来说,爱就是等同于忠贞。所以祝雅声不能够接受,自己爱上的竟然是这样一个人,她精心构筑的无比完美的爱情与婚姻仿佛一场笑话,而陈龄竟然就这样看着一场笑话发生,并且在如此情况下还宣称着爱她,她觉得陈龄的口中说出这个字就是对这个字的侮辱。   从陈龄的绯闻爆出之后,陈其初便再也没有见过他们之间从前那种甜蜜亲昵的样子。许多年的时间里,祝雅声几乎从来都不和陈龄说话,即便身在同一屋檐下,他们却仿佛只是毫不相关的房客。   相较于祝雅声的冷漠,陈龄倒是非常温和,时常让陈其初给祝雅声带各种礼物,依旧不落下每一个祝雅声的生日、每一个情人节、每一个结婚纪念日,他依旧还是一副“深爱”妻子的模样,总是想着和祝雅声重修旧好。   但是他在外面的那些情人却从来没有断掉,大概是因为祝雅声已经知道了,他再没有想过要遮掩。   陈其初问过陈龄:“爸爸,如果你真的爱妈妈,想要跟她和好,为什么你不肯认错,不断掉和别人的关系?”   陈龄笑出了声,仿佛是陈其初的话过于荒谬,他对陈其初说:“我犯错了吗?”   陈其初难以理解父亲的话——是陈龄出轨,背叛了祝雅声,他却反问他是否犯错。   陈龄接着说道:“一个人的生理本能算是错误吗?如果算的话,吃饭喝水也算错的吗?为什么要克制和抗拒生理本能的需求?”陈龄拍了拍他的肩膀,最后说道:“其初,以后你正式分化成为alpha就知道了。乖,帮我把这条项链带给你妈妈,这是她最喜欢的设计师的珍品。”   陈其初把礼物带给祝雅声,祝雅声看也没有看一眼,直接扔在了垃圾桶里。她对陈其初说:“以后不要帮他送这些东西了。”自从和陈龄关系决裂之后,她的表情和眼神总是蔓延着一种死灰一般的绝望,仿佛她的卧室窗前花瓶里已经完全枯萎的蝴蝶兰。   就如同陈其初不知道要如何让这些蝴蝶兰重新盛放,他也不知道如何让祝雅声恢复从前的样子,那不是年少的他所能够解决的问题,他只能够尽量地陪在祝雅声的身边。可是随着他渐渐长大,祝雅声似乎也对他变得冷淡起来了,甚至陈其初有时候觉得她看自己,像看着父亲一般,眼神之中充满了非常复杂的情绪,疏离、冷漠,甚至厌恶。   那时候陈其初不知道为什么,后来陈其初才想明白,那或许是因为随着自己年纪渐长,越来越接近分化期,越来越像陈龄,越来越像一个alpha。   这段漫长的婚姻里,祝雅声并非没有想过要离婚,但是离婚并不是容易的事情。虽然他们结婚的时候,的确是出于“爱情”,出于自愿,但是当真的缔结婚姻关系之后,这场婚姻便不仅仅只是两个人的事情了,而是两个家族的事情。他们结婚的几年里,陈家和祝家已经以他们的婚姻为土壤长成了根系紧密缠绕不可分割的大树,无论是陈家还是祝家,都不会允许祝雅声离婚的。   于是祝雅声只能够恒久地沉浸于这种死灰一般的绝望之中,这种绝望压抑着、积累着,最终如火山下涌动着的岩浆,最终会迎来摧毁式的爆发。   陈其初随着警察的询问回溯这一切,终于找到了令祝雅声最终崩溃的某个节点。   在那一次的结婚纪念日之前不久,有一名omega当时试图起诉陈龄性侵——这名omega和陈龄共处一室的时候抑制剂突然失效,爆发了发情期,而在场的陈龄则和这名omega发生了关系。   和处于发情期的、无意识的、无法取得性同意的omega发生关系,在法律意义上当然是毫无疑问的性侵。但是陈龄并不觉得,他认为一个alpha与未被标记的发情期的omega的结合是很顺其自然、理所应当的事情。   这件事最终是被陈龄压了下去,陈龄用一笔巨额赔偿金和那名omega达成了和解,所以事情并没有闹大。但是祝雅声还是意外知道了,对陈龄冷眼多年的祝雅声很难得地和陈龄大吵了一架,愤怒地砸了手边能够砸的一切,陈龄倒还是泰然自若,还叫帮佣将陈其初送回自己的房间。他从不解释,从不争辩,但不是因为心虚或有愧,而是不认为有需要解释和争辩的地方。   就如同从前的那些出轨陈龄并不放在心上,这一次的性侵事件当然也是如此。   那一次的争吵之后,他们的关系又变成那种冷淡的样子,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直到结婚纪念日到来的那一天,没有谁想过,事情最后竟然会走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因为祝雅声再也无法继续欺骗自己了,这个爱自己的人,这个自己爱的人,只不过是一个披着人皮的禽兽。   她不能够接受自己处于这样荒唐的生活里。   陈其初以一种异常平静的口吻对警察陈述了一切。这样近乎丑闻的真相,陈家和祝家当然是不允许泄露出去的,所以这桩车祸最终是以“意外”的形式对大众呈现的。   或许是因为人在知晓变故的第一时间是难以反应的又有或许是身体上的病痛让陈其初无法去整理心灵上的裂缝。车祸后的陈其初,并没有太大的情绪反应,无论祝兰章请来的心理医生如何疏导他,他都始终没有表现出来一个母亲谋划全家一起自杀的车祸幸存者应当有的情绪。   即便身体上的疼痛提醒着他一切的真实性,可是他还是没有一点真实的感觉,他始终觉得这一切仿佛都是一场轻飘飘的梦。在这种轻飘飘的、毫无实感的状态中,陈其初几乎是麻木而机械地在医院里进行着治疗和复健,同时也迎来了一场漫长的高热。   在这场高热之中,医生宣告陈其初迎来了分化期,成为了一名优性alpha。   陈其初大脑听到这个信息时一片空白,医生余下说的那些分化期的生理解释、注意事项,他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每个人出生的时候根据基因测试基本能够判定日后的第二性别,但是这种判定并不是百分之百正确的,确切地讲是只是一种趋向性的测试,判断分化为哪一种性别的可能性比较大,因此也有不少人在经过分化期后的第二性别和出生时的性别判定不同。   陈其初出生的时候,医院确认过他的第二性别会倾向于分化为alpha,毕竟陈龄是优性alpha,所以陈其初会成为alpha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在车祸之前,陈其初都没有考虑过有假如自己真的成为alpha会怎么样,他也一直是被按照一个alpha应该要走的道路培养的。   而当真的分化成alpha的那一刻,陈其初在高热之中感受着自己身体的变化,作为那场车祸的幸存者应该有的情绪才后知后觉地涌上了心头——一种难以言喻的痛苦和绝望感,和游走于身体中每一个角落的躁动和欲望,共同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复杂的、难言的折磨,他的脑海里不断的回响着祝雅声的话。   “alpha都是无耻的禽兽。”   “其初,千万不要成为你爸爸那种家伙。”   仿佛永恒的诅咒 第49章   分化期要独自经历漫长的热潮,那段时间对于陈其初而言并不是一种愉快的记忆。   由于分化期也是首次易感期,为了避免出现分化不稳定的情况,分化期是不能使用抑制剂的,无论是alpha还是omega,都只能自主熬过至少整整一周的热潮。   如果是一般的alpha或者omega还好,他们的反应通常不会过于强烈,但是对于陈其初这样的优性alpha来说,分化期的热潮是一种异常难熬的折磨。甚至那时候祝兰章甚至问过他,要不要给他找一名omega来安抚他的易感期。   陈其初的身体本能无一不在渴求着omega的信息素,但是祝雅声如同诅咒一般的话语却不断地回响在他的脑海之中。在真正的分化为alpha之后,陈其初终于明白了陈龄所说的“其初,以后你正式分化成为alpha就知道了”,更知道了祝雅声所说的“alpha都是无耻的禽兽”。陈其初第一次彻彻底底地感受到了所谓的alpha的本能和欲望,那种回归到最原始的兽一般的欲望,一切的理智在生理本能面前都轻如鸿毛。   祝雅声如诅咒一般的告诫,让陈其初拒绝了祝兰章的提议,于是为了让他安全的度过,那间医院将陈其初关在了医院专门提供给分化期的alpha或者omega的特殊病室。为了防止他们在这种缺乏自主意识的时期出现意外,所以特殊病室装有全天24小时的监控,更多只是一种预防措施。但是陈其初因为在车祸中伤得太严重,那时候身体并未完全恢复,这种监控手段是完全贯彻到底的。   陈其初捱过了分化期的热潮之后,就立即要求医院删掉了监控,他没有看一眼自己在特殊病室里的监控视频。他逃避去想象这一切,但其实不用想象,他也能够知晓自己在那时候是一副何等丑陋而扭曲的姿态,哪怕明知病室的监控后面有着一双双眼睛,他也依然无法阻止自己暴露出那样的丑态。   结束分化期后,医生还恭喜他成为alpha。   可陈其初只觉得荒谬无比,从一个人,变成一只兽,究竟有什么好开心的?为什么会成为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   在这个深冬的夜晚里,空旷安静的客厅之中,陈其初缓慢简短地将当年车祸前后的一切都讲给了厉乘云听。   这些陈年旧事讲出来并不漫长,陈其初并没有讲太久,这些横亘在陈其初内心深处的往事,陈其初也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他会讲给厉乘云听。   对于陈家和祝家而言,这是一桩需要紧紧掩盖的丑闻,说出来除了给两家带来动荡没有任何益处,于是许多年来,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闭口不言,似乎只要谁也不说,这就真的只是一场简单的意外。   所以陈其初这么多年也没有想过自己会把真相这样坦诚地讲给谁听,这于他来说,不仅仅只是一桩过去的往事,更是根深蒂固的诅咒,说出口,便意味着承认被alpha这个身份所困住。他一直以为,这些事讲出来会很艰难,却没有想到如此轻松就讲了出来,此时此刻,陈其初才知道,原来自己如此地需要一个倾听者。   “妈妈她……”陈其初说道,声音微微嘶哑,“她如果看见现在的我……会后悔把我推下了车吗?”   他的眼睛里微微泛出了某种热意,眼前浮出了一股雾气,将睫毛沾湿。他闭上了眼睛,意图阻止将这片雾气凝结为雨滴,但是却似乎有点无能为力,于是只能够微微偏过头去,希望厉乘云不要注意到他湿润的眼睛。   厉乘云原本握在陈其初掌心的手微微松开,手臂展开,一只手环住陈其初的肩膀,一只手环在陈其初的腰侧,陈其初猝不及防地被他揽入了怀中,他的头靠上了厉乘云的肩膀。   时机太过凑巧,仿佛是厉乘云故意给予陈其初流泪的借口,在厉乘云看不见的地方。   于是,陈其初眼前的雾气终于凝结成雨滴,从眼角坠落,顺着脸颊落在厉乘云的肩头,就如同落在厉乘云肩上的那些雪花,悄无声息地融化在他衣料的缝隙间,浸湿了厉乘云的肩膀。   “其初,不论你问多少次,我的答案都是一样的,”厉乘云温热的气息吹拂在陈其初颈侧,轻柔的声音回荡在陈其初的耳畔,“我庆幸你那时候活了下来,我庆幸我遇见了你。”   “这个世界上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其初。”   厉乘云的怀抱是温柔且温暖的,让陈其初自消息爆出以来一直绷着的心突然地松懈了下来。他的手在厉乘云的腰侧蜷缩了一下,然后回抱住厉乘云。   他们的拥抱很漫长,漫长到仿佛时间就此定格。   直到陈其初的手机铃声突兀地响了起来,陈其初才手忙脚乱地挣开厉乘云的怀抱,接起了电话。   “我接个电话。”陈其初猛地咳了两声,试图掩盖掉喉咙里近似于哭腔的嘶哑。   打电话来的是祝兰章,他是来和陈其初说查询这次的爆料源头的进展。   祝兰章听出来他声音似乎有点不对:“你声音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嗓子有点不舒服……消息的源头有眉目了?”陈其初清了清嗓子,问。   “暂时还没有明确的进展,不过……应霄的经纪人说他可以帮我们。”   “应霄?”陈其初有些疑惑。“我也没有想到他们会提出来主动帮忙,”祝兰章似乎也颇为惊讶,“不过你也知道,这种论坛爆料的溯源,虽然我们找起来有点难度,但是对于应霄的公关团队来说,大概是要容易许多。虽然我们也不是不能慢慢找,但是这种事情毕竟夜长梦多,能快一点最好。不过大概得欠他们个人情。”   祝兰章说的人情无非是以后的相关的合作上的让让步,但是陈其初知道,以应霄的性格,这个人情欠起来恐怕不那么容易还。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说道:“那麻烦舅舅你先帮我谢过他们吧。”   陈其初接电话的时候,厉乘云起身去给陈其初倒了杯水,等陈其初接完电话,便递给了他。   陈其初接过了杯子,适宜的水温透过杯壁传递到陈其初的掌心,厉乘云坐在陈其初旁边,掌心按着陈其初的肩膀,说道,“今天好好睡一觉吧。”   陈其初看了一眼窗外沉沉夜色,说道:“时间不早了,你……留下来休息吧,外面雪这么大……开车也不太安全。”   厉乘云思索了片刻,然后说了“好”。   陈其初给厉乘云拿了换洗的衣物,把衣物给厉乘云的时候,他对厉乘云说道:“乘云,今天谢谢你陪我吃晚饭,还有……谢谢你听我讲这些陈年旧事,如果不是你今天陪着我,或许今天真的会是特别糟糕的一天。”   “这有什么。”厉乘云笑了笑。   陈其初望着他,厉乘云的神情温和而平静,他似乎永远如此,仿佛陈其初永远可以相信他,只要陈其初愿意,他永远都会是他终身的挚友,在陈其初需要的时刻,永远陪伴在他的身边。   “不过今天还没有完全过去,要我陪你睡吗?”厉乘云说道,他的声音里带着两分笑意,仿佛是玩笑话一般,于是陈其初便随口玩笑般的应道:“好啊。”   陈其初的公寓对于厉乘云来说早已经熟悉无比,所以陈其初也没有再特意地做其他的安排,把换洗衣物给了厉乘云之后自己便也去洗漱了。   只是陈其初洗漱好出来之后,却看见厉乘云在自己的卧室里,已经更换了衣物,坐在床沿,翻看着陈其初放在床头的一本书,像是在等待陈其初一般。   看见陈其初,他问:“你睡左边还是右边?”   陈其初愣了一下。   “不是陪你睡吗?”厉乘云微笑道,他的声音姿态都不含有任何暧昧的情态,仿佛再寻常不过的事情。而且他们睡在一起也并不算是非常奇怪的事情,无论是发生越界的关系之前,还是越界的关系之后。反而陈其初如果煞有其事地拒绝倒显得有些心虚了。   “左边……左边吧。”陈其初讷讷地说。他以为方才只是一句玩笑话,没想到厉乘云竟然是说真的。   “行。”厉乘云便先躺了上去。   陈其初犹豫了片刻,还是走了过去,在厉乘云身边躺下。   两人躺下之后,陈其初关了灯。   “其初。”黑暗之中,厉乘云轻声叫了他的名字,如梦似幻一般。   “嗯?”陈其初应道。   “晚安。”   陈其初也说道:“晚安。”   世界陷入了一种漫长的寂静与黑暗之中,同时放大了许多的感官感觉,身旁厉乘云的呼吸声轻缓而清晰地落在陈其初的耳中。   明明是自己的房间,自己的床,但是陈其初却仿佛是睡在陌生的地方一般手脚僵硬,仿佛找不到一个稳妥的睡觉姿势,但是又不敢有太大的动作,生怕惊扰厉乘云一分一毫。   除了陷入易感期的时候,他上一次这样睡在厉乘云旁边,还是厉乘云发烧的那一次,那一次陈其初还喝了酒,并不算是十分清醒,但是这一次他却清醒无比,他清醒地感受着自己急促起来的心跳和呼吸。   --------------------   抱歉这章写得有点仓促,之后再修一下。 第50章   第二天的时候,陈其初是坐厉乘云的车离开的公寓。   自从上一次因为病发而引起的易感期之后,陈其初还是第一次坐厉乘云的车。厉乘云提出他开车送陈其初的建议的时候,陈其初并没有太过在意,虽然经过一夜之后,公寓外几乎已经没什么记者了,但是为了保险起见,厉乘云提出开他的车送陈其初去公司。就当下的情况而言,这也确实是更稳妥的方案,于是陈其初便同意了。   但是坐上厉乘云的车之后,陈其初才开始觉得有些坐立不安,因为他鬼使神差地想起了上一次在车里发生的一切。   尽管陈其初对于每一次由于信息素爆发陷入易感期之后的记忆都不甚明晰,但是脑海之中还是会留下许多零散的片段,这些片段不是他的记忆记下的,而是他的身体感官记下的。在他刻意不去想的时候,这些片段便如浮光掠影,而在他突然再一次坐上厉乘云的车之后,那些片段便成了雪泥鸿爪,无比清晰地展示起往事的痕迹来。   他想起来厉乘云的手游巡过自己皮肤的触感,想起来厉乘云并不温柔但是无比缠绵的吻,想起来从车窗映到他的眼中的晦暗不明的路灯——这些充满了细节的片段把陈其初猛地拉回了那个混乱无比的夜晚,令他的整个身体都因为羞耻僵硬了起来。   陈其初瞬间感觉车厢里的每一寸空气都充满了一种躁动的、粘稠的味道,连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   厉乘云看他上了车却迟迟没有系安全带,一副似乎有点神游的样子,问道:“有什么东西忘带了吗?”   “没,没有。”陈其初回过神来说道。   于是厉乘云便直接倾身过来,拉过了陈其初身侧的安全带,要给他系上。   陈其初被他猝不及防的靠近惊得身体再一次僵硬起来,脊背贴在椅背上下意识地试图避开,但是因为退无可退,于是只能看着厉乘云手撑在自己身侧,将安全带拉过来。   因为靠得太近,厉乘云的靠近仿佛拥抱一般,他的头发扫到了陈其初的下巴上,带来一股微妙的痒意,陈其初甚至能够嗅到他的衣服上那种清爽而干净的衣物柔顺剂气息,涌动在陈其初的呼吸之间。他仓促地跟厉乘云说:“我自己来——”   “那我们走吧,你不是说祝叔叔在等着吗?”在陈其初的话还没有说完的时候,厉乘云已经姿态非常自然地将安全带插到锁扣里,将安全带系好,整个动作的过程很短暂利落,没有给陈其初任何“自己来”的余地。   “啊,是,”陈其初说道,“那麻烦你送我了。”   厉乘云无奈地笑了笑:“干嘛这么客气,以前你送我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陈其初只好笑了笑,方才厉乘云的头发扫到他的下巴上的痒意、衣物的柔顺剂的香气,仿佛还残留在他的皮肤上和呼吸间,将陈其初内心本就不平静的湖面掀起了更多的波澜。   厉乘云启动了车辆,陈初期为了缓解一下自己内心的波澜,有点近乎于没话找话地问:“上次你说的落在你车里的袖扣还在吗?”   话问出口,陈其初就后悔了,他立刻想起来那对袖扣是如何落在厉乘云的车上了,这个话题在此时此地太不合时宜了,但是已经问出了口,陈其初只能装作平静,等待厉乘云的回答。   厉乘云片刻之后才回答他,像是在回想:“袖扣啊……我怕放在车里弄丢了,就带回家里去了。你急用吗?要不先去我宿舍一趟拿给你?”   “不用,不用,就是问问,先放你那里吧。”   启动车辆之后,厉乘云打开了车载电台,电台播报着今冬的第一场雪,温柔的女声提醒着大家出门小心。刚下了一夜的雪,陈其初和厉乘云出门又早,路面的雪和结的冰还没有清理干净,路上只有零星的车和人,整个世界都白茫茫一片,陷入了一种无比浩大的寂静之中,仿佛世界上只剩下陈其初和厉乘云两个人。   雪天路滑,花了比平常多一倍的时间,车才开到陈其初的公司。陈其初下车的时候,厉乘云叫住了他:“其初,”他的神情温柔无比,“有任何事,随时联系。”   无疑是一个最体贴的朋友。   陈其初抿了下唇,然后笑道:“好。”   进了公司之后,祝兰章和明芝早已经在办公室等着陈其初。明芝说:“稍后九点半和公关部开最终的会议,有几个董事也会来参加会议。”   陈其初看了会议具体的安排,点了点头,和明芝说道:“你先去安排会议吧,我和祝总监先谈一点事情,会议我们会按时去的。”   明芝走了之后,祝兰章便和陈其初直接切入了正题,说道:“应霄的团队那边查出了一点眉目,发帖的是一家专门爆料各种娱乐圈黑料的工作室,他们是依靠这种手段向明星索要封口费。但是工作室那边去查过了,他们也不是一手消息,消息的源头是当时车祸当时处理现场的一个救护员的家人,为了爆料费向工作室爆料的。”   “爆料人那边有没有什么问题?”陈其初问。   “除了工作室给的爆料费,没有其他的异常资金流入。而且工作室拿到这条消息,确实是想稍微发个帖子然后找我们弄点封口费,他们也没有料到后来能闹到这么大,弄得他们也骑虎难下。据他们所说,他们手头关于始光的消息也只有这一条,看起来暂时应该不会有什么后续的动作了。”   陈其初翻看着应霄的团队那边给过来的资料,说道:“有点太巧合了,就像……”   陈其初没有说完,祝兰章已经接过了话,说道:“就像上一次在工厂发生的事情,看起来漏洞很多,没有任何可以往下追查的东西。”   “你觉得是宣奕?”陈其初感到疑惑,“如果上一次他是专门为了对付我,那样的手段不难理解。但是他到底是始光的股东,这种只会把始光推到风口浪尖的事情,对他有什么好处?而且归根结底,这种陈年旧事的影响力始终是有限的。”   陈其初父母的车祸事件,无论是何种内情,说到底还是已经尘埃落定的陈年旧事,只是其中掺杂着豪门夫妻的爱恨情仇,不可避免地会引起大众的窥私欲。但是归根结底,这场案件也只是陈其初父母之间的纠葛,虽然涉及到谋杀这样惊人的内幕,但无论是祝雅声还是陈龄,都已经在那场事故之中死去。而陈其初本质上是受害者,无论是这桩车祸本身,还是车祸后续陈祝两家掩盖真相的决定,陈其初和现在的始光集团都没有任何的关系和实际的责任。   祝兰章说:“所以我打算对宣奕进行更深入的调查。上一次我在他那里,发现了一个人。”   “什么人?”   “工厂里给你下药的那个助理,虽然完全改变了形象,但是我能确定就是那个助理。她出入过宣奕家中几次,真实姓名叫文亭,身份是个外籍华人,前些天已经离开国内。这个人跟宣奕应该关系匪浅,不过国外的调查可能要费劲儿一些。”   陈其初内心却有点不安,从最近这一系列的事情来看,宣奕无疑是个十分不好对付的人,他担心以祝兰章的脾性跟他对上会沾惹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于是他和祝兰章说道:“宣奕心思太复杂,舅舅,如果不是必要,还是不要和他正面对上为好。”   祝兰章却说:“既然搞不清楚宣奕的目的,至少先搞清楚他的弱点,我们现在太被动了。”   陈其初没法劝阻他,便只好打算私下安排人看着祝兰章一点。   消息溯源的事情谈完之后,陈其初和祝兰章便一起去开公关部的会议。   会议是针对这一次陈其初父母的车祸引起的舆论风波而开的,因为昨天线上会议的时候已经做过许多讨论,所以今天的会议开得很简短。公关部商讨定下的最后的方案是发一篇官方公告对这一次的舆论事件引起的风波道个歉,以免拖久了影响新产品的上市进度,对于爆料本身既不承认,也不否认——虽然这本质是一种变相的默认。   但无论如何,帖子的爆料所提到的关于陈其初父母的那桩车祸的隐情确实是事实,所以去态度坚决地否认这件事肯定是下策,历来的失败的公关案例都已经无数次说明,否认既定事实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让事情变得更坏。   除此之外,应霄的公关团队还给始光集团透露了一个消息,过两天娱乐圈会有关于某位当红的流量小生涉嫌性侵的重磅新闻被放出来,证据非常充足,很可能会被提告,应该会引起娱乐圈的轩然大波。陈其初父母的这桩旧闻终归只是旧闻,当然还是这种最新鲜的娱乐圈丑闻和刑事案件更有吸引力,所以大众的目光大概很快会被转移,陈其初父母的旧事应该很快会淡出众人视线。   开完会之后,陈其初又见了应霄的经纪人。   应霄的经纪人是来谈代言相关的一些后续事宜的,虽然这点事情一般情况下是不用陈其初出场,但是因为应霄的公关团队这一次帮了陈其初不少忙,所以陈其初这一次亲自和应霄的经纪人见了面表达谢意。   面对陈其初的道谢,经纪人说道:“只是一点举手之劳的小忙,而且能够帮到陈总也是我们的荣幸,如果陈总真的有心……”   说着说着,经纪人皱起了眉,神情有点为难,眼神开始躲闪了起来,似乎非常心虚的样子,像是接下来要说的话有些难以启齿。这副样子仿佛欠下人情的不是陈其初,而是他似的。   经纪人犹豫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说出了口:“如果陈总真的想要感谢的话,陈总就请应霄这小子吃一顿饭吧。” 第51章   围绕着陈其初父母的旧事引起的舆论风波,在始光集团的声明发出后虽然还是纷扰了两天,不过果然如应霄团队所透露的那样,很快一则娱乐圈一位当红的流量明星的涉嫌性侵的新闻就爆了出来,并且是警方直接发布了通告,该明星被警方带走的视频也流了出来,相关的议论以一种铺天盖地的姿态席卷了各大新闻头条,一下子掀起了巨大的舆论风波,几乎所有新闻平台和社交软件的关注度都被吸引了过去。   于是除了零星的一些议论,始光集团的这场风波慢慢地淡了下去,很快,就消弭于无形。   与此同时,应霄的邀约也来了。   因为应霄看起来显然是对自己有些超出界限的心思,所以那次聚会之后,陈其初就也再没有和应霄正面接触过,毕竟相关工作本来也不需要陈其初亲自出面,陈其初要是不想见应霄是相当容易的。   但即便知道应霄心思不纯,对于经纪人转达的希望陈其初能够请应霄吃一顿饭的做答谢的要求,陈其初是相当惊讶的。   应霄卖给始光集团的这个人情,说大不大,但是说小也不小,始光集团不是没有能力查到他们所查到的消息,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但是时间的早晚,也不能说不重要。如果应霄方面足够聪明,能够靠这个人情拿到的利益绝对是非常大的。   陈其初虽然早料到欠应霄的这个人情也许不容易还,但是没想到应霄随意到了如此地步——即便陈其初知道这餐饭恐怕并不仅仅是一餐饭,但是他的第一反应依然是应霄是不是脑子有病,卖给始光集团的人情,居然只用一餐饭来抵消。   毕竟这一次确实是应霄那边帮了不少忙,并且应霄方面提出来的也不是过分的要求,不过是想和陈其初吃个饭。应霄再怎么样也是公众人物,而且以陈其初的身份,他再怎么失智也不至于对陈其初强行做些什么,因此陈其初思虑了片刻,最终答应了这个要求。   和应霄吃饭的当天,陈其初到达约定地点的时候,收到了厉乘云的信息,他问陈其初是在哪里吃饭。   和应霄吃饭这件事情,厉乘云也知道,倒不是陈其初有意报备行程,而是那天厉乘云来到陈其初家里的时候,听到陈其初提过应霄的名字。后来厉乘云出于而关心询问陈其初这场舆论风波后续的处理时候,陈其初就和厉乘云提了一下,也说到了要请应霄吃饭。   吃饭的地点是应霄订的,他主动提出自己来订酒店。而陈其初当然是尊重“客人”的选择,便由他去了。   应霄定的是一家会员制的酒店,陈其初并没有听说过,而且管理似乎相当严格。陈其初到达约定地点,停好车之后,进入了酒店大厅,但是保镖却并不放他进去,要陈其初报他的介绍人——以陈其初的身份,还是头一遭被人拒之门外,而且用个餐而已,居然还要介绍人?   陈其初心中难免有些狐疑,他的心里正犯嘀咕的时候,酒店前台有人走了过来。   来人应该是个beta,他穿着西装制服,从胸前挂着的工作牌上列的职位能看出来他是酒店的经理,他对保镖说道:“这位客人是有介绍人的,你不要管了,我带他进去,”经理将陈其初迎进来,很彬彬有礼地和他道歉,“抱歉,先生,我们这里的客人身份都比较特殊,所以非常注重保密,尤其是对生面孔的排查比较严格,请您见谅。应先生特意交代过我在这里等您,我带您去包厢吧?应先生已经在等您了。”   于是陈其初便跟在经理身后。整个酒店都很安静,安静得近乎有点诡异了,现在这个时间点是吃晚饭的时间,但是酒店里负责接待的人很少,陈其初跟着经理去往包厢的途中,分明是遇见了不少客人的。这些客人大都是成双成对相偕而行的,而且每一对之间的气氛都有些古怪。还有一些客人用一种含着极其外露的窥探欲的眼神上下打量陈其初,令陈其初觉得很厌恶。途中甚至有好几个人拦住经理问陈其初的身份:“这位是新来的会员?是哪边的啊?看起来很不错,介绍介绍吧?”   经理微笑着说道:“不是,这位是应先生的客人。”   应霄显然是这里的常客,认识他的人不少,那些客人一听到应霄的名字都不再问了,一些人神情悻悻,十分失望;而一些人却双眼放光,满怀兴味。   经理很快将陈其初带到了应霄定的包厢。   一进去陈其初就感觉到包厢的装修非常古怪,风格很复古,像是某种私密的房间,不像是吃饭的地方。最引人注目的是包厢的一侧墙面,拉着一层厚厚的绒布,像是窗帘,但是偏偏那一面墙是房间侧面和另外的房间隔开的内墙,看起来完全不是应该安装玻璃的墙面,而且这层厚重的绒布与另外三面墙的样子格格不入,看起来充满了一种非常古怪的不协调感,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应霄早已经等在了包厢里,他看见陈其初,便迎了上来,很亲昵的叫道:“其初。”陈其初只是淡淡应道:“抱歉,应先生,我来晚了。”   虽然陈其初其实是按时到的。   应霄的手搭上陈其初的肩膀,仿佛至交密友那边亲切地说道:“只要是等其初,等多久都是值得的。”   他虽然嘴上说得温柔,但是他的身上却散发出浓烈的alpha的信息素的气息,是很具有侵略性广藿香,并且似乎是无意收敛,完全是有意释放的,包围着陈其初,带有一种极具压迫感的意味。   alpha与alpha之间可以通过信息素进行压制,以展示自己的权威,所以陈其初本能地对应霄的信息素产生了反感。他皱了皱眉,身体也本能地释放出信息素以图反制这种压制。   虽然比起很具有侵略性广藿香,陈其初的岩兰草的气息显得过于温和,但是却很快密不透风的钻进了每一寸空气的缝隙,完全地挤压了广藿香的领域。陈其初微微侧身避开了应霄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说道:“既然应先生等得这样久了,恐怕也已经饿了吧,我们还是尽快用餐吧。”   “当然好,”应霄耸耸肩,对经理说,“让人送餐来吧。”经理便离开了包厢。然后有些在桌边给陈其初拉开了椅子:“请坐。”他微笑着邀请陈其初坐下,仿佛方才那一场alpha之间信息素的较量从未发生过。空气里广藿香的气息渐渐淡了,余下几分岩兰草的气息还流淌在呼吸之间。   陈其初其实很讨厌信息素外泄,但是在这种情况下却还是本能占了上风——虽然有预料,陈其初还是有些遗憾,这餐饭有个很不好的开头,恐怕今晚不会是一次轻松愉快的用餐,还不如去履行之前和厉乘云约定的未能完成的一起吃饭的约定。   陈其初在应霄对面坐下之后,菜很快陆续送了上来,是西餐,酒店还送了红酒来。服务员还预备给陈其初斟酒,陈其初挡住了,拒绝道:“不好意思,我开车来的,而且前一阵身体有些状况,医生方面建议我不要喝酒。”   “那真是太遗憾了,”应霄颇为失落地感叹道,然后对服务生说,“你先出去吧。"   服务生安静地退出了包厢,然后陈其初给杯子里斟了茶水,对应霄举了杯:“虽然不能喝酒,但是还是以茶代酒吧,很感谢应先生和您的团队这一次的帮助。”   “能帮到其初,我也很高兴。”应霄笑着说道。   陈其初继续说:“一餐饭恐怕是不足够的,日后始光还有更多的新产品,希望我们以后有更愉快的合作,如果可以的话,我会让市场策划部给贵方送几分新的合作方案.而且我认识不少朋友,他们也都对应先生您很感兴趣,如果应先生有意,我也可以给您介绍。”   陈其初递了一枝足够诱人的橄榄枝。   和始光的长期合作,恐怕是任何艺人都求之不得的,更何况陈其初还提到自己的“朋友”,以陈其初的身份,他所说的“朋友”也自然不简单。假如应霄足够聪明,就能够听出来陈其初的言外之意,他希望应霄足够识相,把那种超越界限的心思收好,让他们的关系止于合适的合作关系。   应霄举起斟了红酒的杯子,神情玩味地说:“其初真的觉得,来这里吃一餐饭吗?”   陈其初当然知道这一餐饭的意义不在于一餐饭,他只是想,如果应霄真的要提出超出他的接受范围的要求,那么这个人情恐怕不能够善了。那么就很有必要越过应霄,和应霄的经纪公司好好谈一谈了,毕竟这个人情始光集团也不一定是非要还给应霄本人。   于是陈其初的声音冷了几分:“所以应先生还有什么打算?”   “不如其初你猜猜看?”应霄语气轻佻地说。   陈其初直视着他的眼睛,说道:“我不太喜欢猜谜。如果应先生有超出工作之外的需求,我想那应该不是我能够处理的事情了。”   应霄微微倾身,将杯子递了过来,轻轻地碰了碰陈其初的杯沿,“我当然是请其初来看风景的,你知道吗?这里有很特别的风景,不看看的话,真的很可惜。” 第52章   “我想我们不是那种可以一起看风景的关系。”陈其初皱着眉说道。虽然不知道应霄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但是绝对不是什么好药就是了。   但是随着应霄的话音落下,陈其初敏锐地感觉到了室内发生了某种非常微妙变化,一种条件反射式的警觉性让他浑身上下每一寸肌肉都紧绷了起来。   陈其初的目光略过室内的一切陈设之后,终于发觉了那种微妙的变化是什么——变化就发生在他的对面的墙壁上,那块他从一进入房间就觉得异常奇怪的、挂着绒布的墙壁。   遖鳯獨傢   不知道应霄触动了什么机关,陈其初发现,那块奇怪的墙壁上的绒布,开始如同窗帘一般,从中间向两边慢慢地移动着。随着那层绒布渐渐拉开,绒布底下是一面透明的玻璃墙,已经开始隐约有一些光线从露出来的玻璃墙透进陈其初和厉乘云所在的包厢,那光线很柔,却有着令人难以忽略的存在感,如同某种征兆——如应霄所说的即将到来的“风景”的征兆,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危险”的征兆。   看着一脸兴味的神情的应霄,陈其初皱起了眉,说道:“应先生,我想这餐饭恐怕要提前结束了。”   应霄语气有些轻佻地说:“不要着急嘛,好风景要等一等的。”   陈其初无心听他这些毫无意义的言语机锋,对他所说的“好风景”也毫无兴趣。虽然他知道今天和应霄吃的这一餐饭恐怕很难当做普通的会餐,但是没想到在他提出的那些“合作建议”之后依然我行我素。   看来今天来见应霄一趟的意义就在于,证明了从此以后他和应霄没有任何再见面的可能性。他将手上的杯子放在了一点没有动过餐点旁边,然后站起了身,“今天多谢应先生的款待了,我想我们应该到此为止了。”   说完,陈其初便理了理自己的西装,起身就往门口走。   应霄也站起身来,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微笑说道:“其初,真的不打算看看吗?”   陈其初已经走到门边,此时此刻,那边墙壁上的绒布已经如同舞台上的帷幕一般,已经被完全拉开。绒布下是一面完全透明、不能够起到任何遮挡作用的玻璃墙,将隔壁房间的一切景象,都如同一幕怪诞的戏剧一般,纤毫毕现地展露了在观众的眼前,陈其初是坐得最近的观众,哪怕只是视线的余光,也能将隔壁房间里的一切细节都一览无遗地纳入眼中。   看见隔壁房间的景象,陈其初瞳孔微张——那是一种无论与视觉上还是心理上都极具冲击力的景象,哪怕是陈其初对应霄的风评有所了解、哪怕是陈其初并非不知道这些掩藏在暗处的事物,但是有所听闻与亲眼所见,还是两件完全不同的事情,即便是陈其初,也片刻地愣在了原地。   隔壁房间非常宽敞,房间里的灯光是一种充满了令人遐想的氛围的暖色调,光线透过了玻璃墙投射了过来,于是连陈其初所在的这间房间也多了一分让人起鸡皮疙瘩暧昧感来。透过玻璃墙,可以无比清晰地看见,隔壁房间四周的墙壁上挂满了许多形状古怪、造型奇特的、如同刑具一般的物品,它们以一种极其张扬的姿态被陈列在墙壁上。有粗细不一的鞭子,大小各异的手铐和项圈,各种长短不一的锁链,更多的是因为造型过于古怪让人无法辨别到底是什么的东西,但是从那些陈其初能够认出来物品来看,墙上所有东西的具体用途并不难以猜测。   而且房间之中还有两个男人,两个人都戴着面具遮住了一半的脸庞,就算陈其初真的不明白,他们也正在身体力行地解释着用途。   这种诡异的景象让陈其初瞬间地明白了踏进这间酒店所遇见的一切古怪的事件的缘由——无论是门口的保镖对他异常严苛的盘查、还是在前往包厢的路上遇到的那些客人充满窥探欲的打量,包括应霄轻佻暧昧的姿态,在这种时候都有了答案。   陈其初站在近门口的地方,他不再理会,动了动脚尖,打算继续往前走。而身后应霄的脚步声靠近了来,他的声音近在咫尺:“很值得等待的好风景,不是吗?不想再留下来看看?”   陈其初转身,忽略掉依旧还在从隔壁房间传递过来的惹人遐想的呻吟,“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只是希望我和其初的关系更近一点,希望其初能够给我一个机会。”   “这样的机会?”陈其初面无表情,“我想应先生恐怕是对自己和对我都有太大的误解。”   陈其初并不单纯无知,他知道在许多人看不见的地方隐藏着许多隐秘的东西,比如眼前这样的景象。他当然很清楚这世上有不少人都有着这种施虐与受虐的偏好,也知道肯定有不少专门为这些人群提供服务的地方,甚至陈其初的圈子里他认识的人中就有属于这个群体的人,在某些宴会上他也会听说不少相关的遮遮掩掩的传闻。   但是这种事情是相当隐秘的,他们有自己的圈子,用泾渭分明的界限将日常和隐秘分割开,在这个圈子之外,他们与常人无异,而陈其初也从来不会越过那条界限去探听,因为那是与他无关的世界。   而应霄确无所顾忌地跨过了这个界限。   “真的是误解吗?”应霄的手已经再一次搭上了陈其初的肩膀,“这样好的风景,可是我精心准备的。其初看完没有一点感想吗?”   应霄的手触碰到自己的那一刻,陈其初肩背僵直起来,浑身上下的没有过细胞都进入了一种应激的状态,他用力抓住应霄的手腕让他的手离开自己的肩膀,然后猛地将他按在墙壁上,手臂抵住他的脖子,他暴怒之下的力道不轻,即便是同为优性alpha的应霄,因为他瞬间加诸于脖子上导致喉骨剧痛,呼吸不畅。陈其初厉声说道:“应先生实在是有点逾距了。”   应霄脸色有点发白,因为呼吸不畅他脸上那种令陈其初很厌烦的轻浮的笑容有些扭曲。他直视着陈其初,不知道是有意,还是因为面对着被陈其初压制着所产生的本能反应,他身上的信息素又开始强烈地释放出来。   与之对应的,陈其初的本能也做出了回应,alpha与alpha之间天然的对立性让他们都想占据上风,不论是应霄,还是陈其初。这比陈其初最开始进入房间的时候两个人之间信息素的暗流涌动要直白得多。这一次已经完全是是一种剑拔弩张的气氛。   陈其初刚刚有一番情绪波动,伴随着情绪波动信息素的反应也更加剧烈,所以在这番交锋中一时占据了上风,同时alpha面对挑衅骨子里的暴力因子也和信息素一样,兴奋地游走在身体里的每一个角落,他压制在应霄脖子上的手越来越重,应霄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因为喉咙被钳制着,应霄的声音有些嘶哑,但是却有着非常笃定的意味:“难道这不是其初你渴望的吗?”   陈其初目光森冷地看着应霄,神情厌恶,仿佛听了什么天方夜谭,声音如同十二月的雪那样冰冷,问道:“你什么意思?”   应霄咳了几声,他仿佛毫不在意陈其初横在自己脖子上越来越用力的手臂,他艰难而清晰地吐露着字句:“你明明是渴望被掌控的,不是吗?”   陈其初脑海里的某根弦仿佛应声而断,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横在应霄脖子上的手微微一僵,连带着全身的力道都微微松懈了一下。   “你知道吗?我看人一向都很准的。”因为陈其初力道的松懈,应霄的喉咙也得到了片刻的喘息,他的手抚上了陈其初的腰,抓住陈其初的手臂,“其初,我见你第一面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你的内心充满了渴望,你渴望有人掌控你的欲望,渴望有人给予你痛苦,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也知道你需要什么样的人。”   应霄的脸上充满了一种异常的兴奋感,他趁着陈其初松懈的片刻,猛地抓着陈其初的手臂和腰身一旋身,将他和陈其初的位置对调。   alpha与alpha之间的较量毫厘之差局势便可逆转,这一次换做了陈其初成为了那个被压制的人,他的手臂被应霄拧在了腰后,他注视着陈其初,将声音放得温和:“相信我,我们会是非常合适的拍档的。让我来当那个掌控你的人吧,其初,无论是你的欲望、你的痛苦。”   与他温和的声音相比,应霄钳制他的力道相当之重,即便是陈其初也一时难以挣脱。正当形势有点焦灼的时候,陈其初感受到了放在口袋里的手机的震动,同时伴随着手机铃声,响彻在安静的包厢里。   手机铃声陈其初非常熟悉的一段钢琴旋律,他只从手机铃声便能够知道来电人是谁——是厉乘云。因为这段钢琴旋律截取厉乘云喜欢的一首钢琴曲,是陈其初单独为厉乘云设置的铃声。   陈其初手臂上的肌肉顿时青筋暴起,被应霄钳制在身后的手臂猛然挣脱了应霄的束缚,他抓住了应霄放在自己腰上的手,膝盖在应霄腹部猛地一顶,拧着应霄的手臂将他掀翻在地。   挣脱应霄的束缚之后,陈其初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手机铃声还在播放着,屏幕上闪烁着厉乘云的名字。   来电的人果然是厉乘云。   没有管被自己掀翻在地的应霄,陈其初接通了电话,叫道:“乘云。”   电话那头的厉乘云说:“我刚刚有点事情经过了你和应霄吃饭的地方,想着你应酬结束了没有,要不要见一面。”   陈其初深呼吸一口气,平息了自己因为一番缠斗而变得急促的心跳和呼吸,露出了自从进入这个包厢的之后的第一个微笑:“马上就结束了。”   “那我等你。”厉乘云说。   挂了电话之后,陈其初回身看了一眼已经从地上起来的应霄。   应霄的手臂姿态有点奇怪——以陈其初的力道,应霄的手臂就算不骨折起码也脱臼了。和厉乘云通话之后,陈其初的情绪恢复了平稳,他平静地说道:“我想应先生真的对我有很大的误解,应先生恐怕不太清楚,我生平最为厌恶的,就是如同应先生这般跟畜生一样随时随地见谁都要发情,控制不住欲望,把握不了界限的人,”虽然是表达厌恶,但是他的语气毫无波澜,“另外,如果应先生需要报销医疗费的话,请联系我的助理吧。”   应霄神情充满遗憾:“太可惜了,我觉得我们会是非常合拍的搭档,其初,你真的不再考虑考虑吗?”   陈其初恍若未闻地转过身,朝门口走去,并说道:“还有,我想我们以后都不必再见面了。假如应先生对我今天提出的合作都不太满意的话,那么我只能跟您的经纪公司谈一谈了,应先生能够做到如今的位置,想必也知道抓住机会的重要性,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我希望应先生好好珍惜。”   “你确定真的要走吗?”应霄在陈其初身后幽幽地问,仿佛是引诱人献出灵魂的魔鬼,“这里可能是唯一能接纳你、让你不必要再伪装的地方了。”   陈其初没有回头,“我恐怕没有时间和应先生说这些无聊的话了,我的朋友正在等我。”   “那个叫厉乘云的朋友吗?”应霄轻笑着问。   陈其初没有回答他,毫不拖泥带水地往外走,应霄站在他的身后,在陈其初踏出房门之前,问道:“或者说……你所渴望的那个能掌控你的人,是厉乘云吗?”   --------------------   上一章改了一下 第53章   陈其初走到酒店门口,此刻外面的天色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酒店外的街道上其他的商店已经陆陆续续地将灯全部都点亮。   在夜色里出入酒店的人已经有些多了,路过陈其初的时候还是会很好奇地打量他,还有人上来给陈其初递名片——这种酒店门口递的名片就显然不是陈其初商场上的来往中递的那些名片了,陈其初一概没有理,在人来人往中搜索着厉乘云的身影。   陈其初一眼就看见了等在不远处的厉乘云,他穿着长款大衣,站在酒店前的一盏路灯下等待他。   陈其初走过去的时候,发现厉乘云身边站着个身形非常宽厚的男人,即便是穿着冬天的厚外套也能看出来衣服下勃发的肌肉,使得哪怕是厉乘云这种放在alpha中都算是相当高大的身形,在男人面前看起来都有点弱势。   陈其初以为厉乘云遇见了麻烦,便疾步走了过去,还隔着几步远的时候,就叫了厉乘云的名字:“乘云。”   厉乘云看见他,便和那个男人说道:“抱歉,我的朋友来了。”   “原来你有伴了啊,早说嘛。”虽然男人脸上显露出一点失望的神情,但是回首来看见陈其初的时候,脸上又露出了一点玩味的表情,目光在陈其初和厉乘云之间转了转,眼神是那种陈其初在酒店里遇见的那些人很类似的眼神,最后似乎有点糊涂。   陈其初微微皱眉,走到厉乘云旁边,身体微妙地隔开了男人落在厉乘云身上的视线,说道:“乘云,我们走吧。”   那男人绕过陈其初,塞了一张名片,还朝厉乘云抛了个媚眼,这种体型的男人抛来的媚眼实在让人有点起鸡皮疙瘩,“随时可以给我打电话哦。”说完之后转身走进了酒店。   于是陈其初立刻便清楚了那个男人的身份,恐怕是厉乘云在酒店门口等他被误会了。厉乘云肯定不清楚这间酒店的内情,也没有接触过这种圈子,所以陈其初也不好明着问方才那个男人有没有对他做什么,怕问多了反而引起厉乘云的好奇或是恐慌,于是他只好含糊地问:“那个人你认识吗?”   “不认识,等你的时候来找我搭话的,”厉乘云抽出来男人塞进他口袋里的名片,随意地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说道,“大概是推销的吧。”   看来厉乘云应该没有在意,陈其初松了一口气,他们一起慢慢朝陈其初停车的方向走过去,陈其初问:“你怎么想起来这里了?”   虽然电话里厉乘云说是“路过”,但是这个地方离厉乘云的公司和宿舍的可是很有一段距离,“路过”的话似乎也有些牵强。陈其初还是很庆幸接到厉乘云的电话的。当时因为和应霄之间的那种状态,如果不是厉乘云的电话打断,应霄肯定不止手臂脱个臼那么轻松了,发展下去恐怕很难处理。   厉乘云却想了一会儿,似乎有点犹豫,不过最后还是开了口,“我听说应霄私下里的风评不太好,虽然好像是捕风捉影,但是……”厉乘云说,“所以我还是有点担心。”   陈其初其实没想到厉乘云是专程过来的,他以为厉乘云或许是在这附近办事。   “原来你也看八卦。”陈其初说。   “因为是和你有关的人,”厉乘云解释说,“所以才多看了些他的消息。”   虽然听起来是很寻常的话,但是陈其初的心尖上被一股热流裹住,令他的心仿佛都沉湎在一片极度轻柔温暖的春日湖水之中,连冬日的寒风似乎都变得和蔼了起来,方才应霄在他的身上掀起来的所有波澜都在此刻完全地平息了下来。   他知道,无论他在厉乘云的面前,有多少的不堪和丑陋,厉乘云都会永远地接纳他,哪怕只是以朋友的名义。   慢慢他们走到了车前,陈其初说:“其实也没什么事,应霄总归是个公众人物,能做些什么?而且……以后我和他也没有机会再见面了,”他没有讲酒店的包厢里发生的事情透露分毫,对厉乘云说,“上车吧,我送你回去。”   两人坐上了车之后,车厢瞬间把外面的一切嘈杂都隔开了来,陈其初正要发动车子的时候,他的腹部传出了一阵非常尴尬的肠鸣。   “没有吃饱饭吗?”厉乘云的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笑意。   陈其初和应霄的一餐饭除了喝了杯水,其余的完全没有来得及动,而且应霄那样的姿态,哪里能让人吃得下饭的。   陈其初很是尴尬地笑了笑:“可能是光在说事情,没顾上吃。”   “刚好,我晚饭也还没有吃,一起去吃个饭吧?”厉乘云说,“你还有其他事情吗?”   陈其初摇头:“没事了。”   于是二人便定了下来一起去吃饭。   他们去了上次说好要去但是又因为陈其初父母的事情没有去成的餐厅。   餐厅是陈其初和厉乘云常去的餐厅,是一家很有年头的老店,并不豪华,只是一家只有二层的普通饭店,无论是装潢还是菜品都是以家常为主。开车前往餐厅之前厉乘云先打了电话预定,餐厅提前给他们预留了位置。到了之后正遇上了老板送客人出来,因为陈其初和厉乘云时常来这里吃饭,所以老板对他们非常熟悉,便很热情地和他们打招呼:“小陈、小厉,你们可有些日子没有来吃饭了。”   陈其初和厉乘云从学生时代开始就常来,老板一直都是叫这样叫他们,即便现在也是如此,所以每次一到这里,陈其初和厉乘云都会有一种回到了学生时代的感觉。   陈其初笑着应道:“最近工作太忙了。”   “人长大了就是这样,”老板叹着气说,“上一次小厉一个人打包走的,多可惜,我的菜可得现炒现吃才最好。”   老板说的上一次应该是陈其初和厉乘云因为陈其初父母的消息爆发没能按约定来吃饭的那一次。   “所以我们这次就来了。”厉乘云说。“好好,你们快去坐,我马上拿菜单来。”   陈其初厉乘云在窗边的位置上坐下,老板也很快拿了菜单过来让他们点菜。   他们按从前的习惯点了几个菜,因为上菜要有一会儿,老板送了一碟点心,中式的小点心,一口便能咽下一个,陈其初和厉乘云都一贯还挺喜欢这家餐厅的点心。   点心送上来之后,厉乘云用叉子叉了一小块,直接递到了陈其初面前,说道:“现在人还挺多的,上菜应该得有一会儿,先吃这个垫一垫肚子吧。”   点心柔软的面皮触碰到嘴唇,陈其初下意识便张开嘴,将点心咬住,然后他才意识到这个动作似乎有点太亲昵,但是厉乘云神态却很自然,仿佛是再寻常不过的动作,并且他用给陈其初递糕点的叉子,又直接叉了一块点心递到自己嘴里。   其实陈其初的嘴唇只碰到了点心,并没有碰到叉子,但是厉乘云的动作却还是令他有些面红耳热,他有点仓促地咽下了点心。或许是因为心思不专,他还不小心被噎着了,厉乘云便急忙倒了水给他,无奈说道:“慢一点,又没人抢。”   陈其初不知道是因为呛的,还是因为羞愧的,脸色通红,皮肤发烫,好在此刻餐厅开始上菜来,这个小小的意外总算是轻飘飘地揭了过去。   菜陆陆续续送了上来,于是他们开始吃饭,吃了没有一会儿,厉乘云的目光往窗外看了看,说道:“下雪了。”   陈其初闻声往窗外看,餐厅二楼是落地的玻璃窗,可以很清晰地看见夜空中果然飘落着片片雪花,虽然还很小,但也确确实实是雪,在窗外流光溢彩的灯光之中如柳絮一般飘洒着,轻盈而欢快地往地面坠落。   “真的是雪呢。”陈其初说道。   自从初雪过后,中间再没有下过雪。   “上一次初雪的时候我们没能在这里吃上的饭,这一次也算是补上了。”厉乘云说,他望着落地窗玻璃,像是在望着落在玻璃上的雪花,又像是在望着玻璃上陈其初的倒影。   陈其初说:“就是补得有点迟了。”   “只要没错过就好。”厉乘云说。   他们吃完饭之后,雪已经慢慢下得大了起来,走出餐厅有雪花飞落在脖颈间,有些凉。餐厅门前没有车位,因此陈其初的车停得有点远,于是他们便慢慢地走过去。雪已经在地上慢慢地铺了一层,踩在脚下发出细细的声音。   似乎雪无论下过几次,总会有人为它的到来雀跃。陈其初和厉乘云并肩走着,身旁有不少人正在拍照,一对情侣拦住了陈其初,问他能否帮他们拍一张照。   举手之劳的小事,陈其初接过了手机,帮他们拍了一张。   拍完之后情侣感谢陈其初,夸赞陈其初拍得很好,看到陈其初与人同行,问他需不需要和朋友一起拍一张。   陈其初还没有开口拒绝,厉乘云把自己的手机递给了他们,说:“那麻烦你们拍一张吧,”他又转头和陈其初说,“拍一张吧,我们也很久没有拍过照了。”   BaN   厉乘云开了口,于是陈其初便点点头。   那对情侣为他们拍了一张,然后和他们道别分开。   厉乘云将照片发给陈其初看。但是陈其初看着照片却想起来方才给那对情侣拍的照片,和自己跟厉乘云的照片完全不同,哪怕陈其初只是随手一拍,他们看起来也亲昵而甜蜜,完完全全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侣。   但他和厉乘云在照片,在彼此身边站着,虽然肩膀挨着肩膀,手臂碰着手臂,但是无论怎么样看,也不过只是朋友。   朋友,这个总是如同魔咒一般的词语。   朋友没有什么不好,这本来就应该是他和厉乘云之间最合宜的关系,陈其初很长久以来最为笃定也最为向往的事情。   但是突然地,陈其初想起来离开酒店之前,应霄最后问的那一句话。   “你所渴望的那个能掌控你的人,是厉乘云吗?”   一句陈其初不敢回答的话。   --------------------   一个小剧场:   关于厉乘云在某酒店门口被人缠上:   小陈:我的朋友太单纯了,不能让人带坏了他。   小厉:你有没有想过单纯的人是你? 第54章   和应霄的饭局不欢而散之后,应霄的经纪人还特地来和陈其初道了歉。   经纪人也头疼得不得了,虽然他是应霄的经纪人,但是以应霄的脾气,他在应霄的工作和生活上基本没有什么话语权,日常就是祈求应霄少惹点事。这次在分明自己占有极大优势的情况下,应霄还是硬生生地把局面弄得很尴尬,即便应霄是公司的头牌,如今在经纪公司本身也很有话语权,但是这种事情上也不可能让应霄为所欲为。   在此之前,明芝已经很委婉将陈其初的意思转达给了应霄的经纪公司,很遗憾和应霄的合作恐怕要止步于这一次了。应霄的经纪公司也已经派专人来洽谈过,如陈其初之前和应霄所讲,这次欠下的人情,并不是非要还给应霄。应霄的经纪公司旗下也不止他一个艺人。   陈其初虽然说过不再见应霄,但是还是见了见应霄的经纪人。经纪人为应霄的失礼表达了歉意,替应霄道了歉,陈其初接受了道歉,但是对于和应霄以后的合作没有再松口,应霄已经完全表明了心思,陈其初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和应霄有接触了。   对于这个结果经纪人已经很满意了,他太清楚应霄应霄的德性了,现在这样的结果他还得庆幸陈其初不是个小气的人,毕竟对于寻常的alpha来说,应霄的行为与侮辱无异,陈其初并不追究已经是宽宏大量了,虽然以后和始光集团的合作恐怕是再没有应霄的份了。好在应霄虽然狂妄,还没有到智障的程度,知道自己可以放肆的边界在哪里,对陈其初他已经试探到了极点,再往前就真的要结仇了。   对陈其初和经纪公司最后的洽谈结果,应霄并没有什么意见,虽然始光集团的代言很有分量,但是对于应霄来说没有那么不可或缺。用这个换一个和陈其初表达心意的机会,在他的价值观里还算划算,虽然没能够让陈其初臣服于自己他始终还是有些遗憾,但他不是个喜欢强买强卖的人——虽然陈其初这个人他也强买强卖不了。   经纪人离开之后,祝兰章也来找了一趟陈其初。   应霄这件事情的前后他也已经听说过了,毕竟应霄的经纪公司后续的合作,涉及到一些法务上的问题,也必须知会祝兰章,所以也就知道了陈其初和应霄产生龃龉的来龙去脉。当然,没有详细到知道那天晚上那一餐饭的所有细节,只是大概知道应霄对陈其初“有好感”并且有一些超过界限的行为,所以陈其初决定和应霄保持距离。不过在知道应霄的取向是alpha以及清楚他的施虐癖好这样的情况下,很难不猜到应霄的“好感”是哪一种。   虽然祝兰章无心过问陈其初的感情生活,但是作为长辈和始光集团的法务总监,祝兰章还是怎么也得关心一下。从陈其初患上信息素紊乱综合征之后,执意不愿意选取标记姜越这个最简单、最无害的治疗方法开始,祝兰章就颇为不解。   祝雅声和陈龄去世之后,祝兰章一直照顾陈其初,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陈龄这个反面教材的缘故,陈其初从来都不亲近omega,也没有表现过对omega的喜好,甚至到了一种敬谢不敏的地步。但是毕竟喜欢omega是alpha刻在基因里的本能——虽然也有应霄这样的,可毕竟是少数,而且陈其初看起来也不像是有取向上问题,这一次应霄的事情也证明了他的猜测。   祝兰章便问他:“你不喜欢姜越这样的,也不喜欢应霄这样的,你喜欢什么样的?”   他的本意不是插手陈其初的感情,只是陈其初如果有什么特别的不太符合主流的癖好,他必须提前做好准备,以应对假如事发的舆论影响。   陈其初沉默了片刻。   他的沉默在祝兰章看来很像是另有隐情,还是对于他这个舅舅都不能说的隐情。   陈其初说:“舅舅,我只是暂时并不打算考虑这方面的事情,”然后他有点生硬的转移了话题,“对了,您找我不是为了说应霄这事儿吧?"   祝兰章确实不是专程为这件事情来找陈其初的,他说道:“是关于比克公司的收购,时间定下来了,到时候苑留青、张副总和你一起。”   比克公司是国外一家老牌的科技公司,但这些年因为经营不善已经到了要破产的边缘,始光集团决定收购。   这段日子,苑留青已经升到了始光集团的总部,她的老师已经要退休了,便借着这一次和派尔通讯的合作把她提到了总部来,因为她回国以前就是在派尔通讯工作的时候和比克公司有过工作上的往来。   原本祝兰章也应该一起的,但是因为快到年末,始光集团面临着许多检查,祝兰章分不开身,前期洽谈已经到位,所以法务部派的副总监和陈其初同行。   这件收购案已经谈了很长时间了,甚至陈其初还没有正式上任的时候已经在推进,现在是终于快要尘埃落定,但是同时又面临着一个新的问题,那就是陈其初的信息素紊乱综合征。   在国内的话,如果临时出事便于解决,国外就不那么容易了。   陈其初说:“我会在动身之前注射一次抑制剂,如果可以的话,我会和厉乘云商量一下带上备用的抑制剂以防万一。”   “那就好。”   接下来他们又谈了谈这一次收购案更细节的工作。和陈其初说完工作的事情之后,祝兰章就离开了陈其初的办公室,准备回法务部的楼层。   回到法务部,祝兰章遇到了一个目前他不怎么想遇见的人——宣奕。   宣奕是来开一些常规会议的——虽然他也可以不来。宣奕总是这样,看着像是要和叔叔宣耀生一样,在始光集团的做一个甩手掌柜,大部分时候都不参与始光集团的经营,让人总以为他是无害的;但每当你这样以为的时候,他又经常会来公司参与一些会议,否决祝兰章一些不痛不痒的决策,彰显出他不容忽视的存在感,让人知道他并不跟祝兰章和陈其初是一条心,这总是会在股东之中引起一些动摇的局面。   对于宣奕,其实祝兰章说不上非常厌恶,他从来没有这种过于极端的情绪,只是他很不喜欢这种不能用利益来判定、需要费心思去揣摩和猜测的人和事,那样很没有效率,不符合祝兰章的行事准则。   今天宣奕在会议上就反对了祝兰章的一个提案,关于法务部的架构调整的。   祝兰章刚到法务部自己的办公室,就碰上了宣奕。宣奕鸠占鹊巢地坐在祝兰章办公桌的椅子上,他正说着什么话,助理在一旁神情有点尴尬,看见祝兰章如同看见救命稻草:“祝总监!宣总……”   宣奕看见他,非常亲昵地叫道:“兰章。”   祝兰章忽略了宣奕,而是问助理:“宣总来是有什么事吗?”   助理知道祝兰章和宣奕不怎么对付,见祝兰章问,立即说道:“是有一份文件需要宣总签字,刚好今天宣总来了公司。”   祝兰章说:“怎么不送去宣总的办公室?还辛苦宣总特地跑一趟。”   助理还没来得及解释,宣奕便说道:“是我想见见兰章你,就自己来的,你不要怪她,再说了也就楼上楼下的几步路,没有什么辛苦的,而且跟你见面是高兴的事情,怎么会辛苦。”   “宣总找我有些什么事吗?”祝兰章并不在乎宣奕霸占了自己的位置,他直接在宣奕对面坐了下来,然后示意助理先出去。   宣奕同样也毫不在乎地坐在祝兰章的位置上,“我是来道歉的,今天会议上否决了你的方案,希望你不要生气。”   “只是工作而已,宣总做的是分类之事,”既然宣奕提到了方案的事情,祝兰章便问,“今天的架构调整方案,还没来得及问宣总有什么意见。”   分明宣奕才否了他的方案,但是还是笑眯眯地看着祝兰章说:“我没有什么意见,祝总监是专业的,肯定能有更好的方案。”   祝兰章皱了皱眉,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问道:“宣总,您到底想要做什么?"   宣奕耸了耸肩:“我不想做什么,只是人生太无聊了,想找些有趣的事情罢了,”他笑道,“祝总监,你就很有趣。我上次的提议永远有效,不知道祝总监考虑得怎么样?”   祝兰章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宣总,严格来讲,你现在的行为已经构成了性骚扰。”   “是吗?那真的非常抱歉,”宣奕摊手,“我只是希望和你亲近一点。”   祝兰章不指望宣奕嘴里能说出什么正经话了,他把助理留在桌上的文件推给宣奕:“没什么其他事情的话,请宣总先签字吧,我还有很多工作要忙,恐怕不能够招待宣总了。”   宣奕倒也不纠缠,签了字便走了。临走前,宣奕还跟祝兰章说:“兰章,希望下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能叫我的名字。”   宣奕走了之后,祝兰章叫了助理进来。   “宣总跟你聊了些什么?”   “他、他就是问总监你喜欢吃什么、喝什么,喜欢什么颜色,喜欢什么花,喜欢去哪里玩,”助理神情有些犹豫,最后说道,“还有问您喜欢什么样的alpha……”   祝兰章和丈夫徐程的恩爱是出了名的,徐程去世那么多年,祝兰章都没有过任何发展其他感情的迹象。宣奕这个问法明显是对祝兰章有什么别的心思,助理说完又急忙说:“我什么也没有和他说。“   祝兰章也不觉得助理会说什么,毕竟这些问题祝兰章自己也没有答案,因为他没有什么个人偏好,于是说道:“没事,你先去工作吧。”   宣奕乘着电梯到达车库的时候,手机响了起来,他看了看,来电显示是文亭。   接通电话之后,文亭对他说:“宣奕,我最近收到了一些风声,有人在打探你和宣叔叔的事情。”   宣奕微微蹙眉:“是谁?”   “打听消息的人比较细心,都是匿名,没有透露过真实身份,而且酬金很丰厚,搞得我都心动了。”   宣奕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微暗了一下,说道:“你别管了,我可能知道是谁。”   --------------------   小剧场:   祝兰章:其初不喜欢omega,也不喜欢alpha,他不会是不喜欢人吧?我要做好公关的准备。   厉乘云:所以beta不是人吗? 第55章   陈其初出国的行程定下来之后,原本想要联系厉乘云说一下和他商量一下抑制剂注射的事情,但是没想到,先来商量抑制剂注射时间的人却是厉乘云。   厉乘云和陈其初商量过之后,最后决定还是由厉乘云带着抑制剂来到了陈其初的公寓给他注射。   距离上一次陈其初的抑制剂注射其实已经才过去十天,但是就目前陈其初发病的周期来看,抑制剂的有效时间其实已经越来越短——这显然并不是一个好兆头,因为代表着陈其初的耐药性已经越来越高。   而且目前的实验进展还不够,这种新型抑制剂其实是有副作用的,虽然能对信息素紊乱综合征有一定的作用,但是与此同时对肝脏的损耗很大,一般的临床受试者其实是一个月注射一次的,而且对于omega这样病症多数表现为器官衰竭的更是要慎之又慎。   但是陈其初却是比较特殊的情况,和他优性alpha的身份相匹配的是,紊乱症上的表现也更加剧烈。他的注射已经愈加频繁,从最开始的一个月已经慢慢缩减到了现在的十天,而这个时间也只会再一次减少。陈其初的身体目前为止没有产生什么问题,是因为先天的基因和后天的锻炼,使得他的身体条件本身就比绝大多数人要好,所以才能够承受住目前这样频繁的使用这种抑制剂,但是即便如此,陈其初的身体也是有极限的。   陈其初的信息素紊乱综合征每发作一次,抑制剂能够持续的时间就会相应缩短,而如果不缩短注射周期,又不知道陈其初到底什么时候会再次突然发病——这几乎是个死局。   其实无论是厉乘云和陈其初都知道根源在哪里。陈其初的发作周期一次又一次地缩短的根源就在于,陈其初违背了alpha的身体的本能——作为alpha,他已经于千万万人之中遇到了和自己匹配度最高的omega,他们的结合应该是天经地义、命中注定的,这是他们生来便被上天给予的命运,他们应该是为彼此而生的,陈其初应该标记和占有姜越,姜越应该顺从和臣服于陈其初,这样他们每个人的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但是偏偏无论是陈其初还是姜越,他们都拒绝这一命运。   但是他们能够拒绝多久呢?   没有人能够知道,在姜越的尽头等待着他的是死亡,而在陈其初的尽头等待着他的是疯狂,等到彻底失控的那一刻,就不再是他们能够做主的地步了。   就算是厉乘云和陈其初对这个问题总是避而不谈,但是每一次注射抑制剂的时候,这个问题就会不可避免地摆在他们面前,不论谈不谈论,他们都心知肚明。   厉乘云给陈其初注射抑制剂的时候,陈其初问起来厉乘云和他商量抑制剂注射的原因:“你是说你也要出国一趟?”   抑制剂的注射已经重复过多次的动作不再需要犹豫和斟酌,几乎是闭着眼睛都能完成,整个过程都是非常迅速且简洁的。陈其初抬起手臂,厉乘云用橡皮管勒住他的手臂,很快地找到了陈其初的血管,将抑制剂的针管取出来,给陈其初进行注射。   针尖扎进陈其初的皮肤,厉乘云低垂视线,一边认真地看着液体被注射进陈其初体内,一边说道:“我要去一趟德瑞研究所。”   “你留学的时候呆过的那家研究所?”陈其初还记得,厉乘云作为交换生去国外学习的时候,在德瑞研究所担任过助手的工作,当时他跟的教授很看好他,问过厉乘云要不要留在德瑞研究所。   厉乘云打电话来跟陈其初商量的时候,确实说自己要出一趟远差,而且他预计出发的时间比陈其初还要早。虽然厉乘云在电话里简单地提了一下,不过今天见面才仔细地说起来原因。   厉乘云点点头,陈其初没有想到他这个“远差”确实是有点远,问道:“怎么突然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出差?”   “之前在工厂那一次,你不是跟我提过,你感受到过一种很奇怪的信息素的气息,不是吗?"厉乘云给陈其初完成注射之后,用棉签按住针口,然后让陈其初自己按住止血,他准备把注射完的针筒收拣起来。   陈其初没想到是因为这个,按着棉签的手微微一松,棉签的位置也偏了一下,瞬间有血珠从针口涌出来,陈其初自己没有注意,厉乘云先看见了,他忙伸手过来,握住了陈其初的手,带着陈其初拿着棉签的手把棉签重新移过去按住针口,他略微责备地说:“小心一点,还没止住血。”   陈其初由着他的动作,并且下意识地听话稍稍加了一点力气按住棉签和针口,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亲昵的动作——尽管算不上什么,并且厉乘云也很快地放开了自己的手,可是陈其初如今总是很不能让自如地面对这些寻常无比的肢体接触。   他感觉到自己的手背上还残留着厉乘云掌心的温度,明明本质上是和自己相差不大的正常体温,可是却仿佛如火一般,烫得惊人,以至于他微微有些愣神,几秒钟之后才回过神来,问厉乘云:“那种信息素的气息……有什么问题吗?”   虽然陈其初确实是对厉乘云说过这件事,厉乘云当时猜测过是不是有可能是人造信息素——不过陈其初虽然这种研究的了解并不多,也知道人造信息素这种项目目前都是骗局居多,而且当时的陈其初处于一种意识并不理智的状态,他的感受其实也未必准确,他自己其实也拿不太准,即便当时厉乘云说回去查一下,他其实也没有太当一回事,没想过能查出什么结果来。   “那天你说了之后,我咨询了一下从前在国外的研究所的同行,请他帮忙查了一下这方面的消息,人造信息素这方面确实是没有什么风声,但是黑市上进来有一种新型的信息素香水出现,好像和以前的那些有点不一样,所以我打算亲自去看看,调查一下。”所以说起来这一趟厉乘云的出差是因为自己?陈其初想到。   大概是看出了陈其初的想法,厉乘云说道:“不单单是因为你。”见陈其初还一直按着手上的棉签,便走了过来,将陈其初手上的棉签抽了出来,血已经止住了,不过因为之前溢出了血珠,在陈其初手臂的针口也残留了淡淡的血迹。   厉乘云继续说:“这个新型抑制剂的项目现阶段很难继续推进,研究小组商量了一下,想找一找有没有什么新的突破口,这件事情也是个契机,所以才决定先去一趟。”他将棉签扔掉,然后取来了一张湿棉巾,轻轻地擦掉了陈其初手臂上的血迹。   他的动作都太过自然熟稔,陈其初反应过来的时候只剩下湿棉巾在手臂上留下的淡淡的凉意和水迹。   “不过,‘也’的意思是,”厉乘云问,“你也要去吗?”   这时候陈其初想起来,瑞德研究所和陈其初要去谈收购的那家公司是位于一个城市的——其实也算很正常,毕竟在世界范围内而言,那座城市无论在经济、科技、文化、医学等各个方面的发展程度都属于世界前沿。   “公司有一项收购业务,比较重要,我得去一趟。”   “那你什么时候走?”厉乘云问。厉乘云的出发时间是十二月十五日。   “没有你那么早,”陈其初说,他将衣袖放了下来,“还有许多文件要准备,出发的时间定在十二月十九日,那样的话可以尽量赶在新年前结束。”   “这样说来,”厉乘云意识到了什么,“你动身的那天,不正是你的生日吗?”   陈其初的生日确实是在十二月十九日,不过工作比较紧急,陈其初并没有把自己的生日放在心上,所以安排时间也并没有特意把时间排开。厉乘云一说他才想起来——原来那天是自己的生日。   “你的生日不是一般要在家里和祝叔叔一起过吗?”   “这次收购案比较重要,”陈其初说,“恐怕是没有那个时间,不过生日而已,年年都有, 也不算什么,恐怕舅舅自己忙得很。”   祝兰章最近出奇地忙,似乎不仅仅是公司的事情,陈其初看见过他打异国电话,说的英文,似乎是在调查什么事情。陈其初问过祝兰章,祝兰章倒没有刻意地瞒着,他说在查宣奕的一些事情,不过暂时还没有什么眉目,等有了具体的结果他会告诉陈其初。   虽然宣奕的确是个定时炸弹,是一个能有办法处理就尽快处理的麻烦,现在抓不到他什么把柄,他暂时也没有什么对集团不利的动作,陈其初的想法是暂时避其锋芒,和宣奕这样举足轻重的大股东对上对集团并无益处,而且宣奕的行事风格太捉摸不透又张扬无比,就算有不少人想借着宣奕在集团内部掀点风波,但是始光集团发展到现在是求稳的地步,同样也有不少人并不喜欢宣奕这样总是非常冒进的搅局者。   但是祝兰章和陈其初解决一贯以来的行事风格其实是并不相同的,或许是因为他是诉讼律师出身,哪怕担任了始光集团法务部的总监,也依旧一直都保持着一种善于进攻和把握主动权的姿态,所以他近来一心忙于调查宣奕这个人过去的额一切,企图从他身上找到什么漏洞和把柄可以先发制人。   陈其初其实很是担心祝兰章牵扯得太深,毕竟宣奕的经历从前他们就查不到太详细的,恐怕是有意如此,祝兰章查得太深反而会惹上麻烦。但是祝兰章一贯风格如此,陈其初只能暗中加派人手看着点祝兰章,不过祝兰章的调查似乎挺有阻碍的,还没有什么进展。   “其初?”厉乘云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陈其初方才顺着厉乘云的话想祝兰章的事情去了,游了会儿神,没听见厉乘云说话,回过神来之后。因为方才在注射抑制剂,为了方便,所以陈其初是坐在吧台旁边的高脚凳上的,厉乘云站着。他循声仰头看着厉乘云,很自然地撞进厉乘云的眼中,厉乘云的手撑在旁边的桌子上,厉乘云也垂首望着他,这样的距离与姿势,很像是要吻与被吻的姿势。   一时空气之中流转的一点说不清楚的暧昧气息,即便知道是错觉,陈其初的内心还是生出一种类似于期待的感觉。好一会儿,陈其初才有点结结巴巴的打破这过于安静的氛围:“抱歉,你刚刚说什么?”   厉乘云直起身,说道:“如果那天有时间,来得及的话,我来给你过生日吧。”   --------------------   抱歉最近工作比较忙,所以更新时间不太稳定。 第56章   很快就到了陈其初要动身的日子,因为一些行程的变更,陈其初比预计的还要提早两天出发,此次出行一共四人,有原先说定的苑留青和法务部的张副总,还有陈其初的助理明芝。   自从上次工厂的事情之后,在苑留青调来始光集团总部之前,陈其初和苑留青没有再见过面,之前有让明芝去送了礼物代他道了谢,但是陈其初自己还没有亲自和苑留青道过谢。虽然因为这一次收购的事情苑留青被调到总部,陈其初和她也见过不少面,不过都是谈工作,而且还有其他人,那样的场合也并不合适提起来那件事。   飞机上,苑留青的位置刚好在陈其初旁边,明芝和张副总离得要稍微远一些,陈其初犹豫了一会儿,然后对苑留青说道:“留青,之前在工厂的时候……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恐怕局面现在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子了。”   陈其初上一次在工厂发生的意外,其实在工厂引起了不小的波澜,虽然他们并不知道陈其初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陈其初对外的托词是“突然身体不适”,到底是怎么个“身体不适”,总归还是引人揣测的。知晓内情的苑留青却一直守口如瓶,才让工厂方面的揣测没有落到实处。   苑留青回答道:“其实只是举手之劳……而且明助理上一次送过来的花瓶太贵重了,我办公室的那个花瓶其实不值什么钱。而且上次说到底还是乘云帮的忙,我也没做什么。”   “乘云……他确实帮了我很多,”陈其初笑了笑,有些无奈和心酸,“或许是太多了。”   “朋友之间能帮上忙,应该是好事吧。”苑留青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人,神情有点怅惘。   苑留青和陈其初私下里能聊的话题不多,厉乘云算是一个,于是苑留青说:“我听说乘云他这些天在德瑞研究所出差,这个研究所和我们是在一个城市吧?”   陈其初回答道:“是一个城市。”   “说不定有时间能见见面呢。”   陈其初愣了一下,苑留青要和厉乘云见面吗?而且陈其初此时才反应过来苑留青是叫的“乘云”,而且她知道厉乘云出差的事情,看起来他们的关系似乎要比陈其初所以为的还要亲密得多,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亲近起来的?是校庆上重逢之后吗?还是更早以前?陈其初想得有点出神,好一会儿才说道:“应该有时间吧,”启程之前厉乘云还问陈其初他们什么时候到达,“不过你想见他的话,他应该能抽出时间。”   “不是说我,我说的是你们,”苑留青看着他说,“他不是说最近你们都太忙了,很少见面吗?”   如果不算上出国前为了注射抑制剂见的那一面,他和厉乘云单纯地为了见面而见面的次数确实是比较少,因为到了年末彼此都很忙,而且陈其初其实有一点刻意地避开和厉乘云的见面——自从应霄问出过那个他不能回答也不敢回答的问题之后。   原来是自己误解了苑留青的话,陈其初有些尴尬地移开视线,说道:“看情况吧。”   他们到达目的地的时候是当地的中午,比克公司有派专人来机场迎接,并且领他们去下榻的酒店。   国内这个时间点是夜晚,刚好是休息的时间,身体已经自动地开始催促人休息,一行人都无比疲倦。虽然不必立马就展开工作,为了倒时差,他们是特意留出来时间调整一下作息的,因此即便现在无比困倦也必须强打起精神来适应时差。好在这里也还在下雪,冷空气让人从领口钻进去在皮肤上留下寒意,倒也有几分提神醒脑的功能。   好不容易强撑着和比克公司的人用完专门给他们定的接风洗尘的餐点,和比克公司的人道别之后,到达酒店打算稍作休整的时候,每个人那种“想立刻扑到床上睡到昏天暗地”的欲望非常直白地写在了脸上。   好在这边公司的人也知道他们从国内过来需要倒时差,正式的工作也是要后天才开始,不过前期会有一些琐碎的准备工作,所以他们的“欲望”显然是没有实现的可能性。陈其初让他们没什么事的话可以小憩一下,不过为了倒时差,陈其初便也没有休息,他随意抓了几份文件出来打算看看,不过显然是越是困倦的时候看这种东西只会更加不清醒。   陈其初看文件看得有点昏昏欲睡的时候,房间的门铃声响了起来,一下子惊醒了陈其初。   陈其初以为是同行的谁有工作上的事情来找自己,整理了一下自己为了松快已经解开的领带,朝门外喊了一声“稍等”,将领带重新系好才过去开了门,等看到门外的人的时候,陈其初吃了一惊。   门外站着的人是厉乘云,他穿着大衣,戴着围巾,头发上还有未化的雪花,口中呼出的气息化作白雾遮掩了他的面容,缥缈得让人觉得有些如坠梦中,但是白雾又很快消散,露出那张清峻而温柔的面孔,一身室外沾染的还未消散的寒意驱散了陈其初残余的困倦。   陈其初有点不确定地叫道:“乘云?”他确定眼前的人之后,问,“你怎么来了?”   虽然启程之前、落地之后厉乘云都问过陈其初具体到达的时间、地点和行程,但是陈其初没有想到厉乘云找来得这样快。   虽然是在同一个城市,但是瑞德研究所距离陈其初下榻的酒店其实很远,厉乘云这个时间赶到了酒店来,说明起码陈其初还没有下飞机他就已经朝陈其初这边赶来了,而且虽然陈其初不用立刻就开始投入紧张的工作里,但是和比克公司的人吃饭其实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些临时的事情,厉乘云就这样赶来,其实很有可能扑个空。   “不是说好有时间的话,我来给你过生日吗?”厉乘云晃了晃手里提着的包装精美的礼盒,那显然是个蛋糕盒子,微笑着说:“现在国内的时间已经是十九日了——生日快乐,其初。”   注射抑制剂的那天,厉乘云确实是说过要给陈其初庆生的话,但是陈其初其实拿不准自己的工作时间和具体的出发时间,因此虽然心中不能说没有期待,但是却没有想过会真的成真。“不让我进去吗?”厉乘云说。   陈其初这才想起来让开门口,接过了厉乘云手上的蛋糕盒,让厉乘云进来。   房间里有暖气,厉乘云这一身装束便显得有些热,进门便开始取围巾和脱外套,陈其初放好蛋糕盒后又顺手地接过了他的围巾和外套,挂在了衣帽架上。他的外套和陈其初的外套在衣帽架上很亲密地挨在一起,仿佛是恋人一般。   厉乘云回身看陈其初,说道:“我只想着现在刚好国内的时间是十九号了,想早一点和你说一声生日快乐,都不知道会不会打扰你,”他大概是看见了陈其初放在桌上的文件,“在忙工作吗?”   “沒有,”陈其初说,他将文件收拣起来,方便把蛋糕放到桌子中间,“只是为了倒时差,打发一下时间。”   厉乘云了然,他在沙发上坐下,解开了蛋糕盒子上的绑带,然后打开蛋糕盒子,蛋糕并不大,但是做得十分精致,上面还用奶油写了“陈其初happy birthday”,比起“happy birthday”这些英文字母的工整漂亮,陈其初的名字写得有点歪歪扭扭的,显得有点格格不入,厉乘云笑道:“蛋糕店里没有人会写中文,写字就只好我自己来了,第一次做,好像有点太难看了。”   陈其初看着蛋糕上自己的名字,几乎完全能够想象出来厉乘云在蛋糕店里是怎么样笨拙地在店员们的指导下拿着奶油裱花袋一点一点地在蛋糕上把自己的名字写下来。   虽然陈其初和厉乘云相识已久,但是两个人单独给陈其初过生日还是第一次。陈其初从前的生日基本上都是和祝兰章一起过的,虽然有时候会邀请厉乘云来参加,但是都是在陈其初家里,不只有祝兰章,还有陈家的帮佣,而且受祝兰章影响,陈其初不是特别有仪式感的人,很少把自己的生日看得很独特。   但是今时今日、此时此刻的厉乘云却为这个日子增添了一种独特。   厉乘云已经在蛋糕上插上了蜡烛,见陈其初还愣着,说道:“想一想等下要许什么生日愿望吧。”   许愿?陈其初不知道应该许什么样的愿望。就如同那一次和厉乘云登山的时候那样,陈其初想不出任何愿望,当人在现实的困境里挣扎的时候,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只不过是饮鸩止渴。   但是此时此刻的厉乘云却仿佛有比当时那庙宇之中不知名的神明还要诱人的力量,仿佛陈其初无论有多么荒唐的愿望,他都可以实现。   厉乘云已经点上了蜡烛,对陈其初说道:“许愿吧。”   仿佛是命令。   陈其初坐了下来,他闭上了眼睛。   陈其初不知道要许什么愿望,他唯一需要靠许愿来实现的渴求,就只有一个——希望他和厉乘云……和厉乘云怎么样?陈其初不知道,没有再想下去,只在烛光之中留下了一个没有成形的愿望。   片刻之后,陈其初吹灭了蜡烛。厉乘云没有问他许的什么愿,又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一个礼盒,递给了陈其初,说道:“礼物。”   是一个银灰色的方形盒子,盒子上灰色的绒布面料已然展示出里面的东西昂贵的价格。   陈其初没有接:“怎么还买礼物?”   厉乘云微微倾身过来,抓住了陈其初的手。陈其初被他抓得太突然,厉乘云掌心的温度让他有些僵硬,在他僵硬的这片刻,那个盒子已经塞到了他的掌心,厉乘云说:“不是什么贵重的礼物,收下吧。”   陈其初便只好打开。   盒子里面是一对袖扣。   酒店暖色调的灯光将袖扣上绿色的宝石折射出细碎的光,宝石边缘的金属雕花呈现出一种很复古的风格,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这个礼物确实“不贵重”,但是这个“不贵重”是对于陈其初来讲的,而不是厉乘云,虽然厉乘云现在的工资并不低,在同龄人中恐怕也是排在前列,但是这样的饰品恐怕也不是他能够轻松承担的价格。陈其初有点犹豫地说:“乘云……这礼物太贵重了。”   “我有天偶然在一家店里发现的,一眼看到觉得应该很适合你,”厉乘云从陈其初的对面绕过来,说道,“先试试看合不合适再说吧。”他的语气有一种接近于命令的意味,走到陈其初身边后,他从盒子里取出袖扣,俯身拉起陈其初的手腕,要给他戴上。   厉乘云捋下陈其初的衣袖,然后将袖扣钉了上去,动作强势而不容置疑,陈其初甚至没来得及作出拒绝的姿态,仿佛厉乘云给他戴上的不是袖扣,而是镣铐。扣好之后,厉乘云托着他的手腕给他看,笑吟吟道:“你看,我就说很合适吧。” 第57章   陈其初最终还是收下了厉乘云送的袖扣。   厉乘云给他扣好袖扣之后,便说道:“来切蛋糕吧。”他将切蛋糕的刀递给陈其初,笑道,“还是生日的主人公亲自来切吧。”   陈其初将蛋糕刀接了过来,先切了一小块儿,递给了厉乘云,还很巧合地切下了写着“其初”两个字的部分,直到递给厉乘云的时候,陈其初才发现。他觉得有些莫名的尴尬,但是蛋糕已经递到了厉乘云的面前,而且厉乘云已经伸手来接,再收回来恐怕更加尴尬。   于是陈其初只好看着厉乘云将写着他的名字的蛋糕吃下,厉乘云吃东西总是有一种很认真谨慎的姿态,放在此刻的蛋糕上,仿佛吃掉的不是用奶油写的陈其初的名字,而是别的什么。   陈其初自己也切了一块,吃了起来。   陈其初其实一向都不怎么喜爱甜食,他不太喜欢那种甜腻得让人发昏的味道,那种味道似乎能够连人的大脑也一起麻痹掉。但是今天的蛋糕却似乎有些不同,或许因为是厉乘云专程送来的生日蛋糕,这似乎让陈其初一贯的味蕾都产生了微妙的变化,原本他会觉得讨厌的过于甜蜜的味道在舌尖上化开了来,竟然让人觉得有些沉迷。   不过陈其初实在是太过困倦,又或者厉乘云在这原本陌生的房间里给他带来了一种太过熟悉或者安心的气氛,所以蛋糕并没有吃几口,陈其初又开始打起了哈欠,似乎比方才还在看文件的时候要困倦得更多,连眼皮都已经有些睁不开。,所以蛋糕并没有吃几口,陈其初又开始打起了哈欠,似乎比方才还在看文件的时候要困倦得更多,连眼皮都已经有些睁不开。   看着他实在是疲惫无比的样子,厉乘云说:“其初,实在是太困的话,要不小睡一会儿吧。”   陈其初还有些犹豫。   厉乘云劝他说,“晚饭时间也快到了,我等下叫醒你,不会影响倒时差的。”   陈其初确实是想小憩片刻,又怕自己一不小心睡得太久,厉乘后的提议立刻放松了他脑海里绷着的某根弦,倦意立刻席卷而来,连声音也开始含糊,于是说道:“那我眯一会儿,你半个小时候叫醒我?”   厉乘云欣然允诺。   或许是有了厉乘云的承诺,陈其初很安然地睡了。最初的几分钟里,或许是因为异国他乡,他始终睡得有点不安稳,虽然大脑沉浸在漫无边际的困意之中,身体也陷入了一种沉重的状态,但是似乎对外界还是有模糊的感知。   他能够感觉到厉乘云很轻的脚步声朝自己的方向走来,还有厉乘云身上清新的洗衣粉的香气距离自己很近,有很轻柔的东西在触碰自己的脸庞和嘴唇,像是厉乘云的手,太轻了,陈其初疑心是自己意识混沌而产生的错觉。那双手在他的脸上没有多做停留,然后便移到了陈其初的手上,陈其初感觉到自己的手腕被人轻轻握住,那双手在自己手腕上停留了一会儿,好像是有意地在抚摸着陈其初刚刚扣上、还没有解下的袖扣,片刻之后那双手将自己的手腕放在了被褥之中——厉乘云似乎只是单纯地来给他盖好被子的。   一切重新安静了下来,陈其初大概是太疲惫了,所以在厉乘云盖好他的双手之后,他的思绪慢慢地停滞,完全地陷入了黑暗之中。   陈其初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不过他醒来不是厉乘云叫醒的,而是被厉乘云和别人说话的声音。   他于黑暗之中隐约听见厉乘云模糊不清的说话声,于是他有些艰难地张开双眼,从床上坐了起来,看见厉乘云正在打电话,低声说着什么。看见陈其初醒来,厉乘云对电话那头说道:“其初已经醒了,我把电话给他吧,”他朝陈其初走过来,把手机递给他,“明助理给你打的电话。”   厉乘云拿的是他的手机。   陈其初将手机接了过来,明芝倒也不是有什么大事,只是看差不多到晚饭的时间点了,便问陈其初现在要不要用餐。   “刚刚你的手机响了,”厉乘云说道,“抱歉,我看还没有半个小时,看见是明助理的电话,想我们也算熟识,就先帮你接了一下——我是不是还是吵醒你了?”   陈其初也没有多想什么,他并不介意厉乘云擅自接他的电话,而且陈其初以为自己已经睡了很久,但是一看时间其实才过去二十多分钟。不过小憩了一会儿之后他的精神已经好了许多了,他说道:“没事,我也休息好了,差不多也到时间该去吃饭了,明芝是叫我去吃晚饭的,刚好,你也一起吃点吧?”   厉乘云答应了。陈其初便拿起挂在衣帽架上的外套准备穿上,厉乘云叫住他,说道:“等一下。”   陈其初闻声便一手拿着外套站在衣帽架前,厉乘云走上前来,伸出手来触碰陈其初的衣领:“领口有点乱了。”   因为只是小憩,所以陈其初也没有更换衣物,直接合衣躺在了床上,衬衫衣领被他睡得有一边翻了起来,陈其初没有注意,他此刻更加注意不了——厉乘云离得太近了。   厉乘云很自然地给他整理衣领,手背和指腹的皮肤时不时地触碰到陈其初颈侧,很轻柔又很鲜明的触感,陈其初原本还带着点初醒的倦意的大脑立刻便清醒了。   他的衣领被厉乘云重新折好,因为衣领微微有点皱了,厉乘云花了一点时间帮他稍微捋得平整了一些,然后退开两步,看着被自己理好的衣领,说道:“穿上外套应该看不出来了。”   陈其初将外套穿上,仿佛是太饿了一般急促地说道:“那我们去吃饭吧。”   明芝在酒店单独定了一间包厢,陈其初和厉乘云到的时候明芝、苑留青、张副总都在。   陈其初没有和厉乘云单独吃饭,是因为他还要顺便和几人一起谈一谈和比克公司的商谈细节。对于多出来的厉乘云,只有张副总不认识,因为他们要谈的话涉及商业机密,他不确定厉乘云的身份,因此有点在意。   苑留青和明芝都认识厉乘云,深知厉乘云和陈其初非常亲近的关系。苑留青是因为和厉乘云有联系,早已经知道他会来看陈其初,只是没想到这样快;而明芝是方才打电话,才知道厉乘云在陈其初的房间,而且还是专门来给陈其初过生日的。   身为助理明芝当然是知道陈其初的生日的,她知道陈其初生日的时候一贯是会和祝兰章在家吃饭的,所以计划行程的时候明芝还问过要不要等陈其初过完生日再动身。   陈其初说不用在意,明芝知道陈其初的行事风格,他说不用在意那就是真的不用在意,也不必特地多做些什么,如果特地多做些什么可能反倒让陈其初多些烦恼。   但是这“不用在意”在厉乘云身上似乎不怎么有效,对于陈其初来说,厉乘云好像总是特例一般的存在,明芝再一次深深地感受到这个事实。   陈其初看出来张副总的想法,说道:“不用担心,乘云是我的朋友,他没关系的。”   陈其初既然如此说了,张副总便不再多问,按着计划该说什么便说了什么,和几个人一起谈起来这次收购案一些还理得不够明晰的细节。   除了最开始和苑留青寒暄了两句,厉乘云之后没有再说话,全程很安静的吃饭,并不打扰他们的交谈。   吃完晚饭之后天色已经完全地暗了下来,陈其初对厉乘云说:“要不今晚在这里住下,我让酒店这边给你开个房间。”   厉乘云摇摇头,说:“不了,明天研究所那边有点事情,要一早过去,我还是回那边吧,以免来不及。”   陈其初让明芝几人先去休息,他去送厉乘云。他和厉乘云一起走到酒店门口,夜晚的雪飘得更大了一些,冷风吹来,冻得人手指僵硬,好在酒店门口时刻有许多等待的出租车,所以很轻松就打到了车,将厉乘云送上车之后,陈其初叮嘱他小心一些,到了给自己发信息,并且说道:“对不起啊。”陈其初和厉乘云道歉,“你特地来给我过生日,我却没能多陪你一些时间。”   “是我来得仓促,”厉乘云说,“而且也没什么,以后……还有很多的时间。”他朝陈其初挥了挥手,“太冷了,你早些回去休息吧。”   陈其初目送着厉乘云搭的出租车走了很远,直到出租车消失在雪色和夜色之中,他才缓缓离开酒店门口,回去房间。回到房间,他脱下外套,一眼又看见自己的袖口上厉乘云钉上去的、一直还没有取下来的袖扣,陈其初情不自禁地伸出手,用指腹轻轻地碰了碰。   金属的镶边和宝石天然微冷的质感传递到指尖,灯光下,切割出许多细小平面的绿色宝石在散发着细碎的、动人的光泽。陈其初有无数比这更加名贵的袖扣,但是却没有一个让他觉得像这副袖扣一样让他想要珍而重之。   陈其初注视着这动人的光泽很久,才近乎是小心翼翼地将袖扣取了下来,放回灰色的小盒之中,然后放在了自己的枕边。 第58章   厉乘云给陈其初来过生日之后,两个人都迅速地投入了工作之中,开始忙碌了起来。于是接连几天的时间里,他们都没有再见上面,也没有太多的联系。   等到陈其初的对比克公司收购工作基本上完成的时候,已经离新年只剩下了三天。厉乘云的工作前两天就结束了,他原本早应该回国了,但他是特地等到陈其初休息的。   因为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在外面游玩过,陈其初工作太忙,爬山也已经许久没有再去过,所以厉乘云说想和陈其初乘着都在国外的机会,一起走走看看。   厉乘云特地说了并且特地等了,陈其初自然是不能拒绝的。   虽然收购工作告一段落,但是陈其初并不能够完全地闲下来,他要去参加一场婚礼——比克公司的技术总监结婚是个华人,整个收购过程里他们还聊得挺愉快的,因此建立起了一些交情。   这位技术总监即将要结婚,特地邀请陈其初一行人参加他的婚礼。收购刚刚谈下来,技术总监可以说是这家公司的中流砥柱,以后也就是始光集团的中流砥柱,因此这样的邀约陈其初也不便推脱,只好应下,很遗憾地和厉乘云道歉,原本定好的见面游玩的计划可能要有些变动了。   因为婚礼日期正好是在陈其初原本计划的结束工作之后,和厉乘云见面的时间。   陈其初本来想等婚礼结束再去找厉乘云,厉乘云却说可以和他一起参加婚礼——如果那位技术总监不介意的话。   技术总监当然是不介意的,而且还相当欢迎更多的人见证他的幸福。   参加婚礼的当天,陈其初是先去接了厉乘云才到的。或许是因为要参加婚礼,厉乘云很难得地穿了一身正装。厉乘云很少穿正装,陈其初见到他都愣了一下。   笔挺的西装将他的身形衬的非常挺拔,掩盖了厉乘云惯常的那种温柔和善的姿态,使得厉乘云看起来有一种相当凌厉的气质,非常地夺人眼目,他似乎并没有察觉到陈其初的愣神,对陈其初说道:“走吧。”   似乎连语气都和他的西装相称起来,多了几分强势的味道。   陈其初和厉乘云到达婚礼场地的时候,场地上已经挤满了人。明芝、苑留青和张副总早已经不知道散落到人群何处去了,不过这样的场合陈其初便也不打算去找他们,让他们自己放松放松也比较好。   那名技术总监的婚礼场地是在一个公园里。   仿佛像是为了衬托这场婚礼似的,这几天雪早已经停了,天气格外的晴朗,晴朗得简直不像是冬天了,天空一碧如洗,阳光异常的温暖,街道上连一点雪的影子也已经没有了。婚礼现场布置得非常梦幻,到处铺满了纯白的纱和花朵,草坪虽然还有许多还未退去秋冬的黄,但是在这样的氛围下,那种原本属于深秋寒冬的枯黄,也显出一种温暖且梦幻的感觉来。   技术总监携着穿着婚纱的新娘和宾客们热情地打招呼,看见陈其初来了,很自然也迎了上来,说了一通感谢大驾光临的场面话,然后看着厉乘云,厉乘云微笑送出祝福:“新婚快乐。”   技术总监问道:“这位就是陈总所说的朋友吗?果然和陈总一样一表人才。”   陈其初简单介绍道:“这是我的朋友,厉乘云,刚好这几天也在这边出差。”   新娘不是亚洲面孔,是个金发碧眼的本国人,看起来似乎性格相当热情外放,对着第一次见的陈其初和厉乘云也是非常熟络。她见陈其初和厉乘云是亚洲面孔,便用听起来有点蹩脚的中文夸赞他们:“你们看起来很登对!”   陈其初听到这个词语,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转头看厉乘云,厉乘云大约是被新娘显然不太合适的用词逗笑了,嘴角弯了起来。   技术总监揽着新娘的腰,噗嗤笑了一声,对新娘说道:“Natalie,我上次刚和你说过‘登对’这个词语不是这样用的,你怎么又忘了,”他笑着和陈其初、厉乘云说,“不好意思,我爱人她中文学得不太好。”   陈其初心脏漏掉的那一拍还没有补回来,没反应过来该说什么,而厉乘云说道:“没关系,”他夸赞新娘,“你的中文其实已经相当不错了。”新娘听了十分高兴。   此时宾客也已经到得差不多了,仪式也即将开始。技术总监没有和陈其初聊几句便匆匆暂时作别,转过身去,陈其初还能听见新娘问技术总监“登对”该怎么用,技术总监给她解释“登对”是形容他们夫妻两个的,不是形容朋友的,但是新娘大概是一时转不过弯,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用错了,觉得陈其初和厉乘云就是“很登对”。技术总监无奈地笑着亲了她一口,由她去了,因为司仪团队已经开始指挥新郎新娘入场。   婚礼的乐队开始奏起温柔而浪漫的曲子,在音乐声中,婚礼仪式正式开始。   婚礼这种东西,听起来特别的美好,不过如果问起来,大多数婚礼的主角应该都会抱怨举办婚礼太过辛苦劳累,毕竟应付亲朋、各项流程、花销核算,无一不是麻烦且繁琐的,而且大多数时候给众人展示的意义大于对自己的意义,似乎不是很合算的活动。   但是一旦进入这个精心设置的场景之后,在婚礼仪式之中某些时刻,无论是新人还是宾客,总还是会被其中梦幻而浪漫的氛围所感染。   这场婚礼是非常典型的西式婚礼,新郎穿着白色西装,新娘穿着华丽的婚纱,用白纱和花架搭起来的台子上还站着牧师,等待着为这对新人的幸福做见证。在浪漫的音乐中,新娘抱着捧花,挽着她的父亲,从铺好的白毯入口一步步地朝新郎走去,将新娘的手交给新郎,然后新郎再带着她走到花架下,牧师在那里等待着他们。   主持婚礼的牧师念了一段祷告词之后,分别向新郎新娘询问了婚礼上最经典的那段誓词,在新郎新娘都回答了“Yes,I do”之后,全场爆发出欢呼和掌声,为这对新人送去了最热烈的祝福。   在众人的祝福声之中,花童们送上戒指,新郎新娘互相交换了戒指,然后拥抱接吻,全场气氛更加热烈起来。   虽然陈其初也不是第一次参加别人的婚礼,但是或许是因为这一次厉乘云也在身边,心中便觉得多了一种莫名的滋味,他说不上来那是一种什么滋味,明明是无比幸福的场景,他的内心却总是有一种难言的惆怅。   他侧头看身边的厉乘云,厉乘云正专注地望着还在热烈拥吻的新人微微笑着,仿佛是为他们的幸福觉得欣悦,大概是察觉到陈其初的目光,厉乘云回过头来,和陈其初对视了一眼,在嘈杂的人声之中张了张唇,说了什么,似乎怕陈其初听不见,他凑近了陈其初,在他耳边说道:“很登对呢……他们。”   周围的嘈杂声依旧,但是陈其初的耳朵却自动地过滤了全部的声音,耳中只接纳了厉乘云的声音。   厉乘云说“登对”到“他们”两个词语中间稍稍停顿了一下,让陈其初想起之前新娘用蹩脚的中文夸赞他与厉乘云“很登对”的那句话,即便是新娘不熟悉词语的误用,但是却让陈其初的心中泛起了轻微的波澜,原本已经被陈其初努力地平息,但是厉乘云口中再说出这两个字,分明是夸赞新郎新娘,却让陈其初内心原本平息下去的波澜又轻轻泛了起来,心脏也加速跳动起来。   但掀起波澜的厉乘云说完便抬头继续去看新郎新娘了。   陈其初的心跳太剧烈了,他庆幸于周围的嘈杂与沸腾,否则他的心跳一定会被听见。而他也不敢再多看一眼厉乘云,匆匆地也将视线移回了新郎新娘身上。   或许是阳光太过刺眼了,陈其初看着台上的一对眷侣,看着看着,新郎的脸便变成了厉乘云的样子,幸福地微笑着,他对面的新娘戴着头纱,面目模糊不清。   陈其初知道,未来的某一天,厉乘云是一定会牵着某一个人的手,走上鲜花簇拥的地毯,接受着众人的欢呼与祝福。   而自己呢?也许是会像现在一样是台下无数宾客之中的一个吗?   但他能够像在这场中的任何一位宾客一样,坦然地、毫无私心地,为厉乘云送上身为朋友最为真挚的祝福吗?   陈其初微微走着神的时候,婚礼的仪式已经接近尾声。很快,婚礼进入了新娘抛手捧花的程序。新娘站在台上,挥舞着手中的手捧花,用英语大声说着什么,大概是祝福接到她的手捧花的人早日和自己爱的人携手走入婚姻的殿堂,在新娘的宣言下,气氛已经造得很足,众人都已经是一副等到谁接到手捧花就当场送人举行婚礼的姿态。   陈其初和厉乘云是站在人群之中最后的,离新郎新娘非常远,原本是不可能接到新娘的捧花的,陈其初也没有太关心这个情绪,只是随着众人一起观看着婚礼最后的仪式。   但孰料那新娘的力气居然出奇的大,她背对着宾客,反手猛地一抛,捧花就直直地半空中形成一道长长的抛物线,而抛物线的落点就在陈其初面前,陈其初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一团白色的花朵簇拥着迎面朝自己砸了过来。   陈其初没有反应过来那是新娘的捧花,出于本能,陈其初下意识地就伸手接住了,拿到手里一看才发现是新娘的捧花。周边的人群中立刻响起了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声,所有人都纷纷围着陈其初,以一种友好的热情向他发出庆贺:“Congratulations!” 第59章   陈其初抱着手里的花非常茫然地接受着众人的祝贺。   他低头看看花,又抬头看看众人,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接到了什么,反应过来之后已经有许多人围着陈其初送上热情的祝福,恭喜陈其初好事将近,有说中文的,也有说英文的。   陈其初只能条件反射地用礼貌的笑容回应众人,他抓紧了手中的捧花,无奈而有些酸涩地想,自己终究是要浪费掉这饱含祝福的花朵了。   这期间厉乘云一直站在他的旁边,令陈其初产生了一种微妙的错觉,仿佛他们祝福的是自己和厉乘云一般,因此这个不过是婚礼上的一个小小插曲,却让陈其初觉得有些手足无措。   不过毕竟新郎新娘才是主角,因此大家恭喜过后,注意力又很快集中到新郎新娘身上了。   陈其初手中拿着那束花,虽然出去参加各种活动的时候不是没有收到过花,但是那些花的含义与这一束都十分不同,所以难得有点局促起来,一时还有点不知道应当如何处理,只好干巴巴地拿在手里。   婚礼仪式完成之后又进入了新郎新娘相偕和众人敬酒的环节——这个环节便又有了一点中式婚礼的意味了。因为主要是新郎新娘为了答谢宾客,所以大都是意思意思地喝一点,不过由于婚礼的氛围十分热闹,有许多自己早已经喝起来了的。   陈其初毕竟是始光集团的总裁,所以他的位置技术总监是特意安排在了比较靠前的重要的位置,因此敬酒很快敬到了陈其初这里,技术总监与新娘相偕着来到陈其初面前,各自和他敬了酒,陈饮尽了。敬完陈其初,他们又敬厉乘云。   陈其初知道厉乘云很少喝酒,于是说道:“我的朋友不太擅长喝酒,我替他喝吧。”   厉乘云轻轻按着陈其初抬起来想帮他挡酒的手臂,说道:“这一点酒,没有关系。”他对新郎新娘再次说了“新婚快乐”和一些祝福的话,然后将酒饮下。   婚礼上还有许多比克公司的人,自然也是认识陈其初的,便常有上来寒暄和敬酒的,虽然陈其初推掉了一些,但还是不可避免地多灌了几杯,最后还是厉乘云拦了他,提醒他不宜饮酒过多,有眼见着婚礼即将结束了,才没有再喝酒了。   婚礼正式结束了之后,陈其初和苑留青等人也在离场的时候碰见,不过苑留青要去买给朋友的伴手礼,明芝陪她一起,张副总则因为喝酒太多已经醉得不省人事,被技术总监叫车送回了酒店去。   时间还早,陈其初和厉乘云便决定一同慢慢走回酒店去。两个人沿着贯穿整座城市的河流走着,夕阳的光辉洒在河面上,波光粼粼,静谧且动人。   因为是冬日难得的晴好天气,所以河岸边有许多人在散步,有情侣相偕漫步的,也有带着一家老小在河岸旁边玩乐的,都显得十分闲适。陈其初和厉乘云两个人西装革履地走在他们中间,而且还是亚洲面孔,因此显得有点引人注目。   而且陈其初的手中还抱着花束,因为是新娘的捧花,也算是别人的珍贵心意,也不好直接扔在什么地方,于是陈其初就只好一直拿在手上,他穿得西装革履,手中捧着这样一束花还挺扎眼的,路上频频有人望他一眼。   而且厉乘云一直看着他,用一种过于专注的目光,让陈其初有点不安,他看看花,再看看厉乘云,问道:“我拿着这种花……很奇怪吧。”   “不,很好看。”厉乘云说,“花。”   他分明说的是花,但眼睛又一直看着陈其初,便仿佛说的是陈其初一般,令陈其初有些脸红耳热,他想他的脸恐怕红得很明显,于是他望了望天空,欲盖弥彰地说:“太阳太大了。”   其实已经临近傍晚,日头已经在渐渐西斜了。   不过好不容易结束了忙碌的工作,难得有这样闲适的时光,好像除了此刻在夕日柔风之中两人相偕而行,其他的一切都没有那么重要,于是他们就慢慢地沿着河岸,往前走着。   不过走着走着,陈其初的感官有点变得迟钝起来,无论是流过身边的风,还是,他意识到自己可能有点醉了。   虽然因为陈其初的推脱和厉乘云的阻拦,陈其初没有喝太多酒,但是婚礼上的酒都是特调的,喝得有点混杂,加上此刻在散步中思维有些松懈,酒意似乎有点上头了,陈其初感觉有点轻飘飘的,连脚步都变得有点迟缓了起来,走着走着便落后了厉乘云几步。   厉乘云站在前方停住脚步,回身过来看着他,等待他朝他走过去。   陈其初加快了一下步伐,厉乘云显然是看出来了他酒后有些迟钝的状况,有点担忧地问:“怎么了?是不是刚刚酒喝得太多了?”   陈其初辩解说:“没事,只是有一点头晕。”   他们已经走了好一会儿了,身边的人已经渐渐没有那么多,“要坐一会儿吗?”厉乘云指了指河岸的椅子,他环视了一下周围,看见了不远处的饮料店,“我去给你买杯水吧。”   “不用麻烦,”陈其初说,“其实也没什么事。”   “坐着吧。”厉乘云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姿态将陈其初按在椅子上,说道:“等我回来。”陈其初便愣愣地坐在原地,他看着厉乘云的背影走向饮料店,然后又回来,手里拿着一瓶水,朝陈其初走了过来,然后坐在了他的旁边。   “还好吗?”厉乘云问他。   “其实真的没有什么事情……”陈其初说。   厉乘云拧开了瓶盖,然后将水瓶递给他,“喝点儿水,坐在这里歇会儿吧。”   陈其初将手中的花束放在两人中间,接过了水瓶,和他道谢:“谢谢你。”他拿着瓶子想了下,又说了一句“对不起”,然后说:“明明你特地一直等到今天,结果我没时间陪你就算了,还让你陪我去参加婚礼。”   厉乘云说:“挺热闹的,能见证别人的幸福,也是一件好事。况且……”他看着陈其初说,“只要是和你一起,在哪里、做什么都很好。”   夕阳橙红的光芒洒落在他清峻的面孔上,因为微笑而弯起来的唇角有一种仿佛是要诱人亲吻上去的魔力,陈其初被自己脑中的想法惊了一下。难道是今天那场婚礼的气氛太过幸福了吗,还是方才饮下的那些酒太醉人了,让陈其初内心涌现出太多不合时宜的荒谬幻想。他有些心虚且仓促地拿起瓶子,喝了一口水,因为动作太急,被猛然呛了一下。   “喝水而已,急什么,又没人跟你抢,”厉乘云听见,急忙倾身过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脊背给他顺气,“怎么样,还好吗?”   陈其初缓过劲儿来,下意识地回头想说自己已经没事了,但是转头的时候不小心触碰到了什么,柔软且温热的触感传递到他的嘴唇上,再传递到他的大脑之中。   陈其初迟钝的大脑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似乎是碰到了厉乘云的唇,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厉乘云的脸依然还近在咫尺。   距离太近了。   近到陈其初能够能够看清楚傍晚的风如何吹拂着厉乘云的发丝,看清楚厉乘云的每一根睫毛的颤动,看清楚厉乘云的瞳孔之中自己的倒影,全部都是纤毫毕现的,让陈其初舍不得闭上眼睛不去看,而他的唇还停留在厉乘云的唇上,一切都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厉乘云仿佛也还没有缓过来这个近似于亲吻的触碰,他的手掌还放在陈其初的后背,似乎在担忧陈其初还在被呛着,只是手上的动作已经停了。他的唇仿佛是忘记飞走的蝴蝶,停留在原地,诱使陈其初去捉住。   于是不知道是谁起的头了,这原本无意的、应该早早止步的触碰,渐渐地变了意味,厉乘云原本放在自己后背的手移动到了自己的腰上。那原本意外触碰的双唇此刻已经不再是触碰了,而是毫无疑问的亲吻。   陈其初想,应该是自己起的头,因为自己实在是太醉了。   陈其初甚至觉得自己或许是醉得有些头脑不清了,他感觉厉乘云倾身压向自己像是要将自己拥进怀中,感觉厉乘云扶在自己腰上的手掌有些太用力,感觉厉乘云的唇仿佛像是要吞没他一般,夕阳橙红的暖光如何投落在厉乘云的眼睛里,如同火星一般,很快熊熊燃起烈火,将瞳孔中陈其初的影子也燃烧起来。   陈其初的大脑仿佛被泾渭分明的分成两半,一半被夕阳在厉乘云眼中点燃的火光烧得神智不清,而另一半在告诫他应该立刻结束这一意外之吻。但一切太静谧了,静得仿佛全世界只剩下陈其初和厉乘云,仿佛只要结束这一吻,这世上便连他们两个人也不存在了。   陈其初不知道这一吻有多长,或许其实根本很短暂,只是酒精的挥发延长了他的感官记忆。   直到身边响起了很清脆的叮铃声,陈其初仿佛才如梦初醒,猛地推开了厉乘云。   循着叮铃声望去,原来是有人骑着自行车路过,看见他们接吻,便故意按了自行车铃,见他们分开,那人吹了一声口哨,发出充满调笑意味的笑声,骑着自行车飞快跑远了,留下两个人一时静默地坐在原地,陈其初尝试张了几次口,但是未成形的字句被他迅速地吞回了喉咙之中。拉开距离之后,厉乘云的脸在夕阳的余晖之中看起来有些模糊不清,陈其初无法分辨出他的表情细节,又不敢再看,目光游移着落在椅子上。   放在两人中间的捧花,在两人的亲吻和靠近之中被挤压成了一种有些可怜的姿态,陈其初手中的拿着的瓶子瓶口微微倾斜,瓶中的水落在那一束白色的捧花上,水流漫过花瓣,没入根茎之中,最终只留下一点水珠在花瓣上滚动着,似露珠,又似泪珠,颤颤巍巍地在花瓣上抖动着。   这是第一次,不是在易感期意识模糊的时刻发生的没有任何含义的亲吻——不,此刻也并不像有任何含义,不过是微醺之下一场不经意的触碰诱发的意外事故。   陈其初不敢看厉乘云的眼睛,视线只落在捧花上,轻声说:“对不起,我好像,有点太醉了……”   厉乘云叫了他的名字:“其初——”   但是厉乘云话音未落,陈其初的手机铃声便响了起来。   “抱歉,我接个电话。”陈其初说,他完全是逃避一般拿出手机来,连来电人是谁也没有看,便急忙地按下了拨号键,接听了电话。   电话接通之后,传来一个男人略有些急迫的声音,对陈其初说道:   “陈总,祝先生好像是出事了。” 第60章   “什么?”   听到那头的人的声音,陈其初一惊。   刚才陈其初接电话的时候没有看是谁的来电,但是接起来之后一听声音,他就立即知道了电话那头的人是谁。   电话那头的人是小齐,是他特地派去暗中保护祝兰章的保镖之一。   陈其初暗中派人保护祝兰章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之前祝兰章执意要深入调查宣奕,陈其初十分担心,宣奕这个人的危险性暂且不说,更重要的是祝兰章本人的行事风格。因为某些原因,他知道祝兰章有时候思维很异于常人,常常是为了达到某种目的可以不考虑规则和风险,比如在思考如何解决陈其初的病症问题上就曾经给陈其初提建议直接“解决”姜越,比如现在对宣奕的调查上。祝兰章做事有事不会顾虑边界在哪里,只要能解决问题,他不在乎手段。   所以陈其初知道祝兰章在深入调查宣奕之后,陈其初就私下安排了专业的安保团队暗中跟踪和保护祝兰章,以免陈其初有时候顾及不到出现什么问题,小齐就是这个团队的负责人。   陈其初的电话接了很久,表情一点一点变得凝重起来,随着小齐的话慢慢地缕清祝兰章这些日子的异常行为。   最开始,祝兰章只是请了几天假,说是有些私人的事情要处理。虽然在这种年末各方审查忙得祝兰章甚至不能够和陈其初一起出国和比克公司谈收购的情况下,以祝兰章的个性,在这种时候请假处理“私人事情”本身就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毕竟祝兰章是那种没有任何“私人事情”的人,他的生活只有一个内容,那就是工作,被外人称作“工作机器”并不是没有原因的,他所有的生活轨迹都是围绕着工作日程进行的。   按理来说,祝兰章这样生活轨迹单一规律的人,有什么偏差的话应该非常容易被发现,但是问题就在于没有偏差——因为始光集团法务部的工作没有任何纰漏,依然在正常运转,只是祝兰章的工作都是在线上处理的,线上不能够处理的,祝兰章都授权给了另外一位副总。   陈其初最开始之所以没有觉得奇怪,是因为这些事情陈其初都知道,所以并没有察觉到太大的异常,因为祝兰章放下始光集团的工作要去处理的事情,是疗养院的事情。   陈其初刚刚开始和比克公司谈收购工作的时候,祝兰章和他说过,疗养院方面出了点问题,被客户举报涉嫌违法收治信息素紊乱症患者,疗养院要接受相关单位的调查,所以他必须亲自去处理一下。   其实疗养院收容信息素紊乱症患者本来就是一项处于灰色地带的业务,毕竟当下也没有什么对信息素紊乱症患者的有效治疗手段,这种半监禁性质的“收治”本来就是一种约定成俗的做法。祝兰章毕竟是做法务的,肯定不会让疗养院在程序的合法性上出现什么问题,但是也正因为如此,被列入调查才更加显出问题的严重性,很有可能背后有着其他的目的。   而且疗养院的客户大都非富即贵,他们的“举报”分量恐怕是相当之重的。   祝兰章怀疑,这一次的举报和调查,很可能是针对姜越的存在而来的。   一旦姜越的身份被有心人查出,那么陈其初的病也会被泄露。   陈其初担心祝兰章一个人难以处理,但是比克公司的收购也相当重要,不能有分毫差池,他也无法立刻回去。所以祝兰章也让他先专心收购工作,而且没隔多久,祝兰章就告诉他事情已经解决了,他和这件“举报事件”的那位客户已经谈妥了。   陈其初因为忙于收购工作,祝兰章的工作能力从来都是毫无疑问的,既然祝兰章说解决了,那应该就是危机暂时解除,于是他没有过多问细节,打算等回去之后再仔细问问。   小齐他们之所以觉得有问题,是因为祝兰章在前两天定了一班飞往某个海港城市的机票,小齐当然也派了人跟着一起,但是却意外将人跟丢了,然后发现祝兰章的个人定位在一个偏僻港口消失。   但是对于祝兰章是否真的出事,他们其实也拿不准,因为祝兰章看起来真的只是单纯的因为“私人事情”休假,而且他还在正常地处理工作,维持着始光集团法务部的正常运转,完全看不出来一点失踪或者遭人胁迫的迹象。   甚至陈其初这两天来也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异常,因为陈其初很熟悉祝兰章,从工作风格也能够看出来,和他保持着联系的是祝兰章本人。   因此小齐汇报的这桩事情,陈其初也很是惊讶,并且生出了极为不好的预感。   陈其初挂了电话之后,微醺的酒意已经彻底,但他的思绪还是有些乱,反复地回想着小齐说的事情,心绪十分不宁。   “其初。”肩上传来一双手掌温暖而极具安抚性的抚摸。   听到厉乘云叫他,陈其初才发现厉乘云已经站起来,走到他的身侧,从陈其初接电话的语气和表情里,他显然看出来电话对面的人说的事情非同小可,于是问道:“出什么事了?”   “我舅舅……”陈其初说,“可能失踪了。”   厉乘云有些疑惑地问:“可能?”   陈其初和厉乘云简单地解释了一下,打开手机给厉乘云看:“今天早上我还收到过他的消息。”   早上祝兰章还给陈其初发了消息,询问他工作进展和回国的具体时间。“既然如此,你先给祝叔叔打个电话怎么样?”   祝兰章是他唯一的亲人,即便陈其初再冷静,也终究会有些关心则乱,厉乘云一提醒,他才想起来至少应该先直接给祝兰章打电话确认看看。   于是在厉乘云的注视下,陈其初当即便拨通了祝兰章的电话。   拨打第一遍的时候,祝兰章没有接,第二遍的时候,电话被接了起来,陈其初叫道:“舅舅。”   “其初?”祝兰章那边的时间点还是清晨,他似乎是才从睡梦之中醒来,声音之中难得带着一点儿将醒未醒的含糊。   祝兰章能亲自接陈其初的电话,至少说明他并不是处于那种极其危急、面临生命危险的境地。   “怎么,是收购工作有什么事情吗?”祝兰章的声音很快就恢复了清醒。   “没有,这边的工作很顺利,我们很快就能回来了。”   “那就好。”祝兰章说。   虽然祝兰章听起来并没有遇到什么危险,但是陈其初却放不下心中的不安。他想起来祝兰章之前说的疗养院被人举报和陷入调查的事情,如果祝兰章陷入什么麻烦之中,那肯定是和这件事情有关。陈其初便问道:“我听说你暂时还没有回公司,是疗养院的事情还没有解决吗?”   祝兰章听了他的话,沉默了片刻,在这沉默的片刻,陈其初听到了电话里有一些响动,似乎有别的人在祝兰章的身边。然后祝兰章似乎是为了避开什么人,朝另外的地方——或许是更方便通话的地方走去,一边走,一边和陈其初说道:“过几天调查流程就应该走完了,没什么问题。”   祝兰章在工作能力上一向是个很值得信任的人,但是陈其初第一次对祝兰章的“没什么问题”有点怀疑,说道:“真的没什么问题吗?”   祝兰章似乎斟酌了一下,说道:“有一点小麻烦,不过……现在已经解决了。”   “那你为什么没有回公司?”   祝兰章很罕见地沉默了片刻,仿佛是陈其初问的是个过于艰深的问题。在这沉默的片刻,陈其初听见电话里传来了海浪的声音,想起来小齐他们说祝兰章的个人定位信号是消失在一个偏僻海港的,于是追问道:“舅舅,你现在到底在哪里?”   祝兰章叹了口气,说:“我在海上。”   陈其初问:“怎么会在海上?”就算祝兰章有事出海,也不至于屏蔽掉个人定位,所以他肯定是陷入了某种麻烦,陈其初心提了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有人绑架你吗?”   “没到那种地步,”祝兰章的语气甚至过于闲适和轻松,“硬要说的话,算是在洽谈吧。”   “什么样的洽谈?”   “说来话长,”祝兰章说,“公司那边我已经委托给了江董和林副总,不用担心……”   “舅舅,我现在的样子看起来像是在担心公司吗?”对于祝兰章看起来很是轻飘飘的态度,陈其初焦急和不安显得有点太大题小做了,“你到底在和谁恰谈?”   祝兰章身后似乎有人在说话,被电话那头的海风吹得声音变了形,陈其初出来勉强听清楚那声音在叫祝兰章的名字,其余的也听不清楚。最后他听见祝兰章说:“其初,我真的没事,”他的声音放低了一些,“只是情况有点复杂,你反正也快要回国了,本家的保险柜里有几份文件,你可以先看看,之后我再和你详说。”然后祝兰章没有再说什么,便挂了电话,陈其初再打过去,祝兰章没有再接。   陈其初结束和祝兰章的通话之后,跟厉乘云说:“我必须马上回去。”   如果说和小齐的通话让陈其初对祝兰章是否出事还有一点怀疑,那么和祝兰章的通话便彻底坐实了这个怀疑——祝兰章肯定陷入到了某种麻烦之中。陈其初立即便决定打电话明芝,让她给自己定最快回国机票。   厉乘云也在旁边全程听着陈其初和祝兰章的通话,说道:“祝叔叔听起来似乎并没有遇到危险,能正常地通话,甚至工作也在照常进行……”   但是情况看起来又古怪得很。   陈其初十分忧心地说:“有时候没什么问题可能才是最大的问题……以舅舅的性格来看,太多的事情他都过于觉得没问题了,我担心的正是这一点。”   厉乘云知道祝兰章是陈其初唯一的亲人了,对陈其初很重要,于是他说:“我陪你一起。”   --------------------   抱歉本章写得有点仓促,之后有空会修一下。 第61章   于是和明芝简单说明了一下状况之后,明芝立刻给陈其初和厉乘云都预定了最快回国的机票,先回国调查一下。   虽然始光集团对比克公司的收购工作已经完成,但是后续还有一点收尾的工作,陈其初决定让苑留青和张副总留下来对收购工作进行收尾,明芝也先留下做一些辅助工作,然后他和厉乘云一起坐上了回国的飞机。   陈其初没有想过,回程竟然会怀着这样的心境,他心里担忧着祝兰章的状况,但是现在又没有什么办法。事情目前还没有定论,也不方便报警,以祝兰章的身份,报警会引起什么样的波澜不说,而且祝兰章严格来讲也称不上“失踪”,因为他还能够和外界正常联系吗,甚至连工作也没有一点耽误,所以眼下的情况也不能够轻易报警。   因此上飞机之前,他先联系小齐继续追查祝兰章最后出现的海港有没有什么线索,并且交代公司相关的技术部门根据祝兰章发来的消息调查一下他的ip地址。   在飞机上陈其初的心始终是安稳不下来,他思绪太乱,一时无法理清头绪,反而有些头疼起来——这些日子忙碌的工作和时差的差异导致他休息得不太好,总是容易头疼。   正皱着眉的时候,陈其初感觉到自己搭在扶手上的手背被一股温暖的力量罩住——是厉乘云的手,同时一杯牛奶递到了陈其初眼前。   原来是厉乘云不知道什么时候去拿了一杯牛奶来,递给陈其初:“不要太着急了,你今天喝了不少酒,最近工作又太忙,先好好休息一下吧,”他温声说,“你也知道,你现在注射的抑制剂可能很容易受到你情绪和身体状态的影响,不管怎么样,你也要先顾好自己的身体,祝叔叔肯定也希望你照顾好自己。”   陈其初道了谢,接过了牛奶。牛奶是温的,热度透过杯壁传递到陈其初的掌心,就如同厉乘云的掌心的温度一般,他喝了一口,叹了口气:“从小一直都是舅舅照顾我,他为我付出得太多了,如今一想到他有可能出事……”   厉乘云说:“虽然你说以祝叔叔的性格,太多的事情他都过于觉得没问题了可能恰恰才是问题,但是或许这是一件好事也说不定,”他的指腹安抚性地轻轻点着陈其初的手背,“祝叔叔一向都是冷静聪明的人,一定不会让自己有什么事的,航行的时间还很长,无论如何,先休息一下吧,现在焦急也无济于事,不是吗?”   陈其初深知厉乘云说的是对的,但是他的心绪还是平静不下来。   “别怕,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厉乘云覆盖在陈其初手上的手稍稍握得紧了一些,陈其初从他的力道之中感受到某种安定感。   幸好……此刻有厉乘云在身边。   喝下厉乘云递给他的牛奶之后,陈其初闭着眼睛小憩了片刻,其实他依旧睡不着,只是心绪稍微平静了许多,闭着眼睛脑海里盘算着到达之后应当怎么安排。他能够一直感受到厉乘云握着他的手,感受到厉乘云动作很轻地给他盖上了毛毯,慢慢地,他的意识也渐渐朝黑暗之中下陷,   到达国内的时候是早上,陈家的司机已经提前抵达了机场,然后直接载着他们前往陈家的别墅。   陈其初决定先去看看祝兰章在电话里所说的文件。   祝兰章和陈其初说的保险柜在陈其初的书房,陈其初和厉乘云到了陈家,立刻就前往书房去打开保险柜。   保险柜里放的都是重要的文件,所以要经过几道密码手续,陈其初没有避讳厉乘云,直接用密码打开了保险柜。   保险柜里文件很多,大部分都是放的始光集团比较机密的文件,陈其初的相关病历也在其中。陈其初扫了几眼,然后直接拿了出了一看就是刚放进去不久的、放在最顶上的一个档案袋。   档案袋上是一家鉴定机构的名字,陈其初有点疑惑,这就是祝兰章所说的文件吗?   陈其初打开了文件,取出了里面的鉴定报告,是DNA鉴定报告,陈其初看了一下,但是他不是非常懂得这个,所以不能够立刻就看懂这份鉴定报告,因为并不是一般的亲子鉴定报告,不过厉乘云负责过春晖制药和一些大型的司法鉴定机构的合作,对这些有一定的了解,因此一眼就看明白了,说道:“这是隔代亲缘鉴定,”他看了一眼上面的数据,说道,“两份鉴定样本之间应该不存在亲缘关系。”   “隔代亲缘鉴定?”陈其初不解的说,“这是谁和谁的报告?”   不过翻到后面一页鉴定结果的时候,陈其初的问题便有了答案。   两份鉴定样本的所属者,一个是宣奕,一个是叶灵淑,而鉴定结果如厉乘云方才所说,两者之间不存在亲缘关系,也就是说,宣奕不是叶灵淑的亲生孙子。   陈其初无比震惊:“意思是……宣奕和宣家没有血缘关系?”但是震惊之余,他又想起来一些本来就颇为奇怪的细节,比如叶灵淑显而易见地非常厌恶宣奕,或许原因便在于此吗?   虽然在得知祝兰章可能遇上麻烦之后,陈其初就猜测过很有可能又是宣奕搞的鬼,但是并没有太十拿九稳,毕竟对祝兰章和陈其初怀有敌意的肯定不只是宣奕,但是看见这份鉴定报告,陈其初就确认无疑了。   可是如果宣奕和宣家没有血缘关系,那么理论上他就不应该成为宣家的继承人,难道祝兰章正是因为发现了这件事情,才会卷入麻烦之中吗?   但是即便如此,很多奇怪的地方依然得不到解答。   如果宣奕不是叶灵淑亲生的孙子,她又厌恶宣奕的话,直接将他的身份抖落出来不就好了,可叶灵淑看起来似乎并没有任何要这样做的想法。   厉乘云突然抓住陈其初的手——确切地说他是想继续把鉴定报告往后翻,只是不小心碰到陈其初的手,手指微微扫过了陈其初的手背。厉乘云说道:“后面好像还有其他的。”   陈其初闻言便继续往后,发现这份鉴定报告的后面还有一份,这一份不是隔代亲缘鉴定报告了,而是亲子鉴定报告,陈其初没什么心思再看前面的,直接翻到了结果页。   “依据DNA检测结果,所提供DNA样本符合遗传规律,,待测父系样本无法排除是待测子女样本亲生父亲的可能性……”   也就是说送检的两份DNA样本的主人之间很可能是父子关系——但是问题在于,这两份DNA样本是谁的?   后面这份亲子鉴定报告没有像第一份鉴定报告那样注明两份鉴定样本的所属者,但是毫无疑问,既然这份报告既然和上一份隔代亲缘鉴定报告放在一起,祝兰章又在调查宣奕,那么毫无疑问其中一份样本是属于宣奕的。   那另一份呢?   是宣奕的私生子?还是宣奕的父亲?   私生子的话,这种事对于宣奕这样的人来说大概是什么具有什么杀伤力的。如果是宣奕的父亲……宣容去世太久了,恐怕是很难找到可供鉴定的血液或者毛发的,除非祝兰章去挖坟——虽然以祝兰章的行事风格倒也像是他会做的事情,不过鉴定宣容是不是宣奕父亲这件事似乎没有什么意义。   那么……   陈其初想到了一种可能性,但是这个可能太过荒谬了,这个可能性后面牵涉到的宣家的家族秘事让他有点不敢深入想下去。   他还正在思索着,手机响了起来,是公司的技术部门打了电话过来,说是已经大概查到了祝兰章发送的消息的地址——对方那边显然具有很强的技术能力,IP地址层层加密,技术部门从陈其初上飞机之前吩咐一直破解到现在,终于有了初步的结果。   技术人员说:“祝总的ip地址显示他在远海的一座私人岛屿上。”   “私人岛屿?谁名下的?”   “现在是宣奕先生名下。”技术人员老老实实地说道。   “现在?”陈其初抓住了技术人员口中的现在这个词语。   “以前是宣耀生先生名下,是宣耀生先生的遗产的一部分,也由宣奕先生继承了。”   看来,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果然是宣奕。   陈其初挂了电话之后,决定先立刻前往那座岛屿,不管祝兰章现在是否危险,陈其初都必须亲自去一次。   因为恐怕并不是能够轻松解决的问题,所以陈其初原本是打算让厉乘云先回去的,但是厉乘云却抓住了他的手,说道:“我说过会一直陪你的。”   “但是可能有危险。”陈其初说。   厉乘云注视着陈其初,对他说道:“正是以为有危险,我才想和你一起去。”   厉乘云望着自己的眼睛满怀忧虑和真切,让陈其初不忍心拒绝。于是最后陈其初只好同意厉乘云和他一起去。   然后陈其初联系了小齐,让他带上人,和他一起出发。陈其初准备带上那份鉴定文件,正要关上保险箱的时候,厉乘云的眼睛看着地面,说道:“那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掉了。”   厉乘云发现保险柜旁边的地面上似乎掉落了一张小小的、长方形的纸片,他俯身捡了起来。   捡起来之后,厉乘云发现那似乎是一张名片,不像是陈其初这样的人会拥有的名片,名片设计得非常粗糙,纸质也很薄,还有点花里胡哨的,看起来很像那种会从低档的宾馆门缝底下塞进来的那种印有应召女郎相片的小广告。   不过厉乘云只来得及粗略看见名片上有“一心诊所”几个字,其他的还没来得及看清楚,那张名片就被陈其初拿了过去匆匆塞进了保险箱,他的姿态有点慌张,似乎怕厉乘云看见似的,就好像那卡片好像真的是那种宾馆门缝底下塞进来的那种名片一般。厉乘云有点疑惑:“那是什么?”   “没什么,”陈其初将保险柜关上,说道,“只是……只是刚确诊的时候去看过不少医生,大概是其中哪个医生的名片吧。”   “很重要么?怎么还放在保险柜里。”   “大概是放病历进去的时候不小心夹带的——我们先走吧,司机还在下面等。”陈其初说道。   眼下最重要是祝兰章的事情,所以厉乘云也没有再追问,便跟着陈其初走出了房间。 第62章 (副CP主场)   祝兰章坐在一方露台的长椅上,膝盖上放着笔记本电脑,他正在浏览一份助理刚刚发过来的文件。   他的身后有脚步声传过来,但是祝兰章没有回头,依然在认真的处理着工作。   “兰章。”   来的人是宣奕,他叫了祝兰章一声,声音缱绻而温柔,完全仿佛情人一般。他穿着浴袍,腰带系得很松,领口大大地敞着,手中拎着一瓶酒和两个酒杯,放在了一旁的圆桌上,语气颇为幽怨地说道:“怎么洗个澡的功夫,你这么快就走了……看来是我还不够努力呢。”他的手撑在椅背上,俯身看着祝兰章说。   祝兰章没有看他一眼,说:“有工作要处理。”   宣奕在他的身边坐下来,将红酒倒在了酒杯里,说道:“上一次兰章没有喝到的红酒,我一直觉得很可惜呢,”他拿走了祝兰章膝盖上的笔记本电脑,把酒杯塞到祝兰章的手中,“难得的度假时间,兰章也太不解风情了,怎么能随时随地都在工作呢?”   露台前方不远处就是一望无际的大海,让人能产生与世隔绝的感觉。海浪声被海风裹挟着卷到耳边,海风带着潮湿的气息吹拂而来,还有海鸥低低地飞过,阳光正好,照在蓝色的海面上闪耀的熠熠的光辉,格外地动人,是极美的风景。   但是这样的好风景祝兰章显然并没有什么兴趣欣赏。   “你管这叫度假吗?”祝兰章说道,被迫端好了宣奕塞到他手里的酒杯,但是他却没有喝,只是端在手中,看着宣奕说,“从法律的角度来讲,这叫胁迫和监禁。”   宣奕喝了一口酒,说道:“是吗?我以为这是一场我很亏的交易呢。而且我给了你手机,也给了你电脑,如果真是那样,”他笑眯眯地说,“你可以选择报警的。”   “虽然确实有交易的性质,”祝兰章面无表情地说,“但是本质不会改变。”   宣奕却毫不在意,他凑近一些,出其不意地吻住祝兰章的唇。   祝兰章没有躲开,但也没有迎合,甚至眼睛也没有闭上,他只是任由宣奕把红酒的气息沾满他的嘴唇,香醇浓厚的红酒香气和宣奕身上乌木的气息,还有祝兰章身上的极淡的薄荷味道,混合在一起,被海风吹散开来,催生出一种极其缠绵的味道。   吻了一会儿,祝兰章有点呼吸不畅了,便本能地偏头想结束这一场亲吻,但是他稍有动作,便被宣奕按住了后脑勺,继续加深了这个吻。   亲吻间,祝兰章被宣奕的动作逼得不断后仰,腰硌在了椅子的扶手上,整个人几乎要翻仰下去了,但是腰身被宣奕极有力的手臂紧紧地揽住,避免了那样的境地。而他手中的红酒早已经荡漾着洒了一身,冰冷的液体浸透了身上的衣服布料,海风吹过来漫开一阵凉意。   在祝兰章快要窒息的前夕,宣奕总算是放开了他。   “还是没有学会换气啊,兰章你什么都厉害,偏偏这方面始终不是个好学生,真可惜,”宣奕的指腹抚了抚祝兰章被他吻得嫣红的嘴唇,“明明是这么适合接吻的嘴唇。”   祝兰章推开了他,坐了起来,低头看着被红酒染红的衬衫,皱了皱眉,他将酒杯放到圆桌上,站起身来,转身朝房间里走去。   “怎么,之前和你的小外甥打了一通电话之后改变主意了吗?”宣奕说道,“不想继续这个交易了?”   祝兰章只淡淡说道:“我要去换衣服。”   祝兰章脱下来,扔到浴室的洗衣篮,他赤裸着上身站在浴室之中,然后皱着眉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镜子清晰地映出他肩颈胸前延绵不断的、显然不是被蚊虫叮咬产生的红痕,还有咬痕,不知道要多久才会消散。   自从丈夫徐程去世以后,祝兰章其实没有和任何人有过亲密关系,谁能预料到,这第一个人竟然会是宣奕——虽然这显然并不是一场完全出于自愿而发生的关系,但是老实说,祝兰章也并不怎么在意。   祝兰章被宣奕带到这座海岛上已经三天了。   一切还要从祝兰章告诉陈其初的,保险柜里面的那两份鉴定报告说起。   祝兰章收到DNA报告的当天,他只来得及看了看,还没有来得及细想,便接到了疗养院出事的通知,而且还似乎是冲着疗养院的信息素紊乱症患者来的,祝兰章第一时间便想到姜越会否暴露。   于是他先把报告锁在了保险柜里,不得已急忙去处理疗养院的事情。   通过一些关系网,祝兰章知道疗养院被举报这件事是有人有意针对疗养院而来的,而且恐怕非常不好解决,幕后之人的目的是什么暂时不得而知。不过祝兰章很快就知道了,因为他接到了宣奕的电话。   宣奕宣称不久前去看望了住在疗养院的长辈姚女士,然后得知疗养院出了点问题,“礼貌”且“热情”地询问祝兰章需不需要帮忙,尽管他的语气听起来像个无比赤诚的朋友,但是祝兰章却心领神会——这个幕后之人,恐怕就是宣奕无疑了。   宣奕说认识一位朋友,有一点关系,能够帮助祝兰章解决疗养院的关于“违法收治信息素紊乱症患者”的问题,只是需要祝兰章到某个海港城市去亲自见面谈一谈,而且那位朋友不太喜欢人太多,祝兰章最好一个人来见面,否则就很难保证疗养院的问题是顺利解决还是更加麻烦了。   祝兰章当然知道陈其初暗中派了一些人跟着保护他,宣奕显然也知道。   于是祝兰章想办法甩掉了小齐等人,独自前往了宣奕所说的地点,从某个偏僻港口上了一艘游艇——祝兰章见过的游艇,是陈其初在工厂出事的那一次,宣奕邀请他参加聚会的那一艘游艇。   宣奕所说的那个“朋友”显而易见是他自己,因为船上除了那些保镖,没有别的人了。   “看来,宣总就是那位举报疗养院有问题的神秘‘举报者’了?”祝兰章毫不意外地说。   宣奕也丝毫没有遮掩的心思,语气还颇为委屈地说,“只不过是我很尊敬的长辈住在那里,所以多少关心则乱了。”   祝兰章不理会他这些完全的表演姿态,直接问道:“不如开门见山吧,宣总到底想要什么?”   “兰章这样想我我可真伤心,”宣奕说,他耸了耸肩,意有所指地说,“而且,你不是也调查了我许多事情吗?”   看来宣奕的消息太灵通了,祝兰章前脚收到鉴定报告,后脚疗养院就出现了“问题”——宣奕恐怕早就知道疗养院里到底有什么了,但是这张明明能够直接置陈其初和祝兰章于死地的王牌,宣奕却如此平静地捏在手里,直到现在才打出来,恐怕是因为那鉴定报告了。   “既然宣总特地‘请’我来‘谈话’,”祝兰章波澜不惊地说,“说明宣总应该已经知道我查到什么了。”   宣奕抬了抬手,他身边一名助理模样的男子便上前来,递了一个文件袋上来。把文件袋给了宣奕之后,助理便默默地离开了。宣奕则好整以暇地从文件袋中抽出了几页纸张,也推到了祝兰章的面前——那是两份DNA鉴定报告。   如果是后来在保险柜看到了陈其初和厉乘云,一定能够认出来这是什么——那正是保险柜里的两份DNA鉴定报告的复印件。   很显然宣奕从某种渠道知道了祝兰章查了什么,而且还拿到了那份报告的复印件。   ——这恐怕就是宣奕特地请祝兰章一同“出游”的理由。   宣奕的手指轻轻地点着鉴定报告的纸张,说:“看来兰章你查到了很重要的东西呢。”   “我只是觉得,叶灵淑女士对你的反感,已经是一种很不寻常的程度了,因为是老来得子,从前她对宣容先生的宠爱也算是人尽皆知,明明你是宣容先生唯一的孩子,也是她唯一的孙子,为什么她会如此厌恶你?”   无论如何想,这都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   祝兰章在国外对宣奕的调查一无所获,宣奕的过往都被保护得非常严密,祝兰章能查到的,无非就是一些不痛不痒的花边新闻,基本上是毫无价值的。   所以祝兰章才突然又想到叶灵淑和宣奕这名义上的祖孙俩关系不和的事情,抱着试一试的心情,想办法拿到了宣奕和叶灵淑的毛发——这方面倒是简单得很,宣奕方面因为他花花公子的声名在外,随意派一个小模特去跟他套套近乎就能拿到,而叶灵淑这边祝兰章是买通了照顾叶灵淑的一个保姆。   而收到结果之后,连祝兰章自己都没有想到,叶灵淑和宣奕之间居然是真的没有亲缘关系。   宣奕嗤笑了一声,说,“既然你已经证实我和叶灵淑没有血缘关系了,这样还不够吗?你完全可以用这个来威胁我了,不是吗?”他的语气颇为惋惜,“为什么你偏偏还要查下去呢?”   “因为这除了能够证明叶灵淑女士为什么厌恶你之外,没有什么太大的用处,虽然以你和叶灵淑女士的DNA检测结果来看,你和宣家并没有血缘关系——”祝兰章平静地说,“但是显然那是不可能的,宣家是不可能让一个和宣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人继承宣家的,更何况叶灵淑那么厌恶你,没有理由不以这件事情来让你离开宣家。”   “所以呢?你就想到了查这个吗?”宣奕的语气之中已经隐含着一种危险的意味,他抽出来底下的那一份鉴定报告,是那一份并没有标明样本所属者的DNA鉴定报告,说道:“也是难为你还能找到一个死人的毛发样本了。”   祝兰章说:“也不算难找,自从宣耀生先生去世之后,他的住处没有别的人入住,也一直没有动过。”   宣奕看着祝兰章,眼神有些幽深,他看着报告书“待测父系样本无法排除是待测子女样本亲生父亲的可能性”的结论好一会儿,片刻之后露出了那种看起来和寻常时候没有任何差别的微笑,声音温柔得如同说情话一般:“怎么办呢,兰章,被你抓到我的把柄了,恐怕不能让你走了呢。” 第63章 (副CP主场)   在宣奕说完那一句“恐怕不能让你走了呢”之后,祝兰章便感觉到了一点头晕目眩,然后宣奕笑意盈盈的面孔在视线里模糊成虚幻不清的影子,最后他深深地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半梦半醒之间感觉到似乎有人抱起了自己。   祝兰章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不在游艇上了。   睁开眼之后,他发现自己在一间完全陌生的房间里,而且显然已经不是身在游艇之上了。房间很宽敞,装饰看起来其实已经有点陈旧了,不像是新房子。对着他所躺着的床上有一扇巨大的落地窗,窗外是宽敞的露台,还能听见海浪的声音。   祝兰章撑着身体坐起来的时候还感觉到身体有些沉重,起身的时候隐约地感觉脚腕有点不舒服,似乎坠着某种有些沉重的重量。   他掀开盖在身上的绒被,低下头一看,看见自己的脚腕上居然扣着一条锁链,那沉重的重量显然是来自于此。   虽然锁链只是单独地将他的两只脚腕锁住的,看起来还能够行动自如,但是锁链的长度不长,他恐怕很难快速移动。   祝兰章大脑还有些昏沉,身体也有点发软,拖着坠着锁链的脚坐到床沿,想了一会儿,想起来自己刚刚明明还在和宣奕谈话,好像是突然昏了过去。毫无疑问他被人下了药,但是上了游艇之后,他没有碰过任何的水和食物,他是什么时候被下的药?   他甩了甩自己脚上的锁链,听着响声,他思考着自己现在的处境,思索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眼下的处境祝兰章虽然有点意外,却并不惊讶,不如说赴约之前他就已经预料到了这种结果。   他既然查到了宣奕埋藏得最深的身世隐情,一桩如此巨大的丑闻,恐怕是整个宣家的秘密。宣奕既然已经察觉了,那么肯定不会当做无事发生的,疗养院的举报事件就是他的宣战,祝兰章赴约便是应战,既然应了战,他就考虑清楚了要面临的全部后果。   最差的后果祝兰章其实想到了宣奕可能会杀人灭口——毕竟祝兰章能查到的宣奕在国外为数不多的信息之一,就是他似乎和黑帮以及一些灰色地带的交情不浅,在祝兰章看来,这可能是宣奕很有可能做的事情。   即便如此,祝兰章也丝毫不觉得孤身赴约有什么问题。就算真的到那种“最差的后果”,在祝兰章看来,如果宣奕真的恼怒到了这种程度,说不定是个好机会。他看起来总是没有破绽,这才是最让人觉得厌烦的事情。但是如果牵涉到人命官司里,即便宣奕有再多厉害的手段,也少不了陷入麻烦里,只要他应接不暇,那么就很好对付了。   祝兰章想得轻松,浑然不觉得自己在以身犯险,这么多年以来他的整个人的生活与心情都太过于平稳了,反而只有这种极端的事情才能勉强激发一点他内心的波澜——这就是陈其初所担心的,祝兰章的“不择手段”和“过于绝对某些事没有问题”。   他只是没有想到宣奕的手段这样简单粗暴,直接将他囚禁了起来——不过目前看来,手段比他预想的温和,应该还有不少的谈判余地。   祝兰章的思考没有进行多久,因为房间的门口传来了有人开门的动静,祝兰章抬眼便看见宣奕从门外走了进来,看见坐在床边的祝兰章,他倚在门边一派闲适地问道:“醒了?”   他的语气和姿态都太过自然寻常,就好像祝兰章不是因为被下药昏迷了过去,而是普通地睡了一觉。   “宣总这是什么意思?”祝兰章问道。   “我只是想请兰章来度假,这个岛上的风景很不错的。”   祝兰章晃了晃脚腕下的锁链,锁链在安静的房间里发出清晰的金属碰撞声,“度假?”   “这不是怕兰章你不肯么,毕竟你的眼里可只有工作,”宣奕说,“要是你不肯来的话,我会很伤心的。”   话虽如此,宣奕脸上却只有那种惯常的轻佻笑容。祝兰章说:“我记得我并没有在游艇上喝过任何的水,也没有吃过任何东西。”   “你在游艇上是没有吃过,但是在岸上的时候不是吃过的么?”宣奕摊手,“谁知道岸上的东西里有什么,兰章你太大意了,这不就不小心晕倒了吗?”   祝兰章明了,他在上游艇之前为了以防万一不打算碰游艇上的水和食物,但是在港口的时候却是喝过水的,看来宣奕比他想得更加周全。   “看来宣总这是打算囚禁我?”祝兰章低头看了看脚上的锁链,说道,“恐怕这不是很合适的选择,我是始光集团的法务总监,有许多的工作,尤其是现在是年末,随时都会有人找我,一旦长时间联系不上,就会有人发现我的失踪并且报警的。到时候宣总恐怕会惹上不少麻烦。”   “兰章带来的麻烦怎么能算是麻烦呢?明明是甜蜜的负担。”宣奕朝他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站在祝兰章面前,垂眸看着他,非常惋惜地说:“毕竟你可是知道了我了不得的秘密啊,我也不能轻易让你离开,不是吗?”   祝兰章说:“那两份DNA报告我已经锁在了其初的保险柜里,他也迟早会看到的,你只是锁住我,恐怕没有太大的意义,要是其初联系不上我,直接将消息放出去——宣家继承人系兄弟乱伦所出,对于宣总来说,恐怕很麻烦吧?”   祝兰章话音刚落,就感受到宣奕身上流泻出一种极具压迫性的气势,伴随着浓烈的乌木香气朝祝兰章扑来,但宣奕脸上的神情却依旧还显得很温和,他微笑道:“所以这不就是要谈判谈判么,你在我手上,陈总大概也不会那么冲动吧?”   祝兰章仰头看着他,即便是看起来处于弱势的位置,但是他的神情之中却没有任何的慌乱和不安,反而非常平静,说道:“宣总您不是也掌握了我的秘密吗?以现在的情况来看,我们互相为对方保密是最优的选择吧,我不会让更多的人知道你的身世,你也帮我隐瞒疗养院的事情,互利互惠,不是很好吗?”“互利互惠?”宣奕笑出声来,“你觉得,我真的是很在乎始光集团吗?”   他微微俯身,距离祝兰章更近,他的脸与祝兰章的脸近在咫尺,仿佛要亲吻祝兰章一般,他说道:“反正我是始光的董事,这种始光集团的大股东疑似乱伦所出的丑闻爆出来之后,名声会受损的也是始光集团……而且我想,你想过要把这件事情抖落出去,第一个阻挡你们的,可能就是宣家,那样子,你要对付的可就不止我一个了啊,好像会变成更棘手的样子。”   “毕竟怎么看,这对我来说是很不划算的买卖啊。”   虽然宣奕看起来似乎真的毫不在意,但这也祝兰章迅速地意识到,自己显然是真的抓到宣奕的软肋了——不,准确来说,应该是触碰到他的逆鳞了。   软肋和逆鳞的不同之处就在于,软肋能够用来威胁,但逆鳞只会迎来暴怒,即便宣奕看起来依旧是一脸无比温柔和善的笑容。   而且现在的情况毫无疑问是宣奕掌握着祝兰章的软肋,而祝兰章却触碰了宣奕的逆鳞。   宣奕离得太近了,连呼吸都交融在一起,这样近的距离令祝兰章本能地觉得不舒服,祝兰章微微往后倾,双手撑在床沿支撑着自己,“宣总其实大可直接把疗养院的事情曝光,我和其初恐怕也不能够应付,”他依旧平静地注视着宣奕,“但是如果宣总你打算那样做的话,大概也不会将我锁在这里了,不是吗?”   “兰章果然是一如既往地聪明。”宣奕拍了拍手,仿佛鼓励稚弱孩童一般。   “那么宣总想要什么?”祝兰章问。   宣奕微微一笑:“还记得我之前说的交易吗?”   祝兰章想了片刻,反应过来祝兰章所说的交易是什么。   就是那一次祝兰章借口给宣奕送文件去一探虚实的时候,宣奕表明对他感兴趣,希望能和他“进一步发展”,祝兰章当然很清楚这个进一步发展的意思——无非就是一些身体上的关系。   那时候祝兰章拒绝了这非常唐突荒谬的提议。   “你之前说这个交易风险太高,没有有效的约束力,现在不就有了吗。”宣奕更靠近祝兰章一些,单膝跪在床上,逼得祝兰章身体后仰,直到脊背砸在柔软的被褥上。宣奕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祝兰章,完完全全地展示出猛兽般的獠牙,“我们掌握着对方共同的秘密,不就是最有效的约束了吗?”   “既然宣总调查的那么清楚,想必也知道,我和其初已经物色了许多合适的人选,假若疗养院的事情真的泄露出去,令其初陷入舆论之中,我们完全可以暂时启用备用人选接替其初的工作。”   “但是即便你们有再多的备用人选,对于始光集团来说都是巨大的动荡,所以那一定是最末位的选择,”宣奕全然胜券在握的样子,“不然你也不会来赴约,对吧?”   祝兰章静静地看着宣奕片刻,没有说话,宣奕也没有催促他,只是好整以暇地俯在他的身上。   那时候祝兰章拒绝宣奕的“进一步发展的要求”的要求,理由确实是如他自己所言,这种交易无法形成有约束力的合同,也缺乏法律上的保障,仅仅只靠口头允诺,风险太高了。但是此刻的情景却又是和当初第一次在游艇上的时候似乎重合了,宣奕又一次将他赌得只剩下一条路。   而宣奕继续说:“我的要求也不高,只是希望兰章和我好好地度个假而已。”   宣奕的手臂撑在祝兰章身侧,身上乌木的香气已经完全地入侵了祝兰章周身的每一寸空间,但是祝兰章却依旧平静无比,仿佛全然感受不到眼前的alpha的信息素一般。他躺在床上,看神情似乎在思索和权衡。   片刻之后,祝兰章说道:“好。”   对于祝兰章的一个“好”字,宣奕的表情其实微愣了一下子,像是没有料到祝兰章答应得如此轻易,不过他很快恢复了寻常的神情,他的手温柔地抚摸了一下祝兰章的唇,说道:“既然如此,就先从改正称呼开始,怎么样?现在总该叫我的名字了吧?”   叫名字这样的事情宣奕从前玩笑般地和祝兰章说过好几次,祝兰章都没有改过,但这一次祝兰章却很从善如流地叫道:“宣奕。”   --------------------   补一个小剧场:   宣奕:兰章,我要囚禁你,为了你的小外甥,你必须任我摆布。   祝兰章(思索利弊后):好吧,来吧。   宣奕:???你这样我很没有成就感。 第64章   陈其初和厉乘云是在保险柜里找到那两份DNA报告之后的当天夜里,就赶到了的祝兰章所在的小岛。   从技术部门那里得到祝兰章具体的定位地址之后,陈其初便立刻决定要带着人出发,前去寻找祝兰章的踪迹了。   出发之前,陈其初还是再一次和厉乘云确认:“乘云,你真的要一起吗?这一次太危险了,宣奕这个人太难琢磨,可能会很麻烦,你还是不要掺和进来为好。而且我才注射了抑制剂不久,应该不会那么快就发病的——要不现在立刻再注射一次抑制剂?”   陈其初原本是不打算让厉乘云同行的。   因为此去毕竟是要和不知道深浅的宣奕对峙,他们能够查到的宣奕的资料里,宣奕似乎在国外的时候涉及过不少灰色地带的产业,和一些黑帮似乎都交情不浅,不难猜测他手下肯定有许多处在暗处的棘手势力。   所以这一去陈其初预感可能会发生冲突,厉乘云毕竟是普通人,这种情况对于他来说太危险了,陈其初不想让他身陷险境之中。   但是厉乘云却说了一个陈其初说不能够拒绝的理由——此次出行并非是一时片刻,最重要的是面对宣奕这样一个人,万一陈其初有什么突发状况有他在还方便应付。   什么样的“突发状况”自然是不言而喻的。   “你的注射周期本来就已经太短了,不能再缩减了,频次太高你的身体是无法负担的,产生抗药性也得不偿失,”厉乘云很坚决地说,“就是因为会很危险,我才一定要去,我记得你说过工厂的意外不就说有那个宣奕的手笔吗?万一再发生那种意外,至少我在你的身边。”   陈其初无法反驳他。   上一次工厂的意外,厉乘云就问过陈其初为什么没有给他打电话,陈其初以事发突然没有来得及打给他搪塞了过去。后来厉乘云为了记录治疗过程问过陈其初发病的细节,便也知晓了其中可能很可能是宣奕算计的,而这一次事情显然又和宣奕有关,厉乘云当然是不会放心陈其初独自前往的——虽然陈其初显然并不是单枪匹马,是有小齐等人一同前去的。   但是陈其初的信息素综合紊乱症毕竟是相当重要的秘密,小齐他们是肯定不知道的。厉乘云所说的是事实,如果陈其初突然发病或者宣奕使出像之前一样的手段算计陈其初,陈其初再一次爆发紊乱症,在那些地方肯定是很难隐瞒或者通知厉乘云前来帮忙的。   “而且,祝叔叔是你重要的亲人,对我来说也同样是重要的长辈,他有事,我怎么能袖手旁观?”厉乘云说道。   陈其初犹豫再三,加上厉乘云全然是不肯让步的样子,他便只好让厉乘云一同前去了,并且特别地嘱咐保镖要特别保护好厉乘云。   然后他们便正式出发了。   他们赶到祝兰章到过的那个港口的时候,天开始下起了雨,风雨交加着,天色昏暗无比,原本这种天气是不宜发船的,但是陈其初心中挂念着祝兰章,因此还是选择了立刻开船。   好在舵手经验丰富,倒也没有出什么问题,不过一路的航行速度终究要慢了一些,快入夜时分他们才到达岛上。   这座私人岛屿面积不小,一眼望去有郁郁葱葱的树木,在夜色之中如森森的鬼魅在海风中摇曳着,岸边不远的地方有一栋巨大的豪华别墅,灯光很明亮,在昏暗的天色里显得很惹眼。   因为并不熟悉岛上的情况,所以小齐安排了一个手下先上去摸一下情况,过了大约半小时左右,摸排情况的人回来了,跟陈其初说道:“别墅把守很森严,这里上去的路上也有人守着,躲过人正面进入恐怕很难,我们可能得开船到别墅后面绕上去。”   祝兰章就应该在那栋别墅里。   陈其初再联系了祝兰章,自从和祝兰章在回国之前打过电话后,陈其初还联系了祝兰章几次。虽然祝兰章还能够和外界联系,公司里的工作依然在线上继续着,和陈其初发信息的时候,他依旧是让陈其初不要担心,说过几天他大概就能回来了,但是陈其初如何能不担心?   他太了解祝兰章的性格了。   祝兰章考虑事情的方式总是过于异于常人,有时候他觉得“不需要担心”的事情才恰恰是最需要担心的事情。陈其初担心祝兰章处于宣奕的监视之下,如果告诉他自己带人来找他——准确地说来救他,可能会引起宣奕的警觉,反倒带着祝兰章转移地方,下一次就未必这么快能找到了。所以陈其初考虑了一下暂时没有告诉他自己带人前来寻找他了,打算到了近处再联系祝兰章,这样就算宣奕发现,也来不及转移。   但是到了小岛附近之后陈其初,岛上似乎有某种特殊的屏蔽信号,他们的通讯工具的全部信号都被屏蔽了,似乎是专门针对外来者的,让他们的通讯工具无法使用。   这让陈其初对祝兰章的状况更是担忧。   陈其初想了想,说道:“那就从后面上去吧。”   于是舵手将船开去了别墅后面的海岸。   原本陈其初是想让厉乘云在船上等的,避免上岸发生冲突的话卷入其中,然而这也不太现实——虽然现在雨小了一些,但是暮色越来越浓重,愈发的风紧浪急了,而且还在涨潮,单独留下厉乘云在船上显然也并不是安全的选项,斟酌之下,还是让厉乘云跟着一起了,陈其初打算等到了岸上去之后,单独派个保镖先带厉乘云去安全一点的地方先躲着。   于是一行人开始从别墅背后上岸。   夜晚的海风极冷,吹得细小微弱的雨丝也仿佛如冰寒的刀尖。别墅背后的路非常崎岖,是靠着山崖的,似乎只是很潦草地修整了一条供人上下的路,所以非常不好走。而且为了不惊动别墅的人,他们还需要更加小心地行走。   走到难走的路的时候,陈其初下意识地回身朝厉乘云伸手,昏暗的光线里,厉乘云很准确地抓住了陈其初的手。   等自己的手被厉乘云抓住,陈其初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厉乘云掌心传递而来的温度,才察觉到自己又与厉乘云牵住手,甚至在这样的时刻他还想起来与厉乘云登山的时刻,无数次他们曾这样握过手,一切好像都与从前还是相同的,毫无变化,无论是这样的两只手,还是这样的两个人。   不同的只是人的心境。   雨是如丝的,飘落在他们交握着的双手上,微湿且微冷的触感让陈其初从片刻的游神之中回过神来——虽然思绪上开了一会儿小差,但是陈其初身体依然在进行中的本能的动作和反应,借着双手相握的力量,他带领厉乘云跨过那一段很难走的崎岖坡道。好不容易走上了平地,别墅已经近在眼前了,他才预备着放开了厉乘云的手,陈其初才有点解释一般地说道:“路太陡了,小心一点——”   但是他的话音还未完全落下,他的指尖还与厉乘云的指尖触碰着,晦暗的光线里和细密的雨丝之中蓦然地亮起了一道细小的银光,仿佛是一弯银白的明月落下,但是这样凄冷的雨夜里何来的明月?   陈其初立刻意识到了那是什么。   那是刀。   他感觉到这一抹细小的银光携着细细的雨丝朝自己袭来,即便陈其初在拳脚功夫上有过训练,但是比起这种显然异常训练有素的人,陈其初的反应还是稍微慢了一点,眼看着那一抹银光要落下,陈其初预估着应该能把人踢开,但是自己应该会受点伤。   他才刚刚蓄起力道在腿上,身后还没有完全放开的厉乘云的手又一次拽紧了他,然后是厉乘云焦急的声音:“小心,其初——”   只在电光火石之间,陈其初感觉自己的手被厉乘云极其用力地拽住,一瞬间,他天旋地转地跌进厉乘云的怀里,然后被转了个身,和厉乘云的位置被对调了。不过几秒钟的时间,陈其初前后方小齐和保镖们也迅速在黑暗之中与别墅的守卫者们缠斗起来——他们似乎是刚上来就碰上了一队在黑暗中安静地巡逻的守卫者。   在嘈杂的打斗声之中,陈其初听见厉乘云闷哼了一声,看见方才持着刀到袭击自己的人似乎又要靠近了,他急忙拉过手还和自己握在一起的厉乘云避开,然后一脚将袭击者踢开,前方的小齐顺势将人制住,陈其初忙回身来看厉乘云,急急问道:“乘云,你没事吧?”   而厉乘云显然并不是没事。   他的身体在别墅照出来的灯光之中微微晃了晃,似乎想要坚持站立着,但是似乎有点难以为继,微微地晃了晃,似乎要倒下,陈其初的身体已经先于思想快一步接住了厉乘云在自己怀中,他拥抱着厉乘云,焦急地问,“你怎么了?乘云?”   陈其初还没有等到厉乘云回答,抱在厉乘云后背上的手就感受到了一阵湿意蔓延开来——不是被细雨洇湿衣服后的凉凉的湿意,是更加具有热度的、有些粘稠的某种液体,很迅速地就洇湿了陈其初的整个手掌,令他的大脑瞬间空白。   陈其初感受着手中温热的液体,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他的声音如悲鸣的海鸥一般,在风浪声中回响着:   “乘云!” 第65章   陈其初慌张地按住了厉乘云后背的伤口,他想帮他止住血,但又不敢用力。   他完全地慌了神,一瞬间仿佛失去了所有的思考能力,心中的恐惧无限扩大。   掌心沾染着温热的血液,厉乘云贴在自己脖颈上的面颊却又冰冷无比,这冷与热的差别让他惊慌失措,他的心脏和大脑都被恐惧吞没。   厉乘云……如果厉乘云……   陈其初不敢想。   旁边有保镖发现厉乘云的受伤,在颤抖的间隙中赶到陈其初身边,想要帮陈其初分担一下:“陈总,我们扶着厉先生,您小心一点……”   陈其初却更紧地揽住了厉乘云,并凭着本能的反应避开了旁边又袭来的攻击。两波人的打斗越来越激烈,和自己手下的保镖不同,对方打手完全有着一股不是寻常保镖或者打手有的狠劲,是那种完全在生死较量、刀尖舔血的境地里才能练出来的狠劲,慢慢的陈其初这边有点落了下风,而且陈其初要护着厉乘云,难免有点招架不住。   但是片刻之后,别墅上方有灯光亮了起来,明亮的光线将底下照得有点恍如白昼,向着山崖和海岸的露台上有人走了出来,夜色之中看不清样子,但是他似乎在朝下面说着什么,他的声音通过身旁那些和陈其初一行人缠斗的人身上的对讲机里传了出来:“出什么事了?怎么动静那么大?”   是宣奕的声音。   混杂的打斗声中,有人通过对讲机回应宣奕:“宣先生,有人闯入。”   “什么人?”宣奕问。   “暂时不太清楚,似乎是……陈总?”对方显然并不太清楚他们的身份,大概听小齐等人如此称呼过陈其初。   宣奕便瞬间了然,“别打了,我认识他们,请客人们进来吧。”   宣奕的话让原本和陈其初一行交锋的那帮人迅速地就停了下来,连带小齐等人也一时僵持在原地。方才还气势汹汹的打手们立刻礼貌而恭敬地对陈其初一行人说:“抱歉,不知道你们是宣先生的客人,一时冒犯了,请各位和我一起去见宣先生吧。”   “陈总?”小齐小声叫道,等着陈其初的命令。   陈其初却还紧紧抱着厉乘云,仿佛是冷一般,他有些瑟瑟发抖,而厉乘云也似有所觉,面庞更近地贴着陈其初的脖颈说道:“其初,”他虚弱的声音和雨水的潮湿一起回荡在他的耳边:“其初……我没事的,别怕。”   陈其初才从那种笼罩着了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的恐惧之中回过神来,而宣奕那边似乎察觉到了一些状况,在对讲机里问道:“怎么了?”   “……有人受伤了。”打手解释道。   宣奕停顿片刻,说:“请林医生来别墅这边吧。”   眼下厉乘云受了伤,不论宣奕的邀请是否暗含着别的危机,陈其初也只能决定先进去别墅再说,陈其初对打手们说道:“请带路吧。”   打手们拥上前来,小齐等保镖挡在陈其初面前,眼见着又有些剑拔弩张,打手中领头的说:“我们也是想帮一帮这位受伤的先生。”   “不用,我自己来。”陈其初说,他脱下了自己的外套,按住厉乘云的伤口,简单地给厉乘云包扎了一下。在所有人眼前他看起来还是镇定的,但厉乘云感觉到了颤抖的手,尽管已经因为失血变得气若游丝,他却还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握紧了陈其初的手,像是抚慰陈其初内心的恐慌,给予了陈其初一点安稳的心绪。   先简单包扎好之后,陈其初将厉乘云直接打横抱起来,说道:“请带路吧。”   原本小齐想要来帮忙,但是被陈其初拒绝了,坚决要自己抱着厉乘云。一个成年男性的身高和体重这样抱着并不轻松,但陈其初却每一步都走得很稳很坚定,仿佛怕再多有一分一毫的摇晃都会加重厉乘云的伤势。   走了十来分钟,并不算漫长的时间与道路,但是每一步都陈其初都觉得像是陷在深深的泥泞里——而泥泞的不是道路,而是陈其初的心,他掌心渐渐干涸的血迹,近在咫尺但是显得有很遥远的厉乘云极轻的呼吸,靠在自己肩头上厉乘云冰冷的脸,无一不让陈其初的心无限地朝下坠去,仿佛要摔碎在这海风和雨夜之中。   好在厉乘云的手还紧紧的握着陈其初的手,仿佛于这海风和雨夜之中,接住了陈其初下坠的心。   如果不是这样,否则陈其初不确定自己能否坚持走到别墅里。   走进别墅的时候,陈其初便看见了宣奕,而紧跟在宣奕身后的便是祝兰章,看见陈其初踏进门的那刻,他几步超过宣奕朝陈其初走过来:“其初,你受伤了——医生在哪里?”   “不是我,”陈其初有些焦急地说,“乘云受伤了。”   “乘云怎么也来了?”祝兰章这才注意到被陈其初抱在怀中的厉乘云——厉乘云虽然是beta,但是身高体量和陈其初几乎相当,因此即便是受伤了,被陈其初这样抱在怀里也没有那种孱弱的感觉。他其实还有意识,听见了祝兰章的声音,挣扎着似乎想要从陈其初怀中离开,但是陈其初抱得太紧了,他只能叫了祝兰章一声:“祝叔叔。”   “医生在旁边的房间里等着的。”宣奕说道。“我可是不提倡暴力的,只是我的手下都比较敏感——兰章不会怪我吧?”   祝兰章没有理会宣奕。陈其初听了宣奕的话便往里走去寻医生,小齐等人便跟着一起往前走,但是却被打手们拦下了。   “陈总——”小齐等人叫道。他们并不放心陈其初独自行动,眼见两拨人之间的气愤似乎又有些焦灼了,宣奕开了口,对打手们说道:“你们都先出去吧,还有,伤人的人自己去领罚吧,”宣奕说道,他声音很温和,仿佛说的不是领罚,而是领赏,他对小齐等人说道,“反正陈总的朋友受了伤左右得治疗,不如几位先喝一杯茶如何,你说怎么样?陈总?”   陈其初看了看怀中的厉乘云,说道:“小齐,你们先休息一下吧。”   宣奕和陈其初都发了话,小齐和宣奕的打手都只好顺从地先行离开了。   而宣奕叫来的医生已经在房间中等着他们。等陈其初等人一进去,看见受伤的厉乘云,便走上前去,陈其初也将厉乘云放在沙发上,但是厉乘云一直握着陈其初的手很紧,即便陈其初已经放下他,他依旧没有放开。   医生解开了陈其初给厉乘云简单地包扎了一下伤口的衣服,没有了陈其初的衣服的遮挡,厉乘云衣服上的血迹便显得触目惊心起来。   陈其初的心脏一紧,厉乘云似有所觉,灯光下苍白而毫无血色的脸朝陈其初笑了笑,让他别担心,分明他才是受伤的那个人,却反倒分心思宽慰陈其初。   “乘云……”   医生说道:“请别担心,虽然看着有点可怕,但是幸好没有伤到要害的地方。”他剪开了厉乘云贴身的衬衫,将厉乘云的整个上身暴露了出来。   灯光下伤口合着血迹看起来虽然吓人,但是好在刀只是刺进了厉乘云后背偏右的地方,医生给厉乘云清理了一下伤口,药水碰到伤口处,厉乘云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轻轻“嘶”了一声。   “很疼吗?”陈其初问厉乘云。   厉乘云将陈其初的手抓得更紧,他面色苍白,还朝陈其初笑了笑,像是想说“不疼”,但医生又一次蘸了药水清理他的伤口,他的眉头瞬间皱了起来,只好声音有些虚弱地说:“有点。”   陈其初也反手握住厉乘云的手,希望分担一点他的痛苦。   医生很熟练,很快地处理好了厉乘云的伤口,很自然的将医嘱说给陈其初听:“虽然伤口不致命,但是也流了不少血,所以一定要好生休养,明天看情况更换绷带。”   医生走了之后,祝兰章便进来了。厉乘云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好了,绷带从胸前绕过肩膀缠了几圈,祝兰章手上拿着衣服进来的,厉乘云的衣服别说已经因为清理伤口被医生剪碎了,就算没有剪碎,厉乘云的衣服也已经不能穿了。他将衣服递给厉乘云,问道:“乘云,你怎么样?”   “我还好,祝叔叔,谢谢您。”厉乘云苍白的脸勉强地笑了笑,说道。他脱下衣服的时候牵动了伤口,他脸色更苍白了一分,呼吸一滞。   陈其初急忙从厉乘云手里把衣服拿过来,说道:“我来帮你吧。”   他摊开衣服,给厉乘云穿上,怕触碰到厉乘云的伤口,陈其初的动作极其小心。他小心地将厉乘云的手塞进衣袖,又俯身给厉乘云扣扣子。   陈其初的手又有些微微颤抖,但此刻的颤抖却并不是像方才一样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别的,仿佛是因为劫后余生——   陈其初抖得甚至连扣子都总是扣不好。像是为了缓解这颤抖,陈其初问道:“舅舅,宣奕这些天没有对你做什么吧?”   厉乘云也说道:“祝叔叔,这两天其初他一直很担心您。”   陈其初还在帮她扣扣子,厉乘云的气息萦绕着他。   一旁的祝兰章无奈地说:“我说过了,我已经和宣奕谈妥了,你们不来,过两天我也回去了。”   “能让宣奕如此煞费心思的鉴定报告,怎么可能如此轻易谈妥?”陈其初问,“那一份没有说明送检样本所属者的鉴定报告,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见第一份DNA报告的时候,陈其初也想过,或许宣奕是和宣家没有血缘关系,这当然是一项足以对宣奕如今在宣家的地位产生相当大的威胁的秘密,但是后来也和祝兰章想的一样,又实在是不太可能。   但是宣家是不可能放任没有血缘关系宣奕继承宣家的,这太奇怪了。   祝兰章知道,陈其初既然找到这里了,那么也不能继续隐瞒下去了,他也不是有意要隐瞒,只是事发突然没来得及告诉陈其初,因为其中太多事情其实是祝兰章猜测的,没有实质性的证据,而身陷宣奕的囹圄之后,祝兰章自觉已经和宣奕谈妥了,以免旁生枝节,便想着等尘埃落定之后再和陈其初说明情况。   但是现在事情到了这样的地步,祝兰章只好做全盘的解释:“那两份dna样本,一份属于宣奕。”   合上了陈其初之前的猜测。   祝兰章继续说道:   “另一份属于宣耀生。”   --------------------   虽然迟了但是祝大家中秋节快乐! 第66章   听到宣耀生的名字,陈其初愣了一下,他想来想去,也唯独没有想到另一份DNA样本的所属者居然宣耀生:“意思是宣容拐带了他弟弟的孩子消失的?等等……也没有听说过宣耀生和他的夫人有孩子啊?难道是宣耀生的私生子?”   而且如果宣奕是宣耀生的孩子,宣耀生夫人已经去世了很多年,他膝下也一直没有孩子,哪怕是私生子,也没有道理不承认。而且以宣耀生之子的关系继承宣家显然更加顺理成章,没道理一直以侄子的身份示人。   无论怎么想都太奇怪了。   “是啊,无论怎么想都太奇怪了。”祝兰章说,陈其初意识到自己把那句“奇怪”说出了口。   “所以我想,宣奕的恐怕也是宣容的孩子……我这些天在这里,看见了不少宣容的照片。”   其实不用祝兰章特别说明陈其初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他们现在所在的这个房间里,正对着的墙壁上就挂着一幅宣容放大的照片,还是很年轻的样子,有些肆意飞扬的气质,陈其初幼时见过宣容多次,因此一眼认了出来。   宣耀生名下的岛屿和别墅里,居然有宣容的照片,按理来说应该水火不容的两个人,却似乎有着很亲密的关系。   宣奕既是宣容的孩子,也是宣耀生的孩子,那么——“……兄弟乱伦?”陈其初有点迟疑地说,如果真的是兄弟乱伦,无论是对于宣奕本人,还是宣家来说,都绝对是一桩巨大的丑闻,如果有所泄露,绝对会掀起难以预料的动荡和风波。   但是,陈其初又很快察觉到了其中的一点——宣奕和叶灵淑没有血缘关系。   果然,祝兰章说:“可能是,也可能不是。”   祝兰章这个模棱两可的回答让陈其初有点疑惑,问:“怎么说?”   “我猜,宣容可能和宣家没有血缘关系。”   “什么?”   陈其初被祝兰章说的这个消息着实惊讶了一下。此时他终于扣好了,询问了一下厉乘云:“现在感觉怎样?还痛吗?”   其实伤口哪里有这么快就不痛了,只是医生清理了伤口止住血上了药之后稍微好了一点,但是厉乘云说道:“已经好很多了,不用担心。”   陈其初在厉乘云身边坐下,给他披好了外套,才又问道:“宣容怎么会和宣家没有血缘关系?”   陈其初一直记得,作为叶灵淑唯一的儿子,宣容一直是一直都是备受瞩目的优秀alpha,即便是后来宣耀生因为母亲去世被领回宣家,对宣容的地位也没有丝毫影响,直到宣容失踪之前,他一直都是宣家无可撼动的继承人。所以多年以来,宣耀生为了家产很有可能已经暗地里杀害了宣容的流言才一直甚嚣尘上。   “你还记得姚育真吗?”祝兰章说。   “姚育真?”陈其初想了一下,“宣奕的资助人?”   陈其初之前听祝兰章提起来过,宣奕有一位资助人一直供养他读书学习,而且那位资助人现在就居住在祝兰章名下的疗养院里,不过那时候他们都并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其实令祝兰章对宣奕的身份起疑的线索并不是叶灵淑对宣奕的态度。   而是姚育真。   祝兰章对宣奕的调查一直没有进展,虽然说能查到国外有不少他与黑帮颇有关联的传闻,但是到底只是传闻,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一次他去疗养院处理工作的时候,遇见了姚育真,才想起来这个一直被自己忽略了的、近在眼前的线索——宣奕的资助人姚育真。   于是祝兰章便立刻调查了姚育真的身份。   “其实是因为我查了姚育真,才想起来查宣奕和叶灵淑的亲缘关系的。”   姚育真的身份其实并不难查,她其实是个相当普通的人,她按部就班地读书、工作、结婚,除了丈夫早逝算是人生的一点波折,她的身上看起来没有十分特别引人瞩目、令人生疑的地方。她膝下没有子女,所以资助宣奕这样一个没有依仗的少年这种行为似乎也很合理。   “姚育真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陈其初问。“姚育真并不特别,特别的是她的母亲。”   “她的母亲是什么人?”   “她的母亲从前是叶灵淑的贴身帮佣,几乎是从小就和叶灵淑一起长大的,感情甚笃,比起雇主和帮佣的关系,或许更像姐妹或者朋友,甚至后来陪同叶灵淑嫁到了宣家。”   厉乘云没有打扰陈其初和祝兰章的谈话,他只在一旁安静地听。或许是有些疲倦的,听祝兰章讲话的间隙,他的头慢慢地靠在了陈其初的肩上,陈其初的肩膀先是僵了一下,然后又稍微弓了弓脊背,将肩膀压得低一些,以便厉乘云依靠。陈其初一边听着祝兰章继续讲宣奕的身世,一边分神感受着厉乘云无意间扫在自己肩颈上的发梢引起的轻微的痒意。   “但是姚育真的母亲偏偏是在叶灵淑生下宣容,身体最虚弱、最需要人照顾的时候离开了宣家——据说是因为无法承受丧子之痛大受打击,带着女儿,和丈夫一起去了另一个城市。”   “我特地去问了以前在宣家工作过帮佣,这其中的古怪之处太多了,”祝兰章说,“姚育真的母亲和叶灵淑居然是差不多同时间怀孕的,但是姚育真的母亲难产,孩子生下来就夭折了,而就在这前后只有两三天的时间里,叶灵淑“意外”早产,生下了唯一的儿子宣容。”   祝兰章虽然没有明说,但是陈其初意识到了祝兰章话语里的含义。   叶灵淑无法生育,为了稳固自己在宣家的地位,她很有可能来了一招借腹生子——比如和姚育真的母亲商量好了,自己假怀孕,将姚育真的母亲怀上的孩子当做自己生的,让这个孩子名正言顺地成为了宣家的血脉。只是作为生母的姚育真的母亲如果还留在宣家,恐怕天长日久里容易生出枝节,所以一直和叶灵淑关系甚笃的姚育真母亲,在经历了“丧子之痛”之后便离开了宣家。   所以在陈其初看见的那两份DNA报告之前,祝兰章已经坚定过宣奕和姚育真的亲缘关系——鉴定结果证明他们存在二级亲缘关系——也就是说,很有可能,姚育真是宣奕的姑姑。保险起见,祝兰章之后又检测了宣奕和叶灵淑的DNA样本,拿到结果之后,已经足以证明祝兰章的猜测是正确的。   其实如果只到这里,祝兰章看起来便已经有了足够的证据能证明宣奕不是宣家的血脉,这似乎已经有足够的把柄可以威胁到宣奕了。   但是看到结果的时候,无论是祝兰章还是陈其初,在发现宣容的孩子却和叶灵淑没有亲缘关系之后都会立即发现的疑点——宣家是不可能让一个随便什么人就继承宣家的,即便有宣耀生的遗嘱在,宣奕如果要顺利继承宣耀生的遗产,那么鉴定就是必不可少的,祝兰章能够想到的这些鉴定,宣家肯定早已经安排宣耀生做过了。   既然宣奕能够顺利继承宣耀生的遗产,那么就说明他的DNA并无问题,问题在于——他到底是谁的孩子?   想起叶灵淑对宣奕的极度厌恶、宣耀生莫名其妙要将遗产留给素未谋面的侄子的行为、宣奕和宣耀生甚至超过了叔侄关系的外形上的相似性,祝兰章突然地想到了某种可能性。   “好在宣耀生去世之后,他的房子一直没有被动过,虽然下了一番功夫,还是在那里找到了宣耀生的毛发。”   虽然陈其初看着DNA报告的时候已经设想过许多其中的隐秘,却没有想到这样的。   陈其初以前也听说过,叶灵淑生下唯一的孩子宣容是很不容易的。叶灵淑原本身体就不好,当初叶灵淑嫁进宣家之后,迟迟没有生育,传言便说当年的宣老爷子计划将自己的私生子领进门,好在叶灵淑后来冒着高龄生产的危险生下了宣容,这才让传言才不了了之。   即便叶灵淑这样煞费苦心,只是谁也没料到,在宣容十几岁的时候,宣家老爷子最终还是将私生子宣耀生领回了家中,而且宣耀生比宣容年纪还要大,这对叶灵淑和宣容完全是一种毫不遮掩的侮辱,将他们推到了一种非常尴尬的境地,所以母子俩厌恶宣耀生几乎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后来宣容失踪的时候,大家才会猜测是宣耀生谋害的,衍生出许多兄弟阋墙的阴谋故事。   而至于后来宣容和宣耀生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就不得而知了,但是有一件事是肯定的,两人之间很显然不是兄弟阋墙,而是兄弟乱伦——后者显然并不比前者听起来要体面一点,毕竟在世人眼中,宣耀生和宣容就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他们至少在名义上是兄弟,宣容的身世至今都没有任何人产生怀疑,那么说明叶灵淑将这个秘密一直都保守得很好,所以如果宣奕真的是宣容和宣耀生所生,这对于宣家来说是一桩彻彻底底的乱伦丑闻。   “如果宣奕真是宣耀生和宣容的孩子……但宣容不是alpha吗?”陈其初说。   alpha是不能生育的。   “叶灵淑能隐瞒宣容的身份,再隐瞒性别,恐怕也不是难事吧。”   回味着祝兰章的话,陈其初意识到这件秘闻之中还有疑点,他肩上一直似乎因为疲倦已经阖上眼睛的厉乘云突然出声:“既然如此,宣奕为什么会对祝叔叔知道这件事情反应那么大?就算这个消息泄露出去,只要能证明宣容的身份,那么也就自然不存在乱伦了,只要大加渲染宣容和宣耀生之间的爱情,即便是名义上的兄弟关系,只要没有血缘,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人反对吧,而且宣奕的继承权甚至更加名正言顺。”   是的,照理来说,这个消息对于宣奕来说,应该是不存在威胁性的。但是宣奕目前的一系列行动都表明,宣容和宣耀生之间的关系肯定没有那么简单。   “爱情吗……”祝兰章喟叹般地说道,“谁知道呢。这次调查宣家旧事的时候,我还发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什么事?”陈其初循着祝兰章的话问。   “我找宣家的那些老帮佣打听姚育真母亲的事情时,偶然听他们提起来过,宣容在完全失踪被怀疑已经死亡之前,其实还短暂地失踪过一次——”   祝兰章的话没要说完,门口响起了宣奕的声音,他倚靠在门边,表情似笑非笑,“在主人家的地盘聊主人家的八卦,似乎不太妥当吧?” 第67章   听到宣奕的声音,陈其初便本能地站了起来,以一种保护者的姿态挡在了厉乘云和祝兰章的身前。   “陈总不必对我如此戒备,”宣奕走了进来,说道,“我很诚心请陈总来做客的,我想我的诚意是相当到位的吧?”他看着方才似乎还很疲倦此刻瞬间已经神情清醒地盯着自己的厉乘云,“我的医生的业务水平,你的这位朋友应该还满意吧?”   “那可要多谢宣总了。”陈其初冷声说道。   宣奕站到了陈其初面前,两个alpha表面上看起来很平静,似乎毫无波澜,但是信息素的蔓延已经显示出来其中的暗流涌动,优性alpha的信息素具有很强的压迫性,只是在场的其他两个人,似乎都完全被这种压迫性排除在外了,甚至身为bata的厉乘云还要比身为omega的祝兰章先对二人之间的信息素的交锋做出反应——他强撑着身体站起来,因为受伤体力不济导致看起来有点摇摇欲坠的身体,毫无防备地站到了陈其初的身侧,掌心按在他的肩膀上,用依旧有些虚弱的声音说道:   “其初,放松一点。”   陈其初先是身体猛然一僵,厉乘云能够清晰地感受到掌心下瞬间凸起的蓄积着力量的肩胛骨的触感,片刻之后,陈其初的肩膀就微微松懈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陈其初知道厉乘云叫他放松一点的含义。   因为陈其初的信息素紊乱综合征,即便是不发病期间,陈其初也必须比平常人要更加注意控制自己的信息素水平,否则很难说什么程度的信息素波动会引起紊乱症爆发,现在面对宣奕,身后是舅舅和受伤的厉乘云,无论那一个他都必须保护好,而实际上却哪一个也没有保护好,陈其初深深地察觉到了自己的无能,情急之下他便忘记了这件事情。   踏入alpha们的“信息素交战区”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宣奕看了一眼厉乘云,不知道他是太过于神经大条,还是笃定陈其初绝对能够控制住自己不会伤害他,居然这样轻易地就敢站到陈其初的身边来。   他像是握着野兽缰绳的、毫无畏惧、无比熟练的驯兽师,掌握着系在陈其初脖颈上的无形的锁链。   回过神来之后陈其初即刻便扶住了厉乘云,急忙问道:“乘云,你没有事吧?”   厉乘云似乎是有些难以支撑,靠在了陈其初身上,但是嘴里却依旧说道:“没事。”   陈其初的信息素收敛之后,宣奕也十分“和善”地将自己的信息素也压下了,宣奕继续朝他们走过来,陈其初一只手扶着厉乘云,依旧拦在祝兰章面前,看着宣奕问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我想陈总真的是误会我了,我只是请兰章来做客而已。”宣奕微微偏了偏头,看向被陈其初挡在身后的祝兰章,神情无比真诚温和:“我想我们应该是已经达成了很一致的意见,是吧,兰章。”   遖颩喥徦   陈其初下意识地去看祝兰章。   祝兰章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在陈其初身后轻轻拍了拍陈其初的肩膀,说道:“没事的,其初,你放松一点,是我跟你说过了,我已经和宣奕谈好了,不要担心了,原本明天我就打算回去了。”   “陈总就算今天不来,明天我也会将兰章完完整整地送回去的。”   “但是至少应该告诉我,你们到底谈好了什么。”陈其初说。   祝兰章犹豫了片刻,只说道:“只是保守对方的秘密,对吧?”他看向宣奕,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交接,达成了一种默契的共识,宣奕笑了笑,说道:“当然。”   “秘密?”陈其初有点疑惑,但是想起之前祝兰章说的疗养院被人举报的事情——果然如预料那般,姜越的存在走漏了风声吗?   果然,宣奕说道:“疗养院里那个叫姜越的患者,对于陈总来说应该关系重大吧?”   陈其初更加戒备:“既然你都知道了,要是有什么冲我来,直接揭穿我就好了,为什么要动我舅舅?”   “所以我这才请兰章来好好谈谈的,你们保管好和我身世有关的一切,我就装作对那位姜先生的所有消息都不知情,如何?”宣奕说道,“很划算的交易吧?”   “宣总的身世,就算暴露出去,对于你来说也称不上威胁,”陈其初说道,“这交易看起来对宣总不太公平吧。”陈其初不太相信天下有如此“不公平”的交易,宣奕身世的秘密根本上来讲算不得什么威胁,宣奕不是宣家的血脉,那么和宣耀生之间的关系严格来讲就称不上是乱伦,至多不过算是有点特殊的情感关系,对于宣奕来说完全不算是什么丑闻。但是姜越的存在对于陈其初来说却是巨大的威胁——只要知道姜越,就很容易查到陈其初的信息素紊乱综合征,假如这条消息流露出去,一定会引起始光集团的动荡。宣奕说道:“我不希望我父亲的名字在世人的认知里和宣耀生有任何超过界限的关联,”他看了一眼祝兰章,微微一笑,“我倒觉得很公平呢。”   “好了,”祝兰章打断了他们的谈话,“今天就到这里,早些去休息吧,乘云的伤……恐怕还得再去医院看看吧?明天早点返航。”他的最后一句话是对宣奕说的。   “遵命,”宣奕说道,“既然是兰章的要求,那当然要满足了。”   宣奕和祝兰章之间看起来似乎的确相当融洽,反倒衬托得陈其初跑来的这一趟并且还令厉乘云意外受了伤显得太过滑稽,陈其初内心虽然隐约还是觉得不对,但是眼下似乎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了。毕竟这里是宣奕的底盘,客场作战陈其初原本就并不想和宣奕硬碰硬,要不是意外碰上,陈其初只想着安静行事先调查清楚祝兰章到底在哪里,没想到却成了现在这种场面。   宣奕安排好了陈其初和他带来的一众保镖的留宿,仿佛是一个异常热情大方的主人。最后陈其初再一次叫住了祝兰章:“舅舅。”   祝兰章在别墅待了这么多天,现在俨然看起来仿佛是主人一般,正带着陈其初和厉乘云去休息的房间,听见陈其初叫他,回头以略微疑惑的神情询问陈其初要说什么。   “真的只是宣奕说的那样?”虽然听起来似乎有些合理,陈其初心中隐约有些不安感,“宣奕到底玩什么把戏?如果只是让你保守秘密,为什么要关你这些天?”   “当然只是这样,这些天也只是确认我的诚意而已,他比他表现出来的要在乎自己身世的泄露,”祝兰章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能有什么事情,不是吗?”   几句话的时间,祝兰章已经将陈其初和厉乘云带到了房间门口,温声说道:“不要想太多了,早些休息吧。”   厉乘云毕竟伤得不轻,陈其初只好暂时按下心中的不安,扶着厉乘云先进了房间了。   别墅里的房间其实很多,宣奕倒是不至于吝啬到让陈其初和厉乘云挤在一起,只是厉乘云受了伤,陈其初不放心让他一个人呆着,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自己和厉乘云一间房。之后医生还给厉乘云送了止疼药来,厉乘云吃下之后神情总算是缓和许多。   厉乘云为了不压倒伤口,只能侧躺着,陈其初担心厉乘云的伤半夜有什么情况,并没将灯全部关掉,而是留着了床头光线温和的台灯,他躺下之后,正和厉乘云面对面地躺着。陈其初心中装着太多的疑虑不安了,对厉乘云的,对祝兰章的,对于许多过去和未来的……无暇去顾忌其他,直到此时和厉乘云躺在床上,他才升起来一点对和厉乘云同床一事的认知。   虽然光线比较昏暗,但是陈其初太过熟悉厉乘云了,因此即便是视物不清,他也能够轻易地用眼睛描摹出厉乘云面孔的每一处细节,厉乘云分明闭着眼睛,陈其初却仿佛能看到他的眼眸,感受到他的视线,他翻过身去躺平,望着天花板平复今天所有的事情带来的心绪。   厉乘云显然是察觉到了陈其初的辗转反侧,他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睡不着吗?”   “吵醒你了?”陈其初说道,他闻声侧头看见厉乘云的双眸,真的在望向他的双眸。   “没事,我也没睡着,”厉乘云说,“不过这种情况、这种地方能睡着的话才奇怪吧。”   “对不起,害你受伤,”陈其初愧疚而后悔地说,“要不是我的事情,也不会害你受伤了。”   厉乘云轻轻笑了笑,“你最近真是越发喜欢和我说对不起,这又不是你的错,原本也是我执意要跟你来的。”   “你是不是还是在担心祝叔叔。”   陈其初叹息一声,说:“我总觉得,他有事情没有告诉我。”   “也许他正是怕你担心,祝叔叔他的个性……原本就是那种自己做了决定就绝对不会让别人干涉和插手的人。”厉乘云说。   “从小到大,我依赖他的时候太多了,自从……自从徐程……徐叔叔去世之后,他的人生里就只剩下我了,”陈其初叹了口气,说,“我总是在担心,他为我做得太多了。”   厉乘云知道,徐程是祝兰章多年以前就去世的那个丈夫,徐程还在的时候,祝兰章似乎还有点人气儿,徐程去世之后,祝兰章生活的所有中心似乎便只剩下了陈其初。他伸出手来,于昏暗的光线之中准确地抓住了陈其初的手握住,厉乘云说道,“会没事的。”   厉乘云掌心相触的温度仿佛能带给陈其初安宁感,陈其初没有挣开,他想,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方,他可以稍微放任一下自己的吧。   他同样握紧了厉乘云的手。 第68章   和陈其初分开之后,祝兰章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房间之中已经有另一个人了,是宣奕,听见祝兰章的脚步声,他回过头来,但是祝兰章却视若无睹的径直拿了换洗衣物进去。   祝兰章洗漱完出来,看见宣奕拉开了露台的推拉的玻璃门,站在门口抽烟,海风携着夜雨的冷意卷进屋内,祝兰章不禁打了一个喷嚏,宣奕回过头来,问道:“冷吗?”并且掐灭了烟,将门关上了。   他声音温柔无比,像是春日最温柔的晚风,仿若关心爱侣的情人一般。   祝兰章坐在床沿,拢了拢浴袍的领口。他看着宣奕将烟头掐灭在烟灰缸里,烟灰的余烬似乎还散发着一点冷意,被隐约勾起来了一点烟瘾,他从宣奕放在床头的烟盒里取了一支香烟出来,看见宣奕拿在手里的打火机,一边伸出手去,一边很自然地说道:“给我一下打火机。”   宣奕却没有把打火机递给他,而是微微俯身,按下打火机的阀门,火焰从气口窜出来微微跳动着,“不是都和你说过了么,”宣奕用手拢住火焰,点燃了烟丝,“借火要这样才对。”   祝兰章不置可否地看着烟丝被点亮,微微的红光闪烁,他夹着香烟吞吐了两口,淡淡的烟雾和微微呛人的味道在两人之间仿佛如某种欲遮欲露的帘幕一般。   宣奕从祝兰章手中将香烟拿了过来,祝兰章说道:“你刚刚不是才抽了吗?”   祝兰章将香烟拿在手中,香烟祝兰章吸了两口,还没有完全燃尽的烟灰摇摇欲坠的挂着,眼看着就要落在宣奕的手上,祝兰章说了一声:“烟灰要掉了——”   话音未落,他的唇便被堵住。   宣奕俯身,吻住了祝兰章。   他们之间已经不是第一次接吻,祝兰章从呼吸困难,到现在已经学会了自如地换气。祝兰章意识到了身侧信息素的流动,宣奕的身躯越加地压下来,将祝兰章逼得只能够后仰,双手勉力地撑在床沿,但是宣奕的攻势太凶狠,他撑着床沿的双手也渐渐失了力气,然后被宣奕压着倒在床上。   香烟早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宣奕扔在了床头的烟灰缸里,他的双臂撑在祝兰章的身侧,一双眼眸之中含着比窗外的海潮更加汹涌的东西,他轻笑着说:“兰章,有时候真的很怀疑,你到底是不是omega。”   祝兰章微微喘息着说:“我是不是omega,你不是很清楚吗。”   宣奕想注视着祝兰章,他脸色微微发红,胸膛起伏着,似乎已经沉湎在热烈的吻之中,但是眼神却依旧平静冷清,薄荷味的信息素淡淡地流动着,微凉的香气即便是在宣奕如此浓烈的乌木香气之下,也无法被催化和覆盖。   祝兰章连信息素也如此地像他这个人,哪怕是到感官的体验最热烈的时候,底色都是冷的。   宣奕的手伸到祝兰章的腰间,抽开了浴袍的腰带,双手毫无阻隔地触碰着祝兰章的肌肤,乌木的气息浓烈得被火烧了起来,试图将所有祝兰章身上的冷皮肤、冷的气息、冷的眼神都烧得滚烫。   “怎么不告诉你的小外甥我们真正的交易呢?”交缠停歇之后,宣奕的手抚摸着祝兰章的脊背。   祝兰章背对着他,感受到宣奕的手指划过皮肤的带起来的微妙的痒意,往旁边移了移,避开了宣奕的手,说道:“你也说了,我们不是已经谈妥了吗?而且明天就要离开,我只是不想节外生枝。”   房间里的灯已经关掉,视觉陷入黑暗之中后,窗外的雨声和海潮声更加清晰可闻,宣奕被祝兰章避开也没有恼怒,慢悠悠地说:“兰章……你真是有牺牲精神啊。”   牺牲精神吗……祝兰章并不觉得这称得上是牺牲,不过是最简单的不需要考虑什么复杂的利益关系和感情关系的事情,甚至在他看来相当划算——虽然他一直觉得宣奕这个人相当难缠,甚至算是带有具有胁迫性质,能够避免多余的关系比较好。不过这次显然是和宣奕第一次邀请他去游艇的时候一样,是一种“没有选择”的境地,不过比起宣奕所掌握的把柄和秘密来,这实在是不算什么,就如同他和宣奕第一次在游艇上的那个吻一样,只是“权宜之计”和“交易条件”,而且是最容易达到的那种。   他难以理解宣奕为什么会把这种事情当做重要的“交易条件”,也不打算思考宣奕提出这种要求的背后到底是出于纯粹的生理欲望的需求,还是出于alpha的某种征服欲,抑或是暗含了某些隐秘暧昧的情绪,那些都与他无关。这种肉体上的亲密缠绵对于祝兰章来说没有任何的意义,不过宣奕要赋予这种行为意义,而且又能达到祝兰章想要达到的目的,那就由他去好了。话虽如此,祝兰章自己虽然是丝毫并不在意和宣奕之间的这种关系,并不觉得这算得上什么“牺牲”或者“隐忍”,但是祝兰章知道,自己的这种思考方式是“不正常的”,对于任何正常人来说,恐怕都觉得荒唐,更何况是陈其初。   如果陈其初知晓这桩“保守秘密”背后的附加条件,他一定会愤怒和失控,一个alpha的愤怒和失控会是什么样子的,祝兰章很清楚,到时候场面肯定是无法收拾的,所以目前看来隐瞒是最好的选择。   或许是因为身体被纠缠得太过疲惫,祝兰章想着想着,眼皮愈加地沉重起来,困意如窗外的潮水一般,向他慢慢袭来。   那边厉乘云和陈其初说“这种情况、这种地方能睡着的话才奇怪”,但是祝兰章却相当迅速且安稳地睡着了。   这些天跟宣奕的无论是生理上的纠缠还是心理上的纠缠都让他颇为疲惫,更何况刚刚和宣奕的一番缠绵在体力方面实在是不算轻松,再加上明天就即将离开这座岛,回到自己所熟悉的有序运转的工作之中,祝兰章情绪更加松懈,于是思绪彻底放空,和身体一起沉入了黑暗之中。   “兰章?”   祝兰章没有回应他,呼吸规律而平缓。   宣奕的双手在被单下揽住了祝兰章的腰,将原本移开了一些距离的祝兰章拉到了自己的怀中,吻了吻他的后脖颈,那是任何一个omega都会万分戒备的地方,但是祝兰章却没有丝毫反应,,睡得像是在做一场好梦那样安稳。   宣奕于黑暗中笑了笑,笑声轻而且轻浮:“兰章啊,你真有趣……”   第二天,宣奕十分守约地一早就启航了。   船安稳地在海面上行进着,陈其初站在甲板上,和祝兰章说了一会儿话,关于工作的,陈其初原本很想继续多问问祝兰章,仔细了解这些天发生的事情,但是却总被祝兰章拿着工作的事情打断,他们已经不少日子没见面了,彼此之间需要沟通的工作上的事情还有不少——祝兰章看起来太泰然自若了,像是这些天不过只是度过了一个寻常而轻松的假期一般。   宣奕上了船之后则是全程都没有出来过,甚至陈其初有时候都会疑惑这艘船是否真的是往岸上开的路,疑心宣奕是不是要将他们所有人都领去某个黑暗的地方一了百了地全都“解决”了——不过这个猜测实在是没有什么可能性,毕竟如果宣奕真的要“解决”他们的话,在岛上的时候早已经有绝对的优势了,何必还要费这一番功夫。   过了一会儿,厉乘云从船舱里出来,他面色还苍白虚弱无比,陈其初看见,急忙上前去扶他,有点责怪地说:“你还受着伤,怎么不好好躺着?出来做什么?”   厉乘云由他扶着坐到椅子上,说:“一个人总是不安心,想看着你。”   他的语气寻常,但是却令陈其初心脏微微一酸——很微妙的酸意,不是那种令人苦涩的酸,而是像未成熟的桃子那样的酸意,微微发涩,但是又太诱人,让人无法舍下。   椅子边的桌子上放着,陈其初在他对面坐下,给他倒了一杯水,平复了心脏上那股微妙的酸意之后,给厉乘云倒了一杯茶水。然后和厉乘云一起坐在甲板上,望着远方的海平线。   “回去之后,等一切结束了……”厉乘云突然说,“我们去爬山吧,很久没有去了吧。”   “爬山啊……”陈其初看着厉乘云,衣服的遮盖已经看不出来他像是受了伤的人了,他说道,“你的伤得有段时间才能好吧,先好好养伤吧。”   “总会好的。”厉乘云说。   “到时候再说吧。”陈其初说。   一切真的结束了吗?陈其初还有些恍然,思索着自从出国做收购工作到如今的全部的事情,太过纷乱了,和厉乘云之间的,和祝兰章之间的,以及和宣奕之间的,许多事情都仿佛还留着一个未打好的结,让陈其初有些疲惫,疲惫到无心再思索这些结应该如何打好,看着平静的海面,思绪茫然而混乱。   比起昨天,今天的天气晴朗得不像话,昭告着这是个相当适合航行的日子,波光粼粼的海面平静得如同一面镜子,一面像是要让所有隐秘都无所遁形的镜子。   但是陈其初心中还是涌动着某种不安,就仿佛这海面之下掩藏着的那些暗流一般,即便如今看起来如此的风平浪静,但是那些暗流却一直都在。 第69章   虽然宣奕看起来很可能像是要把陈其初一行人带去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解决掉,但是实际上陈其初一行人还是很顺利、平稳地回去了。   宣奕的船到了港口之后没有再跟随陈其初一行人一起,他似乎还有别的事情要做,离开之前,他还和祝兰章姿态亲昵地说了几句话,沿岸的风声卷过来似乎是“别忘了”“约定”之类的话,其他的陈其初没有听见。   和祝兰章说完话之后,宣奕就自行离开了。   祝兰章超陈其初走来,陈其初有些疑虑,问他:“宣奕和你说了什么?”   祝兰章说:“没有什么,只是几句闲话。”   陈其初虽然有点将信将疑。   虽然心中有所疑虑,但是无论怎么说,他们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赶回去。陈其初走得太仓促了,公司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理,而且厉乘云的伤还没有好,陈其初只能先按下心中的疑虑和不安,先带着所有人赶去了机场,准备先赶回去再说。   回程的机票从岛上出发之后,陈其初早已经先安排明芝订好了。于是到了机场陈其初一行就立刻从特殊通道赶上飞机出发了。下了飞机之后,祝兰章便先赶去了公司一趟,他毕竟“失踪”了太多天,虽然依然在线上处理着工作,但是毕竟还是有线上无法处理的,也已经堆积了不少,所以即便是时间已经不早了,祝兰章还是先去了公司处理一些紧急一点的事情。   而陈其初先带着厉乘云去了医院。   虽然宣奕的私人医生已经诊断过厉乘云的伤没有大碍,陈其初还是不放心,所以下了飞机之后就立刻厉乘云赶往了医院,为了方便陈其初带着厉乘云去了陈家的那家医院,紧急做了详细的全身检查,并且检查完之后要求厉乘云住院观察休养。   厉乘云有点无奈地说:“医生也说了伤口都处理得很好,没有什么事的,我回去休息也可以的……”   在这件事情上,陈其初却难得地展现出了强势的一面,没有顺应厉乘云的决定,而是斩钉截铁地说:“不行,你一个人在家里,也没有人照顾,万一有什么事情我……”他停顿片刻继续说,“我会担心的,还是先住院观察着吧。”   陈其初态度很强势,左右这也不算是什么原则性的问题,厉乘云最后还是答应了陈其初,现在医院住了下来。   安排好厉乘云的住院事宜之后,时间已经不早了,陈其初和医院交代好让他们照顾好厉乘云之后,便决定离开了。   原本陈其初其实是想留下来陪着厉乘云,但是厉乘云让他回去,“这些天你太累了,恐怕也积压了不少工作,得好好养精蓄锐。”   陈其初仍然有点犹豫。   “我又不会跑,”厉乘云说,“你先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吧。”   “那……明天见。”陈其初最后说。   “明天见。”厉乘云说道。   陈其初回去的时候时间已经不早了,但是祝兰章还没有回来,陈其初打电话问了一下,祝兰章说还在公司里处理一点事情,陈其初无奈地说:“早些回来休息吧。”   祝兰章虽然应了,但是应得很是敷衍,显然对于陈其初的“早些回来休息”的嘱咐并没有放在心上。   陈其初也没办法,祝兰章永远都是这么冷静有序,这些天的兵荒马乱好像在他身上毫无痕迹。   但是陈其初却没办法像祝兰章那样,他的心里还有很多悬而未决的事情压着,虽然厉乘云是为了让他休息好劝他回家,但是怀着满腹纷繁复杂的心绪,陈其初其实睡得并不安稳,整夜又是辗转在许多令人心烦意乱的梦境之中,早上遵循着生物钟醒来的时候依旧非常疲惫。   陈其初起床下楼之后,看见了祝兰章已经坐在了餐桌旁边,帮佣已经做好了早餐端上桌来,看见陈其初叫了一声“陈先生”。   陈其初点点头,在祝兰章对面坐下来,说道:“舅舅。”   祝兰章喝了一口牛奶,说道:“早上好。”   祝兰章大概是准备吃了早饭就去公司了,所以已经穿上了衬衫,只是还没有系上领带,所以领口还微微敞着。陈其初坐下,帮佣将陈其初的早餐也端了上来,他问道:“你昨天什么时候回来的?”   “大概两点钟左右?没太注意。”祝兰章说。“那今天怎么还起得这么早?”陈其初无奈地说,“怎么不多休息休息,本来和宣奕的事情也才刚刚结束。”   听着宣奕的名字,祝兰章端着牛奶杯的手停滞了一下,说道:“毕竟离开了许多天,工作还是积压了不少,而且疗养院之前的事情虽然解决了,但是要收下尾,今天得早点去一趟。”   两人吃完早餐之后,祝兰章便准备前去疗养院,便上楼去系领带、穿外套,陈其初也准备去换衣服先去一趟公司了。陈其初跟在祝兰章走完楼梯,到了二楼走廊准备要分开的时候后,陈其初看着祝兰章后背的视线余光扫在了祝兰章的脖子上,突然神情一滞,他往前跨了两步,急匆匆地抓住祝兰章的手臂。   祝兰章有点惊讶地回过头来,看见陈其初瞬间变得无比晦暗的神情,“这是什么——”   “什么?”祝兰章有些疑惑。   “你脖子上的是什么?”陈其初的声音里压抑着某种痛苦和愤怒交织的情绪,目光死死祝兰章裸露在外的脖颈,那脖颈上横亘着几抹红色的印记和青紫的淤痕,虽然痕迹已经变得很淡,但是在他白皙的脖颈上却格外地显眼。痕迹其实大部分都遮掩在了衣领之下,要不是陈其初比较高,偶然瞥见了一点痕迹,动作间将祝兰章的衣领拽得开了些很有可能也不会发现。   在岛上和船上的时候大概是因为有些冷,祝兰章一直是穿着高领的毛衣,因为全身的皮肤都被遮挡住,所以陈其初一直没有注意到,直到此刻,他才发现了祝兰章脖子上的痕迹。   祝兰章也瞬间意识到了陈其初说的是什么,他下意识地按住了自己的脖子。   那显然是宣奕留下的痕迹,昨天离岛之前,祝兰章就看见了宣奕留在脖子上的痕迹,祝兰章还当场表示了不满,宣奕确调笑着说“情之所至”,但是已经留下了,祝兰章又不能对他说什么,只好继续穿着高领毛衣遮挡住。今天早上他看着痕迹消退了一些,便穿回了衬衫,只要扣好扣子系上领带便看不见了。   没想到这个时候被陈其初发现了。   祝兰章难得地有点慌张,他说道:“可能是什么蚊虫叮咬的……”   祝兰章的谎言实在堪称拙劣,别说这个季节哪里来的蚊虫,更何况陈其初又不是未经人事的纯情少年,祝兰章的脖子上的痕迹他相当清楚那是什么,对于成年人来说也或许是相当正常的痕迹,但是偏偏出现在祝兰章的身上并不正常。陈其初太了解祝兰章了,自从徐程去世之后,祝兰章再也没有跟任何人有过超过界限的关系和绯闻。   而且他们才离开宣奕的岛,祝兰章在宣奕岛上呆了那么多天,身上的这种痕迹意味着什么,陈其初几乎立刻就能够意识到。   祝兰章身上的痕迹到底是谁留下的,而且是为了什么留下的——那种从岛上到现在内心一直存在的那种不安是什么了。   陈其初早应该想到的,一个alpha将一个omega囚禁那么长的时间,还能够发生什么事情?他过于笃信祝兰章对这种事情没有兴趣,但是凭什么相信的宣奕不会做什么?   陈其初的眼神暗沉下去:“宣奕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祝兰章没想到和宣奕的附加交易最终还是被陈其初发现了,他想先挣脱开陈其初的手,但是陈其初太用力了,他一时没有挣脱开。祝兰章叹了口气,说道:“没有什么,只不过是成年人之间很正常的事情而已。”   “正常?”陈其初的音量提高了一些,“那种情况下可能发生正常的事情吗?”   不是陈其初觉得祝兰章不能有自己的私生活,而是他知道祝兰章不可能有。   祝兰章说:“这是最便捷的解决方法。”他试图安抚陈其初。   陈其初说:“这算是什么解决方法?这是胁迫!”   “只是交易,我是自愿的,”祝兰章说。   “自愿……”陈其初喃喃道,“舅舅,你真的觉得那是自愿吗?”   “现在一切都解决了,不是吗?只要结果是好的……”祝兰章微微皱眉,他就是知道陈其初肯定不会轻易放过这件事,所以才想尽办法隐瞒的。   却没有料到还是没瞒住。   “我去找宣奕。“陈其初说,他的声音微微发抖,那是愤怒被压抑到了极点的象征。   空气之中已经涌动着岩兰草的气息,掐着祝兰章手臂的手异常的用力,即便祝兰章对信息素没有什么反应,也意识到了陈其初此刻的极力压抑着的愤怒。祝兰章很了解盛怒之下的alpha会有什么样的破坏力,他不能够让陈其初去找宣奕,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他   他按住陈其初的手,说道:“其初,你知道的,这对我来说并不算什么,不是吗?”他将声音放得柔和一些,“而且,就像你跟乘云一样,有时候这种事情并不代表着什么,只不过是权宜之计,是临时的应急手段,不是吗?” 第70章   祝兰章的话令陈其初怔在原地。   陈其初知道,祝兰章说的话是歪理,是不正确的,但还是仿佛是寒雪一般,冻冷了陈其初身上的血液,冻得他身体僵硬,整个人一瞬间就像是被抽掉了所有的力气一般,他微微颤抖着的手很快被祝兰章轻易地挣开了。   见陈其初似乎平静了下来,身上没有了那种剑拔弩张的气势,祝兰章松了口气,认为自己的劝告“起效”了,“所以你看,没什么事的。”   “舅舅——”陈其初想再说些什么,他想否认祝兰的“不代表什么”,却喉咙仿佛被堵住,如同被过于有力呈堂罪证所震慑住的犯人,没办法给出具有效力的辩白。   “不管怎么样,不要做冲动的事情,你是始光集团的总裁,不要做那种会引发混乱局面的事情。”祝兰章安抚地轻轻拍了拍陈其初的肩膀,他想起来昨天和宣奕在港口分开的时候,宣奕似乎是有事情要去国外说处理,近期应该不在,陈其初应该是暂时找不到他的,眼下至少能点避免一些眼前的冲突。   疗养院那边的人打了电话来问了祝兰章什么来,应该是催促祝兰章动身。祝兰章继续说道:“其初,你现在太激动了,冷静一下,你今天还有很紧急的工作吧?疗养院那边的事情我也得快点去处理。晚上回来我们好好谈谈,我会全部都告诉你的。”   安抚了陈其初,祝兰章便先赶去疗养院了。   祝兰章走了,陈其初还站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大脑一片空白地回了房间,以一种机械的姿态换好了衣物。   祝兰章大概是对帮佣交代过,陈其初出门的时候,帮佣上前来询问陈其初要去什么地方,说祝兰章交代,让陈其初今天最好不要出门,如果要出门的话,一定要知道陈其初去什么地方。   只不过帮佣又哪里能够拦住自己的雇主,只能够小心翼翼地询问陈其初。   陈其初知道祝兰章担心什么,大概是担心他会冲动之下去找宣奕。   “让舅舅放心吧,”陈其初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去公司。”   但是陈其初开了车出门之后,却并没有去公司,而是朝着医院的方向开去了。   原本陈其初的确应该去公司,不论是比克公司的收购之后的后续工作,还是这些天没去公司积压下来的事务,许多都还等待着陈其初去处理。   陈其初现在内心无比混乱,茫然而无措,意外得知祝兰章和宣奕这段超出界限的、不正常的关系让陈其初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心中压抑着愤怒,对于宣奕的愤怒,如果他此刻去找宣奕,一定会造成难以预料的后果。   然而他的愤怒之下,掩藏着的是一种痛苦而扭曲的愧疚——因为陈其初知道,祝兰章之所以做出这样的决定,甘愿被宣奕所胁迫,都是因为自己,如果不是陈其初的病,祝兰章也不会经历这一切。不论祝兰章自己如何“自愿”,如何“不在意”,这都是原本祝兰章不需要经历的事情。   祝兰章所承受的,全都是因为陈其初。   此时此刻他却只能够想到一个去处。   厉乘云。   想要立刻见到厉乘云。   厉乘云可以给予他安宁、平静、稳定,就如同每一次他失控的时候那样。   陈其初到了医院之后,便径直前往医院,毕竟是医院的投资人,所以医院里许多人都认识他,去往厉乘云病房的途中,有不少人很热情地和他打招呼,陈其初却难得没有往日的风度,他一心只想到去见厉乘云,脚步匆匆地往前走。   走到厉乘云的病房门口的时候,他仿佛近乡情怯似的,放轻、放慢了脚步。   他走到门口,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希望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然后才走进门口,他张了张口,准备叫厉乘云的名字。   但是陈其初一时没能够叫出来厉乘云的名字,舌尖辗转了一圈的名字,滚落回了喉间。   因为病房里还有别的人。   陈其初踏进病房门口,就看见厉乘云的病床前有一个高挑的年轻女子。她俯身在病床前,将厉乘云的身体都挡住了大半,与厉乘云的脸隔得极其近,从陈其初的角度来看姿态相当的亲昵和缱绻,仿佛是在亲吻一般。   陈其初从背影和侧脸认出来了这名女子。   ——苑留青。   病床上和病床前的两个人,对陈其初的到来都没有察觉,保持着姿势了好一会儿之后,苑留青才起了身,说了句“好了吗?”然后厉乘云“嗯”了一声。苑留青直起身,转过身的时候,刚好看见了站在门口的陈其初。   “陈总?”苑留青先叫道,她有点惊讶陈其初的到来,不过片刻之后又觉得很寻常,毕竟陈其初和厉乘云的关系这么好。   苑留青不知道陈其初在门口站了多久,不过她心思也细腻,很快意识到自己和厉乘云方才的姿势似乎旁人看来有点暧昧,因此便急忙解释道:“方才乘云眼睛不太舒服,好像是眼睫毛掉进眼睛了,我帮他看了看。”   陈其初笑了笑,说道:“这样啊,”他走过去,问道,“留青,你怎么来了?我听说你们昨晚很晚才回来的。”   “听说乘云受了伤,想着来看看的。”   厉乘云和陈其初当时是很仓促地回了国,将苑留青等人留在国外收尾的收购工作。   对于二人的匆忙离开,苑留青几人虽然不明就里,但是难免还是有些好奇。他们也是昨天才结束完收购工作的收尾回来的,苑留青出于好奇和担忧问了一下厉乘云和陈其初是怎么一回事,却得知了厉乘云受伤的消息。   于是她急忙就先赶来了医院探望厉乘云。   看见似乎看起来还好,苑留青便松了一口气。刚好又看见厉乘云眼睛有些不舒服,苑留青便帮他看了一下,没想到刚好赶上陈其初来了。   见到陈其初来了,厉乘云也有点惊讶:“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不是说今天有许多工作要忙,要晚些时候再来吗?”   陈其初说:“就是有点担心,想来看看,”他问厉乘云,“今天好些了吗?昨天检查结果应该都出来了吧。”   “好多了,”厉乘云说,“就说你不要太担心了。”   陈其初看了看厉乘云,稍微放下心来。他的气色相较于前两天确实是已经好了许多了,他本身的身体条件比较好,所以恢复起来也还算快,只要静心修养一段时间,应该很快就能恢复。   苑留青只请了上午的假,先来看看厉乘云,所以等下还要赶去公司上班,见陈其初来了,于是便和厉乘云、陈其初两个人道了别,准备先离开了病室。看苑留青要走,陈其初便说道:“我也要去公司,载你一起吧。”   苑留青拒绝了,说:“我要去一趟工厂,应该不顺路,没关系,我自己去就好了,陈总您和乘云聊吧。”   既然不同路,于是只好让苑留青先走了。   “留青看起来很担心你,”陈其初说,“她应该是昨天很晚才回来的。”   厉乘云坐起来一些,靠在床背上:“她就是来看看我,毕竟是朋友,听到受伤这样的事情难免担心。”   朋友……   同样是朋友,自己与苑留青的差别在哪里呢?陈其初有点晃神地想。   厉乘云大概是察觉到了陈其初心里藏着事情,他和陈其初这么多年的朋友,对于陈其初一些情绪波动的察觉还是敏感的,尽管陈其初现在看起来再正常不过,但厉乘云还是隐约感觉到了什么。他问道:“其初,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陈其初迟疑了一下。   来之前陈其初想过很多应该对厉乘云怎么说自己才刚刚发现的祝兰章和宣奕之间的秘密,想让厉乘云告诉自己应该怎么办,想和厉乘云倾诉许多的话,他所有的迷茫、不安、慌乱在心里积压得太过,他全部想告诉厉乘云。   但是在病房门口,看到苑留青和厉乘云之间的亲昵,突然的那些话便全部从喉咙口滑落回了心底,掩盖在了暗无天日的内心深处。   其实陈其初很清楚,厉乘云和苑留青之间是清白坦荡的,没有什么隐秘的情愫。   可是苑留青之外的人呢?   厉乘云原本应该有一个像苑留青那样的,光明正大的爱人,他们会相恋、结婚,携手走过漫长的人生,一生圆满而安稳,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陈其初携着卷入一次又一次荒唐的、幽暗交缠之中,甚至卷入海岛上的刀光剑影之中。   厉乘云原本不需要经历这些的,如同祝兰章原本也不应该经历和宣奕的一切。   而陈其初阻碍了厉乘云多少的可能性?   见他久久没有说话,厉乘云抓住了他的手,柔声问:“其初?”   陈其初回归神来,最终还是说道:“没有什么……”他知道自己一大早突然来看厉乘云行为和方才的反应都有点反常,只说句没什么恐怕混不过去,他说道,“工作积压得太多了,可能有点累。” 第71章   陈其初结束了今天的工作之后,就回到了陈家本宅。   他回去的时候,祝兰章已经等在了家中。   祝兰章说了晚上回来和陈其初好好谈谈,就很信守诺言的准备和陈其初好好谈谈。   陈其初和祝兰章坐在餐桌前。帮佣们大概是被祝兰章特意叮嘱过了,没有任何一个出现,只有祝兰章和陈其初两人面对面的坐着,彼此沉默了片刻之后,最后还是祝兰章先开了口,开始将讲述和宣奕之间一切的事情。   祝兰章平静而且平淡地将从疗养院被调查,到陈其初前去岛上找他这期间发生所有的事情都讲给了陈其初听。   祝兰章讲得平静,哪怕是讲到宣奕所提出的“附加交易”,也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毫不在意这其中原本有的暧昧的意味。他只有最简略的陈述,仿佛是汇报工作一般。   而陈其初坐在祝兰章对面,他也只是安静地听,比起刚发现祝兰章身上宣奕的痕迹时候的态度几乎是天差地别。他低垂着眼睛听完一切,比自己所预料的更加平静,或许是因为他的心中已经做下了某种决定,所以一切波澜都不再需要。   等祝兰章说完,陈其初问道:“宣奕他所要求的这种交易,要持续多久?”   陈其初想起了那天码头上宣奕和祝兰章私下的耳语,所谓的“约定”。   祝兰章认真地思索了片刻,说:“以宣奕的性格,应该很快就觉得没意思了吧。”   “很快……是多快呢,”陈其初自嘲地笑了笑,“如果我的病永远也不好,那你就一直任由宣奕这样威胁你吗?”   “说不上是威胁,”祝兰章说道,他依旧很平常地说,“只是暂时能够尽快安抚住他的方法而已。”   陈其初沉默片刻,说:“就算你真的不觉得那是威胁,只要我的病一天没有治愈的可能性,宣奕就一天掌握主动权,所以这种方法不过是饮鸩止渴,你只会被宣奕牵着鼻子走,”他看着祝兰章,语气郑重地说道,“舅舅,你结束和宣奕之间的这种交易吧。”   祝兰章也清楚,这种所谓的“交易”的约束性很浅薄,并不是长久之计,但是目前主动权在宣奕那里,宣奕显然不希望暴露自己的身世秘密,但是如果真的暴露,也对他并没有实质性的威胁;而如果陈其初的秘密暴露,只会令陈其初陷于舆论的漩涡,引起始光集团的大动荡。   祝兰章说:“这本来就是权宜之计,也没有什么损失——”   “舅舅。”陈其初打断了祝兰章的话。清楚祝兰章的行事风格,知道和祝兰章讲他如何地不应该做到这种地步,对于祝兰章都是没有意义和作用的,因为祝兰章是真的毫不在意。即便是眼下祝兰章和陈其初已经安排了接替陈其初的备用人选,但是无论对于陈家和祝家来说吗,这都是下下策,以祝兰章思考利弊的角度来说,只要有可能,他宁愿“被迫”同意宣奕的“交易”也不会主动选择这条排在最末尾的道路。他深吸一口气,说道:“我决定和姜越完成标记。”   “什么?”祝兰章很难得地表现出了一种震惊的表情,一时没有从陈其初的这句话回过神来,甚至重复问了一句,“你说什么?”好一会儿,他才格外惊诧地问道,“你不是一直不愿意和姜越标记吗?”   当初祝兰章就劝过陈其初标记姜越,这是最优级别的处理方式,但是陈其初一直在这件事情上非常坚持,决计不肯和姜越进行标记。   陈其初不同意标记,这一点上祝兰章并非不能够理解,毕竟标记是一个没有回头路的行为。再加上姜越那边也不愿意,甚至宁愿去黑市找医生做手术。鉴于双方对于这个最优选项都很抗拒,最后只好不了了之,选择了依靠厉乘云这边抑制剂支撑。   “现在情势不同了,宣奕知道了……”陈其初说道,“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祝兰章说:“但是姜越不是不愿意吗?”他知道陈其初不是那种能够做得出来强迫姜越和他进行标记的人。   “我会想办法说服他的,”陈其初说,“这几天,公司方面我会尽量把工作安排好,可能会耽误几天时间。我会让人去疗养院接姜越,先和他好好谈谈。”   陈其初表现得很坚决,祝兰章隐约地觉得有点奇怪了。尽管陈其初现在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祝兰章心里却始终觉得疑惑,但是他也说不上来哪里奇怪。左右现在宣奕也不在国内,祝兰章本来暂时也和他没有什么交集,如果这段时间里陈其初真的和姜越不管通过什么样的方式完成了标记,那么问题自然便迎刃而解了。   过了几天,到了厉乘云出院的时候,陈其初去医院接他。   陈其初到医院的时候,厉乘云人不在病房里,陈其初问负责厉乘云病房的护士,护士说:“好像朝小花园那边去了。”   陈其初知道那个小花园是什么地方,就是医院和城南中学连着的那个小花园。陈其初知悉之后,便朝小花园走去。   和从学校那边通往小花园的路不同,医院这边的路要短和平坦得多,陈其初没有过多久,就到了小花园门口。   虽然近几年医院这边的人们已经没有那么迷信了,但是这小花园因为太荒凉,再加上医院近两年重新修了一个宽敞明丽的花园,所以这个小花园依旧是人迹罕至的。花园门口锈迹斑斑的铁门已经被推开,陈其初走进花园,便看见坐在花台边缘的厉乘云。陈其初朝厉乘云走过去,“抱歉,这几天工作太忙了,积压的工作太多了,没多少时间来看你。”   陈其初这些天工作很忙,很少能抽出时间来看厉乘云。原本厉乘说既然忙的话就不必来接他了,他可以打车回去,但是陈其初还是执意来了。   厉乘云侧首朝他笑了笑:“现在不就见到了吗?”   陈其初在他的身边坐下来:“怎么来这里了?”   “想起来这里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前几天就一直想抽时间来看看了,”厉乘云说,“但是护士老说伤口还不好随意走动,不让我独自出来,今天才有机会来看看,和学校那边走上来好像很不相同……一个人坐在这里确实好像有点孤独,还好你来了。”   “从前这里总是我一个人,”陈其初笑了一下,“‘还好你来了’应该我来说才对。”   厉乘云唇角微微弯着:“都很好,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这里有两个人了。”   陈其初和厉乘云熟识之后跟厉乘云提起来过自己在这家医院休养过很长一段时间的事情。父母去世之后,陈其初也身受重伤,在医院住了很久,父母的死让他长久地陷在一种混乱的心理状况之中,即便有心理医生的治疗,但是有些东西始终是他人所没有办法触及的,尤其是在陈其初分化成alpha的时候,他不想面对那些带着祝贺的眼神——对于世俗来说,alpha,尤其是优性的alpha天然就具有某种优越性,所以陈其初分化成为alpha是一件很值得恭喜的事情。   陈其初不喜欢那样的“祝贺”,所以便时常一个人在小花园里躲清静,那时候小花园闹鬼的传闻是最甚的时候,所以没有任何人来打扰陈其初。   他那时候躲在小花园中,想的是自己或许哪一次有勇气,跳入那个湖中,结束一切。   但是没有一次诞生过那样的勇气,生存总是一个人的本能。又或许那原本就不是陈其初内心真实的想法,他内心真正渴求的是,有人能够找到他,陪他一起坐在这里。   而厉乘云是第一个找到他的人。   只是他们不可能始终坐在这一方小花园里,这里只能拥有短暂的时光。   陈其初和厉乘云在小花园里坐了一会儿,时间差不多了的时候,便一起从花园离开。   因为怕父母担心,厉乘云受伤的消息没有告诉家人。陈其初担心厉乘云在自己的宿舍休养不方便,加上自己 公寓这边有私人管家,所以陈其初直接将厉乘云送到了自己的公寓,特地嘱托私人管家一定要照顾好厉乘云。   厉乘云对陈其初的阵势有点哭笑不得:“医生都说没有什么事情,只要不做剧烈运动都没有关系,你也太紧张了。”   陈其初说:“医生也说了要好好休养。”   厉乘云没有拗得过陈其初,总归在哪里休养都一样,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去了,最后还是同意了去陈其初的公寓。   陈其初将厉乘云送到了自己公寓之后,自己却没有留下,他说道:“我这几天得出一趟差。”   厉乘云虽然觉得有点奇怪,感觉陈其初的出差有点太仓促了。但是陈其初这种临时出差又是太正常的事情,他看了看天色,夜色已经开始落下来,“这个时候走?”   “事情比较急。”陈其初解释道。   “你这样急其实不来接我也可以的,”厉乘云无奈地说,“去得久吗?抑制剂……”   虽然厉乘云住了院,但是陈其初的抑制剂注射并没有耽误,向公司申请了之后,是由冉羽送到医院来,陈其初抽了一次来医院探望厉乘云的时候注射的。陈其初说:“抑制剂才注射不久,没什么关系,出差时间不长,大概……两三天吧。”   陈其初的这个两三天说得有点含糊,像是拿不住似的。然后他补充道:“别担心,我会尽快回来的。”   将厉乘云的一切安置好之后,陈其初接了通电话,似乎是催促着陈其初动身,陈其初和厉乘云叮嘱道:“那边催得有点紧,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就只管联系私人管家……”陈其初事无巨细地嘱咐了厉乘云许多,仿佛不是出差而是再也不回来了似的。   出门之前,陈其初又叫了一声厉乘云的名字,“乘云。”   厉乘云站在门口看着他,很近的距离,却让人莫名觉得遥远,厉乘云不禁向前走了两步,也有一种未能缩短距离的感觉。   “再见。”陈其初说道。 第72章   对于陈其初最后说的那句“再见”,总是令厉乘云觉得不安。   这种不安让厉乘云一整晚都没有睡好,做了许多乱七八糟的梦,虽然这些梦厉乘云都记不清楚具体的内容,但是大概不是什么好梦,他一夜里惊醒了数次,天微微明朗的时候他再一次惊醒,于是便坐起身来,不再睡下。   天色还没有完全地亮起来,或许是因为没有睡好,他的头有些疼,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眼皮也跟着一起跳,连胸口上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都似乎要比昨天痛感更加鲜明了一些。但是此刻内心却有着一种极为微妙且古怪的急躁感,无论是太阳穴的跳动还是眼皮的跳动,仿佛都不像是一种好的征兆——厉乘云并不是迷信的人,此刻却罕见地开始想是不是那些古老的没有经过科学证实的迷信说法是不是真的有一定的道理。   他又想起来昨夜陈其初离开前的那句“再见”,明明是再寻常不过的道别,却如同某种含有重要信息的重复镜头一般,反复地在厉乘云的脑海里播放,一定要让厉乘云找出其中的疑点。   厉乘云在半明半暗的阴晦光线里拿过放在床头的手机,翻开了聊天软件。   手机上陈其初的消息栏里,最后的一条对话消息,是昨天来医院接他的时候,告诉厉乘云自己已经到医院了。厉乘云往上翻了翻,都是很寻常的对话,只是因为近来陈其初工作似乎太忙,他们的聊天减少了许多。   厉乘云退出聊天软件,来到通讯录界面,陈其初的名字前加了字母,被系统排在了最前面,他点开之后,拨打了陈其初的号码。   他先打了陈其初的私人号码,显示了已经关机,再打了几次依然如此;然后他又拨通了陈其初的工作号——同样的结果。   厉乘云心中设想的那种不好的征兆得到了证实。   作为始光集团的总裁,陈其初绝对不是那种会让自己处于不能联系的状态的人,即便是私人号码可能联系不上,但是他的工作号却在平常绝对不可能会有这种无法联系的情况的。   太反常了。   太阳穴还在跳动着,跳得更加厉害了,厉乘云的头痛欲裂,他从床上起来,站在了窗前,拉开了窗帘,希望这样能够缓解一点,但是没有任何用处。   此刻窗外的光线渐渐明亮了起来,但是厉乘云的心却仿佛坠入了某种黑暗之中。   疼痛也让厉乘云的思绪以一种异常清晰的状态在运转着,他思索了片刻,然后拨通了明芝的电话。   对于厉乘云的来电,明芝是颇为惊讶的,由于厉乘云是她老板最亲密的朋友,所以明芝才存上了厉乘云的电话备用,但是他们实际上是没有什么交集的。明芝接通了电话之后,她印象里一贯温和有礼的厉乘云连一句问候语也没有说,直接便问道:“明助理,请问其初去哪里出差了?”   明芝有点疑惑厉乘云问这个问题,觉得有点奇怪,以厉乘云和陈其初的关系,陈其初去了什么地方,厉乘云怎么会不知道?不过明芝在职场久经风雨,很能迅速反应过来其中恐怕是有什么隐情——既然陈其初没有告诉厉乘云自己去了什么地方,那么必然是有意的。因此面对厉乘云的询问,明芝犹豫了一下。   厉乘云继续说道:“明助理,请您一定告诉我……也许其初遇到了困难,我必须去帮他,你知道的,不是吗?”电话那头厉乘云的声音虽然还尽力地维持着平稳,但是明芝显然听出了其中隐含的急迫性和压迫性   “陈总没有出差,他是休假了,”明芝犹豫了之后,还是含糊地告诉了厉乘云,“但是具体他去什么地方休假,我也不知道,他没有告诉过我。”确实也只知道陈其初提出来休假,至于要干什么,不是明芝需要过问的事情。而且在陈其初没有告诉厉乘云的情况下,就算明芝知道,也是不可能说的,现在告知陈其初在休假的事情,这已经是明芝身为助理最大限度能做的了。   明芝知道的陈其初近些日子以来几乎是没日没夜地在处理工作,在紧急的工作处理完毕之后,他还安排好了很多后续的事情,并且告诉明芝接下来他要休假一段时间,期间不会处理任何工作,有紧急的事情就联系祝兰章。   陈其初不是没有像这样请过假,尤其是今年,有几次都是因为所谓的“身体缘故”,即便陈其初,而且每一次似乎都和厉乘云有所关联。明芝原以为这一次也是一样,但是目前看来似乎有些不同。   明芝隐约觉得有某种重大的变故正在产生。   “谢谢你。”厉乘云说完挂掉了电话。   陈其初是休假——那么就意味着昨天陈其初所谓的“出差”是在对厉乘云撒谎。   但是他为什么要撒这样的谎?   厉乘云再次打尝试拨打陈其初的电话,结果毫无改变,电话依然是提示关机,而和陈其初原本关联着能够查看具体位置的定位软件也显示已经被关闭查看定位的权限。   不在公司,也没出差,厉乘云此刻想到的最有可能的事情,是陈其初或许发病了——甚至还有比这更加糟糕的可能性,厉乘云不知道会是什么,但一定是绝对不能够发生的事情。   他必须立刻找到陈其初。   厉乘云没有再继续尝试打电话,他立刻换了衣服出门,出门的时候还正撞上来给厉乘云送早餐的私人管家,私人管家看厉乘云行色匆匆的样子,问:“厉先生?您这是去哪里?”   “有急事要处理。”厉乘云说完一句便径直离开,没有丝毫多余的闲暇和私人管家说话,私人管家在他后面叫道:“厉先生,陈总交代我们要让您好好休养的……”私人管家话音未落,厉乘云已经关上了电梯。   私人管家虽然被陈其初特地嘱托了照顾好厉乘云,千万要让厉乘云安心休养,避免外出,但是毕竟他们也没有什么权力和能力用强制手段控制厉乘云,于是只能任由他离开。   而厉乘云出了门,便直接打了车前往陈家本家,他催促着司机以最快的速度开去陈家,到了陈家本家就直接往里走,别墅的帮佣都认识他,倒也没有拦着,但是看他如此急匆匆的样子,都忙招呼道:“厉先生——”   “其初在吗?”厉乘云直接问道。   “陈先生不在家里……”帮佣话音未落,祝兰章从陈其初的书房处的窗户前探出了头来,“乘云?你怎么来了?”祝兰章遥遥地扬声问道,“其初不是说你要静心养伤么?”   今天是休息日,祝兰章并没有去公司,最近一段时间太过忙碌,如今事情都稍微整理妥当,祝兰章便在家中休息了。   “其初联系不上了。”厉乘云说。   祝兰章说道:“上来说吧。”   厉乘云脚步快速地走近别墅,然后上了楼,走到陈其初的书房,祝兰章似乎是在陈其初的书房里找什么文件,正坐在书桌前翻找,厉乘云上来的时候他还在回电话:“等找到了我让人给你送过来——”他示意厉乘云先坐,但现在厉乘云哪有那种闲暇的心情,走到书桌前,直直看着祝兰章,祝兰章在他的目光下只好快速地结束了通话。   “其初联系不上了,”厉乘云说道,“您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去了吗?”   厉乘云带来的消息似乎并没有让祝兰章觉得慌张,他还很好整以暇地在陈其初的书桌上找文件,只是疑惑地说道:“其初没有告诉你吗?”   祝兰章是陈其初的舅舅,厉乘云在他面前一向都是温和有礼的,此刻难得地焦躁起来:“其初到底做什么去了。”   祝兰章不解,“其初打算和姜越进行标记——你在负责他的抑制剂注射,其初他不应该不告诉你啊。”   “什么?”厉乘云表现出了和祝兰章最开始听说陈其初这一决定时候一样的惊讶,但是他的惊讶比祝兰章更多了几分焦躁和隐约的怒火,他盯着祝兰章,果断的、毫不迟疑地说道:“这绝对不可能。”   “这是其初之前亲口和我说的,而且前几天他已经派人从疗养院接走了姜越。”祝兰章皱了皱眉,还没来得及细想,手机又响了起来,而看清楚荧幕上的名字之后,祝兰章神情微微一凛——那是陈其初的信息素紊乱综合征确诊之后,为了以防万一,祝兰章和陈其初一起物色了几个优秀的职业经理人作为候选人在万不得已的时候接替陈其初,而来电者就是这些候选人中最被看好的那个。   祝兰章先接了电话。而电话那头的人在接起电话来之后,说道:“祝总,我觉得……有件事情,还是需要想和你确认一下。”   “什么事?”祝兰章问。   “前些天,陈总找过我一次,委托律师准备了一份合同和一份授权书,说的是如果他出现什么问题的话,一切就照着之前所说的进行……”   祝兰章清楚电话对面“照着之前所说的进行”的意思是什么,就是陈其初病情泄露或者恶化并且会影响到集团的运营的时候,候选人就接替陈其初的位置——祝兰章排在最末尾的选项。听完候选人讲述完,祝兰章告诉候选人他会抽时间和他详谈。   挂了电话,祝兰章神情瞬间凝重了起来,就算再怎么迟钝,此时他也觉察到了这其中的不对劲,手上松了松,手上拿着的文件落下,同时文件之中有什么东西飘落了出来,落在桌面上。   是一张长方形的硬质纸片,看纸片大小,应当是一张名片。   而厉乘云见过这张名片——那一次陪同陈其初回来查看祝兰章留下来的DNA报告的时候,从保险柜里意外掉落出来的名片。厉乘云看着那张名片,伸手捡了起来,端详着名片上的字迹,厉乘云的神情如蒙着遮天蔽日的乌云的天空,某种可怕的风暴隐藏于其中,他声音含着颤抖,也含着某种要燃烧一切的怒意:“祝叔叔,你真的觉得,以其初的性格,会和姜越标记的吗?”   祝兰章的目光也很自然随着厉乘云的动作落到了名片上。   厉乘云的手已经将那张名片捏得变了形,但祝兰章还是认出来名片上哪一行最大的字。   一心诊所……   祝兰章觉得这个诊所名字有点耳熟。   他的大脑高速运转,在记忆里搜寻了片刻之后,他终于是想起来,为什么会对这个诊所的名字耳熟了,立刻张大了瞳孔。   ——这家诊所就是当初姜越私下里试图想要去做切除腺体的那家黑市诊所的名字。   厉乘云同样也想了起来。他握紧了那张名片,当初姜越被找到的前因后果,陈其初也是和厉乘云讲过的,和祝兰章一样,他此刻终于想起来,当时看到这张不小心掉落的名片的时候,为什么会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看到名片的那一瞬间,厉乘云立刻便意识到,陈其初想要干什么。 第73章   “所以,杉医生,我希望您能给我做手术。”   杉原——一心诊所的主刀医生,自从两天前就被一帮莫名其妙人强行带到了这家不知道位于何处的医院之后,就被好吃好喝地伺候着,还有人送上来一大堆的检查资料让他先做手术评估。   坦白说杉原作为专门做“非法”手术的医生,他的一心诊所在“业内”也相当有名,这种事情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了,这次倒是没有太慌张。他乖乖地依照要求看完那些检查报告之后,终于见到了“绑架”他的幕后主使,同时也是他的手术对象。   杉原坐在陈其初对面,看着他正式地对他提出手术要求,说不惊讶那是骗人的。   对于眼前的这个男人,杉原并不陌生,他知道这个人叫陈其初,还知道他是大名鼎鼎的始光集团的总裁,因为他已经是第二次见到陈其初——上一次见陈其初,是因为一个名叫姜越的患者,不知道通过什么渠道找到了杉原,请求他给自己动切除腺体的手术。   作为一心诊所的“著名”医生,杉原擅长各种“非法”手术,其中一项就是腺体切除手术。   当时姜越给的报酬相当丰厚,而且即便告知了腺体切除手术最糟糕而且最常见的后果,姜越也没有退缩,既然病人如此坚决,杉原也没有理由拒绝,当时接下来那台手术。   只是姜越才刚被推进手术室,那个叫祝兰章的人就带着人闯入了他的诊所,让他停止了手术并带走了姜越。   与姜越匹配度极高的,是后面来找杉原谈话的——请求杉原不要将这一切告诉别人,无论是姜越,还是来找姜越的陈其初和祝兰章,所有关于他们的事情都请保密。   杉原作为长期混迹在灰色甚至是黑色地带的人,当然很清楚陈其初那不是请求,而是告诫。他向来贪生怕死得很,口风不紧的人在道上是活不下去的,即便陈其初不说他也会当然会守口如瓶。   杉原作为差一点就给姜越做了腺体切除手术的医生,肯定是了解病人的,当然很清楚陈其初和姜越之间的关系,也知道只要他们完成标记,无论是姜越的病,还是陈其初的病,大概率立刻就能够得到缓解甚至痊愈。   他还以为,既然上一次陈其初和祝兰章在千钧一发之刻把姜越从他的手术台上拽了下来,他们回去之后肯定已经完成标记了。   但是现在看来,显然是没有的。   杉原说道:“陈先生,虽然你提出的手术费很诱人,但是我还是想提醒你一下,要想摆脱信息素紊乱综合征,和你的高匹配度的omega完成标记,要比手术快得多——也安全得多。你真的确定你要进行这台手术吗?”   杉原想,姜越和陈其初这两人倒是真好玩,明明只要两个人标记就能解决问题,但是一个接一个的跟魔怔了似的来找他切除腺体。而且陈其初是什么身份,如果在他的手术台上出了什么事,不知道会引起什么风波。   “我知道杉医生您手术很高超,如果你都不能保证手术的结果,那恐怕也没有别的人能保证了,”陈其初说,“现在我请您给我做手术,就说明我已经选好了。”   “但是手术再高超的医生也不是神,即便是我也不能够保证你能够顺利地从手术台走下来,哪怕运气很好从手术台上活下来了,也不能保证你以后活得很好。我想陈先生应该很清楚这点吧?而且以陈先生的身份,出了什么意外,杉某恐怕担当不起。”   切除腺体,最直接的后果就是会引起被手术者各项器官衰竭——这还是幸运的结果,从前多的是直接死在手术台上的。虽然alpha的腺体切除手术要比omega的腺体切除手术要“成熟”得多,但是既然这项手术被作为“不人道”的手术被法律明文禁止,就已经证明了手术的危险性,否则当初也不会作为惩罚alpha的刑罚手段了。   “杉医生不必担心,一切我已经安排好了,”陈其初平静地说,仿佛已经全然接受了最差的结局,“不论手术结果如何,不会有人找杉先生的麻烦的。”   杉原人在屋檐下,没有别的选择,而且陈其初给的报酬恐怕足够他这都不用再做手术,财帛无论何时还是很动人心的。因此他说道:“既然陈先生如此说了,我这个医生不也只有尊重病人的需求吗?”   陈其初显然为这台手术准备很充分,麻醉医生、助手医生、护士,全部人员,还有仪器都准备得很齐全,再加上前两天杉原已经根据报告评估过了手术指征,所以杉原同意给陈其初动手术之后,立刻就开始手术了——陈其初知道,“和姜越标记”这条谎言恐怕是维持不了多久的,祝兰章就算再迟钝,也会反应过来的,而且……而且厉乘云或许也会察觉到异常。   所以陈其初没有多少时间,必须在被发现前尽快完成手术,让这一切变成定局。   陈其初做好一切准备之后,被推入了手术室。   麻醉药已经注射到他的体内,正在慢慢地发挥药效。   手术室的顶灯在陈其初的眼中成了许多边缘不规则的光圈,陈其初对手术室的上一次记忆还是年少时的那场车祸之后,他有点恍惚地想起车祸发生之后他被推进手术室,浑身的疼痛也是像现在这样,被麻醉效果渐渐地盖过去,一切感官都变得迟钝,仿佛父母死亡的事实也成了虚幻的影子,让人感受不到真实性,一切恍然如在梦中。   “陈先生您不愿意和那个omega标记……”麻醉剂完全起效的之前,杉原和陈其初聊天,令他更加放松一点,“是因为有喜欢的人吗?”   陈其初的耳朵捕捉到杉原的话语里的某些字词。喜欢的人……   “嗯……”陈其初很轻地嗯了一声,像是对杉原的问话的应答,又像只是麻醉剂渐渐生效之后无意识的反应。   “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杉原很好奇。什么样的人,值得陈其初宁愿选择致命的手术,也不愿意和他“命中注定”的omega进行标记。   或许是因为麻醉剂的效用,陈其初的意识渐渐变得松散恍惚起来,内心的某些防线慢慢地被心底的浪潮冲垮,许多平常清醒的时候从来不敢深想的东西,全部都争先恐后地涌现了出来,淹没了他全部的思绪,那些只出现在陈其初的过去和梦境里的画面,如无处不在的幽灵,在陈其初模糊的眼前、模糊的脑海里游荡。   他想起来和厉乘云在小花园里靠在一起看书的时候,想起每次病发之时和厉乘云肢体相缠的热度,还有在国外时于夕阳下和厉乘云那个带着酒意的亲吻……   还有那时候应霄的那些直接触碰到陈其初最隐秘的秘密的话——   “你明明是渴望被掌控的,不是吗?”   “你所渴望的那个能掌控你的人,是厉乘云吗?”   陈其初其实想不起来自己对厉乘云的感情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生变化的,有某个具体的时间节点吗?他不知道。是在意外生出这紊乱症之后吗?又或者说一开始就并不纯粹?   陈其初最开始对厉乘云是充满憧憬和艳羡的。   厉乘云是beta,他如此的优秀,站在陈其初一生无法到达的地方,冷静的注视着一切——人人皆羡慕alpha,但是分明beta才是造物主最伟大的发明,他们是真正的人类,永远清醒,永远理智,永远不会被兽性所俘虏。   那是陈其初从少年时代分化为alpha之后就所渴望的东西。   ——这样的憧憬和艳羡,最终在漫长的岁月里演变成了一种扭曲的渴望。   在一切的起点,最初遇见姜越被引发信息素综合紊乱症之后,为什么打电话给厉乘云?这个陈其初从来不敢回答祝兰章的问题,被当时的应霄所一下子戳破。   因为他渴望厉乘云。   祝雅声终究是一语成谶,如今……他还是变成了祝雅声最憎恨的、自己最厌恶的那种模样,成为了欲望的俘虏。他如此卑劣地借着这疾病的由头,贪恋着和厉乘云缠绵的温度,明明知道是错的,还是一错再错下去。   而如今,这个错误,应该被终止了。   那些纷乱的思绪慢慢完全消散,陈其初感觉自己像是沉入了海底,一切都太静了,陈其初什么也不能再想了,在黑暗与静默之中无限下沉。   无限下沉……   麻醉剂已经完全起效用了。   手术有条不紊地开始进行,训练有素的护士递给杉原手术刀,杉原握着手术刀,划开了陈其初后颈的皮肤。   那是alpha最敏感的部位,即便是处于深度麻醉之中,由于麻醉药,陈其初在肢体上虽然不能给出反应,但是他的心率血压立刻出现了反常的迅速上升。   好在杉原这种手术的经验是相当丰富的,所以立刻冷静地安排麻醉医控制好陈其初的心率和血压,并且叫助手医生给了专门用于控制这种情况的药剂。   随着杉原的处理,陈其初的身体情况渐渐稳定下来,杉原继续手术。   杉原专心致志正要将手术刀继续往深处切割,触碰腺体组织的时候,手术室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响动。他先是听见一个有点熟悉的略微冷感的声音要求守在门口的保镖开门,然后一个他没见过的年轻男人直接踹开了手术室的门闯了进来,看见手术台上的景象,声音有些颤抖、有些悲切、有些慌乱地叫了一声“其初”,大踏步前来抓住杉原的手臂,立刻厉声喝止:“住手!”   在那个男人之后,祝兰章也走进了手术室来——上一次姜越动手术的时候他也是这样闯进手术的。   看着不顾陈其初的保镖和医院的人的阻拦闯进手术室的人,杉原不知道该表露出什么样的情绪,正要往深处切的手术刀随着身边男人抓住他手臂的力道抬了起来,没办法再继续深入进行切除。   杉原翻了个白眼,十分无奈,他说道:“不是吧?又来一次?”他瞥了一眼手术台上还在昏睡之中的陈其初,抱怨地说,“你们这些人做手术前能不能好好征求亲属或配偶的意见,每次都这样,以后搞得我ptsd再也拿不了手术刀了可怎么办?” 第74章   陈其初感觉自己像是做了很长的梦。   其实也许这并不能算是梦,因为没有任何影像,没有任何声音,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静默无声的黑暗,黑得彻底,什么也看不见、听不见。   陈其初枯坐在这片黑暗之中,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坐在这里,隐约之中觉得,自己仿佛是在躲避什么,又仿佛是在等待什么。   他不知道自己在这一片黑暗之中坐了多久,然后突然地感觉到了一丝光亮,来自于他的前方,他不由自主地朝着那一丝光亮走过去,光亮越来越明亮、广阔,直到占据陈其初的整个世界。   然后陈其初睁开了双眼。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洁白的天花板,只是在他涣散的瞳孔里,白色的天花板上晕染出许多灰色的不规则的图形。他感觉身体异常的沉重,连一根手指也抬不起来,连思绪也跟着身体一起变得沉重烦乱,一瞬间闪过了许多的线索,但是陈其初一个也抓不住,无法理清现在的状况。   他感觉自己应该是在医院里,在病床上,但是却一时没想起来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恍惚了好一会儿,陈其初才想起来,他是找来了医生杉原,要求他给自己进行腺体切除手术的。   现在是手术完成了吗?   陈其初思绪混沌,虽然身体完全像是重新组装的一般难以动作,但是感官慢慢地都开始随着他的苏醒开始恢复了。   后颈有微微的痛感,太过轻微了,痛感仿佛只停留在皮肤上,而没有深入;除了头脑昏沉,他没有感觉出来有任何身体上的不适感——那种切除腺体之后预计会有的那些不适感,一点也没有,仿佛他只是睡了太长的觉。   难道是因为麻醉的效果还没有过去吗?   他内心隐约觉得有点不太对劲——切除腺体这种手术,即便他运气再好,后遗症不大,此刻也应该躺在重症监护室里。但是就算陈其初此刻感官还没有完全恢复,也能够感觉到自己身上没有被连上那些刚经历了一场危险手术应该会上的设备和仪器。   身体还很沉重,没有办法移动,陈其初,只能够轻微地转动着眼睛,他看着床沿有吊瓶挂着,吊瓶里的液体一点一点流过软管,流进自己的手背上的皮肤下。   而自己的另一只手被什么人握住了,那触感温暖而熟悉,陈其初已经意识到了那只手属于谁,但是他不敢去想那个名字,内心如同山摇地动一般。   内心的震荡引得他的手也微微颤抖起来,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到了握着自己的那人的手上,然后视线顺着那只手往上,看见了厉乘云的脸。   厉乘云正靠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像是睡着了一般。是一种很不舒服的姿势,厉乘云高大的身体在椅子上显得颇为局促,他微微合着眼睛,脸上有肉眼可见的疲惫的痕迹。   然而陈其初的手指开始颤抖的那一刻,他就似有所觉地睁开了眼睛,那双眸子和陈其初对视的那一刻,仿佛翻起了滔天的浪潮,仿佛在酝酿着一场巨大的灾难,像是愤怒,又像是恐惧,但是最终只化作了掩藏在平静海面下随时会喷涌而出的暗流,“其初,你醒了?”   他的声音是温和无比,像是最轻最柔的晚风,仿佛怕惊扰了陈其初一般;而那双握着陈其初的手愈加用力了些,仿佛是锁链一般,像是怕此刻身体还沉重得无法抬起一只手臂的陈其初逃跑一般。   “乘云……”陈其初张了张唇,干燥的双唇只能够发出微弱而嘶哑的声音,并不清晰,仿佛只是呓语。   “感觉怎么样?我叫医生来。”   陈其初无法理解眼前的情况。   厉乘云……怎么这里。   厉乘云握着他的那只手没有放开,用另一只手按了呼叫铃,很快有护士进来了,跟着进来的还有陈其初很熟悉的人——杉原,那个陈其初秘密的“请”来给自己做腺体切除手术的黑市医生。   护士和杉原一起给陈其初做了一些基础的检查。陈其初依旧还无法自如地移动身体,厉乘云坐在病床边,将陈其初扶了起来,让陈其初靠在自己的身上。陈其初几乎是整个人都倚靠在厉乘云怀中,下巴靠在厉乘云的肩膀上,以方便杉原和护士给他检查后颈的伤口。   麻醉药没有了手术中的时候那样强劲的效力,杉原一碰到陈其初的后颈,哪怕还隔着纱布,陈其初的身体瞬间就僵硬了起来,原本还沉重而迟钝的身体瞬间积蓄起来力量,脖颈上青筋暴起,身体下意识就要开始反抗,手臂支起来想要推开杉原。   “其初。”厉乘云的手按在陈其初的肩膀上,说话间的气息吹拂在陈其初脖颈的皮肤上,极轻极柔,却蕴含着那种陈其初每一次病发的时候,安抚陈其初时含有的那种极具有威压性的味道。陈其初支起来的手臂慢慢地放下,手臂上的肌肉因为过度的克制变得僵硬起来,身体微微颤抖。   “继续检查吧。”厉乘云看着有点畏惧地后退的护士和僵着手一动不动的杉原说。   杉原于是解开了陈其初后颈贴着的纱布,切开的伤口已经缝合了。那种纱布是特制的,是一种特殊的抑制剂贴,能一定程度上阻隔信息素,揭开纱布之后,空气中迅速地弥漫开湿润而浓烈的岩兰草的气息,混合着微弱的血腥气。   只是在场的护士、杉原和厉乘云都是beta,闻不到信息素。只能用信息素测试仪器检测陈其初的信息素浓度,杉原解开纱布,是为了抽取离腺体最近的后颈处的血液进行准确的检测和分析。   杉原抽取血液的时候能清晰地看见陈其初脖颈上的青筋,虽然作为专门做腺体切除手术的医生杉原做过很多手术,但是来alpha来做这种手术的其实相当少。陈其初打了麻药昏睡的时候他下手倒是全无挂碍,而此刻陈其初清醒着,还是颇有挑战性的,毕竟优性alpha的破坏力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不过他看得出来在这个叫厉乘云的beta的控制下,陈其初居然相当地克制自己,杉原觉得很是稀奇。   “现在怎么样?”厉乘云问道。   “只是皮外伤,”杉原抽取好了血液,交给护士去尽快做信息素浓度分析,“虽然腺体表层有轻微的破坏,不过腺体的自我保护机制的作用下,应该很快会恢复的。”   厉乘云闯入手术室的时间刚刚好,杉原的刀可是很快的,再晚来一秒,恐怕杉原的手术刀可能就已经切进陈其初的腺体内部了,如果那种程度的伤害就是不可逆转的了。   “不过,你们到底怎么找到我的?”杉原给陈其初抽完血之后,又给陈其初重新换纱布,一边换,一边问道。   发现了陈其初的打算之后,厉乘云和祝兰章立刻去了一心诊所寻找陈其初的下落。显然陈其初无论是出于保密行踪还是出于手术的安全性,都不会在一心诊所做手术,所以一心诊所既没有厉乘云,也没有杉原。   诊所里只有一个驻守诊所的小护士,说杉原医生前两天就已经“失踪”了,对于杉原这样的黑市医生,隔三差五地“失踪”被人请去做手术是常事,所以小护士也没有太着急。   他们的线索断了,祝兰章又询问了城南中学附近的那所陈家名下的医院——显然也是徒劳,陈其初既然要瞒着他们,那么肯定不会在那家很容易就被找到的医院做手术。祝兰章准备立刻去找熟悉的私家侦探、厉乘云正要去找一些医药同行找一下陈其初可能去的医院的时候,刚好碰见自称是杉原朋友的一个男人来了诊所——一个只看外形就会叫人想到“黑道风云”这种戏码的男人,见他们异常焦急地找杉原,就说自己知道杉原在哪里。   “去到你的诊所的时候,遇见了你的一位朋友,”厉乘云斟酌了一下,说道,“他告诉了我们你的地址……”   厉乘云没有明说,但是杉原心领神会了,没好气的小声嘀咕:“那家伙怎么又给我装定位器了……”他给陈其初换完纱布之后,在身上摸索了半天,把口袋里的签字笔、手腕上的手表、耳朵上的耳钉全都取下来扔到垃圾桶里,甚至外套上的纽扣也一颗一颗地拽了下去,全部扔掉。   “陈先生已经醒来了,现在我能离开了吧?”杉原说道。   陈其初这时候出了声,他从厉乘云的怀中移开,说道:“对不起,杉医生,虽然手术没能够完成,但是手术费我会找说好的给您的,这一趟让您受惊了。”   此刻陈其初混沌的思绪终于开始慢慢变得清明了,他总算是理解到了眼下的情况——恐怕厉乘云和祝兰章发现了自己的欺骗,赶来打断了这场手术。   厉乘云说:“你的那位朋友还说会来接你。”   杉原有点忿忿:“谁要管他,他来就说我死了。”   杉原走了以后,病房里便只剩下陈其初和厉乘云,瞬间安静非常。   厉乘云还维持着方才抱着陈其初的姿势坐在床边,距离陈其初非常近,陈其初忍不住昂后移了移身体,虽然身体的距离能拉开一些,但是厉乘云的目光却没有依旧笼罩着陈其初。   “其初,”厉乘云叫了陈其初的名字,他的声音还很平静,但陈其初知道这种平静是虚假的,后面酝酿着巨大的风暴,“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陈其初抿了抿唇,唇舌依旧干燥,声带滞涩,想说些什么,却像是失去了语言功能,什么也说不出来。   因为他知道无论什么样的辩解都太苍白了,尽管他只是不想再将这个错误延续下去,但是无论是于作为朋友的厉乘云来说,还是于作为亲人的祝兰章来说,这都是一个荒谬的、伤人的决定。   “看着我。”厉乘云说道,语气是命令式的,不再用温柔的语气和言辞遮掩的,赤裸的命令,“告诉我,为什么。”   陈其初仿佛被*控,不由自主地抬眼来看着厉乘云,他艰难地张了张唇,说道:“我只是觉得,不能够再继续这样下去了,这是我的错误,不应该由你来负担……”   “如果……”厉乘云注视着他,那掩藏在平静海面下的暗流终于化作了一场足以造成翻天覆地的灾难的浪潮,“我并不觉得是负担呢?” 第75章   陈其初的手紧紧地交握在一起,厉乘云的话让他的心跳一瞬间就失序。   于是他别开目光去,将双手握得更紧,指甲掐住手背。   他不敢看厉乘云的脸和眼睛,只要看见厉乘云的脸和眼睛,他就会把厉乘云的一切话语和行为都朝自己渴望的方向解读。   此刻是傍晚的时间,病房里没有开灯,窗外一片红霞如火,红得惊人,灼烧着整片天空,火光从窗口蔓延近房间来,整个房间都仿佛被燃烧了起来,陈其初失序的心脏被灼烧得无比滚烫,无法冷却,无法平息。他望着窗外满天云霞,深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将自己失序的心跳平复下去,说道:“乘云,就算你出于朋友的道义,觉得那些事情不算是负担,但是那也是不应该的——”   陈其初话还没有说完,厉乘云的手伸了过来。   厉乘云那双因为常年呆在实验室里、常常与化学品接触导致布着深浅不一的茧子的手,托住了陈其初的侧脸,鲜明的触感令陈其初一时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   厉乘云以一种强悍的、不容拒绝的力道,将陈其初的脸掰了过来,陈其初被厉乘云的动作愣了一下,只来得及看见他那双因为落满霞光仿佛也燃着火光的眼睛近在咫尺,然后感觉到唇上温热的触感。   是厉乘云的唇。   是一个吻。   不是无意的触碰,不是病发时候的抚慰,而是真真切切、实实在在的吻。   陈其初说的大脑一瞬间失去所有的思考能力,他所有的思绪、所有的感官,都被厉乘云的亲吻所占据,自发地去感受这一吻的每一个细节。   厉乘云的唇几乎是撞到陈其初的唇上的,没有丝毫的预兆和铺垫,就攫取住了陈其初的双唇。因为一切都太过于突然,陈其初的双唇和齿关没有任何的防备,就仿佛是没有任何守备力量的城池,只能任人攻击和占领。厉乘云的亲吻几乎是疾风骤雨一般朝陈其初袭来,舌尖毫无阻碍地攻城略地,长驱直入地闯入陈其初的口腔之中。他的舌尖扫荡陈其初的牙齿,纠缠陈其初的舌尖,吞没陈其初的呼吸,不给陈其初一分退缩的余地。   这吻并不温柔,甚至称得上是凶猛,比起吻,更仿佛是野兽一般凶猛的吞噬。陈其初的身体在这汹涌的亲吻之中,下意识地往后退。   但是他后退一分,厉乘云便逼近两分,很快他们便不只是唇舌亲密无间地交缠在一起,整个上半身都几乎除了衣料的阻隔便毫无空余,紧紧地贴在一起。厉乘云的一只手撑在床沿,另一只手却掐住了陈其初的后颈,阻止了他想要继续后退避开的动作。   陈其初的腺体表面就有轻微损伤,此刻信息素水平很不稳定,即便不到爆发紊乱症的程度,但是信息素依旧在泄露着,如果此刻有omega,感受到这样的信息素,一定会跑的远远的,或者被这信息素所引诱。即便是隔着专用的抑制贴型的纱布,厉乘云掌心带来的温热的温度和具有压迫感的力道也令陈其初的身体几乎是立刻就做出了本能的反应。   后颈处未愈合的伤口产生的疼痛感,因为不稳定的信息素水平而潜藏在身体深处的兴奋,alpha最靠近腺体的部分皮肤被触碰暴戾……这些感觉全部都夹杂在一起,令陈其初的每个细胞都几乎躁动起来——但是厉乘云不是omega,他不为陈其初的信息素所压制,也不为陈其初的信息素所引诱,他仿佛一个冷静地猎人,游刃有余地掌控着陈其初的躁动。   陈其初终于意识到这一吻之后,下意识地想要推开厉乘云。但是他此刻被诱发着躁动,无法被Omega安抚的躁动转化为掩藏在勃发的肌肉下的暴戾。他惧怕于自己如果推开厉乘云会控制不住力道伤害到他,即便手臂上的肌肉僵硬、青筋暴起,手掌也只能够紧紧地抓住身下的床单分散自己的力量。   而厉乘云依旧还按着陈其初的后颈,继续着这亲吻,陈其初一边克制着自己,一边被厉乘云的吻夺取了所有的呼吸。所有感官都被无限放大,厉乘云柔软而干燥的唇,如蛇绞杀敌人一般缠住陈其初的舌尖,牙齿咬在唇瓣上的痛感,回荡在房间里让人脸红心跳的唇舌交缠的粘稠声音,无一处不在陈其初的大脑之中清晰地呈现着。   他们贴得太近了,胸膛贴着胸膛,陈其初剧烈的心跳全部都穿透了骨骼和皮肤,传递到厉乘云的胸膛,和厉乘云的心跳声交缠在一起,已经再也分不清谁是谁的,两个人的心跳声如同在一曲杂乱的乐章,没有指挥者,各自杂乱地演奏着,但又古怪的十分和谐。   这吻太漫长了。   漫长到陈其初几乎以为自己要窒息而亡了。   漫长到厉乘云终于放开陈其初的时候,陈其初的手依然还紧紧地抓着床单,床单早已经就被陈其初撕裂了。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有方才的吻的每个细节如同镜头回放一般残留在他的意识之中,令他没有任何的闲暇去思考别的事情,他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急促地喘息着,新鲜的空气涌入肺腑的那一刻他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结束这一吻之后,厉乘云的头挨在陈其初的颈侧,温热的呼吸吹拂在陈其初的皮肤上,令陈其初微微瑟缩了一下。   稍微捡回来一点意识之后,陈其初是茫然的。   厉乘云的这一吻让他困惑而无措。“乘云……”陈其初的声音是沙哑的,含着那个漫长而凶猛的吻的余韵,和尚未平息的、剧烈的喘息声一起传递出一种引人遐想的暧昧意味。   厉乘云的这一吻如此突然,令陈其初无法思考,他从混沌的思绪里才捡出来厉乘云的名字叫出口,厉乘云便贴在他的颈侧和耳边说道:“参加婚礼那天,你或许醉了,但是我没有喝醉。”   陈其初愣了一下。   厉乘云的话题太过跳跃,陈其初循着他的话隔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厉乘云说的,应该是他们之前在国外参加比克公司的技术总监的婚礼那天。   那天陈其初接到了一分于他注定无用的捧花,还和厉乘云接了一个意外的吻。   “那个吻,对我来说不是意外,”厉乘云微微地起了身,他深深地凝视着陈其初的眼睛,一只手托住陈其初的侧脸,不给他丝毫移开目光的机会,让陈其初必须看着他的眼睛,必须听着他的声音,“我们之间的一切,对于我来说都不是意外,也不是负担。”   那个河岸边夕阳下仓促的吻,超越了他们的关系应该有的距离的吻,原本或许会有许多的动荡,但是后来发生的事情都太多了,自己的病症被宣奕知晓、祝兰章和宣奕的事情、还有厉乘云的受伤……一切便那样不清不楚地过去了,那个吻被丢在了记忆的某个角落,某个陈其初原本不应该再光顾的角落。   而此刻厉乘云显然是不想让一切再不清不楚的过去了。   陈其初想起来,当时自己为这个吻道歉之后,厉乘云叫了他的名字之后,是什么样的眼神与神情?他想要说些什么?   但是厉乘云很快就让他想了起来,那时候的厉乘云,究竟是什么样的眼神,什么样的神情 ,因为此刻厉乘云就和那时候一样地看着他。   “我对你做的那些事情,从来都不是出于朋友的道义。”厉乘云的目光幽深,那双似乎永远都沉稳而平静的双眼,此刻终于将全部的潮汐都倾泻出来,将陈其初淹没,“从我第一次见你开始,我从来都没有把你当作朋友过。”   “陈其初。”   厉乘云几乎从来都不叫陈其初的全名,这种明明在平时会显得生疏的称呼,在此时此刻,却显得那样的暧昧,仿佛是要郑重地将陈其初的名字镌刻在什么地方,形成具有约束力的咒语,让陈其初再也无法逃脱。   窗外漫天的云霞的光全部都落在了厉乘云的脸上。即便光线已经不再明亮,但是他们的距离太近了,近到陈其初能看见,自然的光影将厉乘云的脸上的每一个细节都映照出最动人的样子,一切有一种恰到好处的完美,让人无法移开眼睛。   这样的光景,印在陈其初的眼帘里,成为陈其初一生都不会忘却的画面。   霞光之中,厉乘云的那双方才凶猛地亲吻过陈其初的唇,仿佛还染着那一吻的气息,无论说出怎样清白的字句也不会清白,更何况他说的是并不清白的字句。   “我喜欢你。”厉乘云说。   陈其初耳边一切的声音都全部消失了,他的喘息声,他的心跳声,全部都消失,只剩下厉乘云的声音,这声音成为各种有形的东西,比如触感,在他的每一寸皮肤上蔓延;比如气味,在他的呼吸间萦绕;比如画面,占据着陈其初全部的视线。他的听觉、触觉、嗅觉、视觉,全部都是厉乘云。   人在面临一种巨大的变故,无论渴望的发生的,还是不渴望的发生的,第一反应都是不敢相信。   这是梦吗?   不是的。   陈其初能够清晰地意识到这并不是梦,因为后颈处伤口的疼痛感还很鲜明。   可是如果不是梦的话,眼前正在发生的事情是什么?   陈其初张了张唇,看着厉乘云的眼睛,微微失神,像是觉得自己听错,又或是确认:“什么?”   “我喜欢你,其初。”厉乘云托着陈其初的脸,靠近了他。他的双唇再一次触碰着陈其初的唇。   这一次比方才那一吻温情了许多,但是依然具有不容逃避的暧昧和不容置疑的肯定。他一点一点吻陈其初的唇,吻陈其初的脸颊,柔声说道:“如果你没有听见,或者没有听懂,那么我就说到你听见,吻到你听懂。” 第76章   厉乘云的吻如云如雨一般,轻柔而潮湿地落在陈其初的唇角面庞。这吻印证着厉乘云那句“我喜欢你”,绝对不可能是什么朋友间的喜欢,完全没有任何理解为其他含义的余地。   厉乘云喜欢陈其初?   陈其初感觉自己仿佛踩在云端,一切思绪都变得轻飘飘了起来,毫无实感。   仿佛是梦一般。   虽然陈其初非常清楚自己并不是在梦中,可是却依旧觉得这是一场梦。   不然怎么会听见厉乘云说着他连做梦都不会梦到的话语?   太荒唐了。   但是厉乘云的吻与声音都那样的真实。   “那么你呢?”厉乘云的吻落在陈其初的耳侧,说完了“我喜欢你”,他便追问着陈其初的应答。   厉乘云的言语与行为给陈其初的冲击力太强了,他丧失了思考能力。他的思绪突然地游移到了一个不合时宜的地方,想起来一些不合时宜的传闻——黄昏时分,夕照明媚,霞光正盛,据说人们有时候将黄昏时分成为逢魔时刻,因为有人笃信这是一个被诅咒了的时间。在这种时刻,所有的邪魅和幽魂都会在这时候出现在天空中,而单独行走在路上的旅人,如果被这些邪魅和幽魂迷惑,便会失去灵魂。   厉乘云此刻就仿佛是出现在这逢魔时刻的幽魂,而陈其初是被他迷惑旅人,他正在用陈其初内心最深处的渴望,诱惑着陈其初奉上自己整个灵魂。   “你现在需要思考的只有一个问题。”厉乘云说,他的手扶着陈其初的脸,令陈其初只能够望着他的眼睛。   厉乘云的眼睛极具威压性地注视着陈其初,他扶着陈其初脸颊的那只手,渐渐顺着陈其初的肩膀和手臂往下移动,一点一点,慢慢地隔着病号服的布料,如同一种充满不能示人的暗示性的抚摸。他的力道不重,但是存在感如此鲜明,即便是隔着衣服的布料,陈其初仿佛也能够感受到厉乘云掌心的热度和纹路,指尖的触感和茧子——不是他真的感受到了,而是他的身体已经太过于熟悉厉乘云的这一双手,知晓这双手触碰自己身体每一处的感受,所以哪怕是隔着衣料,陈其初的皮肤依旧能够描摹出厉乘云的手掌的所有细节。   那一只手最后落到了陈其初的腰上,将陈其初揽得更紧,那双唇吐出的声音,如风一般吹拂进了陈其初的耳中,带起微妙的痒意,“其初,你要我吗?”   痒意自耳朵开始蔓延,陈其初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沉浸在一种微妙的、无法纾解的痒意之中,叫嚣着让陈其初说出最荒唐的答案,催促着陈其初跨过那道自从许多年以前就已经被划下的线,命令着陈其初跨过那道原本不应该跨过的边界。   厉乘云的脸尽在咫尺,漫天的云霞都已经渐渐地隐没于深蓝的夜空之中,只剩下最后一缕晚光,还照耀在他的脸上,照耀着那双湖水一般幽深的眸子。   厉乘云此刻全然没有任何陈其初所熟悉那种冷静、克制到极点的疏离,他的眼睛里全是一种直白赤裸的野心——占有陈其初的野心,仿佛在引诱陈其初踏入他眼中的那片湖水里的幽魂,有一种极具危险性的魅力。   直到那一束最后的晚光消散,室内陷入了一片无比朦胧的晦暗之中。   陈其初太久没有说出答案,厉乘云仿佛是等得太久而失望了,揽在陈其初腰上的手臂力道微微松了松。   陈其初全身上下都是极度紧绷和敏感的状态,对于厉乘云所有的动作都能立刻察觉,感受到厉乘云手臂的松动,他的心往某种看不见底的深渊坠落了一下。   晦暗的光线里,陈其初没办法再看清楚厉乘云那张脸上的神情、那双眸子里的情绪,不安和恐惧感立刻蔓延开来。   这不安和恐惧令陈其初一直紧紧抓着床单极力克制着自己的双手松开,因为过度用力维持一个姿势已经僵硬、发麻的手,于昏暗之中,猛然环抱住厉乘云,急切地、慌乱地说道:   “我要!”   陈其初的声音很低,如果厉乘云的距离没有足够近,恐怕连他说的什么也听不见。   陈其初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又或者根本什么也没有想,厉乘云的呼吸、声音、体温,已经完全地占据了陈其初全部的思绪。他只颤抖地抱着厉乘云,再次重复道:“我要……”   他要厉乘云,他一直都想要厉乘云,这是他内心深处不能与人言说的最深的欲望。厉乘云就在他的眼前,这样引诱着他,他怎么给得出否定的答案?   谁能够拒绝被人捧到眼前的一直渴望的珍宝?   陈其初无法拒绝。   即便陈其初知道占有这珍宝是不合常规的、不应该的,即便未曾解决、没有着落的问题还那么的多,但是陈其初依然没有办法拒绝这样的诱惑。   陈其初的声音无比的颤抖,不只是声音,他的整个身体都在颤抖,他仿佛是狂风之中被吹落的一片树叶,如果无人接住,就只剩下在尘土之中腐烂的命运。   但是有人接住了。   厉乘云在陈其初的耳边笑了一声,在陈其初的耳侧说道:“其初,无论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的——就算你不要,我也会给你。”然后厉乘云的手臂更紧地揽住了陈其初的腰,那只原本按在陈其初后颈的手臂往下,轻轻地抚弄着陈其初的脊背,温柔但有力,仿佛是驯兽师安抚一只狂躁的野兽一般。   陈其初的脊背在厉乘云的抚摸之中安稳下来,不再颤抖得那样厉害。   两人相拥着,直到病房完全被黑暗淹没,但是陈其初没有了方才那样的不安与恐惧,反而有了一种一切秘密终于被揭露、被知晓的安定感。   厉乘云给,陈其初要,简单几句语言,便彻底地改变了他们的关系了。   在这漫长的拥抱里,两个人都知道,这一次,那些画好的界限已经完全被摧毁,他们的人生已经彻底偏航,不论前方是怎样的目的地,他们再也不可能回到原来的航线上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厉乘云对陈其初说道:“我去开灯。”   开灯之后,病房里又陷入了一场漫长的沉默里。他们刚经历了一场彼此人生中都称得上巨大的变动,陈其初不敢去看厉乘云,一种秘密完全袒露的巨大的羞耻感淹没了他,他连眼角余光也不敢落在厉乘云的身体任何的一个地方,只垂眸看着医院洁白的被单。   厉乘云也一时并没有说话,他只安静坐在陈其初身边,等陈其初理清自己的思绪。   明亮的灯光带来了羞耻,还带来了那些陈其初方才放弃思考的一切事情。方才厉乘云的告白和自己的应答这些未曾预料的混乱之后,那些未曾解决、没有着落的问题,终究还是要呈上台面。   厉乘云当然清楚陈其初在顾虑什么,他坐在陈其初身侧,说道:“你还在担心你的病和祝叔叔的事情吗?”   陈其初抿紧了唇。   “祝叔叔和宣奕的事情,是他自己的选择,即便要论错处,错的也是趁人之危的宣奕。”厉乘云说。   “但是始终是因为我,如果不是因为我的病……”   厉乘云抓住了陈其初的肩膀,迫使他面朝着自己,陈其初不得不注视着厉乘云,他听见厉乘云问道:“你还知道我上次出国是去看什么的吗?”   陈其初顺着他的话回想起来,厉乘云是去国外调查人工信息素的事情的。只是后来发生的事情太多,他也没有来得及去过问厉乘云的工作。   厉乘云继续说道:“我已经查到一点眉目了,如果成功找到相关的样本和数据,新抑制剂的研究会有很大的进展。”   “所以,其初,你为什么就不能够等等我呢?”厉乘云说道,他将陈其初再一次拥入怀中,双臂用力地揽着陈其初,说道,“不要再有今天这样的事情了,等等我,好吗?”   虽然是询问,但是却有着不容许陈其初给予否决答案的强势。   陈其初靠在他的肩上,抿了抿唇,然后说道:“好。”   两人又静静地拥抱了一会儿,直到医院送晚餐过来。   吃完晚餐之后,两个人又谈了一会儿厉乘云在国外调查的具体情况。渐渐的夜深了,厉乘云理所当然地留宿在了病房。虽然陈其初住的高级病房有专门给陪护提供的休息间,但是谁也没有提出厉乘云去谁休息间,而是很默契地一起躺在病床上,关灯休息。   病房里的灯没有全部关掉,陈其初现在的身体状况还不稳定,为了方便观察,床头还留着橙黄的、略暗的灯,厉乘云在陈其初身边躺下之后,和陈其初面对面睡着,闭上眼睛之后,他感觉到陈其初还在看着自己,便睁开眼睛,看见了陈其初还睁着双眼看着他。   “怎么了?”厉乘云问道,“是不是因为麻醉药睡得太久了,现在睡不着了。”   床头的灯光落在陈其初的眼睛里摇曳着,像是要坠落的星光,有些惶惶的样子,“不是,”陈其初说,“我想握着你的手。”   厉乘云轻笑,笑声低沉。他在被子底下,摸索到陈其初手。不过他才碰到陈其初的指尖,陈其初的手主动地握了上来,握得很紧,几乎将厉乘云的手捏得有些痛了。   厉乘云没有说什么,而是笑着说道:“怎么像小孩儿似的,睡觉还害怕的吗?”   “我怕……是在做梦。”陈其初感受着厉乘云手掌的温度,心中安稳了许多,似乎眼中的灯光也不再摇曳了。   厉乘云靠近一些,将两人交握着的手从被子底下拿了出来,放到了唇边。他吻了吻陈其初握着自己的手,然后用牙齿咬了一下陈其初的手指,然后问道:“痛吗?”   他声音里依旧还带着几分笑意,随着气息一起吹拂在陈其初的脸上。痛感从陈其初的指尖蔓延开来,很轻微,但是存在感无比鲜明。陈其初低声应道:“痛。”   “那就不是梦。”   --------------------   抱歉最近感冒太严重了,实在是精力有限所以一直没更QAQ 第77章   这一夜,陈其初睡得很安稳,没有做梦——或许是因为最好的梦已经在身边了。他抓着厉乘云的手,感受着指尖厉乘云的齿印,以一种从未有过的平静的姿态睡到天明。   陈其初早上醒来的时候,发现身边没有人,身旁原本睡着厉乘云的地方也早已经是一片冰凉。   就像是厉乘云从来没有在他身边陪伴他睡下一般的冰凉。   陈其初突然心慌无比,有一瞬间,他以为昨夜的一切是一场梦——无论是厉乘云动人的告白,还是自己混乱之中的仓促应答,抑或是他们相拥入眠的亲密,在身旁冰冷的床单和被褥之中都仿佛成了一片虚幻的梦境。   陈其初猛然地起了身,还不小心牵动到后脖颈的伤口,痛感袭击了他尚且还有些迷蒙的意识,让他清醒了几分。   他等着后颈那片痛感渐渐消散,有些茫然地坐在床上,视线在病房里转了一圈,刚醒来还有些干涸的唇舌有些艰难地动了动,极其小心地叫道:“厉乘云?”   无人应答。   病房里除了陈其初自己,空无一人。   厉乘云去哪里了?   难道昨天的告白与相拥真的只是一场梦吗?   但是厉乘云的吻触感是那样鲜明,入睡前厉乘云在自己指尖上烙下的咬痕也记忆犹新,陈其初所有的感官记忆都还清晰地记得昨天的一切。   分明不应该是梦的。   陈其初心中升腾起来一股失落感,但是这股失落感才刚刚成形,便被病房门口的脚步声压了下去。   陈其初循着声音望向门口,来的人正是厉乘云。他手中拿着一张纸,看见陈其初,问道:“醒了?”他朝陈其初走了过来,“看你睡得很好,没有叫醒你。今天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陈其初看着他走进来,一时没有说话。只是他的目光自厉乘云进门便紧紧地追随着厉乘云,仿佛是追随一只随时要飞不见的蝴蝶,连厉乘云问他话也没有怎么听清。   “怎么了?不舒服吗?”厉乘云见他没有说话,有些担心。他走到病床前,微微倾身,伸手碰了碰陈其初的脸,指腹掌心从额头掠过,再到脸颊,又游移到肩膀。   他神情有些忧虑,似乎只是单纯地想检查一下陈其初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但是那温暖而干燥的掌心掠过陈其初的皮肤,令陈其初的脸微微发烫,他急忙抓着厉乘云的手腕,手接触到厉乘云的手腕,仿佛是碰到滚烫的火舌一般,令陈其初又匆忙放开,说道:“没什么,只是有点口渴。”   厉乘云便直起身,将进入病房的时候就一直拿在手里的一张纸放在床头,然后去给陈其初倒了一杯温水递给他。   陈其初接了过来,水的温度透过杯壁传递到陈其初的掌心,就像是厉乘云昨夜一整夜握着他的那只手一般的温度。   无论什么样的细节,能够令陈其初想起来昨天发生的一切。   明明他们已经相识十几年,还因为陈其初的病连超越朋友界限的身体上的缠绵也经历过,但是一种奇怪的生疏感在陈其初和厉乘云之间蔓延——是暧昧的生疏感,关系骤变之初的生疏感。从昨天陈其初说出“我要”之后,他和厉乘云之间变为了一种新的关系。   这新的关系令陈其初有些无所适从,许多从前彼此可以自然地说的话、做的动作,仿佛现在都开始被赋予了不一样的意味。   他端起水杯,有些仓促的喝了一口水,却不小心呛到,猛然咳了几声。厉乘云拍了拍他的背给他顺气,有些无奈地说:“小心一点。”   陈其初在厉乘云的安抚下总算是喘匀了气息,说了一声谢谢,抬头便望见厉乘云近在咫尺的双眸,那眸子还是一如往常的温柔,但是又似乎是不同于从前的温柔,陈其初只望一眼,仿佛便要沉溺在其中。   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陈其初问道:“这么早……你去哪里了?”   “去拿了一趟你昨天的信息素检测报告。”厉乘云将方才放在床头的那张纸拿了过来,递给了陈其初,说:“结果还好,信息素浓度偏高,但是在可控范围内,如果伤口恢复得顺利,很快就可以出院。”   陈其初将纸张接了过来,纸张上是密密麻麻的各种数据。他正准备自己仔细看看的时候,病房门口又传来了响动。   有人“笃笃”地敲了两声门,陈其初和祝兰章朝门口望过去,看见祝兰章站在门口。   “舅舅。”陈其初叫道,他微微低着头,有些不敢看祝兰章——哪怕是陈其初还年少的时候,面对着祝兰章,他也未曾有过仿佛是做错事的孩子一般的姿态。   厉乘云也站起身来,说道:“祝叔叔。”   在千钧一发将陈其初从手术台上拽下来,将陈其初的刀口缝合、送入病房观察之后,见陈其初暂时没有什么大碍了,祝兰章便先回了公司——陈其初“休假”、祝兰章也不在,始光集团里难免堆着许多事情了,于是找到了陈其初后,祝兰章便不得不立刻先去处理一些紧急的工作,留下了厉乘云照顾陈其初——其实是有专业护工的,但是厉乘云执意要留下,祝兰章便也没有说什么。   “乘云也在啊,还没回去么?”祝兰章走进来,手里抱着几份文件,说道,“我和其初谈一点工作。”“想多陪陪其初,”厉乘云看着祝兰章手里的文件,说道,“医生说其初现在还是休息好为主,不要太操劳。”   祝兰章走近病床边,说:“只是签几个字,不会太累的。”   祝兰章的到来,仿佛又将陈其初从令人留恋的美梦拉入了现实之中。他和厉乘云说道:“乘云,你先出去吧——不是说要去取我的检测报告吗,”陈其初说,“我和舅舅说会儿话。”   厉乘云垂眸看着明明在拿陈其初手中的检测报告,没有对陈其初这个极其拙劣的借口表达什么意见,便准备离开,让陈其初和祝兰章单独说话。   但是离开之前,他握了握陈其初放在身侧的手,俯身吻了吻陈其初的额头,亲昵而熟稔的、超越朋友关系的姿态,并且在陈其初耳边温声说道:“等我回来。”   陈其初下意识地看向祝兰章。但是祝兰章在一旁看着,没有出声。等厉乘云离开了病房之后,他神色依然平静,然后将手中的文件一份一份递给陈其初,一边递一边做简短的解释:“这是比克公司传真过来的协议文件,这是拟定的收购公告定稿……”   陈其初一一签完字,最后把签字递给祝兰章的时候,祝兰章突然问:“厉乘云是不是喜欢你?”   祝兰章的问话非常的跳脱,明明上一刻还在谈论工作,下一刻却开始问起来感情方面的问题——而且是祝兰章从来都不会注意的感情方面的问题。   厉乘云离开病房前亲昵的吻当然不会是属于朋友之间的,祝兰章看在眼里,又怎么会不清楚,陈其初也知道是不可能隐瞒的。   只是当着第三人的面,提起别人对自己的感情,似乎具有了一种公开性的羞耻感,陈其初的脸颊微微有些发烫,只能够仓促地、低声地“嗯”了一声。   “难怪……”祝兰章仿佛喟叹了一声,“你失踪的时候,厉乘云的着急程度已经远远超过了对朋友的态度……”他将文件整理好,先放在了一旁,“我就说,你们之间有了那样的关系,又怎么可能还是朋友,应该早一点发现的。”   “那你喜欢厉乘云吗?”祝兰章又问。   如果是从前,陈其初还能够自欺欺人,否认自己对于厉乘云越界的感情,就像祝兰章之前问他为什么不肯标记姜越、为什么最初病发的时候要把电话打给厉乘云的时候,就算不否认,他可以保持缄默,将自己内心那些不能见光的感情掩盖起来。但是在昨天厉乘云那些含有毫无疑问的爱意的剖白之中,在厉乘云刚刚才落下的吻中,那些原本埋藏在心底的感情已经被厉乘云强行拉扯出来,晾晒在光天化日之下,陈其初再也没有办法欺骗自己、欺骗别人了。   陈其初沉默了片刻,祝兰章也没有催促他。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陈其初才回答道:“我喜欢他。”   声音和语气近乎是小心翼翼的,明明是陈述自己对厉乘云的感情,却仿佛是做错了事情一般。   对于陈其初和厉乘云突如其来的关系变化,祝兰章倒是接受很良好。其实以陈其初和厉乘云之间发生过的那些事情来看,祝兰章早应该怀疑他们的关系了——如果厉乘云是个Omega的话。祝兰章虽然并不古板,但是思维颇为定式,明明他其实连陈其初喜欢alpha的可能性都考虑过,却偏偏不会考虑陈其初喜欢beta的可能性,毕竟beta的天性似乎与alpha和omega都是绝缘的。   但是只要考虑了陈其初喜欢beta的可能性,那么陈其初和厉乘云之间的感情就似乎有迹可循了。祝兰章说:“那挺好的,至少这样,你不会再这么头脑发昏地私自决定切除腺体的事情。”   终究还是谈到了陈其初私自决定做腺体切除手术的事情上来,尽管祝兰章语气还很平静,但是陈其初能够感受到祝兰章的一点怒意——祝兰章一般很少有情绪波动,更别说发火 ,最大程度也不过是看起来更冷淡一点,一般人根本看不出来他动怒了。但是陈其初和祝兰章生活多年了,很容易能够察觉祝兰章的情绪,他说道:“舅舅,对不起。”   祝兰章直直注视着陈其初,那毫无避讳的直白的目光令陈其初不敢直视,只能微微垂下眼睛,然后又听见祝兰章有点冷淡地问:“你是为什么说对不起?”   陈其初仿佛回到了那种幼时做题做错被祝兰章训话的时候——祝兰章一直以来学习都非常优秀,在陈其初小的时候还给陈其初辅导过功课,陈其初偶尔做错题的时候,祝兰章就是这样的神情和姿态。   “我不应该瞒着你,去做那样的手术。”   祝兰章说:“既然知道是错的,又为什么要去做?你想过后果吗?”   陈其初终于抬起头来看着祝兰章,说道:“我的病已经带来了太多的麻烦了,舅舅。我既不能为了所谓的治病去标记姜越,毁掉我们两个人的一生,也不能让你为了我,去和宣奕进行那种过线的交易,更何况……还有乘云,”他声音嘶哑,眼神中流露出无比愧疚的情绪,“我不能给更多的人带去负担了。”   “你不愿意标记姜越那就算了,反正现在还有抑制剂撑着;乘云不是喜欢你吗,我想你们之间的一切对于他来说,应该不是负担吧。至于我……我已经和你说过了,那对于我来说不是牺牲。”祝兰章看着陈其初,停顿片刻,继续说道,“其初,我和宣奕之间的事情,那是我做的决定,你不必觉得愧疚,也不必把我想得多么凄惨,对于我来说,这是一桩很划算的交易,留在宣奕身边,比跟他硬碰硬有更多好处。至少对我来说,现在的宣奕比之前那个捉摸不透的宣奕要好处理得多,有诉求的人总比没有诉求的人更好掌控。”   陈其初说:“但是如果他不是拿着我的事情跟你谈所谓的‘交易’,你本来就不必这样委屈求全。”   祝兰章的神情很平静,“我并不会觉得委屈,你知道的,世俗的幸福和爱这种事情对于我来说没有意义的,不是吗?”   是,陈其初知道。   他知道祝兰章余生都不会爱上什么人,不会对任何人有欲望,同样任何人的爱与欲望都与他无关。甚至爱情和欲望这种事情,对于他来说都是无谓的、可以用来做交换的东西。   而正是因为知道,陈其初才觉得愧疚——祝兰章所谓的“自愿”,只不过是一种表面的假象,是依托于祝兰章身体中的痼疾才存在的。   ——因为祝兰章患有信息素失感症。   --------------------   下章基本上是说舅舅的过去,不感兴趣的话可以跳过。 第78章 (祝兰章)   在陈其初的记忆里,虽然是亲姐弟,但是和母亲祝雅声的多愁善感、爱与恨皆浓烈恰恰相反,祝兰章一直都是个非常冷感,甚至可以说是无欲无求的人。   从外形上来看,祝兰章也是个相当漂亮的Omega,光是站在那里就很引人注目。虽然他一直都是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姿态,但可能“无情最动人”,所以他的追求者一直很多,别说alpha或者beta,据说连omega也有为他着迷不已的。   可祝兰章从来没对谁动过心——他倒是交往过几次对象,并不是出于爱或者喜欢,大概是想“尝试尝试”这种让人趋之若鹜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样子。不过这显然对于祝兰章来说没什么意思,所以最后都以分手告终,有的是祝兰章自己主动分的,有的是觉得祝兰章“不懂爱情”伤心了跟他分的。   祝兰章身边所有人都觉得,他大概永远和爱情这种词语没有关系了,说不定会独身一辈子,谁都想不到,他后来居然会和徐程轰轰烈烈地陷入热恋并且结婚。   祝兰章遇到徐程,是在陈龄和祝雅声去世半年左右的时候。   那时候始光集团上下都盯着祝兰章和陈其初,想趁着这种动荡不安的时候从他们身上撕扯点肉下来。徐程正是这个时候出现的——他是始光集团公司一个老董事的孙子,他父亲早逝,和母亲是长期在国外生活和工作,因为祖父身体不适,才专程从国外代替祖父处理在始光集团的事务。   徐程和祝兰章是在集团某次会议上遇见的,他们相遇的时候陈其初还在医院做复健训练,因此关于他们是如何一见钟情的,陈其初都是后来从那些添油加醋的八卦里听来的,什么夸张的内容都有。比如徐程看见祝兰章第一眼就走不动道了,比如祝兰章当时就从冰山美人变成了绕指柔,比如两个人似乎会议还没有结束就干柴烈火地搞到一起去了……这些八卦浪漫有之,香艳有之,总之是为祝兰章和徐程爱情蒙上了一种命中注定的滤镜。   不过祝兰章和徐程一见钟情这件事情确实所言非虚——因为他们的契合度极高,一见钟情才是正常的。   和徐程相遇之后,祝兰章相当迅速地坠入了爱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和徐程陷入热恋,然后闪电一般结了婚。   其实因为徐程的身份,最开始外界不少人也有不少人怀疑祝兰章和徐程结婚目的不纯。毕竟那时候祝兰章和陈其初在始光集团的地位摇摇欲坠,而徐程的祖父是始光集团的元老级的人物了,在集团里相当有话语权和威慑力,当初狂妄霸道如陈龄,还在世的时候,都要敬着徐程父亲三分。因此,祝兰章和徐程在一起的消息传出来之后,很多人都怀疑祝兰章是凭借美貌和手段钓上徐程的,就是为了利用徐程的身份和地位。并且和徐程结婚之后,祝兰章直接在集团里站稳了脚跟,后来又通过徐程和宣耀生搭上关系,从此在始光集团的地位几乎是不可撼动,因此这桩婚姻在许多人眼里是非常功利的。   但是随着时间流逝,人们渐渐发现,祝兰章好像是真的很爱徐程,两个人的感情好到几乎称得上是神仙眷侣。   陈其初距离祝兰章最近,是对祝兰章和徐程的爱情感受最深的人。他甚至觉得祝兰章像是完完全全地变了一个人,他遇见徐程,就如同一块最冷最硬的冰融瞬间就化成了最柔最暖的一汪春水。陈其初是亲眼他跟徐程热烈地亲吻,甜蜜地相拥,他们之间每一个动作和神情之中都充满了几乎有如实质的爱意,祝兰章望着徐程的每一个眼神里,都如盛满了蜜一般甜腻。   就好像从前祝兰章所有的冷漠疏离和不解风情都是为了等待徐程这一个人的出现。   有时候陈其初都怀疑,爱情有如此魔力吗?能将一个人改变得如此彻底。从前的冷漠如斯的祝兰章和这个甜蜜温柔的祝兰章,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祝兰章,又或者都是祝兰章?陈其初无法分辨出来。   祝兰章和徐程两人的关系一直都如胶似漆,结婚几年都没有淡过,慢慢的外界对于他们的观念也完全改变,视他们为恩爱伴侣。如果一直这样下去,直到老去,直到死去,祝兰章和徐程都会是最羡煞旁人、情投意合的传奇眷侣。   然而好景不长,在祝兰章和徐程结婚的第六年,徐程出事了。   徐程在一次去国外出差的时候,搭乘的飞机坠落,机毁人亡——飞机坠落的消息传开的时候,当地政府和航空公司立刻展开搜救,尽管所有人都清楚,空难的生存率几乎完全是零,但是在没有得到最终的结果时,每个人都很还怀着微渺的希望,祈祷自己的亲人或者朋友能够有幸归来,但是祝兰章没有。   因为祝兰章在徐程出事的那一刻,已经察觉到徐程再也不可能回来了。   他和徐程契合度极高,空难发生的时候国内是夜里,他从睡梦中猛然惊醒,然后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和徐程之间某种关联完全断掉了,有什么东西,从自己的身体里一点一点地在流失。   后来航空公司和当地政府一一寻回了受难者的尸骨和遗物,通知家属们去认领。   去认领徐程的骨灰和遗物的时候,祝兰章的旁边全都是因为遇难的爱人、家人或是朋友而悲恸大哭的人,这人间地狱一般的景象,哪怕是无关的看客也会为之心痛。   只有祝兰章,神情冷漠,眼神空洞,仿佛是失去了七情六欲的游魂。   祝兰章的心中一片漠然,从意识到徐程出事,再确认徐程出事,再到认领徐程的骨灰和遗物——整个过程中,祝兰章的心中一直都毫无波澜,如一潭不会有任何涟漪泛起的死水。明明不久前,徐程上飞机之前,他们在机场的热吻还历历在目,所有和徐程亲密缠绵的细节都还存在于祝兰章的记忆之中,但祝兰章却连一点和悲伤有关的情绪都没有。   过去与徐程有关的,甜蜜而热烈的一切,仿佛成了一部和祝兰章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出演的爱情电影,而祝兰章是一个不能够被这部爱情电影打动一分一毫的观众。   在徐程遇难死去的那一刻,祝兰章清晰地感觉自己的身体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掏空了,完全的,一丝不留的,全部被掏空了。   哪怕后来,从认领徐程的骨灰到下葬,每一个人都对祝兰章和徐程这对曾经情深似海、至死不渝的爱侣表示了无限的遗憾和惋惜。但只有祝兰章这个最应该觉得遗憾和惋惜的人,仿佛是在旁观一场与他无关的故事,毫无波动,他全程都没有眼泪,没有痛苦,所有人甚至认为他是悲伤过度才如此反常。   但实际上,祝兰章很清楚,他没有任何的悲伤。   因为徐程死后祝兰章的表现实在是太过诡异了,陈其初深深觉得很诡异,他委婉地劝诫祝兰章去医院看一看心理医生。   祝兰章是一个很善于接受别人意见的人,于是便去看了心理医生,但是经过几番交谈和测试之后心理医生却推荐他去了信息素特病科。   在信息素特病科祝兰章做了各种各样的检查,最后经医生诊断确定,祝兰章患上了信息素失感症。   信息素失感症是一种罕见病,发病率极低,几乎是万中无一。比起信息素失感症这个名字,它还有个更加通俗的名字——失偶症,顾名思义,便是失去配偶之后产生的病症。这种病只发生在失去高契合度配偶的alpha或者omega身上。   这是一种无法治愈的疾病,不只是因为目前并没有有效的药物和医疗手段,更是因为它并不会对患者造成致命的身体影响,除了患病者腺体机能处于完全停滞的状态,终生不会再受任何信息素的影响,不会再有发情期或者易感期——听起来似乎是一桩好事情。   但如果真是如此,也不会被称作一种病症了。   虽然同样是不受信息素影响,但是与beta不同,信息素失感症患者的生理欲望和情感需求都会变得十分淡薄,虽然生理方面的一切机制都是完好无损的,但是他们没有自发的性-冲动,也不会爱上任何人,几乎是对死去的配偶在变相地守节。   所以,信息素失感症,与其说是一种没有有效手段可以治愈的疾病,更像是一种生理性的贞节牌坊。   于是祝兰章知道了,在徐程死去的那一刻,他失去的是什么了。   他失去了对信息素的感知能力,同时失去了爱人的能力。   祝兰章不会再爱任何人。   ——包括徐程。   原来他和徐程,根本就不是什么命中注定,不是什么世间仅有、只为彼此而生的真爱,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命中注定,不过只是原始的欲望的碰撞,仅仅只因为另一方信息素的消失,爱便也无影无踪了。   多可笑的爱情。   徐程去世以后,祝兰章又变回了从前的祝兰章——不,比从前的祝兰章还要更加冷,但是现在别人都不觉得他“不懂爱情”了,而是觉得他太爱徐程。   但是祝兰章很清楚,他对于徐程,现在已经没有一丝一毫的爱,连以前是否有过都已经并不确定了。对于他来说,这些都是没有意义的东西。   可是偏偏陈其初却为了这没有意义的东西,做出想要去切除腺体这种荒唐的决定,他无法理解,也不打算理解,只需要知道陈其初不应该做这种荒唐的事情。他看着陈其初的脖子上还贴着的纱布,对陈其初说道:“其初,我跟宣奕的事情,是我的选择。”   陈其初看着祝兰章平静而冷漠的脸,还想要说什么,“但是……”   “就像我不能够理解你宁愿想切除腺体也不愿意和姜越标记,不能够理解你和厉乘云之间的那些感情,不能够理解你为什么非要觉得跟宣奕的事情对我来说是牺牲,其初,你也同样不需要理解我,我有我自己的生活准则,”祝兰章的眼睛依旧是那种自从徐程去世之后就再也没有过任何波澜的眼睛,他用这样的眼睛观看着整个世界,观看着每一个人,“这种只考虑利益,不考虑感情的关系,对于我来说,就是适合的关系。” 第79章   经过几天在医院的观察和治疗,陈其初的信息素水平慢慢地稳定了下来,确认没有什么大问题之后,就可以出院了。   出院当天,是厉乘云来接的他。   陈其初这些天的“休假”,其实已经引起了不少的揣测。   这一年以来,陈其初因为突发的信息素紊乱,原本已经“休养”过几次。虽然消息一直封锁得很严密,但是他毕竟是始光集团的总裁,任何动向都饱受关注,不管再怎么封锁严密,也很难万无一失。   即便现在信息素紊乱综合征这件事还暂时没有大范围的泄露,但是他“身体有恙”的消息还是有所流传,引起了不少人怀疑,甚至疑心陈其初是不是已经得了什么癌症,陈其初的这一次“休假”,不少人都在想方设法明里暗里地打听内情。   所以这一次陈其初刚刚出院,就预备要去一场行业酒会,算是正式回归工作前的“预热”,同时也是通过在公开的场合露面,展示自己身体并无问题,从而打破“流言”。   为了最低限度地避免此次陈其初在医院发生的一切被泄露,陈其初的“休假所在地”没有透露给任何人,连明芝也不知晓陈其初到底在哪里,许多事情是祝兰章和厉乘云处理的。   酒会的时间比较紧,因而陈其初需要直接就从医院出去就前去参加酒会。做出院前的最终检查的时候,厉乘云已经去了一趟陈其初的公寓,帮陈其初取了更换的衣服来。   厉乘云回病房的时候,陈其初已经做完检查了,站在病房里在打电话。他还穿着病号服,因为室内温度比较高,病号服外套只着一件针织的毛衣外套,脸上的神情很认真专注。厉乘云听见他偶尔叫了一声“舅舅”,应该是在和祝兰章通话。   他没有打扰陈其初,带着陈其初的衣物,放轻脚步走进了病房。   陈其初也看见他,一边和祝兰章说着话,一边对厉乘云微微笑了笑,四目相对了之后,陈其初目光又有些游移了,仿佛是有些不敢看厉乘云一般。这些天以来,陈其初总是如此。   等陈其初打完电话,厉乘云问陈其初:“检查做完了?怎么样?”   “医生说一切结果都正常。”陈其初说道。   “那就好,”厉乘云将手上拿着的一整套的西服和衬衫都平铺着放在病床上,问道,“衣服给你拿过来了,是这一套吧?我没有拿错吧?”   “嗯,是。”陈其初看了看,说道,“谢谢,辛苦你特地跑一趟了……”   厉乘云放好衣服之后起身,起身的时候,正撞上陈其初走过来,两人的手臂微微碰着。厉乘云看着陈其初低头看铺在床上的衣服,然后轻轻笑了一声,说道:“就口头上谢吗?有没有一点别的谢礼?”   陈其初闻言转头看向厉乘云,正好撞进厉乘云满含着笑意的眼睛里。那笑意不同于从前,似乎含着一种别样的、隐秘的、近乎是诱惑的意味,又或者其实是和从前一样的,只是现在他们关系不同了,陈其初看厉乘云的时候,便总为他的所有眼神、所有神情、所有动作都蒙上一层暧昧的滤镜。   厉乘云还看着他,似乎在等待着他的“谢礼”。可是除了一句“谢谢”,陈其初还能够给予厉乘云什么?他还没有想到,厉乘云已经靠近了一些,问道:“我可以自己来讨这份谢礼吗?”   然后陈其初感受到厉乘云那双含着笑意的眼睛在眼前愈加放大,然后感受到落在唇上的一吻。   病房里开着暖气,陈其初的唇有些干燥,厉乘云的唇慢慢地在他的唇上游移辗转着,湿润的舌尖偶尔轻轻地扫过,将陈其初干燥的唇一点一点地濡湿。   轻柔却漫长的一吻,如柔风细雨一般吹拂着陈其初,令陈其初有些迷醉。   陈其初原本是睁着眼睛的,但是看着厉乘云近在咫尺的轻轻垂下的、微微颤动的眼睫,他情不自禁地闭上眼睛。   视觉陷入一片黑暗之后,所有的感觉都变得无比清晰了。厉乘云的唇在陈其初的唇上辗转着,吻得无比的细致,仿佛是画笔一般,要描摹清楚陈其初的唇形,甚至陈其初唇上的每一道细纹一般。   陈其初的手抬起来,在厉乘云的腰侧悬了片刻。他的手指微微蜷缩了几下,指尖先抓住了厉乘云腰侧的衣料,有些轻微地颤抖着,像是有些畏缩似的,然后仿佛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一般,然终于将掌心完全地贴上厉乘云的腰,最后是整个手臂,环抱在了厉乘云的腰上,拥抱住了厉乘云。   感受到了陈其初的动作,厉乘云轻笑一声,轻如羽毛,撩动着陈其初的心脏,让陈其初的心脏微微发痒。他的手也揽上了陈其初的腰,将陈其初往自己怀中带了带,两人之间的距离更近。然后柔风细雨一般的吻一瞬间便化作了疾风骤雨,向陈其初袭来,仿佛要将陈其初吹得凌乱,淋得狼狈,而陈其初却不能躲避也不想躲避这风雨,无论会变得多凌乱多狼狈。   陈其初只微微地张了张唇,厉乘云的舌尖便挤进了陈其初口中,一点一点扫过陈其初的牙齿,缠紧了陈其初的舌尖。   厉乘云将陈其初紊乱的喘息声吞没了,经过厉乘云的口中,又化作了一股热潮,通过唇齿间的往来传回给陈其初。热度从唇齿和呼吸间蔓延开,烧红了陈其初的脸颊和耳根。   陈其初呼吸急促,与同样急促的厉乘云的呼吸交缠在一起。他心脏跳得极快,像是已经完全不属于他自己了,仿佛迫不及待地要从胸腔跳出喉咙,跳到舌尖,连同呼吸一起,到厉乘云的身体里去,全部都交给厉乘云掌控。   陈其初的手术被阻止的那天,厉乘云向陈其初告了白,而陈其初也回应了他的告白。   或许是因为陈其初还在病中,除了那天的亲吻和相拥而眠,他们再没有更加亲密和亲近的接触。后面陈其初住院的这些天以来,他们的相处还一如从前——别的恋人关系改变的时候,会变得更加亲密,他们本来就是多年的朋友,早已经足够熟稔和亲密,甚至是过于熟稔和亲密,早已经跨过了朋友的界限,如今关系改变之后,反而生出了一种无所适从的生疏感来。   所以陈其初一直有一种轻飘飘的感觉,仿佛那一天的亲吻和相拥都是一场幻觉。但是分明他们之间有什么已经改变了,明明是冬季,两个人之间总涌动着一股夏日一般粘稠的、躁动的氛围。   而现在的这一吻,证明了那一切绝不是幻觉,他和厉乘云之间,已经发生了一场真实的,颠覆性的改变。   厉乘云与他,不再是朋友了。   而是恋人。   恋人,多么令人害怕又令人向往的词语。   朋友应该如何成为恋人?他们做了太长久的朋友,牢固的关系之下,任何的改变都是让人踌躇的,唯恐多进一步,就会走向更糟糕的方向。   很久以来,尤其是和厉乘云发生了远远超越朋友关系的亲密接触以来,陈其初觉得,自己仿佛一直都站在一道巨大的、深不见底的裂缝边缘,他已经不能再往后退,可是如果往前走,又仿佛会落入深渊之中,不安和恐惧令陈其初永远地裹足不前甚至试图后退。   而现在,那一道陈其初站在边缘凝视了很久的裂缝,他跨了过去,并没有摔落其中,因为原来一直有人在裂缝的那一头等待着他,接住了他。   这缠绵的一吻结束之后,两人的身体都有些躁动。长久的缺氧令陈其初靠在厉乘云的肩膀上急促地喘息着,如此近的距离,两人都很轻易能够感觉到彼此身体上的躁动,陈其初脸颊和耳根的红已经蔓延到脖子,他仓促地放开环在厉乘云的腰上的手,从厉乘云的手臂中挣脱开来。因为喘息还未平息,他的声音有些不平稳,“我、我去换衣服了。”   他匆忙地拿起厉乘云放在床上的他的衬衫和裤子。这种时候去换衣服,无疑反而显出一种别有意味的心虚和羞耻来,但是陈其初却只能落荒而逃一般,进了一旁的休息室。   陈其初换衣服的时间有些长,他换完衣服出来的时候,厉乘云正坐在病床边,手里把玩着陈其初的领带,领带绕在他的指尖,他的手指在领带缎面时不时的抚摸着,手法有一种很古怪的轻柔感,仿佛抚摸的不是陈其初的领带,而是陈其初的皮肤一般。   陈其初站到厉乘云的面前,伸出手来:“乘云,领带给我一下。”   厉乘云抬头看了看陈其初,眼神有些幽深。   陈其初已经扣好的衬衫,剪裁合宜的衬衫清晰地勾勒出陈其初的身体线条。面对陈其初的要求,厉乘云却没有把领带递给他,而是站起身来,说道:“我帮你系吧,你脖子后面还贴着抑制剂贴吧?小心一点。”   陈其初的“我自己来”甚至都没有来得及说出口,才刚涌到舌尖,便被厉乘云的动作推了回去。   厉乘云拿着领带,动作温柔地绕过了陈其初的脖颈,然后给陈其初系领带,但是那种不容拒绝的、强势的姿态,又仿佛给陈其初系的不是领带,而是某种锁链一般。   如此近的距离,厉乘云的每一根发丝都清晰可见,他微微垂首,呼吸也轻柔地吹拂在陈其初脖颈间。陈其初好不容易按下的某些躁动又有一些想要重新浮起来的迹象,他看着厉乘云在自己胸前翻飞着的手指,仿佛刻意地转移话题一般说道:“你现在系领带比之前熟得多了。”   说的是之前陈其初去研究室取了腺体组织样本的之后,陈其初有点不方便系领带,厉乘云便主动帮他系的那一次。   “上一次给你系领带太手生了,后来练了一下。”厉乘云很快给陈其初系好了,他看着陈其初,眼眸温柔,笑问,“怎么样,很不错吧?” 第80章   面对厉乘云这样温柔的笑脸,陈其初却有些不敢看似的,俯身去病床上看铺在上面的其他衣服,故作平静地说道:“系得很好。”   “怎么了?”陈其初不知道找什么,翻找了好一会儿,厉乘云看他这个样子,便问道,“是落下什么了吗?”   “……袖扣。”陈其初说。   陈其初出席正式场合的服装都是特别定制的,衬衫也是如此。出于西装的礼仪需求,他的定制衬衫袖口是没有扣子的,专门需要袖扣来固定。   “抱歉,我拿衣服的时候好像忘记了。”厉乘云说。   “没事,其实不用也可以。”陈其初折了折袖口,拿起西装外套,准备穿上。   厉乘云看着他手腕空荡荡的袖口,然后说道:“等一下。”   陈其初停住动作。   厉乘云在自己的包里翻找了一下,拿出来一个小的透明的密封塑料袋,“这里有一副。”   陈其初愣了一下,折袖扣的手也停住,神情略微疑惑。   厉乘云将袖扣取出来,然后抓住了陈其初的手,低着头,很自然地给陈其初扣上,一边扣,一边说道:“这是你之前落在我车上的那副袖扣,为了方便给你,一直带在身上,但总是忘记给你,这次总算记得了。”   于是陈其初便又顺理成章地想起来,这副袖扣是为什么会落在厉乘云的车上的,想起来那些陈其初记不太清晰的激烈的缠绵,那些陈其初原以为只有自己怀有遐想的片段。在此刻,这些片段被抹上了一种新的色彩,比以前的任何一刻都要激发出陈其初内心的羞耻感来。   领带是厉乘云系的,袖扣是厉乘云系的,就仿佛他的身上留下了厉乘云的某种标记一般。厉乘云触碰着陈其初手腕的掌心的热度,传递到陈其初的皮肤上后,变成了一种让人浑身上下都开始躁动不安的灼热,空气里岩兰草的气息又渐渐开始有些浓重起来,陈其初甚至疑心今天做的那些检查结果的准确性来。   好在此刻陈其初的电话响了起来,在厉乘云扣好袖扣的最后一秒,陈其初便匆匆把手从厉乘云手中抽走,去接起了电话。   电话还是祝兰章打来的,和陈其初说酒会的一些事情,并问陈其初准备得怎么样了,身体上还有没有什么不适。   陈其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身体和心里的波澜都平复下去,然后说道:“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我马上就出发。”   酒会也是厉乘云开车送陈其初去的,将陈其初送到之后,还特地问陈其初,酒会结束之后要不要来接他。   陈其初说不用了。   厉乘云趴在方向盘上,侧着头看着即将下车的陈其初,说道:“今天过后你都会很忙吧,感觉最近很难见面,有点遗憾呢。”   陈其初“休假”了好些天,许多工作又早已经堆了起来,接下来几天都会很忙碌。   陈其初解安全带的手僵了一下,“司机会送我回去的。酒会结束的时间太晚了,而且……这些天你一直在医院陪着我,太辛苦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陈其初下了车之后,迟迟没有关上车门,片刻之后他又重新钻进车里,重新坐在副驾驶上。   “怎么了?”厉乘云问,“有什么东西落下了吗?”   陈其初坐进来,往厉乘云的方向靠了靠,凑在厉乘云的身前,然后在厉乘云的唇角突然地吻了一下。   很短很浅的吻,甚至都未必称得上是吻,说是无意的触碰都可以。但是连这似乎也耗尽了陈其初的勇气,他迅速地撤回身体,在副驾驶上正襟危坐着,努力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结结巴巴地说:“周六……周六应该能空出时间来,到时候,我们见面吧。”   “这是约会的邀请吗?”厉乘云问,他指尖碰了碰被陈其初吻过的唇角,声音里带着轻快而戏谑的笑意。   此刻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车厢里昏暗的灯光下,厉乘云的表情看不清晰,但是陈其初却能够想象出厉乘云说这话的时候嘴角弯起来的弧度和眼睛里流转的波光。   陈其初短促地应了一声“嗯”,如果灯光足够明亮,一定能够清晰地看见他赤红的脸庞。然后匆忙说:“时间、时间差不多了,我先走了。”   下车之后,扑面而来的寒风吹冷了陈其初脸上的热度,吹散了陈其初脸上的红云。一切都太荒唐了、太不可思议了,他不敢回头看一眼——他惧怕多看厉乘云一眼,便再也舍不得离开了。   踏进举办酒会的酒店门口之后,就立刻有人看见了他,迎了上来和他寒暄。   “陈总,听说你近日身体不适啊?”   “一点小风寒罢了,劳您关心了。”陈其初微笑着应付,他已经全然没有了在厉乘云面前手足无措的样子,而是符合所有人认知里的始光集团的总裁,冷静而从容。   “我就说,陈总这样年轻力壮,怎么可能会是他们说的那样子嘛。”   陈其初“身体不适”的传闻不少人都隐约听说过,但是今天出席酒会的陈其初看起来并无任何异样,和以往没有任何不同,那些动摇人心的猜测便也就不攻自破了。   酒会人很多,来了行业里的很多代表,陈其初又是备受关注的人物,所以走两步就会遇上“熟人”,要聊上几句,一下子便过去许多时间。所以进入酒会之后,陈其初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祝兰章。   而陈其初找到祝兰章的时候,正看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熟人在和祝兰章说话——竟然是宣奕。   陈其初立刻心中一凛,几步走上前去,不着痕迹地将祝兰章挡在自己的身后,“宣总,真是好久不见啊。”   “陈总,”宣奕一派云淡风轻的样子,“刚刚和兰章谈到你呢。”“那不知道是谈起我什么呢?”陈其初能想到的就是宣奕又利用自己的事情威胁祝兰章,“如果宣总是关心我的身体状况的话,我想很快就能够解决了,劳烦宣总特地关心了,是吧,舅舅?”   厉乘云关于抑制剂的研究进展,陈其初也已经和祝兰章沟通过,只要进展顺利,陈其初的信息素紊乱综合征就能够有很大的改善,这样宣奕便再没有可以做威胁的把柄。更何况他们同样也知道宣奕身世的秘密,宣奕也没有真的到不管不顾放任自己身世秘密被泄露的地步。   虽然祝兰章让陈其初不要管他和宣奕之间的事情,但是陈其初还是希望借此机会,让祝兰章和宣奕之间别再有什么额外的关联。   宣奕脸上依旧是那种随意到有些轻浮的笑容:“只是和兰章谈一谈我们之前说的合作,毕竟这项合作里也有陈总的份,随便聊了几句而已,陈总不必如此焦急,我虽然不喜欢那些条条框框,但是一向都是很守信用的。”   陈其初很不信任地看着宣奕。   “陈总好久不见。”倒是宣奕身边的一个omega打破了两个alpha之间有点焦灼的氛围。陈其初闻声看过去,觉得有点眼熟,但是一时没有想起来宣奕身边那个有点眼熟的omega是谁。   那omega大概也很清楚陈其初应该不记得他,于是自报了身份,说道,“我是喻君。”   喻君完全不知道这几人之间到底有什么龃龉,但是身为omega,还是能够感受到宣奕和陈其初两个alpha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的。并且在方才宣奕和祝兰章的交谈之中,出于某种本能,喻君明显感觉到宣奕对于祝兰章似乎又非同寻常的关注,而且两个人之间一定发生过什么。   看着眼下的状况,喻君笑着挽上了宣奕的胳膊,似有若无地以极其亲昵的语气暗示着自己的身份,“我和阿奕一起来的。”   陈其初大概想起来了,这个喻君似乎是城南一中的一个音乐老师,应该是宣奕情人中的一个。   这时候祝兰章在陈其初的身后拍了拍陈其初的肩膀,说道:“没事,其初,只是随便说了两句话。”   陈其初看着喻君很柔情蜜意地挽着宣奕的样子,稍微放松了一点精神。宣奕一向风流放浪的名声在外,大概对于祝兰章也是一时的兴趣?想到此处,陈其初的心稍微放了两分,但对宣奕还是颇有些戒备,和祝兰章说道:“舅舅,方才我遇见林教授了,他想找您谈谈专利的事情,”陈其初对宣奕露出很标准的礼貌的笑容,“宣总,恐怕我们没时间和您聊天了。”   “没关系,来日方长嘛。”宣奕笑着说。   等陈其初和祝兰章转身离开,宣奕就将自己的手从喻君手臂里抽了出来,喻君一愣,看见宣奕拿出了手机,原来是来电话了。然后他听见宣奕说出去接个电话,直接转身朝露台走了。   电话那头是文亭,她和宣奕言简意赅地说道:“你要的资料我发你邮箱了,你看一下吧。”   宣奕当即便退出了通话界面,打开了邮箱,点开了最新收到的邮件,里面是祝兰章生平的所有履历,和回国之前宣奕提前查过的资料没有太多的差别。   唯一不同的,便是最后面多出来的一份病历单。   病历单的内容并不太多,但是宣奕却看了很久。然后他颇为惋惜地说:“看来不能来硬的了啊。”   宣奕点了一根烟,举着手机继续看,屏幕暗下去之后他又摁亮。他目光有些虚空,像是看着香烟上明明灭灭的火光看得出了神。   “阿奕……”宣奕还正若有所思地注视着手机屏幕上的病历单的时候,身后传来了喻君的声音。   喻君是作为宣奕的同伴来的,宣奕迟迟没有回来,他便找了过来,看见宣奕在露台边抽着烟,看着什么出神,走上前来叫了他一声。   宣奕没有回头看喻君,而是突然说道:“我们分手吧。”   喻君一愣,他还没有从宣奕突如其来的宣告里回过神来,又听见宣奕说:“啊,不过我们也没在一起,应该不合适用分手这种词语吧,”他笑得很温柔,但是这种温柔充满了冷漠残忍的意味,“以后别来找我了。”   “……为什么?我们不是一直挺好的吗?”喻君回过神来,心里有些慌张,但是还是努力做出温柔体贴的样子,看着宣奕问道。   宣奕说:“你放心,之前说的进修名额还是作数的。”   喻君的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白,语气忍不住有些忿忿:“你以为我跟你在一起就是为了这个吗?”   宣奕毫不在意地摊了摊手,说道:“你不想要?”   喻君勾搭宣奕的目的当然不单纯。喻君虽然一开始就知道,宣奕身边没有什么长久的情人,来来去去的无非就是求名求利的,他也不例外,他亲近宣奕当然不是奔着跟他谈恋爱来的。   但是宣奕对于情人一向温柔大方,而且即便抛去他的权势地位,作为alpha来说,对omega还是很具有吸引力的,和宣奕相处的过程里,喻君当然不可免俗地动了心,幻想过自己说不定是能令浪子回头的特殊存在。   但是宣奕现在显然是厌倦他了,他也不是为了点心动就要死要活的人,拿不到爱情当然要拿到足够的利益。可是被宣奕这样直白地点明,仿佛是被人剥光了一样羞耻。他忍着内心的愤怒和想把手扇到宣奕脸上的冲动,咬了咬牙,最终还是照例温柔地笑:“多谢宣总肯给机会。”   喻君走了之后,宣奕拿起手机来看,才发现电话没有挂断,宣奕问文亭:“你没挂电话呢?”   文亭显然听见了刚才发生的一切,说道:“我可不是有意要听你的分手直播的。”   “那你挂电话不就成了。”宣奕不甚在意地说。   文亭冷哼一声:“我是因为关心你,怕你这么没心没肺地到处惹火,万一被什么心怀怨愤的人砍死了怎么办。”   “真的那样的话,应该没什么会管我,”宣奕笑道,“那就只能等你来给我收尸了。”   “你最近真的怪怪的,上次回来干什么了?”文亭说,“你那些情人都找上我了,问我你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绝情。”   宣奕笑着说:“大概是想谈恋爱了?”   文亭嫌弃地说:“你得了吧,别开这种玩笑,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说起来,你干嘛叫我重新查祝兰章啊?你真对他有意思啊?我看你这回可是要撞南墙了,”她叹息着说,“太可惜了,好好的美人儿,竟然是木石做的。我劝你还是放弃吧,你可不像是这么喜欢做无用功的人啊。”   “谁说不是呢?我也一直以为我是的,不过看来你我都想错了。”宣奕的目光看向远方,城市璀璨的灯光在夜色里闪烁着。他慢悠悠地说:“大概我身上始终流淌着宣耀生的血液吧。” 第81章   时间很快到了周六,陈其初进去酒会之前,和厉乘云说好的“约会”的日子。   原本他们是定好周六一早出发,去附近城郊一处景点游玩的。但是始光集团之前去争取的一项专利有了结果,这一次终于点了头愿意和他们谈一谈,临时定在了今天。这个专利作者脾气相当古怪,现在好不容易有了进展,因此只能迁就专利作者。于是公司组织了一场会议,陈其初也必须出场,以表示对专利作者的看重。   因此,和厉乘云原本定好的便不得不有所改动,陈其初只能跟厉乘云道歉。厉乘云倒是很宽容,让他以工作为重,于是他们的约会日程最后变作了下午去看电影家晚上一起吃饭了。   等陈其初总算是开完会敲定了合作,陪专利作者用完午餐并将人送走,已经是下午了。   厉乘云提前开了车过来,在始光集团附近等待陈其初。   陈其初一结束工作,便立刻就离开了公司,来找了厉乘云。他赶得很急,几乎是一路小跑着来找厉乘云的,很快就找到了厉乘云停车的地方。   上了车之后,陈其初还急促地喘息着,口中不断地呼出白气。虽然现在已经入了春,但是天气仍旧还有些凉,陈其初的额头上却已经浸出了一些细密的汗珠。   厉乘云忙拿了一瓶水递给他,无奈地说:“都跟你说别着急了,我会等着你的。”   陈其初一口气喝了大半瓶水,喝到最后还不小心呛到,猛地咳了好几声。厉乘云伸手温柔地抚了抚他的脊背给他顺气,慢慢地陈其初总算是平息了呼吸。但是他的声音还微微有些突然进行运动之后的沙哑,“抱歉,原本说好去梦泉山庄的,没想到今天这个会议太突然了。”   梦泉山庄便是厉乘云和陈其初原定要去的地方,是城郊刚建起来不久的一处景点,据说是近来约会出游的胜地。明明是已经计划好的出行,却还是被自己搞砸了,陈其初心中不安而羞愧。   厉乘云抚了陈其初脊背的手,顺着他的臂膀落下,最后落在他的手上,“以后我们还有很多的时间嘛,不用急在这一时片刻,”厉乘云抓着陈其初的手,放到唇边,很轻地吻了一下他的指尖,像是安抚一般,“更何况看电影也不错,现在走吧?”   厉乘云的姿态太过于自然了,他吻了陈其初的指尖之后,便启动了车辆。仿佛是再寻常不过的动作,却让陈其初心如擂鼓——是因为十指连心吗?陈其初搞不清楚,他感觉到自己的指尖微微地发麻,触电一般。然后他突然地意识到——这是他和厉乘云的第一次约会。   于是刚刚好不容易才平复的呼吸和心跳似乎立刻又要急促了起来。   厉乘云很快就开车到了始光集团附近的一家商场,他预定的是这里的电影票。   工作以来,无论是陈其初还是厉乘云,都已经有许久没有去电影院看过电影了。其实陈其初和厉乘云也并不算是电影爱好者,读大学的时候一起看过几次电影,都是随着大流看的,如果真论起来认真看电影,应该还要追溯到读高中在电影研究社的时候了,那时候为了完成社团布置的报告,不得不认真看一些电影。   但是看电影似乎是很寻常的情侣活动,站在电影院前,陈其初看着来来往往的情侣们,忽然觉得,仿佛自己和厉乘云也不过是这些情侣们中同样寻常的一对。   到了电影院,两人原本要一起去取电影票,但是陈其初的电话突然响了,是工作上的电话。今天的临时会议结束之后,他由于急着出来找厉乘云,一些后续的事情匆匆简单交代了一下,让下属先处理着的,现在打来电话大概也是问相关的事情。   于是他只能跟厉乘云说了一声,然后去旁边接电话了。   陈其初去接电话,厉乘云便去取票。   取票的时候,厉乘云遇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熟人——苑留青。   她排在厉乘云前面不远的位置,似乎也是在取电影票,厉乘云起先没有叫她,等着她取完了票之后从队列里出来之后,厉乘云才叫了她一声:“留青。”   苑留青是住在公司附近的,这家商场是公司附近最大的商场,在这里遇见的话也算是很正常的事情。   苑留青取完票正往队列外走,听见有人叫她便回过身来。看见厉乘云,她也很是惊讶,“乘云?你怎么在这里?”说完又觉得自己问了一个有点白痴的问题,毕竟在电影院来还能干什么,她有点尴尬地笑了笑,“来看电影啊?”   很快到排队排到厉乘云取票了,苑留青站在一旁没有走,站在等着厉乘云取完票出来。   厉乘云取完票出来的时候,陈其初的电话还没有打完,便索性和苑留青在一旁寒暄了一会儿。   “你也来看电影?一个人吗?”厉乘云问。   “不是,和朋友一起来的。”苑留青说。   “以前托你给陈其初送情书的那位朋友吗?”   苑留青笑了笑,说:“是啊。”   “你看什么电影呢?”厉乘云问苑留青。   “《一只猫的旅行》,朋友的小孩想看这个。”苑留青把手里刚取的票举在手中晃了晃,票是三张,电影是最近很火的一部儿童向的电影。   “那你朋友呢?”   “她带小孩去上厕所了,”苑留青看他取了两张票,“你呢?和陈其初一起来看电影吗?”   苑留青早已经注意到了一旁打电话的陈其初。因为上午才开了会,他还穿着很正式的西装和大衣,身形高大而挺拔,外貌也十分英俊。即便是为了方便听电话,陈其初已经站在靠角落的地方,但是他还是相当地引人注目,来来往往有经过的不少人都会情不自禁地朝他看上一眼。他一边接打着电话,一边频频朝厉乘云的方向看着,两个人的视线在空气中时不时地交汇着。苑留青的心思相当敏锐,虽然厉乘云和陈其初现在隔着很远的距离,但是似乎和从前已经极为不同,多出了几分更加隐秘而且亲密的氛围——超越朋友关系的氛围。   她隐约猜到了什么,没有点明,而是调笑一般问道:“你们在约会吗?”   “嗯。”厉乘云点了点头。   听到厉乘云的这句应答,苑留青没有再多说什么了,和厉乘云一起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神情怅然若失了一会儿,然后说道:“原来你和我还是不同的,至少他和你有一样的心情。”她笑了笑,笑容之中微微有些苦涩,“祝你们幸福。”   “会的,”厉乘云说,“希望你也幸福。”   苑留青轻轻地叹了口气,“能够像现在这样,朋友一样陪在她身边,希望她不要再遇到任何糟糕的事情,已经是我最大的幸福了。”她往不远处看了看,视线的落点处有一个年轻女子牵着一个四五岁左右的小女孩一边向苑留青招手一边急匆匆地朝着她跑过来,苑留青说:“我朋友来了,电影快开场了,就先走了——祝你们约会愉快。”   苑留青走后不久,陈其初也结束了通话,急忙朝厉乘云走过来,神情愧疚,“刚刚的会议有点事情没有收尾,等久了吧。”   “没事,电影开场还早呢,现在慢慢入场也来得及。而且刚好遇见苑留青了,聊了会天。”厉乘云说。   “苑留青?她也来看电影吗?”陈其初方才显然也看见了苑留青和厉乘云说话。   “嗯,和朋友一起来的。”   两人闲聊间,慢慢地排队验票入场。   电影开始之前的时间倒是很充裕,影院放了好一会儿的贴片广告,电影才正式开演。   陈其初和厉乘云看的是一部最近很热门的爱情电影,评价也还算不错。影院里坐着的几乎全都是情侣,电影开场之后没多久,两人的前后左右就有些小情侣如同亲嘴鱼似的,时不时地在荧幕晦暗的光影中互相啄几下,氛围十分甜蜜,似乎都没怎么把注意力放在电影上,反而花心思在亲昵。   陈其初鬼使神差地侧头去看厉乘云。他似乎看得很认真,眼睛一直看着荧幕。因为影厅的光线很暗,只有荧幕变幻的光影映照出他的轮廓,使得他侧脸的线条如同雕塑一般深刻而清晰,额头、鼻梁、嘴唇……   嘴唇……   陈其初看着厉乘云的嘴唇,突然地有些想要吻上去,就像身边的那些情侣们一样。   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令陈其初嘴唇发烫、耳根发热,明明还没有亲吻,却仿佛亲吻过了一般躁动,光是想象就已经足够让人羞耻。   厉乘云察觉到了他的视线,侧过头来望他,大概是因为身处电影院,为了不打扰别人,便凑得进来问他怎么了,是不是电影不好看。   灼热的呼吸近在耳侧,陈其初“腾”地转过头去,正襟危坐地对着电影屏幕,说没什么,电影挺好看的,然后很专注地盯着屏幕上闪动的人影和景象。   厉乘云轻轻笑了一声,然后握住了陈其初放在扶手上的手。陈其初的手僵硬了一下,然后反握了回去,两个人十指相扣着。   陈其初很努力地把心思放到电影上去,但他其实不怎么记得电影具体演了一些什么,因为他努力地看了没一会儿,就在电影院里睡着了。   他睡得其实不算安稳,耳边总是回荡着电影里的台词声和背景声,并且还能隐约地感受到自己额头、脸颊、唇间有很轻柔的触感,微微发痒,仿佛是羽毛拂过、雨丝落下一般,轻柔得让人沉醉。   因为这触感,陈其初在一片朦胧之中微微睁了睁眼睛,在模糊晦暗的光影之中,看见了厉乘云并不清晰的脸,以及附在耳边如晚风吹过的一句“睡吧”,让人觉得无比安心。   然后他便又重新闭上了眼睛。   等到陈其初醒来的时候,电影院里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零星几个大概是主演的粉丝,还坐着在等彩蛋。而陈其初发现自己居然靠在厉乘云肩膀上睡着了,   “对不起……说好一起看电影我却睡着了。”陈其初立刻直起身来,很是不好意思地说。   因为“休假”了一段时间,陈其初的工作积压得非常多,为了空出周末的时间,他是连着好几天加班到深夜的,甚至直到今天凌晨他才将手上紧急的工作收了尾,回到家里就倒在了床上,感觉自己没有睡多久天已经亮了,完全是凭借一腔毅力硬撑着从床上爬起来的。   原以为一早可以和厉乘云出去,到时候在车上也可以稍微休息一下。但是没成想偏偏早上又临时开了个会,直到下午才和厉乘云见上面。   “应该怪我,明明知道你最近很累,还是拉你出来。”厉乘云说,他倾身过来,快速在陈其初的唇上亲吻了一下。那吻就如同陈其初方才睡着的时候,感受到的那种羽毛拂过、雨丝落下一般的触感。   此时电影放映完了,影厅的灯已经完全亮了起来,清洁工已经入场在打扫垃圾,好在没有朝陈其初和厉乘云这边看。厉乘云却浑然不觉有他人似的,继续说道,“都是因为我太想和你约会了。”   陈其初一时便再也想不起来还有别人在了,疑心明明已经入春了,为什么影厅里的暖气还开得这样足,热得他整个人都仿佛要烧了起来。   为什么厉乘云这样的熟稔呢?陈其初很是疑惑。陈其初还在试探关系转变之初的相处方式和习惯,厉乘云却仿佛已经和他恋爱许多年了一般如此自然。他几乎是茫茫然地和厉乘云走出电影院,吃完了晚饭,再由着厉乘云送他回家。   今天是他们的第一次约会,陈其初却搞砸了许多事情,临时变动了行程,约会的时候总接工作电话,看电影的时候还睡着了……   还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让今天的约会不那么糟糕?   “现在很晚了,”厉乘云开车停到陈其初的公寓楼下的时候,陈其初说道,“要……留下来休息吗?” 第82章   “好啊。”厉乘云说道,他的声音是平静而沉稳的,像是燙淉陈其初只不过说了再寻常不过的一句话,仿佛这是和从前一样的留宿邀约。   但是其实两个人都知道,这一邀约之中蕴含着和从前截然不同的意味。   给予了陈其初的邀约肯定的回答之后,厉乘云将车开进了地下车库。   停好车之后,两个人下了车,并肩走在走过许多次的道路上,走入电梯,到达陈其初的公寓。   一路上,他们都没有说话,并肩静静地走着,只有肩膀和手臂偶尔轻轻地相碰,仿佛春风掠过枝头一般,只有叶片微微地晃了晃,轻得叫人难以察觉,但是却引发了心头一点微末的、让人无法忽略的痒意。   陈其初的公寓还是那一间公寓,进入公寓里的还是陈其初和厉乘云,但是一切又仿佛不一样了。   起先一切都是安静的,就如同无数个从前一样,陈其初拿了睡衣给厉乘云给他更换,但是这一次陈其初却没有说什么让厉乘云在客卧休息的话,只是将睡衣给了厉乘云,含糊地说了一句“洗完澡把换洗的衣物丢在洗衣篮里”这种根本已经没有必要和对陈其初的公寓已经轻车熟路的厉乘云说的话,然后匆匆转身进了自己的卧室,他能听见身后厉乘云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走向了浴室。   陈其初觉得很热,那种从心底散发出来的热,在这早春极其不合常理的热,恨不得置身于一场暴雨才能够浇灭的热。他几乎是有些仓促地进了卧室的浴室,打开淋浴,任由密雨一般的水流从头往下,浇遍全身。   但是陈其初在水流中沐浴了很久,那种热仍然未被浇灭。   陈其初从卧室的浴室出来的时候,厉乘云已经坐在了陈其初的床沿,拿着陈其初床头的一本书在手上,似乎在看着。他姿态太过随意而自然,仿佛躁动不安的只有陈其初一个人。陈其初走过去,干涩的喉咙里发出有些沙哑,仿佛含着特殊意味的声音:“在看书吗?”   “不是,”厉乘云说。陈其初走近之后,他微微抬眸,看着陈其初,眼眸如春雪初化,洪流遍野,顷刻之间便淹没了一切,“在等你。”   “在等你”这一句话的话音还未完全落下,厉乘云已经抬手,抓住了陈其初的领口,陈其初不得不随着他的力道俯下身。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令陈其初一时没有站稳,直直地倒向了厉乘云,只来得及发出一声低促的惊呼。   厉乘云手上的那本书早已经不知道滑落到了什么地方去,他的另一只手直接揽住了陈其初,让陈其初摔倒在了自己的身上。于是跌倒之后陈其初几乎是坐在厉乘云的腿上的,双膝则跪在床上,他还没有回过神来,厉乘云已经捕捉到了陈其初的双唇,没有给他站起来的机会,直接将陈其初卷入一场风狂雨急的亲吻之中。   这一吻没有任何的循序渐进,就仿佛是突如其来的一场滔天巨浪,让人无法闪避。他轻而易举地撬开陈其初的双唇和齿关,甚至无需进攻,陈其初的舌尖在厉乘云还未完全闯入的时候就已经主动地迎了上去,仿佛是迎接一般,缠住了厉乘云的舌尖。一瞬间,两人的唇齿仿佛是春日最盛大的原野,满是潮湿温热的春流蔓延开来。   呼吸与呼吸已经不分彼此,陈其初体内那未曾被浴室的水流浇灭的热变作了熊熊的烈火,点燃了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烧得他口干舌燥、烈火焚身,急切地渴求着什么来浇灭这热,比如在唇齿间蔓延的春流——但这春流无法浇灭。   还需要更多才能浇灭这恼人的热,更多的什么?陈其初在热浪之中混沌的大脑无法思考,他几乎是撕咬着厉乘云的唇,按在厉乘云肩膀上的手无意识地往下滑落,滑落在厉乘云的胸膛。厉乘云胸腔中剧烈的心跳清晰地传递到陈其初的掌心,在换气的间隙,陈其初喑哑地叫厉乘云的名字:“乘云……”   陈其初垂下视线,看着厉乘云。不知道什么时候,陈其初已经将厉乘云压倒在了床上,双手撑在厉乘云的身侧,两个人的衣衫都已经凌乱无比,他们的身体距离如此之近,很轻易就能够察觉到彼此的躁动。   足以令陈其初恐慌的躁动,陈其初在紊乱期不清醒的时候都不敢面对的躁动。   陈其初在发出留宿邀约的那一刻,就知道会发生什么了,但是真的到了这一刻的时候,陈其初还是有些如在云端。   但这是陈其初第一次在如此清醒的状态下,和厉乘云如此亲密。   之前和厉乘云的每一次亲密缠绵,都是陈其初病发的时候,他记不得太多自己的样子,也记不得太多厉乘云的样子,只有一些碎片和片段,而此时此刻,陈其初记忆深处的那些碎片和片段,组成了一个完整的意象——名叫厉乘云的意象。方才的亲吻之中,厉乘云的衣衫已经敞开大半,睡衣扣子已经只剩下底部的两颗还摇摇欲坠地扣着,大片的胸膛和腰腹一览无余地暴露于灯光之下,随着呼吸微微地起伏着,洗衣液和香皂的清淡香气在这样近的距离里轻易地占据了陈其初的呼吸,这无比清淡的、似有若无的气息却仿佛成了最具有诱惑力的气息,挑动着陈其初体内原本就已经熊熊燃烧的烈火。   卧室明亮的灯光下,厉乘云仰躺在陈其初的身下,虽然他仰视着陈其初,但是却丝毫没有一点低微的意味,他的唇微微弯着,一点好整以暇的笑意浮在唇角,那双幽深的眼睛望着陈其初,仿佛驯兽师包容着他的野兽一切难驯但是注定又要被驯服的野性。   在陈其初的注视之中,厉乘云抬起手来,轻轻抚过陈其初额前凌乱的发梢,再慢慢往下、往后,他的手和陈其初是一样的热,或许比陈其初更热,不然为什么他的手抚过陈其初的鬓角、耳侧、脸颊、颈侧的时候,会烫得陈其初的身体微微发颤?   最后,厉乘云的手按在了陈其初的后颈,陈其初的脊背条件反射地弓起来,撑在厉乘云身侧的双手立刻握成了拳,呼吸瞬间急促了起来。   “其初。”厉乘云的声音里还带着一吻之后引人遐想的沙哑,幽深的双眸里暗含着沉沉的威势,明明是叫着陈其初的名字,却仿佛驯兽师念出的令兽类畏惧的暗号。   陈其初的脊背微微放松,握成拳的双手也稍稍松开。   然后厉乘云的指尖微微带了力道,按在陈其初后颈那一道没有完全消退的浅浅的疤痕上,疤痕上新生的极其敏感的新肉泛起了一种微妙的疼痛感,指节和掌心猛地一收,压着陈其初的后颈,将陈其初压向自己。   又是漫长的一吻。   亲吻间,厉乘云另一只手揽着陈其初的后腰,然后一瞬间天旋地转,陈其初和厉乘云的位置已经对调。陈其初还来不及反应,已经被厉乘云的双唇夺走所有喘息的机会。   亲吻间,厉乘云将陈其初的睡衣往上脱,却并没有完全脱下,脱到手肘处的时候,厉乘云拉着衣服的下摆,将陈其初的双臂缠了起来打了结,按在头顶。   陈其初的双手被衣服紧紧地束缚住,难以活动,他勉力地扭动着被绑紧的双臂,看着厉乘云,语气略微有些哀求地说道:“乘云……我的手……”   为什么要绑住他?   厉乘云的手抚摸着陈其初手臂上的那道疤痕,很温和地问:“不愿意吗?”   分明是问句,但是却仿佛不允许陈其初给出否定答案。   陈其初知道,自己之前每一次陷入紊乱症的时候,为了控制自己的暴力性,厉乘云每一次都会把他铐起来或者绑起来。   但是现在明明陈其初是清醒的。   或许是在紊乱症发生的时候,对可能会伤害到厉乘云的恐惧已经被刻进了陈其初的骨子里,即便是在清醒的时候,陈其初面对着厉乘云,也没有办法说出一个不字。   厉乘云将他的沉默当做了肯定的答案,那双带着薄茧的手顺着陈其初的手臂往下移动,目光也随着手一起移动,从陈其初的手臂,到陈其初的颈侧,再到陈其初的肩膀,再继续往下,如同巡逻领地一般,一寸一寸地抚摸,一寸一寸地浏览,所到之处,仿佛点燃了一簇又一簇的火苗,最后终要掀起燎原烈火。   但是这样一寸寸的抚摸和浏览燃起烈火的同时,也燃起了陈其初内心巨大的羞耻感,陈其初下意识想用什么遮住自己身无寸缕的上身,但是他的双手已经被厉乘云束缚住了。   “灯……乘云,关一下灯吧。”陈其初声音微微发颤地说。   厉乘云垂着双眸,仿佛是在审视和思考陈其初提出来的要求,他的声音如最温柔的春风,但是却蕴含着比夏季的烈日还要更加灼热的气息:“其初,我想看着你。”   陈其初望着厉乘云的眼睛,厉乘云眸中温柔而浩大的洪流尽数倾落在陈其初身上,蔓延到陈其初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让陈其初所有的羞耻都无所遁形。   他继续说道:“你不想看着我吗?” 第83章   这一夜太漫长,又太短暂。   陈其初沉沦在这凌乱的夜晚之中,无法自拔。   一次又一次面对着令他痛苦又令他欢愉的欲望时产生的羞耻感是漫长的,但是与厉乘云肌肤相贴、紧紧相拥的每一刻又是短暂的。在这仿佛没有尽头热吻与缠绵之中,陈其初已经不能够很明确的感知时间的长度了。   他在浮浮沉沉之中,无限地往名叫厉乘云的深渊之中坠落,深渊之中是漫天的火海,一旦落入,就会被烈火焚身,尸骨无存。   在燎原的烈火之中,分明陈其初已经被烧得神志不清了,但是又为什么能那样清晰地感受到一切?   比如厉乘云的滚烫的掌心按在他的后颈时留下的温度,比如厉乘云指尖的薄茧划过他的腰腹时引起的战栗,比如厉乘云的唇舌游移过他脊背时残留的水迹……没有一种触感不让人颤抖和发狂,让人祈祷这夜晚长一点,更长一点。   只是夜晚始终是要过去的,陈其初完全不知道和厉乘云是什么时候相拥着睡去的。而那些清晰无比的感受,即便是在梦里,也依然未曾散去。   醒来的时候天光还未大亮。   陈其初是被一阵手机铃声吵醒的。铃声在寂静的卧室里乍然响起,将陈其初从睡梦之中惊醒。   手机铃声是厉乘云的,陈其初微微睁眼,模糊中感到身边的厉乘云起了身。因为厉乘云的手机昨晚放在了陈其初这一侧的床头柜上,所以他起了身,小心翼翼地撑在陈其初上方,想要去拿手机。   陈其初感受到他的动作,便下意识地微微起身,并且去帮厉乘云拿手机。在晦暗的光线里,两人的手便碰到了一处,厉乘云便顺势松了撑在床面上的手,放松身体将重量压在陈其初的身上,形成了一个亲密的拥抱。   大概因为迟迟未有人接电话,铃声很快终止了。   “抱歉,吵醒你了。”厉乘云的胸膛贴着陈其初的脊背,掌心贴着陈其初的手背,两人十指相扣了一会儿,在半明半暗的光线里,寻到了陈其初的唇角,轻轻地吻了吻,“我出去回个电话,你继续睡吧。”   厉乘云拿起手机起了身,动作很轻地下了床,去了卧室外回电话。   陈其初的唇角仿佛还残留着厉乘云的温度,他用手指轻轻地碰了碰,睁着眼睛躺在床上,隐约能听见厉乘云说话,说的是似乎是英文,因为隔着一点距离,没有听清楚具体说的是什么。   虽然厉乘云让陈其初继续睡,但是陈其初的意识此时已经渐渐清醒了。他已经习惯早起,除非头天晚上喝酒太多,他早上醒来之后一般很难再有睡意了。   因此厉乘云从卧室出去之后他也起了身,因为室内光线还有些昏暗,他伸手按亮了卧室里的灯光,瞬间明亮的光线让他的眼睛泛出了生理性的眼泪。   随着渐渐清醒的意识,陈其初所有的感官也慢慢地清晰起来。   首先感觉到的,就是浑身上下蔓延着一种迟钝的痛感,肩膀,手臂,腰背,腿,没有一处不是酸痛难忍,并不是非常鲜明的那种疼痛感,仿佛是融入了骨血之中,隐隐地埋藏在皮肤之下,如同风暴过境之后的废墟,不断提醒着曾经发生过的一切灾难。   陈其初不是第一次感受这样的痛感,之前每一次信息素紊乱症爆发之后,和厉乘云交缠之后,也同样会留下这些感觉。但是没有一次,伴随着清晰的记忆。   ——昨夜和厉乘云之间发生的一切,全部都随着身体各处的钝痛,如同一部制作精良的电影长片,不断地回放在陈其初的脑海里,每个镜头、每段影像都纤毫毕现,所有细节都一览无余。   不再像从前一样,只能够一些模糊的碎片,这一次,陈其初能够记起来厉乘云用睡衣绑紧自己手腕的力道,记起来手臂上的疤痕被厉乘云一点一点吻过的触感,记起来厉乘云在他耳边每一声粗重的喘息。这些无比清晰的细节让陈其初觉得整个人再一次仿佛被烧了起来,让陈其初比任何时刻都要更清晰地认识到,他和厉乘云的关系已经不再和从前一样了,他们没有退路地跨过了那条界限,从此他们不再是朋友,彻底地偏离了人生原本的航道,再也回不去了——也不愿意回去。   厉乘云接完电话回来的时候,看见陈其初坐起来了,说道:“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睡不着了,天也快亮了,干脆起来吧。”陈其初说道。他发出了声音之后,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极其的嘶哑。这种嘶哑是一种很引人遐想的嘶哑,仿佛还残留着昨夜的情-潮的余韵。   “身体还好么?”厉乘云在床沿坐下,拉起陈其初放在身前的手,指尖温柔地抚了抚陈其初的手腕,“痛吗?”   陈其初的手腕上有一圈淤青,厉乘云的指尖轻轻在上面抚弄着。陈其初已经分不太清楚是厉乘云用衣服将他缠得太紧留下的,还是厉乘云后来握住他的手腕时太用力留下的。   厉乘云注视着陈其初的手腕,双眸深沉,眼神像是关心和担忧,但是又闪烁着某种灼人的火光,令陈其初手腕的皮肤微微发烫,陈其初有些不敢看那双眼睛,他眼神游移,有点不敢看厉乘云的眼睛,视线微微下移,落在厉乘云的脖子上。   但是那也并不是个好的视线落点。   厉乘云的脖子上也留着深深齿痕,因为咬得太深,看起来甚至有些可怖,那是身为alpha陈其初的犬齿留下的——那原本应该用来标记omega的犬齿,最终将印记留在了一个beta的脖子上。   处处都遗留着的罪证,让昨夜发生过的一切都无所遁形。   “刚刚和谁打电话呢?”陈其初想说些话转移注意力,便随口问道,“听你说的是英文。”   厉乘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道:“其初,有件事要和你说一下。”   厉乘云的语气有点郑重,陈其初下意识地看着他的眼睛。   厉乘云注视着陈其初,“我大概要出国一阵子了。”   陈其初愣了一下,过了几秒钟才问道:“出什么事情了吗?”   “只是去进修,与其说是出什么事情了,不如说是一桩好消息吧。”厉乘云的手还拉着陈其初的手,一边和陈其初说话,一边玩着陈其初的手指,捏着陈其初的指尖一寸一寸地轻轻按着。   听完厉乘云说,陈其初总算是了解了是怎么回事了。   说起来,其实也算是为了陈其初——就是陈其初的腺体切除手术被制止之后,厉乘云跟他提起过的人造信息素的事情。之前厉乘云和陈其初一起出国的那一次,在跟瑞德研究所的合作下,对这件事查出了不少眉目。   那所谓的人造信息素,是从一家医药公司流出来的。那家医药公司原本是一家研究促化剂的小公司,因为业务不行,便想“产业升级”,既然促化剂本来就有催-情作用,他们觉得干脆直接把促化剂的催-情效用开发到极致算了,便专门朝着这个方向去研究了。雄心壮志是有,但是进展却不顺利——研究才进行到一半,公司股东卷钱跑了,在赌场挥霍一空之后虽然被抓了回来,但是公司的钱也拿不回来了,研究本来就烧钱,这一下更是做不下去了,于是公司只能宣告破产,至于在研究中的“催-情剂”,也被拿不到工资的员工偷偷拿到黑市去卖掉了。   而陈其初当时在工厂那一次感受的奇怪的omega的信息素,很有可能就是来自于这一批“催-情剂”,和市面上那些打着“人造信息素”名号的香水完全不同,它可能反而才是某种程度上的人造信息素,注射到人体之后,确实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模拟信息素。厉乘云借用瑞德研究所的仪器初步地观察研究了一下,发现虽然这药剂的效用和真正的信息素还差得远,但是很有可能对新抑制剂的研发很有效用。   瑞德公司在和厉乘云一起调查之后也对这个人造信息素产生了莫大的兴趣,他们也意识到了里面的机遇,知道春晖制药在研究针对信息素紊乱症患者的抑制剂之后,立刻凭借在国外的“主场优势”,率先找到了原先研究这个“催-情剂”的那些研究员,立刻聘请了他们,然后提出要跟春晖制药合作研发新抑制剂。   虽然瑞德研究所这一出多少有点不厚道,但是春晖制药关于新抑制剂的研究本来就在瓶颈时候,这样干耗着也不是办法,而且瑞德研究所是全世界最前沿的研究所,和他们合作也不算太亏,于是公司商讨之后,还是决定答应下来,厉乘云作为这个研发项目的负责人,再加上他之前也在瑞德研究所做过一阵子,派厉乘云去瑞德研究所也是理所当然的。   陈其初听完又静了好一会儿,然后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可能快了。”厉乘云说。 第84章   厉乘云动身的时间果然定得很快。   尽管厉乘云的离开是某种程度上是为了自己,但是陈其初心中却还是觉得失落。   经历了那样漫长的踌躇和游移,他们如今终于跨越了那一道无形的天堑,挣开了旧的关系,踏入了新的关系,但是时间却那样短暂,这么快就要迎来一场别离。   他的心中生出许多不舍的情感与忧虑的思绪。   而那天之后,陈其初和厉乘云没再怎么见到面了,更是令陈其初内心生出许多的失落与不安来。   这些天,厉乘云忙着准备出国的一些手续,陈其初的工作也是同样忙碌,除了中间陈其初注射了一次抑制剂,两个人很少能抽出时间见面,只能偶尔通话或者视频。   今天陈其初难得下班时间早了一些,回到家还没有脱掉外套,就接到了厉乘云的电话。   “下班了吗?”厉乘云问他。   “刚到家。”陈其初说。   厉乘云大概是为了更加确定一些,他又问道:“是回了公寓吗?”   “有什么事吗?”陈其初听出他的语气似乎是有什么事情要说。   “今天去办签证的时候,发现身份证找不着了,我想会不会落在了你那里,好像之前在浴室洗澡的时候从口袋里拿出来过,不记得后来有没有拿走了。”   上一次便是厉乘云留宿的时候……思绪随着厉乘云的话有些飘回那个夜晚,一些记忆又要涌上来,好在厉乘云还在说话,打断了陈其初的思绪,“你能帮我找一下吗?”厉乘云问。   “等一下,我去找找。”陈其初朝浴室走去,他在浴室里翻找着,一直没有挂电话,电话那头还能隐隐约约听见有人说话,听不清楚是什么,也听不出来是谁,不过感觉有点熟悉,便问道:“你现在哪里啊?”   “在我爸妈这里,”厉乘云说,“签证有些手续必须要回这边来办,刚好也有段时间没有回来了,就回来看看。”   “啊,找到了。”陈其初最后在置物架上找到了厉乘云的身份证,被压在了沐浴液瓶子下面,陈其初拿在手上,问:“你什么时候要啊?”   “明天,我早上过来拿吧。”   陈其初的指腹无意识的在身份证卡片的边缘磨着,视线看着厉乘云的身份证。厉乘云的身份证是前几年照的了,上面的照片似乎比起现在要年轻一点,但又似乎没有什么变化,陈其初忽然的有点拿不准了,很想知道到底有没有变化。   “我给你送过来吧。”陈其初突然说。   厉乘云说:“没有那么着急,我明天再来拿也可以,这边过来有点远,你最近工作这么忙,也很累吧。”   突然间某些难以抑制的潮水般的情绪从喉咙间涌出,陈其初来不及吞咽回去,便已经尽数从唇间滑落,“但是……我想见你了。”陈其初的声音很低,明明是一个人在公寓里,但是却仿佛是怕被什么听去了一般,莫名含着一点羞怯感。   厉乘云那边沉默了片刻,然后轻声笑了笑,说:“我等你。”   厉乘云父母住在市郊,开车也有个一两个小时的路程,陈其初开车开了大概一个多小时,到达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厉乘云父母一直都没有搬过家,虽然来厉乘云家里的次数不多,但是陈其初依旧还是记得路的,因此不用厉乘云多提醒,他就很顺利地直接开车到了厉乘云家的小区。厉乘云父母家的小区建得很早,设施都很老旧,也没有什么停车场,只有后面绕着小区建的停车位,停的车很多,陈其初转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一个空位停下车,然后拿着厉乘云的身份证下了车。   厉乘云在小区门口等着他,小区门口的路灯有些昏暗,厉乘云站在路灯的光最亮的范围里,灯光让他的身影在他脚下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仿佛是一张老照片,静默而又温柔地存在于时光和世界的角落,只等着陈其初发现。   陈其初一眼看见,这些日子以来心中的那些不安和失落便突然的消散了。他加快了步伐走了过去,“乘云!"   陈其初快步朝厉乘云走去,但是走到厉乘云跟前却有些近乡情怯似的,放慢了一点脚步,走到厉乘云的面前之后,先将手上拿着的身份证递给了厉乘云。   厉乘云伸手拿了身份证,然后顺势握住了陈其初的手。   陈其初由他握着,说:“没什么事的话那我走了……”   厉乘云却托着陈其初的手,吻了吻他在料峭春风中有些微冷的指尖,“你不是想见我吗?”   “见……见到了。”陈其初有点结巴地说,他鲜少这样直接地表露情绪,方才在电话里说完那句“我想见你了”已经足以令陈其初羞耻了。   “这就够了?”厉乘云笑。   陈其初抿了一下唇。   当然是不够的,但是陈其初却不能说出口。   厉乘云很快要出国了,陈其初需要提前习惯不能再立刻就能见到厉乘云。   “没吃晚饭吧?去我家吃饭吧。”厉乘云没有等陈其初再说拒绝的话,抓着他的手也一直没有放,“厉乘云依旧握着陈其初的手,没有放开,继续说:“我爸妈知道你要来,特地叫我一定要带你上去吃饭的。”   厉乘云搬出了长辈来,陈其初有点不好回绝,而且毕竟都已经到家门口了,不去见见长辈似乎也不太好。他犹豫了片刻,说道:“那你等下,我车上有两瓶红酒我去拿一下,空着手上门总是不好的。”厉乘云当然没有等着陈其初,而是和他一起去取了陈其初车上的红酒。陈其初车上原本就是放着不少礼品的,那是为了陈其初在外面偶然遇着什么生意场上的熟人有伴手礼可送放而着的,除了红酒,陈其初还找了两盒合适的补品,提着一起去了厉乘云家里。   一进门,就看见厉乘云父母正在往桌子上端菜,看见两个人急忙迎上来。   “其初来了?”厉乘云父亲说道。   陈其初忙把手上的红酒和补品都递给陈其初父母,说道:“叔叔阿姨,好久不见了,抱歉工作太忙一直没有来看你们。”   “忙应该的、应该的。“厉乘云母亲笑着说,“你来就很好了,这还带什么礼物……"   “只是两瓶酒和一点小东西,没什么要紧的,您收下吧。”   厉乘云父母推脱不过,只好先收下了,然后说道:“开这么久的车过来也累了吧?其初快来吃饭吧——没准备什么好的,将就着吃点吧。”   厉乘云父母嘴上说着“将就”,但是菜肴的丰富程度显然和“将就”并不挂钩。虽然陈其初不怎么了解普通人家的晚餐平时到底是如何的,但是自己面前的这顿晚餐显然丰富得有点异常,而且厉乘云父母见到自己似乎比上一次还要更加局促,陈其初觉得很是奇怪。   吃饭间,厉乘云父母一直很尽兴地让陈其初多吃一点,并且时不时地拿眼睛看陈其初一眼,等陈其初回看过去的时候,他们又飞快地移开了目光。   这餐饭吃得陈其初有一股莫名的压力,好不容易吃完之后,趁着厉乘云父母去厨房收拾的当口,陈其初问:“我是不是不该来啊?每次都觉得叔叔阿姨见我都很不自在,这一次好像更紧张了。”   “大概确实是有点紧张,”厉乘云坐在陈其初身边,抓着陈其初的手指,玩着他的指尖,“我告诉他们了,我们在一起了。”   陈其初是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厉乘云的话是什么意思,然后原本靠在沙发上的身体猛地支起来,脊背僵硬,绷得很直,仿佛是撑开到极点的弹簧一般,“什么?!”   “他们说有个世伯一定要给我介绍对象,因为是很熟的朋友,他们不好推脱,我就只好告诉他们我已经谈恋爱了,他们追问是谁,我就只有告诉他们了。”厉乘云说的很漫不经心,但是却无疑在陈其初的心里投下了惊雷。   知晓了厉乘云将和自己的关系告知父母之后,局促的人便又多了一个陈其初了——一切都收拾好之后,厉乘云父母便也坐在了沙发上,客厅里的电视机开着,播放的还是女主角带男主角回家见父母,女主角父母死活不肯同意他们在一起,扬言女儿要是坚持就断绝亲子关系。   厉乘云母亲拿着遥控板尴尬地换了台,父亲咳了几声,然后有一搭没一搭问陈其初的工作,陈其初也很老实谨慎地一一回答,厉乘云父亲显然也听不懂,只“嗯嗯啊啊”地随口应和,厉乘云母亲再适时夸两句。   就这样尬聊了一会儿之后,时间已然是不早了,陈其初便说要回去,然后厉乘云母亲便力邀他住下,推脱了几番之后,顺理成章的,陈其初便在厉乘云家中留宿了。   厉乘云父母的房子不宽敞,虽然还是三室一厅的格局,但是除了父母的卧室和厉乘云的卧室,另一间房间因为不常用已经改做了厉乘云父亲的藏书室,于是陈其初也只能和厉乘云睡在一起。   说起来,陈其初其实还是在厉乘云的家里第一次留宿,虽然少年时来过几次,但是因为厉乘云父母面对他不自在,陈其初便总是待得不久。   洗漱完之后,陈其初就进了厉乘云的房间,进去的时候看见厉乘云正将他的西装外套挂在卧室里的衣帽架上。看见陈其初进来,问他:“衣服还合适吗?”   陈其初点点头,他穿的是厉乘云的一套家居服,他和厉乘云身形相仿,大小倒是很合适。厉乘云将陈其初衣服挂好之后,说道:“时间不早了,你开车这么久过来也累了,睡觉吧。”   语气姿态都很熟稔而寻常。   厉乘云的房间是单人床,一个人睡倒是绰绰有余,但是两个成年男人躺在一处,难免就显得有点拥挤了,只是翻个身便很容易碰到,陈其初又内心颇不平静,因此迟迟没有入眠。   “太挤了吗?”厉乘云嘴上如此说着,手臂却放到了陈其初的腰上,两人之间更加拥挤了。   “不是,”陈其初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说道,“我……我有点紧张。”   “紧张什么?”厉乘云问。   “我来这里,叔叔阿姨他们会不会不太高兴啊?”   “怎么会这么想?”   “我没想到……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告诉了叔叔阿姨我们的事情,”陈其初说,“叔叔阿姨……应该还是更希望你和一个beta或者omega在一起的吧。如果你跟我在一起的话……也不可能有孩子了。”   厉乘云揽在陈其初腰上的手更紧了一些,说道:“我爸妈也不怎么喜欢小孩,我也不怎么喜欢,他们原本已经做好了我单身一辈子的打算 ,现在有了你,高兴还来不及呢。”   “但是……”   “那不如,做一点更让人紧张的事情?”厉乘云突然说。   陈其初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是应该“做一点不让人那么紧张的事情”吗?   随即,他立刻便明白了厉乘云说的“更让人紧张的事情”是什么了——黑暗之中,他感觉到厉乘云的手撩开了他的衣服下摆,指尖在他的腰腹上轻轻抚着,陈其初的小腹猛然一紧,脊背弓起来。   “乘云,别……”陈其初压着声音说。   厉乘云的手却没有停,慢慢地更加往下。   他的唇也贴到陈其初的后颈,灼热的呼吸萦绕着陈其初的后颈。并且他没有止于此,而是在靠近陈其初腺体的地方,微微用牙齿咬了咬,并不用力,但是令陈其初整个脊背都有些战栗起来,手臂上的肌肉瞬间暴起,下意识想要甩开厉乘云。   可是下一秒又想到脖颈上是厉乘云的唇齿,想到这里是在厉乘云家中,有什么动静厉乘云父母也会发现。于是陈其初的手掌便只能僵硬地握成了拳,指甲深深掐紧了掌心,以细微的疼痛感来抑制住自己难以克制的力量,以及几乎立刻就要从唇齿间泄露出来的呻吟。   不过这也确实是一个很有效的办法,陈其初很快便再也没有什么心思去想厉乘云的父母如何了,他很快便陷入了更让人紧张的境地里,并且这紧张还绝对不可以为人所知。 第85章   陈其初这边很紧张,厉乘云父母同样也是很紧张,回到了卧室之后,两个人都久久没有睡觉。   虽然已经安排了陈其初在厉乘云的房间休息,但是厉乘云母亲还是有点不安地说:“是不是不该留其初住下来啊?该去酒店开个房间吧?乘云的卧室那么小,能好睡觉吗?”   陈其初的身份是在太特殊了,如果不是因为厉乘云,他们老两口估计一辈子都不会和陈其初这样身份的人有接触。对于他们来说,陈其初可能只会存在于新闻里的人。   所以,虽然陈其初和厉乘云关系一直很好,但是他们实在是不知道应该如何跟陈其初相处。各自身份之间过大的差异带来了一种天然的、不能缩短的距离感,不论陈其初表现得再如何亲切温和,也是叫人觉得难以亲近的,每一次面对陈其初,他们都觉得无比拘谨,有时候都奇怪厉乘云到底是怎么那么泰然自若地跟陈其初相处的。   而今陈其初又不仅仅是厉乘云的朋友了,甚至关系还突如其来地更近了一步,他们更是不知道怎么把握跟陈其初相处的度了。   前两天厉乘云刚突然跟他们坦白自己“谈恋爱”了,他们都还没有缓过神来,今天又说陈其初要来拜访,他们都来不及做好准备。虽然厉乘云临时去买了一些菜回来,但是老两口也实在拿不准会不会“怠慢”陈其初。   “这他既然都答应了,应该没什么吧,”厉乘云父亲倒是宽慰妻子一下,“我看其初也不像是挑剔的人。”   厉乘云母亲很是感慨:“真是想不到,乘云这孩子,怎么不声不响地跟其初谈起恋爱来了,不是做了这么多年朋友,不别扭么?”   厉乘云父亲也是感到奇怪:“对啊,这俩孩子,到底怎么回事啊?”   其实对于厉乘云和陈其初在一起这件事,厉乘云的父母还算接受良好。毕竟这年头,alpha和alpha谈恋爱都已经不算得太过于稀奇的事情了,更何况alpha和beta。而且,如果没有陈其初的话,厉乘云看起来显然是打算孤独终老的样子,做父母的,始终还是希望孩子有人陪着——只是面对陈其初这样一个跟他们的生活完全天差地别的人,他们始终是无法泰然自若地面对。   虽然一直都觉得厉乘云和陈其初之间的关系几乎好得不正常,厉乘云告诉他们的时候,他们很是吃了一惊,但是心里却又觉得,这确实是厉乘云能够做得出来的事情。   在厉乘云的成长过程之中,厉乘云的父母其实数度怀疑自己是不是抱错了孩子。他们从来觉得自己挺普通的,人生与生活贯来过得平平凡凡,也不指望孩子能有什么大作为。厉乘云出生之后,他们对他的未来没有什么标准,只要以后吃得饱穿得暖就成。   但偏偏厉乘云是个和厉家很格格不入的孩子,总是很有一股“拼劲”。   不是厉乘云父母自卖自夸,无论是哪个方面,厉乘云从小到大都非常出类拔萃,属于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每次带厉乘云出门,他们都会接受到一大堆夸赞,还有不少人求教厉家父母到底是怎么教孩子的。但是在厉乘云的教育方面,厉乘云父母也实在是说不出来个一二三来,因为他们确实没怎么“教”,只能推说都是孩子自己学的——还每每都让人觉得他们在“凡尔赛”。   但是他们确实是在厉乘云的教导上很少操心,在厉乘云懂事以后,他们基本上从来没有干涉过厉乘云的任何决定——主要是厉乘云自己太有主意了。   读书、工作、选专业,厉乘云从来没有问过他们的意见,比如考进对非本部直升学生成绩要求极高的城南一中,比如选择厉家没有任何人做过甚至接触过的药剂专业,比如独自就筹备好了出国留学的事宜——厉乘云每一次的人生选择都出人意料,也从来没有出过任何纰漏,甚至还都做得非常拔尖。   包括他选择的朋友也是如此。   可能是因为一直比较早慧,厉乘云的朋友很少,以至于看起来甚至有点孤僻,厉乘云父母还担心厉乘云心理上会不会有点问题。他们也没有想到,厉乘云会在高中交到最好的朋友——陈其初。   虽然他们过得普普通通,但是到底有几十年的阅历。第一次见陈其初的时候,无论是从浑身上下的衣物装饰,还是从言行举止间的气质,他们就能够看得出来,陈其初身份非凡。对于他们来说,陈其初哪怕是个和自己儿子差不多年纪的少年,也是属于那种跟他们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存在,他们从来没有想明白过这俩孩子怎么能做这么久的朋友。   更没有想过厉乘云会和陈其初谈恋爱。到底从什么时候起,厉乘云对陈其初产生了那样的心思呢?   想到最后也想不出什么来,总归是厉乘云自己的事情,即便他们心里终归还是跟传统的父母一样,希望有个孙子或孙女能够绕在膝下,但是总也不能就为了这叫厉乘云跟陈其初分手——而且厉乘云也不可能听他们的。毕竟从小到大厉乘云都没叫他们操过心插过手,现在更是不可能对厉乘云的感情多插手。   厉乘云母亲便破罐子破摔似的不再想了:“算了,反正乘云我们从来都管不着,其初我们更管不着,想那么多也没有什么用,睡觉吧。”   而厉乘云父亲还若有所思地想着什么,在妻子要关灯的时候,猛地拍了拍大腿:“那一次,我就说那一次在乘云那里看见其初的时候为什么那么奇怪,不就是小夫妻的样子么!”   厉乘云母亲也想起来了那一次去给厉乘云送冬衣的时候,厉乘云生病了,陈其初来照顾他,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两个人之间确实是有些不同寻常的、超越了朋友关系的气氛——如此看来,厉乘云和陈其初恋爱的事情,倒也不算是太突然了。   临着出国之前,厉乘云还去参加了小姑姑的生日宴。   厉乘云虽然是独生子,但是表弟表妹、堂弟堂妹还是有不少的。不过因为厉乘云父亲是家里的长子,母亲也是家里的长女,于是厉乘云的那些弟弟妹妹们和厉乘云的年龄也差得很多,大都还在读书。对于厉乘云这样一个优秀的“大哥哥”,基本上都是相当崇拜的。   因此厉乘云一出现在小姑姑的生日宴上,便被几个十几岁的弟弟妹妹缠着一起玩,追着问他这次出国去工作的事情,嚷嚷着叫厉乘云记得带礼物回来。   玩着玩着,这些孩子便问起来厉乘云的感情生活来,一个小堂妹问:“乘云哥哥,听叔叔婶婶说,你有对象了啊?”   其实以厉乘云如今的年纪,因为感情方面一直没有什么动静,所以在亲戚群体里完全是被催婚的重点对象。一旦碰上亲戚间的聚会,厉乘云父母都能够收到一大堆照片,叫他们带回去让厉乘云看看,说总是不谈恋爱不结婚不像个事。   厉乘云只要一天没有恋爱结婚的动向,便一天就有人找厉乘云父母来说媒。虽然对于亲戚朋友的“好意”,厉乘云父母很是疲于应付,他们又总拿厉乘云没有办法,最开始还跟厉乘云提几次,但是厉乘云固执得很,不肯做的事情是绝对不会做的,他们完全说不动厉乘云,后来就只能作罢了,于是从聚会上收回去的照片便只能放在家里落灰。   这一阵子,厉乘云因为准备出国的事情,许多手续得在家这边办理,因此总是呆在父母家里,别说亲戚,就是同小区里的邻居见着也得对厉乘云的感情生活问上两句,于是在厉乘云和父母坦诚了跟陈其初的恋爱之后,厉乘云父母便说自家孩子已经谈恋爱、有对象了,于是一传十十传百,所有人都知道厉乘云终于是铁树开花了。   厉乘云笑着应答:“嗯,有了。”   他的回答立刻引起了所有人的好奇心:“哇!好想看看哦,叔叔婶婶说你都带他回家了,怎么今天不带来啊。”   “他工作太忙了,以后有机会带给你们看。”   一个小堂妹问:“哥哥,不过你这也太着急了吧,听叔叔阿姨说你们没有交往多久啊,才几天吧?这么快就迫不及待带回来见家长了?”   “你傻呀,厉哥哥肯定是为了拴着人家呗,”一个小表弟说道,“你看厉哥哥出国要这么久,万一人家到时候跑了怎么办?当然要想方设法把人拴住。”   小堂妹不相信:“乘云哥哥这么厉害的人,用得着这样?”   “你不懂,”小表弟嗤了小堂妹一声,然后看向厉乘云,得意洋洋地问道:“哥,我说得对吧?”   厉乘云摸了摸他的头,像是回应玩笑话一般,微笑着说:“你真聪明,”他从桌子上抓了一根棒棒糖剥开,然后塞到小表弟的嘴里,“奖励你吃糖。” 第86章   很快,厉乘云出国的手续就办了下来了。   在出国之前,厉乘云对于陈其初还有许多事情要安排,其中最紧要的一桩事情,便是厉乘云出国之后陈其初的抑制剂注射事宜的安排。   厉乘云离开之后,陈其初还需要继续注射抑制剂,虽然厉乘云还是要关注陈其初的身体状况,只是注射抑制剂的这项工作不得不移交给别人了。   厉乘云和公司经过商讨之后,决定将这件事移交给连咏。   连咏一直都不知道厉乘云的匿名受试者是谁,这项信息保密得十分严格,直到公司安排他和厉乘云办理相关手续、移交相关资料的时候,才终于见到了这个一直以来都十分神秘的匿名受试者。他也由此终于知晓了为什么没有漏出来过一点风声——这名匿名受试者居然是始光集团的掌门人陈其初,如果相关消息有一分一毫泄露出来,后果确实不堪设想。   “连先生,以后要麻烦您了。”陈其初和连咏握了手。   连咏忙说:“应该的。”跟厉乘云交接文件签字的时候,他用手肘捅了一下厉乘云,低声说:“你小子藏得可真够深的,居然和陈其初是朋友,一点风声都不漏。”   连咏其实是见过陈其初的,是有一次厉乘云发烧的时候,连咏去给他送药,意外撞见了深夜听闻厉乘云生病便急忙赶来探望的朋友,而且似乎是从什么应酬场合临时赶来的,因为还穿着非常整齐的西装,并且明显喝过了酒。当时他便想过,那种时间点和状态下因为担心厉乘云而赶来,恐怕是关系匪浅。   只是毕竟是一面之缘,当时还来去匆匆,他并没有将当时出现在厉乘云宿舍的那位朋友与始光集团的总裁陈其初联系起来,此刻坐在陈其初面前,他才察觉自己错过了一个多么令人震惊的秘密——比起陈其初是匿名受试者这件事情来,他是厉乘云多年挚友的事情更令连咏震惊。   因为不像omega那样常常会伴随着器官衰竭的问题,alpha信息素紊乱症患者不发病的时候,理论上可以看起来和常人无异,但是这种病症毕竟对生活影响很大,所以大多数患者心理上还是会很受影响,多表现得非常敏感易怒,情绪暴躁。   但是眼前的陈其初一点也没有那种感觉,他甚至没有寻常alpha,尤其是优性alpha常见的那种盛气凌人的姿态。他很谦和,待人接物都很进退有度,只是这种谦和里有着一种距离感,让人觉得很难深交的距离感,无论他表现得多么亲切,你都能感觉到无法和他再进一步。   他只有在和厉乘云说话的时候,这种距离感才会消失,仿佛在厉乘云面前,他不是一个集团总裁,也不是一个信息素病患者,而是陈其初本身。   虽然两个人并没有表现出来多么亲密的动作,但是眼神和身体偶然的触碰却显出和旁人一起时截然不同的亲近感来,比如厉乘云给陈其初递笔时候指尖和指尖触碰,看资料时头挨着头发梢交错着缠到一起,有时候话没有说完便已经领会了彼此的意思,言谈间偶尔提及的只有两个人才知道的往事的只言片语……这种亲近和熟稔,是只有长年累月的相处才能够积累出来的。   不过明明看起来是朋友之间再正常不过的接触,连咏有一种莫名吃到了狗粮的感觉。   陈其初的抑制剂注射事宜安排妥当了,便也意味着厉乘云出国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厉乘云出国的那天陈其初开车去厉乘云宿舍楼下,送厉乘云去机场。   当天天气很好,晴朗得有些过分,天空湛蓝无比,太阳一大早就从云层里爬了出来,陈其初到厉乘云宿舍楼下的时候已经是金辉遍地。   厉乘云已经在楼下等着他,看见陈其初的车便招了招手,车停在厉乘云跟前,陈其初对厉乘云说:“等很久了吧?”   厉乘云站在车窗边,从车窗探头进来,在陈其初脸上又轻又快地吻了一下,陈其初还没有来得及反应,他便已经起身,拖着行李箱到后备箱放行李了。厉乘云带的行李本身并不多,虽然是出很远的远门,但是还是选择了轻装简行一些,除了落地就急需要用的物品,其他的大都没带,打算到时候再购置。   陈其初前两天还来了厉乘云的宿舍,帮他收拾了行李。   虽然由于厉乘云行李少,再加上陈其初并不擅长做这些事情,在收拾行李这件事情上,陈其初实际上并没有派上太大用场,但是陈其初第二天还是浑身酸痛地去上班的——行李他没收拾什么,倒是和厉乘云纠缠了大半夜。陈其初虽然体力很好,还是折腾得有些疲惫。大概是因为面临分别,两个人都有些没有节制,陈其初第二天连嗓子都哑了,去到公司明芝还问他是不是感冒了,要不要预约医生。厉乘云上了车之后,陈其初便载着他前往机场。一路上,陈其初像是特别担心厉乘云落下了东西一样,他一会儿问厉乘云这样资料有没有带,那样证件有没有带,像是只要厉乘云说忘记了什么,便立刻开车带他返程去拿。   只是厉乘云的出行准备做得很周全,什么也没有落下。最后车一路无惊无险地开到了机场。   车停在了机场外的停车场后,两个人都没有急着下车,在车上坐了一会儿。   机场来来往往地出入着远行的旅客和送别的人,每个人都难分难舍又步履不停,陈其初与厉乘云,也是他们中的一员。   陈其初看着阳光透过车玻璃在车厢里,在厉乘云的身体上投下的斑驳光影,仿佛是感慨一般:“今天天气真晴朗啊。”   厉乘云说:“是很好。”   “要是天气不这么好就好了。”他的语气里隐含着一些微末的惆怅。   “为什么?”厉乘云问,“天气晴朗不好吗?”   等厉乘云问了,陈其初像是卖关子,又像是单纯地觉得不好意思,好一会儿才用几乎轻不可闻的声音说道:“昨天晚上看天气预报的时候,说今天的天气很晴朗,于是我一直在想……天气预报要是不准就好了,要是今天刮大风,下大雨就好了,这样子航班大概就会推迟或者停运了,”陈其初趴在方向盘上,离别的愁绪和剖白的羞意让他不敢看厉乘云,“我是不是太幼稚了。”   厉乘云知道,以陈其初的性格,这恐怕是他能够说得最直白的“舍不得”了。   厉乘云伸手抚弄陈其初的鬓发,微妙的痒意从陈其初鬓角耳边蔓延,陈其初仿佛是躲避他的手,又仿佛是想更靠近,侧过了脸来,眼睛望着厉乘云。   他和厉乘云似乎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这样漫长而遥远的分别,而且还是在他们的关系刚刚发生了质的改变后不久的分别。虽然因为工作和身份,他一贯是情绪不外露的,但是此时此刻,还是涌现出许多离别的愁绪来,看着厉乘云的表情里怀着眷念和愁绪。   厉乘云的指尖便落在了陈其初的脸颊,语气温柔而眷念,“也许我更幼稚呢,”他的手指像是无意,又像是有意,慢慢地移动到陈其初的唇间,带着薄茧指腹抚摸着陈其初略微干燥的唇,“真希望你可以变成,这样我可以把你装在口袋里带走,多好。”   陈其初感受着厉乘云抚摸自己唇瓣的手指,不自觉地张了张唇,舌尖微微濡湿了厉乘云的手指,沾湿的手指又在陈其初的唇上留下一下水迹。   然后厉乘云移开了手指,朝陈其初倾身。陈其初似有所感地起身迎了上去,先于厉乘云,与他双唇相碰。   或许是因为离别在即,对于和厉乘云之间的亲密一向不太坦然的陈其初,这一次难得地放开了许多,他很主动地亲吻厉乘云,甚至吻得有点毫无章法,最开始还磕碰到了厉乘云的牙齿,鲜明的疼痛感在两人双唇和牙龈蔓延开。   但是谁也没有在意这疼痛,而是继续吻下去,陈其初有些急切寻厉乘云的唇,去缠着厉乘云的舌尖,和他呼吸交融。   最后陈其初甚至解开了束缚着他的动作的安全带,和厉乘云靠得更近,吻得更深。   这一吻很长,到最后两个人都已经无法呼吸,在即将窒息的前一秒,他们的唇才分开了来,两人不均匀的呼吸在狭小的空间里清晰可闻。   也许是因为这热烈的一吻,也许是因为从车窗照进来的炽亮的阳光,车厢里的温度似乎已经有些灼热起来,流动着一种仿佛化开的蜜糖的粘稠的、甜腻的气息,将两人笼罩起来,仿佛要淹没他们。   车窗外,有刚起飞的班机跃上碧蓝的天空,在视野里慢慢地从庞大到渺小,如远去的鸟,提醒着所有人这里是离别之地。   厉乘云的手十分恋恋不舍地抚摸着陈其初的颈侧和颈侧的发梢,“时间差不多了,快走吧,”厉乘云说,他声音微微嘶哑,灼热的气息扑在陈其初面上,“要不然,我可能就真的走不了了。” 第87章   一早,陈其初便接到了厉乘云的视频通话请求。   厉乘云出国那天,陈其初和他坐在候机室,一直到厉乘云的班机到点起航才和他分别。   那天的天气太好,航班没有晚点,没有延误,准时地准备起航飞行。陈其初和厉乘云做了最后的拥抱,机场内一遍一遍地播报着请乘客登机的信息,到最后,他们终于还是要分别了。   工作之后,因为要常常乘着飞机来往于国内国外出差,在机场来去匆匆对于陈其初来说早已经是一种习惯,从来没有在这种地方产生过什么离愁别绪,但是厉乘云的离开,却第一次让他感觉到了机场是一个离别的地方。直到厉乘云已经登机他还站在原地,然后透过候机室的落地玻璃,一直看着厉乘云所搭乘的那架飞机在跑道上滑行,然后驶入蓝天之中,真如一只鸟,飞离了陈其初的视线。   厉乘云真的离开了。   机场一别之后,厉乘云已经离开三个月了。   三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是对于一对刚刚确认关系的恋人来说,这一段日子却仿佛是百岁千秋一般,令人觉得无比难捱。   离别好似还在昨日,又好似已经很遥远。   陈其初还能清晰记得他与厉乘云在机场的告别的拥抱与亲吻,但是那些拥抱与亲吻的温度和触感都已经渐渐变得愈加模糊了。那些被厉乘云触碰过的地方,每一个细胞都仿佛诞生出了一种渴望来,渴望留住那些温度与触感,但是又无法留住。   于是,陈其初心中又诞生出一种更加强烈的渴望,渴望厉乘云再度的拥抱与亲吻,甚至比拥抱与亲吻更多。   这种渴望,是一种名为思念的感情。   这对于陈其初来说其实是一种相当新奇的感觉。   别说是刚刚成为恋人关系,就是他们还是朋友的时候,陈其初与厉乘云也已经没有过这样漫长的分别。虽然自从两人工作以后,由于忙碌见面也难了一些,但是因为他们彼此都知道对方离自己很近,如果真的很想要见对方一面,是可以随时、立刻、马上就见到的。   但是现在他们异地而居,物理上的距离太过遥远,即便心灵上的距离再近,恋人们总还是会渴望肢体与皮肤的接触,更何况还是一对刚恋爱不久的恋人。   出国之前,陈其初想过一有时间便出国去看厉乘云,但是一直事与愿违。现在始光集团的新产品已经正式上市,公司又即将投入了下一轮的产品研发,他完全抽不开身,厉乘云也应为刚去瑞德研究所,有许多事情要忙,实验进度也是刻不容缓的,所以见面的事情一时根本无法定下,于是就这样一晃三个月都快过去了。   如今根本没有那么容易,别说见面,就是打个电话都没有那么方便。因为彼此之间隔着不小的时差,两个地方几乎昼夜颠倒,很难统一时间。所以厉乘云和陈其初能够自如地通话或者视频的时间很少,因此每天早晚是他们固定的通话时间,哪怕没有什么事情要说,只这样听着或看着彼此的动静,也是一种安慰。   陈其初有时候会想,自己从前是怎么样做到决心和厉乘云保持界限的?   明明和厉乘云之间关系并没有改变多久,他却已经一点也想不起来自己从前如何能够一直想着,他可以和厉乘云做一辈子的朋友,能够看着他结婚生子,自己独自埋下心中那些阴暗的、龌龊的心思,只站在挚友的位置送上最诚挚的祝福,然后像所有的朋友一样,在婚姻与家庭加入人生的历程之后慢慢疏远。   陈其初想,现在自己连身为恋人之间的这样一点离别,都这样难以忍受,他真的能够做到如寻常朋友那般和厉乘云渐行渐远吗?   又或者说,正是因为他们之间关系的改变,才令陈其初变得更加贪心了起来?从前觉得一点足矣,但是现在却多少都不够。   陈其初现在唯一能够确定的是,他渴望着厉乘云,思念着厉乘云。   听着单独为厉乘云设置的来电铃声,陈其接通了视频电话。   厉乘云的脸很快出现在屏幕上,他看到陈其初的动作,问:“早,要出门了吗?”   陈其初接到视频电话的时候刚刚起床洗漱完,正准备换衣服出门了。他一边接视频一边正在衣帽间拿要穿的衣服。   “嗯,”陈其初应道,他看着视频里厉乘云的样子,“你怎么还没有下班?”   视频里的厉乘云还穿着雪白的实验服,坐在办公桌前,视频里传来纸张“哗哗”翻动的声音,说道:“有点资料整理一下,整理完就下班。”   陈其初取出了要换的衣物,把手机立在一旁,犹豫了一下。之前厉乘云给他打电话一般是下班回家之后,那时候陈其初一般也已经换好了衣服。今天厉乘云的电话来得早了些,所以陈其初还没有来得及换衣服。   他看了看屏幕里低着头翻看资料的厉乘云,最后还是直接脱掉了家居服。他们如今已经是恋人,只是换个衣服,如果特意躲开去换衣服反而有些奇怪。但是陈其初还是有些略微的羞耻,看了好几眼屏幕里面的厉乘云。   还好厉乘云似乎认真在翻看资料,没有太看着他这边,陈其初便速战速决地脱掉了衣服。因为已经是夏初了,天气已经慢慢热了起遖峯来,公寓的暖气已经关掉了,不过清早的时候还是有一点凉意,脱下家居服之后脊背就迅速地泛起来一层淡淡的冷意。   然后他同时感觉到,有如柳絮、如轻烟一般的事物落在了自己的身体上,很轻,毫无重量,但仿佛又重逾千斤一般压着陈其初。   是厉乘云的目光,此时厉乘云已经从资料里抬起头来,视线落在了陈其初的身上,像是有意,又像是无意,掠过陈其初的脖子、肩颈、脊背,令陈其初原本觉得有些冷的身体瞬息之间就变得滚烫了,皮肤甚至有些微微泛红。   陈其初有点仓促地将衬衫穿上,但是似乎越是着急,就越是容易出错,他的衬衫连扣子都扣错了,甚至自己还没有察觉到,反倒是厉乘云发出了低低的笑声,仿佛是笑陈其初的冒失,他提醒陈其初:“其初,你的扣子扣错了。”   陈其初闻言低下头看,才发现自己衬衫下摆处的扣子果然是扣错位置了,他面颊微热地说:“好像是扣错了。”于是便又解开衬衫下摆的扣子重新扣上,顺手又拿过来衬衫夹扣上。   微微俯身扣衬衫夹的时候,陈其初感受到厉乘云更专注的目光。   明明是自己已经做过千万遍的、早已经习以为常的衣物穿着,但是站在厉乘云面前,这些再寻常不过的动作都变得拘束了起来,陈其初甚至觉得自己不像是在穿衣服,而是在脱衣服一般。或许是因为久别未见,又或许只是陈其初自己心猿意马,他总觉得厉乘云看起来轻飘飘的目光里蕴含着情-色的意味和欲望的色-彩。但是陈其初抬起头来看的时候,看见厉乘云又低下了头去,似乎又看起了资料。   气氛有些微妙的焦躁了起来,清晨又是最容易被撩起躁动的时间,陈其初能够感觉到自己的体内蔓延涌动着一股热流,从四肢百骸往某一处汇聚。   为了驱散这股热流,陈其初刻意地和厉乘云聊一些话:“乘云,你是不是要过生日了?”   厉乘云的生日是在夏季。听到陈其初的问话,他想了想:“好像是快了,最近都给忙忘了。”   陈其初已经穿好衬衫西裤,然后开始打领带扣袖扣,他继续问厉乘云:“生日,你想要什么礼物?”   厉乘云的神情若有所思,似乎认真在想,陈其初看着他的表情,心里也翻涌起来一股很奇妙的感觉——其实从前几乎每一年厉乘云生日陈其初都会送他礼物,有的贵重,比如他曾送给厉乘云一只拍卖会上得来的手表,比如公司限定发售的产品;也有的很普通,比如一盆盆栽,或者仅仅只是请一餐饭。   生日礼物于他们而言并不是很特别的话题,但是现在突然令陈其初觉得忐忑起来。   因为从前的生日礼物全部都是以朋友的名义,但是这一次却全然不同。   这一次的生日礼物,是以恋人的名义。   视频里厉乘云托着下巴想了好一会儿,然后像是终于想到了一样,他透过屏幕看着陈其初,“最想要的生日礼物,”他双眸幽深,视线仿佛已经穿越了屏幕,有如实质的落在陈其初的身体上,“是你。”   陈其初微微一愣。   然而厉乘云话音刚落,却又笑了,笑声很轻快,“开个玩笑,”厉乘云说,“我知道你很忙,其实这么远也不用准备哪些,当天你能和我说一句生日快乐我就很高兴了。”   仿佛真的是玩笑一般。   “这是你的生日,怎么能这么随便。”陈其初说道。   “生日嘛,年年都过的,以后还有很多个,”厉乘云整理好了手上的资料,看了看手表,对陈其初说道,“你该要去上班了吧,我也差不多下班了,你先忙,我到家了再给你打电话。”   和厉乘云通完视频电话之后,陈其初便开车去了公司。   到了公司,明芝拿了许多文件来给他签字,和他说了一些工作上的安排。   “和陆教授的专利补充条款定下来了,法务部那边已经审过了,请您再看看有没有什么要补充的……”   “新产品的设计方案的二次改动的图纸和说明研发部下午送过来……”   “这一次新产品的系统开发的方案,还要和比克公司的还要进行最后的商谈,研发部拟安排苑工和张副总过去——”   陈其初突然地想起来厉乘云说的那句“我最想要的生日礼物是你”。   然后他打断了明芝的话,说道:“和比克公司的商谈,我和苑工一起去吧。” 第88章   厉乘云到了瑞德研究所之后就非常忙碌,为了同步春晖制药和瑞德研究所的实验进度,有大量的工作需要做,最近几天尤甚。   最近几天实验室在进行一项药物的反应实验,数据出来之前实验小组的每个人都几乎没有消停的时候,厉乘云也是如此,为了盯实验,他已经连着几天都是在实验室里住的了。而陈其初那边似乎也有一项很紧张的工作,也是异常繁忙,所以已经有好几天他们都没有来得及通话或者视频了——远距离恋爱就是如此,他们之间隔的时差太大,原本在时间上就很难同步,这下一忙起来,更加难有说话的时候了。   幸好在厉乘云生日的当天,这项实验总算出来了实验数据,忙碌的工作可以告一段落,厉乘云今天也终于可以早一点回去了,并且接下来他还可以休息几天。   他早已经计划好了,打算订机票回国一趟。   因为今天是厉乘云的生日,早上的时候,父母已经掐着时间点,给厉乘云打了电话,特地祝他生日快乐,遗憾不能和他一起过生日,并且嘱咐他一个人在国外要好好照顾好自己,让厉乘云不要担心他们,说陈其初总是来看他们——自从厉乘云离开国内之后,陈其初便一有空就会去探望厉乘云的父母,哪怕实在是抽不出时间来,也会让明芝安排好送许多礼物过去。   为这事厉乘云父母还特地给厉乘云打电话,叫他和陈其初说一次不要那么破费,厉乘云和陈其初也提过,不过收效甚微。好在陈其初去厉乘云父母家的次数渐渐多了之后,尤其是一次陈其初上门赶上厉乘云母亲发烧,陈其初亲自送了厉乘云母亲去医院之后,厉乘云的父母面对他也开始不再那么拘谨了,相处起来似乎自在了许多,他们仿佛在慢慢真的开始不再把陈其初当做高高在上的总裁,而是开始将他当做自己孩子的恋人。   不过陈其初或许太忙,厉乘云今天还没有接到陈其初的电话。   同一个实验小组的人都知道厉乘云今天生日,所以实验数据出来之后,他们还准备拉着他去大喝一场为他庆祝,但是厉乘云婉拒了。同事们也只好一个个地和厉乘云说了一声“生日快乐”,厉乘云笑着跟他们一一道了谢便先下班了。   他想早一点回家,然后和陈其初通电话,听最想听的那一句“生日快乐”。   虽然今天下班比前几天要早些了,但是出来的时候天还是已经有些晚了,研究所外的路灯都全部亮了起来,在渐渐浓重的暮色之中如星辰一般闪烁着。   从实验室出来有点头昏脑涨的,厉乘云在门口站了一下,呼吸了一下新鲜空气,然后抬脚走下台阶。他的视线很自然地朝前看,然后落在了不远处的一个修长挺拔的人影,那个身影仿佛是剪影一般,贴在这厉乘云早已熟悉的景色之中,很突兀,突兀得让人心脏都忍不住狂跳了起来。   在不够明亮的路灯和昏暗的暮色之中,那一抹剪影遥遥地看不清楚面孔。   但是已经刻进了骨髓之中的熟悉感,却让厉乘云猛然停住了脚步。   厉乘云疑心自己是否近日加班太多,意识已经有点恍惚了。   否则怎么会看见陈其初呢?   然而不必等他让自己大脑更清明一些以理清眼前的一切是否是幻象,不远处的那抹剪影已经迎了上来,剪影的步伐很快,带着某种急切的情绪,仿佛是随着风飘过来的,要直接飘进厉乘云的怀中一般。   是陈其初。   陈其初穿着衬衫和西裤,领带下摆塞进了衬衫胸前的口袋里,西装外套搭在手臂上,他的头发微微有些乱,但还看得出来有意修整的发型,仿佛是才从什么正式的场合赶来的,他叫了厉乘云的名字:“乘云。”   是厉乘云无比熟悉的声音。   即便灯光不明,夜色晦暗,但是因为距离近了,厉乘云能够看清楚面前的人的每一处五官和神情的细节,和厉乘云的想象和记忆里别无二致,但是又有着想象和记忆所不能达到的真实感,这一真实感已经足以证明眼前的人并非是幻象,而是真实的造物。   陈其初几步迎了上来,离厉乘云只有两步远的时候停了下来,仿佛是有一点羞怯一般,他不再继续靠近,他就面对厉乘云一两步远的地方站着,微微弯起来唇角,朝厉乘云笑着。他的声音还有些微微地发颤,像是因为走得过快没有喘匀气息,又像是因为过于紧张,他和厉乘云说:“生日快乐!”   厉乘云看着陈其初,仿佛是过于震惊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般。但是下一秒,他跨过了那两步的距离,将陈其初拥入了怀中,将两个人的距离缩减为零。他将陈其初抱得很紧,双臂勒在陈其初的腰上,下巴靠在陈其初肩膀上。   此时的天气已经有些炎热了,或许是赶来得急切,陈其初的鬓角后颈的发梢微微有些汗湿了,仿佛氤氲着一点水汽在厉乘云的呼吸之间。这微微染着湿意的发梢无意地扫过厉乘云的双唇时,他甚至觉得自己嗅到了那种他嗅不到的岩兰草清冽幽远的香气。那是并不真实存在于厉乘云的呼吸之间的气息,只不过是厉乘云的幻想,但是因为陈其初此刻就在自己的怀中,所以这一香气既存在于厉乘云的幻想里,也存在于他的真实里。厉乘云还需要更多的真实,于是他从陈其初肩膀上抬起头来,径直吻上了陈其初的唇。   这是一个无论是厉乘云还是陈其初都期待了太长时间的吻。   厉乘云什么话也没有说,但是想说的话都在这一吻之中了,他描摹着陈其初的唇,舔舐着陈其初的牙齿,纠缠着陈其初的舌尖。陈其初也回应着他,那些已经随着时间在记忆里变得有些模糊了的触感和温度,随着这一吻,全部在记忆里复苏,生动真实得令人颤抖。   瑞德研究所建在郊区,附近人烟本来就稀少,再加上此刻已经是下班时间,除了厉乘云的实验组的同事,所有人都已经走了,周围几乎都没有什么人。只有这夏夜的晚风,在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对久别的恋人之间的热吻。夏夜的晚风将他们唇齿之间那些暧昧的、缠绵的声音都吹散开去,吹进夜色里,然后夜色与晚风里全都是他们的气息。   他们吻到彼此都喘不过气了,但是只短短地分开片刻换了一会儿气,又立刻吻到了一起。   不知道亲吻了多久,陈其初觉得自己可能要缺氧而死了,他们的亲吻才终于结束。   然而仍旧还有些不够,厉乘云还抱着陈其初,双唇隔着陈其初衬衫的衣领在他脖子上游移,偶尔触碰到陈其初露出来的一点皮肤,这极其微末的触碰,如同电流一般,击穿陈其初的皮肤,流进整个身体里。陈其初情不自禁地颤了颤,畏惧一般微微缩了缩肩膀,但是他却没有推开厉乘云,反而他的双手也环上了厉乘云的腰,和厉乘云继续拥抱着。   他们站在路灯下,灯光将他们相拥的影子拉得很长。   厉乘云的双唇温存地在陈其初的脖子上厮磨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陈其初:“你怎么突然来了。”   陈其初说:“你今天不是生日吗?所以想来看看你……想着你大概快下班了,干脆就过来等着了。”   “等多久了?”   “没多久,”陈其初说,“我三点钟才下的飞机,和比克公司的人见了一面才来的,赶过来大概四五点吧。”   “怎么等了这么久,也不打电话和我说一下,”厉乘云的手指在陈其初的腰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虽然隔着衬衫,但是陈其初却仿佛能感觉到他指腹的温度,“早点和我说,我好去机场接你。而且万一我不在研究所怎么办,那你不是白等了吗?”   “这不是想给你惊喜吗……你不是说,你最想要的生日礼物……是我吗?”陈其初说“我”这个字的时候,声音放得极其低,几乎是接近于气声了,含着一点近乎是羞怯的意味。如果不是厉乘云和他的距离足够近,几乎听不见那个字。然后他又继续说道:“如果提前告诉你的话,还怎么算得上是惊喜呢。”   厉乘云轻笑:“这真是最大的惊喜,”他用牙齿轻轻咬了一下陈其初的耳垂,说道,“我好想你,陈其初。”   陈其初抱着厉乘云的手臂紧了紧,片刻之后,有些小声、但是很清晰地说,“我也很想你。”   抱了一会儿之后,两人总算放开了彼此。厉乘云看着陈其初又无奈地摇了摇头:“其实我最近有假期,原本就打算回去一趟了。你工作不是很忙吗?这样着急忙慌地赶来很累吧。”   “公司要和比克公司谈新产品的系统研发方案,我就过来了,刚好能够赶上你的生日。临行前资料出了点小问题,原本还担心会错过时间了,还好赶上了,”陈其初再一次说道,“生日快乐,乘云。”   两人正说着话的时候,厉乘云身后传来了声音:“厉,你怎么还在这里,怎么,后悔了吗?还是想一起去喝酒?”   厉乘云和陈其初在这里相拥和说话的时间里,实验组的几个同事都陆陆续续从研究所里出来了。他们看见厉乘云,惊讶于厉乘云下班都好一会儿了居然还在这里,于是走上前来,和厉乘云打招呼,自然而然便也看见了陈其初。   陈其初是个在任何地方都相当有存在感的alpha,厉乘云的同事们一看他跟厉乘云显然很熟稔的样子,于是便对陈其初非常感兴趣。   “Your friend?”同事用很好奇的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陈其初,并询问厉乘云陈其初的身份,还有人非常热情地邀请陈其初跟他们一起去喝酒。   “No,”厉乘云说,“This is my lover。” 第89章   lover。   一个并不生僻的单词,陈其初并不陌生,听到的一瞬间就能够翻译出其中的含义。   但是这个词语从厉乘云的口中说出来,立刻就染上了一种极其浪漫温柔的色彩,无形的声音立刻成为了有形的一切。如不甚明亮的路灯在地面上投下的摇曳光影,如吹拂过耳边的夏夜晚风的轻不可闻的呢喃之声,如汗迹挥发之后的脖颈带起来的微微凉意。   这个词语化作了此时此刻一切眼睛看得见的、耳朵听得见的、皮肤感受得到的事物,闯入陈其初的心脏里,令他心神荡漾、满怀欢喜。   和厉乘云如今的关系,虽然并不是无人知晓,但是知道的人只有祝兰章和厉乘云的父母,都是他们彼此最为亲近的家人,最多还有苑留青——这一次陈其初和苑留青一起来比克公司出差,交流中才偶然得知,原来苑留青已经知道了他和厉乘云之间的关系。   除此之外,便再也没有别的人知道了,在其他人眼里,厉乘云与陈其初还是朋友的样子,不会有人想到他们已经是缠绵悱恻、耳鬓厮磨的恋人。   但是,在这个并不熟悉的国度里,厉乘云却如此坦然无畏、毫不遮掩地向同事们宣告着陈其初的身份。   厉乘云还回过头来低声问了陈其初一句:“抱歉,一时有些嘴快了,我这样跟别人说和你的关系,没什么问题吧。”   陈其初摇头,说没问题。   何止是没问题,陈其初内心的某些雀跃的情绪几乎要从眼睛、从嘴巴、从脸上泄露出来。   厉乘云的同事们很是惊讶了一下,毕竟陈其初看起来是个相当典型的alpha了,不过他们观念十分开放,虽然惊讶了片刻,但很快就适应了这一事实,熟稔地打趣起了厉乘云来,还热络地和陈其初聊了几句。   陈其初有点神游天外,只凭着刻在骨子里的礼节性回应了几句。厉乘云又和同事们聊了一会儿,帮陈其初婉拒掉了同事们盛情相约去喝酒的邀请,然后同事们也就陆陆续续地跟厉乘云道别,然后纷纷离开了。临别前,厉乘云的同事还跟厉乘云调笑道“祝你们拥有一个火热的夜晚”。   厉乘云的同事陆陆续续都走了之后,便被厉乘云牵住了手,和陈其初说道:“我们也走吧。”   陈其初沉浸于那一句“lover”之中还未回过神来,下意识地问:“去哪里?”   厉乘云笑道:“去度过一个火热的夜晚。”   或许是因为渐渐炎热的初夏天气,或许是呼应那一句“火热的夜晚”,厉乘云的掌心很热,烫得陈其初的手仿佛要烧化了一般,陈其初的心中更生出更多的动荡来,仿佛端不稳的满杯的水要溢了出来。然而厉乘云却又接着说道:“开玩笑的,”他姿态与神情都寻常,仿佛方才真的只是说了一句玩笑话一般,“你还没有吃晚饭吧?我们吃饭去吧。”   厉乘云这样一说,陈其初终于完全回过神来了,然后想了起来——因为是特地来给厉乘云庆祝生日的,所以他是提前就已经预定好了餐厅,心中那杯快要满溢出来的水终于堪堪平稳了下来,他和厉乘云说了自己已经订好了餐厅的事情,厉乘云便了然,作为“寿星”,很从善如流地接受了陈其初的安排,一起前往陈其初预定的餐厅。   陈其初和厉乘云入了坐之后,侍应生也很快一一上菜来,陈其初说:“听说这家餐厅是附近最好的,所以我就擅自定了,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只要和你一起,哪里都很好。”厉乘云笑着说。   厉乘云对这附近很熟悉,陈其初定的这家餐厅他是有所耳闻的。   这是一家很高档的餐厅,是近海的一家游轮餐厅,白天的话可以看见一望无际的海景,只是现在已经入夜,他们只能听见海浪的声音了。而且这里是闻名在外的“求婚圣地”,厉乘云有一位同事的梦想就是在这里向女友求婚——只是由于这家餐厅一是很难预定,二是价格不菲,所以这位同事一直还没有实现愿望。   结果反而是看起来可能永远也不会来这种餐厅的厉乘云捷足先登了。   餐厅装潢幽雅奢华,服务周到体贴,陈其初和厉乘云一到,陈其初说明了身份之后,侍应生便非常热情地将两人请到了陈其初预定的位置。餐桌上点着蜡烛,幽幽的火光徐徐摇曳;桌上摆放着的红玫瑰仿佛是刚刚摘下来的,花瓣上滚动着水珠,在烛光的照耀下仿佛是钻石或者珍珠一般;餐厅中间的台子上立着一架钢琴,有穿着黑色礼裙的女子在弹温柔动人的曲子……   餐厅所有一切都营造出一种暧昧而梦幻的氛围,每一个细节都仿佛在宣告坐在这里的人只会是一种关系,那就是情侣。   厉乘云和陈其初也在一起吃过许多次饭了,但是确实第一次在这样的环境中吃饭。用餐间隙两人交流着近段时间的一些琐事,即便是在之前早晚的视频和电话里说过无数次的话题,再说起来也毫不厌倦,而这些言语在此刻也都仿佛都成了一种暧昧的私语。   用餐到中途的时候,还有乐手拿着小提琴过来,说是陈其初预定的表演。钢琴声此刻便停下了,小提琴手在他们的身旁,很投入地拉了一只曲子,曲调安静而温柔,仿佛情人间的低语,令人沉醉。厉乘云似乎也听得很认真,但是陈其初却没怎么听,他的目光看了一会儿厉乘云,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但是直到小提琴手拉完一曲也没有说出口。   小提琴手拉完一曲之后,他看看陈其初,又看看厉乘云,神情略微有些困惑,像是也有话要说,但是最后只说了一句“祝二位用餐愉快”,并且说如果需要帮什么忙的话随时可以叫他。   等小提琴手离开之后,厉乘云久久都没有说话,神情若有所思。   陈其初犹豫地问:“对不起,是不是有点……太奇怪了。”   厉乘云扶着额头闷闷地笑了笑:“不是,我只是有点不习惯,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浪漫剧的女主角。”   陈其初不好意思地说道:“那下一次……我们还是吃中餐吧。”“这也算是一种很特别的新体验?”厉乘云笑说,“偶尔做一回女主角也挺不错的。”   厉乘云的宿舍不远,用完餐之后,两个人便步行着回家。   他们从餐厅离开的时间已经不早了,不过外面的街景还是一派很繁华热闹的景象,夜晚的生活也才刚刚开始,没有什么人注意陈其初与厉乘云,他们牵着手,走过人群,走过街道,走回到厉乘云的住处。   厉乘云的住处是公司提供的,比厉乘云国内春晖提供的宿舍要大上一些,因为已经住了几个月了,到处都是厉乘云生活的气息。厉乘云去给他拿了换洗的衣物,说道:“你先去洗澡吧,今天坐了这么久飞机,应该很累了吧?”   漫长的航班和一路的奔波确实有些令人疲倦,但是见到厉乘云的那一刻,那些疲倦就已经消失不见了,陈其初此刻不合时宜地想起来那句玩笑般的“火热的夜晚”,但是厉乘云的姿态都很寻常,看起来是很真心地担心他太累了。   他为自己多余的想象有点面红耳赤,匆忙的接过衣服去了洗浴室。   陈其初洗完澡出来之后,厉乘云问他:“你明天要工作吗?换下来的衣服要现在送去干洗吗?社区附近有24小时干洗店。”   陈其初说:“明天下午才有工作,不着急,下榻的酒店有衣服,也不远,到时候过去换就好了。”   这些琐碎的生活细节的交流,隐含着一种令人沉醉的安稳。   厉乘云让陈其初先去休息,自己也去洗了澡。   “还没有睡?”厉乘云洗完澡出来,看见陈其初似乎坐在床沿发呆的样子,他一边擦头发,一边问陈其初。   陈其初回过神来,说道:“大概时差原因吧,有点……睡不着。”   “乘云。”陈其初坐在床沿,叫住了擦着头发的厉乘云。   陈其初仿佛在下一个很重大的决定一般,神情很是郑重——甚至称得上是凝重。厉乘云停了动作,朝陈其初走了过来,温声问道:“怎么了?”   陈其初放在身后的手拿了出来,手攥成了拳头,掌心之中明显握着什么物品,即便是alpha宽大的手掌也不能够完全裹住掌心的物品,一点红色的影子从指缝间泄露了出来。他仿佛像是捧着炸弹一般,手掌微微颤抖着,在厉乘云面前慢慢地摊开了手掌。   一个看起来很华贵的灰色的丝绒盒子,安静地躺在陈其初的掌心。   然后,陈其初打开了丝绒盒子。   盒子里安静地躺着两枚戒指,顶端切割工整的钻石在灯光下焕发着流光溢彩的光辉,在盒子里黑色绒布的映衬下,仿佛是夜空之中最明亮的一颗星星,而银白的戒圈如同一轮满月,静静地躺在盒子中,等待着被人摘取。   此刻卧室里安静到了极点,几乎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陈其初的呼吸声是急促的,厉乘云的呼吸声是平稳的。陈其初声音微微有些低,仿佛怕破坏者一室的静谧一般,他轻轻说:“其实应该在餐厅的时候给你的,但是……”他低声说。   陈其初定餐厅其实不只是为了吃饭,更重要的是,想要在一个足够郑重的氛围里,将戒指送给厉乘云,并且已经和餐厅那边谈好了整个流程。在侍应生拉小提琴的时候,陈其初就应该在曲子的高潮处适时地拿出戒指盒并打开,然后送给厉乘云,和厉乘云互相戴上。   但是陈其初却还是有些胆怯,最终直到小提琴曲拉完,他也没能够从身上掏出戒指盒,甚至和厉乘云一路回来的路上,夜色中,灯光下,也有许多具有浪漫气息的地点,但是陈其初都一一错过了。   现在,陈其初最终还是在最不浪漫的情况下,将戒指拿了出来。   然而即便如此,陈其初也不想再错过。连如此短短几月的分别也令他不安和焦灼,他想要更多确定的东西,来证明和厉乘云之间的一切不是虚妄的幻想。   厉乘云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他垂着双眸,静静地看着,像是在看陈其初,又像是在看陈其初手中的戒指。陈其初分辨不出来。   陈其初几乎以为厉乘云不会说话了,心脏有些无限地往下坠落的时候,他听见厉乘云问:“是求婚戒指吗?”厉乘云笑问。   “不、不是……只是,只是……”陈其初立刻结结巴巴了起来,“是情侣戒指。”   “情侣戒指”这个词语已经叫陈其初很羞于说出口了,“求婚戒指”一词的重量更叫陈其初觉得,仿佛连手上小小的戒指盒都快要拿不住了。但是其实陈其初最后选择定今天的餐厅的原因,就是因为这家餐厅的title是“求婚圣地”,他仿佛有了一种被厉乘云看穿了某种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小心思的窘迫感。   “真可惜呀。”厉乘云看着陈其初掌心的灰色丝绒的盒子和里面熠熠地闪着光辉的戒指,轻轻地叹了口气,又似是无奈、似是无奈的笑了笑,他背着光,让人无法看清楚那双幽深的眼睛里究竟流动着什么样的光彩,于是只能从话语和声音里判别。   可惜什么?陈其初心被厉乘云的一声叹息吊了起来,悬在了空中,仿佛风中的落叶,被吹得飘飘落落,找不到安定之处。   厉乘云在陈其初的身边坐下,然后去拉开了床头柜的抽屉,同样从里面取出了一个小盒子,是一个皮质的红色小盒,陈其初的视线落在上面,原本吊着的心立刻“砰砰”地跳了起来,几乎要跳出他的胸腔。   厉乘云的掌心托着那只小盒子,轻柔的笑声里含着一点戏谑的意味,但是却没有丝毫让人觉得不够庄重的感觉,他望着陈其初,说道:“如果你这个不是求婚戒指,那我这个就是了。” 第90章   厉乘云打开了盒子,里面同样躺着两枚戒指。   虽然比起陈其初的戒指来,厉乘云手中的那一对戒指显得有些朴素,但是在灯光下却仿佛闪烁着更加耀眼的光芒,刺眼极了,甚至让陈其初有一点不敢看。盒子静静地躺在厉乘云的掌心,那比陈其初的戒指还含有更重要的意义的重量,仿佛不是压在厉乘云的手上,而是压在陈其初的手上,陈其初的手几乎已经握不住自己手上的戒指盒了。   陈其初的目光无法移开,“求婚”两个字已经塞满了他的脑海,此刻他莫名其妙地想起在比克公司技术总监的婚礼上接到的那一束花,那一场婚礼上他曾经幻想过厉乘云和某一位不知姓名、不知面貌的女孩的婚礼,幻想他们如何交换戒指,允诺一生——此时此刻,那段幻想里那一位不知姓名、不知面貌的女孩,已经不存在了。   只有他和厉乘云。   陈其初是个太没有勇气的人,总是惧怕走出一步,而厉乘云成了他的勇气,代替他多走出一步。   他目光近乎是有些贪婪地望了一会儿厉乘云手中的那两枚戒指,然后抬眸看着厉乘云,压抑着胸口想要一跃而出的心脏和快要满溢出来的想要落泪的喜悦,问:“你怎么……也突然买了戒指,”陈其初又低头看自己的戒指,“我的礼物,一点都不惊喜了。”仿佛是埋怨,但是分明又隐含着一种动容。   厉乘云说:“实验告一段落,有几天假期,打算要回去一趟的,想送给你礼物。”   他的语气有一点轻描淡写,仿佛送的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份礼物。他另外一只手轻轻地盖在陈其初放在床上的手上,指腹一点一点地抚摸着陈其初的无名指,仿佛猫的尾巴一般,轻飘飘但又存在感鲜明地扫过陈其初手指的皮肤和骨节,留下微妙的痒意。他望着陈其初笑,说:“要分开这么久,你这么受欢迎,太多人喜欢了,得想办法拴住你啊,想来想去,好像只能向你求婚了。”   他的笑声有一点随意,显得并不郑重,语气也像是玩笑一般,但是却有一种一切都在掌控之中的游刃有余,似乎已经预知了陈其初会有的回答与反应。陈其初感觉脊背仿佛过了一道电流一般,令他全身心都沉浸在一种有些酥麻的感觉里,整个人仿佛都飘在云端一般。   “和我结婚吧,陈其初。”   就像当初在病房和说“我喜欢你”的时候一样,厉乘云依然是连名带姓地叫陈其初,明明常理来说会显得无比生疏的词语,在这样的时候,显出一种近乎是命令式的、裁决式的笃定。   而且他用的是陈述句,没有任何询问的意味,看似是请求,实际上陈其初却没有选择——即便有,陈其初也不会选。   于是陈其初几乎没有经过任何思考地脱口而出,在厉乘云话音刚落的一秒,就立刻以仿佛还飘在云端的、轻忽而飘渺的语气应了一声:“好。”   求完婚,似乎就该戴上戒指了。   厉乘低下头,看着两个戒指盒和戒指盒里面的两副戒指,说道:“现在戒指要怎么戴呢?难道一只手戴两个戒指吗?有点奇怪啊。”   明明是一个有点愁人的问题,但是他却笑了起来,戏谑而愉悦的笑声,似乎是被这桩“甜蜜的乌龙”取悦了。   陈其初的目光在两个戒指盒里流连着,循着厉乘云的问话想,这多出来的戒指该怎么办呢?   他希望厉乘云能戴上自己送的戒指,但是……   但是……他又很想戴上厉乘云送的戒指。   在厉乘云的笑声中,陈其初福至心灵地脱口而出:“那就我戴你的戒指,你戴我的好了。”   厉乘云便很自然地向伸出手来,陈其初愣愣地看着,厉乘云很直接地注视着他的眼睛,提醒他,“不给我戴上吗?”   陈其初如梦初醒一般,有点手忙脚乱地从自己的戒指盒里取出厉乘云的那一枚戒指,明明很小很轻的戒指,仿佛重逾千斤,陈其初好一会儿才取了出来,中途甚至还滚落在了床上,厉乘云笑:“我又不会跑掉,不要着急。”   “只是一时没拿稳。”陈其初自我辩解,“尺寸是要是不合适,可以去改……”陈其初一边说,一边几乎有些小心翼翼地,托着厉乘云的手,将戒圈从厉乘云无名指的指尖推入。   虽然说陈其初说的是凭感觉定制的,但是戒指戴在厉乘云的手指上却很顺利,戒圈刚好贴合着他的手指。   厉乘云举起手掌,注视着那枚戒指,“很合适,”他似乎神情有点疑惑地看着陈其初,这种疑惑里带着一点戏谑,“什么时候量过尺寸了?”   陈其初面红耳赤地说:“之前……之前有一次冬天,你到本家来住的时候,落下了一双褐色的手套,”他声音越说越低,“我用那个估量的,还好挺合适的。”“我就说那双手套去哪里了,一直找不到,”厉乘云恍然大悟似的,“原来如此,怎么不和我讲一声。”   陈其初不怎么有说服力地进行辩解:“你也一直没问,是帮佣收拾你的房间的时候发现的,我就让她先放着了,后来就忘了……这一次想定戒指的时候,想了起来。”   “真的吗?”厉乘云似乎不信的样子,但是他“宽容大量”地没有深究,而是用那只刚刚戴上戒指的手,抓住陈其初的手,说道,“现在……该我了。”   该他做什么?   在厉乘云从他那一只戒指盒里取戒指的时候,陈其初有点迟钝地反应过来——厉乘云说的是该他给自己戴戒指了。   陈其初的手指立刻僵硬了起来。   “抱歉了,没有你的戒指贵重,是找设计师定制的。”厉乘云说,戒指从盒子里取出来之后看得更加清晰了,虽然看起来很朴素,但是戒圈外部刻着精致的纹路,似乎是某种花朵,“里面刻了我们的名字。”厉乘云说。   “我……我很喜欢。”陈其初低声说。   厉乘云的戒指戒圈内部刻着两个人名字的首字母,陈其初甚至模糊地感觉到,随着戒圈从指尖推入,戒圈内部上的刻痕似乎也能被皮肤清晰的感受到。   慢慢地,戒指推过了陈其初无名指第二个骨节,严丝合缝地戴在了陈其初的手指上,金属质地的戒圈微微压着指节上的皮肤,仿佛戴在陈其初手指上的不是一枚轻巧的戒指,而是一枚沉重的镣铐——但是陈其初却心甘情愿被这副镣铐所束缚。   陈其初指尖有些颤抖,掌心都微微有些汗湿了。他低头看着手指,上面金属质地的戒指还在闪耀的光芒,无比动人,“你的……也很合适,”他也问厉乘云,“你是什么时候量的尺寸?”   “那一次你来我家给我送身份证的时候,你睡着了之后,找东西悄悄量的,好不容易才和你走到一起的,一想到要分开很久,就想我得想方设法地多多拴住你啊。”厉乘云为他戴完戒指之后,并未放开陈其初的手,他抓住陈其初的手指放到唇边,柔软的双唇从陈其初的指尖吻起,一直吻到戒指上,在他的亲吻中,陈其初的手指僵硬得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而是厉乘云的——不只是手指,仿佛他整个人从内到外,全都是厉乘云的了。   情感与欲望,都交予他,这是一生的诺言,也是一生的规则。   最后,厉乘云抬起头,手指扣入陈其初的指缝,近在咫尺的一双眼睛里映出了陈其初的影子,“这下子,真的拴住你了。”   陈其初心脏仿佛化在了这初夏微热的夜晚之中,成了某种任人揉捏的质地被握在厉乘云的掌心。他忍不住身体微微向前,吻住了厉乘云的唇,是有点急切地吻法,几乎是撞上厉乘云的唇的。他的动作里透露出来一点alpha式的强硬,如同一只冲动的兽,压着厉乘云的肩膀,因为有些急躁,将厉乘云推到在了床上,两人手中的戒指盒和余下的一枚戒指齐齐摔落在床上。   厉乘云发出了一声闷哼,陈其初慌忙撑起身来:“对不起……”   他话音未落,厉乘云的手挽上了陈其初的脖子,将他又压了下来,陈其初原本完全可以挣开的,但是他没有挣开,而是顺着力道由着厉乘云将自己拉下去,伏在了厉乘云的身上。   他的头靠在了厉乘云的肩膀上,与厉乘云胸膛贴着胸膛,小腹贴着小腹,厉乘云得掌心在陈其初的后颈抚摸着,刚刚才戴上的戒指触感鲜明地蹭着陈其初后颈的皮肤。   后颈那里曾经被手术刀划下的伤疤已经痊愈了,厉乘云的手从脖颈移到肩背,最后又落在陈其初的小臂上。   小臂上深深的、长长的疤痕依旧还在,厉乘云抚摸那条疤痕的时候,手指上的戒圈随着他的动作一起刮过,那种极其怪异的触感仿佛通过疤痕处传递到了身体内部,让陈其初的身体紧绷起来,一股热意蔓延开来,配合着初夏微热的空气,瞬间传递到浑身上下,尤其是下腹处。   ——alpha的欲望如此容易被撩拨起来。   陈其初对于自己的欲望总是下意识地隐藏,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便想要再次起身,腰腹和手臂都微微发力,想要再次从厉乘云身上起来。   厉乘云还微微湿着的发扫在陈其初的脖颈上,微凉的感觉和汹涌的热意形成了鲜明的反差。在陈其初有所动作的那一秒,他的手便按住陈其初后背,动作并不用力,但是陈其初却顺着他的力道,几乎是以一种顺从的姿态再度和厉乘云亲密相贴。   厉乘云的手将陈其初的身体按回自己身上之后,他的手掌,顺着陈其初脊椎的骨节,手从陈其初的手一路往下,最后拨开陈其初的衣服下摆,说道:“本来想你今天肯定很累,而且要倒时差,想要放过你的……”   陈其初深知厉乘云的意思,因为身体的过度靠近,他已然感受到了厉乘云和自己如出一辙的躁动。这令他生出了一种安心感,一种不再孤独的安心感——他已经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不论是做人,还是做兽,总是在他身侧,会掌控他一切丑陋的、不堪的欲望。   厉乘云的气息聚集在陈其初的耳侧,仿佛一团火烧来,陈其初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而厉乘云咬住了他的耳垂,并且牙齿轻轻的磨着,声音里同样暗含着躁动,“但是现在,可能没有办法放过你了……夏天的夜晚太短了,其初,我们应该好好珍惜时光。” 第91章   陈其初直到早上才睡着。   昨夜和厉乘云缠绵到了深夜,但是陈其初的时差还没有调整过来,因此,虽然身体明明已经极度疲倦了,连厉乘云都已经睡着了,但是陈其初还是一直没有什么睡意,直到快天亮了才睡着。   陈其初是被厉乘云叫醒的。一片迷蒙之中,耳边传来了很温柔的喊声,“其初——”声音如游丝飘絮,吹拂在耳旁,让他的耳朵微微发痒,一直痒到了心里去。他微微睁眼,白日的强光令他一时难以适应,蹙起了眉。然后一只温热宽厚的手掌在他双眼上蒙着,挡住了极强的光线,只有指缝间有微光泄露到他的瞳孔之中。陈其初的眼睛在微光之中很快适应了光线,同时喉间本能地发出了略微慵懒的轻吟声,表示着对睡梦的眷恋。   “其初?”厉乘云如晨风一般柔和的声音近在咫尺,“对不起,把你吵醒了。”   陈其初适应了光线之后,眼睛上的手掌就移开了,他的眼前便出现了厉乘云的脸。窗外照进来的阳光落在他的脸上,脸庞上细细的绒毛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整个人都陷在一种温柔且温暖的光影之中,仿佛是某种神迹一般,令人情不自禁心生臣服,以及臣服之外还有不该生出却偏偏生出的爱恋。   厉乘云坐在床边,一只手握着陈其初的手,举到唇边,吻了吻。两只十指相扣的手上,戴着的分明是款式大相庭径的戒指,但是却看起来意外的合衬,厉乘云吻着戒指,也吻着陈其初的手。阳光落在戒指上,戒指闪耀着动人的光芒。厉乘云略有些歉意地向陈其初笑着,“你下午还有工作,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所以斟酌着时间叫醒了你。”   “几点钟了?”陈其初撑着身体坐起来,被子从他的身上滑落,敞开的衣服领口处,露出了脖颈和一点胸膛,上面有红痕和青紫交错着,全是令人遐想的“火热的夜晚”的痕迹。后腰到尾椎蔓延开一种绵长的酸痛感,alpha作为并非天然适合的承受方,即便是陈其初身体素质极好,久别之后的彻夜缠绵也必然付出这样“沉重的代价”。   “十点多了,来得及吗?”厉乘云问。   “就是开个会,时间上倒是来得及,不过恐怕得给明芝打个电话,请她送一下衣服来了,还好酒店不远。”   厉乘云的手亲昵得抚弄了一下陈其初的发梢,帮他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那你先洗漱一下吧,我去弄点吃的。”   陈其初便起了身,先给明芝打了一个电话,请她去自己的房间去取一套衣服来,又问了厉乘云具体的地址,然后报给了明芝,才去了卫生间洗漱。洗漱期间,厉乘云在客厅和厨房进进出出的动静一直没有停下,似乎是在鼓捣早餐——这个时间点,大概应该叫做早午餐了。   陈其初洗漱完出来的时候,食物已经摆在了客厅的餐桌上,但是厉乘云人没有在,听动静是在卧室里,于是陈其初便也很自然地走进卧室,看见厉乘云正站在床头整理什么。   走近了一看,是那两个戒指盒,因为盒子里还各自剩下一枚戒指,所以厉乘云正打算把剩下的戒指好好收起来。看见陈其初过来,很自然地吻了一下陈其初的嘴唇,不含有昨夜的那些吻里情欲的意味,是恋人之间日常且寻常的那种亲近,他手中拿着那戒指盒,说:“早知道你会这样轻易答应我,我就更早一点送你戒指,跟你求婚了——好想快一点和你结婚。”   结婚,很令陈其初心神荡漾的词语。但是他此刻不合时宜地想起来别的事情——从昨夜那种轻飘飘的氛围里出来之后,才想起来的一些麻烦的事情,他说道:“不过……结婚的事情,可能有点麻烦。”   寻常人要结婚,只要有意愿和计划,随时都可以结,但是陈其初恐怕不太行。   陈其初要结婚的话不是一桩小事情,恐怕要经历很多的波折和麻烦——问题倒不在于厉乘云beta的身份,虽然AO的配对关系还是主流,但现在的婚姻法还是很开放的,并不限定任何性别之间的婚姻关系。alpha与beta结婚虽然少见,但也不算稀奇。   问题在于陈其初的身份。   陈其初是始光集团的总裁,一举一动都是受人关注的,更重要的是,并且在集团持有远远超过百分五的股份,所以他的婚姻状况和结婚对象,按常规是必须进行披露的。虽然厉乘云和始光集团没有什么利害关系,不一定非要公开,但是陈其初要偷偷摸摸地把婚结了,那是肯定不可能的。毕竟陈其初在集团里并不是一家独大,言出法随,董事会和股东里又不少人都盯着他呢,事情如果刻意弄得太隐秘,以后让人发现反倒会平白弄出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如果厉乘云要和陈其初结婚,程序还是相当繁琐的。   “不会让你太麻烦的,”陈其初说,“到时候让律师处理就好了。”   厉乘云倒是不甚在意,他笑着调侃道:“看来想要嫁入豪门也很不容易啊。”调侃完之后,厉乘云把剩下的戒指收拾好,说道:“你快去吃饭吧,也该饿了吧。”   到餐桌前坐下,陈其初发现食物是一个人的分量,正要问的时候,厉乘云说道:“我早上起来已经吃过了,早餐做得简单——”他把颇有点中西结合的早餐都推到陈其初面前,烤面包片、培根肠和煎蛋,还有一份很中式的蔬菜粥,“将就着填一下肚子吧,晚上有空吗?附近有家很不错的餐厅,一起去吧。”   厉乘云不算什么厨艺高手,好在这些食物也不怎么考验技术,陈其初虽然日常养尊处优,但是饮食上不算挑剔,因此倒也没有觉得“将就”,于是就这么吃了。   吃饭的时候,厉乘云坐在陈其初对面,随手从餐桌上放着的报纸里拿了一份过来摊在面前,似乎是准备看报纸。但是陈其初一边用餐一边总能察觉到厉乘云的目光,但是抬眼去看的时候,厉乘云又似乎在很认真地看报纸。   陈其初住的酒店距离厉乘云住处果然是很近的,他饭还没有吃完,门铃声已经响了起来,厉乘云让他继续吃,他去开门——是明芝来送衣服过来了。   厉乘云出国进修的事情明芝是听说了的,而且陈其初昨夜没有住在预定的酒店,而是在某处华人聚集的住宅区,明芝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这个地方是谁的住处。而且她知道昨天是厉乘云的生日,因为之前有一次陈其初忙不过来的时候,她帮陈其初送过礼物给厉乘云,以两人的关系而言,这次陈其初专程来给厉乘云过生日也不算太奇怪。但是一开门就见到厉乘云,以及厉乘云手上那一枚,她还是不可避免地惊讶了一下,然而更加令她惊讶的是,厉乘云手上的那一枚戒指。   那戒指明芝是见过的——因为陈其初预定的戒指是明芝去取的,临出国前陈其初处理国内工作和准备出国工作的相关事情抽不开身,不得不拜托明芝帮忙去取回自己预定的“礼物”。   去替陈其初取戒指的时候明芝就已经够惊讶了,所谓的礼物,居然是一副定制的戒指。作为陈其初的助理,她未曾听说过近期在婚姻计划上有什么动向,怎么突然就定制好了戒指?   厉乘云手上的戒指显然是明芝那天帮陈其初取回的对戒中的一枚。   生日礼物……   戒指……   明芝很快意识到了什么,以前的许多令她颇为不解的细节此刻都有了答案。   明芝在陈其初身边工作也有几年了,所以近来很敏锐地察觉到了陈其初身上某种细微的改变,虽然外表看起来还一如往常,但是周身都萦绕着一股春流奔涌一般的肆意与柔和,现在明芝明白了那种改变来自于什么了。   原来是从恋人未满,变作了恋人已满。   明芝很快收拾好了表情,露出得体的微笑,说道:“厉先生,好久不见——陈总在吗,我来给他送衣服的。”   厉乘云伸手将明芝手上包装好的袋子接了过来,说道:“明助理,麻烦你了。”   “是我分内之事。”明芝说道。   陈其初的衣物都是定制的时候一套一套配好的,倒不必明芝去费心搭配,从衬衫到裤子,从领带到袜子都是一应俱全的,明芝只需要送过来就是。   听见他们的声音,陈其初也放下餐具走了过来,厉乘云已经将明芝迎进了屋内。明芝的目光在两个人身上转了转,然后问陈其初:“陈总,下午的会议还照常进行吗?”   “会议照常进行,”陈其初说,“辛苦你跑一趟了。”   厉乘云原本还想邀请明芝坐一会儿,不过明芝婉拒了。下午的会议资料还有需要整理的,而且她可不想在这里吃狗粮,这种多年挚友变恋人的情侣会有多么腻人她一点也不想知道,于是和陈其初简单确认完一些工作之后便先回酒店了。   而陈其初吃完剩下的早餐便也要准备动身离开了,在厉乘云收拾餐具的当口,陈其初已经换好了衣服。   虽然衣物都一应俱全,不过袖扣陈其初还是戴的昨天那一副。厉乘云收拾完厨房出来的时候,正看见陈其初准备扣袖扣。   厉乘云看着陈其初指尖的袖扣,看着袖扣上那在阳光下闪烁着细碎光芒的绿色宝石和宝石边缘复古风格的金属雕花。   “这是我送给你的那一副吗?”厉乘云问。   陈其初意识到厉乘云说的是什么,然后笑道:“是你送的那副,一直有点舍不得戴……想到这一次来见你,就戴上了。”   厉乘云从背后揽着陈其初,伸手抚弄着陈其初的指尖,有些缠绵留恋的意味。陈其初被他的动作闹得好一会儿没有扣好,但是也没恼怒或者焦急,由着厉乘云去了。   “你说你要放几天假,之后几天……有什么打算?”陈其初好不容易扣好了袖扣,问。   厉乘云犹豫了片刻,说道:“我可能还是要回国一趟,这之后的实验进程应该更加紧张了,还是先回去看看爸妈比较好……抱歉,明明你都来了。”   “是应该的。”陈其初忙说。   “好舍不得啊,”厉乘云双臂紧紧地环着陈其初的腰,靠在他的肩膀上,继续看着陈其初扣袖扣,“希望实验快点出结果,我们就可以不用再分开了。”   陈其初扣好了袖扣之后,手覆盖在厉乘云交握在自己身前的手上,抚摸着厉乘云无名指上的戒指,说道:“反正……你已经拴住我了,无论在哪里……”这样直白的爱语说出口对于陈其初来说依旧有些难以启齿,因此他的声音很低,仿若耳语,“我都是你的。” 第92章   “日前,春晖制药和瑞德研究所的新药发布会已经召开,公布了新药PDS新型抑制剂的研究进展……此次春晖制药和瑞德研究所研发的新型抑制剂是专门针对信息素紊乱综合征患者研发的,已经通过了最终的临床试验……”   “据悉,瑞德研究所方面在当地已经获得该抑制剂的上市批准,短期内也有望在国内获批上市……春晖制药方面表示,虽然目前的新型抑制剂还只能对一部分的信息素紊乱综合征患者产生效果,但是这无疑已经是个充满希望的开始……”   “有消息称,春晖制药方面驻瑞德研究所的负责人已经回国……”   陈其初的目光很专注地盯着会客室的墙壁上正在播放新闻的电视屏幕,与此同时,手机上传来了厉乘云的简讯:“到机场了。”   简短的话语,令陈其初的心脏狂跳,但是此刻他却见不到厉乘云,又升起一点低落,他和厉乘云道歉:对不起,今天没能来接你。   厉乘云发回来一个问句:到疗养院了吗?   厉乘云回国,陈其初没有去接他,正是因为今天要来一趟疗养院——今天姜越要出院。   陈其初的信息素紊乱综合征其实是由姜越诱发的,所以要治愈陈其初,根源上是要治愈姜越。因此。在上一次陈其初自己也试图进行腺体切除手术的时候,为了避人耳目,将姜越紧急送去了国外。而那之后厉乘云因为定下来了要去瑞德研究所进修,干脆便让姜越留在了国外,陈其初和厉乘云想办法让他成为了瑞德研究所的临床受试者。   omega信息素紊乱综合征患者最普遍的表现就是器官衰竭,在整个临床试验过程中,不少受试者都没有熬过自身病症的加剧和新药的漫长的开发时间,不少受试者没有等到最终成功研发的新药,就已经去世了。   好在姜越熬了过来。   姜越经过最终的临床试验并且证明他的病已经基本痊愈之后已经回购,刚好是在和厉乘云回国的这一天,要到疗养院办理出院的手续。   陈其初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和姜越见一面——这是一个有点危险的见面,即便姜越如今的信息素紊乱症都已经治愈了,但是他和陈其初的信息素契合度依旧是非常高的,如果见面,还是很有可能会发生什么。但是如果不见,陈其初不确信,如果还有下一个姜越呢?自己是否真跨越了那条生来便已经画好的界限,站在厉乘云的身边。   所以陈其初对于自己的决定十分犹豫。   最后一次出国去见厉乘云的时候,陈其初和厉乘云谈过这件事情,厉乘云说:“去见他吧,”他吻着陈其初手上的戒指,那只已经戴了足足三年的戒指,仿佛已经长进了陈其初的骨肉里,“但是要记得,我永远都在等着你。”   于是陈其初终于有了勇气,站在这里,等待着和姜越的会面。   陈其初才之刚刚回了厉乘云问他“到疗养院了吗?”的消息,疗养院的工作人员已经敲了会客室的门,和陈其初说道:“姜先生来了。”   看到姜越之前,陈其初先闻到的是是一股极其甜蜜的香气。姜越的信息素,或许是因为他们之间的高契合度导致对彼此的信息素感知是格外敏感的,这股香气浓烈得几乎零陈其初有些头脑发昏。   陈其初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请他进来吧。”   工作人员点头,让开了路,并且说道:“陈总,我们在门外等着,如果有什么事,随时可以叫我们。”   工作人员让开身体之后,姜越便走了进来。   陈其初能敏感的感觉到姜越的信息素,姜越也同样如是。他进了门之后,走了两步便止住脚步,站在隔了陈其初几步远,没有再靠近陈其初,脸色有些微微发红,但是还尽力笑了笑:“陈总,您好。”   这算是他和姜越的第三次见面。   第一次是被姜越父亲算计和处于发情期的姜越共处一室,那时候陈其初的意识完全不清楚;第二次是在阻止姜越试图进行腺体切除手术的时候,不过为了避免诱发彼此的信息素紊乱症,陈其初只隔着手术室的玻璃遥遥看了一眼,余下的便都交给祝兰章处理了。   在陈其初并不深的印象里,姜越似乎是个极其苍白孱弱的人,现在或许是因为信息素紊乱症,只是除了还是格外的瘦,看起来是个再寻常不过的普通的omega。   虽然姜越的信息素紊乱综合征已经痊愈了,但是他的基因是并未改变的,他和陈其初的信息素匹配率依旧非常高。就这样站在姜越的面前,陈其初还能够感受到他和姜越之间某种隐秘而强烈的吸引力和亲切感,唯一只好在不是出于彼此的易感期和发情期,否则此刻绝不可能还要清醒的意识了。两人距离隔得很远,因此说话都不免要大声一点,陈其初先开口问了:“最近一切还好吗?身体恢复得怎么样?”   姜越说:“恢复得很好。”   “之后有什么打算?”   “从前一直都想到处走走看看,只是因为身体原因,一直很难实现。结束临床实验回来之后,也给一个我一直很喜欢的风景摄影师的工作室投了简历,虽然目前还没有消息,但是我会继续尝试的,”他抿了抿唇,说道,眼眸里闪动着某种向往,“谢谢您,陈总……还有厉先生,让我拥有了一直梦寐以求的自由。”   陈其初说:“这原本就是你应该拥有的。”   陈其初不知道该如何看待这个原本应该成为自己“命中注定”的伴侣。他们是理论上最应当缠绵悱恻的爱侣,甚至在最初也有过亲密的距离,但是彼此之间却依旧是陌生人。而且在未来,他们大概也不会再有比陌生人更近的关系了。   他们之间似乎实在没有什么话可聊,虽然距离隔得很远,但是空气里的信息素已经愈加浓郁,渐渐交融在一起了,最后姜越大概是有点坐不住了,他说道:“如果陈总没有什么事情的话,我可以走了吗?手续还没有办完……”   “抱歉,耽误你了,”陈其初说,“你快去吧。”   临出门之前,姜越最后说道:“陈总,祝您和厉先生幸福。”   陈其初愣了一下,然后笑了笑:“谢谢,也祝你幸福。”   姜越走了之后,陈其初一个人在会客室坐了一会儿,空气里还残留着姜越的信息素的气息,令陈其初静不下心来,便决定先离开。走出会客室的时候,厉乘云打来了电话。   没有寒暄与铺垫,那个陈其初无比思念的声音直接说道:“其初,我在疗养院门口。”   一瞬间分明还残留在呼吸之间的omega的甜蜜气息,顷刻之间便消失无踪,陈其初此刻能够想起来的,全都是厉乘云身上淡淡的几乎很难被察觉的洗衣液的清浅香气,他的步伐加快了起来,偶尔遇到一两个比较熟悉他的工作人员和他打招呼他也只能潦草地点点头,到最后几乎是小跑着,到了疗养院门口。   陈其初一眼便看见厉乘云手中还拖着行李箱,站在疗养院门前的树下,傍晚温柔得如流水一般的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树叶间的缝隙,将斑驳的光照在他身上,组成一幅水彩画一般美丽的景象。   他也同样看见了陈其初,扬声喊道:“其初!”   “乘云。”陈其初又放缓了脚步,尽管厉乘云闻不到,他还是忧虑于自己身上或许还残留有姜越的气息,想要凭借放缓脚步的这点时间让周遭的风尽快吹散。但是距离已经只剩下很短,陈其初还是很快就走到了厉乘云的身前,“我以为你今天会很忙的。”   新抑制剂的研发是医疗届的大事,作为这个项目的主要负责人,厉乘云受到的关注不可谓不多,今天回国,就算不说会不会有不少媒体去采访他,春晖制药那边应该也有很多工作上的事情。   “今天不想再见别的任何人了,”厉乘云微笑,脸上的光影随着他的表情摇曳着,“只想见你。”   疗养院今天是开放探望日,门口来来往往的人有不少,于是陈其初说:“先去车上吧。”   两人并肩走着去了停车场。陈其初一边开车门一边说:“来这里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万一我走了呢?”   “太想快点见到你了,”厉乘云说道,“害怕你被抢走。”他抓住了陈其初要开车门的手,陈其初现在已经习惯了厉乘云这样的动作,不会再被厉乘云这种突如其来的“袭击”激起来本能的攻击欲,任由他抓住自己的手腕,顺着厉乘云的力道靠在车身上,厉乘云的脸靠近来,和陈其初接了一个久别重逢的漫长热吻。   陈其初刚刚见完姜越,所有的感官处于一种极端敏锐的氛围里。厉乘云这样一撩拨,气氛立刻便踏入了有点危险的境地,陈其初浑身上下立刻蔓延起来躁动不安的感觉。   直到一吻结束,陈其初才有余力回应厉乘云方才的话:“不会被抢走的。”   “我知道,”厉乘云低低地笑着,吻着他的唇角,声音里含着暧昧的邀约,“回家吧。”   --------------------   预告:快完结啦~ 第93章   清晨,陈其初刚刚起床,就听见卧室房门传来了敲门声。   他下意识看了看被褥之中还沉睡得十分安稳的厉乘云,松了口气,便轻手轻脚走过去开门。   卧室门打开之后,门外站着的陈家的帮佣。   陈其初食指放在唇边,轻轻“嘘”了一声,帮佣虽然神情惊讶,但是又立刻心领神会,“厉先生在啊?”帮佣压低声音道歉,“对不起……”   陈其初走出卧室,掩上房门,说道:“这也不怪你,我们昨天晚上回来得晚。”   这段日子陈其初的公寓在做例行的检修,陈其初没有在公寓居住,而是回到了陈家老宅住,帮佣按照他的习惯,每天早上会给他送一杯咖啡上来。   帮佣对于厉乘云睡在陈其初的房间已经丝毫不觉得稀奇——陈其初和厉乘云结婚的事情并不隐秘,毕竟以陈其初的身份要静悄悄地结婚是很难的,刚刚传出消息的时候还热闹了好一阵子,好在那时候厉乘云正在国外进修,倒是不怎么被这些纷扰打扰到,一切都是陈其初出面处理了的。   虽然对于厉乘云和陈其初关系的转变最初多少有点不适应,毕竟他们一个是alpha,一个是beta,以朋友的身份来往了这么久,一下子变为了恋人,说不惊讶那是不可能的。两人关系定下之后,厉乘云偶尔回国来到陈家也不再单独住在客房了,而是睡在陈其初的卧室,两人举手之间,已经完全是一对缱绻爱侣缠绵悱恻的样子了。   大家习惯了之后,慢慢倒是都觉得两人很般配了,再回想起来两人之间从前相处的氛围和细节,觉得两人之间如今的一切似乎也变得理所当然。   不只是在陈家老宅,在陈其初居住的公寓也是如此,厉乘云也几乎是顺理成章地陈其初在“同居”。   同居并非是有意地提出来的。   这三年间,两人一旦有空,都会选择尽量飞往彼此的城市相聚。两人分居两地,相聚的时间本来就短暂,当然是尽一切可能增加和彼此的相处时间。理所当然的,陈其初如果出国,就会住在厉乘云的住处;厉乘云的回国,也自然是会住在陈其初的公寓。于是,陈其初的公寓里便渐渐地多了许多厉乘云的物品,有的是每一次厉乘云回国前夕陈其初去厉乘云的宿舍或者父母家里带回来的厉乘云需要的物品,有的是陈其初替厉乘云购置的生活用品。   慢慢地,那一处于陈其初来说原本只是“临时住处”、功能跟酒店房间差不多的公寓,被填充了许多厉乘云的痕迹,在这三年间慢慢地变成了“家”。   昨天厉乘云下了飞机之后就来的疗养院找陈其初时间,两人虽然说着要回家去,但其实是在外面吃完了晚饭才回家的,吃完之后时间已经不早了,公寓倒是很近,但是因为在检修,暂时不方便居住,陈其初便直接将厉乘云载回了陈家的老宅。因为回来的时间有些晚了,陈其初也没有惊动家里的人。   不过这样的情况也不是第一次了,所以帮佣也猜出来了。帮佣也已经听说了厉乘云似乎要结束国外的工作了,便问:“厉先生这次回来是不是不走了。”   “嗯,不走了。”陈其初接过了帮佣手上的咖啡,嘴角不自觉地泛起了一丝微笑。   “真好啊,你们以后总算是不用异地了,太辛苦了。”帮佣替他们觉得高兴,又问,“中午要在家里吃饭吗?厉先生又是好久没有吃过家里的饭菜了吧。”   “不了,”陈其初说,“乘云下午回父母家里去一趟,毕竟很久没有看见过叔叔阿姨了。”   “应该的应该的。”   “辛苦您送咖啡上来了,您去忙吧,一会儿我叫乘云起来吃点早餐。”陈其初说。   陈其初端着咖啡回到卧室,看见床上还并没有动静。他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看着厉乘云沉睡的脸。   昨夜他们回来了之后,因为久未见面,无论是心情还是身体都是格外激动的,所以回到家里一进到卧室,连门都来不及关上,便难分难舍地拥吻在了一起。距离和时间在两人的身体深处都酝酿着一股铺天盖地的烈火,即便是知道之后不会再有这样漫长的分别了,也无法阻止这烈火将一切理智都烧毁殆尽。   厉乘云还没有倒过来时差,晚上的时候精力倒是相当的充沛,但是陈其初已经记不起来昨夜是什么时候入睡的了。只是,昨夜那种燃尽欲望之后独有的疲惫感直到现在还残留在身体里,是他们这久别之后的热烈火焰燃烧过的痕迹。   厉乘云似乎是快天亮的时候才睡着,陈其初有些不忍心叫醒他,不过为了帮厉乘云倒好时差,而且还得早点回厉乘云父母家。他坐在床沿,一边喝着咖啡,一边看着厉乘云的脸,最后还是用手轻轻晃了晃厉乘云的肩膀,并叫道:“乘云,该起床了。”   厉乘云似乎不太清醒,模糊地说了句什么,仿佛是呓语,陈其初没有听清,将咖啡放在床头柜上,然后俯身凑近了去。   不料他刚刚凑近,便被厉乘云一手抓住了手腕,一手揽住了腰压入怀中,然后被子也被掀起来,瞬间将两人卷在一起,如此近的距离陈其初当然听见了厉乘云说的什么了——“再睡一会儿”。近乎是耍赖、撒娇一般的语气。   他似乎困得连眼睛也还没有睁开,但是双唇已经在陈其初的脸颊、脖颈间游移着,仿佛只是无意识间的磨蹭,真的是只想要“再睡一会儿”。但是被被子和手臂齐齐缠住的、几乎紧紧贴在一起的身体能够很清晰地察觉到彼此身下躁动的某个器官。眼看着某些失态要一触即发了,陈其初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我接个电话。”陈其初艰难地从凌乱的被褥和厉乘云的拥抱之中伸出一只手,粗喘着气看了一眼手机屏幕,然后接了起来。显然是工作电话,陈其初的语气有一种工作之中独有的平缓和无机质式的冷静。陈其初接电话的时候,厉乘云的手还在陈其初的脊背和后颈流连,令陈其初的说话的速度总是会突然地停顿或者缓慢片刻,但是陈其初一时难以挣脱,只能任由厉乘云去了。   好不容易接完电话之后,陈其初挣扎着起身,有些抱怨,但是这抱怨由他此刻不平稳的声音说出来更像是没有什么威慑力,“不闹了,收拾收拾快起来吧,叔叔阿姨等着呢,”陈其初按住厉乘云的手,亲了一下他的鼻尖,“我去看个文件,一会儿就回来。”   厉乘云没再为难陈其初,由着他艰难地从凌乱的被褥和自己的拥抱中将手脚解放出来,看着陈其初走出卧房前又回头跟他说了一句“快起床”,笑着应了一声“好”。   陈其初去了书房看完文件的时候,厉乘云已经起床洗漱完毕了,他打开了阳台的门,正端着那杯陈其初只匆匆喝了一口的咖啡站在阳台前,望着楼下的花园。   厉乘云说,“你们院子里怎么摆了这么多盆薄荷——是薄荷吧?”   陈其初走过去站在他身侧,顺着他的目光,望向楼下花园。   陈家的宅子挺老旧了,装修装饰都是相当传统的风格。虽然宅子内部近来翻修了不少,风格已经不那么复古了,但是花园却还是相当的中式风格的,种的都是梅、兰、菊、海棠之类的花和树,布局也很讲究,因此庭院一角整整齐齐地摆放着的一盆盆的绿色的圆叶薄荷便显得格外显眼且突兀。   “应该都是宣奕送的。”陈其初说。   “宣奕?”厉乘云对宣奕和祝兰章之间的事情了解得不多,但是因为宣奕的所作所为,导致陈其初的压力导致他冲动之下去做腺体切除手术,差点就造成了很大的麻烦。因此他对于这个人没有什么好感,“祝叔叔还和他有联系吗?”   陈其初提起他也皱眉:“这两年他一直在追求舅舅,不知道在打些什么算盘。”   当初那件事情之后,宣奕倒是没再有什么异常的动作。这两年,宣奕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居然开始正儿八经地“追求”起了祝兰章,给他送了许多的礼物。最开始,宣奕基本上隔三差五地就送花送礼物给祝兰章,就算祝兰章拒绝也一直送,不只是送到公司,有时候也送到陈家老宅,这下子无论是公司还是家里都知道他在大张旗鼓地“追求”祝兰章。   祝兰章问过他,既然花和礼物送给自己了,自己是不是就可以随意处理了,宣奕自然回答了“是”,于是,无论多么美丽的花、多么名贵的礼物,祝兰章都会当着他的面直接转手随意送给身边的职员或者帮佣——很长一段时间内,甚至有不少小职员或者帮佣甚至会在这种时候专程往祝兰章身边凑,毕竟宣奕送的礼物一般都是价值不菲。   不过后来有一次,宣奕没有送价值不菲的名贵礼物或者花束,而是给祝兰章送了一盆很普通的圆叶薄荷,凑在祝兰章身边准备等着“捡漏”的人都大为失望。   但或许是因为祝兰章本身是薄荷类的信息素,对于这圆叶薄荷有天然的亲近感;也或许单纯只是因为盆栽这种东西实在不好乱扔或者送人,于是当时皱着眉看了一会儿之后,罕见地没有扔掉或者转送给别人,而是放在了陈家的花园里。不过放在花园里之后,他也没有去管过。只是这盆圆叶薄荷的生命力倒是格外顽强,居然一直都活了下来。   这一次的“成功”,宣奕似乎得到了鼓舞,抓住了某种关窍一般,隔三差五送的礼物和花都固定成了一样——圆叶薄荷,祝兰章有时候还是不接这礼物,他就直接和花园里已经放着的圆叶薄荷摆放在一起。时间一久,花园里少说也摆了几十盆圆叶薄荷了,跟整个花园的设计风格相当的格格不入。但是摆放得多了之后,园丁也不好任其自生自灭,打理花园的时候也就帮着打理了,于是这片圆叶薄荷也长得相当欣欣向荣。   对于宣奕对祝兰章的追求,起初的时候,所有人都当看笑话,私下里调笑宣奕选了个最难攻略的主儿,有得他撞南墙的。毕竟,无论是祝兰章和旧日爱人徐程从前的浓情蜜意,还是徐程死后祝兰章的冷漠封闭,让每个人都很清楚,祝兰章的心是永远也不会被谁打动的。   但是渐渐的,许多人都又可怜起了宣奕来。毕竟追逐一个永远不会向你回头的人,渴求一件没有希望和结果的事情,确实是需要莫大的勇气。而且,自古以来的所谓“痴情”,不论当事人如何想,都永远都是可以供人赞颂的。   “那他们现在是怎么回事?”厉乘云说,“我看祝叔叔不像是会被这种把戏打动的人。”   陈其初不想干涉祝兰章的感情生活,但是宣奕看起来实在不算个良人,而且现在祝兰章对宣奕的态度似乎依然也没有什么改变,所以两人的关系陈其初也无法置喙。他看着在晨风中微微晃动着叶片的一盆盆圆叶薄荷,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谁知道呢,他现在也没有像之前一样用那些手段,就算还是很讨厌,但也让人也没什么办法。最重要的是,舅舅是个太有主意的人,他们之间的关系会怎么样,我控制不了,宣奕也控制不了。”   聊完祝兰章的事情,他们又聊了一会儿等会要去给厉乘云父母买的礼物,还有厉乘云之后的工作和安排,又讲起来公寓里需要添置的东西。其实明明似乎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但是一切似乎都又不必再着急了。陈其初回想起方才和帮佣说起来厉乘云这次不会再走了,帮佣说的“真好啊”,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厉乘云问他笑什么。   陈其初说:“没什么,只是觉得……”清晨的阳光已经渐渐铺满了整个花园,顺着阳台爬到了两人的身上,“天气真好啊。”   厉乘云也笑了起来,他喝完了咖啡,转头来覆上了陈其初的唇,和他接了一个充满咖啡气息的吻,然后说:“最近天气这么好,我们找个时候,一起去爬山吧?”   --------------------   还剩最后一章啦~ 第94章 (正文完结)   陈其初和厉乘云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出发。   他们依旧还是去爬的他们以前常常去的那座山,到了山脚,便慢慢地往山道上走,满山新绿蔓延,目之所及充满了一种生机勃勃的气息。大概因为是假日,又是和煦温暖的春季,所以前来爬山或者郊游的人不少,有的和他们一样专心的沿着山道往上走,有的在山间地势稍微平缓的地方摊开了野餐布在野餐。   一切都显出一种极其绵长而平和的幸福。   陈其初和厉乘云是专心爬山的那一拨。不过他们都已经好些日子没有登过山了,因此算不上轻松,不过只要两个人一起,又仿佛不会疲倦一般。   越往上走的时候,游人的身影还是渐渐的越来越少了。   他们一边在山道上走着,一边聊着琐碎的话题,偶尔陈其初走得快了一些,便停下脚步,在平坦处等一会儿厉乘云,在他离自己还有一两步远的时候伸出手去,厉乘云也很自然地握着他的手借着他的力道,在一起并肩前行。   一切仿佛还和从前一样,但是又分明不一样了。   比如走到厉乘云抓住陈其初的手之后没有放开,而是自然地将他的手紧紧握着,一同在稍微平坦的山路上握着手走了一段路;比如前后都没有人的时候,厉乘云会很快地在陈其初的唇上亲吻一下,趁着陈其初微微愣神的片刻领先陈其初几步,陈其初无奈地笑了笑追上去。   上了山之后,很自然地,他们又去了山顶那座废弃的庙宇。   这里依然是少有人光顾的地方,比从前更加荒凉破败了。他们走进庙宇,进门的动静立刻扬起了无数的灰尘,陈其初和厉乘云都连连咳了好几声。陈其初抬起头来注视神像,神像还是像从前一样,依旧用褪去了色彩的、无机质的瞳孔回望着陈其初。   上一次,陈其初囿于自己无法平息、无法再回到从前的内心,不敢直视这尊神像,但是这一次,却似乎有了勇气。   他甚至连愿望也不敢许下——他觉得神明是不会原谅他那些丑陋的欲望,也不会实现那如此荒谬的愿望。   但现在,陈其初依然没有必要许下愿望,因为他心底那些最荒谬的愿望,已经被实现了——被厉乘云实现了。   陈其初侧头看厉乘云,他正清扫着香案上的灰尘,感受到陈其初的目光,侧首朝他笑了笑。   此时此刻,在神像的注视之下,陈其初突然想起来母亲最后同他说的话——“其初,千万不要成为你爸爸那种家伙。”   那在他无数个梦之中反复出现的,关于母亲最后的记忆,因为他恐惧回应母亲的话语,所以那些言语便成了最漫长的诅咒,横亘在陈其初的生命之中,成为他永恒的噩梦,让他永远也无法正视自己的欲望与感情。   但是这一次,他终于可以走出那场噩梦,回应母亲的话语了。   他不会的。   不会成为陈龄。   因为陈其初而今终于明了,他和陈龄是不同的,他没有变成那样,也不会变成那样。   他知道,他的血液里依然存在并且会永远存在那种无法自控、令人羞耻的兽性,如今他那些丑陋的欲望依然还存在于他的体内,只是他已经不再躲避了。但是如今他不再惧怕这一份兽性了,因为永远会有人掌控着他那些耻于示人的欲望。   因为他的身边有厉乘云。   即便是野兽,他也是厉乘云一个人的野兽。   厉乘云将香案上的灰尘清理了之后,和陈其初一起抬头望着这尊神像,然后突然说道:“看来这里的神仙很灵呢——”他牵住陈其初的手举了起来,吻了吻陈其初手上的戒指,因为常年戴在手上,与手指几乎已经是严丝合缝了,仿佛天然便是从陈其初的手指上生长出来的一般,“我的愿意实现了。”   陈其初于是想了起来,厉乘云说过,他第一次来这里,许下的愿望是“希望我们可以永远都在一起”。他的心跳突然加速了起来。   自从和厉乘云表明了彼此的心意之后,他们其实一直没有探讨过,对于彼此的感情,到底是什么时候,跨越了友情的界限。   其实对于陈其初来说,他无法准确推断出自己对厉乘云的感情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纯粹的——或者其实他对厉乘云的友情一向是并不纯粹的。   对于厉乘云的感情里,一直都掺杂着一种复杂的向往、一种对自己被生理所限而天然缺失的理性与自我的向往。但是从什么时候变得更加不纯粹了呢?   患病似乎是一个具体的节点,然而回溯记忆的时候,变化似乎在更早以前,只是陈其初因为少年时的家庭变故和对自身本能的厌恶,让他极度压抑自己的欲望,这禁锢住了他理解感情的边界。   而意外患病却释放出了陈其初内心的野兽,让他以一种最狼狈却最直白的姿态面对自身掩藏着的、压抑着的欲望,让陈其初对厉乘云的感情终于染上了完全跨过友情界限的欲望的色彩,让他意识到了自己对厉乘云不纯粹的感情。   陈其初无法找到一个具体的时间节点,但是意识到的时候,一切的感情都是顺理成章的。   但是厉乘云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这个问题萦绕在陈其初的心中,但是如此直白的问厉乘云是什么时候喜欢自己的,似乎又有些羞耻。   “乘云……”陈其初和厉乘云走出庙宇之后,陈其初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厉乘云说,“在医院和你告白的时候我就和你说过了,我从来没有将你当做朋友过,”他回头望了一眼依旧在山林之中静静地伫立着的那座庙宇,“我第一次在这里许下的愿望,从来都不是以朋友的身份。”   那是什么时候?   陈其初和厉乘云第一次来这里登山还是少年时期,相识也不过才几个月的时间。   这么短的时间里,厉乘云就喜欢自己了吗?   看见陈其初十分震惊的表情,“我是不是没有告诉过你?”厉乘云微笑,春日阳光透过树林的间隙洒落在他的身上,让一切看起来都仿佛最美丽、最温柔的梦境,“我对你是一见钟情。”   陈其初内心震动,整个人都陷入极度的震惊之中,并且下意识地随着   厉乘云却神情平静而温柔,仿佛是说了一件再平常不过事情,而不是一场漫长的爱恋之情。说完之后,他便牵着仿佛已经被惊得神游天外的陈其初,继续不疾不徐地在山林之中行走着。   山中鸟吟虫鸣不绝于耳,风声从林间呼啸而过,但是陈其初的耳边还回荡着厉乘云的那一句“一见钟情”,除此之外,什么也听不见。   陈其初的神思一直有点恍惚,过度的震惊令他失去了思索的能力。在震惊之后,他的内心升起了一种令心口微微发涨的惆怅,他停住了脚步,厉乘云便也停住了。   陈其初说:“我们好像……浪费了许多时间。”   "现在不浪费就好了。”厉乘云靠近陈其初,然后吻住了陈其初的唇,吻很轻也很柔,仿佛是宽慰,吻完之后,他说道,“以后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呢。”   陈其初望着他的脸,此刻所有的春光都仿佛落在了厉乘云的脸上,他站在山间林中,比庙宇之中的神明还要更像神明,永远昭示自己着对陈其初无限的包容,让陈其初无法不成为他的信徒。   在厉乘云结束这一吻松开他之后,他抓住了厉乘云的手,主动地吻着厉乘云的唇,厉乘云的手也顺势揽住了他的腰,两人投入了一场缠绵的热吻之中。   这一吻很长很长,仿佛不会结束一般。   春风春日无限温柔,不可再继续浪费。   -end- 第95章 暗里着迷(上)   其实每次见你我也着迷,无奈你我各有角色范围,就算在寂寞梦内超出好友关系。   ——《暗里着迷》   厉乘云一直都记得自己和陈其初的第一面。   高中的时候,厉乘云考上了城南中学。这是厉乘云的父母完全没有预料到的事情,虽然他们一向知道自家孩子志气很大,但是也没有料到他会考上城南——毕竟城南中学大部分都是本部直升的学生,对他们的要求都严苛到变态,每年中考都会淘汰出来不少,更别说对于外部考进去的学生的要求了。可以说城南中学的学生基本上都是人才中的人才。   偏偏厉乘云考上了,厉乘云父母也很难说这到底是不是一件好事。   但是不论如何只要进入城南中学,就意味着已经走上了未来的康庄大道,未来一定是光明无限的,所有亲朋好友都纷纷向厉乘云父母表示祝贺。   所以总体上来说,这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而且厉乘云还被选为新生代表,要参加城南中学传统的新生授花仪式,一般是由城南中学本部的优秀学生代表授予花束以表示欢迎和祝福。   因此开学典礼的那一天,父亲甚至取出了自己最贵重的、只在和母亲结婚的时候穿过的西装穿上,和母亲一起来学校参加厉乘云的开学典礼,好在当初父亲身材还没有进入发福阶段,还能够穿得上。   开学典礼极其盛大和热闹,很快便到了授花仪式的流程,主持人说道:“有请城南中学优秀学生代表陈其初上台为各位新生代表授花……”   在主持人一些流程化的欢迎语和祝福语之中,一个显然早已经在后台做着准备的、高挑颀长身影从舞台后出来,他刚踏上舞台,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当然也包括厉乘云。   台下热烈地鼓起掌来,但每个人都知道,这掌声并不是给予台上站着的厉乘云等人,而是给予这个正在走上舞台的,叫做陈其初的少年。   开学典礼算特意地选了是很好的天气,不过天气预报这种东西似乎总是不准的,一整天都有些阴,天空中似乎有着许多的云,甚至让人疑心会不会下起雨来,因此整个开学典礼的流程似乎都有意加快了一些。但是陈其初一上台,便仿佛连阳光也偏爱他似的,云层都变得淡了起来,金色的阳光一瞬间穿透云层,洒落在陈其初的身上,连身上黑色的西装似乎也被织入了金线一般,整个人都闪耀着异常夺目的光彩。   ——这样一个璀璨夺目的少年,实在是很难不让人将目光投向他。   陈其初身上的西装很正式,头发也梳得十分整齐,甚至过于正式和整齐了。按理来说,这种年纪的少年配合这样正式的造型,难免会有一种窘迫感或者匠气,但是在陈其初的身上却丝毫没有,他的举手投足都是从容的,甚至有一些过于持重老成的气息,以至于缺少了一点独属于少年的青春蓬勃,带有一点显而易见的压迫和威势——让人难以分辨这究竟是来源于他显而易见的不俗出身还是不言而喻的优性alpha的天性。   是的,陈其初是那种一眼就能够辨别出来是alpha——其实在这种年龄阶段,第二性别上的区分并不是很显著的。   陈其初从新生代表队列的第一个,慢慢地一个个给他们授花,他越来越接近厉乘云,在厉乘云眼中的景象也变得越来越清晰。   终于,他走到了厉乘云的面前。   授花仪式是要先给新生戴上城南中学特别设计的胸针,并且送上一束花和祝语,都是由这名挑选出来的城南中学本部的优秀学生完成的。   陈其初取了一枚胸针,他微微垂眸,将造型精美的胸针别在厉乘云的胸前。   厉乘云的视线往上能看见陈其初微微颤动的眼睫和挺拔的鼻梁以及微微笑着的双唇;视线向下能看见陈其初的正在厉乘云胸前给他佩戴胸针的双手。   两人距离尽在咫尺,连呼吸也清晰可闻。   胸针很快就佩戴完毕,只几秒的时间。然后陈其初又拿了一束花,微笑着递给厉乘云。   阳光下,他脸上细细的绒毛都清晰可见。他的笑容是很明显的礼仪性的笑容,那种仿佛已经全然被塞入了某种标准的笑容,并不存在任何真心实意的笑容,甚至能够由此推想出来他平日里所有的表情和姿态。   一定是得体而妥帖的,甚至是优雅的。   但是生理课成绩相当好的厉乘云又知道,alpha们的本性里是掩藏着近似于野兽的本能的。   很奇怪地,厉乘云突然地诞生了一种莫名的疑惑——甚至称得上是渴望,如果打破这些标准化的习惯,这个叫陈其初的少年会展现出怎么样的神情与姿态?   这些电光火石间的闪念转瞬即逝,他听见陈其初说道:“欢迎你加入城南中学,祝愿你前程似锦,不负韶华。”   或许是因为是优性alpha,发育得比较早,陈其初的声线已经脱离了稚嫩的气息,已经是一种接近于成人的低沉,但是还是残留着一种独属于这个年龄阶段的清朗。因此即便是这样俗套的祝语,说出来也仿佛含着一种真挚的期许。   陈其初将花递到了厉乘云的身前,花束里的花都是金边瑞香、铃兰、百合等有着幸福与成功这一类美好寓意的花朵,拥簇着显得十分热闹。接过花的瞬间,他们的手短暂地相触,陈其初的指尖是滚烫的,就如同此刻的阳光。温度传递到了厉乘云的手上,厉乘云觉得自己的手仿佛是被烫到了一般,他用力地握紧了手上的花束,包装花束的纸握得簌簌作响,但是整个开学典礼太热闹,不会有任何人注意到这声响。   “谢谢。”厉乘云说道。   陈其初给他别完了胸针、送上了花束之后,又很快去继续为下一个新生代表授花。   给所有新生代表授完花之后,陈其初又走到了话筒面前致辞。   厉乘云没有听见陈其初说的什么,反正大概只是一些这种场合里常见的套话。他一直看着陈其初的背影,比寻常少年人要更加矫健、但是距离成人还是有些微差距的身形被包裹在剪裁合宜的西服里,像一株树,一株长在旷野之中的树,即便在狂风中,仿佛也能永远伫立。   ——让人不希望他被摧折,又想要看他被摧折。   仪式结束,厉乘云下了台之后,回到父母的身边。   “给你送花那孩子可长得真好看,”母亲说,“我在下面听旁边的人说特别厉害,成绩特别好,还拿过很多奖……”   厉乘云的掌心抓紧了花束,低头看着红白相间的花朵,没有说话,母亲说完以为厉乘云听自己夸别人家的孩子不高兴,便又说道:“当然我家儿子也很厉害!爸爸妈妈做梦都没想过你会考到这里。”   厉乘云抬起头,望着从在讲台上致完辞,正在从台上下来的陈其初,说道:“是很好看。”   厉乘云的延迟回答让母亲愣了一下,一时有点拿不准厉乘云到底是不是在应和自己方才夸陈其初好看的话。不过此时开学典礼已经接近尾声了,父亲有事还要回一趟公司,看着要散场了,便一同回了家。   离开之前,厉乘云回头望了一眼,陈其初还站在舞台前面,似乎在和老师领导说着什么话,路过他身边的不少人都会情不自禁地望他一眼,这无数的视线里,陈其初并不知道其中有一道视线属于厉乘云,一个他刚刚送过花的新生。   那天晚上,厉乘云梦见了陈其初。   厉乘云其实鲜少做梦,但是却在这夜梦见了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   他梦见的是陈其初给他佩戴胸针的那一刻。   现实里的那一刻极其的短暂,不过短短几秒钟而已,但是在厉乘云的梦里却变得极其漫长,仿佛被拆解成了一帧一帧的电影画面,每一个细节都被无限的放大。阳光洒落在睫毛上的光影,微微弯起的双唇上细细的纹路,手指上的骨节和青筋,全部都清晰可见,包括陈其初的呼吸频率,仿佛也被梦境忠实地还原了——不,并不能称得上是还原,陈其初的呼吸声在厉乘云的梦境里是一种很轻又很急促的频率,蕴含着一种近乎是暧昧的意味。   这些画面和细节在厉乘云的梦境里一遍又一遍的回放,厉乘云甚至能够在梦中嗅到他现实里根本不曾嗅到的香气——并不是属于陈其初送给他的那束花中任意一种花的香气,厉乘云无法形容那一种气息。   大概是厉乘云不可能闻到的,alpha的信息素的气息。   然后第二天一大早厉乘云从梦中醒来,就立刻感觉到了身上粘腻的感觉。   厉乘云想,自己需要立刻去洗个澡。   天光还未大亮,父母亦还在熟睡之中,他也并没有开灯,在晦暗不明的光线里走进了浴室。他打开了花洒,任由水流倾盆而下冲洗掉身体上那些不方便与人言说的痕迹,那些象征着第一性征的成熟的痕迹——只是进入了青春期很常见的生理现象,厉乘云也并未将这现象与梦中的陈其初联想起来。   只是他一边感受着漫过皮肤的水流,一边想,他还可以再见陈其初一面吗?   少年白   开更番外啦,有点迟了,抱歉~先更厉乘云视角少年时期的番外,大概三章的样子 第96章 暗里着迷(中)   厉乘云能考入南城中学,他的成绩自然是相当不错的。但是即便如此,在正式进入城南一中之后,他的成绩其实也算不上十分突出。   因为这里有太多的天之骄子了,厉乘云仅仅只凭借努力,很难超越那些在天然的生理和家庭条件上已经领跑了太多的人。   为此,父母还是一度很担心厉乘云在学校里会不会不好受。毕竟进入城南中学之后厉乘云都是第一名,但是进入城南中学之后他基本上稳定在中上游的水平,虽然也已经不错,但是比起从前来还是颇有落差的,他们忧心这种落差对于厉乘云造成的影响。   不过对于这种落差,厉乘云自己倒是十分安之若素的。大概是因为他一些轻微的烦恼在于其他地方——比如在陈其初的身上。   在开学典礼上见过陈其初之后,厉乘云莫名总是不能忘记,并不仅仅是出于对校园风云人物的好奇,他的心里似乎还有更为私密的情感,但是厉乘云并没能够第一时间就意识到那种情感是什么。   他只是很想再见陈其初一面——不是那种在校园中擦肩而过的一面,而是和更近距离的、彼此多说几句话的见面。   正式入了学之后,厉乘云听说了许多关于陈其初的传言。   比如他常年不费吹灰之力霸占第一名的位置,比如传闻陈其初似乎是某豪门的少爷,比如迄今为止已经有数不胜数的omega给他送情书,比如连学校最高冷的女神苑留青亦倾心于他……   都是那些任何校园里的风云人物身上总会有的那些传言,从中无法窥见任何真实的陈其初。   厉乘云偶尔会想,传言之下的陈其初,会是什么样的呢?   好奇心是一种相当顽固的存在,对陈其初的好奇心,第一面起就烙印在了厉乘云的心里,开学典礼过去了很久,也无法消除,又无法去验证。于是这些好奇心日复一日地在厉乘云的心中,累积成了一种很难以言喻的渴望,厉乘云却还不能明晰这种渴望意味着什么,也许只有再见到陈其初,才能够确定吧。   只是陈其初显然并不记得这个在开学典礼上只有匆忙的一面之缘的同学。   即便是在一个学校,一个年级,陈其初似乎也是个离厉乘云太遥远的人物,正式入学以后,厉乘云几乎没有什么机会见到陈其初,最多只偶尔看他行色匆匆的来往于人群之中。   开学典礼授花仪式,似乎已经是他们之间最近的距离。   直到某天,因为学校的新图书馆已经建成,旧图书馆即将彻底闭馆 ,闭馆之前要将馆内的图书全部迁移到新图书馆。城南中学的图书馆设有学生管理员,是流动岗,会从一些班级里抽调学生来担任,算是一种锻炼和课余活动。当时正好轮值到厉乘云,于是老师让他抽空来帮忙整理一下图书。   那天差不多将图书整理完之后,时间已经不早了,夕阳的光辉已经铺满了整个天空,厉乘云站在窗前往外望去,望见了远处一方算不上繁茂美丽的小花园,而花园之中坐着一个人影,在夕日的照耀之下几乎不像是真实存在的景象,更仿佛像是梦中不清晰的剪影。   而厉乘云瞬间便被这影子吸引住目光与心神。   距离太远,一般情况下已经无法看出来那是谁了,但是厉乘云却瞬间便认了出来,并不是凭借视力,而是内心某种莫名的悸动。   厉乘云匆匆和图书馆的老师告别便下楼,出门之后却在门口台阶上停了片刻。入学也已经有些日子了,他却从未听说过学校里有这方花园——应该如何过去?他回想了一下花园的方向,便沿着图书馆旁边杂草丛生的小径一直走,他也并不知道这条小径是否通向那里,但是他却一直往前走。   厉乘云并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或许很长的时间,或许很短的时间,直到小花园终于出现在他的眼前,陈旧的半掩的木门后,夕阳的光辉已经快要没落,只余下一点残余的光影,暗橙色的光洒落在小花园稍显萧索的草木上,傍晚的风将池塘的水面掀起了阵阵波纹,一切都好静,静得厉乘云连自己的心跳也能听见。   厉乘云推开门,木门发出苍老的低吟。陈其初坐在花坛的边缘,带着耳机低着头看书,但或许是光线太暗,或许是他在游神,那书很久也没有翻过一页。   无论是木门的低吟还是厉乘云的脚步声都没有引得陈其初望过来。   厉乘云继续朝他走过去,踩碎了地面上干枯的落叶,细碎的声音如同蛇的游动,仿佛在靠近某种猎物一般。   厉乘云走到陈其初的近旁的时候,陈其初似乎才从某种神游之中回来。然而一抬头便看见眼前逆光站着的一个人影,他的身体下意识地往后倾,瞳孔微张,面上尽是被突然出现的人吓到的惊愕之状,手上的书也被不小心甩了出去,砸到了厉乘云的身上。   原来他还会有这样的表情,超出那些预设的、得体的、程式化的表情之外的表情——厉乘云觉得相当的有趣。   陈其初很快反应了过来,站起身来道歉,并且想要不小心砸到厉乘云的书捡起来:“对不起,我吓了一跳,这里很少有人来……”陈其初的声音仿佛还未从突如其来的惊吓之中平复,有一点不易察觉的、很轻微的急促和颤抖。   “该我说对不起,吓到你了,”厉乘云先他一步,俯身将书捡了起来,“在图书馆看见这里,有点好奇,所以就来看看——没想到有人在。”   “也不是吓到了……”陈其初下意识想要辩解。   “书,你今天要还吗?”厉乘云看见书脊上贴着的标签,这显然是从图书馆借来的书,一本英文原文书,似乎是某种经营类的书籍,词汇有些专业和艰深,厉乘云一时无法看懂。见陈其初似乎有些疑惑,他解释道:“最近轮到我当流动岗的图书管理员。”   “我还没有看完。”陈其初说。   厉乘云将书递给了陈其初,说道:“那下一次还的话,要到新图书馆去还了。”   “哦,”陈其初了然,“旧图书馆的书都要全部搬迁到新图书馆去了吧。”   他们聊了片刻图书馆搬迁的事情,天色渐渐越加晚了,陈其初便提议回去了:“等下太晚了这里的路不好走。”   于是两人便一起离开小花园,沿着杂草丛生的小径往回走。到了旧图书馆的位置,老师正在指挥着搬运的工人将整理好的书一箱箱地往外抬。   老师显然是熟悉陈其初这个“风云人物”的,和陈其初很热络地说了一会儿话,交谈间陈其初接了个电话,似乎要做什么事情。于是他便和老师告了别,也和厉乘云告了别,并且顺便帮忙搬了一箱书下去。   小花园里邂逅之后,厉乘云和陈其初慢慢的熟了起来。   最开始只是在走廊或者操场偶尔遇见的相视一笑,然后慢慢会说几句话,陈其初不再像从前一样,只是匆匆路过他。   而且厉乘云也会常常到小花园里去——观察了一段时间之后,他摸准了陈其初去小花园里的规律,于是便也常常去小花园里。厉乘云并不是每次陈其初去的时候都会去,会有那么几次厉乘云不去,有时候会比陈其初早去,有时候比他晚去。   渐渐陈其初习惯了厉乘云的出现,还会邀请陈其初一起听歌和看书,然后惊讶地发现厉乘云和自己的喜好十分契合,他们喜欢着同样的乐队和类似的书籍,因此两人之间的共同语言也多了许多——实际上,厉乘云此前并不熟悉陈其初所喜欢的乐队和书籍,陈其初喜欢的乐队是他从喜欢陈其初并且热衷于打探陈其初一切喜好的追求者们那里打听来的,喜欢的书籍是他从陈其初并不频繁的借阅记录里发现的。   但是那又如何呢?这些现在成为自己的喜好又有何不可?   偶然的相遇,相似的喜好,这些看起来如同某种奇妙的缘分的细节,很容易让彼此亲近起来。   虽然无论是相遇和喜好,都是厉乘云刻意为之。   就这样,到高一下学期的时候,两人就已经变得相当熟稔了,几乎所有人都知道,陈其初与厉乘云关系很好。   但是和陈其初的相处里,厉乘云的内心总是有一种空虚的感觉。   从第一次见面起,厉乘云的内心就诞生了一种渴望,一种难以名状的渴望,他以为靠近了陈其初,这种渴望就能够被满足。   如今厉乘云如愿的再次见到陈其初,陈其初记住了他,不再只是开学典礼上的匆匆一面,他还成了陈其初的朋友,甚至受邀去参加了陈其初的生日,很显然非常私人的聚会。并且厉乘云知晓了学校其他学生都不知晓的真实身份,陈其初原来是始光集团的继承人——同时也让厉乘云意识到了自己与陈其初之间巨大的鸿沟,不仅仅是性别上的,更是身份上的。   无论如何,他们已然是最好的朋友,似乎是一个beta和一个alpha之间最近的关系了。   ——但是还不够。   为什么呢?   那么对于陈其初,自己还想要什么呢? 第97章 暗里着迷(下)   高二上册的时候,厉乘云和陈其初一起加入了学校的电影研究社。   城南中学很注重学生的“综合素质”,所以一直硬性要求学生们高一到高二阶段必须参加社团活动,完成社团安排的相应活动,而且这些和综合分挂钩,因此即便是不想参加的学生也必须参加。   厉乘云和陈其初一起商量了一下,觉得电影社团可能要省事一点,于是两个人便一起加入了电影研究社。   电影研究社的活动不多,不像运动类型社团总是有定期的训练和运动,只是隔段时间需要看指定的影片,然后由二至四人组队合作,写一份研究报告出来。   社团里当然是有不少想要和陈其初一组的,尤其是社团里的omega们,每一次都想和陈其初组队,但是每一次都被陈其初婉拒了,他只单独和厉乘云组成了小组。   看电影一般情况下社团会组织所有社员一起看,如果有时间上无法统一不能一起看的,就需要之后自己私下看了再去补了。一次陈其初因为碰上有事,没有去参加集体观影活动,于是厉乘云也没有去,最后他们选了某个周末上午,两人到社团的活动室补看电影。   周末学校没有什么人,整个校园都很冷清,厉乘云和陈其初一起到了社团活动室,厉乘云拿了社长留下来的碟片放进放映机,陈其初则去将活动室的窗帘都拉上。   活动室是专门拿来看电影的,窗帘的遮光性很好,房间里的光线瞬间暗了下去,过了一会儿,放映机的光源亮了起来,投射到荧幕上。电影的开头很安静,是一段从坐在车上的人的视角拍摄的自然风光,青山、碧木、河流和风一起往后倒退,演职员表也隐没于其中,一不注意就滑过去看不见了,让人很容易沉浸其中。   厉乘云和陈其初一起坐在沙发上,注视着荧幕上影像的流动,荧幕上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出现人,只有移动的风景,声音也只有车载音响发出的不知名的音乐,还有跟着音乐唱歌但没有一个字在调上的一男一女的声音。陈其初没有了解过这部电影,问道:“这部电影讲什么的啊?”   “好像是讲一对情侣自驾游的时候发生的故事。”厉乘云也没有做太多的了解,只是听电影研究社的其他人讨论过大致内容。   “爱情故事啊?”陈其初有些兴致缺缺,他对电影其实不感兴趣,如果不是因为学校有规定、电影研究社相对轻松,他也不会进入电影研究社。   “好像是。”   两人又看了一会儿,镜头总算是从风景移到了人物上,男女主角年轻而靓丽的脸第一次进入了镜头。厉乘云看着女主角,说:“感觉这个女演员好像有点眼熟。”   陈其初顺着厉乘云的话去观察女演员的脸,不知道是不是被厉乘云的话影响了,也觉得有点眼熟,不过也想不起来为什么眼熟,便想大概只是错觉。   不过厉乘云看了一会儿,突然说:“感觉有点像你。”   “说什么呢,”陈其初看着镜头里女主角美丽的脸,实在是无法将这张脸和自己联系到一起,疑惑地说,“哪里像了。”   “眼睛有点像。”   厉乘云说这话的时候,镜头刚好给女主推了特写。女主角的五官细节一览无余地展现在镜头下,虽然那张秀丽的面孔看起来和陈其初毫不沾边,但是她的眼睛形状看起来确实是和陈其初的眼睛形状有些相似,而且深棕色的瞳孔颜色和陈其初如出一辙。   “像吗?”陈其初也看了好一会儿,似乎确实有一点,难怪会有既视感。“哎,你该别说出来的,”陈其初笑着说,“你这样一说我再看电影感觉好怪啊。”   电影剧情还在继续,电影镜头通过对男女主角携带的物品对各自身份性格进行了展示,厉乘云和陈其初便又讨论了一下,关于“女主角和陈其初长得有点像”这个小插曲很快过去。   男女主角与女主角显然是热恋中的情侣,汽车开到某处加油站加油的间隙也忍不住要亲热一下,两个人站在车旁,旁若无人地亲吻起来,吻得非常热烈而深入,明显带着成人之间那种情-欲层面的氛围,完全不是社团之前组织看的那种青春片里蜻蜓点水般纯情的吻。男主搂着女主的腰,女主则搭着男主的肩膀,身体紧密相贴,镜头慢慢朝他们推进,最后推到男女主角的脸上。女主角那双有些像陈其初的眼睛自然地在亲吻之中闭上,睫毛颤抖。一吻结束之后,女主角靠在男主角的肩膀上睁开眼睛,喘息微促,双眸微微泛着水光,仿佛是初春四野漫涨的溪水,蕴含着具有情-色意味的动人光彩。   只不过是寻常热恋男女的亲吻,如果是电影研究社的社员们集体看的时候,说不定会起哄起得很热闹。但是不知道是因为厉乘云和陈其初两个人,还是因为刚刚厉乘云说了女主角的眼睛和陈其初很像,这样的场景让人生出一种很不自在的感觉来。   陈其初仿佛是有点想缓解气氛,说道:“社团的指导老师允许社团放这种电影吗?”   “老师肯定没有看这部电影,”厉乘云说,“看了的话肯定不准放的。”   男女主加完油,又踏上旅途。厉乘云和陈其初接下来很久没有再说话,房间里只剩下放映机传出来的电影的背景声和台词声。   不知道为什么,气氛似乎有点奇怪,厉乘云觉得空气里像是无端飞来许多小虫子,在他的皮肤上爬动着,让人觉得很痒,但是并不想要抓挠。实际上也并不存在这样的小虫子,那痒意也仿佛是幻觉。   过了一会儿,厉乘云侧首朝陈其初望去,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陈其初已经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陈其初最近接过了学生会会长的工作,还接触了一些始光集团里的事情,因此十分忙碌,在这中间还要抽时间出来完成社团的任务,几乎没有什么休息的时间,连周末都不得闲,为了和厉乘云一起补看电影,还一大早就起了床。即便现在陷入睡眠,也能看出显而易见的疲惫。   电影里的台词和背景声全都变得很遥远,幕布上的影像还在继续播放着,光影落在陈其初的脸上,明明暗暗地闪烁着,描摹着他脸部的轮廓,在他的脸上投下流动的光影,这光影一会儿在陈其初的额头,一会儿在陈其初的脸颊,一会儿在陈其初的唇上。厉乘云就这样静静地看着陈其初脸上流动的光影,不知道看了多久。   此刻,无论是睡着的陈其初,还是醒着的厉乘云,此刻都已然并不关心荧幕上在播放什么了。   陈其初平缓的呼吸,厉乘云略微急促的呼吸,都掩藏在电影的声音里。厉乘云的指尖随着流动的光影,在陈其初脸上很轻地描摹着,最后,终于落在陈其初的唇上。   很柔软。   一种微微酥麻的感觉从与陈其初双唇相触的指尖传递厉乘云的全身,那种从见陈其初第一面便生出的某种渴望,此刻毫无征兆地满溢了出来。   只是指尖的触碰还不够。   没有任何的犹豫和踌躇,厉乘云靠近陈其初,遮住了荧幕落在陈其初脸上所有的光影,他的唇寻到了陈其初的唇,吻了上去。   比指尖所感受到的,还要更加柔软。   厉乘云仿佛又嗅到了在第一次梦见陈其初时的那种香气,那种真实存在,但厉乘云注定无法感受到香气。   厉乘云沉迷于这他所幻想、却也无法幻想出具体味道的香气。他的舌尖轻轻扫过陈其初干燥而柔软的唇,仿佛连陈其初唇上的细纹也能描摹清楚。他的动作比蝴蝶停在一朵花上的动作还要轻,但是他的心跳比鼓声还要重,重到几乎立刻要吵醒陈其初。   此刻身后的荧幕上,男女主角正在夜色之中的狭小车厢里缠绵,镜头在车窗外只拍摄着男女主交握着抵在车窗上的一双手,惹人遐想的低吟声仿佛从男女主交握的双手的指缝中流淌出来,流入暮色之中,淌在月光之下。   或许是因为呼吸不畅,陈其初的唇微微张了张,厉乘云舌尖扫到了陈其初的牙齿,陈其初发出了很低微的一声呻吟,仿佛是梦中的呓语,与厉乘云的心跳和喘息一起,和着电影流淌的缠绵低吟,似乎完全地融入了其中。   即便如此,厉乘云还是停留在陈其初的唇上,没有移开。   厉乘云甚至希望,陈其初在这一刻醒来也不错。   他很想看看,如果陈其初现在醒来,发现自己这冒犯的亲吻,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那双眼睛,会如同方才电影里的女主角一样,流露出那样动人的光彩吗?   荧幕上男女主角的缠绵已经结束,夜色消耗殆尽,晨光照耀着大地,夜里的那些隐晦的情与欲,全部隐匿于消逝的夜色中。   直到厉乘云起身离开陈其初的唇,陈其初也没有醒来,他睡得如此沉稳,沉稳得厉乘云有些失望。   电影慢慢地播放到男女主之间在旅途上产生龃龉的时候了,厉乘云的眼睛看着荧幕,心思却没有一分在荧幕上,他的手碰了碰自己的唇,仿佛才残留着陈其初的温度。   电影中间有一段男女主爆发剧烈争吵的片段,他们疯狂地咒骂彼此,放映机传出来声音一下子变得很大,似乎是吵醒了陈其初。他微微睁开了双眼,想要坐起身来,但是太过疲倦了,他并未完全清醒,只是睡眼惺忪、神情茫然地看了一会儿。在男女主角的争吵告一段落,声音重新归于安静之后,他又闭上了眼睛。   他还没有完全靠回沙发背上已经又睡着了,脑袋时不时地朝旁边偏一下。厉乘云朝陈其初的方向微微移动,坐得更近了一些,两人手臂贴着手臂,睡梦中的陈其初仿佛感受到了某种依靠,身体慢慢朝厉乘云的方向倾倒。   最终,陈其初的头安然地靠在了厉乘云的肩膀上,厉乘云感受到肩膀上的重量,唇角情不自禁地微微弯了起来。   厉乘云想,他好像已经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   电影快要结束了的时候,陈其初才猛然从睡梦之中惊醒。   陈其初发现自己居然睡过去了大半部电影,压根不知道电影到底演了些什么,而且自己还靠在厉乘云的身上。   他从厉乘云身上直起身来,揉了揉眼睛,面色还有一些困倦:“我怎么睡着了?”   “最近你太累了吧。”厉乘云说。   “我睡了多久啊?你肩膀酸不酸?”陈其初有点尴尬地问。   厉乘云感受着仿佛还残留在自己肩膀上重量和微微酸麻的感觉,却只是笑了笑。“没多久,不酸的。”   陈其初一看荧幕上,电影都已经放到结尾的字幕,他惊道:“这还叫没多久,你怎么不叫醒我?”他用一根手指戳了一下厉乘云的肩膀,酸麻感的加剧让厉乘云条件反射地缩了一下肩膀,陈其初无奈地摇了摇头,“不是说不酸?”   “看你睡得太香了,实在是不忍心。”厉乘云捂着肩膀笑道。   “你该叫醒我的……对不起,明明说好看完一起写研究报告的,我居然睡着了。”陈其初叹了口气,将影碟从放映机里取了出来,关掉了放映机,房间一下子变得很暗,陈其初走到窗户前,“唰”地一下拉开遮光的窗帘,已经是下午了,午后的阳光一瞬间爬满了房间的每个角落,一切阴暗都无所遁形。   “等下学生会还要开个会,之后我自己抽时间再看一次吧,看完了再讨论怎么写。”陈其初拉完窗帘,又回身来和厉乘云一起收拾了放映机。   “反正报告也不急,下一次再一起看吧,我还挺喜欢这部电影的,再看一次也不错……”厉乘云看着陈其初的脸颊上还有被自己的衣领压出来的印子,微微笑了笑,说,“下一次再一起看吧。”   少年白   少年时期的番外就结束啦,下一次更正文时间线后的主CP番外。 第98章 只要是兔子就算是巨型的也可爱吗【完整】   陈其初今天出了一桩绯闻——他和一个女艺人在酒店⻔口亲密拥抱的照片,被狗仔拍下来放到了网上。   和陈其初传绯闻的女艺人是始光集团新签的代言人。因为各方面的原因,应霄在始光集团的 代言合约到期以后,始光集团没有再和应霄续约,而是换成了应霄同公司这个近两年发展的势头 很猛的女艺人。这名女艺人是个走元气甜妹路线的omega,因为治愈系的招牌笑容一炮而红, 在大众中的知名度很高。始光集团近来的产品都是面向年轻群体,所以更换代言人的时候,便换 做了这名女艺人。   狗仔的这条新闻一发,就迅速传播开来。媒体们也纷纷看图说话,一大早“始光集团总裁疑 似出轨人气女明星”的新闻就占据了各大媒体的头版头条。   于是,厉乘云刚一上班,就感受到了同事们各种意味深⻓的目光。   因为之前针对信息素紊乱症患者的抑制剂研发项目,令厉乘云如今在行业里备受关注,回国 后就立刻升了职,在公司同年龄层里十分突出。木秀于林必然容易招致非议,而且随即又立刻被 爆出和陈其初的感情大跌众人眼镜——厉乘云和陈其初的关系并不秘密,毕竟陈其初这样的身份 是很难做到“隐婚”的,所以他和陈其初结婚的事情,同事们都相当清楚,虽然大部分人都是抱 着祝福的心态,但也不乏有认为厉乘云“攀高枝”的。   因此一上午隔一会儿就有人,就有人明里暗里的来打探这桩绯闻,或安慰、或同情、或幸灾 乐祸地说一些让厉乘云不要太伤心、有钱人都玩得花、beta到底不能够和omega相比的话。因 此厉乘云已经不下十次被人把那张看起来不容置疑的出轨照片递到他眼前了,照片拍得相当清 晰,酒店⻔口的台阶前,女艺人几乎是整个靠在陈其初怀里,甜美清纯的omega和高大英俊 alpha,乍看起来还相当的合衬,如果不是其中一方是已婚身份,说不定算是佳偶良缘。   不过同事们或真诚、或讥讽的关心还没有维持多久,当天中午,始光集团就针对这桩绯闻发布了声明。   所谓的“酒店前亲密相拥”的照片,不过是断章取义,很快就有酒店完整的监控视频发了出 来证明这桩绯闻完全是无稽之谈。   酒店确实是酒店,但那家酒店是始光集团预备举办始光集团新品发布会的地方,因为发布会   要实时直播,所以陈其初和新签约的代言人是去酒店彩排的。当时酒店⻔口有个小孩跑出来,撞到了女艺人的身上,女艺人眼⻅着要摔下台阶,在她旁边的陈其初伸手扶了她一把,从狗仔的拍   摄⻆度看起来像是拥抱,实际上只是一场意外的肢体接触而已。   因为这桩绯闻牵涉到女艺人,陈其初结了婚又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发酵起来不论是对女艺人的名声还是始光集团新品上市的影响都会有很大的打击,所以始光集团和女艺人方面都立刻做了澄清,并且决定起诉偷拍和发布照片的狗仔。   不过就如同再怎么澄清网络上依然会有认为这些澄清是掩耳盗铃、欲盖弥彰的,厉乘云身边 的人同样也是如此,就算厉乘云解释陈其初的绯闻是误会一场,也总有人觉得他只是强颜欢笑, 脑补他如何忍受豪⻔婚姻里忍辱负重的诸多痛苦。在⻝堂吃午饭的时候,连咏打发走了表面同情 实则幸灾乐祸的人,在厉乘云身边坐下:“啧,这些人真是,唯恐天下不乱,⻅不得别人一点 好,别理他们,只不过是逞口舌之快。”   厉乘云笑了笑:“没什么,热⻔新闻总归是引人关注的,过两天就好了。”   厉乘云无论是这桩绯闻还是对身边人对这桩绯闻的反应很淡然,他太了解陈其初以及他和陈其初的感情,无需管他人的如何评议。   连咏坐在厉乘云对面吃了会儿饭,说:“不过依我看,老厉你太没情调了......陈先生这种有 钱人,就算他无心,肯定也有的是花样往他眼前凑,你要有危机感啊。”他放下了碗筷,从厉乘 云对面坐到厉乘云旁边,神秘兮兮地拿出手机。   连咏的手机界面停留在一个有些粉嫩软萌的⻚面上,是个网上商店。连咏在厉乘云跟前唰唰 地划拉着手机,光看界面或许会以为是什么玩具相关,直到⻚面各色“稀奇古怪”的商品,厉乘 云很快反应过来,这些也确实是“玩具”——只不过是成人的“玩具”。   “就算你们是老夫老妻了,”连咏在厉乘云去国外进修和研究的时候负责陈其初的抑制剂注 射事宜,一来二去知道了两人是多年好友转为恋人的,“偶尔也得给生活增加一点情趣嘛,老 厉......”   厉乘云清楚连咏得很,连咏可不是这种会如此“关心”别人感情生活的人,于是很了然地 说,“说实话。”   连咏最后只好承认,“这其实是你嫂子最近创业开的店,你就当帮帮你嫂子吧?她创业也不 容易......”停了一下,他道出了最终的目的,“好吧,其实是你嫂子说了,要是我介绍的客人, 销售额就全都归我,你就当帮帮我呗,哎呀,你也知道,我工资都是你嫂子管的......”   厉乘云最近是听连咏提过,他老婆最近正在创业,听说是在开店,同事们问过他,他总是颇为讳莫如深的样子,现在总算是知道原因了。   对于这件事厉乘云还没有说什么,然后连咏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这样吧,我送佛送到 ⻄,到货付款怎么样?你就试试呗,说不定陈先生会喜欢呢?人生总是需要惊喜的嘛。”   他也不管厉乘云同不同意,直接就用自己的手机给下了单,厉乘云和陈其初在一起之后就搬 出了宿舍,住在一起,他给厉乘云送过文件,知道他们居住的公寓的地址,因此直接给厉乘云送 货到家。连咏以一副专业客服的口吻和厉乘云说:“这可是限量发行的最新商品,同城配送当天 送达哦。”然后端起餐盘⻜快跑路,像是生怕厉乘云找他退货似的。   厉乘云下班回到家里的时候,陈其初已经先到家了,他比厉乘云只先到一点时间,厉乘云开 ⻔的时候他正在⻔口脱下外套挂在衣帽架上。厉乘云换了鞋走了进去,然后很自然地和陈其初接 了一个吻,唇与唇轻轻相碰,没有什么情-欲的色彩,只是一种亲昵的表达。   “刚刚公寓管家送上来了一个快递,好像是你的快递,”陈其初和厉乘云接完吻,将进屋后 随手放在玄关柜子上的一个盒子拿过来递给厉乘云,然后一边往屋里走,一边随口问道,“你买什么了?”   厉乘云接过盒子,很快意识到了这就是连咏今天中午下单的“最新商品”。果然如连咏所 说,这家店效率果然十分惊人,居然这么快就送到了。   盒子包装得很简洁,上面只印刷着“甜蜜玩具”四个字,正是——字体也很简单,包装盒⻆ 落画着一只软萌可爱的白色兔子,简单到完全无法和这家店贩卖的商品关联起来。   不过厉乘云没有回答陈其初问他“买什么了”的问题,而是问道:“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 了?早上那桩新闻应该很麻烦吧?”   陈其初正在解领带的手停了一下,“今天的那个新闻......你看⻅了?”   “看⻅了。”厉乘云说。   “集团新招聘的公关经理很敏锐,而且重新梳理了对舆论事件的应对流程,不用我太操 心。”然后陈其初又给厉乘云解释了一遍当时的情况。   “我知道都是狗仔乱说的,”厉乘云似乎很善解人意地说,不过他的脸上很快露出一点惆怅 的表情,“但是刚看到消息的时候我有点伤心呢,光看照片,那个omega看起来和你很相衬。”   陈其初有些歉意地说:“抱歉,这应该让你也有不少麻烦吧,我也没想到狗仔连这么容易拆 穿的谎言都敢说。”陈其初知道厉乘云跟自己结婚之后身边应该有不少不怀好意的揣测。他走上 前来,想要抱一下厉乘云或者亲一下厉乘云,但是厉乘云的手上拿着那个快递盒子,盒子挺大 的,将两人隔开,他只好和厉乘云面对面站着。   “没关系,这也不是你的错,不过,如果你真的觉得抱歉的话——”厉乘云话锋一转,声音 里有点轻微的笑意,“光是口头上的赔礼,是不是不够诚意?”   然后陈其初看着厉乘云拆开了手上的快递盒。   “要是如果能看看兔子,说不定我就不伤心了。”   陈其初这才察觉到自己可能踏入了某种陷阱,但是似乎已经有些来不及逃脱了。室内炽亮的灯光下,盒子里的物品一览无余。   盒子装的是衣服,乍看之下全都是毛茸茸的很可爱的样子,但是一一摊开之后就会知道跟可爱没有什么关系——上衣虽然是⻓袖,但是衣⻓却很短,陈其初估摸着自己穿上的话估计连肋⻣   都挡不住,而且胸前的地方还突⺎地镂空出一块;下装的布料更是少得可怜,陈其初怀疑这种只有几根线和一小块布料的物品是否适合被称作衣服。衣服旁边有一只圆环状的毛茸茸的物品,大概是项圈;还有一只兔耳发箍,白色的、⻓⻓的的兔耳毫无疑问地昭示着这套衣服的属性,盒子的⻆落里还有一团毛茸茸的白色小球——陈其初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是兔子尾巴。   盒子里还有一个小玩偶,大概是赠品,乍看之下很可爱,但是却显然是为了给客户展示衣服穿上的样子,玩偶身上穿着的显然是和盒子里的衣服一模一样的缩小版。   “你的意思是......”陈其初震惊地说,“穿这个?”   陈其初也不是一无所知的一张白纸,当然知道这种衣服是什么东⻄,比起羞耻的情绪,他第一反应是实在是有点难以想象自己穿上这种衣服是怎样灾难性的场景。   “如果你不喜欢的话也没关系,只是......”厉乘云⻓叹了一口气,他手上拿着盒子里的玩 偶,在手里把玩着,有些怅然地说,“我很喜欢兔子来的。”   厉乘云喜欢兔子这件事情倒是不作假的,陈其初听厉乘云父母说过厉乘云读小学的时候很想养兔子,但是家里实在没有地方养宠物,最后不得不放弃了。   最后陈其初还是妥了协,拿着盒子进了衣帽间。   陈其初进了衣帽间,看着盒子里的衣服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脱掉了自己身上的衣服。他的指尖试了几次,才触碰了一下衣服,衣服的布料都是绒绒的软绵绵的触感,但是陈其初却仿佛被烫到一般,猛然地缩回了手。   一种微微酥麻的感觉从陈其初后颈顺着脊⻣一路蔓延,此刻他终于生出了迟来的羞耻感,升 起了退缩的念头来,但是这个念头刚刚一出,陈其初想起来厉乘云说起他的绯闻时轻微惆怅的语 气以及方才说的那句“我很喜欢兔子来的”。最终,他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将盒子里的衣服拿了 出来。   上装倒还好说,套头一穿上便是,但是下装看着布料堪忧,穿起来却颇为麻烦。所以这衣服 陈其初折腾了半天才穿上,而且穿上之后陈其初一眼也不敢看镜子里的自己。这套衣服实在称得 上是“衣衫褴褛”的程度,穿上之后,按照公序良俗来说可不该露出来的地方基本上都毫无遮 挡。   而且陈其初还⻤使神差地戴上了那个毛茸茸的项圈,项圈上有硬卡纸做的名牌,上面写 了“lcy”三个字母,因为这套衣服是以厉乘云的名义定的,这显然是厉乘云名字首字母的缩写。   仿佛陈其初就是厉乘云小时候没能养上的兔子一般,而项圈上的名牌就是所属物的标记。   这套衣服是连咏按照厉乘云的尺寸选的,虽然厉乘云和陈其初身形大致相仿,但是衣服穿在陈其初的身上还是有一点局促,令他身上的肌肉有一种蓬勃欲出的感觉,让人觉得下一秒会被撑破。   目光无法落到镜子上,陈其初便只好继续看盒子里的东⻄,最扎眼的兔耳发箍还在箱子里摆着,这显然是这套衣服的重点之一。   其实单独来看,这个兔耳发箍甚至算是最寻常的物品了,就算是戴出⻔也并无不可。但是对于陈其初来说,这反而这兔耳似乎是更需要勇气才能戴上的东⻄。陈其初看着兔耳,又纠结了好一会儿,才将它拿了起来,整个手臂以一种极其僵硬的姿态将它戴到了头上。   陈其初实在觉得有点羞耻,犹豫着想要取下,但是衣帽间外却传来了厉乘云的声音:“换好 了吗?”他看像是在询问,但是话音未落便直接推开了衣帽间的⻔。   ⻔被推开的那一刻,陈其初几乎是下意识想要拿起来自己刚刚脱下的衬衫,将自己遮掩起来,将自己的刚刚脱下的衬衫披到了身上,但是这无疑是掩耳盗铃,毕竟衬衫也只能遮住上半身,甚至只能遮住面前的厉乘云看不⻅的脊背。   厉乘云开⻔之后空气的流通带进来一阵⻛,吹到陈其初无遮挡的腿上带起来一阵凉意,但是陈其初却丝毫感受不到。他只感受到了一种燥热,从脸上开始,蔓延到四肢百骸——那种由羞耻   感所引发的燥热。而厉乘云则是慢慢朝他走过来,眼神极其专注,他的手中还握着赠送的兔子装玩偶,揉捏着玩偶的耳朵,陈其初甚至微妙地有一种自己的耳朵也有一种被他揉捏的感觉。   “很......很奇怪吧。”陈其初有点结巴地说,下意识地就想要取下头上的耳朵。穿衣镜清晰 地映照出陈其初全身上下所有的细节,陈其初眼神游移着不敢细看,头顶上的兔耳朵随着陈其初 的动作微微晃动。   有自己这样巨型的兔子吗?   陈其初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想。   “好可爱啊。”厉乘云说,他的神情很真挚,仿佛是发自内心的诚实赞美。   陈其初觉得他的审美实在是大有问题,镜子里的自己跟可爱这个词语实在是沾不上边。兔子 装这种东⻄,恐怕得omega们穿起来好看,跟自己实在不怎么适配。   他靠近了陈其初,手指抚上他的脖颈,指尖探入项圈和陈其初的脖颈中间,项圈大小原本还算有余量,但是厉乘云的手指一挤进来之后,便不剩下多余的空间,项圈微微勒住了陈其初的喉   咙,令他觉得呼吸略微有些困难。他在陈其初觉得有点难以呼吸的时候,又堵上了陈其初的唇。   这吻和刚回家的时候完全不同的亲吻,裹挟着某种足以将人淹没的浪潮。   厉乘云手上的玩偶早已经掉落在地上无人在意,他的手臂环住陈其初的腰,陈其初下意识地   抓住了他的手臂,然后被他的动作推得整个人贴在了身后的穿衣镜上,动作间陈其初拿来做无用的遮掩的衬衫早已经掉落在地上,冰冷的镜面贴在陈其初的脊背,令陈其初的身体不自觉地战栗了一下。   厉乘云的舌尖迅速地挤进了陈其初的口腔,扫荡着陈其初的牙⻮,有意地在陈其初的犬牙上 舔了一会儿,这原本用来标记omega的尖锐犬⻮,似乎已经全无用处。厉乘云心情很是愉悦, 纠缠着陈其初的舌尖,在陈其初的口腔里嬉戏着。   唇舌交缠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安静的衣帽间里回荡着,脖子上的项圈也因为厉乘云插在中间的手指被勒得很紧,厉乘云的唇舌又攫取了陈其初的全部空气,令陈其初觉得自己几乎快要窒息而死。   这种近乎濒临死亡的体验让陈其初内心的求生欲望转化为某种刻在alpha⻣子里的暴戾,他 的肩胛⻣微微凸起,脊背微弓,身体已经开始蓄力想要进行反抗。   但是他们这几年的亲密交缠,让厉乘云早已经掌控到了陈其初的边界,很了解陈其初的极限在哪里。在陈其初手臂上⻘筋暴起、握着厉乘云小臂的手加深力度的时候,终于撤离了陈其初的唇。   一瞬间,空气便涌进陈其初的呼吸之中,令他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我的兔子......真的很可爱。”厉乘云在陈其初耳边低声喃喃,身体力行地开始向陈其初证 明他觉得陈其初到底有多可爱。   【陈其初的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他才刚刚缓过劲儿来,厉乘云已经将双唇转移到了 脖颈,牙⻮微微刮过陈其初的喉结。然后陈其初就听⻅厉乘云低笑一声,仿佛是好奇的学生一 般,语气故作疑惑地问:“因为是兔子,所以发情很快吗?”   近距离的身体相贴让厉乘云很轻易就感受到了陈其初身体状态的变化,因为下身的布料实在是少得可怜,仅仅只是一小块薄薄的用以遮挡前面的布料和几根绳子,而此刻陈其初勃起的性器仿佛快要那层薄薄的布料顶穿,性器顶端渗出的湿液已经将布料染湿了一块很明显的区域。   陈其初脸上的火烧得更热,蔓延到了脖颈,蔓延到胸口和小腹。他试图往后退,做徒劳的遮掩,但是他的身后只剩下早已经被体温熨热的镜面。   而厉乘云唇舌已经顺着脖颈继续往下,来到了陈其初的胸口。这件上装乍看起来似乎还算体面,然而后背却是只有肋⻣下方有一条窄窄的绒线勒着以免衣服下滑,陈其初后背几乎是完全赤裸,厉乘云按在陈其初腰上的手掌,完全可以毫无阻隔地抚摸着他的脊背。   更令人羞耻的是胸前那片不明所以的镂空,穿上之后刚好露出了乳首周围的部分,仿佛是雪白奶油上的一粒樱桃,引着人想要吃掉。身前厉乘云的唇舌已经游移到了陈其初胸前,毫不客气地享用了这动人的樱桃,他的牙⻮和唇舌在陈其初胸前一边的乳首上啃噬舔弄着,还空着的手也没有让另一边的乳首处于寂寞之中,用带着茧子的指尖夹着揉弄着。   即便是alpha,乳首也是极其娇弱的,哪怕厉乘云的啃噬和揉弄的动作并不算用力,疼痛感 就立刻延绵开来,陈其初俯在厉乘云的肩膀上,一只手抵在厉乘云身前下意识想要推开他。   但是在推开的动作成形之前,胸前那股疼痛感已经变得微妙起来。陈其初的被厉乘云抚摸着的腰猛然一颤,肌肉紧绷着,疼痛感夹杂着一种微妙的酥麻感,自乳首开始,全身汹涌的热潮瞬间全部涌向下腹处,最后积聚于性器顶端。陈其初抓在厉乘云手臂上的手猛然用力,指尖也深深地嵌入了厉乘云的肌肉之中,下身勉强覆盖着陈其初性器的布料完全被洇湿。   “果然是兔子,很快呢。”厉乘云的手毫不介意地在那片被染湿的布料上勾弄着,声音里蕴 含着戏谑的笑意。   “只是......只是意外。”   羞耻感令陈其初下意识反驳,他尚且还在高潮的余韵之中,大脑有些空白,稍微软下去的性 器还极其敏感,在厉乘云隔着布料的抚弄中似乎有立刻就要再度勃发的趋势。陈其初略微有点儿 难以忍受这种高潮之后的挑逗,俯在厉乘云的肩膀上,用牙⻮咬了咬厉乘云的肩膀以表示抗议, 一只手也按住了厉乘云抚弄自己下身的手,用有些沙哑和微微颤抖的声音说:“等、等一下。”   厉乘云逗弄陈其初下身的手从善如流地离开,来到了陈其初身后,在他的脊背上满是柔情地 抚摸了一会儿,然后移到了陈其初的臀部,故作惊讶地说:“不过,我的兔子怎么没有尾巴?”   厉乘云⻓臂一展,从一旁的盒子里摸出了还孤零零地躺在盒子里的白绒绒的圆圆的兔子尾巴。   陈其初穿这套衣服的时候全程都刻意的忽略了这个兔子尾巴,兔子尾巴的一端安装着银色的 水滴状的肛塞,应该如何使用很显而易⻅,所以陈其初本能地排斥和抗拒。看着厉乘云用手揉弄 着那团毛茸茸的圆球,他有点结结巴巴地说:“这个、这个戴上有点太奇怪了。”   “可是没有尾巴的兔子更奇怪吧?”厉乘云说。他说的问句,却并不征询陈其初的意⻅,手 上拿着那个兔子尾巴,径直来到了陈其初的身后,挑开陈其初臀部的没有任何遮挡意义的细⻓的 布绳,手指撑开了陈其初的后穴。   陈其初总是难以拒绝厉乘云,他仿佛已经是完全被厉乘云驯化的野兽,臣服和顺从已经根植于内心深处。   先进入的是厉乘云的手指,虽然这几年两人已经做过无数次,但alpha毕竟天然不是承受 方,身体的本能依旧无法完全习惯,厉乘云的手指进入的时候陈其初的身体还是瞬间僵硬了一 下,厉乘云安抚一般吻了吻陈其初的唇,陈其初的身体微微放松。但是下一刻,金属质地的、微 凉的物体代替了温热的手指塞进了陈其初体内,陈其初的臀肉瞬间紧绷起来,但是这样的身体反 应只是进一步将尾巴牢牢地卡住。   陈其初还未完全习惯后穴中迥异于寻常的异物感,厉乘云的手指仿佛很爱怜的抚摸着刚刚装上去的尾巴,随着他的动作,身体里的金属部分也微微动着,在后穴中搅弄,动作并不足以激烈到令陈其初涌起本能的反抗欲,但是令他的身体微微地颤抖。   “这样就是完美的兔子了,对不对?”厉乘云还示意陈其初回头看看镜子。   汗水落在陈其初的眼前,陈其初的视线有些迷蒙,但是还是看⻅自己臀部那团毛茸茸的小球,他后背几乎是完全光裸的,臀部上细细的布条也毫无遮挡的意义,那团毛茸茸的小球便显得无比瞩目,而厉乘云幽深的目光在镜子里似乎也显得更加有存在感了。一种巨大的羞耻感令陈其初近乎仓皇地移开了视线。   而或许是因为这羞耻感、又或许是因为厉乘云的目光,身下刚刚射过的性器又渐渐的硬挺起来。   厉乘云的性器也早已经蓄势待发,毫不遮掩地隔着裤子和陈其初的抵在一起,他将陈其初的 手按在自己的性器上,他声音温柔,像是诱哄;语气却坚定,像是命令:“其初,帮我解开 吧。”   陈其初手的顺从地来到了厉乘云的下身,他的手有些发麻,厉乘云的皮带扣和拉链他解了很久,而且厉乘云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在这样的情况下还隔着裤子蹭着陈其初的性器,陈其初解得更加艰难。陈其初被他磨蹭得脊背发麻,身下的性器更加地勃发起来,只能微微弓着腰,想要掩藏自己如此容易被挑起和逗弄的欲望,但是他和厉乘云太近了,无处隐藏。   好不容易解开之后,和厉乘云好整以暇的神情和姿态比起来,他的性器显然并没有这样的闲适,陈其初刚刚拉下厉乘云的裤腰,就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戳在陈其初的掌心,烫得惊人,厉乘云则强硬地按着陈其初的手放在上面,蹭了陈其初一手的粘腻的清液,喉咙中发出很轻的喟叹。   厉乘云不加掩饰的欲望让陈其初紧绷着的身体和情绪猛然地松了弦,这总是能让陈其初卸下盘桓在内心深处的自我厌恶和羞耻——因为并不只有他一个人成为欲望的俘虏,这让他觉得安心。于是他的手一边将自己的性器和厉乘云的性器挨在一起抚弄着,一边寻到厉乘云的唇,主动和他亲吻。   两人贴在一起亲吻抚慰了彼此一会儿之后,在陈其初快要再一次射精的时候,厉乘云按住了陈其初手上的动作,抓着陈其初的腰让他转了个身,并且用手堵住了陈其初的顶端。   陈其初被欲上不上、欲下不下的吊着,有些难耐地叫着厉乘云的名字:“乘云......”他的声 音里饱含着涌动的情潮。而厉乘云的手移动到陈其初的臀上,手指压着毛茸茸的兔子尾巴,挤进 乘汽⻋的后穴抽插着,带动着后穴里的金属物体一起,产生了一股极其微妙的感觉,后穴像是 痛,又不像是,微微酸胀,令陈其初叫厉乘云名字的声音颤抖了起来。   “别急,等我一起。”在陈其初喘出的急促的气息令镜面上起了一层薄薄雾气的时候,滚烫 的性器代替了手指,顶在陈其初的穴口,毫无预告地闯了进去。   刚进入强烈的异物感,令陈其初绷紧了腿根,脊背僵硬起来,连方才即将射精的性器也有些萎靡了起来。陈其初手臂上⻘筋暴起,因为害怕捏痛厉乘云,他的手只能放在镜面上握成了拳,   发白的指节颤抖着,昭示着他的克制和忍耐。厉乘云安抚地吻着陈其初的肩胛⻣,慢慢地令陈其初放松,陈其初的性器慢慢恢复了勃发的状态之后,厉乘云便按着他的腰抽插起来。   此时陈其初已经渐渐适应了后穴的异物,全身都渐渐地放松了起来,身体每一寸都蔓延开一种很情色的红。随着厉乘云的动作,那毛茸茸的白色小球也晃动着,和陈其初微红的肤色相映成趣,与厉乘云的性器蹭在一起,很快被淫靡的液体沾湿,仿佛被雨淋湿了一般,惹人怜爱。   此时兔子尾巴的一端还留在陈其初的后穴里,随着厉乘云的性器一起进进出出,同样坚硬的物体,但是划过内壁的时候是完全不同的触感,陈其初难捱地发出如同受刑、但是又极其暧昧的呻吟声。   这样的景象令厉乘云的性器愈加胀大了一些,在陈其初后穴的进出也缓慢和艰难了一些。陈其初被磨得很是难耐,性器抵在光滑的镜面上划出一道道糜乱的水迹。   “其初啊,你看看镜子,兔子这么可爱,真的可以这么色情吗?”厉乘云的手指抓住了陈其 初脖子上毛茸茸的项圈,迫使陈其初微微抬首,不得不看着镜子。   陈其初张着雾蒙蒙的眼睛,看⻅了镜子里的自己。   即便是隔着雾气,因为距离太近,陈其初也能看⻅,自己面颊已经完全被染红,仿佛连眼睛都已经变成兔子一般的红色,头上雪白的兔子耳朵在厉乘云抽插的动作下晃动着,耳朵尖端偶尔   拍打在镜面上发出声音——即便是这样的声音,在此时此刻也充满了一种令人面红耳热的遐思。   他几乎全身赤裸,上身欲盖弥彰的毛茸茸的短衣丝毫遮不住他全身上下弥漫着的情欲的气息。   而厉乘云的衣着却几乎还是完好的,连唯一暴露的器官也被陈其初的身体所遮挡住。如此鲜明的反差,令陈其初闭上眼睛不敢再看镜子,羞耻感令他闭上了眼睛。   厉乘云吻完他之后,再度按着陈其初的腰,开始进行一轮更加紧密、迅速、凶猛的抽插。同时他亲吻着陈其初的耳廓,唇舌慢慢游移到脖颈,最后来到了后颈陈其初的腺体处。   alpha的腺体的被触碰令陈其初模糊的意识清明了一瞬,尤其是厉乘云用牙⻮刮蹭和啃噬的 时候,陈其初握成拳的手几乎要将自己掌心掐破,他艰难地克制着自己的抗拒感,气息凌乱地 说:“乘云,不要碰那里......”   厉乘云却没有移开,他的唇悬在陈其初后颈上,极其温柔地问:“哪里?”他的气息吹拂在 陈其初的后颈,令陈其初的从后颈到脊背蔓延开一片战栗感,他的一只手抚弄着陈其初的性器, 问:“这里?”然后又游移到陈其初的臀部,他抽出自己的性器,只留下一点顶端还留在陈其初 的后穴,他的手在靠近穴口的地方停住,“这里?”再然后,他的唇再一次落在了陈其初的陈其 初的后颈上,声音含糊地问:“还是这里?”   而陈其初无法回答,因为厉乘云刚刚抽出去的性器猛地压着再次插了进去,并且这一次插到 了前所未有的深度,陈其初敏感的内壁感受到了厉乘云性器在自己体内微微跳动着,他的喉间忍 不住发出了仿佛痛苦、又更像愉悦的呻吟。厉乘云也发出重重的喘息,和陈其初的呻吟交织在一 起,然后射在了陈其初的后穴里——厉乘云大部分情况下是并不内射的,因为alpha并不习惯于 接纳,清理起来也比较麻烦。或许正是因为罕⻅,反而引起一种极其微妙的感觉,陈其初在感受 到射进体内的液体的那一刻,腿根剧烈地抽搐了起来,他感觉自己仿佛踩在云端,整个人都陷入 一种极其空茫的状态里。   被欲望掌控的羞耻感、过度的快感、腺体被触碰的抗拒感交织在一起,陈其初也再次射了精,浓稠的白色液体在镜面上蜿蜒而下,述说着陈其初沉沦欲望的罪证。   射完精之后,两个人都有些脱力,陈其初靠在镜面上凌乱地喘气,双腿微微发软,无意识地顺着镜面下滑,跪在了镜子前。而厉乘云坐在他的身后,让陈其初靠在自己的怀中,陈其初思绪如同在云端一般轻飘飘,一瞬间便仿佛有落点。   厉乘云从镜子里望着一身凌乱而淫靡的痕迹的陈其初,揉捏着陈其初头上的耳朵,手指再次 插入项圈的缝隙,说道:“听说兔子的发情期很⻓呢。”   陈其初尚且还在贤者时间中,无意识地任由厉乘云的手再一次插进项圈和自己的脖颈之间。   厉乘云拽着项圈,让陈其初微微侧首,和陈其初接了一个吻,舌尖在陈其初的口腔进出仿佛   模拟着性交的频率,令这一吻显得无比色情,如同在昭示着新一场缠绵的开启。陈其初舌头都有   些发麻,唾液难以控制地从唇⻆溢出,仿佛陷入了一场剧烈的高烧,意识渐渐模糊了起来。】   第二天一大早,连咏迷迷糊糊中听到了手机响声。打开手机一看,发现自己收到了厉乘云发 来的红包,开始有点疑惑,后来一想可能是昨天下单的那件那件,连咏立刻“腾”地坐起来,因 为动作太大还吵醒了旁边的老婆,引来了几声埋怨。   他立刻接收了红包,才发现红包数额是远远超过那件商品的售价,问厉乘云是不是输错数额了。   厉乘云回复他说没有输错,多出来的是额外的“谢礼”。 连咏心领神会,想,看来这个惊喜陈先生很喜欢呢。   少年白新年快乐!祝大家新的一年万事胜意,平安健康!以及提前祝兔年大吉!然后主CP番外就到这里就结束啦,感谢大家的陪伴和包容~下次更新就是副CP啦。欢迎大家来微博玩儿~ 第99章 副CP番外:吃鲸鱼的人(上)   奉上一颗心非因我太笨,我想等你话不忍。   ——麦浚龙《吃鲸鱼的人》   宣奕对于父亲宣容最初的记忆,就是他永远苍白而孱弱地靠在躺椅上,抱着文亭,用慈祥的神情、温柔的声音给文亭讲故事,仿若是世上亲密而柔情的一双父女。   而他跑过去站在宣容旁边,仰着头看着宣容带着温柔笑容的脸,用手抓住宣容的衣角,说“爸爸,我也要听”的时候,宣容脸上所有的温情脉脉瞬间全部消失不见,仿佛和煦春日一朝倒流到严酷寒冬。   宣容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衣角从宣奕那双还握不稳的小手里抽出来,年幼的宣奕一时站不稳有些趔趄,但是宣容却毫不关心,他看着宣奕的眼神总是冰冷而厌恶的,用与给文亭讲故事截然不同的冷漠的声音说道:“不要叫我爸爸,我不是你爸爸。我很累,不要来打扰我。”   他怀中的文亭急忙爬起来,说道:“对不起,宣叔叔,我是不是打扰你了?”   宣容捏了捏文亭的小脸,恢复了温柔的微笑和声音:“怎么会呢?亭亭最可爱了,叔叔看见你就一点也不累了,我们继续讲故事吧。”   每当这种时候,继父文宥和总是无奈地抱着宣奕宽慰他:“小奕啊,别怪你爸爸,他只是生病了不舒服,所以没有精力和你玩。”   宣奕知道那是显而易见的谎言。   年纪渐渐长了之后,宣奕便不再试图靠近宣容,不再去祈求宣容给予他温情和怜爱,他已经明白,他无法从宣容身上得到这种东西。漫长的成长时光里,他从来只在一旁静静看着宣容和文宥和、文亭之间一副其乐融融、温馨美满的样子。即便文宥和跟文亭都对宣奕很好,宣奕也知道自己是这个美满家庭里唯一多余的存在。   文亭有时候非常愧疚,觉得仿佛是自己夺走了宣奕理应得到的父爱一般,私下里总是和宣奕道歉。   “跟你没有关系,而且文叔叔也对我很好。”宣奕说。   他对文亭倒是没有什么埋怨,即便没有文亭,宣容对他的态度也不会有任何改变,这是他很早就意识到的事情——文宥和虽然总是会像一个真正的父亲一样,并不缺席宣奕的成长,对宣奕非常好,有时候看起来像是好到要将宣容没有给的那一份也补足。但是,奇怪之处也恰恰在于此,文宥和作为一个如此宽仁的继父,却从来不会劝诫宣容对宣奕好一点。   宣奕并不愚笨,恰恰相反,他很聪明,所以他的成长里,很轻易就认识到了一个不可更改的事实:他不是一个在期待中降生的孩子,父亲宣容非常讨厌、甚至是憎恨自己。   随着宣奕的日渐成长,宣容的身体也一日差过一日。   宣容的身体非常不好,常年都是一副苍白而脆弱的样子,像是一张泛黄的旧纸张,哪怕是一点微风也会将他碎裂。文宥和说这是因为宣容早年生过重病,动过大手术留下了后遗症,但是他从未告诉过宣奕和文亭宣容到底生过什么病。   宣容最终在宣奕刚刚上初中的时候撒手人寰。   直到宣容在离世的最后一刻,他也只是握着文宥和与文亭的手,没有看过同样在病床边的宣奕一眼,他的眼中一刻也没有存在过宣奕的影子。   宣容去世之后不久,继父文宥和也生了重病,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文宥和告诉了宣奕他的身世,向宣奕揭示了宣容埋藏在过去的人生中的秘密。   原来一切都起源于他的另一个alpha生父——宣容名义上的哥哥宣耀生。   当年,宣耀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知晓了宣容的身世,以此为借口,要挟宣容服从自己,不仅仅是在宣家的权力争夺战上,更在身体上。   因为宣耀生不仅知道宣容的身世,并且还知晓了他omega的性别。为了自己的养母叶灵淑,还有生母一家人——如果多年前叶灵淑和帮佣姚家的那一场偷天换日的秘密暴露,以宣家的雷霆手段,他们决计是没有好下场的,因此,宣容只能忍受宣耀生的胁迫,一步步踏向宣耀生为他准备的牢笼,落入难以逃脱的深渊。   或许最初只是出于占据宣家的野心,又或许那种扭曲的情感是早有预谋,宣耀生对宣容有着病态的占有欲和扭曲的迷恋,不惜用各种极端的手段将他拴在自己身边,威逼、胁迫、强-暴、强制标记,后来甚至还将宣容囚禁了起来。这多年以前两人之间的纠缠已经无人能够探知具体经过,唯一能确认的事实是,宣容即便身体臣服于宣耀生,但是内心却从未臣服。   宣耀生对宣容的恶行,在被叶灵淑发现之后才终于终止。   虽然宣容并非叶灵淑亲生,当初也是为了维系自己在宣家的地位才设计让宣容成为自己的孩子,但是这么多年的养育和相处,两人早已经与亲生母子并无区别。宣容愿意为了叶灵淑而被宣耀生胁迫和囚禁,叶灵淑也甘愿冒着失去一切的风险,联系上了宣容的生母,暗中寻找了机会,将宣容解救了出来,让他远渡重洋,逃离宣耀生。   宣容从宣耀生身边逃走的时候已经怀了孕,以宣容对宣耀生憎恨和厌恶,他原本是决计不可能生下宣奕的,逃出之后他第一件事就是想打掉孩子。   但是宣容被宣耀生囚禁期间,已经被宣耀生标记,哪怕他逃走之后有亲生父母和养母叶灵淑的保护,宣耀生凭借标记的连接,迟早也能够找到宣容。   为了不被宣耀生找到,宣容逃到国外之后,找到了作为掮客的文宥和,恳求他给自己介绍一个黑市医生,进行腺体切除手术——但是这对于omega来言是一个太过于危险的手术,宣容那时候身体也很差,极有可能死在手术台上。   不过由于宣容当时怀着孕,当时的医生提出了另外一个手术方案。   omega在怀孕和生育期间是十分需要alpha的信息素的安抚的,但是生物的繁衍本能也衍生出来在某些极端情况下的自我保护机制——如果实在无法得到alpha的信息素安抚,流淌着alpha一方基因的孩子对于信息素不稳定的omega能够有一定的安抚和修复作用,omega为了延续孩子的生命也会诞生出求生的本能。   所以,腺体切除手术安排在了宣容生下宣奕之后就立刻进行的。   这其实同样是一个风险很高的手术方案,但是比起在孕期直接切除腺体来说,是更为稳妥的选项。虽然是一步险棋,但是手术很显然成功了。   生下他之后,宣容甚至连名字也没有给他起,宣奕的名字是文宥和取的。   他憎恨宣耀生,包括留着宣耀生的血的宣奕。比起宣奕,他待文宥和前妻的女儿文亭更亲切,仿佛文亭才是他亲生的孩子一般。   于是,宣奕终于知道了宣容憎恨甚至厌恶自己的原因,原来自己是一场名义上的乱伦的结果,是一场以爱为借口的暴行的产物,是一种宣容无法选择的过往的印记,宣容厌恶自己实在是太理所当然了——毕竟谁会爱罪恶的证据、耻辱的象征呢?   办理完文宥和的葬礼之后,宣奕查了宣耀生的资料——宣耀生不是籍籍无名之辈,基本资料并不难以调查,宣奕甚至不需要找私家侦探,只是网络上的公开资料就已经足够多了。   看着宣耀生的照片的那一刻,连宣奕也理解了宣容对自己的憎恶。   他长了一张和宣耀生太过相似的脸。   对于宣容来说,生下宣奕唯一的好处,是让宣容逃离了宣耀生在身体上留下的最后的枷锁的控制,获得了真正的自由。只是这自由也并不完美,毕竟身边还有一个和宣耀生如此相似的孩子,又未尝不是另一种枷锁?大概宣容没有将宣奕丢弃,已经算是他足够仁慈了。   文宥和作为掮客关系网是很强大的,为宣容更换了所有身份信息,将宣容保护得很严密,这么多年来宣耀生都只以为宣容已经死了——毕竟解除标记的方法除了切除腺体就是死亡,加上叶灵淑当初为了让宣容彻底摆脱控制,可以想办法引导所有人都认为宣容已死,宣耀生于是便一直以为宣容早已经死亡。   虽然知道了自己的alpha生父,宣奕没有产生和他相认的想法——尽管那段日子宣奕其实过得很艰难。文宥和是做掮客的,混在灰色地带,难免会有得罪人的时候,而且留下来的存款也被合伙人借机卷走。他去世之后的那段时间,宣奕和文亭的日子很不好过,甚至连学费都交不出来。要不是后来姚育真不知道怎么找到了宣奕,资助了他和文亭的学业,他们姐弟俩不知道会流落到什么境地里。   再后来,宣耀生找到了宣奕——宣奕那段时间和一个女明星在一起,绯闻传出去之后不知道怎么流传到宣耀生那里,他通过各种手段知道了宣奕的身世,让人请宣奕和自己见一面。   看见宣奕的时候,宣耀生的脸上露出了一种很扭曲的兴奋。说来也是奇怪,虽然童年时代和少年时代之前他更加像宣耀生,但是年纪愈来愈长之后,身上宣容的影子也渐渐增加了一些,宣耀生以一种病态的迷恋眼神在宣奕的身上找寻宣容的影子,仿佛是魔怔了一般,极度亢奋地说:“他生下了你,他心里还是有我的……”   这时候的宣耀生已经病得很严重了,见到宣奕的时候因为情绪过于激动,最后还被拉去了抢救。   宣奕对宣耀生这自以为是的对宣容的妄想没有说什么,反正是将死之人,便让他做做徒劳的美梦吧。后来宣耀生还说什么要将宣家的一切都留给宣奕,这是宣奕应得的,是他宣耀生和宣容的孩子应得的。   宣奕对于宣耀生真情许诺的权势财富本身并没有什么兴趣。   即便有着不堪的身世,但是除了继父文宥和离世的那段日子,宣奕的人生是很称得上顺风顺水的。他学业相当不错,也很擅长与人交际,无论是学习还是工作都很容易成功,他在国外的事业,假以时日也并不会比宣耀生这庞大的遗产差到那里去。   或许是成功太容易,于是一切都令宣奕兴致缺缺,听到宣耀生说将遗产留给他的时候,宣奕便想,既然创造一样东西没有什么意思,那便来毁灭吧。   很久以后,宣奕想,自己那时候回国去见宣耀生的决定到底是不是正确的?   如果从一开始就拒绝见宣耀生,那么他大概也不会遇见祝兰章。   宣奕想,也许宣容对自己的厌恶是正确的。   他的身体里始终还是留着宣耀生的血液,他到底还是太像宣耀生了,终生都要用尽手段向一个不可能给予爱的人祈求爱。 第100章 副CP番外:吃鲸鱼的人(下)   宣奕再一次抱着连自己也已经数不清是第多少盆的圆叶薄荷来到陈家的别墅时,祝兰章正站在花园一角,他低头看着那一片茂盛的、浓绿的圆叶薄荷。   风卷起来薄荷的清冷的香气涌入宣奕的呼吸之间,就如同祝兰章身上的香气,即便是最缠绵悱恻的时候,也仿佛无法被炽热的体温所感染,底味永远是清冷而平静的。   宣奕送来的圆叶薄荷太多了,每一次送来之后祝兰章都交给园丁,园丁则把它们移栽到这片薄荷地里,一株、两株、三株……随着宣奕送的次数越来越多,这片薄荷地几乎已经成了整个花园最惹眼的地方,就如同宣奕这个人,已经成为祝兰章身边不可忽视的标志。陈其初还阴阳怪气地跟宣奕说,是不是打算他家的花园是不是要改造成“薄荷园”。   祝兰章看着他手中的圆叶薄荷,问道:“宣奕,你不觉得累吗?”   “心疼我了吗?”宣奕笑着问道。   “如果这样想你会舒心一些,那就这样想吧。”祝兰章平静地说。   宣奕将手上的圆叶薄荷递给了祝兰章,祝兰章接了过来,他低头漫不经心地看着叶片上的纹理,而宣奕看着他。   宣奕垂下视线,还能看见祝兰章那白皙的脖颈上散落着的斑驳的、青紫的淤痕,那是宣奕在前夜的缠绵之中留下的齿痕与吻痕。除了这个,似乎再没有能够证明他们之间旁人所不能及的距离的东西。甚至连这些印记,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淡去。作为alpha,宣奕却无法真正地标记他的omega。   ——不,祝兰章并不是他的。   即便所有人都知道宣奕对祝兰章的猛烈追逐,所有人都认为祝兰章已经被宣奕的热烈攻势所打动,已经默认他们是一对伴侣,但是宣奕很清楚,祝兰章不是他的,并且永远也不会是。   精心的礼物,缠绵的亲吻,热烈的交缠,沉重的占有之欲,可以打动任何一个旁观者——但没有一样可以打动祝兰章。   宣奕想,什么时候起,自己已经走进了一片沼泽,并且不愿意从中脱身而甘愿沉溺?   宣奕对于祝兰章的感情的开端,说起来只是出于肤浅的欲望,所以一开始宣奕并未想过自己会在祝兰章身上陷的这样深。   他第一眼见到祝兰章这个人就知道,这是个很有“挑战性”的人,激起了浓厚的兴趣。   作为优性alpha的宣奕,无论从哪个方面都活得很轻松——除了父亲宣容的爱,宣奕的人生基本上没有什么得不到的东西,实在是没有什么称得上阻碍的存在,即便少年时期有过的那些困境,都短暂轻飘得不值一提,对于他来说,一切都太容易得到,也太容易舍弃。   所以他期待挑战那些“不太容易得到”的一切,比如祝兰章。   宣奕接受宣耀生的遗产之前,就调查过相关的一切——宣家,始光集团,陈其初,还有祝兰章。   祝兰章闻名在外的,除了他铁血冷酷的工作风格,就是他与他的亡夫徐程之间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然而这两样看起来似乎并不应该都不应当出现在祝兰章这个人身上。爱情吗?宣奕更愿意相信那是利益,真正见到祝兰章的那一刻,他更是深信不疑。   祝兰章看起来仿佛是无人可以撼动的石刻的造像,是没有欲望与情感的机器,一个徐程而已,怎么可能让他倾尽一生爱意?   但越是看起来不可撼动,便越让人想使他臣服——臣服于欲望,臣服于情感。   祝兰章如同长在幽林中的一朵迷人的花,动人的美丽与香气充满了诱惑,诱惑着每一个路过的人。宣奕自以为自己是经验最丰富的旅人,认为长在他周围那些长满尖刺的荆棘与缥缈的雾气不足为惧,于是自负地向他走去,想要把他摘下,尽情赏玩,尽兴之后便随意丢弃——这是他玩过太多次的游戏。   然而等到他走到这朵花跟前才发现,原来这朵花,是长在沼泽之中的。它的美丽与香气,无数路过的人为他心折,最终都是以血肉之躯成为他的养分,他是无数陷入沼泽的累累白骨所供养出来的,每一片花瓣、每一缕香气都是剧毒的,而在宣奕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被沼泽的淤泥和藤蔓缠住了双脚,只能渐渐一直往下坠落,成为这朵花根须之下新的白骨。   宣奕清楚,自己只要不再看那朵花,闭上眼睛,就能够走出这片沼泽。   但是很奇怪,宣奕却并没有想要走出去,相反,他的内心有一种想要放任自己往下坠落的冲动。   他以为自己是理智的,就像小时候意识到宣容不会爱他之后就放弃在宣容身上去寻找爱,他以为对待祝兰章也会如此。   事实证明他错了。   对于祝兰章,最开始明明只是欲-望,alpha原始的生理本能和刻在骨子里的征服欲。他也的确游刃有余地得到了,但是却没有像从前一样,得到了之后就开始索然无味,反而内心生出更多的空虚和渴望。   为什么呢?   明明祝兰章那样容易就屈服了,他没有宣容那样的刚烈,他擅长权衡利弊,宣奕根本不需要花费多少心机,不需要什么谋略,只要将利弊摆在祝兰章的面前,即便是并不喜欢宣奕,祝兰章毫不犹豫的接受宣奕的亲吻,甚至更多。他不作慷慨激昂的劝告和反抗,只是平静地接受一切,宣奕以为那就是祝兰章的臣服。   然而实际上祝兰章从未臣服,这对于他来说,只不过是一种不需要感情参与的最优化的选择。   反而是宣奕,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到了沼泽的深处。   宣奕不得不承认,或许对祝兰章,除却那些原始的生理本能和刻在骨子里的征服欲,还有更重的、宣奕原本觉得不重要的东西——爱。   他是什么时候走到这沼泽深处,爱上祝兰章的呢?   或许就是在调查到祝兰章的信息素失感症,知道祝兰章永远不可能爱上自己的那一刻,宣奕爱上了祝兰章。   不纯粹的爱,不会被满足的爱,但是……一旦意识到,就无法再从中脱身的爱。   如宣耀生对宣容,扭曲的、丑陋的爱,无法占有的占有欲。   好在,宣奕至少能够得到祝兰章的人。   只不过人终究是贪婪的,得到了一样,总还想要另一样,他可以得到祝兰章的人,但还是想要祝兰章的心——倘若祝兰章有的话,权衡利弊之后,说不定也乐意给他。   只可惜祝兰章没有,所以永远也不可能给他。   宣奕踏上了和宣耀生同样的道路,注定要花费余生,去追寻无法得到东西。有时候,宣容甚至觉得,宣耀生比自己要幸运,毕竟宣耀生还能得到宣容的恨。   而祝兰章对自己,连恨这种东西也没有,只有利弊的权衡。   不过,那也无所谓,至少宣奕还能够永远都成为祝兰章的权衡之后能选择的利益。   宣奕笑了笑,伸手抚摸着祝兰章的脸颊,抚摸着那站在阳光下依旧冰凉的皮肤,用如耳语一般的声音说道:“那……我就当你心疼我了。”宣奕垂首攫取了祝兰章的双唇,夺取他的呼吸,在热烈的深吻之中。宣奕的指腹下祝兰章脸颊微凉的皮肤也微微升温,挤在他们中间的那盆圆叶薄荷的香气,和祝兰章身上的香气融为一体,融入宣奕的五脏六腑,无法再区分开来,多么像祝兰章为他动了情,即便只是短暂的幻想,也令宣奕觉得兴奋。   “我爱你,兰章。”   结束一吻之后,宣奕轻笑着说,似乎很随意的调情一般。   刚刚结束一吻,祝兰章的喘息微微有些急促,雪白而冰冷的面庞上染着微红。   对于宣奕的爱语,祝兰章淡淡说道:“这种无聊的话,你还没有说厌倦吗?”   他将宣奕新送给他的圆叶薄荷递给了在一旁为薄荷地除虫的园丁,园丁轻车熟路地接过,准备将这盆新的圆叶薄荷移栽到园中的这片薄荷地里。   无论是祝兰章和宣奕旁若无人的亲吻,还是宣奕如玩笑话一般的告白,都已经上演过太多次了,园丁已经从最初的尴尬和惊诧,变得习以为常和视若无睹。   “也许永远都不会厌倦了。”宣奕揽着祝兰章的腰,又在他颈侧落了一吻,稍稍用了些力,将犬齿微微嵌在了祝兰章的皮肤之中——如果那些印记终将消失,那么他选择一次次重新刻印,“如果你不能够爱上我,那么我会成为你的习惯。”他的笑容一如既往地轻佻,但是眸光之中却有着某种阴郁而沉重的东西,“你能够说习惯不是爱吗?”   祝兰章看着他,那双眼睛还是永远的如冰如雪,没有温度,也没有波澜,像是高高在上的神明,近乎有些怜悯的意味,怜悯宣奕没有意义也没有结果的追寻。他最终没有拒绝或是反驳,而是说道:“随你吧。”   然后祝兰章拿开了宣奕揽在自己腰上的手,然后没有再看那些圆叶薄荷一眼,也没有再看宣奕一眼,转身朝屋中走去,而宣奕也跟上他。   在他们的身后,一片圆叶薄荷依旧在风中摇动着枝叶,茂盛地生长着,冷香依旧,浓绿遍地。   少年白   隔壁双A新坑《势同水火》,欢迎收藏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