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官仇恨   作者:水戈骨土亘   文案   “道德沦丧”病娇疯批攻x“伪道学”完美主义偏执狂疯批受   PUA界NO.1强吻美男反遭暴揍,套路无数却被PUA,挨打不忘深情剖白:我很享受请继续。   “我觉得他们很可怜。”   “他们?”   “心理学家,犯罪学家,或者加在一起,还有那些以杜撰这些为生的人。他们成功剖析的犯罪动机往往只是照本宣科的表演。”   “他们只是运气好?”   “我欣赏你高效的理解能力。”   “可我不欣赏你。”   1v1,he,年下差6岁   标签:双疯批、病娇x偏执、强强、年下、HE、1点星际、狗血变铁血、全员恶人、互宠 第0章 排雷   ※排雷※   1.极端洁党,快逃!   2.极端攻受控,快逃!   3.恐插叙倒叙多时间线,快逃!   4.这里只有我流非典型强制,早古极端狗血控的人,快逃!   5.喜白月光朱砂痣心头刺傻白甜党,这里没有!快逃!   6.01和其他配角都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好人,极限拉扯多,接受不了就,快逃!   7.写作带师就别浪费您老的时间教育这个食古不化的作者了,作者压根不会听,您快逃吧!   ※包含※   思哲犯心国关近现代世界史声色犬马众恶人PUA与反PUA敌人变情人狗血变铁血看起来像都市的没有皇族的1点星际   本质上是篇爽文。当然不排除爽点跟作者冲突的,请快逃!   如果一样,相逢即是爽,珍惜这份爽,请留言夸夸作者(别逼我求你jpg   ※醒目※   1.不是刑侦单元故事,也不是犯罪心理学故事   2.建议阅读年龄R16或心智成熟且有一定生理常识   3.作者不是加缪或黑格尔的粉丝,作者也不是华裔侨   4.本文纯属虚构,“我流”成分严重超标,请勿带入现实   5.作者爱(知识区)好繁杂懒不爱装X(主要是懒),不是特别偏的东西就不写注释。见谅哈。   6.这毕竟是小说,不是论文,大家平时学习工作已经很累了,个人觉得没必要列一堆参考文献,就不拉那种枯燥的参考文献书单了。   实在对什么有兴趣,请走WB私信交流。 第1章 失调-1   位于游乐场顶层的人从不遵守规则。   他们就是规则。   -1-   “跪好,”他居高临下的命令,“用嘴。”   对方瞪大双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接着又暧昧不明地笑了。   “没想到你的口味这么特别,可我……”   反抗的想法刚冒头就被薅住头发,被迫后仰的同时下颚也被捏住。   “我不想重复第二遍。”他说。   三个小时前——   ※   “你真是个有趣的玩具。”   戏谑的声音如同隔着水面,他却一丝不挂地踉跄跪倒,瞬间完全失去意识。   脑袋撞在墙上的疼痛把闻哲惊醒,化学物质催生的性腺体分泌依旧控制着他的身体,时间、景物、声音和感觉都如同岩浆,包裹住他不断灼烧,让他的感官被无限放大扭曲,既无法分辨真假,也无法动弹。如果不是嘴里的血腥味和额头上的伤口,可能已经彻底丧失神智。   他不记得花了多久才靠瓷砖的温度找回些许理智。一丁点儿。只够他翻过身。他茫然地盯着上方,许久才勉强聚焦,捕捉到墙壁上的淋浴开关。   “你真以为能从我手里逃走?”   一个男人的声音从浴室外传来,依旧带着戏谑的腔调。   “我只是想知道你背后的人是谁,他又为什么调查我。你合作一点不好吗?”   自视甚高的口吻成功激起了闻哲的愤怒,他骤然清醒了不少,花了几秒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打开花洒,用颤抖的手指连按了三下才切换到冷水。刺骨的温度和绵密的湿气让他不断发颤,寒冷钻进他的鼻腔,然后是口腔,缓和了他嘴里的血腥味;他的所有衣裤都散落到不明的地方成为破布片,根本不用担心淋湿;额角的伤口比想象的深,不断有血滴落;他忽略了伤口,专心把大量的冷水灌入自己喉咙冲淡药效。   这座城市的一切都令他作呕,但他必须庆幸这个街区恰好是冬季水管不会结冰的地方。庆幸很快在不经意低头看向身体的那刻变成了一声暗骂,他迅速改变了花洒的高度,用低温压制违背理智的身体。   一墙之隔的房间里,传来逐渐变响的声音,不是敲门声,而是金属撞击声。   “奇怪,你为什么会选冷水浴?”   对方猜中了闻哲把自己锁在浴室的理由。   “我不好吗?我觉得我比冷水要有吸引力得多,也实用得多。”   标准的声韵母组合让对方的中文像母语一样熟练,可他的语序很奇怪,只要稍微长一些句子就会暴露与之相反的事实。   “我就在这里。完全可以任你为所欲为。你不考虑一下吗?”   闻哲在对方发出更多烦人的噪音前一拳砸在淋浴开关上,水流停止,他扒开遮住自己视线的头发,抓了一块置物架上的干净毛巾按在自己的额头止了血,集中注意力听了听浴室外的动静,判断外面并没有另一个陷阱等着他才打开门,沉默地跨过横亘在浴室门口地板上的两名保镖,带着蜿蜒的水渍走回宽敞房间的正中央,驻足俯视着半跪在床上不断大放厥词的男人。   他的四肢被拷在固定的特殊装置上,只穿了一件衬衫,扣子也完全敞开,而费尽力气挣扎却只让他改变成了一个有些奇怪的跪姿,刚才的响动与其说是他试图挣脱束缚,不如说是在故意借手铐撞击金属发出的响动来引起闻哲注意。   房间热得让闻哲眩晕,他不确定房间里的暖气开到了几度,28也可能超过30摄氏度,不,这里用的是华氏单位。他的身体比料想得要快速回暖,刚被压制下去的药效也是同样,他勉强在混乱的思绪里找到实用的判断:肯定是故意的。他尝试寻找可以调低暖气的按钮,却无法在这间没有任何装饰的“冷淡系”装潢风格的房间里有所收获,只好把视线移回床的位置。   对方无时无刻不在刻意挣扎,流下的汗水顺着皮肤衣服的边缘滑过颈肩、上臂乃至锁骨曲线,让他的喉头不自觉上下滚动了一下。   察觉到闻哲不自觉的细微动作,对方露出了暧昧不明的笑。   “看来你终于开始考虑我的提议了?”   闻哲充耳不闻地盯着那张典型的东方人五官,藏在好皮囊下面的东西方混血骨架搭配出一种与生俱来的自信。实际上对方也有自信的资本,因为无论是谁都很难给那张脸找到诚恳的贬义词。身材也是同样。   ※   闻哲第一次见到对方是在一家只出售冰激凌的奇怪甜品餐厅。   暖气开得很足,但冬季的冰激凌餐厅依旧只有两名客人。它的菜单像往常一样,足足有3000种品类,对初次踏足的人来说犹如一场灾难。   “你好。”闻哲的目的很明确,就是想尽办法接近对方。但他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更谈不上了解,根本找不到适合的话题去搭讪,只好主动自我介绍并伸出手,“我叫闻哲。新闻的闻,哲学的哲。”   “你怎么看出来我会说中文?”对方随意地坐在靠窗的角落,视线落在面前堪比书册的菜单上,缓慢地翻过一页的同时,侧头示意两侧的保镖不用反应过激。   他既没有起身与闻哲握手,也没有拥抱贴面。就像任何东方人初入西方社会那样谨慎于肢体接触,却没有吝啬于礼貌的笑容和语言。   闻哲很快放下手,并不觉得尴尬或失望,礼貌如初。对方满意于他进退有度的言行,施舍了名字。   “谢藤。不过写法不是这两个字,也不是中文。只有读音类似。”   “那是什么语?”闻哲问。   谢藤假装在听闻哲后面的话,其实连施舍注意的兴趣都没有,更不会善良的满足对方的好奇心,毕竟对他好奇的人太多了,而能让他感兴趣的人却很少。难得的是,面对这番冷遇的闻哲显得异常平淡,既没有不满的情绪,也没有继续搭话,只是如同欣赏窗外风景般站在那里没有动。   “黑巧味?中规中矩的选择。”谢藤过了将近五分钟才阖上那本灾难级的菜单,把视线落在闻哲手里那只水晶杯里的冰激凌上,漫不经心的语调里有一种离奇的亲切感,像朋友一样信赖且熟悉,“我第一次来这里,你有什么特别的口味可以推荐给我?我相信你的品味。”   “海盐芥末味。”闻哲说。   “海盐……芥末?”谢藤愣了愣才确定自己没听错。   “创意十足。”闻哲点头。   “你是……?”足够的“创意”终于成功引起谢藤的注意,他抬头看向对方的脸,然后又愣了愣。   “你的同学。”闻哲回答,“确切说,曾经是你的同学。”   “原来是校友。”谢藤说。   他并不在乎对方是否是自己的“校友”,毕竟他所在的圈子校友都怀揣着其他目的,想跟他攀关系的人也多如过江之鲫。要想让他印象深刻,只有两条捷径可走。要么本来就是圈中人,要么长相足够出众。闻哲属于后者,并附赠了说话时的音量控制、语言结构与词汇选择等等,加上搭话时他选择了谢藤最喜欢的中文以及完美的社交礼仪,无疑给他本来就完美的五官又增加不少特有的气质。   谢藤一时无法推断这种气质源于什么样的习惯或性格,但他知道闻哲肯定是自己最喜欢的“那种玩具”。   “下个月,周五晚上,在我的公寓会举办一场聚会。大概有二百多人参加,其中一半都是我们的校友。不知道你有兴趣吗?”   闻哲颔首。   “那么,请别忘了准时到场。”   “不需要邀请函?”   “说我的名字。”   ※   闻哲被公寓门口的保镖之一带到谢藤面前,得到后者亲手倒给他的一杯香槟以及礼貌的“祝你玩得愉快”之后,保镖离开现场,谢藤没入人群,闻哲则被陌生的男女迅速淹没。   任何聚会都不会因为其中一半与会者是常青藤学校的毕业生而发生质变。然后就是聚会上固定出现的套路:满怀炫耀意味的自我介绍,与性别无关轻浮动作,掺了料的酒,泛滥的违禁药品,脸熟却叫不出名字的模特和演员,后半夜还会出现一个人,两个人,或者一群人的淫秽乱象……无一不是衣冠禽兽,无一不是沉溺于声色犬马的丑态展览。   简直令人作呕。   闻哲避开了酒、药和那些琢磨着如何卖出更高价的花瓶以及自诩成功人士的人渣,对在这场聚会里能找到有关于谢藤的“线索”不再抱有期待,打算去向聚会的主人道别并离开。   但那天晚上他再也没有见到谢藤。 第2章 失调-2(上)   闻哲看着电视上一天之内出现了三次自杀事件的相关新闻,烦躁地拔掉了电源。   他再度接到谢藤的聚会邀请时,已经距离第一次聚会过去整整一周。   第二次聚会在同样的地点,有相差无几的参加者,不同的是他既没有被门口的保镖阻拦,也没有得到谢藤亲手倒给他的那杯香槟,甚至从聚会开始到结束都没有见到谢藤本人。   闻哲再度无功而返,心下烦躁翻倍。   ※   谢藤坐在车后排看着闻哲走进公寓电梯,向前排扬了扬下巴,司机立刻心领神会的踩下油门。   他的目的地是郊外的一座灯火通明的庄园别墅。   正中央有精心修剪的绿灌木通道,泾渭分明的区分出两侧,可惜只有膝盖那么高,根本遮挡不住左右的景色。右边完全用白玫瑰、缎带和花棚点缀,加上摆放在中央的香槟塔,一眼看上去就知道那是一场婚礼;左边是红色玫瑰为主题的花园,中间是一群人,全都一丝不挂的晃来晃去,白花花的闪得谢藤眼睛发疼。   他转开头,垂眼扫过左胸西装上袋,把里面装饰的红色花纹手帕揪出来,扔到一旁。   “让他们扔掉我所有的红色配饰,以后用新鲜的兰花。”谢藤用英文说。   前排的司机和保镖一起点头。   车子很快就停稳了,新郎隔着车窗冲他疯狂招手。   “很久不见了。栗野。”谢藤下车,用中文对新郎说,“恭喜你。如果没记错的话,第三次新婚快乐?”   “胡说八道。上周见过。”栗野用略显生涩的中文回答,“不是三次,是六次。”   尽管面对的是朋友,谢藤依旧没有拥抱或握手,只是用下巴示意对面的“红玫瑰园”,毫不顾虑地嘲笑道:“你家里人的嗜好,依旧非常特殊。”   “他们每次在婚礼前,都特别要求我给他们准备裸体派对。每次!”栗野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你家那样互不干涉的才是少数。”   “你可以选择不再离婚,这样就不用结婚了。”谢藤半开玩笑。   “不行。”栗野疯狂摇头摊手,“爱情消失,我需要新爱情。”   “两个自杀。你忘了吗?”谢藤没有放过对方。   栗野用英文骂了一堆,才不满地澄清:“三个离婚!二比三!”   “你这个二比三是想证明自己签的婚前协议发挥了应有的作用,这样才不浪费你给律师的那些钱?”谢藤问。   “别在这种时候拆穿我!”栗野愤怒,“我会跟你绝交!”   谢藤大笑:“我开玩笑的。栗野,你真是太好笑了。”   谢藤是栗野唯一愿意承认是朋友的朋友,后者大约也是同样。   用“大约”是因为栗野的确不能确定,毕竟谢藤的想法总是捉摸不定。   他们在一场有着所谓“共同朋友”的聚会上认识,他会最先注意到谢藤,是因为后者长着一张典型的东方人的脸,轮廓却要比一般东方人要略深一些,身形也更接近于白种人,典型取了父母双方最优基因结合而成的混血,是当下最受欢迎的俊雅型。   栗野觉得这是谢藤自信的源头之一,另一个源头则是他的家族。   谢藤家里人来自世界各地,祖父祖母分别是中国与日本人,外祖来自东南亚一个说着中国广东方言的小国家——据说很多年前祖上也曾经是中国人,只有他的外祖母是土生土长的英国盎撒人,再往上追溯还有一些斯拉夫人的血统……总之,有这样的祖辈,他们不止都偏好东方文化,还经常需要接触来自全世界的人,家族聚会上能听到的语言俨然就是一个小联合国会议现场。   “谢藤”是他名字读音的中文写法,不擅长中文发音的人甚至会将它勿念做“谢特”,以至于英文圈的朋友很多会直接用这个来发音。   谢藤从不为名字生气,甚至非常欣赏这个不那么文明的单词,因为容易记忆,它很快就在圈中叫开了。   谢藤家的发家史并不复杂:经济萧条末期,大多数商人在成堆的债务里忙着从曼哈顿顶楼向地面做自由落体运动,谢藤的家人用移民带来的资本疯狂收购,结果经济复苏,谢藤成了亿万富翁的儿子。后来他们又赶在产业链空心化前,把所有实体资本转向硅谷等科技或新兴行业,只留下了稳定增长的东亚不动产。没过几年,谢藤家就成了财富榜前五常驻,让他们的独生子只需要吃喝玩乐。   没认识谢藤以前,栗野就已经在“纨绔圈”中听说过他的大名,认为他是个典型的纨绔子弟,只知道不思进取的琢磨着如何快速花钱。认识他后发现他不止是个货真价实的纨绔子弟,还是个精通六门语言的无国界话唠。其中包括最让栗野发指的希腊语和中文。   谢藤学语言出于兴趣,栗野学中文纯属被逼。   栗野父亲是典型的美国富商,母亲是日本富商的独生女,他本来只需要多学一门语言,奈何他父亲听说日本文化发源于中国便尝试着接触,而后就迷上了中国文化,随后就是金融资本迅速倾斜向东亚地区的大潮,让栗野家首先需要接触的就是中国人,于是这就成了栗野不得不学的一门语言。   东西方语言文字的决定性差异在于,东方源于字形,西方源于发音,这不止让彼此文化上的南辕北辙,还让二者的思考方式处于内外两极,让任何在英语区长大的人学习起来尤为困难。   谢藤显然没有这种困难。他听说栗野正在学中文,便跑来用字正腔圆的中文与栗野搭话。让栗野这种半吊子听得非常痛苦,十分钟后才勉强明白了谢藤的真正意图。   谢藤嘴巴上说是为了锻炼自己的中文会话能力,其实是借机嘲笑栗野低劣的语言天赋。   栗野对语言的确没什么天赋,尤其跟谢藤这种出身自“小联合国”的人相比,也就懒得跟谢藤生气,全当遇到一个免费的中国外教——毕竟他长得的确太不西方了。栗野用错漏百出的中文跟谢藤闲聊,不懂的地方就中英文混杂着追问,有时候还会蹦出一两句生涩的日语,让整个聊天过程充满中国圣诞节——春节似的喜庆。谢藤大概从交谈中找到了更多可以嘲笑栗野的地方,长期捧腹不止,十句话里必然有一句在说:“栗野,你真是太好笑了。”   栗野心情好的时候会回敬谢藤一拳头,心情不好的时候直接无视,全当他是在夸奖自己颇具幽默感。   “栗野”是他母亲婚前的旧姓,因为他也长得十分“不美国”,除了身高之外都像日本产,这就成了他在纨绔圈中的通称。   于是乎,这两个名字都不算“本名”的家伙,就成了纨绔圈一道亮丽的风景,甚至一度被其他的朋友怀疑他们有超出友谊之外的情感,被谢藤以字正腔圆的中文当面澄清道:“我去年买了块表。”   栗野听完捧腹大笑,跟着一起用中文骂。   那些“朋友”辗转通过其他懂中文的朋友口中得知意思,气得面红耳赤,却不能拿谢藤怎么样,毕竟他在纨绔圈中是身价最高的那一个。栗野既然是他朋友,自然跟着成了不能招惹的人。   流言蜚语挡不住纯洁的友谊,谢藤说什么也要引栗野为挚友,三天两头就跑来跟他一起鬼混。更古怪的是,纨绔圈“塑料万年青”一样的友情竟然没在他们俩身上体现,哪怕他们曾经看中过同一个美貌的小模特或刚出道的小演员,都会谦让彼此,并且会坚定地拒绝干涉对方私生活到“三人行”的地步,鬼混也相当讲究原则。几年相处下来,他们两个竟然从未认真争执过什么,也就不约而同的维持起了这段还算不错的友情。   他们都过着及时行乐的人生,在旁人看来浑浑噩噩,在自己看来也了无生趣。   栗野闲极无聊的时候,拼命思考自己出现在头条新闻的“唯二”可能:公司破产,负债高达数百亿,即日起拍卖旗下不动产业;继承人二世祖投资失败,被父母逐出家门,爬上摩天楼顶层……   “却在消防员的耐心劝说下,放弃了跳楼自杀的打算。”谢藤不以为然地接道。   栗野怒瞪着他,警告道:“我也是有尊严的人!”   谢藤更不以为然:“醒一醒。你绝对没有可能自杀。”   “怎么没有?”栗野说:“谁都想过自杀,更何况还有第一种可能……”   “可是你全家老小的所有身家凑在一起,最多不过十亿。”谢藤笑得更过分了,“第一条更没有可能。”   栗野哑然数秒,最终只得单手叠在自己胸口,张大嘴脑袋后仰,表情痛苦,宛如被谢藤一枪崩了心脏。谢藤似乎还嫌他伤得不够透彻,面恶心狠,挥刀而就,一切两半,道:“你这种人,肯定要金屋藏遍全球娇,中年后冒出一堆私生子女,老年又有一堆私生孙子孙女,争夺你那微薄的家产到白热化,这才能登上头条新闻八卦版。你临死前满足的看一眼新闻,再拉着一众孙子孙女们的手,久久不忍辞世,涕泪横流的寿终正寝。”   他用字正腔圆的中文说:“中国有这样一则谚语——老而不死是为贼。”   “什么什么贼?”栗野盯着谢藤,满脑疑问,无法继续与他闲聊,因为他根本听不懂那么复杂的中文谚语。谢藤十分满意的转移了话题,气得栗野直翻白眼。   除了混血问题,这两个无所事事的纨绔还有一个共通点:他们的个人信托基金规定他们必须定期进行违禁药品的阴阳性测试,因而就连圈中泛滥的违禁药品都不能碰。只能泡在各种聚会里喝得半醉,任由话题绕着新闻、名车与美人打转,甚至不能过于沉迷游戏,否则他们挚爱的游戏厂家可能会被谢藤爱子成狂的父母给强行收购并被迫停止运营,简直在享受财富的同时也被束缚得生不如死。   唯一能让他们觉得有些乐趣的,便只有畅想自己死后会是如何了……   ※   闻哲接近谢藤的确有特殊目的。   作者有话说:   谢娇娇是1,别站反 第3章 失调-2(下)   “一个富三代的纨绔,可能跟自毁现象有关?”   任务简报通过加密通讯传输给闻哲,让后者怀疑了自己的耳朵。   “是的。这就是我们手里关于他的全部资料。只要与他有关的人,或者通过那些人关联的事件间接与他产生关联的人,就会离奇的自杀或意外身亡。”   闻哲看着少得可怜的甚至铺不满一屏的资料,怀疑这就是个恶作剧。   “横跨娱乐、时尚、金融、科技、航运等等,几乎涵盖了所有行业,经常给慈善机构捐款,典型的金融巨鳄家族,根本查不到任何有问题的实体资产。他们只投资,从不并购。就连他名下的不动产也是个位数。租赁合约到是很多,但都是他的不动产助理出面代签的。”   “助理那边有线索吗?”闻哲问。   “中产家庭,常青藤毕业,他们曾经是校友,一个模板刻出来的精英。金融、生活、安全、聚会等十几个助理也全都排查过一遍,没有一个能找到污点。他的社交圈是铜墙铁壁,他本人则像是个幽灵。除了朋友的聚会、他自己办的聚会和学校,从来不在任何公开场合露面。他那个叫栗野的朋友也只会在聚会上跟他碰面,对他其他的聚会和其他圈子一无所知。”   “关于他的那些圈子也没有线索?”闻哲又问。   “没有。他自己经营的那些圈子都很难以捉摸,既没有名字,也不知道目的,是否有幕后交易更是不得而知。我们根本不知道到底都有哪些人参与,又有哪些人是他们之中的一份子,甚至就连他的名字,都有数十种叫法。而我们却连谋杀或阴谋的证据和证人都没有,反而有很多死者亲口拒绝救援和就医。   “更糟糕的是,除了他,我们没有其他任何能关联所有死者的线索。所以只能靠你想办法去接近他了。”   “为什么是我?”   “他看脸。”   “……”   闻哲心下暗骂了一句脏话,断开加密通讯,立刻着手接近谢藤,可实际情况比他想象得要困难百倍。   谢藤周围有无数个看似松散的圈子。假如是圈内人,他们相互之间都知道谁在圈子里。但是圈外人却像碰到了一堵无形却柔软的墙壁,无论谁去撞都不会受伤,却永远都会被那些礼貌的言辞隔绝在外。另一种形式的不屑一顾罢了。   换了数十种方法都毫无成效的闻哲干脆决定赌一赌,直接从核心下手。   不留痕迹的巧遇是人最容易卸下防备的时候,同学关系是其次。闻哲因此把谢藤最不常经过的一条街道的广告牌更换成一系列充满暗示意味的冰激凌广告,随后挑选了与之相反的另一条街道最富盛名的冰激凌餐厅,改变了自己的衣着和发型,又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去做冰激凌餐厅的常客,这才等到谢藤光临。   ※   谢藤最先注意到闻哲的理由不是他礼貌的自我介绍方式或堪称完美的五官,而是那朵佩戴在对方西装左边上袋里的花。   兰花。   确切的说是咏怀素兰,别名素冠荷鼎。   外形像纯白丝缎染上一滴湖绿,更深一些的细腻纹路像涓流一样从花蕊中间翩然扩散到瓣尖,在隐藏了所有攻击性的同时带着一种绝妙的克制,又兼备了无限的诱惑力。让看见它的人不禁想靠近,去细嗅它的味道。   谢藤不是个喜欢佩花的人,却是个懂西装和花的人。至少知道它们的价格。   他审视着闻哲从头到尾加起来不到千刀的行头,想不明白对方为何能佩戴一朵价值一艘轻型游艇的花做饰品。要知道栗野曾经向他抱怨过这种花,不是因为它昂贵,而是因为它过于稀有。谢藤为了能嘲弄栗野,曾经发动所有的人脉想弄到一朵,没想到不止花没找到,就连卖花的人都没找到。   初识完全如闻哲所料的发展,但之后却很不顺利。   闻哲只知道了某一个聚会点,意味着他进入了某一个圈子,却也只属于这个圈子。他如果想进入其他圈子,就需要更多的耐心和时间,甚至不乏一点运气。而明面上决定一个人是否能进入某个圈子的规则其实非常简单,只要聚会的主人愿意做他的介绍人,他也愿意接受那杯由聚会主人亲手倒给他的酒,那么他就能进入那个圈子,见到里面真正的生态情况,他唯一需要做的只是闭口不言和心照不宣。   譬如,闻哲前两次聚会上那些衣冠禽兽们的丑态毕露。当然,他不能对他们冷嘲热讽,更不能与他们冲突。与之相反的是,他们也不会对闻哲使用任何违法或强硬手段来逼他就范,甚至会满足他所提出的“力所能及的小要求”,并且不求回报。但欠下的人情往往比直接索取肉体作为回报这种钱色交易更加可怕,需要更多的利益与付出才能还清。   最好的方法当然就是不去碰那些交易,这样至少大家会因为他是谢藤邀请来的,默认他是规则之内的人,而不是谢藤出钱请来的那些花瓶或者误入歧途的小羊羔。   可闻哲的目的不是进入圈子,而是谢藤本人。一次聚会和一杯香槟并不能让他真正接近或了解谢藤,自然也就无法达成他的目的。   ※   谢藤对闻哲的背景调查结果从学历到家庭都完美得不可思议,让他无法从“这件未来的玩具”身上找到任何一点可以大做文章的瑕疵。于是只能放弃惯用手段,继续邀请对方来参加第二次聚会,没想到时间不凑巧,上周妻子刚死于自杀的栗野,这周又宣布再婚。他当然只能前往栗野的婚礼,随后就给闻哲发出了第三次邀请。   闻哲正中下怀,欣然同意。   出发前他费尽心思从一个曾在谢藤手下任过职的保镖那里打听到一点消息。   “午夜过后?时间不对。你来晚了。”谢藤的前任保镖说,“他从来不会在聚会的后半夜出现。他有固定节目。”   “固定节目”的说法让闻哲不明所以,无法分辨对方暗示的“来晚了”是到场晚,还是离场晚,可他想尽办法也无法再从对方口中套出更多有用的信息,只好在第三次聚会时提早几个小时到场,看着为聚会做准备的数十名工作人员来回出入那间占据了整整三层楼的豪华公寓,迅速把它布置成一应俱全的聚会现场。   只可惜他观察了许久,同样一无收获。但他没忘记吸取之前的另一个教训,严格遵守了时间,没等到午夜就去找谢藤道别。   说时间刚刚好,不如说刚好得有些过头了。闻哲轻易就找到了谢藤,对方礼貌的邀请自己下次再来,然后礼貌的向他告别,还不等他转身自己却先转过身,用一种顺理成章的态度从坐在他身边的男女里挑出一个害羞的红发女孩,就这么搂着她的腰,在保镖的护送下离开了聚会的公寓。   第四次聚会是一个热情的浅金色头发的男孩;第五次是个温柔的栗色短发女孩;第六次又变成了男孩,第七次像第五次……除了性别有规律的变化着,其他绝无重复可能。   闻哲立刻意识到谢藤的资料之所以少之又少,完全是因为对方一开始就遏制了这种可能。谢藤会把各种各样的人视作他的“玩具”,在那些聚会上不停挑选心仪的“新玩具”。但只要玩过一次,他就会毫不留念的扔掉。   绝无特例。   ※   第八次聚会的机会隔了将近一个月才来,距离他们初次见面已经过去三个月。   闻哲照例准时到场,不过这次他离场时拉出了自己衬衫下摆,解开最上面的三颗扣子,重新整理了头发,然后精准地卡在谢藤挑选出这一夜幸运的“公主”或“王子”并挽着他们离场前去与对方告别。   谢藤把视线落在闻哲脸上,然后朝他伸出手。闻哲恰到好处的佯装不解地盯着对方看,过了一会儿才伸出手,与对方握了握。可等他想把手收回来,却突然被对方死死扣住,反手一把拽进怀里。   闻哲没有反抗,尽可能假装吃惊,但他依旧无法判断自己到底成功了没有,因为这个拥抱并没有超出礼仪的范围,谢藤的动作也并不暧昧,甚至像任何喜欢西式礼仪的西方朋友那样大力地拍打着他的背。   “我还没有好好招待过你,”谢藤说,“希望你不要觉得怠慢,下次别这么早走,玩得尽兴一些。”   “当然。”闻哲依旧礼貌的回答。   可是就像刚才的“握手”一样,在谢藤松开双臂,闻哲准备转身离开的瞬间,他却莫名其妙的中了招,差点摔倒在地。趁着他眼前天旋地转,两腿发软的时候,谢藤钩住了他的腰,把他带进自己怀里,凑在他耳边说。   “或许你还没有注意到,你表现得太过聪明,也太过完美了。我很容易就猜到你的目的是我。无论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都要看你之后的表现了。”   闻哲失去意识前终于明白前面几次聚会只是为了让他放松警惕的铺垫,就像他精心策划了一次充满心理暗示的“初次见面”,谢藤也对他耐心十足的谋划了一次“愿者上钩”。   他被谢藤半拖半抱的带离那个聚会,去往了另一间公寓。所有的私人物品被收走,包括衣裤。或者说,尤其是衣裤。   因为,它们都是由谢藤耐心的、亲手用刀一条条割下来的。   “好了。现在让我来想一想……”   谢藤用刀轻拍不省人事的闻哲的脸。   力道刚好,没有留下痕迹。然后顺着对方鼻尖经过嘴唇,离开下颚,把刀尖停在心口的位置。   “接下来应该跟你玩点儿什么好呢?我要选个以前没玩过的,更有创意的玩法……”   ……   三小时后——   谢藤和闻哲的立场已经彻底颠倒过来。   闻哲问:“现在你还觉得自己赢了吗?” 第4章 失调-3   栗野位于市中心的客厅装潢用了大量的金色,陈设也区别于谢藤公寓那种介于“永远不知道这是做什么用的”和“随处可见但实用”之间的怪异品味,让闻哲怀疑栗野请的室内设计师有严重的法国中世纪宫廷情结。不过他也是刚从谢藤口中知道他们这样的人已经很少会直接接触各类“设计师”,能与他们交谈的都是那些各有分工的优秀助理。   “你以留学生身份过来,完全没参加过这边的任何课程,就能以第一名考进MIT就读MBA,结果只念了不到一个半学期就退学了?   “接着跑到隔壁州的那所著名的法学院,却也只读了两个学期又再度退学?   “再后来是临床心理学和文学,最后回到纽约念哲学毕业?”   栗野难以置信地上下打量着闻哲,觉得要么是自己唯一的朋友谢藤递给他的背景调查是假的,要么是自己的眼睛出问题了。   “而且你的衣着品味,举止细节都不像是装出来的。这上面居然说校友和导师一致对你的评价都很不错,只有你不热衷于社交活动这一个缺点?还有,你胸口这朵兰花——谢藤,你真不是故意带他过来嘲弄我的吗?”   这是谢藤第一次提出介绍“一位朋友”给栗野认识,可后者完全弄不明白这位新朋友的来路,只能把头疼和不解混杂的视线定在谢藤脸上。   “你生气的时候,中文就会变得非常流利。”谢藤回答,“你应该多生气。”   栗野:“我要跟你绝交!”   “我开玩笑的。”   谢藤笑得栗野更气不打一处来,闻哲一脸平淡地站在旁边,仿佛栗野根本没有谈及他,他也完全不在乎自己是否被他们两忽略,甚至没打算向他们俩那样坐落,仿佛再奢华的椅子都配不上他的尊臀。   栗野视线在闻哲和谢藤之间来回的次数越多,越是忍不住怀疑自己的智商。   他知道谢藤有一种奇怪的跳跃式思维模式,对什么都能很快产生兴趣,也很快就会兴趣全失。逻辑方面有些像食肉动物,而非人类。吃饱了就会失去攻击性,饿了就开始猎食,让所有草食动物徘徊在肆无忌惮和瑟瑟发抖之间。   “了解”在谢藤看来是最糟糕的词,“不解”则是产生好奇前的必要条件。就像栗野对闻哲如何能弄到那朵素冠荷鼎做配饰所产生的不解就能满足这个条件。而等到谢藤真正对谁产生了好奇,那距离他出手也就不远了。可如果他出手,肯定就不会雇佣他们,只会把他们赶走,然后永不相见。如果他留下谁还没有在第一时间出手,以后也就同样绝对不会出手,因为只是优秀不足以让谢藤“看不透”他们,那么也就意味着他很快会失去所有兴趣。   所以,栗野绞尽脑汁都想不明白,面前这个脸和性格足以让谢藤出手,但是优秀程度又适合雇佣的闻哲,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你好,”闻哲为了藏住自己手腕的淤青和双手关节的伤口,并没有伸手,平淡地冲栗野点了点头,“我叫闻哲。新闻的闻,哲学的哲。”   “我知道。资料上有写。”栗野不悦地阖上平板电脑,恢复了生涩的中文,“你很优秀,为什么谢藤不雇你做助理?因为你学哲学?但他喜欢雇优秀的人做助理,而不是朋友。他也不会介绍他的床伴给我。你到底跟他是什么?”   闻哲露出恰到好处的不解表情。十分满意于自己身上的谜团,简直越多越好。   “‘关系’,”栗野家的沙发好像不够柔软,让谢藤不自在的换了一个坐姿,才补充道,“你漏了这个词。”   栗野瞪着五分钟内已经换了三种坐姿的谢藤,简直要怀疑他的朋友一夜之间变成下面的那一个了,难免把疑惑的目光投向闻哲,重新问:“你到底跟谢藤是什么关系?”   “不是你所想的和其他与之有关的关系。”闻哲说。   “的确不是。”谢藤也拆穿了栗野颇具想象力的猜测,后者把怀疑的视线再度投向闻哲。   闻哲不想再解释,干脆用语言碾压了对方的智商和语言天赋,说:“小人先之,悦之以声色犬马,纵之以驰骋田猎,侈之以宫室器服,志气已乱。”   “小人什么?什么马?”栗野瞬间崩溃,指着闻哲的鼻尖,“你是不是在骂我?”   闻哲略微侧开脸,让栗野指了个空,后者只得愤而瞪着又笑起来的谢藤,道:“你带这个人过来是为了什么?如果是无聊的理由,我就要跟你绝交了!”   谢藤摇着头继续笑,闻哲开口切入正题。   “我只是好奇,你的第一和第五任妻子为什么自杀?”   三十个小时前——   ※   “你这么对待自己今夜的雇主,可是很没有专业精神的行径。”即便立场颠倒,沦为被困一方,谢藤依旧笑意不减,“我要削减你的报酬。”   “雇主?”对方歪曲事实的能力让闻哲大开眼界,“我不缺钱。你留着自己用。”   他摆脱应激状态后,就被迟来的遍布全身的疼痛席卷,这才意识到自己不止撞破了额角,后背和胸口还有鞭痕和烫伤等其他,其中最严重的要数双腕和颈间的淤痕。他刚才一度以为自己的颈骨和腕骨都被皮带勒废了,现在发现竟然连皮都没破。   “原谅我无法理解你这些变态的癖好。”闻哲对在“某些方面”非常具有专业精神的施暴者说,“但是你再说这些装模作样的废话,就别怪我不客气。”   “不客气是吗?你这么说的话,我肯定会忍不住好奇你要怎么不客气。”被固定住四肢的谢藤脸上完全不见惊慌。他半仰着头,视线如有实质地跟随谢藤不自觉摩挲淤痕的手指来回移动,犹如欣赏艺术品般端详着对方手腕和颈项上那些两指宽的痕迹,甚至颇有些回味地表示:“其实我以前只是旁观他们这么玩,这还是我第一次亲自动手。不过你的声音很动听,柔韧度也很好,正是因为你恰当的配合,才帮我迅速掌握了其中的诀窍……”   “啪”的一声,闻哲的手背拍中了谢藤的脸,制止了他后面的话。说是拍,但他的力道大得就像抽了对方一巴掌,就像那些用不温柔方式试图唤醒昏睡者的人那样。谢藤的脑袋和身体都歪向旁边,但很快就被禁锢装置恢复原本的姿势。   “上过你床的人不止对你评价的不错,还一致宣称他们都是自愿送上门的。”跟打人的巴掌不同,闻哲语气相当平淡,“他们对你和你给的各类补偿的满意程度,简直让我误以为你才是出卖色相的一方。我还从来没有听谁说过你的坏话,更没有谁提过你是个会用下三滥手段的人。”   “所以这就是一场误会而已。”脸上挨了一下的谢藤乖乖放软了声音,但相比讨好更像是诱惑,“我的原则大家都知道,我从来不对圈外人下手,也从不用药。是我朋友误会你是我出钱请来助兴的模特或演员,只是眼光太高了,所以才会用这种——用你的话来说,就是下三滥的方法。如果不是我觉得奇怪,及时阻止了他,你现在应该在他床上,而不是在我……”   “哪个朋友?栗野?”闻哲打断他,“他如果对男人有兴趣,我相信你们俩个早已经步入幸福的婚后生活了。”   “你在嫉妒吗?”谢藤反问。   “我在告诉你,要编就编得像样点。”闻哲说完并没有给谢藤留下继续说话的机会,直接揪住谢藤的衬衫领口,把他半拎起来,反手抽了他一巴掌。   这次是真的抽,因为对方的脸留下了一个明显的红印。而真正擅长对别人暴力相向的人都知道手背比掌心更容易施力,也更容易给被打的人造成伤害。   “例如,你可以告诉我,”闻哲说,“你留两个保镖站在房间里,是因为你的某些器官在床上的时候必须要有人在旁边观赏,才能发挥正常的作用。”   “你的意思是,”谢藤毫不挣扎地任由对方揪着自己,顺势把自己全身的重量靠在闻哲的手上,用语言迅速曲解了对方的意思,“如果没有那两个人形装饰品,你就很愿意继续……咳!”   闻哲改以两只手揪紧对方衬衣领的方式,暂时阻止对方后面的污言秽语。但谢藤的目的不是语言,而是激怒对方,从而让对方靠得离自己足够近。就在目的达到的瞬间,他趁机咬住闻哲的下唇,撕扯的同时迅速掠过对方牙齿,接着又不轻不重地啃咬过对方的下颚,用犬齿留下一个细小的刮痕,使这一连串动作完全不像是一个吻,而像一种报复行径。最后才骤然俯下身,舔舐过对方膝盖上那块在浴室摔出来的青紫。   闻哲没有像一般人那样因为恶心就迅速避开,情绪跟初次见面时被谢藤冷遇后一样平淡,但与之相反的是,他猛提起自己的膝盖,撞破了谢藤的嘴唇。然后才像丢开一件大型垃圾那样松开双手,特殊的拘束固定装置让挨了一膝的谢藤既无法完全倒下,也无法改变姿势,被迫恢复了奇怪跪姿。   “这就满足了?”谢藤再度昂起头,血顺着下颚滴落,但他完全不觉得疼,反而露出了笑容,“你可以继续,我不介意你更粗暴一点……”   “看来你恶心的嗜好的确很多。”闻哲从牙缝里挤出声音。   药效刚开始冒头,闻哲就察觉不对劲,但那时候已经迟了。他很快彻底的失去意识,直到对方用拘束道具固定住他四肢,他才稍微恢复了一丝神智。当时的禁锢装置还没有收紧,他的脸朝下,以一个可耻的姿势半趴在床上。他视线所延伸的范围刚好可以瞥见两样东西,谢藤和一辆进入房间的推车。   闻哲愕然。但让他吃惊的不是那个悄悄给自己下了药的变态,而是推车上顺序排开的、只能归于变态范畴的“工具”,加上带束缚支架的特殊床,简直就像特殊酒店提供给变态客人的专属服务,而他则是明码标价的、用来提供特殊服务的人体配件。   闻哲想过反抗,可当时药效正强,他连思考能力都极为有限,更不可能动弹,很快在思考出对策前,再度失去知觉。   他再度醒来是因为疼痛、新追加的药物给身体带来的异样感、快感以及开始脱离控制的本能反应。   各种各样的瓶罐从闻哲面前一闪而过,伴随着各种无法分辨的香味以及不同颜色的液体,简直就像精油理疗一样不断滴落在他的身上,不断引起皮肤不自觉的战栗,当然不乏被灌下去的和用其他糟糕方法塞进他身体里的栓剂,随之而来的就是罪魁祸首的声音。   “你真是个有趣的玩具。”   谢藤察觉到对方醒来的瞬间立刻凑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脸——就像后来闻哲拍打对方那样,但没有他的力道大。   “其实我更喜欢你醒着。”谢藤说,“就像现在这样。”   说完他就大力按住闻哲的后颈,凑过去与他唇舌交缠。闻哲没有咬他,因为他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四肢被固定住了,加上性腺体分泌刺激的感官活跃,让他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的可能,没有渴求更多已经要感谢自己理智尚在。   闻哲选择在对方退离自己的口腔后,悄然咬破了自己的舌尖,换得短暂而彻底的清醒。随后便是卖力的表演,在奉陪对方变态的嗜好的同时还要假装享受,避免对方给自己再追加一轮药物,这才在对方更换其他更加变态的游戏的空隙,得到机会反击。   毕竟就像谢藤自己所说的那样,他在某些方面的确还是个新手。   就在闻哲一只手重获自由的时刻,局势已经注定颠倒。他单手反折谢藤的胳膊,把他向前推倒,趁着对方失去平衡,他就用刚拆下来的束缚装置扣住对方的脚,同时用力一扯,让对方来不起爬起来又重新跌回去。他抓紧时间拆开掉了自己其中一只脚的束缚,同样返还给对方。这时候站在房间门口的保镖已经听到谢藤的声音,很快冲了过。   闻哲没有愚蠢到觉得自己能快过对方掏出的格洛克的子弹,直接把谢藤推到前面作为“防弹衣”,后者的保镖当然也不可能觉得自己的枪法能准得像狙击手还没有跳弹,只能狂奔过来,打算对闻哲付诸武力,但这些时间已经足够闻哲让自己的四肢重获自由。   率先冲到面前的保镖被闻哲毫不留情地击中下颚,直接向后踉跄着差点仰倒,另一个在一片混乱中不知道是否应该开枪,就已经被闻哲同时攻击了手腕和膝盖。他枪械就此脱手而出,而闻哲已经快速跳下了床。麻烦的身体本能让他的拳脚失去了大半的威力,不足以彻底解决对方,但没有剥夺他的判断能力。   他避开了先被他打了一拳的保镖的攻击,同时没有给另一人举枪的机会,就逃进了浴室,反锁上门。 第5章 失调-4   ——砰砰砰!   门外的保镖开始不间断的大力砸门,闻哲短暂恢复的神智则再度陷入药物导致的涣散。   他盯着浴室的门,看着上面嵌有一块巨大的、有着奇怪花纹的石头。   它们在他视野里扭曲旋转,形成海洋,形成潮汐,形成无处不在的云朵,包裹住他。   不过几秒,他的身体就和意识一起到达极限,不受控制地滑倒在地。持续膨胀的情欲不断啃噬他,冰凉的地面和墙壁既让他战栗,也拴住了他仅剩的清醒,但却无法纾解持续累而不得宣泄的部分,只能让他不受控制的浑身发颤。   “我不会再弄伤你了。你完全没有必要把自己关在里面。相信我,好吗?”   门外传来的属于谢藤的声音,如同覆在闻哲耳边低语的梦境。虚伪又真实。   一个披着姣好人皮又谎话连篇的败类。闻哲在模糊的意识里给谢藤下了定论。   “……闻哲,你还在听吗?”   ※   谢藤不喜欢聚会,却喜欢举办聚会。   “却”副词转折,让人很难弄明白他到底怎么看待一些事物的特殊话术。   他的另一个嗜好。   他会在几句话之间变化完全不同的态度,就像他会在不同的地方,邀请不同的人,举办不同类型的聚会,以此来区分出不同的圈子。   他让它们唯一的交集点是自己,并且只能是自己。然后趁机不动声色的观察对方,以此评估他们真正的目的和价值,准备适合的计划,在恰当的时机出手——就像他对待闻哲那样。   注意,是价值,而不是价格。   他在乎的只有惊喜和脸——就像海盐芥末味的冰激凌,两种极端的组合凑在一起,无法想象它会出现在甜品上,无论如何,无论是谁都会为这种组合好奇。   如果足够独一无二,就足以让他产生一些偏好。但他从不偏爱,更不会把任何玩具留在手边再用第二次。就连他出钱请来的模特和演员也会被他的助理们精挑细选,依照性格和各个圈子的偏好,分门别类调配往不同的地点:   真正有实力的他从来只签不选,能下金蛋的鹅没必要留在聚会上,他们有其他更赚钱的用法。有些鹅还能给他的另一些朋友提供特殊的金钱服务,创造出他们自己都无法想象的价值。当然,他必须先为他们投资,确保他们不会在其他金主手里或药品的荼毒下贬值;   站过街边、当过应招和关不牢嘴的都过不了背景调查,优选是刚成年还在读大学、家庭负债累累或亲属身患绝症,最次也要父母双亡、家境贫寒;   不限制人种,不限国籍,但必须成年,并确保他们在娱乐公司有合法合规的职业履历,这样才不会被执法机构拿着失踪人员名单找上门来;   严格剔除任何有整容整形史的人造劣等货,因为那些不止会影响面部表情的丰富度,还会影响碰触身体时的手感,毕竟皮肤包裹的肌肉和皮肤包裹的硅胶,有着天差地别的触感。   尤其是最后一样,在他看来还不如去定制一个硅胶仿真人偶。   别误会。他不是人贩子,也不是中间商,更不违法。他只是恰好有钱,也有很多朋友。他喜欢给各个圈子的朋友们准备一些有趣的娱乐,既保证取之不尽,也保证他们能在双方自愿的前提下离开。可一旦走出他的管辖范畴,他就不能保证他们的安全了。   所以这些“花瓶”除非找到绝对可靠的金主,否则都更倾向于保持现状,留在谢藤这里享受纸醉金迷的人生,尽管他们只是有钱人身边的一件短期装饰品。   谢藤因而逐渐变成了一头食肉动物,不断地巡视着自己的势力范围,但在他的地盘上又存在着其他生态圈,例如昆虫、食草动物和其他小型肉食动物,它们都有自己的固定规律,但它们都不是他的对手,自然必须遵循他拟定的规则才能生存下去,久而久之就从盲成了信仰。   只是其中一部分即便完美的遵守了他的规则,依旧会面对血腥的结局。   因为,食肉动物总会被饥饿困扰,也总是不断为自己物色更有趣的新鲜猎物……   ……   “恶心的嗜好?这么说就很不诚实了。”谢藤的舌尖舔过自己唇上的伤口,“我刚才吻你的时候,你不止不反抗,还很温驯地张开嘴,或者积极的回应……”   闻哲置若罔闻地薅住谢藤的头发,打断了对方的话。逼他对上自己的视线。   “我没有碰聚会里的任何酒水,食物也是同样。”他说。   撕扯头皮的力道只让谢藤安分了几秒钟,就露出了惬意的表情。   “你很有天赋,”谢藤说,“我指‘那方面’的天赋。”   谢藤视线很不规矩的落在闻哲腿间,暧昧的一语双关:“我和律师都没有出庭做证,怎么就被判有罪了?尊敬的法官阁下,我要检举您的法庭妨碍司法公证,您不应该泯灭自己的良知,您需要诚实的面对自己的……”   闻哲知道谢藤在暗示什么,也知道他的眼睛在看什么,还知道对方剔除掉那些粗俗部分过后,所展露出来的撩拨效果远胜刚才。加上暖气过热的房间、他身体里尚未耗尽的药效以及正安分地跪在自己面前的——尽管只是表面上看起来相对安分的谢藤无可挑剔的外表和任其宰割的被动处境,都在大力撕扯着闻哲理智里的最后一根弦。但他从不允许自己败给一个支配快感的器官,因为他比谢藤更明白如何形成真正对精神和身体双重的控制,也明白如果沦为被支配的那方,会陷入何等可悲的境地。   闻哲捏住谢藤的下颚,阻止对方继续出声。   “你把药下在什么地方了?”他逼问。   谢藤垂下视线,扫过扣在自己下颚上的手,缓慢地重新上移,再度对上后者的视线,用眼睛对他暧昧的笑了笑。   闻哲明白这样谢藤肯定无法回答,只好略松开钳制。   “你看起来不像DEA的卧底?”谢藤答非所问。   “因为警察根本没胆子动你?”闻哲也是同样。   “我的意思是,”谢藤换了另一种腔调,“朋友,你问的问题会拉低你的智商。这里可是纽约,你去任何聚会都会出现各种各样的药。很多都快合法了,就算报警也没用。何况很多都没有害处,只是助兴……咳!”   闻哲一拳砸在了他脸上,打断了他的声音。   “你还没意识到自己现在的立场吗?”闻哲问。   “我好害怕,”谢藤看着闻哲,毫无真情实感地说,“求你别伤害我。”   闻哲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不对,好像不应该是这样,”谢藤假装想了想,然后问,“我是不是应该要叫你一声‘主人’,还要趴在地上亲吻你的脚背,祈求你?”   “……”   “或者是,”谢藤说,“我现在是你的俘虏了,你可以随便处置我?”   “你能用正常人的方式说话?”闻哲问。   “我很好奇你背后的人到底是谁,可以做出那么完美的假身份,无论向哪个校友提起你,他们都能大概的说出对你的印象。导师也不例外。”谢藤毫无预警地如其所愿,陡然切入了闻哲始终避而不谈的问题,“CIA是放出去的恶犬,不会在境内乱来;NSA要是冒头,就没办法否认藏在背后监听的行径了;FBI做事的风格肯定没有那么温和,而且他们喜欢钱,我刚好不缺这个;特勤?他们的人说不了这么流利的中文……”   谢藤还想继续说话,胃部就挨了一拳,只能更加剧烈的干咳起来。   下一拳是他的侧腹,再下一拳是小腹。   闻哲的拳头带着一种可怕的准确度,仿佛知道痛觉神经分部最密集的地方,如同一位经验丰富的拷问官,专门寻找那些疼痛的地方下手;也带着一种难以言述的手下留情,确保每一下都让对方足够疼痛,却不会打断对方的骨头,更不会直接把人打死。   谢藤意识到这一点后笑得更厉害了,仿佛根本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既然你不愿意说,”既然拳头没用,闻哲决定换一样,“我就为你找点儿更有效果的东西。”   他走向那辆推车,审视着远比自己预想得还要一应俱全的陈列物品,选择打开那几个最为精致的盒子,看了一眼谢藤,才从里面仔细挑选出一些内直径差不多的柔软戒指,把它们顺序戴在自己的手指上。   一个、两个、三个……更多,他的动作缓慢,态度平和,带着一种仿佛面对昂贵珠宝才有的无穷耐心。   谢藤当然知道那些柔软的戒指是做什么用的,不止脊背发僵,就连被痛揍时都不为所动的笑容都滞住了一息。   在精神控制方面,没有什么比信赖关系更容易建立却也更容易摧毁;在身体控制方面,暴力所带来的疼痛远比快感更容易上手,却也是一种很难长久的手段。   闻哲回到谢藤面前,摊开手掌。正面掌心,反面手背。给对方看自己从食指到中指上挂着的、比他的手指大好几个号的戒指,甚至在谢藤面前来回晃动自己的手掌。确认对方看清楚后,他才缓慢且有序的将戒指套在了恰当的位置。   谢藤期间不自觉吞咽数次,才勉强抑制住自己的喉咙不发出任何多余的声音,就连呼吸都被尽可能放缓,这才寻回正常的声调,嘲讽道:“现在就求婚是不是有点太突然了?”   “这或许是一场婚礼,只是戒指并不需要戴在你我的手指上。”闻哲察觉到谢藤的不适,当即露出了笑容。   他的笑非常奇特。笑的一瞬眼睛会微微眯起,眼底带着某种奇特的震慑力,很像豹子捕猎时的眼神,能让人看的无由来惊惧,变成一只任其宰割的食草动物。   谢藤不自觉一愣,接着又不自觉地低喃出声:“原来我们是同类。”   “不可能,”闻哲立刻否定,“无论你认为是什么样的同类,回答都是:不可能。”   他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俯视谢藤,在后者抬起头的瞬间,一脚踩在后者的腿间。谢藤立刻弓起背,难耐地来回扭动。闻哲则耐心等待了一会儿,才左右碾了碾。谢藤就此彻底沉默了下去,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喜欢把人当玩具是吗?”这次换闻哲嘲讽地问,“现在你觉得谁更像玩具?”   ※   “第五任妻子是因为钱。”   栗野看了谢藤一眼,得到后者肯定的示意才说出实情。   “我送了她一套别墅、一套公寓,外加一些……不,应该是几辆车,她就同意婚前不请律师。后来,她发现婚前协议上有不利的条款。”栗野说。   “什么条款?”闻哲问。   “婚内出轨。”栗野说,“只要出轨,离婚都得不到赡养费。所以她就用自杀威胁我修订条款。我没有同意,告诉她如果想要钱,就去找她的出轨对象拿,反正他比我有钱。然后她就……” 第6章 失调-5   “我之前常住的那套公寓在23楼,”栗野停顿了几分钟才换成英语说出后面的话,“我想你能明白我的意思?”   闻哲始终盯着栗野的表情,到这时才点了点头,体贴地跳过了这个话题,换成另一个更加糟糕的话题。   “我能好奇一下出轨的对象是谁吗?”他说。   栗野露出难以启齿的表情,把满怀戒备的目光投向自己的朋友,寻求帮助。谢藤没让他失望,意味深长地看着闻哲,对他微笑:“你的提问很不礼貌。”   “你们的友情让我非常动容,”闻哲无视了谢藤对他的变相恐吓,不为所动地与他对视数秒,然后主动移开视线,转向栗野,说出自己的猜测:“是你的父亲,对吗?”   “你怎么知道的?!”栗野发出怪叫。   谢藤收敛起笑容,不自觉舔了舔嘴角,第四次为自己调整了坐姿。   闻哲没有回答栗野的问题,再度更换了话题:“那么,你第一任妻子又是因为什么才自杀的?”   栗野再度用求助的眼神看向谢藤,但这次他遭到了朋友的背叛。   “说吧。”谢藤温声说,“没关系,他不是记者,口风也很紧。”   “第一任妻子,她……”栗野这才继续话题,不,他再度停顿在途中,声音彻底的梗住了,无论用中文、日语还是英语都组织不出像样的词汇。他一言不发地摇了摇头,双手交握,彻底沉默下去。相比谈及刚去世没多久的第五任妻子,第一任根本不能算是难以启齿,更像是过于庞大的悲痛,让他无法继续说下去。   “我们是同学。”谢藤替栗野继续说,“虽然只有一个学期。我记得她坐在第二排最靠近门的位置。棕色头发,褐色眼睛,笑起来的时候左边脸颊会有一个梨涡。”   “有照片吗?”闻哲问。   谢藤摇了摇头:“她自杀前烧掉了所有照片,还清空了她和栗野的社交账号,并且把手机丢进了海里。”   他说到这里略微停顿,伸手拍了拍栗野的肩膀以示安慰,这才继续道:“栗野和她的感情一直不错,我从未见他们起过任何争执。我们都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还另外派人去仔细调查过。可是没有任何收获。包括她的亲属和朋友……闻哲,你还在听吗?”   ※   “闻哲,你还在听吗?别把自己关在里面,好吗?那只会让你的情况变得更糟糕,你现在已经站不稳了对不对?你要相信我……奇怪?怎么没声音了?是药的剂量太大了吗?但他开始根本没反应,不加大剂量不行。还是说我的手法不对?而且实际也不像他们说的那么有趣,或者说这种玩法并不适合我?”   谢藤开始还用一种伪装出来的温柔声调来诱骗闻哲,如同准备捕猎一只弱小的食草动物那样,耐心的潜伏观察,花时间去追逐,把对方的狼狈当做一种乐趣,最后才咬断对方的脖子。   但这一次似乎有些什么不一样,他等了许久都没有得到任何回答,这才开始自言自语,最后换成英语,对身旁的人说:   “你们都站着不动做什么?你去想点办法打开那扇门,另一个先过来把我解开……等等!住手!别动那扇门!”   这是猎物首次反抗成功,情况依旧有些混乱,谢藤前后矛盾的阻止与保镖砸门的声音不分先后的出现。砸门的保镖听从了前半段命令,却对后半充耳不闻。谢藤没有再花时间废话,重获自由的瞬间,他立刻跳下床,在另一名保镖反应过来前捡起了掉落在一旁的格洛克。   他没有开枪,而是把它砸向了浴室门口的保镖。后者堪堪躲过,格洛克则撞在墙上,反弹向另一边,发生二次撞击。   再优秀的枪械也不适合在保险打开的状态如此操作,“嘣”的一声,枪因为撞击而走火,房间登时陷入一片死寂,跳弹横飞,有惊无险地从距离谢藤胳膊半米的位置擦过,嵌入了他背后墙壁。   密闭空间的枪声才是真正的灾难,大家的耳朵都在嗡嗡作响,但他们的反应天差地别。谢藤依旧坦然地站在原地,两个保镖则反射性的卧倒,意识到有惊无险后又静若寒蝉地看向谢藤。   “我说住手,你是听不见,还是听不懂?”谢藤缓慢地穿过房间,停在保镖面前,抬起手,轻轻拍打后者的脸,“我让你打开门,没有让你砸坏它。我很喜欢这块从波罗的海带回来的天然石。它是独一无二的,它做的门自然也是独一无二的。或者,你想个办法给我弄来一块有同样纹路的石头。天然的石头,独一无二的石头,再给我准备一扇一模一样的门。你明白了吗?”   他明明没有用任何血腥的威胁来恐吓他们,语速也极其缓慢,但是那位将近两米高的保镖不仅完全不敢出声,还立刻飞快点头,另一个则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墙角里,或者在地板上挖个洞把自己塞进去。   谢藤说完便再度转向那扇有天然石纹理的门扉,轻而礼貌地敲响了侧面一块特意留出来的木质装饰。   叩,停顿,叩,重复。耐心至极。   “闻哲,出来吧。你现在的状况肯定很糟糕,你这样下去会变得越来越糟。你越是难受,就越不应该躲在里面。我能帮你解决问题,明白吗?”谢藤耐心十足地哄骗,“我不会再弄伤你了。你完全没有必要把自己关在里面。相信我,好吗?我也不会让我这两位朋友对你动粗。我保证……”   门扉另一端的闻哲已经先一步被枪声惊醒,但他连一根手指都挪动不了。   他意识到自己的情况的确如谢藤所言,明显比之前更严重了。他无法确定是因为后来新追加的一轮药的原因,还是其他未明的原因。他用了比之前长数倍的时间,才勉强区分出自己眼前的一切与听到的那些究竟是真是假,抓住谢藤那堆废话里的唯一关键:他能帮我解决问题。   他?他……对,他。   闻哲的理智深陷泥沼,费尽气力回想刚才,判断谢藤在撒谎。肯定不止一轮追加,肯定有第二或者第三乃至第四轮药物追加。但刚才的他依旧能动作,能说话,甚至能做出挣扎与反击。不像现在这样,彻底丧失了行动力。而此刻的他跟刚才唯一的区别只有:他远离了那个披着人皮的败类的掌控,因而能解释他此刻狼狈的答案也就只剩下了唯一一个:那些并非普通的药,是进行过指定生物基因片段复配的产物。   就像“一见钟情”时腺体所产生的荷尔蒙,会被人类误读做情感。其实只是基因适配度高的同步信号,是人在进化过程中屈从于繁衍本能的证据。就像现在的他,不过刚远离谢藤片刻,就被疯狂膨胀的本能煎熬至濒临崩溃;就像他明明憎恶着对方假装出来的温声轻语,也憎恶着对方存在本身,但他依旧敌不过那些虚假的诱骗,不自觉抬起颤抖的手,丢弃了唯一能保护自身的屏障。   锁心发出“哒”的轻响,做出这个举动的闻哲双眼几乎无法聚焦,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正亲手把自己送到对方手里。   带着奇怪花纹的门扉缓慢朝着一侧打开,如同隐藏在大厅幕布后的节目开场。   谢藤微微前倾,用中指和无名指勾住闻哲的下颚,温柔的帮他半仰起头。   “很好。”   会反抗的玩具谢藤固然会觉得有趣,但他现在兴致很好,更偏好对方所展露出的乖顺。   他俯身凑近对方,轻柔地吻过对方的嘴唇,给对方发出一种无声的邀请,耐心地等待对方温驯地张开嘴,他则恶劣地选择退开,转而啃咬对方的颚尖,滑向颈侧,往返于肩颈与耳后。   闻哲不自觉主动凑上去索吻,对方却不再吻他的嘴唇,反而改变了手指的位置,按住他的嘴唇,阻止他凑近。就在这时候,闻哲恍惚间嗅到了对方指尖上传递过来的微弱海风,也可能是冰雪的味道。   他不确定那究竟是现实还是幻觉,但他知道自己不应该沉溺于此,可他依旧只能从无法抵抗到浑然忘我。   源于感官所触发的屈从,很快让他彻底遗忘了左右的其他人,主动朝对方伸出双臂,毫无保留地敞开怀抱。显得心甘情愿,却也显得荒诞怪异。   大厅幕布后隐藏的不是话剧和舞蹈,而是真正的歌剧。   它无法被随意解读,只能由误解来推动。从漫长的铺垫开始,经过几小时的续写,终于迎来欢呼的掌声。   ※   闻哲艰难的撑开眼皮,已经无法确定自己丧失意识多长时间,但他已经不再被困于幻觉和现实之间,很快就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在自己所料想的地方醒来,甚至怀疑自己并没有机会移动到那件陈设上。   记忆到这里再度断掉,彻底一片空白,只剩下身体记忆的不适,或者说是疲惫所附赠的懒散,困住了他的手脚。   不再是不能动,而是不想动。   接着他意识到自己勉强算是坐在一把椅子上,被摆出一个介于慵懒与色情之间的姿势,没有绳索,没有手铐,没有其他的禁锢装置,只是坐着。像一件被摆放在那里的大理石雕像。   谢藤早已经穿戴整齐,犹如欣赏一件精美的雕塑作品那样,绕着椅子来回走,视线放在闻哲身上流连不去,但并不缠绵,也没有情欲,只是纯粹欣赏而已,偶尔还会点头,像是在无声的品评艺术品的价值,更像个疯子。   闻哲发出疲惫的叹息,试图给自己换一个坐姿,但他失败了。不是身体的问题,依旧是思维上的懒惫造成的。   许久,也可能不久,他低声说了一句什么,相比抱怨更像是一种无可奈何,声音轻且微哑。   谢藤听不清楚,只好凑近对方。   闻哲不再出声,只是看着对方。表情依旧平淡,没有任何不满的情绪,就像什么都没发生。   谢藤如同走进了一片迷雾,难以辨别对方的情绪究竟如何,事实上他也不在乎这些,他用难以想象的温柔语调对闻哲说:“再过四个小时,我的人会过来。你可以离开,也可以留下。你如果有什么需要,可以先考虑好,然后告诉他。什么都可以。二十四小时内有效。”   闻哲没有点头,仿佛听进去了,也仿佛完全没在听。无聊。他想。缓慢地放任思维里流露出的情绪,钱色或者权色交易,在他看来全都无聊透顶。   “我渡过了一个愉快的夜晚,希望你也一样。”谢藤却还在继续说,“你放心,你肯定不会再见到我了。”   三十个小时以后——   谢藤和闻哲先后跟栗野道别,走出那间金碧辉煌的公寓。   对方在闻哲坐进车后排时拉住他的胳膊,贴着他的脸问:“怎么样?”   闻哲点头:“栗野没有撒谎。”   “我是说,”谢藤道,“我表现得不好吗?”   “还可以。”闻哲平淡地回答。   谢藤不满地加重了扣住对方胳膊的力道,问:“那你不是该给我点奖励?” 第7章 失调-6(上)   “奖励?”闻哲微侧开脸,疑惑地看向把自己按在车门边的谢藤。   他并非不能甩开对方,只是没必要,他需要在他们之间留下这种似是而非的暧昧感,让它成为彼此间顺理成章的联系。   “什么奖励?”他好像不记得有这样一个承诺,但谢藤知道他没忘。   “对。应该给你奖励。”   果不其然,不等谢藤开口再说什么,闻哲又用肯定的态度重复了同样的词,视线则扫过对方钳住自己胳膊的手,以及半压在自己身上的动作。   谢藤立刻意会,当即松开手,并且谨慎地退离半步,如同不小心僭越了某种重要的规则。   闻哲用眼神示意谢藤上车,后者异常听话的照做。   二人先后坐进后排,谢藤向前排的保镖点了点头,最前排的司机踩下油门。车子很快并入二车道,交通状况良好,没过十分钟又并入了四车道。司机和保镖依旧一言不发,后排的两个人也非常安静。   谢藤在安静地期待,闻哲则把视线落在车窗外,欣赏街景从自己眼前飞快流淌过去,许久才重新看向谢藤,并抬起了一只手。   ※   谢藤说完那些礼貌但无趣的话,审视着毫无反应的闻哲,便径直转身离开。   但他没走几步,又不自觉站住不动了。   对方太安静了。哭闹不止的谢藤见过,继续卖力勾引的他见过,死缠烂打的他也见过,甚至趁机勒索和大发雷霆的他全都见过,唯独这种,前一刻还热情又放荡——不排除是药物作用,醒来后却安静得过分。   这种安静让谢藤莫名有一点忐忑。的确只有一点,只能算是良心未泯,而不是弃恶从善。它促使谢藤驻足转身,重新回到闻哲面前,问:“不跟我道个别吗?或者,有没有话想跟我说?”   闻哲终于抬起眼,看向谢藤。   谢藤不确定那眼神有什么含义,只知道它是平静的。一种谢藤从未见过的态度,就像初次见面时所展露出来的特殊气质。   闻哲用一种顺理成章的方式,朝谢藤伸出了右手,悬停在半空中,静待着道别时应有的礼貌交握。   谢藤愣了愣,然后没有犹豫的伸出手。   闻哲却突然放下了手,任由谢藤的手单独僵在半空中。   谢藤再度一愣,立刻被拉回到冰激凌餐厅,回到听见“海盐芥末”的瞬间。除开当时他们一个坐着另一个站着的立场已经调换,此刻其它简直跟初遇时一模一样,让谢藤莫名感觉到他们彼此之间的立场已经跟站与坐的姿势一样彻底对调了:他成了在冰激凌餐厅准备了一整个月才成功接近对方的那一个,而对方只需要耐心地给自己机会,再等待一个破绽,就能占据主导权。   如果他们不是一个穿戴整齐,另一个赤身露体,那就更像了。   不过只是像而已,否则谢藤早就沦为了被吃干抹净的那一方。   此前在闻哲身上纠缠不休的真假感官,此刻终于藉由理智的重新回笼,整理出一条剔除所有幻觉的清晰时间线:   原本毫无交集的二人,由一个“现象”和精心谋划的初识与刻意的再会联系在一起,形成不动声色的小心揣度和各怀鬼胎的各自试探;   随后在一方疏于防范的刹那,另一方毫不留情的展露尖牙利齿夺走前者所有的主动权;   一旦沦为丧失主动权的一方,就算想尽办法挣扎,结局依旧会败给本能,成为感官动物。   没错。是动物,而非人。   在感官的狩猎场中,捕猎双方立场一旦决定,就无法在中途改变。   没错。在中途。   “闻哲?”谢藤不确定地唤了对方的名字。他的手已经悬停了将近一分钟,他并不觉得尴尬,反而理解不了闻哲主动伸手又立刻收回的理由。   闻哲垂下视线,短暂地半阖上眼睑,仿佛在逃避着什么,却在谢藤即将放下胳膊时,忽然抬起了自己的右手,抓住了对方的手。   他们手心相贴的同时,闻哲重新抬起视线,看向谢藤。一言不发,却显得欲言又止。   谢藤不喜欢纠缠不休的玩具,心下开始觉得厌烦,但他什么都没表现出来,说,“好了,那么……”   闻哲没有给谢藤说完这句话的机会,就在对方打算收回手前用力握紧,轻而易举地把对方拽向自己,并用另一只手按住对方的后脑,凶狠且不容拒绝地吻了他,并再度嗅到那种介于海风与冰雪之间的奇特味道。   谢藤只在开始的时候吃惊,没有回应的意思,随后就挥开对方的手并侧头避开,既担忧又疑惑道:“你这不会算是……认真了……吧?”   “认真?当然不会。”闻哲的态度依旧平淡无奇,“别想太多,这就是个无伤大雅地吻,非常适合用来告别。毕竟我们以后都不会再见面了,不是吗?”   在谢藤准备附和时,闻哲又再度凑到了他的唇边,但他没有像刚才那样凶狠的吻他,只是停在距离彼此极近的地方。他不触碰对方,只低喃着问:“我再吻你的话,你还会避开吗?”   “不会……”   谢藤的声音消失在对方的唇边。   区别于刚才,这是一个细碎且温和的吻,像不间断的雨滴一样滑过谢藤嘴角,撩人但不逾矩,让人心痒。就在谢藤不自觉伸出手,打算捧住对方的脸来加深这个吻时,闻哲却先一步抓住了谢藤的右手。   谢藤不明所以地看着对方,后者却盯着前者的眼睛不放,并微微侧过脸去,用怜爱的方式亲吻了对方的手腕内侧。   谢藤因此晃了神,既来不及抽回手,也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感觉自己腹部挨了一计重击。   一拳,谢藤呛咳出声。   两拳,谢藤腰背弓起。   三拳,谢藤开始干呕。   那根本不是药效最盛时可以相提并论的力道,更不用说是速度和准确度,简直跟之前判若两人。   谢藤双手护住腹部,边咳边呕地滑向地面。闻声赶来的两个帮凶来不及拔出武器,也被闻哲先后轻而易举地击晕。   这根本不是身材和力量或者其他的基础差距,而是攻击目的性的差距。   闻哲带有明确目的,因而不需要浪费时间做出攻击判断,加上他本来就擅长这些,其他人当然只能被动挨打。   闻哲花了几秒来俯视蜷缩地上的谢藤,然后弯下腰,抓住对方的一边脚踝,把还在干咳的谢藤往自己印象中床所在的位置拖拽,又扯住对方的后衣领,把他重重地扔在上面。   特殊用途的床相比柔软度,更注重于牢固度,剧烈的撞击和它优秀的坚硬程度立刻引起了谢藤背部的剧痛。他不害怕疼痛,并不代表他的身体能承受这些伤害,更不用说是反击了。当他终于能挣扎着动作时,四肢早已经被闻哲固定住,还被以牙还牙地扒光了所有衣服,只留一件失去所有扣子的衬衫,半挂在他身上。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对了,就是——”闻哲说,“如果想战胜恶魔,就必须先投身地狱。”   “你会后悔的。”谢藤艰难地挤出声音。   “让我来告诉你一个不愿意承认的事实,”闻哲薅住谢藤的头发,凑到他耳边说,“口头威胁对我没有任何作用。”   事实证明,谢藤从来不口头威胁谁。   闻哲很快就为再度中招而后悔。   他心下暗骂了一句脏话。   十二个小时内两次中招,他很怀疑自己是不是因药物而变蠢了。   他一度以为是之前药效的残留,但他很快就肯定是第二次中招。可谢藤已经被他捆在固定器上,根本不可能有机会动手脚。   所以现在的状况毫无疑问跟之前的聚会一样,他明明没有吃喝任何东西,依旧防不胜防。更奇怪的是,这一次显然不如之前痛苦,或许是因为身体已经形成了抗药性,也可能是他本身就对药有一定抵抗力,只要没有被追加到某个剂量,就不会凌驾于他的理智之上。但首先他必须承认一个事实,他从来不会反复犯下这种低级的错误。   闻哲回想了之前被追加药量的情况,它们显然源自那些五颜六色的瓶瓶罐罐和其他东西,是趁着他丧失意识或意识模糊的时候下的手,那个时候他是无法反抗的状态,当然只能任由对方为所欲为。但在聚会上以及就在刚才他把谢藤拖到床上绑起来的短暂时间里,前者他有防范,后者已经完全丧失了反抗能力,根本不可能对他动手。那也就是说,谢藤做手脚的方法从一开始就不是主动的,而是某种被动且固定的、过于特殊的下药手段。至于到底是什么,闻哲根本毫无头绪。也可能他有头绪,但是脑海里那部分空白让他丢掉了关键的线索。   不过没关系,他知道自己还有几个小时的时间。   思考暂时中断在这里,闻哲再度冲进了浴室,反锁上门,倒在地上。   谢藤双手高举过头的时间有些久了,多少有些发酸,被固定器摆出奇怪跪姿的腿也逐渐开始发麻,但他怡然的表情说明他并不把这些放在眼里。   他的安保还有两个小时就要换班,负责善后的人还有四个小时就会过来接他。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他所需要的只是拖延几个小时的时间。这对他来说再容易不过,闻哲的举动等于对他根本不构成任何威胁……等等,威胁?拖延? 第8章 失调-6(中)   谢藤突然发现自己从一开始就思考错了方向。   他知道闻哲既不是误入歧途的小羊羔,也不是他出钱请来的花瓶们。当他为自己准备了无懈可击的社交圈,也杜绝了所有圈外人接近自己的可能性之后,他身上唯一的破绽就是这个夜晚。或者说是:不超过十二个小时的独处时间。   那么,闻哲从头到尾的目的就很明确了——是自己,是跟他独处的这几个小时时间。   虽然目的是他,但不是睡他。他还没有自恋到觉得像闻哲这样的人会特意来爬自己的床。也不是跟他做什么钱权交易,因为他胸口佩戴的素冠荷鼎是有钱都弄不到东西。甚至不是为了复仇之类的理由要杀了他,因为如果对方想要杀了他,只需要不断的殴打他就可以。虽然内出血导致的死亡会是一个过于缓慢的糟糕过程,但对方要做的只是成功打断他一、两根骨头,再让它们碰巧刺破肺部,死亡就会被加速。当然要换其他的方法也很容易,例如保镖身上有格洛克、在公寓里寻找一件适合刺入心脏的锐器……可是,闻哲都没有选择,只是用伤害程度相对最低的拳头来痛揍他。这无一不在佐证谢藤的猜测是对的。   无论如何,谢藤都需要先探明对方真正的身份,至少可以在确保探明一个大概方向的同时用来拖延时间,免得败给一无所知。   “你真是个有趣的玩具。”   谢藤想到这里当即朝着浴室方向大声喊话,确保对方能听见自己的声音。   “你真以为能从我手里逃走?”   他粉碎并打乱了自己所有的猜测,又拼凑在一起,用来混淆视听。   “我只是想知道你背后的人是谁,他又为什么调查我。你合作一点不好吗?”   用最愚蠢提问方式,加上一些无聊的撩拨话术来试探。   “我不好吗?我觉得我比冷水要有吸引力得多,也实用得多。”   闻哲想集中精神与本能对抗,奈何谢藤喋喋不休地大放厥词终是把他激怒。背上的伤加上额头上跌倒撞出来的新伤口,让他再也无法维持那种机器般不为所动的平淡态度,离开浴室后就对谢藤使用了暴力。但他始终没忘记克制自己,只是把暴力当成一种逼问对方的手段。   当然不是拷问,他不是审问官,那显然已经超出他了能力范围。   闻哲没过多久就意识到,谢藤对疼痛的反应过于怪异,随后也察觉到后者对死亡的态度:一种深入骨髓的麻木不仁。   不止对他人,恐怕也包括对他自己。从骨子里对死亡的不断渴望,让他肆无忌惮的表露疯狂。   对于这种连死都不害怕的人,闻哲只得放弃容易且快速的暴力手段,改用另一种、也是他不太想用的方法去制约对方。   享乐的极致:快感。   接下来所发生的一切,可以说是顺理成章。   闻哲耐心的从推车上找出谢藤“特别订制”却没有使用的“珍藏”——可能是觉得没必要,也可能是没来得及,仔细地为谢藤挑选出适合他的尺寸,把它们当做值得称颂的“订婚礼物”,亲手送给了它们的主人。   谢藤很快受制于本能——只要是男人,就很难不受制于本能,沦为被性腺体虏获的感官动物,只能在快感中不受控制地发抖。   闻哲耐心地注视着对方,不时配合恰当的动作添油加醋,等到对方即将到达忍耐的极限,他就停止一切动作,站在旁边看着,用一种置身事外的态度跟对方对话,配合对方幼稚的试探回赠与之相应的刺探。   约莫半小时后,谢藤就在一种奇特的亢奋中,滋生出一种跃跃欲试,情绪高涨很快超过理智,远胜于欢愉本身。尽管他极力忍耐,没有表现得太过明显。   就在败给了自己的本能的时候,也否定了自己愚蠢而浅显的关于闻哲所有推测,不得不承认这个奇妙的夜晚甚至还没来得及过完,他就已获得了此前二十一载人生中都从未经历过的庞大惊喜。   但他唯独保留了对闻哲的一个看法。   他们俩个肯定是同类。   但不是食肉动物那种粗浅层面的同类,而是其他的,他还无法辨明的同类。因为闻哲面对疼痛、药物、话术、物质诱惑乃至生理快感都全不在意,但同时也全盘接纳,简直是除开谢藤自己之外,唯一能让他诚心认可的无懈可击的存在。   哪怕闻哲此前虽然一度屈从于药物所控制的本能,屈从于谢藤所赠给他的感官体验,甚至心甘情愿的向他索吻并敞开怀抱,但在那之后的现在,也就是此刻,他就以谢藤完全无法预料的速度,直接剥离出来,仿佛被迫屈从的实事微不足道得完全不值得他浪费精力去思考。   这种类型的人,才是现实里世界里真正有血有肉却坚不可摧的存在。   谢藤地思考暂停在此处,心口莫名有些发痒,让他不自觉舔了舔自己嘴唇的伤口。   但是,他想,正因为闻哲是如此的一个人,他反而更想见证对方彻底崩溃的瞬间。   最好是由他亲手缔造的溃败……   “专心点。”   闻哲的声音打断了谢藤的思考。   他踢了踢对方的侧腹,没有用力,又顺势踩在对方跪得发麻的其中一条大腿上,这次他用力了。   恰到好处的力道留下一种奇特的感官体验,既不是疼痛,也不是欢愉,但身体却根本无法招架,瞬间如同大脑皮层直接遭遇了短暂且微量电击。   闻哲的确对一切比谢藤还要不在意,自然也就没有什么能动摇他。   他看着因为自己的动作而弓起脊背,无法抑制的浑身战栗不止的谢藤,花了几秒钟来欣赏,然后毫不在意的走开,再度回到那辆推车前面,巡视着那些已经开启过的精致的盒子,从里面找到谢藤为那些“戒指”所准备的配套对戒。   这些依旧不是真正的戒指,但它们看起来的确是设计精细美观的戒指,就像任何装饰了洗练花纹的男士戒指,非常适合佩戴在手指上。   闻哲把与之对应的、需要用到的戒指逐一带在自己手上。两只手的拇指、食指和中指各一枚,共计六枚。   戒指的尺寸很契合他的手指,简直就像为他量身订造,他花了些时间调整了花口的位置,却没有启动其中的任何一个,看起来就像把它们当成了纯粹的装饰品,然后缓步走回到谢藤面前。   “你喜欢戒指?”谢藤勉强抑制住喉咙里其他的声音,挤出一句调笑,“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单独为你准备。”   闻哲没有说话。他喜欢这种不是珠宝,却比珠宝更具备实用性的东西。   他已经准备好确保谢藤也会逐渐而彻底地喜欢上它们。   “你把药下在什么地方了?”闻哲回到了最初的问题,也是他最百思不得其解的部分。   谢藤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对方,眼角微红且湿润。   闻哲抬起手,按下了自己右手食指那枚戒指的开关,边审视着谢藤身体,边对自己手上的戒指进行一些触控微调,直到对方不由自主的绷紧身体,他才确定了它的最佳模式,设置为默认后,他留给对方一些缓和的时间,耐心地等着对方先出声。   “……无论是谁雇你的,”谢藤反复深呼吸,这才用相对完整的语句答非所问地说,“我都……我很愿意花十倍的价钱雇你。”   “你上我之前怎么没考虑这些?大家都知道你从来不雇自己上过的人。”闻哲声音平和,犹如根本没有在谈论自己,并巧妙的压在话尾音处开启了右手中指佩戴的戒指。   “……我可以,为了你,破一次例。”谢藤的声音在奇怪的地方不断停顿,口中的语句既破碎又完整,“我喜欢,聪明的人,也喜欢有趣,又,漂亮的人。你值得,我破一次,例。”   “我刚才只用了一个,现在才用了两个。我是想给你留一些能用完整词句回答问题的机会。”闻哲没有听到自己想听的答案,干脆置若罔闻地用左手食指和中指同时拨弄自己右手中指和食指上的装饰戒指,“如果你真的能嘴硬到这种地步,我不介意全部一起使用。”   他用平淡至极的口吻说:“我可以先听你的呻吟,再听你的尖叫,接着是哭泣,对了,还有求饶……你的语言天赋那么高,求饶的声音肯定也很动听。最后,我会在你彻底崩溃前,留给你几分钟的辩白时间。当然,如果是残缺不全的词句也可以,我相信以我的理解能力,完全能听得懂。”   谢藤艰难地呼吸,竭尽全力咬紧牙关,反复遏住自己喉咙里不自觉发出的细小哀鸣,但他的大脑已经像被丢入了岩浆,完全无法正常说话了。即便他想要继续装模作样的开口说话,结果恐怕也跟闻哲所说的一模一样。   尽管他们真正认识不过几个小时,但谢藤知道闻哲的确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无论是出于面子,还是因为其他,谢藤不想让自己沦落到哭泣求饶的地步,他最终暂时选择了退让。   “淡,香水……” 第9章 失调-6(下)   新的手段比闻哲所料想得要奏效,轻易得到了先前用暴力拳脚都没能逼问出来的答案。经由这简单的三个字的提醒,他立刻想起自己准备离开聚会时得到了谢藤“充满好意”的“那份馈赠”。   “那个告别用的‘友善拥抱’?”   当时他的确嗅到了带着微弱海风味道的淡香水,也可能是冰雪的味道。他不确定,但他无疑因为好奇没有立刻挣脱,反而多嗅了一会儿;这么说来,此前他记忆断掉之前,也嗅到了同一种味道,是从对方的手指上隐约传来;以及刚才藉由接吻来分散对方注意力的时候,他也从对方的领口嗅到如出一辙的味道。   “你……”闻哲尝试寻找一些词汇来辱骂对方这种让人防不胜防的下作手段,但他发现这种细致入微的手段已经连唾骂都显得亵渎,简直应该为对方出色的智慧欢呼鼓掌才对。毕竟只要接近他,就会不着痕迹的沾染,根本避无可避。   谢藤艰难地挤出了相对完整的颤音,接着又立刻咬住了自己的嘴唇,抑制住呻吟。   闻哲随后就实践了自己的承诺,重新叩击自己手指上的两枚装饰戒指,把与它们配对的另外一些“戒指”停了下来。   “一点小创意。”谢藤终于能在呼吸的间隙不再发出难抑地呻吟,立即恢复了那副惹人厌的嘴脸,“你喜欢吗?”   “双倍剂量?”闻哲不为所动。   “三倍。”谢藤说,“你不像是容易就范的类型。”   “的确不是。”闻哲问:“还有生物复配技术?”   “我喜欢独一无二的东西。”谢藤露出笑容,“不过我很好奇你是怎么猜到的,我以为这是未公开的前沿……”   闻哲用暴力剥夺了谢藤继续说话的机会。这轮的疼痛不再是为了达到目的而使用暴力,而是纯粹的拳脚发泄。   他的确需要发泄,但对方还有其他的用处,他必须留着他,因而注意避开了对方的脸。   谢藤在挨了十几拳后突然爆出了歇斯底里的大笑。   “我很享受。请继续。”他说。   闻哲骤停下拳头,陡然打不下手了,眼神犹如在看一袋腐烂的垃圾,鄙夷地俯视着谢藤……   他的理智再度骤断在这里。   药效来得极为突然,也可能是他之前已经极力抑制,但过热的暖气和拳打脚踢都是潜伏于血液中的化学物质最好的催化剂,让他摇晃着软倒在谢藤面前,再度沦落到动惮不得的窘境。   不,谢藤尚且来不及出声嘲弄对方,后者就已经用手肘支撑起自己的上半身,在他愕然的注视下,摇晃着坐起来。   闻哲一把拽住谢藤的半边衬衣领,把他拽到自己面前,悄然启用了佩戴在自己右手拇指上的戒指的同时,掐着对方的下颚用力吻了下去。   谢藤从未想过接吻能让自己窒息或恐惧,但此刻他却不得不面对这些事实。他挣扎着试图避开,但束缚着他的固定器依旧非常有效,在闻哲放开他的时候立刻恢复了原本的跪姿。   “看来你对现状的认知依旧非常有限。”闻哲在自己的感官被谢藤身上由淡香水做载体的药物第三度彻底控制前,反向遏制了源于感官本能对理智的所有支配权。原理再简单不过:既然谢藤使用了这种带有催情效果的淡香水,除非他能摆脱促进药效的高温环境,或者把对方整个扔进浴缸彻底清洗干净,否则只能把对方当做根除药物的最佳解。   “好了。”闻哲说。态度就像刚才的谢藤那样,不再把对方视作人,而是——   “先发挥一下你唯一的价值吧。”他说。   谢藤一愣,不确定地问:“……不会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吧?”   “没错。”闻哲回答。   谢藤微愕:“跟刚才一样?如果颠倒过来,我可有些害怕,毕竟我从来没有做过下面的……”   “我没兴趣做吃力不讨好的事。”闻哲毫无顾虑地打断。   既然谢藤都把他当做“玩具”,他又未尝不能把谢藤当做“工具”?用完即弃,再好不过。   “跪好。”闻哲居高临下的命令,一只手抚上对方的胸口,顺势往上,在颈部停顿,指尖不轻不重地卡在了谢藤的颈动脉附近,继而一口咬上,如同猎豹对待自己的猎物。   谢藤的惊呼卡在喉咙里来不及迸出,就被对方卡住了下颚,只能发出几个含糊不清地单音。   闻哲按下了旁边固定器的触控扭,把谢藤调整成区别于半跪而更接近半仰躺的姿势。   “对了,我之前忘了对你说。”   谢藤只在自己的脖子被掐住的瞬间僵了片刻,而后便从容地晃了晃手腕,表示自己行动范围极其有限,只能把所有的主导权都让渡给对方,改用暧昧的话语来代替动作的撩拨。   “你左肩上的这颗痣……很美。”   随后便是清脆的金属碰撞的脆响与其他的旋律叠加成优美乐曲,就连叹息声都显得微不足道。   期间,闻哲一次也没有吻对方。   ※   闻哲毫不留恋地离开房间,走进浴室。   他再一度选择了冷水,离开时还顺带发现其中一个保镖已经快醒了,很干脆的补了一拳;他终于找到了暖气的温控版,就藏在浴室门口的墙壁上,把它调到了自己习惯的20摄氏度,并很快因此意识到自己没有穿衣服的事实。   可他已经没有衣服可穿了,干脆开始在谢藤的公寓里四处探查,并很快摸透了这里的格局。   两边是同样作用的房间:一侧是衣服,对面同样是衣服;领带,同样是领带;皮鞋,也是皮鞋。其他,等等。只有手表、香水和一些配饰集中放在同一间屋子里,跟其他所有房间一起,众星捧月地围绕着中间那间口味特殊的起居室。   他顺序扫过那些定制的专属香,看见里面还混合着钻石粉末,对这种无聊的嗜好嗤之以鼻,把它们全都扫到了地上。   谢藤听见房间里传出的破碎声,发出了“我以为你很喜欢那些味道”和“我会为你单独准备一些更好的味道”的暧昧喊声。   闻哲接着找到了放内裤和袜子的地方,拿出来穿上;又从格子里取下一双还算顺眼的崭新棕色皮鞋,惊讶的发现它非常合脚;然后是其他,最后才是中规中矩的灰色三件套。惊讶于它们很合身的同时,也不情愿地意识到自己和谢藤的身形相差无几。   只是同一套衣服穿在谢藤身上就是典型的纨绔子弟,穿在闻哲身上则是妥帖平和。简直如同一种讽刺。   穿戴整齐的闻哲重新回到谢藤面前,一言不发地看着后者。   “我已经被拷了一个多小时了。”谢藤觉得如果自己不主动开口,对方很有可能这么盯着他数十分钟不动——当然如果真的有这么久就好了,他也就不用想方设法拖延时间了。   安保到底还有多久才换班?   “你不觉得我很可怜吗?”谢藤问。   “不觉得,”闻哲说,“你可以等你的佣人、管家、助理或者其他保镖来解救你。”   “怎么会有人愿意雇你这么没有同情心的人?这让我更加好奇你背后的人是谁了,”谢藤锲而不舍地试探,试图证实自己的猜测,“我还想知道我有没有机会用更多的钱来雇你。价格你可以随便开。职业就贴身保镖吧?从你解决我保镖的效率来看,你比他们专业得多……”   闻哲懒得听对方毫无实际作用的夸夸其谈,干脆转身继续巡视这间公寓。   他在房间另一头的狭窄拐角地板上找到了自己长裤与素冠荷鼎的残骸,从尚且完整的裤兜里摸出一条点缀着拇指大小蓝宝石的男士吊坠,挂在自己的脖子上,又从旁边的角落里找到了自己手机和智能腕表。可惜两样都没电了。   自言自语了五分钟的谢藤终于表示投降,乖乖地沉默下来。   闻哲重新穿过房间,回到谢藤面前,在床边坐下,语气温和有礼:“愿意跟我聊聊你那些奇怪的圈子和圈子里的朋友们吗?”   “问答游戏?我不太喜欢做问答游戏里的回答方,”谢藤审视着跟之前相比判若两人的闻哲,答非所问地跟对方谈条件,“除非我每回答一个问题,你就愿意把那些可爱的小玩具从我身上摘下一个。”   “你可以自己摘掉。”闻哲回答。   谢藤埋怨地看着对方:“生物锁已经识别了你。”   “我考虑一下。”闻哲用同样的声调回答。   “我不是你的工具,我想要一个吻。”谢藤改用撒娇般的方式说,“就像刚才那样,激烈,但是深情。让人不忍拒绝的那种。当做我帮你忙的回礼。”   “可以,”闻哲回答,“但你必须先回答我的问题。”   “那我不要吻了,我想去洗手间。”   “请自便。”   “在床上?”   “对。”   “……”   谢藤哑然数秒,终于意识到闻哲的棘手程度非同凡响。   “我忽然又不想去了,你先放开我,”他说,“只要你放开我,我就回答你的问题。”   “你先回答问题。”闻哲无情依旧。   “可你的问题涵盖面太广了,一时很难回答完。”   “那么,就从你的好朋友栗野开始。” 第10章 层级-1(上)   “栗野的第一任妻子为什么自杀?”闻哲问。   “你问的问题完全出乎了我的预料。”谢藤答非所问,“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调查这些连警察都不愿意管的事情?”   “如果你还想继续被绑着,”闻哲不想跟他浪费时间,“顺便继续享受一下那些可爱的小玩具给你带来的快乐,可以不用回答我的问题。”   “……”   谢藤无可奈何地再度选择了让步。   “希望你能说到做到。”   谢藤看着闻哲点头的动作,很快就陷入了回忆。   “栗野在入学以后,并没有立刻沉迷于声色,反而拒绝了所有兄弟会的邀请——就像同样避开社交圈的你一样,颇有些不想同流合污的打算——这也是我注意到他的原因。我喜欢独一无二的东西,人也是同样。”   在这些学校里,不加入才是异类。   “但兄弟会只是踏入圈子之前所经历的最底层,入门之中的入门,没有圈外人吹嘘的那么夸张,更没有那么无所不能,用我外祖母的话来说就是:旧贵族们留下的无聊传统。只要加入,又有足够的本事组建自己的圈子,很快就可以忽略不计。但首先必须先经由它入门才行。”   闻哲颔首,安静地听。他知道这些,只是没有对方了解得详细。   “比双重意义上的日久生情更科学的是:符合繁衍本能的一见钟情,而比血腥童话更可怕的却是:童话中才有的爱情被照进了现实。”   十八岁的单梨涡女孩家境普通,连中产都算不上。中学时期没有在舞会和约会之间流连,这才能跳级并依靠全额奖学金成为他们的同学。   常青藤学校是改变阶层的快捷门票,没有谁不珍惜。   “她没有打算依靠婚姻,就算有这个打算,栗野也不是她的最优选。像栗野那个……”   谢藤在这里停顿,花了数秒来寻找恰当的词汇。   “层级。”他幸运的找到了,“像栗野那个层级的人,父母思想尤为固化,他自然物极必反,开始并不会偏好拜金的类型,也不会喜欢特别漂亮的类型。他还对爱情抱有某种程度的幻想,不想陷入他父母那样的婚姻之中,反而会喜欢这种更有内涵的类型。注意,是喜欢。很单纯的想法,并不包括上床……简直像个纯真的小男孩一样。”   而那名女孩正散发着符合年龄的魅力。这个年纪的女孩,往往不需要任何刻意的装扮,裸色唇膏加上普通的裙子,就足以吸引男性的视线。再加上她还碰巧拥有出类拔萃的智慧,完全就是栗野从来没接触过类型。   “她性格坚强、独立且讨喜,并且没有刻意在学校里攀附谁。既青涩又纯真,简直就像尚未来得及绽放的兰花。”谢藤说,“栗野没有加入任何兄弟会的糟糕社交选择,并非是无法挽回的错误,只是会让他在后来一段时间融入不了我们的圈子。而那个依靠奖学金的普通女孩,当然不可能一夜之间抛弃自己的尊严,沉溺于聚会,或者接受其他人的追求。这时候有一个合作的小组项目,包含一份必须拿到手才能毕业的学分,他们俩个和我就组成了一个临时的小组……栗野对她是一见钟情,可他没有立刻展开行动,甚至都没有过于接近对方,谨慎地维持着朋友关系。”   一种在人类身上才会出现的奇特求偶现象,谨慎,小心翼翼,不愿意让对方知晓。   “直到有其他人盯上了她,并使用了不怎么光彩地手段,”谢藤说,“栗野才出手介入——毫无新意的爱情故事,不是么?栗野身上的这些部分,可以说是完全符合圈外人的想象了。”   闻哲没有打断对方的意思。   “不管是英雄救美也好,还是骑着白马的王子吻醒了睡美人,或是王子带着水晶鞋寻找到了灰姑娘,总之,他们就像童话的结局一样,”谢藤笑了一下,区别于之前的故作,很浅,但发自内心,说,“他们在两情相悦过后,很就快步入了婚姻的殿堂。”   闻哲盯着对方唇角一闪即逝的笑容,不确定自己是否看错。   “可惜,这并非是他们真正的结局。”   童话到这里,才展露出了它血腥与黑暗的本质。   “婚后大概一个多月,她怀孕了。满六个月的时候,她决定休学一学期。”谢藤说,“然后,她就这么失踪了。”   “失踪?”闻哲愕然,“没去找?”   “找了,但毫无头绪。”谢藤长叹了一口气,“她是在一个母婴用品商场里失踪的。她说要去洗手间,她的随身保镖在外面寸步不离地等待,旁边不远处刚好有个小孩滑倒了,正在嚎啕大哭,保镖就走了过去,把那个小孩扶了起来。那里距离洗手间不过几步,保镖一共从洗手间通道上移开视线不到一分钟,却再也没有见到她从洗手间里出来。她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很专业的手法。”闻哲说。   谢藤点点头:“保镖当时就去检查了商场的监控,却发现监控早已经被重复播放的段落替换。栗野开始以为是他的父母干的,毕竟他娶的是一位完全没有背景的女孩,他的家里人一直都很反对。但他很快就发现不是,也不可能是,因为她肚子里的孩子。他们家在这方面比较传统。”   他说:“成年人的失踪案,要满72小时才会立案,栗野家的人能力有限,没有查出任何有用的线索,他当然立刻跑来找我借人。我的安保助理很快就找到了线索……”   闻哲首次打断了对方:“为什么?”   “层级,”谢藤再度停顿了一会儿,才道:“我和栗野层级不同,也就意味着我和他的人拥有不同深度与广度的人脉,因为有些人脉要到一定层级才能结交,否则就跟圈外人不可能踏进圈内一样。”   “层级”这个词第二次出现,足以引起闻哲的关注。   “这个层级所指的是你们俩的身价差距?”闻哲问。   “那只是条件之一,”谢藤摇头,“层级的位置涵盖各方各面,很难一言蔽之,甚至跟运气和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都有关系。”   闻哲听到这里陡然明白了什么,至少谢藤捕捉道了他脸上短暂出现的恍然大悟。   “你是说,”闻哲问,“你们的圈子里,还根据这个层级,细分成不同的小圈子?不同的圈子没办法越权干涉其他的圈子?除非层级足够高,才可以向下干涉?”   谢藤没想到对方那么快就抓住了关键,当即笑了起来:“我真的想雇你了,也真的后悔上你了。”   闻哲略过了他嘴巴里的废话,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那个人——我不想提起他的名字,”谢藤露出奇怪的笑容,“就是曾经对她出手的那个人,层级比栗野高许多。栗野从他手里了抢人,显然激怒了他,只是碍于我的存在,不能在明面上报复,但不代表他不能在暗中出手。你能明白这之间的差别吗?我不能说得太清楚,我是说,我有一些规则要遵守。那个人也是一样。”   闻哲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要他立刻且完全相信谢藤的话,显然是不可能的。毕竟在他看来,后者的手段也未见得光彩多少,甚至是一丘之貉。   “后来发生了什么?”闻哲问。   “以我的层级来说,这件事我可以干涉,但我和我的人不能在明面上出面。因为我跟栗野的关系止于朋友,并非家人,她也就不是我的亲属。”谢藤说,“而且必须是栗野的父亲出面找我。栗野当然立刻就去求他的父亲出面,但那个顽固的老头不愿意欠我——一个比他小一整辈的人的情,而是选择自己直接出面。他走了很多弯路,对我的人暗中给予的帮助不屑一顾,花了足足一个多星期才把人弄出来……太久了,也太晚了。”   谢藤一脸无关痛痒地漫不经心,就像对待疼痛那样。   “她身上的外伤并不严重,但肯定被侵犯过,很多次,大概还有很多人,细节我不太清楚,我没有亲眼见到她,只看过我的人写的报告。她的孩子也没有了。最糟糕的是她的智力和记忆,都退化到了四、五岁左右,不知道是药物还是精神刺激,但只要是男性靠近她,她就会尖叫。没有人能跟她交流,她的父母也不行。没有人知道她到底经历了什么,但她毫无疑问被彻底的毁掉了。”他说,“没过多久,她就在看护分神的时候,自己走进了泳池。可她并不会游泳。”   谢藤就此沉默下去,闻哲也是同样。他们同样麻木,是因为他们清楚所有的光鲜亮丽下面,都隐藏着令人作呕的暗面。   “你确定他们没有过任何争执?”闻哲故意试探道,“或许只是没在你面前争执。”   “你居然还在怀疑栗野?”谢藤笑了一声,再度转变了态度,“你如果不愿意相信我的话,我可以带你去见见栗野,由你亲自问他。如果他还留着当时的监控,或许你还能有幸见到她走进泳池。不是绝望的表情,而是坦然的。没有人逼她,她甚至都意识不到自己在做什么,明白吗?”   “不错的提议。”闻哲迅速意识到谢藤也在故意用那些煽情的话来试探他,反而更加不为所动地问,“什么时候能去见栗野?”   “我为什么要帮你?”谢藤同样不为所动地出尔反尔。   “你如果表现得好一点,”闻哲并不在意对方是否反悔,改为半跪的姿势凑近对方,贴着对方的耳朵低语,“或许能得到其他的奖励。”   “不错的提议,至于奖励……”谢藤模仿了闻哲的语气,并在途中忽然转头,一口咬住对方的耳垂,含混地说,“我觉得可有可无。”   闻哲一脸漠然地捏住谢藤地下颚,后者很快乖乖松开牙关,前者随即也松开了手。   “你觉得我是那么容易就能被说服的人?”谢藤问。   “我觉得你已经被说服了。”闻哲说出让谢藤张口结舌的理由,“你当初想帮栗野,但碍于条件限制没能真正的帮上忙。后来你想知道真相,可惜调查毫无结果。现在我给你一个机会,让你知道当初没来得及探明的真相。你只是对刚才在床上的被动局面不太满意,所以才反复拒绝我的提议。”如同一种幼稚但是倔强的徒劳反抗。   “……” 第11章 层级-1(下)   谢藤沉默地盯着闻哲看了将近一分钟,所表现出来的态度却已经是最好的默认。   “好吧。”最终他亲口表示了同意。   “我带你去见栗野。你现在可以放开我了?”谢藤情绪依旧变化得很快,语气重新变得暧昧,“不过你最好再附送我一个吻,当做我知无不言和热情相助的谢礼。”   “可以。”闻哲说。   “平常都是别人找我索吻,你居然连一个吻都不愿意施舍……什么?等等,你说可以?”   “我可以把你从窗口扔出去,”闻哲掐着他的颚尖说,“铲除你这种败类是我给这个世界最好的回礼。”   “你真残忍。”谢藤知道高空坠落不是一种快速的死法,不管楼层高低,因为骨头碎裂并不致命,而内脏破裂却需要长时间经历出血的过程,除非那么巧有什么东西贯穿他的心肺。   “不过这里是独栋,而且只有两层。”谢藤对闻哲暧昧地眨眨眼,“如果我骨折了,你可要负责照顾我。”   闻哲不为所动地盯着对方。   “我喜欢你看我的眼神,”谢藤更换了另一种态度,显得特别愉快,“就像要把我碎尸万段。这让我很害怕,也让我更欣赏你了。纠正。不止是想,是只要条件允许,你会立刻把我碎尸万段。如果杀我的是你,我相信我肯定会享受死亡的过程——跳楼除外。我喜欢享受死亡的过程,希望你能为我选择一种缓慢的、循序渐进的方式来杀死我……”   怪诞且疯狂的话语后面紧跟着突如其来的陷阱。   “可我真正感兴趣的不是你,而是你背后的人。”   ——叩叩叩。   突然的敲门声打断了谢藤,闻哲迅速把手掌的位置挪到了谢藤的脖子上,微微收紧,让对方无法大声呼救,却不至于紧到让对方完全无法发出声音。   他用眼睛示意谢藤,询问门外的情况:“我知道你不怕死,但相信你能认清现状,诚实一点。”   “安保换班。”谢藤艰难地从嘴唇挤出游丝般的气音,“他们总会敲三次门,如果不去开门,他们就会闯进来。如果没有亲眼见到我本人,他们就会立刻调集更多的人手过来。”   “多少?”闻哲问。   “五十起,甚至上百。”谢藤轻声说。   “……”   这个人数彻底超出了闻哲预料的三倍多。   “不考虑跟我友好的相处吗?”谢藤看出对方的顾虑。   “想好怎么向大家介绍我了?”闻哲反问。   谢藤没有说话,好像在认真地思考。   ——叩叩。   第二次敲门声传来。   闻哲抬起了空暇的另一只手,在谢藤眼前摇晃。正面,反面。点缀在他手指上的戒指花纹精致得不像话,也契合得不像话,简直就像为他量身定做。他作势准备启动其中一枚戒指,刚才一度差点被庞大的快感折磨得哭泣求饶的记忆,已经被根植在了谢藤的感官深处,让他不自觉绷紧脊背,迅速用乖巧地态度轻声说出了闻哲期待的答案:   “我亲爱的新朋友。”   闻哲满意地点点头,松开了手,起身去开门。   “等等。”谢藤叫住对方。   闻哲驻足回头,静待下文。   谢藤的视线在闻哲的脸上和自己双腿间走了个来回,又摇晃了一下手腕上的金属,虽然没说话,却与那清脆的撞击声一样暗示意味明显。   他的人不是没见过他的裸体,是没见过他被戴上这么多戒指的裸体。   闻哲意会地走回去,抓住床单的边缘,抽拉出一截,盖住了谢藤的腰部以下并解开了他手上的束缚。   “没想到你还有如此体贴的一面,我真的开始欣赏你了……”谢藤交替揉按着自己发麻的手腕与胳膊,假装准备给自己解开双脚的束缚,其实却在闻哲再度转过身准备朝门口走去的刹那,陡然伸出右臂钩住对方的脖子,并拽住对方的胳膊,把他拉向自己。   闻哲被他拽得向后踉跄,勉强维持住平衡没有彻底摔进对方怀里,后者趁着这个间隙,狠狠一口咬在他左肩那颗小痣的位置。   谢藤很快尝到了对方腥甜的血味,并留下了一圈清晰的牙印。   闻哲“嘶”了一声,立刻用力捏住谢藤的下颚。后者在感觉到疼痛时就笑了起来,张嘴舔舐过前者手掌的虎口。   闻哲嫌恶地松开这个不怕疼的疯子,用力把谢藤扔回床上。   “乖一点。”他说,“晚点我会给你其他的奖励。”   “你……”   谢藤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完,闻哲就启动了自己手上其中一枚戒指,任由对方再度蜷缩起来不断战栗,自己则头也不回的走向门口。   ——叩。   时间正好,第三次敲门声传来。   闻哲走下楼梯打开门,外面阳光刺目。   ※   阳光下的景物隔着车窗流淌过闻哲的眼底,谢藤安静地坐在旁边一脸期待,直到闻哲重新看向他,并抬起了一只手,接着是另一只。   闻哲解除了自己左手中指那枚戒指上的生物锁,把它半摘下来,只到中间的骨节,掌心向上,递到对方面前。   谢藤看着闻哲,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却没有动作。   这就是生物锁的麻烦所在:除非本人亲自动手解除,否则就算人已经死了,也不会解除,反而会自行锁死。   “归你了。”闻哲声音平和,“刚才表现得不错。这是你应得的奖励。”   谢藤玩味地看着对方,确定对方不会收回手,才伸出了手,但对方依旧收回了手,让他抓了空。   “用嘴。”闻哲重新把手递向对方。   “你还说我的嗜好奇怪,你的嗜好也不见得有多寻常……”谢藤盯着闻哲的脸,却没有像刚才那样听话,反而用手钩住了对方的胳膊,防止后者途中再度出尔反尔,继而无视了对方的要求,直接伸手去拿。   闻哲没有等他说完,也没有给他机会碰到那枚戒指,就一把抓过他的手,在后者反应过来前,直接把戒指戴在了对方右手食指上,顺着关节一推到底。生物锁立刻识别了新的主人,在谢藤手忙脚乱的试图把它取下来时反而被误启动了,害得他立刻不自觉夹紧腿,弓起背,整个人倒在了闻哲的肩上,无声地喘息。   “让你听话一点,就那么困难?”闻哲问。   谢藤没有说话,也不能说话。他一直是个遵循于本能不断放纵的人,没有闻哲那样出色的自制能力,面对这种情况当然只能发出短促地抽气声,额头贴着闻哲的肩膀左右晃动,勉强以此表示自己的屈服与乖巧。   闻哲抬起手,用堪称怜爱的方式先抚了抚谢藤的脸颊,又用拇指按了按他柔软的嘴唇,最后不轻不重地揉捏着他的后颈,既像在帮对方放松下来,又像变相地撩拨,最后才问:“下次会乖乖听话?”   谢藤不甘不愿地缓慢点头,额头上下蹭过了对方的肩膀,留下沙沙的响声。从旁看来简直就像依偎在对方的怀里撒娇,让保镖和司机不约而同的在心下为他们老板的屁股默哀了三分钟。   “管好你们的眼睛。”   谢藤略微上扬的奇怪声音让前排的几人全都迅速缩起脖子口观鼻鼻观心,闻哲则抓着他颤抖地手,覆在他自己的食指上,帮助他找到停止戒指的触控位置,让它停了下来。   谢藤缓和了一阵才重新找回属于自己的正常声调,抬起头来,凑在闻哲颈边,不满地低语:“老是用这招来逼我听话,一点创意也没有。”   “那你想要什么创意?”闻哲问。   “既然你不愿意告诉我你背后的人是谁,”谢藤说,“总能告诉我你的目的吧?”   “可以,不过只能当做附加奖励,还要看你接下来的表现如何。”闻哲举起手,示意对方自己手上的装饰戒数量,“还有五个。”   “好吧,说出你下一个愿望。”谢藤摆出慷慨的态度,“你又想通过我去见谁?”   “当然是另一位主角,”闻哲说,“你最看不上的那个,连名字都不想提到的……朋友。”   “……”   谢藤哑然数秒,就在他回过神来,打算拒绝对方的瞬间,却被闻哲抓过去吻了吻嘴角。   这个吻止于谢藤的手掌。   “软硬兼施?”他推开对方,不悦地说:“还算有效的手段,不过我不吃……”   “你不是想雇我吗?”闻哲微微眯起眼睛,露出了那个特殊的,带有某种奇特震慑力的笑容,像豹子捕猎时的眼神。能让人无由来惊惧,却让谢藤无由来亢奋。   闻哲接下来的话注定能成功阻止对方所有的拒绝。   “从现在起,我就是你的贴身保镖了。我会乖乖听你的命令。满意了吗?”   “勉强算是满意。”谢藤说着上下打量了闻哲一遍,补道:“不过,你得先恶补一些常识。” 第12章 层级-2   “闻哲,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你难道想在监狱中度过余生?”   ……   由环境所诱发的糟糕回忆。   闻哲意识到的刹那,没有选择剥离或掩藏,而是娴熟有序的接纳。   只是一段微不足道的过去,一个没来得及成形的失败,根本不能对他构成任何影响。   他迅速恢复寻常,环视着这幢内部如同一座美术馆的特殊建筑。   半小时前——   ※   夜幕像黑纱般降下,被璀璨的人造灯光轻而易举地穿透。   闻哲、谢藤以及后者的人与车被“打包”装上了没有标识的运输机,降落在不知名的地方。   谢藤他们跟其他被运输机送过来的车辆一样,车外笼罩着一层隔温的黑罩布。直到黑布被揭开,才模糊地看清楚外面的情况。   闻哲放下他那一侧车窗。外面的温度不低,风伴着特有的咸腥味,擦过他的脸。大约是南半球,他想,或者太平洋上热带区域的某个小岛。从周遭大批集装箱的堆放与出进速度来看,应该是一个规模不小的私人海运码头。典型的犯罪者天堂。   周遭都是跟谢藤出行惯用的车同样的黑色加长车。没有车标,完全看不出牌子。   许多圈外人都以为这些有钱人会成天开着超跑在马路上横行霸道,动辄法拉利,轻则宝时捷,最次也是玛莎拉蒂。其实真正的圈内人会雇佣的司机谨慎驾驶到连虚线都不会去碾,更不会让他们的老板因为违反交规出现在大众视野里,当然不会选择一辆招摇过市的跑车。那些平常会出现在新闻上的人,别说跟谢藤相提并论,根本就连栗野1%都及不上,是典型不入流的暴发户。   这些人越是靠近上层位置,就会越发小心。不引人注目才是他们最好的保护色,显眼等于完蛋。所以他们的车看起来都很普通,除了加长与宽敞,根本毫无特色。其实防弹又防爆,一辆至少比看起来重五倍,也贵百倍。加上车牌每天都会更换,绝无重复,免除了追踪的可能。甚至一模一样的车通常会预备好几辆,私人飞机也是同样。反跟踪标准比某位住在白房子里的一国之主还要无懈可击。   相比前几次,谢藤穿得相对随意。相同的地方则跟他的车一样,这点也跟大众认知的动辄ARMANI全然不同。除了内裤,根本找不到任何品牌屋的标志,全是私人团队的定制。他的手里正转着一柄折刀,看起来像法国产的,刀柄中间有两道碎钻般的花纹防滑,刀刃靠近刀柄的位置有同样的延伸。不止锋利,还利于放血。打开,合上,重复。拇指精准地卡在适当的位置,动作十分娴熟,看起来在纨绔之外又多了一点地痞流氓的味道,跟他俊雅的脸全然不搭,而他却显得自得其乐。   闻哲穿得相对正式许多。但也只是表面上看起来正式,实则看起来有过于醒目的嫌疑——如同新婚般的纯白色西装,没有马甲,质地是介于丝绸与薄纱之间的特殊人工合成材质:柔软,透明,也可能不透明,取决于光线和视角。如果旁人站得距离他足够近,它就更接近于透明,略远一些的话,就不那么通透了。这种材质除了在视觉上特殊,在触碰的时候更加特别,就像没有纺织品的阻隔,随时能直接感觉到皮肤肌理的温度。随之附赠的是,这些衣料太柔软的特性,很容易就勾勒出身体的每一道曲线,以至于下面完全不适合穿任何多余的东西,否则就会影响它的呈现效果。   闻哲为了保证这一点,显然也这么做了。   他在这种宛如裸奔的状态下依旧一脸平和,简直让谢藤怀疑对方就算是全裸,也能故我。不,事实上对方此前的确在如此条件下对他又打又骂,还能跟他谈条件,简直比自己还像是个疯子。   车辆顺序使离机场,跟在一辆闪烁着红尾灯的引导车后面,停在为每个嘉宾预留的车位上。   “别显得过分好奇。”谢藤挪到对面,压向靠在窗边的闻哲,环住他的腰,把他拉进自己怀里,当着隔壁同款车辆的窥探视线,像对恋人那样若无旁人的深情拥吻。   闻哲顺理成章的配合。根本不在乎他们不止毫无瓜葛,还对彼此一无所知的实事。演得入木三分。   谢藤趁着接吻,不着痕迹地按下车窗关闭钮,等到车窗彻底升起,这才放开闻哲的嘴唇,手则依旧扣在对方腰上,享受着皮肤的温暖触感。   “你给我演得像样点儿,”谢藤说,“否则很容易被拆穿。‘那位朋友’虽然不敢动我,你可未必。”   “还没有正式到达目的地,这里没有无死角的密集型监控,你完全没有必要那么紧张。”闻哲边改以眼角余光偷瞄窗外,边掀开对方放在自己腰上的手,轻而易举地把谢藤推搡到了车后座的另一头。   隔着车窗,闻哲的视野受到一定影响,只能隐约看到不远处有一个堆高的、宛如塔形的集装箱群落,还有一条不知道怎么布局的奇怪通道,沿途站满了荷枪实弹的私人安保,一直延伸到集装箱群落的所在。   “那就是此行的目的地?”他问。   谢藤既是无可奈何又是好笑地看着他:“我还以为自己就够不怕死了,没想到你比我还不惜命。”   闻哲睇了谢藤一眼,反问:“你对其他人从来不屑一顾,也不觉得谁能奈何得了你。为什么尤为忌惮这位不愿意提到名字的朋友?你没意识到自己外露的态度都变得判若两人了?”   谢藤噤声,埋怨地看着对方,就像被始乱终弃。   “不想说?”闻哲作势动用手上的戒指。   “你现在是我的保镖,有什么立场质问自己的雇主?”谢藤反击,“或者,我现在就出尔反尔,宣布不再参加今天的展览,我们原路返回。”   闻哲惊叹于对方的厚颜无耻,干脆地放下了手,改为视而不见地转开脸,继续专注于窗外。   “雷明顿,M16,SCAR11,CSLR4……还有几个看不清,种类很齐全,协同也流畅,不是专业佣兵就是前特种役。”闻哲回过头对谢藤挑眉,“我觉得你该有点自知之明,收起那柄小刀,你拼不过子弹的速度。”   “……”   谢藤半是恼羞成怒,半是挑衅地把刀尖递向闻哲脖子,压在他的动脉位置,抱怨他不知好歹:“你穿成这样跟我进去,我如果不这样,你的屁股可就不能完整的出来了。”   “你是对自己太过自信,还是太看不起我?”闻哲毫不反抗地任由对方手中的利刃蹭着自己的颈部,觉得谢藤不可理喻,“而且,不是你让我穿成这样的吗?”   “……”   ※   “常识?”闻哲问。   “你需要恶补一些艺术方面的常识,”谢藤对闻哲说,“不过我首先要带你去换身衣服。”   “我不觉得自己的衣着有什么不妥。”闻哲说。   “你穿的是我的。”   “所以?”   “我穿过一次了。”   “……”   闻哲始终平和的脸色终于变得难看。   “内裤也是?”他果断抓住重点。   “不好意思,”谢藤面露愧色,颇为同情地看着对方,趁着车辆转弯的惯性,故意用夸张地动作靠近闻哲,贴着后者的脸说:“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同样作用的房间都会准备两间?”   闻哲觉得自己要吐了。   “让你失望了,”谢藤大喘气过后接着说,“内裤和袜子穿过一次就会丢掉。只有新的。”   闻哲脸色稍霁。   “不过,”谢藤暧昧地眨眨眼,“如果你有这种嗜好,我可以为你牺牲一下,我现在就脱……”   “别说了。很恶心。”闻哲用力捏住对方的下颚,阻止他继续说下去,直到对方想故技重施地舔舐他的虎口,他才一把将对方推开。   “恶心?会吗?”谢藤顺势滑向后座的另一端,愈发暧昧地冲闻哲笑。   “看来你对自己奇怪的嗜好完全没有自知之明。”闻哲觉得匪夷所思,“你为什么要把穿过一次的衣服保留下来?还单独准备了房间来放?”   “为了证明自己从来不穿同一身衣服——两次。”谢藤回答。   闻哲的表情充满不解。   “因为在这个圈子里,如果我两次穿同一套衣服去见朋友,还不小心被对方发现了,我的朋友们就会觉得我破产了,以至于穷得一身衣服需要穿两次。”   “……”   闻哲不得不承认自己完全无法理解这位富三代纨绔在服饰方面的逻辑。   “而且,你挑的这身衣服太过正式,像要去参加什么公开又严肃的社交活动——其实你之前穿的那一身,也像是去参加商务晚宴。”谢藤再度冲对方暧昧地眨眨眼,凑到距离他极近的地方说:“你现在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我养的宠物,所以……必须得先去换身衣服。”   “我觉得艺术可以先放一放,”“宠物”这个词让闻哲皱了皱眉,但没有表现得太明显,“先给我恶补一下你们圈子里那些所谓的常识?”   “你想从什么开始?”谢藤很慷慨。   “服饰。”闻哲觉得这是当务之急。   “别穿ARMANI或者其他带有任何品牌屋标志的东西,”谢藤一言切中关键,“只有那些假装或企图证明自己很有钱的人,才会穿那种带标志的东西。”   “一看就很掉价?”闻哲问。   谢藤笑着颔首:“你领悟得很快。” 第13章 层级-3(上)   陌生的独栋,位于山顶上。没有泳池,但有一个不小的人工湖。   目测一层的面积就足够举办上千人规模的聚会,但这里没有举办过聚会的痕迹。   环境雅致,有野生的绿植和花朵,像远离尘嚣的艺术家喜欢的住所,而不是一个沉溺于声色的纨绔。   电梯是透明的,每一层除了地板好像都是透明的;地面上四层,地下另有二层;地上二楼到三楼之间有额外的安保系统,需要面部识别认证;一、二楼都没有起居室,只有宽敞的厨房和餐厅,附带一个设备齐全的健身房与挤在一起的许多单间浴室以及洗手间。   观察一个人住所的布局,是了解对方内心世界的最佳渠道。可闻哲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毫无规律的,堪称离奇的别墅布局。完全无法理解。   地下第二层里一半是玻璃分隔出来的服装制作坊,另一半存储着来自全世界各地的各类布料和辅料;地下第一层有一成的面积同样有璃墙分出的隔间,只是这里不做衣服,而是在做一些珠宝和贵金属的配饰;剩下的九成空间是属于谢藤的私人服装团队所创造的一个集更衣室、衣帽间和设计工作室的混合区。   这只是他手下的其中一个团队,不负责除开服饰之外的任何东西,什么肤色和国籍的人都有。主要由一位形象助理和一位公关助理统筹协调,具体则由一位形象设计师做主导,另外还有三位服装设计师、两位配饰师以及两位发型师做副手。这些人各自都另外有自己的数名副手,其他各类辅助人员则更多。   闻哲不觉得自己能立刻记住这支近百人的团队,谢藤却能叫出每一个人的名字。   这里俨然就是一个专属品牌屋,甚至可以说是好几个品牌屋的聚集地,除了过于井井有条与安静之外,这里还是时装发布会的后台与T台,只是模特和客户都是同一个人。现在或许多了一个模特,但对工作人员来说区别不大,他们依旧只认准谢藤这一位客户。   大家看见谢藤从电梯里走出来,不止没有停下自己手里的工作,连点头示意或问好都没有,跟圈外人印象的点头哈腰和集体鼓掌的欢迎方式差距甚大,也没有一群带着眼镜、踩着高跟鞋、拿着文件急匆匆地跑过来排队找他签字的贴心秘书。每个人都忙碌于将要到来的春季,他们需要在新的季节到来前准备上百套衣服,才够供给他们奢靡的客户日常穿戴。   “准备一身方便行动的。”   谢藤把自己的整个思维模式切换成了英语体系。直接,命令式。   他主动走向忙碌的形象助理,后者朝他点头问候,他简洁地说明来意。   “我要上岛。”   助理短暂怔愣,好像“岛”这个词比地狱还可怕,但她很快回过神来,直接去找其中一位服装师,忠诚地履行自己的职责。公关助理听见谢藤的目的地,立刻停下了手里的其他工作,打开平板滑动几下,调出一份资料,递给谢藤浏览。他看得很快,期间一句话也没说,看完就把平板还给对方,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起伏,然后他唤了一声“闻哲”,用英文说:“那边——站到中间那个试衣镜前面。”   闻哲依言照做,谢藤则找了个空闲的旋转圆凳,蹬掉自己鞋袜的同时手上也没停下,很快就脱掉了自己的外衣,摘掉了袖扣,把它们陆续扔在圆凳上。   他把自己脱得只剩衬衫,接着又只剩内裤,然后他换成法语,唤了另一个名字。   语速很快,闻哲没有听清。随后的语速依旧不慢,但闻哲很快就适应了。他看见主导设计师走向谢藤,在同样得到了“上岛”、“帮我朋友找身适合的衣服”等要求后,附加了“身形差不多”的说明,主导设计师点点头,走向了闻哲,开始和助手们一起测量他身体的尺码,并用法语小声交谈。   闻哲不留破绽的假装自己完全听不懂法语,任由这群法国设计师折腾自己,同时过滤掉那些无聊的对话,试图从中找到有用的信息,但很快无功而返。   等设计师们量完尺寸,谢藤又把语言重新换回了中文,对闻哲说:“全部脱掉。”   闻哲怀疑了自己的耳朵,一脸古怪地看向对方。   “别害羞。我们赶时间。”谢藤边说边接过助理顺序递给他的整套全新行头,迅速往自己身上穿戴,他的左右和背后则各有一个人,忙于帮他整理衣服,并给他佩上适合的皮带和手表,另外一个人站在旁边,等到他在另一个凳子上坐下来后就开始为他弄头发。简直就像位中世纪时期的国王。不,或许在他的圈子里,他的确是某种意义上的国王。   谢藤抬起眼时看见闻哲依旧站着没动,立刻催促:“要我帮你脱?”   闻哲来不及对他的无耻程度建立新的认知,对方又刷新了他的认知。   “要我帮你也可以,”谢藤在说话间已经穿戴完毕,走到闻哲身旁,换回了那副暧昧的口吻,“但我不喜欢用手。我喜欢用刀。”   闻哲立刻意识到自己上一套衣服阵亡的原因,谢藤则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一柄折刀,甩腕耍了个花式。或许在青春期少男少女看来是值得尖叫的动作,但在闻哲看来——   “像个街头流氓。”他定论道,“而且,根本不具备任何威胁性。”   “……”   谢藤动作僵住,一时间显得像个初次犯错的小孩,挣扎在谎言和诚实之间,尴尬地杵在那里。   闻哲趁机抽走了他手里的折刀,熟练的收起,递给旁边的保镖。保镖从善如流地接过,顺手放进口自己的袋里,重新恢复原本的跨立站姿后又经过了整整三秒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做了什么。周围包括两名助理和法国设计师等在场的人,虽然都听不懂中文,却在短暂地怔愣过后先后笑出声来。   闻哲一脸不明所以地环视周遭,谢藤的脸色却在恼怒与无奈之间反复变换,最终用英文吐出一句:“这个月薪水减半。”   包含保镖在内的所有人都在惊恐过后默契地看向闻哲求助。   “看他也没用,”谢藤的语气颇有些得意,“他也要听我的。”   闻哲莫名觉得好笑的同时油然生出另一种奇怪的感觉。他一时无法判断自己究竟不小心看到了谢藤的哪一面,但毫无疑问肯定是此前没有在陌生人面前显露过的,一种有着符合他年龄的,卡在少年与青年之间相对幼稚的那一面。   “仗势欺人。”不知道怎么的他不自觉从嘴巴里滑出了这个成语。   他意简言骇地说完,没有再去看谢藤的表情,当着一屋子的人,开始默不作声地脱掉自己的衣服,脸上的表情看起来跟刚才的谢藤如出一辙,完全不知道害羞为何物。   挂在闻哲脖子上的蓝宝石吊坠因为他解开衬衫扣子的动作完全露出,随着他的动作左右摇晃,在灯光下闪烁不定。   “你很重视这个吊坠。”谢藤说。不是疑问句。   闻哲既没有肯定也不做否认,默不作声地继续脱衣服。   就在他的衬衫脱到一半的时候,他敏锐地察觉到身后靠近了一个热源,当即不耐烦地转过身。他以为谢藤会幼稚的来夺走自己脖子上的吊坠,就像任何强势的小孩喜欢抢走弱者最爱的玩具那样。但他没有。   他用双臂一把箍死闻哲的腰身,低下头一口狠咬在后者肩膀上。 第14章 层级-3(中)   闻哲倒抽一口气。   又是肩膀那颗痣的位置,已经第二次了,他完全搞不懂谢藤为何执着于此。之前的牙印刚愈合了一层皮,现在这一口下去,位置还相差无几,简直是雪上加霜,想不流血都难。   谢藤只咬一口还嫌不够,换到颈侧又是一口。   颈动脉落到别人的利齿之下,当即引起到了闻哲剧烈地应激反应。他从脱到一半的衬衣里迅速抽出自己一条胳膊,大力两肘撞向谢藤的侧腹并用脚绊住了后者的脚踝,试图让对方失去平衡。后者跟之前几次一样,完全不惧疼痛,反而把他翻转过来,换了一个更为奇怪的姿势,一只手攀上他的腰背,手掌用力在肩胛骨间施力,另一只手以堪称暴戾地方式掐住对方后颈,把他用力按向自己。   闻哲知道那将是一个过于粗暴的吻,他可以选择攻击对方的胃部来解决问题,也可以使用佩戴的戒指。但他两样都没选,反而把自己的前额狠狠地撞向了对方。   谢藤立刻意识到对方想做什么,当然不想被撞断鼻梁,只得松开怀抱躲避。   闻哲反手抓住对方,没有给他退开的机会,顺势用膝盖和脚猛击对方的侧腹与腿弯。   谢藤摔倒时用手拽住闻哲,将他反向摔了出去。   闻哲的背先着了地,撞击给背上密布的淤痕造成了严重的二次伤害,谢藤刚摘下来的一颗袖扣不知何时掉在地上,刺进了他的后背,比他料想得要疼得多,让他不自觉抽搐,动作因此被拖慢半拍。   谢藤翻身起来,骑跨到对方身上。但后者没有给前者彻底压制自己的机会,再度将对方掀翻在地,猛扑上去钳制住他的胳膊,用力反拧,藉此把谢藤按向地面。   谢藤剧烈挣扎,不愿意趴下。闻哲干脆更大幅度地反折他的胳膊,用力一掰。   就在谢藤关节发出即将脱臼的“咔嚓”声时,他终于放弃了挣扎,乖乖地任由闻哲把自己按向地面,整个趴在地上,既不挣扎也不说话,当然也没有表露出任何歉意。   闻哲脖子上的吊坠因为剧烈运动翻转到了后背,刮擦着他的伤口,传来轻微的刺痛,额头的旧伤口已经迸裂。血流下来,糊住了他一边视线,他在确定谢藤不会再做挣扎后,很快就松开了禁锢对方的手臂,用一只手把吊坠拨到前面,避免它继续折磨自己背部的伤口,另一只手则把还挂在自己胳膊上的衬衫揪下来,缠绕成团,按在了自己额头的伤口上止血。他当然尝试着想把后背刺入的那颗袖扣拔出来,但糟糕的角度和后背的剧痛阻止了他。   谢藤一只手放在稍微一动就不断抽痛的侧腹与肋骨之间来回轻抚,另一只手的肩膀疼得发麻,根本不能动弹,只能尽可能地放慢了自己呼吸的频率与深浅,一时间什么也没有说,也说不出来。   周遭目睹他们短暂斗殴或者称之为互殴行径的人们,无论保镖也好,助理和设计师们也罢,竟然无一上前帮忙或阻止,只是安静地看着。不知道是谢藤的授意,还是出奇一致地觉得无法也不该介入。   这让闻哲有种荒诞之感。   他和谢藤就这样沉默地盯着彼此大约三分钟,后者终于有所动作。   谢藤缓慢地爬起来,走到闻哲面前,伸手想把对方拉起来。后者抬头看了他一眼,避开了他手,自己爬了起来。   谢藤一言不发地站在闻哲面前,视线定在他身上,从额头开始,脸,血迹,脖子,锁骨,腰腹……一路向下,又从脚趾一路回到脸上。停顿。重头重复。   闻哲能感觉到对方的视线,但他选择了无视。   谢藤过了好一会儿才收回视线,开始动手把自己刚穿好的衣服脱下来。   越昂贵的面料越脆弱,根本经不起刚才的折腾,这身衣服已经不能要了。因为闻哲的血,因为谢藤自己莫名其妙的行为,因为他也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他让人给自己另外拿了一身,但还没有穿上,眼角的余光就瞥见了闻哲的后背,动作骤然停顿,像被定格在那里。   闻哲手里的衬衫很快就被自己的血浸透大半,他试图找周围的人要一点干净的棉质东西,最好能有医用消毒液和绷带,但大家只是看着他,以一种过于谨慎的审视方式,既不动作,也不说话,如同一群雕像。   他不得不自己动手去找些能止血的东西,途中却被谢藤给拉住了手肘。   闻哲不确定地看着对方,一度以为谢藤要故技重施,因而握紧双拳身体紧绷,随时准备反击,但后者只是低声对他说:“你的背……”   谢藤的语气很奇怪,又在途中噤声。   闻哲后背已经渗血了,他自己也知道那种粘滞而熟悉的感觉不是汗水,但他额头的伤口更深,无暇顾及后背。   谢藤意识到自己的提醒有多么愚蠢和多余的时候,就没有再继续说话。   这次沉默很短,谢藤很快重新开口,已经恢复了原本的,至少是比较像他的口吻,对旁侧的人说了一个简单的英语单词。   “医生。”   被冻住的人群犹如被按下了播放键,室内瞬间恢复生机。一位助理立刻转身去找医生,另一位指挥着保镖抬了一条柔软的沙发过来,其他人则转过身继续忙碌于他们的本职工作。   闻哲和谢藤先后坐下,分列沙发的两端。后者半侧着身体,重重地靠向沙发背,深陷进去。前者不能向后靠,只好用双手肘撑着自己的膝盖,半弓着腰背。   尽管坐姿不同,但他们都半侧着脸,继续一言不发地盯着对方,如同两头被困在同一只笼子里的公狮,随时可能扑上去撕咬对方的喉咙。   医生在随后的五分钟里就像变魔术一样出现,让闻哲怀疑了自己的眼睛。   这位医生看起来大约四十多岁,典型的斯拉夫人长相,高大粗犷,说着一口流利的俄语,语速很快,肯定是母语。谢藤的语速也是同样,严格来说甚至比法语还快。闻哲花了点时间适应他们的语速,这才能听懂他们的对话并且继续不留破绽地假装完全听不懂。   “我不是让你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吗?”医生质问。   “我没有不好好照顾。”谢藤从闻哲身上挪开视线,看向医生。   “原谅我完全没有看出来哪里有好好照顾过。除了闲不下来的下半身到是照顾得很好,”医生一路顺序检查,更顺手拽开了谢藤的内裤,后者迅速按住,但依旧慢了一步,这位经验丰富的医生已经快速完成了视检,并且给出了相当精确的评价,“它不止过得非常幸福,还比它的主人要丰富多彩。”   “……”   医生先给哑然的谢藤查看了腰腹的淤青,接着确认他的肩膀是否被闻哲给拆了下来。   “肋骨没断,肩膀只是轻度挫伤,过几天就能康复。”医生没有看闻哲,却特指了他,对谢藤说,“我觉得他的手法很精准,肯定手下留情了。”   谢藤点点头,瞄了闻哲一眼,后者回赠了疑惑的眼神,继续装得毫无破绽。   医生用辅助支架固定住了谢藤的肋骨和肩膀,他们的话题就此转移到闻哲身上。   “你给他用药了?”医生问。   “是的。”谢藤不觉得有隐瞒的必要,“没有后遗症,都是不会成瘾的,就是你复配的那些——你知道我从来不喜欢用会成瘾的东西去控制别人。那样很无聊,会丧失游戏本身的乐趣。”   医生听到途中就破口大骂,开始还能分辨出其中义正言辞的谴责,后来就是纯粹的脏话,接着混杂了一些俚语,最后发展成只有俚语的唾骂。闻哲根本听不懂,谢藤也是,但后者用一种认真且专注的态度听着。就像数学成绩糟糕的学生被数学老师单独叫出来辅导,依旧听不懂,但必须认真对待。   等医生骂够了停下来,开始用谢藤和闻哲都能听懂的俄语说话。   “我复配给你的东西,是让你防身的,不是迷药,不是催情药。栓剂和其他复配,是让你用来撬开那些嘴硬的秘密,不是让你去强奸别人……”   “他也强奸了我。”谢藤用定语打断了对方,语气就像经历了校园暴力后迫不及待向家长告状的小学生,吓得那位高壮粗犷的医生整个人都傻眼了。   医生回过神后立刻对闻哲投去了惊叹与钦佩夹杂的目光,差点把“你怎么做到的”喊出喉咙。闻哲略低下头,假装后背很疼,暗中用尽所有的理智,才成功阻止自己扑过去撕烂谢藤那张颠倒黑白的嘴。 第15章 层级-3(下)   “……而且,我有理由怀疑你的复配技术退步了。”   医生的惊讶没能阻止谢藤继续抱怨。   “你知道三倍剂量都没能撬开他的嘴吗?后来我甚至把所有药都拿出来用了,依旧没有作用。好像什么东西对他来说都只能催情。要不是我事先做过背景调查,我都要以为他是别人专门针对我的嗜好训练出来的‘那种玩具’了……”   这些超过违法、更接近于惊悚的内容和想象力,犹如在闻哲的脑袋上狠狠敲了几闷棍,让他忍不住想剖开谢藤脑子看看,里面是不是根本就没有符合常人的逻辑回路。他不得不闭上双眼来掩藏自己的情绪,免得维持不住伪装。   “谁让你混用的!?”好在医生途中就听不下去了,再度暴怒,声音大得好像能掀掉整栋别墅,“任何药品都应该用在真正适合它们的地方,发挥与之相应的价值。遵照医嘱!医嘱!明白吗?你在亵渎它们!这是浪费!我憎恨浪费!”   谢藤表现得像个被长辈训斥的小孩,一度被医生骂到完全噤声也没有反驳。   “我知道了,”等医生骂累了,谢藤才低声保证道:“以后不会了。”   医生给谢藤固定完就结束了他们之间的对话,走到闻哲面前,在得到后者的同意后,开始为他做检查。   闻哲从善如流的配合,但医生很快又露出不满的表情。他把满怀谴责的视线在闻哲肩背与谢藤脸上反复来回,却没有再用俄语或者俚语大骂谢藤。可后者接收到了他的眼中谴责,迅速开口辩白。   “你别这么看着我。我二十岁前都没碰过这些,也没有违背过对你的保证。这是首次尝试。我就试试而已,”谢藤解释到途中就彻底恢复了原本的腔调,既理所当然又毫无愧意,“新手。很不熟练。难免……”   “不熟练就别动手!”医生打断谢藤,再度对他破口大骂,“除非你想用鞭子打断别人的脊骨,把人变成残废。你把人废掉,你也会废掉、烂掉。从骨头里烂掉!一天到晚跟那些后面烂掉的杂种学了些什么狗屎玩意?你迟早把自己淹死在全是排泄物的臭水沟里!”   接下来的谩骂又全部变成了俚语,谢藤一脸无所谓地听着,闻哲听到途中就已经弄不明白谢藤他们的道德和法律底线在哪里。可能是介于有与无之间的薛定谔。但这不重要。他集中注意力尝试从谢藤与医生的对话里揣度他们的关系,但他接触他们的时间还不够长,尤其是医生,这增加了判断的难度……等等,斯拉夫人?谢藤的外祖母好像有斯拉夫人的血统,难道医生跟谢藤是远亲?   医生用未拆封的一次性注射器示意闻哲的动作打断了他的思考。他立刻对医生摇头,拒绝了麻醉。他对这位医生的制药技术心有余悸,宁可一言不发地忍受着针和细线来回穿梭过自己额头皮肤所带来的疼痛。   他额头上的伤缝了五针才止住血,虽然没有麻醉,但疼痛尚且在承受范围以内。随后是他的后背。医生用镊子把袖扣拔出来,粗鲁地给所有开放式伤口消毒——要不是谢藤及时出声阻止,医生差点按着闻哲的肩膀,把一整瓶消毒水直接朝他后背倒下去;接着用叠起的厚纱布来回大力按压闻哲的背,让他沦为了案板上被带刺的铁锤反复拍打的原切牛排片;最后才用医用纱布、胶带以及绷带来回缠裹,直到他的躯干部分变成无法动弹的木乃伊,才放过了他。   包扎结束后,闻哲有几分钟完全僵在那里,无法自制的浑身颤抖。他花了些时间才平复自己的呼吸,对过分粗鲁的治疗过程心有余悸。   他在对方处理伤口的过程中,藉由镜子看清了自己后背的情况。比所料想得要严重一些,但他只是看了谢藤一眼,却什么话都没说。   谢藤好像注意到他的视线,也好像没有。他们的视线没有交汇。   “一周。不能动。”医生随后就对闻哲说了两组简单且口音过重的英语,然后不耐烦地换回了俄语,把详细的医嘱告诉谢藤,后者简单的翻译成中文:“一周不能剧烈运动。保证营养,多吃蛋白质、蔬菜和水果,注意休息,注意保暖。尤其是后背。不能碰水,不能饮酒,不能健身,不能上床。尤其是上床。”   闻哲忽略掉对方末尾重复了两遍的话,轻轻对医生颔首,露出感激的笑容,平和的态度就像谢藤根本不是罪魁祸首,他们刚才也没有互相殴打,甚至对医生的粗暴治疗丝毫不怀恨在心。医生因为他乖顺的应对略微吃惊,很快爽朗地大笑,大手用力按在了他的头上,像对待一只小动物那样来回揉他的头发,收回手后指向谢藤,再度用生涩的英语道:   “他——恶魔。”   然后他指向闻哲。   “你——天使。”   谢藤发出不满的轻哼,闻哲用无可奈何的表情收下了夸奖。医生很快就收拾好了他的东西,一脸嫌恶地冲谢藤告别,接着大步走向电梯并且没有忘记在电梯门关上前继续指着谢藤,用俚语对他骂骂咧咧。   来去都如同暴风过境的医生离开后,整个房间骤然安静下来。尽管它如此宽阔,又有这么多人在周围忙碌,可没有第二个人能像医生那样与谢藤说话。原本闻哲或许会用类似的态度对待谢藤,但他刚才莫名其妙的行为显然激怒了对方,后者到现在都没有跟他和解的迹象。   闻哲用眼角瞄着谢藤自以为不动声色的、顺着沙发一点点朝自己挪过来的动作。   谢藤在距离闻哲足够近的距离突然探出上半身,带着些讨好地凑过去,想亲吻对方。   闻哲一掌按在谢藤脸上,将后者推倒在沙发上。   ※   闻哲刚打开车门准备下车,就被谢藤勾住脖子一把拽了回去。   谢藤顺势翻身而上,跨坐在闻哲身上,俯身凑进对方。   司机和保镖见状飞快地下车,背对着车子站在周围。   谢藤暧昧地抚摸过闻哲的喉结,说:“你有东西忘戴了。”   他说的是“戴”而非“带”,同时摇晃着手里一条两指宽的白色软皮制成的颈环,上面有暗雕花纹,中间则是白金材质的浮雕搭扣,花纹核心点缀了一颗钻石和一些红宝石,组成双层的爱心形状。   “这可是宠物的必备物品。”   谢藤单手打开搭扣,配合另一只手准备为闻哲戴上颈环,却被后者直接掀了下去。谢藤不服输地翻身起来,重新扑向闻哲。后者没有闪躲,只是微侧过身,贴着前者胳膊转到背后,伸手掐住他的后颈,将他脸朝下按在了车座上。   “砰”的一声,车外的保镖体贴的为他们重新关好门,车辆随即剧烈震动起来。   尽管这辆车的后排预留有足够摆放一张小餐桌的宽敞度,但终归是车内,并不方便闻哲施展;   谢藤向后摸到了闻哲的小腿,顺势而上,趁机抓扣住对方膝弯,用力往前拉拽,再度让闻哲失去平衡;   闻哲不想让自己的脸与对方的头骨相撞,只能用手分别撑住对方的肩膀和座椅靠背;   谢藤甩开闻哲的手,翻过身,坦然地等待着重力和惯性抽走自己与闻哲最后的那点距离,趁机环紧对方的腰,把对方用力按向自己;   尽管闻哲迅速偏过头,但他依旧跟谢藤密不可分地贴在了一起;   谢藤在这个距离下,再度冲闻哲摇晃了那条颈环……   他们随后又经过了五个来回地拖拽与反制,相互间都没有让步的打算,唯一的作用就是让这辆车摇晃得更厉害了。   十分钟后,颈环发出“哒”的一声,最终以闻哲夺走谢藤手里的颈环并把它佩戴在后者脖子上,才为这出容易引起误会的车内争执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闻哲用手指勾住皮环扣,任由它的另外一侧勒紧谢藤的颈部皮肤,顺手拍了拍后者的脸,表示:“我觉得这颗恶俗的钻石爱心更适合你。” 第16章 层级-4(上)   谢藤一言不发地看着骑跨在自己身上的闻哲,莫名忐忑的逐字琢磨对方所说的每一个字:到底是钻石爱心适合他,还是恶俗适合他,或者两样都适合?他恍惚地想着,但又不愿花时间去细想,而后陡然失去了思考能力。   “你不这么认为吗……谢藤?你怎么了?”闻哲途中就察觉到谢藤的神情变了。   谢藤双目失焦,却冲着闻哲露出了近乎妖娆的笑容。   妖娆?闻哲立刻怀疑了自己脑袋里冒出来的看法。   “谢藤!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闻哲再度拍了拍谢藤脸,试图唤回对方的注意力,却被对方握住了手背。谢藤抓着对方的手,一脸讨好地看着他,用一种极为色情的方式舔吻他的手指。闻哲一把收回了手,完全无法理解的看着谢藤。   “跟我说话——唔!”他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遭遇了谢藤所展露出来的毫不间断地吻。   但与其说那些是吻,更像是困于沙漠的旅者看见绿洲的水源,恨不得纵身其中来索取一切。   疯狂却不粗暴,只是迫切的想要占有。   “你到底怎么回事?”闻哲颇费气力才解救出自己的嘴唇,边问边在心下暗骂。   谢藤没有回答,依旧疯狂,闻哲因而无法再手下留情。他大力按住谢藤,把后者的脸拧向侧面,同时用胳膊隔开彼此的距离。   但这些能带来疼痛的压制手段对谢藤收效甚微,他不止继续吮吻闻哲放置在彼此间的手臂上的皮肤,还大力抓着他的手,逼他去抚摸自己脸、下颚、颈侧等等。要不是有衣物阻隔,闻哲很可能已经直接接触到了谢藤身体的其他部位。而只要闻哲试图抽回手来阻止对方,后者就会借机挣脱束缚,改用嘴唇继续讨好的亲吻,且并不局限于嘴唇、面部或颈部,而是只要谢藤能碰触到的范围,他就不会放过。   闻哲很快意识到谢藤身上出现了堪比被下药的糟糕情况,更糟糕的是:他完全不知道成因。但他知道如果继续使用粗暴的方式对待不惧怕疼痛的谢藤,只能起到反效果。干脆放任对方对自己无休止的造次,改用左臂圈住对方的肩背,把他整个压进自己怀里用力搂紧。另一只手则绕过谢藤的后颈,以介于轻抚和揉捏的力道,不断摩挲对方的颈侧与后颈。   “谢藤。”   闻哲侧开脸,把自己的嘴唇从对方唇齿间解救出来,盯对方的眼睛。   “看着我。”   ※   谢藤仰躺在沙发上,有十多秒没有动弹。   他被闻哲推倒时有些意外,但对方故意让他撞到了受伤肩膀的报复行径反而不让他意外。   闻哲看着谢藤因为疼痛而呼吸微窒,但很快又重新坐起来,既对疼痛全无所谓,面上也没有索吻被拒绝的尴尬,只是露出一丁点儿的、近乎微不足道的不知所措。   谢藤看着闻哲露出防备及审视的神色,明显地拒绝自己再度靠近,只能僵在那里。他当然不会觉得受伤,只是不擅长面对这种情况,因而觉得无话可说。   闻哲趁机不动声色地观察谢藤,想看他对拒绝和其他细微言行的反馈,但依旧不够明显,可他莫名就是感觉到自己在刚才的某一个瞬间里,抓住了谢藤内心某些关键的东西。可是非常模糊,他还无法辨别。   就目前来看,谢藤原则怪诞,情绪多变,性格古怪,很难琢磨。如果真的是他在诱发“现象”,闻哲显然需要更多的时间来观察,才能得出准确的结论。   五分钟后,谢藤重新开口,已经恢复如常,说话对象却不是闻哲,而是他手下的其他人。   他在英语和法语间娴熟的切换,对两位助理交代着闻哲无法完全听懂的内容。大多是各类布料和辅料的名称,还有衣饰的款式,之后又让他们通知生活助理带着人过来“照顾伤患”。   再十分钟后,谢藤才看向闻哲,接着便离开沙发,走到后者面前,换回中文。   “今天不能上岛了。我的胳膊暂时不能动,你的伤口也会裂开。如果遇到危险,情况会很不利。我跟你都必须修养一周。”谢藤停顿在这里,斟酌了用词,“刚好下周岛上会有一个大型展览,概率更大一点。你抓紧时间恶补其他常识。”   上岛?概率?展览?闻哲听得一知半解,盯着对方,无声地等待解释。可对方却重新安静下来,故意不做任何解释。   闻哲不想被吊胃口,打算开口询问,可谢藤却弯下腰,抓住了他的手肘,稍微用力,想把他从沙发上拽起来。   谢藤的这点力道对闻哲来说,根本不到无法挣脱的地步,何况对方现在只有单手能动。他一度打算甩开,接着却想起自己的背和粗犷医生的治疗手段。他完全不想再经历一次,只好作罢,维持坐着不动的姿势。   谢藤没能拉动闻哲,也没有松手的打算。   他们沉默地盯着彼此将近一分钟,才由谢藤主动开口。   “你听见医嘱了。”他尽可能地放柔口吻,用接近于恳求的方式说,“跟我去休息一会儿,好么?”   这次闻哲没有反对,就着谢藤的力道离开沙发,先后走进电梯。   谢藤确保闻哲不会突然抵触或者挣脱,才放开他的手肘,空出手去按下上升键。   生物识别锁读取了他的指纹,透明的电梯开始上升,隐藏在上层的、只属于谢藤的私密空间,逐渐对闻哲展露出全貌。   第三层的结构是由数条双层隔音墙切割出的细长走廊所区分出的很多间卧室组成。看起来就像许多人共用的短期宿舍,也佐证了下面的餐厅和厨房过于宽敞和卫生间很多的理由。显然不是谢藤的起居楼层。   “他们很忙。”谢藤注意到闻哲审视的目光,简单地解释道,“我平时不来这里,大部分空间都是属于他们的。”   他说到这里顿住,直到闻哲疑惑地看向他,才趁机暧昧地眨眨眼,用一种介于示好和讨好之间的语气说:“那个凶恶的医生老头很喜欢这里的景色,经常会在湖旁边搭个帐篷,再升一个火堆,坐在旁边一声不吭地喝他的伏特加。但他不喜欢住在这里,就自己在树林里搭了一间简陋的小木屋。”   闻哲安静地听着,明白了“谢魔术师大变活医生”的秘密,却没有接腔的打算。   电梯在三楼半停下,犹如被卡在途中,没能抵达四楼。   他们先后走出去。   再往上没有电梯,只有一把螺旋楼梯,外面像通风竖井一样用木头封死,有一扇需要面部识别才能开启的门扉。   堪称完美的安保结构。闻哲想。   谢藤带着闻哲沿着不长的螺旋楼梯往上走。   每级台阶有一盏萤火般的蓝色小灯照明,如同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入口。   “我住在最上层。没有客房。而且只有一张床。”谢藤如同自言自语般说。只是简单的介绍,语气并不暧昧。   闻哲一时无法判断对方想要表达什么,干脆沉默地跟在谢藤后面。情欲和暧昧反而是容易掌控的东西,其他情绪则更需要时间才能捕捉。   他们先后踏上最后一级台阶。   这里的光线依旧是蓝色,但它比楼梯亮太多了。   闻哲被迫微微眯起眼睛。待他看清,当即难掩惊讶地怔愣在原地。   他头顶上是一个极为特别的拱顶“隧道”,就像参观水族馆时所必须通过的那种通道。左边是圆形玻璃罩框出来的盥洗室,另一边是同样的玻璃罩圈出来的小餐厅。在两个球形玻璃罩的正中间,也是整层楼的正中间,则放着一张铺着海洋蓝色四件套的圆形床。   最特殊当然不是那三个“圆形”,而是围绕这整层楼的,却又比实际楼层面积要小上整整一圈的,大约有三米厚的透明双层中空的环形墙壁。   它的整体轮廓是个巨大圆形,中央部分略微向外突出,中空部分灌满了水。   水是流动的人工活水。水里不止种着水草和其他水生植物,还有定时装置偶尔会放出气泡以及人工照明,模拟出的白昼与黑夜。   如同置身水中能看到的光影变化。   而这整层楼就如同一只巨大的鱼缸,让踏入房间的人瞬间变成了水栖生物。   但,闻哲必须承认:这里太美了。   只是,住在这里的人,肯定非常缺乏安全感。否则就不会舍弃更容易带来精神舒适感的暖色调居住环境,也不会呆在这种近似于子宫却更加冰冷的地方。   闻哲这么想着,侧头看向了谢藤。 第17章 层级-4(中)   ※   “谢藤。看着我。听我说。”   闻哲声音很轻,动作和用词也有安抚意味,如同在诱惑对方说出失常的原因。   “告诉我你怎么了?相信我……我能帮你。”   谢藤像一台被按下了停止键的机器,没用多久他失神的双眼就重新聚焦,如同梦游患者刚被唤醒,困惑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闻哲。   “我……”谢藤尝试说话,但他无法找到恰当的词汇。   “怎么了?”闻哲问。   是心理评估时没有被诊断出来的那部分在作祟?   “你想告诉我什么?没关系。你可以信任我,不用对我隐瞒。嗯?”   “……”   谢藤没有回答,但他很快从闻哲嘴唇的颜色和皮肤上的痕迹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可他依旧处于似是而非的状态,尤其他的大脑在短暂空白过后,陡然变得十分混乱。经年累月训练而成的自我保护机制迅速运作,把他的思维限制在“熟悉”的层面来保证自己的“安全”。   可当他对上闻哲那双黑檀色眼睛,在对方的眼底找寻不到任何贬低的刹那,就被闻哲声音与动作钩碎了理智,让他想不顾一切地说出所有。   但。   谢藤及时把滑到唇边的话语尽数扼杀,只唤了对方的名字。   “闻哲。”   “我在。”   “我要给你一个惊喜。”   “……”   谢藤变化得太过突然,闻哲来不及说什么就见谢藤已经抬起手,覆在自己的手背上。   谢藤重新用暧昧地方式摩挲过闻哲的手背,接着又绕过了后者的手指,按下了自己脖子上的锁扣。   “咔”的一声轻响,缚住谢藤脖子的颈环重新打开。   闻哲微愕,为谢藤隐藏情绪的速度,也为自己想象中的颈环上应当出现的生物锁并不存在的事实——否则需要用他的手才能打开。   “惊喜吗?”谢藤视线落在闻哲手指上的装饰戒指上,再度用那种像被始乱终弃的语气埋怨对方,“我可不像你那么恶劣……”   “如果你不希望别人把某些恶劣的东西用在自己的身上,”闻哲知道刚才的“引导”失败了,干脆打断对方道,“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准备它们。”   谢藤当然不会被一句话唤醒良知,他边用轻哼表达自己的不满边拿着颈环翻身坐起。   某个念头闪过闻哲的脑海。他没有让谢藤得逞,反而用力去推对方的肩膀,同时用腿钩住对方的膝弯,重新把后者放倒在座椅上,另一只手则夺回了颈环——他决定试一试。   “咔”的声响再度出现,闻哲顺势为谢藤戴上了颈环。   谢藤再度怔愣,像又被按了一次暂停。   但相比方才,这次他很快就回过神来。   不过闻哲始终盯着他的脸,没有错过这个瞬间。   为什么?闻哲想不出这个动作能让谢藤失常的理由。   “我们上次已经讨论过这个问题了。”谢藤没给闻哲提问的机会,直接去拉对方的手。闻哲理所当然的躲开,手指扣住的环扣被顺势牵动,谢藤就着拉拽颈环的力道,厚颜无耻地靠向闻哲的颈窝,贴着对方的颈侧岔开话题,“除我之外,这里只能带‘我的宠物’进去。你不愿意戴上的话,就进不了那扇门……”   “打扰一下,接驳车到了,”司机在车外轻叩车窗,用英文催促,“他们让我去抽签。”   谢藤把车窗打开一条缝,同样用英文回答:“去吧。”   “接驳车?抽签?”闻哲一脸疑惑地抬头看向车窗外。   依旧是黑色,但体积很小。像旅游景点接送游客用的电瓶车,一次最多乘坐四个人。   远处的通道已经打开,是条每次只能通行一辆接驳车的漆黑狭长隧道。这种构造能阻止任何企图闯入的人。堪称完美的安保方案。   谢藤换回中文为闻哲解释:“为了避免大家因通行顺序争执起来,惯例是由各车的司机代为抽签决定。”   闻哲脸上的疑惑不减反增,不等他开口追问,谢藤的司机已经归来,垂头丧气地说:“最后一名。”   “别在意。”谢藤简单宽慰对方并重新关上车窗。   他对闻哲说:“我们不是来购物的。次序无所谓。”   “购物?次序?”闻哲不知道这种东西有什么好争的,反正总会轮到。他把手指从颈环扣里收回来,并把谢藤推开。   “购物的话,一般都会想尽早进去。免得买不到紧俏的东西。”谢藤抬手解开自己脖子上的颈环,为自己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靠向座椅背。   “在你们的世界里,不是说‘没有钱买不到的东西,除非钱给得不够多’吗?”闻哲问。   “关键不在‘买’,在‘紧俏’。”谢藤说,“有些东西非常抢手,而且入场次序关乎面子。”   “面子?”   “或者运气、幸运数字……其他等等。他们计较的东西多得能超出你的任何想象。甚至还有人会借机向后来的人炫耀自己买到了紧俏的商品。”   闻哲完全无法理解这些人的逻辑,但不妨碍他面露鄙夷。   谢藤解释完就冲闻哲晃了晃颈环,凑过去,换成撒娇的语气,说:“让我帮你戴上嘛?”   “别用这种故作的方式说话。既恶心又不适合你。”闻哲嫌恶地按住谢藤的脑袋,把他推开。   “不是说好了会乖乖听我的命令吗?”谢藤的不满终于爆发,“如果你这个假的贴身保镖再出尔反尔,那我也要反悔了。”   闻哲面上不为所动,心下暗骂,终于愿意转过身,把后颈露给了对方。   谢藤为他突如其来的毫无防备微微吃惊,对方并不纤弱的后颈让他心口发痒,决定故技重施地假作要给对方佩戴,实则却把自己的嘴唇先凑了过去,大力吮吸了对方后颈的一小块皮肤。   等到闻哲伸手掐住谢藤的下巴并把他推开时,颈环已经发出“哒”的一声,巧妙地遮住了他后颈上的新鲜印记。   闻哲审视着谢藤脸上那副恶作剧得逞的表情,毫无预警地使用了手指上的一枚装饰戒。   谢藤倒抽一口气,脸色尚且来不及变化,司机就在车外第二次叩响车窗,提醒:   “轮到我们了。” 第18章 层级-4(下)   司机的声音让闻哲被迫停下戒指。他对谢藤脸上的得色视而不见,冲对方半扬起下颚,把同样毫无防备的咽喉展露出来。   谢藤摸出一条与颈环配套的白色皮绳,把手环般的那端佩戴在自己的左腕,另一端则连在闻哲咽喉处的环扣上,顺带再度抚摸了对方的喉结。   闻哲不为所动地看着谢藤,就像在看一只终于成功引起主人注意的宠物狗,让谢藤再度产生出关系颠倒之感。   这种微妙的感觉引起了他的不满。   “你就不能表现得娇羞一点儿?”他问。   “娇羞?”闻哲怀疑了自己的耳朵。   “既娇俏又害羞。”谢藤解释。   “中文是我的母语。谢谢。”闻哲没有把“用不着你废话”说出口。   谢藤哑然,随后泄气,再度露出了那副像被始乱终弃地埋怨表情,道:“进去之前,我必须跟你约法三章。”   他在闻哲打开车门前再度一把拉住对方说:“不管我的层级有多高,在那里面就不是我说的算了。明白吗?”   “同样的话你已经重复过五遍了。”闻哲比谢藤还没耐心,甩开对方的胳膊,打开车门。   可惜,皮绳为了确保“主人”和“宠物”的距离,并不足够长。   谢藤恶劣地猛抬胳膊,同时用另一只胳膊接住被皮绳拽得向后仰倒进自己怀里的闻哲,幸灾乐祸道:“如果想下车,就先请求我的允许。”   闻哲不屑于口舌之争,就着这个姿势抓住谢藤的衣领,用手臂和膝盖把对方整个凌空翻了过去,趁着谢藤两眼发懵,顺势把后者推向微启的车门;   谢藤头朝下跌出车外,闻哲不想被对方顺势拽出去,只好揪住他的后衣领,随后又不着痕迹地松开;   谢藤侧头对闻哲报以感激的眼神,却在闻哲下车时,再度用力一抬胳膊,就着手环的拉拽力道,把失去平衡的闻哲搂进怀里,顺势箍紧对方的腰身,让他半靠在自己的身上。   “没完没了是吗?”闻哲贴在谢藤耳边,以只有两人能听清的声音咬牙切齿,勉强忍住没动用戒指,反手环过谢藤的后背,用力按压对方康复没多久的侧腹。   虽然谢藤的理智不在意疼痛,可他的身体非常介意。   “接驳车上遍布监控。”他贴着闻哲的耳郭说完就松开手,率先登上了接驳车。   “监控”二字让闻哲表情瞬变,无比温驯地紧随其后,钻进了车中。   谢藤放肆的手随即跟来,绕过闻哲的后腰,逾矩地滑到胯骨位置才停住不动。闻哲干脆靠进谢藤怀里,为自己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顺带不动声色地寻找监控摄像头安装的位置。   每扇车门边各有两个,前后排各有八个,就连脚垫的四角都有。果然毫无死角。   闻哲的余光瞄向半抱着自己的谢藤。后者翻脸如翻书,就连微表情都是一副与俊雅面孔极不相符的纨绔子弟模样。甚至还抬起腿,痞子似的交叠着搭上前排,左右摇晃起来。   闻哲忍住把谢藤的腿掀下来并命令他坐正的冲动,司机启动了接驳车,跟随着仪表盘上的绿色箭头驶入通道。   隧道中一片黑暗,只有车前灯的照明。   尽头是通往仙境的门扉,等待追逐兔子而至的爱丽丝。   藏在这座小岛上的目的地入口终于开启,勾勒出一座如同美术馆的特殊建筑。   ——与闻哲无比熟悉的“特殊监狱”极为类似。   ※   闻哲看向谢藤,来不及说什么,就被谢藤抓住手肘,用力拽向一旁。   谢藤的生活助理及其手下像恶灵一样气势汹汹地紧跟在闻哲身后出现。   这支将近十人的生活助理团队人人面戴口罩,双手戴着白手套,身穿统一的标准制服与围裙,甚至连身高都差不多。简直就像高级酒店的礼宾服务员。   他们对只穿内裤的老板和只比老板多一条长裤老板的男伴目不斜视,迅速鱼贯过这只“鱼缸”并根据分工默契的分成几个小组:   两组分别来到闻哲和谢藤左右,用盛在托盘里的一大摞消毒湿毛巾帮两个半裸的伤患擦拭可以碰水的面部与身体的其他部位。不止细致到脚指,间或还命令他们抬手抬脚。并不像在伺候他们的雇主,更像打扫卫生时被顽皮的孩子碍手碍脚的烦躁父母;   一组带着生活必需品涌入另一头盥洗室,迅速擦拭了台面与浴缸,把两套剃须刀、毛巾和其他日用品摆放妥当;   一组对那间小餐厅进行了消毒,摆放上简单的三明治、水果和饮品,甚至有一只花瓶里还插着盛放的新鲜栀子花;   最后一组更换了一套闻哲完全看不出来跟之前那套有什么区别的床上四件套,并在床头布置了促眠用的香氛……   这些人准备了所能想到的一切日常用品,唯独不记得要给他们的老板带套衣服过来,哪怕是睡衣都没有。虽然空调的温度足够高,就算裸奔也不至于冷,但闻哲觉得这是礼貌问题。   他们完成工作后,就跟来时一样高效的顺序离开,期间连个招呼都没跟谢藤打,更不用说是闻哲了。简直就像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只有生活助理在离开时略微顿步,对他的老板简单地颔首示意,说了一句“我在楼下,有需要就叫我”,语气跟他所率领的团队一样不耐烦。而后同样头也不回的消失在螺旋楼梯里。   闻哲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谢藤的助理和团队,尤其是他们对谢藤的态度以及他对他们的管理方式,不止区别于普通人对有钱人的固有认知,也区别于闻哲对谢藤的认知。没有阿谀和谄媚,只注重高效与实用。   可惜目前闻哲没空仔细琢磨,因为随栀子花而来的食物让他想起来一件事。   他饿了。   非常饿。   他甚至想不起来自己上一餐是多少个小时以前。   他不自觉走到餐桌边坐下,脑海里闪过“我的胃更偏好中餐”和“三明治并没有营养,这是在违背医嘱”的想法,却很快用理智告诫自己“有得吃就不错了”,“别太挑三拣四”。可他实际上只是盯着盘子里的西式简餐,犹豫着是否该吃。毕竟他既不信任谢藤,也不信任对方的团队,就连谢藤与医生的对话也让他非常忌惮,但他却不能暴露自己能听懂俄语。   谢藤的视线始终跟着闻哲,见后者走向餐厅,自己也紧随其后,只慢对方几秒就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他察觉到对方脸上的犹豫,试着寻找一些适合的词句做出保证,接着就意识到自己从来没有对谁解释过这些,闻哲也不是容易被说服的类型。   与其浪费口舌,谢藤决定用实际行动来说服对方。 第19章 他我-1   让闻哲重新信任谢藤非常困难。不过游戏如果没难度,就没有玩下去的价值了。   谢藤拿起一份三明治,咬了一口,咀嚼,咽下,递向闻哲。   闻哲看着三明治上那圈整齐的弧形横断面,心情和表情同样微妙。但饥饿的本能很快把他的注意力导向了食物,随即发现面包片里夹着的不是想象中甜腻的各式果酱或培根,而是肉和菜。   闻哲掀起眼皮,看向谢藤。   “这个是嫩牛肉的。”谢藤说。   听听这中西合璧的组合,但凡是个味觉正常的人,都不觉得会好吃。闻哲简直想立刻撬开谢藤和他助理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   “我的一点小创意。”谢藤厚脸皮地说。   看来助理是无辜的,闻哲不需要同时撬开两个人的颅骨了。   “盘子里可能还有鸡肉、猪扒和鱼子酱。其他我不记得了。你愿意的话,可以试吃一下。”谢藤接着说,“不够的话,我可以让他们再做一些送上来。”   闻哲看着谢藤,既没有说话,也没有伸手去拿盘子里或谢藤手里已经咬过一口三明治。   眼前的情况让谢藤觉得眼熟,就像他们隔着浴室门的时候,也像闻哲突然用拳头连续攻击他之前。这种“惊喜即将到来”的感觉,让谢藤觉得更有趣了。   “你不饿吗?”谢藤问。   闻哲不否认食欲,就像他对待情欲那样。无论它是因何而起,他都会全盘接纳。可不代表他想再中招一次。如果有谁认为谢藤是在向他示好、是对他产生了好感,那这个人要么连床都没跟人上过,要么就是一个喜欢自我感动和宣扬爱情无所不能的蠢货。   谢藤在等待或者说是期待闻哲像之前那样,直截了当地说他咬过一口的东西很恶心,或者说他恶劣,再或者其他什么都行。只要对方说话,他就能重新主导话题,达成某种程度的和解。没想到对方只是看着他,让他自言自语了好几分钟。直到他半举着的手都开始发酸,脑袋里也穷词了,只能选择放弃。   “你打算就这样一直不跟我说话了?”谢藤泄气地问。   闻哲依旧一言不发地看着对方。对谢藤这样的人来说,快感和享乐可以做问路石,最具吸引力的却既不是性,也不是爱,而是新鲜感。就像谢藤用过就换的床伴,也像他挂在嘴边的“创意”,闻哲因此必须让自己所有的言行举止都出乎对方的意料。   “好吧,”谢藤从来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那你就看着我吃……”   就在谢藤决定放弃时,闻哲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并探出上半身,盯着他的眼睛,就着他的手咬了大一口三明治。   谢藤因此愣住,闻哲则趁机顺理成章抽走了他手中的食物。   肉与面包片出乎意料的搭,并非简单的烤制,可能用什么特殊的方法烹饪过,味道比闻哲想象得要好得多。反正他已经藉由肢体语言传达了暧昧的暗示,他现在要做的就是不再里会谢藤,让后者与大脑所产生的联想去左右互搏,他自己则专注于食物。   谢藤花了十秒盯着闻哲,又多花了十秒试图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很快宣告失败,随即大笑出声。   闻哲没料到谢藤会大笑,误以为自己脸上沾了嫩牛肉的酱汁,疑惑地舔舐了嘴唇,随后又用手背擦拭了左右两边脸颊,再三确认什么都没有后又一度无视了谢藤,继续专心填饱肚子。   谢藤在闻哲舔舐嘴唇的时候就不笑了,暧昧不明地盯着对方,毫不掩饰对后者长相的偏好。   闻哲没空处理对方不规矩的视线,很快咽下最后一口,主动拿起第二份,理所当然地递向谢藤,示意后者先咬一口。   谢藤眼底的暧昧被击得粉碎,微怔后又不自觉笑了。   只是,这一次不是大笑,而是微笑。   他伸出手,就像闻哲对待自己那样,抓住了对方的手腕,眼睛则注视着对方,张开嘴咬了一口。   这一组三明治是黑鱼子酱馅儿的。   黑鱼子在两片面包间组合出复杂的形状。破碎的那些与完整的粘在一起,像黑水晶碎块一样从缺口中渗出,滑过闻哲的前臂,跌落在餐桌上;另一些完整的就像小颗的黑珍珠,几颗浑圆的形状从弧形缺口上滚落,另外几颗如同露水滑过谢藤的嘴唇,同样跌落餐桌。   这无疑很诱人。可闻哲却视而不见地从谢藤手中抽收回自己的手腕,继续专注于地享用这份缺了一口的食物。但他很快又维持不住脸上的平静,皱起了眉,瞪向谢藤。   “惊喜吗?”谢藤幸灾乐祸地问,“这是我最喜欢的盲盒三明治。”   闻哲:“……”   黑鱼子酱没有看起来那么美味,对闻哲来说不止口感偏咸,还掺进了大量芥末,很快顺着鼻腔上冲,简直能刺激出生理性的眼泪。但他既没有愤怒,也没有随便就把食物吐掉或扔掉的习惯,反而是那种就算不合口味也不会浪费的类型。所以他伸出手,把一杯果汁和一杯牛奶先后推到谢藤面前。   考虑到饮品更容易下药,闻哲指向两杯液体一半的位置,示意谢藤喝掉。   谢藤再度微怔,回过神后笑得更夸张了。几乎整个上半身都趴在桌上,双肩不断发颤,甚至因此扯痛了他的肋骨和肩膀,又不自觉开始倒抽气,暂时无暇帮闻哲“试毒”。等他好不容易止住笑,声调里不自觉多出一些闻哲所陌生的肆无忌惮。   “你真是太好笑了。”谢藤说。   闻哲不想看对方如此得意,干脆抬起了脚,用力踩在了谢藤的脚背上。   考虑到他们都没穿鞋袜,为了不让这个动作变味,闻哲完美地剔除了脚趾和脚心才能营造的暧昧,以脚后跟来回用力碾踩。直到谢藤不自觉小弧度地瑟缩,才若无其事地松开。   谢藤立刻做出了反击,不过闻哲早已经料中。他及时收回了脚,让谢藤抬起的脚踩了个空,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惹得楼下的生活助理匆匆跑上来。   助理发现是愚蠢的老板不小心吃瘪后,当即大笑着扬长而去,甚至没有给谢藤留下扣他工资的暇余。   谢藤揉着脚跟,哀怨地看向闻哲,控诉:“你是我见过最狠心的人。”   闻哲不为所动地回视,再度用手指点了点两只玻璃杯,眼底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如果再不乖乖喝掉,后果自负。   “笑一下都不行?你真容易记仇。”谢藤边抱怨边把两个杯子里的液体喝到了闻哲指定的位置。   等到闻哲接过去喝完,谢藤又再度开口:“你就没考虑过我可以连自己一起下药?”   闻哲好不容易缓和了口腔里的盐与芥末,颇为不耐烦地掀起眼皮看了对方一眼,就像在看一只调皮的西伯利亚雪橇犬。   “上次是我太累了。懒得动。可我刚才发现,自己的想法过于肤浅了。”闻哲终于愿意开口说话,并将身体略微侧倾,展露出适当的攻击性,视线则如有实质地顺着谢藤的后背经过腰身,停在臀线底,暗示意味明显,“那句令人反胃的荤话是怎么说来着?对了,就是——弟弟,坐上来自己动。”   作者有话说:   谢:??? 第20章 他我-2   坐在漂亮的“鱼缸”里用餐,是闻哲此前从未尝试过的新奇体验。毕竟一般人不会无聊到把自己的起居室改装成鱼缸。   他甚至隐约间觉得自己就像回到了小时候第一次去水族馆,心情在惊叹与跃跃欲试间徘徊,愉快得不可思议。   尤其因为自己的一句话,让谢藤露出如遭雷劈的表情,简直就是这餐最好的调味料。   谢藤忙于担忧自己屁股的安危,在随后的用餐过程中无暇再耍其他花招。但他的担忧明显是多虑了,闻哲只是看起来认真,实际上更在意面前的食物。   闻哲很快填饱自己,顺带评估自己摄入的营养是否充足。尤其是维生素的摄入量。   答案是否。   他当即把手伸向了水果篮。   “等等,”谢藤迟了许久才意识到,“你愿意跟我说话了?”   闻哲掀起眼皮,如同在看一只咬坏了主人最具有纪念意义的袜子又在努力摇尾讨好的宠物,等他从果篮里找到想吃的水果,便沉默地离开椅子。留下一脸莫名的谢藤,根本拿不准闻哲到底会不会回答。   闻哲没有立刻吃掉自己手里的青苹果,反而把它抛起又接住。重复。   谢藤疑惑的视线一开始被苹果所吸引,而后自然而然地落到闻哲的脸上。后者这才漫不经心地看了前者一眼,并在视线交汇的瞬间,停下抛接的动作,大口咬上苹果。   清脆的咀嚼声回荡在“鱼缸”内,谢藤不自觉死盯着闻哲脸与唇,仿佛对方唇齿间发出的咀嚼声是某种最动听的,也最能蛊惑他的音乐,让他不自觉伸出了手。   等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也拿了一个青苹果吃了起来。   谢藤完全弄不明白闻哲到底是如何进行这番“蛊惑”的,但这种“不自觉”显然比被拒绝接吻或其他更能让他感到惊慌。幸好他此刻正在吃苹果,干脆把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到食物上,用来掩饰自己心下的尴尬。   符合他年纪的选择。闻哲想。同时在对方察觉前,不动声色地移开观察的视线,心下品评着谢藤所有的言行细节:普通且正常的吃法,初步判断还保有一部分正常的情感观。   这种人一般不会为“外界因素”失常,更不可能失控。   他现在需要探查对方的“内在因素”。   闻哲把苹果核放在空盘子里,又从果篮里拿了一根香蕉。这次他没远离桌子,而是站在谢藤面前,漫不经心地俯视着坐在椅子上的后者,耐心地等待对方吃完后,重新把注意力从苹果移到他身上,准确地抓住四目相对的刹那,缓慢地剥掉香蕉皮,把果肉凑到自己的唇边,盯着对方停顿片刻,再张开嘴含住一大截果肉,却不用牙齿咬,再度停顿。等他同样精准地抓住谢藤瞳孔微缩的刹那,又突兀地露出牙齿,利落地咬下以一截果肉,鼓起半边脸颊,满不在乎地咀嚼同时利落地转身步出这间透明的小餐厅。   谢藤立刻像被掐住了脖子,呼吸微窒,随后竭尽所能地缓慢且绵长地深呼吸数次,才恢复正常。   闻哲的这一连串动作在他看来就像正在兴头上又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突然被雪茄剪袭击了自己不可言说的某器官,莫名对香蕉命陨于对方牙齿间的疼痛感同身受。以至于他许久都只能僵住不动,完全无法跟刚才一样莫名其妙就紧随其后的去拿同一种水果。   谢藤患有性瘾。闻哲迅速得出结论。程度很轻,不超过中等,自控力也不错。对方肯定有自己的心理医生,也肯定知晓这一点。因为沉溺于声色过久的人,或多或少都会有这种问题。毕竟享乐与快感从来都是双刃剑,自身随时会被感官反制。   可特别的是,谢藤完全没有显露出能被性随便控制的迹象,否则对方就会根据他“前半部分”的“暗示”来行动,就像对待青苹果一样盲从,而不是专注于“后半部分”并且感觉到严重的不适。当然,这也是谢藤每次上床都需要更换新玩具的原因,否则他很有可能被某个或者某几个固定的人反向利用性来对他进行操纵。就像那些因为离婚损失了巨额资产,或者因为出现在花边新闻头版而身败名裂的白痴们。   谢藤经过半分钟才发现自己已经连中了两次闻哲所设的“圈套”,非常不满地离开椅子,快步跟上对方,打算想方设法地报复对方。可闻哲却陡然转过身,笔直地朝着谢藤大步走来,让后者不自觉驻足的同时还不自觉后退了半步。   谢藤一脸堤防地盯着闻哲,但他很快又发现自己完全反应过度了,闻哲不过是想从果篮里再拿一串葡萄,才会碰巧与他擦肩而过,甚至没有在他身边多做停留。   “葡萄不错。很甜。”   谢藤负气地转过身,闻哲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让他再度不自觉转回去,却发现对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无声地来到自己身后。   完全符合他审美的完美长相,让他很难移开视线。简直如同一位经验老道的猎人,等待猎物自己走入陷阱,用尽全力挣扎到无力再做挣扎,才从陷阱里取走他筋疲力尽的猎物。   “谢藤。”   闻哲唤了对方不算名字的名字,用食指和中指指背轻刮过谢藤的脸,趁着后者微怔时凑近,在对方唇角边留下一个带有安抚性质地吻,以及与其行为正好相反的警告。   “你的脑子别一天到晚尽想些不三不四的东西。”   “……”   这场谢藤擅自认定的“游戏”刚开了个头,他就被打得败下阵来。幸亏经年累月训练而成的自我保护机制迅速运作,才勉强把他的思维限制在“熟悉”的层面来保证自己的“安全”。可那个带着香蕉与葡萄味的轻吻,却让他的大脑不自觉回放了对方刚才抛接青苹果的动作。   反复。   再反复。   完了。谢藤艰难地低下头,没有再看闻哲的脸。   他想:完了。对方太擅长这些了。   而且,闻哲根本不是在撩拨情欲,是在撩拨人心。   作者有话说:   闻哥颠倒黑白了属于是。 第21章 他我-3(I)   谢藤为丧失控制权而在心下愤恨不已时,闻哲却悄然走开,边享用食物边不动声色地探寻过“鱼缸”的每个角落,端详那些介于实用但无趣和无用但有趣之间的陈设,试图继续剖析谢藤的内心,可惜到处都是似是而非的混合体,根本无法准确界定。直到彻底吃饱后,才放弃了无用的剖析,简单跟谢藤交代一句就走向了盥洗室。   谢藤紧随其后,如同对主人不离不弃的忠心宠物。   闻哲看着透明的盥洗室,掂量着谢藤无限接近于零的“听话”属性,干脆在后者走到楼层正中间的圆形床位置时,动用了一枚戒指。   “你……”谢藤来不及发出抗议,已经膝盖发软,滑倒在床上,弓腰蜷腿,双膝发颤,只能咬住嘴唇来阻止呻吟。   幸亏闻哲没用5分钟就收拾妥当,走出盥洗室并停下了戒指,否则谢藤很有可能要担心自己后半生的“幸福生活”了。   “不是说好了不用的吗?”谢藤好不容易平复下来,却无法立刻坐起来,只能用眼神和语言来控诉对方的丧心病狂,“你的性格恶劣就算了,怎么还是个出尔反尔的骗……”   他的控诉声被闻哲的手制止。   闻哲先抚了抚谢藤的脸,接着又揉了揉他的头发。力道不轻,不像在安慰对方,更像在揉宠物柔软的皮毛,语气里参杂有面对顽劣宠物的无可奈何。   “但凡你稍微听话一点儿,我就不会这么对待你了。”   “……”   谢藤的感官本能被闻哲指尖沾染的牙膏与洗手液混淆的湿润气味所吸引,理智却把对方所说的话视作歪理,不止充耳不闻,还挥开了对方的手,负气地走向距离闻哲最远的房间另一头,留给后者一个不悦的后脑勺,就差把“快来继续哄我”写在背上了。   这种小学生一样的行为,让闻哲笑了起来。不是那种对待猎物的特殊笑容,单纯是无法隐藏的愉快情绪。与之相应的是,它极为短暂。如同一粒过小的石子落入深潭,很快消失不见。执着于充当小学生的谢藤错过了这个瞬间。   随后闻哲就忽略了谢藤,任由后者独自生闷气,边继续欣赏漂亮的“鱼缸”边整理自己现阶段的“工作进度”。   他显然已经“成功捕获了幽灵”。可在彻底了解谢藤的精神状态前,他都不能放松。尤其不能让对方发现自己在剖析他,否则很有可能探寻不到“真正的谢藤”是如何,但他显然忘了另一件事:他刚脱离连续的应激状态,加上营养均衡的饱餐和“鱼缸”里来回晃动的舒适波纹与声音,让他很快不受控制地打了数个哈欠。   谢藤听到响动回过头去,看到闻哲因困倦而湿润的眼角以及暂时卸去防备的茫然表情,立刻放弃了自己幼稚的生闷气行径,回到闻哲面前,表示:   “困了就睡吧。”   因为他的靠近,闻哲的防备心重新被激活,顿时清醒了不少,掀起眼皮,盯着对方,问:“我睡地板你睡床?”   “我的床足够大。”谢藤说。   闻哲明白他的意思,反问:“你确定?”   谢藤点头:“我确定。”   闻哲当即走向那张圆形的床,却没能挨到床单就被谢藤拉住了手肘。   尽管谢藤很快就放开了对方,但他无法掩饰自己脸上的惊讶,好像是他的手脱离了自己的意志,擅自阻止了对方。   与之相反的是,闻哲并不吃惊。   “看来并不确定。”闻哲不带任何情绪地注视着谢藤,看水流从经由灯光所模拟的夜色洒在谢藤身上,形成不断晃动的水波纹路,勾勒着他五官的线条,带着一种不确定性。   他比谢藤还早一步看透了对方心底犹疑,更准确的说法是:剧烈抵触。   他从看见“鱼缸”的那刻就明白:这是一个从来没有被陌生人踏足过的私人空间。尤其是这张床。这跟谢藤用来照顾下半身的地方完全不同,更加的私人化,也寄托了更多的个人情感,四处弥漫着的有且只有一种氛围:安全感。   这让置身其中的人很容易放松下来——这是闻哲很快犯困理由,也更容不得任何外人涉足。但考虑到此前发生的种种,后来亲口答应的暂时合作,加上刚才莫名其妙的斗殴以及有趣的用餐过程,谢藤已经无法摆出明显的拒绝态度——这是闻哲确定成功捕获了幽灵的理由。   可是,这些都不足以让他们俩变得亲密,因为他们之间从未构建过正常的信赖关系。以后也不会。   谢藤松开手后感到异常尴尬,简直比刚才被对方掌控还要无所适从,完全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   闻哲却知道应该说什么。   “没关系。你不用那么防备我。”他说到途中再度摸了摸谢藤的脸。这次力道极轻,带有明显地安慰性质,“没有你的允许,我不会探究,也不会介入你的私人空间。”毕竟循序渐进才是最好的办法。   说完他转过身,在谢藤开口前,头也不回的往螺旋楼梯走。   “我去下面那层,随便找一间房间……”   他没来得及说完,也没办法离开房间,就被谢藤伸手钩住腰,连拖带拽地拉了回去,天旋地转间已经倒在了床上。   闻哲完全没料到这个发展,当即倒抽一口气。   对现在的他来说,不管是多柔软的床,只要碰到后背,都是灾难级的疼痛,尤其身上还压着一个成年男性的重量。   谢藤似乎忘了这件事,也可能是故意的,但在听到闻哲发出“嘶”声时,他就交换了彼此的位置。但倒霉的是,或者在闻哲看来活该的是,他因此压到了自己的肩膀。   他呼吸微窒,却完全没有安分的打算,趁机以能动的那只手顺着闻哲的腰线往下滑,并评价道:“手感和曲线都很不错……”   “……”   闻哲跨坐在谢藤身上,沉默地俯视着后者,伸出手,用力按在对方受伤的肩膀上,彻底阻止谢藤继续说下去。 第22章 他我-3(II)   同样面对疼痛,闻哲只有在应激状态下才会选择忍耐,谢藤却无论何时都不会发出什么声音,几乎是如同本能般的放缓了呼吸,接着却丧失了呼吸。   闻哲单手掐住谢藤的脖子,用力收紧的同时俯身低头,凑在谢藤耳边,如同呢喃般问:“你见过自己的指甲吗?”   谢藤呛咳了几声,既无法出声,也不想挣扎,只盯着闻哲的脸,一副心甘情愿地模样。   “我指完整的。”闻哲继续说,“包括藏在肉里的部分。”   闻哲并不打算掐死对方,问完就松开了手。   “没有。”谢藤终于出声。   “那么,”闻哲说,“等我把它们拔出来,顺序排列在你面前,你就能见到了。”   “很复古的拷问方法。”这当然不足以吓住谢藤,“不过很有趣。我不介意尝试。”   “等它们长出来,”闻哲继续道,“我会帮你再拔一次。”   “很体贴的提议,”谢藤厚脸皮地把手递向闻哲,“你现在就可以开始了。反正指甲总会再长出来。希望你的行刑手法足够熟练……”   “对了,差点忘了,”闻哲打断对方,“我不止会把你的指甲拔出来,还会确保你把自己的指甲一片片吃下去。”   谢藤:“……”   藉由想象力所激发的而非肉体上所带来的痛感,毫不留情地抽打着谢藤的胃,根本无法通过意志来克服。   闻哲看着谢藤微妙至极地表情,说完便松开手,接着离开床,站在旁边,俯视着仰躺在上面的谢藤,满意于自己的恫吓成果。   “你真的不是什么神秘机构里的拷问官吗?”谢藤揉着脖子问。   “不是。你可以继续猜了。”闻哲说。   “不给点提示?”谢藤把手伸向的对方,像是要抓住闻哲的手。   “没有。”闻哲避开,“还有,没有我的同意,你的手再乱放一次,我就会兑现自己的承诺。”   “你误会了。”谢藤毫无心理障碍地睁眼说瞎话,“我刚才只是觉得,就算我让你留下来,你也不会听。就只好直接动手了。”   闻哲更加无法理解地看着谢藤,简直要怀疑自己的专业素养了。但他很快意识到对方可能对自己有其他不必要的“误解”。   “我没跟你玩欲擒故纵。”闻哲说,“我的确不打算占用你的床。”   但他猜错了。   “我也没跟你玩。”谢藤看向旁边,既是心不在焉又仿佛置身事外的解释,“或许你还没有注意到。”   “什么?”闻哲问。   “生物锁与终端如果距离超过20米就会报警。”   “所以?”   “警报声很难听。”   “只是难听?”   “超过30米就会启动防御机制。”   “然后?”   “放电。”   “……”   “考虑到我下半身的安危,”谢藤半仰起头,假装出满脸可怜地看着闻哲,说,“我不觉得自己能与一根电烤香肠和一对水煮蛋继续保持兄弟情谊。”   “……”   闻哲哑然片刻,下压的嘴角微微颤抖,就算极力掩饰克制,但对方努力装可怜的表情对笑神经有着难以想象的威力,让他很快破功,前仰后合地大笑起来。   谢藤在闻哲笑的瞬间就愣住了,仿佛忘掉了包括装可怜在内的一切,只知道盯着对方。直到视线一路下滑到挂在闻哲脖子上的蓝宝石吊坠上,谢藤才回过神来。   “刚才为什么对我手下留情?”   话语不受控制地从谢藤的嘴里滑出来。   “真的只是想通过我去见圈子里的那些人吗?可大部分的圈内人都很遵守规则,他们不会对圈外人如何。只要圈外人不主动与圈子产生瓜葛,无论如何都不会危害到他们的安危……你肯定有其他的手段,完全可以用其他的、更能威胁我到的方法来逼我就范。”   面对完全不局限于表面的提问,闻哲没有回答,也不能回答。谢藤好像也不认为对方会回答,反而质疑了擅自脱口而出的自己,只能藉由调整姿势的罅隙来掩饰。   出于礼尚往来,闻哲俯视着缓慢地坐起来的谢藤,说:“我想问你个问题。”   “什么问题?”谢藤抬起头。   “你之前发什么疯?”闻哲指向自己肩膀那颗痣的位置,意思再明显不过。   谢藤根本不想提起这件事,否则刚才就不会在楼下跟闻哲互殴,完全可以用语言向对方解释清楚。可惜话题是他挑起的,而他却弄不明白自己刚才为什么会突然去咬闻哲,现在又为什么要提起这件事。已经不止一次了,一口不够还咬了两口。有变本加厉的趋势。   在床上他还能理解,除此之外的情况,尤其在既谈不上动情,也谈不上失控的时候,只是单纯的就是想咬一口的想法,让他的大脑彻底丧失了理解的功能。尤其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要不是他脸皮足够厚,肯定已经尴尬死了。   “我看中了你脖子上的吊坠。”谢藤很快编出了一个漏洞百出的谎言,“但它对你来说很重要,我不可能把它从你手里买或抢走。只好咬你一口,发泄我的嫉妒——我这算是解释清楚了吗?”   闻哲再度沉默下去。刚才的玩笑、笑容以及和平相处的氛围瞬间彻底消失。   “那我们算不算是和解了?”谢藤又问。   闻哲依旧沉默地审视着谢藤,既不肯定也不否定。   谢藤的谎言显然引起了他不悦。一种流于表面,根本不屑于隐藏的不悦。   随着谢藤所展露出来的陌生面貌逐渐增多,让闻哲产生了逐渐了解谢藤并捕获了幽灵的成就感。然而非常短暂,转眼又回到了原点,全是自己的错觉。   虽然他极快地隐藏了自己的所有情绪,但谢藤已经察觉到闻哲显露在外的态度变得奇怪。简直既像之前赤身裸体的坐在椅子的时候,也像刚才一言不发的时候。   如同一种沉默却不可见的互殴。   “如果我愿意为你而死,你能原谅我吗?”   奇怪的话语再度不经思考地从谢藤嘴里滑出来。   作者有话说:   别别别用常理来理解谢娇娇的脑子! 第23章 他我-3(III)   奇怪的句式让闻哲一怔。   虽然谢藤说的是中文,闻哲却一时不知道该用英文还是中文来理解。   谢藤则继续道:“我指自……”   闻哲迅速意识到对方想说什么,用力掐住他的下颚,阻止他把话尾的“杀”字说出来。   “你脖子上这颗球体是装饰品吗?说这种话之前能用一用脑子?还是说,你不知道有些话是不应该随便挂在嘴上的?更何况是用它来胁迫别人。”闻哲用谢藤前所未见的严苛语气道,“这种利用别人同理心的行径既无耻又恶心……”   “我认真的。”   闻哲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谢藤打断。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是从哪摸出一把更为小巧的折刀,理所当然的打开,将刀刃抵在了自己的颈侧,毫不停顿地用力。   锋利地金属很快划开脆弱的颈部皮肤,闻哲的手比大脑更快一步动作,边掐住谢藤的手腕用力往外掰,边欺身而上,直接把对方手里的折刀打落到地上,接着又把对方从床上拎起来,重重地扔在地毯上。   有地毯做缓冲的谢藤根本没有受到什么伤害,立刻挣扎着爬起来,想去把刀捡回来。可惜闻哲更快一步地再度欺身而上,把他掀翻在地上,用膝盖和腿的力量压制住他,趁着他与自己的腿脚博弈时,为自己争取到了几秒的时间,一把扯掉蓝色的床单,反手用它罩住谢藤,暂时夺走他视线的同时,也束缚住了他手臂。   接着闻哲就掀起了整个床垫,直到枕头先后掉落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闻哲才松开谢藤,抓起掉在地上的枕头,撕掉了两层枕套。   细鹅绒登时飘散在整个房间里,被“鱼缸”特殊的水波光线映衬得宛如黎明前的蓝色小雪。   金属掉落声整整响了七次才停止,加上谢藤手里的那柄,一共藏了八柄一模一样的小折刀。   谢藤好不容易从床单的束缚里挣脱出来,看见闻哲正用其中一柄刀割开床垫,反复翻找,直到确定里面的确没有再藏着其它刀具,才抬眼看向谢藤。   生活在治安糟糕区域的人,的确会在床或枕头下面放一把枪来防身。但枪有保险拴,不打开保险就不会走火。刀呢?显然没有。更何况谢藤是一个随时随地带着两个身高都将近两米保镖的人,加上安保系统和其他安全措施,根本不可能是为了防身。否则它们就不会被藏进鹅绒枕头里。   想象一下,每次倒向枕头,都有可能触动折刀的弹簧,露出刀刃,刺伤脖颈,简直就像……   “你的‘认真’就是用刀在自己的脖子上玩俄罗斯轮盘?”闻哲相信睡在这种随时会变成凶器的枕头上的谢藤纯粹是在找死。   “不错的创意,不是吗?”谢藤在闻哲发现了他的“藏品”后就放弃了去捡最先掉落的那柄的想法。他从地板上坐起来,眼神玩味,嘴角带笑,视线不离地盯着闻哲,全不在意地任由自己颈侧的伤口渗出的血向下滴落。   颈部遍布血管与神经,没几个正常人会用刀去割自己的脖子。可问题在于谢藤看起来既不暴戾也不疯狂,就像一个在趁机恶作剧的小孩,而不是要切开自己颈动脉的疯子,更不像是那种既神经质又歇斯底里,甚至随时随地想要弄死自己的类型。实际上却是多亏闻哲及时制止,否则谢藤已经失血而亡。   “创意?”   闻哲刚从牙缝里挤出反问,就被从楼下冲上来的生活助理打断。   “说过很多遍了,别把你那些锋利的小玩具塞进枕头里。”   四楼的“大动静”很难不引起在楼下待命的助理的注意。   “你想害死自己没关系,别连累我和我的人每次都要帮你收拾善后。”   助理一口气教训完谢藤,又转身扫过周遭的惨状,愈发气势汹汹地表示。   “我要求加薪。包括我的人在内。”   闻哲:“……”   闻哲觉得自己的脑袋又挨了几闷棍,一时不知道“原来谢藤不是第一次用枕头和刀玩轮盘”更让他惊讶,还是助理理所当然的态度和唯一执着的“加薪”更能让他觉得匪夷所思。   “2%下个月起算。”在钱方面谢藤一向很干脆。   “成交。”助理同样干脆。   等等,他们俩居然真的觉得关键问题就在薪资多少?闻哲觉得自己的认知下限又被刷新了。   生活助理与谢藤达成一致后立刻转身下楼,不一会儿就带着他的团队回来了。他们依旧如同初次出现时那样对谢藤和闻哲视而不见,以闻哲无法想象的速度把满地狼藉恢复如初,甚至连闻哲头发上沾着的鹅毛都细心的拿下来带走了。若非他们临走前留下了一个小医药箱,简直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谢藤坐在地上,娴熟地用浸透医用酒精的纱布擦拭自己脖子上的伤口,而后抽出一个宽大的创口贴,按在伤口上。考虑到这里没有镜子,他的眼睛也没有畸形到能看到自己的脖子,结果自然毫不意外地贴歪了。他只好把它撕下来,拿了个新的再度拆开准备重贴。   闻哲及时抓住谢藤的手腕,阻止后者近乎自虐的举动,沉默地抽走了对方手里拆到一半的创口贴,比谢藤更熟练的替他贴好后,还从药箱里找到了防水贴,同样帮对方贴好。期间竟然小心的没有触痛对方的伤口。   谢藤不加掩饰地错愕清楚写在脸上,始终盯着闻哲的脸,无法想象对方会温和的对待自己,可它又的确发生了。   闻哲阖上药箱的时候,听见谢藤陡然出声道:   “我不知道。”   闻哲看向谢藤,发现后者如同认输般看着自己。   谢藤跳过了自己刚才所说所做的部分,选择回答闻哲的提问。   答案来得太过突然,让闻哲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谢藤在说什么。   “你不知道什么?”尽管闻哲已经猜到了,但他还是试探性的追问。   “我没想到你会有这么温和的一面,更没想到你会关心我。”谢藤再度改变了话题。   “什么?”闻哲没料到对方会答非所问到这种程度。   “我很高兴。”连续变化的话题终于让谢藤成功夺回了主导权。   他站起来,走回到床边,放松身体,仰躺在床的正中央,摆出一个夸张的大字。   他语速忽然变了,就像一个刚开始学中文的人,把仅有的几个词汇量拼凑在一起,从唇舌间慢放出来。   “谢,谢,你。” 第24章 他我-3(IV)   闻哲一怔,不觉得这像是谢藤会说的话。   “我是说,”谢藤没有给闻哲探寻的机会就恢复如常,继续主导着对话,“我不知道自己之前发什么疯,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咬你。”   他说到这里换回了厚颜无耻表情,对闻哲暧昧地眨了眨眼,说:“但我没有疯。我明白在床上咬人是情趣,在床下是疯子。”   而相较于不想解释,他更接近于不知道应该如何解释连自己都弄不明白的东西。   “那么,”闻哲没有就此放过对方,追问:“你那些糟糕的‘创意’又是怎么一回事?”   “糟糕吗?我不觉得。”谢藤理所当然地笑道,“我觉得很有趣……?”   闻哲毫不留情地打断:“那很恶心。”   谢藤:“……”   “有这种想法本身就很恶心了。”闻哲说,“你是在侮辱人类创造出来的智慧结晶。”   “智慧结晶?”谢藤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指——哲学?”   闻哲毫不犹豫地颔首。   “你很喜欢哲学。”谢藤说。又是陈述句。神色间有几许得意混杂着欣喜。   闻哲因为对方的神色而骤然沉默下来,立刻意识到不小心泄露了有关于自己的部分。   其实不止是刚才,还有谢藤一开始提到“自杀”的时候,他都反应过激了。   “我都快忘记你有哲学学位了。”但谢藤没有察觉到闻哲的懊悔,语气里既有不满也有好奇。   “你不像是学哲学的人。”他说。   “在你的印象里,学哲学的应该是什么样的人?”闻哲顺势提问。   “我觉得他们都把自己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谢藤说,“别人进入不了他们的世界,他们所阐述的世界旁人也理解不了。有些话他们自己都弄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却能对周围的人侃侃而谈。”   谢藤顿在这里,看向闻哲,颇为认真的好奇道:“你为什么要学这种没有用的……唔?!   闻哲毫不留情地按向了谢藤受伤的肩膀。   谢藤呼吸窒住,乖乖闭上了嘴。   许久,也可能并不久,闻哲才收回了手,不自觉打了个哈欠。   “睡吧。”谢藤说。   闻哲看向对自身行为毫无自觉的谢藤,抬起脚,往他大腿侧面踢了两脚。后者懵了一会儿才察觉到自己占了一整张床,只好朝旁边挪了两下,空出一半。不等他躺好,闻哲又踢了他两脚,他只好再往旁边挪了一点儿。闻哲这才露出满意的表情,伸出手,抽走了谢藤脑袋下的两个枕头,让他的脑袋重重地砸在了床上。   “你别太过分了!”谢藤愤愤不平地爬起来,“这可是我的床!”   “那我去楼下睡?”闻哲反问。   谢藤:“……”   考虑到下半身的安危,他当然不能让闻哲去楼下,只好改变策略,扑过去抢剩下的枕头。但他只有一只手能动,很快屈居下风。   闻哲没收了床上所有枕头,把它们叠起来,俯身趴了上去,占据了大半的床,闭上眼睛,舒服地长舒一口气。   谢藤看着闻哲那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地瞪着对方,委屈地在只剩三分之一的床上躺下。   “下次。”闻哲闭着眼睛说。   “什么?”谢藤问。   “如果你想数一数自己的牙齿,我不介意帮你把它们都拔下来。”显而易见的疲惫让闻哲的声音变得略有些哑,“所以,咬人的行径,下不为例。”   谢藤短暂地沉默,然后笑出声来。等他笑够了,便侧过头,把视线定在闻哲身上。后者的姿势能让前者清楚的看到漂亮的腰线。   视线很快不受控的沿着背部的轮廓上下逡巡,如同一只手在不断来回抚摸。   闻哲侧过脸,重新睁开眼,盯着谢藤,再度警告:“闭上你的眼睛。”   谢藤短暂地闭上眼睛,很快又睁开,暧昧地笑道:“我管不了它们。你或许可以。”   闻哲沉默了一会儿,抬起自己的其中一只手,冲对方晃了晃。   正面,反面。   装饰戒闪闪发光,谢藤笑容凝固。   “你自己闭上眼睛,或者,我来帮你闭上?”闻哲说,“还是你自己跟自己玩一整晚?”   谢藤不满地抱怨,接着是撒娇,还有耍赖,最终因为不断的自言自语而说完了所有能想到的话,在闻哲的手指动作前,不甘不愿地闭上了眼睛。   不管谢藤是装睡还是真的睡着了,闻哲也选择闭上了眼睛。   他身处完全陌生的环境,身边是一个陌生且完全不可控的人,他的身体和精神一直被迫处于高强度的运转中。他必须需尽快把自己从这种高强度的状态里释放出来,睡眠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跟只是假装闭上眼睛的谢藤不同,闻哲很快就睡着了。   可能只有几秒。就像疲劳驾驶时短暂昏睡过去,接着骤然惊醒。要么平安无事,要么车祸发生,一命呜呼。   惊醒的原因是他察觉到谢藤不规矩的手在自己的后腰上来回抚摸,一时无法判断这是车祸现场还是平安无事,优先克制了自己的应激反应,没有直接折断对方的手指,打算静观其变。   然后出乎他意料的是:什么都没有发生。接着再度出乎他的意料,发生了一件让他一时无法界定其性质的事情。   谢藤很快收回了手,转而把胳膊伸进了那叠枕头和闻哲躯干间的缝隙,打算用自己的身体去代替枕头,但他的另一只胳膊被固定着不能动,显然无法配合能动的那只手。但他很快想到可以用牙齿去抽走枕头,但闻哲的体重压在上面,他试了好几次,除了把口水沾在枕头上,根本毫无作用,继而发出不满的轻哼。   闻哲莫名觉得谢藤这番举动既幼稚又可笑,干脆睁开了眼睛,与他四目相对。   “吵醒你了。”谢藤用的是陈述句。不止毫无扰人清梦的负罪感,还觉得理所当然。   就像故意吵醒主人的宠物,等主人真的醒了,他又只是看着主人,不再顽皮胡闹。   只是谢藤的眼神过于认真专注,简直就像在看与他相爱了很多年的情人。   “我脸上有脏东西?”闻哲故作不解风情地问。   “我需要一个枕头。”谢藤答非所问。   闻哲:“……”   他沉默地与谢藤对视了一会儿,然后撑起上半身,抽走了那个沾着谢藤口水的枕头,把它强塞到后者脑袋下面。不小心沾到自己口水的谢藤对此感到相当无语,但他很快忘了闻哲对自己施予的小报复。   闻哲陡然凑近谢藤。极近。   四目相接时,鼻尖几乎抵在一起。   谢藤的眼睛是亚洲血脉占优的混血眼睛,在琥珀色之外参杂了一点灰蓝,极浅,不凑近的话很难分辨出来;闻哲则是典型的亚洲人才有的黑檀色眼睛,如同深潭。   闻哲没有吻谢藤,只是认真地审视着后者,随后做出了一个出乎谢藤意料的“判断”。   谢藤惊讶地看着没有回到那堆枕头上的闻哲,又看着他达成了自己方才未能得逞的企图。   闻哲把剩下的枕头踢下床,主动趴到谢藤胸口,把他当做了枕头,再度闭上眼。   谢藤一愣,随即本能般抬起手,想放在闻哲的肩膀上,后者却已经出声警告:   “管好你的手。”   闻哲警告完谢藤,自己却伸了出手,摩挲着揉了揉谢藤的头发。   他的动作既好像遵循了某种特别的节奏,也好像毫无规律,但它成功地让一秒前还毫无睡意的谢藤莫名脑袋发昏,眼睑发沉。   谢藤抗拒着突然袭来的睡意,闭上眼睛前终于问出近在咫尺时注意到的事。   “你的额头会留疤吗?”   “去问医生。”   “希望不会。” 第25章 他我-4(上)   接驳车停稳,谢藤的司机和保镖必须留在车上,只有他和闻哲下车。   他们一起通过了一扇门,终于沐浴在明亮的人造光线之下。   零星的圆柱支撑起一片宽阔的内部空间;挑高的天花板上有中世纪圣殿纹饰;多彩的灯光模仿教堂采光所用的彩色玻璃……这里就像任何具有宗教色彩的西方美术馆那样,把周围的一切都渲染上庄重又神圣的气息。实际上只要注意观察,就会发现隐藏在各处的监控摄像头。   他们被引导向另一扇门。   下一扇,还有一扇。   那些门都一模一样,通道也是。   仿佛无穷无尽。   随着重复的次数变多,它们很快麻痹了人的视觉,不知不觉间,甚至忘记经过了多久,轻而易举地模糊了大脑对一切的认知。   闻哲熟悉这种感觉,就像差点困住他的特殊监狱——感官监狱。   颜色、形状、温度等等在“感官监狱”里都维持不变,就连地面上都没有自己的倒影。他在看自己,却仿佛没有看到任何东西,嗅觉、味觉触觉等等也是形同虚设。   这种没有任何区别的外界条件只要持续一段时间,人的所见所闻所感就会变得麻木。反正都感觉不出任何区别,大脑选择不再动用那些功能。等同于把大脑和身体完全剥离开,麻痹了所有的感官。   看来谢藤不愿提到名字的那个人,的确有点儿棘手。   “快到展厅了。”谢藤声音响起。   他嘴唇擦过闻哲的耳郭,将他拉回现实。   闻哲在即将踏进展厅前,跟后者一起被安保和工作人员拦下。   谢藤理所当然地凑上去亲吻闻哲的嘴唇,盯着对方黑檀色的眼睛,仿佛在无声的说:现在放弃还来得及。闻哲没有避开他的视线,后者只得退开半步,保持在皮绳相连彼此的最远距离处,示意等待的诸位安保可以上前。   谢藤不用接受检查,但闻哲需要。因为他是宠物。   就像任何负责的主人都需要为宠物准备检疫证明,谢藤或者说他的助理们也提前为闻哲准备好了这些。   宠物“过关”的步骤其实并不复杂。   一共三个回合。与门口的三盏黄灯对应,全部转绿就算通过。   第一项是闻哲脖子上的颈环与其他配饰,由一位穿着暴露的男士和同样打扮的女士拿着检测仪器上前。他们一个抬起闻哲的下颚,让他露出脖颈上的颈环,另一个则微踮起脚,扫描他的颈环、扫描闻哲佩戴的装饰戒以及缠在他手腕上充当手环的蓝宝石吊坠,接着又仔细检查了他身上衣服的材质,最后才交换了暧昧不明的眼神,对闻哲露出了明显的嘲讽与不屑。   闻哲恢复了不为所动的表情,乖顺地站着不动,好奇谢藤究竟在颈环内嵌的芯片里编造了什么资料,以至于这种初次见面的人都能对他如此鄙夷。   但谢藤的谎言成果可喜,很快就帮闻哲通过了筛查。   “X先生已经很久没有来了,”女人向谢藤确认,“而且您这是第一次带宠物光临,对吗?”   X先生?第一次?闻哲敏锐地抓住了谢藤的“新称呼”和那个数字。   “是又怎么样?这就是你们让我站在这里等那么久的理由?”谢藤开口判若两人,就像任何蛮不讲理地纨绔那样不耐烦,“还是说你们并不欢迎我?”   “不,抱歉,我没有这个意思。”女人急忙道歉。   “一场误会,我们当然欢迎。”男人同样垂首认错,非常恭敬地说,“已经在为您加急处理。请您再稍后片刻。”   他们对宠物不屑一顾,对其主人到是相当礼貌。简直就像机场候机区对待经济舱和头等舱乘客的差别。   第一盏绿灯很快亮起。闻哲一头雾水的通过了第一关。   两名强壮的安保随即上前,用金属探测器对闻哲进行全身扫描。   经过“加急”的他们,效率也比第一组人提高不少。   扫描完成不到三秒,第二盏绿灯就已经亮起。   第三关是由两男两女组成。看衣着是医生和护士。看肤色从拉丁裔到非裔都有。   他们对闻哲进行了详尽的搜身与身体检查。不止头皮、腋下和私密部位,就连舌头下面和臼齿都没有放过。   闻哲很快沦为了屠宰厂里即将包装售卖的现宰牲畜,也像在防备电影里的特工切开自己皮肤或者通过抠挖小舌从胃袋里吐出拆散的武器配件,警惕着他有可能从自己身体任何部位里掏出来的任何致命武器。   闻哲从不喜欢被谁动手动脚,谢藤难免担忧他会突然暴起,对周遭实施暴力,导致无法通过“安检”的最后一关。没想到闻哲却表现得比谢藤想像得要安静得多,既不挣扎,也不抗拒。他几乎没有表情,但却不是那种不为所动的麻木,而是一种恰到好处的隐忍。简直完美的演义了一只表面上故作清高、实则因为金钱不得不取悦有钱人的宠物。   这种故作的清高显然取悦了那四个人,导致检查很快变成了参杂私欲的上下其手,再后来甚至近似于猥亵了。   本来隔着衣服检查,应该不至于如此,但闻哲那身穿了余等于没穿的衣服,不知不觉就成了最大的帮凶。   真无聊。闻哲无甚所谓地想,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结束,还是会没完没了?   谢藤只慢闻哲几秒就察觉到了同样的可能,但他既不愤怒,也不嫉妒,而是笑了。   他开始接触这个圈子的时候,觉得他们很有趣。   不过很快他就发现,这是一个早已经固化的圈子。这里面充斥着所有人性里最直白、最丑陋却也最乏味的部分,根本没有任何创意,让他觉得无聊透顶。   在“检查”发展到需要脱掉闻哲本来就没多少实际用处的衣裤时,谢藤把手伸进了自己的口袋,向前迈了半步,举起一条胳膊,重且快地落下。   银光闪过,利刃贯穿过血肉,粘滞液体滴落,数道惊叫不分先后的响起。   谢藤的手稳稳地握着折刀,向下刺进其中一人肩膀,左右连续转动,毫不停顿地拔出的折刀,在对方捂着伤口尖叫时,又用脚重击了对方的膝弯。对方随即开始求饶,他却伸手扯住对方的衣领,用它擦干净了刀刃上的血,这才把那人扔向旁边,转而又抓住旁侧慌不择路的另一人,在浑身颤抖的对方身上擦干净了折刀柄与自己的手。   “你们不该用脏手碰我的宠物。” 第26章 他我-4(中)   尖叫过后,四周只有枪械上膛的声音,但安保只能打开保险,却不能直接动手。   得益于日常的训练,谢藤的刀用得相当娴熟,连血都没有溅在闻哲身上。他在惨叫声中不动声色地看向谢藤,对面带微笑的后者流露出一丝嘉许。时机抓得正好,既省得闻哲自己动手不说,也避免了浪费掉他为“第三关”付出的“努力”。   “不好意思。手滑了一下。”谢藤毫无诚意地笑着打破了沉默,“我不知道会这么锋利。我还以为只是一件普通的小玩具。”   这种说辞无疑等同于挑衅,数十个枪口立即瞄准了谢藤,闻哲却无法从对方脸上寻找到半丝惧意,甚至显得胸有成竹。   很快就有一位穿着黑色修身西装的女人拨开人群,从后排快步走来。   她的长相并不凶恶,甚至算应当归类于清秀,妆容也不像一般女性那样精致,只涂了深色的口红,但她发达的肌肉几乎到了衣服掩饰不了的程度,加上她目测接近179CM的身高和十公分的细高跟鞋,视线已经能与谢藤和闻哲平齐。   当然,最特别的是她偏亚洲人肤色却更为高挺的鼻梁,显然也是一名东西方混血。   干练的气质加上同为东西方混血的前提条件,比一般人更容易赢得了谢藤的青睐。而他们显然交情不浅。   “一点小事而已,怎么惊动你了?”谢藤认出来人,很快笑起来。一种礼貌与亲昵混淆的笑。   他与那个女人相互拥抱贴面问候,用的是西式礼节,说的却是中文。   闻哲完全没想到中文的普及率尽然如此之高,不得不感叹这真是一座充满惊喜的小岛。   “我记得你升职了。”谢藤半开玩笑道,“所谓的安保主管不是应该一整天缩在皮沙发里,抱着一堆零食专心发胖。无论出现什么麻烦,只需要吩咐手下去解决?”   “那是对待别人的方式,不是对待你。你是特别的。”女人暧昧地凑在谢藤耳边低语完又重新拉开距离,“就算你没有闯祸,只要你上岛,我就必须来盯着你,防止你惹出任何麻烦——这是我的老板反复吩咐的首要事项。”   “你的老板还是这么惹人讨厌。”谢藤抬起手,缓慢地抹掉自己脸上的口红印,笑意不减地问,“你什么时候才愿意抛弃他奔入我的怀抱?”   闻哲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理直气壮的在别人地盘上挖人墙角的行径,不禁再度对谢藤的脑子构造产生好奇。可惜他正在演一只乖巧的宠物,无暇撬开谢藤的头盖骨。   “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我不想跟你的现任助理抢饭碗。”女人婉拒。   “我不介意多雇一名助理。”谢藤没有放弃。   “你不介意,我介意,你的现任也很介意。”女人好笑地看着他,“我不是已经告诉过你很多次别这么花心了?雇助理不是开后宫,别什么奇花异草都往里面搬。争奇斗艳反而会拖你的后腿。”   终于有一个逻辑正常的人了。闻哲心下给予了这个女人不低的评价。   “好吧。”谢藤被拒绝也不失望,改问:“那我能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进展厅吗?”   女人无可奈何地看着他,一言不发地朝身后的手下摆摆手。   第三盏绿灯立刻亮起,仿佛刚才没出现过任何波折,也没有人见血。   “我送你进去。”女人说完便让人把现场收拾干净,率先往前走去。   确定闻哲已经成功过关后,谢藤猛抬胳膊,扯动皮绳,把踉跄的闻哲拽进自己的怀里。闻哲不动声色地瞥了他一眼,表达着自己的不满,动作却极为配合,主动拉住谢藤的手,让他搂住自己的腰。   女人带着谢藤和闻哲又穿过了三个同样的通道与门扉,终于来到真正的入口,途中还半开玩笑地向谢藤打趣:“从来不带宠物出席的X先生,史无前例的第一只宠物。我很好奇他的价格?”   随后她听到了谢藤说出一个单位是刀的七位数字,但她并不惊讶,反而盯着闻哲上下打量,表示品相不错,的确值这个价格。随后她还表示,如果谢藤需要换新的,她可以代为接收或帮忙转手。不过希望看在老朋友的面子上,能给她个友情价。   闻哲意外地发现自己居然这么值钱,心下不禁好奇这位安保主管的薪资水平。谢藤好像如有所感,不满地掐了一把闻哲的腰,害得后者颇费了一番力气才忍住没有直接反击给前者一肘。   “把鞋子脱掉。”   当闻哲以为终于能踏入展厅、见识到“展览”的真面目时,守在入口两侧的安保却再度拦住了他们的去路,用南太平洋特有的口音过重的英语对闻哲说:   “宠物不准穿着鞋子进去。会弄脏我们老板的地面。”   地面?闻哲无法相信自己听到的词,谢藤放在闻哲腰上的胳膊不动声色地收紧,暗示他配合自己。   “脱掉。”谢藤随即用命令式语气对闻哲说,扮演宠物的闻哲只好乖顺地照做。   “还有袜子。”安保主管从旁补充。   闻哲动作略顿,等待谢藤说出同样的命令,才继续动作。   “只会听你的命令?”女人不禁从旁发出惊叹,“好乖巧的宠物。”   “所以很讨我喜欢。”谢藤面上微笑,心下嗤笑对方有眼无珠错把猛虎当成家猫。   一切准备就绪,大门终于开启。   闻哲在心下祈祷地板上不会出现什么锋利的、会扎伤他自己脚底的东西。谢藤则把他搂得更紧,贴着他的耳郭低语:“欢迎来到集齐全世界自诩为艺术家和收藏家的疯子们的盛宴。”   ※   谢藤醒过来时,天快要亮了。   他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着的。   只要身边有人,他从来睡不着。因而他的睡眠时间很少。只是他鲜少犯困,根本不觉得睡眠少有何不妥。用栗野的话来说:他永远处于精力过剩的青春期。但他昨晚的确睡着了。而且还是许久没体验过的熟睡。就像夜晚的房间被拉掉电闸,突然一片漆黑。连梦都没有。   闻哲还压在他的胸口,温度顺着他的脸颊与呼吸一起滑过谢藤的皮肤,呼吸均匀地熟睡着。谢藤试图抬手去碰对方,不过很快放弃。根据昨晚的情况来看,对方看似毫无防备,实则只要一碰就醒。   他记得自己睡着前,对方用手揉了他的脑袋。那种奇怪却又无法确定节奏的抚摸方式,瞬间就抽空了他的精力,堪比注射了镇定剂。可他醒过来后却不觉得难受,反而觉得出奇轻松。   催眠对意志力坚定的人根本没用。就算那个动作里附加了某种心理暗示,可是通常情况下,只凭一个动作是不可能做到这种程度的。   谢藤百思不得其解,对闻哲更加好奇了。   “鱼缸”里的人造光线严重影响了谢藤对时间的判断,可他的生活助理依旧很有时间观念。   “你居然睡着了?这人会魔法吗?”助理悄无声息地出现,站在床边,同样无法理解地打量着闻哲。   谢藤没有回答助理好奇的提问,助理也不期待他回答,只是提醒他:   “今天星期四。”   谢藤闻声看向助理。   “你早上有两门考试,下午有一门。”助理说,“还有那个装模作样的教授,威胁你必须去见他。”   “他想干什么?”谢藤问。   “他说你的论文观点偏激,逻辑矛盾。威胁要毙掉它,让你重写。”   “故意找茬?”   “差不多。”   “他最近有新的研究要立项?”   助理点点头,谢藤露出不悦的表情,抱怨道:“他要钱的手段一点创意也没有。”   他试图翻个身,对床发泄自己的不满,奈何身上还压着一个人。   助理对他的情绪视若无睹,催促道:“起床吧。不然你会赶不上考试。”   谢藤的不快维持得极其短暂,他含糊地应了一声,就把手伸向了闻哲脑袋。   可惜,或者说跟他预料的一样,他刚碰到对方的发梢,根本没有触动对方头皮上的感觉神经,闻哲就惊醒过来。他用一只手大力扣住谢藤的手腕,攥紧,朝旁侧用力掰,另一只手撑起自己上半身,半梦半醒地看着面前这个严重失职的人形枕头。趴着睡觉让他的颈部僵硬,稍事活动才恢复如常,缓慢的真正转醒。   “如果我手腕骨折了,可是需要三个月才能康复,”谢藤说,“你不介意三个月后再跟我一起上岛,那我也不介意。”   抓住谢藤的手腕完全是闻哲的自我防御本能,等他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当即放开了对方被自己捏红的手腕,毫无歉意地打着哈欠下了床,理所当然地走进盥洗室。   昨天跟他的衣服一起留在地下室的智能腕表和手机已经被周到的助理拿了上来,用托盘盛着,端正地摆放在洗手台边,让他一眼就看到了它们并想起自己又忘记充电。   其实,忘记这件事也不能全怪他。放眼整个“鱼缸”,包括浴室的电吹风电源,都是无线挂充,根本找不到任何电源口或手机充电器。就算是谢藤本人,也没有在他面前使用过手机,每次要联络谁,都是让他的助理代劳。   反正他暂时用不到这两样东西,干脆放任它们留在托盘里继续休眠。   生活助理及其手下在餐厅里准备了中西两式的早餐,成功地取悦了闻哲的味蕾,主动开口问起:“一会儿要出门?”   “去学校。”谢藤回答。   “再不快点就赶不上考试了。”助理补充。   闻哲怀疑了自己的耳朵。 第27章 他我-4(下)   谢藤非常体贴地补充:“你没有听错。我必须去学校,而且还要参加考试。”   闻哲:“……好吧。”   二人很快解决了早餐,恭候已久的生活助理团队跟昨晚一样用湿毛巾把他们收拾干净并催促二人赶紧刷牙。   闻哲看着跟自己并排站在一起的、嘴角还沾着牙膏的谢藤,感觉自己对这位富三代的印象再度被颠覆了。   “必须的流程。”谢藤吐掉牙膏,空出嘴巴解释,“我已经凑够了课时。只差一年就毕业了,不用再来回折腾,也不用继续住在纽约……”   “闲聊等你们上了车再继续。”生活助理不耐烦地打断他,毫不温柔地拽着自己的老板往楼下走。   谢藤急忙拉住闻哲的手腕,把他一起拽出去,同时不满地对助理抱怨:“他只穿了长裤,我只穿了内裤……”   助理毫不留情:“你们可以到车上再穿。”   闻哲和谢藤一起被塞进一辆黑颜色的车里。只是车型区别于昨天的加长款,变成了房车款。   就像任何演艺圈的明星所用的房车里那样,附带化妆间和更衣室以及无以计数的相关物品。   谢藤和闻哲刚上车,车子就使了出去,害得他们差点摔倒。   车内,昨天已经见过一面的形象助理和手下的发型师已经在等了。   他们给谢藤准备了一身中性或者说是女性化的穿着,既修饰了肩宽,也突出了腰身,加上颜色绚丽的配饰,包括头饰上有一颗黑珍珠,耳钉中间嵌着红宝石的六芒星,简直就像一位即将参加餐后酒会的法国女人。   随后又为他的头发挑染了五种颜色,接了一部分长发在后脑的发尾上,很快用发型剔除了温和的知性,添加了足够的叛逆与野性。   最后是妆容,淡且自然,唇色稍艳。   如果现在只看谢藤背影,很容易把他错认为一位高挑美丽的女性。至于正面,当然是性别不明的典型青年艺术家。   “好看吗?”谢藤问。   闻哲勉为其难地点头,心情微妙至极。谢藤满意的对助理道谢。   “他怎么办?”形象助理的视线扫过闻哲,用法语问。   “跟我去学校。”谢藤回答。   “你只有一个带保镖的名额。”   “他就是保镖。”   “……”   助理哑然片刻,继续问:“那他穿什么?”   “保镖穿的那种。”谢藤说,“一看就像保镖的那种。”   “确定?”   “确定。”   形象助理无可奈何地叹气,随即去挂衣间翻找。谢藤接着转头对一名保镖示意,后者跟形象助理不同,完全能明白闻哲的厉害之处,一言不发地卸下了自己身上的武器及其相关装备,尽数递向闻哲。   “准备一下吧?贴身保镖先生。我下半身的安危还掌握在你的手里。记得别离我太远。”谢藤半开玩笑地说。抛开他的用词,单看他的脸,竟然笑得有几分妩媚。   闻哲无可奈何地动手脱掉长裤,最终得到一把电击枪、一大一小两把半自动手枪和与之配套的枪套,以及一身全黑的西装。他从善如流的穿戴完毕,把小的那支绑在右小腿上,另外一只配合枪套挂在左腰。随即又得到保镖递过来的一个伪造的身份名牌,上面写着安保公司的名字和一个编出来的陌生人名。正好可以佩戴在胸口。发型师走过来,把他的头发向后梳拢,用发胶固定。谢藤亲手为闻哲戴上墨镜,再上下打量了一遍,满意地点头。   房车靠边停下,他们换乘了熟悉的加长型黑色车辆。房车掉头返回,他们所乘的车辆则继续向目的地行驶。   前排多了一位闻哲没见过的助理,他递给谢藤一个平板,让他赶紧看并记住。   谢藤接过来打开,不仅看得很快,还有空跟闻哲闲聊:“刚才说到哪儿了?”   “你平常都以这副打扮去学校?”闻哲的声音满是匪夷所思。   “特殊情况,需要印象值加分。”谢藤说,“有个教授想开新的研究课题,但是缺少启动经费。他打算从我这里讹钱,不然就威胁毙掉我的论文。”   “这跟你的衣着打扮有什么关系?”闻哲不解。   “那个教授表面看起来是个守旧的学院派,其实是个极端政治正确的白人。”谢藤说,“他偏好这一口,却也怕牵扯到与之相关的丑闻里。”   闻哲思考片刻才问:“喜欢异装癖又假装自己不是白左的白左?”   谢藤点头。   “既然你讨厌这个教授,为什么不跳级,或者换个导师?”闻哲无法理解。跳级这种小事,以谢藤的智商肯定不算难事。因为实事往往不是天才的隔壁住着一个疯子,而是一个看起来正常又无害的疯子才是真正的天才。   “那个教授的脸长得很不错。是我喜欢的类型——当然没法跟你比。”谢藤毫无顾虑地说到途中就对闻哲暧昧地眨眨眼,“不过他的性格就有些急功近利。对于这种闭着眼睛都知道他只是想要钱的、完全没有创意的人,无论他长得如何,我都不会觉得惊喜,当然就连床都不想跟他上。而对于既没有上过床,也没有为我工作的人,我当然不会给他们钱。”   闻哲:“……”   他尝试从自己脑袋里找一个恰当的词界定这位富三代的逻辑,但对方的逻辑早已经超出了语言可以形容的范畴。   “而且,跳级需要在短时间内凑出更多学分,必须在学校浪费更多时间。我不想成天呆在学校里,就为了那些所谓的学分,却学不到任何东西。”谢藤说,“当然好处也有,我能从自己欣赏的那几位既有特色又有创意的教授们那里学到一些有趣的东西。”   “奇怪的论调。”闻哲说,“而且还很装模作样。”   谢藤听见嘲讽也不生气,反而笑了一下。很短。闻哲既来不及确定,更弄不明白他笑的原因。   “我不喜欢学校。但不排斥。”谢藤沉默了片刻又继续说,“作业有助理帮我完成,论文也是。”   他说到这里微微扬起下巴,向闻哲点明了前排那位陌生助理的职责范畴。   “我只需要说清楚自己的思路与观点,他就会帮我呈现出来,然后我会再看一遍,重新整理自己的表述逻辑,确保能用语言准确的表达自己的想法——一种只属于我的学习方法。”   他剔除了所有重复的、会浪费时间的部分,构建了属于他的某种极为特殊的学习方法。让他在了解普世规则后,再把自己变成一块有选择的海绵。有用就快速吸收,再娴熟运用。无用或者可代替的部分,他就会丢给别人去处理。   “至于考试,”谢藤朝闻哲晃了晃自己手里的平板,“我总能提前拿到题目。”   作弊他不在乎,他的父母也不在乎。因为他并不无知,只是用属于他的方式在学习。   “就算被发现也没关系,学校不会开除我。”   因为学校不会放弃他父母每年都给的巨额捐款。   “导师、教授、学分、上课以及考试都只是做个样子就够了。只要我尽可能的保持低调,不要过于显眼,别出现在新闻头版头条,再多认识一些有趣又有用的人,帮他们进入各个圈子,或者雇佣他们——这就是我在学校的风格,也是我去上学的目的。”   同时也是藏在常青藤学校光鲜亮丽背后的又一块腐败碎屑。闻哲知道,因而并不惊讶。   谢藤说完就露出百无聊赖的表情,好像一切对他来说都是如此的无聊,因而根本无法牵动他的情绪起伏。   “等处理完学校这边的事情,我就给你上课。”谢藤安静了片刻便转换了话题。   “上课?”闻哲问。   “艺术概论和艺术品鉴赏课。上岛需要用到。”   “……”   “我还要带你去试穿上岛时要穿的衣服,”谢藤看向闻哲,问,“你喜欢男性化一些,还是女性化一些?中性的也可以。如果你能接受一定程度的创意就更好了。”   “请具体例举你口中的创意。”闻哲说。   “蓬蓬裙、婚纱和公主花冠。”   “……” 第28章 他我-5   闻哲站在教室门口,睨着已经提前看过答案的谢藤把它们逐一写在答卷上,意识到对方拥有相当出众的速记能力,随后陪同前往教授的办公室,全程围观了谢藤如何装成被教授长期歧视的异装癖,威胁要把教授滥用职权歧视性少数群体的行为公之于众。他的助理站在旁边,不止用手机录制了全过程,还在那位英俊的教授被吓晕过去后扒掉了他的衣服,保留了全套不可描述的照片作为筹码。既保护了他老板的钞票,也从根本上扼杀了论文被毙的可能。   闻哲好奇地翻看了谢藤的论文,差点笑出声来。论文主题是:西方现代经济体系——新圣殿骑士团与宗教战争主义。内容涉及现代经济政治对比中世纪独裁者统治如何高度相似,分析数百年间是否依旧停留在利用信仰为敛财而服务。   等谢藤他们拍完照准备离开办公室时,英俊的教授已经转醒。谢藤不失时机地赠送一个飞吻,看得闻哲忍不住心下摇头。   学校的事情就此告一段落,连虚惊都算不上。但新的麻烦随之而来。   谢藤的穿着打扮成功吸引了不少此前不曾主动接近他的团体,在随后短短几个小时的校园社交中,简直如同招蜂引蝶的利器。发展到后来,甚至吸引来了不少口味特殊的校友们跟踪,给闻哲增加了不少工作量。   临近傍晚,闻哲忍无可忍地强行把这位招摇过市的“中性美人”押送上车,并用手上的装饰戒作为警告,谢藤这才安分下来。   加长车驶离学校,不久后再度停在路边,换乘房车,重复换衣服、卸妆、取掉假发、恢复本来的发色等一系列忙碌后,谢藤恢复如初,闻哲维持保镖形象,再度换乘,由等候的夜间保镖护送至今晚的住处。   第二个夜晚没有住在“鱼缸”,而是一家看似普通的六星级酒店总统套间。保镖们留在几个出入口,谢藤熟门熟路地带着闻哲往里走,上楼,穿过走廊,来到隐蔽在深处的其中一间卧室。   房间里的照明亮得如同白昼,充斥着恶趣味。   四面墙、天花板以及地面都是镜面,摆在中间的床单、枕头和床垫都是黑色的,一眼就能想象出赤身裸体的人躺在上面,再藉由黑白对比能够衬托,何等色情。   “别挡在门口。”   后颈上的轻微刺痛跟谢藤的声音不分先后的介入闻哲的感官,将他拽离房间激发的想象。门很宽,并不存在阻挡的问题。闻哲反手按住谢藤的脸,把吮吸自己后颈的对方推开。后者被迫于他的力量,用一道暧昧的响声送上恋恋不舍地舔舐,又一脸若无其事的无辜与闻哲擦肩而过,率先走到床边。   床上已经有几个不同颜色的礼盒代替人躺在上面。   谢藤顺序掀掉了盒盖,露出里面大小不同的子礼盒。   又是盲盒游戏。闻哲心下对谢藤的无聊程度嗤之以鼻。   “最大的盒子是衣服,下来是长裤——如果有的话。剩下的是成套的内衣、鞋袜和配饰。”谢藤简单介绍完就一脸期待地看向闻哲,“这是给你上岛准备的衣服。你试试看合身吗?如果合身,就选一套你喜欢的。如果你都想要,可以全送给你。”   闻哲不止不欣喜,还想不明白谢藤的助理是如何在一个白天的短暂时间里准备好了这么多套衣服。而且,那个“如果有的话”是什么意思?难道真的是蓬蓬裙组合?这个猜测让闻哲不自觉握紧拳头。他用眼角余光打量谢藤,可惜后者的脸上除了期待只有期待,根本找不到任何奇怪的恶作剧迹象。   反正只是一件衣服,再夸张也不至于超出想象。闻哲迅速说服自己,伸手掀开最近的那只。   黑色的面料从盒子里溢出,让他误以为那是一件加厚的过膝大衣。等他把它拎出来,才意识到那是一条黑色的连衣长裙。   介于谢藤如此期待,这条裙子的出现当然没有出乎闻哲的意料。他一脸平静地把黑长裙丢在床上,掀开了旁边配饰盒盖。   盒子里不是长裤,而是一双鞋跟四公分的黑色皮鞋。   连续两个盒子都没能让他惊讶,他因此放下些许警惕,打开了第三个盒子。   一件白色的带有波浪滚边的纺织品出现在里面,由黑色缎带以及蝴蝶结等花哨的玩意在布料上点缀。   闻哲一脸疑惑地伸出手,把那块像是布与布条组合的东西拿起来,隐约认出了轮廓,却不想面对现实。   “这是什么?”他看向谢藤,想听一个否定的答案。   谢藤厚脸皮道:“稍微加了点儿装饰的白色围裙……”   闻哲没等谢藤说完就掀开了第四个盒子,果然看见一双吊带袜,第五个则是男士尺寸的束腰衣……   “不介绍一下?”闻哲的表情虽然没有多少变化,声音却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谢藤恶作剧得逞,一脸得色地据实以告:“这是一套既严肃又正经的成年男士用英式女仆装。创意只保留在围裙和吊带袜上。”   闻哲:“……”   “既然它严肃又正经,不如你来试穿一下?”   闻哲丢开盒盖,拎着围裙,步步逼近谢藤。   谢藤配合着后退,直到后背抵在镜面墙上,依旧笑容不变地反问:“你怎么知道我没试穿过?”   闻哲:“……”   跟谢藤比脸皮的厚度,肯定没有胜算。   闻哲决定换个方法。   “闭上眼睛。”闻哲说。   “什么?”谢藤一愣。   “闭上眼睛,让我吻你。”闻哲说,“或者,让我揍你。”   “……”   闻哲的话在谢藤听起来不像是吻和揍的选择,而像是不同的死法。   前一种更痛苦,后一种更快速。   不过反正都是死,相差无几。   “你确定是吻?”谢藤问。   “我不想说第二遍。”闻哲回答。   考虑到自己尚未康复的肋骨,谢藤选择闭上眼睛。   闻哲当然没有吻他,而是把围裙的系带一圈圈缠绕在了谢藤的脖子上,就像是婴儿时期吃饭时候总会被父母系在脖子上的围兜那样,打了个死结。   已经猜到对方在做什么,一度试图反抗,却被闻哲压制。   “很适合你。”闻哲说。   “不喜欢就直说,我又不会逼你穿。“谢藤颇为了一番功夫才把缠绕在自己脖子上的围裙解下来。   谢藤指向了另一侧的粉色盒子:“这是我最推荐的一套。”   闻哲走回去,对大盒子不屑一顾,优先打开最小的配饰盒。   方形的小盒里有一条红色的缎带,中间面点缀着一个铜制的铃铛。闻哲用手拨弄一下,声音清脆动听,他却无法从它推测出整套衣服的真面目,只好打开第二个配饰盒子。等他从里面摸出了一对软毛做的鹿角,立刻明白了剩下的盒子里装着什么,当即面无表情地把东西放回去,转头看向捂着嘴双肩发颤的谢藤。   “圣诞节驯鹿永远是冬季最受欢迎的主题。”谢藤笑得理所当然。   闻哲充耳不闻的转过身,掀开另一组盒子里的配饰盒。   这次他看到了一团黑色的纺织品,等他动手拎起来,才发现是一双网袜,当即把东西仍了回去。   “这套又是什么鬼东西?”闻哲已经不想再开这些“盲盒”。   谢藤厚脸皮道:“拆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闻哲用力掐住谢藤的下巴,勉强忍住痛揍对方一顿的冲动,掀开了本该装着衣服的盒子,从里面拎出来一件倒剪裁成三角形状的奇怪玩意,脑袋里的疑惑不减反增,干脆一鼓作气地掀开了所有的盒盖。   谢藤站在旁边,直到对方打开最后一个,露出一对白色的绒毛长耳,才假装想起来:“噢——原来是兔女郎。不,男款的应该应该叫兔男郎。”   闻哲默然地把倒三角形的“兔男郎”拿起来,徒手撕成两半,面无表情地扔在谢藤脸上,说:   “下次再让我看见这种东西,我会……”   “会?”谢藤问。   “亲手帮你穿上。”   “那怎么好意思?我会害羞的。”   “……” 第29章 利他-1(1更)   闻哲实在不想看谢藤装模作样的胡闹,干脆转身就走。谢藤急忙整个人挂站在对方的肩膀上,拖住闻哲的脚步。   “这一套是纯正东方复古韵味的衣服,”谢藤说,“我用人格担保,你肯定会喜欢的!”   事实证明,他根本没有人格。   十秒钟后,闻哲拿着那件左右两侧的叉都快开到了腋下的旗袍,揪住谢藤的衣领,用力攥紧。   “咳……你终于生气了。”谢藤因为气管被压迫而呛咳,表情却无与伦比地开怀。   闻哲花了半舜强压下心底的不悦,放开对方,说:“我无法想象这种保镖要怎么保护雇主。”   “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你居然没有注意听?”谢藤笑得更夸张了,“保镖是进不了岛上展厅的。自然也见不到你想见的那个人。能进入展厅的除了我以外,只有我的宠物。”   闻哲:“……”   “别生气。”谢藤笑够后再度转变了口吻,继续推荐不同款式的宠物装,“还有其他的选择。”   闻哲顺序扔掉对方递过来的豹纹背心、紧身蛇皮短裤、带猫耳的发箍等等,直到看见那件布满金属尖刺与皮带和金属扣的拘束服,再度忍无可忍地伸手掐住了谢藤的脖子,问:“你能有点正常的嗜好?”   “这怎么可能是我的嗜好?是那个我根本不想提起名字的朋友的嗜好。”谢藤异常无辜,“你既然想见他,就该明白他对待宠物的品味就是如此……”   闻哲用力的手掌让谢藤的尾音逐渐低下去,然后彻底消失。   在长达十多秒的时间里,闻哲好像真的要掐死对方,谢藤却毫不挣扎地任由对方掐了自己一阵,直到真的喘不过气,才抚上了闻哲的手背,轻轻拍打了两下,表示认输。   “……不过你说的话也很有道理。”谢藤揉着自己已经出现瘀痕的脖子,表示:“请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能找到一套既适合你,又能展现出我卓绝品味的宠物服饰。”   闻哲:“……”   谢藤盯着他的眼睛笃定道:“相信我!”   闻哲哑然,不得不钦佩谢藤在这方面地执着。   但。   “原谅我无法理解你在这方面的执着。”闻哲决定放弃理解。   “这关乎到展现我个人审美的水平高低,”谢藤严肃道,“我当然要选一套既有品位又能被你我接受的。”   “……”   他们最终在临近午夜时,才敲定了一款特殊的合成布料,随后选定了一套近似于简式西装的设计款式。   “助理跟我提起过这个款式的设计不能预留任何口袋,否则就会破坏美感。”谢藤指着平板上的图样对闻哲解释,“你的手表和手机都不能带进去,装饰戒指到是可以,脖子需要留出来佩戴定做的身份颈环。”   闻哲了然地取下自己脖子上的蓝宝石吊坠,在自己的手腕上来回缠绕了两圈,系紧。   “这样可以吗?”他问。   谢藤点头:“接下来就剩你最欠缺的艺术品位了……”   ※   “为了我们的友谊着想,请别给我惹出任何麻烦。”安保主管临走前警告谢藤,“我会盯着你的。”   谢藤微笑着挥手,闻哲低声笃定:“你很喜欢她。”   “这里的夏季非常热,其他佣兵穿着防弹背心,她却穿胸衣和热裤。”谢藤扫过周遭摄像头,用脚趾想都知道闻哲不是在嫉妒,没有浪费时间开不合时宜的玩笑,“除了脸,她浑身上下都是疤。但她不像那些爱炫耀的人一样以伤疤为荣,也不以为耻。只是因为天热,才会露出那些疤。”   “怎么受的伤?”闻哲问。   “中东。19岁就过去了。做了十年雇佣兵。”谢藤说,“但身体的巅峰期很短,她也累了。她一度找不到适合的退休地。太安全和太危险的她都不喜欢。这里正好。”   闻哲脸上的惊讶随着谢藤话语而变得难以掩饰。接受过专业军事训练的男人在中东都未必能熬一年,不用说十年,更不用说是女人。除非在有钱人大宅里做女眷们的安保。而她显然不是。   “她一直在游击队里。”谢藤说,“而我的安保助理曾是负责带队保护证人的法警。”   “他们是正好相反的类型。”闻哲了然。从佣兵转换身份成为佣兵头子的人,强悍程度早已不局限于军事战斗能力,还有强韧的精神与指挥力,否则不可能让只忠诚于钱的佣兵听令,的确值得执着地挖角。   “可惜,”谢藤不无遗憾道,“她已经在这里组建了自己的队伍。需要一个关键的契机才能挖走。”   监控摄像头转向二人,停止不动。他们的停驻时间已经引起了关注。   闻哲咽下没成形的疑问,谢藤搂着他,一起穿过点缀着石膏浮雕的拱门,继续往里走。   挑高明亮的空间内流淌着李斯特的浮士德,随后是旦丁。   神秘的艺术品展厅里没有盛宴,艺术家和收藏家们看上去也不疯狂。   交响曲下有零星的轻言细语,犹如维也纳新年音乐会开幕前夕。人人衣着得体,充斥着高雅的艺术氛围。   闻哲的担忧完全是多余的,展厅里的地板可能比他的脚还干净。   他低下头,看着由复合金属制成的毫无刮痕的巨大镜面地板,把包括他和谢藤在内的每一道轮廓都清晰的映照出来。   它无疑是美丽的。但刚踏上去的时候,它的温度却凉得刺骨,让他花了不少时间才适应。   展品沿着墙壁顺序排列在展示柜里,主题是雕塑。距离尚远,分辨不出是哪个时期的东西。   目之所及的范围内,更引人注意的是少量的参观者。或者说:穿着光鲜的少量“主人”。   如果需要跟谢藤差不多层级才能“上岛”,那他们的数量的确不可能多。但每一位“主人”都能随身携带着不止一只“宠物”。谢藤这样的,反而是个例。   如果闻哲的确是“宠物”,那他此刻绝对应该庆幸自己是落到谢藤手里,因为跟里面趴、跪、爬并且一丝不挂的跟随在主人身边的“宠物”相比,至少他还穿了一身看起来像是衣服的东西,并且保直立行走的资格。   穿行其中,随处可见亵玩、辱骂与轻贱。但这还算普遍且仁慈的行径,抽打与踢踹才占大多数。当然还有一些糟糕的小玩具发出的震动声此起彼伏,加上极力压低的哀求声,都被李斯特动人的旋律轻而易举地掩盖。   这些人无一例外都很谨慎,控制在不会见血的程度,保证不会玷污展厅主人的光洁镜面,表面维持着得体与高雅的模样。而地上那面巨大的镜子,却不容辩驳地映衬出他们令人作呕的。   闻哲不是未经世事之人,也不是没有见过与之类似的情形,却是没有见过如此公开,如此坦荡,如此理所当然,还能集齐了如此多数量的地方。   在一切超出常理与道德的疯狂面前,最应该出现的反抗却无迹可寻,就像交替奏响的“浮士德”与“旦丁”在隐喻恶魔置身炼狱,同样肆无忌惮,同样专注于亵渎人性。   这种理所当然氛围,让闻哲完全不想知道自己眼前所闻所见的成因,也不想了解背后的故事。无论是因为钱,还是失足落魄。他只知道人的精神应当如寒岭孤兰,无论狂风暴雨侵袭,依旧卓绝坚韧,傲视一切。不该也不能被一个颈环拴住,全然不知反抗。   对于这些甘为牲畜的人,与那些光鲜的禽兽的下场应该如出一辙——碎尸万段。   为了避免自己真的冲上去把那些人亲手解决掉,闻哲决定把自己暂时剥离出当下,随后就想起了谢藤先前准备的“宠物服饰盲盒”和“恶趣味的镜面卧室”。   闻哲微愕地看像谢藤。那些准备无疑是在提前帮他适应这种环境。可明明是他胁迫谢藤、逼他带自己前来,就为了窥探隐藏在背后的一切,就算谢藤自己也想知道真相,却可以选择放任自流,完全没有必要关心他的情绪如何,更不用说拐弯抹角地藏在暗中,如同既不想被发现,又期待着对方能察觉。   仿佛想保留一些余地,让自己不至于彻底鄙夷他。   真是矛盾。闻哲得出结论。谢藤身上这种无处不在的自相矛盾,恐怕就是他无法彻底剖析其内在的根源所在。   谢藤很久以前就明白了一种亘古不变的规则:想要彻底掌控一个人,远比掌控一只动物要难得多。   问题不在于现代社会文化对意识形态解放的影响,而是发达的大脑注定会成就复杂的人性。   无论是人还是东西,一旦复杂,就意味着精密,一旦精密,就意味着每一个小零件都不能出现问题,否则就会失去全部机能,或者陷入失控的癫狂。   就像训练一条狗只对它的主人摇动尾巴至多只需要一个星期,而想要获得一个人的绝对忠诚度,很有可能要耗尽自己的一生。   有的人会把第二种情况称为爱情,其实只是巴甫洛夫式的忠诚度训练。   因为情感源于冲动,理性只会扼杀情感,让它沦为义务与责任。   身处这座小岛上的这些所谓上流人士,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种规则,便思考出了一个更简单也更快的解决方法——既然掌控动物更加容易,他们就把人降格成动物,再把动物变成宠物。至于如何把人变成动物,当然是利用根植于人类身体的本能和那些劣质的部分,先控制他们的感官,然后探知他们的贪念,继而握住他们的欲求,辅以恐惧来震慑。   金钱、权利、地位、名声等只是表面,实际上一切最终都会不受控制地集中到同一个终点,让它成为最好、最简易、最直接的方法。   是任何成年人都逃不过的东西——性。   可想而知,这些自诩高人一等的“主人们”,就是如此的愚蠢又低俗。   所以,他讨厌上岛。   谢藤不动声色地瞄着闻哲伪装出来的乖顺表情,拿不准后者见到这一幕时心底在想什么。可能是鄙夷,可能是唾弃,可能比他所能想象到的最糟糕的词汇还要糟糕得多,甚至用看腐烂垃圾的眼神,藐视着所有人,把包括谢藤在内的人都视作令人作呕的残渣。   只是像闻哲这样的人即便鄙夷什么,也会深藏心底,用词礼貌,态度中肯,从来不会破口大骂。   想到这一点,谢藤忽然有点惊恐。不多。就一点。距离真正的恐惧还很遥远,惊讶的部分反而占得更多。   他此前还从来没有在意过别人会如何看待自己。此刻在意了,也并不抗拒,而是仔细思索,寻其根源,想明白这种情绪的成因。根据它对自己产生的影响,决定是扼杀还是接纳。   很可能是从闻哲开始就毫不掩饰的鄙夷,也可能是他亲口说出“恶心”开始。哪怕在他看来用尽手段把人带上床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或者一个不起眼的小玩笑,包括把自己的性命交给藏满利刃的枕头,像赌博一样躺下去。   因为他花钱了——因为他们有钱;   因为他只是在展露幽默感——因为他们可以如此;   因为生命是属于他自己的东西,他完全有恣意使用的权利——因为死亡凌驾于一切之上;   因为沉溺的同时,一切也令人作呕……   嘴唇上柔软湿润的触感,打断了谢藤差点彻底失控的想法。   他勉强隐藏住心下的惊讶,对上那双黑檀色的眼睛。   闻哲只吻了谢藤的唇角。却不是轻触,而是舔吻。如同一只在努力讨主人欢心的宠物,然后拉开一点距离,目不转睛地看着后者,如同在等待主人的许可,实则根本不在乎对方如何做想,就擅自再度靠近了他,衔住他的嘴唇,用力咬了一口。   如同一个恶劣的主人,突然踩住宠物狗不断摇晃的尾巴,无论小狗如何挣扎狂吠,他只冷眼旁观,犹如欣赏。   “要演就演得像一点。”闻哲贴在谢藤嘴唇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倾诉爱语”,“还有,你的想象力别那么丰富。我什么都没想。”   谢藤短暂沉默,很快恢复如常,露出意味不明地笑。   “我以为自己的表情管理能力一贯不错。”谢藤故作不悦地挥动胳膊,粗暴地拉拽对方的脖子,逼迫闻哲膝盖微弯,向后扬起头,露出脆弱的脖颈,一口咬在喉结上。   “的确不错。”闻哲配合地露出可怜的模样。   “那你怎么知道我在发挥过剩的想象力?”谢藤的另一只手用力按住闻哲的嘴唇,粗暴地来回碾动,直至红肿也没有松手。   “直觉。”闻哲张开嘴,用讨好的方式舔吻了谢藤的指尖,问,“如果这里只是低俗癖好者的聚会场所,肯定不需要藏在岛上。这里的重头戏是什么?”   “这里不是艺术剧院,而是成年人的游乐场。”谢藤假装被取悦而息怒,逐渐放松了手指的力道,不再折磨闻哲脖子,“你我只是普通游客。需要在各个游乐设施里寻找到乐趣,才能继续参与后面的游戏。” 第30章 利他-2(2更)   谢藤不打算装模作样的包一天美术馆,再对着别人的作品评头论足,也不认为闻哲一天就能入门。自然没有带闻哲去美术馆或画廊,而是让品鉴助理带来很多艺术品的照片,简单的归纳各个时期的艺术品特色后,就把照片打乱扔在地上,让闻哲按照时期和风格来分门别类。   闻哲看着铺满地面的纸张,肯定谢藤是故意的。   艺术并非其他,不是恶补一下基础知识,很快记住就能告一段落。反而才刚开始。   因为它的精髓不在于如何记忆,而在于如何解读。   “……这些应该是古希腊的,典型的衣服穿了跟没穿差不多。那些是古罗马的,典型该遮住的没遮住。”闻哲盘腿坐在地板上,面对铺满地板的、琳琅满目的艺术品照片进行分类。   “很粗俗的说法,而且还解读反了。”谢藤边说边从闻哲手里抽走了那些照片。   谢藤喜欢全能的助理,也喜欢雇这类助理。   他会在雇助理时会跟人约法三章:   无论性别,如果抱着爬床的目的而来,就会失去工作,永不录用。上床等于失业,一个简单易懂的道理;   所有助理必须全天候待命,没有周末和节假日。与之相应的是,保险齐全、包医疗、餐饮、住房等一切能想得到和想不到的福利,还有按小时计算的加班费。当然福利只是中等标准,相当于普通的中产家庭所能拥有的水平,超过的就用工资自掏腰包;   薪酬很高,高于医生、律师等公认的中产水平,每年平均还会再上涨5%。只要工作能力足够优秀,完全可以在短期内连续要求额外加薪;   同一岗的助理如有多人可替,每年就能享有三个月的带薪休假。如被占用,以双倍加班费补偿,但需要提前一周向HR助理预约。   女佣兵头子说谢藤是把“奇花异草”收入后宫,其实他更像是一个庞大的、总是紧跟时代发展风潮的家族企业,他本身就是企业的核心产业,不断通过吸收新型人才来稳固自己的企业。证据是HR助理帮谢藤统计过的数字:常驻助理人数四十余人,非常驻六十余,各个助理还有各自的团队,俨然就是一个数千人规模的跨国公司。   闻哲,常青藤毕业,成绩优异,知识面广,性格并不招摇,也不会轻易得罪谁。   他原本是谢藤最喜欢雇佣的那类人——现在也是,不过闻哲明显不会受雇于他,就像他不会受制于他。   堪称完美的闻哲在谢藤看来也有不足之处,那就是对艺术认知的匮乏程度。   谢藤挑选出其中几张,指给闻哲看:“有些不是这两个时期的东西也被你选进去了。”   “不是这个时期?”闻哲难以置信地接过来看,“你不是说先试着分类最早的两个时期吗?什么时候混进了其他的?”   “我的确说过。可你别忘了古希腊和古罗马也是两种艺术风格大类,有很多现代艺术家都会通过模仿这两个时期作品来决定自己的初期风格,以此奠定他们的创作基调。”谢藤说到途中就重新抽走了闻哲手里的照片,把它们丢在地上,重新打乱了地板上铺开的所有照片。   “只是无论他们如何竭力模仿,依旧差距很大——例如这张和那张。”谢藤边说边挑拣出了几张做反例,“你看这里和这里,既装饰了太多的植物和布料,也没有注重表现肌肉的张力,另外那张不止太过裸露,还考虑了对称美学,有过分美化的痕迹。   “事实上最早的时期,还没有‘对称美学‘的系统性概念,每一件艺术品的出现都是一种巧合,或者是一时冲动的创作,瑕疵才是它们的神髓。缺少了瑕疵美的东西用你的说法就是:古希腊是该遮住的没遮住,古罗马的是穿了跟没穿差不多。就像古希腊时期的人跟现在的人对人体的欣赏方式的差别,因为当时的人……”   “因为当时的人以露出身体为美,并不执着于是否穿衣服。”谈及历史,闻哲终于不再感到陌生,他接过话题,“所以古希腊的风格要按照当时的历史来解读,就像雅典最早的奥运会,大家都是全裸参加?”   “你入门了,”谢藤终于满意道,“艺术也从来不能离开历史而单独存在。”   闻哲颔首:“尤其是以爱琴海文明为发源地的范围,一直是西方历史依托的共振圈……”   虽然明白了个中道理,可当他再度分拣古希腊和古罗马的艺术品照片时还是出现了小瑕疵,这让他露出了明显的不悦情绪。   “把平板递给我。”闻哲觉得自己需要用更扁平化的方式来恶补一些艺术常识。   “平板可以给你,但你不能用它去搜艺术相关的东西。”谢藤递到途中又恶作剧地收回去,让闻哲的手接了个空,在闻哲的瞪视中摇晃着手里的平板,颇为得意地说,“对于艺术,必须要慢慢来,才能逐渐体会到它神奇的地方。”   从谢藤看到闻哲的背景资料开始,他就甄别出这是一个完全没有艺术细胞的人,因而他完全不抱任何期待,但对方入门的速度比他所想象得要快上太多,由此可见哲学的确是人类创造出来的智慧结晶,能在料想不到的范围与所有东西相通。   “你现在的进度,远比那些在搜索引擎里复制粘贴一段黄金分割理论,再背出一大堆旁人听不懂的专业术语,就自诩为懂艺术的人要好得多。”谢藤说,“艺术如果有所谓的捷径可走,除了证明走捷径的人很愚蠢之外,只能起到误导他人的作用。”   在谢藤长篇大论的时候,闻哲不断打量着他,花了点时间接受对方不是用下半身在喜欢艺术,而是的确很喜欢艺术的事实。   “环保即是政治,而不是那些挎着名贵箱包吃着昂贵素食的男女的世界。他们的智商都达不到这个高度。”谢藤口中话题忽然毫无预警地偏离,“他们只是在作秀罢了。”   “你指白左?”闻哲想起昨天被谢藤折腾得够惨的教授。   “只是记住已有的艺术品,就像没有学习过世界史就要去解读世界局势一样,只会暴露自己完全不了解艺术。”谢藤点头,重新把话题转回正题,“你其实可以更好的利用你对哲学的了解。”   “你难道不应该先解释一下艺术和白左之间的关系?”闻哲无可奈何地说,“至少证明你刚才不是浪费时间说出那堆没什么用的话。”   “好吧,”谢藤说,“我的意思是,白左们喜欢用他们的‘善良’去曲解历史,而艺术是却是自不容辩驳的历史中逐步诞生的实事。”   “那么政治与环保又是怎么跟艺术挂钩?”闻哲不禁问。   “历史是源头,政治是过程,现阶段的话,环保就是最好用的手段。”谢藤逐一列举并说明,“历史你并不陌生,你还学过一点艺术的分支——文学,政治则是各个时期对各类艺术的哄抬或贬低,与历史挂钩,会相互影响。而现阶段的环保主题艺术实际上并没有与前二者挂钩,导致现代社会还没有出现真正值得称道的艺术品、艺术家以及相关的一切。   “就像你觉得一切都与哲学有关,我却认为一切都与艺术有关。从艺术与哲学的本质上来看,它们二者其实并不矛盾,都是从历史中诞生的、人类智慧的分支形态。   “可那些所谓的艺术收藏家,只会把它们锁进保险柜里,任由它们发霉腐烂。而那些现代的、在进行创作的所谓艺术家们也不过是在用艺术命名的垃圾。根本就不是从历史中诞生的智慧。   “所以我很少买藏品,只是去看它们,去理解它们,然后就能阐述它们背后的历史,明白它们究竟是什么。而不是用一堆书面用的专业术语去大放厥词,去为了面子而假装自己懂得艺术。”   随着谢藤的解释,闻哲脸上的惊讶情绪也逐步扩大,最终到了他无法掩饰,也不想掩饰的地步。   如果说他之前只是对谢藤这个人的一部分改观,那现在就是从最根本的层面出现了印象的颠覆。   “你怎么不说话了?”谢藤说到这里终于察觉到闻哲的古怪,疑惑道,“你为什么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盯着我?”   他没有察觉到闻哲真正在乎的部分,反而顺着地板,自以为不动声色地滑到闻哲面前,凑近他,暧昧地笑着问:“是不是忽然很想吻我?”   闻哲推开谢藤的脑袋,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在地板上。   这一次他完美且快速的区分出了所有古希腊和古罗马的所有艺术品,并把那些所谓的现代艺术家们的仿古赝品也分门别类的挑了出来,谢藤则因为震惊于他的学习速度而完全呆住了。   “好了,”闻哲在谢藤愕然地注视下平静地表示,“接下来该学什么了?”   “学上床。”谢藤脱口而出。   “嗯?”闻哲怀疑了自己的耳朵。   谢藤一脸认真地盯着闻哲的眼睛,说:“我想上你。”   闻哲:“……”   前言撤回,没有任何改观,更谈不上颠覆。   “真的想上。”谢藤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被本能支配的大脑彻底切换到了英语体系,直白道,“不信你看我的下……唔唔唔!”   闻哲用力掐住谢藤的下颚,在后者反抗前就把他推倒在地上,顺势欺身而上,压制住他有所企图的手臂,用给对方伤处施压的方法成功阻止自己的耳朵遭到二度污染。   直到谢藤放弃挣扎,他才松开禁锢,拍了拍还躺在地上的对方的脸,道:“给你个机会重新说。”   “我教了你一整晚,”谢藤摩挲着差点被闻哲卸掉的下颚,改变策略道,“你难道不应该给我点奖励?”   闻哲心下为谢藤的毫无长进而叹气。他没有问对方要想什么奖励就俯下了身,凑近对方的嘴唇,奖给对方一个激烈但深情的吻。   谢藤意犹未尽地舔着唇,试图反客为主,却被闻哲按着肩膀重新压回地板上。   “这个不算,”谢藤躺在地上耍赖,“这是之前答应的那一次奖励,不是刚才的奖励。”   “欠着。”闻哲没有让他得逞。   “什么时候还?”谢藤问。   “视你接下来的表现而定。”   作者有话说:   谢:肉T-T   医生:? 第31章 利他-3   “天气不错。去玩点刺激的。”   谢藤说出这句话时,恰好跟闻哲一起抵达酒店顶的停机坪。   私人直升机已经在等了。   这东西并不舒适,尤其是螺旋桨制造的噪音,可胜在不需要跑道起降。   “刺激的?”闻哲不禁好奇究竟是什么能让一个把玩命当消遣的人觉得刺激。   “模型飞机。”谢藤说。   闻哲:“……”   直升机螺旋桨的声音太响了。闻哲带上耳机又问了一遍,却得到了同样的回答,难免得出谢藤的脑子需要开颅手术。   谢藤在直升机上呼呼大睡,即将到达目的地时突然醒来,看起来神采奕奕。   荒漠的中央,有五层防风林圈出面积广大的平坦地区。   大概是南美地区。闻哲想。   这里除了直升机停机坪、巨大的弧顶仓库、二十多幢住人用的乡村别墅等日常设施,还有几条并行的车用公路赛道,起点的位置停放着几辆被精心养护的赛车。   大部分的车型不同,有零星几款看得出是主人的偏好一个类型,相同的反而只有车型,颜色涂装和内外装饰都被改装过。改装车的价格通常是非改装的数倍,赛车又是普通超跑的数十倍。   谢藤在如何快速花钱上颇有心得。除了在不固定的男欢女爱里寻找刺激,豪宅、超跑和手表等奢侈品连零花钱都算不上,是资产比不上栗野的那些下层有钱人的玩具。而包括栗野在内的这些,在有钱人看来都是富豪的人,反而偏好的是定制私人飞机和游艇。   一辆改装赛车的价格仅次于游艇,早已经不是寻常的超跑可以相提并论。加上赛道的养护费,花费数额完全无法想象。可问题不在于价格高低,而在……   “我只看见了车,”闻哲狐疑地跟在谢藤身后,“没看见你口中‘刺激的模型飞机’。”   “耐心点儿。”谢藤嘴巴上这么说,却突然抓住闻哲的手,像脱缰野马一样狂奔起来。   在闻哲打算一巴掌刮在谢藤的后脑勺上时,后者终于肯开尊口解释。   “赛道上没有遮挡。很晒。”   “晒一下又不会死。”闻哲无比嫌弃道,“你还记得医嘱吗?你肋骨不疼吗?肩膀呢?”西伯利亚雪橇犬跟这人一比,简直都是一条稳重端庄的狗。   然后闻哲意识到,谢藤完全是提前被“气氛”所感染了。   “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娱乐助理之一。”谢藤边用英语说边跟又一位闻哲没有见过的助理交换了一个热情的拥抱。   确切的说是娱乐助理打从远处看到谢藤,就撒开腿,朝他的老板狂奔而来。   “好久不见。你居然会带朋友过来。”助理说到途中就看向了闻哲,“你好你好。非常欢迎。你还好吗?这里是不是很热?西装可以脱掉,长裤也可以,全裸更没问题。请当做是自己家!哈哈哈……”   闻哲勉强挤出一个“你好”,不动声色地打量起这位助理的长相。结合其热情的性格与肤色,他猜测对方大概是一位西班牙裔,也可能是意大利裔。尤其对方即便跟他说话,却还跟谢藤像失散多年的亲兄弟一样始终热情地相拥在一起,许久都没有打算分开的模样,就更像欧洲南部的人了。   “你胃口好吗?喜欢罗勒叶和番茄酱吗?”助理终于放开了谢藤,伸手钩住闻哲的肩膀,“我听说谢要来,亲自准备了一些我家乡味道的披萨,一会儿如果饿了就告诉我!”   好吧,是意大利人。闻哲想。“谢要来”的句式很奇怪,就连“谢”字听起来也不像是“谢”,而是另一个音,像是“后”,或者是“西”。当然,也可能是他的母语对英语的影响痕迹太重,导致每一个从他嘴巴里蹦出来的英语单词都像在起伏的下坡路上不断翻滚旋转的小石子,口音重得让闻哲无法判断到底是什么。   这两个人随后就开始了贴面礼。持续的反复贴面。简直没完没了。   在闻哲以为自己要在太阳下面被晒成人干后,这对异父母的亲兄弟才肯分开。   “他和他的人负责照顾我的模型飞机、赛车还有这一块地方。是个全才。”谢藤边用中文对闻哲补充边三人一道走进其中一间仓库。   得到了冷气、冰饮和低度鸡尾酒的协力降温后,谢藤示意助理可以进入“正题”。   “今天不凑巧,天气只是看起来不错。这种热过头的时候,很快就会下暴雨。”助理说,“今天大概不适合起飞。你知道那些模型飞机很精密。”   南美的天气一向如此,尤其是靠近赤道的位置。   谢藤有的是时间,当然不会为难助理。但,模型飞机?精密?闻哲露出了匪夷所思的表情。   “今天先玩车。”谢藤同意了助理的建议。   很快赛道上的所有赛车都被发动起来,发出动听的轰鸣,就连闻哲都忍不住侧目。   谢藤顺序走过敞开的前引擎盖,用心倾听,挑选了一辆白底蓝色涂装的——用他的话说是“呻吟最娇媚”的车,在闻哲嫌弃地注视下,灵活的滑进了驾驶座,等助理和其团队确保了其安全措施后,他就毫不顾忌地把油门踩到底。等到转速飚过3500,才松开刹车。   车子像起飞一样蹿起,考虑到闻哲手上“装饰戒”的威力,谢藤很快猛拉方向盘,改为绕着闻哲和助理转出一个漂亮的漂移环。伴随着橡胶磨损的味道,车胎在地面上留下了四道弯曲的焦痕。   闻哲难掩惊讶地盯着谢藤,助理则在旁边为自己的老板鼓掌吹口哨。   谢藤转了几圈后就踩下了刹车,不能跑远的限制让他露出悻悻的表情。   晴朗的天空转眼已经被乌云遮去,助理带着他的人有条不紊的把没有被谢藤选中的车送回车库,免得增加工作量。   谢藤从车子里钻出来时,雷鸣恰巧滚落,仿佛要落到他头顶,闻哲突然地抓住了他的手肘。他冲谢藤晃了晃戒指,低声凑到对方耳边问:“有办法把这东西的限制距离调远一些吗?”   引擎的声音依旧很响,谢藤却一字不漏的听见了,如同被惊雷贯穿了双耳,脑海中短暂地鸣响,有些恍惚地看向近在咫尺的闻哲,不知道是自己觉得扫兴的表情被对方注意到了让他吃惊,还是对方在关心他的情绪更让他惊讶。   “只是把距离调远一些,并不是关掉。感觉最多五公里……”闻哲申明了立场并目测了这片赛道,“估计足够你玩一会儿了?”   谢藤笑了,却在闻哲询问的眼神下恢复如常。   “你那边可以进行设定……很简单的。我教你。”他边说边抓住闻哲的手示范。   “这样?明白了。不错。用起来的确很简单。”闻哲很快学以致用。   “好了。现在没问题了。”闻哲推了谢藤一把,示意他上车,效仿他的助理那样帮他扣好安全带,“去吧。雨变大之前,你应该还能跑上几圈。”   谢藤既欣喜又疑惑:“你不怕我就这么跑了?”   “你不会。”闻哲颇有自信地抬起手,拇指腹刮过谢藤的嘴唇,顺手给他戴上安全头盔,“我还欠你一个吻。你肯定会讨回去。”   油门的轰鸣重新响起,车尾灯最终在水帘中变得模糊不清。   当夜的暴雨在谢藤耳边发出像要击穿金属的声音,闻哲趴在与他一臂之隔的枕头上,置若罔闻地酣睡。   这是一周里的第三个夜晚,也是他们共度的第四个夜晚。   还剩四天。 第32章 利他-4   “我很好奇颈环里芯片的资料上,我究竟是个什么背景?”穿过展厅的距离并不短,闻哲抓紧时间凑到谢藤的颈边,问,“怎么会那么容易就过关?”   “伪造的血统证明。”谢藤重咬了对方的颈侧,留下牙印,“某神秘的东方古国,灭亡前流落民间的皇族遗孤之后。”   他们快速适应了这种近似情色表演的配合方式,也找到了在无死角的监控中沟通的方法——轮流替对方遮挡,方便对方说话。   “这种东西就算能伪造,也没有人会蠢到去相信吧?”闻哲问出问题的同时,体贴地把自己的另一边脖颈送到谢藤的牙齿下,方便他继续咬。   “别怀疑我助理们的专业能力,他们准备了非常详细的先祖血缘追溯证明。”谢藤没有如闻哲所愿,而是含住一小块皮肤反复吮吸,“这些疯子并不愚蠢。只是他们和这座岛的主人都喜欢这种故事,也愿意相信他们所喜欢的故事桥段。”   闻哲假装难耐地扭动,回赠亲吻,用嘴唇拯救了自己泛青的皮肤,问:“他们喜欢的桥段是?”   “公主为娼,皇子为奴。”谢藤紧贴着闻哲的嘴唇低语,“曾经最尊贵的血统,被万人膜拜的上位者的子孙后代,却沦为最低贱的牲畜,被那些靠巨额财富堆砌出来的所谓新兴贵族们反复践踏、蹂躏。或卑或贱——这就是他们喜欢的保留节目之一。另一些则是当红明星、各个圈的著名人士和政要。尤其是那些外界看来不可一世、不可高攀的风云人物。”   “……等等,”闻哲无声地倒抽一口气,差点回过头去看,“你不说我还没认出来,他们居然……唔!”   谢藤及时吻住了闻哲的嘴唇,阻止他继续说下去,随后就放开对方,滑到他的锁骨处,用力啃咬着,说:“豢养只是过程。驯养同样。他们用钱把他们捧上各界的最高峰,看他们被人追捧,用他们谋取利益,再看他们在自己面前,只向自己下跪。然后是凌虐与折辱,体验完全掌控的快感。从头到尾,他们只是为了好玩。”   就像孩童会大笑着扯掉昆虫的翅膀。   “他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在玩耍的过程里,本就麻木的一切会逐渐变得失去控制——从无特例。”   就连谢藤自己,也因为一时兴起就迈过了医生给他设置的底线。如果闻哲没有出乎意料的反击与反制,他已经沦为了其中一员。   “每一个以为自己能成为特例的人,其实从心甘情愿做出交易的那一刻开始,就失去了反抗的所有可能。”   只有骗人的故事才会在宣称金钱万能的同时还鼓吹日久生情。   既当又立,莫过于此。   “控制他们的从来不是钱与权,而是我们的感官与思想的弥合。一种更广、更难被察觉、更不可能挣脱的精神控制。”   他们。我们。闻哲敏锐地抓住了谢藤口中的称呼。   为什么谢藤既能把自身划归其中,也能置身事外?闻哲无法理解这种自相矛盾的逻辑。   他们一同穿过美术馆宽阔的拱顶大厅,走向沿着墙壁顺序陈列着的展柜,看见那里几乎集齐了所有能想到的古希腊与古罗马的华美雕塑。   左边是希腊,右边是罗马,中间是文艺复兴时期,还有一些零散的展品闻哲无法辨认,但有一点毋庸置疑:虽然他们都不是真品,却比真品更加栩栩如生。   对。不是“它们”,而是“他们”。   眼前所见的“展柜”里的雕塑作品,只是看起来与真正的“雕塑”相似,其实全都是人。   而且是活人。   细合金织网与防弹玻璃制作的复合材料展柜,牢不可破的程度堪比监狱。灯光、摄像头与触发式警报器无处不在的环绕四周,构成比监狱还糟糕的地方,因为监狱的墙壁并不透明,多少也能为囚犯保留一些隐私。眼前这些“展柜”像监狱一样牢固的同时,还兼顾了无死角展览功能;   不止是他们身体的肌肉线条与原本的雕塑作品极度相似,就连他们的五官也被优秀的整形技术变成了与雕塑高度相似的模样。随后他们的全身还被涂抹了极度接近各种雕塑材质与颜色的涂料,完全遮掩了他们本来的肤色——这种致力于把所有的展品从各方面变得无限接近于“原作品”的准备工作所留下的唯一区别是:那些本已经没有遮盖住重点部位的纺织品所用的特殊合成材质——跟闻哲身上如出一辙;   玻璃罩下方金属地面,乃至整间大厅的金属地板,其实都通了电。但二者有两套不同的控制系统,覆盖全区域的大面积部分不会随便启动,免得波及“宠物”的安全。但展柜里的区域为了随时确保“展品”保持同样的姿势,带有感应与识别监控系统,一旦“雕塑”不小心移动或变化了角度,哪怕只是眨眼,就会遭到地面施予的电击惩罚。如果没有在十秒内恢复原状,第二次电击又会出现。随着次数叠加,电流伏特还会持续上涨。如果不幸导致昏迷或死亡,下方活动的金属地面会立刻下沉,换上其它的“雕像”;   但是,对于那些“完整的雕像”来说,一切还能归类到仁慈的范畴。而对于那些雕塑作品原本就保存得不完整,却还想要重新复刻它们残缺姿态的话,结果可想而知。   因而越是往展柜排列的更深处走,每一座“雕像”的眼神都越发绝望,如同每个展柜里都充斥了无声的尖叫。可他们既不能动,也不能说话,更不能表露出任何情绪,否则就会迎来死亡。   眼前的一切已经不足以用恐怖形容,其不寒而栗的程度就连闻哲也不自觉绷紧了脊背。   相较之下,谢藤举办的淫秽聚会简直堪称和谐又健康。至少聚会里的人都是自愿在进行交易,而没有被物化后装进囚笼里展出,更不会在随时面临死亡的前提下,却也只能从死亡中获得解脱。   “所以我不喜欢跟这个人有瓜葛。他的嗜好太……”谢藤找不到恰当的形容词,因为就连“恶心”都像是夸奖,但他及时凑近闻哲,帮对方掩饰了失控的表情。   闻哲没有说话,仿佛什么都没听见。直到谢藤悄然加重了手臂的力道,用箍紧对方的腰身的疼痛把他从庞大的负面情绪中强拽出来。   “漂亮的雕塑展,不是吗?”谢藤问。   闻哲终于出声附和:“是的,非常漂……”   他的话尾音消失在了谢藤突如其来的深吻里。   作者有话说:   趁着闻哥不能反抗多做点坏事by某人 第33章 利他-5(上)   天还没亮,闻哲就被热醒了。   落后的基础施舍、南美的天气与暴雨过后的潮湿空气组合在一起,把别墅顶层的房间变成了桑拿房,体感起码35度。而室温一旦超过22度,人就不会觉得舒适。   闻哲半梦半醒地去摸空调遥控,按了好几次,依旧没有听到出风口有动静。   “停电了吗?”他问旁边忽然坐起来的谢藤。   谢藤出奇沉默地下了床,走到墙边打开顶灯。   房间顿时亮得刺目,谢藤用行动回答了闻哲提问,可空调依旧死寂一片。   “空调坏了?”闻哲抹掉挂在自己睫毛上的汗,下床走向空调的摆放位置,“我去其他房间看看……”   “不用。是正常情况。等一会儿它就会恢复。”谢藤边说边从墙边踱到了闻哲身边,一只手抓住后者的手腕,另一只手绕过对方的腰,把他拽向自己,半环抱在怀里,不止阻止了闻哲离开的脚步,还顺势蹭了蹭他的颈窝。好像很喜欢对方身上换绷带时留下的医用消毒水的味道。   固定谢藤胳膊的东西昨天就拆掉了,其惊人的恢复力让闻哲吃惊,而重获自由的胳膊却跟它的主人心情一样雀跃。   “你不觉得应该换一台新的吗?可别告诉我你一夜之间就变得穷困潦倒……”闷热、汗水以及谢藤的体温让闻哲皱眉,他说到途中又嗅到了那种介于海风与冰雪之间的淡香水味。   嗅觉信号迅速传递到他的大脑,催生出凉爽舒适的错觉,对于身处高温环境的人来说无疑相当诱人,想不自觉靠近,继续细嗅。但他很快回神,迅速挣脱,反折谢藤的胳膊,掐住他的后颈。   “故技重施?”闻哲问,“这些下三滥的手段你当真玩不腻?”   “再用点力。”对于疼痛谢藤向来乐在其中,“最好能拧断我的脖子和胳膊。”   闻哲:“……”   他当然知道对方是故意说这种话,不仅没有上当,还放松了钳制,改为揪住对方枕骨位置的头发,将他拽向自己,抵着他的脸,亮出手指上的戒指。   “你是不是又忘了这些可爱小玩具目前的归属权是我了?”闻哲问,“还是打算等我动手后再次控诉我是个出尔反尔的人?”   “你别那么激动。”谢藤举手认输,“只是普通的淡香水,没有复配。是我一直都在用的味道。如果真的有问题,你现在怎么可能还有力气掐我的脖子?”   闻哲回想最初因为一个拥抱中招的情形,不得不承认对方说的是事实,继而放开了薅住对方头发的手,拉开彼此的距离。   “随便冤枉我是不是该向我道个歉?”谢藤趁机抓住闻哲的手腕,重新把他拉向自己,“我需要补偿。”   “自己素行不良还怪别人?还有,很热,别粘过来。”闻哲抵住谢藤的肩膀一把将他推开,转身走向空调,“这台空调看起来很新,怎么就坏了?”   “真的没坏。”谢藤迅速跟上,从后面缠上对方的腰,用颚尖抵着闻哲颈侧来回轻蹭。在后者不悦前拉开距离,颇为得意的表示,“我发现你不耐热,就悄悄拔掉了空调的电源。没想到效果那么好,你很快就被热醒了。”   闻哲:“……”   “怎么样?”谢藤问,“被热醒是不是很好玩?”   闻哲想敲碎谢藤的颅骨,看看这种恶作剧后还理直气壮的神经元究竟是哪个脑沟里回长出来的变异体。看来他必须换个办法,才能治好对方的“习惯性恶作剧”。   谢藤已经准备好“享受”闻哲又一轮的暴力相向,甚至是“戒指”的折磨,没想到闻哲突然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的确很好玩”,就转身走回到床前,伸手抽走了整块床单。在谢藤困惑不解地注视下,闻哲突然出手,把谢藤向下按倒在空调前面的地板上,随即用床单把他裹成了一只“毛毛虫”,接着还体贴地插上空调电源,在走进洗手间前开启了暖风最高温档。   “你真小气!”谢藤趴在地上开始了喋喋不休地控诉,同时像条毛毛虫一样前后努力挪动,试图蹭掉空调电源或者逃离这个暖风地狱,但他随即意识到四肢的重要程度,加上本来就高的室温与热风空调两面夹击,很快就沦落到瘫在地上、只能依靠地板勉强降温的境地。   幸好他没被高温度折磨太久,简单用冷水和毛巾给自己降了个温的闻哲就回到了房间。在接收道谢藤讨饶的眼神与口头认错后,闻哲正准备把空调换成冷风,就看到那位“亲切热情”的娱乐助理忽略了自己老板也需要的隐私事实,一阵风似的冲进了房间,大声喊:   “再过10分钟就到日出时间了!你们还在磨蹭什么?要赶不上——哇哦!”   助理喊到途中就变成了惊叹,随之而来的是他响亮的口哨声。但他跟斯拉夫医生、大笑着转身离去的生活助理和面无表情的给人拍裸照的助理都不同,他的脸皮够厚,不止留了下来,还好奇地趴跪在谢藤身边,用并不算小的音量刺痛着谢藤的耳膜与心灵。   “谢,你的口味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重了?”   第四天早晨,就在谢藤愤怒的“减薪”、娱乐助理含泪的讨饶以及闻哲的大笑声中拉开了序幕。   随后,烂俗的“看日出”桥段没有出现,却出现了刺痛闻哲耳膜的巨大轰鸣。   迟到一天的、隐藏在这片荒漠中的“重头戏”——“刺激的模型飞机”终于登场:   航空发动机燃烧着昂贵的航空汽油,几条笔直的赛车赛道成了飞机的起落跑道;   音速战斗机的DSI进气道所带来的特殊响声,与朝霞交织出震耳欲聋的声音;   滑行、加速、抬升、升空,一气呵成,并排突显各种型号的起飞仰角的差异;   除战斗机的常规武器外,机腹装配有几枚能在一定距离内精确至导的导弹……   闻哲看着那些等比缩小为与赛车大小、来自各大国家的第四代音速战斗机模型,彻底无法想象这些小玩具的价格了。尤其每种都有不止一架的前提。它们所产生的巨大噪音与真正的战斗机相当,恐怕也只有这片无人的南美荒漠能让它们栖身。   但无可否认的是,就算销售这些模型的国家为了国防安全着想,把内置驾驶舱改成了外置,还限制了这些驾驶舱、战斗机模型与导弹的信号接收距离等,却都无法削减任何男人在见到它们的瞬间,就产生出跃跃欲试地冲动。   毕竟,战斗机跟民用机不同,不是有钱就能驾驶的东西。   不等谢藤开口,闻哲已经主动开口:“驾驶起来跟真正的战斗机一样复杂吗?”   “没有那么复杂。”谢藤笑了一下,但很快收敛。   很浅,却让闻哲觉得很真实。好像剥掉谢藤所有浮夸的言行,剩下的就是浅淡而短暂的部分。   他很快让助理把几台可移动的飞机驾驶舱开出来,随即把一副VR眼镜递给闻哲。   “你先用练习模式熟悉一下操作。”他说,“等你熟练后,我们就把驾驶舱开进荒漠,再各自带队玩实弹空战。”   “实弹空战?”闻哲接过VR眼镜,“意思是必须击落敌方才算数?”   “或者自愿投降,主动迫降等等。”谢藤补充。   “可以。”闻哲弯腰坐进模型战斗机的外置驾驶舱,不自觉显露出一些幼稚的好胜心,跟谢藤约法三章,“但是你的助理不准参赛。他只能做裁判。还有,必须让我先挑选队员。”   “没问题,”谢藤同意,“不过,如果你输了……”   “我不会输的。”他没说完就被闻哲打断,“我还从来没在任何游戏里输给过谁。”   “我是说如果,”谢藤又笑了,“如果你输了,就别再假扮我的保镖了。”   “改扮什么?”   “情人。”   作者有话说:   日出那么无聊,是个男人都不高兴看!这才是男人的浪漫@-@ 第34章 利他-5(下)   谢藤的吻,至少在闻哲印象里的吻,总是带着色情或挑逗意味。   目的很明显——上床前的铺垫。纯粹的炫技,根本谈不上动情。就像沉溺于本能的动物。   但纯粹的感官体验早已无法让闻哲意动,更不用说是心动。最好的证明就是他主动吻过谢藤一次后,对方就时常索要。因为就连谢藤自己都知道,闻哲给予的吻特别在“激烈”只是点缀,“深情”才是重点。而当外貌气质等一切外在条件相差无几的前提下,赋有情感的吻根本不需要炫技就能让人头晕目眩。   眼下的谢藤却区别于以往,突然抛开了炫技,展露出一种蛮横,深吻同时还用手掐住闻哲下颚,拒绝了后者回吻。   这让闻哲觉得陌生,随后的眼神也是同样。   “你别忘了自己还赤脚踩在会放电的金属地板上,”谢藤近在咫尺地盯着闻哲,用眼神警告对方,“暴力在这里是行不通的。”   方才闻哲的确思考过用暴力解决问题的可行性,但谢藤的吻唤回了他的理智。   “放松一点,”谢藤搂着闻哲继续穿行于“雕塑”展柜前,“你看起来已经不像一只可爱的宠物了。”   “这是普通人吃惊后的正常反应。”闻哲恢复乖顺的模样。   “没有哪个普通人会在吃惊后露出一副‘我想把这里的一切都人道毁灭’的表情。”谢藤陡然停下脚步,圈紧闻哲的脖颈,停留在能感觉到彼此呼吸的距离,抚摸对方的皮肤,问,“国际刑警?”他的问题没有主语,就像忽然忘记了中文的正确用法。   “你的想象力很丰富,”闻哲配合着对方的手指,不断变换表情与动作,“可以继续发挥所长。”   “国际人权组织的卧底调查员?”谢藤因而愈发变本加厉。   “看来这里不止涉及一桩跨国犯罪。”就算谢藤的抚摸停留在闻哲的嘴唇上,他也含糊不清地问,“雕塑的‘货源’是东欧、南美和东南亚?”   “你漏了中东。”谢藤终于停手,夸张地打了个哈欠,好像玩腻了,“他最喜欢的是东欧货源,下来是中东,最后才是南美和东南亚。但雕塑是非卖品,是纯粹的展示。商品在其他的展厅里,质量不错的肯定已经被抢光了——事先申明,我没买过,也拒绝了别人送的‘礼物’。”   “看得出来你是个很有原则的人。”谢藤急于撇清的态度差点让闻哲笑出来,但他只是配合地主动粘上去,抱住对方的胳膊,表现得十分讨好。   “严肃点儿。”谢藤抽出胳膊,掰住对方的下颚,用力啃咬对方露出的右耳垂,直到泛红都没松开。   “你不是讨厌这位朋友吗?”闻哲假装难耐地蹭了蹭对方,“为什么还担心他被抓?”   “我是担心自己在圈中的信誉与名声。”谢藤换到闻哲的左耳垂,继续啃咬,“以往我带进任何圈子的人都没有出过问题。”   “你们的这些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闻哲体贴地把脸转向右边,“有人出过问题?”   谢藤没有回答前一个问题,却把下颚抵在闻哲的锁骨,以点头的动作磨蹭对方。   “结果?”闻哲问。   谢藤陡然一把推开了闻哲,用力拉拽皮绳,蛮横地牵着他的“宠物”,一言不发继续向展区更深处走。   又是这样,闻哲想,当他以为了解到对方本质时,他所了解的部分又陡然消声秘迹,变得完全无法看清。他一时无法判断谢藤是在继续表演,还是真的被激怒了,更不可能猜测出对方不悦的理由,对方也没有给他这样的机会,就抬手指向了其中一座“雕塑”,命令他用简单的语言品鉴那件“艺术品”。等他品评完,接着是下一座,又一座……仿佛没完没了。   如果只是这样,闻哲还会判断为谢藤因为莫名的理由在生闷气,但当他品评的用词足够精确,谢藤却会凑过来亲吻他。反之,如果闻哲没能在三句话里抓到重点,谢藤则会拽紧皮绳,让他踉跄地跌过去,再假装用力往对方的臀部抽上一巴掌——让这一切看起来又像是怪诞的表演。   直到闻哲不着痕迹地掐住谢藤手肘关节的凹陷用力一按,让后者的手指整整麻疼了三分钟,完全使不上任何力气,他才恢复正常。   “每个圈子其实都有一个名字,只是谁都不会说出来。尤其是这个圈子,因为它的名字很特别,跟圈中人所患的病的名字一样。”谢藤揉着自己的胳膊,埋怨地看了闻哲一眼,绕到闻哲身后,微弯脊背,整个靠向对方,半挂在对方肩膀上,“虽然你只读了一个学期的临床心理学,但你肯定知道。”   “司汤达综合症。”闻哲侧过头去凑在谢藤耳边低语,“又名佛罗伦萨综合症。”   谢藤点头,同样凑在闻哲耳边低语:“无论什么都具有两面性。尤其是人性。”   闻哲终于等到谢藤主动提及“圈子”,但对方的话语反而加剧了他的疑惑。   “这座岛已经存在了近百年。就算岛的现任主人死去,这里也能继续运转下去。”谢藤边说边重新站直,用双臂圈住闻哲的腰,脑袋左右摇晃,犹如在跳双人慢舞,让闻哲也不得不配合着他左右摇晃起来。   “百年?”闻哲勉强藏住惊讶。   “圈子的特别之处就在这里。”谢藤说,“无论什么圈子,一旦组建起来,就会遵循最开始拟定的规则,自行运转下去——单看我只花了几年时间组建出的、属于我的那些圈子就能知道,更别说这个已经存在了近百年的地方所催生出的病态生态圈的庞大程度。”   闻哲听得一知半解,想要抓住一个关键点追问,却发现根本没有可以着手的关键点。   “某个瞬间,我突然意识到,我跟他是一种两面性的存在吧?”谢藤的语气忽然变得有些不确定了,“我要想只留在这一面,就必须有人在另一面。以至于我现在偶尔会想,刚好是他,而不是我。没有什么不好。”   他说:“有钱的女人们,最喜欢做的事情其实是让整容医生抽走她们腹部的脂肪,再填充到其他部位,想方设法身材姣好、青春永驻;她们会聚在一起,攀比珠宝首饰与名牌服装,彰显自己的孩子比朋友的孩子优秀,还会为自己丈夫的资产不如朋友的丈夫而私下愤恨气恼——她们其实活得相当浅显,但也相当丰富。   “男人就是相对乏味得多的物种了。除了飞机、车、手表、皮带和一些昂贵的小玩具,还有健美的身材、引以为傲的尺寸、根本记不住名字的年轻男女,终点却都是:性——他们没有女人那么丰富,就像是用海绵体而不是大脑思考。”   又是那种自相矛盾的逻辑,闻哲想,就好像谢藤连自己的性别都无法确定。   “他们需要额外的玩法,圈子就是最好的选择。”谢藤说,“最上层则是岛。”   闻哲静待下文,谢藤却变更了话题。   “上一个出问题的人,已经不再是‘主人’,而沦为了‘宠物’。”谢藤说。   “所以病症、主人和宠物都不是真正的玩法,也不是参与的条件,只是一种余兴节目?”闻哲再度藏住惊讶地情绪,“就像蛋糕上的点缀?”   “对。最特别的玩法,最特别的游戏,就连参与的条件都很特别。”   谢藤在说话期间始终维持着从背后搂住闻哲摇晃慢舞的动作。   “参与者必须在岛外,有自己组建的圈子,分门别类,最少四个;随着层级的提升,他们会拟定各自的规则,游刃有余地让那些想一夜成名、暴富或者是走投无路等等的人,投入他们的怀抱,用钱替他们解决掉钱能解决掉的一切问题。”   包养和其他重口味的游戏,随后都会让他们再度感到无聊。   “于是,他们就会来到岛上,用自己随时可能失去一切的玩法,体验更多的精神快感。如同向法院提交诉状,就为了等待一个公证的审判。”   但豪赌过的人都明白,无论是输还是赢,一旦持续下去,就会深陷其中,无法保持理智。   “可事实上就连审判也不能保证一定公证。”   “只有钱是公平的?”闻哲顺势问。   “并不。”谢藤说,“钱的确能改变一切,但如果不正视自己,钱也不能帮你。”   “我还是没有听懂他们的玩法到底是什么。”闻哲诚实道。   “The fight was fixed.The poor stay poor,the rich get rich.”   谢藤突然更换了语言,让闻哲一愣。   “赢家得到一切,输家一无所有,连做人的资格都被剥。”谢藤说,“一旦带宠物上岛,就说明他们准备豪赌包括资产、生命以及自己在内的全部。”   “等等,”闻哲问到途中蓦地一顿,“我们现在……?”   “已经默认参加了。”谢藤赞许地看着对方。   “难怪他们喜欢用‘公主’和‘皇子’做宠物的故事桥段。”闻哲了然,“不过,他们这样玩,不怕有个宠物特别聪明,赢得了游戏,导致失去一切吗?”   “其实并不会失去一切,”谢藤说,“因为主人有一个前置福利条件——可以在途中选择退出。”   闻哲明白了:“宠物不能。”   “不止不能,还连他们原本在岛外拥有的表面光鲜的生活也会一并失去。”谢藤说,“因为那属于另一个圈子,是他们主人定制的规则,与岛无关。”   “如果你在指资产,我没有那种东西。”闻哲说。   “你让我更好奇你买素冠荷鼎的钱究竟是从哪来的了。”谢藤说。   “机会无限,你慢慢猜。”因为闻哲能肯定对方绝对猜不到。   “看来不需要我对你说‘现在退出还来得及’一类的话了?”谢藤问。   “既然来了,我就一定要玩,并且一定会赢。”闻哲说。   “你玩游戏的手段我已经见识过了。”谢藤终于不再圈着闻哲跳奇怪的舞蹈,探头吻了吻对方的脸颊,赠予一个祝福之吻。   “闭上眼睛。”他边说边用手掌蒙住了闻哲的眼睛,推着他继续往前走。   “为什么?”闻哲不解。   谢藤忽然轻描淡写地说:“其实这座岛的主人是游戏的隐藏奖励。”   “什么?”闻哲脚步一顿。   谢藤亲吻了对方的后颈,犹如无声地催促对方继续向前走。   “游戏规则是?”   “他们。”   “嗯?”   “他们就是规则。”   “……”   “你的对手是主人。我的对手是宠物。”谢藤说,“条件是你和我都必须赢。”   “都?”闻哲问,“有诀窍吗?”   “对你来说非常简单,根本不需要诀窍。”谢藤说,“你只需要做你最擅长的事。”   闻哲始终是个完美主义者,他所擅长的事并不少。   谢藤说完就松开了捂住闻哲眼睛的手,接着又卸下了对方脖子上的皮绳搭扣,只留下了颈环。   闻哲看一眼面前的实木门扉,又重新看向谢藤。后者则已经抬起手,招来旁边等候的展厅工作人员。   “去吧,”他说,“让他们为你而疯狂。”   疯狂?闻哲一时无法判断谢藤是故意装模作样,还是另有其他暗示,也没有时间问。   “亲爱的哲。”   就在他困惑地转身时,谢藤突然改用英语说。   “我很看好你。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   作者有话说:   英文句子源自歌曲《Everybody Knows》 第35章 传染-1(上)   谢藤装模作样的英文称呼与话语让闻哲莫名生出不好的预感。但他没有时间再说什么,就被工作人员推搡着穿过实木门,来到一间宽阔的宴会厅。   闻哲很快意识到自己身处一条透明的、横贯过整个大厅的通道。他和其他的宠物们在通道内,与主人们只隔一面透明的墙壁。可惜通道内外隔音,他只能看见透明墙壁外的人嘴巴在动,却什么都听不见,根本无法了解外面的情况。   他的前面已经有几个衣着低俗或一丝不挂的宠物。他们相互间隔开较远的距离,却都靠蹭在透明的墙壁上,用肢体语言与面部表情卖力与一墙之隔的主人们“沟通”,更恰当的说法其实是“引诱”。大部分都是徒劳的情色表演,极其偶尔的情况下有一、两个能成功,双方就会迅速达成一种无声的共识。主人们举起自己佩戴着手环的胳膊,隔着透明的墙壁,把手环对准宠物努力后仰并露出的颈环,让颈环内藏的芯片发出“嘀”声。   短暂地观察过后,闻哲便发现一个主人只能选择一只宠物,第二次再想选择,手环已经无法对芯片做出任何感应。但一只宠物们却能得到复数主人的选择。如同每个主人们只有一张选票,宠物们则无一例外的为了赢得那张选票,愿意做任何事。情色表演都只是普通的情形,只要墙壁外一个暗示,他们甚至可以做出自残行为。   真恶心。闻哲想。他的确已经见过不少令人作呕的存在,但能把不同种类却同样恶心的全集中在一起的情况,他也是第一次遇到,只能尽量维持着乖顺的表情,却已隐藏不住眼底流露出的厌恶。他已经明白了谢藤口中“让他们为你而疯狂”的意思,更明白了“他们就是规则”的意味。   主人们以自己的“喜好”所投出的“一票”就是宠物们愿意付出一切去争取的机会,而要真正获胜,远不是几张选票就够了,他们需要拿到绝大多数的“选票”。   这种简单却可怖的玩法,让主人那边绝对占优,宠物的赢面却无限趋于零。   闻哲作为最后一只参与这个“游戏”的“宠物”,加上其不加掩饰的厌恶、伪装出来的乖顺以及特殊材质的衣着所带来欲盖弥彰的视觉效果,在他步入透明通道的同时,立刻引起了绝大多数对本期毫无惊喜的游戏大失所望的主人们的注意,他们看他的眼神就像一只落入狼群的小羊羔。   这是一个获胜的机会——闻哲立刻察觉到优势,而从谢藤之前包括衣服的选择在内的所有举动来看,这些优势很有可能是谢藤事先不动声色为自己铺垫的。但这种优势完全建立在时间差和外表的吸引力,只能维持极短的时间,绝对不能错过。   闻哲当即垂下手臂,不动声色地拨弄了手腕上的蓝宝石吊坠,无声地命令:   “静默模式。面部识别他们。把所有能找到的资料都给我。包括加密的。”   命令的同时闻哲陡然向前冲刺,眨眼奔跑到通道的正中央,飞起两脚,分别大力踹中两侧墙壁。   巨大的冲击力虽不至于让透明墙壁迸裂,但其剧烈震动却毁掉了隔音功能,发出了不小的动静,继而从视觉与听觉双方面同时瞬间吸引了在场的所有人,让无论是主人还是宠物的视线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接着,他毫不犹豫地抓住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只宠物,薅住对方的头发,将其的前额用力撞向了墙壁。   至此,他已经彻底吸引了墙壁外尚且处于“安全区”的所有人的注意,而“非安全区”内的这些宠物则因为意识到他的危险程度,开始在通道内逃窜。   他当然不会给他们这样的机会,就在第一只宠物顺着墙壁滑向地面的同时,他已经抓住企图逃跑的另一只,折断了他的一条腿。然后是第三只的胳膊……   就算偶尔出现的反击,或者宠物们联合起来的反抗,在闻哲专业的格斗方式面前,都只是徒劳地挣扎。   十四年前——   ※   曾经站在千禧年节点的人们,或许会担心“千年虫”和全球金融危机,却不会担心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部分”:在西方社会,或许会有亲友体贴的为有相关困扰的人预约一位没什么用的心理医生;在东方社会,这样的人则是亲朋好友在逢年过节时连提起来都会觉得丢脸的废人。   时间来到2003年愚人节,一位亚洲明星从大厦纵身跃下,当场死亡。   所有新闻头版头条瞬间就被该事件占满,并且在此后数年乃至数十年的同一天里,依旧会被人重复提起。   自此以后,“无形的恶魔”终于找到了通往物质界的“大门”,把“无形”具象化为一种“现象”。   其特点有二:其一,但凡新闻里出现颇具知名度的人的自杀报道,例如一线明星、名人,随后就会出现很多人自发或跟风的效仿,各地自杀率因此长时间持续飙升;其二,因为同类事件多半被含糊的报道为生活、学习、家庭不顺遂或者抑郁等心理疾病,对其真正的成因从不重视,也就没有相关专业人士进行深入调查及系统性研究,导致没有任何成系统的提前预防及应急措施。   随后,这种“现象”不止没有随着时间消失,反而随着网络社交平台的普及、全球化进程的加快等等,直接跃过了东西方文化差异的界限,逐渐成为一种全世界共通的“普遍现象”。   简直如同一种可怕传染病,开始向生活正常、也没有任何心理疾病的普通人群中扩散。   而此时大部分的人,却还不知道自己大脑中掌握着绝对决策权的潜意识,或者称为精神世界会突然变得不堪一击。   直到有人发现这一“现象”,并为了寻找其根源所在,又往前追溯了数千年的人类文明史,才发现从古希腊哲学思想与百家争鸣中的老庄思想同时在地球两端诞生伊始,在两种截然相反的文明体系中人的精神世界,早藉由社会和群聚生活形成了这种极具有传染性质与标志性质的“现象”。   “它”大多时候是好的,充满正向意味,让人们可以相互帮助、表达爱意、携手战胜绝境。   可“它”偶尔也会发出可怖的信号,让人的精神世界在不必要的时候迅速趋同并毁灭。   这种糟糕的情况最终被命名为:自毁现象。   一位穿着深色简式西装三件套校服的中学生,正端正地坐在一间雪白房间的雪白座椅上。   他校服的皱着很少,显然经过熨烫。皮鞋锃亮,没有灰尘或划痕——虽然大部分的学校依旧使用宽大的运动服做校服,但已经出现相当一部分学校普及了根据季节变化的西装式校服。只是这一类学校的服装等杂费也会比一般的学校要昂贵。   除了衣着之外,他还有着清爽的黑色短发。虽然是典型的东方人长相,但五官已经能脱离东西方文化审美的差异,能被划归到任何人种所公认的漂亮范畴。   最特别的是他优秀的抗压能力,让他即便突然被从学校里带走,并被关在这种陌生又奇怪的房间里,他依旧不慌不乱。除了偶尔会抬头看一眼天花板上布满的无影灯群,其他时间都盯着正对自己的那扇门扉,像是在期待什么人的到来。   他在对这间祛除了一切阴影、只留下一片白色的奇怪房间抱有深深疑惑的同时,完全没有表露出任何实质上的好奇,心下却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不知道过了多久,白色的门被打开,先后走进来两位成年男性。   ——像朵淡泊却高雅的兰花。   他们在审视完这名中学生的瞬间,同时在心底给予对方高得超出了他们自己预料的评价。   “你好。希望没有让你等待太久。”走在前面的男人开口问好。   没有任何口音的标准普通话。闻哲边思考边打量着对方笔挺的黑色西装三件套与黑发黑眼,判断其为典型的普通亚洲面孔。但对方的宽肩圆臂、肌肉突出的身形并不普通,就连平板电脑在他手里都像一张脆弱的A4纸,与白色的房间形成突出的反差。   特种兵——闻哲心下给对方决定了一个代称。   特种兵边走边阅读档案,直到中学生面前站定才念出档案上的名字、年龄等资料。   “闻哲。今年13岁。各类统考第一。所有学科满分。连作文都是满分——匪夷所思。从不参加奥数和任何文化科学类比赛。但会参加所有的体育运动队和相关比赛。我们没有找错人,对吗?”   闻哲对特种兵点头。   特种兵侧后方的是一位穿着粉色长裤和休闲衬衫扣子只扣了腹部两颗的怪人,其衣着品味恐怕只能用风骚来形容。他看起来像是前者的助理,或者特种兵的随身装饰品。助理大概也觉得自己没必要参与问询,在踏入房间后就依靠在门边。只是他带着审视意味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过闻哲。   不过,就算助理不说话,他其实也比特种兵更容易引起闻哲的注意,因为助理是一位有着蜜色皮肤、黑色的短发和灰绿色眼睛的混血。   “最近一个月,你周围一共发生了8起自杀,未遂更是高达23起。”特种兵说,“从同学到老师,甚至包括你的父母。你就没感觉到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没有。”闻哲回答时没有看特种兵,而是盯着混血助理。因为后者的出现,他们俩看起来不像是警察了。   “可他们死前24小时内都跟你单独聊过天。”特种兵又问,“你能告诉我都跟他们都聊了些什么吗?”   闻哲沉默,终于把注意力放在特种兵身上。   “请回答我的提问。”特种兵说,“你应该不希望我动粗?”   “我的确跟他们聊过天。但我没有说过刺激他们的话,只是说了事实。”闻哲说。   “什么事实?”特种兵说,“请尽量复述你的原话。”   “我有一个同班同学,他的历史和政治的成绩都相当好,可代数和几何却经常不及格。但他的父母要求很严格,认为他只是淘气、只是偏科,他只好请我帮忙补习。”闻哲条理分明地说,“可无论我用什么方法教,他都无法在任何数学公式上集中注意力超过10分钟。我只好问他是不是讨厌数学?他说不讨厌,但他就是无法集中注意力学习这两个学科。仿佛天生就排斥。”   “然后你又说了什么?”特种兵问。 第36章 传染-1(下)3更合1   “我建议他把自己的真实想法,也就是他的缺点告诉他的父母,”闻哲说,“多跟他们聊天,逐渐获取他们的理解,就算他们永远无法理解,也可以减轻他自己的心理负担。”   “他同意了?”特种兵追问。   “没有。不对,也不能说没有。”闻哲说,“他先朝我大吼大叫,然后哭着说他其实已经试过跟父母沟通,但是他们有代沟。他们觉得他在耍小孩子脾气,纯粹的青春期逆反心理。最多敷衍他几句,从来不认真听他说了什么。   “我告诉他,很正常,因为他跟父母的关系不对等,人面对比自己地位更高的其他人,会选择顺从。反之则会敷衍了事。只会倾听跟自己同等地位的同类,也就是朋友和恋人所说的话。他是未成年,是他们的孩子,根本不可能跟他的父母拥有同等地位。   “他很聪明,很快就明白了我意思,问我有什么办法获得同等地位。我建议他去做父母每天都会为他做的事。至少坚持一周,之后再进行沟通,应该能得到改善。”   “做父母每天都会为他做的事?”特种兵无法理解,“什么事?”   “一些很普通的事情。”闻哲说。   “列如?”   “早晨比父母先床,为他们做好早饭;去叫他们起床,提醒他们该出门了,否则上班会迟到;送他们到公司门口,下午再去接他们下班,为他们准备晚饭;询问他们今天的工作如何,有没有被糟糕的项目和难缠的甲方折磨,配合他们的情绪;等大家都吃完饭,要收拾碟碗、打扫干净厨房和饭厅,再提醒父母时间不早了,让他们早点洗澡上床睡觉……”   闻哲说到途中,特种兵已经难以掩饰脸上的惊讶。   “你为什么会想到这种……”他寻找了措辞,“奇特的建议?”   “因为他是普通人,他的父母也是普通人。我们大家都是普通人,我们只能通过亲身体验对方生活的方式,才能理解对方的真实想法。”闻哲说,“成年人的优势是思想成熟,劣势是与成熟相伴的固化思维。未成年正好相反,很容易接受新想法,也很容易被诱骗和误导。所以,让未成年去理解成年人,远比让成年人理解未成年要容易。即便父母也经历过年轻时代,可每个时代的成长环境都有所差异。最后我还告诉他:‘父母可能永远无法理解你的想法,但你不必为此改变。沟通徒劳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保持沟通’。”   特种兵哑然地盯着面前的中学生,双肩不自觉微微下榻,脊背也是同样。   问询刚开始10分钟,他的背后已经开始冒汗,脸上也不自觉流露出疲态。   “说说你另一位同学,”他挑选了一个在他看来能让闻哲头疼的案例,“就是隔壁班跟你关系不错的女生。”   “她其实也遇到了类似的问题,但她的情况更为严重。因为她不止性格叛逆,成绩还很差。但她的运动神经不错,尤其擅长球类运动。她经常会加入我们男生的队伍,一起打练习赛。   “我觉得她适合去体校,她自己也想去。但她的父母觉得女孩子就应该学习好,文静,乖巧,听话,多帮家里做家务,最好大学选幼师。而不是像只猴子一样,整天上蹿下跳。她在他们眼中就是缺乏家教、丢他们家脸面的女儿,动辄对她打骂。   “在我们这个年龄,很多问题其实根本不是学习问题。可所有的父母都会把问题归咎于学习成绩的好坏。因为我们的确还不知道如何对自己的思想和行为负责。所以在成年人看来,我们唯一应该做的事就是学习。可学习很多时候不止是学习科学知识,还必须寻找自己的未来,让自己以后有独立思考和生活的能力。”   闻哲说了很长的一段话,特种兵都没有打断他。直到他自己停下来。   “所以,你给了她什么建议?”特种兵问。   “我让她考虑一下能否舍弃生存权去换取独立的决策权。”闻哲说。   “怎么换?”   “短期绝食。或者,在我、体育老师和一些爱好冬泳的同学陪同下去尝试冬泳。”   “……”   “冬泳其实是最佳选择,但她拒绝,选择了绝食。她把绝食理解成反抗父母的办法。”闻哲说到这里不禁摇了摇头,“可我从一开始就不想让她反抗父母,只是想让她体验饥饿或者寒冷的感觉,因为饥寒交迫能最大程度的催生人对温饱和稳定生活的渴望。我希望她能认清自己现阶段并没有独立生活能力的事实,必须为生存让渡一部分决策权给她的父母。”   “你也舍弃了吗?”特种兵忍不住问。   “是的。”闻哲诚实道。   “为什么?”   “智慧能帮我快速掌握知识,但在生活经验方面,我还需要很长时间才能积累到足够独立生活的程度。父母永远有值得我尊重和学习的地方。”   特种兵就此沉默,直到闻哲疑惑地盯着他,问:“不问了?”   “那你的老师呢?”特种兵勉强用提问掩饰掉自己所受到的冲击。   “哪个老师?”   “你的班主任。”   “班主任的问题就比较复杂了,”闻哲花了大约半分钟来思考,“表面上看起来,她是因为婚姻出现问题,情绪才不稳定。可真正的原因却是事业与家庭间的平衡。尤其是她另一半对她职业的长期误解。”   “什么误解?”对方追问。   “中学老师这份工作,其实并不像旁人想象中容易。尤其是班主任。”闻哲说,“她每天都必须写教案、批作业、参加教师会议、参加职称考核、完成海量的教学任务以及看住不听话的青少年们,经常需要工作到凌晨。   “她的另一半却认为老师是有寒暑假的、相对其他职业更为轻松的工作,反而把家庭琐事全部推卸给她来负担。于是,她在工作之外还必须照顾她的孩子、她的丈夫和双方父母这六个人。她是个成年人,当然知道要跟家里人沟通。但她的丈夫却宣称工作那么累还要听她抱怨,骂她矫情、娇气,不是一个贤惠的好妻子。四位长辈也是同样。而她也不是那种擅长与人争执的类型,就连偶有的吵架都无法占任何上风,只能默默忍受,或者躲在办公室里哭。”   闻哲顿在这里,大约10秒后才再度开口:“我还没有经历过婚姻,沟通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办法。这个办法失败后,我也不知道该给她什么建议。”   随后,他又在特种兵的刻意引导下,逐一复述了其他几段略有差异,却大致相同的谈话内容。   半小时后,特种兵终于切入问询的重点。   “你的父母。”特种兵说。   “我能理解他们的想法。”闻哲说。   因为他足够聪明,父母当然希望他能参加各种比赛、拿奖学金出国、参加跳级考试,提前进入名牌大学。   “用他们的话来说是为了我好。可这个学校已经是市级重点,不算差了。而且我很喜欢我的同学、老师与队友们。他们都是我的朋友,我不想离开他们。”闻哲说,“我尊重我的父母,可我对目前的情况很满意,不认为需要更换……我尽可能与他们沟通,可结果都是不欢而散。后来他们相互之间也吵了起来。”   家庭中对孩子教育的分歧点往往是最可怕的导火索。   只是别人家是孩子用死亡胁迫父母,闻哲家却正好相反。   “我无法理解他们的行为。”闻哲认真地说,“市级重点一样可以去一所好高中,同样可以参加高考……”   特种兵听到这里终于不自觉出声:“你太危险了。”   “我?危险?”闻哲疑惑,“为什么?”   特种兵说:“你的行为其实是一种无意识的精神控制。”   “精神控制?我不懂。”闻哲惊疑参杂地看着对方,“说实话为什么会成为精神控制?人的精神是这么脆弱的东西吗?只需要几句话就能改变?”   “你提问的出发点很特别。”依旧靠在门边的混血助理忽然出声。   闻哲重新把视线投向助理,问:“那个……大叔?你其实才是真正管事的人?”   “你是怎么发现的?”既然被揭穿,混血也不再继续假装。   特种兵主动退到旁边,空出位置给混血。   “我能问下大叔的名字吗?”闻哲不答反问。   “公平点。”混血走到闻哲面前,“你回答我,我就回答你。”   “好。”闻哲说,“是衣着和举止。”   “大叔没有你这么聪明。”混血追问。   闻哲说:“做下属的人通常不能在上司面前表现得太随意,所以他西装革履。上司却可以。”   “不错。观察能力很强。”混血没有食言,“不过你还不能知道我和我下属的名字,我们所属的机构名称也不能。”   可他实际上又食言了,但闻哲并没有为这种文字游戏而生气。   “你们果然不是警察。这个奇怪的地方既不是警察局,也不是精神病院的隔离病房。”闻哲达到了自己目的。   “你推测的依据是什么?”混血问。   “铺满整个天花板的无影灯价格并不便宜,”闻哲说,“不可能给每个病人的房间都装一组。”   “那警察局呢?”特种兵忍不住问,“因为我没有对你动粗?”   闻哲摇头,混血却知道:“你没发现自己在问询途中,已经不自觉回答了他的提问吗?你见过哪个警察会回答?”   特种兵哑然,闻哲也得出了一个特别的结论:“这里应该是我以往认知常识范围外的……”   他的声音被混血疯狂的掌声打断。   他看向旁侧的下属,问:“给这孩子测过智商没有?”   特种兵:“测过。”   “多少?”   “数据可能出错了……”   “把资料给我。”混血朝犹疑地特种兵手里夺过平板,“我看看,智商,测试数据第三页……我的天!198!”   混血毫不掩饰惊讶,接着又看见了下一栏的情商数值。   “妈耶——202!”   混血半天才阖上嘴,盯着闻哲目不转睛地表示。   “孩子啊,你这两项也高得太夸张了。难怪我的属下会觉得数据出错了。”   这恐怕也是一名中学生突然被抓到一个奇怪的地方,言行举止却依旧镇定的原因。   混血忍不住对属下抱怨:“所以我才反复叮嘱,高智商的人未必会低情商,结果你们就是不信。看看,现在有一个活生生的例子,还是个能把你耍得团团转的中学生。”   特种兵一脸惭愧的低下头,混血抱怨完就重新看向闻哲,问:“孩子,我也像你父母一样好奇了——你为什么不跳级?别跟我说什么同学是你的好朋友,那恐怕只是理由之一。”   闻哲沉默地看着对方,不知道对方是怎么猜中的。   “毕竟我认识的高智商人群都喜欢随便动两下脑子,再随便拿几个博士学位,接下来的就可以随便拿出来鄙视那些低智商的普通人了。”混血说。   原来是经验之谈。闻哲想。   “我没有这么想过。”闻哲说。   “我的问题很难回答吗?”混血没有放过对方。   闻哲刚想开口,对方又出声打断:“别撒谎,我没那么容易对付。”   闻哲点头,他当然发现了。   “为了显得高人一等就跑去跳级的行为,像未成年故意跑进成年人的娱乐场所。好奇没有错,但是因为好奇给自己造成心理创伤,就不值得了。”   “什么创伤?”对方追问。   “跳级之后,就必须生活在另一种环境里。”闻哲说,“周围的人永远会比自己拥有更丰富生活经验,而自己的智慧永远也无法对抗那些人生经验。时间一长,只会让自己痛苦又尴尬,而且还无法合群。”   听完他的话,特种兵彻底目瞪口呆,混血也哑然了许久。   “你的思维方式的确很特别。”混血说。   鹤立鸡群很多时候的确不是好事,但这往往是成年人通过经验教训才能得出的结论,不是一个中学生的思维模式,尤其是一个高智商的中学生。而且就像他告诉同学的那样,有些人在学习上就是欠缺天赋,而闻哲所欠缺是:他不认为学习有趣,却认为学习是一场竞技。可他同时也是一名完美主义者,因而在有限的范围内一定会做到完美,否则不如从一开始就不参与。   “……我很好奇你的作文是怎么拿到满分的?”经过冗长的沉默后,混血也跟特种兵一样忍不住提出了框架外的问题。   “过程比较复杂。”闻哲说。   “耐心倾听是我最大的优点。”混血说。   “首先记住所有往期试卷的作文题型,”闻哲只好按照步骤来说,“然后记住老师开出的所有课外书籍的内容和相关书籍内容,接着是看时政新闻、打听老师年度教学纲要、打听所有出题和阅卷老师来自哪几所学校,并记住这些老师的教学经历、资历、以往出过的所有试卷题目及答案……做完这些准备后,就能从中寻到一种规律。”   “什么规律?”   “人做决定时的规律。”闻哲说,“一种可循的,完全跟一个人的亲身经历有关的规律,将决定他在阅卷的时候会给作文打多少分。”   特种兵没听完就忍不住指着闻哲骂了一句脏话,混血扫了他一眼后,他又立刻诚恳地向闻哲道歉。   “抱歉,他太激动了,”混血解释道,“虽然他骂脏话不太对,但我已经开始赞成他对你的看法了。”   闻哲一愣:“什么?”   “你太危险了。”混血说,“考虑到你才13岁,就连我都会害怕成长以后的你。至于我的下属,他现在就已经很害怕你了。”   闻哲再度沉默,房间里的另外两位成年人也同样。   “你难过吗?”片刻之后,混血毫无预警地说,“别撒谎。会被我拆穿的。”   闻哲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对方在指什么,当即毫不犹豫地颔首。   “为什么?”混血又问。   “他们虽然有缺点,但也有优点。”闻哲平静地说,“我不想看到有人死去。尤其是我认识的人。包括我的父母。”   “你说的是实话。”混血说。   “怎么看出来的?”闻哲问。   “你一直在用一种我们称之为‘剥离’的叙述方式。”对方说,“最明显的特征是,你没有提到任何人的姓名。这种‘剥离’能拉开距离,把人物品化。多见于连环杀人案的凶手。但你是为了不陷入被动局面、不在问询中情绪失控,而把它用来抑制自己的情绪。这既是你还不信任我们的应激表现,也是你优秀自控能力的证明。”   闻哲很少被拆穿得如此彻底,再也掩饰不了脸上的惊讶。   “孩子,别惊讶。我们其实比你更惊讶。”对方说,“这原本是受过长期专业训练后才能做到的事,但你显然没有经过相应训练。”   混血说到这里终于侧头看向特种兵。二人用眼神迅速达成共识,混血重新看向闻哲,问:“孩子,我们很欣赏你,不知道你是否愿意为大家工作?”   “工作?”闻哲更加吃惊了,“我刚满13岁。还是未成年。雇佣童工违法。包括国际法。”   特种兵忍不住又骂了一句脏话,混血再度哈哈大笑起来,直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才不得不停下来,对他的下属说:“我越来越欣赏这个孩子了。尤其是他装模作样的地方。”   闻哲:“……”   就在闻哲想问对方脑子是不是有点问题的时候,对方突然收敛了笑容,露出比刚才正经了不少的表情。   “正式说一遍——我们想招募你。认真的。”对方语气笃定,“你的智商、情商以及跟人相处的方式,都能高效的帮助我们阻止一些现象。”   “现象?跟人相处的方式?”闻哲疑惑,“你到底在说什么?”   “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自己身边出现过的某些规律?很不起眼的规律。譬如:头条新闻。”   混血的问题并不像提问,而像是一段话的开场白,闻哲选择静待下文。   “有些人虽然不会从大厦高层跳下去,也不会把自己的脑袋朝下泡进放满水的浴缸里,或者用绳索勒住自己的脖子,但是他们本身具有极高知名度与受欢迎度,已经成为一种隐形的新兴宗教,能对他们的崇拜者进行精神控制。只要他们稍微传达一些暗示,一句话,一个眼神,一种态度,就会让人丧失理智的消费、跟风和盲从,甚至改变自己的道德与价值观。”   狂热从来不是一件好事。无论对事物还是对人。   金钱损失或许还算轻的,死亡也是。   最可怕的是牵连身边的人,让周围无以计数的人沦为祭品。   “寻死虽然可怕,但真正可怕的是生活在聚光灯下,大家随处可见的,被众星拱月的那些人。他们会用常人完全无法察觉的方式去勒索他们,让大家牺牲一切来构筑他们光鲜亮丽的生活。如同一种道德绑架——这种人早已成为不断扩散的疾病,侵蚀着那些无知但健康的人,不断沉溺与毫无理智的狂热。”   “抱歉,”闻哲终于忍不住打断,“我只听懂了其中一半。能不能请你举些实例?”   “我想想,有什么能让你这个年纪的孩子感同身受……”   混血思考了好一会儿才再度开口。   “有些人会倾家荡产的购买心仪偶像的几万张C D;有些人会为了一张演唱会的门票交出自己的学费,并且欺骗父母学费丢了;有些人会偷窃同学的生活费,就为了让偶像的排名上升一点儿……这些人被揭穿后,会用自杀威胁父母、老师和朋友。其中一些成功害死了自己,但事件曝光后,舆论却不谈论源头,只谈论他们的家庭、学习、社交等问题。没有人会质疑真正的根源——那些悄无声息的、对他们进行精神控制却还赚得盆满钵满的人。   “有一些人想成为精英,但精英毕竟是少数。等到这些人没能成为精英,却成为了孩子们的父母时,他们就会把人生目标强行转嫁给自己的孩子,逼他们成为精英。但他们其实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而是被传染,被蛊惑了,让他们忘记了现实条件,变成了没有安全阀的高压锅。   “也像是网络游戏和许多娱乐本身并没有危害,只是社交和减压的方式,却被那些运营游戏的人用来麻痹人的思想,以帮助他们用游戏谋取更多的暴利。   “我们要对付的是那些站在聚光灯中央、那些假装无辜的、那些被追捧的、那些不断做出煽动行为与负面暗示,却依旧平安无事的享受着光鲜亮丽的奢华生活的传染源头。用尽一切办法,从根本上遏制他们继续传染大家。”   闻哲明白了,但也沉默了。   “心理暗示的使用范围,其实远要比你所能想象的要广得多。”   对方却以为他还没有明白。   “有人哄骗那些想一夜暴富的人去非法借贷;有人用所谓奢侈无忧的生活和所谓真爱来囚禁和伤害别人;有人用维生素片掏空老人仅剩的存款;还有那些从来没有用做慈善的捐款……”   “不用再说了。我已经明白了。”闻哲阻止了对方,他缓慢地深呼吸了三次,再度出声,“我从来没有想过人的内心会这么脆弱,也这么容易就被其他人所左右。”   “是的。”混血凑到闻哲面前极近的距离,盯着他,陡然露出两排雪亮的牙齿,笑得像一头狼:“但是,你足够坚强。你不止坚强,你还相信自己没有错,甚至相信大家都有坚不可摧的一面——就像你最先提到的同班同学,他就是因为听了你的劝说,效仿父母的日常行为,他就只是自杀未遂。因为他的父母被他的言行所触动,也想跟他沟通,所以他们及时救下了他。”   闻哲短暂怔愣,而后低下头去,好像在思考什么。   “不知道你注意到了吗?”对方又问。   “什么?”闻哲不自觉抬起头。   “你周围未遂的比例远远高于成功的比例。甚至高了数倍之多。”对方说,“这不止在证明你根本不是这些事件的影响源,还在证明你不知不觉已经对周遭起到了正面引导作用。”   闻哲张了张嘴,尝试从脑海里寻找恰当的语言,但他失败了。   “这就是我们在做的事。”   混血察觉到他的意动,向他伸出手。   “不知道你有兴趣加入我们吗?”   “一种注入社会的精神稳定剂,”闻哲看向对方,“对吗?”   对方大笑:“跟高智商的孩子沟通果然很有效率。”   但对方很快又不笑了,因为闻哲没有握他的手,还问:   “可你们真的只是因为双商和社交能力就选择了我?”   “你想听实话?”对方问。   闻哲点头。   “那只是基本能力。”对方说,“你的双商、你的学习速度、你对环境的适应能力、沉着的性格、将要获得的海量知识储备以及你出众的外表,都能让你在这个只看表面的时代轻松接近任何人、加入任何群体。而你在现阶段,在没有接受过任何相关训练的前提下,就已经拥有面对突发情况的应变能力了。   “因为我们要掐断传染源头,就必须接近源头。   “我们随时会接触到世界上最为光鲜的人群和他们所拥有的一切。   “财富、地位和权利都很容易用纸醉金迷的表象蛊惑我们大脑,摧毁我们的原则。   “同时,我们还必须面对他们背地里的藏污纳垢,看到一切肮脏的,下贱的,卑劣的,令人作呕的,甚至超出我们想象的。说畜牲都是在侮辱畜牲的行径。   “置身其中的我们,身体和精神会不断被攻击,被侵蚀,被腐化,直到我们被彻底摧毁,这种同化才会结束。因而对我们最重要的优势反而是精神层面的稳定性。一种无论面对什么情况都不会崩溃的坚韧。   “闻哲,你知道吗?”   “嗯?”闻哲应。   “自然界有一种猎食法则,让猎食者总能一眼就从猎物群里寻找到最弱小的那只,并迅速解决掉它,却从来不会伤害强壮的那些——你觉得它的成因是什么?”   “弱肉强食?”闻哲问。   “是利益。”对方说。   “利益?”   “因为这样对猎物和猎食者双方都有利。”   “但人类跟动物不同,”闻哲反驳,“不能简单套用自然界的法则。”   “不,”对方摇头,“你以后就会发现,人类其实远比你所想象得要更像动物,也更遵循自然法则。只是人能制造武器、会互相利用,杀伤力也就不是动物的尖牙利爪可比。”   “所以?”闻哲问。   “所以,如果用猎物去接近猎食者,只是羊入虎口的平白送死。”对方说,“只有同为猎食者的我们,才能对他们以暴制暴。”   十四年后——   ※   神秘小岛上的其中一场肮脏的游戏里,宴会厅中间那个透明的通道内,充斥着骨折、鲜血、尖叫以及无处不在的求饶声,可制造这一切的闻哲却完全没有停手的打算。   直到最后一只宠物也动惮不得地躺在地上哀嚎,他才把对方像垃圾一样踹到一边,露出毫不掩饰鄙夷,径直走向因惊讶而沿着通道站住不动的第一位“主人”面前。   一位纤细的白人女士,本来是猎食者,现在已经沦为猎物。   希望她有符合她外表的“弱点”。闻哲想。   “资料同步完成。”   这时候,闻哲听到了等待已久的声音从自己的听觉深处响起,随即调取了资料,快速忽略了无用的部分,选择了一个名字,用沾了血的指尖,伴随着耳边的声音,在墙壁上写下那个简短的单词。   这个可爱的名字属于一条小狗,或者是名贵的小猫,应该是墙壁彼端那个女人最心爱的宠物的名字。   会饲养宠物的这类人通常对同为人类的“宠物”未必看重,却对小动物拥有无限的同理心。   闻哲看着对方双目圆睁,露出更加惊讶的表情,甚至参杂着大量的恐惧,知道自己找对了重点,当即缓慢且夸张地用口型说:   “B-A-N-G!”   对方肩膀一缩,猛地后退一步,半张着嘴,隔着透明墙壁,在彼端发出无声的惊叫。   闻哲俯视着对方,耐心地等她合上嘴,才抬手一指向她,再指自己的颈环,直白地示意。   纤细的白人女士随即完全不受控制地举起颤抖的手,把手环凑向了闻哲所在位置。   “嘀”的一响,闻哲的颈环发出悦耳的声音,他立刻抬手抹去了刚写的名字,投出关键一票的女士却已经双腿发软,滑跪在地上。   第二个是一位黑人男性,闻哲写了一个小男孩的名字在透明的墙上,空手比出持枪的动作,瞄准了那位男士的下半身,同时用另一只拳头,配合着动作,一拳砸在透明墙壁上。   撞击声比口型更具有威慑性,对方当即受惊似的夹紧了腿,惊慌失措地抬起了手,迅速贡献了他的手环。闻哲随后当然也体贴的从玻璃上抹掉了那个小男孩的名字。   随着一个又一个的名字或者物品,被闻哲用鲜血写在了透明的墙壁上,宴会厅里如同被按下了奇怪的按钮,让所有的人都沦为了只会遵循他命令的机器,逐一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不知不觉,安装在透明通道以及宴会厅的所有摄像头,全都已经聚焦在闻哲身上、脸上,就连他黑檀色的眼睛,都被聚焦放大数十倍,顺序陈列在屏幕上。   在不知名的房间里,从监控器上见证了闻哲“游戏”全程的小岛的主人,甚至都情不自禁地为其鼓起掌来。   “请他进来吧。”   直到小岛的主人鼓累了掌,才冲旁边等待许久的女佣兵头子示意。   “别忘了铐住手脚。”   佣兵头子重重的踩着高跟鞋走向门口。不知道她是对自己的老板不满,还是对另一个人更为不满。   出乎意料的是,小岛主人的声线相比男人更接近于男孩,或者说是少年,也可能是少女。能肯定的是岛的主人并非一个肥胖的老头,反而年纪相当之轻,只是他现在还坐在房间最昏暗的角落,没办法看清他的长相。   但他所使用的语言非常有特色。无论用词如何,除非他刻意放轻声调,否则都会比其他语言来得要犀利。   ——德语。   “手铐就算了,怎么还有脚铐?没有必要这么防备我吧?他就这么害怕我?胆子真小。”谢藤的声音从房间门口传来。   “我已经警告过你别给我惹麻烦了。”女佣兵头子回答。   “我的确没有。”谢藤的语气非常无辜。   “但你的宠物惹麻烦了。”女佣兵头子已经想给他一拳了。   “那不叫麻烦,”谢藤哼了一声,不满道,“是在游戏里随机应变。”   “别啰嗦。快点自己滚进来。”女佣兵头子已经失去了耐心,“老板在等你。别挑战我的耐性。”   “带着脚铐很难走路的!”   “……算了,你,你和你,你们三个把他给我扛进来。”   “你真小气……你们温柔点,轻一点提我的胳膊,我可是很脆弱的。”   伴随着谢藤夸张的语气,房间门口的小插曲终于结束。   “亲爱的谢。”   远远地听到熟悉的声音,岛的主人已经露出了愉快的表情,终于愿意离开昏暗的光线。   他控制着电动轮椅向前,任由灯光剪出自己的轮廓。   即便以欧美人过早的发育期来判断,他看起来也只是一名不超过17岁的少年。他的腰部以下被固定在特殊的轮椅上,但相比他残疾的下半身,更引人注意的是他的长相。   淡金色的头发,过于苍白的皮肤,能看到细微的血管。眼睛蓝且明亮,显得过分纯粹。如同孩童。   少年靠坐在相比轮椅更像是带有八个轮子的躺椅背上,微微扬着下巴,审视着手脚都被铐住的谢藤,朝他钩了钩手指。   谢藤不肯也不能挪动腿,两侧的佣兵“非常体贴地”按着他肩膀与后颈,把他半拖半扛到对方面前。   少年看着谢藤被押送到自己面前,反而露出了难过的表情。   “你上个月又把我送给你的‘礼物’退回来了。让我很伤心。”   “你的品味既低俗又缺乏创意。我向来看不上。”谢藤用德语报以娴熟的嘲讽,视线却盯着少年背后的监控屏幕组。   “你的宠物到是很有创意。”少年的声音里带着谴责的意味,“他的玩法恐怕不止打破了游戏最短获胜时间的记录,还吓坏了我所有的客人。”   “可他赢了。而且在我开始游戏前就赢了。”谢藤说,“按照游戏规则,他应该和我一起参加这边的游戏。”   “不行。”对方摇头,“他刚刚转换身份,宠物们会集体敌视他,降低你的游戏难度。”   “你患得是低位截瘫,不是脑瘫。我能请你用用脑子,找个好点儿的借口吗?”谢藤说,“你不过是怕我利用他再赢你一次。你怕输。”   虽然谢藤的激将法很幼稚,但对方既拥有符合年纪的好胜心,也不介意承认这种小事。   “别随便挑衅我。”少年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你这只宠物简直就像是为了这个游戏而生的。他会给你增加太多的胜算。让我的游戏丧失平衡。”   “你这破游戏本来就没有平衡可言。”谢藤没有让步,“他如果不参加,那我也不玩了。”   “你居然学会威胁我了?”对方觉得好笑。   “这不是威胁。是必要的妥协。”谢藤说,“毕竟参加游戏的风险也很高。我愿意下场,你应该欢呼才是。”   谢藤的确已经很久没有参加过游戏了,小岛的主人不想失去这个绝妙的吸睛噱头,思索数秒后只好选择妥协。   “好吧。”他说,“但你必须给我点补偿。”   谢藤拒绝:“我不想补偿。”   他接二连三地挑衅终于激怒对方。   “看来隔一段时间不提醒你,你就会忘记一件很重要的事。”   对方说到途中突然被八个轮子支撑着起身,一把揪住谢藤的衣领,把他强拉向自己,用力咬住他的下唇。谢藤剧烈挣扎,却被左右和身后的人禁锢得动惮不得。直到他的嘴唇被磨出血来,对方才施舍了同情,不再折磨那块破损的皮肤。   “别忘了,你爱我。”   少年恋恋不舍地贴着谢藤的唇角呢喃。   “你一直深爱着我。”   作者有话说:   谢:我不是!我没有!   闻:你高兴就好   谢:QAQ 第37章 传染-2(上)   “情人?”闻哲怀疑了自己的耳朵。   “你没听错,”谢藤重复,“就是情人。”   “为什么?”如果是让他穿上黑色西装、给他带上墨镜、再对他呼来喝去的“保镖游戏”,闻哲多少也能理解。毕竟谢藤在他面前始终居于下风,必须找个途径报复。就像小女孩喜欢给洋娃娃换衣服梳头发,却并非为了玩耍,而是为了摆脱父母的掌控并满足自身的掌控欲。   可是……   “情人游戏你肯定没少跟别人玩,用你的话来说就是——这种毫无创意的玩法不能让你产生任何兴趣。”闻哲说。   “看人。”谢藤愈发认真地注视着对方。   尤其是眼神,简直堪称深情。   他说:“你跟别人不一样。”   “告诉我真正的理由。”闻哲不为所动。   “然后你就答应?”谢藤见缝插针。   “我会考虑是否答应。”闻哲没有留下破绽。   谢藤用哼声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不说算了。”闻哲作势带上VR眼镜。   “因为你对待情人的方式肯定非常特殊。”谢藤慌忙间不自觉提高音量。   “……你从哪儿看出来的?”闻哲默了片刻,却想不起自己有在谢藤面前表现出类似的迹象。   “直觉。”谢藤说。   闻哲无语地看着谢藤,考虑挥出的拳头是瞄准下颚好,还是侧脸更好。   许久没等到对方回答的谢藤忍不住提醒:“你刚才可是答应我会考虑的。不准出尔反尔!”   对方那种说与否都没有区别的回答方式,闻哲能忍住不揍他两拳已经是品格高尚了。   “准备开始空战吧。”闻哲不想再跟谢藤啰嗦,手臂却后者一把抱住,然后开始左右摇晃。   闻哲不解地看向抓着自己胳膊的谢藤,感觉对方就像是个跟父母撒娇的六岁小女孩。接着又觉得对方变成了一只努力讨好主人的宠物。   谢藤见闻哲没有让步的迹象,干脆变本加厉地把脸凑到过去,贴着闻哲的颈边来回蹭。   “都说很热了,”闻哲按着谢藤的脑袋,把他推开,“别粘过来。”   谢藤向后踉跄了一下才站稳,很快置若罔闻地重新扑向闻哲,用力把他揽进怀里,贴在对方耳郭边,说:“你如果不答应,我就让他们把你的战斗机驾驶舱锁死。让你只能看着我玩!”   “……”   这简直就像幼儿园小朋友们抢玩具了!   闻哲听完不止没有觉得对方在威胁自己,反而觉得很好笑。   他也的确笑了。   “你没有发现自己威胁人的方式很幼稚吗?”他笑着重新推开对方。   “幼稚又怎么样?”谢藤才不会在乎那种小事,他只在乎威胁是否有效,“机会难得,你想不想开战斗机?还是你想站在旁边看着我开——你可别想用戒指让我屈服,你不止已经答应过我不会用了,我刚才也没有不听你的话。这完全就是一场公平的交换!”   闻哲:“……”   虽然都是强词夺理的歪理,但是好像也没有可以反驳的地方。   就在闻哲琢磨着如何从幼稚的威胁中脱身,或者干脆放弃这些模型飞机的时候,有一架模型恰巧低空掠过。   航空发动机的轰鸣声,撞击着闻哲听觉,让他的内心再度跃跃欲试起来。   他向来是个只要产生欲求,就会接纳的人。因而不得不承认谢藤的威胁虽然幼稚,但很有效。   他随即摆出了默许的态度,集中注意力开始适应VR和外置驾驶舱的操作。   谢藤怔了将近一分钟,才意识到对方已经默许了,而他“撒娇”和“幼稚的威胁”不过是“说服手段”的开头,这么容易反而出乎了他的意料。但他很快意识到闻哲根本不是被自己说服的,而是被源于好胜心的幼稚欲求自行说服了。   这种连闻哲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幼稚好胜心,让谢藤脑袋里冒出了一个想法。   “不准玩!”一旦冒出想法,谢藤就会立刻行动。他再度抓住闻哲的胳膊疯狂摇晃,假装不满:“你还没有亲口同意,也没有保证不会途中反悔。你必须说‘我同意’,还要亲口保证……”   闻哲刚刚启动模拟练习,就被谢藤摇晃得连操作杆都握不住,直接在模拟途中坠机而亡,没好气地掀开VR设备,抓住谢藤的领口,把他拎到自己面前,盯着对方的眼睛。   “我同意。”他说,“如果我输了,就扮成你的情人,并且保证不反悔——行了吗?好了,把手拿开,别逼我动手。你掌心里全是汗,很粘。这里的破天气真的太热……唔。”   闻哲没能说完的“热”字就此消失在谢藤唇边,在他反应过来动手收拾谢藤前,后者却已经拉开彼此的距离,顺带藉此故意发出了过于醒目的吮吸声。   “我也同意。”谢藤说,“以吻为证!”   闻哲:“……”   “祝福你们!”   意大利裔助理和他的团队立刻爆出欢快的大叫,显然已经不知道在旁边围观了多久。他们就算听不懂中文,却能看懂肢体语言,不止对闻哲和谢藤的关系产生了极深的误会,还在欢呼过后发出并不整齐却足够响亮的口哨与掌声。   这又不是婚礼现场,这些人是被那个意大利裔助理传染了吗?莫名其妙鼓什么掌?闻哲瞪向那群欠揍的人,顺便不动声色地按压了谢藤的尚未痊愈侧腹。后者半弯着腰,捧着侧腹倒吸气,终于不再折腾。   “你、你,还有你,所有我的队员,3分钟内就位。”   闻哲不悦地放弃了模拟练习,用英语对那群闹腾的意大利裔下令。   “否则接下来的三个月你们惯用的那只手就要与钢钉相伴了。”   那些人不是不怕疼的谢藤,这种暴力威胁对他们极其有效。   所有人在1分钟内就已到位,闻哲在起飞时接通了谢藤的耳机通讯。   “你先赢了我再说。”他说。   “没问题。”谢藤答。   闻哲随即关掉了耳机通讯,谢藤则在新生的朝霞中示意出发。   闸门向两侧打开,车载驾驶舱伴随着飞机引擎滑入广袤的荒漠。   阳光很快变得刺目,天空下的缠斗也逐渐变得越发激烈。   机翼摇摆,机身翻滚。   俯冲,抬升。   从头重复。   两只小队追逐僵持,交火的声音距离很远,很快消失在足够高的云端,在远方的天空上留下闪烁的光点。地面上尘土飞扬,是空中落下的弹片和被击落的灰烬,但等车载驾驶舱赶过去,一切却又已尘埃落定,只剩火光。   数久后,等闻哲意识到自己所率领的小队已经落于下风时,也意识到谢藤刚才是在用那个吻来故意激怒他,让他主动放弃模拟驾驶训练。而只进行到熟悉基本控制面板和操作的入门阶段的他,就算拥有迅速上手任何事情能力并且在对战过程中竭尽全力模仿队友的操作,也只能勉强跟上队伍,失败却已成定局。   谢藤意识到自己胜券在握时,恰巧看到闻哲驾驶的模型在空中划出一道完全没有闪避动作的直线。   这是彻底放弃抵抗的迹象,对方恐怕很快就要主动投降了。   谢藤愉快地想着并短暂松开操纵杆,略微掀起了VR眼镜一侧,看向不远处闻哲所在的驾驶舱。   荒漠中尘土飞扬,掀起巨大的沙雾,让谢藤几乎看不清闻哲的身形,更不用说是对方的轮廓,只得悻悻地重新戴好VR设备,追逐着闻哲操作的模型,轻而易举地咬住对方的机尾,娴熟地打开瞄准器。   “砰”的一声巨响,谢藤预想中的爆炸声却没有传来,接着是第二声。等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他整个人都被剧烈的撞击震得失去平衡,就连VR眼镜都斜飞了出去。   他撑起上半身,看向撞击源——正是闻哲所用的驾驶舱。   闻哲不知道何时已经把模型切换为自动驾驶模式,并且把驾驶舱的司机踢到一边,改为亲自驾驶着它,朝着谢藤的小队所在位置,打满方向盘。   他一路全速撞击了谢藤所有的队员,用这种方法让他们无暇顾及操纵模型,帮助自己的小队重新赢得胜机。最后他才再度猛打方向盘,朝着谢藤直线冲了过去。   此时谢藤用来指挥的耳机里,已经只剩下一片混乱的声音。   他们都在呼喊着同一句话:“那个疯子撞过来了!” 第38章 传染-2(下)   撞击无可避免,但闻哲已经做好准备,确保撞上同时起跳。   他纵跃到谢藤的驾驶舱上,一脚把对方的司机踹了下去。   连续的撞击让闻哲的驾驶舱不堪重负,在与谢藤的驾驶舱相撞的瞬间起火。   闻哲一把抓住谢藤的胳膊,拽着他一同跳出行驶中的驾驶舱。   爆炸、冲天的火光与他们滚落地面的动作几乎不分先后的出现,并不遥远的天空中同时出现了一团怪诞的烟火——闻哲的战斗机准确地撞击到了谢藤的那一架,与其同归于尽。   在这个价值数亿的模型战斗机被航空燃料烧掉的瞬间里,天空中的两支队伍已经分出胜负。   普通汽油与航空燃料在空气中散发出刺鼻的燃烧味,两位“同归于尽”驾驶员则在荒漠的沙石、碎石与干枯的茎上翻滚出去好几米才摆脱惯性的束缚。   谢藤头脑一片空白,狼狈地躺在炽热的地上,大口呼吸。   闻哲从地上爬起来,坦然地走过去,俯瞰谢藤。   “我赢了。”他说。   谢藤跳起来,愤愤地宣布:“我不上岛了!”   “……”   ……   第四天下午,闻哲和谢藤离开南美,返回北美。   当夜,他们抵达谢藤位于市中心的另一个住处。   这里占据整个顶层:西侧有延展出去的、铺着类透明钢化玻璃材质的挑空露台;东侧有同样构造的透明泳池;北面是数个定制的按摩浴缸,旁边是流线形桑拿房;地面照明用颜色区分功能区域,每个角落的颜色都不相同;无以计数不同主题的卧室,花样多得堪比情侣酒店;同样多的主题酒柜、吧台以及配套的小舞台……无论什么地方,只要放下隔音帘,就是相互独立的空间,足够同时上演无数场低俗的淫秽戏码。   典型纸醉金迷的纨绔品味,典型的聚会举办场所。   谢藤的又一个光鲜亮丽的空壳。闻哲立刻得出结论。   住在这种地方不可能窥视到谢藤内心如何,可对方又有着无以计数的住处,单凭酒店套房这一类就够他伪装很久,更不用说是与之类似的豪华公寓了。简直要多少有多少。他需要尽快“促使”谢藤换个住处,最好是去“鱼缸”或“赛道”那样的地方。   “你买的?”闻哲问。   谢藤不止不作答,还冷哼一声扭头走开——也不能走太开,得维持在20米以内。但这次不是他跟着闻哲,而是闻哲跟着他。   闻哲不止寸步不离地跟着谢藤,还得尽可能温柔地哄他。后者则始终置若罔闻地一言不发,只留给对方一个生闷气的背影。   从谢藤说“不上岛”开始,闻哲就在哄他。从南美哄到北美,又从飞机哄到车上。现在到了公寓,依旧要哄。   闻哲试过不理谢藤,可对方就会改变策略,用十分幽怨眼神反复瞥他。一眼又一眼,一次比一次更加幽怨。就这狭隘的胸襟,居然好意思经常说他小气?   “已经好几个小时了,你到底有完没完?”闻哲勉强忍住揍对方的冲动,“我同意了,也保证不会反悔。你也一样。你输不起就直说。别像个小学生一样没完没了。”   “你耍诈。”谢藤指责闻哲。   “你也一样。”闻哲揭穿对方。   “不过一个吻,”谢藤毫不脸红,“你可以不上当。”   “那你和你的队员也可以避开撞击,又没有规定不能地空协同攻击……”   闻哲的反驳没能说完,谢藤已经再度扭头,只留给他一个后脑勺。   闻哲拳头都握起来了,却陡然一愣,迟来地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被谢藤传染了可笑的幼稚行径,当即忍不住摇了摇头,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很快平复了情绪。   “你耍赖,我耍诈。”他大步走到谢藤身后,不等后者反驳,就钩住他的脖颈,掰过他的脸,先揉了他的脑袋,接着又吻了吻,这才用无可奈何地语气让步道,“既然我们半斤八两,不如算是平局?”   谢藤拨开了对方的手,却没有避开落在唇角的吻,只是沉默地盯着闻哲。   “嗯?”闻哲同样回视对方,“说话。我耐心有限。”   谢藤又沉默了一会儿,在闻哲揍他之前终于答非所问地开口:“助理帮我租的。”   闻哲愣了半舜才意识到对方是在回答自己最开始的问题,随即明白对方是同意和解了,只是不好意思亲口承认而已,干脆用力揉了揉谢藤的脑袋。   待他放下胳膊,谢藤刚好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   闻哲低头看了一眼,几乎立刻意识到如果自己甩开对方的手,对方很有可能又要闹脾气,只好任由他牵着自己去参观这个过分豪华的公寓。   “这里的景色很好,尤其是夜晚的主卧。”谢藤略向前半步,声音不远不近地传来,“每次醒来,都可以看到两边的景色——这一边是聚会里的人群,那一边是挑空露台。床下方的地板是魔术镜,能看到所有的景色。尤其喝得半醉的时候,就像能在空中飞。”   闻哲完全无法理解谢藤“欣赏现场版限制级床上表演”的癖好,高空风景也是同样,更不用说是飞。他一脸无动于衷地反问:“你确定?”   “你居然不喜欢这里?”谢藤很难过,“这可是我最喜欢的景色……”   “不是风景的问题。”闻哲打断对方的装模作样,低下头看下方霓光闪烁,抬起头看空中星月齐辉,然后再度低下头,审视着谢藤那只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自己腰上的手,接着是对方那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好像他的手天生就长在了闻哲的腰上。   不过三分钟,不管是装的还是真的,谢藤的情绪变化速度的确让闻哲惊讶。但他没有甩开对方的手,只是看着对方,用一种耐心却中肯地语气评价道:“这里不适合有恐高症的人居住。”   “你恐高?”谢藤很吃惊,“我还以为没有什么能吓到你?”   “我替你恐。”闻哲说。   谢藤一脸莫名其妙。   “我担心你趁着我睡着的时候动手动脚,”闻哲的视线停在向外一侧的透明落地窗上,“你肯定已经注意到,我有点儿起床气。尤其半梦半醒的时候,很有可能会不小心把你从窗口扔下去。”   谢藤:“……”   “这里这么高,”闻哲认真地看着谢藤,微微眯眼,露出对待猎物的特殊笑容,凑过去贴着他的耳郭轻声问:“你确定自己真的——能——飞?”   说完他便拉开距离,留下僵在原地的谢藤独自纠结。   将近一分钟后,谢藤才一脸埋怨的对闻哲说:“你开的玩笑并不好笑。”   闻哲的幽默感遭到了质疑,但他的恐吓无疑很成功。毕竟谢藤唯一不喜欢的死法就是从高空向地面做自由落体运动。   他们最终没在这间公寓过夜,而是换到了其他的距离地面更近的独栋别墅。   一个比“鱼缸”更奇怪的地方。 第39章 传染-3(上)   通电的铁丝网圈出一方广阔区域,周围布满随机移动的红外线安保装置,出进只能通过直升机。   这片平整开阔的地面全范围只种了矮草,如同数块足球场包围着中间那栋外表普通的三层别墅。   等到步入别墅的那一刻,就会意识到外表只是一种伪装。   包括厨房在内的功能区域都被安排在一楼,呈环形围绕排列。虽然留有一定宽度的走道,却如同大型商场那样,在走道外围设计了防止人从高空不慎掉落的围栏。   而它也的确有让人掉落的危险,因为这栋别墅内部中间是一个半径十米以上的中空区域。   从地下到地上的所有楼层的地板已经消失了踪影,只留下一个竖深坑。如同一口导弹发射井。而在那口“井”里,还矗着一座直径不小于8米、高度无法用肉眼估算的木质圆柱体。   或者称之为:一座木质圆塔。   “那是主卧。”谢藤说。   “什么?”闻哲怀疑自己应该换对耳膜。   “主卧。”谢藤重复。   闻哲:“……”   他来不及为“主卧”惊讶太久,就看见谢藤蹬掉了鞋袜,接着又脱掉了衣裤。简直跟之前在“鱼缸”时如出一辙。   谢藤很快脱得只剩内裤,并且十分坦然地站在闻哲和一众保镖面前,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妥。   这已经不是闻哲第一次见到对方如此,只是因为每天晚上住的地方都不相同,他才没能注意到这个行为的怪异之处:   第一次在“鱼缸”,闻哲只当谢藤是准备换衣服,才会脱掉;   第二次在“赛道”,南美太过炎热,就连闻哲都不堪忍受西装的折磨,找那位热情的意大利裔借了无袖T恤,谢藤脱个半裸也在情理之中;   第三次在“圆塔”见到同一种情况的瞬间,闻哲再也无法忽略谢藤的古怪行径。   仔细想来,除开酒店那间情趣套房间过夜的那一次,谢藤好像每次回到住处会做的第一件事都是脱掉衣服。   闻哲从未见过谁有如此奇特的习惯,简直百思不得其解。   但他来不及理出头绪,谢藤的生活助理及其团队就如同大变活人般冒了出来,边收拾谢藤扔得满地都是的衣裤鞋袜,边安排其他生活起居事宜。   等一切准备妥当,才由助理亲自带领他们二人“进入主卧”。   谢藤所用的词的确是“进入”,而不是前往。   “进入圆塔”的电梯只有一部。入口也不在一楼,而在地下最底层。   他们先通过一楼的另一部电梯,抵达别墅最底层,同时也是圆塔的底部,然后一起前往位于圆塔另一侧,也是唯一能进入圆塔的电梯。   谢藤的面部识别无法启动这部电梯,但他的生活助理可以。   助理陪他们一起抵达电梯所能到达的最高层——“圆塔”实际上的“次顶层”。   闻哲抬起头,环视内部。   这里目测只有5m*5m大小,与“鱼缸”相比着实太过狭窄。参看谢藤平时的喜好,简直就像是格子间。而所谓的“次顶层”,其实是一个没有窗户的高挑封闭空间,足有四五米之高。整层楼除了位于电梯正对面的洗手间,再无其他功能性的房间、陈设或者装饰。   想要去主卧所在的“最顶层”,需要通过内壁上那条醒目的、向上盘绕的木质螺旋楼梯。   又是螺旋楼梯。   跟“鱼缸”的入口一样。   可这里显然区别于那种为了构建安全感而存在的子宫式的结构,是另外一种乍看无法界定,实则需要一点想象才能得出答案的地方。   ——囚禁长发公主的高塔。   心下冒出这个联想后,闻哲看谢藤的眼神立刻变得十分微妙。   他来不及问什么,生活助理已经带着团队返回。   他们放下一个置物台,在上面留下平板、矿泉水、冷食简餐、水果、零食、无线磁吸充电器和闻哲没有电的手机与腕表。   看到那些东西的瞬间,闻哲差点怀疑自己和谢藤不是要在这里过夜,而是遭到绑架后被囚禁在这里了。   助理随后又告诉闻哲这里有电话和GPS信号屏蔽装置,只有WIFI能用。如果他想要与外界联络,需要打内线电话找他,等他来接他们,再乘坐直升机离开屏蔽范围。步骤简直繁琐得令人发指。   另外,这里还设置了紧急按钮与呼叫按铃,如果有任何问题都随时联络他。   当然,助理还说,如果没有什么事情,他们最好早点休息,因为他明天一大早就会来叫醒他们。   闻哲没有问明天为什么要早起,也没问要去哪里,因为助理全程把所有的注意地事项都交代给了闻哲,就像彻底无视了谢藤的存在。这种情况实在是太奇怪了。   随着助理的离开,唯一的电梯被重新锁定,彻底停止了运行。   再五分钟后,整层楼如同被掐断了电源,即刻陷入一片黑暗。   “不是断电。是与电梯里的安全装置配套的功能。”谢藤在黑暗中握住了闻哲的手,“很快就会有其他的照明。”   他们果然没有在黑暗中等待多久,地上就出现了间隔一段距离就亮起一盏的萤火般的蓝色小灯。   闻哲盯着那些灯,发现到它们与进入“鱼缸”的那道螺旋楼梯上的照明如出一辙,仿佛带有特定的吸引力,让置身其中的人忍不住沿着它点亮的路走去,哪怕它们通往另一个世界……   “这里的楼梯很特殊。像是跷跷板。”   谢藤的声音拉回了闻哲的注意力,并及时拦住了他。   “你看,要这样,”谢藤拉着闻哲来到台阶前,松开手,率先走向上几级台阶,然后改变重心,像滑雪那样顺着斜坡滑落下来。   “必须恰好踩在正中间,稳定重心,寻找到维持立足点稳定的位置,这样才能向上,否则就会滑下来。”他边讲解边示范。   一切太过古怪,从塔到电梯,再到食物与水,还有那些小灯与这些楼梯,让闻哲无法判断自己心下盘桓地更多是惊讶还是不解。   他边尝试攀爬边问:“你设计的?”   “我没那么无聊。”谢藤说。   闻哲依旧学得很快,略作尝试后,就掌握了交替双脚重心的时机,适应了这些别出心裁的楼梯。   “适应了之后,还是很有趣的,不是么?”谢藤的声音从略高一些位置传来。   “像一种奇怪的平衡训练装置。”闻哲附和了一声:“是谁设计的?”   谢藤没有回答。   依据前几次的经验来看,一旦对方不回答提问,未必是不愿意回答,很可能是不知道怎么回答。闻哲需要换一种方法来提问。   “其实还有一种方法,攀爬起来会更快。”他说。   “还有一种?我试了很久,只有这一种办法。”谢藤好奇地停下脚步,向下看。   闻哲没有抬头,在并不明亮的光线下,谢藤只能看到对方轮廓柔软的黑色短发。   “一个人做不到。”闻哲终于抬起头,用一种相比玩笑更像是顽皮的眼神看着谢藤。   蓝色的灯光从地面升起,映着他的眼睛,声音如同一种诱惑。   “需要我们相互配合。”   “怎么配合?”谢藤更好奇了。   “想试试吗?”闻哲反问,“不过要先滑下去。从头开始。”   反正就算到卧室,也没有其他事情可做,谢藤当然选择了同意。   他们先后滑回到原来的位置,闻哲弯下腰,借着地上蓝色小灯的光亮,仔细检查了台阶,确定自己的想法是对的,随即重新直起身,在谢藤好奇的注视下朝他伸出手。   “过来。”他说。   谢藤走过去。   “再近点。”闻哲说,“握住我的手。”   谢藤听话地握住对方的手。   如果这时有圆舞曲为背景音乐,他们就像是身处一场社交舞会中,彼此在步入舞池前互相邀请。   “稍稍侧身。”闻哲说,“站在我身边。对。就这样。”   他边说边握住谢藤的手腕,滑到掌心,侧转,十指相扣;另一手绕过谢藤的腰,把对方拉向自己,直到肩膀相抵才停住。   “照着我的动作做。”   闻哲半侧过脸,不再直视谢藤,而是看向前方。   “配合我的动作。尽量与我步调一致。”   像探戈舞曲的开头。谢藤边想边效仿对方,以社交舞的姿势贴在一起。   “会比一个人攀容易得多?”谢藤从未在床以外的地方跟人如此亲密,只能用提问来掩饰自己略显迷茫地情绪。   “也有前提条件,”闻哲说,“因为我们俩身形刚好差不多,只要能同时站上两端,四个支点会比两个支点更容易保持平衡——好了,准备——开始。”   “好。”谢藤应。   “左。”   闻哲停顿。   “右。”   随着他的声音,谢藤同时迈步。   开始他们的确需要闻哲口中的节奏,但很快就形成了默契。   他们在黑暗中,伴着地面上如同蓝色萤火的细小灯光,在结构古怪的楼梯上,彼此上半身及胯骨相贴,跳起了一只奇怪的拉丁舞曲。   “的确比一个人快多了。”   途中,谢藤陡然开口。   但他想说的并不是这句。   “是那个凶恶的医生老头。”   如闻哲所料,他听到了刚才提问后却没能得到的回答。   “为什么?”他追问。   “让我学会走路。”   “什么?”闻哲不确定自己真的听清了。   “你明明不排斥与我有亲密接触,”谢藤却改变了话题,“为什么不愿意跟我玩情人游戏?” 第40章 传染-3(中)   这次换闻哲沉默了。   难得的是谢藤没有像平时那样胡搅蛮缠地逼闻哲给出回答,反而自己也不再说话。   他们安静地携手走完最后几级楼梯,犹如两位王子都用公主的发辫爬上了塔顶,只是这里没有公主。   圆塔顶层的门开在斜侧面,是一条像滑梯一样的折线过道,宽度只够一个人通过,高度只到他们的肩膀,需要屈膝低头才能通过。尽头豁然开朗,整体比圆塔下方要宽敞得多,目测直径至少也有15米,简直就像巨大的伞帽。   通道的门在他们身后自动关闭,构成一个挑高6米的无出入口的特殊房间。没有控制用的开关或把手,出入需要使用内线电话。   紧急按钮在墙上,是醒目的红色;内线嵌在它旁边,是醒目的绿色一键按钮式。   门关上后,照明就几乎彻底消失了,只剩暧昧不明的轮廓和清浅的月色。   视觉被极大限制时,触觉和嗅觉就被突显出来。   介于海风与冰雪之间的淡香水的味道跟它的主人一样,距离闻哲并不远;脚下的每一寸都铺满了厚且柔软床垫,简直就像是雪地,每走一步,都会陷进去,颇费气力才能拔出脚;墙壁也是同样,光凭碰触,根本无法猜测它的厚度;枕头却都是方的,既像抱枕,也像靠垫,四散在房间的各个角落,连行走都必须极为小心,否则就会被柔软的地面与枕头绊倒。   闻哲很快决定不再随便移动,抬起头,专注地盯着上方。   顶部的天花板是倾斜的巨大窗户,如同完全透明的屋顶,能清楚地看见星空。   晴朗的夜晚,闻哲想,依旧是冰冷的寒冬,暖气可能只到20度,对他来说很适宜。谢藤依旧安静,既没有靠近他,也没有动手动脚。让他很快放松下来,不禁向后靠向柔软的墙壁或地面也可能是床垫,接着他“嘶”了一声,想起来后背的伤。   谢藤的轻笑声传来,闻哲从那柔软的地面上爬起来,瞪向已经靠近自己的谢藤。   彼此的轮廓都是模糊的,眼神与面部表情根本起不到相应作用,闻哲很快放弃。   “让我抱着你睡吧?”谢藤突然问。   这里太安静了,闻哲能轻易分辨出对方声音里的讨好与忐忑。可罪魁祸首向他大献殷勤,简直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只能让他嗤之以鼻。   “趴着睡觉并不舒服。”即便察觉到对方的不屑,谢藤的脸皮依旧奇厚无比,“我能帮你调整出既不会碰到后背又很舒服的睡姿。”   这个提议对趴着睡了两晚的闻哲颇具诱惑力,让他有些意动。毕竟他的恢复力不如谢藤……不,是谢藤的恢复力太过超乎寻常。而他下午又“不小心”在南美的荒漠里上蹿下跳的剧烈运动了一番……   “试一试嘛?”谢藤腆着脸说,“觉得不舒服可以一脚把我踹开。”   “第一晚就试过了,并不舒服。”闻哲提起在鱼缸的那个夜晚,“尤其对颈椎很不友好。”   “上次我只有一条胳膊能动,不是合格的人形抱枕。”谢藤朝闻哲敞开怀抱,“这次保证手感和功能都极佳。”   闻哲看着谢藤的动作,默然地转开脸。   “别白费力气了。早点休息吧。”他边说边坐起来,朝另一端挪了挪,好不容易摸到一个枕头,正准备趴下,一路厚颜无耻地跟过去的谢藤就抱住了他胳膊,把他拽向自己。   虽然闻哲早有防备,但他低估了地面的柔软程度和视觉的局限性所带来的负担。   在这个过于柔软的地方,他身体很难保持平衡,更不用说是轴向借力了,几乎是刚一用力,就失去了平衡,朝着另一边软倒下去。   谢藤却很适应这种柔软,趁机拽了闻哲一把,把他圈进怀里,一起倒在这片柔软里,在闻哲耳边来回磨蹭着,发出像猫一样舒服的叹息声。   “你不想享受抱枕服务,也要为我考虑一下。”他说。   “考虑什么?”闻哲问。   “我冷。”   “……”   过分无耻的谎言多少也让闻哲哑了半秒才想起来挣脱。   “这里有20度,”他撑着对方的胸口,拉开彼此地距离,问,“你居然会觉得冷?”   “我平时都开到30度。20度对我来说的确太冷了。根本睡不着。”谢藤仰躺着,看着闻哲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耐心地等对方站稳,才用小腿住钩没办法从柔软地上借力的闻哲的膝盖,再度轻而易举地剔除彼此的距离,满意地接住“投怀送抱”的对方。   闻哲简直要憎恨这间柔软的卧室了。   “谁让你进来就脱衣服?”他边重新拉开彼此的距离边说,“就算是在你家里,一天到晚只穿内裤在那么多人面前走来走去,你不尴尬吗?”   “会吗?”谢藤茫然。   这脸皮的厚度真是匪夷所思。闻哲想。   闻哲懒得跟他废话,既然他自己不能挣脱对方,他选择把谢藤一脚踹开。   柔软的房间不止阻碍了闻哲的手脚,也帮谢藤吸收了大部分的攻击力道。   他再度爬回去,凑在闻哲身旁,锲而不舍地骚扰他。   “我睡不着。”   “玩你的平板去。”   “没拿上来。”   “下去拿。”   “我不。”   “……”   “阿嚏!”   闻哲一把推开冲着自己打喷嚏的谢藤,用枕头擦了擦脸,简直想掐死对方。   “我这样下去会感冒的!”谢藤不满地抗议。   “打内线电话,让你的助理送衣服上来。”闻哲无情道。   “穿着衣服睡不着。”谢藤说。   “你在直升飞机上不是睡得很香吗?”   “那不一样!”谢藤理直气壮地埋怨对方,“我之所以把暖气温度调得那么低,就是因为你怕热。这都是为了迁就你。你没发现就算了,见我打喷嚏,居然一点都不关心我,你这个无情无义的、始乱终弃的、抛夫弃子的……唔唔唔!”   “别乱用成语。”闻哲捂住了谢藤的嘴,阻止了他后面的话。他不止怀疑对方已经忘记昨晚半夜拔掉空调电源的无耻行径,还对谢藤颠倒是非的能力叹为观止。奈何这里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用来绑住谢藤,闻哲只好认输似的爬起来。   “我去打内线喊助理调高室温……”   “我不要!”谢藤猛扑过去,一把抱住闻哲的腰,直接把对方扑倒。   这房间简直就是闻哲的天敌。无论他如何努力,重心和平衡完全不受他的大小脑支配,只要一丁点儿外力,他就会摔倒。   谢藤刚好擅长利用柔软的地面,无论闻哲如何挣扎,都如同深陷流沙,反而被他抱得更紧。   难得的是,谢藤没有逾矩乱摸,只是抱着,而且还小心地避开了他后背的疼处。   闻哲现在只剩下三种选择:掐死谢藤——显然不行;敲晕谢藤——就他那小心眼,醒来后八成又要说不上岛,他不知道需要浪费多少口舌才能哄好;剩下的当然只有接纳谢藤的提议了。   算了,闻哲想。就这样,省得麻烦。   “好好服务。”闻哲放松身体,不再挣扎。   “什么?”谢藤一愣。   “人形抱枕。好好服务。如果不舒服,我就踹你。”闻哲说,“好了。睡觉。”   他说着伸出了手,摩挲着揉了揉谢藤的头发,动作里又出现了那种介于有与无之间的节奏。   但跟上次不一样,谢藤并没有犯困,反而握住了闻哲的手,把它挪到了自己的颈侧,并神采奕奕地说:“别摸了。没用的。不管那是什么。即便第一次对我有效,第二次肯定就没用了。”   作者有话说:   谢:我的主场,想不到吧! 第41章 传染-3(下)   闻哲的“手段”完全基于感官和潜意识,能在已经建立了一定信任的前提下,通过环境、声音、动作与呼吸频率等,诱导出包括困倦在内的一些本能。   就像有一个人在教室或办公室打哈欠,他身边的同学或同事也会紧随其后。这跟意志强弱无关,是有意识的“传染”。如同亲友间共享彼此的喜怒哀乐。它既不可能被抵御,也不可能被察觉。可用在谢藤的身上的时候却只成功了一次……   “你很惊讶。”谢藤说。又是陈述句。   他以过于愉快的声音打断了闻哲地沉吟,后者则颇具报复意味地掐了前者的颈侧一把。   谢藤不止没有躲,反而把脖颈往闻哲的手掌里凑,说:“很舒服。再用点力会更好,要不另一边也捏两下?”   闻哲无语地抽回手,问:“你知道抱枕最基础的功能是什么吗?”   “当然知道,”谢藤厚颜无耻道,“是抱起来的手感要……唔。”   闻哲捂住对方的嘴:“是安静。”   谢藤舔舐了对方的掌心:“我很安静。”   闻哲无奈地收回手,故技重施地用对方的脸来擦手。感觉到脸颊微湿的谢藤,对此相当无语,闻哲却已经撑起上半身,表示:“我还是去拿个枕头吧……”   “你的幽默感呢?真是开不起玩笑。”怀里的温暖消失的刹那,谢藤改用小声抱怨的方式举手投降。   “我保持安静还不行吗?”他用小腿缠住闻哲的膝盖,近似胡搅蛮缠地重新扑向闻哲,把对方揽入怀中。   闻哲感觉到对方刻意放轻柔的动作,用一种介于耐心和默许之间的态度,放任谢藤摆放自己的四肢、躯干和脑袋。   这一次谢藤表现得相当完美,包括闻哲最看重的安静在内。   等谢藤调整完彼此的姿势,闻哲已经靠在了他光裸的肩窝上。只要他稍稍一动,就能吻到对方的锁骨,或者攻击对方尚未康复的侧腹。但他没有。   感受到舒适的过程极为缓慢,需要等待一段时间。但这里的空间空旷且高,能帮助感官迅速放大。   轻微的呼吸声在月色下彼此交错,安静却不尴尬。海风与冰雪混淆的味道在黑暗中给闻哲的嗅觉带来难以想象的舒适感,加上谢藤规矩的言行举止,让他舒服到不想去思考自己现在是什么姿势。   他无法否认这种舒适,就像他无法否认谢藤这个人的复杂程度。   从看到“蘑菇塔”开始,他就在琢磨谢藤的“内心世界”。但蘑菇塔的外形太过抽象,内部构造太过离奇,加上过于柔软的内装、适宜的温度以及昨晚被南美的炎热和空调的“故障”所影响的睡眠,让躲藏在闻哲身体里的懒惫悄无声息地浮出。   他忽然不想动了。紧随其后的困倦让他更不想动了。   真厉害。闻哲意识到自己已经完全放松下来的刹那,不得不在心下对谢藤的观察与学习能力大加赞赏。   人的本能很容易沦陷于舒适所带来的惬意。既然继续抵抗只会徒增疲惫,闻哲干脆放任自己闭上眼睛,放空大部分的思维,留下游丝般的清醒。   “我很喜欢你皮肤上的温度。比其他人暖一些。让我觉得很舒服。”   安静这个词果然永远无法与谢藤契合,他很快又打破了沉默。但他故意放轻了声音,宛如只发气音。   可谢藤的胸腔把震动传递到了闻哲那边,轻而易举地夺走了他刚开始放纵享受的舒适。   “陪我聊会儿天好不好?”谢藤问。   又是那种讨好的语气。闻哲想。   “多久?”他闭着眼睛问。   “半小时。”谢藤说。   “5分钟。”   “10分钟。”谢藤难得没有胡搅蛮缠,“然后我就闭嘴睡觉。保证不吵你。”   闻哲无可奈何地叹息,离开这个因为说话而不断震动“人形抱枕”,侧躺在谢藤旁边,问:“你想聊什么?”   “还是刚才的问题,”谢藤也翻过身,用手撑着双颊,像小女孩一样趴在闻哲身边。   “情人游戏?”闻哲问。   谢藤点头:“你那么有创意,我也很有趣。肯定会很好玩的。就像刚才在楼梯上那样,奇怪的舞蹈。或者像空战那样,完全不按理出牌。还有你在床上的时候,就算被情欲支配,依旧能重新夺走主导地位,我则在途中就被牵着鼻子走了……”   他不甘心地表示:“我从来没见过像你一样的人。根本猜不出你是怎么做到的。所以就更好奇你为什么不愿意陪我玩了。”   “原则。”闻哲终于愿意回答。   “原则?”谢藤问。   “违背我的原则。”闻哲说。   “你有情欲的时候,可以毫不犹豫地跟我上床,却不愿意玩无伤大雅的情人游戏?”谢藤完全无法理解闻哲的原则,“我又没说扮情人就必须跟我上床,也不是长久的,只是上岛前这几天,陪我玩一下——难道说,情人对你来说有什么特殊意义?”   “你那么多一夜情对象,居然还问这种小学生都知道答案的问题?”闻哲反问。   “不是不知道,是我觉得都是一样的。”谢藤说。   “什么一样?”闻哲疑惑。   “情人和上床。”谢藤说,“跟男人、跟女人。一夜、几夜。情人,不是情人。除了喜欢的前戏方式不一样,其他都是一样的。结果也是一样的,都只是上床而已。不过女人更喜欢亲吻,嘴唇、脖子或任何地方。只要吻她们,她们就会感到愉悦,主动敞开怀抱。男人喜欢蛮横的方式,如同蹂躏的抚摸,或者强横的温柔。他们比女人喜欢疼痛,更容易被本能支配。可他们也比女人容易抽身,很少纠缠不休。”   他停顿在这里,不等闻哲找到适合的话来接腔,又自顾自地继续说:   “我觉得一般人都是这样的。恋爱,劈腿,结婚,婚外情,脚踏几条船……跟这个人或那个人,反正只要是外表不错的,就没有区别。”   “生理冲动方面,我同意你的看法。它无可避免,但是可控,也可以享受。是一种容易解决的东西。其他对我来说却不是,也没有那么复杂。”闻哲耐心地等到谢藤不再说话,才开口说,“情人对我来说就是一种对等的、互相交换的特殊情感关系。不是能拿来玩的东西。”   “为什么?”谢藤不解,“结果不都是上床吗?你又不是那些虚伪的卫道士。”   “反了。”闻哲说,“与结果无关。”   “那跟什么有关?”谢藤问。   闻哲花了几秒来确定对方是否真的无法理解自己所说的话。然后发现对方就好像是对“情人”这个概念一无所知的小孩,却已经在谈论幼儿园里出现了暗恋自己的人。是一种可以拿出来炫耀的“烦恼”。   “对等和交换这两个概念你能理解吗?”他问。   “当然。”谢藤不满,“我又不是笨蛋。”   “这是一种特定条件下的非物质交换。在你还不能给予对等回馈的前提下,就不应该索要。”闻哲说,“不对等的关系永远与我的原则相冲突。就算是游戏也不行。”   “……”   “10分钟到了。” 第42章 传染-4(2更合1)   天蒙蒙亮时,忽然下起了雪。   未融化的白色在巨大的天窗下方留下了一条漂亮的银链,与雪后放晴的阳光一起洒落在闻哲脸上。   闻哲蓦地睁开眼,立刻意识到自己昨夜进入了深度睡眠。他急忙撑起上半身,随即与彻夜未眠却依旧神采奕奕的谢藤四目相接。后者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他,好像在等待夸奖。他却假装没有察觉,忙于活动了自己的四肢与脖颈。   “醒了?”谢藤不确定地问。根据前几晚的情况来看,闻哲醒来后都会有一段时间很奇怪,就像电脑死机后重启需要比平时更长的时间。   闻哲没有回答。参考前几晚的情况来看,他已经感觉不到身体有任何不妥,谢藤的确完美地履行了人形抱枕的职责,就好像他知道如何帮别人调整出既不会碰到后背,也能让全身放松的睡眠姿势。可参考医生与谢藤的对话,他是不可能知道这些的。更何况,闻哲从来不会在有陌生的人或环境中进入深度睡眠,以防任何针对自己的攻击出现时能及时反击。   甚至可以说,但凡有意识的动作企图碰触他,都足以惊醒他——就像在“鱼缸”时那样。   除非是完全无意识的,也就是纯粹出于本能的行为。可唯一能做到这种无意识行为的只有人在跌倒时反射性的自我保护行为……   “你真的睡醒了吗?还是根本没睡好?”谢藤的问题打断了闻哲的思考,问完后他就没有再出声,出奇安静且耐心的观察着闻哲,等确定他没有出现“起床气”,才继续问:“我昨晚的服务如何?敬业吗?舒服吗?安静吗?满意吗?”   闻哲盯着喋喋不休的谢藤,有大约五分钟的时间无论对方说什么都选择充耳不闻。   对方似乎在思考什么,但谢藤无法从对方脸上的表情琢磨出什么,跟他说话又会被无视。徒劳无功许久后,他只好重新沉默下来。   算了,闻哲想,谢藤的情感生活太过贫乏,内心却异常复杂,不能放任他身上的谜团继续增加下去,否则危险的就是自己。   “空战是平局。”   就在谢藤以为对方会就这样沉默下去,闻哲却突然出声。   “5分钟。”他说。   “什么?”谢藤一脸莫名。   “给你奖励。”闻哲说,“扮情人。”   “……”   谢藤觉得自己可能因为缺乏睡眠而出现了不该有的幻觉。   “你的原则呢?!”谢藤震惊地弹坐起来。   闻哲充耳不闻:“开始。”   “等等!我还没有准备……”   谢藤后面的话没能说完,就对上了闻哲的眼睛,继而忘记了语言。   刹那间,发展就超出了谢藤所有的预料。   没有吻,没有语言,甚至没有任何肢体接触。   对方只是看着他。   虽然闻哲之前也看过他,在近处,在远处,或者其他距离,但只要对上视线,瞬间就能分辨出这之间的区别。   之前他看他的时候都有明确的目的。   是观察,是通过眼神传达自己的意愿,是左右思维、掌控本能的一种捷径。   而此时此刻,闻哲却只是单纯地看着谢藤。   这种安静且纯粹方式,甚至在他黑檀色的眼睛里都找不出任何情绪。只有专注。   接下来的三分钟里,闻哲依旧维持如此,可仅仅是如此却能让谢藤移不开视线,更感觉不到时间的流动。   如同梦中的晨雾,如同白驹过隙的转瞬,一切柔且软的东西,缓慢地叩击着心扉。   然后,猝不及防出现了一个精巧而普通的小故事。   是关于兰花的。   它的外形像纯白丝缎染上一滴湖绿,更深一些的细腻纹路像涓流一样从花蕊中间翩然扩散到瓣尖,在隐藏了所有攻击性的同时带着一种绝妙的克制,又兼备了无限的诱惑力。让看见它的人不禁想靠近,去细嗅它的味道。   这种姿态优美的兰花,以稀少著称。   但它之所以稀少,不是因为它生于高寒悬崖,而是因为它完全出自于温室中,在日复一日的细心呵护中,由长时间的人工精心培植后,才通过巧合诞生于世。   ——素冠荷鼎。   一种雅致到极具诱惑力的花。   在专注的注视和兰花的故事彻底抽空谢藤用来思考的理智后,闻哲赠出了一串漫长而特殊的吻。   只是吻。   没有唇舌交缠,没有贴在唇边的低喃,没有问他能不能吻他,更没有千篇一律的爱语,甚至没有激起情欲。   一种克制而含蓄的深情。无需言语。   当谢藤的注意力被闻哲的嘴唇吸引,他就会用指尖和鼻尖细碎的小动作夺走这些注意,而等他被对方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所左右,就连对方轻微变化的呼吸都成为系在他指尖、穿过他身躯,仿佛无所不在的细线。   这时候,闻哲轻轻抓住了谢藤的右手,微弯手指,轻轻摩挲着他手腕内侧,留下一种舒适的微痒,如同羽毛划过皮肤,牵动着所有感官。   谢藤此时已经忘记了思考,闻哲终于再度凑向他。   “时间到了。”闻哲说,声音已经恢复寻常。   前后两种完全没有关联的行为,切割出天马行空般的幻觉,直到醒来,才知道是幻象。   谢藤怔忪,呆滞,回神,立刻闭上眼,抬起双臂,遮挡住自己脸,重重地仰躺下去。   他像被闻哲抓着滚落在荒漠上一样,头脑一片空白,只能大口呼吸,藉此平复自己剧烈的心跳。   许久,他才找回声音,放下胳膊,侧头看向闻哲,问:“你是怎么做到的?”   “你指让你心动?”闻哲问。   谢藤不甘地点头,头发在柔软的地上摩擦出沙沙的响声。   “我已经说过了,”闻哲伸出手,揉了揉谢藤的头发,“如果你想要感官以外的东西,就必须投入同样的东西。”   “东西?”谢藤问,“不是情感?”   “看你怎么定义情感了。”闻哲摇了摇头,“在我看来,实体即主体。”   “什么?”谢藤一愣,“哲学理论?”   “不。是现实。”闻哲说,“你是一个把一切都当作游戏的人,你能获得的也是同样的东西。因为你的认知就是游戏,你因此被局限在了游戏里。就算你强行改变自己的认知,你也不可能改变现实。”   这些含糊又自相矛盾的话,让谢藤懵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回过神来。   “有人对我说过类似的话,”他不自觉道,“他说,‘钱能改变一切,除了你的内在。如果你不能正视自己,钱也不能帮你’。”   闻哲终于听到谢藤主动提及“这些”,虽然是一个粗俗却直白的版本,但的确类似。   他顺势追问:“是谁?”   谢藤骤然惊醒,惊讶地看着闻哲,好像迟了数十秒才意识到自己刚才不小心说了什么。   “嗯……?”   闻哲不想给谢藤“清醒”的机会,可他的追问却被打断了。   “早上好。两位先生。希望你们没有在玩什么奇怪的限制级游戏。毕竟天已经亮了。”   内线的扩音器传出了生活助理的声音,打破了闻哲好不容易构建出的“幻象”。   “考虑到今天的行程非常紧凑,我已经为你们开启了通道的门扉。”   生活助理用堪称冷漠的英语陈述着谢藤不得不面对的事实。   “请二位在1分钟内睁开你们美丽的双眼,3分钟内离开卧室,5分钟内抵达洗手间,10分钟内把你们自己收拾妥当。早餐已经没时间享用了,请你们从昨晚准备好的东西里面挑选几样填饱肚子。希望在20分钟后,我能看到已经准备妥当的你们——友情提醒,从我开始说话到现在,已经过去1分30秒了。”   闻哲:“……”   他严重怀疑这位根本不是生活助理,而是5岁孩子的严苛父母。   “今天的行程是什么?”闻哲看向还没有彻底回神的谢藤。   生活助理没给谢藤回答的机会:“已经过去2分钟了。还剩1分钟。”   闻哲无可奈何地站起来,沿着柔软的地板,朝着那扇奇怪通道门的所在位置挪动。可惜刚走出去没两米,就被谢藤拽回去,死紧地抱住胳膊,缠着他问:“你还没有对服务了一整晚的人形抱枕给予评价?”   “什么?”闻哲敏锐地察觉到谢藤话语里的古怪之处,就像刚才自己制造的“幻象”根本没发生过,在谢藤清醒的瞬间,一切又重回更早的话题上。   现实容不得闻哲细想,助理就发出了最后通牒:“3分钟到了。”   随着助理的尾音从扩音器里消失,闻哲听到了奇怪的“咔嚓”与随之而来的“咻咻”声,接着又感觉到了明显的震颤。   开始他还以为是谢藤抱着自己的胳膊左右摇晃的原因,后来才发现震颤是从脚下柔软的地面传来的。   “地震?”闻哲问。   不等谢藤回答,震颤已经严重道让闻哲无法站稳。他摇晃着跪倒在地上的同时,立刻被无形的力量甩了出去。   他与谢藤不分先后的撞在了墙壁上,幸亏墙壁足够柔软,谢藤也及时把他护进怀里,这才避免他的背部再度承受冲击。   过了将近10秒,闻哲才意识到自己所面对的究竟是什么情况。   “蘑菇塔”的顶层正在高速旋转,而把他和谢藤甩到墙壁上的力量则是离心力。   相比所谓的“主卧”竟然是一台滚筒洗衣机给闻哲带来地震撼的程度,不如说这东西竟然真的跟游乐园里的旋转木马一样可以被人为控制启动更让他惊讶。而且控制权居然不在谢藤本人手里,而在对方的生活助理的手上,并且速度比旋转木马快了数十倍。   它瞬间就夺走了闻哲大小脑的全部支配权,让他只能两眼发懵地被离心力按在墙壁上。   他们最终像摇奖滚筒里印有数字的玻璃珠一样,被迫离开了“伞盖”,脑袋发晕地顺着通道和奇怪的“螺旋滑梯”滚落。   “你这个破卧室又是为了玩什么?”闻哲踉跄着爬起来。勉强制止自己脑袋里的眩晕,掐住谢藤的脖子用力摇晃。   “一点小创意。”谢藤不止厚脸皮地任由闻哲掐,还把全身的重量都靠向了对方。   “别告诉我这一层也会旋转?”闻哲很快找到关键。   “不会。”谢藤说。   闻哲刚松开手,就听到谢藤说:   “但会上下高速移动。”   “……”   ※   闻哲从透明通道的另一端离开“宠物游戏室”后,就看到了意料外的轮廓。   谢藤半藏在空旷硕长走廊尽头的拐角里,卸去了装模作样的张扬,像嵌在墙壁上的阴影。   短暂地沉默,然后是闻哲的疑惑:“你没事吧?”   “恭喜闻先生荣获本期游戏宠物组的冠军。”几乎就在闻哲出声的同时,谢藤配合着话语制造出了奚落掌声,恢复了平时的模样。   “这是你的奖品。”他隔着老远冲闻哲摇晃着一个崭新的手环,却没有靠近的打算。   闻哲不明所以地短暂驻足,假装惊讶于奖品,余光则扫过周围突然静止不动的监控,感觉不是摄像头故障。   “你也赢了?”闻哲边指着自己脖子上的颈环边看向周围。询问意味明显。   “没有。”谢藤一语双关,“这是另一场游戏的入场券。”   闻哲了然:手环上没有生物锁,监控也没有坏,只是暂时不动了。至于谢藤那边的“游戏”,估计根本就没开始。   既然监控暂时没有作用,他们也就没必要演奇怪的戏码了。   “这好像跟你之前宣称的‘分开获胜’有所出入?”闻哲朝谢藤走去。   “情况有变。”谢藤说。   “要组队?”闻哲问。   “聪明。”   “玩法是什么?”   “不知道。”   “……”   “关键要看幸运女神是否眷顾我们了。”   “具体是?”   “抽签。”谢藤说,“会限制在主人间轮流进行,每个手环有一次机会,分别用来决定:游戏地点、类型、阵营和额外福利。”   闻哲很快抓住重点:“必须确保后两项对我们有利?”   “我欣赏你高效的理解能力。”谢藤声音带笑。   闻哲终于走到硕长走廊的尽头,站定在谢藤面前。逆光把后者轮廓剪出一种怪诞且陌生的压抑感。他来不及看清谢藤的脸,就被对方揽进怀里。   谢藤全不在意闻哲满身狼狈的血和汗,用力搂紧了他。   很像给他戴上颈环后的模样。闻哲想。区别是没有完全失去神智,只是有种空洞之感。   这个拥抱非常短暂。闻哲来不及发问,谢藤就放开了他。   谢藤重新拉开彼此距离,再度冲闻哲摇晃了手环。   闻哲安静地把胳膊递向谢藤,毫不掩饰自己对他的信任——察觉到谢藤为自己留下的“游戏优势”开始,他已经赢得了他的信任。   谢藤在给闻哲佩戴手环时露出了自己的手腕,闻哲的视线定在对方手腕的瘀痕上。   是手铐留下的痕迹,闻哲迅速判断:很新,肯定是刚弄伤的。以谢藤之前的含糊其辞和他观察到的状况来看,主人间不存在利益并冲突,既没有自相残杀的必要,更不可能受伤。除非是跟岛主人发生了冲突。可如果真的那么容易就能见到岛主人,根本就没有必要参加游戏。   谢藤注意到闻哲的视线,不禁露出笑容,却牵动了嘴唇上的伤口。   有血滴顺着裂开的伤口流出,沿着下颚滚落,吞噬了谢藤的笑容。他想舔舐自己嘴唇上的伤口,却因此牵动了其他伤处,只能表情古怪地僵住。   “嘴唇怎么破了?”闻哲把谢藤从背光的角落里拽了出来,帮对方拭去血迹的同时顺势钳住了对方的下巴,花了几秒时间仔细端详对方的脸,随后把手指在谢藤的前额与脸颊间来回。谢藤的身体依旧跟大脑绝缘,诚实的展露出疼痛应有的反应。   “这里和这里怎么也肿了?”闻哲问。   谢藤来不及回答,墙壁上的监控已经重新转向二人。闻哲立刻靠近谢藤,后者默契配合。   “有一条狗咬我。”谢藤边说边搂住闻哲的腰,带着他往通道的另一端走。   “吃闷亏了?”闻哲一时无法判断谢藤说的是人还是狗,或者是像狗的人。毕竟在这座岛上,人和动物的界限非常模糊。   “没有,”谢藤回答,“我用脑袋狠狠撞断了那条狗的鼻梁。”   闻哲:“……”   “结果被那个野蛮的女人撞见,当即毫不留情地给了我一拳。”谢藤的语气就像经历了校园暴力后迫不及待向家长告状的小学生,“她还威胁我,如果再惹事,就把我的直肠从屁股里扯出来,再塞进我的嘴里。”   不愧是女佣兵头子,闻哲忍不住在心底称赞了她在语言方面的造诣。   “疫苗。”闻哲选择了一个名词。   “什么?”谢藤不明所以。   “别忘记注射狂犬病疫苗。”闻哲侧过头去亲吻了谢藤嘴唇上的伤口。   “怕狂犬病你还吻我?”谢藤不满。   “没事。”闻哲说,“我免疫力很好。”   毕竟,无论什么人面对一个委屈的“小学生”时,都会选择安慰对方。   “好了,”闻哲的嘴唇从谢藤的脸颊滑到耳边,低声问,“现在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跟一条狗过不去?”   “……因为只要打了狗,”谢藤怔了数息才找回声音,“就能引出他的主人。” 第43章 传染-5(上)   区别于主展厅里处于绝对“被控制”立场的“艺术雕塑”,藏在“宠物游戏室”后面的子展厅情况正好相反:   分门别类的“子展厅”都没有名字,每一种类型的却不止一间,防止人们相互争抢;门边的红绿两色灯光来区分是否有人在使用,又是否可以进入;控制开关门的芯片嵌在手环里,已经变成红色的即便使用手环,门扉也不会打开,亮着绿灯的门口会站着依旧一丝不挂的壮硕“宠物”;门扉都是隔音的,但它也是透明的,用视觉感受到里面的情形以及尖叫。   捆绑和鞭打只是普通情形,戴着手环的人还会命令戴着颈环的人把他们的脑袋按进水池里、掐住他们的脖子、用冰块掩埋他们的身体、在他们的大腿上压石板等等,甚至不乏用烙铁烫伤他们的皮肤……就像是在享受中世纪审判所的酷刑。   拷打他们的人也非常专业,显然经过长期训练。就算有人因失温、窒息等一度昏迷,也能用娴熟急救手法把人救活。   “这是什么?”闻哲看向谢藤,“死亡游戏?”   “算是吧。”谢藤搂着闻哲的腰,凑在对方耳边说,“你看起来比见到雕塑时冷静太多了。我有点儿钦佩你出色的适应能力了。”   “你们有钱人真不怕把自己玩死了?”闻哲不否认其中一部分可以被归到情趣范畴,但“集中展览”只能让人作呕。   “虽然你能想象到和想象不到都有,但却不会真死,单纯为了享受濒死的感觉,”谢藤的语气相当无所谓,“实在害怕,可以让宠物替自己体验,自己旁观就好了……”   “别说了。”闻哲无法分辨对方是真的无所谓,还是故作出来的,只能打断对方,“很恶心。”   “他们自愿的。至少这边的人绝对都是自愿的。”谢藤异常无辜道,“总有很多愚蠢的宠物自我催眠,以为被饲养是出于主人对它们的爱。可他们如果真的有所谓的爱,早就去养真正可爱又普通的小动物了。完全没必要冒着名誉败坏的风险,去养一只人形的宠物。尤其是那些为了钱、身份和地位等等,跪在他们脚边叫主人的玩意……而在这里,他们不止可以折磨平常趾高气扬、居高临下的有钱人,还能得到一笔不小的收入。”   简直就是物质与精神的双丰收。   “尤其是平时低声下气的宠物们,特别喜欢这种立场对调的感觉。”谢藤说,“因为宠物只有一种下场,你知道是什么吗?”   “被玩坏。”闻哲声音平静。   “你的语气似乎……不太同情?”谢藤不禁好奇。   “尊严和道德不足以约束他们的时候,剩下的唯一选择就是弱肉强食了。”闻哲坦然道,“自然界里没有同情这个概念。它们没把自己当人,他们也不会把它们当人。就算他们自相残杀,我也没有必要……”   闻哲腰上一痛,话语因此戛然而止。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腰上的属于谢藤的那只手,已经收紧到指关节发白。他假装安抚般覆在谢藤手背上,实则用力掐紧他的手腕,逼对方放松力道。   “谢藤?”闻哲唤了一声,但对方毫无反应。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走到子展厅的尽头,来到一片开阔的地方。   这是一个介于滑冰场与拳击联赛擂台之间的圆形场地:环形的巨大的屏幕悬挂在正中央的天花板上,不断闪烁出“即将开始”的英文;周遭密布着数百个摄影机镜头,在闻哲和谢藤进场的瞬间,就把他们的轮廓全方位拍摄捕捉,并以99%真实度的虚拟3D的模样,逐渐勾勒并投射到位于正中间的舞台中央。与之同时,从另外一端入场的另一个人以及他的宠物们的虚拟影像,也开始出现在舞台中央。   “谢藤?”闻哲又唤了一遍,这次对方有反应了。   “抱歉。”谢藤回过神,略带歉意地亲吻了闻哲。后者没有避开,眼底的疑惑却愈发加深。   等谢藤重新搂住闻哲,他的手便已恢复了平时的恰当力道。   “你怎么了……?”闻哲没来得及问完就注意到谢藤的视线始终没有看向自己。   他当即半仰起头,跟谢藤的视线一起,径直跃过了舞台,看向另外一端的入口,找到了对方失常的原因——从另外一端入场的那个人,只是彼此距离还很远,无法看清对方的长相,只能看到一道高挑笔直的轮廓。   很快,舞台中央出现了完整的虚拟影像还原,而被圆形舞台阻隔的两端也出现了伸展台通道,方便他们以及其他游戏参与者前往中间的高台。   大屏幕上出现参赛双方面孔的同时,闻哲也从彼端收回视线,意味深长地看着谢藤的侧脸。   典型的白人,看起来与闻哲差不多年纪。考虑到西方人显老,应该会比外表看上去年轻几岁。没有盎撒人的长脸和消瘦的特征,但头发是淡金色的,皮肤也白得能看到细微的血管,加上蓝得过分纯粹的眼睛,典型的欧洲人长相。   彼端那张脸已经漂亮到任何棱角与弧度,对族裔荤腥不忌的谢藤来说,根本就是再完美不过长相。   许久,也可能并不久,谢藤终于察觉到闻哲的视线,但他既没有转头,也没有对上后者的视线,如同在掩藏一种奇怪的情绪,也像是不自觉的逃避。   “Lennart Richter.”   谢藤缓慢地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名字。   很常见的德系名字。闻哲想。   “是德裔?”闻哲问。   谢藤点头。   “相比英俊这个词,他更适合于俊美。”闻哲中肯的评价道,“尤其是脸。的确很符合你的审美——看来那就是你不想提到名字的朋友、咬你的那条狗的主人以及这座岛的主人。”   谢藤微怔,也可能是惊醒,终于从彼端的轮廓上收回视线,用难以言喻的表情看向闻哲。他努力在那双黑檀色的眼睛里寻找情绪,可惜没有,脸上也没有嫉妒或者与之相似的情绪,就连声音都是就事论事的语气,这让他无由来不满,看对方的眼神也充斥着埋怨。   闻哲一脸莫名地回视对方,在他分辨出谢藤的意图以前,对方就扣住了他的后脑,用一种介于不满与肆无忌惮之间的蛮横方式,用力与他唇齿交缠。   他一时弄不明白谢藤为何如此,而现在的场合也不适合挥拳揍人,只能被动配合。   直到他的嘴唇快被谢藤的牙齿磨出血,后者才停下造次的行径,并附送了不满地轻哼。   闻哲因此越发莫名,谢藤则贴着他的唇角,用已经恢复寻常的声音说:“我不确定是不是真名。就算是,他也可以改名。他用这个名字在常青藤上学,17岁毕业,然后就去了维也纳,改学艺术——就像我在这里的名字是X,圈子里把他称做LR。我觉得他缺了点儿东西,更习惯叫他伦理先生。”   闻哲微怔过后,立刻明白了谢藤的意思,差点因此笑出声来,途中勉为其难装出害羞的轻笑,犹如从谢藤口中听到了什么让他脸红的话。   “我很喜欢博大精深的中文。尤其是在讽刺方面的委婉表达方式。”谢藤知道闻哲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他现在明面上是一位著名指挥家,实际上艺术家的收入显然不够他在岛上恣意挥霍。毕竟买一个大活人的价格比雇佣一个人要贵得多,他买得又那么多,货源也不能保证每次都让他满意,加上他从来不保养,很容易损坏,于是总是在买新的。”   “我是在听什么求而不得的爱情故事吗?”闻哲唇角微弯,很快再度强压下去,“你可千万别说什么白月光朱砂痣变成你心头的一根刺——我会吐的。”   “当然不会。”谢藤无可奈何道,“说这些话的人,不是在侮辱人的复杂性,就是在糟蹋伟大的中文语境。”   他说到途中就变得理所当然了。   “我从来不否认喜欢他的脸。可我也喜欢你的脸。我还喜欢跟我上过床的所有人的脸。人就是一种会被视觉蛊惑的动物,天生就喜欢美丽的东西,也追逐美丽的存在。像大自然里散发香味的花朵,就算带着荆棘和剧毒,也会让周遭的昆虫趋之若鹜。”   他说到这里顿住,用双手食指微弯交叉,做了一个隐晦的符号,表情带着鄙夷。   “我讨厌的是这个。”他说。   闻哲了然:“第三帝国。”   “不准确。”谢藤突然放开闻哲,取出皮绳扣在后者的颈环搭扣上,突兀地拽了一下手里的皮带。   闻哲配合地往前踉跄,与谢藤一起踏上通往中间舞台的伸展台通道。   “他其实不能算是德裔,而是魏玛的遗留品,”谢藤说,“他一直否定已经发生的历史,却幻想着建立属于他的崭新帝国。”   “我们应该庆幸他考入了艺术学院,”闻哲半开玩笑道,“否则可能有一个第四帝国在等着我们。”   清浅的笑容在谢藤脸上一闪而过:“你的幽默感变好了。”   作者有话说:   注1:伦理道德伦理先生没有道德   注2:魏玛共和国   注3:历史圈里有个著名玩笑:都怪维也纳艺术学院没有录取那个疯子,才会出现World War II   心理学上用它隐喻:热爱艺术的人都是真正的疯子,随时可能不计后果的掀起世界大战。   这3个好像有点偏,顺手注释一下。一般就不注了。因为我懒(不是)主要还是觉得注释太装逼,就跟照着历史写同人硬说是原创一样装逼(让我愉快的偷个懒吧 第44章 传染-5(下)2更合1   这里的地面区别于展厅,不止粗糙,还有防滑条纹,硌着闻哲的脚,拖慢了他的步子。   谢藤略快对方半步,鞋底在金属地面上敲击出醒目而空旷的回音,没走出多远就不着痕迹地放慢脚步。   闻哲趁机赶上谢藤的速度,不动声色地与其对视。   他们踏上伸展台的刹那,四周就爆发出欢呼声,让谢藤所展露的体贴变成了变得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闻哲环顾四周,却看不到任何观众。   “暗网上有这场游戏的全程直播。”谢藤道,“那些只是DJ的音效。”   闻哲平静地颔首,心下重新排列组合刚从对方口中听到的话,尝试找出关键所在。   魏玛是一段奇怪的历史。   它大多时候被忽略不计,必须提起时风评极差。它从大混沌走到极左,在随后最后几年里却变成了极右民族主义政权,一度拥有全世界最优秀的教育体系,培养出无以计数的人才。相比德国战后无以计数的天才被瓜分的结局,早在魏玛变得极端化以前,就有一大批人看透了注定的崩毁结果而离开。其中不乏许多尚未成名的天才,以及,同样多得益于智商的艺术家或疯子。   概括而言,其存在时间虽然很短,却是科学、技术、文化、艺术和各种思想激烈碰撞并诞生的时期。在企图创造第三帝国的那些人出现的刹那,它就被迫同时也注定走向了灭亡。   如果按照谢藤所言,这座岛刚好出现在百年前,那么它的确与魏玛消亡的时间相重合。   ——这是一个从即将激化并分裂的国家里窜逃出来的、跟任何政见都有冲突的极端异见派的后代所执掌的岛屿。   “层级是他更高?”闻哲再开口时已经转变了话题。   “理论上不是。”谢藤先摇头后点头。   “实际上是。”闻哲了然。   谢藤耸肩:“他是岛的主人,想上岛玩的人会倾向于他,当然就会选他。”   闻哲问:“又是那种奇怪的投票方式?”   “对。主人的‘一人一票’是这里通用的基础规则。但跟游戏里的投票不同,层级里的投票完全隐形。是构建人际关系网能力的体现。”谢藤停顿在这里,过了几秒才找到相对委婉的措辞,“他在这里浸淫已久,又在艺术界混得风生水起,台上台下都有众多支持者。论软实力,我不如他。但硬实力相差无几。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欣赏岛上的玩法,我那边的聚会也能见光。而且,就算他们欣赏这里,也不能表露出来。如果不小心遭到被曝光,他们的名誉就会严重受损。但凡需要保护自身政治资本的人,都会选择我,而不是他……毕竟带着一个听话又自愿的漂亮小明星出席公众场合,显然更能吸引记者的镜头。他这里的人要是带出岛去,找上他的就不是记者,而是国际刑警和人权组织了。”   谢藤没有期待闻哲发表看法,边在中间的屏幕上展露出得体的笑容,边理所当然地继续说:“大多数人其实都不像我这么诚实。他们既不愿意面对钱色交易里的真情实感只是他们自我满足的幻想的事实,还会用‘假装在花瓶堆寻找的真爱’来欺骗那些无知的民众。尤其当他们‘寻找到挚爱’时,就会出现在聚光灯下大肆宣扬,为得是登上各大新闻头版,突显他们对爱情的追求远胜粗俗的金钱与权利。”   不想“大家”的注意力被谢藤完全吸引的LR没有等待谢藤到达舞台,就使用了他腕上的手环。   大屏幕瞬间被LR占据,并很快出现了第一轮抽签的结果。   游戏地点:雨林。   谢藤从远处赠送给LR虚伪极致的掌声,重新夺走其中一块屏幕的画面。   “你似乎并不憎恶他,也没有公开与他为敌?”闻哲半仰着头,盯着屏幕,明白游戏虽然没有开始,他们却已经进入了争夺“选票”的环节。   “没有必要。”谢藤就着闻哲的动作,绕过他肩膀,以近似于扼住对方咽喉的姿势搂住他,抚摸他的喉结,让所有的屏幕瞬间剔除了LR,只留下自己的影像,重新成为焦点。   “我们彼此都知道对方在做什么,”谢藤说,“尊重和避开彼此可以维持恰到好处的平衡。”   “你之前说过类似的话。”闻哲记得谢藤说的是:他某个瞬间突然意识到,他和他是一种两面性的存在。看来所指的正是这位“伦理先生”。   “我低调行事,却占据了光鲜的那一面;他拥有光鲜的艺术家身份,却寄生于不可告人的阴暗小岛。”谢藤说到这里短暂地停下脚步,没等走上中间的舞台,也拨弄了自己手环的中间部分。   闻哲这才发现它的中间是可以移动的。如同一圈悬浮的环形,只要轻轻拨弄,它就会旋转起来。而等它自行停下来的时候,谢藤也就用掉了他手环里的那次抽签机会。   “我们的朋友们需要这两面性。那些明星和政客也需要。毕竟他们的大脑已经体验过太多普通人看起来遥不可及的刺激,不是彻底超出常理的东西,根本满足不了他们的大脑。”谢藤用理所当然地语气表示,“大家希望我们水平同等,就是为了让我们能彼此制衡。当然最不希望看到我们其中一个毁灭。而只要我没有办法彻底击溃他,他也就动不了我——这就是势均力敌的好处。”   “我是不是该祝你们两情相悦?”谢藤结尾的嘲讽让闻哲笑了。   “很有创意的玩笑。”谢藤回赠笑容。   “在你们上面还有吗?”闻哲问的是层级。   “有。”谢藤说。   在他们说话时,大屏幕上已经出现了第二轮抽签结果。   游戏类型:狩猎。   “这是伦理先生最擅长的游戏。”谢藤不满地抱怨。   虽然前两项如何他们并不在乎,但谢藤不能表现出不在乎,只能佯装不满,让大屏幕继续聚焦在他身上。   “不过,”他重新回到了原本的话题上,“我们对于他们来说太青涩了。他们暂时不会允许我们进入那个圈子。”   “怎么界定青涩?”闻哲问。   “各种各样的资本以及……”谢藤说,“年龄。”   “年龄?”   “因为他们玩的‘那些’对综合实力要求更高。”谢藤再度耸肩,“如果实力太差,一不小心就会把自己玩进去,反而暴露了他们。”   闻哲疑惑地看着对方。   “政治、经济、商贸、阅历、货币等等,一切能被钱作用的地方,都有他们的手。”这次谢藤没有含糊其辞,“他们玩得很大。”   闻哲明白了:“他们的游戏是:国家。”   “是的。”谢藤赞许地看着闻哲,“像是非洲小国的经济,让他们的货币体系崩溃,牵连数十万条人命的生死等等……他们喜欢花数十年来布局,然后呆在绝对安全的地方,被美食与美人环绕,再欣赏他们亲手缔造的结果。”   闻哲当然明白权利的赌桌往往起源于普通人无法想象的庞大资本,但把国家的兴衰当做赌资,已经远不是区区一座小岛上的“游戏”可以相提并论的程度了。   “其实长相也包括在内。”谢藤突然用食指关节轻佻地勾了一下闻哲的颚尖,“如果你有百亿身家,又愿意混这个圈子,还想把一切普通人想象力之上的东西赢到自己手中,再全部放在赌桌上孤注一掷的玩,可能会比这位伦理先生更受欢迎。”   闻哲没有躲,问:“理由?”   “你很擅长拿捏别人内心的弱点。”谢藤说,“或者说是人性里的弱点。对胜负也很执着……”   大屏幕上终于出现了第三轮的抽签结果,打断了谢藤与闻哲的对话。   游戏阵营:全体。   闻哲疑惑地看向谢藤,因为刚才LR和谢藤抽签时,屏幕上都出现了他们的特写。   谢藤好像看出了他的疑惑,解释道:“宠物转主人的初次参赛者,不会出现在展示屏上。”   闻哲了然。   “而且这个抽签结果有问题。”谢藤说。   第一次出现让他不满意的抽签结果可能是巧合,两次只可能是作弊。   他厌烦这种过于明显作弊行径,干脆朝舞台中央的LR赠送了中指,后者却只朝他挥手,显得有礼又大度。   “还可以作弊?”闻哲略显吃惊。   “没有说不能,就默认可以。”谢藤说,“包括作弊。”   闻哲问:“那‘全体阵营’是什么玩法?难度很高?”   “等于以人为单位计分,任何人可以自由组队,也可以随时反目,从背后偷袭队友,一样有分。”谢藤说,“为了以防万一,即便有人要求加入,也只能拒绝。”   闻哲一字不漏地仔细听完,随后一言不发地开始思考,直到被谢藤的声音打断。   “与其寄希望于在阵营里做手脚,不如寄希望于你一会儿能抽到优先挑选武器的额外福利,否则我们的胜算会无限接近于负值。”谢藤说。   闻哲来不及再说什么,就被谢藤反向拽了一下皮绳。力道不大,却足够他失去平衡。谢藤趁机揽住他的腰,以近乎粘在一起的方式,一同走完最后一段伸展台。   中间舞台的地面恢复了展厅里的光滑与冰冷,闻哲在踏上的瞬间浑身僵硬,却并非为这块随时会放电的地面,而是为他一眼看到的一切。   LR站在中间,所在的区域周围空出一圈,零散的参赛宠物们站在靠近舞台的边缘,根本不敢靠近中间区域,也靠近不了。因为LR四周围满了无以计数的宠物,少量因为肤色能半跪在周围,是健康且没有未愈的伤痕的那些。他们跟展厅里的那些宠物相差无几,是所谓情趣范畴内的“玩具”;多数因为或黑或黄的皮肤,只能整个人伏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他们无一例外全裸的且身上带伤,甚至连肢体都有部分残缺,完全可以想象他们此前遭受过怎样的折磨。后者就像颜色不同的斑点,嵌在以那个“魏玛遗留物”为主角的舞台剧布景上,用他们的卑贱、痛苦与不起眼,衬托着那个衣冠楚楚的俊美男人,让周遭瞬间倒退回数百年前欧洲全球殖民的时代。   新殖民主义奴隶制——就像谢藤到论文里提到的那样。闻哲现在可以想象栗野的第一任妻子究竟遭遇了什么,以至于让一个高智商又坚强的女性崩溃到自毁。   这根本不是狼狈、屈辱等词汇能概括得了的,却是让人的精神迅速且彻底崩溃的最快办法。比药物来得还快。   谢藤察觉到闻哲古怪的情绪,像刚看见“雕塑”那般,立刻以一种看起来极为暧昧的方式,来回抚摸对方的脊背。闻哲因此回神,很快恢复如常,假装难耐地扭动,顺势转开头,不再去看LR,免得自己扑过去,把那个牵着狗绳的、自诩高贵的杂种的手指一节节折断。   不,闻哲对自己说,必须先彻底了解这座岛,免得留下隐患。   “不介绍一下?”LR对被忽略感到不满。   “我的宠物。”谢藤说话时甚至没有看对方。   他们用的是德语。   “站着的?”LR打量着闻哲的侧脸。   “有颈环就行。”谢藤回答,“比你的听话。”   “我以为你不好这口。”   “我到是知道你一直好这口。”   尴尬的对话开局,闻哲不可能插嘴,自然无从拯救,只能看着那位艺术家与某个装模作样的笨蛋相互幼稚至极的剑拔弩张。   LR打量闻哲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件展品,不希望在买走它后发现任何瑕疵。因为他没习惯退货,如果发现瑕疵,只会扔掉,再买新的。   “品种一般。缺陷是肤色。”LR很快品鉴完,“但品质不错。”   他用命令式语气说:“适合放进展柜里。”   “所有者不是你。”谢藤的语气变了,带着闻哲陌生的冰冷。   “你挑两只我的拿走。卖掉或者其他。随便。”LR用命令式的口吻说。被他指中的宠物边发抖边爬向谢藤,不知道是恐惧还是庆幸。   “我拒绝。”谢藤躲开了,“我不缺钱。我这不是垃圾桶。”   “四只。”LR抬手指了四只肤色皆白的。   “无论几只,我的回答都是一样。品质差太多了。”   “不放进展柜,就送进抢拍室。”   “我不去你又能把我怎样?”   “在我这里,就要遵循我的玩法。宠物必须共享,你要那么喜欢这只,就别带进来。既然带进来,只要别人想要,就可以交易。”   “什么别人?虚伪。你直接说‘我’不行吗?就算我把它放在拍卖台上,你抢得过我?”   “不抢怎么知道?”   “不卖。”   “你在冒犯我的规则。”   “你那么想要,不如用你自己来换。”   “……”   对方为突如其来的羞辱震惊得沉默下来,接着是暴怒。   LR再度开口时,已经换成了俚语。   大概是脏话,闻哲想,所谓优雅的著名指挥家仪态尽失,让他不止听不懂,还完全挣脱出了之前的情绪,宛如成年人旁观两名幼儿园小孩儿在抢玩具。只是他们忘记“玩具”是活的,很可能在这番来回拉扯中丧命。   谢藤能听懂LR的俚语,不时用简短但暴戾的俚语回馈。对方的语气因而变得更加恶劣,看起来随时要把谢藤大卸八块。谢藤却显得相当平静,在对方辱骂自己的间隙用笑容与俚语精准地还击。   这场怪诞的互骂,结果当然以LR败下阵来结束。   毕竟在彼此不能动手的前提下,幼稚的当面吵架明显对会多门语言的谢藤有利太多,让他拥有足够的底蕴把对方骂到哑口无言。   谢藤在对方被自己气得说不出话时,趁机抓着闻哲的胳膊,让LR看那个手环,并示意闻哲抽签。对方显然不知道闻哲已经赢得了前面的“小游戏”,只能眼睁睁看着闻哲仿照谢藤的方式抽签,却“非常幸运的”拿到了谢藤期望的“优先权”。   当然,这也超出了谢藤的预料。   LR和他同时一怔。前者没想到自己的作弊手段没用了,后者没想到闻哲真的有办法反向作弊。   闻哲悄然放开握住手腕上蓝宝石吊坠的手指,乖巧的模样就像任何等待下一个指令的听话宠物。   LR当即暴怒,向旁侧喊出一个名字,接着就出现了电动轮椅滑过金属地面的刺耳声音,被宠物们遮挡在不起眼角落的、下半身残疾的少年从LR背后出现,半垂着头,向LR解释之前没来得及说的始末,然后挨一巴掌。   谢藤毫不掩饰地嗤笑,闻哲则不动声色地审视着那位少年微肿的鼻梁和跟LR近似于兄弟的长相,立刻察觉到那就是谢藤口中的“狗”。可如果真的是兄弟,他们彼此的关系似乎就不是那么对等了。因为那少年明显是LR的宠物之一,否则少年的脖子上就不会有颈环,也不会在第三轮抽签时没有在大屏幕上露面……   “抽签结束,游戏进入开始前装备环节。”   闻哲的思考被刺耳的鸣响打断,如同棒球赛开始前的警报声。   他抬起头,看见与刺耳不分先后出现大屏幕上倒计时秒表,谢藤与LR也意识到必须争分夺秒,约定俗成般放弃了争执。   短短十秒后,舞台的地板就微微震动,从不同的地方升起数部电梯,闪烁着相应的“名字”。   闻哲不着痕迹的拉着尚未从“幸运女神眷顾”中回神的谢藤,大步走向标有“X”的那部。   门阖上的同时从上方传来机械的提示音:倒计时10分钟,请选择并装备武器。   电梯向下运行,很快打开,把他们送抵兵器库。   “所谓优先也只有10分钟?”闻哲不想被“雨林”所折磨,边问边找军靴、衣裤等其他基础装备给自己套上,“而且,这里面的武器居然都是真的?”   谢藤想问闻哲是怎么做到的,但对方显然不会回答,他只得百思不得其解地看着对方。   “你负重是多少?会用些什么武器?我记得医生说你不能碰枪……?你在听吗?只剩8分钟了。”   闻哲的一连串问题终于把谢藤唤回神。   “都会,”谢藤说,“除了枪不能碰,其他都可以。”   “猎弩?”闻哲问。   “可以,不过我更喜欢复合弓。”谢藤边说边接过闻哲递过来的装备往身上套,“你拿到了这个附加奖励,等于游戏后期基本是我们和他们的胜负。他们肯定会先攻击你。因为你之前是宠物,还没有正式转换身份,加上主人的分值,你的基础分大概是我的两倍。”   闻哲很快就完成了全副武装,谢藤才背好复合弓与箭筒,开始寻找一些琐碎的随身武器,譬如猎刀等。   “那个坐在轮椅上的也能参加游戏?”闻哲体贴的把猎刀递给对方。   “可以,只要他有能力自保。”谢藤接过来扣在战术腰带上,“他大部分时间其实也不需要自保,其他宠物会保护他。因为是他的吉祥物。或者说是狗。”   “别告诉我就是咬你的那只?”尽管闻哲已经猜到了,但他还是选择了配合对方,“而且……”   “没事。别怕。他怕我。”谢藤前言不搭后语。   “你从哪看出来我害怕了?”闻哲睨着对方,“要不要我帮你换一双新的眼睛?”   闻哲微妙的神情让谢藤沉默了几秒,随即恢复死皮赖脸的模样,补道:“放心,我不喜欢狗。而且,我觉得你比伦理先生和他的狗加在一起还要好看一点儿。虽然只有一小点儿,但气质是无法掩藏的美的根源——你本身像名贵的兰花,既雅致又诱人。我暂时不打算移情别恋。”   闻哲哑然数秒,才找回声音。   “而且,我想问的不是这个,”他无奈道,“我是想问他为什么会坐在轮椅上?”   “我废了他的腰。”谢藤直言不讳。   闻哲哑然地看着突然丢出重磅炸弹的谢藤。   “伦理平常都躲在幕后,狗明面上才是这里的主人。所以严格来说,我也不能解决掉他,当然就选一个对他来说最严酷的结局了。”   10分钟很快就走到尾声,他们及时装备完毕,另一扇门准时出现在兵器库的彼端。   他们先后走出兵器库时,闻哲终于问出自己最后的疑惑:“既然会在暗网上直播这场游戏,肯定不是单纯的狩猎,我需要知道雨林的地形,对面的特长,还有游戏的判罚标准,方便我……”   “猎人。”   谢藤说出让闻哲愣住的话。   “这场游戏的猎人是人,猎物也是人。” 第45章 传染-6(上)   站在会上下来回不停高速移动的地板上,简直就跟乘坐故障的电梯一样。不止能免费体验到游乐园特殊设施的失重感,还有身处地震中心的眩晕感。   而且,这还不是被从“伞盖”里丢出来后就立刻发生的情况,而是在闻哲和谢藤在盥洗室把自己收拾干净走出来后。   几乎是闻哲刚放松警惕,完全没有准备的时候,却意识到不妙。   震颤开始的刹那,谢藤迅速扑向他,用力抱紧了他。   他们二人一起倒在地板上。   地板的上下运动弧度很小,不超过三十公分,不至于出现危及生命的危险,但不代表完全不危险。   谢藤娴熟地控制着他们着地的姿势,用胳膊缓冲掉大部分冲击力的同时,用力圈紧了闻哲,护着他的后背,带着他滚向一侧墙角。   在闻哲想出应对方法以前,谢藤就在随后出现的失重和眩晕感中放声大笑,简直就像是初次乘坐向下俯冲的过山车的儿童,在闻哲耳边发出的相比恐惧更像是欢快的尖叫。   大约过了1分钟,也可能是10分钟,震颤终于停止。   闻哲勉强重新找回自己大小脑的支配权,摆脱了备受折磨的过程,立刻挣脱出谢藤的怀抱,踉跄着爬起来,边平息着大脑与身体脱节般的异样感觉,边俯视着躺在地板上笑个不停的谢藤,陡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感觉并没有错。   “这个地板又是在玩什么?”既然不是在玩命,闻哲着实想不出来谢藤弄这种地板是为了什么。   “刺激吗?”谢藤不答反问。   “你说呢?”要不是顾虑到自己所面对的是个小心眼的小学生的事实,闻哲肯定已经把谢藤揍得满地找牙。   “你觉得好玩?”闻哲又问。   “你不觉得?”谢藤坐起来,不解地看着对方。   “完全不。”闻哲毫不留情地否定。   “你怎么……”   带着些幸灾乐祸意味的掌声从悄然开启的电梯间传来,打断了谢藤没来得及成形的抱怨。   生活助理面戴口罩,手戴白手套,身穿标准制服,准时的出现在电梯里,跟在他身后的则是谢藤的保镖们。   生活助理先向闻哲比了一个“请”的动作,然后走到谢藤面前,用一板一眼地英语说:“别躺在地上。该出发了。请抓紧时间。”   闻哲从善如流地步入电梯,谢藤则死皮赖脸地躺在地上不动。   “我不想动,”谢藤切换到英文,“我想再享受一会儿这种失重和眩晕的美妙感觉。”   美妙感觉?闻哲心下愕然,看来这座蘑菇塔是为了谢藤的这种癖好而专门打造的,但他完全无法理解这种癖好的美妙之处。   “我说起来。快点。”助理毫不留情。   “你这个老古板,”谢藤说,“你根本不明白这种感觉有多么舒……”   生活助理打断了谢藤后面的话。   “很好。那你就躺着别动。”助理口头上虽然应允,却没有给他的老板任何胡搅蛮缠的余地,转身抬手示意随行的保镖,“把他扛走。”   闻哲:“……”   看来这位每次出现连头发丝都一丝不苟的生活助理也不是一般人。   两名保镖随即走向谢藤,一人用双臂扣住他的腋下,另一人抬着他的双腿,如同对待一具尸体那样,把谢藤搬进了电梯间。   他们一起向下到达最底层,又一起把谢藤搬进另一部电梯,接着向上。再之后是停机坪和螺旋桨噪音巨大的直升机,甚至帮谢藤绑好了安全带并戴上了阻隔噪音的耳机。   可是,全程的关键不在于他们对待谢藤的方式,而在于谢藤所表露出来的态度。是一种虽然很不高兴,但却不拒绝,甚至连想挣扎反抗的意愿都没有的态度。   就像从掉进沼泽的瞬间就已经明白彼此的实力如何悬殊,也明白自己根本没有办法脱身的小动物。   直升机很快起飞,矗立在红外线、铁丝网和一望无际草坪中央的“蘑菇塔”别墅开始变小,最后从闻哲的视野里消失不见,只留下一片广大的、冬季草坪所特有的黄绿色斑块。   1小时后,直升机在不知名海港附近的停机坪降落,他们换乘了速度更快的水上飞机。   谢藤再度被保镖搬运过去,懒洋洋地瘫睡在座位上。虽然睁着眼睛,却没有任何动作。就算闻哲尝试与他搭话,他也充耳不闻,摆出一种无视所有人的顽固态度。   坐在谢藤对面的生活助理习以为常的冲闻哲眨眨眼,随后从小冰柜里取出一瓶昂贵的冰香槟,给他自己和并排的闻哲各倒一杯,礼貌地邀请他与自己碰杯,好像在庆祝什么。   闻哲沉默地吞下冰冷的液体,觉得自己的智商首次遭受了前所未有的严苛考验。因为他既弄不明白谢藤为什么这样,也不明白助理到底在庆祝什么,但他终于看到了对方藏在口罩下面的面孔——尖鼻,消瘦,长脸,典型的盎撒人长相。这位助理肯定跟医生一样,与谢藤的外祖母有不小的渊源。   2小时后,窗口吹进来的海风开始变得越来越热,照进来的阳光也是同样,他们显然再度来到了靠近赤道的地方。   那瓶香槟已经见了底,助理重新带上口罩,恢复一丝不苟的端正模样,制服整齐得没有一丝褶皱。   闻哲不耐热,干脆脱掉了自己外套,解开衬衫的扣子,把袖子挽到手肘以上的位置,间或擦拭自己额头的汗水,努力靠近窗边,尝试从起不到什么降温作用的海风里寻找一点心里安慰。   这时候,只穿内裤的谢藤好像被温度和阳光唤醒,忽然动了动。   他掀起眼皮,先狠狠地瞪了助理一眼,然后转向闻哲,对他报以那种被始乱终弃的埋怨眼神。   不等闻哲开口说点什么,谢藤又翻过身,只留给对方一个沉默的背影。   闻哲对此相当无语,正考虑是否给谢藤脑袋上来一巴掌,后者又翻转回来。   这次谢藤没有再看助理,只盯着闻哲,眼神也从意味不明的埋怨,变成了明显的“快来哄我”,甚至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闻哲站起来,他才收敛。   谢藤心下满怀期待的等待着,没想到闻哲毫不温柔地伸出手,直接把他的腿给掀了下去,就这么占据了谢藤半躺的那排座位上的一半位置。   闻哲没有再给谢藤“生闷气”的机会,坐稳后就伸出手,拉住了谢藤的胳膊,把刚被自己推向另一侧的对方拉回来,趁着对方因为短暂错愕而怔愣时,他则侧过了头,凑近对方,亲吻了他的左眉峰。   一下,两下,停顿。   接着是三下,停顿。   重复。   谢藤被吻过额头、眉心、鼻尖、耳朵等等,更不用说是嘴唇,唯独没有被谁亲吻过眉峰。   这种只被对方的嘴唇碰到了极小一部分皮肤,大部分的感觉却是藉由呼吸和自己的末梢神经所制造出的奇异感觉,如同一种幻觉般的麻痒,是他此前从未有过的体验,瞬间就抽空了他准备好“对付”闻哲的言行,只留下恍惚与茫然。。   “你昨晚没有休息。”闻哲用跟舒缓语气截然相反的动作,把谢藤按在自己一侧肩膀上,在他回神前,帮他调整好舒服的靠姿,自己随之也靠向对方,头颅相抵。   在这种温度下,闻哲连自己的体温都觉得讨厌,更不用说别人的体温,可他们却亲密无间的彼此相依,让谢藤不禁满心疑惑地问:“你不觉得热了?”   闻哲虚应一声,没有做出明确的回答,接着却用近似于无意识的动作,以指尖来回描绘谢藤耳郭与耳垂的线条。   少顷过后,在谢藤的呼吸出现变化时,闻哲把动作微微向下移,改用指背轻轻刮擦着对方耳后与颈侧的线条。   “抵达目的地前,应该还有一些时间。你稍微睡一会儿吧。”   不是疑问句,而是一种温柔却不容反驳的命令。   谢藤无意识地想着,同时不自觉嘀咕出一些琐碎的单音。如同声音清脆的鸟类所发出的声音。   他在竭尽全力的顽抗了数十秒后,依旧徒劳无功地跌进了深度睡眠。   作者有话说:   闻·贤妻良母催眠模式·哲   闻:? 第46章 传染-6(下)2更合1   3小时后,飞机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上降落,朝着某个坐标滑行数分钟,终于与一艘停泊在公海上的私人游艇汇合。   谢藤睡得很沉,简直到了雷打不动程度。   助理觉得不可思议,闻哲也是。他们一起,颇费一番功夫,才把谢藤叫醒。   谢藤同样对自己近似于昏迷的深度睡眠完全摸不着头脑,却没有妨碍他彻底恢复如常。   他以那副只穿内裤的模样,毫不尴尬地昂首阔步,灵活地跳下飞机,趾高气扬地登上游艇甲板。简直就像T台上走秀的内衣模特。   这艘游艇并不在谢藤的名下,主人也不是他的朋友,而是他正式的金融助理之一。   重点是“正式”和“之一”。   虽然最开始那位身穿红色比基尼的年轻女士进行自我介绍时,闻哲还很难相信她只是一位金融助理,也不觉得她在这个年纪就能单凭自己的本事赚到这艘游艇。可等到她旁边那位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穿着豹纹泳裤,打着鼻环、脐环等各种奇怪骨钉的少年说出“我目前只缺游艇”的自我介绍后,闻哲立刻就对谢藤的“金融人力资源库的储量”产生了飞跃性的认知。   谢藤的全体金融助理难得从全球各地齐聚于此,在这艘游艇上参加盛大的泳衣派对——当然,闻哲很快就意识到,前来参加的其实不止是金融助理,还有他之前没有机会接触的各种各样助理。只是有些助理没有金融助理那么擅长交际,如果没事,也不会主动上前攀谈或介绍自己。   金融助理们明显区别于其他助理的庞大数量,恰恰佐证着谢藤成年后所得到的巨额信托基金的支配权。   他需要很多人来管理那笔信托基金,还需要同样多的管理他那些从四位长辈与父母那里拿到的无处可用巨额“零花钱”。   这笔巨额资金的数字,已经不是常人可以想象的程度,因而肯定不能将它委托给一个人或一家公司,毕竟人性是最经不起金钱考验的东西。他因此把金额细分,相应的也把助理们的工作划分得极为细致。   从期货到黄金,从债券到保险,甚至每一种类型的股指和公司都有专人负责。   在他们之下,就像公关和形象设计助理那样,还有十几至几十名助理。有些人自身就像数个金融投资公司的聚合体,或者本身就是投资公司的执行人或法人。   直到所有的金融助理自我介绍完并得到闻哲礼貌又不失亲切的应对后,他们才肯放过自己的老板以及老板的“朋友”,陆续从甲板上散去。   他们有些重新跳进游艇后部圈出的海水游泳池里,有些则投入了香槟的怀抱,更多的人奔向了三星厨师们烹饪的美食怀抱,当然还有那个漂亮且宽阔的舞池。   包括那位生活助理,也给他的团队放了个小假,让他们加入派对。留下他自己一个人,亲自为谢藤准备接下来需要使用到的东西。   以及,一位之前并不显眼,却在人群散去后陡然变得很难忽略的女士。   她是一位有着亚洲血缘的女性,在泳衣外又披了一件防晒衣,看起来四十岁往上,因为亚洲人不显老的基因,可能还要更年长一些。虽然长着典型的东方人面孔,举止却是典型的美国中产阶级。应该是从来没有去过亚洲的ABC。   她用一种极为安静且礼貌的方式审视着闻哲,后者也礼貌地回视对方。   他们经过长达一分钟的互相审视后,她才转向谢藤,用带着介于粤语与闽语口音的普通话对他点头示意:“你来了。路上还顺利吗?”   在得到谢藤无甚所谓的耸肩回应后,她再度转向闻哲,礼貌地对他微笑,以同样微卷的软舌音打招呼:“你好闻先生。欢迎你。这几天谢谢你照顾谢。我是他的HR助理。如果他给你造成什么困扰,请务必告诉我。”   “你好。不客气。他也照顾了我。并没有觉得困扰。如果有,我一定会的。”闻哲回赠礼貌地笑容。要不是对方主动说明,他差点以为这位是谢藤的母亲了。“谢”这个称呼已经是第二次出现。看来“谢”或许才是谢藤的名字,那么“藤”是姓?其实应该叫藤谢?不。第一次见面时对方就说过,写法不是这两个字,也不是中文,只有读音类似。如果对方没有说谎,那应该是一种谐音变体。问题谢藤会的语言太多,无法判断是哪一种。   “岛。”谢藤不满地威胁,打断了闻哲的思考。   “没什么。”虽然闻哲不是会告状的类型,但那个“岛”字也足以让他改口。他露出了更加无懈可击的表情,特意礼貌地放慢了语速,对HR助理说:“就算谢有些顽皮,但他还算听愿意我的话。如果他不听话,也能通过对话的方式来商讨解决办法。”   谢藤:“……”   虽然闻哲在某种意义上改口说出了还算符合自己期待的话,但他觉得对方的言下之意是:如果他不听话,有得是办法收拾他。至少绝对不是“对话”,而是“暴力”。   “那就好。”HR助理听闻哲说完就露出了跟谢藤露正好相反的态度以及区别于礼貌的真诚笑容,“那边有很多美食和香槟。请闻先生不要客气的尽情享受。”   她说到途中就主动伸出手与闻哲热情地交握:“如果有什么需要,请随时找我。”   HR助理说完正准备离开,没想到谢藤先她一步气鼓鼓地跺着脚,径直转身走开,并丢下了一句“虚伪”。   闻哲与HR助理对视一眼,得到后者无可奈何地摇头歉意后,也报以同样的无可奈何。   他们都搞不懂那个小学生为何能在几句话的功夫就莫名其妙生气了。只能互相点头暂别,表示待会儿再见。   闻哲加快步伐,很快追上谢藤,紧随其后踏入船舱内。   这艘游艇不算豪华,内部只有三层。最好的舱内房间不是为了游艇主人准备的,而是为谢藤预留的。里面与其说是卧室,更像是个介于衣帽间与卧室间的房间,因为除开中间巨大的圆形床以外,其他陈设只有布满墙壁的柜子,里面装满了足以让人眼花缭乱的衣服与配饰。   难得的是,谢藤这次没有生气太久,几乎就在闻哲进入房间的瞬间,他就恢复了正常,让准备哄人的闻哲有些措手不及。   生活助理已经等在房间里。他的头发依旧梳得一丝不苟,口罩也没摘掉,脚上却换上了沙滩拖鞋,身上也变成了西装短裤和短袖衬衫。   他体贴地考虑到闻哲还不能碰水,周到的为他准备好了适合炎热气候的休闲短裤和无袖背心,给谢藤准备的却只有一条三角泳裤。   问题不是泳裤那性感的三角形轮廓,而是颜色。   黄色。   确切的说是荧光黄。   看到这种能刺痛双眼的颜色,让闻哲不禁怀疑生活助理是在故意整谢藤。   “换好衣服就出来。大家都在等你。别忘了你今天的行程很紧。尤其是晚餐。请务必准时到场。”生活助理叮嘱完就毫不停顿地转身离开,并且没有忘记带上门。   “你不会真的准备穿吧?”闻哲边问边解开衬衫的扣子。   “我很适合这个颜色。”谢藤理所当然地脱下内裤,“不信你看。”   闻哲:“……”   他并不想看,但对方的动作太快,导致他来不及转开脸,并且很快不得不承认,这位喜欢艺术的富三代对服饰的审美已经到达了自己完全无法想象的至高境界。因为对方的确适合这种一般人根本驾驭不了的特殊颜色,尤其在剪裁上做出的改良故意突出了他臀部轮廓的前提下,让闻哲只能用匪夷所思的表情来疑惑对方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你的表情是不是在说,已经完全沉醉于我美丽的身体了?”谢藤厚脸皮地凑过去问。   “不,”闻哲按着他的脸,推开对方,无情地回答,“我只是在想,你的生活助理是不是恨你。”   “不止生活助理,”谢藤突兀地说出让闻哲愣住地话,“他们所有人都恨我。”   “为什么?”闻哲觉得自己的智商毫无用武之地。   “可他们也爱我。”谢藤接着说。   “……”   闻哲问:“爱你的钱,却讨厌你难以捉摸的性格?”   谢藤摇头:“正好相反。”   闻哲觉得自己的智商又遭到了考验:“为什么?”   “如果我没有钱,他们跟我就是关系不错的普通朋友。”谢藤说。   闻哲忽然明白了:“但他们现在受雇于你,就算表面上看起来像朋友关系,实际上却不能用朋友的方式跟你相处?”   “算是吧。”谢藤耸肩,“毕竟我是个很创意的人,跟我做朋友会更有趣。”   关于这一点,闻哲可不敢苟同。   “雇佣关系虽然无趣,却比友谊更为稳固,也更容易长久的维持下去。”谢藤说,“只要我还有足够的钱。”   又是这种乍听很有道理,其实全是歪理的论调。闻哲想。   “别再说这种装模作样的话了。不适合你。”闻哲说完便转过头专心换衣服,没有再理谢藤。   谢藤短暂怔愣,出奇沉默地盯着闻哲,却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反而耐心地等对方换好衣服,才再度凑向他,在闻哲的眼神警告中,堂而皇之地把下巴搁在对方肩膀上,坏心地压在对方那颗痣的位置,用颚尖磨蹭着长出来结痂,把它弄得酥痒挠心。   “很痒。别蹭了。”闻哲无可奈何地按住谢藤的脑袋,“你又想要什么?”   “一个吻。”谢藤说。   “理由?”   “你没有发现我最近非常听话吗?”   的确。闻哲想。不止比开始的时候省心太多,还不会随时动手动脚,更不会咬人了。   他很快权衡出结论:“可以。”   “不过我要长而缠绵的那种。”   谢藤终于得逞,很快提出一堆附加条件。   “还有,必须是我吻你,你只能回应。”   “……”   “还有还有。”   “怎么还有?”   “不准夺走我的主导权。要让着我。”   “……”   ……   5分钟后,谢藤踏着轻快地步伐推开房间门,闻哲顶着红肿的嘴唇跟在他身后暗自磨牙。   他们终于正式加入这场泳衣派对。   第一个目的地是舞池。   大家看到谢藤出现,一小部分人停下放纵的舞蹈走向他,剩下的人默契地谦让彼此,确保谢藤周围的人数被控制在一定数量内,并开始交谈。   闻哲很快从他们谈话内容里明白了谢藤如此排斥,却不得不来参加派对的理由。   对于其他人来说,这是一个在公海上吃喝玩乐的派对,对谢藤来说却只有一个目的:工作。   随后,闻哲就见识到了谢藤同时面对多位助理的“工作”方式:   首先,他会亲昵且准确地叫出那人的名字,跟他简单的闲聊几句,并且在随后的工作内容里时不时插入一、两句闲聊。他精心挑选的闲聊内容,会围绕在关心对方的家庭、生活、爱好、宠物的健康甚至是发型与妆容相比上一次的变化,让跟他对话的人感受到一种切实的关心;   然后,他会在一个人开始讲话的同时转向另一个人,流畅的切换到他们所使用的相应母语,或者第二母语,用别人最为熟悉的语言,不动声色地拉近彼此的距离,确保对方跟自己对话时毫无保留。而等到第二个人开始说话,他又切换了语言,开始询问第三个人……他最多能同时能跟八个人来回对话,兼顾所有人的同时,井井有条到绝对不会让任何人觉得被怠慢了,并且还同时用大脑消化处理掉他听到的全部内容。就连一些特殊的、他没听过的专业词汇,他都能完美的复述出来,要求助理详细解释。简直就像能同时跟多个人下棋,却还能全部获胜的国际象棋大师。这毫无疑问间接佐证了谢藤的智商非常高。因为同时与多人对话并处理信息的能力,就像接纳海量数据的多线程服务器,不止会占用到大量的带宽,还需要高性能的CPU算率。   最后,是他精心选择的回答用词。它们不会像平时那么丰富,不仅剔除了所有无用的客套与铺垫,也没有附带任何情绪,让助理拿不准他同意与否,并且始终维持在“我明白”、“我没有听懂”、“没有必要这样做”以及“我还不太熟悉这个行业,请用更浅显易懂的方式向我说明”这四种大同小异的句式间。尤其是助理向他推荐那些完全陌生的新型行业时,他都会让那位助理留下来详谈。就像那些聪明的学生,往往会把他们无法立刻解出答案的题目留到最后。   第二个目的地是开放式厨房。   正餐需要等待一个小时,冷餐自助谢藤不喜欢,简单的铁板类和海鲜生食既快捷又能看厨师烹饪的过程,他理所当然地选择了第三种。   他带着闻哲和刚才被他挑选出来的那些,“需要更多时间来仔细询问详情”的助理们,陆续坐落。   跟在舞池时一样,他在与他们交谈的过程中,不时会用推荐一些菜品的方式来打断说话的人,随后又不动声色地把话题引导回原本的话题。尤其在助理把投资前景描绘得过于美妙时,他往往会用品评菜品味道和称赞厨师烹饪手艺的方式打断,既营造出一种边吃边聊的轻松氛围,又能确保对方不是在凭空吹嘘前景。   毕竟,人在撒谎的时候,尤其是没有破绽的谎言,是需要预先准备的。就像那些想上市的空壳公司,总会向投资方讲述无比动听的创业故事。但凡有人在听故事的途中打断他们几次,就会发现他们的话前后矛盾,根本就没有创业和盈利,只有吹嘘出来的虚假故事。   第三个目的是吧台。   被谢藤再度挑选出来的第三批人,往往都是负责尖端医药和科技等行业,他因此要求安保助理始终随行,在敲定一项后就转交安保助理,让他负责跟进那些公司的详尽背景调查。然后还把医药类的东西单独列出来,让其他助理负责另外寻找至少三家第三方检测与临床机构,做全球性同步测试与监管。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未来势头大好的科技类,他不止会要求第三方加入测试,还要求亲自试用或亲眼目睹样品机运行。   在长达5小时的高强度工作后,要不是这些人都穿着泳衣而不是正装,还经常拿谢藤的泳裤打趣,闻哲简直要怀疑这是什么全球性的贸易峰会了。   解决完数量最多的工作后,谢藤终于移动到第四个目的地:游艇后部圈出的海水游泳池。   他没有跳进去,只是坐在泳池边,开始处理他手里看起来最不赚钱,其实杠杆效应最大化的那些部分。   这里的助理们跟之前那些侃侃而谈的助理不同,他们很少回答问题,更多是在提问。   他们人手一个平板,排着队把平板递给谢藤,等待他浏览平板里数量不定的资料、照片和视频。   闻哲不动声色地瞥了几眼,发现里面都是新晋演员和歌手的资料。数量庞大得令人咋舌。   不说每年,光是每天,全球都有数以万计的人梦想走入娱乐圈。即便被大浪淘沙筛选掉许多,也还留下了数百名之多。因而就算谢藤看得再快,也需要数个小时才能看完。   在这里,谢藤打断话题的方法是品评正在游泳的助理们是否该健身增肌,或者是否看起来身材比上次要好一些,相对更为随意的话题。当然他偶尔也会指着平板上的照片和自己或者闻哲的脸,抱怨待选的那些人有明显的整容痕迹,或者直接用理所当然的口吻说:“这脸长得还不如我和他,怎么没有直接筛掉,还要送来亵渎我的眼睛?”   他最终从中挑选出十多个适合作为“金蛋鹅”来培养的人,以及不到四十个符合自己和“他的朋友们”的审美的“花瓶”,让助理去安排后面的接洽、签约以及私下有关“第二职业”面试。   当然,这其中有很多最终不会下金蛋,也有很多不愿意做有钱人的花瓶。但那已经是助理们的责权范围,他不关心。   直到大半的太阳没入海平面下,谢藤终于忙碌得告一段落,然后忽然就像被按下暂停键那样,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地盯着赤色的海平面。   人能高强度、高效的集中精神工作或学习最多不超过20分钟,一旦超过,就会效率大减,脾气也会变糟糕。   而谢藤此时已经工作了将近10个小时,这明显超过了普通人精神负荷的极限。   但他既不烦躁,也不恼怒,显得既平静又安静。非常反常。   “累了?”闻哲始终安静地站在谢藤旁边,直到这时才出声。   谢藤抬头看了他一眼,很快就低下头去,不打算回答。   闻哲不觉得尴尬或失望,只是不再主动搭话,但他也没有走开。   谢藤始终盯着海平面,直到夕阳消失,泳池里的最后一名助理起身上岸,去为即将到来的晚间正餐做准备,他才再度抬头看了闻哲一眼。   依旧很短,也依旧没有说话的打算。   天和海很快只剩下或深或浅的黑色,海浪之外却出现了一点特别的水声。   闻哲低下头去寻找未果,直到游艇上的灯陆续亮了起来,才在围绕着泳池边缘的细小灯光的帮助下,捕捉到谢藤时不时用脚尖踢打水面的轮廓。   已经长开的肩膀线条平而阔,漂亮的脊背与腰身微微前倾,膝盖屈伸,带动脚趾,刮擦过水面。   跟任何赋有活力的年轻人一样,闻哲想,内在却像个顽皮的小女孩。   “还行。”   大约是察觉到闻哲的视线,沉默已久的谢藤终于停下动作,如同断线很久的消息服务器,重新连接上网络,简明地回答了闻哲都差点忘掉的那个问题。   “如果累了,可以不用说话。”闻哲很快接上之前的话题,“留着力气,晚餐时间再说。”   谢藤不置可否地沉默着,没过几秒就向后仰躺下去,很快闭上眼睛。   可他没有睡着,只是不想睁开眼睛。   直到他感觉到闻哲在自己身旁蹲下,伸手碰触了自己的前额,才重新睁开眼睛,与闻哲四目相接。   闻哲看着对方,既没有说话,也没有收回手,反而揉了揉他的头发。   如同一种无声的夸奖。   谢藤短暂怔忪,接着露出一闪即逝的笑容,伸出手,按住闻哲放在自己脑袋上的手,撑起上半身。   “我原本以为,完美的人是不存在的。”   他凑近闻哲,停在一个恰当的距离,没有逾矩。   “可是,你完美得让我害怕。” 第47章 传染-7(上)2更合1   门的另一端只是一条昏暗的通道,并没有埋伏的攻击,这让闻哲弓背举枪的戒备行为显得有些好笑。   “放轻松一点儿,我亲爱的保镖先生,”谢藤从后面凑近对方,低声笑道,“这里勉强还算安全区。他不会直接攻击。”   “你很熟悉这个游戏的玩法,”闻哲侧头看向对方,问,“那上一次参加的时候,你是输了还是赢了?”   “当然赢了。”谢藤得意道,“我像是会输的人……?”   “对手是伦理,还是他的狗?”闻哲打断对方,毫不留情地问,“如果你有把握能赢,之前为什么还那么排斥上岛?”   连续几个一针见血的提问,让谢藤陡然却也彻底地沉默了,接着就是负气的转头冷哼,又开始生闷气了。   “你……算了。”闻哲明白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彻底被“小学生”传染了幼稚的毛病,所以才会在对方得意时故意泼他凉水。   “我就随便问问,你不想回答也没关系。”闻哲改变语气,伸手捏了捏对方的后颈,手心的温度无意识地暖着对方微凉的皮肤,帮对方放松了僵硬的颈部肌肉。   “……走吧。”他简单地安抚了几句,便率先步入通道。   谢藤含糊地应了一声,抬手抚了抚自己的后颈,半低着头驻足在原地,像在思考着什么,却没有耽误太久,就跟上了闻哲的脚步。   “小心脑袋。”没走多久,闻哲就出声提醒。   他弯下腰,避过前方突出的半截水管。   谢藤轻应了一声,调整了复合弓的位置,紧随其后的低头穿过。   通道里的确没有埋伏,大多数情况非常安静,偶尔才会突兀地传出某些奇怪的声音。例如:笑声、掌声、无线电波段的杂音、金属叉划过毛玻璃、老旧发动机断续的轰鸣、刺耳的刹车、重物在地板上被来回拖行以及野兽撕扯生肉后的咀嚼声等等。   这些足以吓坏一般人的声音,在闻哲耳中却像是极具助眠效果的老旧恐怖电影。   “你对这些声音免疫。”谢藤打着哈欠说。   “你也是。”闻哲说。   他们大约在那些奇怪的声音里前行了十多分钟,闻哲才再度出声问:“还要多久才到出口?”   谢藤明明听见了,却出奇的沉默。这种情况闻哲已经遇到过很多次,为了不浪费时间,他只能放弃追问。   昏暗的灯光严重的影响了他们视觉,却突出了潮湿腐烂的臭味;靴底踏中的地面上积了一层液体,经过时发出不像是水的粘滞声音,像是捣碎的水草黏住动物腐烂的血肉;地面、墙壁和天花板都有一定弧度,像是地下排水管,拖慢了他们行走的速度;跟展厅里随处可见的监控不同,这里几乎看不到摄像头,也可能藏在极不显眼的位置,确保在暗网直播的过程中不被谁利用视角互相遮挡……   直到第一个岔道出现,闻哲才停下来,侧身看向谢藤,让后者来选。   谢藤摇头,漫不经心地表示:“都可以。”   闻哲打算选右边那条路,并抽出腰间的猎刀,打算在墙壁上留下刻痕来防止迷路,可惜很快发现自己的举动相当徒劳,因为墙上涂满了跟地面上同样的粘滞液体,让锋利的刀刃变得毫无用处。   “没事,”谢藤难得开口宽慰,“这个管道迷宫里面没有死路和陷阱,无论怎么走都能到出口。”   “那为什么还要做成迷宫?”闻哲问。   谢藤再度沉默,一脸漫不经心的表情,好像根本没有听见闻哲的问题。   闻哲盯着言行古怪的对方看了一会儿,考虑到现下无暇找寻对方古怪的根源所在,只能假装视而不见的继续向前。   第二个岔路口很快出现,比第一个岔路还多一个,分成了左中右三条。   闻哲这次没有停顿,率先走入正中间那条。谢藤依旧跟在他身后,无论他速度快满,都会在距离他三步远的位置,除非闻哲开口向他提问,否则就维持一言不发地状态。   他们就这样在昏暗地通道里步行了将近10分钟,总算看到尽头出现的一团光亮。   闻哲当即加快步伐,但谢藤比他更先一步,蛮横地拉住他,强行挤到他前面领路,让他愣了几秒才想起来跟上。   “他喜欢用毁掉一个聪明人的方式来证明自己无所不能。”   谢藤的声音也跟他的举动一样突兀。   “什么?”闻哲驻足原地,盯着对方的后背。   能跟谢藤正常交流的时间太短暂了。这种介于“唱片卡壳”与“视频跳帧”的交流,反而才是普遍情况。可就算如此,闻哲也能感觉到从登上这座岛开始,谢藤身上的古怪言行就奇怪得越发变本加厉的事实,已经到了他无法视而不见的程度。   谢藤察觉到对方站住不动,只好停下来,回过头,用一种过于复杂的眼神看向闻哲,许久才出声修正了自己刚才说的话:“我是想说,别跟他争锋相对。会很麻烦。”   闻哲愈发不解:“我刚才既没有动,也没有说话。用幼稚的言辞挑衅他的明明是你。”   “我不是说刚才,我是说他存在本身。”谢藤难得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   闻哲沉默。   一种看不出情绪好坏的沉默。   谢藤拿不准闻哲是否明白了他的意思。可就算对方没有明白,他也不知道应该如何解释。就像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发疯,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咬人。他在一些事物和情感上的认知与旁人完全相左,而他自己也不知道这种区别的成因,甚至视作理所当然,鲜少会去注意。   好在闻哲没有纠缠于这些,只是沉默地走近他,抬手轻推了他一把,示意他继续往前。   谢藤不再试图从大脑里搜刮词汇来解释自己的话语,从善如流的照做。   外面的天大概还没有亮,不过也快了。   赤道附近的夜晚总是非常短暂,因而更能突显白昼的湿热与漫长。   他们随身虽然有武器,却没有食物和水,等到太阳出来后,温度就会成倍的消耗体力,尤其对不耐热的闻哲来说,绝非是件好事。   这条漫长的通道仿佛没有尽头,尤其在尽头的光点出现以后,不止连岔路的数目也在呈几何式增加,对于长度的认知也像是被无限拉伸了,让人分不清自己到底在这座迷宫里走了多久。   又一种感官所赠予的错觉,就像进入展厅的那些通道。闻哲想:如果长期身处这种环境下,听觉会逐渐放大那些诡异的声音,继而让人失去理智……   谢藤突然横起手臂,挡在前面,既阻止了闻哲向前,也打断了他的思考。   闻哲疑惑地看向对方,在得到对方示意后随之视线下移,继而明白了对方的用意。   不知不觉间,他们竟然已经抵达出口,可以看见远处抽签选中的雨林,虽然面积不算大——毕竟整座岛也没有多大,但雨林的恐怖之处从来不在于大小,而是那些能让人失去方位感的茂密枝叶和遍布的未知动植物与昆虫。近处则有有好几台暗网直播用的微型跟拍无人飞机,正悬浮在周围,发出嗡嗡的响声。但真正引起注意的是这个古怪的出口本身,根本就没有与地面相连。   闻哲在谢藤的帮助下,勉强瞥见了下方和侧下方相差无几的其他出口,目测他们所在的出口,大约距离地面落差已经超过二十五米,就像一个没有安装玻璃的摩天大厦的窗口,只要稍微探出头,湿润的风就会慷慨地向下拖拽他们。   闻哲拍了拍谢藤充满保护意味的胳膊,低声对他道谢。   束缚着谢藤的古怪情绪好像已经彻底消失,他笑起来:“你突然那么客气,我很不习惯。”   “这不是客气,是礼貌。”闻哲空出手来,揉了揉对方的头发,当做无声的夸奖。   谢藤抬手指向出口外左侧下方,那里有一条通向面的铁梯,如同粘在岩壁上的破碎蛛网,布满斑驳的锈迹,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吹散,可实际上依旧倔强地粘在那里。   “我们从这边下去。”谢藤边说边示范,“小心。青苔很多。容易打滑。”   他以单手攀住墙壁边缘的方式,朝着侧面横跨过去,如同攀岩那样用脚尖与指尖的力量,勉强点在其中一根两指粗的铁条,把身体左右的重心互换,成功抓住了金属横杆。   铁梯的确很滑,加上风,几乎每爬一会儿就必须停下来,只是如果有谁在惊慌失措的前提下奔逃,尤其在攀爬梯子的时候遭受攻击,结局可想之。   闻哲不禁在心下庆幸自己刚才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作弊。反正对手也在作弊,他自然也没有必要去遵守规则。   他们谨慎而缓慢地沿着铁梯向下,先后抵达了地面。   闻哲目测这里距离雨林还有百米左右的路途,但这是片无遮挡的开阔区域,对他们来说相当危险,脚下柔软的腐叶踩上去就会稍微陷进去,同样拖慢了移动的速度,增加了危险系数。   二人还没来得及站稳,就听见身后传来了短促的惊叫。   “别看。”   闻哲试图回身,却被谢藤阻止。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力道却出奇得大。   闻哲与他拉扯了几个来回才夺回主动权,半仰起头,看向声源。   覆盖在山体上的是一面数十米高的巨大混凝土墙,上面布满了一模一样的圆形出口。   第二声尖叫很快传来,这次来自另一端。   闻哲迅速捕捉到声源,并亲眼目睹了一个人从出口跃出,笔直地坠向地面,发出让人胆寒的撞击声。接着又出现了第三个人,然后是第四、第五……四处充斥着此起彼伏的痛呼与呻吟,高空坠落后,全身的骨头和内脏都会粉碎,剩下一层皮包裹着那些散碎的残缺部件,活着比死亡更加痛苦。   很快就有将近一半的“玩家”,陆续从不同的出口摔落地面,简直就像有什么极其恐怖却未知的东西在追赶他们,让他们即便随身携带着致命枪械,也无法冷静判断眼下的情况,更无力还击。也像无以计数的下水道出口终于汇聚到了出海口的位置,不断地排放未经处理的污水,区别是这里排放的是人。   很快有人发现那些挂在外侧铁梯,开始效仿谢藤那样往下逃窜。可是梯子又锈又滑,他们却没有时间缓慢向下,有更多的人因此从空中跌落,而少量侥幸存活的人只能尽可能快的继续向下爬。   就在这时,追赶他们的源头,也是他们恐惧的源头终于现身。   LR站在其中一个出口,显眼的金发让人很难认错。他居高临下地审视着掉在地上的那些将死“猎物”的态度也是同样。简直就像那些用猎枪击中其中一只野雁,却任由另一只在尸体边徘徊直到饿死的残忍猎人。   大约过了1分钟,LR似乎欣赏够了猎物逃窜的模样,终于拿起了武器。   不是枪,而是复合弓。   一瞬间,藉由那柄复合弓,闻哲便对谢藤口中与LR的“相似性”产生了一种近乎毛骨悚然的实感。可是,为什么仅仅是一柄武器的就会让他产生这种感觉?   闻哲来不及思考出结论,就看见LR一箭洞穿了“一只猎物”的胸口,接着是下一只。而他的狗则在旁边,交替发出鼓掌与夸赞的声音。   盘旋在LR周围的数台无人摄影机,尽职的把画面一一收录,把这出由人声、狗吠与血腥混淆而成的、除去景色俨然就是欧洲贵族狩猎季的荒诞剧目,一点不漏的传上暗网,既满足了他们血腥的娱乐需求,又为他们赚取了大笔金钱。   ——叮铃。   短促的铃铛声让闻哲疑惑,却让谢藤警觉。他一把抓住闻哲的胳膊,后者也同时动作。   闻哲按着谢藤的脑袋,一起匍匐在地上,同时避开了从他们头顶上掠过的金属箭矢,接着又朝旁边推了谢藤一把,成功让他们俩躲过了LR的随后几箭。   趁着LR更换箭矢的时候,谢藤已经跃起,一把拽住闻哲,拖着他狂奔向森林。   铃铛声与看不清的黑影已经不知不觉紧咬在他们身后,几乎就在闻哲察觉的瞬间,已经朝着他们猛扑过来。   闻哲放弃了挎在胸前不方便近距离瞄准的短管冲锋枪,用自动手枪凭感觉朝着空中打出半匣子弹。   空中当即有血落下,滴在他的手背上。   “太浅了。”谢藤边说边爬起来,就像刚才闻哲帮他避开箭矢那样,伏倒向地面的同时大力把闻哲推离自己,然后很快翻身窜起,再度拽起闻哲,朝着另外一边大步狂奔。铃铛的声音与黑影先落到他们原先的立足点,很快跟着他们一起向更深也更便于隐蔽的树木后移动,逼得他们边逃边翻滚匍匐,才能勉强避过一轮又一轮的攻击。   闻哲途中又开了几枪,但是雨林里树叶太茂密,将亮未亮的天色也阻碍了视野,简直让他怀疑了自己的射击技术。   “只是擦伤阻止不了他们。”谢藤说。   “是大型猎犬?”闻哲难以置信,“而且还不止一只?”   “猎豹。”谢藤道。   闻哲立刻否定:“体型不对。”   “人形的。”谢藤说。   闻哲:“……”   “本来也是人,现在却跟猎豹差不多,是他很少会放出来用的一种宠物。他们只会遵循捕猎命令,攻击和移动的速度都很快,加上他们会用刀,的确很难对付。”谢藤说,“要不是他们脖子上戴着铃铛,根本不知道他们攻过来了。你如果不能一枪爆头,就省点子弹,等天亮以后,视野变好再说,或者……”   他的话没能说完,就被从头顶上的枝叶间落下的许多道铃铛声与随之而来的无数道黑影打断。   雨林无论内外都因为茂密的枝叶而不利于枪械和其他远程器械从远处阻击,与之相对的是特别适合埋伏与偷袭。闻哲当然不会疏忽大意到这种地步,他反射性的向旁边翻滚开,有惊无险地躲开了攻击,而他原来的所在位置上,已经有一把猎刀没入了地面。   重力加速度让偷袭者的武器深嵌在地面,一时无法拔出来,留在旁侧的谢藤却已经递出了手里的折刀,猛地刺向对方手肘、肩膀、膝盖、脚踝等一切能攻击的关节,从背面,从侧面,从所有防不胜防的刁钻角度,穿透对方骨骼最脆弱的连接处。   一个又一个,伴随着出刀次数的递增,无论是什么生物,无论接受过什么样的训练,但凡遭受到这一连串的攻击,都不可能继续行动,只能栽倒在血泊中,在地上不停地抽搐。   可是偷袭他们的“猎豹”当然不止在攻击闻哲,几乎就在谢藤解决自己这边的同时,闻哲已经换好弹夹。   他站在原地没有动作,以最小的手臂动作,在与自己肩膀平齐的高度,朝着前后左右四个方向各开一枪,紧随其后的是四件重物落地的声音,而他的每一发子弹都精准的从黑影大张的嘴巴穿过,击穿了他们身体最核心的中枢,成功保护了自己的性命。   藉由谢藤的话,闻哲轻而易举的猜测出了最有效的攻击方式:把自己作为诱饵,根据声音和对动物扑食与撕咬的攻击方式,在对方咬向自己毫无防备的咽喉的同时进行攻击。   他终于能够看清攻击他和谢藤的是什么。的确就像谢藤所说的那样,本来是人,并且全是非裔。乍一看就像黑豹,仔细一看就会发现,他们脖子上不但带着有铃铛的金属刺环,四肢也比普通人更加纤长,就像猴子或者狒狒,就连脊背也不自然弓起,手掌与脚掌同样布满厚茧,显然是从小就被这样训练,才会出现的骨骼变异痕迹。   谢藤甩掉了自己折刀上的血,转动手腕,重新阖上。   鲜血洗净了他故作出来的所有情绪,留下了一种古怪的矛盾。   “魏玛就像一个从中间腐烂的苹果。”谢藤突然开口道,“外表美得极具诱惑力,内部却被许多扭曲的食腐生物寄生。这座岛也是。”   他说到这里终于看向闻哲,后者这才注意到他脸上已经溅了血。   闻哲想帮谢藤擦掉脸上的血,但他只是想,并不打算付诸行动。   “从那个高度摔下来,必须接受急救。”谢藤的声音很快再度撞进闻哲的耳朵里,仿佛延迟了很久才从糟糕服务器里传递过来的聊天对话,“可医治与否,连伦理都没兴趣管,还需要那条狗的发话。相信我。那条狗不是语言能沟通的类型。这些猎豹更不是。”   他毫不停顿地说完了想说的话,却完全不期待闻哲对自己的言行做出评价,就在闻哲的注视下,沿着树干攀爬而上。等他抵达一定高度后,又寻找到适合的角度,当即取下他背上的复合弓,在这个距离和糟糕的视角下,朝着LR那边放出一箭,并成功蹭掉了对方的一撮金发,发出雀跃的“耶”声。   LR没有说话,但那条狗——属于少年的声音,已经咆哮着喊出了谢藤的名字。   百米的距离并不算远,足够那道声音撕碎小岛清晨的静寂,清楚地传入闻哲的耳中。   这一次,他终于分辨出那个并不复杂的音节。   ——"修”。   “我不喜欢生气,也不喜欢被偷袭。”谢藤无视了对方的愤怒,很快顺着树干滑下来,用一种理所当然的态度对闻哲说。   闻哲没有立刻说话,只是一脸平静地看着对方。如同在对他的言行做出无声的品评。   “怎么?”谢藤回视对方,突然问:“忽然发现我很迷人?”   闻哲点了点头,同意的理由却跟谢藤所说的话毫不相干。他只是忽然弄清楚了谢藤为何这么难懂的理由:他的言行跟心理完全脱节。   “别这样,”谢藤仿佛被闻哲附和的态度吓到了,“你这样让我很害怕。”   “我不是正义使者,也没打算拯救谁,更不觉得你刚才的判断不近人情。”闻哲再开口时已经完美地隐藏了可能展露出的任何情绪,一针见血地粉碎了谢藤的辩解。   “还有吗?”他问。   “有什么?”谢藤反问。   “‘猎豹’之类的东西。”   “有……”   谢藤没来得及详细解释,就被闻哲打断。   “我忽然发现还有其他方法可以直接取胜。”   “什么?”谢藤一头雾水地看着对方。   “我打算合理利用一下我们这边的优势。”闻哲边说走向谢藤,把身上的大部分枪械卸了下来,只留下了方便携带的手枪与弹夹以及显眼的榴弹枪。LR当然不会在狩猎游戏的武器库准备手雷,否则就会失去捕猎的乐趣,榴弹枪却是最接近手雷的东西。   谢藤隐约意识到对方对方想做什么了。   “你一个人能行吗?”闻哲亲手帮谢藤擦掉了脸上溅的血,“我必须暂时跟你分开一会儿。”   他说到途中就露出了些许难色:“可我承诺过医生要保护你……”   “没事。”谢藤打断对方,不无得意道,“医生就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头,老是瞎操心。你刚才也看见了,我完全有能力自保。”   “的确。”闻哲说完没有再耽误时间,当即转身朝着刚才来的方向疾奔而去,只留给谢藤一道挥手的背影。   爆炸声很快传进谢藤的耳朵,接着是冲天的火光与呛人的味道。   谢藤重新攀上树干,看见闻哲用榴弹枪炸毁了所有的铁梯,等待碎片掉落时,与火焰一起被裹挟其中,很快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在岛外—— 第48章 传染-7(中)2更合1   一艘比游轮还要巨大的船,停泊在小岛的自卫火力网覆盖范围之外。   它由一艘淘汰下来的捕鲸船改装而成:甲板一侧有两个直升机停机坪;另一侧是几条赛车用的赛道,当然也能兼职给模型战斗机起降;中间有控制塔,外表做得很花哨,简直就像一棵光辉璀璨的圣诞树,用来掩藏住几门船炮、小范围防空武器以及电子雷达;船舱内则是包括医务舱、手术室等的各种功能区,甚至包括几个鱼雷发射口。   这俨然就是一艘简化版的军舰。   “医生,我这边都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起飞。”意裔助理依旧充满热情,他挥舞着双臂冲进控制室,明明有随身无线电,他却偏要亲自跑来跑去,用他“滚落的小石子”似的英语对医生当面说,“不过他们有反导弹系统,武装快艇的速度有限,我们的驾驶舱距离也一样,根本打不了那个岛。只能打从岛上飞出来的东西。”   斯拉夫医生的英语本来就不好,遇到这个口音如此严重的意裔,简直苦不堪言。   幸好HR助理就在旁边,她刚好擅长多门语言,立即成为二人沟通的桥梁。   “本来就不需要打岛,你那几颗小导弹也轰不了什么大目标。”医生不耐烦地对意裔说,“按照那个大恶魔的计划,只需要盯住从岛里跑出来的东西,不管是水上漂的还是空中飞的,除了他的直升机,其他都给我通通轰下来。”   意裔无奈道:“可是,修没有带直升机进去……”   “他不会去抢一架吗?”医生更不耐烦了,他朝对方挥挥手,“赶紧去盯着你的队伍,一只苍蝇都别给我放跑!”   意裔装模作样地敬了个谈不上规范的军礼,就一阵风似的跑走了。   接下来是鱼雷、防空以及其他的各个负责人,陆续通过当面或者无线电的方式,联络了医生做最后的确认。   这个团队的人毫无疑问都在各自的领域里有足够的实力,问题是他们那些五彩缤纷的性格,简直能把医生弄得神经衰弱。   “我还是不擅长跟修的这群助理相处。”他忍不住对HR助理抱怨,“我觉得这种事就不应该让那些小孩子参与。”   “我不正是为了这种情况才来的吗?”HR助理的语气依旧温柔,气质也十分端庄有礼。   “你这样的孕妇也不应该搅合进来。”医生毫不留情地驳斥。   “为什么?”HR助理外罩着一件长衫尽然是为了遮住微微隆起的腹部,她不解道,“我又不害怕交火,不止不会妨碍你指挥行动,还能帮你当翻译。”   “但是万一出现危险,照顾起来就很麻烦了。”医生打断道,“而且,你还算比较正常的那一类,有些人我都不知道修为什么要跟他们做朋友,而不是敌人。尤其是岛上那些杂碎。”   “因为这样才能让他们坐到我们的船上来。”HR助理说,“同舟共济的关系是很稳固,也很有效的人际关系,比敌对能发挥更多的……”   “别解释了,我反正理解不了,我就是厌恶那些垃圾。”医生打断对方,“你让那个装模作样的盎撒人去通知那些市侩的金蛋鹅们准备好。我可不想跟他们打交道。”   “你说金融助理?”HR助理问。   “对,”医生说,“让所有的金融助理准备好,等消息来了就清仓套现,熔断之后再收购。”   “这么莽撞只怕不太好……”HR犹疑。   旁边一位因为忙碌而无暇插嘴的粉色短发女孩,这时候“吧唧吧唧”地嚼了几下口香糖,才用俄语插嘴:“如果谁想救市,我会送他们上新闻。就用黑幕交易做醒目的大标题,让监管机构掐住他们的脖子,再让市场帮他们下地狱。”   “对!”医生把女孩的背拍得啪啪作响,大笑道,“让他们通通下地狱!什么都别给他们留下!”   “你们两个啊……”HR助理对这两个仇富的家伙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粉色短发的女孩也没能开心多久,就被医生按住了脑袋,逼问道:“暗网那边搞定了吗?”   “有点难搞,”女孩说话同时手指飞快地在面前好几台电脑上来回,“我的联盟少说也有上万人了,但是对面的肉机却遍布全球。要顺着搞完,实在太花时间了。就算我能趁着直播的时候放鱼钩让他们来咬,问题是只能钓到那些愿意露面的。而那些匿名打赏的,或者只看不投更从来不发言的人——他们一般都有点问题,也会谨慎的不出面咬勾。那些滑头的家伙藏得太好了,需要不少时间才能查出他们全部的老底……”   “那就别查了,”女孩没抱怨完就被医生打断,“直接把他们的定位和‘面包屑’一起发给国际刑警,让那些时间充裕的公职人员去追查犯罪证据。”   跟外行人脑袋里的两名黑客、用两台电脑、隔着网线、用一串在屏幕上闪动代码相互攻击不同,真正的黑客攻防要么是用无以计数的木马陷阱等待敌方入套,要么是用肉机和算率猛咬对方的防火墙,直到承担双份算率的对方宕机,这样才能找到机会植入后门。   当然另一种办法就是投下“面包屑”——尚未证明真假的证据,让第三方成为他们的助力。   “你好坏喔!”女孩为医生的建议惊讶不已。   她盯着对方看了一会儿,很快就露出笑容,扑过去给了医生一个大大熊抱,还在他左右两颊响亮地亲了两口。   “不过,我很喜欢!”   “死崽子!”医生毫不留情地把她从身上剥下来,用俚语咆哮:“哪来那么多废话?滚去干你的活!”   “遵命!老爸!”   ※   谢藤换上了生活助理提前准备好的晚宴用装束,也摆脱了那条如同奇怪惩罚游戏的泳裤,既恢复了初次见面时的俊雅模样,也让闻哲的眼睛得到了救赎。闻哲也得到一套同样正式的衣服,而且与谢藤的衣服还极为相似。他与对方面对面而站,除了彼此领带的颜色,只有上袋的配饰花不一样。   谢藤的是红玫瑰,闻哲的是紫罗兰。   可他们却没有去用餐,反而跟几个保镖、安保助理以及一个有着显眼粉色短发的、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的小女孩一起乘上了一艘武装快艇。   闻哲用肢体语言跟小女孩沟通,称赞她的发色非常帅气,而不是可爱,当即得到了对方开心的拥抱以及用英文说出的“好人”作为夸奖。   他们在周边海面来回,也在与之类似的小艇与小艇,也可能是游艇或者水上飞机与不同的人见面。   能有这些交通工具的人,当然已经是拥有一定资产的人。他们找谢藤的目的很简单,只是为了缓解现金流紧张的“小问题”。为了不影响公司的市值,他们只用暗网交易,而这位粉色短发的女孩,虽然年纪很轻,却是个中翘楚。   逐一解决完这些的“小问题”后,他们登上了一艘宛如嘉年华游轮般的巨型船只。   闻哲审视着正中间那棵巨大的“圣诞树”以及周围的停机坪与车道,觉得这艘船的作用并不只是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   等他看到内部的其他设备,自然难掩惊讶。   “低配版的军舰?”闻哲问。   “安全需要。”谢藤简略道。   闻哲怀疑地看着对方,后者却无暇再做解释。   谢藤的日程安排得的确很满,虽然已经到了后半夜,接下来却还有很多场会面,虽然每场最多都不会允许超过10分钟,却因为其庞大的数量,需要数个小时才能解决。   会面地点在船后部的房间群落里,由多位金融助理、安保助理以及粉色短发女孩一同在场。   相比游艇上那些穿着泳衣的助理,这些人都跟谢藤一样穿着正式。他们顺序等在门口,又分别与谢藤一起走进准备好的一间间独立的小会议室,在里面与等待已久的“客户”们逐一进行每场不超过10分钟的“当面商讨”,以此来帮助谢藤决策“投资意向”。   这里处理的“工作”在台面上通常叫做天使投资,实际如何只有被投资的人才知晓。   这些钱单笔数额都不大,十几万到百万不等,甚至不够普通富豪在拉斯维加斯或澳门一个小时的输赢,但有些人就是握有值得豪赌一把的东西,他们本身也愿意献出一切来赌。   大多是一些闻所未闻的产品创意,少数是奇思妙想的冷门商品,甚至还有落魄的电影编剧带着无人投资的奇怪剧本和一些被裁员的开发者带着他们手机游戏或应用的试用版本来找谢藤。   在那些金融助理和粉色短发女孩的协力下,谢藤很快就抓住了每一笔天使融资的要点,在这些涉及更广却也更隐秘投资的范围内,接触到寻常人花费数个月才能理解深度与广度的讯息,最终快速决定是否成为他们的幕后出资人。   一旦被投资,他们就会成为谢藤私下的“兼职助理”,跟他拟定一份雇佣合同、一份保密合约、一份分成合同以及最关键的免责合同。毕竟投资出去的钱有时候未必只是打水漂,反而会成倍负债,谢藤的助理们当然要避免发生这种情况。   等一切敲定后,谢藤就会指派一名正式的助理负责监督那些兼职助理,而他既不考虑运作过程也不会干涉,只是会在盈利后分走五至七成利润。   当然,即便在如此暴利的要求下,依旧很多有金融天赋的人愿意找他并接纳他的注资。因为即便跟他有超过百万级的交易,也不需要任何担保,更不收取利息。但他会额外要求对方必须在资金汇入之前跟自己的助理同住一周,并亲自查看监控录像,来界定对方的性格和能力是否能配得上这笔钱。   他本身异常多变的性格和难以捉摸的思考方式,加上灯红酒绿的纨绔生活,已经足以把一大堆没有本事,却是着如何想讹钱的人过滤掉,加上安保助理会为他提前做详细的背景调查——就像对待接近他的闻哲,可以说是准备万全之后的万无一失。   当然,最有趣的地方还是他总会让人暗中保留一些原始股份,确保那些觉得自己翅膀硬了的人企图彻底摆脱他的分成合同的情况出现时,他能从对方手里拿到最多的“分手费”,因为只需要花费足够多的钱收购走他手里所持有的股份就可以跟他“离婚”。当然如果做不到,他就可以跟对方继续“保持友谊”了。   见完了所有人后,时间已经过了午夜。   他们再度乘坐武装快艇,回到了那艘游艇上。   不过,因为那艘“简化版军舰”上的助理们,也要来这边参加聚会,相比去的时候,同行又多了好几艘快艇,乘船的人数也已经翻了数倍。   粉色短发的女孩在回程途中已经靠着谢藤的肩膀睡着了,谢藤体贴地坐着没动,抵达后由安保助理把她抱去船舱里休息,谢藤则揉着自己微酸的肩膀,迅速扔掉俊雅,恢复了那副趾高气扬的模样,嚣张地跳上了游艇。   他先拉着闻哲奔跑着穿过游艇,去自助餐食区找了些食物填了填肚子,又徘徊在游艇的每个角落,不间断地拿着一杯又一杯的香槟,抓住每一个白天没来得及多聊几句的助理,也就是那些工作做得既“规矩”也出色的助理们进行简单的问候与闲聊,同时经常望向海面,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你在等谁?”闻哲抓住谢藤短暂的空暇时间问。   “我的人。”谢藤说,“他们还没到齐。”   “他们?”   “这是一年一度的聚会,很多不常见到的人都会来。按照我的传统,一定要等所有人到齐才开始正式的晚餐。”   结果他们一直等到后半夜,才陆续迎来了无数艘大小不一的帆船和游艇。   一时之间,仿佛在这片公海上出现了一支奇怪的舰队。   闻哲随后又见到了谢藤的艺术和藏品修复的助理,在陪同谢藤从他们递过来的平板上左右滑动的欣赏艺术品,又听对方不时在“很丑,不要了”和“还可以,先留着”这两组句子之间切换了一段时间后,他还被两位助理加上谢藤三个人,狠狠地填鸭了一些“艺术品鉴赏课”,才陪着谢藤去见了人数比想象中多了数倍的不动产、内装潢和聚会筹备助理。   在两位长相十分符合谢藤审美的建筑设计师打过招呼又被他用“别在这里骗人”打发后,闻哲终于忍不住打趣谢藤:“听说有钱人很容易在接触的过程中喜欢上给他们设计房屋的人。真的吗?”   “别人不知道,我可没那么饥不择食。”谢藤嫌道。   闻哲不解:“但刚才那两个建筑师是……?”   “公关助理。”谢藤说,“他们往往打着建筑师名头,去接近那些下层富豪。他们本人根本不会做设计,全部是由他们的团队做。他们则是为了我在做社交。而且我也从来没有见过哪个能拿得出手的建筑师的发际线能留在20岁以前的位置。更不用说是身材了。但凡我见过的不穿衣服的设计师,他们的身材都让任何疏于自我管理的中年人自愧不如,因为他们根本没有时间去健身。”   闻哲听到途中就爆出大笑。   他们随后又去见了谢藤的私人厨师们,接着是家庭医生。   “医生?”闻哲顺序看过面前成排的人,“哪一个?男的女的?”   “全部。”谢藤说,“这位是牙科,这个是眼科,那个是脑科,还有内科,那位是全科,这个是男科,还有一位是妇科……”   “等等,”闻哲怀疑了自己的耳朵,“男科也就算了,为什么还有妇科?”   “因为我妈,”谢藤十分坦然道,“她很早就发现我有很多时候的举止都像是个小女孩,担心我以后可能想做性别变更手术,就把她的医生送到我这边来兼职了。”   “……”   闻哲一时无语地看着谢藤,不知道应该称赞谢藤母亲的慧眼如炬,还是钦佩其未雨绸缪,或者是“原来谢藤竟然对自身的小女孩一样的言行举止其实有自觉”的事实。   “但是,这完全是就个误会,我从来没有过这种想法。”谢藤突然凑到闻哲面前,用义正言辞的表情盯着对方,几乎贴着对方的嘴唇,严肃地申明道:“我的床技也是我值得炫耀的优点之一。完全应该继续发扬光大,不是吗?”   闻哲:“……”   “难道不是吗?”谢藤执着地追问,“你对此绝对有发言权!”   一到这种话题,谢藤就会充分体现出他成长环境中留下的“西方传统”,让闻哲完全不想回答这种厚颜无耻的提问。   他按着谢藤的脸,把他推开。   谢藤哼了一声,视线不离地盯着闻哲,很快得出结论:“你在害羞,对吗?”   闻哲:“……”   他决定放弃为这种诡异误会做解释的徒劳行为。   “就当是吧。” 第49章 传染-7(下)   在随后的数个小时里,闻哲还见到了谢藤的健身、防身术以及可以想象或超出想象的来自各行业的咨询助理。   这其中大部分人是教授,小部分是孤僻的天才,剩下的全是特定领域的专家。   单就聚集在这里的人才涵盖面与数量来说,早已超越巨型跨国公司,像一个体量不小的国家智库。   “只要是有可能用到的人,我这里都有。”谢藤不无得意地说。   “大部分都有自己的事业,在你这里只是兼职?”否则在闻哲看来就太过浪费人力资源了。   “那当然。我喜欢他们,因而更不能让他们的天赋被埋没。”谢藤认真地说,“我不想把花钱的途径局限在衣食住行和艺术,也不希望那些出类拔萃的人被经济基础所局限,所以我在学校都会主动与他们结识,或者提前通过各种途径雇用他们。”   “总有一些人,不想也不会与你有所瓜葛,”闻哲说,“例如那些纯粹的学者。”   “当然会有一些人保留着学者特有的清高秉性,我也不觉得那是坏事。”谢藤理所当然道,“如果他们更喜欢留在学校里,做一个纯粹的学者,严词拒绝跟一个纨绔打交道,那我就会退而求其次,让我的助理去出面,用其他理由资助他们研究经费。如果他们的研究有突破,我就能间接获利。如果没有,他们在‘偶然发现真相’后,就会愿意跟我建立友谊。这样合作起来会比较愉快。其他人也一样。没有人是毫无破绽的,只要了解他们,就能找到接近他们的突破口。”   闻哲了然:“包括学校在内的所有社交场所,对你来说都只是物色人才的储备库。”   谢藤点头:“其实,真正有趣的地方在于,我能直接接触到很多拥有奇思妙想的人。而相比一般的社交场所里泛滥的花瓶,这个圈子更需要智慧与才能,也更具有挑战性……你看我的眼神怎么那么奇怪?我事先申明,我可没有多人运动的爱好!”   闻哲:“……”   刚刚从他心底冒出苗头的“欣赏”之意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送给对方的“你想太多”的嫌弃表情。   但他却在谢藤生气前就伸手钩住了对方的脖子,把他拉向自己,按着他的脑袋一通猛揉:“我其实更想知道,你为什么每次话说到途中就会突然跳到这些不三不四的……”   “人到齐了!”   闻哲没能说完,就被匆匆赶来的生活助理打断。   谢藤立刻抛开本来的话题,开心得原地跃起,发出了雀跃的“耶”声。   他牵起闻哲的手,拽着对方奔跑着穿过游艇,飞快来到已经布置好的餐厅。   闻哲难免再度产生出“带西伯利亚雪橇犬出门散步”的错觉,不过考虑到谢藤的小心眼,他当然不会把这种想法表露出来。   这艘三层游艇当然坐不下那么多人,更多的人打过招呼后就回到了其他几艘游艇上。   游泳以缆绳彼此连接,加上附带安全栏杆的踏板后,很快形成一个来往方便的“海上宴会厅”。   包含他们所在的这艘游艇在内的助理或者说是宾客们,的确都到齐了。   他们在预留好的座位上先后坐下,谢藤以跟闻哲初次见面时那般装模作样的态度,命令餐厅里的侍从们开始上菜。   许多人已经从白天等到了现在,如果继续耽搁下去很可能会让这场聚会变得不那么愉快,好在厨师与侍从都配合娴熟,让这顿迟来已久的、以耗费时间为核心的法式晚餐,很快就被顺序端上桌了。   先是餐前酒,然后从开胃菜到前菜,再到汤与两个主菜,最后是甜点和餐后酒,每一样都选择了来自全世界的最好,同时也是最昂贵食材,加上顶级厨师的烹饪技术,尤其是充满创意的分子料理菜品,全然就是谢藤最喜欢的“创意”,让晚餐相比填饱肚子,更像是一场有趣的表演。   而作为餐会核心的、也是在场所有人唯一的、慷慨且年轻的老板,无疑不会为这次花费不菲的聚会的预算发愁。他的员工们只需要尽情享受即可。   尽管法式晚餐非常繁琐,但用餐的全过程既没有人特意跑到谢藤面前敬酒,也没有谁好奇闻哲与谢藤的关系,大家只谈论菜品、酒水以及不会冒犯彼此的礼貌话题。尤其在用餐临近尾声时,他们还一起向厨师与侍从们道谢,并且献上了掌声,让晚餐愉快得找不出任何瑕疵。   这顿正餐一共进行了将近两个半小时才彻底结束,这时候的天空已经开始泛白,再过不久朝阳就会从海平面冒头,而大家既不困倦,也不疲惫。   早晨的潮汐与起风的时刻几乎同时来到,为参会伴奏的音乐也从圆舞曲悄悄变成了悠扬的爵士小调,大家默契地拿着酒杯陆续起身,随着海风摇摆的节奏,朝谢藤所在的位置举起了手中的香槟。   传统祝词环节。闻哲想。   可祝词却并非由谢藤来说,而是他那位操持了整个聚会以及他所有日常生活的助理。   这位总是一丝不苟的盎撒人,已经被红酒浸红了双颊与鼻头,双眼微微眯着,表情依旧毫无破绽。   他为了确保大家都能听见,一只手拿着无线电扩音器,另一只手以别扭的姿势、用勺子敲了敲香槟杯,直到大家陆续安静下来,他才再清了清嗓子,用他一丝不苟的英文,说出了并不严肃的祝词:   “今天是一年一度齐聚一堂的时间,相信大家已经玩得相当愉快了,当然还有让我们更愉快的事情,也是真正值得庆祝的事。   “恭喜大家,在大家的齐心协力的不懈努力下,这一年不仅没有让我们的老板成功把自己给玩死,还给他赚了不少钱,扩大了他的资产总额,也为我们自己拿到了不少红利。   “希望大家能在新的一年里,以让我们的老板能平安无事活过新的一年为基础,以帮他赚到更多钱为目的,也为我们自己争取到更多的红利、实现更多的目标和梦想去努力。   “那么,让我们一起举杯——!”   “干杯!”   简短的祝词就此结束,由谢藤率先点头致敬并举杯,一口饮尽他杯中的香槟,然后在周围热烈的欢呼与掌声中,大家同样举杯。   新的香槟塔很快在各艘游艇上叠起,滚动着细小气泡的透明液顺着塔尖滚落,伴着朝霞染红云端的颜色,送往各位宾客手中。   大家在绚烂的清晨里亲吻彼此的脸颊,彼此祝贺,彼此干杯,彼此拥抱……他们成就了一场以谢藤为中心的“新年誓师大会”,在晴朗静寂的公海上,既显得格格不入,又仿佛浑然天成。   闻哲端着香槟,一直到它回暖,都没有喝完。   他回想着方才听到的祝词里的每一个词,试图抓住里面的蛛丝马迹,例如“活”这个始终贯穿其中的概念,犹如大家赋予谢藤的某种使命。   可惜,没等他思考出结论,他就被周遭的环境所影响,不自觉放空思维,不断环视着四周人与景,不得不承认一个刚被摆在自己的眼前事实:就算他拥有再是如何出色的双商,又如何擅长快速融入环境,他也很难应付这种简短却突然情绪高涨到极点的场合。   因为他根本不喜欢奢华光鲜,更不欣赏光怪陆离的疯狂。   他从来不是赌徒,甚至憎恶这种喧嚣本身给感官带来的刺激,也从来不放任自己迷失其中。   而且,还有一个自己无法否定事实:即便他伪装得再像,无论以往还是以后,甚至就在此时此刻,他跟谢藤也只直接接触了不到一周。   时间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不被爱只是不走运,而不会爱是种不幸。   一些念头毫无预警地浮现在闻哲脑海中。像一柄钝刀,虽然无法构成实质性伤害,却能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   “闻哲。”谢藤突然出声。   他伸出手,从侧后方抓住闻哲的手肘,打断了他的思考。   闻哲很快回神,转身看向对方,耐心地问:“怎么了?”   谢藤毫无预警的再度用力一拽,完全没有给闻哲调整重心的机会,就把对方拽得失去平衡,顺势将对方圈进自己怀里,如同被周遭热烈的氛围传染那样,在一片喧嚣中高声宣布:“我要吻你!”   说完他又没有给闻哲拒绝的时间,就肆无忌惮地堵住了对方的嘴唇,撬开他的牙齿。   在他衔住对方的舌尖时,闻哲的理智终于回笼,以极赋技巧的动作拉开彼此的距离,拧住了谢藤的胳膊,把他面朝下按在了地板上。   “认输!”   谢藤跟之前几次不一样,没有多做任何徒劳的挣扎。   “我认输还不行吗?”   闻哲是第一次看到谢藤那么快就放弃,为了顾及谢藤的颜面,他在对方认输同时就松开了力道,并不动声色地扫过周遭。   周围依旧喧闹,大部分的人还在欢呼拥抱,小部分人目不转睛地盯着海上美丽的日出并相互碰杯,根本没有人注意到这个短暂的小插曲,他们老板的面子也因此保住了。   谢藤从地上跳起来,像被欺负的小女孩一样委屈地看了闻哲一眼,不止完全高兴不起来,还很快就负气地扭头,大步走开。   无论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有多么另眼相待,对其的新鲜感却只能维持短暂的72小时。一旦超过三个昼夜,尤其在满一周以前,都是最危险的时期,随时会因为一点小争执而分道扬镳。这也是闻哲在南美的赛道选择放任谢藤片刻的原因。   而现在已经是第五,不,第六个夜晚都结束了,是第六个白天,同样是最为危险的时候。   闻哲大步紧跟着谢藤的背影,打算跟之前几次一样,找机会哄一哄对方。可这一次谢藤却走得很快,完全没有那种假装跑开几步,其实停在某个位置等着闻哲来哄他的意思,甚至都不在乎他下半身的幸福了,闻哲当然只好不断加快步伐去追对方。   他们先后穿过餐厅,绕过船舷,转进通往船尾的昏暗拐角。   闻哲很快就踢到一只属于谢藤的皮鞋,不得不减缓脚步。   然后是另一只。   接着踩到了对方的一只袜子。   然后是另一只。   随后就是外套、袖扣、衬衫、长裤以及……内裤。   这种动不动就脱衣服的习惯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闻哲百思不得其解,简直就像是……   重物落水的声音拉回了他的注意力。   他跨过地上的障碍,大步急转过一个弯,奔至位于游艇后部区域的海水泳池前,却没有看见谢藤的身影。   朝霞吞噬了海水原本的颜色,地板上有几滩被海水飞溅的湿痕。   一朵红玫瑰漂浮在海面上,比霞光还触目惊心。   作者有话说:   注:“不被爱……”来自《局外人》,作者:加缪 第50章 碰撞-1   这艘游艇比不上真正的豪华游艇,后部的海水泳池并非是在游艇上额外修建的蓄水型泳池,只是掏空了船尾最下层一部分区域,再在底部安装一个网兜似的“安全装置”,让其成为相对于公海的“安全泳域”。它的两侧和后部其实完全与公海连通,只要不是溺水下沉的状态,且不从较深的水下经过,就不会被安全网兜拦住,完全能自由进入公海。   闻哲捞起那朵红玫瑰,确定它刚才还戴在谢藤的西装上袋里,心下不禁暗骂了一句脏话。   若非事实摆在眼前,他根本无法相信那个疯子居然会因为一个被强行中断的吻就跳海。   不,问题的关键并不在谢藤跳海的理由,而是他们登上这艘游艇以来,谢藤手里的酒没有断过,全程就像在喝水。   尽管只是香槟和红酒这些谈不上有多高度数的东西,可一旦喝得量足够大,血液里的酒精就会里积累到足以麻痹人意识的量,俗称:酒醉。   “谢藤?”   闻哲喊完一遍稍事静待数秒,接着就喊了第二声。   “谢藤!”   他没有浪费时间喊第三遍,就蹬掉了自己脚上的鞋袜,同时也脱掉了外套,然后是领带和袖扣,把它们胡乱扔到一旁。   他正准备跳进去,就被一只手抓住了脚踝,随之出现的在海面上的正是谢藤那颗带着顽皮表情的脑袋。   谢藤那副抓着闻哲脚踝、缓缓浮出海面的情形,简直既诡异又吓人。若非闻哲拥有一颗足够坚强的心脏,肯定已经被吓得大声尖叫或者掉进海里。   微凉海水顺着谢藤的手指浸湿了闻哲裤腿,多余的水滴顺着他的脚踝与脚背淌下,在旁边的地板上积成滩。   “别忘了医生的话,”谢藤说,“你的背一周不能……”   闻哲没有从对方手里抽回自己的脚踝,却骤然蹲下身,薅住对方湿润的头发,用把对方的脑袋按回水里的方式成功让谢藤闭嘴。   时间很短,根本不足以构成任何危险,等到谢藤挣扎着抓住闻哲的手腕,告饶似的拍打着,闻哲才帮助呛咳的谢藤重新浮出水面。   “我最后警告你一次,”闻哲不悦道,“别再玩这种无聊的游戏。”   谢藤吐出海水,皱了皱发酸的鼻子,既不在意闻哲的警告,也没有从对方手中拯救出他的脑袋,只是半仰着头,看向对方,问:“你在担心我?”   闻哲沉默地盯着谢藤发梢上的海水顺着他的轮廓滑落,觉得对方看起来像一条湿漉漉的小狗,实际上却更接近于顽劣的哈士奇、野生狼或其他肉食动物的混合体。   虽然他没必要隐瞒自己的担心,但他在看到谢藤这副模样后,莫名就是不想亲口承认,干脆把对方的脑袋再度按回水里后,才松开手。   失去上浮阻力的谢藤很快浮出了水面。这次的“袭击”并不让他吃惊,他配合地假装呛咳了两声,不动声色地偷瞄着闻哲,等对方露出那副懒得跟他计较的神情,就猛地抬起双臂,掬了一大捧海水泼向对方。   闻哲:“……”   尽管他做出了避让的动作,可水的轨迹超出了预判,依旧沾湿了他的膝盖与裤腿。   发现自己成功“击中”对方后,谢藤立刻变本加厉地朝着闻哲猛泼了好几捧水。   在成功害得闻哲膝盖以下的布料湿透以后,他又迅速游远,得意洋洋地浮在中间,让闻哲无法反击。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闻哲不止没有试图反击,甚至没有生气。   湿透的布料粘在闻哲腿上的感觉虽然很不舒服,但海水的温度与海风却为穿了几个小时正装的他带来了舒适的凉意。   他迅速得出“暂时无法惩罚罪魁祸首”的结论后,考虑到这里是他的克星——热带的高温范围,干脆就找了个更靠近船尾的地方,藉由向下倾斜的地板边缘,找了个方便把双脚浸进海里的地方坐下,尽情享受起了海水所赠予凉爽。   意识到自己幼稚的挑拨完全没能奏效后,谢藤脑袋里只剩下了关于闻哲的成堆疑惑。   他完全弄不明白对方在意的是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才能激怒或让对方高兴,只能视线不离地盯着闻哲,假作漫不经心地在中间游了几圈,才重新靠近,把前臂搁在岸边的地板上,侧头靠在自己的胳膊上,看着闻哲,用一种不期待回答的随意语气问:“你刚才是在担心我死了就没人能带你上岛了,还是单纯在担心我?”   “有区别吗?”闻哲反问。   “当然有。”得到回答的谢藤立刻期待起来。   “我认为没有。”闻哲故意不说谢藤想听的话。   谢藤哼了一声,当即又不满起来。   在闻哲以为他会换其他的方式来追问时,却看到对方撑着边缘离开了泳池,回到了游艇上。   突然出现的、包裹着对方臀部的刺眼颜色,在对方与闻哲擦肩而过时,挤进了后者的视野,留下一道无法忽视的轨迹。   虽然谢藤并非全裸,闻哲依旧觉得不忍直视。因为对方不止悄悄在内裤下穿了泳裤,而且还是荧光绿色的。   这种从荧光黄到荧光绿的变化,其作用依旧是藉由闻哲眼睛折磨他的神经。而做出这种行为的人,不止自信十足,还毫无自觉。   谢藤熟门熟路找到电控板,打开柜子,取出潜水面镜和脚蹼,很快回到闻哲面前,以带着潮湿气息的呼吸凑近对方,目光则落在后者手指上的装饰戒指上,示意道:“我想潜一会儿水。浮潜。深度不会超过三米,就在游艇下面的区域。”   “你刚才喝了不少酒,确定能潜水?”闻哲没有同意。   “香槟和红酒而已。”谢藤不以为然。   “……好吧。”闻哲没有权衡多久就同意了。毕竟荧光绿对他的杀伤力着实太大,最好的应对方法就是眼不见为净。   他像在南美赛道时那样调整了手上的戒指并简单叮嘱:“酒精会增加氧气的耗损量。注意时间。最好提前一分钟上浮。”   谢藤点点头:“你可以帮我计时。到时间就提醒我。”   “怎么提醒?”闻哲问,“声音传不到水下。”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谢藤神秘地说完却在转身途中小声嘀咕,“这种感觉其实不坏。”   “什么?”闻哲问。   谢藤看向闻哲,暧昧地冲他眨眨眼:“我是指被你关心的感觉。无论理由。”   说完他没有给闻哲踹他下水的机会,就自己跳进了水里。   闻哲用手抹掉溅到自己脸上的水,谢藤则在水面上冲他抛了一个恶俗的飞吻,接着就调整了呼吸的节奏,很快鼓着腮帮扎进了海里,当然他没忘记抬手示意闻哲看身后。   “别担心。他是浮潜的老手。”生活助理几乎是在谢藤下潜的同时就紧随其后地赶到了。   浮潜表面上来说是一种相对休闲的运动,比水肺潜水要容易上手。一般在近岸浅水海域进行。但真正把它玩得专精的人,会把它当做挑战自身的极限运动来玩。   尤其在非近岸海域,瞬间就会上升到比水肺潜水还要危险数十倍的高危险运动。特别是不用救生衣和呼吸管的这种——正是谢藤所选择的方式,等同于在挑战肺活量、水性和判断力。   助理用他一丝不苟的英文对闻哲说:“这是他寻找刺激的其中一种方法。”   “我认为有更适合的用词,”闻哲半开玩笑道,“他喜欢‘濒死体验’。”   助理那张没有被口罩遮盖的脸上清楚地写着错愕的情绪。等他回过神,当即无可奈何地对闻哲失笑道:“适当的放任,能让他的行为处在可控范围内,不是吗?”   “的确。”闻哲回赠了同样的情绪,问:“他一直这样,对吗?”   尽管他问得相当含糊,助理却明白了他的意思,当即一言不发地点了点头。   尽管对方没有表现出更多明显的情绪,闻哲依旧拍了拍助理的肩膀,半开玩笑地同情道:“辛苦你了。不过比起面对那些既脑满肠肥,又一窍不通,却还要指手画脚的老板,这一位显然要有趣得多,不是吗?”   助理短暂露出被揭穿的局促,很快又从失笑变成肆无忌惮地大笑。   闻哲若无其事的移开视线,盯着海面,安静地等待对方的情绪平复下来。   助理很快就不笑了,他们就此沉默了大约半分钟,相互用审视与评估的视线打量对方。   直到助理主动打破沉默,闻哲才重新露出礼貌的笑容。   “你真是个不可思议的人。”助理说,“虽然接触时间不长,也没有说过几句话,可我莫名就是有一种已经认识你很久的感觉。就像一位很久没联系却突然巧遇的老朋友。最神奇的是,跟你还是那种即便很久不见,也依旧有话题可聊的朋友——你真是一位让人忍不住就信任的人。”   “谢谢你的称赞,”闻哲用盎撒人喜欢的方式礼貌的回答,“不过,愧不敢当。”   助理没有再多说什么就弯下腰去,掀起了一小块地板,露出隐藏在里面的触控板。   按下开启按钮后,泳池的两侧地板开始分别向前后滑动收缩,缓缓呈现出地板下隐藏的钢化玻璃层。   从上往下看去,可以看到霞色渐淡的海水。如同从水族馆上层经过。   这就是谢藤口中的“等会儿你就知道了”的意思。   “别让他潜太久,也别让他一不小心就把自己给玩死了。”助理说完就用理所当然地态度把自己的老板托付给了他的“老朋友”。   闻哲颔首。   助理离开没多久,谢藤就出现在了玻璃方下,像人鱼一样飞快地滑了过去。   他不一会儿又游了回来,在闻哲脚边绕起了圈。   没有得到对方的反馈后,谢藤便失去了耐心,直接用手指叩击玻璃,表达自己被忽略的不满。   闻哲无可奈何地蹲下来,同样用指节回叩玻璃,谢藤这才满意地扬起唇角。   闻哲看着谢藤又来回了几次,这才再度扣响了玻璃,指了指自己手腕,并做出上浮的手势。   谢藤摇头,拒绝了闻哲的提议。   闻哲亮出手上的装饰戒威胁对方。   谢藤垮下嘴角,吐出一连串气泡,却没有动作的意思。   闻哲无可奈何地叹息,先用手指向对方,然后点了点自己的嘴唇。   谢藤微怔过后嘴角重新上扬,像条箭鱼那样“嗖”的滑过玻璃可见的区域,飞快朝中间游去。   闻哲起身,大步走向泳池。   谢藤很快从泳池里浮出来,趴在边缘大口呼吸,却没来得及调整好呼吸,就被闻哲钳住了下巴。   闻哲俯下身,履行了自己刚刚做出的承诺。   海水的腥咸、对方口腔里残留的酒味与柔软的嘴唇和舌尖,混淆出一种奇特的味道,拉拽着理智,让人放纵。 第51章 碰撞-2(I)2更合1   闻哲在对方微凉的手指攀上自己的小腹并解开自己西装裤扣的瞬间终于回神。   他用一只手钳住谢藤的手背,反拧着对方的胳膊,另一只手则按着对方的脑袋,把上半身已经爬上岸并挤进了自己双腿间的对方重新扔回泳池里。   沉默。   出人意料或者说是意料之中的默契沉默。   并不尴尬,却充斥着双方的百思不得其解。   虽然闻哲的应对行为显得相对及时,完美的履行了自我防御本能,但他的理智混乱得完全理不出头绪,根本想不明白自己刚才到底是被什么虏住了,竟然会任由对方在途中夺走所有的主导权,还把那个履行承诺用的吻无限延长,甚至出现了近似于忘我的情绪起伏。   闻哲的拒绝并没有激起谢藤的不满,只留下了铺天盖地的不解。他舔舐着自己的嘴唇,仰浮在海面上,仔细回想自己抓住“祝词环节”过后所出现的热烈气氛并趁机使出的诱惑或者说是诱骗的行为是否途中出现了什么纰漏。可这种使出浑身解数的完美套路,藉由纵容、愧意、同情以及有求于他的目的性能所引导出动情的错觉,不可能那么容易就被察觉,更不可能会出现任何失误。   因为一切感觉既是真的,也是假的。真假与否完全取决于闻哲。   既然无迹可寻,就分辨不出谢藤刻意的诱惑,自然也无法挣脱。   但,闻哲依旧挣脱了,一种超出预料的、突如其来的清醒……   可谢藤并未失败,甚至就在一分钟前,它还卓有成效。   默契的沉默中藏着同样默契地扪心自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   榴弹枪带来的爆炸只能在有易燃爆物品的时候才能发挥最大作用。例如:汽车的油箱。   不过,闻哲并不奢望能毁掉整面墙上的所有通道,只是想破坏掉所有向下的铁梯。   随着爆炸与火焰带来的烟雾升起,他也很快就达到了目的。   他把最后一发榴弹枪的子弹瞄准LR所在的通道,在烟尘扬起前已经戴上护目镜与面罩,扔掉打空的榴弹枪,只留下手枪与弹夹,目送金发轮廓狼狈向内逃窜的背影,朝着“下水道出口”所排列的墙壁一段高速移动。   谢藤在闻哲第一次问通道的岔路该如何选择的时候就说过,通道内并非是迷宫,也没有陷阱。实际上,闻哲一路上的确是随便选的,而单纯提高选择效率这一项,就让他们提前在所有人抵达以前安全离开了通道,得以化解了LR的阻击,成功进入雨林……由此可见,那么多出口的通道,内部构造肯定不是迷宫状,而是传染病毒株结构那种扩散式的结构。   这种近似于瞄准一种致病特征而不断扩散的方式,在末端能向着四面八方无限展开,直到无法产生更多变异为止,即是:抵达出口。也就是说,实际上要摧毁这里,或者说高效且干脆的解决这些麻烦,最关键的自然也就不是那无以计数的出口,而是其根源——是LR能高枕无忧的选择一个制高点作为出口,然后轻而易举地用复合弓洞穿别人的唯一一个,也是其真正的入口。   截击其最快,也是最好的位置就在那里。   做出判断后,闻哲当然选择毁掉铁梯,用这种办法把对方困在通道出口,自己再从旁边攀爬而上,移动到出口顶部,同样通过占据制高点的方式来反击。   他藉由爆炸扬起后烟尘的掩护,迅速抵达了既定位置,跃进LR所在的那条通道。   出口的异变让通道内一片混乱,但还是有几只宠物朝着闻哲扑了过来。他毫不犹豫地打开保险,却手下留情的只瞄准对方的膝盖或手肘关节。   解决掉仅存的攻击后,他又跨过几具胸口被LR的箭贯穿胸口的尸体,这才跟上前方逃亡的身影。   直到摆脱烟尘弥漫的范围,他才朝着前方昏暗灯光下依旧突出的金发人猛扑过去,一脚将其踹得趴伏在地上。   他踢踹的力道毫无保留,让对方滑出去好大一截,趴在地上半晌都动惮不得。   闻哲在落地后顺着滑腻的通道里翻滚了两圈才勉强停住,朝着趴在地上的人走过去,薅着对方的头发,将对方翻转过来,审视着那张狼狈的面孔。   虽然跟LR长得非常相似,却并非是LR,而是狗。   少年藉由那辆奇怪的轮椅,竟然能短暂的支撑着下肢站起来,在通道里做出宛如奔跑的动作来高速移动,单看金发的背影,的确会与LR认错。   “有名字吗?”闻哲用英文问。   少年根本不屑于看他,完全不像一条卑躬屈膝的狗,更像是那种富豪家饲养的、一顿饭的食材都够底层人生活一整年的趾高气扬的贵宾犬。   闻哲问:“你是只会说德语,还是连最基本的语言能力都没有?”   对方依旧沉默,也依旧不看他一眼。   “愿意带我去找你的主人吗?”   闻哲的第三次提问,对方还是置若罔闻,他只好弯下腰,端详着固定少年双腿两组支架。   结构精密的支架是合金的材质,但衔接的可动关节却是脆弱的复合材料。   攻击一个下半身没有感觉的人,当然从一开始就是徒劳的行径。但是攻击这种复健后才会加装的辅助外部骨骼,却能藉由电极相衔接的传导感应器上的增幅信号,让对方感觉到下肢健全时才有的痛苦。   闻哲拔出手枪,抵在其中一组关节处,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   复合材料如同被子弹打穿的锁眼,应声崩坏,牵动合金支架与传动装置,向少年尚且有感觉的上半身传递出剧烈的震颤,让他发出短促且痛苦的尖叫。   等到疼痛稍有缓解,少年就开始用德语对着闻哲破口大骂。   全是脏话。闻哲耐心地听了一会儿,根本找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很干脆地放弃了。   他不希望对方的声音引来不必要的支援,干脆掏出随身的刀,把刀刃贴在对方的头皮上,从对方的右边耳郭上,沿着头皮快速转动手腕,很快削发掉对方一大把金发,并将其仍到对方脸上。   少年被吓得骤然噤声,但他安静的时间不长,很快就再度张开嘴,准备继续骂人。   闻哲干脆把刀背贴在少年耳根上,顺着转了一圈,抬手在面罩上比了“嘘”。威胁意味明显。   宠物或者说没有能力自保的动物,往往非常依赖自身美丽或可爱的外貌,哪怕只是让猎食者生出一丝微不足道的同情心,就能为自身争取到多一秒的逃跑机会,同时外表也是他们讨主人欢心最重要的利器,当然会极度看重。   如果一片头发不足以威胁这个少年,那一只耳朵肯定足够了。   少年果然再也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像要杀了闻哲那样凶恶地瞪着他。   原来是除了德语什么语言都不会,根本没办法进行沟通。闻哲得出结论后不再浪费时间和力气,不止停止欺负一个半残废,还体贴的帮对方把奇怪的辅助支架调节回轮椅的形状,再用几条绑带把对方固定在上面,然后在少年疑惑不解的注视下,就这么顺着通道逆行至尽头,消失在了岔路口里。   少年困惑的定在原地许久,途中反复停下来避免跟踪,再三确定闻哲不会去而复返,才控制着轮椅,朝着另一头前行。   虽然轮椅的其中一个轮子已经被破坏,但丝毫没有影响轮椅的稳定性与速度。   它载着少年很快穿过了另一条通道,接着是一个拐角,然后又是另一条通道。   在那些不断回荡着怪诞音效的通道里,少年逐渐开始发出自言自语的声音,却只用德语重复着同一组不可能有答案的提问:   “……又丢下我了,为什么丢下我了,凭什么只丢下我?”   闻哲早已无声地从其他通道走了回来,却选在足够谨慎的距离之外,悄悄跟踪在轮椅后面,穿行在这个光线并不明亮的地方。   少年很快来到隐藏在墙壁上的特殊位置,打开墙上暗藏的开关,乘坐着一部电梯向下。   闻哲一度以为那部电梯需要身份识别,探查过后却发现电梯相当老旧,几乎只比手摇式电梯先进一代,根本没有身份识别这种东西。简直就像一个世纪前的产物。回想谢藤提到的这座岛与魏玛的关系,不得不承认了这可能是那个时代遗留物的可能性。   这位明面上的岛主,显然不想让自己的狼狈暴露在监控之下,主动选择了没有监控的地方,却更方便了闻哲暗中跟踪。   他就这样远远地跟在对方的背后,成功探索了“岛主”平常会去的地方。   除了之前见到过的那些令人作呕的大小展厅,还有一间建在半山上的研究所一样的建筑、一些动物与人的药物实验室,成片的旱地牢与向下的竖直深坑结构的水牢,当然还有“宠物”饲养及训练区,甚至从三大种人再细分到每一种的不同血缘,就像宠物商店的玻璃展柜,就连他们的眼神都像期待、祈求却徒劳等待着被交易的猫狗,简直让人瞠目结舌。   与此同时——   岛屿之外的公海上,谢藤的诸位助理们所在的那艘船上,已经变得一片混乱。   “医生,不好了!”粉色短发的女孩手忙脚乱,“我刚连上国际刑警那边,全球的肉机就突然开始反咬我了!”   “抬价的期货和做空的股票也完全没有按照我们预计那样涨跌,反而……”   HR助理还没说完,就被那名指挥着“小型战斗机群”的意裔助理跑进来打断。   “二十艘武装快艇,还可能有更多,都配备有手持对空武器,”他用英语“噼里啪啦”的说到途中,已经不自觉换成他的母语——意大利语,“都是些现役的最新装备,是我从来都没见过真品,我们根本没有与之相应的武器来对付他们!”   “闭上你的臭嘴!”斯拉夫医生打断了他,“你鬼叫了半天,我一个字都没听懂!翻译在哪儿?”   “我……肚子疼,很疼,好像要生了。”HR助理痛苦的声音从地面上传来。   “——!”粉发女孩和意裔口齿不清地朝HR助理扑过去,却被医生各赏了一脚,直接踹远。   “你们他妈长得像医生吗?滚回去坚守你们的岗位,做你们该做的事!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部都给我冷静一点!先把水雷放出去,让我们的武装快艇在周围做护卫舰,把那些小飞机全都给开回来!立刻!停在甲板上,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再起飞!”   医生接二连三地怒吼,同时自己也蹲下去,帮HR助理快速检查。   “没事,放轻松,深呼吸,这不是生产前的阵痛,是你太紧张才导致的,你如果不想早产就深呼吸,让你他妈深呼吸,不是憋气,用鼻子吸气,嘴巴吐气,对,就这样,给我保持冷静,脑袋里想点漂亮衣服、名牌包和高跟鞋,反正就是女人都喜欢的狗屎玩意,这样你就能保持冷静了。”   莫名冷静下来的HR助理:“……”   “所以我才说战场不是给你们闹着玩的地方,老子需要的是真正的士兵,或者是最好的佣兵,才能有可能打赢,而不是你们这些半吊子。”医生安抚完HR助理又重新变得暴躁,“都愣着干什么?等我送你们去见上帝?其他岗位人员照旧执行命令,不然别怪我——”   他还没来得及骂完,就听见粉发女孩与雷达同时发出尖叫。   “他们把导弹搬出来了——”   “反导系统!”   “已经启动!”   “来了!”   “抓好!”   ……   金发少年花了些时间经过各处,直到岛后面的直升飞机停机坪,依旧没有找他主人的身影,只好换了一个方向,朝着雨林所在的区域而去。   少年和闻哲最终先后回到了游戏所在的雨林区域,而狩猎游戏竟然已经以前所未见的速度分出了胜负。   LR虽然肩膀上有贯穿伤,但他显然是胜者。   谢藤被围困在前者宠物中间,被固定住肩膀与四肢,根本动弹不得。   虽然他的脚边有几只被他复合弓解决掉的宠物,但是箭的装填速度完全不能跟自动枪械相比,被集群围攻的时候根本来不及应对。   不用枪的话,果然还是很难在这种环境下自保。问题他不能用枪,也就不怪医生要闻哲承诺一定会保护他了。   等到足够近的距离,他们都能听到彼端的声音,少年故意放缓了移动的速度,没有再发出任何响动,闻哲也绕到更易于隐藏的侧面,借密集的草叶隐蔽身形。   “你心爱的宠物呢?”LR用德语问。   “你最喜欢的纯种狗呢?”谢藤同样用德语反问。   “没用就丢掉了。”LR十分坦然地答。   谢藤假装惊讶,接着故作怜悯:“亲爱的,你明知道狗离不开你,怎么依旧如此冷血的对待它?如果狗听见了,肯定会很伤心的……”   “修,我其实并不想这样对待你,”LR用过于温和的口吻打断了他,接着又用不容反驳命令语态说:“把衣服脱掉。”   “你突然这么热情,我很不习惯。”谢藤故作羞涩。   “不脱或许更方便。”LR没有跟他废话,边说边示意旁侧。   一个人也可能是宠物,当即提着一只桶走到谢藤面前。   里面装的是满满一桶黑色的、手指般粗细的水生生物。   它们正以古怪的节奏不断的来回蠕动,发出粘液互相摩擦所制造出的恶心声音。   ——是热带雨林里特有的吸血水蛭。   谢藤暗自咬紧牙关,脸上的表情晦涩难辨。   “我记得你很喜欢这些小东西。”LR说着再度示意了另一侧,让人用腰带扎紧谢藤的衣摆,确保不会有什么漏出来,这才亲自走上前去,拉开谢藤的后脖领,把整桶水蛭全倒了进去。 第52章 碰撞-2(II)   忠于本能的人,往往会想方设法满足自己的欲求。   谢藤不止是个中翘楚,还有一种分裂式的逻辑,能让他对闻哲赋有不带情欲的好奇之余,也能让他继续遵从于下半身的意愿,再度把对方弄上床。   就像一般人首次尝试新奇且层次感丰富的食物,突然就意识到有的食物每次入口都能体验到完全不同的感觉。   即便此前“吃”过两次,他依旧想再尝一尝。尤其是区别于前两次的、在彼此完全自愿前提下的味道。   或许毫不出彩,或许异常惊喜。   无论如何,都值得一试。   心理学在西方社会中无孔不入,可实际上心理医生只是每小时都会收取高昂费用的私人医生,方便患者在诊疗室中尽情唾骂上司、抱怨婚内矛盾、纾解孩子与同学或父母之间的冲突,还能在医患保密协议下,不用承担失业、失去家庭或者被关进精神病疗养院的风险。   最有名的例子就是心理画像技术。在专业和非专业的许多途径里,都被吹嘘得神乎其技。现实里却在局限侦破范围,是一种沦于框架内的侧写模块。是非犯罪者对犯罪者的“合理分析”,让普通人更容易带入犯罪者的精神世界,也让大家对罪犯产生了不必要的同情,既误导了普通人,也为每一种罪犯提前准备好了犯罪理由,方便那些爱心泛滥的人与其共情。一旦被反向利用,反而让一般人更容易落入犯罪者的陷阱,落入金融诈骗、人口拐卖甚至是消费等心理陷阱。却掩饰了藏在心理学之下的另一个真相:它其实更适合寄生在西方文化与社会背景之下。   因为东方人对心理上的需求与西方人截然相反,继而就算其被吹嘘得再完善,也是与社会和文化相矛盾的、从根源上格格不入的东西,自然不可能通过颠倒先决条件来改变事实。   最明显的就是西方社会文化熏陶下的人们本身就很外向。就像任何在过分宽松开放的环境中成长的小孩子,会自然而然习惯用直白言行来表现自己,他们的微表情自然也像小孩子一样容易捕捉和解读。   ——就像谢藤大多数时所展现出的那些情绪。   但又不像。因为西方社会的家庭矛盾甚至不会超过三代血亲,而东方社会至今还拥有庞大的家族和家族传统在不断延续。   反观东方社会,大部分人要么被心理学术语弄得头昏脑胀,继而对它避如蛇蝎,好像一旦沾上一星半点,就会让自己变成不可救药的疯子。要么不过是为了突显自己的特别之处,就把自己无法解决的压力与问题,生搬硬套到西方文化体制下才会突出的心理问题上,以想方设法的宣称自己患上了心理疾病方式为借口,来吸引周遭的注意力,继而逃避真正的现实。   实际上在东方社会生活的人,即便真的患上心理疾病,也从来不会在公开场合与社交媒体上求助,更不会四处宣称自己患病,反而会低调的寻找自我疗愈的方法。   因为东方人从小就被教育内敛自持与谨慎沉稳,这是西方人所没有的优秀品质。即便经常被误解做为了合群而舍弃自我,但这种品质的优势却让在东方文化体系下长大的大部分人,从根源上就对具有洗脑性质的心理学话术免疫,也拥有更加独立的判断能力。   但这种美妙的东方特色也构建出一种更加封闭且独立自主的人格:在既不容易被外来的思想所侵蚀,又容易被自己所重视的人悄然同化;在有更好的抗压与应变能力的同时,也容易被自己身边的人轻而易举的摧毁。   ——谢藤的家族与血缘,间接促使他兼有了这些心理基础结构。   参考大多数的人对疯子的误读:因为他跟正常人不一样,所以才会做出疯狂的举动。实际情况却正好相反。因为对于疯子来说,不正常才是正常,他们只是展现出常态化的自己,普通人才是他们无法理解的怪物。   也像异性恋只把同性恋解读做产生情欲对象的性别不同,而同性恋却往往觉得异性恋低智又粗俗那样,其实在冷眼旁观的双性恋眼中,只会将前二者彼此异位与矛盾的冲突视做公平合理的观点。因为双性恋只看中脸与身材,而从不在意性别。   ——谢藤就是其中的典型。   而所有特异的存在之所以会在大多数人面前选择隐藏自己,除了不想哗众取宠,也因为他们知道自己与大多数的区别,即便暴露自己的本性,也还是无法跟大多数人趋同,还不如放下这种想要融入群体的徒劳行径,把时间用来追逐一些更有趣的事物或人。   这些就是外行人和假装是内行人的外行人绝无可能谈及的关于心理学的核心部分。   毕竟庞大的涉及各方各面的知识盲区,让大多数人无法从社会和文化的层面上解读心理差异,如同东、西方人永远无法真正苟同彼此的美食、家庭、历史等文化差异,因为这些已经刻在了文明进程所赋予的基因中,留存于各自的血脉里。而那些台面上高调的心理学家们,也只不过是为了牟利才大肆宣扬心理学理论。   更让人无法相信的另一个事实是,幼年遭受虐待和不公的人,长大后只有极少数会成为罪犯,只要给他们机会,他们绝大多数都变得嫉恶如仇,甚至不惜一切投身于消灭犯罪的事业。   看看那些从不真正关心彼此的亲戚朋友,就可以想见心理医生会有几个在乎患者,又或者患者是从什么文化背景下成长起来。   至于不同成长背景的人到底拥有何种区别的精神世界,他们更不可能在乎。他们只是在不断套用已有规律,便于他们敛财罢了。   毕竟,就算人生经历在任何人格的塑造过程里占比最重,精神本身的强弱程度却才是真正的关键所在。   ——就像谢藤花费时间和精力塑造出的外在性格特征以及言行举止的传达方式,都只是为了让他助理们能完全忠诚于他,不会私吞他的资产,从而更好的为他赚更多的钱。   尽管闻哲把一切都看得很清楚,可他并没有表现出来。   就像他知道谢藤的一切言行既是真的也是假的,真假与否完全取决于闻哲自己是否愿意相信。但他依旧会选择顺着对方的意思,或多或少地满足对方流于表面的期望。包括情绪的纾解与回馈。   这是他的一种习惯。或者称之为原则。   谢藤花了一些时间评估自自己,自信能够不知不觉左右任何人的想法,也自信能跟别人迅速构筑起近似于信赖的关系,更不用说是那些无处不在的、能让人为之悸动的亲昵举止,无时无刻都把一切刻意的举动隐藏的在随心所欲的言行之下,因而他完全有把握赢得闻哲的首肯。   可就在刚才、在千载难逢的集合了多种内外条件才能“偶然”获得的“机会”也以失败告终后,他已经不得不承认在对方完全清醒且自愿的前提下,他们之间的顺水推舟根本就不可能出现。   他对闻哲彻底束手无策了。   但他并不遗憾,只是觉得有些无趣罢了。   思考顿在此处,谢藤看向对方。   闻哲察觉到对方的视线,却没有回视谢藤。   他已经在谢藤身边连续停留了140多个小时,期间却没有跟上司进行过任何联络。   并非他不想,而是不能。   以谢藤的智商及敏锐程度,只要自己稍有异动,对方就能推测出不少关于自己的事。   他所拥有的完全断绝联络的上限是240个小时。考虑到岛上未知的时间消耗,一周的确不止是限制谢藤的极限,也是他可支配时间的最大值。   一旦超过这个时间,他的上司肯定会派遣支援过来,这样不止会在他履历上留下污点,还会让谢藤接触到他的同僚,继而增加对方察觉他底细的风险。   他必须彻底杜绝这种可能,而不是在对方的引诱行径中心甘情愿地沉沦或放纵。   谢藤虽然可以继续问对方“为什么拒绝我”,再借机假装流露难过与受伤的情绪,静待对方露出破绽,但他已经没有必要这样做了,因为一个星期马上就要过完了。   时间一到,他们就会登岛。   然后在岛上竭尽所能的相互利用。   再之后,无论结果如何,都会分道扬镳。   谢藤沉默地盯着闻哲的侧脸,仔细地端详了一会儿。后者却没有对上前者的视线,而是一脸平淡地站在那里。   他的视线越过栏杆,落在海平面上,如同沉溺于海景,也像是初次见面时,仿佛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他无所适从。   果然是时候了,谢藤想,他花了几秒时间来回味几天里转瞬即逝的一切,接着果断放弃了这个继续下去也不会获胜的“游戏”,重新戴好潜水面镜,检查了脚蹼,换好气就躬身潜到了水面下。连招呼都没有跟闻哲打。   醒目的荧光绿所包裹的臀部一瞬露出海面,再度撞进闻哲的视野,重新拉回了他的注意。   闻哲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为这棘手的情况,也为谢藤的棘手程度。他不动声色地用眼角的余光注视着谢藤在海面上每一次上浮和下潜,表情平静得仿佛在看一个刺目的绿色浮标。   但他很快就不想继续折磨自己的眼睛,转而半趴在透明地板中间,边汲取海水带给玻璃的凉意,边利用海水与玻璃的折射削减那刺眼的绿色,从而目光不离地盯着水下那道游鱼般灵巧的身躯。   谢藤大多时候都像人鱼那样来回穿梭,偶尔会抬起头来,隔着玻璃与潜水面镜与闻哲四目相接。   的确只是极偶尔的情况,只在他需要改变潜游方向的时候,才能促成这种巧合。   最明显的证明是谢藤对上闻哲的视线时眼底已经没有埋怨或不满,甚至不再假作对闻哲露出不经意的微笑,脸上的表情已经不再丰富,只保留着故我的随意。   闻哲依旧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敲响身下的玻璃,提醒谢藤到时间该上浮了。直到他注意到对方总能在自己动作前就浮出水面,规律得就像任何一个正常且普通的人。并不沉溺于濒死体验,也并不执着于送命。   这或许才是真正的谢藤,也可能是另一重假象,闻哲随意地思考着,换了个姿势,仰躺下来,小心的没有碰疼自己的背。   其实不用力撞击的话,已经不疼了。毕竟已经过去了六天了,他的恢复力虽然不如谢藤,也不至于太弱。   阳光与海风从没有遮挡的斜角洒进游艇里,调皮地滑过泳池,跳跃着落到闻哲的脸上,让他不得不半眯着眼睛,抬起胳膊挡住了自己的脸。   规律的水声、呼吸声以及阳光和身下带着舒适凉意的玻璃,留下了罕有的宁静与规律。   他们好像又回到了长吻失控前的那刻。可又不是。   相比刚才在朝霞与海面璀璨中热烈碰撞的长吻,此刻的他们更像是皎月笼罩下的海岸边一起欣赏白雾弥漫。   那种看似厚重而模糊,实则平静而虚渺的景色,让人不禁想伸出手,即便无法碰触,也会执着于此。   因为它是那么美。   如同水上与水下的节奏重叠在一处,合为一体;如同一起越过了玻璃的阻隔,在海洋中追逐海流。   一场悄然而至的共潜,给大脑带来眩晕般沉浸。   如果可以,闻哲想,他大概会跃入水中,去追逐那道游鱼般的轮廓,伸出手,再看着他从自己手掌中溜走。   早晨的海风与玻璃交织出的凉爽,海浪与游艇编织出的节奏以及从另一端遥遥飘来的慢爵士乐,无一不在催人入梦。   闻哲很快闭上了双眼,呼吸均匀。   就在他睡着后没多久,谢藤就离开了水底,浮出海面。   他在泳池边摘掉了面镜和脚蹼,带着不断滴落的海水,伴着蜿蜒的湿痕,缓慢地走向了闻哲仰躺的地方。   就算他已经放弃生理层面的期待,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心理上的好奇却无法克制,只能继续愈演愈烈。   他在闻哲身边蹲下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后者。   阖上的眼睑让对方失去了震慑力,从在悬崖峭壁上迎风而立的野生兰花,悄然蜕变成温室里绽放得最为夺目的那一朵。   两边衣袖卷起到手肘的位置,衬衫扣子只有腹部两颗还没解开,领口歪斜着露出一侧锁骨,汗水顺着脖颈淌下。   视线继续往下,侧腰的曲线,腹部的肌肉,西装裤扣并未扣上,露出一小截棉质织物。   可能忘了,也可能根本就不在意这件事。   对方拒绝跟自己上床,只是单纯的拒绝这件事本身,与其他任何情绪都毫无关系。   就像他被自己下药、被控制、被伤害以及侵犯后,依旧不会表露出一丝一毫的在意那样。乍看就像一部没有感情的机器。但在另一方面,对方又非常在意别人的生死和情绪,对谁都能表现出恰到好处的礼貌,悄无声息的非刻意讨喜以及从不会冒犯任何与之有关和无关的人,也不表露出别人能接受之外的不必要的好奇心。   除非涉及胜负。   那会让他瞬间变得极为陌生,成为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疯子。   “你到底是谁,是什么,是怎样的……人?”   谢藤低声质问睡着的闻哲。   他快好奇疯了,或者已经疯了。   而他的好奇心不止从未得到满足,还不断的疯狂滋生,以至于已经连适合用来询问的词句都无法从脑海中寻到…… 第53章 碰撞-2(III)   “……水。”闻哲不知道何时已经醒了,发出呢喃般的声音。   “什么?”谢藤探出上半身,问,“口渴了?”   “你居然没发现?”闻哲抬起半挡在自己脸上胳膊,推开对方,“你头发上的海水滴到我脸上了。”   谢藤:“……”   让他哑然的不是闻哲的话,而是对方伸向自己的手。   闻哲推开了谢藤的脑袋,却握住了后者的手,率先起身,拽着谢藤就走。   是该换一种截然相反的方式对待谢藤了,闻哲想,同一种方法是很容易就腻的。   闻哲走路的步伐不大,速度也不快,如同在游艇的甲板上漫不经心地散步,让谢藤根本弄不明白他到底要做什么,只能像只笨拙的企鹅一样跟在对方身后。   跟谢藤心底的成堆地困惑不同,他的嘴巴根本闲不下来,而且用词依旧低俗。   “难道你忽然来了兴致,又想跟我上床……了?”   闻哲停下脚步,回头瞥了谢藤一眼。   颇具威胁意味的眼神,成功打断了对方。   “少想些不三不四的东西行吗?”闻哲并未生气,反而有些好笑地看着对方,调侃道,“免得年纪轻轻就变成秃子。”   “会吗?”谢藤回赠了笑容,“如果秃了,可以植发……”   他胡搅蛮缠地反驳再度被对方打断。   “还是稍微节制一些为妙,”闻哲说,“年纪轻轻就纵欲过度,小心精尽早衰。”   谢藤:“……”   虽然是玩笑,但玩笑本身对他来说却完全不好笑。   成功让谢藤安静下来后,闻哲就继续拖着对方走向船舱。   “去冲个澡,换身衣服。海水粘在身上,很不舒服。”   “你真扫兴。”谢藤在踏入舱内的房间后不禁小声抱怨。   “还有,”闻哲慢条斯理地补道,“我要把你那些可怕的泳裤烧掉。”   “……”是自己的错觉吗?谢藤想,他怎么觉得闻哲对自己的态度突然像变了一个人。   闻哲说到做到的迅速翻遍了谢藤的衣柜,把一串彩虹似的玩意从抽屉里刨出来,无一不漏地扔进了垃圾桶。   旧型号游艇上的垃圾桶直通海洋,造成大量污染。新型号的游艇遵从海洋环保设计理念,往往会把垃圾桶连接高温焚化炉。只要把东西丢进去,再按下“排出”按钮,就能让一切都变成灰烬。   虽然谢藤的泳裤跟内裤一样穿过一次就会扔掉,但是闻哲动手扔跟他自己扔完全是两回事,当即激起了他小女孩般的脾气,哀嚎着扑向闻哲,试图拯救那些五彩缤纷的泳裤。奈何根本打不过对方,没过几个回合就被闻哲用床单捆住了四肢,扔到床上。   “乖一点,”闻哲说,“马上就好。”   “你等——!”   谢藤无暇关心那些怎么听都觉得不对劲的话,放弃毫无用处的动武策略,改用谈判途径。   闻哲却没有给他留下磨嘴皮子的暇余,也没有停手的打算。   等他在谢藤带着假哭的抗议声中解决完那些泳裤,就解开了床单对谢藤双腿的束缚。   等谢藤意识到对方想要做什么而挣扎着跳起来,企图逃走的时候,却被闻哲面朝下按在床上。   他跨坐在谢藤后腰上,压制着后者的挣扎,一气呵成地把那条折磨自己眼睛的荧光绿泳裤给扒下来,顺带毫不留情地在那两个赋有弹性的肉团上各抽了一巴掌。   “别再让我看见你穿这类颜色的东西。除非你想一直裸奔。”   闻哲说完就跳下床,把泳裤扔进了垃圾桶,按下“排出”按钮,这才恢复了谢藤双臂的自由。   他这一连串举动对谢藤来说,简直比把他拴在固定器上、让他沦为在生理上取悦对方的“工具”来得更加屈辱,气得他趴在床上好久都没搭理对方。   难得的是闻哲没有就此放任对方独自生闷气,反而拍了拍他的脸,说:“起来。”   谢藤扭过头去不看的对方,闻哲干脆抓着他的胳膊,把这条趴在床上“死鱼”半拖半抱的强行带进了浴室。   谢藤对此更加气不打一处来,刚想继续反抗,就被对方陡然凑近的嘴唇堵了回去,弄得他满脑袋稀里糊涂,几乎是凭着本能和不服输的气势在与对方唇齿交缠。   简直如同战斗,而非接吻。   “这次又是什么手段?”谢藤在嘴唇得空后不悦地问,“不像是鞭子和糖,是……?”   “你与其浪费时间生气,”闻哲答非所问地打断对方,用力揉了揉对方的头发,“不如过来做点正事。”   “我?在浴室?做正事?跟你?”谢藤满脑子问号,“在浴室能跟你做的正事,难道是做阿……噗噜噗噗噜!”   他的话被闻哲用花洒冲进嘴巴里的水柱直接打断。   他愤愤不平地夺过花洒,准备反击对方。   “我的背。”闻哲好心地提醒。   谢藤顿时像被霜打蔫的茄子,颓丧又怨恨地看着对方。   所谓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说的就是这种情况。   闻哲没给谢藤郁卒的时间,就继“烧掉对方心爱泳裤”后又做了一件让对方非常震惊的事。   他解开了自己仅剩两颗的还系着的衬衫扣子,接着是裤链,很快把自己脱得一干二净。   突如其来的发展让谢藤两眼发懵。他眨了好几回合的眼,才从脑袋里找出最适合眼前情况的判断——共浴。   闻哲很快就戳破了对方脑袋里的色情气泡,先指自己的脑袋,再指谢藤手里还在“哗哗”流水的花洒,然后是嵌墙壁上的洗发水盒,最后颇具威胁意味地盯着对方。   就算他不说话,谢藤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要我伺候你洗头?”谢藤难以置信地问。   “伺候不适合当下语境,这是请你帮个忙。”闻哲耐心地纠正,“要知道,伺候不好可是要挨打的。至于帮忙,自然不会要求太高。可以容纳一些瑕疵。”   “……”   谢藤对闻哲那副理所当然的态度哑然数秒,接着把花洒塞给对方,丧气地转身就走。   “我让助理过来帮你……”   闻哲一手接住花洒,一手抓住谢藤的胳膊,不止没让对方走成,还用花洒的水流再度冲刷了对方的脸。   “你别太过分了!”谢藤终于不悦起来,不满地大吼,“你这是在奴役我!”   “这不是奴役。是让你明白,自己做的事,就应该负起责任补偿。”闻哲纠正,“别动不动就丢给别人帮你收拾善后。”   “钱才是最有效的补偿方式。”谢藤理所当然地反驳,“身体也可以。如果你喜欢?”   “我的确喜欢身体。尤其是你养尊处优的身体。适合用来以工代赈。”闻哲露出那种特殊的带有震慑意味地笑容。   谢藤:“……”   闻哲问:“你是打算自己乖乖听话,还是我动手帮你听话?”   “你要怎么帮?”谢藤在忐忑中略有些期待地问。   “就这么把你绑起来,一丝不挂地拖出去,”闻哲先展示了在自己手指上的装饰戒,“再招呼你的全体助理来参观。”   谢藤目瞪口呆:“……你居然是这么恶毒的人?!”   “我还可以更恶毒一些,”闻哲认真道,“如果你不愿意听话,很快就能体验到了。”   “……” 第54章 碰撞-2(IV)   果然不是自己的错觉,谢藤想,闻哲对待自己的方式的确已经改变了。   在弄清楚原因以前,谢藤决定先用耍赖和说服来反抗。   等到他能用的方法全都宣告失败以后,他才权衡了自己既打不过对方,也挣脱不了对方束缚的残酷实事,决定暂时屈服于闻哲“恶毒”的要求。   对于谢藤所展露出的屈服态度,闻哲满意地点点头。   他半躺进空浴缸里,把自己脑袋伸到外面,一手抓着谢藤防止他跑掉,另一手为自己控制水温,完全不打算把控制水温的权利交给对方。   “先说好,我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谢藤不情不愿地动手,“肯定会把泡沫弄进你的眼睛里,也会把水灌进你的耳朵里,还会……”   “跟你洗自己脑袋的时候也没有太大差别,”闻哲打断对方幼稚地恫吓,“只要你别侮辱了自己的智商——不对,手指的动作应该再温柔一点儿,花洒的角度别换得那么急,对,有进步,很舒服,很好,手指的节奏再用心一点……”   简直就像在教他怎么做前戏,谢藤越发愤愤地在心下想,同时用语言来发泄被迫伺候对方的不满:“我更希望你在床上对我说这些话……”   “安静一点。”闻哲把滑落到自己脸颊的泡沫弹到谢藤的唇边,差点让想说话的后者吞下一团泡沫,“不然我会考虑把泡沫都灌进你嘴里。”   “你别太过……”   “我认真的。”   闻哲打断谢藤未能成形的话。   “而且我还可以更过分。”   “……”   气不打一处来的谢藤只好闭嘴。   接着是难度更高的、需要避开背部的清洗身体环节。   “谨慎一点,”闻哲再度开口,用既耐心又施舍的古怪口吻,说着有些暧昧的用词,“轻一点,嗯,不错,比洗头时好多了。”   虽然是不彻底的共浴,但耳朵、眼睛和手都得到了非比寻常的优待,只是看得见吃不到的过程,对谢藤来说依旧是既痛苦又快乐。   十分钟后,谢藤忙于帮闻哲擦干身体,后者则边用毛巾擦着自己的头发边点评道:“对于新手来说,洗头技术还算不错,洗澡的技术却有待提高。”   谢藤“哼”了一声。   “该你了。”闻哲说。   谢藤懵了半秒才反应过来:“……你看着我洗?”   “不然呢?”闻哲反问。   “……”   这到底在玩什么?!谢藤心下愈发疑惑,而且这到底是什么奇怪的玩法?   “快点,动起来,”闻哲催促,“不然你又要见识到我恶毒的威胁了。”   谢藤愤愤地转过身,背对着对方开始清洗自己头和身上残留的海水。   闻哲目光不瞬地盯着对方。   从头发到后脖颈,肩部与手臂的线条,顺着脊骨一路向下,尤其没有放过漂亮的腰窝与臀……   这种专注地逡巡目光,如同让全身上下的皮肤都被柔软的羽毛滑过,简直比直接伸手去抚摸身体,更能让人无法忽视。   且,心痒难耐。   谢藤最终带着不甘示弱气势愤然地转身面对闻哲。   他并未停下自己手上的动作,既是不愿意认输,也是想尽快结束这种折磨,或者藉此煽动对方,让自己不再只是单方面被撩拨,而对方只是用平淡表情盯着他带着泡沫的手指滑过身体的曲线,却始终不为所动。   漂亮的人鱼线,闻哲想,上下半身的比例没有埋没对方的身高优势,反而愈发突显了四肢的纤长,微微靠后的肩部线条,突出了肩膀到腰之间的完美斜角。   如果说谢藤盯着闻哲眼神是饱含情欲地撩拨,那么闻哲的眼神就是一种平静地审视与品评。   如同品酒师摇晃着高脚杯,既漫不经心又专注。   他随时可能张嘴啜上一口,但只停留在可能中,极尽耐心地嗅闻着美酒散发的香味。   这种无法预料其可能性的情况,把一种期待却不定地忐忑悄然植入谢藤的脑海,远比单纯的撩拨来得更为有效。   达成自己的“目的”后,闻哲终于短暂地抬起眼,与谢藤对视片刻,接着目光下移,停留在对方下半身的两腿间,露出堪称温和地笑容。   “恭喜,”闻哲颇为玩味地评价,“你的身体既忠实又健康。”   谢藤:“……”   他察觉到自己的身体出现了什么变化刹那,不止感觉到输得相当彻底,还仿佛被兜头泼了一盆凉水。   他立刻展露出生气时的“幼稚小女孩”面孔,狠瞪了闻哲一眼,露出那种被始乱终弃地表情,背身转头,只留给对方一个线条优美的侧影。   在谢藤忙于解决生理现象时,闻哲依旧漫不经心地盯着前者,既不脸红也不调侃,只是安静地看着对方,并很快觉得无聊。   他外露了自己的态度,无声地打了个哈欠,问:“什么时候回去?”   短短几分钟内,谢藤的身体已经跟理智完全分开。前者依旧忠诚于生理本能,后者却注意到了闻哲的举动。   “大概要午后了。”他说,“你困了吗?可以在房间睡一觉。”   “太热了,”闻哲应道,“的确很容易犯困。”   “怕热果然是你唯一的弱点。”谢藤笑着想:也是唯一的可爱之处。   “你可以留在房间里享受空调。”他说。   “还行,”闻哲首次承认,“只是不喜欢,还不到无法忍受的地步。”   “什么会让你无法忍受?”谢藤顺势问。   闻哲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说:“想不出来。”   “你最喜欢吃什么?”谢藤趁机继续问。   闻哲摇头表示想不出任何特定的东西:“常规的、在美味范畴内的食物都可以。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   奇怪的问答游戏很快就开始了。   虽然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问题,没有涉及太多隐私,可考虑到谢藤现在的生理情况,加上闻哲没有任何明确指向的回答,当然会让浴室里的氛围变得非常怪异。   直到谢藤解决完他的生理问题并把自己清洗干净,闻哲才伸出手,拍了拍对方湿漉漉的脸,像是静待已久的那杯酒已经醒到了最为恰当的程度,他也终于愿意饮下第一口。   他以较用力的抚摸方式钳制住对方,既突然又蛮横地吻了上去,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同时,也在对方每次想回吻时,准确地避开了他的嘴唇。   尤其在对方朝他伸出手的时候,他更会掰住对方的手腕,让谢藤完全无法回馈或造次,更不用说是夺走主导权。   “我发现你真的很过分。”就算谢藤脸皮再厚,也忍不住在嘴唇得空的罅隙带着几分羞窘来抱怨。   闻哲置若罔闻。   “你那些小花招,就是泳池边那些,最好别再用了。”   片刻后,他彻底放开对方,答非所问地开始算刚才的账。   “否则我下次就不止会把你丢回海里或者‘这样’对待你那么简单了。”   “许多事情,”谢藤继续不满,“例如接吻,为什么只能你主动对我,我却不能主动对你?”   “我什么时候想跟你上床,就会直接告诉你。”闻哲依旧答非所问,“否则,你最好乖一点,明白了么?   说完他又拍了拍对方的脸,这次温柔得如同爱抚。   “居然被发现了。”谢藤也答非所问了。   “明白了吗?”闻哲又问了一遍。   谢藤哼道:“完全不明白。”   闻哲:“……”   谢藤说完就飞快地逃离浴室,没有留下给闻哲收拾自己的机会。   他们穿好衣服后,就一起去餐厅里用了早餐。   谢藤在餐桌上开始与陆续前来打招呼的助理们道别,目送他们使用各自的交通工具离开这片蔚蓝的公海。   “聚会结束了,为什么还要继续呆在公海上?”闻哲不解。   “我习惯亲自送他们离开,”谢藤说,“之后还要再去见一些人。”   “要去其他船上?”闻哲问。   谢藤摇头:“他们会过来,不用我们来回跑。你如果累了,可以先睡一觉。”   同样彻夜未眠,对方每次都神采奕奕,闻哲难免好奇:“你不困吗?”   谢藤再度摇头:“不过,如果你还有第三种奇怪的催眠手段,我愿意试一试。”   果然早已经被发现了,闻哲想,却没有在口头上承认,只是摇了摇头,回答了前一个问题:“借我个平板打发时间吧。”   谢藤在接下来的时间里继续跟自己的助理们道别,闻哲则拿着借来的平板开始浏览新闻。   公海上当然不可能有基站,要依靠卫星和游艇上相关设备才能连接网络。   这种网络完全取决于卫星在近地轨道的位置,大多数时候极为稳定,偶尔也会无法访问。即便闻哲的智能腕表和手机能在此基础上获得稳定的信号,可考虑到谢藤总有一部分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他因此完全不打算充电和开机。   等大部分助理离开这片海域后,“另一个圈子”的人也陆续登上了这艘游艇。   相比助理团队,他们的人数并不算多,却有一些是能在新闻媒体上看到的熟面孔——慈善机构的负责人,还有一些虽然是他们的同行,从来不在新闻媒体上露面。后者往往是真正深入需要人道主义救援区域的人,也是真正在做慈善的那些组织。 第55章 碰撞-2(V)   谢藤让助理给各慈善组织提前分类,将同类援助的负责人集合在一起会面。   对那些在媒体上露面的组织,现场没有记者观看他们的表演,谢藤就用高声宣布捐助金额的方式、助理们配合的掌声以及助理假扮的记者与摄影师来满足他们的虚荣心。   至于提议在公开媒体露面以示感谢的,会被他用追加捐赠的方式间接婉拒。   这些流于表面的撒钱行为,除了能帮助他减免纳税金额,还能让他和他的助理们获得前往这个世界任何欠发达且没有正常外交的地区或国家的合理途径,方便他用慈善组织的名义前往任何一个想去的角落。   送走这些台面上的慈善组织后,就轮到那些“名不见经传的慈善机构”了。   现代社会中,隐藏在台面下的不止有恶意,还有担心被误解的善意。   这些藏在台面下的慈善组织的负责人往往曾是深入战区的无国界医生、记者和前佣兵,他们亲眼见到许多常人无法想象的人道主义灾难,做事既不计危险,也非常务实。他们会穿过火线,为最底层、最普通的妇女儿童,送去最基本的生存与救援物资、急救等等,却从不在媒体上接受掌声。   在谢藤看来,他们才是真正在做慈善的人,他自然不会用公式化礼貌态度来对待他们,几乎对他们有求必应。与之相应的是,他对他们的监管也非常严格,既会彻查他们的账目,也会要求他们把该年所做的全部慈善项目分门别类的详细上报。哪怕连救助的人数,都不允许误差超过个位数。   要钱的人多了,自然不乏浑水摸鱼的。   对于那些打着人道主义救援进行军事援助的组织,他会恢复公式化的礼貌面孔,暗中把他们送给国际刑警。至于那些账目有猫腻的,他会毫不犹豫的切断捐赠。哪怕他们在游艇上大吵大闹,也无动于衷。   就在第三个借着慈善名头来谢藤这里骗钱的组织开始吵闹后,闻哲终于不堪忍受地起身,简单对谢藤点头示意后就离开了餐厅。   船头有生活助理为闻哲准备好的躺椅、遮阳伞与冰饮,他礼貌地道谢后目送对方离开终于放松下来,躺在椅子上开始从多日未曾关注的新闻里寻找一些与“现象”有关的内容。   炎热的天气让闻哲有些难以集中,他看得有些漫不经心,累了就会果断停下,闭上眼睛浅憩片刻。   如此交替一个小时后,积累多日的社会新闻已经被他看完,卫星恰巧离开了这片海域的近地轨道,在等待连接到另一颗卫星的时间里,闻哲随手翻看了平板里存储的东西。   他本来以为这会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新平板”,但不是。   虽然里面没有重要的文档或照片,但有不少不同语言的电子书与阅读标注。   用来标注的语言种类不止同样丰富,电子书页上所用的表情符与文字表述间也呈现出截然相反矛盾表达方式。例如:在夸赞一个段落的时候,会配上哭泣的表情,而在摒弃一些词句的时候,反而会用大笑的表情。   这种自相矛盾的标注组合方式,完全就是那种“乍看很有道理其实全是歪理”的“谢氏风格”。   是谢藤的读书笔记,闻哲想,没想到一个富三代居然会认真看书。   但,仅仅是如此,并不足以让闻哲吃惊,真正让他惊讶的是被放在最醒目位置的,也是用爱心符号重点标注的一本,或者说是那一套书。   那里面剔除了其他书里的表情符号,只留下了不同颜色勾勒出的重点词句以及同样颜色丰富的标注文字。   这书每套都有三册,各为德、英与中三种语言。共计九本。   其中作为原版的德语版标注最多。   这套书叫:资本论。   过大的惊讶让闻哲彻底愣住,许久都没能回神。   他知道构成谢藤的不止是他身体里的多国混血,还有他成长的环境,但书籍却是构建一个人精神世界的核心部分,是唯一通过非经历就能汲取到各种经验的途径。   可这套书对谢藤来说本身就是一种复杂性的矛盾体,是与持有海量资本的谢藤本身所应拥有的右倾私有主义的本质相冲突的东西。尤其涉及用来拆解、驳斥资本的理论同时,还产生了一种现代社会的复合冲突以及上升到哲学的辩证内容,都不像是谢藤能或者说是愿意去理解的书籍,反而像是他会敬而远之的类型。   尤其每一种语言的版本还进行了如此详细的标注并且尤为注重德文原版的阅读来看,简直就像在看东西方文化的差异混杂而成了一个人形大小的世界等比缩影。   直到湿软的触感滑过闻哲耳郭,他才有些恍惚地看向不知道何时出现在躺椅旁的人。   “你耳朵红了,”谢藤说着稍微用力,轻咬对方的耳垂与颈侧,如同玩笑般道,“是不是对肆无忌惮偷窥我隐私的行径多少也有一些内疚?”   闻哲回过神,没有拒绝对方的轻浮行径,甚至好像都没意识到对方在做什么,只是困惑地看着对方,许久才想起来推开对方。   他坐起身来,目光不离地盯着对方。   “你居然看资本论?”既然已经来不及掩饰自己的惊讶,闻哲干脆不做掩藏。   “我就出身在资本的光环里,”谢藤在他身旁坐下,反问,“为什么不能看?”   “而且还看得非常仔细。”闻哲简直要怀疑自己产生了幻觉。   “在你印象里,我这种人绝对不可能看这种类型的书,对么?”谢藤追问。   “在我印象里,你这样的人根本就不看书。”闻哲修正了对方的话。   谢藤被他直白的发言逗笑了。   “现代资本的唯物主义立场在于它能从根源层面上左右社会的稳定性。就像人一旦被植入了消费主义观念,就无法摆脱消费给大脑带来的快感。”谢藤的视线越过栏杆,落在海面上,“让自己富,也让别人富。这没什么不好。纺锤形的结构才是最稳定的社会。巨型资本既然存在,那就已经是一种文明进程里必然的产物了。既然不可能彻底扼杀,只能通过恰当的约束与管制,确保它不会反向吞噬文明载体。”   他说到这里看向闻哲,调皮地眨眨眼:“我需要管控自己的资本,了解这些有助于我正视这些,也能帮助我选择更恰当的方式跟自己身边的人相处。”   闻哲尝试着反驳谢藤的话,很快发现根本没有办法反驳自己原本就认同的观点。   “就像钱能改变一切,除了我的内在。”谢藤对闻哲弯起唇角,“如果我不能正视自己,钱也不能帮我。”   闻哲已经是第二次听到这句话了,只是上次的主语不是“我”,而是“你”。   “这话是谁对你说的?”闻哲问。   同样的问题谢藤上次避开了,这次却没有。   他先指了指自己的嘴唇,在得到闻哲无可奈何的亲吻后,才轻描淡写地说出两个字。   “我爸。”   “……”   ——叮叮!   卫星信号此时突然恢复,平板上弹出了闻哲刚才订阅的新闻。   是一则普通的社会新闻,说的是华尔街某金融从业者从大厦顶楼向地面做了自由落体运动。视频里的新闻记者正在对处理血腥现场的消防员进行采访。   “奇怪,”谢藤疑惑,“几个小时前我的助理还说最近的金融市场很稳定,而且应该还没有到闭市的时间……?”   闻哲沉默地看完新闻,右下角很快就滑出了新的提醒,竟然也是类似新闻。   一位19岁的年轻女孩,因失去运动员奖学金而没有钱就读名校,在助学贷款申请被拒后,她选择从拒申的银行大厦顶楼纵身而下。   如同一滴水从大坝上微不足道的裂缝里渗出那一刻起,就已经昭示着大坝注定崩塌的命运那般。   平板的订阅提示开始响个不停。   不同年龄、性别、人种以及起因的事件陆续出现在媒体上,其最终共通点却都只有一个结局:跳楼自杀。   数十个新闻藉由闻哲的手指划过屏幕的途中,谢藤陡然伸手,一把夺过平板,点开了其中一个的报道详情。   闻哲没有反抢,直接侧身探头,一目十行地扫过上面的文字,甚至比谢藤更快一步点击了随着报道附上的视频播放按钮——   “今日早晨6点,一位富豪从写字楼高层坠楼。经过警方现场进行的初步勘察,发现大厦顶层有非法闯入迹象,大楼内还有大量无辜平民与保镖的尸体以及激烈交火后留下的弹痕,目前尚且无法判断该富豪究竟死于有组织犯罪还是自杀……”   谢藤看到途中就已经神情涣散,他手里的平板因此脱手,顺着他大腿外侧滑落到地面上。   “出事了!”   平板落地的同时,安保助理带着尚未褪尽的醉意,拿着卫星电话大步疾步奔来。   “老板?”   “谢藤?”   闻哲和助理的声音几乎不分先后,谢藤却对他们置若罔闻,仿佛对什么都毫无反应。   “难道已经上新闻了?”助理上前捡起被摔裂了屏幕的平板。   视频的尾声是一段补充说明与坠楼身亡的该富豪的正面照片,以及趴在他尸体上大哭不止的某位女性的脸部特写镜头。   ——“该富豪姓名未知,身份不详,男性,五十岁上下,是一名亚裔。自称其妻子的女士已经在第一时间赶到现场,在辨认尸体时表现得极度伤心。但她不愿意说出姓名,也不愿意出示社保号码或护照等身份证明。警察目前尚且无法从她口中询问出任何有用信息……”   照片上的中年男人虽然是带着血与碎裂了一侧颚骨的模样,很不容易辨认,但闻哲还是很快就认出来。   他的视线在谢藤的脸与照片上来回,觉得谢藤更像他母亲,尤其是带着一抹灰蓝的眼睛。但他与父亲的相似度也无可否认,尤其是下颚线条、嘴唇轮廓以及发色。   “别愣着,快来帮我!”   闻哲来不及继续细想,安保助理已经扔掉平板和卫星电话,并朝闻哲大喊。   “帮我按住他!别让他——”   话音未落,谢藤已经蜷缩成团,用力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声嘶力竭的不断尖叫。   作者有话说:   啰嗦一下:   这文从设定阶段就因为剧情需要,文风选择了冲击+极端的方式,也从一开始就决定用2条时间线来写:现在+过去(开头考虑到闻哲被下药导致意识混乱,只抓取他“清醒”的时候,用插叙的四条线来写,直到他正式清醒,才合并为两条线。   剧情大多隐藏得非常不起眼,越无聊的地方我越喜欢藏剧情,我就是酱紫的坏作者(~ ̄▽ ̄)~对喜欢跳章跳段跳跳看的和只看CP互动对话的读者肯定不太友好~嘛~反正隔着屏幕也打不到我(^-^)V骂我也没用,我写得挺高兴的,我才不改O(∩_∩)O   追更小可爱们明天见(づ ̄3 ̄)づ 第56章 碰撞-3(上)   ——极端的狂热思想能轻而易举的控制任何人。而当这种极端思想变得不足够极端时,就会溃败给更加极端的其他思想。   这是从“铁血宰相俾斯麦”起直至魏玛中期,都在欧洲呼风唤雨的家族给他留下的唯一启示。   至于“泛中文化圈”里的中庸、平衡和永不称霸的思想,在他的家族看来,无疑是异端中的异端。   别说认同或理解,就连存在本身,都被他的家族视作文明进程中完全不合理的存在。   毕竟西方文明的核心——海洋文明就是以爱琴海为原点,通过向全世界的逐步迁徙、扩张、殖民和战争,最终才成形的与农耕并称的掠夺史。   满16岁的时候,因为需要一张到公开场合露面的“门票”,他必须去著名音乐学院就读,拿一个还说得过去的学历。最好是指挥系,次选是钢琴,再次是小提琴。没有第四种选择。可这世界上任何一所排名靠前的著名大学内都有着无以计数的、以捐赠和政科两界影响力构建的不可撼动的特殊人际关系网。就算再有钱,就算是圈内人,也不能真正掌控它们,最多只能买一个入学名额。   于是,不能继续隐藏在家族庇荫下做“隐形人”的他,拿到了“Lennart Richter”这个不属于自己的名和姓的护照以及其他相关的身份证明,第一次踏上了西欧大陆。   国籍是西班牙,一个曾经称霸全球、地理位置优渥且贫富差距巨大的“传统中立国”;家庭背景单纯而经得起查证,母亲是没来得及成名就结婚生子的钢琴家,父亲是在忙碌的巡演中猝死的著名指挥家;有一位没有音乐天赋但拥有庞大艺术界资源的叔叔,还有一位混迹于古典音乐鉴赏圈的、刚进入叔叔部分控股的经济公司的亲哥——业界通称“LL”的古典音乐界资源新秀。   一切身份背景都合情合理,所有的选择已经放在他面前。在“这些方面”里,家族从不纵容他。   最后,他挑了能互相助益的钢琴与指挥,放弃了小提琴。   LR在喝彩与掌声中结束了返场演奏,起身鞠躬致意,以无可挑剔的礼貌方式走下舞台。   与他长相有九分相似、同样拥有淡金色头发和明亮蓝眼睛的哥哥兼经纪人在后台等他。   “恭喜。掌声很热烈。”LL问,“你觉得这场钢琴独奏会如何?”   “一群不懂艺术的新贵族,”LR摇头,“假装被音乐感动,其实就连掌声都不合时宜。还有那些自以为是的返场喝彩,全都无聊透顶。”   “一小时后还有一个庆功酒会。”LL说,“维持好你的礼仪与风度。”   LR心不在焉地点头,安保在前面开路,他们二人沿着后台通道前往停车场,先后坐上跟谢藤常用的如出一辙的加长款黑色车辆内,区别只是这辆车有牌照。   车辆驶出停车场,很快并入二车道,交通状况良好,没过十分钟又并入了四车道。   “累了吗?”LL注意到弟弟的兴致并不高,“辛苦你了,明天晚上那场演奏会结束后,我们就回岛上休息几天了。”   “接下来一小时有什么安排吗?”LR问。   “没什么重要的事,”LL沉吟片刻,突然提议,“不如抓紧时间再物色一个新的结婚人选?”   女人总喜欢杜撰男人会为婚姻和情感所困,其实唯一能困住他们的只有利益和名声。只是大多数男人会事先在心底全方位的衡量自己所拥有的“本钱”,免得显得自视甚高反而辱没了他们的“面子”。这种“维持表象”的好面子行为,也让他们在获得“最大化利益”与“好名声”的同时,成为了女人眼中的“温柔体贴的爱情”与“幸福美满的家庭”。   虚伪至极。   “有要求吗?”LR漫不经心地问,“还是跟之前一样?”   LL点头:“背景普通,容易掌控,最好是那些做着被富豪包养的美梦的单纯女孩。就像上次那个就很不错。你可以挑选一个类似的。”   LR隐约记得那个威斯康星州出生的聪明女孩,凭自身的聪慧才智考进了名校,长相中规中矩,有一个梨涡。   跟任何抱着不切实际的阶级跃升美梦的女孩一样,出卖子宫交换而来的婚姻是她们最倾向也最容易的选择途径。   普通且容易掌控。   LR一度用著名指挥家的身份尝试对她进行“常规追求”,遭到拒绝后就直接开出了诱人的条件:必须塑造他在公关和社交所需要的完美夫妻形象;不能好奇他的家世,包括家庭成员结构;不能好奇他的生活轨迹,更不能管制他。在他不需要的时候,不能跟他一起出现在任何公众场合;需要为他生三个孩子,两个男孩,一个女孩。如果离婚,必须交出所有抚养权,终生不得探视;在他离开公众视野之前,不能离婚,也不能爆出包括不忠在内的任何负面消息。   与之相应的是,她和她家人能得到他们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金钱。尤其是随之而来的崭新社交圈,能让他们实现彻底的阶级跃升。反观她现在虽然进入了名校,但达到同样的目的却需要更漫长的过程。而且在成功以前,还必须面对包括贷款在内的生活与事业的重压,其中甚至不乏需要一定的运气,否则还是会一事无成。   但是,这些在他们看来对女孩来说相当优渥的条件,却被她果断拒绝了。   她很快转投到另一个人的怀抱。   原本LR只需要从备选名单里换一个选择,毕竟直接动圈外人一不留神就会影响到他名声。可当他知道“另一个人”是个东西混血,不说是他,就连始终处于家族中光鲜一面、并不喜欢使用“那些手段”的LL也表现出了明显的不满。   因为他们绝对不能让有色人种临驾于他们之上,夺走他们的绝对支配地位,而那个女孩的选择显然触及到了他们家族的根本。   因为有些“蛋糕”是不能动的。   LR很快得到了LL和家人的默许,给了她一点“小惩罚”。哪怕有可能因此干涉到“修所在的圈子”。反正修不可能为一个与他没有瓜葛的女孩出手。而一个女孩,对LR来说不过是个“容易损坏的玩具”。   一种易耗品。   “惩罚”故意选在女孩最幸福的婚姻和将为人母的时候才降临,把她从天堂推入了地狱。   意料外的是,女孩被绑架后,表现得比他所料想得要坚强得多。   于是,普通的“惩罚”变成了“重罚”。   向腹中未成形的孩子下手是第一步,对方的精神因此彻底崩溃。至于随后的过渡用药与持续不断的折磨,才是导致她智力退化的理由。   但他还是不想收手。   因为对方唯独没有患上斯德哥尔摩症。这让他很失望。   可他随后就失去了继续发挥的机会,因为她的丈夫的父亲亲自出面,找到了上面那些老头子。   他不想放人,但他的年龄不够,层级也不够。他的圈子目前还只局限在欧洲和西亚,他还没办法违抗他们,除非他能吞掉“修的圈子”,这样就能成为跟他们同级的存在,去改变老头子们百年前拟定好的规则。但他不想动修和修的东西。   “随便碰这些容易引起注意的人,会把你置于危险之中。”委婉的劝诫。   “战乱地区的难民那么多,少几个并不会引起注意。”同样的建议。   “反正也差不多坏了,不如换个新的?你可以来我这里多挑几个。”友善的赠予。   “我准备下周去给著名指挥家LR捧场,是否需要变更行程?”甚至是拐弯抹角的威胁。   老头子们的态度很好,语气也是。   就像关心孩子的长辈。   但他能听出言下之意。   ——别自寻死路。   他只好放人。   一群无聊的老头子,还是跟修玩来得更有趣。因为修什么都能接受,也能在任何游戏里迅速找到快乐。   “修,”LR停顿,看向LL,问:“他在哪里?”   “六天前跟丢了,”LL说,“最近几天他都没举办过聚会,应该还是跟那个东方人在一起。”   “看那个东方人的资料好像智商不低。肯定是修喜欢的类型。脸也是。”LR当然更好奇另一件事,“不知道他收到我送的小礼物了吗?”   “不是一点小惩罚吗?”LL玩味地反问。   “反正都是我送的。”LR说。   “我提前知会了媒体,他肯定已经收到了,”LL说,“可惜没能亲眼看到修的模样。但他还没有取消上岛,可能打击不算重?”   “那就把狗放出来,招待一下他的宠物,”LR漫不经心道,“当然,前提是他真的会带那个东方人上岛。”   “别在岛外这么称呼他,”LL耐心地修正,“他在名义上还是我们的幼弟。”   “他不说话的时候,单看外表或许是无可否认的事实,”LR满不在乎道,“但他开口说话时,完全就是个精神失常的废物。尤其是他低下的智商。我根本不想跟这种人有血亲关系。”   “概率如此。我们必须学会承受这种风险。”LL无可奈何地摇头,“不过,他除了喜欢你,就只喜欢修了。或许,应该把他送给修,交换点什么有用的东西?”   “你不会送的。因为相比弟弟,你更喜欢修。从小就喜欢。你不会允许那个废物跟着修的。”LR笑着揭穿对方,“而且,你知道我也喜欢修的一切。包括东西混血所催生的瓷器般的精细和雅致。”   “说起来,”LL点点头,稍事思索了片刻,道,“修是第一个我们能容忍他加入到圈子里的东方人。”   “我不一样。”LR摇头,“我能容忍修的一切。尤其是他古怪的言行。”   “那你还惩罚他?”LL不解地看向LR。   “除了他不遵守承诺的时候。”LR道,“毕竟修对我承诺过,‘玩具绝对不会在身边留超过24小时’。可那个东方人却在跟他上过一次床后没有立刻离开。显然早已经超过时限了。”   “的确。”LL颔首,“不过,这丝毫不影响你喜欢修。”   “的确,”LR同样颔首,“修拥有一种无法形容的奇怪魅力。尤其在折磨他的时候。那真是最为愉快的享受了……”   ※   冰凉且粘滞的触感伴随着不算可怕的轻微疼痛,却以冷血环节动物的蠕动带来的恐怖刺痒,顷刻布满了谢藤上半身的每一寸皮肤。   周遭按住他四肢的力道,阻止了他的所有挣扎。   他的指尖在发抖,他的身体在排斥。他用力咬紧自己的下唇,哪怕咬出血,也不打算松口,强行扼制自己惊叫出声来。   在他的皮肤向大脑传递出惊恐与拒绝的反馈时,他的大脑却阻止了他发出任何恐惧的声音,命令他接纳这种痒与痛的可怖感觉。   命令他露出笑容。 第57章 碰撞-3(下)   “毫无新意的玩法。”   谢藤扬起嘴角,用清浅地呼吸方式,维持住了平稳的声调。   “你什么时候才能稍微有点儿创意?哪怕一丁点儿也好。”   “你的心理承受力依旧很好,不过反应还是那么无趣。”LR满意地说出与之完全相反的话,“让我少了很多乐趣……”   金发少年在不远的地方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LR或许注意到他了,但他并不想施舍给这个弟弟任何关注。闻哲在更远的树丛后面,同时盯着少年与谢藤等人,根本不可能轻举妄动。   人数是他最大的劣势:从他意识到LR要做什么开始,就算他立刻冲过去,也不可能在人堆里阻止对方;在这个距离下,闻哲手里拿的是手枪,而不是狙击步枪,加上LR跟谢藤站得那么近,四周又有茂密的雨林枝叶做遮挡,他很难一击命中还不波及谢藤。除非他缩短彼此的距离。但前方已经没有可供他隐蔽的树丛了,如果他继续靠近,反而不利于援救;就算闻哲有办法救下谢藤,但用手是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把那么多水蛭逐一扯下来,海水或者其他办法或许能让水蛭放过谢藤,可同样会让它们因为受到惊吓而回吐血液,给伤口造成严重的感染,反到可能致命……更何况,闻哲还需要留下LR一条命,问他一些事,只能寄希望于谢藤能坚持住,别胡乱挣扎……   “偷窥可不太符合你皇族后裔的身份。”   抵在闻哲后脑与后脊的冷硬金属触感,跟女佣兵头子的声音与中文一起出现,而闻哲竟然没有察觉——这就是他与职业佣兵的实际差距。   “别动!”   她在闻哲肩膀位移半分时立刻出声喝止。   “就算你能解决我,也不可能解决我的人。”她把手中的枪械用力顶压闻哲的脊椎,用疼痛警告后者,“如果你不想后半生都瘫在床上,就乖乖别动。”   闻哲知道周围不止她一个人,只能定住不动。   他冷静地试图动摇对方:“不用这么防备我……”   “不防备你!?”女佣兵头子打断他,“别说笑了!你明显接受过严格的军事训练,而且实战经验也不少,虽然比我还差了点儿。从你被他们偷袭却还能手下留情的、只打他们的膝盖开始,你就已经彻底暴露了。”   她所指的是刚才出现过的那些“猎犬”和其他一些宠物。   “如果你偏偏喜欢轻举妄动,那我到是不介意也打穿你的膝盖。”她说,“反正宠物跪在地上爬反而更合情合理。”   “我以为你多少也算是修的朋友?”闻哲知道对方是认真的,只能暂时打消反击脱困的念头。   “我是。”女佣兵头子说,“所以我现在就带你过去,让你跟他一起接受‘惩罚’。”   女佣兵头子先用枪头捅了捅闻哲的后颈,在后者转身面向她,又用枪身拍打了他的脸,道:“毕竟,乖巧的宠物,是不应该远离主人身边的。我会送你过去跟他同甘共苦。”   她让手下给闻哲戴上了手铐,没收了他腰间和手里的枪械与子弹,接着再度用枪身拍打了他的脸,示意他朝谢藤与LR的所在位置移动。   闻哲没走几步就陡然驻足,因为他突然发现刚才还杵在不远处的金发少年已经不见了踪影。   “别站着不动。继续往前。”因为丛林的遮挡和为了悄无声息地靠近闻哲,她显然已经埋伏很久了,因而并没有注意到金发少年,“放心吧,我的老板从来不会直接杀死宠物。尤其是其他人的宠物。而且你还是他的宠物。只要他愿意开口替你求情几句,我的老板就会放过你。”   闻哲担心得显然不是LR会如何处置自己,也不是谢藤是否愿意为自己求情,而是……   “我相信你不会想要我让手下人把你扛过去的,”女佣兵头子又说,“毕竟我这些手下可都是些荤腥不忌的杂碎。”   闻哲再度看向她。他当然明白她的言下之意:殴打都是轻的,不排除被侵犯和凌虐的可能,更可能两样同时进行,最严重的是一群人连队都不愿意排,会一拥而上。   当然,没有谢藤或者LR和女佣兵头子发话的前提下,这种结果的可能性很低。但他没有必要去试探对方的底线,毕竟对方的人太多了,就算他能每枪都爆头,也无法保证能瞬间解决完所有人。只要一个人能反击,他就会失去所有优势。更何况,他的确不是来杀人的。   他需要一个恰当时机,一个让LR的注意力从谢藤身上移开的时机。   “来……”   细碎的、粘滞的、带着哀伤语调的祈求声,忽然以德语回荡在空中,形成了某种蛊惑。   “过来……帮我,求你了,好么?”   闻哲急忙看向声音的源头——谢藤,很快意识到他说话的对象根本不是自己,否则他不会用德语,也不是LR或女佣兵头子,而是另一个闻哲本以为已经失去踪影的人。   谢藤在LR意识到以前就说出了后半句。   “帮我杀了你哥。”   ※   闻哲和谢藤又重新回到了那只“鱼缸”里。   经由生活助理团队的调整,床上四件套变成了暖米色,鱼缸的透光方式不再是水栖生物喜欢的冰冷色调,呈现出了与四件套如出一辙的介于橙与黄之间的阳光暖色调,让置身其中的人感觉到安心与放松。   但温度就不能让闻哲放松了,暖气似乎被调整到了接近35摄氏度。   谢藤已经注射过不止一针镇静剂,刚才那位可能跟谢藤有远亲关系的粗暴斯拉夫医生也已经来过,给谢藤注射了一些闻哲根本判断不出品类的药剂,让他在短时间内只能像具没有意识的尸体那样,一动不动地蜷缩在那张圆形床上。   闻哲站在床边,俯视着谢藤过于诡异的睡姿:全身赤裸。脊背像落入热油的虾那样弯曲,双腿盘起相交,双手交叉于胸前,脑袋深埋在双膝。   闻哲抬起头,环视四周的环境,很快再度回到谢藤身上,反复几次后,他迅速得出了结论:这里的确是子宫。   这已经不是幼稚与否的范畴,而明显是一种治疗心理创伤所必要的环境。   因为一般人要从3岁才会开始记事,但这并不意味着没有记事的幼童就不会遭受心理创伤。尤其是那些2岁以前造成的创伤,通常会以其他的、近似于本能的形式存留在身体里。例如:小时候从来不喝蔬菜汤,长大后就会极端厌恶蔬菜的味道。问题是这种情况根本无法进行常规意义上的治疗,只能回归到更早的环境中,进行心理倾向的重新塑造。   子宫无疑是最适合进行这种引导的源头。   可问题到底是什么创伤,能追溯到那么早?闻哲无法从谢藤此前的言行里寻找到任何蛛丝马迹。   生活助理不知何时已经安排好一切。他一手拿着无袖与短裤,另一手端着盛有食物的托盘,回到闻哲面前。   闻哲看着对方在三十多度的环境里依旧戴着口罩、穿着一丝不苟的装束,只觉得不可思议。他迅速换好了衣服,接过托盘里的汉堡与橙汁,毫不挑剔地送进饥饿的胃袋。   橙汁是冰镇的,稍事缓和了炎热对闻哲的煎熬,让他的脑子恢复了一些活力。   “观察能力很出众。”生活助理突然用英语说,“我指——你的。”   不是疑问句。闻哲看着对方想。他忽然意识到谢藤某些奇怪的说话方式很可能就是从生活助理这里学的。   助理站在距离闻哲不远位置的床的另一侧弧线边,以复杂的眼神盯着谢藤,但他说话对象却是闻哲。   闻哲看向助理的同时对方也看向了他,带着审视、评判、权衡以及不确定。他在思考自己是否应该信任闻哲,又是否应该说出谢藤的秘密。   良久过后,他选择只留下一句“如果他又发病就用力踩踏地板,我会带着医生上来”,就果断地转身离开了。   闻哲完全能理解对方的犹疑,毕竟赢取陌生人的信任是一个极其漫长的过程,而他来到谢藤身边的时间还是太短了,当然不足以赢得他周围这些人的信任。   谢藤“发病”的瞬间,力气大得出奇。别说闻哲和安保助理两个人,后来又来了两个保镖,依旧按不住他。   他的抗药性也很强。不止第一针全无效果,还在助理想给他注射第二针时,被他挣扎的手脚击飞了注射器。   幸好生活助理紧随其后赶来,掏出了他随身的备用品。   谢藤很快不再撕扯自己的头发,也不再尖叫。   等到压制住他的人们略松了一口气,稍微放松对他的压制后,他却直勾勾地盯着闻哲。   可能经过了几秒,也可能只有零点几秒,就在大家决定放开他的刹那,本应该出现的伤心与难过等情绪不止完全没有出现,反而出现了让闻哲懵了许久的诡异且癫狂的举止。   就在生活助理准备给谢藤注射第三支针剂的时候,却跟安保助理落得相同的结果,然后他猛地扑向闻哲,不管不顾地凑过去啃他的嘴唇。接着是鼻子、颚尖、喉结、锁骨,一切裸露在外的皮肤,都被那副危险的犬齿刮擦出浅淡的红痕,像狗一样舔舐对方,或者更适合这种情况的词汇是:撕扯。让带着啃咬的、无休止的吻,遍布了闻哲来不及阻止的全身上下。   与之同时,他的手也同样在肆无忌惮地撕扯闻哲的衣裤,试图把它们扯成碎片。   更奇怪的是,与他疯狂地掠取行径相对的是,他彻底失去焦距的双眼。   “小心别被他咬伤,也别让他弄伤自己!”   安保助理最先回过神来,急忙与周遭的人一起再度七手八脚地从闻哲身上拉开谢藤,并重新压制住他。   但谢藤的力气大得超乎寻常,他很快从安保助理的束缚里挣脱出来,至少是挣脱出脖子以上的部分,失焦的视线依旧锁定在闻哲身上,大张开嘴巴,隔空做出了用力啃咬的姿势。   在他咬下自己的舌头前,闻哲反应极快地掐住了他下颚,用另一只手把已经被对方撕扯得不成型的衬衣揪下来,团起来,直接塞进了对方的嘴巴里,并把他乱动的脑袋牢牢按在了地板上。   第四针镇静剂从小跑着赶过来的HR助理的随身备用品里取出,立刻注射进了谢藤的身体,这才真正阻止了他……   谢藤改变睡姿的细碎响动,打断了闻哲的思考。   “你醒了?”他问。   对方没有回答,依旧紧闭着双眼,却放弃了虾米似的姿势,翻了个身,成了仰躺的大字。   闻哲在侧面找了个位置坐下,伸出手捋开对方汗湿的额发,温声问:“不打算告诉我始末吗?”   谢藤依旧闭着眼,却抓住了闻哲的手腕,阻止他手指的动作。   就在闻哲打算追问时,谢藤蓦地弹坐起来,猛扑进对方的怀里,把脑袋埋进了对方的肩窝,就此定住不动。 第58章 碰撞-4   按照常理,谢藤应该流泪,但他没有。他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如同刚从噩梦中醒来,分不清虚实,只能用呓语代替含混地情绪,抱紧最靠近自己的温暖,汲取一点安全感。   过高的室温把闻哲的大脑拉扯回热带,许久才分辨出谢藤在咕哝什么。   “One little boy…”   灼热的呼吸随着话语撞在闻哲的颈侧,像从崖顶跌落的温泉水淌过他的皮肤。   “一个漂亮的小男孩。”   谢藤说话时依旧没有睁开眼睛,却修正了他想说的话,只是他依旧在用英语,如同突然之间遗忘了其他的语言。再度重复时还是如此,直到第三遍才逐渐恢复了使用中文对话的能力。   “相当漂亮。”   他们能用英文沟通,可谢藤跟闻哲对话时显然执着于说中文。   “而且。”   如果说刚才的话语是梦呓,那么现在紧闭着双眼来讲述的方式就像在梦游了。   “非常可爱……真的,”他说,“就是大家都会喜欢的那种漂亮与可爱。会说成年人喜欢听的话,很讨他们喜欢。至少表面上很讨喜。就连任性的时候都不会惹人讨厌。”   随着逐渐恢复流畅的中文用词出现的是谢藤的动作。他摸索着环过闻哲的腰身,顺着后背往上,手掌停留在肩胛骨与脊骨间,更加用力的埋在对方颈窝深呼吸。   “现在也是。”闻哲知道他在说谁,却没有揭穿那段略显自恋的发言,而是用一只手回圈住对方,另一只手则轻轻拍抚对方光裸的脊背,故意放缓的语速与声调,如同在哼唱一首摇篮曲,“小男孩依旧漂亮、可爱、活泼,时刻充满活力,非常有创意,虽然有些奇怪,但大部分时间都很有趣,总能出乎别人的意料,却把任性妄为停留在可控范围内,让大家愿意纵容他的任意妄为……他明明可以生活在用黄金与钻石装饰的华丽温室中,做一个童话世界里对现实苦难一无所知的小王子,却愿意亲自去看、去聆听身边的大家想说的话,以及这个世界真正的模样。”   谢藤骤然沉默,安静得连不自觉发出咕哝声都消失了。   他可能很高兴,也可能根本就不在意这些的话。闻哲无法判断。   许久后,在闻哲以为他不会再说话时,他却突然应了个柔软且含糊的单音,接着做出完全与之相反的举动。   他毫无预警地用力,把闻哲压进了自己怀里搂紧。   这个过于暴力的拥抱,让闻哲听到了彼此骨骼碰撞的声音。   疼痛过后,谢藤还在继续加力。   闻哲感到了呼吸困难,可他没有挣脱,反而继续拍抚对方的后背。   “那个小男孩后来怎么样了?”闻哲问。   闻哲所说的每一个字都能藉由胸腔的震动传递给谢藤,后者却还在继续用力收紧双臂,放肆又笃定的态度仿佛早已认定闻哲绝对不会推开自己。   “没事,”闻哲也如其所料,道,“如果不想说也没关系。”   闻哲拍抚谢藤的动作逐渐放缓,掌心在对方后背上停留的时间则逐渐变长。谢藤感觉到自己所习惯的温度,终于愿意一点点放松双臂,将多余的力气转变为用脑袋和鼻尖反复蹭闻哲颈侧的小动作。   “你是个坏蛋。”   “……”   突如其来的幼稚控诉,让闻哲愣住了。   “你太坏了。”谢藤埋怨的语气与撒娇般的用词悄然组合在一起,随后还出现了含糊地、像小狗露出肚皮时所发出的柔软咕哝声,而闭着眼睛的他竟然对此毫无自觉,只顾用梦呓般的声音继续抱怨,“尤其对我特别坏。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么坏的人。”   尽管闻哲已经遇到过千奇百怪的“病人”,却还从来没有遇到过像谢藤这样的。后者这种无意识的控诉,在闻哲看来根本毫无道理可循,让他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只好继续从刚才起就非常有效的肢体语言——就像对待还无法用语言沟通的婴儿那样,将手掌的温暖与规律的拍抚节奏,通过对方的后背传递过去。   “而且,你每次都能超出我的预料,”谢藤继续埋怨,“我从来没有遇到过像你这样无法预料的人……”   闻哲本以为这种偏离主题的埋怨会持续很长时间,没想到谢藤的埋怨声很快就低了下去,接着彻底消失无踪。   如同嚎啕太久的人,无论如何伤心,最终也会被海量地疲惫所击垮,只能选择沉眠。   “谢藤?”闻哲很快注意到对方不动也不说话了,“睡着了?”   对方依旧安静,闻哲明白谢藤是真的睡着了,就以这种靠在自己颈间,紧抱着自己的胳膊的方式突然睡着了。   确切说是:昏迷。   斯拉夫医生的药果然非常有效。闻哲既是欣慰,又不禁觉得好笑的想。   这次的谢藤没有再以蜷缩在子宫里的婴孩姿势“昏迷”,只是以再普通不过的侧睡姿势蜷缩在闻哲怀里。   他不时会发出含糊的单音,似乎在做一个不太安稳的梦,却在闻哲用手掌摩挲的他后背时,很快就会恢复安静。   可当务之急不是如何安抚对方的情绪,而是闻哲现在还侧坐在床边。如果只是短时间内维持被对方依靠的姿势还好,长时间如此,尤其还要支撑起一个体重不算轻的成年人,显然不会觉得有多舒适,也不可能支撑太久。   闻哲一度试图抽回自己的胳膊并把谢藤放平到床上,可对方虽然顺势躺下了,却反倒会更加用力的、甚至是手脚并用地缠住他,让他以更加不舒服的姿势拧躺在床上。   他最终只好放弃了这种徒劳的行为,一只手抱着怀里的人小心地躺下去,另一只手帮彼此调整好舒适的姿势,方便对方维持着枕靠在自己胸口并抱着自己胳膊的姿势继续睡。   过高的室温和过暖的体温让炎热成倍增加,折磨着厌热的闻哲。这里显然不是他所习惯的睡眠环境,可彻夜未眠的困倦和其他未明的东西依旧很快击溃了他。   又被对方避过了必须探知到答案的提问了。闻哲闭上眼睛前觉得不可思议:七天的时间大约只剩下30多个小时了,而被避开的结果既没有让他懊悔,也没有让他着急,反而让他有顺其自然才是最优选的如释重负和就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妥协。   谢藤父亲的死居然没有让他滋生出同情心,反而不自觉赠予了对方所渴求的纵容,真是奇怪……   ……   介于放肆与温存之间的吻,绵长且细碎。   平常主动碰一下就会惊醒的对方居然纹丝不动,不止没有醒,就连醒来的征兆都没有。   由他恶作剧的想法与身体的本能促使的行为,很快演变成了一种单纯的享受。   对美丽面孔与身体的痴迷,是每个双性恋的通病。如果还有内在美,毫无疑问能使之疯狂。   他太喜欢这张脸的轮廓了,简直美好得堪称诱人。哪怕只是汲取皮肤的温暖,也能让他获得彻底拥有对方的愉悦享受。   孜孜不倦地吻从额头开始,顺着鼻梁,一路向下,经过唇角,短暂缠绵在唇齿间尽情放纵,随后顺着颚尖下移到颈侧,耳后,蜻蜓点水般的顺着脖颈来到喉结,很快回到下嘴唇,展开新一轮放纵。只是这一次,单纯纠缠在唇齿间已经无法满足他了。他果断掐住了对方下颚,巧力迫使对方张开嘴,钩住对方的舌尖……   “啪”的一声,毫不留情地巴掌轰在了“某接吻狂魔”的后脑勺上。   “你这狗崽子居然已经能发情了?恢复力真是惊人。”斯拉夫医生用俄语对谢藤嗤之以鼻,“亏得我还特意上来看看你还活着没,结果却看到你饥渴得连睡死的人都不放过的恶心场面。”   医生说完也没给谢藤留下申辩的暇余,反手就给被吻了好几遍依旧没有醒来的闻哲脑袋上也来了几大巴掌,直接把后者拍醒过来。   闻哲立刻弹坐起来,摆出遭到攻击后的应激防御架势,迟了半秒才意识到自己居然睡着了,而且是在任务中睡着了,还不止一次,只是前两次好歹还保留有一定的警觉性,没有睡死,这次却是彻彻底底的睡死了。   确切的说:他从不睡死,只要有一点动静就会醒来,尤其是肢体接触。会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在与谢藤的相处中,他的精神负荷比自己想像得要大,导致他的精神非常疲惫……等等,脸和脖子上这些黏糊糊的东西是什么?不会是唾液……吧?   闻哲想到这里就看向了谢藤,后者配合地舔舐了自己的嘴角。   “我只是想唤醒你。吻醒睡美人很浪漫,不是吗?”谢藤厚颜无耻道,“我以为你跟之前一样,很快就会醒过来,然后踢……”   “嘭”的一声,谢藤没来得及说完,就被闻哲一脚踢下了床。   医生从旁仰头狂笑,响亮得就像室内打起了闷雷,差点掀掉了“鱼缸”的天花板。   生活助理很快冲上楼来,开始闻哲以为他是被医生的笑声惊动,没想到他直接抓起谢闻二人,把他们塞进了停在门口的房车上。   陪谢藤去学校时的十万火急场面再度重演。   他们被形象助理安排穿上了类似的套装:有衬衣,没有领带;衬衫上罩带撞色桃形领边的针织背心;外套的颜色是活泼的浅栗与浅咖,加上菱形纹饰的撞色毛线袜、毛线围巾与外套,让他们看起来就像是英格兰私立学校里的学生和老师。谢藤甚至动了让形象助理去找一副复古的圆边眼镜给闻哲戴上的心思。   “给我严肃点。”生活助理难得出声警告,“你可是你父亲唯一的孩子。”   他的警告显然过于有效了。谢藤在随后的过程中出人意料地沉默,要不是他还抓着闻哲的手腕并时常冲他投来委屈的眼神,闻哲都要担心他是否会再“发病”。   他们换乘黑色加长车后又换乘了直升机,没过多久就抵达一栋被田野和牧场包围的“小屋”。   一眼看去,这里非常荒凉。一度让闻哲误以为这里是谢藤父亲丧礼的举办地。   直升机还没停稳,谢藤就从距离地面一米多的地方跳下了下去,像一条挣脱了束缚的哈士奇,顺着停机坪唯一通往“牧场小屋”的路狂奔而去。   闻哲急忙紧随其后,直到来到近处,才发现到“小屋”只是外表朴素,实则是一栋足有四层之高的需要昂起头才能看到屋顶的乡间别墅。   一位仪态端庄的漂亮女士,在数名仆从的陪伴下,站在门口的台阶上等待。   闻哲的揣度错了。   这里没有丧礼,他也没有见到谢藤父亲的尸体,他见到了……   谢藤温柔地抱住那位女士,亲吻她的双颊,柔声说:“妈妈。” 第59章 碰撞-5(上)   天色已经暗了,但别墅门廊上的灯光很明亮,并不影响闻哲看清谢藤母亲的长相。   许多人误以为混血天生就会很漂亮,其实那是极少数的情况,毕竟父母双方无法凭自身意志决定优势基因是否作用于孩子的外表,大部分的一代混血长得就像大自然的恶作剧。   谢藤的母亲恰好是少数的另一个极端:妆容很淡,甚是能看到毛孔和鼻翼上的零星雀斑;细腻的东方肌肤与精雕细琢的西方立体轮廓,完美的融合在了一起;尤其那双灰蓝色的眼睛,漂亮得就像社交媒体上垫鼻磨骨又戴上了有色隐形镜片的流量明星——由谢藤排斥整容脸的“特殊原则”来看,母亲的长相和社交平台的长相肯定给他造成了“理想与现实”冲击,这才导致他如此讨厌那些“假脸”。   毫无保留地祝福了她长相的基因,却没有祝福她的身高,让她既偏瘦也不高,加上高跟鞋都没能超过165公分,但却让她看起来更显年轻了,如同初入社会工作的新人。   可一旦接触到她的眼睛,就能发现她是个典型的女商人。看起来人畜无害,其实是把一切锋芒留到关键时候再祭出。   如同现在。她正以不动声色的方式来隐藏自己对闻哲的警惕与好奇。   就像任何智商正常的人都不会允许自己的孩子跟从垃圾桶或路边捡人在一起那样,她当然已经拿到了有关于闻哲的详细背景调查,尤其是这些有钱人,否则多少条命都不够死,更不会允许他出现在她面前。毕竟生活助理当时是同时拉上了闻哲与谢藤,而不是只拉后者。   闻哲跟往常的态度一样,一脸平淡地站在旁边,既没有不满的情绪,也没有主动搭话,与对方对上视线就露出礼貌的微笑,如同一件不想引起注意的陈设,完全没有介入母子对话的打算。   她很快从闻哲身上收回了注意力,专心赠予谢藤回抱。   “妈妈。”谢藤松开双臂,用英语说,“很久不见了。”   亲吻和拥抱过后,他主动弯腰,方便她回吻自己的额头。   她轻轻颔首,却没有出声,一手抚开谢藤额发,一手捧住对方的脸颊,稍稍垫起脚。   一下、两下……她一共在谢藤的额头亲吻了七下。   一种带有西方宗教祝福性质的吻。闻哲想,但她没有佩戴十字架,也没有清教徒的模样,否则她是不会接受自己的儿子“像小女孩”和“是个双性恋”的事实,二人的相处也不会如此和睦。   可是,他们为什么会很久都没有见面?   “你好像瘦了一些,”谢藤问,“你还好吗?”   她帮他拭去了额头留下的口红印,抚摸着他的脸,仔细端详了好一会儿,才问:“这个问题你应该先问问自己?你根本就没有好好照顾自己。我能看得出来。你到底有没有按时睡觉?答应过我每天至少四个小时的睡眠,你做到了吗?是不是又每天都在聚会上呆到很晚才回去?就算你还年轻,也要注意休息……”   “妈妈——我没事。你不用担心我。”谢藤无可奈何地打断,任由对方折腾自己的脸。   就像任何被母亲教训的小孩子那样,告诉对方真相反而会让对方受到惊吓,撒娇反而是最佳的应对。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谢藤说,“真的。我很好。你不用担心。”   简单的问候完彼此,谢藤就弯起胳膊,抓住对方的手,让她钩住自己的臂弯,与她一起并肩步入别墅——他没有忘记趁对方不注意时悄悄冲闻哲眨了眨眼,同时附赠了无奈的笑容,示意闻哲跟上来——当然他也没忘继续用对话转移母亲的注意力。   “我反而才更担心你。”谢藤说。   “我还好。”她回答完就瞥头看了一眼闻哲,再开口时变更成了俄语,“丧礼的事我已经让人去安排了,媒体方面也让他们撤掉了报道,应该不会再出现相关的新闻了。问题是……”   她到这里顿住,将近一分钟什么都没说,谢藤则在她停顿的时候就向前半步侧过身,俯身再度拥抱了她。   她在发抖,一种因为隐忍悲痛才导致的身体上的失控。   闻哲不动声色瞥了一眼,很快主动退开了几步,尽可能把交流的空间留给母子二人。   “我没想到他们真的会动手。”她说,“在场的安保没有一个人幸存下来。我的人查不出来他们是怎么做到的。没人知道他要去那里。他只是去见自己的老朋友,他跟我们合作了很久……难道他们已经把手伸到我们这里了?可他们不是只在欧洲吗?我们是不是永远都不是他们的对手?我们是不是……”   “没事的,妈妈。”谢藤耐心地等对方说完,又给予她冗长地安抚与拥抱,才道,“我后天要上岛。”   他的话让她愣住了。   她不自觉松开怀抱,后退半步,半仰着头盯着自己的孩子,瞪大眼看着对方。   “我会处理好这件事的。真的。”谢藤对她露出笑容,“妈妈,你要相信我。”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仿佛忘记了语言,但眼泪很快就从她眼眶里溢出,压抑许久的情绪如同决堤般,不断随着哭泣宣泄出来。而谢藤只是重新拥住对方,让对方在哭泣时能有可以依靠的肩膀。   他的幼稚仿佛彻底消失了,表现出完全不符合年龄的稳重,根本不像一个十多个小时前还需要连续注射好几支镇静剂才能压制下来的“病人”。   源于她母亲的英式教条礼仪很快在宣泄完情绪的她身上重新出现,她带着满脸泪痕告辞离开,很快整理好仪容又回来了。   这时候的她看起来已经不像是刚失去丈夫的女人,恢复到了闻哲刚见到她时的女商人模样,他们也不再用俄语交谈,而是换回了英语。   她带着他们一起前往别墅的餐厅区。   跟谢藤奇怪的起居室不同,谢藤母亲的别墅奇怪的地方反而是用餐区。   挑空的、过于宽阔餐厅里,矗立着一片片风格迥异的“餐区”:有的是“哥哥与妹妹误入的魔法点心屋”;有的是靠近后会奏响音乐的冰欺凌餐车;有的是“霍比特人的圆木门地洞”;甚至还有爱丽丝梦游仙境里的“扑克牌女王和军队”……那些“餐区”唯一的共通点,就是童话式的场景被等比还原到真实的世界后,不止没有让人觉得梦幻或童趣,反而有一种让人战栗地惊悚感。   他们最终在“扑克牌堆”就坐,隔着剑拔弩张的“王后与卫兵”等待上菜。   他们吃的是英式正餐,没有法式正餐那么繁琐,味道也相应的并不算好,奇怪的是他们的菜色更像是英式早餐,而不是晚餐,让闻哲一时有些弄不明白现在究竟是晚上还是白天。   用餐的过程很无聊,他们谈论的话题也是。   她问谢藤的学习,日常生活,朋友与一夜情对象,细致到有没有被贪婪的“花瓶”纠缠,跟助理们相处得是否愉快,唯独不主动提及自己的日常生活和她的丈夫。   但她对站在距离谢藤七个身位外的闻哲态度并不友好,始终维持着视若无睹的态度,甚至没有邀请他坐下和他们一同用餐,只是在每次上菜的间隙都会不动声色地盯着他打量。尤其是眼睛。似乎想要从他眼底读出不满的情绪,然而闻哲依旧平静,让她每次只得悻悻地收回视线。   谢藤耐心的回答母亲所有的提问,尽量把话题用赋有幽默感的方式表达出来,经常逗得她发笑后才转换其他的话题。   他的确很擅长讨长辈的喜欢,同时他也会在母亲盯着闻哲的时候,趁机对后者挤眉弄眼,或者双手合十的对他做出抱歉的表情,配合母亲绝口不提父亲。   闻哲偶尔会用简单的眨眼作为给谢藤的回应,表面上依旧没有任何不满的迹象可循。   这顿“晚餐”很快就结束了,双方在用过甜点和餐后酒后相继离席。   她按原路亲自把谢藤和闻哲送到门口,母子二人在互相亲吻脸颊的告别礼后,她突然看了闻哲一眼,虽然她依旧没有跟他说话的打算,也很快转向谢藤,却突然提起谢藤祖父母和外祖父母,说他们四位老人都很想念他,让他有空就飞去看看他们。   谢藤依言点头,做出承诺,再度弯下腰给予对方温柔地拥抱,对方则再度在他的额头上亲吻了七次。   这次正式的告别礼后这对母子没有再恋恋不舍,但闻哲却在谢藤转身走下三级台阶后陡然扑向了他,把他按向地面。   “砰”的巨响几乎同时出现,娇小的漂亮女士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把女士用手枪并由她亲手扣下了扳机,目标还是她的孩子。   谢藤的保镖都留在直升机那边,没有跟过来,毕竟没有谁会防备与自己关系很好的亲生母亲。   闻哲几乎是凭着警觉的本能帮谢藤避开了第一枪,当然也不会给她机会开再第二枪。   他毫不犹豫地击打了她的手腕,她尝试反击,但对闻哲来说非常徒劳。他轻而易举地夺走了她的武器。   周围的保镖们紧随其后举枪指向闻哲,闻哲立刻勒住她的脖子并用枪抵住她一侧太阳穴。   见到这样的情形,她的保镖们却不止没有投鼠忌器,反而把瞄准的目标尽数转向了谢藤。   过于意料外的发展让闻哲瞪大了双眼,觉得完全无法用理智来理解眼前的情况。   “放开她。”保镖们对闻哲说,“不然我们就开……”   “你、你们,都可以直接开枪。”她同时对闻哲和保镖们说,“别犹豫。”   保镖们当即打开了保险,闻哲毫不犹豫地松开束缚,将枪还给了对方。   她接了过去,检查了枪管,确认它没有被闻哲拆掉,便抵住了后者的眉心。   “别玩了。”从出现变故到现在不过十几秒,谢藤终于从地上爬起来。   他及时按住了母亲的手,把枪管转向了自己的胸口,直接帮她扣下了扳机。   这次就算是闻哲,也来不及阻止,但谢藤依旧完好无损地站在那里,闻哲所想象的糟糕结局根本就没出现。   “枪里只有一发子弹,还是空包弹,这种小口径的东西,刚才那个距离下,根本不会伤到任何人。”谢藤松开母亲的手,改用不满地眼神谴责她,“跟你说过很多次别这么玩了。要是别人心脏不好,肯定会被你活活吓死。”   对方理所当然地回答:“但是这样很有趣呀!”   闻哲:“……”   玩?   有趣?   他是该骂谢藤这种在枕头里放“手枪轮盘”的人没有立场教训自己的母亲,还是感慨这两个人真不愧是母子?闻哲一时觉得自己的智商在这个简单的选择题上受到了最严苛的考验,接着又出现了对他情商的残酷考验。   “我喜欢这个孩子!”谢藤的母亲笃定地看向谢藤。   闻哲怀疑了自己的耳朵,他完全没看出来这个女人究竟有哪里喜欢自己了?   接着她又看向闻哲并在他警觉地退开前就缠住了他的手臂。   垫脚,抬头,一气呵成地凑上去,在他脸颊上留下了一个响亮的亲吻。   闻哲彻底懵了。   “妈妈!”谢藤急忙伸手,把闻哲拽向自己,“你别太过分了!”   “亲一下又有什么关系?真小气。”她发出跟谢藤如出一辙的小女孩似的不满地哼声。   “不是小气,是要经过我的同意才行!”谢藤同样哼道。   “我就不,”她理直气壮的反驳,“这个长得像花朵一样的孩子简直比天使还可爱,让人看了就想多亲他几下。”   闻哲:“……”   他记得医生也对自己用了这个词,可他到底哪里像?还有想多亲几下是怎回事?闻哲完全无法理解这对母子的情感与逻辑。   “妈妈,你都一把年纪了,就不能端庄一些?”谢藤气道,“哼!我懒得跟你说了——我走了!”   谢藤没说完就拖着还在发怔的闻哲转身就走,身后却传来了对方依依不舍地声音。   “小天使呀,下次一定要再来玩喔!我这里还有很多好玩的东西,你们俩自己也要玩得开心点儿!” 第60章 碰撞-5(下)   无论人如何擅长隐藏自己,在言行举止里,都会不经意透流露出来。尤其是对另一个人。   试问一位从头到尾都没有对闻哲说过一声“你好”;在跟儿子聊天时故意把他当空气;吃饭让他站在旁边旁观了全程;最后还掏出手枪来冲自己儿子射击的女人,究竟从哪一点能看出来她不讨厌他?甚至还吻他的脸,说他可爱得像天使,还让他再来玩……好,就算童心未泯,可不该完全无迹可寻。   可是,没有。   这已经不是内外矛盾的问题了,而是闻哲完全无法捕捉也无法理解的范畴。   他两眼发懵地被谢藤拖上了直升机,又一脸恍惚地被塞进了加长车,智商和情商分别朝逻辑和情感两方面相互撕扯,试图找出自己没能注意到蛛丝马迹。   然而,也没有。   谢藤的母亲比谢藤更无迹可寻。   无论是基于什么,都是完全不合理的现象,除非……   闻哲在忙于思索时,谢藤却盯着他的脸:刚才走得匆忙,确切的说是逃,导致谢藤没有注意到;后来直升机内不算明亮,他也没注意到;现在到了车上,自然有足够的照明了,他很难不注意到。   没来得及表达的不满促使他不假思索地伸出手,先试探性地碰了碰对方脸,见对方没有排斥,干脆加重了指腹的力道,来回反复拭过对方的皮肤。但结果依旧让他不够满意,对方也没有排斥,他干脆捧住了对方的脑袋,凑过去,用唇舌“解决问题”。   闻哲骤然回神,一手按住谢藤的脸,另一手抓住他放肆的手,把他推开。   “你又……?”   闻哲的抗议刚开了个头就被打断。   “你脸上沾着口红印,”谢藤理所当然道,“我只是想帮你擦……”   “用嘴擦?”闻哲也打断道。   “嘴比手干净。”谢藤理直气壮。   “你也用了手。”闻哲说。   “所以需要消毒。”谢藤说。   闻哲:“……”   既然揩了油就老实承认很难吗?居然还编个如此自洽的歪理,真是让他叹为观止。这到底是脸皮薄还是脸皮厚?闻哲想不明白,干脆伸手揪住谢藤的领口,另一只手掐住后者下颚,把他拎到距离自己很近的地方,盯着他的眼睛,决定先解决那个更关键的问题。   慢慢来没用,闻哲想,只能下“猛药”了。   “遗传吗?”他问。   “什么?”谢藤眨眨眼。   “这种奇怪的、前后自相矛盾的逻辑与言行,”闻哲说,“是遗传吗?”   “你在说什么?”谢藤装起了糊涂。   “不打算告诉我始末?”这是闻哲第二次问这个问题,却不像之前那么温柔,没有给谢藤留下余地,“你母亲和她的家族是不是有精神分裂症遗传史?”   谢藤瞳孔微缩,很快掩饰过去。   闻哲加重了固定他下颚的力道,没有给他避开或辩解的机会。   “看来的确有。”闻哲说。   “你松手。”谢藤说。   以往既不反抗,也不为所动,甚至会借机凑近对方索吻的谢藤陡然一反常态。他握住闻哲的手腕,朝着反方向掰,如同要将它们折断。   这种情况下,挣扎反而挣脱不了。闻哲用身体撞向谢藤,待他仰倒后,迅速骑跨到他身上,再用膝盖和手肘压制住对方。   谢藤试图用腿反击挣脱,闻哲却钩住他的脚踝,把他从座位上掀了下去。   谢藤面朝下砸在车内地毯上,算不上有多疼,但是声音很响,自然引起了前排保镖的注意。   透明隔音板应声降下,保镖们还来不及开口询问,闻哲已经从后排翻身而下,骑跨在俯趴着的谢藤的后腰与臀部之间的位置,反剪住他的胳膊,当着刚刚看清后排情形的保镖们俯身舔吻了他的后颈,故意发出了很响的声音。   “一个小游戏而已。”闻哲半侧过脸,抬眼顺序扫过前排。   他轻而易举地让这情形看起来完全不像危险又严肃的情况,反而显得过分情色。   “如果你们要参观,我也不介意。”闻哲边对前排露出礼貌的笑容边用英文说,“不过请提醒司机,别忘记看路。”   用后视镜偷看的司机被抓了个正着,保镖们尽可能板着脸维持严肃。   “快来制止这个暴徒!”谢藤爆怒,“不然……”   闻哲捂住了谢藤的嘴,再度吻了他。   这次不是后颈,是耳垂,然后作势去扯谢藤的衣领。   考虑到老板的“幸福”与“位置变更”等关乎面子的大问题,前排不止果断重新升起隔音板,还追加了保护隐私的遮光板并且没有忘记提醒司机。   一群叛徒!谢藤心下大骂,嘴上只能发出一连串“唔”声。   无论是挣扎还是翻身,都需要借助腰胯的力量。当闻哲把全身的重量压在他的胯上时,就已经杜绝了他所有的反击。   “我与你母亲接触的时间很短,无法判断她的症状轻重,”闻哲就着这个姿势继续道,“不过肯定有。不管你愿不愿意承认。”   “唔唔……”谢藤示意闻哲还自己的嘴巴自由。   闻哲松开手,但却没有松开对对方胳膊和其他钳制。   “你什么都不害怕。”闻哲说,“包括死。为什么唯独害怕跳楼自杀?”   尤其是在游艇上恐惧到足以失去理智的刹那,完全就是心理问题导致的生理病变。   可只有极少数的极端情况,才会诱发具体生理症状。例如:癫痫。但谢藤的症状不是。他看起来清醒且狂暴,就像饥饿的食肉动物,无差别的攻击任何活物。   “你的母亲根本不是情绪崩溃。虽然看起来像,但她恢复得太快了,甚至都不再提起,仿佛已经彻底忘掉了这件事。”   精神分裂症患者处理情绪从来不是接纳或宣泄,只是表面上看起来像,他们真正的做法是:自我封闭式的彻底遗忘。哪怕旁人碰巧提及,大脑也会告诉他们没有发生过这件事,继而若无其事的生活。   如同必须先欺骗自己,才能成功欺骗旁人。   “你不像是只学了一个学期心理学的人,”谢藤终于开口,“可你的诊断并不专业……”   “我不是你们的心理医生,也没兴趣帮你们诊断。”闻哲打断对方,维持咄咄逼人的语气,“我只是想知道始末。岔开话题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谢藤古怪地笑了两声:“我记得是你有求于我,不是我有求于你。”   “又想用不上岛来威胁我?”闻哲反问。   “你不也在胁迫我么?”谢藤同样反问,“翻来覆去只会用戒指和暴力来逼我让步。十几个小时前,不知道是谁口口声声什么‘如果不想说也没关系’?那算惺惺作态?还是眼下才是出尔反尔?或者是我看起来很愚蠢,随便几句话就会上当受骗?”   如果说闻哲“突然失去耐心”是故意为之,那谢藤此刻突然的情绪爆发就彻底超出闻哲的预料了。   “那么你呢?”谢藤质问,“你又是谁?你到底是做什么的?   “你可别告诉我是什么想了解我!没有谁会在隐瞒自己的同时却还想了解别人。那是彻头彻尾的虚伪!   “我凭什么要让你掌握所有的主导权?我凭什么要听你的话?   “我为什么对你一无所知,你却把了解我的全部视作理所当然?   “你纯粹是在探知我隐私,但是我凭什么要让你试探?   “有些事就算告诉你又有什么用,你难道能帮得了我?   “谁都帮不了我!我只能靠自己。靠自己,明白吗?   “我也不想要谁来帮我。我不想牵连任何人……他是被我牵连的,我没想牵连他。我是想,我如果……就不会……这要怪你,如果你不出现,一切都不会发生。让我维持原状有什么不好?让我堕落又有什么关系?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改变才是最糟糕的选择。我没必要去改变。我拥有得还不够多吗?我为什么要改变……”   原本条理分明的谴责,如同不满情绪的集中爆发,随后就演变成了自相矛盾的话。   “是我,都是因为我。不,是因为你,都是你的错……”   控诉发展到这里,已经不只是发泄,而是自言自语。   他在自我谴责之外好像还藏着什么,但闻哲判断不出,只知道“猛药”比自己想象得有效太多。   谢藤不知何时已经挪到了另一侧车门边,蜷缩在那里,埋首膝盖,完全不看闻哲,只是把那些哭嚎般的控诉变成压抑地低沉絮语,持续着自我肯定与否定。   如同哭泣。   但闻哲知道他肯定没有流泪。一滴也没有。就像在游艇上听到噩耗的那一刻,他没有表达悲伤的能力,因而只能发狂。现在也是同样。   “不对,不是你,是我,不是我,我……”   “过来。”   闻哲终于打断谢藤怪诞的絮语。后者循声略微抬头,从胳膊与额发的缝隙里盯着闻哲,只是看,并不动惮。   闻哲也没有动,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   琥珀与黑檀的两种颜色,在车后排的两端彼此对视。   称不上是敌视,更接近于意味未明的审度。   如同一场幼稚的瞪眼游戏。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   谢藤败下阵来,阖上眼睑缓和眼睛的干涩。   闻哲趁机朝对方伸出手,谢藤受惊般睁开眼睛,挥开闻哲的手,躲到对面那排座位的车门角落。   “过来。”闻哲加重了语气,“别让我说第三遍。”   谢藤依旧没有动作,闻哲当即猫腰站起,陡然伸手一把抓住对方的胳膊。后者手足并用地挣扎,前者无视了他的挣扎,直接把他拽进自己怀里,用双膝压制住对方的双腿,用双臂固定肩背,用下颚抵住发顶,将谢藤彻底固定在自己怀里,根本动惮不得。   “放开!滚开!别碰我——”谢藤只好用声音抗议,接着却彻底放弃了挣扎。   “你如果想知道我的私事,我可以告诉你。但你听完只会觉得乏味。”闻哲的话语随着呼吸被赋予了形态,滑过谢藤的发梢,“但你还没告诉我发生过什么,怎么就知道我帮不了你?” 第61章 碰撞-6(上)   “帮我杀了你哥。”   谢藤的“祈求”如同魔咒,让看似无害的金发少年顷刻就变得无比暴戾。   “都趴下!”女佣兵头子本能的大喝。   来自不明方向的自动步枪的连续射击声,不用眼睛看也能感觉到子弹在四处横飞,轻而易举地击碎了树干,也击倒了数名来不及卧倒的人。   少年不断用武器扫射着周遭,没有人敢上前阻止,直到打光了手里的弹匣,还在不停空扣扳机,发出可怖的“哒哒”声伴着他的尖叫与谢藤的大笑声回荡在雨林中。   闻哲被女佣兵头子按着伏在地上,直到枪声停止才恢复自由,最让他惊讶的不是突然出现的暴戾杀戮,而是金发少年与LR的亲缘关系。因为双手被铐住,闻哲只能以极其别扭的姿势,勉强撑起上半身,尝试去看彼端的情况。   女佣兵头子松开闻哲后没有浪费时间寻找金发少年的所在位置,反而直接冲向LR所在。可那里除了安静的死者和不断哀嚎的伤者,只有趴在地上大笑不止的谢藤。   她一脚踹开一具压在谢藤身上的尸体,弯腰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提起来,冲着她大吼:“我老板呢?”   谢藤依旧大笑,形同癫狂,根本没有回答的打算。女佣兵来不及继续逼问,就听到古怪的金属撞击声从旁侧棵粗壮树木背后传来。   LR的复合弓在打斗中被弹飞,制造了足以引起任何人注意的杂音。但他并未落于下风,反而把“狗”和那辆奇怪的轮椅一起踹翻在地。   少年惨叫一声,沿着地面滑出一截,带起不少软泥和腐烂的草叶,狼狈地躺在地上,吐出一连串听不懂的俚语谩骂。   女佣兵顿时松了一口气,拖着谢藤往LR那边走的同时不忘示意她的手下把闻哲也带过来。   “你很吵。”LR两步跨出来到了少年面前,往对方胸口补了一脚。   他的踢踹让少年疼得根本发不出声音,蜷缩在地上不断抽搐,眼泪鼻涕很快就跟湿泥一起糊了他的脸。   他腿脚不便,全靠金属钢架和轮子支撑下半身,先前遭到闻哲攻击后辅助支架已经受损,这种前提下居然还能跟LR打起来,显然纯粹在依靠肾上腺素带来的爆发力,而这种刺激竟然源于谢藤的一句话,闻哲完全无法揣度谢藤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LR准备走开时,少年刚好挤出力气,拽住了前者的裤管。   LR再度一脚踢开了他,但跟他毫不留情地踢踹动作不同的是,他在言辞上展露出了一些居高临下的怜悯:“道个歉我就原谅你。”   “……我……道歉,对不起,”少年艰难地挤出声音,“求求你,原谅我,别打我,别扔掉我,别……”   “很好。”LR当然没有就这样放过对方,他抬手指向谢藤的所在位置,说:“现在,爬过去,抱着他的腿,求他为你求情。让他过来求我。用我最喜欢的方式来求我。”   少年骤然僵住不动,谢藤也不再笑了,闻哲则皱起了眉。   从少年对谢藤的言听计开始,到少年对LR毫不犹豫的祈求,在闻哲看来都是一种根深蒂固的不可逆的层级框架——LR的地位最高,谢藤次之,其他的人或宠物有用或讨喜的就会得到奖励与优待,剩下的LR根本就不在乎。可等闻哲听到LR后面的那些话,当即颠覆了他大部分的判断,甚至意识到自己忽略或者被谢藤故意隐瞒了某些关键部分。   对于长期处于被支配地位的那一方来说,LR的命令极其有效,不等闻哲思考出头绪,就看见少年已经朝谢藤爬了过去。   “看来是我高估你了。”短短数秒里,谢藤已经掩饰了本就不明显的情绪,继续用那种奇怪的语气对金发少年说,“狗终归是狗。你永远都只能做他的一条狗。”   “做我的狗不好吗?”LR跨过还没爬出多远的少年的头顶,大步走向谢藤,“我喜欢既漂亮又聪明还会讨人喜欢的宠物,也喜欢纵容讨喜的宠物。只要讨我喜欢,无论宠物们有什么要求,我都能满足它们。至于那些无法同时满足这几点要求的宠物,在我这里是连做宠物的资格都没有的。当然,像猎犬那种功能性的动物,可以另当别论。至于那些已经没用的,还是丢掉比较好,免得浪费我的时间……”   “你听见了吗?”谢藤没等对方说完就打断。   “什么?”LR不明所以。   但谢藤的说话对象从一开始就不是LR,而是“狗”。   “你听见了吗?他说你已经没用了,”谢藤说,“他要丢掉你了……”   他的话音尚未落定,金发少年已经发了疯般扑向了LR。   他把LR扑倒在地,立刻举起胳膊,把手里寒光闪烁的折刀,刺向LR的后腰。   LR的反应极快,也拥有足够的自保能力,但“狗”还有特殊金属轮椅的负重,逼得LR必须面对常人三倍以上的总重量,需要多一些时间才能挣脱,而这些时间自然已经足够少年用利刃割开LR皮肉。   可惜的是,少年过于荏弱的胳膊根本不足以直接洞穿LR的身躯,但“狗”在被LR掀翻的同时依旧牢牢的握着刀柄,顺势拔出了没入LR后腰的刀,带出鲜红粘滞液体。   没有血块和碎肉——旁侧的闻哲和女佣兵头子当即明白LR的伤势并没有看起来那么严重,至少没有伤到脏器。   谢藤再度大笑起来,LR这次选择忽略了他,转身俯视着“狗”,言行举止都给人一种毛骨悚然之感,因为他即便受了伤,看起来也完全不觉得疼,反而是“狗”,像是遭遇了世界毁灭般的灾难,恐惧得浑身发抖,连谩骂或祈求声都发不出来。   片刻后,LR终于审度够了,终于俯身凑近了“狗”,用堪称温和的语气说:“宠物不该以任何方式反抗主人。”   与他温和的语气截然相反的是他突如其来的动作。   他一手扣住少年的下颚,另一只手横过对方的头顶扣住脑袋另一侧,双臂利落地朝左右打开。归位。放下。   随着他的动作,少年的颈骨发出咔嚓一响,在LR松开手后,当即滑向地面不再动弹。   连续的变故让闻哲彻底愣住,迟了半秒才意识到他不久前刚从谢藤口中听过LR的类似句式:你们不该用脏手碰我的宠物——一种绝对的命令式——看来他们俩的关系根本不是谢藤所说的那么简单。   “我还在想,不喜欢这种小玩具的狗,究竟从哪里得到了一柄漂亮的折刀?”LR把掉在尸体手边的折刀从地上捡起来,用“狗”的衣服擦拭干净,仔细端详着刀柄上“X”的花体字,漫不经心地抚摸着那个浮雕,同样若无其事地看向谢藤。   再开口时,他已经来到谢藤面前,语气也变得愈发温和道:“你的折刀差点捅穿了我的肾……”   “你要怎么感谢我?”谢藤打断对方,脸上没有对“狗”的怜悯,却有对LR的厌恶。   “谢谢。”LR说。   居然真的道谢了?!闻哲急忙低下头,勉强掩饰掉自己眼底的惊讶与成堆的疑惑。为什么?他想,谢藤既然厌恶LR,为什么还能如此?他们到底有什么渊源?   “我当然要感谢你,”LR说,“我之前一直在找理由杀他,可惜我哥不允许,多亏你给了我这个机会。”   “你在赞赏我的体贴?”谢藤反问。   “要不是你每一次都能这么合我心意,我又怎么会那么喜欢你?”LR把折刀合上,体贴地放进谢藤的口袋里,再用属于钢琴家纤长的手指抚过谢藤的脸,然后是脊背,最后停留在环节动物聚集最多的腰腹位置。   水蛭受到外部刺激,愈发用力吸噬人的皮肤,谢藤只得再度咬紧牙关,勉强维持住毫不在乎的笑容。闻哲暗中握了一下拳头,告诉自己还不是时候,不能冲动行事,必须等岛外的医生他们先动手。   “水蛭游戏好玩吗?”LR问。   “我刚才已经说过了,”谢藤说,“你的游戏永远毫无创意。”   “不喜欢?那就让我先把它们弄下来。”LR没有得到期望的反馈,却没有生气,语气依旧温柔,“这么多水蛭,如果直接用火,反而不是好办法。”   他说出了闻哲之前预判的那些可能以及彻底超出闻哲所有预料的部分。   “不如就用天敌来对付它们吧?”LR自问自答道,“我记得其中有蚂蚁还有水蜈蚣,但是你肯定还是会觉得无聊,毕竟它们只是一些微不足道小昆虫。当然还有蛇,一个不错的选择,不过稍微有些危险,我那么喜欢你,可不想让你死掉。对了,还有一个——”   LR说:“老鼠。我把你放进一个装满老鼠的容器里,让那些友善的小家伙帮你把身上的水蛭逐一吃光。怎么样?” 第62章 碰撞-6(下)   岛外的公海上,某棵光辉璀璨的“圣诞树”瞬间卸去了伪装,控制塔旋转到侧面,船炮顺着滑道退远,留下与“圣诞树”密切配合的电子雷达,朝空中释放出无以计数的炽烈火光。   几簇“烟花”围绕在巨型船只周围的空中交替闪烁,放出的水雷与武装快艇相撞不断炸响,空中掉下的碎片与快艇的爆炸交相呼应,形成无数的冲击,从不同方向撕开大海,如同磷火点缀。   “捕鲸船”在海浪的震荡中剧烈摇晃,HR助理护住自己的肚子摔倒在地上;粉色短发少女先一步摔倒,敲好成了孕妇的软垫;意裔顺着地板滚出去一截,才堪堪拉住一条扶手;斯拉夫医生摇摇晃晃地扶着操作台勉强稳住,在一众东倒西歪的蠢蛋堆里显得如此与众不同。   “还好修弄到的反导弹系统是他妈的真货!这钱花得太值了!不然我们就真的要被定点打击给轰成炮灰了!”医生最先意识到船和自己都没事,当即狂笑着抓起无线电,吼:“——喂!怎么都傻愣着?我们没事!都没事!快动起来!给我动起来!轻伤的人把不能动的人抬下去,没有受伤的和不想去抬人给我开始干活。雷达切换连接到舰炮那边,调整炮口,瞄准还飘在海上的小杂鱼们——开炮!把它们通通打沉!”   可惜,医生没能得意多久,就被他的女儿打断。   “老爸老爸老爸——”粉发女孩怪叫,“完蛋了!”   “喊一遍就行了!”医生用拍打自己女儿脑袋的暴力方式让她冷静,“又怎么了?   “是暗网这边,”她声音发抖,手指发颤地举着手里的笔记本电脑,“那个变态刚抓到修就切断了狩猎的直播,我还以为事情已经结束了,没想到直播连接恢复后却变成了拍卖直播……等等!这个‘新竞品’居然是……”   医生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没等她说完就夺过了电脑,果不其然看见那张熟悉的面孔。   “居然是那狗崽子!”医生怪叫。   “什么?!”HR助理也没空管自己的肚子疼不疼了,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踮着脚也往电脑面前凑,上手就要跟医生抢屏幕。   医生当然不会让她得逞,但刚才跌倒的意裔助理也蹿了起来,从另外一边扒住医生的胳膊,率先看清后立刻惊慌失措地用意大利语脏话骂了一句,惊慌失措得就连声音都走调了。   “神啊!我们的修要被卖掉啦!”   “——给我!”HR助理彻底失态地大叫起来。   粉发女孩不想看到这种莫名其妙的内讧,急忙踮着脚敲击了键盘,把竞品直播投屏到指挥管控用的大屏上,同时把竞价器切到了一个侧屏,那三个笨蛋成年人才停止了争夺,把电脑重新还给女孩。   屏上清楚的显示着“下一个竞拍商品”、“谁能拯救这个可怜的小家伙”的英文字样以及他们共同的老板全角度镜头——赤裸的上半身爬满了水蛭,嘴巴被塞住,手脚被捆住,整个人被悬吊在一个用深色天鹅绒罩住的宽大方形体上空。   当天鹅绒遮罩被LR揭开,露出了下面的方形容器,投屏前的四个人忍不住同时一个激灵,齐声骂了脏话。   “好多老鼠!”粉发女孩尖叫。   电控的悬吊装置这时候已经开始动了,但却不是快速下降,而是以肉眼几乎不可见的速度缓慢逐渐延长。   这种速度让悬挂在上面的人必须先承受足以让精神彻底崩溃的恐惧的同时,也能给暗网上的疯子们留下足够的时间来加价。   “要么被卖掉,要么被老鼠咬死,这是什么地狱?”意裔环紧了自己的双臂。   “那个LR到底是有多变态啊?!”   粉发女孩的尖叫被她老爸直接打断。   “把交易截停!”医生冲女儿吼。   “臭老爸!不是刚跟你说过了他们的肉机很多吗?”女孩边骂边飞快敲打键盘,“我能勉强不被他们吃掉系统已经是所有算力的极限了,根本不可能反击啊!”   “联络国际刑警!”   “已经联络了,但是国际刑警那边的正式出动从来不会太快的,至少也要24个小时以后……臭老爸你是不是没在听?”   “别废话!”医生给了她后脑一巴掌,害得她差点咬到舌头,“给我开始截!不管时间长短,尽你的最大努力截就行!”   “那还要让国际刑警过来吗?”   “当然!”   “了解!”   “我们这边必须加快速度,通知蛙人队提前出动,还有岛上的那几个蠢货,尤其是那个法警,让他拿出点法警专业素养,尽快把他们武器库给我解决掉!”医生说到这里急忙给了两眼发懵的意裔一大巴掌,把他拍醒,“让你的小玩具全部起飞,驾驶舱全部放上武装快艇,从反方向绕开残存的武装快艇,与我们的快艇相互配合,从海空两路突进,优先支援蛙人直接冲岛,然后再想办法用小玩具炸掉他们轻导,不然就来不及了……”   他还没说完,意裔已经连滚带爬地冲了出去,他随后就看向了HR助理,却顾忌她是个孕妇,没有直接动粗。好在HR助理主动配合了医生的行动,捧着平板开始飞快地群发讯息。   医生终于能停下来喘口气,道:“我现在最担心的是那些老头子会不会出手,虽然他们看不上暗网里这些小打小闹的东西,但是……”   “不可能的。他长大了。他已经成年了。”HR助理边继续平板上的操作,边用定语句式对医生反复强调,“那些老头子虽然有黄热病,但他们不喜欢混血,尤其对修这么大的孩子更是提不起兴趣。他们喜欢年轻的,或者是长相精致的亚洲人……”   “无论如何,绝对不能让这种事发生。”医生打断了她,“如果修被卖掉,我们就都失业了!我答应过他外祖母要照顾好他的!”   “我知道,我也答应过他妈妈照顾好他……我已经联络那些兼职的人,还有所有欠过我们人情的人,让他们毫无保留的出手。”HR助理飞快地说,“就算不能彻底断掉那个变态的资金链,至少也能保住那孩子……”   “修的竞价停了。”粉发女孩忽然插嘴。   “什么?!”   “真的假的?”   医生和HR助理不分先后的惊呼。   “修的售卖次序突然往后移了一位,但那个悬吊装置却没有停——这样修不就必须先被老鼠咬一阵了吗?那个变态真是太变态了——等等!我的天呐!你们快看这个突然插队的‘预热商品’,我怎么看着他觉得很眼熟?”   “这他妈不是小天使吗!?”医生怪叫,“以他的身手怎么可能被抓?修才是用来钓鱼的鱼饵啊!”   “糟了!”HR助理立刻反应过来,“LR的确是故意这么做的!”   她惊呼着拉住医生的胳膊:“闻哲就是那些老头子最喜欢买的类型。他们虽然不屑于暗网上的交易,可一旦遇到他们喜欢的‘商品’,就会不惜斥巨资也要拿下。只要LR有了这笔钱,就算我们倾注全力,也切断不了LR所有的现金流。只要我们无法快速收割他的全部资产,他就可以反过来吞掉我们……”   斯拉夫父女瞪大眼。   ※   闻哲能帮自己吗?谢藤从未想过这种可能,因而根本不知晓答案。   不,他曾经想过。如同一种转瞬即逝的善念,转眼就被抛诸脑后。   即便闻哲给他保证,他依旧选择了沉默。   后排这种古怪的安静,一直持续到车辆再度抵达“鱼缸”。   闻哲担心谢藤可能出现的任何不可测行径,一路都没有松开对他的束缚,直到车子停稳后,才在司机与保镖投来的诡异眼神中松手。   那种近似于从人的背后用关节技制服别人的姿势,很难让人联想到暧昧的范畴,反而像胁持,让他们对闻哲忌惮起来。但谢藤没有表露出任何挣扎的迹象,又让他们无法判断自己的老板究竟是否有被胁迫。   谢藤四肢自由后,表现得远比闻哲想象得要平静,既没有动作,也没有说话,就这么半跪在地毯上,目不转睛地盯着闻哲。   即便对方看起来已经彻底恢复了正常,但经过之前几次,闻哲已经不能,也不会随便判断对方真正的情绪如何。   大约过了整整五分钟,也可能是一整年,就连司机与保镖等都忍不住反复朝车内张望了四、五次,谢藤才丢出一句“下车吧”,之后率先离开了后排地毯。   他弯腰钻出车门,头也不回的踏上台阶,径直来到敞开的门口,这才驻足不动。   闻哲紧随其后地钻出车,跨上第一级台阶同时抬起了头,恰巧对上了谢藤回身向下俯视而来的视线。   非常特别的眼神,闻哲想,没有丝毫居高临下的意味,反而带着犹疑。   “怎么了?”闻哲依旧耐心地问,却没有停下脚步,继续拾阶而上,仿佛刚才在车里什么都没发生过。可跟他平静的外表不同,这已经是他所能想到的最稳妥的应对了。因而就连他自己都不禁在心下暗自期望对方别再出乎自己的预料了。   可谢藤依旧超出了闻哲的意料。   谢藤一动不动地等在门口,视线不离地盯着闻哲,直到对方走完最后一级台阶,才低下了头。   他的视线盯着自己脚尖前端的地面,声音也同样压低下去,如同呢喃。   “你的手……”   谢藤不确定地朝闻哲伸出了左手。   “我能牵你的手吗?”   闻哲微愕地盯着对方。   面前这个有着不知程度轻重的遗传精神分裂症,不在乎死亡,无法表达悲伤,能把“我想上你”说得像谈论天气,从来都不经过别人同意就突然抱过来、吻上来,没有节操到把床伴对象视作玩具那样用过一晚就丢掉的人,突然变得像情窦初开一样,不止完全不敢看自己的眼睛,就连语气都带着明显地忐忑。   “只是牵手,”谢藤认真道,“我保证。”   闻哲一言不发地盯着那双被眼睫盖住一半的瞳孔,想象着那深处藏着几缕灰蓝的琥珀色眼睛的完整模样。   “不行……吗?”   谢藤没有机会问完第三遍,就被闻哲抓住手臂,拽进了怀里。   他用舌尖代替了话语,温柔地舔舐过对方的唇角。但掐住对方下颚的动作却是截然相反,跟他的吻一样,带着不容拒绝的粗暴。   闪电无声地从谢藤的脑海中轰然而过,撕碎了他的思考能力。   一切太过突然,被吻的那方彻底怔住。别说反抗,就连回应都忘了。   “当然可以,”闻哲在对方耳边轻语,“如果你想要更多……也可以。”   突如其来的暗示,让谢藤瞪大双眼。   闻哲略微拉开彼此距离,眼睛微微眯起,就像豹子捕猎时的眼神,让谢藤无由来惊惧,却也无法自制的疯狂向往。   犹如一只心甘情愿露出咽喉,任其宰割的食草动物。   “怎么?”闻哲在距离谢藤极近的距离,微笑地注视着对方,“还是说,我会错意……了?”   谢藤没等他说完,就环住了他腰,剔除了彼此仅剩的距离。   胯骨相撞的刹那,他扣住了对方的侧脸,急不可耐地凑上去接吻。   无论是视线还是惊呼,周遭的一切瞬间就成了可以忽略不计的陈设,被他们视若无睹,彻底地抛诸脑后,只沉沦于唇齿间主导权的争夺。   随后,争夺不止局限于此,藉由仿若无休止境地碰撞,向着全身扩散。   从门廊到电梯,从电梯内到电梯外,踉跄着经过螺旋楼梯,在昏暗蓝色地灯间撕扯碍事的织物,相互推搡着跌撞而出,先后倒在“鱼缸”里的地毯上。   水生植物热情的左右摇摆,水波纹路不断晃动,勾勒出面部与身躯的线条,气泡俏皮地在水中滑出不一样的轮廓。   白昼与黑夜不再拥有意义,时间被起伏不定呼吸和意味不明的细碎声响所代替,哪怕是在暖光透过水波折射出的光影中,依旧不分彼此。   既激烈,又温柔。 第63章 碰撞-7   谢藤的嘴唇紧贴着闻哲的后颈,胳膊环过腰,手掌在腰腹之间。   他已经睡得很熟了,因而搂得并不算紧,偶尔会磨蹭对方的后颈,手掌也是同样。   完全是无意识的举动,仿若无穷尽的缱绻缠绵。   他睡过去的时间并不长,最多也就十多分钟,但好歹是睡着了。   房间温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调到闻哲习惯的温度,但他即便闭上眼睛,也没有丝毫睡意。   连日纠缠于他精神上的疲惫感,突然却彻底的消失了,留下一种介于怡然与舒适间的感觉。当然对于厌热的他来说,旁人毫无阻隔地粘在自己后背上所传递过来的体温也可能是他睡不着的原因之一。但他并没有觉得排斥,因而果断选择了享受。   生活助理像往常一样悄然出现,带着他的团队无声而有序地收拾干净散落的布片,在靠近谢藤那一侧的地板上摆放好两身新套装,又在闻哲这一侧安静地追加了一张方形的实木矮桌。   晚餐顺序被摆了上去。也可能是夜宵。闻哲不确定现在几点,但它们毫无疑问是现做的、带着新鲜的温暖与香味的食物,引得他不禁睁开了眼。   矮桌上摆着相比中餐烹饪难度略低的、味道却也相应无法显得丰富的简单和风定食:一碗堆尖的白米饭;旁边是同样大小的碗盛着的味噌汤;块状的牛肉与土豆和白萝卜混合的酱油炖菜;一碟醋海带;四块无骨椒盐炸鸡;一块切成正方形的清蒸鳕鱼上铺着极细的姜丝。   错过了英式晚餐不会让闻哲觉得遗憾,但眼前这种类似于中餐家常菜的饭食明显能催动他的食欲,让他的肚子发出了本能的抗议。   助理闻声抬头,当即撞上了闻哲的视线。   没有办法贯彻自己形同空气的做事风格的助理在微怔过后抬起了带着手套的右手,对闻哲顺序弯曲了手指,如同在无声地说“抱歉吵醒你了”。后者对他体贴的行为回馈了感激的笑容,助理口罩的两侧也微微隆起来,显然做出了同样的回馈。随后他便放下了手,改为对闻哲眨了眨眼,朝着矮桌比了一个“请”,示意对方可以来用餐了。   闻哲来不及回应,视线就被一只手掌挡住。   谢藤不知何时已经醒来。他的视线越过闻哲,不满地瞪向助理,尤其在后者对闻哲眨眼的时候,立刻伸手蒙住了闻哲的眼睛。   随后他便掰住闻哲的肩膀,缠住他的腿,无比娴熟地把背向自己的对方翻转为面向自己,再藉由挪到对方后腰上的手的力道,把他按向自己的胸口,用力搂紧,这才空出一只手,像赶蚊子那样对助理不耐烦地挥动。   助理区别于以往,既没有调笑他,也没有反对他的举动,只是无声摇头叹息,很快带着他的人离开了“鱼缸”。   闻哲在随后几秒里就感到自己快要被谢藤勒得窒息了,忍无可忍地伸手按着对方的脸,挣脱出上半身,并把对方推远一些。   虽然上半身跟闻哲拉开了一些距离,可谢藤的手依旧牢牢地禁锢着对方的腰,脚也缠着对方的双腿,完全不打算让对方离开床。   闻哲正准备问他怎么了,就看到他对自己眨了眨眼。   一次,两次,甚至三次,依旧不够,又继续眨了好几次,然后才换上了极为不满的面孔,埋怨地看着对方。   闻哲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谢藤的用意,直到对方主动出声。   “他对你眨眼,你就对他笑?”谢藤十分不满,“我为什么没有这种待遇?我明明长得比他好看。”   “……”   闻哲短暂惊讶,接着十分无语,完全不想纠缠在这种没营养的对话里。   “手。”他说。   “手?”谢藤疑惑。   “还有你的腿。”   “我的腿怎么了?”   “自己拿开。别让我动粗。”闻哲说,“你妨碍我下床了。”   谢藤虽然很快松开了手,却嘀咕出寓意不明的单音,紧随其后跟着闻哲离开床。   闻哲绕到床的另一侧,刚弯下腰准备去拿条内裤,就被谢藤搂住腰拖离了那两堆崭新的纺织品。   “不准穿!”   “……”   闻哲尝试用智商来理解谢藤的话,却在后者下一句发言里迅速选择了放弃。   “如果我不穿,你也不准穿。”谢藤说。   “……”   闻哲又开始感到疲惫了。他果断挣脱了对方的胳膊,但对方随即又缠住了他双腿,他刚想办法挣脱出来,对方又缠住了他的胳膊……在这种没完没了的纠缠下,除非他再度把对方绑起来,否则的确找不到暇余穿点什么,而在刚发生过关系后就把对方绑起来,那显然太过不近人情了。   闻哲略作权衡后果断选择了放弃。   “好吧,”他妥协道,“但你放开手,别粘着我,也别挡着我吃饭。我饿了。”   “饭居然比我重要?”谢藤觉得匪夷所思。   “是的。”闻哲毫不犹豫。   “那我喂你吧?用……”   “不,”闻哲打断对方并果断拒绝,“我不需要。你可千万别说用嘴喂。那很恶心。”   谢藤:“……”   “而且你肯定从来没做过喂人吃饭这种事。”闻哲补道。   “……”谢藤确实没有。   “我不想噎死。”闻哲趁着谢藤僵在原地果断走到矮桌边坐下。   他用筷子搅拌了味增汤,先吹了吹,试过了温度,才凑近碗边,大口喝下。   “你真不温柔。就算在床上也一样。”谢藤终于回神,大步走过去,挤在闻哲身边坐下,把下巴搁在对方肩膀上,手掌摩挲着对方光裸的脊背,小声嘀咕道:“上完床不是应该温存一下么?”   他放肆的手很快攀上了对方的后颈,来回抚摸的手指十分温柔地流连在对方肩膀上的那颗痣的周围,反复绕着刚掉了疤的牙齿形状周围的新生皮肤打圈。   新皮肤往往更为敏感,对方的动作让闻哲觉得很痒,根本无法专心吃饭。   他侧头避开了谢藤的手,果断挪到桌子的另一边。   谢藤死皮赖脸地跟上,再度朝闻哲伸出手,后者毫不留情地拍开他造次的手。   “你太坏了!”谢藤揉着被拍红的手背,表情更加委屈了。   “刚才不知道是谁一口一个‘你为什么那么好’?”闻哲咽下食物,漫不经心地反问。   “刚才?刚才的你当然好。刚才你也不是这样的。”谢藤不满地嘀咕。   刚才的闻哲断断续续地对他说“克制一点”、“别留下明显的痕迹”,“乖一点”等等,虽然不温柔,但每一句都非常动听。   相比千篇一律的“爱”与“喜欢”,这种委婉或许才更能让他悸动,也让他如同从来没有听过情话一样,大部分时间脑袋都一片空白,完全依靠本能在索取……   “你这是提起裤子来就不认人了?”谢藤忍不住对那道专心填饱肚子的好看侧影委屈控诉,“没想到你这么……”   “几个小时了吧?”闻哲打断道,“你还没温存够?”   他真的觉得自己愈发弄不懂谢藤这个人了。之前明明不是这样。虽然床技依旧优秀,但他的举止为什么会忽然会变得那么情窦初开?   还有这些过分黏腻的无止尽的小动作以及一口一个“你为什么那么好”,就算是动情时不经大脑的甜言蜜语,未免也太过了……到了最后,闻哲只能用吻堵住对方言辞贫乏的嘴。   没想到这却让对方找到了新的纠缠方法,藉此没完没了的凑上来索吻,或者说是像小动物一样,没完没了地舔舐他的皮肤,让他再度失去耐心,直接把他推开,起身走进浴室。   谢藤当然跟了过去。但他这次没有直接动手,因为他已经掌握了诀窍。   他像刚才站在门口时那样,谨慎地询问:“我可以吻你吗?”   在得到闻哲肯定的答案后,他又规矩地询问是否可以更进一步。   闻哲很吃这一套,显然不会排斥接下来的发展。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刚离开浴室没多久,谢藤又缠上来了,结果当然是他又被迫洗了一遍澡……随后闻哲就意识到自己对谢藤过剩的精力简直一无所知,只能果断拒绝并命令对方睡觉,还附送了戒指和拳头的威胁。   “……你真的不必这样。”被缠得烦了,闻哲终于无奈且直白地道。   “什么?”谢藤茫然地看着对方。   “在床上讨好对方或许是体贴,但床下就不是了。你不用刻意讨好我,不用强行编造还没成形的情感——你现在只是觉得跟我上床的感觉很特别,因为你之前在我这里总占不了上风,所以把我压在身下的感觉对你来说才尤为新奇。”闻哲把炸鸡块放进嘴里,咀嚼,咽下,说出后半句,“你也不用对我说那些装模作样的恶心话,还有那些同样装模作样的温存也能免则免。我不太欣赏这样的你。而且太过故作的话,也不像是原本的你了。”   他说到这里短暂地放下筷子,空出右手,以温柔且怜爱的方式抚摸了早已怔住的谢藤的脸颊。   “疯狂没什么不对,放纵也是。只要不危害别人,也不伤害自己。就算格格不入,也是值得骄傲的个性。” 第64章 破碎-1(上)   资金是他们最大的优势,也是最大的弱点。   尤其在孤注一掷的前提下。   “现在撤回交易还来得及吗?”医生问。   HR助理摇头:“他们在商界虽然不如我们,但他们在政界的门路非常广。只需要随便找个小国做跳板,静待债务倒挂的契机,就算我们能成功登岛,只要没能吞掉他们的全部财产,他们就能在其他地方卷土重来。毕竟小岛不止这一座。”   医生从不惊恐,但当面对自己一无所知的金融领域,光是想象那些天文数字,就足以让他感觉到恐惧。   “还有备用方案吗?老爸?问你话呢!老爸!?”   粉发女孩忐忑地询问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30分钟以前,闻哲与谢藤尚未出现在暗网待拍卖商品目录里。   “水蛭,老鼠,再然后又是什么?”谢藤不为所动地笑着,“再来几只猫,让它们来抓老鼠,对吗?你可真是太有创意了。不过千万记得别去选那些血统高贵的家猫,因为它们已经丧失了捕鼠天赋,完全比不上那些野生的杂种猫有用,只是些会动的漂亮玩具而已——就像你一样。”   LR显然听懂了他的暗指,这种大放厥词让对方猛抬起胳膊,看起来是打算给他一记耳刮,但LR途中忍住了,改为继续刺激吸附在谢藤上半身的水蛭,以此给后者带来比疼痛更有效的折磨。   “喜欢我给你小礼物吗?”LR欣赏着谢藤咬紧牙关的表情。   “你可能比我更适合享受这些礼物。”谢藤很快克制了身体上的不适。   “我指的不是这些可爱的小东西,而是另一种只有你能享受到的专门为你准备的惩罚。”LR无比温和地提醒道,“毕竟,我没有父亲,而你却恰好有一位……不,你已经收到了我的礼物,现在也跟我一样已经没有父亲了——怎样?喜欢我送你的惊喜吗?”   闻哲急忙闭上了双眼,掩饰自己听到途中就差点暴露出的惊讶。   谢藤骤然沉默下去,但他没有发作,只是问:“为什么违反承诺?”   “我违反承诺?”LR把德语说得如同法语诗歌那样婉转动听:“修,你别忘了,先违反的是你,而不是我。你还记得答应过我的‘24小时承诺’吗?肯定是忘记了,因为你并没有做到;你还记得答应过我互不干涉的事情吗?你显然也没有做到——别试图否认你背地里的小动作,就算你没有出面,我也能嗅到你的行事风格;更不用说你还弄来一堆莫名其妙的东西,打算针对我的资产和岛……一件也就算了,我喜欢你,可以原谅你,但你违反了多少个承诺?可能多得连你自己都不记得了,甚至还不忘把你的小宠物也带到了我的岛上,妄图依靠一只调皮的宠物来协助你摧毁岛上的规则。”   LR说到此处陡然提高了音调,冲着谢藤的耳朵大吼大叫。   “为什么?我明明那么喜欢你,那么纵容你。以往你想要什么,只要给我一个承诺,我都会答应,可你却无时不刻想方设法妨碍我。你不觉得应该给我一个解释吗?”   谢藤依旧沉默。   LR不悦:“不要逼我用其他手段让你说话。”   “我没空说话。”谢藤任由对方自言自语到现在才施舍出这句话。   LR立刻用双手掐住了谢藤的脖子,用力收紧,又很快放开。   谢藤的气管先遭到了挤压,后又骤然恢复正常,难免呛咳了几声,但他脸上的笑容却没有变化。   “你为什么既不怕我,也不怕死?”LR困惑地看着对方,“你要知道你越是这样,我就越是喜欢你,也越是舍不得伤害你……”   “我在忙着做梦,”谢藤在呼吸顺畅后立刻打断对方,“你打扰了我的美梦。”   “梦?”LR越发困惑,“什么梦?”   “你真想知道?”谢藤反问。   “非常想。”LR说。   “那我就告诉你吧。”谢藤说,“我梦见,你正躺在我身下,随着我的动作,断断续续的低声求饶。”   闻哲怀疑了自己的耳朵。   “为了能看见你的脸,我还在你最享受的时候,体贴的帮你换了个姿势……再继续的时候,当然就比刚才要更有趣了,毕竟你的脸依旧很合我的口味,尤其当你满脸都是泪水,还不断哭着向我求饶的时候,我就忍不住想——”谢藤短暂停顿在这里,冲对方露出鄙夷意味十足地笑,“让你跪下来求我上你,果然比强要……咳!”   LR骤提右腿,用膝盖重击了谢藤的腹部,轻而易举地让后者闭上了嘴。   但他看起来并没有被激怒的迹象,甚至显得非常愉快。   他的话语也是。   “你这么说,让我很高兴。”   说着,他便掐住了还在呛咳的对方的下颚,用力吻住了他的嘴唇。   谢藤开始毫不挣扎任由对方放肆,等到对方毫无戒备地撬开他的牙关,他才突然猛阖下颚,用力咬住对方的唇瓣,在对方来不及撤退前,直接撕下一块肉,并把肉与血混淆的唾沫,吐到了对方脸上。   LR的脸上本来就有谢藤先前用复合弓箭矢留下的擦伤,眼下正好与其混淆在了一起,显得相当诡异。   “你居然会反抗了?”LR愕然地退开一步,拉开与谢藤的距离。   “看来当初的决定并没有错。你果然变得比以前有趣多了。”他边说边抬起手,抹掉自己脸上的血污,舔舐着自己唇上的伤口,“不过,你这样只会让我越来越喜欢你,也越来越舍不得你。你也知道那些老头子的脾气,他们最讨厌的就是我出尔反尔的坏习惯了。所以我根本就不能拿你怎么样,最多只能跟你玩点儿无伤大雅的小游戏,之后就必须把你毫发无伤的送出去了——放心,我现在还不想玩你。”   他说到这里就将视线转向了闻哲。   “既然是你挑中的宠物,想来肯定也很有趣。”他说,“我就当着你的面,先玩一玩你的宠物。”   作者有话说:   这真的是一本[醒目]1V1[醒目],也没有烂俗的多角恋朱砂痣白月光替身,但里面的人都不是正常人能理解的(喵喵叹气jpg 第65章 破碎-1(下)   疯狂和放纵可以是对的,格格不入也是。   这无疑是谢藤听过最为违背常理的话,而且还出自堪称完美的闻哲口中。   谢藤花了些时间才勉强回神,在闻哲移开手掌前握住。   闻哲疑惑地看着他,温和地问:“怎么了?”   本应出现的语言顷刻消失无踪,开始在对方掌心里磨蹭脸颊、留下亲吻。   “好了。”零星的胡茬刮着闻哲的手,并不舒适,“别闹了。很痒。”   他先亲吻了对方的唇角,才抽回了自己手,专心把余下的食物塞进嘴里,起身去盥洗室洗漱。   他的言行看起来太过寻常,就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谢藤无法理解地盯着闻哲的背,仿佛要将其洞穿。   闻哲心下不置可否,面上对此视若无睹。   资本必须积累到一定的程度才能让拥有者挣脱出来,反向去撬动常人认知里永远无法改变的东西。人的经验也是同样。   但闻哲不同。他跟谢藤以往接触过的任何人都不同,更特别的是,他不会将这种特殊流于表面,让初识的人都误以为他是礼貌又讨喜的。譬如他的母亲。   这在谢藤看来简直不可思议。   别误会。他不是心理医生,也不是犯罪学家,更不是那些无聊小说和电影的杜撰者。他只是了解自己,也了解别人。他通过长期接触海量的不同种族、国籍、文化背景、成长经历的人,已经归类了绝大部分的人,能轻而易举地辨识,或许比他们还要更了解他们自身。   闻哲除外。   闻哲的阅历肯定不止背景调查中展示出来的那么单纯,眼界也是同样。这种藉由神秘感所催生出的好奇心,才是谢藤愿意让对方暂时留在自己身边的理由。就算没有戒指,也会如此。   就像在花园里看到了一朵心仪的花,忍不住把它剪下来装点西服上袋。   只是鲜花早晚会凋零,成就不可替的永恒美丽。人却没有那么容易就死去,早晚会揭开伪善的面具。结果无一例外,总是会让他大失所望,继而失去兴趣。   闻哲也是一样……或许是。   ——可如果不是?   但他完全能想象对方看到岛上“那些东西”后会产生出多大的恐惧,也能想象对方惊恐的尖叫或者还会祈求他立刻带自己离开那座岛。   非常期待……或许并不期待。   ——如果不是就好了。   谢藤的结论从确定变成了不确定。   他爬回床上,埋首于枕头,闭上眼睛,试图入睡。   他睡不着。   好冷。   室温太低了。   为什么不把暖气开高一些?   ——因为闻哲。   这个人真讨厌。   但是他的脸很好看。身体也是。尤其是左肩上那颗小痣。   跟他上床真有趣。   热情又放荡的身体跟安静又理智的言行截然相反。   一个比自己还奇怪的人。   想跟他接吻,也想被他吻。   想抚摸他的皮肤,也想被他抚摸。   以及,其他。   ——想索取更多。   但他的本能与理智脱节。   他伸手抓起床单,裹住自己赤裸的身体,不多时就连脑袋也没入了纺织品中。   闻哲带着牙膏的清爽与湿润的水气回到床边,不解地打量着床单下鼓起的轮廓。   “谢藤?”他试着唤了对方。   谢藤蠕动了一下,却没有从床单下钻出来,似乎不打算看向闻哲。   “谢藤?”闻哲第二遍唤。   接着是三遍。   对方依旧没有理他,甚至连开始那个蠕动的反馈都消失不见。   他像尸体一样不再动弹,就连呼吸都越来越轻。   “困了?”闻哲放轻了声音。   这次他终于得到了谢藤的轻应,然后是完全与之相反的回答。   “我不想理你。”   “……”   闻哲哑然。   他完全无法理解。   对方好像是生气了,他不太确定地想,但是,为什么?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短短几分钟变化那么大?而且,这根本就不是精神分裂症的症状,更像是一种情绪的复合体。   他试着哄了一会儿,对方依旧既不动作也不说话,仿佛无论说什么都是徒劳。   算了,闻哲俯视着那片隆起的床单,有些不悦地想:不想理就算了。   他转身弯腰拿起备好的衣服逐一穿上,很快把自己收拾妥当,再调整了戒指的距离,无声走向通往三层的螺旋楼梯。   来四楼需要面部识别,出去时却不需要。至于下去之后是否回得来?自从生活助理主动邀请他共饮了一瓶香槟后,他相信对方已经对自己另眼相待了,到时候肯定会愿意帮自己开门。   闻哲临走前又唤了谢藤一遍,确定对方依旧不想理自己后终于转身离开。   不过,没有一分钟,他又再度回到了床边,在床缘一侧重重坐下。   “醒着么?”闻哲这次没有再顾及对方的意愿,直接伸手按住了谢藤的肩膀。   动作比语言本身更有效,谢藤含糊地应了一声。   闻哲半俯下身,温声问:“愿意给我你的手么?”   “为什么?”谢藤露出上半截脑袋,用琥珀色的眼睛盯着对方。   “没有理由。”闻哲说,“我只问你愿不愿意?”   谢藤目测了彼此的距离,发现就算伸出手,也不能碰到对方,干脆掀开床单,翻了个身,把手递给递给对方。他的表现与刚才截然相反,听话得像条小狗。   有效命令。闻哲想。他握住了对方的手,俯身亲吻了对方的嘴唇作为奖励,随即为自己调整了一个恰当且舒适的姿势,空出一只手,却没有握住对方的另一只手。   “过来。”闻哲说,“再靠近一些。”   谢藤依言照做,直到对方身边。   闻哲把一只手覆在对方的额头上,缓慢地向下滑,蒙住对方的眼睛。另一只手揉按着对方的掌心,摩挲他的指腹,间或亲吻掌心。   “别用这种神圣又色情的方式对待我,”谢藤难以置信地眨眨眼,接着不满地抱怨,“我会忍不住想上你。”   闻哲忍受着对方睫毛刮擦掌心的痒,既忽略了他的话,也没有揍他,只是轻声道:“闭上眼睛。”   谢藤依言闭上眼睛,闻哲放开了他的手,改为覆在对方的发顶,以规律的节奏朝两侧来回抚摸。   “睡吧,”他说,“睡眠能帮你忘掉那些不好的事。”   作者有话说:   闻哥有效技能储备库-1,娇娇免疫技能数+1 第66章 破碎-2(上)   谢藤醒来时,闻哲并没有在他身边。   他缓慢地坐起,环视周遭。   盥洗室、小餐厅和拱形入口,都没有对方的身影。   闻哲已经离开。   至少离开了“鱼缸”。   谢藤的确期待对方还留在这里,不过并不明显。既然落空,就当未曾期待过。   他并不觉得失望,更不急于寻找。   放松与期待交织在一起,形成某种难以言喻之感,没有忐忑,仿佛笃定对方不会真正离去。   ——这很危险。   谢藤仰躺回去,抬起胳膊,横挡住眼睛。   这已经是他第几次在对方面前睡着了?不记得了。   信任所催生的不设防非常危险。而且还是不知不觉滋生的信任,毫无疑问更为危险。   电梯上升的运行声打断了他的思考。   他蓦地坐起,难掩期待地望向“鱼缸”入口。   待看清来人后又径直仰砸向床,再度用左前臂遮住眼睛,毫不掩饰对来人的排斥。   “你想见的人在地下室。”医生用含糊不清的俄语拆穿。   谢藤含糊地应到途中蓦地怔住,当即移开胳膊,直盯着医生手里捧着的大号勃良第酒杯。   斯拉夫医生很少喝红酒,不止是出于对高度酒精度的喜好,还因为对甜度的偏好。医生说红酒就像加了果醋的糟糕饮料一样让人发指。   谢藤盯着那杯由白、黄、浅红和乳白色层层交叠而成的类似鸡尾酒的古怪东西,问:“老头你手里是什么?”   “你情人做的甜品,”医生答,“也可能是饮料。”   谢藤脑袋发懵:“我哪来的情人?”   “就是跟你相互强奸了好几次的那个。”医生说。   谢藤:“……”   “这东西的中文名好像是叫杨什么露?”医生没记住中间的音,也可能发不出那些音。   “什么?”谢藤更懵了。   医生数次尝试发音均告失败,干脆道:“他说来自中国南方,不过现有材料不够,只能做个类似的半成品。里面有芒果、西瓜、红柚和香蕉,还有牛奶、炼乳和枫糖。新鲜又香甜的味道。很不错的东西。我喜欢。”   谢藤哑然数秒才从脑袋里找出某个词:“杨枝甘露?”   医生点头:“好像就是这个名字。”   “他居然特意给你做甜品?”谢藤愕然。   “不只是我。”医生说。   “还有谁?”谢藤不满。   “虽然那个盎撒人的小弟们有帮他切水果,不过调味和装杯都是他独自搞定的。”医生慢悠悠道,“他说做给大家尝尝,人人有份那种……”   “为什么我没有?”谢藤听到途中就打断了对方。   “你睡死了。”医生很坦白。   谢藤:“……”   他无由来不快地瞪着医生,突如其来地伸手去抢,却被早有防备的医生完美避开。   “想吃就自己下去拿。”医生得意洋洋地冲谢藤摇晃手里的勺子。   “有留我的份?”谢藤很惊讶。   “当然,”医生很无情,“没有。”   谢藤:“……”   “这是一个多小时以前就做好的东西,”医生仿佛嫌气不死谢藤,添油加醋道,“我这已经是最后一杯了。还是我好不容易才抢到的。”   “臭老头!”   谢藤终于察觉对方是在故意逗自己,果断抓起枕头砸向医生。后者大笑着躲开。   等医生吃空了杯子,谢藤也扔完了枕头,他重新躺回原位,摆成一个“大”字,问:“他在下面干什么?”   “聊天。”医生说。   “什么?”谢藤怀疑了自己的耳朵。   “你怎么年纪轻轻就听力衰退?”医生不无鄙夷地吼,“我说,他在跟大家聊天。”   “聊什么?”谢藤警觉地坐起来,“我的事?”   “没有。只是单纯的闲聊。”医生说出让谢藤愣住的话,“有人向他抱怨三岁的孩子开始了第一个逆反期,他耐心的倾听和安慰,如果对方需要,他会给出简单且有效的建议。有人只是纯粹的想找个人抱怨,对前男友或女友,感情生活,家庭纠纷以及其他琐事。他没有问关于你的事。其实就算问了,你的人也不会告诉他。你的HR助理从不雇佣那些关不牢嘴的蠢货。但他不止是一位擅长引导别人吐露心事的好听众,还注意避开了不能提及的范畴,尤其是关于你的部分——他很危险。”   谢藤沉默许久才出声:“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医生毫不留情地拆穿对方。   “他的背景调查没有问题,”谢藤尝试辩白,“也没有任何伤害我的企图,甚至会阻止我伤害自己,他不可能是他们的……”   “哪又怎么样?”医生打断他,“单凭你已经对他另眼相待的事实,这就不是个好现象了。”   “我知道。”谢藤重复。   “你知道狗屁!”医生抬手给了他脑袋一大巴掌,“进入圈子有多难,你比谁都清楚。更不用说是长期积累才能到达的层级。你毫不避讳地让他接触到自己的社交圈子,就算他没有利用的打算,但只要你本身对此乐在其中,就是非常危险的事。”   “我知道。”谢藤徒劳的重复。   “如果他想要毁掉你,你根本没有办法反抗。”   “我知道。”   “你如何保证他不会对你产生负面影响?”   “我不知道。”   “所以他已经对你产生了不小的影响。”   “我……”   “影响一旦出现,就是不可逆的。”医生说,“就算是我,也没有办法帮你剔除,只能放任其变本加厉。不管是正面还是负面,时间长了,都能对你产生不必要的影响,然后就会破坏好不容易构建出的平衡。就算能用我复配的药剂来压制,也只是应急措施,根本不能长期使用。这不单是抗药性的问题,还有药品对身体造成的海量负担。一切终究是要靠你自己的,明白吗?否则就像这次一样,你会毫无预警的崩溃。”   医生说到这里终于了停下来,冗长地叹息道:“你远比自己所想得要脆弱得多。”   谢藤听到途中就彻底地沉默了。   他蜷缩成团,用双臂挡住了脸,摆出逃避的姿势。   “而且,”医生却在继续,“既然要上岛,就必须针对‘那东西’准备好对策。” 第67章 破碎-2(中)   “来玩个游戏好吗?”   LR走向闻哲,用英文对他说。   “好吗?你在听吗?说话!我让你说话!”   闻哲置若罔闻,就算听见抵着自己脑袋的枪械解除保险的声音依旧如此。   “你没有舌头吗?”LR陡然提高了音量,边吼边像对待谢藤那样,用膝盖重击闻哲的腹部,“现在呢?疼吗?怎么不叫?你难道也跟修一样既不怕疼也不怕死?”   闻哲的反应区别于谢藤,连咬紧牙关的动作都没有。如同一具没有痛觉神经的人偶。   但谢藤知道他有,只是此刻必须这样才能激怒LR。   闻哲触动了旁边的女佣兵头子。她不自觉小声用中文劝他别固执,让他回答LR的问题。可闻哲依旧默不作声。   LR膝踢因而变得更多也更用力,就连束缚着闻哲双手的手铐都被震得哗哗作响,而负责固定住他身躯的两名佣兵也因为冲击力而不住向后退。   但闻哲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谢藤,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很忠诚的宠物。”LR终于停下攻击,循着闻哲的视线望向谢藤,“被你训练得很好。如果有可能,我不想伤害他。修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谢藤已经笑不出来了。他用力抿了一下嘴唇,逐字对闻哲说:“我命令你,陪他玩。”   “什么游戏?”闻哲看向LR,“怎么玩?”   “每个游戏开始前我都会说明规则,”LR骤改暴戾,用指背轻柔地刮擦着闻哲的脸,即便对方偏头避开,他依旧温和地说,“会从相对简单的开始,之后就视你的表现和我的心情而定。或许会更难,也可能变得容易。”   “知道了。”LR的举动让旁人毛骨悚然,闻哲却一脸平淡。   谢藤突然出声嘲讽:“你真无聊。”   “修,请你保持安静。”LR没有看谢藤,专心对闻哲说,“只要在游戏里,我就是公平的。我输了就会承认,绝对不会违背规则,也不会手下留情。因为游戏是无止尽的,我要确保你也能这样,确保你不会故意认输,这样才能陪我玩到我赢了或腻了为止……这是我享受游戏的方式。”   LR的怪诞逻辑已经超出了闻哲能理解的范畴。   “所以我要替你决定输家必须付出的特殊代价。”LR说。   “什么代价?”闻哲问。   “我会亲手从你主人身上削掉下一片肉,再塞进你的嘴里,看着你咽下去。”   “……”   “不过,修作为你的主人,也拥有同样的选择权。”   “什么意思?”   谢藤插话:“我可以选择让你来替我承受伤害。”   闻哲哑然地盯着谢藤,却发现他的声音有些奇怪,但他无法从对方脸上找到任何情绪,猜测可能是因为失血……   “你如果再不乖乖保持安静,我就要让人塞住你的嘴了。”LR先恫吓了谢藤又转向了闻哲,“不过负责吃的还是你。谁让你是他的宠物?”   令人反胃的代价,闻哲想,黑檀色的眼睛毫无波澜。   LR与他对视片刻,陡然笑了起来:“不愧是修选的东西。我开始喜欢你了。我觉得你肯定能成为我最喜欢那种宠物……你怎么又去看修了?看着我。听我说。修身上那些小东西的胃口很大,只要再过十多分钟,他就会失血性休克。没有输血急救的话,很快就会死亡。所以你最好专心一点,别妄图拖延时间。如果你能让我玩得尽兴,我就会给你与之相应的丰厚奖励……”   “第一个游戏是什么?”闻哲打断对方,觉得LR才是在拖延时间。   他直入主题:“可以开始了。”   “聪明的决定。”LR竟然没有被打断的不悦,当即示意旁侧。   一切早已准备好了,直升机带来的噪音很快在头顶上响起。   能在泥地上奔驰的越野车被空投下来,所有人顺序上车,重新回到了那片光鲜亮丽的展厅里,回到那些“雕塑”面前。   “我不喜欢没有艺术鉴赏能力的人出现在我的岛上。”LR宣布,“第一个游戏就是雕塑鉴赏。”   闻哲及时藏住惊讶,谢藤心下大笑不止。   LR的玩法的确很没创意,完全被谢藤料中了。但他很快发现闻哲的回答过于流畅了。   “修,你变聪明了。”LR对谢藤说完就对闻哲果断认输。   第二个游戏比第一个更加无聊。尤其对闻哲而言。   一行人前往后面的子展厅,进入一个类似用于击剑的训练场地。   闻哲得到了一柄武器——西洋重剑,却没有被允许解开手铐。LR也是同样,却手脚自由。   “生死搏杀。”LR说。   “希望你别输给我。”   在闻哲打断了LR对古西方重剑骑士战力的冗长称颂后,LR只好用这句话做结尾并示意了“裁判”。   “可以用任何方式互相攻击,直到我喊停为止。”负责担任裁判的女佣兵头子说。   闻哲没有浪费时间去琢磨如何使用这柄笨重的武器,直接把它当做棍棒,听见“开始”的刹那就冲向了LR。后者虽然听“狗”提起过闻哲的战斗能力,却没有亲眼见过,更没有想到有人能在双手被铐的前提下,无视重剑的质量,能灵活且快速的不断攻击。简直如同无数个迎面而来的巨锤。   直到LR的惊呼与皮开肉绽的声音响彻,谢藤已经在LR飞溅的鲜血中大笑,闻哲则早已无视了女佣兵头子口中的“停下”,不断从各种刁钻的角度挥剑攻击LR,直到八个佣兵蜂拥而上,这才勉强保住了LR。   “不准笑!”LR朝谢藤怒吼,“听到了吗?不准笑!”   “下一个是什么?”闻哲被按在地上动惮不得,只得扔开武器,表示不会再进行攻击。如果LR真的那么喜欢命悬一线的玩法,他到是不介意帮对方的忙。但对方显然是介意的。   “你是我见过最有趣的宠物了。”LR很快示意按住闻哲人松手。他的自保能力很强。虽然流了不少血,却只伤到了肩膀和胳膊,片刻后就通过包扎止住了血。   “我想到第三个游戏该玩什么了。”他说,“我想看电影。性爱电影。”   闻哲:“……”   “我想看你们俩上床。”LR的视线在闻哲与谢藤间来回两遍后径直走向了前者,用力掐住他的脸说,“确切的说:我想看你上修。” 第68章 破碎-2(下)   “你知道普外医在大家眼中是什么吗?”   闻哲至今记得作为普外主刀医的母亲初次提及自身职业时的不满。   “心脑外医的蹩脚助手。”   普外医——单看这个名称就很容易等同于普通护士,其实普外才是涵盖面最宽的外科领域佼佼者。   这些基于无知和错误认知的固化思维,在闻哲年幼时无法理解,但无疑给他塑造了一种原则:必须真正了解事、物或人以后,再做判断。   就像许多人以为利益分配不均是人与人之间最大的分歧根源,其实人们并不会对新闻里出现的富豪资产数额愤怒,但如果彼此认识,那就出现了社交关联,情况就会大为不同:就像学生时代关系和成绩都比自己糟糕的同桌突然考上了著名大学;既没有背景也没有能力的同事单纯突然拿下了大项目而获得升迁;就连幼儿园里的孩子们都会因为争抢玩具时老师不经意的偏帮而大哭大闹……因为即便离群索居,只要不离开水、电、网络和其他能源就避免不了与社会产生交集,而无论表面如何光鲜亮丽的人,一旦与旁人产生瓜葛,就注定了分歧、争执和退让。   哪怕是在社交网络中,结果也是一样。   可想而知,人与人之间的“关联”才是问题的根源。   谢藤擅长斡旋于社交圈,以亲和、慷慨和提前划定的底线等,从根源上避免了分歧,让他成为助理等大家都喜欢的老板。但这无疑需要相当出众的手段与双商,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事。   尤其是聚集了诸多特立独行之人的创作类职业,加上这栋别墅闭塞的地理位置、长期固化的人际关系网以及住同一个屋檐下肯定会出现的小摩擦,即便有公关助理这样八面玲珑的人居中调节,也解决不了日积月累的问题。   大家都需要倾诉,或者说是:抱怨。可这些人既是合作无间的同事,也是亲密的朋友,许多抱怨和情绪都不能相互吐露,否则就会破坏彼此的社交圈——不住在别墅里的医生或许是不错的倾诉对象,但既然他选择了“离群索居”,肯定天生就些孤僻。   逐个排除后,再也没有比闻哲这样的“局外人”更适合作为倾诉对象了。   闻哲先以大部分西方人都偏好的甜品来抛砖引玉,很快让他与大家的“闲聊过程”比任何人,甚至比他自己都料想得要受欢迎。   等布满整面墙的数台冰箱里能用来做甜品的水果已经消耗一空,众人只能遗憾的四散去休息或工作,生活助理及其团队也接手了厨房的善后事宜,这才让闻哲重新得空。   生活助理边用白毛巾把勃良第酒杯擦得发亮,边用漫不经心的态度跟闻哲说话。他们聊的内容不是生活琐事,而是英语诗歌。闻哲知识面广到让人咋舌,其中就包括诗歌,让助理从中得到不少乐趣。   凌晨两点刚过,距离日出尚早,一切收拾妥当,助理让自己的人去休息,自己则留了下来。   整理工作接近尾声时,闻哲已经开始为对方和自己准备红茶,现在时间正好,简直如同精确计算过。   他自己的那杯茶里什么都没加,给对方的那份里则特意放了适合盎撒人口味的肉桂以及足量的威士忌。   “你做的甜品很好吃,你泡的茶也很好喝。我已经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它们的美味程度。”   助理接过约等于酒的热茶,心满意足地啜饮,不时发出由衷地赞叹声。   “大家已经很久没有那么开心了,”他说,“即便很多人的英语相当糟糕,但你总能从简单的用词里理解他们想表达的意思……你知道吗?”   “什么?”闻哲应。   “你刚才把茶杯递给我的瞬间,我由衷地感到……”   他停顿在这里,很长时间没能继续往下说。   闻哲啜饮着自己那杯,耐心地等待。   “我找不到恰当的词,”助理不无遗憾地说,“那瞬间的感觉早已超过了‘感动’。最接近的形容词应是‘心动’,但却不是基于爱情的心动,而且比朋友或家人还贴心,无论是谁都会被你体贴入微的言行折服。更重要的是,你的言行没有故作的痕迹。”   闻哲微笑着道谢,他想:很敏锐的人。   助理不认为闻哲只是单纯的想陪大家聊天,也不觉得对方是个诗歌迷,他耐心地等待对方主动提问,但直到喝完手里的茶,对方都没有问,甚至连引导话题的迹象都没有,这反倒让助理困惑了。   “你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他问。   闻哲摇头。   “你就这么自信?”助理问,“你认为他会自愿告诉你一切?”   闻哲再度摇头。   “致命的神秘感,”助理得出结论,“连我都要心动了。”   闻哲听出对方的言下之意,但只回赠了礼貌的笑容。   助理清洗干净两只茶杯,放进除菌柜,回到诗歌的话题上,亲自送闻哲返回四层。   他们在电梯经过健身区所在的楼层时看到了正在欢呼雀跃的人群,随即改变了目的地楼层。   这里的健身区空间分割方式很奇特。   绕过所有器材后,会发现一个短距离打靶练习场和一片铺着胶垫的格斗训练场地。   设计师们之所以聚集在这里,当然是为了围观斯拉夫医生与谢藤的“对战训练”,不过却不是为了欣赏战斗本身,而是纯粹为了欣赏人体之美。毕竟场地中间二人都拥有不错的肌肉线条,上半身也什么都没穿。   谢藤恰巧背对闻哲所在,并没有察觉他的到来;医生察觉到了,但只瞥了他一眼又继续专注于战斗;生活助理对他们的幼稚行径直摇头,很快转身离开了这里;闻哲悄然加入了设计师中,跟他们一起旁观。   当然,他专注的是战斗。   使用真刀来对战的“杀敌”教学并不属于防身术的范畴,而是准军事战斗技巧之一。即便他们使用的不是军刀,只是折刀。医生拿刀的姿势很专业,一看就有军事背景,他因此始终对谢藤手下留情,只保持在最小幅度的战斗,在招式拆解过后就会鼓励谢藤继续攻击。虽然谢藤一看就不是医生的对手,但他用刀的技术相当纯熟,在白刃战里绝对能全身而退。   可当今世界不是数百年前的冷兵器时代,只会用刀效率无疑相当低下,尤其训练本身就比打靶更具危险性。   在医生一次防守反击时差点割伤谢藤之后,闻哲终于忍不住出声问:“你为什么不用枪?” 第69章 破碎-3(上)   谢藤闻声转头,直接无视了医生刺来的刀尖,脱缰野马一样朝闻哲狂奔而去。   “你找死吗?”医生急忙收住动作,拿着刀气急败坏地追在谢藤身后,“跑什么?”   设计师们不想被波及,迅速朝左右两边退开,在闻哲周遭空出一圈“安全距离”。   闻哲无可奈何地张开双臂,接住像小女孩一样飞扑进自己怀里的谢藤。   他刚刚稳住后倾的重心,就被谢藤抱着脖子一通猛蹭,不止被沾了一脸黏糊糊的汗水,还因为汗湿的皮肤很容易打滑,根本无法在不弄伤对方的前提下挣脱出来。幸好医生紧随其后杀到面前,一把掐住了谢藤的后颈,把他从闻哲身上薅了下来。   “狗崽子,我刚才要收手慢些,你那狼心狗肺已经多两个窟窿了!”医生拿刀身猛敲谢藤的脑袋,用俄语臭骂,“狗男人比你的狗命还重要?”   “这……到也没有,”谢藤认真思考了一会儿,无辜道,“我不知道怎么就……”   医生阴沉的脸色让谢藤的声音越来越小,途中就没了声音。   “你的大脑是摆设吗?”医生握紧了刀柄,看起来想直接捅死他一了百了。   谢藤急忙藏到闻哲身后:“一点小失误,你别生气。”   闻哲无语地看着二人,依旧尽责地假装没听懂。   “失误个屁!”医生隔着闻哲用刀尖指着谢藤的鼻尖,冲他比划,“我可警告你,最好别让你那颗脑袋沦为摆设,不然它很快就会彻底报废。尤其是你的下半身。”   “我知道……”   “你知道狗屁!”   谢藤刚说到途中就被医生的话与刀打断,他急忙低头躲过利刃,向闻哲投去求助的眼神。   就算闻哲在假装听不懂俄语,但他显然能看懂目前的情况。   “抱歉。”闻哲巧妙地抓住医生的手腕,恰到好处的施力,语气与力道相反,平和道,“我不是故意打断你们对练的。我应该等你们结束后再开口。”   他用中文向医生道歉的同时示意谢藤翻译——反正医生的英文不好。   谢藤吃惊于闻哲以退为进的“特殊支援”,短暂怔愣后很快充当起了翻译。   医生试了几个角度以及蛮力都抽不回自己的手,只好放松力道,任由闻哲缴了他手里的刀。   他意味深长地盯着闻哲看了好一会儿,才用英语对闻哲说了声“没关系”。   闻哲熟练的收起折刀,重新递还给医生,礼貌的态度让医生无法借题发挥,但不代表他不能对谢藤如此。他很快转头指着谢藤,用俚语臭骂了他一顿,才算息了怒火。   既然已经无戏可以看,设计师们当然很快就散了,让训练场中只留下了谢闻和医生三人。   “你为什么不用枪?”闻哲找来吸汗毛巾递给二人,却没忘掉刚才的问题,“如果只是因为枪法好坏,完全可以通过练习来……”   谢藤接过毛巾,没等他说完就暧昧地冲他眨了眨眼,打断:“我的枪法你不是已经体验过了吗?”   闻哲突然想像医生那样直接给谢藤脑袋上来两大巴掌了,好在他自制力非常出众。   “我想跟医生聊聊。”他说。   “聊什么?”谢藤问。   “聊你。”   “你们俩当着我的面聊我?”   “对。”   “……”谢藤转头就走。   “你帮我翻译。”闻哲一把拉住他。   谢藤:“……”   其实生活助理猜错了。闻哲并非不想从大家口中打听谢藤的事情,而是不希望别人因为他而失去工作。   恰如背后说人坏话会被人记恨一样,反过来却大为不同。   “我?翻译?”谢藤惊讶不已,“我哪里看起来像个翻……?”   闻哲没等他说完就扣住了他后颈,把他按向自己,用嘴唇堵住那张多话的嘴,用力碾磨,撕扯……   “停!快停!我的眼睛好痛!我的心灵被伤害了!啊——!”   医生途中就对二人大吼起来,同时毫不留情地将二人分开并警告。   “劳驾顾及一下我这个纯种异性恋的心理健康行吗?”   医生夸张的言行差点让闻哲笑出声来,谢藤略显满意地舔舐唇角,无视了医生的抗议。   “我收费很贵的。”他对闻哲露出浅笑,边说边凑近对方,“别以为这样就能打发我……”   “你身上很粘,”闻哲兜头给谢藤泼了一盆冷水,“剩下的先欠着。等你洗干净再说。”   谢藤:“……”   医生虽然听不懂中文,但能读懂肢体语言,当即无情地嘲笑被拒绝的谢藤,但他已经猜到他们的谈话内容与自己有关,谢藤只好简单概括说明,在得到医生的眼神示意后,陡然不再微笑。   “我觉得可以告诉他一些事。不,是应该告诉他,至少告诉一部分。我知道你不愿意说,毕竟那些事情光是听都无法忍受,更别说回忆了。”医生看出他的拒绝之意,劝道,“可你需要考虑自己堪忧的自保能力和同样令人担忧的脆弱程度。既然只有他能跟在你身边,让他知道一部分对你也没有什么坏处。我会挑选一些便于隐藏的回答,如果你不愿意说,就在翻译的时候再筛掉?”   经过两遍筛选,很难再泄露什么。谢藤思考半舜,终于转向一脸疑惑的闻哲点了点头。   “他为什么不用枪,”闻哲果断重复了刚才的提问,“是不会吗?还是因为其他理由导致不能用?”   『常见的型号他都会用,』医生说,『准头也很好。我会定期监督他练习,但是不会让他在实战里使用。』   “为什么?”闻哲问。   『他不适合在实战中使用枪械。很危险。』   ※   “可以。”   闻哲过于平静的回答让LR吃惊不小,接下来的话也是。   “但是必须把他身上的水蛭拿掉,或者先给他输血。否则你会看不到所期待的结果。”   “的确,”LR居然没有反对,“像尸体一样毫不挣扎的话,肯定没有乐趣可言。”   “你们问过我的意愿吗?”谢藤再度介入对话。   “修,你发现没?”LR似乎达到了目的,至少是故意隐藏的目的。   他看向谢藤,道:“我能从你的声音里分辨出恐惧。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如果有需要,我可以与你一起回味。”   谢藤闭上了嘴。   “玩游戏的时候,我总是很有耐心。既然你喜欢慢慢来,那就让我们从简单的部分开始。”LR重新看向闻哲。   “你。”他说,“脱衣服。对,就现在,在这里。要脱得足够慢。让我看清楚你的每一个动作。脱到一丝不挂为止……不,次序不对。别动衣服,先从裤子开始。”   作者有话说:   想不到吧(#^.^#) 第70章 破碎-3(中)   “危险?”闻哲的视线在谢藤和医生之间来回。   对谁危险?别人还是谢藤自己?   谢藤没有省略翻译,可医生肯定略过了很多。   他在替谢藤隐瞒什么?闻哲思考不出头绪。   “既然技术不错,”闻哲继续问,“为什么还会有危险?”   医生沉默了,谢藤则一脸无辜地望向闻哲。   “是创伤型心理因素造成的吗?”   拐弯抹角永远不可能有实质进展。闻哲决定直入主题。   “例如:枪声是一种触发点。”   毕竟训练时能戴隔音耳机,实战却不能。   “如果发作会出现什么症状?是像之前在游艇上那种半清醒状态下的癫狂举动,还是敌我不分的无差别攻击……?”   闻哲还没有说完谢藤就已经愣住了,医生则满脸疑惑地催促他翻译。   谢藤半晌才回过神,翻译完还在结尾处混入了寓意不明的看法:『他的敏锐程度又超出我的预料了,就像你说的,他对我来说的确太危险了。』   医生开始的反应跟谢藤相同,但他回神后却得出了与“鱼缸”和谢藤刚才所说的话恰好相反的结论。   『我改变主意了,』他对谢藤说,『我想给他看你近期的心理评估报告。就是上周和上上周的那些。如果有必要,我甚至觉得他应该看看最近半年的所有评估。』   谢藤愕然地看着医生,完全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闻哲同样怀疑了自己的耳朵,但他也想敲开谢藤的脑壳看看里面的沟回到底有多浅,因为自己这种皮外伤落到心理医生手里接受治疗到只是疼痛一下还好,要是那些严重一些的涉及到骨头和脏器的伤,不如直接联络殡葬更快。   『他对你的金钱和权势都漠不关心,甚至对钱本身就不在乎,对你也是——没有贬低你自信的意思,听我说完,』医生没有给谢藤打断自己的机会,『我记得你提过他‘不缺钱’,虽然实际上不大可能。可如果他真那么有钱,我们不应该从来没听说过他的名字。我猜他可能是用另外一种我们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在看待这些。他对你来说的确依旧危险,但就像你此前所说,他在某种程度上比你还要在乎你的生死。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吗?这种保护别人的行为……』   谢藤颔首:『其实就是一种善意。是无法伪装的。就算受过训练也不行。任何不纯粹的动机都会歪曲它。』   医生点头:『他既然要跟你一起上岛,就有权知道你的病情。』   谢藤摇头:『我已经康复了。』   『我不这么认为。』医生突然扣住谢藤的肩膀,暗中加力。   谢藤对肩膀上的疼痛毫无反应,直到肩膀微微战栗时才意识到医生在做什么。   闻哲比谢藤更早一步扣住了医生的手腕,不止阻止医生继续施力,还强行把他的手从谢藤被捏红的肩膀上掰下来。   闻哲疑惑的视线在他们之间来回几次,依旧尽责的假装听不懂。医生却对他的暴力举动非常满意,用英文简单地对闻哲说了声“谢谢”。   闻哲简直以为自己听错了并没有因此开松手,直到谢藤冲他点头才松开。   『看见了吗?』医生揉着手腕继续对谢藤劝说,『他对我根本不会手下留情。而且你的大脑对身体的感知度还不如这个旁观者来得敏感。虽然一般人也不可能那么快就注意到这些。』   『我……』   谢藤的狡辩没能成形就被打断。   『我不是让你信任他。只是你需要他的协助。别忘了。我才是心理医生。你不是。』   『协助?连你都束手无策的东西,你怎么觉得他能解决?你觉得他是上帝吗?』   『他们那边的生物技术和制药技术都比我们要的优秀,很多有才能的人在学校里就被他订走了。你虽然有意识的把目标放在了学校里,也投资了不少相关领域,但没有数十年的积累,不会有所成就。这始终是你的弱项。』   谢藤沉默了。   医生知道谢藤不是容易被说服的人,只好耐心地分析:『最重要的是,那杂种知道你比他有能力,更不可能放任你与他同台竞争。因为他想要你,但他想要的又不是你……』   『他的脸还可以,其他就算了。』谢藤打断道,『他令我作呕。』   闻哲觉得自己又听到了无法理出头绪的诡异内容,甚至无法判断他们所说的“他”是否就是谢藤口中那位连名字都不愿意提到的朋友。如果真的是,那么二者的友谊可能就不像跟栗野那么单纯了。   『好了。我要说的就这么多。相信我,这没有坏处。你就挑选愿意说的部分翻译给他听,我先下去拿报告。』   医生说完就抓起旁边的外衣披上,径直走向了电梯,留下谢藤与闻哲面面相觑。   沉默因犹疑而起,气氛尴尬。   闻哲打破了它,问:“医生刚才说什么?又为什么忽然掐住了你的肩膀?”   “没什么。”谢藤说,“医生下楼去拿我的心理评估报告了。”   他最终决定挑选无关紧要的部分翻译:“他认为你该看一看。”   “好。”闻哲应道,“不过,你真的不介意吗?那可是你的隐私。”   “这是他的决定。他才是医生,他也很固执。”谢藤无奈道,“他的决定我改变不了。他到是经常能左右我的想法。”   闻哲被对方无可奈何的幽默方式逗笑了,接着一怔,毫无破绽地把此前藏起的情绪表现出来。   “他是心理医生?”他惊讶道,“你让心理医生来治疗外伤?”   “别担心,”谢藤接收到闻哲鄙夷的视线,忙道,“那老头也有全科执照。”   “……”   十分钟后,当闻哲拿到了医生递来的那沓俄语报告,在医生的讲解与谢藤的翻译下粗略地看完一遍后很难不担心了。   “总结一下。”闻哲难以置信,“根据报告,你有:解离性身份识别障碍、反社会人格、双向情感障碍、躁郁症、抑郁症等,以及若干会变化的其他症状。”   闻哲心下哭笑不得:这难道是心理疾病集邮款?那谢藤平时都是依靠什么来保持正常的? 第71章 破碎-3(下)   『你概括得虽然有点小问题,不过总体来说没有错。』   医生很满意,谢藤很无辜,两双眼睛炯炯地盯着闻哲。后者却又觉得自己的脑袋被敲了几闷棍,想掐住谢藤的脖子用力摇晃。   “集邮式评估”加上把“小本票”当做“小型张”来对待的低级错误、故意忽略“医生都束手无策的病”以及谢藤被遗传的精神分裂症,让闻哲怀疑要么自己正面对着庸医和假的心理评估报告,要么医生或者谢藤其中一个是白痴,也可能两个都是,最起码他们都把自己当白痴了。   当然,更有可能的其实是:谢藤比公认为最擅长撒谎的心理学医生更擅长如此,让他成为一种“薛定谔病例”。   “你用什么方法骗过医生的?”闻哲问谢藤,“逆塑心理表征?”   “逆什么?”谢藤眨眨眼,笑起来,“你在说什么?”   “你是用什么思维方式来面对心理评估的?”闻哲修正了自己的说辞,“或者说,中式还是西式?”   谢藤的笑容僵在脸上。   闻哲确定了自己的揣度。   “每份报告,分别,多次测试?”他跳过了“某翻译”,挑选简单的英文单词直接询问医生。   “是的。”这种简单的句子医生当然能听懂,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能说,“每次,结果,不同。只好,多次。”   闻哲得到确定的答案,再度看向谢藤,笃定地对他说:“你在面对心理评估时,肯定先用中式的方式思考,然后再转换成俄语回答。”   乍看只是所使用的语言不同,实则是通过不同文化背景所产生的另类视角,对阐述过程进行了有效的控制。   譬如:贴面礼,在东方至今都是轻浮的表现,连父母都很少在孩子长大后继续如此,而在西方却是常见的日常礼仪。可想而知谢藤完全能利用混血优势,把对东西方文明和多种语言的了解相结合,让原本从外界投射入精神世界的部分变得可以反之向外输出不同的文化特性,继而组合出不同的心理表征,让每一次评估展现出其中一种症状,下一次再展现另一种……如此反复,凑出一堆让医生无法判断主次的“大杂烩”。   就像谢藤一方面能像任何西方人那样,随时随地都能肆无忌惮的大笑,把一切情绪外放,让发散式的感情处理机制——包括性,成为他发泄压力的途径,另一方面又会将自己的情绪阻隔在高墙之内,因为他受东方文明影响的比重更大,让爆发点普遍偏高的特性吞噬了的情绪表达能力。   崩溃因此变得无可避免,一旦崩溃根本无人能阻止。   闻哲无法评判这样的谢藤究竟如何,但无可否认的是,在接近东方文化背景下成长的人时,必须尽可能放慢速度,循序渐进地成为他们的朋友,在他们痛苦的时候出言安慰,适当给予一些微不足道的帮助,随后只要安静的等待,他们就会主动吐露心声;而在西方背景的人则恰好颠倒过来,要迅速,直接,无论身体还是情绪——这些都是闻哲刚开始接触谢藤时没来得及注意到的部分,现在已经来不及补救了。   闻哲的话让谢藤和医生又陷入了刚才的状况。   医生反复催促,谢藤不做翻译,闻哲不知道如何把如此的结论用医生能听懂的简单英文翻译出来。   谢藤的沉默延续了足有十分钟,也被医生谩骂了如此久,在闻哲觉得谢藤不会再开口的时候,他终于出声:“医生认为我没有康复,觉得我的情绪非常不稳定。但我觉得自己很稳定,只要没有遇到特别糟糕的事情,我都不会有事。我的母亲也是。她始终觉得我需要治疗,需要监管,却从来意识不到她才是更需要这些的那一个……我把她的行为理解成对自己孩子的关心溺爱,但我理解不了医生关心我理由。因为我并不是他的孩子。那么你呢?”   他问闻哲。   “你既不在乎金钱与权势,又不在乎情爱与其他,甚至连跟谁上床、什么姿势都无所谓。如果只是因为岛,我已经答应你了,你又何必对这些事刨根问底?是什么在驱动你,让你如此执着地探知关于我的一切?”   谢藤转过身离开前略微驻足,留下一句话。   “我不知道你这样做有什么意义。”   如果有,他很想知道。   但他无法把这句话说出口。   ※   闻哲依言停下了解开战术背心搭扣的动作,把手指放在迷彩裤腰上,停住。   不是按LR所要求那样缓慢脱掉,而是突然停止了动作。   “你这样做有意义吗?”闻哲看向LR。   “什么?”LR反问。   “如果你想强奸他,”闻哲说,“可以自己上,也可以让别人上。为什么指定我?”   “只是脱衣服,并不会对你怎么样,为什么要这么排斥?”LR置若罔闻地答非所问,“你是不愿意玩这个吗?那我还有其他更困难的玩法。例如你可以选几个人,让他们来代替你动手。”   很委婉的表达,但闻哲完全能听懂LR的言下之意。   “你说呢,修?”LR转向谢藤,“或者你来下命令?毕竟是你的宠物,还是比较听你的话。我数到三,如果他还不动手,我也不动他了,就挑选一些更加粗暴的人,让他们来照顾修,怎么样?”   闻哲完全没料到这个发展。   “三。”   “开始脱。”谢藤立刻以命令式口吻道,“我不想在游戏里输给他。你如果害我输了,我就惩罚你。”   “二。”   有意思的用词,闻哲想。他需要找到LR的弱点,或者抓住他疏于防备的刹那。谢藤肯定猜到了他的目的并在这些话里加入了只有他能听懂的暗示。   “一。”   闻哲开始以极其缓慢的动作解开自己腰上的系绳,但系绳缠住了手铐,束缚了他的动作。   “给他解开。”LR注意到了。   “这人很危险。”女佣兵头子提醒。   “那就给他打一针。”LR说。 第72章 破碎-4(I)   “闹脾气了。像小女孩。”医生对闻哲耸肩摇头,英文词组简单易懂。   “抱歉。”闻哲说。   “为什么?”医生一脸莫名其妙,“你没错。别道歉。他有问题。”   说完医生就收拾了自己东西,走进了健身区旁的淋浴间。   闻哲在原地杵了一会儿,到底还是去找了生活助理,让他带自己去“鱼缸”。   助理的团队正在打扫整个“鱼缸”,不知道是他有洁癖,还是谢藤有,不过可以肯定的是:“鱼缸”并没有谢藤的身影。   “地下二层的饰品工坊。”   助理猜出了东张西望的闻哲的目的,主动给他指路。后者依言乘坐电梯向下,很快在走廊的尽头找到了目标。但他没有冒然靠近,只是在远处看着在跟珠宝设计师讨论图样的侧影。   依旧光裸着上身,头发看起来有些乱,俊雅的轮廓与孩童般的表情毫不违和地相融。看起来就像没有任何事值得他烦恼,至于他心底的高墙后掩藏着什么,就连闻哲也无法完整揣度。   不知是他盯着对方的时间太长,还是谢藤太过敏感,让后者如有所感地抬起头来,望向前者所在。   视线在空中交汇,拉锯后悄然凝固。   如同无形的手,扼住了脆弱的咽喉,让人无法呼吸。   先移开视线的是谢藤,他由此彻底背向闻哲,再也没有回身。   再明显不过地拒绝行为,闻哲想,神秘感是一柄双刃剑,有的时候出奇好用,有的时候正好相反……   闻哲的思考断在这里,不自觉打了个哈欠。困意来得很突然,他果断转身走入电梯,再度找到助理,回到“鱼缸”,规矩地仰躺在枕头上,闭上眼睛,很快入睡。   几个小时后,一件由钻石、红宝石和白金等材料组成的饰品新鲜出炉,谢藤满意地收下,终于离开了工坊。   他回到“鱼缸”时外面的天已经亮了,闻哲则早已经不见踪影。   他短暂地怔忪,回神后开始脱掉自己的衣服。   从衬衫开始,然后是长裤及其他,直到一丝不挂为止,这才爬到了圆形床的正中间,盘膝侧倒下去,把自己整个蜷缩起来。   光线与水波折射出的纹路笼罩在他身上,晃动着勾勒出他的轮廓,带着一种不确定性。   “滚吧。”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空旷的“鱼缸”里回荡。   “滚得越远越好。”   ※   打一针?不用问闻哲都能猜到肯定不会打什么好东西。   “不准!”谢藤冲LR大吼,“我说不准听见了吗?”   LR饶富兴味地看着他,不,用“欣赏”才更为贴切。   但他的语言却跟关注的视线相反,对谢藤的拒绝置若罔闻,继续道:“注意剂量。确保宠物不会跑掉。但能动。”   “明白了。”女佣兵头子的语气并不愉快,闻哲不动声色地瞥了她一眼。   “看来你很担心我的宠物会咬断你的喉咙。”愤怒和恐惧都是LR变本加厉的温床,谢藤命令自己抑制它们,换上不屑一顾的口吻。   “我担心?”LR笑了,“修,我哪里看起来担心了?”   “你从以前开始,就是个害怕谁就会用药的蠢货。”谢藤挑衅道,“因为你除了药,什么都不会,也什么都没有。”   “你这是要替宠物求情,还是想替宠物认输?”LR没有上当,“还是说,你的宠物已经饿了?你迫不及待的想要喂饱他?我不是告诉过你每次出门前都必须喂饱宠物,这样才能玩得更久,也才更为趣么?要知道脱衣服这种游戏,可是简单到连几岁的孩子都能玩赢。”   谢藤再度沉默下去。   “决定好了吗?”LR却没有放过他,“我开始就说过了。我要确保我的游戏能愉快地进行下去,直到我玩腻为止。”   LR边来回转动着自己的手腕边朝谢藤走去,视线则在谢藤与闻哲之间来回。   “拿刀来,我现在就来帮你切一片肉喂进你宠物的嘴里,或者你其实是想亲手喂?对。没错。这也是种不错的玩法。为了修,我可以考虑考虑。”   “我……”   “我不会逃跑。只要他还在你手里,我就绝对不逃走。”   闻哲判断不清谢藤到底是否能在LR那里占到上风,干脆打断了他未能成形的话,在众人愕然的注视下边说边走向LR。   女佣兵头子第一个回过神来,LR却已经抬手示意她不用阻拦。   他饶有兴味地看着闻哲,凑在谢藤的耳畔用德语低语:“我很好奇你是如何训练出如此忠诚的宠物。记得分享。”   谢藤盯着闻哲,完全不知道后者打算做什么。   “戴着手铐的确不方便脱,”闻哲来到LR与谢藤之间站定,说,“但可以……”   “让修帮你脱?”LR没等他说完就猜出了答案。   谢藤愕然,闻哲颔首:“既然是你最喜欢的修,他肯定能表现得像件艺术品。”   谢藤抿着嘴唇,阻止自己说话。   LR安静思索,很快点头。   “去玻璃房。”他说。   “玻璃房?”闻哲问。   他的疑惑很快就在隔壁的房间里得到了解答。   LR口中的玻璃房,并不是纯粹的玻璃构成的房间,而是在大厅似的房间里有一个离地三米多的透明正方形子房间。   其材质无法判断,四面有四条同样透明的楼梯,支撑起中间的透明方形。如同一个巨大的水晶地灯。从上到下所有可见的角度不止充分保证了无遮挡的视野,也准备了休息用的柔软沙发各式饮料等等,加上周遭布满了抓拍每一毫秒画面的高速摄影机,如果没有那个“正方形”的构造,简直就像是座私人音乐厅。   闻哲立刻意识到这就LR又一种令人作呕的嗜好。谢藤则垂下了头,根本看不到他的表情。   “让人去知会贵宾们,”LR示意旁侧,“如果有兴趣和时间,就过来欣赏。他们当然可以通过屏幕欣赏,不过那要收取一定费用,而现场观众们……”   LR露出过于温和地笑容:“现场观众不止免费,还有机会参与其中。” 第73章 破碎-4(II)   天气不错,虽然依旧冷,但湖水没有被冻上。   风很大,湖边没有木屋,森林深处才有。   闻哲站在二楼窗边,规划好前往湖畔的最佳路线,把戒指的距离调整得足够长,这才离开别墅,前往湖边。   精心的准备被随意的表象完全遮掩,对他来说从不困难,因为这与他的本意从不冲突。   医生在湖边搭起了帐篷,守着晃动的火焰,怀里抱着一瓶刚打开的伏特加,脚边有一堆卖相不太好的土豆、一个军用饭盒里面插着半块面包、两根已经开封的肉肠,椅子的扶手上搭着一顶干净的天蓝色贝雷帽,帽徽是闻哲认识的标志,有些微磨损,看起来已经有些旧了,但保养得很好。   原来是前VDV的人,闻哲想,而且恐怕是幼时亲眼目睹了VDV最辉煌时期,才梦想着加入那一批。全科执照可能是在军队里拿到的,离开后为了谋生才去考心理执照,加上VDV的精锐程度,简直就是一辈子就走完别人三辈子路的天才型。   他肯定去过战火纷飞的地区,才会对纸醉金迷厌恶至极,至今无法理解这里的人为什么会对资源如此浪费,又是如何活得如此奢靡却没有丝毫罪恶感。因而他才没有出现在游艇上参加庆功会,也不愿意住在别墅里,甚至不愿意过稍微好一些的生活,哪怕因此变得极不合群。   医生看了闻哲一眼,却没有搭理他的打算。   跟初次见面时显露出的犹如对待子侄的态度不同,也没有昨天半夜谈及谢藤心理报告时那样亲善。   就像一头被入侵了领地的棕熊。   意料之中。闻哲想,能触动这样的人的只有亲情和过去。   这个温度对医生来说并不需要火堆,他是准备用它来烤土豆。   闻哲没有主动找医生搭话,而是看着医生把土豆一一踢进火堆里才转身进了树林。   他回来的时候怀里捧着一些不明植物的树枝和树叶,用充满询问意味的眼神与医生对视,直到后者默许般移开,才动手把枝叶塞到那些还需要些时间才能烤熟的土豆下面,然后找了块相对干燥平整又靠近火堆的地方盘腿坐下,双眼盯着那团温暖的火。   谢藤的母亲兼具斯拉夫与盎撒的两种民族的特质,谢藤的其中一半也是同样。除了血缘,医生和助理在日常生活里的潜移默化恐怕也是根源所在。既然他昨晚已经跟助理聊过,今天肯定就必须找医生聊。只是医生显然是个非常讨厌闲聊的人,要跟他聊天就必须用完全相反的策略,例如:比对方更沉默。   风、水以及树枝在火焰中燃烧的声音,轻而易举地缓和了没有对话的尴尬,直到土豆在火中发出噼啪声,呼唤着旁边的人类来享用,医生才用树枝扒出偏小的土豆,让剩下的留在里面继续烤。   他不怕烫的徒手对半掰开,一口咬上,随即因感官上收获的惊喜而定住,回神后立刻大口吃完了余下的部分。   烤土豆比医生远想象得要好吃,土腥味几乎没有了,像淋了黄油放进烤箱里,带着浓郁的香味。他知道那是闻哲塞进去的树叶的原因,因而在吃完后抬起头,盯着对方的侧影。后者迟了一些才回视,对医生露出礼貌的微笑。   医生唤闻哲“天使”,并把一个土豆掷向了他。   从称呼上看已经成功了。闻哲想。他接住土豆,没有剥皮,而是跟医生一样掰成两半,低头啃向软烂的土豆,感受碳水化合物给自己身体带来的快慰,用手背拭掉嘴角沾染的焦黑,仿佛一切都是随意而粗鲁的,就连能吹痛他后背的寒风都毫不在意。   “好吃吗?”医生用口音浓重的简单英语词组问。   闻哲从土豆上移开视线,望向对方,轻轻点头,接着自然而然地将目光落到天蓝色贝雷帽上,专注地盯着。   “认识?”医生略感惊讶。   闻哲再度颔首:“一个时代的落幕。”   他很快修正:“一个曾经伟大的时代和同样伟大的战士们的落幕。   说完他就重新安静下来,医生则怔了许久才回神。   他转开了脸,沉默地继续大口吞咽着他的早餐,如同要把情绪一并吞下。   看来没有想象得那么容易,闻哲想,但他除了耐心等待别无他法。   医生终于吃完,灌下几口酒,吐出两个词:“朋友。兄弟。”   “什么?”闻哲问。   “没有面包、罐头、水、食物、衣服、鞋帽……什么都没有。”   医生并没有喝醉,但他能使用的词汇极为有限。   “数万,数十万,可能百万人,寒冷,饥饿,没有家,时代的陪葬。”   散碎的词汇对闻哲毫无影响,他轻易就理解了医生的意思。   他们的军队从来没有投降,但错误的战争、糟糕的选择、肮脏的政客和腐败的官僚一步步毁掉了他的祖国,让为其付出血汗与生命的士兵沦落街头,食不果腹。而那些蒙住双眼、捂住耳朵的上层人,脑子里却只有对新世界的歌功颂德。直到食腐的乌鸦吞噬干净红色巨人的尸体,撕下面具,露出狰狞的原貌,让更为歇斯底里的政客、更加腐败的官僚以及垄断一切的寡头放肆地寄生在每一个人的身上敲骨吸髓。   巨人倒下的瞬间,注定面对动荡且混乱的十年。当屠龙者变成了恶龙,流于表面的辉煌早晚都会彻底崩塌。只是导致一切的人毫发无伤,普通人却必须承受堪比战争的可怕后果。   他憎恨违背初衷的祖国,也憎恨把一切盘剥包装成消费的国家,这会让他想起那些曾经没有食物果腹的兄弟,会让他痛恨那些并非源于战败的绝望。   因为他们从未输给过战争,而是输给了自己。   斯拉夫人总是凶蛮的,亦是沉重的。加上历史,愈发难以负荷。   闻哲知道任何语言都无法在厚重的历史尘封上留下痕迹,就像历史永远是必然且不逆的,是无论虚无主义者如何编造谎言都会屹立不倒的即定存在,他因此选择了耐心地静待对方吐出每一个单词,即便它未必能表达对方的本意,依旧认真的聆听,直到对方自行沉默下来,盯着火堆一动不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医生突兀地问:“为什么?”   作者有话说:   娇娇,下岗。   PS:VDV是大毛子的空降兵,有名的蓝色贝雷帽。医生在讲哪段历史,相信也能意会了。 第74章 破碎-4(III)   为什么许多人不知道是他们在欧洲战场上流干了一代人的血才赢得了胜利;为什么他们必须投身一场错误的战争、去入侵他们从未觊觎的土地;为什么所谓的自由带来的却是饥饿、贫困、家破人亡与流离失所;为什么数十万斯拉夫人要在和平年代里一个接一个的死去;为什么祖先流干了一代人的鲜血所捍卫的土地,轮到他们的时候,却连流血的机会都没有。   无以计数的为什么索绕在斯拉夫人数十载迷茫的苟活之中,在他目睹驻守在祖国边境上的士兵数月没有军饷与补给的时候,在他的兄弟只能用枪械去换一个罐头的时候,在他曾经一起并肩的朋友在街头乞讨的时候,在他必须依靠农人好心施舍的一块面包来果腹的时候。还有那些饥饿的下层军官,单纯的以为那些说着英语的商人是来帮他们的,其实却把价值数百亿的军备按几十块一吨的废铁出售。   普通人沦为他国的二等公民,投机分子成为军火寡头,盆满钵满的同时还让无以计数的武器流入民间,让无以计数的地区重新被民族间的矛盾与战火点燃。   ……回顾当初,漫长动乱的看似是从巨人倒下的那一刻才开始,实则早在蚁穴出现的那一刻就已注定。但对于从那个时代走过来的人而言,他们不知道一切的成因,他们也无法去追溯根源。   他们的痛苦与坚韧以及回忆,在历史车轮和时代的进程面前,都是不值一提的尘埃。   闻哲知道医生想问什么,但他不能回答。   不知道又经过了多久,沉默许久的医生终于从火堆上移开视线,用布满血丝的双眼瞪向闻哲。   如同一头暴怒的棕熊。   “为什么?”医生问。   同样的问题,这次医生问的不是遥远的过去,而是闻哲。   闻哲同样知道医生想问什么。   为什么他要关心别人的过去,又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为什么能轻而易举地让人自愿说出过去?他对这些问题并不陌生,就像他曾经接触过的任何人,包括谢藤在内,大家总会问他类似的问题,也会揣度他的目的。可他的确没有目的。甚至只是聆听这些就已经足够了。   “无论你是否愿意相信,”闻哲以极慢的速度回答,“我喜欢听人们聊他们的故事。无论好坏,无论有趣无聊,无论是什么,我都喜欢听。”   出乎闻哲意料外的是,医生听完竟然只是反复询问了他想表述的意思,直到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便陡然放松了肩膀,也不再防备。   “像我最开始的判断,”医生用奇怪眼神盯着闻哲,说出结论,“你不像人类。”   他看到闻哲懵了的表情,突然哈哈大笑。   “人的道德、理智和其他,都不是这样。”医生说,“就算传道者和那些所谓的圣人,都不可能这样。只有天使才这样。”   闻哲无可奈何地回敬:“你已经不止一次叫我天使了,我以为自己早就是了,原来之前只是玩笑么?”   医生愣住,半张着嘴巴指向闻哲,似乎是被对方的厚颜无耻所震惊,片刻后再度大笑起来。   他这次笑得比刚才要过分得多,那副前仰后合的架势直把闻哲看得莫名其妙。   “天使。手指上,那些……”医生勉强止住笑,目光和动作都指向闻哲手指上的装饰戒指,就像刚注意到它们存在,其实只是之前故意避而不谈。   他不自觉用俄语说了一个词,可能是“恶心”,也可能是更加不文明的用词,然后就是一连串闻哲根本听不懂的俚语谩骂,直到从闻哲不解的表情里察觉到自己不自觉使用了俚语,这才停止谩骂,继续用简单的英语进行交流。   “那个,恶魔。”   他特指的是谢藤,目光则从闻哲的手指移他的脸上。   闻哲知道他在打量自己的长相,也可能是评估他的全部。从信任度到性格等,事无巨细。就像任何心理医生那样。医生跟依赖背景调查的谢藤不一样,更喜欢依靠年长者的经验来甄别。   “天使的脸,恶魔非常喜欢。”医生说。   闻哲点头,没有否认。   医生看向别墅方向,确定不会突然人有跑过来,才抬起脏兮兮的手,竖起小拇指,摇晃着问闻哲:“天使,是,这个?”   闻哲当然知道这个手势的意思,一脸平静地摇头。   “我就觉得你不像。”医生松了口气,左手做出一个“OK”的手势,右手只竖起了食指,配合着左手做了一个手势,接右手伸向闻哲,继续用被弹舌音重新摆放英语问:“那,这个?”   面对那个低俗的世界通用手势,闻哲既不恼怒也不尴尬,再度平静地摇头。   医生短暂惊讶,然后递过右手。   “那,这个?”   闻哲依旧摇头。   医生张大嘴,花了很长时间来吃惊,回神后同时伸出左右手,问:“那个大恶魔,这个小天使?”   闻哲诚实的点点头。称呼变了,他想,医生终于开始毫无保留地信任他了。   “为什么?”医生不解地瞪大眼,“你,握住我的手腕,很疼。骨头像碎了。恶魔很弱。你一拳,打十个。”   闻哲听到途中就忍不住笑出声来,医生则“啊”了一声,自行找到答案。   “因为我的药……”   东斯拉夫人只关心小辈们肉和面包够不够吃,长得够不够强壮,外加酒量有多好,睡了多少个凹凸有致的长腿姑娘。   源于东正教的传统在他们身上根深蒂固,让他们身上有着保守、粗鲁与淳朴等并存的多重矛盾,大部分人都会避讳同性苟且的话题,更不会去操心在床上如何。除非是亲眷。   医生对闻哲的提问坐实了他与谢藤的远亲关系,闻哲毫不介意地对医生微笑。   “很优秀的复配技术。”能放倒他的药很少,或许医生连药剂师的执照都有。   “很糟糕的运气。”医生抱歉地看着对方。   闻哲摊手耸肩,依旧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让医生愈发疑惑了。   “为什么?”   作者有话说:   众:娇娇下岗的第二天。想他。   明天能上岗,除非我不更新_(:з」∠)_   PS:关于那啥只提了与主线有关的部分(免得有人太闲来掐我灌水),详情有兴趣可以去小破站搜相关 第75章 破碎-4(IV)   这次就连闻哲都不知道医生在问什么了。   “终于,你猜不到了。”医生大笑。   闻哲好笑的看着他,静待下文。   “我觉得,你的表现,不对。”医生说。   “表现?”闻哲问。   “恶魔伤害你,强奸了你。正常人会害怕,逃跑,报复,要钱,可能其他。”医生说,“你不害怕,不逃跑,不要钱,不报复。为什么?”   “报复过。”闻哲说。   “太轻了,很困难。别撒谎,我知道,”医生说,“心理障碍,很难克服。你的冷静,温柔,体贴,留手,照顾他,像情人,继续上床,让我无法理解。为什么?”   “岛。”闻哲说。   “我不信,”医生否定,“你说恶魔有钱。那我信。”   “……我的钱够用。”   “不为钱,为爱?”   闻哲毫不犹豫地摇头。   医生在随后的五分钟都既没有动作也没有说话,最终长叹了一口气。   相比刚才,此刻的他更像是松了口气。   他把酒拿起来,喝了一大口后递向闻哲,后者从善如流的接过,在医生喊着“乌拉”的空手举杯动作中,喝了一大口瓶子里无色的液体。   闻哲知道斯拉夫人不欣赏揉捏造作的姿态,尤其在喝酒方面。但这种没有东方白酒的柔和与清香的酒的确不是他能接受的味道,只能尽快咽掉。可惜过于浓烈的味道却没有因此消失,反而像燃烧的火焰一样顺着喉咙向上翻涌,把他呛得咳了一下。   就在医生想出声嘲笑他时,他却在咳嗽过后突兀地大笑起来,接着又对着瓶口喝了第二大口,这才在对方半张着嘴的愕然注视下把酒瓶还给对方,改用火堆边烤好的土豆来缓和口中浓烈的燃烧味。   “好!”医生称赞了对方,接过来喝了几口,继续发出爽朗的大笑,再度称赞:“小天使非常好!”   非常好,闻哲想,跟斯拉夫人最好的社交方式就是喝酒与聊天。   他终于可以提出想问的问题了——关于谢藤的问题。   但闻哲显然低估了斯拉夫人对朋友亲密度的神速进展,不等他发问,对方已经主动钩住他的脖子,就像任何西方人的长辈对待年幼的孩子那样,半压着他的脖子,低声吐出三个完全断裂的英语单词。   “小天使。爱。人类。”   爱可以做中性词。   第三个词用的是复数泛指,而不是特指某个人。   “不分好坏。”医生说,“都爱。”   闻哲没有否认,也没必要。   尽管接触不久,但医生对他的剖析很精准。   他回馈了笑容。   人类是自然界中最复杂的动物,也是最单纯的动物。时常在乏味与创新间徘徊,甚至会在道德观念的驱使下选择自我牺牲或毁灭。   他很难不爱那些丰富多彩的心理现象,或者说是被泛称为“灵魂”的精神世界。   而无论是心理、政治、经济乃至漫长的文明发展,都只是历史的一部分,最终都会迈向同一个终点,成就依托于历史的思想精粹,也被称为人类的智慧结晶——哲学。   这正是他最终选择哲学完成学业的理由。   他所感兴趣的从来不是那些留于字面的理论,而是人们在历史中逐渐得出的思想框架以及思维规律。   医生继续道:“大恶魔——人类。”   一个词隐没了。   医生无法找到适合的英文单词来表述。   “记恨。厌恶。不,不对。我不知道那个词。”   他尝试着寻找,但失败了。直到闻哲替对方找到。   “憎恶?”闻哲问。   “是的。”医生说,“大恶魔憎恶人类。”   医生太过直接的表达,反而让闻哲无法揣度对方说这些话的用意,只能静待下文。医生放开他的脖子,先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的前额,然后摊手耸肩摇头,支支吾吾地吐出一连串俚语。   闻哲知道对方又在寻找适合的单词了,当然也可能是想保留一些谢藤的隐私,但他不知道闻哲能听懂俄语,闻哲也不可能暴露,只能继续等待。   许久,医生才找到简单易懂的词句,如同一种警告。   “恶魔,不坏。但,天使别靠近恶魔。”   他说:“因为恶魔只在乎三种东西:杀戮、毁灭和性。”   谢藤醒来后身边依旧是空的。   相比身边没有人的事实,他居然会在意这种事才更让他不满。   他不悦地穿上助理准备好的衣服,这才下楼去自助餐厅跟大家一起用餐,顺便跟助理说了一些名字,从HR到娱乐乃至其他助理,还有一些船员和飞机驾驶员,让他通知他们到既定位置待命或者立刻过来集合。   早餐结束后,从公关助理来与他商讨上岛前需要进行的准备工作到试穿衣服,再到HR助理传到平板上的诸多联络等,都需要他一一点头或给出明确指令。   谢藤的忙碌已成定局,就连试图溜走的机会都没有。   等他终于抽出空来,不经意地经过落地窗,刚好瞥见了阳光下湖畔的二人。   谢藤皱起眉,就此凝固在窗边。   ※   女佣兵头子的手下留在了下面,她、LR、谢藤和闻哲分别从不同的楼梯向上,一同踏入玻璃房。   暗网直播关闭,岛内直播上线。   聚光灯开启,各角度摄像机跟进,分别追着三人的脚步。   这些“仪式”般的环节让谢藤不自觉发颤。尽管他立刻命令自己不动声色地完全掩藏,但闻哲还是注意到了。可他眼下必须专注对付LR,因为他明白任何单一手段都没办法让LR疏于防范。   他不止需要顺着对方的意思来,也要在不让对方大发雷霆的基础上去忤逆对方。   他必须把控“精度”。尤其是对待谢藤的“精度”。   “我接纳你的提议,”站定后LR便对闻哲说,“如果我觉得你的行为有值得我欣赏的地方,我就会考虑你开出的任何一个条件并且给你更多谈条件的余地——终止游戏除外。”   闻哲点头同意。   “开始吧。”LR也没有再耽误时间,“观众们已经迫不及待了,除非你希望我邀请他们进来与你们俩一起参与这个游戏,到时候可就不止是脱衣服这么简单了……”   闻哲没有等LR威胁完,已经朝谢藤迈近一步。   “看着我。”闻哲说。   作者有话说:   闻哥后援团的名字大概是:排队绿娇娇@v@ 第76章 破碎-4(V)   中文?谢藤微愕。他不知道闻哲为何忽然更换了语言。因为就算LR听不懂,女佣兵头子也能翻译。   闻哲说完就毫不犹豫地朝不明所以的谢藤伸出手。   他没有依照游戏规则去脱对方的衣服,也没有要求对方帮自己脱掉,反而以带着手铐的诡异姿势,勾了一把对方的腰,把谢藤整个拉向自己。   他的力道很大,故意没有任何留手。他们的髋骨撞在一起,短暂地疼痛过后,闻哲主动给谢藤奉上了并不温柔的吻。   如果不是在这种鬼地方,谢藤肯定不会排斥闻哲的举动,眼下的他根本做不出任何回馈,几乎是本能地咬紧牙关,摆出明显地拒绝之意。   从闻哲特意换成中文与谢藤对话开始,他的话就被女佣兵头子同步翻译给LR听。   LR对闻哲的举动露出了饶有兴趣的模样,闻哲精准地以余光捕捉到这细微的变化,当即终止了得不到谢藤回应的吻,如同阻击手那样仔细且快速地校准。   “张开嘴。”闻哲逼视着谢藤的眼睛,命令意味明显。   跟他用词相反的是他的肢体语言。   他看谢藤眼神专注且缠绵,像是被驯化的宠物,带着讨好与色情的意味。但奇怪的是,并不显得卑贱,也没有祈求之意,如同一种直抵本能的无声诱惑。   从谢藤对上闻哲的视线、从对方眼底映出自己倒影的刹那开始,谢藤就如同体会到了无声的求欢,就连旁边的女佣兵头子都看出了“兴致”,忍不住吹了声口哨,早已经习惯忠于本能的谢藤更是可想而知。   拒绝和抗拒转眼消失,只剩心痒难耐,撕扯着谢藤的理智,让他根本无力抗拒,很快遵循对方的命令,无比温顺地照做。   闻哲也没有让他失望,当即赠予了回馈。   一场让人无法移开视线的情色表演开始了,很快让有幸目睹的所有眼睛都移不开视线。   二人情色意味明显的吻,持续得并不太久,谢藤已不自觉抬起手拽住了闻哲裤腰上的系绳,自然而然的帮对方往下扯,打算脱掉那碍事的东西,碰触到他能对方温暖的皮肤。   闻哲任由对方帮自己脱掉,却没有让对方碰触到自己的身体,而是反复用冰冷地手铐将其挡开。与这种巧妙至极的制止方式相呼应的是,变得越发粘滞地吻继续相互缠绕,谢藤也因为无法碰触到对方,只能努力伸长脖子,以更加蛮横的方式,追逐着对方的嘴唇。   闻哲巧妙的抵抗让这间被以LR为首的无数双眼睛窥视的“玻璃房”内,出现了两个带着手铐的男人相互渴望却又无法碰触对方的僵局。   贪恋和渴求无疑比单纯的情动更加诱人,加入了“暴力”的“现场”无疑也比单纯的“情色”更能吸引眼球。铺垫达到临界的同时,在闻哲的裤子被谢藤扯掉同时,他也已经伸出手,钩住谢藤的上衣边缘,毫无预警的施力,把织物毫不留情地扯裂。   破布片和没来得及爬上去的以及已经饕足圆胖水蛭一起掉落,剩下的水蛭争先恐后的在谢藤刚露出的上身皮肤上落脚,让他急忙咬紧牙关,才及时抑住呻吟;闻哲果断蹬掉缠在自己脚踝上的长裤,免得它妨碍自己的动作。   可惜,闻哲没来得及继续对谢藤如何,就被突然伸出手的LR掐住了下颚,同时扯着他手腕上的金属链条,强行将他扯离了谢藤。   LR用手拧着闻哲的脑袋,逼他转身看向自己。   闻哲双腿的已经失去外层的遮挡,露出那条因为材质特殊而没什么用的白色西装长裤,脸则在对方大得超出想象的腕力作用下已经被捏变形。尤其是下颚骨,疼得就像粉碎了。但他依旧没有表现在脸上,甚至就连眼底都没有露出任何排斥或恐惧,依旧相当平静。   “别捏坏了我的东西。”谢藤勉强客服了身体上的不适——双重意义上的不适,及时用德语阻止,“尤其是他的脸。”   LR看向一脸“被抢走了玩具的小女孩”模样的谢藤,稍微放松了手上的力道,但他已经在闻哲下颚两侧留下两道红肿的痕迹,过不了多久就会变成淤青。   谢藤突然拔高声音,用德语表达自己的愤怒:“你弄坏他的脸了!”   闻哲被吓了一跳,差点露出马脚,幸好LR等人此时地注意都集中在谢藤身上。   “嘘——”LR出乎意料地放柔了声音,安抚道,“乖,安静点,小伤而已,我会找人给他治疗的,过几天就能……”   “赔我!”谢藤没有因此让步,反而不依不饶。   “修,”谢藤来不及再说什么,LR就凑近了对方,掐住他的下颚,不悦地威胁道,“如果你的确不想他被彻底弄坏,就乖一点,安静一点。还有,别再打断我说话……”   闻哲途中就已经没在听二人在说什么了,因为从接吻前到现在短短几分钟里,谢藤的古怪表现就已经发展得明显到闻哲无法忽略的地步。可这种犹如“发作前”的怪诞表现,到底是由什么而起,正式发作又会如何,等等,闻哲一概不得而知,尤其是谢藤对待LR的态度,就像始终有所保留,也始终有所忌惮一样。这根本不像谢藤一贯的风格,更不像之前的风格。至少进入“玻璃房”之前,他并没有如此,就好像LR用某种办法彻底制约了他。   “看来修的确下了血本,”LR让谢藤闭嘴后,重新看向闻哲,视线往下,盯着对方材质特殊的长裤,毫不掩饰自己的吃惊,“你知道这种材料的价格吗?”   闻哲摇头。   “这种合成纤维是等重黄金的百倍价。”LR重新加重了钳制他下颚的力道,握力比刚才还恐怖,“注意,是纤维。不是料子,也不是成品。”   他满意地看到闻哲惊讶的表情,谢藤则无甚所谓地笑了。   “需要我也送你一身吗?”他问。   “你再多嘴,我会先让你换一身衣服。”   作者有话说:   感觉什么都写了,又什么都没写(思考jpg 第77章 破碎-4(VI)   LR一句话成功让谢藤再度闭上了嘴。   什么衣服能让谢藤如此忌惮?闻哲心下愈发疑惑。   LR重新看向闻哲,命令:“别动。”   他在闻哲面前蹲下,双手分别伸向特殊织物,从裤口的边缘摸起,顺着小腿一路往上。   长裤修身剪裁及其特殊质地让他的行为看起来并不单纯是在针对物品,更像是淫靡地抚摸穿着它的人。但他的动作规律得如同秒针行经的轨迹,只是专注于织物揉捏以及拉扯,让闻哲觉得对方手掌碰触自己双腿的方式,更像是马场主在检视马驹的腿,或者屠宰场里待宰的牲畜。   等对方的手越过膝盖,闻哲试探着企图躲避,却被LR的话语阻止。   “你到现在为止的表现,都令我相当很满意。我已经开始考虑你的提议了,你也不想修失血过多,不是吗?”   闻哲随即站住不动。   “不就一身衣服吗?既然你那么喜欢,我可以送你几身。”谢藤再度出声,依旧是德语,“前提是你愿意求我。”   闻哲终于明白谢藤更换语言的用意:不希望自己听懂。   LR无视了谢藤的挑衅,检查完后才重新看向谢藤。   “你真的学不会安静吗?”   他一步步走向谢藤。   “我对你温柔的时候不多。”   他凑到距离他极近的位置,嘴唇几乎要碰到对方的鼻尖。   “我希望你懂得珍惜这种罕见的温柔,好吗?”   他再度成功让谢藤闭上嘴,转向闻哲,朝他勾勾手指。   闻哲走向LR,后者从下到上地打量着前者。   下半截是宠物应有的打扮,上半身则是战术背心等士兵模样的打扮。   一种让LR觉得陌生又有趣组合。   “好了,”他说,“你跟修继续。”   闻哲异常听话地走向谢藤,再度贴近后者的嘴唇,作秀给包括他自己在内的所有人看。   谢藤已经摆脱出之前被对方所蛊惑的状态,再度反复地避开他的嘴唇,拒绝意味明显。   “用心点。”LR不满意。   LR的观察力不错,闻哲想着便短暂闭上了眼睛。   谢藤难以置信地看着对方。   闻哲眼睑开阖间,神情彻底变了。   他的眼神不再保有东方人的谨慎,变得像是西方人那样毫不避讳,同时仿佛无论看什么都会做出短暂停顿,像钩子一样刮在与他对视的任何人心底。   谢藤无法否认自己瞬间就被他的眼睛勾得移不开视线,但他心下远比蛊惑惊愕才更甚。   闻哲凑近谢藤,用鼻尖亲昵地磨蹭对方的脸,让他无暇再想其他,只能盯着他,而他却抬起眼睫,缓慢地对上谢藤的视线,再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如同一种无声的询问。   谢藤无法再拒绝他奉上的吻。   “不错,”LR满意了,“可以继续。”   闻哲没有因为LR的话而继续亲吻谢藤,反而避开了后者的嘴唇,再以别扭的姿势扶住后者的胯,同时幼犬那样,以鼻尖剐蹭着对方的脸,贴在他耳边轻语。   “你还好吗?”   闻哲继续使用中文。   “如果觉得不舒服,就告诉我。”   谢藤一愣,当即知晓对方已经察觉到了,但他无法判断对方察觉到什么程度。   他很快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配合我。”闻哲毫不停顿地继续道,“相信我。”   谢藤明白他的意思:既然那个变态想看,那就让他看。但他另有担忧。一种无法用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担忧。他不是担忧自己能否配合对方,而是担心自己配合之后会变得如何。但有一点他能肯定:如果没有闻哲,他就不会上岛。而如果错过这次机会,他的“康复”更加渺茫。但这样做无疑非常危险,医生的声音几乎无时不刻地反复回荡在他脑海,告诫他有多么的脆弱……   “他在说什么?”LR问。   那位始终防范着闻哲反击的强悍女人,仿佛被他的话震住了,直到LR第二次发问才回过神。   “他说:为什么是我?为什么要带我到这种地方?我害怕。保护我。”   闻哲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难道她的确是谢藤的朋友?但她为什么不倒戈,反而忠诚地为LR卖命?   或者说,她早已经在暗中帮忙了?   “一会儿表现得虚弱些。”闻哲认为值得一试。   女佣兵头子同样配合的翻译:“请让我亲吻你。”   谢藤微怔过后从善如流地配合。   “很好。”LR催促,“继续。”   “准备好。”闻哲凑近谢藤。   “回应我。”女佣兵头子说。   就在闻哲几乎贴上对方嘴唇的刹那,谢藤已经滑向了地面。   闻哲及时接住谢藤,一改冷静的模样,惊慌地看向LR。   “他休克了!”   “撒谎。”LR没有那么容易就上当,“我比你了解修,他没有那么容易就……”   “我不会撒这种无聊的谎!”闻哲打断对方,哀求地看着对方,祈求道,“帮帮他,求你了……”   谢藤刚听到闻哲说出的后半句话立刻意识到不好,但闻哲为了表现惊慌,语速快得不可思议,他根本来不及阻止,因为——   “无论你是在假装的还是真的如此,不过你已经抽到了鬼牌。游戏到此结束,我不想玩了。你让我失去兴趣了。”LR说,“因为我最憎恶的就是示弱与祈求。”   LR转向女佣兵头子下令:“往暗网拍卖清单里追加修作为拍品,让拍卖场把老鼠仓准备好,把吊篮的程序调慢,确保修放进去的速度要慢,越慢越好……”   “老头子们找我?真麻烦。把修往后挪一位,先把这个东方人放上去,让他做预热拍品。用漂亮的雕花木笼子过来,对,要有东方韵味那种。还有,把他衣服都脱了。脱光。对,全部脱掉。再给他打一针。不,各一针。确保他听话,也确保老头子们能看见他的价值,老头子们可不会愿意到岛上验货……”   闻哲听着LR一连串德语的命令,看着谢藤几次开口阻止后被LR令人塞住了嘴,又看着谢藤被吊起,直到木头笼子与拿着注射器女佣兵头子走到他面前,他依旧沉默。   就像所有的事都与他无关。   直到LR转身准备离开,闻哲才突然开口:“后翼弃兵。” 第78章 破碎-5(I)   后翼弃兵是国际象棋的一种开局。   其在1490年就有记载,却在1920至1930年间才达到顶点,并在二战后使用率逐渐下降。   1490年首任普鲁士公爵出生,1920至1930年是魏玛的“辉煌十年”,同样在二战后结束。   那个名为“条顿”的巨型佣兵团所化身的国家,从此剔除了他们的原点。因为他们引以为傲的伊始,也是他们覆灭的根源。犹如一种赤裸裸地讽刺。   这很有可能就是LR的家族在他们故土上昌荣的时间。其作为一个隐藏在日耳曼民族历史轨迹中的光辉注脚,像大团长身后从未走上过台前的影子,始终拥有局限于幕后的辉煌。   就算闻哲去查,也只能查到“著名艺术家”的字样,就像谢藤无法查清的本名,没有任何参考价值。   但,如果LR跟闻哲猜测的一样,那他肯定不会对这个有着多重暗示意义的词无动于衷。   LR立刻驻足,如闻哲所料地回身,快步走向后者,隔着木笼冲他吼:“你说什么!?”   闻哲沉默地与LR对视,女佣兵头子用询问地视线看着对方。   “你再重复一遍!”LR又吼。   “你蠢得连国际象棋都不知道吗?果然是个害怕谁就会用药的蠢货。”闻哲讽刺,“我猜针管里的东西肯定无法让人认知能力退化,却能让人变得无力反抗,沦为脑袋里只剩下情欲的动物。多用几次就能为了下一针而不断摇尾乞怜,而只要能得到满足,甚至不用是人。反正对脑袋里只有本能的动物来说,是人还是动物没有任何区别。对了,平常可以放在笼子里,品评‘不被遮挡的人体才是最顶级的艺术’,当然还可以辱骂、殴打……让无数双眼睛看着他们被凌虐,直到他们遗忘所有的人性——真是低俗的控制手段,恐怕连白痴都会。”   女佣兵头子始终在暗示,谢藤也一直在尝试激怒LR。同样挑衅由谢藤来说毫无作用,换成闻哲再加上适当的补充,竟然出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   “先别注射。”LR制止了女佣兵头子,让人把闻哲从笼子里放出来,“别以为几句话就能激怒我……”   “人们都说,艺术家为了突出自身的创作表现力,往往会放弃智慧,让他们变得相当愚蠢。”   闻哲已经察觉LR的本质如何,也明白了对方的弱点。   “如果你觉得自己不是那种类型的蠢货,就应该跟我玩几局国际象棋。”   铺垫已经足够,是时候擦掉这段存在了数百年的糟糕注脚。   “我只用后翼弃兵,你想用什么都可以。”   闻哲微微眯眼,露出对待猎物的笑容。   “不需要棋盘,也不是寻常意义上的棋局。你的棋子是岛上的所有贵宾。   “你需要让他们忠实执行你的命令,履行棋子所应负的一切职责。   “而我只需要两枚棋子——我和修就足够赢你。”   ※   谢藤从劝说自己“别在意”开始,到“快走开”,不断命令自己“别看了”,双腿依旧无法从落地窗前迈出半步,只能凝固在窗前,目不转睛地盯着被湖畔粼粼波光映衬的二人。   不是嫉妒。这点他可以肯定。无论是对医生还是闻哲亦或二者。   且不说闻哲是如何避过别墅的安保系统跑到外面去的问题,单就医生这个人的防备心来说,就重得远非一般人能轻易攻克。   他就像任何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东斯拉夫人一样,既在文化上无法认同东方,也担心西方人随时再来欺骗自己。这种尴尬让东斯拉夫文化自成一体,同时也自我隔绝。谢藤因此最不担心的就是医生会告诉闻哲什么。尤其是医生那半吊子水平的英语,可能连复杂的句子都表达不了。   现实却与所料相反,他眼睁睁地看着闻哲仅用肢体语言就成功让医生主动开口与他交流。   二人在简单的英语单词和互相手舞足蹈的过程中很快打成一片,甚至一起分享那了瓶烈酒。   要知道医生可是从来都不与任何人分享伏特加的!   而且居然还让绝对坚持医嘱的医生彻底沦为带头违反医嘱的那个人——今天才是第七天!   不过,谢藤昨天就率先违反了医嘱,闻哲也是……等等,奇怪,医生昨天居然没有因为违反医嘱而来揍或骂他?记忆里的医生从来没这样过!   湖边的二人很快就分享掉一瓶伏特加,虽然其中大部分是医生喝掉的,可考虑到伏特加的度数,已经远胜于喝一整晚的香槟和红酒。   “我喜欢他。”生活助理不知道何时也来到窗边,站在谢藤旁边,向外眺望,“不然你以为他怎么能随便就跑出别墅的安保范围?”   “居然是你!”谢藤匪夷所思地看向对方,“你居然帮他?你不是最讨厌亚洲人的吗?”   “他不一样。”对方理所当然道,“他了解英文诗歌,也了解盎撒文化,泡的茶还非常对我的胃口……”   “你这个肤浅的男人!”谢藤打断。   盎撒人不屑:“又不止有我一个人喜欢他。”   谢藤瞪大眼。   “不信你去楼下问问。”   助理扬长而去前丢下重磅炸弹。   “不出意外,大家都喜欢他。”   谢藤:“……”   窗外,让他继续大跌眼镜的事情很快再度吸引了他的注意。   在分享掉第一瓶酒后,医生又拿来了第二瓶,顺带几根肉肠。   跟开始只分享土豆不同,他这次把自己所有食物都与闻哲一同分享了。   要知道医生可是从来不与人分享食物的。尤其是肉肠!   只是吃喝也就罢了,后来他们竟然肩并肩搂在了一起,边喝边唱起了歌。   闻哲少说也跟医生相差了二十岁,一个不懂俄语,另一个英语奇烂,到底是如何能合得上医生的嗜好,跟他一起唱那些上世纪六十年代老歌的!?   谢藤无法理解地圆瞪双眼。   他无由来恼怒,也可能是愤怒。   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情绪,他也处理不了这种陌生的情绪。   作者有话说:   唉_(:з」∠)_ 第79章 破碎-5(II)2合1   ——这很危险。   理智的警报在脑海中响起,谢藤决定避开危险,下楼去跟大家谈谈。   于是,在闻哲跟医生喝酒唱歌时,谢藤在跟别墅里的大家逐一聊天。   尽管他们没有特意称赞闻哲,言谈间对后者的看法却跟生活助理所描述的一样。   一个人居然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把风趣、友好以及体贴展现得淋漓尽致,而且找不到丝毫故作痕迹:形象助理需要一位朋友,闻哲就成为了她的朋友,听她倾诉烦恼;公关助理需要一位长辈,他就成为引导她的长辈,帮她想办法解决难题;医生需要懂事听话的孩子,闻哲就迅速成为那种东斯拉夫人最喜欢的孩子、热情、健谈、嗜酒;他甚至能跟保镖聊拳赛和各种武器的特性与缺陷……他就像疫苗一样,主动而精确地关心所有人,在他们被病毒腐蚀之前为他们披上盔甲,比他们自己更了解自己。但凡会一点英文的人,都不能逃脱他的魔爪,并对他赞不绝口。   对比当初的谢藤,可是用了好几个月的时间,才逐渐赢得这些人的信任。   闻哲用了多久?一天。甚至更短。   如果抛开第一次出现的时间不算,他实际上只是在自己睡着的那几个小时里接触了他们,每个人身上甚至都没有耗费超过十分钟。   就连谢藤自己,也在不知不觉间,陷入了同样的境地……   意识到这些后,他竟然不再觉得危险,而是亢奋,甚至莫名的狂热。   ——这很奇怪。   谢藤重新回到窗前,心下所形成的崭新情绪很快就被莫名其妙的担忧代替,仿佛认定对方不可能跟那个斯拉夫老头一样耐寒,接着他很快想起来对方从来都不脆弱,而他却永远不可能像他们一样。   ——这很危险。   除非他心底那些源于感官的仇恨能彻底消弭,他才能摆脱这种极度脆弱的状态。   ——这很危险。   矛盾的想法在谢藤脑海中反复碰撞,破碎成细屑。   最后,等谢藤意识到那两个狂饮高歌的家伙已经把语言的壁垒变得毫无用处,难免察觉到一种无形的、能成功代替这世间一切语言的东西,将他心底一切已有或未能成形的情绪都缓慢安抚,让他露出了平和的笑容。   真是太奇怪了,他不自觉抚上自己扬起的嘴角,明明没有出乎意料,也没有创意,更不是夺人眼球的艺术或身体得到满足后的刹那,但他竟是如此高兴。   接着是遗憾。   今夜过后,无论计划成功与否,在离开岛之后,所有的事情都会结束……等等。   当西沉的太阳落入谢藤眼中,他终于回到当下的现实中,愈发想不通怎么天都要黑了,那两个人还能坐在湖边吹着冷风发酒疯,随后便让一众人去把那两个家伙给抓回别墅来。   在先后派出了二十名保镖,却只达成了一半结果——那两个家伙没回来,被派出去的人到是鼻青脸肿的回来了,谢藤不满地瞪向下午刚赶过来的安保助理。   倒霉的安保助理只好亲自带队上阵,直接在湖畔展开了“抓捕醉汉”的合围行动。   可惜,喝醉的医生比平时还要能打,轻易就能撂倒了十个保镖,就连安保助理都不是他的对手。最终还是在闻哲的耐心劝说下,医生才骂骂咧咧的勉强接受“暂时跟小天使分开,被人扶回小木屋休息”的结果。   闻哲沉默地跟着平白被医生揍了一顿的保镖们回到别墅,拒绝了包括谢藤在内的所有好心提议的搀扶,在谢藤极为不满地瞪视下,跟在他身后回到了“鱼缸”。   他走路的步子并不摇晃,也没有说出“我没醉”这种千篇一律的醉鬼专用台词,更没有出现任何有损礼貌与仪态的举动,依旧安静且沉稳。   到了“鱼缸”,他也只是走到床边坐下。   谢藤亦步亦趋地跟过去,看着对方缓慢地吐出带有酒精味的呼吸。   在他以为对方不打算说话时,闻哲却忽然抱怨道:“那酒根本不是人喝的。斯拉夫人的基因肯定变异过。”   谢藤听到途中就不自觉笑了起来,接着玩心大起,伸手抓住闻哲的胳膊,逼他站起来,让他走直线给自己看。   闻哲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甩开他的手,开始沿着实木地板之间的缝隙毫不摇晃地走过去,接着又走回来。平直程度恐怕能通过交警的醉驾检查。   谢藤没有找到机会嘲笑对方,只能尴尬地僵在原地。   “满意了?”闻哲重新坐回床上,微掀眼皮,扫了满脸都是“百思不得其解”的谢藤一眼。   “微醺?”谢藤凑过去嗅闻,酒精味依旧很重,简直是一种极具欺骗性的伪装。   他颇为泄气地问:“那你还跟着那老头发疯?两个人又唱又跳,没完没了……”   “你真无聊。”闻哲打断谢藤,对他幼稚的行径献上鄙夷。   “我无聊?”谢藤委屈,“我可是在担心你们两个醉鬼会不会不小心掉进湖里……”   “可实际上你的口吻却是,”闻哲没有拐弯抹角,“‘爸爸和妈妈太过相爱,忽略了需要关爱的宝宝’。”   谢藤:“……”   “不过,你不装模作样的时候,还挺符合你的年龄。”闻哲说到途中就伸出了手,抚了抚近在咫尺的那张脸,半眯着眼睛说,“我比较欣赏这样的你……”   尾音途中消失,谢藤不假思索地凑过去,按住对方的后脑,撬开唇齿,疯狂地吻他。   伏特加的味道浓烈得过分,燃烧般的味道在彼此间传递,技巧被抛诸脑后,禁锢住闻哲的手和吻的力道都大得出奇。仿若只知道竭尽所能地索取,而全然不顾对方的想法,显得急不可耐。   ——这不像他。   他在这些方面始终体贴。   ——这很奇怪。   但他竟然无法控制自己。   闻哲其实多少也有些醉了,只是醉态不明显。   他花了些时间挣脱出来,翻身把谢藤压在床上,骑跨在他身上,压制住对方的胳膊,分别固定在头颅两侧,半俯下身与后者对视。   “我允许你吻我了?”他问。   谢藤心脏失速,连眼睛都忘了眨,很长时间都只知道盯着对方看。   “我想吻你。”不假思索滑出的话很快被谢藤收回。   “我能吻你吗?”他改变了用词。   “你上次说,没你准许就不准碰你。”尽管他还是碰了。   这跟他不断为自己物色新的玩具一样。一种物极必反的应对。   在不被感官控制前,最好的办法就是放纵它,消耗它。让这只寄生在自己身体里的饕餮饱餐,这样它就会安静地沉睡,不会妨碍他的思考。   闻哲似乎没听清,也好像是某种无声的警告,或显而易见的排斥,总之他没有立刻回答。   实际上闻哲只是在打量谢藤,像是在评估,也可能只是单纯的看。   谢藤不知道自己在对方眼里是什么模样,但闻哲肯定不是在看这层皮囊,也不是光鲜亮丽的生活,奢靡无度的放纵,是其他就连谢藤自己也无法分辨的部分。   “你还欠我一个奖励。”   谢藤最后的招数。   “最开始许诺我的那个。”   认真来算的话,闻哲早就不欠他了,但他现在需要花些时间才能理清。   “不行吗?”谢藤没有给他时间。   闻哲笑起来,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而是伸出手拽住了谢藤的胳膊,把他半拉起来,捧住他的颈侧,自然而然地凑近。后者配合着微微侧头,迎接他等待已久的奖品。   深情且炽烈的吻,轻而易举地虏获了呼吸,鼓动着心跳。   谢藤很快反客为主,改变彼此的位置,栖身而上。   “……我能抱你吗?”   语言在接吻的间隙里不受控制地滑出来。可能是因为这个吻,让他如同得到了默许。   闻哲在极近的距离里打量着对方,水波折射的光线让他的眼睛变得极为透亮,呈现出谢藤的倒影,显得专注而动情,一瞬间让谢藤误以为是可以的意思。   “不,”闻哲拒绝,“我累了。”   幻想被无情的击碎,谢藤却没有放弃。   “如果我不想同意?”谢藤决定趁人之危。   “你怎么对现状还是毫无自觉?”闻哲反问。   “什么?”   “跟我动手,你永远居于下风。”闻哲说,“医生已经是我的朋友了,他已经答应更改复配让我免疫,不会让你有机会再用下三滥的手段。”   谢藤愣住,无法相信继生活助理后自己身边那么快又多了一名叛徒。   闻哲趁机一钩他的膝弯,等谢藤意识到自己失去重心时已经跌落旁侧,根本来不及翻身,就被闻哲再度压制,禁锢住双臂,根本动惮不得。   “长点记心,学聪明些,再乖一点,”闻哲用手掌和手指来回摸索对方的侧脸,“然后你就能拿到奖励,总比受伤要好,不是吗?”   短暂的沉默,接着是无可奈何的笑声,就算知道是变相的暴力威胁,但是对方哄孩子般的说话方式也让谢藤想笑,更何况他们离得那么近,他更想……   谢藤脑袋里的浮想联翩没来得及正式成形,就手足无措地僵住。   闻哲在拒绝和威胁过后,突然一反常态地松开了禁锢,放松了自己的身体,整个靠向了谢藤的肩膀。   他半弓着上半身,来回挪动了好几下,才调整到刚好能靠在颈窝的位置。   谢藤刚刚回过神来,闻哲又拱了拱他的颈窝,朝着他胸口位置挪了挪。   “你的心跳很响,也很快。”   因为酒精而灼热的呼吸与手掌无意识的抚摸动作在谢藤身上交替,简直如同爱抚,伴着很多无法判断是否故意的小动作,逼得他很快按住闻哲造次的手。   “别乱摸,”谢藤终于意识到自己正在面对一名毫无醉态的不标准醉鬼,“你不是累了吗?你就不怕我的海绵体不听大脑指挥?”   闻哲笑起来,很轻的声音。   “心情很好?”谢藤问,“因为跟医生聊天?”   “嗯,很高兴。”闻哲边应边用腿颇赋技巧的来回剐蹭对方。   谢藤倒吸一口气,他却笑得更欢了。   “这是什么奇怪的酷刑?”谢藤果断搂紧对方的腰,按住后颈,再缠住双腿,阻止对方继续乱动。   “你的反应真可爱。”闻哲又笑了。   谢藤被他笑得心头发痒,很想看看对方是用什么样的表情在笑,但又不想松手,只能警告道:“你再撩拨我,我可就不保证能继续可爱下去了。”   闻哲再度笑起来,声音比之前还大,简直放肆得过分,更过分的是他的手,他不知何时又是如何解开了谢藤的裤扣,突然就把手伸进了对方的裤子里,钩住内裤腰往下拽。   谢藤受惊似的弹起,一把掀开闻哲,飞快把内外裤都拉回原位。   “你别太过分了!”谢藤委屈透了。他打又打不过,抱又不给抱,还要被上下其手,觉得自己简直就像几百年前被采花贼调戏的闺阁姑娘。   “你不是说有什么东西不听你的大脑指挥么?”闻哲困惑地看着他,“虽然我累了,不过帮你摸摸还是可以的……”   “可以个屁!”谢藤愤怒地打断,“要摸可以,你让我抱,想怎么摸都可以。”   “第一次听你骂粗话。”闻哲忽略了后半句,又笑了起来。   谢藤终于见到了闻哲的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模样的笑。   不单纯,也不清纯,甚至不像是愉快的情绪,而像是他热情的身体,有一种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纯粹感,灿烂得让人头晕目眩。   对上这个笑容的瞬间,谢藤心脏就不受控制的疯狂失速,被闻哲笑得完全没脾气了,低声抱怨道:“醉鬼真麻烦。”   不过,笑得那么好看的醉鬼就算麻烦一点也没有什么关系…… 第80章 破碎-5(III)   “别闹了。你有点醉。”谢藤以自己听来都觉得不可思议的温柔声音哄道,“来。稍微睡一会儿。明天要……”   他的声音断在闻哲捧住他左右脸颊的动作中。对方的拇指腹落到了他上唇中间,以此为伊始,逐一抚过他的上唇、唇角与脸颊,短暂地停留在颈侧上下轻抚。   重复两回。停住不动。重头反复。   他不自觉心痒难耐地伸手环住对方的腰背,把对方按向自己。他试图亲吻对方,却在仅距唇瓣两指时被闻哲抬手拦下并重新拉开距离。对方的拒绝让他发出极为不满的轻哼,闻哲却不以为意地将拇指下移,换到他下唇与下颚的线条之间,继续来回造次。   谢藤干脆报复性地咬住他的手指,挑逗意味明显。   “你果然很可爱。”闻哲又笑了起来。   他凑过去舔舐谢藤唇角,让后者不得不放开手指,转而追寻唇边的湿润,奈何对方更快一步侧头逃开,让他只能亲吻对方的耳郭与颈侧,因而愈发心痒难耐,报复似的用力舔舐对方敏感的耳后与颈侧。   闻哲无法碰触到谢藤的脸,便转向对方的后颈,以一种介于揉捏与抚摸的力道来回,在对方耳后留下暧昧的呼吸,唯独不用嘴唇碰触对方。   如果到现在谢藤还没有发现对方是在故意恶作剧,那他就太过愚蠢了。   他拉开彼此的距离,及时帮助脑中的理智在与本能的搏斗中惊险胜出。   但闻哲没有打算就这样放过他,很快就将顽皮的手指再度伸向了谢藤。   “你再摸的话,我可就咬你了。”谢藤侧头避开闻哲的手,把嘴唇凑到后者的左肩上,轻轻含住他肩膀上新愈合的敏感皮肤,坏心地来回碾磨。   “看来你的确很想见到自己牙齿完整的形状。”闻哲重新拉开彼此的距离。   “……”   谢藤在对方灿烂的笑容与熟悉的威胁间弃械投降。   闻哲趁机用拇指按住对方唇珠,坏心地碾。   “你真恶劣。”谢藤放任了片刻,在闻哲变本加厉前用力抓住对方的手腕。   “为什么你可以撩拨我,却不让我吻你?”他不满地抗议,“这不公平……”   “你也很麻烦。”闻哲打断对方的抱怨。   “什么?”谢藤一愣。   “你有很多地方都很讨人喜欢。”闻哲说,“尤其是这些可爱的反应。但你明显不习惯被人夸奖。简直就像从来没被人夸过……”   “怎么可能?”谢藤不满地打断,反驳道,“很多人都……”   “都是阿谀奉承。”闻哲同样打断,反握住对方的指尖,将他拉向自己,轻轻摩挲着他的手指关节,“都是假话。”   “那也没什么不好。”谢藤被他摸的指尖发麻,想抽回来又舍不得,干脆也握住对方的手,摩挲对方的手背。   他所有的理智都在与躁动的本能对抗,根本无暇思考,轻易就落入了闻哲精心编织的陷阱。   “的确,”闻哲突然安分下来,任由对方握着自己的手,凑近到只差几分就能唇齿相接的位置,“你对这些心知肚明,所以才会在那么多人里最相信医生。因为医生性格直接并且从不撒谎。”   谢藤落入陷阱,骤然惊醒,沉默且警惕地盯着对方。   闻哲安静地回视,片刻后向前倾身,擅自越过彼此仅剩的距离。   黑檀色的眼睛撞进了谢藤视野,也剥夺了他的视觉。   “闭上眼睛。”闻哲说着横过手掌,遮住了谢藤的眉眼。   伏特加的味道似乎变淡了,燃烧的却比刚才还要剧烈,扯断了谢藤仅存的理智,不由自主地跟随对方给予的细微暗示,温顺至极地张开嘴,心甘情愿地任对方予取予求,连回馈都显得小心翼翼,生怕对方不再施舍。   他的配合让这个由轻触开始的吻,一路从急切到绵软,再在冗长地缠绵过后,留下了无尽地缱绻。   最终让情绪与吻一起,如同瀑布跌撞进深潭,顺着溪流蜿蜒流淌,汇入海洋。   “我一贯公平,”闻哲贴着对方的嘴唇低语,“我想吻你的时候,自然会吻你。”   “那你先回答我的问题,”谢藤认输了,“你到底是什么?”   闻哲笑了:“你漏了末尾的名词。”   “你到底是什么人?”谢藤又问。   “你不是已经派人详细调查过我了吗?”如同某种约定俗成的默契,这次闻哲没有再回避,“你或许比我还了解自己。”   “我也以为我了解。”毕竟任何智商正常的人,都不会把不知底细的人带上床。就算只有一夜也不行。   谢藤不是白痴,也不会愚蠢到从马路边或垃圾桶里捡人,更不觉得这个世界上的人会一夜之间都变得完全不在乎钱了。   “但你总能超出我的预料。”   “根据你的调查,”闻哲反问,“你觉得我是什么人?”   “典型的高知二代。”谢藤说,“你的父亲是儒雅的数学教授,母亲是漂亮的外科医生。他们结婚很晚,你出生得也晚。你从小衣食无忧,懂事听话,喜欢运动,成绩优异,朋友很多,就连考试时都不会紧张,更不会发挥失常。你进大学以前,他们就已经退休在家,每天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照顾温室里那几百盆兰花。可是,那座大温室里并没有素冠荷鼎,他们也从来不养名贵的品种,我还是不知道你胸口佩戴的兰花是从哪来的……”   闻哲一一颔首承认,很快放松身体,再度把重量压到谢藤的肩膀上并环住对方的腰。   谢藤微怔,回神后同样半环住闻哲的腰,手掌来回在腰背间轻抚。   难得的是,他的动作并不轻浮,更像是在哄对方入睡。   闻哲并不排斥他的动作,反而再度左右挪动,打算为自己调整出更为舒服的姿势。   谢藤干脆抱着他平躺下去,娴熟地帮对方调整好姿势,很快听到对方舒适地喟叹声,更得到了对方低声的道谢,当即同样放松下来,不再继续维持那份小心,说话的方式也变了。 第81章 破碎-5(IV)   “他们退休后住的房子不算特殊,只是一栋普通的远郊别墅。”   对有钱人来说只是其中一栋不动产,一种非常普通的度假别墅。   “对于退休的中产来说,刚好是能负担得起那种。   “你没有给他们配额外的安保,只用别墅区自带的巡逻保安外加一套全脸识别的门禁连接到别墅区的警报系统和一键报警系统。   “你家的房间墙上挂着你和父母的合照,他们偶尔会用一种以你为傲的口吻向邻居们提起你。但他们很少直接说你的名字,而是说:那孩子。   “‘那孩子不常回家’,‘那孩子让我们多注意身体’,‘那孩子说温室可以另外请人照看,别太辛苦’——那孩子,很温柔的称呼方式。你跟他们的关系肯定非常亲密。   “反抗期恐怕直到你出国后才迟来,导致你在大学期间不断更换专业与学校,试图通过这些探索出什么才是适合你的选择,找到你所期望的未来。”   谢藤说完自己大部分的猜想后,得到闻哲的轻应作为认可。   “你派人过去了。”闻哲说。肯定句。语气既无惊讶也无不满。   “奇怪,”没有得到想象中的质问地谢藤不解道,“你不担心我派过去的人危害他们的安全?”   “担心。但没必要。”闻哲坦然道,“他们生活在一个禁枪、禁管制刀具、禁易燃易爆物品的和平国家。那里的邻居都是退休人员,没有流动人口,任何陌生人都会引起警觉,最多只能以置业为理由在安保的陪同下进去参观,根本没有机会做坏事。如果出现危险,他们并不需要持枪自卫,警察也能很快赶到,更不会随便开枪误伤。”   他说到这里调整了姿势,抬头看向谢藤,调侃道:“不像你生活的这个地方。”   “……”   谢藤生活在一座表面光鲜,实则危机四伏的犯罪都市里。持枪扫射和无差别攻击加上警局持续被削减经费、收受贿赂的警察误杀平民以及种族歧视等,让警察和平民互相不信任,更不用说是相互依靠了。无论富人区还是贫民窟,就连去学校上学的途中,都可能遇到用药过量或精神崩溃的同学进行无差别攻击。   “而且,”闻哲笑着补充,“那栋房子并不是他们用退休金买的。是我买给他们的。”   闻哲的话让谢藤吃惊不小。   “中产阶级其实并不存在。”闻哲说,“就算存在,他们也不是。他们的职业成就,不足以让他们成为其中一员。尤其是昂贵的不动产,更不是普通人能买得起的东西。除开买彩票之外,除非以各种由头讹诈研究经费或者在手术前后收取红包,才有可能在退休前攒够购买郊区别墅的存款。可他们的骨子里有着一种执拗的正直,不可能去做那些事。”   闻哲往上挪了挪,凑到呆住的谢藤的脸旁,笑道:“很惊讶?”   谢藤点点头。   其实能生活无忧的人永远是极少那部分。他们对其他人来而言,就像生活在另一个世界。即便他们愿意下顾,眼睛里也看不到绝大多数的普通人。   “我的父母只是普通人,而像他们那样能挤在每层楼里都有好几户人家的单元楼里的人,其实已经算幸运的了。还有很多人甚至连这样的房子都没有……”   “不,我是想问,”谢藤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刚才准备说什么,“你是怎么赚到那些钱的?”   “华尔街。”闻哲说出答案。   “你不是从MBA退学了吗?”谢藤问。   “是,确切的说也不是我赚的。”闻哲说,“我刚过来时,经常会去好奇的地方逛一逛。其中就包括华尔街。”   “可是,如果只是去华尔街旅游就能赚到钱,大多数人早就……”   谢藤的话被闻哲的笑打断:“我不是去华尔街旅游,那里也没有什么值得参观的景点。”   他伸手抚了抚谢藤因为疑惑而略微皱起的眉头:“我喜欢观察那里的人。”   谢藤:“……”   他发现大部分做套期的人每天早晨都会购买同样品类的咖啡,就连奶和糖的添加量都不会改变,他们的行为始终很规律;   做投机的人则非常的疯狂,他们会在有大动作期间购买大量的咖啡,在筹备期间会时常聚集在一起,在各大餐厅里胡吃海喝;   最后是做套利的人,他们因为依靠模型算法与从业经验来做决策,远比前二者更复杂,时常会在规律范围内改变自己的决定。   “例如,他们会连续喝三天美式,然后突然改喝茶。不过,具体也是因人而异的,需要一段时间才能观察出规律。”   这应该是谢藤听过最不可思议的“内幕交易”了。   “就算你能分析出别人的习惯规律,你也不可能知道他们具体会买卖什么,更没有那么多的本金去进行交易。”   “可别人有。”   “……”   过于意料外的答案让谢藤怔住,好一会儿才想起来问:“你在买卖消息给你的朋友?”   “赠送。”闻哲说。   谢藤:“……”   “如果成功,他们会给我回礼。”闻哲说,“如果失败,他们也不会找我麻烦。毕竟依靠内幕来投机本身就是违法的。”   “后来呢?”谢藤问。   “我去隔壁州读书后,就不再有机会跟他们有所交集,不过就跟一般依靠‘运气’投资的人一样,”闻哲说,“他们有的亏了一部分钱后就迅速退出,有些人则把自己玩得倾家荡产。”   “你到底是什么人?”同样话语又不自觉从谢藤口中滑了出来。   但相比开始的疑问,少了执着,多了感慨。如同已经不再期待对方回答。   可闻哲再度超出了谢藤的预料。   “一个脆弱的人。”他说。   “什么?”谢藤一愣。   “你刚才问题的答案。”闻哲重新靠向对方的肩膀,低声说,“就像医生,像你的助理们,也像你。我们都有脆弱的一面,也有普通的一面……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谢藤点头:“勉强算是满意。”   “那么,”闻哲说,“公平一点。该你了。”   “什么?”   “关于那个漂亮的小男孩,你还没有说完。”   作者有话说:   PS:作者非金融出身,华尔街相关如雷同巧。 第82章 破碎-6(I)   “真人国际象棋”无疑是LR从未想过,更没有试过的玩法,仅凭瞬间浮现在脑海里的“一枚棋子被另一枚吃掉”景象,无论是以血腥杀戮还是字面意思,都足以让他体会到了其中的乐趣,更不用说依照16:2来算,即便将自己排除在外,他手里也有十五枚棋子可用,一换一都能轻而易举地“吃掉敌方的两个兵”,对他来说就是一面倒。而那个东方人,竟然还一脸自信的认为能通过残局来赢,这无疑彻底挑起了LR的兴趣。   “国王”的人选毋庸置疑,另外还需要再物色十五个人,分配好棋子们的权责范围,再许诺他们一些好处,确保他们会忠实地执行命令……   “老板,”女佣兵头子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考,“老头们找你。”   “我不是已经把修从拍品里撤下来了吗?”LR推开递向自己的卫星电话,“告诉他们我只是在开玩笑。我不会把修卖掉。”   她按住卫星电话的一端:“他们问的是那个东方人。”   LR惊讶:“可他们刚才不是拒绝参加竞拍吗?”   原本以为暖场商品会让那些老头意动,没想到他们根本没有下场的打算,反而是那些无关紧要的暴发户在抢拍,所以即便他很快撤下了拍品,也没有人敢反对。   “不过几分钟,他们忽然又对他感兴趣了?”   “刚才没关直播。”女佣兵头子提醒。   LR回想片刻,问:“未驯服的野性?”   “他们没明说。只说非常感兴趣。”   “谁要?”   “不知道。还没决定好。似乎都想要……”   “不知道?没决定?都想要?”LR被一句话触怒,“要我把他分成几份送给他们吗?”   “这恐怕不行。他们要毫发无伤……”   “那就不给了。”   “可……”   “他们如果真想要,早就争得打起来了,怎么可能没决定好?我不相信一个东方人会如此吃香。我认为他们只是在顾虑修。”   他们只不过是不想把好的玩具留给自己。   “他们不过是想跟我抢。就像当初抢走修。”   “……”   “我玩的正高兴,就因为他们喜欢黄种狗,我就要让把所有的黄种狗都给他们吗?真是可笑。性玩具和黄种狗已经养了那么多了,还来跟我抢……”   女佣兵头子抬手示意对方暂时噤声,专心听卫星电话彼端的声音,应了一声后又按住麦克风看向LR,道:“他们说要亲自过来。”   她的话成功制止了LR的怒意。   “他们的确很感兴趣,说要亲自过来验货。”她补道,“确切的说,他们已经在路上了。”   LR低咒了一句才问:“修收到老头们要过来的消息没?”   “没有。我给他搜过身,除了一把小刀,什么都没带。卫星电话可能在他司机或保镖身上。他们进不了展厅。”   “公海上的小恶作剧?”   “我方占优。”   “老头们什么时候到?”   “两、三个小时。”   LR重新露出笑容:“那就暂时别让修发现。不然他肯定会想方设法拖延时间。我还没玩够呢。”   “明白。”   “对了。”   LR说完转身,但很快驻足,重新看向跟在自己侧后方的女佣兵头子,抬起手,轻轻地拍打后者的脸,对她微笑:“我刚才说的黄种狗不包括你。你是有能力的人。我很欣赏你的能力,也很喜欢你的性格。无论如何你都不用怀疑我对你的信任,就像你愿意相信我一样。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一定会履行自己的承诺。”   情况跟闻哲所预料的相差无几:LR不止同意了他的提议,还答应了他之前的要求,不再以折磨谢藤为乐。   如果说谢藤是情感和行为毫无关联的类型,那LR就是理智和情绪无法流畅衔接的典型。   但他却还不是电路的错误串联,而是既坚硬又脆弱,类似于叶岩层的类型。   对付这种人很难从特定的节点切入,“玩游戏”恐怕是唯一的途径。但从之前几次游戏里可以发现,要跟LR继续玩下去,肯定不止需要面对谢藤时的“创意”,还需要给他准备足够充分的“有利条件”并在对方感兴趣后迅速把他逼入绝境,保持在“既不赢,也必须赢”的古怪“平衡”之间。   因为对付LR的关键从来不“游戏”和“输赢”,而是能否确保“游戏”可以“永远继续”下去。   可只要玩下去,他迟早会对游戏生腻,所以确保他持续不断玩下去的办法才是能让他在毫无所觉的情况下逐渐交出主导权的唯一解。   这就是“弱者”是“鬼牌”,而面对恐吓、怪异规则以及败者必须付出的可怕代价等等不利条件下还能继续游戏的“玩家”才是“同花顺”的原因。   谢藤在距离老鼠仓底仅剩半米的高度时,终于被重新吊起,放回到安全区域。   此时已经有几只嗜血的老鼠想方设法跳跃到他身上,咬了他好几口,幸好伤口都不深,但持续将近20分钟的失血和其他难以言明的原因让他呼吸困难,脑袋发晕,双臂发麻,两腿发软,简直没有一处不狼狈。多亏闻哲及时扶住他,才没有头朝下栽倒在地上。   闻哲踢掉谢藤身上的老鼠,为他解开嘴巴的禁锢。后者吐出塞住嘴巴的东西,双臂恢复知觉后就挥开了对方,踉跄着稳住重心,拒绝意味明显;   闻哲担心谢藤摔倒,很快重新扣住他的胳膊,让他无法挣脱,但他不断扭动胳膊,变本加厉地排斥,试图从对方手中挣脱;   闻哲无法通过束缚对方的身体的方式来阻止他的动作,毕竟谢藤的躯干部分还附着环节动物,刺激到它们反而会让他更难受。   谢藤几番挣扎未果,身体却挣脱了大脑的制约,很快就连挣扎都做不到了。   闻哲一怔,终于察觉到对方执着于甩开自己的原因。   谢藤在发抖。   这种极力克制也无法压制的颤抖,根本不像是情绪,更接近于本能。   闻哲不动声色地扫了LR他们的所在方向一眼,凑近谢藤用中文低声问:“你还好吗?”   作者有话说:   (* ̄3 ̄) 第83章 破碎-6(II)   “你先提到‘公平’的不是么?”闻哲好整以暇地看着谢藤。   搬石头砸了自己脚的谢藤异常无奈,却没有像之前几次那样抵触。   “我双商没问题。我知道‘那些人’是怎么看我的。”谢藤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但我既没有遭受过家里人的虐待,也没有在不健全的环境下度过糟糕的童年。家里人都对我非常好。毕竟我不是那种调皮的孩子,遗传基因也赐予我一张讨喜的脸。我跟他们感情一直不错。只是现在能见到她的机会反而不多了。”   “谁?”闻哲问。   “我的母亲。”谢藤说,“每年不超过三次,每次不超过24小时。突发情况下能额外见一次,但是在下一年次数就会随之减少一次。祖父母们也是。父亲也……曾经也是。”   奇怪的故事刚了个开头,没有多少线索能给闻哲找出头绪,就突然进入了另一个故事。   “一个漂亮的小男孩,性格也很讨喜,尤其对长辈来说。家里人没有不喜欢他。”谢藤说,“他出生后不久,父母的生意恰巧进入扩张期。”   做生意依靠努力,依靠本金,依靠市场,依靠独到的眼光。   “但最为依仗的还是时局。”   “商业潮汐?”闻哲问。   谢藤点点头:“错过了就再也没有东风可乘。”   他们必须专注事业,暂时没有空照顾孩子。   “但跟那些烂俗的豪门故事不一样,他有一个很厉害的管家爷爷,亲自为他挑选并安排好了所有的仆人、保姆、家庭教师以及医生。无论是专业技能还是性格与人品,都挑选最顶尖的人来陪在他身边。他还拥有祖父母们的关爱,甚至是数之不尽的玩具。虽然很少能见到父母,但他跟四位老人很合得来,也很亲近。他不止不孤独,每天还过得相当快乐,也非常幸福。”   虽然那样的环境让他没有什么机会接触到同龄人,但他并没有因此变得孤僻。   “一个很普通的故事,不是么?”   可实际上并不普通,因为谢藤没有等闻哲回答就偏头躬身,突然埋首于对方的胸口,用双臂环住对方的腰身,开始调整自己的呼吸,让它变得极为缓慢。   有什么重要的部分被隐没了。闻哲想。他抬手覆在了谢藤的脑袋上,轻轻摩挲着对方的短发,专心做一名安静的听众。   “可实际上并不是。”   谢藤发出略显含糊的声音,调整姿势让下一句话的声音重新清晰。   “当然不是说我不需要关心,而是指很多事情都是误解。就好比我觉得用年龄小来博取同情,口口声声什么需要父母和长辈在身边陪伴长大的那些孩子,才是把自己变成了廉价、虚伪又悲哀的存在。而那些真正痛苦的、需要同情与关爱的是那些连饭都吃不饱饭的小孩,不是我这种要什么有什么的孩子。”   谢藤在途中就改变了称呼,让自己成为了故事里的主角。   “我身上从来就没有出现那种烂大街的电影里的糟糕童年,也没有、忽略、虐待、创伤等等。   “那些说钱买不到朋友的人,其实只是吃不到葡萄而已,或者他们根本没有用正确的方法来花钱,因为钱的确可以买到一切,能买到一般人认知里还要多得多的东西,甚至还能帮助我处理好人际关系,让大家愿意跟我建立友谊,但有一点是钱永远也无法改变的——就像我爸所说的那样:‘就像钱能改变一切,除了我的内在。如果我不能正视自己,钱也不能帮我’。”   他停在这里,用清浅的呼吸节奏平复了又一波闻哲没来得及解读出的情绪。   “到我五岁的时候,潮汐已经趋于平缓,生意的扩张期结束了,结果比任何人想象都要好,只是妈妈需要经常在欧洲各地往返,老爸反而相对空闲一些,四位老人希望父子间能增进感情,就逐渐减少了过来的时长……于是,我大多数时间都跟着老爸。   “他会带我出入商务写字楼与商务宴会,带我去跟他合作密切的朋友们共享午餐,唯独不会带我出席慈善晚宴,他说那里的与会者从来都不是为了慈善,而是为了免税。他说他们太过虚伪。   “他会带我去滑雪,带我去出海钓鱼,看我从冲浪板上掉下来,伸手把我从海水里拎出来。   “他爱看书。纸质书。会用书签标记看到的位置。他说喜欢纸张的质感。   “但他最喜欢的还是带我去亚洲各地,确切的说是东亚和东南亚。叮嘱我认真的去看、去了解,并且反复告诉我:‘只有身处与自己拥有同样肤色人群中,才能领悟自信与自我认同’。   “但大多数时间里,他只会带我到摩天大厦的顶层,让我在他空旷的大办公室里玩耍,他则坐在窗口边的大桌子前忙碌,不时用不同的语言教我一些难懂的金融词汇。多数时间都是中文的,英文的还需要我自己去找家庭教师问。   “他喜欢说中文,他喜欢自己的母语,他是个成功的商人,有责任心的丈夫,努力尽职但依旧不擅长照顾孩子的乏味父亲……”   回忆刚刚去世的至亲无疑是件相当痛苦的事,肯定会对精神造成极大的负担。   闻哲担心谢藤会突然崩溃,就像他的母亲那样哭泣。或者突然发作,就像游艇上那样。   但是都没有。   他平静得就像在讲述一个完全与其无关的人的故事。   “我懵懂的童年虽然没有像其他孩子一样去学校上课,但我并不无聊,也不无知,甚至因为有趣的老师们的帮助,学得远比一般孩子的进度要快。我也亲眼见过这个世界上的不同国家与民族,对世界的认知并不局限在狭隘的北美……”   但。   “又一个普通到堪称无聊的剧情出现了。”   ※   “你还好吗?”闻哲问。   谢藤一言不发。   “是因为伦理你才会这样?”闻哲又问,“为什么?” 第84章 破碎-6(III)   谢藤面对LR的时候,的确奇怪得难以忽视。可他如果什么都不说的话,就算是闻哲也没办法揣度出始末。   在发抖之外,谢藤的呼吸也开始变得不规律起来,而无论闻哲跟他说什么,他都好像听不见了,根本不是那个连剧痛都能通过调整呼吸节奏来忽略的他,像游艇上失控前的状态。   “谢藤?”   闻哲还被拷着,只能略微分开手掌,捧住他的双颊,反复唤他。   “你还好吗?说话。”   现在绝对不是适合“失控”的好时候。他必须稳住对方。   “谢藤?跟我说话。”   他尝试着更换了称呼。   “修?”   “别那么叫我。”谢藤终于出声。   “那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能。”谢藤说。   “那就好。”闻哲暗松一口气。   “你跟伦理是怎么一回事?”他问。   谢藤垂下视线,再度沉默。   “看着我。”   闻哲放开了对方的脸,谢藤抬起头,看到对方双手陡然高举起,猛地向下挥。   他原本以为对方要揍自己,就像刚摆脱药物控制的时候。   可他不想躲,干脆闭上眼睛迎接。   但他猜错了。   闻哲将双手掌用力按在了他头上,揉了揉他本来就狼狈的脑袋。   “既然听见了,就多少要给我一些反应。让我知道你在听,好吗?”闻哲耐心得超乎想象。   谢藤呆愣地看着对方,完全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就算你不想说话,不能说话,也可以点头或者摇头,哪怕只是眨眼睛都可以。好吗?嗯?”   谢藤恍惚了将近1分钟,也可能是5分钟,才缓慢地点了点头。   LR派来的医生很快带着基础医疗器具抵达。其中包括适配谢藤血型的血袋和必要的抗生素针,无微不至得如同从一开始就已经预料到了一切。   谢藤的手铐被解开。虽然他还在发抖,但却固执地杵在原地不动。医生几次尝试靠近,却都被他一掌挥开。明显排斥治疗。闻哲无可奈何地拽住对方的胳膊,强行把他拖到移动担架前,又按着他的肩膀,逼他坐下来,接着去仔细地检查过血袋和器具,确定没有问题后又耐心地说服谢藤,后者这才同意让医生接手照顾自己。   可闻哲却没能走开,因为谢藤用手指勾住了他手铐中间的链条。   相比依恋更接近于信任,闻哲想,单纯是为了确保自己会留在他身旁,而他原本就不打算走开,干脆抓住了他的手指,用力握了一下又松开。   “听话。”他说。   谢藤终于安静下来,不再明显的抵触。   很短,也可能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闻哲始终谨慎地盯着LR的人为谢藤清除身上的水蛭、冲洗并包扎伤口的每个动作,确保他们不会暗中对谢藤做出任何不利的举动。   谢藤则始终盯着他,如同初次见面般好奇。   如果不是那身“宠物用的白色西装”,闻哲看起来早已经不像是“宠物”了,而像是……   像什么?   谢藤无法从自己的大脑里找到适合的形容词,因为闻哲表现得既不像他的亲眷,也不像他的情人。这种过于的纯粹关心,就像他微醺时的笑容,让他不自觉心头发颤,也让他的身体逐渐平静了下来。   谢藤吃惊地看着自己不再颤抖的手臂,微微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闻哲看着抗生素和血袋里的赤红液体一起顺着软管流入了谢藤的血管,又看着对方逐渐平静下来而不再发抖的身躯,再度暗松出一口气。   谢藤盯着闻哲额头上拆线后留下的红痕,下颚两侧的瘀痕以及手腕上被手铐勒出的青紫,觉得肯定很疼,也许不疼。他无法分辨。毕竟从闻哲的脸上根本看不出来如何,现在的他也不可能会发出“嘶”声。简直由内而外都强悍得不像是人类。而疼痛对于谢藤来说则像是巨鲸张望蓝天上翱翔的海鸟,既没有实感,也感觉不到危险,更无法共情。   可是说话的能力却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体里,让声音擅自滑出了他的喉咙。   “我后悔带你来了。”   ※   “一次针对我的失败绑架,出乎了大家的意料,并不普通,只是开始而已。”   谢藤的父母不断加强安保系统并增加人手,但绑匪尤为执着。   “绑架断断续续地持续了一年,安保人员或死或伤,就连管家爷爷都不幸重伤,再也没能康复。”   可他们最接近成功的一次,却不是在路上,而是从天而降。   “他们打碎了顶层的玻璃。”   绑匪闯入了他父亲的办公室,想带走他,但父亲和保镖们竭力顽抗。   “枪声像暴雨与雷鸣的混合体,源源不断的回响。”   对方的人数多得超乎想象,源源不断地从天而降。   “我仰头看着,觉得他们像无以计数的黑色八足昆虫,顺着吊绳滑下,不断地从破碎的窗户涌入房间,直到把我们一个不剩地吞食。”   他们不止在数量上占优,还都是经验老道的佣兵,甚至是退役特种兵。   “他们成功抓住了我。我无法抑制地尖叫。”   一个绑匪捂住他的嘴,抱起了他,攀住窗外的绳索,打开锁扣保险想向上滑。   “老爸纵身跃出,抱住了那名绑匪的腿。”   绑匪的踢踹对一心保护孩子的父亲根本没有任何作用。   “绳索没有断裂,但卡在绳索上的锁扣承受不住双倍的重量。”   他们在打斗过程中一起下坠。   “那名绑匪摔死了。”   他被父亲抱在怀里。   “我们很幸运。或者说我很幸运,老爸很不幸。”   他们虽然也掉了下去,但他们跟绑匪掉落下去的角度不一样。加上高层的大风,他们偏离了原本的坠落轨迹。   “那天,刚好有工人在清洗大厦的玻璃,老爸拼死抓住了吊篮的栏杆,抱着我一起跌进了吊篮,但他的后背撞在了栏杆的上,伤到了脊椎……”   真的有这种巧合存在吗?闻哲很怀疑,但这如果是谎言,未免也太过毫无破绽了。 第85章 破碎-6(IV)   “医生就是那时候被外婆请过来的。但他不是为了来给老爸做手术。他并不擅长这个。而是因为我们需要一位有专业军事背景,并且能绝对信任的多面手。”   他刚好就是。   “妈妈让他专门为我物色了一批人,制定了无懈可击的计划,随时根据他的要求调整,让我从可追踪的范围内彻底消失,以此来提前筛掉任何可能危害到我安全的人,保护我不被他们追踪。   “后来医生还建议,不止是我,我的父母,我的祖父母们,都要需要抹掉台面上的痕迹,彻底转入幕后,隐姓埋名,这样才不会被别有用心的人有机可乘。”   因为别人在暗,他们在明。不把危险系数降到最低,就有可能导致意外。   “医生还说:千万别考验人在道德方面的下限,真正卑劣的人根本就没有下限。”   这就是小男孩的故事。   “一个无聊的故事。”   一个乍听之下非常普通,但是无处不充斥着诡异的故事。   从大厦顶层闯入到长时间交火却没有引来警察,到近乎密闭空间里持续的枪声却没有对谢藤造成创伤,只是留下了触发点;加上谢藤之前几次对坠楼表现出的避讳与排斥以及在游艇上的发作情况,让闻哲立刻就断定出对方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但他同时也意识到,对方并没有说出所有真相。例如:被盯上的原因和为什么每年只能与家里人见三次面,等等……   “前天……也是吗?”闻哲没有直接提及谢藤父亲的死。   谢藤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先摇头,后点头。   “一点警告而已。”   “警告?”   “可以玩,但是不能跟谁太过亲密,也不能跟谁在一起。”   答案出乎意料,让闻哲微怔了片刻才问:“我们算在一起了?在一起会如何?”   “不算。”谢藤离开对方的怀抱,撑起上半身,认真地凑近对方,“如果我们在一起了,你可能已经死了。”   闻哲瞳孔微缩:“什么?”   “这是他给我设的下限。我原本以为已经结束了,没想到从来就没有结束。”   谢藤说到途中就变得含糊其辞了。   “他不希望我身边出现金钱或雇佣关系以外的人,也必须跟家人保持距离,更不用说是其他了。”   “他?”闻哲问,“谁?”   谢藤没有回答,静默了片刻后就与闻哲拉开距离。   他很快就把自己蜷缩起来,埋首于膝盖,就此彻底沉默下去。   过于明显地拒绝之意以及太多模糊不清的违和之处,让闻哲立刻意识到必须打住,否则就会出现之前在车上那样的强烈地抵触。更何况他的大脑现在多少也被酒精掌控,并没有他所表现出来的这样清醒。他的身体和大脑都在警告自己必须休息。   沉默在“鱼缸”里弥漫了数息,闻哲强撑着最后一丝清醒,探性地伸出手,先用指尖轻触谢藤的肩膀,见他没有避开,才覆上了整个手掌。   肩膀所感受到的温暖让谢藤不自觉从胳膊中抬起眼,窥向闻哲所在。   见他并不排斥,闻哲便改变了手掌的位置,顺着肩膀一路向下,滑到了手肘位置,稍微用力扣住,往自己这边轻轻拉拽。   “过来。”他说。   谢藤情绪骤变,一脸期待的问:“做什么?”   “什么都不做。”闻哲好笑地看着对方,“我困了。需要人形抱枕服务。”   谢藤先哑然,后浅笑,最后大笑。   闻哲的用词与他温和的语气截然相反,像任性与温柔调和成的天鹅绒,带着适当的重量与柔软,覆在了谢藤的心底,留下了一种奇妙的舒适。   “嗯?”没得到回答的闻哲发出极轻的单音来复问。   “很高兴为您提供抱枕服务。”   随着调皮地回答的方式,谢藤改变了姿势,重新舒展开自己身体,向对方毫无保留地敞开怀抱,温顺得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闻哲在对方胸口挪动的动作已经比刚才熟练太多,无需谢藤的帮助,很快就在后者颈窝附近找到了依靠起来最为舒服的角度。   经过了必须的姿势调整步骤,困意当即像巨浪般袭来,瞬间就把他们一起拖入海底。   他可能真的会魔法。谢藤失去意识前想。   酒精让闻哲疲惫,也让他放松了警惕,更让他忽略一个事实:只有无法言述的过去才是一切病灶的根源。   ※   “什么?”谢藤含糊的声音让闻哲没能听清。   事情的发展已经远远超出谢藤的预料。他还是太草率了,很多情况都没有准备好对策就来了。父亲的坠楼和母亲的眼泪让他的愤怒压倒了理智,让他在尚未确定闻哲是否能作为助力、又能帮到何种程度的前提下,就把对方带来了。还放在如此关键的位置。如果医生那边也失败了,他就没有其他的备用方案了,根本不知道如何才能把闻哲完好无损地带出去……   “我不该带你来的。”谢藤以一种闻哲无法形容的眼神盯着他。   “为什么?”闻哲问。   谢藤再度沉默,移开视线不再看对方,没想到却撞见了彼端LR审视的视线。   他和闻哲互相推搡的动作显然引起了LR的注意,但他没有走过来,反而忙于跟女佣兵头子谈论着什么,甚至还用手拍了拍她的脸。但他始终保留一部分注意力,固定在谢藤身上。如同利刃不断放肆地割开谢藤的皮肉,审视着他身上或红或白的血骨。   谢藤身体又开始发颤,呼吸也变得紊乱。   闻哲敏锐地捕捉到他的异常,循着对方的视线望去,果然对上了LR的脸。   LR从谢藤身上移开视线,转而落到闻哲脸上,与其对视的瞬间他表情骤变,赠予了最为温柔笑容。   金发与五官一起在夺目的灯光下耀动,白得晃眼的皮肤,愈发突出他眼底无比惑人的蓝色,在闻哲看来却并不美丽,也不纯洁,反而像是一具沾满血腥的腐尸,肮脏得能让人不寒而栗。 第86章 破碎-6(V)   闻哲感觉有人在用手指轻戳自己的脸,接着就听见一道女孩的声音。   『上次见到他就觉得帅了。』   俄语,闻哲想,他居然才醒来,警惕度明显下降了。   『现在仔细看看,真的很帅哎!』   『你个小崽子怎么就知道看男人了?』“啪”的一声,伴着医生的吼声,他拍开了戳闻哲脸颊的那只爪子,『东方人都很矜持的,他又那么强,他如果觉得被冒犯了,有可能把你的头拧下来——你看!你把他吵醒了!噢!他听不懂俄语,要说英语。』   “小天使?醒了?咖啡,热的,要吗?早餐在楼下。”   他们的声音真大,闻哲恍惚地想,他的脑袋真疼,“生命之泉”的后劲真恐怖,医生看起来真精神,看来斯拉夫人的基因已经变异到能免疫后劲儿了。   “要……谢谢。”闻哲打着哈欠挤出声音,“几点了?”   他把视线挪到只到医生腰部高的粉色短发女孩的脸上,一只手接过医生递过来的咖啡,另一只手不禁伸手覆在了女孩的脑袋上揉了揉,又重新看向医生。   “你的女儿很像你。尤其是眼睛。”之前闻哲没发现,现在并排站着就很明显了。   “早上6点……噢。是的。”医生有点不好意思地挠着头,“我和她妈妈都这么想。但她不。反抗期。”   “才不是反抗期!我更像妈妈!”女孩朝医生扮鬼脸,用俄语抗议,却没有躲开闻哲的手,反而握住了。   闻哲喝了一口咖啡,耐心地看着女孩,等待对方用跟医生如出一辙的生涩英语配合上肢体语言来沟通。   “你很帅,”女孩指着自己的脸颊说,“我能亲你吗?脸颊。你亲我也行……”说着她就热情地把脑袋往闻哲面前凑。   贴面礼而已,闻哲到是不介意。可有人介意。   女孩途中就被一只大手按在了脸上,差点一个踉跄,幸亏医生及时接住。   “不——行!”谢藤拖长声音,一只手推开女孩,另一只手搂住闻哲,把他往自己怀里按,心下深刻的觉得无论男女也不分年纪,各个防不胜防。   “就算他同意,我也不同意。”他用俄语恫吓小女孩,“我不同意就等于他不同意。就算是脸颊也不行。你要敢亲,我就让他就揍你。”   女孩张大嘴。   “别拽我。”闻哲完美地假装没有听懂谢藤的谎话连篇,用手肘顶住对方的胃,护住自己手里的杯子,“我手里有热咖啡。小心烫伤。”   谢藤不满地放松胳膊,凑到他耳边,换回中文,说:“我也想喝咖啡。为什么没有我的份?”   闻哲自顾自地喝了一口,慢悠悠道:“医生给的。你找他要。”   谢藤随即瞪向医生,后者虽然没听懂,但是能看懂,当即一脸无辜地摊手耸肩。   粉发女孩刚才吃了瘪,现在看见谢藤吃瘪,当即幸灾乐祸地指着他大笑。后者气得跳起来,扑过去收拾那女孩。   女孩灵活地躲开,谢藤也并不执着于她,很快转移目标,扑回去抢闻哲手里的杯子。幸好后者早有准备,让对方扑了空。   谢藤趴在床上气不打一处来,非常怀疑昨晚经历的温柔都是梦。   闻哲抓紧时间多喝了几口,在谢藤爬起来准备抗议前就把剩下的半杯塞到他手里,随即留下呆住的谢藤和一句“我去洗澡了”就走进了盥洗室。   谢藤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去喝咖啡,甜得让他觉得腻。   “糖放多了。”他用俄语抱怨。   “是黑咖啡。”医生说。   谢藤:“……”   哑然过后他又差点被呛死。   闻哲开始若无旁人的脱掉衣服,打开花洒,仿佛那地方根本就不透明,外面也没有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看。   “你们还盯着看?”谢藤视线不移地盯着闻哲同时没忘记挥手赶人,“去!做你们的事去!”   虽然医生的女儿的确是在盯着看,但医生显然是被闻哲的若无旁人给惊呆了,直到谢藤开口才回神。他跟见了鬼一样瞪大眼睛盯着谢藤,毫不留情地嘲笑:“你自己订的透明浴室还不许人看?那你当初还定?笨蛋!”   “大笨蛋!”女孩跟着一起骂。   谢藤喝完了剩下的咖啡,把杯子扔在地毯上,跳下床,拿枕头追着他们发动攻击。   医生急忙夹起女儿,一路狂奔下楼。   谢藤一路追到三楼,又很快跑回来,但闻哲已经收拾妥当,正在擦干头发。谢藤没得看了,当即更加生气,不过他很快又气不起来了。   闻哲带着沐浴液与洗发水的清爽味道主动凑近谢藤,像谨慎的小动物那样嗅过了一圈后得出结论:“你身上都是酒臭味。”   谢藤:“……”   “去洗澡。”闻哲说。   谢藤更气了:“那都是从你身上蹭到的!”   “所以才让你去洗澡。”闻哲理所当然。   “……”   “听话。”闻哲改变口吻,“早餐前洗完可以来找我领一个早安吻。”   谢藤二话不说窜起,大步奔进盥洗室。等他出来的时候,“鱼缸”却只剩下他自己。他匆忙套上内裤,飞快地冲下楼,却看到闻哲已经独自坐在桌边,开始享用早餐,而他期待的那个吻显然已经泡汤了。   他当即愤愤地准备抗议……不,并没有。   闻哲见他出现便放下了手里的平板,冲他招招手。等他走到自己身边,就拽住了他胳膊。   谢藤配合地弯下腰,方便对方捧住自己的侧脸,履行先前的承诺。   唇齿间牛奶和黄油的味道香甜得腻人,谢藤舔着嘴唇在闻哲身边的空椅子上坐下,伸手抽走后者面前的牛奶,一口气喝光。   想象中的甜味没有袭击味蕾,牛奶里并没有加糖。昨晚看来不是梦。   “这里可是公用空间,”闻哲懒得跟这个连牛奶都要抢的“小女孩”计较,自行另倒一杯,漫不经心地提醒,“你确定只穿内裤吃早餐?” 第87章 破碎-6(VI)   “没关系。”谢藤坦然道,“我经常这样。大家已经习惯了。”   既然谢藤自己都不在乎,闻哲更不会纠结于此了。   “你在看什么?”谢藤咬了一口涂满果酱的土司片,探头去看闻哲手里的平板,随即大失所望地表示:“你怎么不是在看时政新闻,就是在看社会新闻,还有财经……”   “对。”闻哲头都没抬地打断对方,“所以,这有什么问题?”   “全都有问题!”谢藤用土司片对闻哲指指点点,“尤其是你最有问题。”   闻哲从平板上移开视线,掀起眼皮看向谢藤,静待下文。   谢藤说:“你的爱好怎么像个五、六十岁的老男人……唔!”   闻哲掐住对方的下巴,问:“给你个机会重新说?”   “唔唔!”谢藤举起双手,示意对方放开自己的嘴。   闻哲松开手,谢藤忙把手里的土司片塞进嘴里,三两口咽下,嘴角沾着的果酱都没来得及擦,就飞快跑出去一大截。   “你的爱好也太古板了。”   谢藤声音迟迟从餐厅彼端传进了闻哲的耳朵。   “简直就像是我爸。”   “……”   ※   LR抬手示意旁侧,空间里流淌的音乐很快被更换。   这次不是李斯特的旦丁,而是莫扎特的安魂曲。   谢藤从第一个小节的旋律出现起就咬紧了牙关,闭上了双眼,随后又原地蹲下,抱住膝盖,埋首其间,整个蜷缩起来。   “谢藤?”闻哲怕他扯到针头,急忙拽住他的胳膊,捧住他的下颚,逼他与自己对视,“那些音乐有问题对么?就像在通道里的那些古怪声音。但你不是对它免疫吗?为什么现在又……”   谢藤的视线根本没有聚焦,却随着闻哲所说的话反复摇头。   这种能听见却无法回答的诡异状态,相比刚才全然无视闻哲的情况,已经有所好转。但维持得极其短暂,根本不够。尤其当他意识到即便不断开阖嘴巴,也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好像失去了说话能力后,又对闻哲排斥得更厉害了。   谢藤不断向后瑟缩,试图躲开闻哲的动作。   闻哲暗骂一声,急忙放松了力道,改变了肢体语言。   “看着我,别走神。回答我,好么?”他将手掌伸手覆上谢藤的发顶,顺着头颅往下,来到脸侧,来回轻轻地摩挲,问:“伦理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他只跟你说了几句话,甚至只是看了你一眼,就能让你变得不对劲,还有那些音乐是不是也……?”   “我当然不对劲!”谢藤态度骤变,粗鲁地打断闻哲,挥开对方的手,大吼起来,“我被很多水蛭咬了,还被几只老鼠咬了。你说我不对?用脚趾想都不可能对!你……”   闻哲懵了半秒,回神后一把薅住谢藤的衣领,把他整个提起来,扯向自己。   剧烈的动作差点把谢藤胳膊上的针头扯出来,吓得旁边的医生急忙上前帮他按住。   “小心针头。”谢藤态度再变,“我的血管可是很脆弱的。”   他毫不挣扎地任由闻哲拎着,冷淡的出声提醒,仿佛针头没有扎在他的血管里。就算有,而且真的刺破了血管,他也不在乎。更奇怪的是,他转变态度后就不再发抖,仿佛已经处理掉了那些未明因素给自己带来的负面负担。   闻哲讶异地看着对方。   这是一种倒退。   如同退回到刚接触彼此时,那种能在几句话间变换出截然不同的言行举止的时候。   “你到底怎么回事?”这次的闻哲没有放任谢藤避开。   他逼视着对方,质问:“我以为你只是比较特殊的贵宾,因为跟伦理有些交情,偶尔会给他捣乱,纯粹通过恶作剧来寻找乐趣,让他想报复你、折磨你,却又不能拿你怎么样。”   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你跟伦理到底是怎么回事?”闻哲逼问道,“你为什么会害怕他?又为什么会害怕莫扎特的安魂曲?”   “我怕他?”谢藤一把反攥住闻哲的手腕,用嗤笑与不屑混淆的面孔反问,“我会怕他?你从哪里看出来我怕他?”   莫扎特被略过了,闻哲抽回手腕,放开了对方的衣领,隐约觉得谢藤恐惧的恐怕不是LR,而是“安魂曲”。那么展厅里出现的李斯特和通道里的古怪声音,很有可能是LR的提前准备,方便他用来诱发谢藤的“症状”所必须的步骤。只是效果比LR想象得要差,也可能比想象得要好,只是延迟了那么久才发作。那么,接下来的步骤应该就是利用谢藤对“枪声”的“不适反应”了……   “你是单纯嘴硬,还是由于某些原因而无法说出实话?”闻哲判断不出,干脆毫不委婉地问,“难道他也参与了当年针对你的绑架?”   “不可能!”谢藤断然否定,“当年我才几岁?伦理比我还小一岁,他怎么可能做到?”   “好。就算他当年不可能参与,”闻哲又问:“那么你父亲几日前坠楼的事情也跟他无关吗?”   “……是,”谢藤顿了半秒才挤出声音,“的确与他无……”   闻哲抡起拳头,找准谢藤的眼圈,但终归没有落下,改用手背用力拍了拍他的脸。   “劳驾你撒点像样的谎,好吗?”闻哲说,“如果无关,你为什么既忌惮他又对他束手无策到如此地步?他不过看你一眼,就让你……”   “我睡过他。”   谢藤态度再变。   “你满意了吗?”   他不再排斥或否定,反而以闻哲从未见过,且无法形容的态度说:   “我喜欢他的脸!我就喜欢跟漂亮的人上床!我就是这种人。有什么问题吗?   “只要是漂亮的人,我都想跟他们上床。光凭他那张脸,我就愿意睡他。无论多少次都不会腻。   “我不是对他束手无策,我是不想对付他。   “我舍不得对付他,明白吗?   “我就是这种没有脑子的人。我一贯只会用下半身思考。这就是我。   “这样回答能让你满意吗?满意的话,就别再问了!” 第88章 破碎-7(I)   生活助理走进餐厅时,发现他的老板正面朝下趴在地上。   他内裤的两边被餐刀和餐叉穿过并钉入地板,一旦挣扎就会撕碎脆弱的纺织品;餐具固定在谢藤双手无法用力的巧妙位置,除非他愿意脱或撕碎内裤,否则无法脱困;他的背成已经成了闻哲的凳子,成年男性的体重无疑加大了脱困企图的执行难度。   生活助理无视了谢藤的呼救,对闻哲竖起拇指,后者朝前者报以微笑。   “叛徒!”谢藤对收拾餐桌后转身离开的助理背影怒吼。   接着又对闻哲抗议:“你真开不起玩笑。”   闻哲置若罔闻地专注于平板上的新闻,谢藤最终在下一个或一群人走进来前举手投降,并庆幸自己投降得够快。   医生是估算好时间来的。为得是把谢藤拖进训练场,继续恶补防身技巧的同时,也让他的女儿用仪器帮谢藤检查体征指标。   “浪费时间。”谢藤拒绝并试图逃跑。   “你话真多。”医生像刚才的闻哲那样预判了他的逃跑途径,很快钩住他脖子,把人拖走。   谢藤在经过闻哲面前时抓住了他的手腕,害得后者被迫跟随前往。   区别于白刃练习,这次是拳脚和反击技。   谢藤被医生折磨了半个小时,期间频频向闻哲投去求救的眼神,后者看完新闻才上前介入。   “他的话其实也有道理,”闻哲示意谢藤翻译,“临时恶补并不具备实战能力。”   “这是为了让他的大脑不会在突发情况下沦为装饰品。”医生说。   “什么?”闻哲被谢藤含糊的翻译唬住了。   医生没有解释,而是转移了话题,问:“小天使有更实用的建议?”   “最简单的办法是:攻击弱点。”闻哲没有私藏,“男性踢裆,女性踹子宫……嗯,大概就是肚脐下面有个弧度的位置。只要力量足够,被挡在膀胱后面的部分就会遭到冲击,任何人都无法承受。攻击上半身当然也可以,神经多,也更疼。不过很猥琐。我一般不用。”   谢藤翻译后,斯拉夫父女都觉得某些部位严重幻痛,一起对他投来了敬畏的眼神。   “我还以为你是个有风度的人。”谢藤说。   “防身为什么要讲究风度?”闻哲反问,“是脸比命重要,还是没听过农夫与蛇的故事?”   医生听完立刻叛逃,让闻哲在谢藤身上“示范”。   谢藤:“……”   “……攻击上半身的时候,的确容易被手臂防御掉,所以常见的是声东击西。不过新手做不到这种瞬间判断,最重要的就不是技巧,而是下手要足够毫不留情。狠戾?对,要够狠,绝对不要犹豫……”   随着闻哲的讲解,谢藤逐渐认真起来,连翻译都顾不上了。   『我未成年。』粉发女孩忍不住对示范到途中就已经黏到一块儿去的两人问,『需要我先出去吗?』   医生完全不觉得有什么未成年不宜的场面,谢藤则飞快点头,闻哲这才迟来地发现自己正只手按住谢藤背脊,胯骨则贴在了谢藤的臀上。   闻哲:“……”   原来是故意的。难怪他会练得如此认真。欠揍。   察觉到被拆穿的谢藤当即拔腿就跑,闻哲没能收拾他,就被医生叫住。   “小天使。”   “什么事?”   “跟我练练?”   “可以。”   “拳击?”   “会一点。”   “搏击?”   “不如拳击。”   “那就拳击。”   “行。”   “我去拿拳套和护具。”   “好。”   二人眨眼达成共识,被彻底忽略的谢藤和女孩则无语地面面相觑。   在谢藤心里,再也没有诸如拳击更加无聊的运动了。   医生和闻哲动手后,他很快就失去了兴趣。他转向女孩,发现对方竟然看得津津有味,忍不住逗道:“我不是已经警告过你不许盯着了吗?为什么还这样?”   “这还用问?因为帅,也因为他能打。”女孩答,“他说的‘一点’是东方人的谦虚吧。”   “……”   “老爸欣赏能打的人。我也是。”   “那你不看我?”谢藤道,“我虽然不大能打,但好歹也帅。”   “你的确帅。可老爸说,少看长得帅却每天会跟不同人上床的男人,既不值得,又容易心碎。妈妈也说过,男人最重要的是忠贞。”   谢藤:“……”   “你反省一下,以后注意点。”女孩鄙夷,“不然等他讨厌你,我就抢走他。”   ※   拙劣至极的谎言。闻哲想。   一个真正冷酷无情的人说话时是不会在乎别人对他是否满意的。而且,闻哲刚才还亲眼看见谢藤排斥LR的吻。但他知道对方其实并不排斥接吻,甚至本能地渴求。甚至不止是吻,谢藤恐怕喜欢一切能激发他感官、给他带来快感的言行。   就像跟他睡过的人都会得到钱或其他好处那样,这种虚假的温柔是他对待“一次性物品”的习惯。排斥则不是。也像他在床上好得过分的风评,是用宾主尽欢来获得欢愉,因为他认为:自愿比强迫更利于享受。   “这些”是最开始时给闻哲的反击可能,否则谢藤只需要拒绝他的“告别吻”,转身离开,闻哲就无机可趁。   闻哲意味不明的、盯着他的眼神在谢藤看来不像是恼怒,而更接近于怜悯。   他不确定。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对方并没有相信他的谎言。他没有因此欣喜,反而愈发烦躁。   “先不说这些,”闻哲再开口时仿若忘了刚听到的话,转了话锋:“那些所谓的贵宾,会听伦理指挥吗?”   “你不是能猜吗?”谢藤用极不耐烦地语气说,“如果你都不知道,我又怎么会知道?”   闻哲默然地看着谢藤,完全揣度不出这种急于跟自己划清界限的古怪态度的成因。   “我连你为什么要接近我,又为什么要上岛都不知道。他会做什么我更不可能猜到。”   谢藤几乎在闻哲心下得出结论的同时出声。   “你刚才是不是没听清楚?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对付他,我也不想对付他,你……”   谢藤的话断在对方凑近的动作中。   闻哲轻吻了对方的唇角。   无形的羽毛滑过谢藤的心尖,话语化作惊雷。   “我做兵。”闻哲说。 第89章 破碎-7(II)   闻哲洗完澡,斯拉夫父女已经在等他了。   医生给他拆了额头的线,粉发女孩右耳上挂着蓝牙耳机,忙碌于敲打笔记本电脑的键盘,偶尔会偷瞄他一眼,用俄语跟网络彼端不知名人士用俄语交流,内容大多是“寻找云端服务器所在地”、“植入后门”,“算力资源”一类。   二、三楼已经清空;一楼到处都是嘈杂的声音和忙碌的人们;所有即将同行的人都换上了符合各自职业分工的服装;大量的枪械被从地下保险库里搬出装车;生活和安保助理不见踪影;意裔娱乐助理短暂出现,跟闻哲挥手致意,很快消失在门外……气氛莫名紧张到极点,同样人头攒动的架势却区别于几天前的公海年会,如同即将投身战争。   闻哲驻足,沉默地注视诸人,如同初次来到“鱼缸”的那一天,莫名有种荒诞之感。   医生在这里与闻哲暂别,接手负责武器清点与核查,由粉发女孩陪他继续往地下工坊去。   谢藤站在地下一层里并不存在的T台上,被形象助理的团队众星拱月的簇拥着。   他戴着一副鱼尾墨镜,白色衬衫选择了略显张扬与色气的古巴领,露出左右各一半的锁骨线条,却没有选择这种衣领本该搭配在脖子上的饰品,外套略显宽松,下半身是修身运动裤。   闻哲:“……”   原谅他无法欣赏谢藤这身堪称离奇的南美军阀或者称之为品味粗鄙的暴发户式打扮,就像他无法欣赏荧光黄与绿的泳裤。   谢藤正在挑选拉美地区男士们酷爱的草帽,手里则把玩着一条两指宽的白色软皮制成的暗雕花纹颈环。   “过来,”谢藤看到闻哲来了就冲他扬起了颈环,“试戴一下,特别为你定做的。”   闻哲听到途中就骤停下脚步,扫过颈环中间白金搭扣与宝石双层爱心,用毫不掩饰地嫌恶眼神表达自己的意愿。   谢藤玩味道:“这可是宠物的必备物品。”   闻哲断然道:“等到岛上再说。”   “你……”   “再啰嗦我就动手帮你戴上。”   谢藤闭上嘴,“哼”了一声转过头,继续挑选帽子。闻哲安静地站在旁边,看前者在成堆大同小异的帽子堆里挑三拣四。   “一切都准备好了。”谢藤挑选完再度看向闻哲,问:“我们出发吧?”   “啊!”   他们没走出几步就听见服装助理的尖叫声。   助理半掩着嘴,抱歉地看向闻哲,说:“你衣服没换。”   助理的助理很快抱着白色的礼盒奔来,公关助理配合的上前对闻哲说“请脱掉衣服,全部”,房间里的数十人立刻把目光集中到闻哲身上,就像人生头一次见不穿衣服的男士在自己面前晃的刹那,期待流于表面。   闻哲本来就只穿了身运动服装,脱起来比正装容易得多,但他既没能脱也没能碰到礼盒,就被谢藤抓住胳膊,飞快地拽进了电梯,留下一句“到上飞机再换”和面面相觑几秒后突然齐声爆笑出声的人群。   闻哲被谢藤拽得差点撞在门框上,忍不住效仿医生,给谢藤脑袋上来了一巴掌。后者全无安分的迹象,继续拖着他狂奔。直到他们先后钻进那辆——也可能是另一辆黑色加长车的后座,谢藤才突然安静下来,死紧地圈着闻哲的腰。   “怎么了?”闻哲察觉到他有些不对劲儿,没有用蛮力挣脱,而是伸手揉了揉抵在自己后颈上的那颗脑袋。   “没什么。”谢藤摇头,柔软的发梢滑过对方的皮肤。他无法回答自己都不知道答案的提问。   闻哲思索片刻,问:“要接吻吗?”   “要!”谢藤即答。   “那你先松开胳膊,这个角度吻不到你……”   车门被打开的声音、粉发女孩的惊叫和被掷入车后座的白色礼盒几乎不分先后的出现,打断了一个刚开始的吻。   车门重新关上后,里面的二人同时笑了。   “可以换衣服了?”闻哲问。   “换吧。”谢藤冲他眨眨眼,“如果有需要,我可以代劳。”   “免了。”   浩荡的车队正午出发,前往机场坐上一架巨大的空客改私人飞机,落地后换乘车前往码头。   医生将和大部分的人马与装备在这里与谢藤和闻哲分道扬镳,陆续有依依不舍的人前来亲吻闻哲的脸颊道别,熟络得连谢藤都觉得不可思议。   其他人分批乘坐快艇消失在海面上后,谢藤等人也被渡轮连人带车一起送至附近小岛,机场停着等待多时的运输机,把一辆辆加长车轻松吞进偌大的腹中。   从复配香水开始,到伪装成鱼缸的子宫,随后是酒店艺术教学,战斗机模型对抗游戏,蘑菇塔柔软的雪夜,在绚烂与疯狂间徘徊的游艇年会,住在童话故事里的美丽母亲以及湖边的伏特加与烤土豆……随着运输机舱门的关闭,车后座的灯饰逐一亮起,让闻哲感觉到自己所经历的光怪陆离的七天八夜终于结束了。可就跟他第一天到鱼缸一样,有一种不真实之感。尤其是医生临别前低声在他面前说出的恳请。   “如果有可能,请小天使保护他。”   “保住你饭碗?”闻哲半开玩笑地反问。   “我希望他活着。虽然他不是好人,”医生说,“但还没有坏到必须死。”   ※   闻哲的话让谢藤如梦初醒。   “撒谎!”   他虽然恢复了如常,可语气依旧糟糕。   “伦理是个白痴,我可不是。后翼弃兵的前三手几乎都是兵。不说谁做兵有无区别,而是我们只能都做兵,除非变体……”   “我做弃兵。”闻哲一句话堵死了谢藤,“你看情况随机应变。”   谢藤瞪大眼,哑然数秒后,陡然大吼:“你疯了?”   后翼弃兵开局是否能成,完全看对手是否会做出相应的应对。不应就永远只能走变体。可这才只是开局,后面如何赢,谢藤毫无头绪。   “应该我来做。”   “可你现在的状态不好,不适合……”   “就因为这样我才适合!”   “考虑到规则,我……”   “你们起争执了?真好。”LR由远而近的声音打断了闻哲和谢藤的对话,“开始之前,我……”   “将军。”闻哲打断LR。   LR一愣。   “没猜错的话,你就是国王。”不等对方说话,闻哲已经环视过四周。   “我方二子,你方孤王。”闻哲说,“对方未应——将死。”   作者有话说:   给对国际象棋比较懵的小可爱的TIPS   棋盘从正中间分开,有王那侧叫王翼,有后那侧就叫后翼。后翼弃兵顾名思义就是后翼那一侧后头上的兵,先手丢出去做牺牲。简单的理步数是,我方兵1,对方兵(镜像),我方再兵2,对方吃兵标准后翼弃兵。对方不吃,就要走后翼变体。 第90章 破碎-7(III)   “将死!?”LR难掩惊愕,“游戏什么时候开始的?你杜撰了规则,就是在违反规则,我厌恶违规……”   “这需要杜撰?”闻哲打断对方,“既然是国际象棋,规则当然一样。”   谢藤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后翼弃兵开局。除非你不是国王,也没有走向我。不过,就算你走向他,我也同样能将死你。”   LR哑然。   从闻哲提出这个游戏开始就宣布了只用后翼弃兵开局,这不止意味着他第一手都出“后翼兵”,还意味着他一直都是先手;随后无论棋局途中如何,都如同讲解残局,要么绞尽脑汁逆向复盘,要么选择完全“忽略”;从LR选择了“忽略”,到他朝谢藤走来,就已注定他会以现阶段所拥有的“棋子”对上“二兵”,或“对上一兵及其他棋子”;无论他吃掉谁,都会被另个反将。   LR当即警惕地后退半步,防备闻哲突然暴起攻击,然而并没有。   “你面向我却侧对着他,”谢藤嘲讽,“别告诉我你其实根本就不会下棋。”   兵行直线,吃斜线。   在LR的“其他棋子”没有出现以前,他根本不该自负地把自己拟定为“国王”,也不该主动靠近谢藤所在,更不该侧对闻哲,毕竟如果他不是王,就不会被“将死”。而只要他不动,以“两个兵”一次只能移动一格的方式,就不可能威胁到远处的他。   谢藤都说得如此直白了,LR如果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是怎么输的,恐怕就愚蠢得堪称可怜了,也就不会那么难对付了。   LR的确没有料到单纯在国际象棋里加上“真人”与“后翼弃兵”这两个限制条件后,就能变成完全超出他想象的复合型游戏。   参与者不止需要控制好自己和棋子们的言行举止,还需要控制好各自“身份”的选择。   再来就是地面上根本没有“格子”的事实,乍看方便行动,其实视线范围内的任何地方都是棋盘。每一个人所迈开的每一步,都会自动被等同于“一格”,不止意味着最大距离有其极限,还意味着大家“移动”过相应的“格数”后,距离与相对位置都会超出预料,让原本是正对的敌方位置变成侧对。反之也是一样。   这让“成功走近敌方”变成为了极为困难事,毕竟只要动作与身体朝向稍有不对都有可能被“规则”反杀。   想要成为胜者,基础中的基础条件不是擅长国际象棋,而是擅长心理预判与言行操控并能绝对听从命令的人。   LR手里恰好有适合的人。   “我输了。”他的视线在谢藤与闻哲间来回。显得兴味盎然。   “但你并不想更换游戏。”闻哲笃定。   “这是一个不错的游戏,”LR没有否认,“学习玩游戏的过程远比游戏的胜负更有趣。”   谢藤不止意识到这个游戏的可变玩法多得难以预料,也意识到闻哲祭出“这个游戏”本身就是为了让LR继续玩下去。   “既然如此,”闻哲的声音打断了谢藤的思考,问,“开始第二局?”   如同任何艺术家都喜欢在陌生的环境里,从陌生的人与事当中寻找刺激那样,LR理所当然地同意了。   LR背转过身,拉开与闻哲距离的同时朝女佣兵头子动了动手指,比出“15”的数字与一个横过脑门的手势,示意她挑选身高差不多的十五名佣兵过来。只要有了这些既能准确执行自己命令,还能到保持步子大小一致的前军人做棋子,他就不可能再失败。   谢藤当即意识到LR想做什么。   他正准备提醒,闻哲却已经出声:“记住刚才说过的规则。”   LR驻足看向闻哲,察觉出古怪,问:“什么意思?”   “‘只要在游戏里,我就是公平的。我输了就会承认,绝对不会违背规则,也不会手下留情’。”闻哲复述了对方的话。   LR点头:“我的确说过那些话,我也不打算违背自己所拟定的规则。   “我也说过,”闻哲提醒,“‘你的棋子是岛上的所有贵宾’。”   谢藤藏起惊讶,LR再度沉默,闻哲以堪称礼貌的表情静待。   “原来你的话是这个意思,”LR很快做出决定,“我明白了。是我违背了规则。算我再输一盘。”   LR没有违背自己所拟定的规则,当即放弃投机取巧,转而去召集真正的棋子。   很好。闻哲想。对方既然掉进了陷阱,他提前准备的陷阱肯定足够LR无法抽身。   LR比闻哲料想得要快地召集齐了“十五枚棋子”,但等闻哲顺序扫过诸位“棋子”的脖颈、无一例外地看到他们佩戴的颈环后,当即微微起眯眼,露出了那个特殊笑容。   “这些都是宠物,不是贵宾。”闻哲说,“你似乎不是很明白‘仅限贵宾参加’的意思。贵宾不是宠物可以代替的。毕竟没有贵宾们会愿意把他们的全部财产和地位让渡给宠物。让一群没有什么可失去的宠物投身于游戏,等于让他们代替主人去享受痛苦一样,是每天都可以看到的无聊场面,根本没有乐趣可言,不是吗?”   “的确。”LR不自由自主附和后很快察觉到自己竟然已经被对方牵着鼻子走了。他毫无疑问因此愤怒,但他没有表现出来,反而温柔的笑了。   “你要违反规则了对吗?”闻哲敏锐地抓住对方的变化,却没有给对方挣脱的机会,“那游戏就到此为止。各种意义上的游戏……”   “不。”LR果断拒绝,“你很有趣。我想跟你继续玩。”   他重新走近闻哲,试图像刚才那样碰触后者的脸,却被谢藤一掌挥开。   LR毫不恼怒地扫了谢藤一眼,很快重新对上闻哲的眼睛。   “给我些时间。”他说,“我会在规则范围内赢你。”   因为闻哲自信的模样,让他愈发想亲手摧毁……   “完胜。然后你就可以陪我玩更多有趣的游戏了。”   闻哲颔首,目送LR走远,扫了眼紧盯着自己的女佣兵头子,随后就看向谢藤,用手掌抚摸了后者的侧脸,问:“你好点了么?”   “你知道他在玩什么游戏,”谢藤答非所问,“也知道他真正在玩的是什么……” 第91章 破碎-7(IV)   LR很快就明白了闻哲自信的理由:   之前愿意参加的那批人,都是违反规则使用宠物来代替他们的人。也只有这种人,虽然愿意参与游戏,却既没有战斗力,也害怕在游戏里受到致命伤,才会做出这种选择;   一些“贵宾”已经被闻哲“教训”或“威胁”过,他们甚至不愿意承认被威胁过,可想而知威胁得有多么彻底;   他离开通道后应该彻底关掉直播,而不是为了羞辱对方再度开启,这不止让大家在屏幕前见识了“修的宠物”的优秀战力,也让他们不得不掂量自己能力,尤其是武力;   大多数“贵宾”都选择藏身在屏幕后,通过想象来体验游戏。只有极少一部分有兴趣亲身参与其中。可这些人跟LR自己一样,拥有足够的自保能力,足以参加任何游戏,也能充分享受各种游戏的过程。问题是,这种人本身也能跟LR相提并论,只是用“碰巧来度假”的态度,品评着LR创造的那些品味低俗且没有新意的游戏,如同欣赏马戏团的表演。直到“有趣的玩具”出现,才让他们产生了加入游戏的兴致……   最后这种人完全不用依靠LR来帮他们满足那些恶趣味,只是在等待层级上升契机。他们都是更愿意亲自手执棋子的人,根本不可能听从LR的命令。   他们最想看到的是LR与谢藤“厮杀”。   这整座岛上的“贵宾”,即便是个疯子,也会优先掂量自己会在游戏里损失什么。   懦夫挥刀向更弱者,而既得利益者永远会将自身利益最大化。   这就是人性。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竟然连十五个棋子都凑不齐。   许多人只能看到现代战争表面上的输赢,而没有从政、经、民、国际平衡以及未来发展等方面去考量。因为被战争迷惑后,就会产生看清了战争的错觉。就像谢藤和闻哲一开始默契的配合,如同拟定了计划。其实并没有。就连“拖延时间”也只是一种顺势而为的共识而已。毕竟按照闻哲的说法,他只是好奇这座岛。谢藤则是从被胁迫到半自愿。归根结底,是在不会有损自身利益前提下的顺水推舟。   然后,从“宠物”的环节开始,一切突然就失去了控制:LR最先超出了谢藤的预料,变成了他陌生却熟悉的“祸端”;闻哲过于冷静地应对方式,让谢藤明白这座岛在他眼里并不特殊,根本没有好奇的必要;直到LR被支开,谢藤才意识到,刚才他只猜中了闻哲其中一部分打算,因为“真人国际象棋”根本就不是目的,而是陷阱……只是包括谢藤在内的大家,都被闻哲专注于游戏本身的表象所欺骗了。   尤其在他看到LR无知无觉的掉进去以后。   LR第一次掉进的陷阱是因为“后翼弃兵”,“国际象棋”是第二次,“棋子”是第三次,“宠物”是第四次,“贵宾”很明显是第五次了。   这些全部是依据LR关于“规则”的发言所布下的陷阱,瞬间就轻而易举地扩大成为一旦踏入就会身陷其中的沼泽。   如同“后翼弃兵”作为国际象棋里的开局却鲜少能出现标准的“弃兵”局那样,这个开局方式其实早已经逐渐演化成一种了“陷阱式开局”。   一种纯粹的假象。   “你知道他在玩什么游戏。”   面对闻哲的关心,谢藤不由自主地说。   “也知道他真正在玩的是什么。”   因为闻哲对他的关心都是真的,但他也因此恐惧背后隐藏着的等量陷阱。   闻哲发现谢藤做出了极不明显的闪躲动作,知道对方在排斥,当即收回了手。   “玩人。”他说。   “你果然猜到了。”谢藤并不惊讶。   “你为什么不害怕?”他说,“你应该感到害怕。”   可他不,就像他也从未恐惧过自己。   “他现在还忌惮着我,”谢藤说,“如果他不再顾虑这些,你根本无法想象他会做出什么,他……”   “能用的手段无外乎是,”闻哲打断他,“让一群人在大庭广众之下侵犯我;把我关在肮脏狭窄的房间,让我24小时只能站着;不见天日的囚牢里肮脏的食物与水,疾病与高烧和永不停止的噪音;挖出我的眼睛,斩断我的四肢,剖出我的内脏;或者用一切超出人类想象的东西贯穿我的身体,让食肉的野兽啃光我的皮肉,剥皮,凌迟,焚烧……我有漏掉什么吗?”   谢藤惊讶地看着他。   “他会用尽一切手段,控制我,摧毁我。无论身体,还是思想。”   闻哲平静的语气如同在说与自己完全无关的人。   “他看见美丽的人,就会毁掉别人的脸。他喜欢坚韧的人,是因为他想看到别人崩溃的瞬间。他最喜欢的是亲手把高尚的人推入深渊……”   一个会把一切正向的存在都毁掉的人,犹如恶魔喜欢看到人类深陷欲望无可自拔。   既想看见对方趴在地上摇尾乞怜,又想看到对方徒劳无功的反抗。   关键不是摇尾乞怜,而是徒劳无功,让他能始终居高临下的俯视。   有些人能临驾于法律之上,但他并不可怕。有些人天生缺乏道德观念,他也不够可怕。   除非他把一切令人作呕的负面都视作理所当然的存在。   “他、他们会践踏任何不如他们有钱势的普通人,面对比他们拥有更加出众品质的弱者,无论是外表还是内在,他们还会变本加厉。”   而他们却永远留在安全的地方,欣赏着别人的匍匐与祈求,根本不在乎自己毁掉了什么。   闻哲说:“他们像剧毒的百足之虫……”   “既然你早就知道了这些,为什么还要来?”谢藤问,“难道你以为仅凭自己就能解决掉他们,还是解决掉这座岛?”   或者,闻哲根本就不在乎自身会如何?   “我告诉过你,岛哪里都有,他们随时可以重建一座一样的……”   “理由你不是已经猜到了么?”闻哲反问。   谢藤摇头:“我还没有自恋到那种地步……”   “但的确是为了你。”闻哲说。   谢藤愣住。   “因为我想知道,”闻哲说,“为什么作为其中一份子的你,却没有像他们一样,成为以摧毁别人为乐的残渣。” 第92章 破碎-7(V)   因为医生、父母、祖父母、助理和像栗野那样的朋友们。   谢藤能给闻哲无数种答案,可他心知肚明那都是谎言。   这是又一个他无法回答的问题,但他……   女佣兵头子清嗓子的声音打断了谢藤的思考,她难以置信地问:“你们俩真的觉得现在是适合互相剖白的好时候吗?”   闻哲看向她。   “我的老板随时会回来,”她颇为头疼地瞥了一眼手腕上的定位装置,随即对上闻哲的视线,“你看着我做什么?你可别对我有什么误会。虽然我跟修是朋友,但我既不会帮你脱困,也不会站在你们那边,更不会帮你们。我没有兴趣换老板。就算新老板是修,我也没兴趣。这跟报酬无关。是我的原则。懂了吗?”   谢藤和闻哲几乎同时颔首,前者是认可他早已了解的她的立场,后者则敏锐地捕捉到那根本就不是原则问题,否则她就不会更改翻译内容,更不会提醒他们LR随时可能回来。而且,只有装模作样的伪善派喜欢把原则挂在嘴边,佣兵是注重实干能力的职业。   “看来金钱报酬对你来说根本就没有足够的吸引力,”闻哲说,“肯定是他许诺了你什么极为特殊的条件才让你如此忠……?”   “你话很多。”女佣兵头子途中打断,“无论你长得再如何顺眼,话太多就很不讨喜了。”   闻哲微微眯眼:“看来踩中你的尾巴了。”   “修!你看看你这个人,连戏都不会演。你根本就没有把他调教……好?”女佣兵头子紧了紧拳头,转身对谢藤怒目相视,却没能说完就半张着嘴愣在那里。   谢藤半低着头,双肩颤抖,很快因为无法忍耐,发出欢快的尖叫,接着是大笑。跟在蘑菇塔里体验过失重感过后的表现一模一样。   但他没能笑多久,女佣兵头子的抗议就突然停止了,他的笑声也是。   他们俩出奇一致地盯着彼端,闻哲不用回头都知道谁来了。   “修,你的宠物不错,”LR由远而近地走来,“是个相当有趣的玩具。”   LR只身而去,又孤身而回。跟闻哲所料得相差无几,速度却比他预估得要快得多。而且他的话非常耳熟,好像谢藤也说过相差无几的话。   “我能明白从不养宠物的修为什么会选你做他的宠物了。”LR也能明白那些老头儿亲自过来验货的理由了。但仅仅是有趣显然还没有足够的价值能让他们出面,这只宠物肯定还藏着什么更为特殊的地方。   谢藤抬起胳膊,横在闻哲身前,阻止LR继续靠近。   LR一反常态,既没有逼谢藤退让,还示意无需紧张。   “我无法凑出符合规则的棋子,”LR说,“这一局我也输了。”   谢藤微愕,闻哲则问:“还要继续这个游戏吗?”   “当然。”LR态度温和得超出想象,“之前是我太过自负。现在我多少也摸索出了一些获胜的诀窍,没必要退出。”   他没有料到冷兵器对战的真人表演反而会给对方带去优势,他也没料到让对方当众进行情色表演完全没有起到羞辱对方的效果,随后的闹剧也是。   当一个人能在各种情况下都做出跟他预估完全相反的表现时,那么对方所提出的游戏规则,尤其是获胜方式,肯定也跟表面上的胜利或优势条件正好相反。那么原本棋子多的优势肯定就是劣势,以多胜少的想法也就是个错误。   事实的确是在无法确保控制住每一颗棋子都听从命令的前提下,越少的棋子反而越有利。但在最小单位下,有弃子的一方依旧能占先。   “修是其中一位贵宾,我可以邀请他,”LR看向谢藤,“修也会听我的话,愿意接受我的邀请,不是吗?”   谢藤愣住。   “我邀请修成为我的棋子。”LR说。   其实,这个游戏跟他最开始想象的真人扮演棋子相互搏杀不同,而是利用倒置立场的对换来取胜。他从一开始就不需要“贵宾们”就能获胜,只要“其中一位贵宾”就足够了。   “我希望修作为我的弃兵。”LR说,“这样我就能获胜了。对吧,修?”   谢藤沉默。他已经意识到LR口中的所谓“诀窍”是什么了。他因而不敢看闻哲,因为他的确无法拒绝LR的邀请,因为规则里也没有禁止置换棋子。   “你赢了。”闻哲并不惊讶。   居然这么快就拆穿了,闻哲想,看来LR的智商不低。   “这个游戏的获胜关键的确在于以最少却最占优的棋子数来获胜,而不是具体攻击。”闻哲说。   “你居然这么快就认输了?我不喜欢这种情况。”LR说,“你是不是忘了我的规则?”   “没忘。”闻哲说,“不过他现在是你的棋子。而你既然赢了,就没有理由惩罚他,否则就是违背自己拟定的规则。你能惩罚只有我。”   LR恍然大悟:“我只能切一片你的肉,再让你自己吃掉了。”   但这就跟谢藤可以决定“让宠物来替主人承受伤害”的规则相冲突了。   “而你最开始已经考虑到这一点了,”LR看向闻哲,“你这样做只是为了确保我不会伤害修?”   这个东方人的考量完全是在多管闲事,因为一切原本就在他的可控范围内,他本来就没打算伤害谢藤,只是希望后者能像以前一样……   “从你选择置换棋子开始,你的规则就已经自相矛盾了,”闻哲说,“除非你愿意改变规则,否则你的整个游戏都会因为你自己的失误,而无法继续进行下去。”   “你在逼我更改规则。”LR了然。   闻哲颔首。   “修!”   LR当即抓住谢藤的胳膊,视线在他与闻哲之间来回,声音里带着古怪地兴奋。就像孩童在森林里看到了极其稀有的昆虫。   “你的宠物居然要我改变规则!”   谢藤甩开他的手,继续沉默。   “可我从不改变规则,”LR重新看向闻哲,陡然提高声音,大吼:“从不!听见了吗?”   他话音尚未落定,就已抬腿踹向闻哲的腹部。   闻哲并非不能躲,而是没必要躲。   因为谢藤先一步拽住LR,反手甩了后者一记耳光。 第93章 破碎-7(VI)   清脆的响声让周遭陷入死寂,女佣兵头子都不自觉退开数步,只为远离“战区”。   谢藤手下留情了。闻哲由发脆的掌掴响声得出结论,因为闷响会比清脆来得更疼。   LR半偏过头。相比谢藤,他更像没有感觉神经的机器人,只是平静地将头颅偏转回来。   他的脸既没有肿起来,表情看起来也不愤怒,甚至连在意的表情都没显露出来。若非他颊上有浅淡的指印,根本就不像是个刚挨过巴掌的人。   “抱歉,我没想动手打你,我……”谢藤刚出声就穷词了。   德语。闻哲想。他并没有说什么,为什么怕被自己听见?   “别玩了,好吗?”谢藤再度出声。依旧是德语。   LR的视线越过了谢藤,盯着闻哲,说:“如果你受伤了,肯定不能继续专注于游戏了。不如就把惩罚记在账上,方便我们继续玩。”   他对谢藤的漠视让后者再度愣住。   “你还想继续玩国际象棋?”闻哲不解地看着LR。他原本的目的就是要让谢藤摆脱那种糟糕的、如同被什么控制的状态,既然成因只可能是LR,最好的办法就是支开LR。所以从LR短暂离场开始,他其实已经达到了最重要的目的,也已经做好受点小伤的准备。   “这游戏从被你拆穿其本质开始,就已经失去了玩下去的必要。”闻哲说,“而且就算继续玩下去,单兵的我也只有一种结果。”   “不会的。我不会允许游戏变得那么无聊。毕竟你刚才连续赢过我,却没有提出过任何要求。不如这样……”LR继续对谢藤视而不见,“我在你胳膊上切个小口当做惩罚,然后让医生给你包扎。我们从头开始玩,限时10分钟,各自挑选十五个棋子。不过你挑选的范围仅限于宠物,我这方则扩大到允许宠物代替它们的主人参加……”   “别理他,”谢藤回神,没等LR说完就转身拉住了闻哲的手肘,换回中文,“没必要继续跟他玩这个游戏了。”   “你很吵。”LR终于转向谢藤,同样更换成了德语,“看来你的确是想换一身衣服了?”   这句话并非第一次出现。上一次闻哲把关注的重点放在了衣服上,这一次他却突然意识到LR对谢藤说过的所有的话可能都有另外一层或者多层含义。可谢藤本身对言行方面的心理暗示都有极强的免疫与适应能力,相同的暗示甚至不可能对他起两次作用,那么能在言行中让谢藤恐惧甚至失控的可能就不止是言行,而是像“坠楼”那样的触发点。   谢藤闻声骤然沉默,肩膀微不可觉地颤抖。   时间很短。因为他很快就成功抑制住了。   但LR还是发现了。   「为什么?」他质问。   谢藤再度沉默。   被他扇了一个耳光都没能让LR愤怒,突兀地质问得不到回答却让他暴怒难抑。   「我命令你说话!」LR对谢藤大吼。   刚才对LR一个词都会有所反应的谢藤,此刻却只是眼神复杂地看着前者。   这让LR愈发愤怒,也让闻哲的疑惑以“另一种形式”得到了解答。   “来,”LR陡然换上一张无比温和的面孔,谢藤因而怔住,他则趁机朝闻哲伸出手,“我们继续玩。这应当就是最后一次游戏了。我保证。”   闻哲立刻察觉到古怪。   “你为什么还想继续玩这个游戏?”他问。   “如果你赢了,我们就换其他的游戏。”LR就像无视谢藤那样忽略了闻哲的问题,“如果我赢了,我们就把惩罚加倍。怎么样?”   闻哲:“……”对方为什么会忽略他的问题?   谢藤厉声道:“别答应他!”   闻哲看向谢藤。就算是他也无法揣度刚才那简短的几句话里究竟隐藏着什么蹊跷,更猜不出谢藤为何如此紧张。   接着他就从LR的口中知道了。   “如果你输了,我就要把你的皮剥下来,做成衣服送给修,”LR先看闻哲,再看谢藤,“我会让我的人确保你感觉到疼,活着享受整个过程。这样就能一起看着他穿上。至于修,那就更不用担心了。考虑他身上的伤口,为了避免直接穿着导致的感染,我还会体贴地叮嘱医生先帮新衣服先消毒,再……”   “可以。”闻哲打断对方,根本没给谢藤开口的机会。   很好。他想。这同样是一种退化。是从精神上施予旁人折磨退化到仅限于身体上的折磨。   “你听明白我的意思了吗?”LR吃惊道,“我是要……”   “剥我全身的皮,做成衣服。我听得很清楚。”闻哲平静地复述,“其实你没必要拿游戏的输赢当借口。你要剥就动手。反正这里是你岛,根本没有人能阻止你。不是吗?”   “你的提问方式很奇怪,”LR反问,“你怎么跟修一样?不,不对,你跟修不一样……”   他说到途中语序就变得混乱了起来,语气也退化得像是只有几岁。   “你是我最讨厌的那种很难破坏掉的玩具。”LR说,“你不知道修带你来只是为了好玩?你难道觉得自己很特别?你其实跟我们小时候一起玩过的……”   「够了。」谢藤终于再度出声。德语。   「为什么?」LR问,「我们以前不是经常这么玩吗?」   「别说了,」谢藤摇头,「别逼我厌恶你。」   「他对你很重要。」   「……」   「可我才是最重要的!」   谢藤沉默。   「你为什么又不说话了?」LR问,「你带一个不能玩的宠物来,本身就是违背了我的规则。你还弄了一堆小丑在岛外,试图入侵我的岛。结果你却还要我让步吗?」   「我现在就让他们撤走。」谢藤说。   「没必要,」LR说,「他们没有武器,早晚都会死。」   「你别动他们。我会让他们离开。如果没有发生之前的事……算了,之前的事也算了。我不会再来了……」   「不行!」LR拒绝,「你承诺过会来,你就必须来!」   「那你收手,不准再动我身边的人……」   「是你先违反承诺的!」   「……」   「说话!」   「你不是他。也没必要成为他。」   「谁?」   「你叔叔。」   「我本来就不会成为他。那是我哥的事。」   「我指的不是那个叔叔。是另一个。」 第94章 破碎-7(VII)   岛外的公海上,“捕鲸船”上四处弥漫着风声、枪声、爆炸声以及各种语言的咒骂。   医生他们好不容易解决掉从水面上靠近的“小虫子们”,正在补弹、修舱、填甲板上的弹坑以及救治伤员的焦头烂额中,指挥室里也是状况频出。   “这是什么破玩意?”医生大力拍打着面前的机械设备,“刚才还有画面,后来没了,结果又有了,现在怎么就只剩声音了?”   “臭老爸!住手!别乱动我的机器!”粉发女孩急忙护住那几台屉柜式的服务器,“在这种破地方,没有收不到直播是很正常的事,你……”   “这破机器就应该多拍几下。”医生怒道,“就什么毛病都好了。”   “它们可是精密设备,不是你那些耐敲又耐打的破铜烂铁!”女孩吼。   “黑屏那段时间他们说了些什么?”医生悻悻地先抓住HR助理问。   “那孩子好像已经恢复正常了。多亏了闻哲。”她说,“他们后面说的是德语,好像是过去的事,不过语速太快了,我需要再听一遍回放。”   医生没有等待她说完就松了口气,当即转向了其他操作台。   “那个海盗联络不上也就算了,为什么诈骗犯和法院的走狗也没有消息?”医生说,“这样下去我们如何登岛……?”   医生没能抱怨完,就看见意裔慌张地冲进来了,第二次滑倒在自己面前颤声尖叫:“医、医生!”   “你不是跟随那些小飞机一起出发去对付反导设施了吗?”医生问。   “只有一小部分成功冲过去了,”意裔委屈,“他们在岛周围放了很多小水雷。快艇一旦靠近就会被炸成碎片,根本冲不过去。”   医生没听完就低声咒骂起来。   这座小小的破岛,海陆空三军齐全不说,居然还有防空导弹系统和水雷。简直就像是个住在死敌隔壁的一级战备国。   “你确定都是小水雷?”医生忽然灵光一闪。   意裔点头。   “目测直径多少?”医生又问。   “比网球小一些,”意裔边说边比划,“长满了这样的长刺。”   “老爸?”粉发女孩说,“你的眼神看起来很可怕。”   医生听到途中就已两眼放光,连女儿的调侃都顾不上还击。   “全体人员立刻回到各自的岗位上!带上所有能加固船底的东西,立刻进行简单加固。”医生抓起对讲机飞快下令,“所有火炮对准前方,飞机驾驶员待命,本船即将起航,目的地——岛!”   意裔张大嘴,觉得自己又要早产的HR助理忙于深呼吸。   “老爸,”女孩怪叫,“你疯啦?!”   “你们这些少见多怪的胆小鬼!”医生得意道,“那种当量的小水雷会被海水削弱不少威力,对付一下皮薄的快艇还可以,根本对付不了这种大船。既然那边没消息,小飞机的驾驶舱又有距离限制,只有靠近小岛,才能为它们争取到摧毁反导系统的机会。”   这的确就是最好的办法。   “没事的人快去把所有的救生艇送到船尾,情况不对就随时从船尾撤离。”   “你怎么一点船长的样子也没有?”意裔愤怒,“船是有灵魂的同伴!你应该跟船共存亡!”   “他不是船长,是前空降兵。思考逻辑不可能一样的……”女孩纠正。   “你也快滚去甲板上准备起飞!”医生趁机踹了意裔一脚。   “斯拉夫人果然都像熊一样疯狂。”HR助理环住了自己的腹部。   “别说中文,我听不懂。”医生说。   “没什么。”HR用俄语回答,“我是说,还好我会游泳。”   她话音刚落,通讯器里就传来了瞭望塔的警告。   “进入水雷区域,请大家抓牢身边的扶手,准备防冲击!”   随着爆破与船体被撞击的声音,海面上一路扬起了数米高的海浪。   小型水雷的爆炸果然是这艘大船可以抵御的程度。虽然能持续承受的时间不长,却足以帮助他们靠近到能看到海岸线了。   “立刻放下小船与快艇,所有战斗人员准备登岛,飞机驾驶舱优先;非战斗人员与战斗人员保持一定距离,目标:地面防空系统和云端主机!”   “是云端服务器!”   “糟了!我们好像撞到了什么……”   一切混杂的声音,被突如其来的巨大爆炸淹没。   “妈妈咪呀!”意裔尖叫,“我们被什么击中了?”   “鱼雷。我想。”医生说,“他们有艘潜艇。”   “另一个叔叔”这个词组让LR短暂安静下来。   「你越来越像他了,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谢藤朝LR伸出了手,如同接近正在沉睡的饥饿猛兽,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抓住了对方的上臂。   「我不希望你变成他那样。」   LR含糊不清地说:「我一直都是这样的……」   「你不是,」谢藤摇头,「只是一旦开始就会陷进去,如果没有人阻止就停不下来了。」   闻哲敏锐地抓住了他的后半句,却无法判断他只是单纯在说LR,还是包括谢藤自己在内。   「你怎么知道我没开始过?」LR甩开他的手,反问,「又怎么知道我无法停下?」   「我……」   「修,别忘了,是你选择离开岛,离开我们。」LR打断,「你抛下了我,沦为那些老头的走狗。」   「你以为我会愧疚吗?」谢藤反问。   「不,」LR说,「我只是在提醒你,你欠我的还没有还清,你许诺我的也没有做到。」   「……」   「这里是为了游戏才存在的地方,一切就该用游戏来决定。如果你不愿意,也别妨碍我。」   谢藤哑然。   闻哲想不明白LR这种如同幼童对待父母,也像对待挚爱的无理取闹与祈求混杂在一起的方式究竟跟谢藤,或者说曾经跟谢藤是什么关系。   “最后一个游戏。”   LR重新看向闻哲。   “如果你赢了,可以提出任何要求。什么都可以。24小时内有效。”   闻哲微愕。类似的话谢藤也曾说过。 第95章 破碎-8(I)   对方口中非常简单的最后一个游戏,是一个虽然没有名字,却有固定规则的游戏。   “由你、我先分别指定:人数、时间、事项和输赢,这四个条件。”LR说。   听起来就像是狩猎游戏开始前的那几回合的轮流抽签。闻哲想。   “如果我赢了,你就留下来,做我的宠物。”LR对闻哲说。   “具体是……?”闻哲问。   “我们可以试玩……”   LR的回答被谢藤用中文打断:“别理他。我们走。”   “修,”LR没等女佣兵头子翻译,已经从肢体语言揣度出谢藤的决定,“我又不会做什么糟糕的事。只是普通的游戏而已。”   谢藤露出似是而非的表情。   “选一个,”LR没有使用德语,而选择了英语。显然是为了让闻哲也能听懂他与谢藤的对话,“他或你。我希望你选他。毕竟玩具可以再换。老头子们也不希望我们打破彼此的平衡。”   “我不选,”谢藤说,“我要把他完好无损的带回去。”   LR:“你放心,我不会毁掉他的脑子。我享受跟他玩游戏的过程。”   谢藤:“……”   “你成功让我好奇究竟是什么游戏能有这种作用。”闻哲在谢藤开口前凑近后者,低声用中文道,“别急,先让我听他说完规则,好吗?”   “既然你愿意听他的话,证明他对你很重要。”LR对谢藤说,“你不认为应该尊重他的意思,让他自己来决定?”   LR看向闻哲:“你也想自己决定的不是吗?当然,如果修愿意,也可以加入。而且,奖品都一样,就算是复仇也可以。”   闻哲一愣,谢藤瞪向LR。   “怎么?你不知道?”LR再度忽略谢藤,却对闻哲露出笑容,“修这次上岛,是为了向我复仇,因为他的父亲被我……”   「够了。别说了。」谢藤再度用德语打断对方。   就算LR没说完,闻哲心下也已经能把此前的种种迅速联系在一起——就像被限制跟亲属见面的次数那样,谢藤很可能也被限制了与任何人维持亲密关系的时长,那么他的出现,就导致了“违约”,促生了悲剧发生……   从来没有什么能超出闻哲的预料,可这一次,也是第一次,让他头脑一片空白地愣在了原地。   「我不会陪你浪费时间,」谢藤拒绝,「他也不会。」   “你已经不想复仇了?”LR惊讶。   “是的。”谢藤说,“我刚才就说算了,你以为我……”   “你真善变。”LR打断,“那好吧。既然你不想复仇,我也不勉强你了。”   不等谢藤暗舒一口气,却又听见对方说:“但他不跟我玩完最后一个游戏,就不能离开。”   “你……”   谢藤没能说完就被回过神的闻哲径直打断。   “开始吧。”   “你居然这么着急?不如这样吧,”LR颇为仁慈地说,“既然你刚才赢过我好几次,我就特别允许我们先先模拟一次。如果你赢了,可以当做正式游戏,就此结束,带着奖品离开我的岛。如果是我赢了,这才会正式开始。”   “等于我有两次机会。”闻哲说。   “闻哲,你根本不知道他……”   谢藤的话被闻哲示意他安静的眼神打断。   他虽然就站在LR与闻哲之间,却被二人彻底忽视了。   “你随便说一个人数,再说一段时间。多少、长短皆可。”LR说,“我来说具体内容和判定输赢的条件。”   “这规则并不公平,”闻哲很快找到漏洞,“等于你占据了所有的主动权。”   因为对方可以根据时间和人数,选择对他最不利的内容和条件。   “可以使用轮替制。”   “依旧不公平。”   “你很擅长谈条件。”LR竟然没有因此生气,“那我先说条件,你说完人数和时间之后,我最后再说内容?”   闻哲:“可以。”   谢藤:“……”   “输赢条件:尖叫。”LR说,“只要你发出尖叫,就输了。”   “五人。”闻哲说,“10分钟。”   “内容,”LR说,“强奸。”   闻哲:“……”   “五个人,每个人10分钟,如果你不尖叫,你就赢了。”LR说。   既然对方赌得是闻哲什么时候会崩溃,那么……   “你呢?”闻哲问,“站在旁边看着?”   “看着?不,不不。”LR理所当然道,“我当然会跟你处于一样的条件中进行游戏。不过我是不可能会尖叫的,也不可能会崩溃。”   闻哲终于明白了这个游戏的规则,却已经难掩惊愕的表情。   他陡然意识到,LR跟谢藤有着无可否认的相似度,不止是某些话语,还有那些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完全预料和驾驭的部分。   LR说:“你尽管放心,就算你受伤或奔溃,只要在我这里,就有得是办法,确保你……”   “够了!”谢藤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为什么?”LR问,“这只是第一轮的游戏示范,让他知道这个游戏到底该怎么玩。他完全可以现在就尖叫,反正他还有第二次机会……”   “我说够了,你听不懂吗?”谢藤再度打算对方。   无论是“承诺”还是其他,谢藤显然没有接受LR说辞的打算。既然他无法说服LR或闻哲,干脆握住闻哲的手腕。   “没关系,”闻哲对谢藤摇了摇头,说,“我愿意跟他玩。”   既然谢藤拿LR没有办法,既然自己是谢藤父亲坠楼的诱因,自己不介意替谢藤复仇。   “不过就是比谁的心理承受能力更强,”他说,“我不会输的。”   “……”   谢藤哑然地怔忪了数秒,低声咒骂了一句。   听发音像俄语的俚语,闻哲根本听不懂。   “你果然是个疯子,”谢藤恢复了中文,“我们现在离开这座无聊的岛。”   他拖着闻哲就往出口走。后者的手还被拷着,对方握住他手腕内侧的姿势就像主动抱住了对方的胳膊。   跟面对LR时那种咄咄逼人的方式不同,闻哲不止没有避开谢藤的动作,还突然温顺异常的任由对方拽着自己走。因为他发现,谢藤覆在自己手腕上的指尖正微微发颤。 第96章 破碎-8(II)   身体上的失控是谢藤可能“发作”的唯一征兆。   闻哲担心前者“发作”,或者像刚才那样濒临发作,毕竟这次他连对方的“触发点”是什么都没能察觉。   “没有我的同意,”LR快步跟上谢藤,“你们是无法离开这座岛的,而且你……”   “我说过了,就算你谴责我,我也不会内疚。你把我留在这里又能怎么样?”谢藤没有驻足,“无聊的小游戏可以陪你玩,如果真想动我,恐怕老头子们就不会同意了。”   闻哲任由谢藤拽着自己绕过LR,继续朝出口方向走。游戏的胜负已经被他暂且抛到一边,他的目光定在谢藤的侧脸上,不动声色地观察,并悄然用自己的身体替谢藤掩饰掉手指的失控。   谢藤的打算与口头警告显然都非常徒劳,没等他和闻哲走到出口,LR已经示意他手下的人锁死了门。   “开门。”谢藤终于驻足,却不看LR,只说,“立刻。”   “就算我不开,你也不能拿我怎么样,不是吗?”LR笑了起来,“就像我不能动你一样。那些老头说我们是两条像链条一样互相缠绕的食尾蛇。非常形象。不是吗?”   闻哲从对方的声音里分辨出近似于恃宠而骄的口吻,愈发疑惑与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谢藤握住闻哲的手掌陡然收紧,同时突兀地转身,逼视着LR。   LR差点撞在他身上,不得不反射性的向旁边侧偏身后又退了半步。   谢藤接着同样突然地伸出左手,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毫不留情地用力收紧,力气大得瞬间就陷进了脆弱的皮肉,在指缝间挤压出骇人的凹凸痕迹。   LR完全没有料到谢藤会突然发难,霎时呼吸困难,脸色发青,根本无法做出任何成系统的反击,双手几乎是本能地抓住谢藤的前臂,用力踢踹后者的腿。   谢藤根本不怕疼,任由LR如何踢踹都没有松手的打算,但是这种徒劳的举动无疑激怒了他,让他继续加重手上的力道。   “我再说一遍——”谢藤边让LR的颈骨发出危险的咔嚓声,边用一种闻哲所完全陌生的语气,一字一顿地对LR说,“打,开,门。”   LR气管被压迫,连咳嗽都做不到,根本吐不出半个字。   “修!”女佣兵头子很快反应过来,“快松手!”   她钳制住谢藤,想用巧力把他和LR分开,谢藤却松开了握住闻哲的那只手,一拳砸在对方的侧胸口上,接着是下一拳。   这次他瞄准了她的是下腹部——如同闻哲所传授的那样。   因为谢藤平时很少对她动拳脚,就算动也没有什么像样的攻击性,她完全能轻而易举地化解,因此对他根本没有防备。   就算是战斗经验丰富的佣兵,也经不住攻击这种既无预警也不讲道德的攻击,疼得她倒抽一口气,踉跄地杵在旁边过了好几秒才缓过来,跟紧随其后围过来的手下们花了将近1分钟才掰开谢藤的手。   闻哲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留下的指痕,相比于谢藤那种陌生的语气,对方突然变大的力道才更让他吃惊。简直就像另一种发作。而当他对上被八个人按在地上的谢藤的眼睛时,他知道谢藤的确发作了,可他没办法靠近对方,就被其他的佣兵按着肩膀,抵住膝盖,逼他跪伏在地上。   脱困的LR滑坐在地上狂咳了一通,抚摸着自己脖颈上那些比闻哲手腕上还深重的痕迹。   他的颈骨差一点就被谢藤单手折断,很长时间都无法发出半点声音。他似乎是受够了这场闹剧,冲手下的人打了个手势。   很快就有人小跑着离开,没过多久就捧着个正方形的咖色丝绒盒子回到了他面前。   “修?”LR挪到谢藤面前,挤出微哑的声音,拍了拍谢藤的脸,试着唤他。后者本能般张开嘴,咬向LR的手,幸好他躲得够快,才堪堪避过。   “这可就不太好玩了。”LR叹息,“不过这样也好,本来就是要这样的情况才更适合。”   说着他便转向了闻哲,示意手下稍微放松一些,至少能让他看到自己即将要做什么。   “给你看点儿有趣的东西。”   LR伸手打开了那个咖色丝绒盒子。   盒子里面是一条颈环,宽度跟闻哲脖子上戴的并无二致,却跟闻哲那条只有装饰作用的不同,可以从颈环内侧看到启动后规律闪烁的生物锁提示开关。   LR在旁人的帮助下,很快就把那条颈环戴在了谢藤的脖子上,接着就示意按住谢藤的那些人可以松手了。   原本需要大量镇静剂才能安静下来的谢藤,却因为那条颈环而如同被凝固在了地板上,维持这趴伏的姿势,许久都没有动弹。   就像在加长车后座时跟闻哲打闹却遭到反击时出现的情况那样。   却又不一样。   因为当时的谢藤还会疯狂的凑上来找闻哲索吻,并且没有长时间失神。眼下肯定也有方法帮对方恢复原状,不过自己必须先摆脱这种被动的处境……   “我并不觉得多么有趣。”闻哲说。   “这只是个开始,”LR说,“你注意看。”   他说完就凑近了谢藤,捧住后者的脸,与他在极近的距离下对视。   尽管谢藤眼神空洞,但他很快还是被本能驱策,果断靠近了LR,狠戾地啃咬他的嘴唇,直到LR用温柔的动作,搂住他的脖子,他才重新停下动作,如同定格在那里,茫然地与其对视。   现在的情况就跟车后座里一模一样了。闻哲想。可他竟然不愿意自己能如此轻易的想明白这其中的关键,因为随之而来的是更多此前关于谢藤的那些毫无头绪的部分的真相。   因为,他正亲眼目睹问题的原始成因。   “起来,乖孩子。”   LR接着就下达了新的命令。   “对,很好。现在开始脱掉你的衣服,对。全部。”   ——他并非动不动就喜欢脱衣服,也不是不知羞耻的暴露狂,而是他以前所处的环境并不需要他穿衣服。 第97章 破碎-8(III)   “怎么样?”LR凑近赤身裸体的谢藤,后者做出同样的本能反应,凑上去疯狂索吻。   LR放任对方亲吻自己,而后同样用温柔地抚摸制止,接着问道:“不穿衣服是不是要舒服得多?”   谢藤机械地颔首,表情也的确比刚才要惬意许多。   ——他会把暖气开得很高,通常超过30℃。这是普通人会热得睡不着的温度,对他来说却刚好可以入眠,而靠近赤道的热带岛屿恰好常年都处于这个温度。   “你的身体还是那么美。”LR绕着谢藤来回走,视线和手指一起放在后者身上,流连不去。   但既不缠绵,也没有情欲。犹如在欣赏一件精美的雕塑作品,也像是谢藤在“第一晚”结束后看待闻哲的态度。   ——只有在相同环境下长大的人,才能在言行举止间如此相似。   恰如兄弟或父母亲眷间不经意流露出来的举手投足。   ——他们肯定是一起长大的。   因为这种相似度不是短时间能效仿得出的,是一种就算否认也会根植于骨髓的东西。   谢藤亲口给他母亲留下的许诺,以及计划为父亲复仇的决心和准备,被同时置于天枰一端时,竟然如此轻易举就被沉重的过去击溃。   闻哲推翻了原本即将成形的结论,在一片混乱的脑海中捕捉到新的结论:谢藤原本就不是那些“主人”的一份子。他经历过宠物们所面对过的一切,却还能继续保有理智、礼貌、友好等待人亲善的处事方式,甚至逐渐站到了支配者位置。   一个极端特殊的例子。   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恰如闻哲此前在透明的通道里玩过的能让“宠物”改变立场的游戏。   只是他所用的是胁迫与暴力,谢藤用的是什么?一个还懵懂的孩童或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年能用的手段极其有限,而他又为什么会在这座岛上长大?是他的父母、医生等都没有保护好他?   闻哲想不明白与LR在相同环境中被塑造出同样言行举止的谢藤对待事物的方式为什么迈向了完全不同的两极:一个癫狂得没有任何存在能束缚,只要没有适时找到宣泄的途径,不能以折磨或毁掉别人为乐,他的疯狂就会成倍递增,甚至能毁掉周遭的一切;另一个虽然被怪诞的承诺束缚,却变得极尽包容。仿佛容纳了所有的癫狂,却将之以相对平和的方式呈现出来。   能将两个截然相反却又如此相似的人捆绑在一起,使之成为共轭体的又能是什么关系?   无以计数的疑问索绕在闻哲脑中,LR的视线则经过谢藤的胸口继续往下,很快看到了让他吃惊的部分,随即将目光落到闻哲手指的装饰戒上。   “修,”LR伸出手,意味深长地抚摸谢藤的脸,“我是否应该称赞:不愧是你选的宠物吗?”   他的声音打断了闻哲毫无头绪的思考。   闻哲从谢藤身上移开视线,转而看向LR。   短暂却安静的彼此对视。   LR问:“你是什么?”   他问的不是“什么人”,而是“什么”。   跟谢藤类似的问法让闻哲愈发沉默。   “修从不放松警惕,也不会被彻底驯服。”LR问,“我很好奇你是怎么接近他的?”   闻哲依旧沉默,但他抓住了对方词句里的重点。既然谢藤不会被彻底驯服,那眼下的情况恐怕就跟游艇上那次相距甚远,只是一种藉由颈环作为触发点的催眠。而催眠本身无论程度的深浅,都远比一般人想象得要脆弱,完全不存在彻底催眠一说,尤其受“被催眠者的意志力”和“对催眠者的信任度”影响。以谢藤对LR的排斥程度来看,这种情况肯定不会维持太久。   “不想回答是吗?”LR问。   “如果你想通过恐吓来让我说话,那我现在可以配合地发抖或者尖叫。”闻哲终于出声,“至于其他,就不用浪费彼此的时间了。”   LR:“……”   难怪那些老头会突然意动,也不愧是那些老头,居然能隔着屏幕意识到这只宠物的特殊价值,亦或说是完美掩藏的另外一面。   可究竟是什么能让修和那些老头都如此垂涎?   “人的言行并不能总是一致。我相信你的身体很快就能告诉我实话了。”   LR说完就从闻哲脸上收回视线,伸出手指勾住谢藤颈环上的环扣。   “来,乖孩子,跟着我。我们去另一个地方。你最熟悉的地方,也是我最喜欢的地方。对了,别忘了带上修的宠物,不然他可是会寂寞的。我也会。”   在意裔的“模型飞机小队”已经顺利出发,他则尖叫着“鱼雷”和“临死前想吃一盘妈妈做的番茄意大利面”,粉发女孩慌张地用防水布裹住自己的电脑,HR助理快要昏过去的时候,医生诚心地从额头到胸口比划出了祈祷手势为其默哀过后,那艘他们乘坐的巨大船只已经被鱼雷洞穿。   巨大的爆炸声过后,大量的海水从破口处涌入,船身两端很快承受不住重量,由中间轰然断开。   “都别盯着看了!”   医生坐在橡皮救生艇船头,抬手顺序给了周围发愣的笨蛋们脑袋上来了几下,直到HR助理这位孕妇面前才急忙住手,改用话语说“帮我翻译”。   “都拿起桨!已经有战斗分队先行开路,小岛就在那边!”   医生大声下令。   “开始划!都给我划!用力地划!把你们所有的生命都用来划船,不然我们就会被卷入漩涡,沉入海底,沦为美餐——划!现在!快!”   他们来到一间高顶房间,放眼望去相当空旷,仿佛没有陈设。四处都是壁灯,顶灯尤为明亮,灯罩侧面是无处不在的摄像头。   LR那些荷枪实弹的安保留在门前组成人墙,杜绝任何人的窜逃,却没有跟他们一起继续往里面走。   是个脱身的好时机。闻哲想。   “你一定非常好奇我跟修究竟是什么关系。”   LR的话暂时打消了闻哲的念头。   “想知道的话,就乖乖留下来,继续陪我玩。” 第98章 破碎-8(IV)   LR说完就带着谢藤率先向里面走去,闻哲只好主动跟上,女佣兵头子走在最后。   他们穿过偌大的房间,闻哲则借机不动声色地观察四周。   房间的其中两面墙是落满了灰尘的空置书架,搭在书架之间的滑轮木梯随处可见。剩下一端是搭配着悬挂投影仪的平整素白墙面,另一端则有巨大的莱茵蓝色丝绸帘,遮盖住后面的其他陈设,只留下模糊的轮廓。   这里看起来不像是为了满足特殊癖好的恶心地方,更像是一座私人图书馆。   至少曾经是。   闻哲记得谢藤提到他父亲喜欢看纸质书,或许这座图书馆与他有关,也可能无关,他不确定谢藤对自己说了所有的实话,譬如这种状况就是对方故意隐瞒的结果,女佣兵头子也没有给他太多时间观察,就固定住他的肩膀,逼他转向莱茵蓝丝绸帘的方向。   他们一行陆续钻入丝绸帘中,沿着帘与帘之间的缝隙穿过一道又一道在视觉上看起来相差无几的帘子,如同进入展厅之间那些一模一样的走廊,轻易就陷入了感官的迷宫。   这种饱和度很高的颜色的杀伤力,比迷宫式建筑构造本身更加可怕,长时间盯着就像直视太阳。   闻哲途中就垂下视线,谨慎地盯着地面,仔细观察地面的斜面,再三确定没有看到任何坡度或地板截断后的痕迹后,他才敢肯定他们还在“私人图书馆”里。   莱茵蓝像布满河畔的花朵,随风荡漾出绵延的波浪,根本看不到尽头。   直到李斯特的旦丁再度响起,他们终于停在莱茵蓝分割出的其中一块区域里。   从这里开始,地板出现了同色系的地毯。   闻哲赤脚踏过后才意识到,那并不是柔软的地毯,而是带着硬度的粗织羊毛毡。   “新的游戏开始了。”LR边说边放开了谢藤脖子,“过去吧,乖孩子。”   女佣兵头子同样松开了对闻哲的钳制,把他推向谢藤的所在位置。   “新游戏的规则是……?”闻哲边问边走到谢藤面前,审视着他。后者却没有与他对视,依旧茫然地盯着不知名方向。   “很简单的等额交换。”LR说,“你配合修一起玩。专心的玩。与之相应的是,你可以向我提问,而我会回答你所有的问题。”   至于是否说了实话,就要靠闻哲自己来判断了。   “注意,”LR补充,“玩耍才是主要事项,提问则是次要的部分。尤其是你提问的时候,必须保持礼貌。”   诡异又细致的要求。闻哲想。   “可以。”他说。   “那么,乖孩子,去脱掉他的衣服。”   LR随即对谢藤下达了第二条命令。   “用最粗暴的方式脱。全部。到一丝不挂为止。”   反正闻哲身上只剩下穿了等于没穿的特殊材质三件套,干脆站着不动,任由谢藤用粗鲁的方式,把这种昂贵的衣料沿着剪裁边角或接合处撕开。   大小不一的布片很快顺着闻哲手臂、肩膀、躯干、腰臀及双腿滑下,如同白色的花瓣散落在他脚边的莱茵蓝上。   明亮的灯光滑过面对面站立着的二人,一个偏白另一个偏蜜色的皮肤,在肌理的弧度与棱角间留下高光与阴影,勾勒出两具属于年轻躯体的美。   大自然的罕有造物,蛊惑着LR不自觉屏住呼吸。   他的司汤达综合征让他不自觉的大步踏过莱茵蓝地面,靠近他们,碰触他们。   如同在膜拜大卫雕像。   “请阁下告诉我,”闻哲谨慎地选择了最礼貌的用词,“他跟您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么简单都猜不到吗?”LR的手分别停在谢藤和闻哲腹部新鲜的、由他留下的淤青上来回抚摸。   的确是回答了,闻哲想,只是“会回答”并不一定等于“会说出答案”。   但只要游戏没结束,他就能继续问下去。   “他是否是阁下的宠物?”闻哲平静地忽略了LR的手,继续礼貌地提问。   “你很聪明。”LR终于放下了手,退后几步,绕到闻哲背后,开始审视他的背。   闻哲知道对方在看自己背上那些尚未褪去的瘀痕,犹如欣赏另一种艺术品。   他正准备换一种方式来重复刚才的问题,却出乎意料地听到了LR的回答。   “他是我最喜欢的狗。”   LR的回答没有出乎闻哲的预料,但他依旧配合的沉默了,同时他注意到谢藤张了张嘴,虽然没有发出声音,眼睛也没有聚焦,但他的确在没有LR命令的情况下动作了。   LR正专注于闻哲的后背,显然没有察觉。女佣兵头子即便注意到了,也不会拆穿。闻哲借机彻底弄明白了她的立场:除非LR的生命受到威胁,否则她都会保持中立。但这还不够。她必须彻底倒向自己这方,他才能有胜算。   “请问阁下……?”   闻哲的第三个提问被打断。   “安静一会儿。”LR说,“不要打扰我。”   闻哲从善如流地闭上嘴。令人作呕的嗜好。他想。看来自己接下来需要忍受疼痛了。   LR欣赏完闻哲的后背,从口袋里拿出一根皮绳,毫无预警地甩腕抽打在闻哲的背上。   闻哲早有准备。当然既没有躲,也没有呼痛,就连背部肌肉的收缩反应都非常轻微,要不是留下了一条血痕,简直如同没有挨打,忍耐程度完全超出了除谢藤以外的二人想象。   LR接着又下了两次手,直到确定闻哲不会闪躲也不会呼痛后,才停下手。   他得出结论:“你背上的这些,跟我刚才留下的那些,角度和轨迹都相差无几。这是修的风格,也是我的风格。”   他走到闻哲侧面,用手里折起的硬皮绳顶住后者的下颚,让他转向自己。挑高他的脸,左边,右边,转向,再转向。   他花了很久的时间盯着闻哲的脸,接着是同样久的时间审视他的身体,最后重新回到脸上。   “张开嘴。”他命令。   闻哲从善如流的照做。他想:是挑选牲口的语气。   “像你这样反应如此平静的,我还是第一次遇到。”LR说。   即便用词和语气都很礼貌,依旧能感觉到鄙夷的态度的人,他也是第一次遇到。   “你的存在非常矛盾。看来接下来的游戏会更有趣了。”LR得出结论。   “好孩子,你先殴打他,激怒他,让他想强奸你。”   LR对谢藤下达了一系列复杂的命令。   “等他开始,你就要反抗,然后要享受,随后主动迎合他,不断引诱他……我想看见途中的变化,如果不能让我享受到观赏的过程,那我就要给你一点小惩罚了。”   谢藤听到途中就依言朝闻哲挥拳,接着是踢踹。   LR的语言根本不可能恫吓到闻哲,可他却直接愣住了,硬是挨了谢藤的几下拳脚,才想起来防御。   他终于察觉到此前被自己忽略掉的部分:如果说谢藤还有保有正常的情感观念,那LR就从头到尾都没有表现出过任何与性或爱相关的概念。   不是扭曲,而是没有。   LR一切的行为都旨在满足其变态的表现欲以及折磨并欣赏别人被强奸、被摧毁的扭曲癖好上。   其他什么都没有。   这对于在岛上长大的LR来说,是悲剧,也是注定的结果。   但问题也因此回到了刚才:在相同环境下长大的谢藤,为什么却能保有一部分正常的情感观?   而且,既然条件允许,谢藤又被LR控制,那LR为什么不自己上?那样他或许更能乐在其中。   身体上有缺陷?不可能。否则他就不会对栗野的妻子下手,也不能在岛外毫无破绽的伪装成“著名艺术家”。毕竟艺术家的私生活都很“丰富”,还会被置于聚光灯下,有数以百万计的眼睛盯着。   再加上,LR刚才所说出的一系列命令过于复杂了,甚至包括情感变化都包括在内。能执行这种复杂得指令的人,早已经不是处于被催眠状态,而是日积月累的、深植于骨髓的被控制。   如果仅仅是因为一个颈环是绝对不可能做到的。   肯定还有另一个与之相互催生的触发点……   “不。”   就在闻哲只能“配合”的被动挨打时,谢藤突然发出了微弱的声音。   他说:“是共犯……” 第99章 破碎-8(V)   谢藤声音轻得如同毫不起眼地挣扎,也更像是在求救。   “不是……宠物。”   距离他最近的闻哲很快就听清了。   “什么?”他忙问。   “我,伦理,共犯。”   谢藤艰难地吐出断开的中文,理智开始占据上风,逐渐停止攻击。   闻哲假装用手铐格挡,趁机凑近对方,低声道:“我是问你,你们究竟一起做了什么,受害者是谁?”   “我们一起,杀了……”   “闭嘴!”   谢藤没能说完就被LR打断。即便他听不懂中文,依旧察觉谢藤已经恢复如常。   “没有我的命令,你为什么能说话?”他暴怒的质问,“你明明还带着颈环,不应该那么快恢复!”   “你的话自相矛盾了,”闻哲回击,“你刚才还说他不会被彻底驯服……?”   “你也闭嘴!闭嘴!全都闭上嘴!”   LR近乎歇斯底里朝着另外三个人大吼,包括试图置身事外的女佣兵头子也不能幸免。   吼完他却突然冷静下来,露出让人毛骨悚然地笑,走向闻谢二人,在二人来不及警觉前陡然暴起,一脚将闻谢二人踹翻在地,很快再补两脚,将他们分别踹向左右两边。   二人沿着粗糙的毡垫滑出去,着地的皮肤被毡毛擦破。加上拳脚,既痒又疼。   闻哲不像谢藤那样耐疼,只是能在有心理准备的前提下精确控制身体的反应,此刻毫无准备,自然花了一阵数秒才缓过来,但他选择躺在原本位置,假装疼痛让他无法动弹。   LR根本不在乎闻哲如何,他直接扑向谢藤,把他按在地上,反铐住他的双手,接着是腿。   谢藤藉由此番彻底摆脱出了失控状况。他抬起眼睛,盯着在自己面前蹲下的LR,却没有对上他的视线,而是盯着他颈部被自己掐出来的瘀痕。如同一种无声的嘲讽。   “你脸肿起来后就更漂亮了,”谢藤说,“脖子瘀痕看起来也很不错……”   “修。”LR伸手抚摸了他的脸,用德语问,“你怎么还是那么喜欢撒谎?这样对你并没有任何好处……”   “看来忘记的是你,不是我。”谢藤没有用德语回答,而是选择了LR和闻哲都能懂的英语,“我们当初可是一起杀了你的……”   他没能说完就被LR的一只手掐住了咽喉,阻止他发出声音。   “闭嘴。”LR咬牙切齿,“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我们可以互相威胁,但我绝对不允许你告诉旁人。”   “共犯”是真的。闻哲迅速做出判断。有人被杀了。问题是:谁?LR的谁?而以他们过去的年纪,能杀得了谁?是怎么杀的?又为什么要杀?   LR已经察觉到谢藤迅速摆脱控制的原因,先用另一只手解开了谢藤脖子上的生物锁,同时示意女佣兵头子。闻哲不动声色地看向后者,见她对手腕上的“定位装置”简单操作后,上方传下的音乐就从李斯特变成莫扎特,而且还是安魂曲。   闻哲立刻想起谢藤失控前模样,当即瞥向对方,果不其然就看到他的手指又开始发颤。可程度明显比之前轻得多,已经更能控制自己了。而真正让闻哲没想到的是谢藤在这件事上竟然出乎意料的坦白,他身体上的失控的确不是恐惧LR所诱发的,是一种完全不受他大脑控制的、很有可能完全是由后天训练而形成“本能反应”。   “无论多久,”LR在谢藤窒息前松开手,放任对方剧烈咳嗽,“你的适应力都让我真心叹服。”   闻哲准确地抓住了“适应力”这个词。   对于天生适应力很强的人来说,恰如催眠对意志力极强的人而言,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长期或连续的起作用。除非使用“递进方式”。可它也有个弊端,只要被挣脱,就必须重头再来。而想要持续下去,只能不断改变方式——就像闻哲对待谢藤的办法。   可还有另一种办法,也就是LR用的方法。首先利用特殊的外在条件,例如:音乐,让谢藤的身体形成某种“本能”,随后只要出现这种音乐,就能诱发出“失控”。一旦他开始出现发抖的症状,就能用颈环作为第一个触发点,然后又能反向利用音乐来相互作用……由此,只需要定期更换音乐——外在条件,即可防止被控制者摆脱控制。   这就是比催眠更甚的“递进操控”。   既然如此,等到LR重新给谢藤戴上颈环的瞬间,应该就是最佳的反击时刻。   就在LR动作的同时,闻哲以自己的背为支撑点,一脚踹向了前者。   他立刻就击飞了对方手里的颈环,不等再有动作,女佣兵头子已经赶到。谢藤同时挣扎着攻击LR,闻哲则朝侧面翻滚过去,让女佣兵扑了个空。但她果断蹬掉了高跟鞋,利用体重大力砸向了闻哲的胸口,用膝盖顶住后者脖子。闻哲漏算了手铐带来的限制以及对方大得不像是个女人的力道,只比谢藤稍慢片刻就被制服。   “再乱动我就拧断你的脖子。”女人威胁。   “你强得超出了我的预料。”闻哲说。   “当然。”既然他带着手铐都能如此,她也没必要跟他客气了。   她直接解开了他一边手铐,拧住他的胳膊,重新反铐到后背。   她问:“现在你肯定能安分了?”   “修,你居然敢反抗我?”LR没等闻哲开口就拽住谢藤的胳膊,逼戴着脚铐的他站起来,“希望你们在决定攻击我以前,就准备好付出与之相应的代价了。”   “听他的命令。”谢藤重新被戴上颈环前对闻哲说,“你就能活着离开这里……”   “你对活这个字有什么误解?”闻哲的尾音刚好跟颈环的生物锁再度锁定的声音相重叠,谢藤再度变成了眼神空洞的、受LR支配的玩具。   一个死循环。闻哲想。只差最后一部分就能彻底解决掉这件事,可总是只差最后一部分。   如同被辨不出模样的路障卡在了这里。   “接下来你又要玩无聊的强奸游戏了?”闻哲没等LR说话就已抢白,“但我没有你那种无聊的表演欲。如果你想被他上,应该像他刚才所说的那样跪下来,哭着求他上你。如果你想上他,就自己动手。我相信他有足够充沛的精力可以施舍给你。”   LR来不及愤怒或付诸暴力,就察觉到对方话里的关键。   “你会德语。”他说。陈述句。 第100章 破碎-8(VI)   当岛上的海防、空防以及地面武装人员全被医生一行的飞机、快艇、沉船与强攻吸引了注意力与攻击的时候,藉由巨大船被鱼雷命中的爆炸声,三架隐身武装直升机,悄然出现在无人注意的岛礁一侧。   “全体注意。”   安保助理用无线电下令。   “ABC三小队各自再度确认集合地点,弹药设备,一分钟内完成行动前最终检查;   “没有伞降和绳降经验的队员,必须等待飞机停稳后离机;   “第一阶段以搜索为主,第二阶段确保退路后,最终阶段展开营救。”   说到这里他便拉起面罩挡住自己脸,再将腰扣挂上绳索,这才扯开直升机的门,顺着绳索滑下。   “行动开始!”   “你会德语,”LR难掩惊讶,“你一直都在偷听我和修的对话,同时却能毫无破绽的假装听不懂。甚至是现在,你都保持用英语与我对话……不。这不对。为什么?”   闻哲此刻的模样绝对相当狼狈,但面对典型的表演型人格,最好的办法是给对方施展空间的同时,还能以绝对的自信不断激怒对方——谢藤开始便是这么做的。   “你猜不出理由吗?”闻哲反问,“看来你并不如自己所吹嘘的那么聪明,只是个微不足道的蠢……”   “我想到了,”LR很快说出自己认为最有可能的一种猜测,“你只是能听懂,却不会说。”   闻哲既不肯定也不否定,只是微微眯起眼,对LR露出了特殊的笑容,再度反问:“你为什么要避开我刚才提出的问题?”   “什么?”LR一愣。   “我问你为什么不亲自去玩你最爱的强奸游戏?”闻哲问。   “或许,”他说到途中便意味深长的一顿,将鄙夷地眼神移到了对方的下半身上,“你根本没有这种能力……?”   “闭嘴!”   闻哲成功的激怒了对方,当即不动声色地站直并紧绷身体。   下一秒LR已经冲到他面前,对着他的躯干一阵猛踢。   膝盖攻击正面,脚背和腓骨攻击侧面。   仿若遵循特定节奏,不断交替无休。   可闻哲既没有躲避,也没有呼痛,任由对方攻击自己,注意力全在谢藤和女佣兵头子的脸上。   虽然谢藤依旧没有反应,那个女人却显得相当吃惊。闻哲已经注意到LR殴打别人的时候,始终是用腿脚,而从不动手。他故意借机试探的同时,她也察觉到他的试探,可惜却揣度不出他的用意。   人类的下肢早已经进化为以各自足弓和双腿确保的六个支点,本身就不适合做出攻击动作,除非闻哲途中经受不住攻击而倒下,LR才能以最省力的方式继续施展,否则先疲惫的会是后者。   闻哲当然不会如对方所愿,始终站得笔直并绷紧身体,尽可能以肌肉来抵御打击。   果然没过多久,LR的踢打就因为疲惫被迫停了下来。   闻哲抓住对方停下的刹那,突然爆出疯狂的大笑。   LR怔愣半舜,回神后就发出一声怪叫,反问:“你怎么知道我没上过他?”   “我早就上过他了!”LR自问自答,“次数多得我数不清了,我才对他失去兴趣……”   “我又没亲眼见过,当然不会相信。”闻哲笑得满是讽刺意味,“既然你现在做不到,就没必要吹嘘……”   “我录下来了。”   LR打断对方。   “我可以带你去看。”   话语突然完全不受控制的从他口中滑出。   “我会让你知道以前的修有多么讨喜。”   闻哲一行又回到了“图书馆”入口。   LR让人拉开一片又一片莱茵蓝的帘子,打开投影仪,露出大量光纤电缆、数排独立运行的硬盘以及一排闪烁着运行指示灯网络服务器——这恐怕就是医生女儿找的暗网云端服务器。   随着闪烁的光线,投影仪运转起来。   先出现的不是画面,而是声音。   李斯特的浮士德,随后是旦丁。   光与影在墙壁上勾勒出的画面画质并不高,肯定不是近期拍摄。拍摄的人有着糟糕文艺电影的执着,开头遍布无聊的长镜头,装模作样的人物面部特写。   巨大的阳光温室,植物都围绕着边缘生长,中间是年龄从几岁到十几岁的孩子在里面追逐打闹,做着孩子们喜欢无聊的游戏。直到一个背向镜头的金发成年人走进温室,镜头才远远地跟随着他变近。   到了能看清孩子服饰的距离,发现他们胸口上戴着一块“名牌”,有些是家族徽章,有些是家族名字,有些是有一种职业,有些则是空白的。   “温室”的四壁在成年人站定后轰然倒塌,露出布景后巨大的图书馆以及层叠的莱茵蓝帘子。   嬉闹的场景瞬间戛然而止,有的孩子尖叫,有都孩子逃窜,试图躲避即将发生的事。但大部分都已明白逃避不了了,只能留在原地,互相紧抱成团,无论徒劳与否,他们都试图去克服那个成年人带给他们带来的恐惧。   金发成年人身后跟着四个年龄各异的孩子。其中最大的看上去不超过13岁,最小的可能刚刚学会走路,被年纪最大的小少年牵着,踉跄地走了进来。   闻哲一眼就认出了其中三个长相极为相似的孩子的身份,根据年龄推算出LR肯定还有一个哥哥。   而第四个孩子,却让闻哲的呼吸微微一窒。   他在那三个金发蓝眼孩子当中,第四个孩子的确尤为显眼,尤其是黑发与琥珀色的眼睛。   这四个孩子对其他的孩子们而言,也是恐惧的存在。跟那个成年人并无二致。   他们平时根本不会出现在这里,之所以会出现,是为了来给房间里的孩子们做“训练的示范”。   李斯特的浮士德响起的时候,训练和示范同时开始。   他们被命令脱掉衣服。他们照做。   音乐被更换成李斯特的旦丁的时候,他们被要求摆出“一些”姿势。   如果有谁不愿意遵从命令,就会遭到严苛的惩罚。殴打,不给吃喝,不让去厕所,不让坐下,不让休息……哪怕睡着都会被摇醒。   只要这样持续一段时间过后,无论什么命令,他们都会愿意执行。   如同后天培养出的本能。   ……   闻哲知道这种“训练”的名字。 第101章 破碎-8(VII)   递进控制最基础的依据是利用人与生俱来的、无法抗拒的本能来构建条件反射。   例如:饥饿和性,本质上并没有区别,都是身体得不到满足后大脑反向呈现的渴求信号源。   而经过长期训练所形成的条件反射,经常会被一部分人误以为是习惯,其实它早已经接近于人类的本能了。   其中最著名的就是:巴甫洛夫训练。   实验很简单,只需要同时用食物和声音吸引狗,等到狗逐渐形成一种浅层条件反射,就只需要其中一个条件就能触发。   再进一步叠加出一个复合型的结构:明确一个外在条件、一种奖励以及相应的惩罚,“收获”必然的结果。   但,如果颠倒过来训练会如何?   药物是控制成年人的最佳方法,因为他们已经被日积月累所形成的“习惯”所束缚,化学药剂作为辅助品,能麻痹他们的大脑,让他们逐渐沦为废人。   反观出生时就是赤裸的,也是空白的婴儿,根本没有包括羞耻心在内的任何道德观念,而是后天由成年人教导才获得的人类所独有的特征。既然如此,就它们不是与生俱来的部分,而是在成长过程中逐渐成形的、社会所赋予的“习惯”,那么想要剔除这些已经成型的部分,就必须逆向使用条件反射训练,让他们回归到动物的状态。   条件反射无疑是远胜于化学药剂、最适合孩子们的途径。   场景被剪辑引领着发生跳转衔接,“预告片”般的“准备”环节结束后,依据孩子们胸口的“名牌”,他们被分门别类:   有家族徽章和名字的,都是非富即贵的孩子,他们会被带到其他地方,接受相对温和的“教育”,“惩罚”也是同样;   有“职业”标注的都是相关人才的孩子,他们随后也被带走。他们或许是威胁用的手段,或许是高智商的未来人才,利用价值非常高,需要将他们训练得服从命令,而不是毁掉他们;   至于那些名牌“空白”的,他们的家庭没有财力、权力和智力,他们只是“廉价商品”,唯一的优点是外表和身体。   最后这种“空白”的孩子,会根据他们的性格划分,身体强壮、攻击性也强的会成为“猎犬”,其他则是类型丰富的不同的玩物,就算不小心死了也没关系,因为没人会在乎;   前面两种,更像是人质。他们的“本能”或“本性”会得到最大限度的“开发”,糟糕变得更加糟糕,暴戾的变得更加暴戾。同时会让他们认定自己的行为是理所当然的,让他们拥有旁人钦羡的成就的同时,也留下永远无法抹消的“把柄”。   只要他们越放纵自己卑劣的嗜好,就越是会受制于人,成为“顶层人”谋取钱与权利的“工具”。   极少数能完全支配自己感官的,或者被支配后还能恢复理智的人,会成为理智与身体完全割裂开的存在。   他们会被单独挑选出来,让他们在一起“游戏”。或者把他们放出去,让他们去把其他人当做“游戏”。   莫扎特的安魂曲唤回了闻哲注意力的同时,投影的场景也变了。   莱茵蓝的帘子与同色的毡子上,留下了那个成年人和四个孩子。   剪辑巧妙的开了个玩笑,在镜头转过莱茵蓝海浪的刹那,让他们长大成为少年。   青春期让他们的身体得到发育,与食欲并称的性欲开始苏醒。   他们是被放纵的,也是最矜持的。   他们大多数的“游戏时间”都是同陌生人在一起,给他们的奖励是“一起游戏”。   闻哲无法形容自己看到的东西,单纯的是侵犯他,他,或他,互相交换,继续重复,再交换……   ——LR说得是实话,但也不全是。   包括LR在内,他们都是可悲的被支配者,但他们同时也是支配者。因为身体和理智完全分割开的他们,是能享受的,但他们同时也是厌恶这种享受,因为只有那个真正的支配者——那个成年人下达停止的命令,他们才能“暂停游戏”。   但支配者并不满意,他们需要继续玩到获得那个成年人的夸奖,才能结束。   在这个过程里,真正让人胆寒的不是性,而是理智彻底退居次要地位,本能彻底摆脱大脑的束缚,身体的地位被无限拔高,最终让感官支配了一切。   就像LR口中那些令人作呕的“游戏”那样,道德与廉耻很早就被剔除,侵犯对他们而言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的词汇,对他们来说甚至跟举起胳膊、迈出右腿向前走一样普通。   ……最后,音乐变成了约翰帕赫贝尔的D大调卡农。   在悠扬欢快的音符中,那个成年人踏入了“游乐场”,告诉他们“道德”,告诉他们“羞耻心”,告诉他们:“你们只是让人恶心的残渣,是最下贱的狗。”   当创伤不再是创伤,只是一种不会危及生命的常态,可如果他们突然被赋予了截然相反的概念,最先消失的一定不是本能,也不是理智,而是人唯一不可复制的精神世界,让他们成为了没有灵魂的空壳。   而后,仿若理所当然的,最先崩溃的不是年长的,而是连“心智”是什么概念都不明白的,年纪最小的那一个——LR的弟弟——那个拿着武器不断扫射,被LR蔑视的少年。另外三个孩子则因为他的奔溃,而意识到自己至少应该坚持一样东西,用它来固定自己的心智。无论那是令人作呕,还是自我毁灭。而LR之所以能成为岛的主人,完全是因为他的言行举止成长为那个“成年人”的翻版。   闻哲知道愤怒没有任何意义,只会暴露自己的无能。但此刻的他只有愤怒。   人的确应该面对自己卑劣的一面,但是那是由他们自己去面对,而不是由旁人放大这些,让他们先将其视作理所当然,放其放纵沉溺,再用这些来绑架他们。   闻哲途中就为了不去看投影的画面而移开视线,却瞥见了莱茵蓝帘子后面露出的悬挂在墙壁上的肖像油画的一角。   他不动声色地朝着旁边挪动些许,很快寻找到了最佳的视角。   看清那张肖像画的瞬间,一个让他胆寒的结论顷刻就占满了他的脑海,让他明白了“共犯”的真正含义。   “你知道修为什么不能碰枪吗?”LR的声音唤回了闻哲的注意。   作者有话说:   61快落(づ ̄3 ̄)づ 第102章 破碎-8(VIII)   他的家族世代跟随英格兰岛的某贵族家族。   说好听的是效忠,说难听点是仆人。   到了他父亲这一辈,虽然离开了那座阴雨笼罩的小岛,生活却依旧围绕着那个贵族家族打转。   不,确切的说是已经失势的旧贵族。   父亲负责照顾那个贵族家族的最后一人,主善仆敬,一则美谈;母亲负责照顾旧贵族的混血女儿,关系很好,亲如姐妹。   这让他感觉到自己立场十分微妙。不止是颜面问题,是他根本无法理解父母的奴性。   至于他十分尊敬的祖父,随后也在本该颐养天年的年纪里,接下了照顾那个旧贵族女儿的孩子的重任。   这个选择间接导致了祖父的死,从而让他下定决心,不再为该家族效力。   他重新回到那个鲜少能见到阳光的岛,过了几年自由自在的生活,不用做“贵族家仆”,也不用捏着鼻子为了子承父业去管家学院。   直到那个壮得像头熊的斯拉夫医生突然找上门来,不由分说地把他带走。   物理意义上的带走——他被医生偷袭,失去意识,醒过来时,已经身在大西洋彼端的北美。   父母坐在他床边,满脸欣慰地看着他,好像他漫长的叛逆期终于结束了。   他在皇家海军两年,海军陆战队一年。可他居然打不过一个年长自己将近20岁的前VDV老头?!为什么?他想不明白。   “柔弱的少爷兵。”   他花了些时间才弄明白医生经常用来讽刺他的俄语是什么意思,气得他留下来给那个混血小男孩当了管家,便于他找机会向医生报复。   期间,他见证了医生结合空降兵和现代泛用的空突兵战斗方法,把前法警训练成能在没有空中炮火掩护的前提下,利用武装直升机自带空对空和空对地武器,突降到任何地点进行营救作战的士兵……因而,他很干脆地打消了报复医生的念头。   再后来,他又见证了那个家族光鲜亮丽下掩藏的暗面,很快半推半就的成为小男孩名副其实的生活助理……   全副武装的蛙人们绕过水雷,悄无声息地从海里钻出,无声地踏过沙滩与碎礁石。   带队的人猫腰钻进雨林,队员们随即跟上。   四周异常安静,没有触动任何监控与埋伏。   看来医生已经吸引了所有的火力,那个乡下来的警察也已经成功登岛。   迅速判断情况后,他很快摘掉潜水面罩,露出盎撒人的标准长相,转而戴上战斗用面罩,只露出一双眼睛。   “准备好定位设备。”生活助理命令。   “不是应该去接应船上的人?”队员疑惑。   “反正他们已经是海难受害者了,能不能平安登岛,就靠他们自己吧。”生活助理无情地回答,“我们还有其他事要做。”   其实从一开始就没有接应的计划,医生他们的任务是吸引火力和拖延时间。   “走。去停机坪等人。”   “谁?”   “那么多话,小心薪水缩水。”   “……”   他们一直想通过抛出了一个美味的诱饵,吸引那些百足之虫离开虫洞,再堵死他们退路,便于一网打尽。   可惜没有找到适合的诱饵与地点。   除了他的笨蛋老板以及这座该死的岛。   发展显而易见。   “肉眼确认目标前别连接电子校准仪的电池。不然一会儿没电了。”   这种事情本来应该交给那个斯拉夫蛮子来做,但是长距离潜水太过耗费体力了,年过半百的人明显不可能坚持。他则是带队的第二人选。   “九点钟方向疑似飞行物靠近,开始减速,飞机准备降落。”   生活助理示意,一部分队员警戒,另一部分举起FIM-92瞄准。   “现在就看这些小东西能有多大作用了。”   “你知道修为什么不能碰枪吗?”LR问。   闻哲摇头。虽然他隐约揣度出一些端倪,但他必须配合LR的表演型人格。   “狗会向往食物,人擅长逃避痛苦。”LR说,“即便都有生存本能的前提下,也会在相对能生存下去的条件中,做出最容易逃避痛苦的选择。”   即便不用对方说,闻哲也知道人类的大脑的确在遵循这种模式运转。   “描述起来太麻烦了,”LR说,“我让他表演给你看……”   LR先示意女佣兵头子按住闻哲,防止他暴起捣乱,她照做。随后就从后腰上抽出一把枪,退出弹匣,取出大部分子弹,只留一颗,再度塞回,把枪递塞到谢藤手里,帮他握住。   接着凑近对方,抚摸了他的脸颊,再亲吻他的嘴唇,如同低语般下达了命令:   “乖孩子。拿好。按照我教过你的方式,瞄准。”   说完他不忘在末尾加上一句伪善的关心。   “放心。弹匣是空的。”   “好险好险,我可是背着设备的,差点以为要在海里淹死了。”粉发女孩落汤鸡似的爬上岸。   佣兵不比正规军有组织性。不过即便医生手下的也是佣兵,他们也接受了他强塞的正规训练。   双方虽然还在拉锯,但交火区域已经退入岛屿的第三道防线。   相较于先头强行登岛的人,粉发女孩其实还算幸运,不用在枪林弹雨里匍匐。   意裔被医生勒令留下来保护非战斗人员,HR助理乖乖地坐在岸边不敢乱动。   “停止进攻!”   直到撕开第三道防线后,医生的声音才从无线电里传出。   “不要逼得太紧,狗急跳墙对我们没有好处。”   粉发女孩很快在意裔的帮助下,把设备的防水膜扯下来,就近找了块破木板垫着,把东西重新组装起来。   这次跟之前在船上不同,她设定的程序很快就发出了“叮叮”的提示声。   “老爸,好消息,”她拿起对讲机,“程序后门开了。暗网还有几道防火墙,需要一些时间,不会超过30分钟。不过已经在尝试接入监控设备——乌拉!通了!”   “能看到盎撒海盗和那个黑心法警在哪里吗?”医生问。   “不能。”女孩说,“但我找到了小天使和笨蛋修。对了,还有那个恶心男和那个很强的东方女人。”   “快把他们的定位发给各个小队。”   “建筑物的主体结构在地下,无法精确定位。”   “不能想个办法吗?哪怕只是给一个模糊的区域也……”   医生说到途中就愣住了。   “你有听见什么声音吗?”他问。   “没有啊?老爸你幻听了吧?”   “……”   可医生的确听见了声音。   是他熟悉的,轻型步兵对空武器——肩扛式火箭炮的鸣响,可他不记得有这样的武器。   他循声抬头,看见无数条熟悉的轨迹切开天空,拖着尾烟朝着空中那些灰色小点而去。   撞击与爆炸不分先后的出现,黑烟与火光从空中尖啸着坠向地面,接着是女儿激动的声音。   “天呐!老爸!你快来看!“   闻哲本以为谢藤会攻击自己。   如同另一种方式的“俄罗斯轮盘”。   但没有。   谢藤把枪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一下,又一下,再一下……   维持着同样的动作与节奏,如同循环播放。   没有命令,就不会停止。   就像那个打空了自动步枪也无法停下的少年。   那是二十四发的半自动手枪,子弹被LR推到了最底部,闻哲迅速判断。   “很有趣吧?”LR说。   但他并不满意。   因为……   LR遗憾道:“修只是半成品。”   “半成品?”闻哲屏住呼吸,默数着谢藤扣动扳机的次数。   “塑造他的人没来得及完成所有的训练环节。”LR说,“不过,我能。我会让修成为最完美的狗。”   空弹还剩十发。   LR下令:“停止。”   只剩三发。   “继续开枪。”   两发。   “巴甫洛夫最忠实的狗,连自己都可以杀死。”   一发。   ——砰! 第103章 破碎-8(IX)   “入口太多了,展厅的数量也比记录里多了好几倍。肯定经历过多次扩建。”   安保助理带领队伍像无头苍蝇一样在“集装箱”堆里来回穿梭,又在各类“迷宫走廊”里多次迷失方向,终于不得不放弃警察常用的“人质营救策略”,改为士兵们惯用的“攻占据点战术”。   “爆破小组准备好C4和雷管,其他队员注意找掩体隐蔽。”   既然没办法找到“人质”,就把动静弄得越大越好。   “按照原定小组分开,逐步清理各据点,交叉掩护梯队前进。”   吸引“目标”来找他们。   “——引爆!”   “……不。”   千钧一发之际,谢藤不止没有扣下扳机,还以微弱的声音和凝固在途中的动作违抗了LR的指令。   但这也是他能反抗的极限了。   “不愧是修。”LR并不惊讶,“果然又反抗了。”   他看向被女佣兵头子大力按住肩膀的闻哲。   “你应该知道修既不怕疼,也不怕死。”他说,“虽然他一度恐惧被侵犯,但次数多了,他也习惯了,逐渐什么都不会害怕了。”   谢藤果然以宠物的身份参加过那个“颠倒立场”的游戏,闻哲想,并且还跟自己一样胜出了,只是他用了完全相反的方法。   “无论对他做什么,他都不会恐惧,更不用说是最基本的羞耻心。”   因为谢藤什么都不在乎了,也就没有什么能伤害到他。   “他好像从很早以前,就什么都不在乎了,也因此什么都能乐在其中。”   可对方并没有遵守规则,始终保留着他的颈环,仿佛早已料到他永远无法摆脱控制,也迟早会回到这里来。   “即便毁掉他周遭的一切,他依旧如此。他也因此沦为了半成品——总会在最后时刻违抗命令的半成品。”   女佣兵头子根据LR的示意,把闻哲送至距谢藤和LR仅三米的位置。   “一个没有弱点的半成品,是不可能被完成的。”   谢藤能尝试杀死自己,但他永远无法亲手杀死自己。   “我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发现他唯一的弱点与恐惧。”   LR抬起手,扣住谢藤的手腕,强行把后者僵住不动的胳膊掰直,再将他手里的枪口指向了闻哲,为其调整好角度,瞄准闻哲的眉心。   “他还有意识,还能违抗命令,是因为他还在挣扎。”   但谢藤的意识或者说是意志,是建立在别人对他赠予的一种“反馈”。   “他唯一恐惧的就是有谁在他的面前受到伤害。尤其是他亲手造成的、不可挽回的伤害。”   所以,接下来将要在闻哲身上发生什么,已经显而易见了。   “乖孩子,做选择的时候到了。”   LR再度用抚摸和亲吻的方式把“指令”传达给了谢藤。   “攻击他。或者。攻击自己。”   他将目光从谢藤移到闻哲那边,露出温和的笑容。   “如果你不想他受到伤害,就做个乖孩子,毫不犹豫地杀死自己——”   谢藤毫不犹豫地弯曲手臂,重新将枪口抵上了自己的太阳穴。   砰——   ——不!   在空中,那些即将降落在岛上的私人飞机正在被肩扛式火箭炮击;在地面,响起了持续不断的爆炸声;在地下,在那间“图书馆”里,女佣兵头子的反击和示警都没来得及成形,就眼前一黑,径直栽倒在地上。   尽管她只是短暂昏迷,却在失去意识前都没能想明白,一丝不挂的闻哲究竟是用什么、又是如何打开手铐的。   闻哲扯脱了自己的左手拇指,既解救了自己的右手,也摆脱了手铐的束缚,还藉由它的硬度成功重创了那个过于强悍的女人的后脑,接着便忽略了左手的疼痛,再把拇指关节重新推回原位的同时大力攻击了谢藤的手腕,及时使后者的枪身偏离目标。   子弹斜飞出去,击中了天花板。   下一个飞出去的是谢藤手里的枪。   它刮擦着地面,滑出数米之远;   LR强加的“指令”因此彻底解除,谢藤当即疲惫地阖上了眼皮,全身脱力地滑向地面;   站在门口的佣兵们见状不对,果断举枪开火;   闻哲提前预判半秒,猫腰伏底身体贴紧地面;   连续的子弹声雷鸣般在室内回响,LR根本来不及躲,但他很幸运,只擦伤了胳膊;   LR喝令佣兵们停止射击的同时也跳了起来,用力砸向闻哲的后背,试图踩碎后者的脊骨;   闻哲比他更加幸运,因为地面上的攻击恰巧同时开始,爆破让房间剧烈摇晃起来,佣兵们随后也朝着他一拥而上。   肉搏无疑正中了闻哲的下怀。他朝旁侧翻滚躲过了LR的攻击,起身后抬起手臂,藉由手铐挥出的惯性,击碎了一人的手肘、一个人的下颚并划开了一人的眉骨。他左手腕上的蓝宝石吊坠像铁锤一样,不断攻击别人的胃部、腰侧以及膝盖,而他手指上的装饰戒指也成了增加拳头威力的辅助武器,把不断朝他扑过来人一一击倒在地。   打斗甚至没有持续3分钟,周围已经满是哀嚎与昏厥的佣兵,但这同时也已经足够LR借机捡起一把还有子弹的枪。   他瞄准闻哲,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幸亏后者并未忽略了他的存在,当即伏倒在地,随即朝着侧面连续翻滚,直到对方打空最后一发子弹,扔掉了失去作用的枪械,再度朝他扑上去,他才以自己的背部为支点,避开攻击的同时用小腿扫中了LR的脚踝。   对方毫无准备地应声倒地,朝着旁侧翻滚半周重新坐起。闻哲先他一步跃起,从上往下一拳砸在他太阳穴上,把他打得两眼发白。   LR懵了半秒才想起来反击,但闻哲已经贴着他的后背翻转到他身后,一只手缚住他的上臂,另一只手揪住他的头发,藉由自己全身的体重与腿部的力量,把LR整个用力按向地面。   LR没有因此失去战斗力。他反手抓住闻哲的腿,并用脚掌绊住后者的脚踝,试图把对方掀翻在地,但闻哲没有给他施力的机会,就薅住了他的头发,将他重重地按向了地面。   一下,两下……LR被撞得两眼发白,短暂失去意识。   等他回神后,鲜血已经从额头流下。   他发现自己被翻转到正面,而谢藤口袋里的那柄折刀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了闻哲手里——不,肯定是第一个游戏开始之前就从谢藤那边到了他手里,并始终被藏在掌心里,即便被攻击也没有反击,为的就是等待这个扭转局势的机会。   小折刀既然能藏在掌心里,显然既不够长,也不够锋利,但其尖端却足以刺穿任何东西。   而闻哲手里的刀,此时正抵在LR下颚最柔软的地方,直到刺破了一层皮肉才停下。   “我们来继续刚才的问答游戏。”   闻哲声音平静地用英语说。   “我问,你答,没有其他附带条件。不过我时间有限,请诚实且简洁的回答我。”   LR既不能说话,也不能有任何动作,否则下颚就会被刀尖连同舌头一起贯穿。   “为什么?”闻哲问,“你们当初为什么会选中他,为什么在他赢得游戏后却没有依照规则放他自由?是不甘心,还是因为他有什么特别之处……?” 第104章 破碎-9(I)   他说:听他的命令,你就能活着离开这里。   对方却反问:你对活这个字有什么误解?   他想自己肯定是笑了。   只是他没办法用表情或动作表达出来。   用医生老头的话来说:你脆弱的大脑又为了逃避痛苦而跟身体切断了联系。   他的身体是完好、正常且健康的,即便曾经遭受过非人的虐待,但他体质优秀,加上现代医学的无微不至,他很快就恢复原状,甚至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   但他的大脑却截然相反,始终是脆弱、飘渺且怪诞的,虽然因此没有任何东西能真正伤害到他,可周遭的一切人和事却也始终对他来说是一种怪诞的逆位体。   哪怕是沉着、冷静以及其他任何美德与善良,仿佛都在不断突显他存在本身是个异类。   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弱点。   医生告诫过他,也训练了他,就是为了让他时刻不会放弃使用自己的大脑。   医生已经提前考虑到他遭遇这种情况应该如何“反击”,问题他自己在应对时就错漏百出:他应该记住,自己即便已经习惯了疼痛,也不应该表现得习以为常;他应该记住即便放纵自己享受欢愉,也不应该毫无理由沉溺的其中;他应该让自己的大脑明白身体每一个反应的意义,而不是让身体恣意妄为……否则,他就会受制于自己感官。   这才是他与世界、与自己,建立牢固联系的关键所在。   但,他身上问题的根源太过深远,尤其在他的理智尚未成熟的时候。   身体的本能永远不想遭受痛苦的惩罚,沉溺于享乐本能的大脑也会自然而然地渴求奖励。   哪怕只是口头的夸赞,或者被包装成奖励的扭曲情感。   我喜欢你——最小的那个孩子说。   我更喜欢你,你是我的——跟他关系最好的那个孩子说。   我觉得你比我这两个弟弟更像是我的弟弟——最年长的少年说。   哪怕是屈居人下的生活,一切在旁人看来是如此可悲的、凄惨的以及词汇不足以形容的沉重的、无法反抗的每一天,乃至其他最为厌恶的……一切。   他要反抗……反抗……不,他根本反抗不了。   无法反抗的从来不是他的理智,而是他脆弱的、容易沉溺于感官的本能……   ……   谢藤艰难地撑开眼皮,花了些时间才勉强聚焦视线,试着移动自己的胳膊,支撑自己的身体,但他全身的肌肉都在叫嚣着反抗,只给他痉挛和无力的反馈,几次反复尝试坐起,途中却都以失败告终。   等他好不容易半坐起来,这才捕捉到闻哲的身影,同时却听见了LR激动得已经彻底变调的声音。   “自由!?不甘心!?”   LR突然就不在乎自己下颚的刀尖了,出乎闻哲意料地、异常夸张得大笑起来。未免捅穿对方的下颚,闻哲只好放松力道。   “他有什么特别之处!?”LR边吼边挣扎着企图攻击闻哲,“你以为拿柄小刀抵着我的下巴威胁我,我就会告诉你修有多么特别?还是以为只要我告诉你,你就能理解修了……?”   闻哲没等对方叫嚣完,就重新压制了对方并直接卸掉了他一条胳膊。   LR犹如被疼痛扼住了咽喉,一时说不出话。   “看来你对‘时间有限’的概念有一定的误解。”闻哲的声调始终平静。   “你以为我在乎这微不足道的疼痛……?”   LR没能说完就被打断。   “当然不。”闻哲说。   在LR以为闻哲会更换其他手段来逼自己回答时,对方却突然松开了束缚。不等狐疑的LR试图起身,闻哲却突然用膝盖压制住他的后膝弯,同时用一只手固定住了他的后颈,让他维持脸和膝盖紧贴着地面,身体中间却拱起的“桥型”,接着便有冰凉的金属触感顺着他的后颈一路向下,沿着脊椎的线条经过后腰还在继续向下,直到越过了尾椎,继续向着身体前侧滑出一截,来到了让他再度不敢轻举妄动的位置。   “你果然不是因为无能才会执着于让别人陪你玩那些恶心的游戏,而是因为你必须玩那些无聊的游戏才不至于沦为一个无能的懦夫。”   闻哲边说边将手里的折刀和自己的视线都停留在对方两腿间,维持一只手按着对方的头,逼迫对方摆出扭曲的姿势向后看的同时,还用另一只手里的折刀抵住了男人最脆弱的部位,并讽刺道:“喜欢虐待或者被虐待并不奇怪,只是对疼痛有特殊癖好的人以及只会向弱者施暴的懦夫之间的区别罢了,可你却出乎了我的意料……”   “闭嘴!”LR察觉对方发现了什么,立刻暴怒地大吼,挣扎着用另一条还能动的胳膊去攻击对方。   可在这种被动的情况下,他的喝止和攻击显然都是徒劳的。   “与其说你喜欢看见别人用枪爆自己的脑袋,”闻哲松开对方脖子,改为固定住对方另一条胳膊,“不如说你必须看别人用枪爆掉自己的脑袋,才能……”   “闭嘴!你闭嘴!”LR扭动着大吼,“不是这样!根本不是……”   “所以你每次想跟人上床,还要额外抓个倒霉鬼到你房间,逼他们亲手打爆自己的脑袋?”闻哲问。   “怎么可能!?”LR愈发愤怒。   “你的身体比较诚实。”闻哲说,“就在刚才,我的眼睛看得很清楚……”   “闭嘴!”LR歇斯底里地尖叫,“他们不配!你听见了吗?他们不配,只有……”   “明白了,”闻哲终于亲耳确认了自己的猜测,“只是他。只是你的修。对吗?”   只有谢藤企图用枪打爆自己脑袋时,LR才会“如此”。   否则无论是谁脱光了在床上等他,他也是个无能为力的懦夫。   “你再敢多说一个词……”   LR的威胁显然已经没有任何作用。   “你们一起长大。”闻哲说。   “恶魔的双生子”在诞生的瞬间甚至不会发出啼哭。   “你们一起被训练。”   他们不需要血缘,只需要黑暗与痛苦以及扭曲的纠葛。   “你们……”   LR陡然爆出尖叫,仿若什么都没听见。   但闻哲知道他听得很清楚,只是在藉此逃避罢了。   “他是控制你的开关,也是一种保险锁。确保你不会被已经失控的本能彻底逼疯。因而你不能放他走,否则别说是跟其他人上床,就算是日常的言行,都有可能失控。”   闻哲说到途中,LR已经彻底安静下去。   但他并非是被彻底揭穿后的无言以对,而是转而发出极低的、细小地啜泣声。   “那么,我想问的是,”闻哲却在继续,“你是负责实际施暴的那一方,还是负责用根本不存在虚假情感来迷惑他,让他以为你跟他是一起的?或者,就是你亲自训练他,为了让他逐渐扭曲,从而离不开你的罪魁祸……?”   “不,”谢藤握住闻哲持着折刀的手腕,将其移开,并摇头道,“他没有伤害过我。”   闻哲松开手指,任由LR像滩烂泥一样地瘫在地上无声地哭泣,他则目光不瞬地盯着谢藤,静待下文。   “他以前从来没有伤害过我,而且还一直竭尽所能的保护我。”谢藤修正了自己的话,“他也是受害者。”   “不,”LR哽咽着否认,“我不是,不是……”   “相信我,他也是受害者。”谢藤无视了LR的声音,继续对闻哲道:“加害者是……”   “我知道。”闻哲阻止他继续说下去,“我看见藏在帘子后面的那幅肖像画的脸了,我也看见了监控录像里的金发与侧脸轮廓。”   谢藤沉默,LR怔愣。   二人在表情地匮乏程度上,出乎意料的相似。   “岛曾经的主人,唯一的支配者,是他的叔叔。”   闻哲平静地说出答案。   “也是他的父亲。”   LR由此不再哭泣,而是重新尖叫起来。   “没想到你能从一幅画和没有正脸的监控录像里解读出这些。”   谢藤在LR不间断地尖叫声中颔首承认。   “是的。我和他一起杀了他的叔叔。”   也是父亲。   “他以前过得比我凄惨的理由就是他不想伤害我,也不想违抗他的叔叔,所以才经常被惩罚。”谢藤在LR的尖叫声中异常平静地说,“他的哥哥是天生要去岛外世界的人,所受到的训练完全不一样。他非常的虚伪,常年对我们的遭遇冷眼旁观;他的弟弟脑部有先天生理缺陷,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但他有严重的情感认知障碍,就算被折磨、被虐待,也意识不到那是折磨,只会听从他认定的人的话……”   就算有法律,他们当年也是未成年。   “情况就是这样。”   何况是在这个不法地带的岛上。   “我和他是共犯。”   谢藤说到这里突然笑了。   “我从来没有对谁提起这些。”   一种浅得几乎无法分辨的笑。   “连医生都没有。”   而他刚才却顺畅地说出来了。   “闻哲,你对我而言,果然非常危险。我……”   他没能说完剩下的话就重新滑向了地面,闻哲甚至都来不及去接。   “谢藤?谢藤!”   LR还在尖叫,闻哲急忙蹲下,伸手去检查谢藤的脉搏,确认到还有心跳后,他才松了一口气。   但等他将谢藤翻转过来,看到对方的脸时,却愣住了。   “谢藤?你能听见我说话吗?”他忙道,“看着我!”   谢藤睁着眼睛,区别于之前的失焦,现在就像任何正常人那样,毫无恍惚或失神的迹象。   但无论闻哲如何呼唤,他也无法给出任何反应。 第105章 破碎-9(II)   “叔叔”在他记忆里,始终是等同于父亲的存在。   因为他并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而他们三兄弟的长相又与叔叔有着无法辩驳的相似度。   母亲以前也住在岛上,他们的眼睛很像她,其他部分则像叔叔。   那个时候他们还不知道岛外还有一位叔叔,只是知道各自“曾经的义务”。   哥哥以后会离开岛,去帮另一位叔叔,继承他的家产并延续他的事业。   弟弟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但是要照顾好母亲,永远跟两位哥哥友好相处。   他则必须留在岛上,照顾好那些宠物,管理好那些贵宾,确保岛能继续运转下去。   如果他足够优秀,还能用其他身份在岛外生活。   但。   岛始终是他“履行义务”的“唯一核心”。   “曾经”和“以前”意味着:母亲死了。   她死的时候只有35岁。原因是遗传型疾病。就算岛上拥有最优秀的生物基因编辑博士,也无法阻断经年累月所留下来的残缺。   早逝是她唯一的结局。   她临死前特意把他单独留了下来,亲口留给他一句告诫:“已经500多年了,是时候为一切画上休止符了。”   “什么?”他问。   “我们的家族,”她说,“我们罪恶的家族。”   他的家族的确从“骑士”地位巅峰的“条顿”时代,藉由巨型佣兵团化身成为一个国家的瞬间,通过成为“大团长”的辅佐,而延续了数百年之久。   就像光鲜亮丽的骑士总需要一位强大的巫师或伶俐的随从追随,众人焦点中的大团长也需要一个能在幕后解决一切不能放在台面上事务的辅佐。   他们甚至不会出现在历史里,但却不代表他们不足够光辉。   “结束什么?”他问。   “欧洲贵族们恶心的陋习,”母亲说,“也是我们这个家族为了保守秘密和所谓天赋才延续至今的罪恶。”   他当时刚满6岁,对母亲的意思一知半解。   等到母亲的遗体被放进棺材的那天,暴怒的叔叔拿着重剑冲进来,犹如没有雇佣艺术指导的糟糕电影那样,把遗体毁得面目全非后,他才从发狂的叔叔口中听到一句不断重复的控诉,并藉此了解了母亲没有点明的答案。   “你没有留下一个女孩就死了,”叔叔说,“你毁了我们的家族。”   他突然想起叔叔和妈妈都曾对他说过的那句话:如果你结婚,必须生三个孩子。两个男孩,一个女孩。   他的弟弟本应该是女孩。   可惜,神在冷眼旁观了500多年后,终于决定降下一点小惩罚,让母亲生下了兄弟三人。   叔叔在母亲死后逐渐失去了仅存的理智,成为驶入峡谷深渊的高速列车,亲手毁掉了岛上原本的规则,用他所能想象的和无法想象的手段,折磨着包括他们兄弟三人在内的所有。   直到他发现了一个小男孩,用他的话说是:优秀的素材。   隔年,他见到了修。   四年后,脑子不太好的弟弟不小心惹怒了叔叔的那一天,修把满脸都是血的弟弟护在了怀里,他趁着叔叔把修按在莱茵蓝毛毡上面施加“惩罚”的途中,用一本厚重硬壳书砸中了他的脑袋。   他清楚记得叔叔回头看向自己的眼神,震惊与愤怒并存。   叔叔很快爬起来,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他的气管发出脆弱的声音,根本无法呼吸。   修跳了起来,捡起掉落的书,重复了同样的动作。   他随后也拿起另一本书,效仿对方的模样,继续用力撞击叔叔的脑袋。   直到被攻击的叔叔躺在地上,再也不动弹了,他们才气喘吁吁地停下。   随后发生的一切都顺理成章了:他们欺骗弟弟,耐心地教他一字不漏地背下谎言;他们一起向哥哥撒谎,宣称书从老旧的书架上掉了下来,碰巧砸中了叔叔的脑袋;哥哥即将离开岛,根本不在乎那个失常的疯子是死是活,只要求他们必须管理好这座岛……   直到修跟老头们达成交易并离开岛屿一个月后,他才意识到帮自己“维持正常”从来不是自己的理智。而是修。   ……   谢藤对外界的刺激毫无反馈,是彻底的自我封闭。   这是最极端的被动情况,也是闻哲最担心的情况。   因为在这种情形下,无论他使用什么样的手段,都是徒劳无功的。   LR敏锐地捕捉到了闻哲的声音里不自觉透露的惊慌,他随即停止了尖叫,垂着一条胳膊,踉跄地从地上爬起来,来到谢藤面前。   等他看清谢藤的状况,当即得意地大笑起来。   闻哲半仰起头,看着对方歇斯底里的行为。   “你为什么不笑?”LR笑够后自行停下,“你应该笑!跟我一样大笑!跟我一样高兴!”   “他用自我封闭的方式挣脱出‘指令状态’,”闻哲说出自己观察出的结论,“让你没有办法继续控制他了。你失败了,你应该愤怒,而不是……”   “失败了又怎么样?”LR反问,“我为什么要为自己不在乎的事情愤怒?”   “为什么?”闻哲问。   “为什么?哪有那么多为什么?!”LR叫嚣。   他不会杀了他,也不会摧毁他。   “他只是我的养的一条狗,”他反问,“我想怎么样还需要理由吗?就算他是我最喜欢的狗,我也不会……”   闻哲平静地打断了LR。   “他并不希望你变成……”   他没能说完就被LR打断。   “他不希望我变成我叔叔?”   LR陡然收敛了夸张的言行,露出了让人毛骨悚然的温和笑容。   “不,我根本不需要变。”他说,“因为我就是他。”   闻哲短暂怔愣,回神后陡然意识到LR在露出这种表情时会让他本能地厌恶与警惕的理由。因为这根本就不是LR,而是“他叔叔”长期对他潜移默化后滞留的“精神投影”,一个徘徊在心底的“幽灵”。   即便他和谢藤已经成功反抗了那个支配者,他们依旧无法真正摆脱阴魂不散的过往。   既然他已经无法摆脱,他就更不会允许谢藤离开。   而当受害者变成了施暴者,注定会成为最不稳定的支配者。   因为他必须时刻面对自身的癫狂以及随之附赠的、随着时间递增的精神崩毁。   但。   即便他曾经的经历能让某些人心生怜悯,让人不自觉试图帮助他,但闻哲不。   他只觉得对方令自己作呕。   “既然你知道控制他的指令,你肯定也知道如何‘解除’这种自我封闭。”闻哲说,“立刻解除……”   “别浪费时间了,”LR拒绝,“我肯定不会……”   “你为什么不愿意面对?”闻哲同样打断。   “什么?”LR问。   “我记得民间最喜欢的欧洲宫廷秘闻之一的源头并不是欧洲,而是波斯。”   闻哲没有直接说出答案,而是提起了一段历史。   “居鲁士二世建立波斯帝国后,为了保障王权与王位不落入外人之手,便娶了他的姐姐和妹妹……”   “闭嘴!”   LR很快意识到闻哲在指什么,当即扑向了对方,掐住了他的脖子。   “你给我闭嘴!” 第106章 破碎-9(III)   “小天使跟他们打起来了!”   岛屿沿岸的破木板前,粉发女孩、意裔和HR助理没等医生赶来,就对着屏幕上的监控画面尖叫。   “一打三。”   “一打五。”   “一打十!”   “第二十个人了!”   “二十一!好帅!”   “他也太强了!”   “我爱他——啊!那个变态男朝他扑过去了!没事,他挣脱了!”   “等等,他们靠那么近做什么?”   “看起来有点未成年不宜……”   “为什么这个监控没有声音?都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可恶!”   “你们快看那边!”   “遭了!”   闻哲没有放任LR对自己的脖子造次多久便反拧住对方的胳膊,将对方的脸拧向那副肖像画。   极度相似的长相,也是基因最诚实的写照,让后者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美。   闻哲花了些时间逼LR对视那幅“无从辩驳的证据”,但LR跟他料想得不同,很快就冷静下来。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以为只要抓住我的弱点,我就不得不告诉你。”LR讽刺闻哲,“但是我可以告诉你,无论暴力还是其他,我已经见识过太多,对我不会起任何作用……”   闻哲用力按了一下LR脱臼的肩关节,让他忙于放缓呼吸来阻止疼痛,暂时顾不得说话。   “恭喜你已经失去了最后一次开口机会。”闻哲说。   相比语言,他更倾向于行动。   他钳制着不断挣扎的LR,来到墙角的服务器等设备所在位置,通过后者表情的细微变化,找到了位于暗网母机旁边的设备控制的主机,将房间里流淌的音乐换成了投影视频里最后出现过的,也是展厅里从未出现过的约翰帕赫贝尔的D大调卡农。   听到卡农的瞬间,LR忘了挣扎。如同被定格在原地。   “既然你跟他一起长大,你们俩的触发点应该相差无几。你之所以没有发作,应该是跟训练方式或者症状的表现形式略有差异。”   他的话让LR骤然回神。   “我可是主人。”LR笑了,“触发点是专门给宠物们留的,我不可能……”   “抱歉,是我用词不当,请允许我修正。应该称之为:安全锁。”闻哲打断了对方。   “你大部分时间的确在接受主人的训练,但你周围都是宠物——疯狂的宠物。你长时间跟他们在一起相处,很容易被同化得丧失理智,因此你必须拥有一个安全锁,或者说是抑制点。”   让表演型人格开口说话对闻哲来说太过容易了。   “不对,”闻哲途中否定,“其实应该是两个。就像修是控制你的身体本能的抑制锁,肯定还有另一种安全锁是用来控制你的理智、防止你失控时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就像任何机器都有紧急停止按钮。”   LR听到途中就瞪大了双眼。   “我猜是音乐。”闻哲说。对方从“卡农”出现后就变得口无遮拦的情况是最有力的证明。   “你看起来很吃惊。”闻哲说,“结合你的表情与你在岛外的职业,可以看得出来,我并没有猜错。你依靠的是在演奏会的表演,来宣泄自己的表演欲望,从而维持住自己‘正常’的那一面。”   “你以为我会在乎……”   LR再度被打断。   “一般情况下,我会猜测你听到某些音乐的时候,会产生无可抑制的破坏欲。”闻哲说,“但我现在更倾向于你听到卡农时会变得平静、脆弱甚至胆怯。就像任何普通人那样。”   LR哑然。   “现在有音乐了,下一步就是,把你当做普通人来对待。”闻哲继续道,“我记得学指挥的人都必须专精至少一种乐器。其中95%的人会选钢琴。”   LR瞳孔收缩。   “看来你也是。”闻哲准确地捕捉到了。   他蓦地凑近LR,彼此鼻尖仅距几分。   “你不愿意承认自身的弱点,但你的弱点远比自己所想象得要明显得多,全靠你的表情管理能力隐瞒过一般人。”   随着闻哲逐渐加快的语速,他揭穿LR的部分也变得越来越多。   “尤其是你在攻击我或其他人的时候,除非万不得已,否则绝对不会用手,而始终坚持用腿的方式。”   LR登时如同被无形的手扼住咽喉,根本无法呼吸。   “这些‘细节’无一不在说明你很在乎岛外的生活。虽然你表现得并不在乎,但你的确喜欢光鲜亮丽的舞台,也喜欢被许多憧憬和追捧的时刻。”   闻哲说到这里陡然松开了LR,将他推倒在地上,栖身而上地固定住对方的双腿,再捧住对方的侧脸,逼他转头看向地面上手的位置,接着他便用力握住了对方能动的那只手,以一种古怪地节奏顺序摩挲过对方的手指骨节。   “你很漂亮。”   短暂地静默过后,闻哲陡然开口。   “你的手指也非常的漂亮。钢琴家的手,尤其是纤细的指节最为漂亮。”   卡农的节奏在这里恰巧上扬,走入变调的第二个小节。   复合的旋律是如此的动人,却让LR感觉到无与伦比的恐惧。他已经意识到闻哲将要做什么,双腿下意识不断踢动,挣扎着企图抽回手指。   可惜却被对方逼迫着将手掌完全摊开,以手背向上的方式,牢牢固定在地面上。   “你不能这么做,”LR说,“你不是……”   “不能?不是?什么?”闻哲颇为疑惑地打断,“你对我有不必要的理解偏差。”   他说:“我从来不是善良的人。”   闻哲边说边把折刀收起,用长的边缘卡在对方小指第一个指节的位置。   “我更喜欢把清晨花圃里最鲜艳的那朵花剪下,将它放在花瓶里,摆在餐桌上。”他说,“并在它枯萎后毫不留情地……”   与之相反的是:如非必要,他会把自己最可怕的部分,永远深埋于黑暗。   “扔掉。”   “不——!”   闻哲说完末尾的词,LR发出恐惧地声音以及折刀落下的力道几乎不分先后地出现。   小指第一个脆弱的指节接缝应声而碎,接着是第二个。   动作的节奏跟随“卡农”的旋律,在轻盈的音乐氛围中,毫不留情地砸碎小拇指后,更换到了无名指……   等闻哲第三度用力砸下后,LR已经惨叫到声嘶力竭。   到中指的时候,LR让步了。   “我不知道!”他凄声道。   “你以为我会相信?”闻哲问。   “我真的不知道!”LR辩解,“你忘了他是半成品?他并没有被训练到最后,训练他的人就已经死了,我不是训练他的人……”   “你是。”闻哲打断对方,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停,“你刚才还说你就是你叔叔——你父亲。”   “不!”LR尖叫,“我不是!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闻哲在碰到对方手指前终于停下动作,盯着对方看了一会儿才得出结论:“你说的是实话。”   LR此时已经低声啜泣起来。   抛开血缘和过去,这种脆弱是他唯一“普通”的部分了。闻哲想。一个没有在常态环境下成长的20岁青年,就像被禁锢在狭窄盆景里的榕树,枝干已经彻底扭曲变形,被修剪成“叔叔”喜欢的形状。   但是,如果他不知道,那么还有谁或者什么办法才能解除谢藤的自我封闭? 第107章 破碎-9(IV)   “哭什么?”闻哲终于放开LR,默然地看着对方哭了一阵,才伸手擦掉对方脸上的眼泪,拍了拍对方的脸,说,“我不想杀你,你可以不用那么恐惧……”   真弱。他想。   “算了。”他说,“我先帮你固定一下手和胳膊,之后妥善治疗的话,还是能恢复原状的。”   闻哲环视周遭,最终选择撕扯下莱茵蓝帘子。   “真像个婴儿。”闻哲想:还是那种不到半岁的婴儿。认知范围仅限于吃喝拉撒的本能和他自己的疼痛。   “我给过你机会坦白,是你自己放弃了。”大概因为LR缺少属于动物的生存本能,无法探知比其强大的敌意,也就不知道逃跑和让步的必要性。   一种很可怜的状态。   与之相比,当时被绑在固定器上的谢藤就识相多了。仿佛天生就懂得审时度势。   “在原始社会时期,人类并不知道性跟繁殖有关。”   闻哲在帮LR把刚被自己拆下来的肩胳膊关节复位后,又熟练地给对方的肩膀和手指做了简单的固定包扎。   他的动作非常轻柔,但他说出来的话却截然相反。如同可怖的警告。   “无论男女,都将性视作肮脏、下贱以及赋有侮辱意味的行为。而当部落与部落之间的战争结束后,胜者会把败者中间最强装、最善战的战士们分绑在立柱上,让他们维持彼此能看见对方的距离,轮流上去,用他们认为最肮脏、最下贱也最具又侮辱意味的行为,不断侵犯战败者,直到他们死去——此来彰显胜者的征服以及败者的臣服。”   闻哲说到这里暗自摇了摇头,耐心得仿佛一位情人。可LR已经连声音都没有了,只知道无声地流泪。闻哲唤了几声,对方都没有反应,只知道不停地哭,显然已经不是单纯的疼痛,而像是谢藤那样的自我封闭了……   ——砰!   闻哲思考到途中就被突如其来的枪声打断,幸亏他反应够快地卧倒,接着又朝旁侧快速翻滚,直到对方打空弹匣。   “你居然这么快就醒了?”趁着对方掏出备用枪械时闻哲重新爬了起来。   “值得嘉许的反应速度。”女佣兵头子的后脑疼得要命——这是她命中率和反应速度下降的根本原因。   “怎么连我的老板都成了一滩烂泥?”从她失去意识到重新睁开眼之间恐怕都没经过15分钟,完全没料到局势竟然已经彻底颠倒,“我很好奇你是如何反击的?”   闻哲既没有回答也没有给对方使用备用枪械的暇余,已经毫不留情地痛击了对方的手腕;女人的备用枪脱手而出,闻哲及时捡起,扣动扳机;女人顾不上可能骨折的手腕,同样伏低身体,在闻哲开枪前缠住他的腿,让他摔倒在地上;闻哲的枪口在开火前偏离一寸,子弹仅仅擦过女人的耳郭,但他无法挣脱出右腿,只能朝着对方连放数枪;女人不得松手翻滚躲避,闻哲一路追击,直到打空弹夹。女人趁机捡起了另一把地上掉落的枪,闻哲也是同样,二人同时指向对方。   这个女人在反射神经和徒手格斗方面能与闻哲势均力敌,对枪械的使用却还略胜一筹,即便他们继续缠斗下去,没有几个小时,肯定也分不出胜负。   二人同时做出了相同的判断。   “等等。”她示意。   “休战?”闻哲问。   “你觉得我会相信你口中的休战保证吗?”女人一只手扣住谢藤的脖子,用他做挡箭牌。   “你的反应和动作都跟刚才不同了。说明你在完全被动的情况下还能留手。”而她手下的白痴们居然没有一个是他的对手。   “我相信你不会伤害他。否则你当初就不会帮他。”闻哲同样抓起LR。   被揭穿的女人恼羞成怒地举枪指向闻哲,后者配合地做出同样的选择,却都没有扣下扳机。   一息后,两人无声地达成了“休战协议”,同时解除瞄准动作。   女人把谢藤推向闻哲,后者同样把LR推向对方,几乎同时接住他们的“老板”。   谢藤身上很热,好像在发烧,必须尽快带他离开这里。只是面前这个对LR有着超出闻哲意料的高忠诚度的女人显然不会同意。   必须把她拉到自己这方。   “聊几句。”闻哲说。   “这种时候聊?你什么毛病?”女人试图把自己的老板从地上拽起来。但她失败了,只好蹲下去,用没有持枪的手掌不断拍打LR的额头。   闻哲忽略她的拒绝与讽刺:“修还小的时候,你肯定有在私下教过他如何保持自我意识——不是以普通人方式,而是军人的方式。不然他不可能在那种环境下还能坚持反抗。”   这恐怕才是谢藤坚持要把她挖走的理由。   女人沉默了。   闻哲无法判断她是因为什么而沉默,因为她看起来单纯像是在专心拍打LR的额头。“拍打”的效果比想象的要好,最起码LR已经不再流泪,变得表情呆滞。   “真麻烦。”女人烦躁地放弃了。   “一个问题,”闻哲说,“你为什么要为一个白垃圾效力?以你的能力完全能……”   “你没有资格教训我。只要没有足够的资本,在如今的世界里,就始终是个弱者。我不想再体会那种无力感,明白吗?”女人打断,“而且你把事情完全搞反了。我这位蠢老板才是被控制的小可怜。你怀里那个恶魔可不是。他只是不愿意被别人控制,才宁可变成那样……”   闻哲同样打断:“你不认为是时候换个省心一点的老板吗?”   “你说修?”她问。   闻哲颔首。   “我表达得还不够明显吗?”她说,“交情是交情。工作是工作。一码归一码。”   既然她不是为了钱,也不是因为人,那么只可能是因为她的过去。   可她的生平只有谢藤口中的寥寥数语,除非其中藏着什么关键……   “你并不像天生渴求危险的人……”   闻哲的话语终止在上方突然出现了巨大的爆炸声中,接着是铺天盖地的大口径子弹持续命中上方用做隐蔽或者说是用做防弹防爆的集装箱群的声音,仿佛冰雹不断撞击着脆弱的单层玻璃。   迸裂在下一瞬出现。   闻哲急忙护住谢藤,免得后者被掉落的碎片所伤。女人则护住了她的老板。   “图书馆”上方被C4暴力地炸开一个窟窿,武装直升机的螺旋桨发出轰鸣,很快又被子弹扫射与交火的声音掩盖,佣兵打扮的数人顺着垂落的绳索滑下,最后落地的是一名有着金色短发的男人。 第108章 破碎-9(V)2合1   「我警告过你们,无论如何都不能封锁地下区域,更不能切断与外界的联络。否则这里就不再是堡垒,而是囚牢。只会给你们带来死亡。」   德语。命令式语态。与LR类似的长相。闻哲抓住特征做出判断:是LR的哥哥。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但他有可能是三兄弟中最像普通人的那一个,否则就连“虚伪”都没有存在必要。   「老板的命令。」女人回答。   「非常愚蠢地命令。把修和他的宠物放到暗网上拍卖的行为也很愚蠢。无论是出于泄愤还是其他理由。」LL说,「你肯定没注意到,那些老头们集体乘飞机过来的情况有多么罕有,还有可能忘记在有FIM-92的情况下,能保证多高的对近地空中目标杀伤率。但你可以去看看岛屿附近的海面上,飘着多少私人飞机的残骸。」   女人愕然:「你说他们是吸引老头们上岛的诱饵!?」   闻哲显然跟她一样惊讶,但他只是看了半靠在自己手臂上的谢藤一眼。   「可海上那艘船已经被我的人解决掉了,岛四周既有水雷,也有雷达预警……」   「你太小看修了。他从来不是那种不做多手准备的蠢货……」LL没有说完就听到了枪声间隙里出现的“卡农”,当即终止了对话。   「我以为修并不知道我弟弟的安全锁是什么。看来我也小看他了。」   LL的视线定在谢藤所在位置,同时弯下腰朝LR伸出手,准备把他抱起来。   「我先带他离开这里……」   「他现在的状态不适合离开这里。」女人拽了LR一把,避开了LL的手。拒绝意味明显。   LL不解地看着她,问:「你是不是忘了我才是你真正的雇主?」   「没忘。」她说,「但他的手受伤了,如果无法完全康复,你很有可能直接杀了他。」   就像丢掉一件损坏的家具。   「毕竟你当初毫不犹豫地离开了岛,却留下了当时只有14岁的他来承受你们家族的诅咒。你也是让他变成这样的主因之一。」   「你说得没错,但也不算完全正确。」LL没有反驳,「他还有价值,我不会抛弃有价值的……」   「商品?」她打断。   「我更喜欢称之为亲人。」   「我知道你们会如何对待自己的亲人,所以我更希望他能留在这里。」   「你别以他的保护者自居。我如果不想保护他,当初就不会雇佣你。你并不是我们的母亲……」   的确很虚伪,闻哲想,他已经获取了足够的信息,他们也正好出现内讧迹象。是时候了。   “就算你成了佣兵头子,在岛上享受退休生活,”闻哲突然开口,继续刚才的话题,“你还是觉得无聊不是吗?”   女人和LL同时看向他,但只有前者能听懂中文。   “你的想象力很丰富。”她说。   “并非想象。”闻哲笃定道,“虽然你不动声色地避开了话题,但你欣赏修是实事,他也欣赏你。你……”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她打断,“我不可能被说服……”   “你在中东看见了什么?”闻哲毫无预警的更换了话题,内容也极具震慑力。   “你无法想象我看见了什么。”话语不自觉从她嘴巴里滑出来。   “你看见许多人,尤其是那些幼小的、一无所有的人,跟在这里一样,像商品一样被交易。”闻哲说。   女人哑然的同时终于意识到自己不小心脱口而出了。   “还是你突然意识到,”闻哲继续道,“战争就是为了制造一个特殊的工厂,便于把那里的人变成商品?像是儿童就会成为宠物,女性作为行走的子宫,男性则是利润远胜于奴隶贸易的器官培养皿?”   女人终于找回了声音,愕然道:“你为什么会知道?”   闻哲不答反问:“这就是你替这个家族卖命的理由?”   女人难以置信地看着闻哲,问:“你为什么……?”   她没问完就被闻哲打断:“很简单的推测:更高的薪水、同属亚洲人的文化共融性以及个人魅力都让你更倾向于修。但他邀请你加入时,你却不为所动,肯定是他们给了你某种承诺,让你心甘情愿的为他们效力。”   「你们在说什么?」LL一改方才礼貌的态度,不悦地盯着女佣兵头子。   女人对LL充耳不闻,却说出了对闻哲的看法:“你很可怕。”   “他们承诺了什么?”闻哲问。   “结束战争。”她说出答案。   这次轮到闻哲惊讶了。   但他很快回过神,问:“他们做到了?”   “做到了。”女人说。   “可战争是一种很难控制始末的多方政治博弈后所迈向的最糟解,结束也并非是结果,”闻哲说,“就算拥有庞大的影响力与资金,也不可能跟无数个国家机器对抗。这是完全不可测的东西。能结束它的唯一解是……”   “……”   女人如同被什么惊醒。   她并不愚蠢,闻哲的暗示已经足够她察觉到关键所在:除非LR的家族就是幕后“推进人”,除非他们就是依靠它、依靠那些流离失所的人、依靠她亲眼所见的惨剧来牟利,才能在想结束的时候终止。或者,更有可能的是:他们只是上位者养的几条狗罢了。因为她知道他们离开那腐败丛生的祖国后就不再是拥有土地、粮食、人民和军队的“贵族”,只剩下“岛”和“艺术”来维持他们道貌岸然的生活。   「翻译!」LL高声打断,「听见了吗?立刻翻译给我听!」   女人盯着闻哲,再度忽略了LL的吼声。   “你当初会主动帮助修,并非单纯因为他年纪小或怜悯,也不是亲切的亚洲血缘。你甚至不是因为累了才想退休,否则就不会选择到这种令人作呕的地方来。而是因为他当时并没有足够的财力与能力来保全自己,而你在中东时也同样没有能力与‘战争’抗衡——这是一种弱势群体间的趋同心理。”   闻哲说出最终揣度。   “于是,当你看见他不断地反抗,你也忍不住想要反抗,想要帮他一起反抗。他用离开这里,想方设法地向上走来反抗。而你则用留在这里作为给当初那个束手无策的自己来施加惩罚,想通过在这里帮助弱者来赎罪,想用这种只有你自己能理解的方式来免除良心的煎熬。”   女人愕然地看着闻哲,没料到自己会被见面没多久的人剖析得如此彻底。   “我知道你不会那么容易就被说服,”闻哲说,“但你的确不需要把别人的做为投射到自己身上,那只是短暂的不可控的共情,会让你不自觉为恶行辩白。他们打算用这种极端的道德捆绑来不动声色地毁掉你。”   女人彻底哑了。   “他有资金。你有能力。”闻哲则继续道,“你不如换个思路,做点实事。”   “就算跟你猜测的一样,我又能做什么?”她问。   “很多。”闻哲说,“你没想过凭你的本事,只要有足够的资源,完全能带着武装直升机队从天而降,把难民救走,让他们不会沦落到被贩卖的下场吗?”   “你以为是拍电影?”   “或者杀掉那些袭击平民的种族主义者。以暴制暴。”   “我又不是那些狗屁的正义使者!”   “我也不是。”   “……”   「我让你翻译!你听见了吗?翻译!」LL抓住女人的胳膊用力摇晃,后者不止毫不挣扎,还仿佛只能听见闻哲的声音。   “当你在现实中带入自己的过去,肯定能明白在极端环境下被焕发出的意志会如何坚韧。”闻哲说,“你救出的人,日后或许能为你所用,也可能延续你的意志,从而诞生出一个真正概念上的慈善组织。就像修的整个团队。你所欠缺的只是资金,而不是能力。你们相互作用后,肯定能让彼此有所成就。”   “你替你老板挖角的方式很特别,的确很让我受用。”女人长叹了一口气,“但你不用把自己怀里那个不省人事的疯子吹嘘得如此优秀。他从来就不是省油的灯。你认识的他,现在这个他,跟几年前完全不一样,明白吗?这已经是他最正常的时期了。”   闻哲记住了对方的后半句话,却把重点放在了前半:“一切可控的疯狂都不是真正的疯子。否则他就不会厌恶这座岛了。”   “虽然他始终排斥岛上的一些东西,但他也能很快它适应,甚至适应任何东西和思想。”她说,“他的古怪是无法形容的,如同只要人还有阴暗的欲望,这个岛就会存在下去,只是换成其他的、更难根除的方式。”   “看来你已经为自己拟定了新的目标,只是还无法确定一个危险与新奇的混合体是否能稳定的配合你。”闻哲说,“我觉得你可以让他做幕后的出资人,你则只做一个独立承包商,所有决定权在你手上,他如果反对你就说服他,他如果让你失望你就离开他……这不比为一个没有可能再次崛起的第四帝国卖命来的有趣?”   既无破绽也无法反驳的说辞,成功地说服了这个女佣兵头子。   见面不过几小时,就拿捏了她的软肋,简直不可思议。   “我明白修为什么对你另眼相待了。”   闻哲也明白她已经同意了。   二人沉默的途中LL就放开了她的胳膊,视线来回在她与闻哲的脸上。   虽然闻哲的脸上依旧看不出任何端倪,但女人的神色显然已经变了。   她不再是自己的人了。LL想。而他甚至不知道那个东方人是如何用寥寥数语就说服了她。   或者,这就是修和那些老头意动的真正理由?   「你要走了,对吗?」LL问,「因为那个东方人跟你说了什么,你就决定离开我们了。」   女人沉默。   「他到底跟你说了什么,居然能动摇你?」LL又问。   女人摇头。闻哲和她都知道过长的对话要在翻译的同时编造出长短差不多又合情合理的内容非常困难,他们之间这段话则已经漫长到寻找不到适合的谎言了。   幸运的是,第二道爆炸声和第二个窟窿恰好出现。   随着天花板上掉落的碎片,谢藤的人终于赶到了。   但情况并没有立刻好转,因为安保助理的队伍还没开始绳降,就遭到了从另一个方向袭来的疯狂攻击。   双方人马随即在天花板上展开了下方无法凭肉眼判断局势的激烈交火,而闻哲跟女人几乎同时动作,把各自的“老板”按向地面匍匐不动。LL伏低身体的同时已经做出判断,示意自己的手下与谢藤的人协同对抗身份不明的第三波人。   「能猜测出究竟是谁在攻击我们?」LL暂时放下了刚才的插曲。   「看不到装备,单凭听很难。」女人据实以告。   「老头们?」   「如果有飞机成功落地,可能性很高……」   她没说完就听到又一方的攻击声加入了其中。   她本以为那是“第三方”的支援,没想到情况突然变成了新来的第四方加上谢藤和她的人一起围攻第三方的战斗。   连续不断的枪声随即响起,仿佛能撕碎一切。包括闻哲利用“卡农”给LR留下的恐惧。   LR陡然恢复神智,歇斯底里地吼:「杀光他们!」   女人短暂地惊讶,接着更用力地按住他,防止他被四处乱飞的流弹击中。   「去死!让他们全都去死!」   LR癫狂般地声音在枪声里如同幻觉,突显了这座岛的荒诞与残酷,却也突出了它的可笑。   「杀——杀光!杀光他们!杀光所有活着的人!杀光所有东西,杀光……」   在他的声音中,闻哲陡然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本来只应存在于自己臆想中的动作,而它又的确存在于另一个人的记忆里:一个犹如不断地抡起什么东西,再重复着向下猛砸的动作。   闻哲短暂晃神,被他护在怀里的谢藤就在这个时候动了。   「别怕。」他说着伸出了手,直到能拍打到被按在地上却还不住张牙舞爪的LR的额头。   「我会杀光所有伤害过我们的人。相信我。」   对方就此安静下来,乖顺地颔首。再颔首。   「好的。修,我相信你。」   作者有话说:   “共犯”是一种非常特殊的关系   PS:营销号都是骗人的,国际刑警的确不管抓捕,只是用来发布信息的,所以这里只能让他们打杂(bushi 第109章 破碎-10(I)   闻哲和谢藤又重新回到了那座“蘑菇塔”里。   只是这次只有谢藤被送进了“伞盖”主卧,闻哲和他的助理们则在地下一层的监控室里用屏幕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伞盖”的内部依旧如同云朵般纯白柔软,温度控制屏显示换算后是30摄氏度,湿度模仿的是赤道岛屿的秋季。   对谢藤来说应该是相当舒适的,但他表现得并不安分。   在最后关头才加入战斗的第四方正是生活助理率领的蛙人队,加上安保助理的空突队和LL的人,“身份不明的第三方”很快就被他们解决。   四周骤然安静下来,LL想把LR带上飞机,但他拒绝,二人很快争执起来。   谢藤的生活助理顺着绳索滑下来,低声对谢藤说:“情况很复杂。有两个老头用僚机先行降落测试安全性,我们没能预估到这点。”   “跑了?”谢藤边问边发抖。闻哲当即察觉到是“图书馆”上方那两个窟窿里灌进来的风让谢藤觉得冷,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和他依旧是一丝不挂的模样,干脆又去扯了两截莱茵蓝的帘子,为自己披上后,又裹住了谢藤。   “这些人应当是那两个老头飞机上的幸存者,他们也有可能已经汇合了。”生活助理点头道,“岛的岸边还有一些人在集合,我有联络过医生派人去狙击。不过他们肯定清理不完。如果他们跟岛上那些只认钱的佣兵们凑在一起,就算我们个人战力占优,弹药肯定也坚持不了太久。”   谢藤看向安保助理,后者头疼地表示:“迟了。有信号屏蔽。我之前跟他完全联络不上。等联络上的时候,岛上的弹药库已经被我的人炸了。”   女佣兵头子骂了一句脏话。   这恐怕就是LL口中“囚牢”的本意。闻哲想。毕竟现下无论对谢藤还是对LL来说,迅速撤离该岛才是最好的选择。但他们还有很多问题没达成共识,尤其是“必要的谎言”与“永不反悔的交易”。   「听你哥的话。」谢藤转向跟LL争执的LR,说,「他会照顾好你。你只需要忘掉这里,忘掉过去,忘掉许诺以及你曾经做过的一切糟糕的事情。你应该在外面好好生活,你有这样的天赋。我有空就会去听你的钢琴演奏会,去看你指挥交响乐团,你空暇时也可以来拜访我——我们应当是盟友,没有必要攻击彼此。尤其是那些幼稚的惩罚。」   闻哲无法分辨谢藤是否在撒谎,只知道谢藤正在以他从来没有听过的诡异语气说话。就像长辈对待调皮的孩子,仿佛已经忘了父亲的死因。但随着LR异常听话的点头动作,闻哲又清楚地看到谢藤被莱茵蓝织物包裹的紧绷脊背突然放松下来,他这才意识到谢藤对母亲许诺的“彻底解决”的方法是“这个”。   因为对于LR这样的存在来说,就算谢藤杀了他,LL也有可能报复,只有LR自愿选择放弃才是最佳解。而只要LR活着,继续抛头露面,侥幸逃脱的老头也就不会怀疑是谢藤下的手。   LR就此不再与LL争执,转而看向闻哲,眼神并不友善,但也不是憎恶,而是好奇的。   「你既然已经离开了岛,就没必要再牵扯进来。」谢藤看向LL,「毕竟威胁你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   「你希望我向老头子们撒谎,保证你的人没有用‘毒刺’攻击他们的飞机,而是不知名的‘第三方’下的手?」LL了然地问。   谢藤点头。他手里有两队人,女佣兵头子已经因为闻哲的劝说而倒戈,LL手里的人数并不占优,的确适合让步。   「我可以答应,不过有个小条件。」LL说。   「你想要什么?」谢藤问。   「你身边的东方人。」LL口吻就像带孩子去宠物店,从透明的方格子里选中一只宠物。   如同诅咒的东西已经在他们身体里根深蒂固,闻哲想,这的确无法改变。   「不。」谢藤一口回绝,「别再打我身边人的主意,也别再动我身边的人。无论出于什么理由,请别针对他们,应该针对我这个罪魁祸首。」   「这是第二个要求,」LL说,「你连第一个条件都拒绝,根本没有东西可以交换。」   「那我们到此为止了。」谢藤说。   「你在威胁我?」LL不悦。   「我在告诉你,我可以选择解决掉你和你叔叔,只留下你弟弟。」谢藤把手伸向LR,「我相信他也愿意跟我走。然后一切就能到此为止。可这并不是一个好选择。」   他说到途中LR已经飞快点头,握住他的手,显得极为配合。LL的表情因此变得相当糟糕。   「你们的仇恨我会替你们去复,我的仇恨也是同样。只要你们不再妨碍我。」谢藤放开LR,再度重复了自己的决定,并将右手递向LL,问:「盟友,还是,死亡?这应该不是困难地选择。」   LL简短地握了一下他的手,随后就带着LR顺着绳梯登上直升机。   他在钻入机舱前半侧过身,用食指一点闻哲,随后和拇指比出手枪的形状,抵住自己的太阳穴。   “BANG!”他说。   「无聊的蠢货。」   谢藤的骂声很快就被螺旋桨噪音淹没。   直升机随着烟尘上升,很快就消失在大家视野内。   等岛和烂摊子都被交给了女佣兵头子负责善后,谢藤却悄无声息地栽倒在了地上……   ……   闻哲本以为谢藤已经恢复正常,没想到高兴得太早了。   他们本来打算前往“鱼缸”,但等闻哲向医生描述了谢藤的症状,医生就决定改去“蘑菇塔”。   事实证明医生是对的。   他们刚把谢藤送入顶层,谢藤身上的诡异状况就开始接二连三的出现。   他会毫无征兆地进入短暂的“自我封闭”状态,每次不超过10分钟。这期间他会盯着天窗,什么都不说,也什么都不做;   这个状态消失后,他会看向摄像头,像普通人一样跟监控后面的人谈判。但他似乎忘了,普通人不会跟监控后面的人谈判,只会问:你们为什么要把我关起来;   第三种状态是用他所能使用的一切方法攻击柔软的墙壁和地面,幸亏内装的材质柔韧又柔软,单凭人的指甲和拳脚是没有办法对它们造成任何损伤;   接着是最后一种状态:他会看着某个方向,就像任何精神分裂症患者那样,与空无一物的地方无声地对话。由于这种状态下他不会发出声音,只能通过他的神情来判断;   很像多重人格,但又不是。   因为多重人格的举止和语气都会出现变化,但谢藤没有。   他还是他,甚至比面对LL和LR的时候要让闻哲觉得熟悉。   但……   『谢谢小天使保护他。』医生说,HR助理翻译。   “这好像跟之前游艇上的发作有所区别?”闻哲问。   『如果只是发作,我还可以用复配镇静剂来解决。』医生说,『这种情况却不行。』   “如果我没有猜错,鱼缸是用来疗愈他脆弱理智的‘安全环境’,”闻哲说,“那么这里是用来治疗什么的?”   『你发现顶层的楼梯和内部都很难行走吗?』医生没有直接回答。   闻哲点头:“只有柔软这一种反馈,移动起来非常困难。”   『那就对了,』医生说,『我故意把它设计成那样的,为了来帮他的身体与大脑重新构建正确衔接。』   “你是说,”闻哲问,“那些恶心的长期训练让他处于理智与感官完全分离的状态?”   『准确的说是:倒置状态。』医生说,『就是应该由大脑支配身体的时候,身体反而会占上风。而在应当沉溺于感官时,他的大脑却会变得异常理智。』   闻哲难掩惊讶。   『疼痛对他来说就是欢愉,欢愉对他来说却是痛苦。』医生沉痛地摇头,『他的大脑因为这种长期的倒置状态,导致了一系列混乱的感官,让他无法感知外界投射进去的任何信息,同样也就无法给予我们任何反馈,只能依靠他自己痊愈了。』   闻哲短暂沉吟,而后说出让包括医生在内的大家都惊愕不已的话。   “请送我去顶层。” 第110章 破碎-10(II)   闻哲脚下的每一寸地面依旧像极其柔软的雪地,每走一步都会深陷进去,颇费气力才能拔出脚,遍布的墙壁和散乱的枕头也是同样。不过这次他知道凭借记忆中的地面柔软度,恰到好处的控制了移动力道,步子比上次稳健得多。   他绕过了几个枕头,逐渐加快了脚步,朝着中间仰躺成“大”字的谢藤走去。   30度对闻哲或任何普通人来说都太热了,加上湿度问题,即便他进来前特意冲了凉、换上了最凉快的丝质衣服,可是单从门口走到中间,都有汗水不受控制地顺着他的额角滑落。   但他绝不会让医生他们调低温度,因为只要温度出现任何细微的变化,就会导致谢藤陷入短时昏迷——就像离开“图书馆”时那样。如同感受到气温变化就会定期进入冬眠期。   ——“是那个凶恶的医生老头,让我学会走路。”   初次听谢藤说出这句意味不明的话时,闻哲只觉得对方断成两截的说话方式非常奇怪,现在想来只觉得讽刺。就像他脱掉衣服是因为以前所处的环境、被训练的条件让他不需要穿衣服那样,作为四脚着地的宠物,长期不直立行走的结果肯定就是退化。就像那些岛上那些用尖牙利爪来扑咬的“猎犬”,脊骨嶙峋硕长,已经不像是人类的脊背了。   闻哲感觉到自己的情绪开始急剧起伏,只得短暂驻足,命令自己放缓思考,减少共情程度。   『我花了三年时间帮他重建混乱的思维,也可以说是人格,让他恢复正常。至少看起来正常。』医生注意到闻哲驻足,声音从上方的扬声器里传出,尾音拖出冗长地叹息,『没想到崩溃只需要几十个小时。』   不是医生的错,闻哲边想边继续朝中间走,当一只生鸡蛋掉落在地上,就算没有肉眼可见的裂痕,也会比完好无损的鸡蛋腐坏得要快,因为其内核已经被震荡撞碎。   『不是我不想帮忙,是他的适应力太强了。之前我用过的方法,现在肯定没用了,』医生继续道,『得想一些其他方法,才能让他恢复……』   “医生。”闻哲终于来到谢藤面前,驻足抬头看向正对自己的摄像头。   『什么?』   “如果医生和大家都愿意信任我,那么请给我一个小时的时间。我想和他聊一聊。”闻哲说,“单独。”   他的意思很明显:他们必须暂时关掉所有监控设备并确保不会开启古怪的旋转与升降设备。   虽然只有一个小时,但危险不会减少。至少以闻哲的本事,他只需要几秒就能掰断谢藤的脖子。可他此前已经有过无数次机会动手,哪怕是第一次反击后锁住谢藤的瞬间、在安保助理抵达以前,但他都没有选择动手。   医生和生活助理表示赞成,HR和安保助理摇头反对,意裔娱乐助理尴尬地杵在双方四人之间,颤颤巍巍地把决定性的一票投给了医生。   3:2,闻哲的提议通过。   『那我们就暂时把他交给小天使了。』   “有很多事情需要他去做决定,我们已经没有余力再等待三年。”   医生和LR助理先后说完,监视的红灯不再闪烁,变成规律跳动的黄灯;监听设备不再发出细微的杂音,让这间特殊且庞大的卧室变得如同寂谧的雪原。   闻哲在谢藤身旁坐下,先用此前使用过的亲吻与抚摸做了几次测试,确认对方毫无反应后才停了下来,安静地在近距离观察着谢藤规律重复的四种变化。   LR当时是用什么来控制谢藤的?   是抚摸和亲吻。而不是性。   为什么?   谢藤早已被训练得耽于享乐,性应该更有效。   不,性同样也有一定危险性。因为它既能支配别人,也能在特定的条件下被人所支配。毕竟在外行人看来,没有什么比性更能在一无所有的前提下扭转局势占据支配地位了。   但他们都误以为那种支配是永久的,可彻底并不代表能永久。   肯定有人企图用这些来支配谢藤,他才逐渐不再受性的支配,也逐渐变成任何手段在他身上都只能实践一次、随后就会像注射了疫苗那样产生绝对抗性的特殊存在。   这恐怕就是谢藤的大脑出现倒置,理智跟感官割裂的原因。   既然所有手段都只能对他用一次,失败了就必须立刻更换另一种方法,试错成本就会变得相当高,机会相应也会飞速减少……   想要从物理角度摧毁大脑,需要重击颅骨。而在药物层面,只需要一种或几种能扰乱激素的化学合成剂。   化学——多么普通且无害的词汇,谁能想到它能创造出毁掉很多人的东西。   就是“那些东西”摧毁了栗野的第一任妻子,也差点毁了栗野,它还毁掉了无以计数的人。   那不是好东西,使用它的人则是个禽兽不如的残渣。   不,是残渣的诅咒。   尤其是孩子们处于极端活跃期的大脑,轻轻一碰就会粉碎。   于是,那个残渣舍弃了旧时代的手段,选择了更为直接的训练。   第一步:挑选出优秀的素材。   毕竟,孩子这种尚未定型的素材,只需要一句恰当的话,就足以扰乱成长中的大脑所发出的不稳定信号,让它失去支配地位。   他很幸运的被选中。   他前往湿热的小岛。   他看到有人奔溃了。   很多很多的人都崩溃了。   他看到他们被日复一日的深度洗脑逐渐摧毁,变成了杀人狂、玩物、动物或者其他没有名字的东西。即便他们努力拒绝侵蚀,依旧被其负面影响导致了自残行为……一段时间过后,他突然明白了,无论是受虐还是虐待,只要良知尚未泯灭,只要还有道德观念,只要还会与人共情,就会被束缚,继而加速自身奔溃。   那么,他为什么不选择接纳一切来杜绝崩溃?   闻哲看着躺在一片洁白云朵里的那一道混沌的深灰,看着那个用独特的生存方式悄然触动了自己的人,看着他如同机器般不断循环出的四种诡异状态。   试试吧。闻哲想。   “谢藤,”他俯身凑近对方,“你能听见我的声音吗?” 第111章 破碎-10(III)   控制一个人最好的手段什么?   钱?   权?   性?   都不是。   答案是:人本身。   人是一种极其复杂的动物。当人的大脑进化到超越地球上任何哺乳动物身体同等比重量后,也让其获得了过剩的学习适应能力:在知晓自我感动、自我满足、自我谴责等概念的时候;在一切与自己有关的部分成为文字被书写下来得以世代传承的时候;在初生的婴儿长到两岁时迎来人生所必须经历的首阶段自我认知的瞬间……   人会意识到自己的确区别于其他动物。   这种区别就是:人。   人的每一次阶段变化出现时都会让他们变得比平时更加奇怪,因为他们会想方设法地引起周遭的注意。例如:两岁左右的幼童就会莫名其妙地发出尖叫。   开始他们只是想弄清楚尖叫的用途,等他们完全了解并掌控使用方法,就会利用尖叫去催生父母和周遭的情绪反馈,通过这种方式认清自己与周遭的关系。   与之相似的还有饲养小动物、种植花草、结交同年龄朋友等等行为,全都是为了彻底弄清楚自己是什么,以及自己以外的其他是什么。   他们很快就能学会区分自己和那些被饲养的小动物、比自身瘦弱、比自己愚钝等等先天条件劣势的同龄者,也能学会如何在他们的面前展露自己与他们的不同。   等他们长到六岁,爱情观也会成形,自然而然地明白如何才能在他人心中占据主导地位。   或者,他们不具备这种社交能力,永远都只能沦为他人心中的从属和无关紧要的存在。   “孩子”这个概念,其实从一开始就超出了任何平庸成年人的想象,是复杂且不可预测的。而他们无一例外,都被时间打磨成了平庸索然的成年人。   或许不平庸,但绝对索然无味。   一种既定的循环。   是的,他很早就意识到这一点,所以他在厌恶一切的同时,选择成为最讨喜的那一个。   就像他在小时候好奇过的药品说明书,上面往往都会出现一行字:婴幼儿和孕妇忌服。   他最早认为这种“禁忌”是由于药品会对孩子和尚未出生的孩子的身体造成不可逆的影响,后来发现真正被影响的只有大脑。因为大脑是一种通过各类激素相互作用所产生出的精神信号来给身体下达精密命令的“主服务器”,只要它发生故障,就算身体完好无损,“整个网络”也会瘫痪。   闻哲的呼唤并没有得到回应。确切的说:没有得到自己预估的反馈。   谢藤陡然伸手,一把掐住了闻哲脖子,用力收紧。   这种场面对闻哲来说并不陌生,但力道比他料想得要大,就像能徒手折断他的颈骨,瞬时剥夺了他的呼吸。   闻哲刚反射性扣住了谢藤的手腕,打算挣脱出来,就被陡然扑向自己的对方颠倒了彼此的位置。   谢藤维持以掐住闻哲脖子的那只手的施力点,把后者按倒在柔软的地面上,另一只手则同样暴力地撕扯对方的衣领。   脆弱的丝质衬衫应声顺着缝线裂开,扣子在皮肤上留下冗长的刮痕。施暴者维持着掐住对方脖子的姿势,俯身去舔舐他刚亲手缔造而成的痕迹,另一只手同时向下,打算同样粗暴地解决掉对方下半身的纺物。   闻哲当即松开谢藤的手腕,把双臂垂落身体两侧,看似完全放弃了挣扎,其实悄然改变了自身的重心,在谢藤的露出危险的犬齿,准备啃咬自己左肩上的小痣时,陡然利用右半边身体朝地面施力。   柔软的地面突然向下凹陷,接着又因反作用力向上弹起,保护身体的本能让失去平衡的谢藤不得不松开闻哲的脖子,滚落到距离对方两米开外的位置。   他很快就爬了起来,重新扑向对方。   闻哲刚顺势朝另一侧翻滚并坐起,就在谢藤重新扑过来时再度躺下,让后者失去了原本的攻击角度,轻松抓住对方的胳膊,配合着腰腿的力量,将谢藤重新扔得更远了一些。   谢藤再度爬起,手脚并用高速爬向对方,在恰当的攻击距离再度猛扑。   这种如同野狼的攻击方式,比刚才更没有章法,闻哲很轻易便躲开了。   等他第四次化解了攻击,谢藤便定住不动。   他转头看向另一个方向,不时点头摇头,嘴巴开阖。如同在跟看不见的人进行无声对话。   闻哲当即明了刚才只是乍看出现了区别于“四种状态”之外的第五种状态,实则只是第三种状态的另一种表现形式:当暴力局限于墙壁和地面,就只是普通的攻击。而在针对自己的同类时,他会侵犯对方。   测试结束。闻哲想。结果比他预想得要好,被证实的部分也比他想象得要多。   闻哲活动了一下自己的颈部。他们俩脖子上的颈环虽然已经摘掉了,但磨出的痕迹还在。特别是脖子上刚才被谢藤掐出来的指印,不停为他带来阵阵刺痛。   接着他又活动了手腕与肩膀,将死于非命的衬衫残骸从自己胳膊上扯下来,扔在一旁。   虽然跟谢藤最好的交谈时机是“第二种状态”,但最佳的介入时机却是谢藤攻击性最低“第一种状态”。可人在处于“自我封闭”时,旁人肯定无法把语言传递进他的大脑,他自然也就不会给出现相应的反馈。除非……   谢藤突然起身的动作打断了闻哲的思考。他当即明白谢藤即将进入“第一种状态”,但他没有给对方这样的机会就扑了过去,用力把对方面朝下按在了柔软的地面上。   闻哲选择的角度非常巧妙,让地面包裹住了谢藤的整个面部,很容易就隔绝了所有空气。   同样是窒息,掐住颈部会附赠可怕的疼痛,但陷入柔软的地面就有所区别,不会让身体感觉到痛苦,与之相反地是:体内和被生存本能激活的大脑却会痛苦得不断哀嚎。   要是平时的谢藤,肯定会在呼吸困难时求饶,但此刻的他依旧只知挣扎而不知妥协。仿佛连智力都受到了影响。   闻哲在谢藤真的被地面窒息前稍微松开手,将后者翻成侧卧的姿势,用双腿从侧面禁锢住对方的腰,一只手卡住他的胳膊,另一只手则捏住他的下颚,逼他侧转过来,以过于别扭地姿势跟自己对视。   “谢藤。”   不对。   “应该叫你另一个名字。”   用他此前明确排斥过的那个。   “你的本名。”   虽然还不知道这究竟是名还是姓,但肯定是读音。   “修,”闻哲就以这样怪诞的姿势,俯身凑近对方,问:“你想要我吗?” 第112章 破碎-10(IV)   谢藤一度的确被彻底毁掉了。   但他通过把“仅剩的自己”与“世界”隔绝的方法,逐渐将恐惧与悲鸣从脑中彻底剔除,留下浮夸与故作的部分包裹住自己,在受到攻击的时候妥善地处理掉碍事的疼痛,在肾上腺素飙升时放声大笑,造就出一种谁都无法理解或驾驭的暴虐与无情……而后还有糜烂放荡的生活,逐渐倾向于残渣的行事作风,直至凝聚出坚不可摧的人格,以便让自己无论何时、无论面对什么,都能冷静地权衡。   他在等待复仇机会降临;他终于迎来了成功的时刻以及属于解脱的快慰;他以为自己终于挣脱了过去……可惜,仇恨的形态深植于他的身体,无法共享大脑所享受到的“胜利果实”,继而诱发了让他无所适从的内外矛盾。   在他看来,自己解决了过去,拥有了现在,他毫无疑问是成功了。   可他……   闻哲看着已经陷入糟糕的结局中的谢藤。   他选择从两种状态之间介入的计划,无疑是最佳判断,但他试图扰乱谢藤“状态转变”的计划失败了。   对方对他既无反馈,也无反击。只是以这种侧卧的诡异姿势静默了数分钟之久,从而结束了“自我封闭”的第一阶段。   接着又陡然进入了“第二种状态”。   “你可以放开我了。”谢藤陡然出声。   对方的语气听起来太过正常,让闻哲恍了一下神。幸而他没有放松钳制对方的力道就发现对方的视线依旧落在不知名方向的事实。   “我已经没事了……”   “啪”的一声,谢藤第二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闻哲掴了一个耳光。   经过他计算的恰当力道,给对方有留下了足够刺痛感,却没有附加不可逆的实质性伤害。   谢藤的舌头和唇角都破了,左脸微肿起来,整个愣住。   “谈判”被“不友善的举动”打断了,如同一扇开到一半却被一脚踹得重新阖上的门扉。   谢藤看向闻哲,脸上写满疑惑。   闻哲终于成功地引起了对方的注意,但他却没有松口气的暇余,就遭到了对方的反击。   谢藤效仿刚才的闻哲,陡然移动了身体的重心,利用柔软的地面把闻哲掀翻在地,随即按住对方的后脑,利落地将闻哲的脸地面按进柔软的地面,并在闻哲反击前又将他转向侧面,同样固定住他的下颚。   闻哲途中就抬起了双手,没让对方拙劣的模仿彻底压制自己。   在对方掐住他下颚的同时用力挥拳,砸中对方的侧腹,接着是下颚。   惯性与冲击将谢藤向后掀翻在地,闻哲跃起跟进,重新按住对方。后者却再度模仿了前者的动作,一拳砸向对方的侧腹。面对随后同样瞄准自己下颚的攻击,闻哲只好再度松开束缚,以略向后仰的方式躲避,同时钩住了对方的小腿,将谢藤绊倒在地。   但等闻哲再度起身时,谢藤却用同样的方式钩住了他的小腿,将他也绊倒了。   在这片过于柔软的地面上,他们俩个很难占据绝对优势,攻击也不会出现绝对的效果。   如同镜面般的怪诞对殴由此开始。   只要闻哲攻击谢藤,后者就会同样反击。虽然拙劣,但总是会竭尽所能地模仿。   闻哲最终不得不钳制住谢藤的胳膊,用力反拧,二度把谢藤的脸不留任何缝隙地压进地面。   消失的空气所带来的窒息感很快夺走了谢藤的行动力,等闻哲略微放松了力道后,他不禁大口呼吸时,闻哲却突然俯下了身,用自己的嘴唇堵住他的,轻而易举地再度夺走他的呼吸。   这个宛如窒息般的深吻没有得到任何反馈,却在谢藤逐渐变得急促的鼻息中毫无预警的结束,只留下后者不断地剧烈咳嗽。   “你从未被治愈,也并非自愈。”闻哲松开对方,直起上半身,俯视着不住咳喘的谢藤,缓慢地说,“就像使用了过量镇静剂的病人,逐渐产生了抗药性与依赖性。”   于是,他选择接纳一切。   “无论对错好坏,也不管合理与否。”   只是他忘了一件事。   “当不属于你的部分变得过多,你本身的空间就会被挤压。”   直到压制了他自身的所有。   “直到‘你’被你自己亲手杀死。”   但动物的本能无论如何都不会消失。   “修,”闻哲凑近对方,重复了问题,“你想要我吗?”   “……”   “说话!”   ……   他接纳一切。   但他因此接纳了更多的感官,变得逐渐无法抗拒本能。   他拒绝这种支配,他不断地抵抗本能。   可他依旧无从抵抗。   他干脆连这也接纳。   放任感官支配自己,侵蚀理智,摧毁一切……   ……   即便被固定住下颚,谢藤依旧没有看向闻哲,对他口中极具诱惑力的话毫无反应。   如同失去了对话能力。   但此时已经处于这一轮循环的尾声,即将迎来新一轮循环,如果闻哲不能在这里解决根本问题,那么下一轮对方就会出现“抗性”,他也必须更换一套新的“手段”。而它们并不是无限的。   随着机会的减少,最终必然会陷入死循环。   必须一次成功。   想一想。   闻哲告诉自己。   他记得在刚抵达岛的时候,他在车后座里偶然成功过一个刹那,只是给对方带上颈环,对方却短暂地陷入了失神状态,并且在随后疯狂的渴求别人的身体。当时肯定集合了某种极为特殊的条件,而他需要使用与之相反的指令。巴甫洛夫的狗是利用食物与声音,谢藤的情况是音乐、环境、颇具暗示意味的举止……   闻哲想到这里陡然一愣。   答案原来一直在如此显眼的地方,却被他忽略了。   “修。”   闻哲重新俯身亲吻对方。   很轻。   几乎比羽毛还要轻。   谢藤本能地抿紧了嘴唇,抗拒了这个过于温柔的吻。   这是转换状态的征兆,闻哲想着便捏住对方的鼻子,固定住对方的下颚,逼谢藤张开嘴。   他毫无预警地将轻吻换成深吻,如同掠夺般侵蚀了对方所有的呼吸,让后者脑海一片空白。   “看着我,修。”   闻哲没有就此放开对方,反而捂住对方的嘴,逼他用鼻子缓慢的呼吸,这才松开了束缚,悄然更换了彼此的位置。   视角陡然更换,谢藤如同被定格在那里。 第113章 破碎-10(V)   闻哲仰躺在柔软的地上,钩住谢藤的后颈,没有放任他怔愣多久,就将后者拉向自己。   “修,”他以介于温柔与暧昧之间的方式来回抚摸对方的脸,再度问道,“你想要我吗?”   谢藤俯视着闻哲,琥珀与黑檀两色彼此相视。   “对。就是这样。”闻哲说,“看着我。别移开视线。”   谢藤的确已经活得不在乎尊严了,但他依旧在反抗那些剥夺他尊严的人。如此他依旧保有尊严。   如果说还有什么是他无论如何都会抗拒的东西,那就是屈居于人下。   无论精神还是身体。   俯视的角度所赋予的居高临下之感,让谢藤如同得到了某种征服对方的快感。   他们对视的时间虽然短暂,却让那位困于沙漠的旅者重新看到了绿洲的水源。   他当即以最疯狂的方式,迫不及待地俯下身去,一只手撕扯着对方下半身的织物,另一只手固定住对方的后颈,大力啃噬对方的嘴唇,仿佛想通过这种的方式夺回自己的尊严。   闻哲途中就掐住了谢藤脖子与下颚,用膝盖抵住了他的躯干,轻而易举地制止了对方的掠夺,粗暴地拉开彼此的距离,无论对方如何挣扎,都不让对方碰触自己。   指令第一层:简单命令。   “张开嘴。”   闻哲说。   “想要就说:想。”   他需要用更强一级的指令彻底覆盖原来那些。   “如果你不愿意说话,”闻哲说,“你就什么都得不到。”   “……”   ……   大多时候,他不记得自己在做什么。   可能是散步,可能是奔跑。   但他记得自己总是光脚着脚,穿梭在展厅和看起来相差无几的走廊之间,从光洁的金属地面上看到自己一丝不挂的倒影。   他告诉自己要忘记一些过去。   他告诉自己不要反抗。   听从命令。   接纳一切。   有的时候,他会攻击周围的一切。无论活物还是死物。   “你果然是最优秀的素材。”   他听到那个残渣说。   他记得。   但是又不太记得。   因为他想要忘记……   他不想听见,不想看见,不想言语,不想感受……   ——巴甫洛夫的实验突然被打断。   ——那只狗发现主人手里只有摇铃而没有食物。   ——狗饿了。   他渴求激烈却暴戾的吻,他希望对方抱紧自己,他想在对方身上留下青紫的痕迹……他饿得发疯。   “想要就说:想。”闻哲说,“如果你不愿意说话,你就什么都得不到。”   “……想。”谢藤的声音不受控制的滑出喉咙。   很好,闻哲想,对方执行了命令。   此时应当给予一定程度的奖励。   “想吻我吗?”闻哲更换了问题。   “是……想。”谢藤有些词不达意。   闻哲象征性地给了对方一个巴掌,途中变换为温柔且暧昧地抚摸,顺着脸颊经过下颚,停留在颈侧轻轻揉按。   “错了。”闻哲说,“我要听完整的回答。”   “我想吻你。”   “语态不对。”   “请你。”   “不完整。”   “请让我吻你。”   “为什么?”   “因为我想吻你。”   闻哲终于松开谢藤的下颚,钩住对方的后颈,粗暴地将对方按向自己。   同样粗暴的吻,放肆得仿佛一场永无止尽的胜负,也像是要吞噬彼此。   指令第二层:加深命令。   闻哲陡然推开谢藤,重新拉开彼此的距离,任凭对方如何抗拒,都不让他靠近分毫。   “想要什么?”他再度提问,“刚才已经教过你了。现在完整的说出来。”   “我想要你。”谢藤说,“我想抱你。”   “脱掉你的衣服。”闻哲说。   对方依言照做后,他才允许对方同样对待自己,却在对方碰触自己前重新将他推开。   指令第三层:循环。   “你不想得到回馈吗?”闻哲问。   谢藤颔首。   “张开嘴,用语言说。”   “我想要你回吻我。”   “怎样的?”   “激烈的。”   “继续说。”   “深情的。”   “还有吗?”   “我所渴求的,不忍拒绝的,无与伦比的吻。”   “很好。”   随着谢藤的语气逐渐恢复到接近于平时的状态,闻哲又允许对方重新靠近自己了。   胯骨相贴的吻很快就不再局限于吻,而是透过皮肤与胸腔来传递情动的呼吸。   他们相互撩拨,从无法呼吸,到呼吸失衡,先后跌倒在柔软的地面。   双份的重量让那片“雪地”凹陷下去,他用力勒紧对方的腰身,本能地继续凑上去,沿着对方的唇角舔舐过下颚线,不断渴求更多。   但他们却没能继续下去。   闻哲没有管环住自己腰身的胳膊,只是掐住谢藤的下颚,横过胳膊抵在对方咽喉上。   最后一层:覆盖原本的所有命令,再解除新建立的命令,让对方拿回原本的控制权。   “到此为止。”闻哲拒绝。   “我想继续。”谢藤也拒绝。   “为什么?”闻哲把问题丢给对方。   “因为我想抱你……”   谢藤没能说完就被闻哲打断。   “与其让你抱我,”闻哲扣住对方的后颈,重新把他拉向自己,贴在他的耳边低语,“不如我来抱你……”   谢藤再度愣住,如同被定格在那里,然后他松开了对方,陡然蜷缩成团,抱住自己的脑袋。   他高声狂笑,接着是尖叫,持续不断的尖叫。   “修!看着我,听我说。”   闻哲扣住谢藤的手腕,把他的胳膊反剪到身后,顺势把他固定在自己怀里,阻止他继续撕扯自己的头发。   谢藤在对方怀里剧烈挣扎着,直到视野里映入了闻哲肩膀上的那颗小痣,当即一口咬下。   血珠顺着齿痕跟闻哲的“嘶”声一起溢出。他不得不再度把谢藤重新按向地面,阻止他有可能出现的暴戾行径。可后者却伸出了腿,缠住了他的膝盖,没有让他成功。   他们先后跌倒,由谢藤开始了毫无章法的拳脚反击,闻哲被动防御数息过后终于找到破绽,再度固定住对方的双腕高举过头顶,并把对方禁锢在地上动惮不得。   谢藤尝试挣扎,彻底失败后重新发出比刚才更加疯狂的大笑。   “修,”闻哲问,“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对方毫无反应。   失误了,闻哲想,虽然他已经预料到谢藤会在“解除”的瞬间崩溃,但他没想到对方会崩溃得如此严重。   看来对方的理智可能本来就没多少残存,因而精神世界才会变得如此不堪一击,以至于连最简单的“解除过程”都承受不了。   再这样下去,他会彻底失去自主能力……   ……   他记得指令出现前以及结束后的事,却记不住中间的过程。   可只要得到指令,他就会执行。   无论是作为暴戾的禽兽,还是可悲的宠物。他都会执行。   毕竟那些不听话的蠢货们会被关进一个狭窄的、连转身都做不到的小箱子里,反复几次过后还是不知道如何讨好的大蠢货们则会被自身的执拗害死。   他看见过尸体,有些甚至是站着活活饿死的。   生存的本能让他轻而易举地跃过了所有道德与情感的挣扎,根据每一次训练的经验,把快乐和痛苦计算出来,确保下一次能追求更多的快乐,避免任何痛苦。   如同一台拥有特殊算法的巨型处理器。   时间久了,他习惯把自己的一切言行都这样运行。如同被药物控制。   其实并没有。   因为孩子天生就懂得如何在比自己强大的存在面前苟且偷生。   屈从是准备阶段,听从命令是第二阶段,第三阶段则会把一切常人无法理解的言行视作常态,再也无法改变这种深植于心底的状态。   他压制自己,不断的压制自己。   他接纳自己,他不断的接纳自己。   最终即便摆脱原本的环境,也必须继续拼命去压制一切,甚至不惜去仇恨自己……   接纳。排斥。自相矛盾。   抵抗。败北。徒劳无功。   ……   对方庞大的负面反馈让闻哲没有办法用普通的方法沟通,只好暗叹着不动声色地拨弄了自己手腕上的蓝宝石吊坠。   他无声地命令:“强制精神重建。“   被命令的对象不止反对执行命令,还企图说服闻哲,后者立刻毫不委婉道:“吵死了。把警告提示关掉。我说强制重建,别让我重复第三遍。什么叫他精神状态太差承受不了?能承受我还需要帮他重建吗?”   闻哲在心下骂了一句脏话,改变了命令:“关闭警告,把所有精神负担转移给我。我没他那么脆弱。现在。关闭重建辅助引导。确认关闭。”   “我他妈用得着你来教?静默模式。开始重建!”   他终于骂脏话了,反对意见彻底消失。   “修,你远比你自己想得要强大得多。”   闻哲凑近谢藤,逼他跟自己对视。   “修,别看那边,看着我!”   “不准你转开脸,看着我!”   “修,看着我。记住我。相信我。别管其他。包括你大脑的命令。拒绝它,拒绝声音,拒绝任何东西。除了我。   “你只要看着我,你只需要听我说——   “你坚不可摧。你不可战胜。   “没有什么能掌控你,也没有什么能临驾于你本身的意志之上。   “没有人能掌控你,也没有人配掌控你,谁都无法掌控你。   “没有谁能控制你,除了我。   “没有谁能比你更强大,除了我。   “你听见了吗?   “记住了吗?   “除了我。   “没有谁配与你相提并论,更不配凌驾于你之上。   “除了我。   “记住没有?用你的话重复给我听。一个字都不准漏。”   谢藤恍惚地看着闻哲,仿佛无法理解对方所说的话,但他其实已经理解了,因为他已经停止了挣扎。   “然后,我就允许你吻我,允许你抱我,允许你对我为所欲为。”闻哲说。   沉默。   “说话,修!”   “我坚不可摧,我不可战胜,没有什么能掌控我,也没有什么能临驾于我的意志之上,他们根本不配掌控我,也无法掌控我——除了你。”   “好孩子。”   闻哲放松力道,任由对方交换了彼此的位置,毫无保留地敞开怀抱。   “我现在就给你奖励。来——”   谢藤依言俯身咬住了闻哲的嘴唇,二人一起陷进雪白的柔软地面,在拉锯中掀起海浪般的起伏。   四周陡然陷入黑暗,直到月色从天窗洒下,勾勒出让人心悸的光泽与线条。   ……   “蘑菇塔”地下监控室里的人无比煎熬地等待了整整一小时。   时间刚到就急忙重开监控,随即又被医生飞快地伸手关掉。   而且还是直接拉掉电闸的那种关法。   一片漆黑中,多双眼睛连想瞪人都不知道应该往哪看。   “有必要吗?”安保助理问。   “你又不是未成年!”意裔说。   “这里也没有未成年好吗?”安保助理说。   “他大概以为自己女儿正在旁边偷看吧?”HR助理打圆场,“大概当爸爸的都是这样吧?还好我是单亲妈妈……”   “……”   医生咆哮:“你们全都滚去换个正常点儿的脑子!” 第114章 调查类别:自毁现象(1)上   闻哲终于听到了“讨喜小男孩故事”的完整版。   小男孩被绑架时,的确发出尖叫。   可并非是出于恐惧,而是因为亢奋。   “爸爸就是在那时,盯着毫不害怕的我,察觉到我有些奇怪。”   谢藤靠在闻哲的颈窝,规律的呼吸滑过对方的皮肤,以尖叫导致微哑的声音缓慢地诉说。   “考虑到妈妈的家族遗传精神分裂症,爸爸十分担忧我未来会变得如何。”   精神分裂症患者其实远没有普通人印象里那般可怕。他们通常比一般人更加优秀的智商,不仅能快速学习多类型跨域的学科知识,还能同时处理多件事并和多个人进行交谈。可他们也对情绪变化更加敏感,由于很少能与周围的人共情,总是会以他们特有的节奏来与人交流。   “关键在于后天教育。”   只要把他们大脑里与普通人相比“过剩的算率”尽可能地耗尽,就能确保他们不像是个疯子,反而能让他们显得幽默、健谈、聪慧,甚至能让他们成为讨喜的朋友、亲人或是风流的情人。   “妈妈和外婆都说过,她们喜欢不断变换的、忙碌且有挑战的生活。这会让她们在不多的闲暇时间里能够跟家里人友好的相处。”   事实上她们即便在那个时代,也的确没有被困在后宅日复一日的无聊生活中,被所谓的“安稳度日”给彻底毁掉。   “我的问题在于我的可塑性。”谢藤说。   一名普通的、心理正常的孩子,无论如何都不会彻底扭曲的。即便可以逼他杀死小动物,甚至是杀人,但他只是被迫做出选择,属于自保本能,依旧会保有自己的道德观和正义感,还会反抗。   “但我不是。”   他天生就有多重心理障碍,无论是羞耻心,还是正义感,都没有产生过。   “我太容易接受外来的东西。”   这让他很容易就被塑造成旁人喜欢的形状。   “很多情况下甚至来不及分辨好坏就全盘接纳了。”   所以他们才想要得到这个绝佳的“素材”。   “而且,无论我被如何塑造,都会免疫已经使用过的手段。”   这让需要长期训练才能成形的条件反射难度无限增大,在一段时间后就会反弹回去。   “‘养成习惯’对于我来说太过容易,适应后就会免疫。如果想要重塑我,就需要不断想出新的办法。”   这种“不断进阶”的过程,对那些残渣而言当然就如同一个永远都没有结局,也玩不腻的游戏。   “刚开始,我的作用大约就像是过去东西方宫廷里都会出现的,给王子或公主准备的一个或几个的仆从。”   这种特殊的仆从既聪明又漂亮,平常会让他们像朋友一样跟他们的主人一起玩耍,尽可能让他们形影不离的生活,成为主人的好朋友。   “而当王子和公主犯下了严重的错误,惩罚自然不能由尊贵的皇家血脉来承受,就会转而去惩罚他们的仆从。”   这就是LR那奇怪的间接惩罚的源头。   “我跟伦理年龄相近,他父亲把我弄到手后,就在名义上把我送给了他。”   但他很快发现,“素材”的承受能力远高于一般人。无论如何虐待,都没有崩溃迹象。   “一个不会坏的玩具,没有比这更有趣的了。”谢藤说,“他去哪都喜欢带着我。把最危险的濒死体验交给我,他则在旁边看着……你应该看见了,那座岛上什么都有。”   一个人,两个人,一群人。   殴打,被殴打,互相殴打。   侵犯、窒息,溺毙,各种濒死的情况……   “我听话的时候,会给我带上丝带系的铃铛,就像有些人类也这样对待猫和狗,扰乱它们的听觉,让它无法自由行动。”   不听话的时候就换成项圈了。   “那东西不但能放电,还能注射致幻剂。”   不听话包括,没有他们的命令就站起来用两条腿走路,不经过他们的允许就穿衣服,吃饭等生理需求。   “很多人分不清现实与幻境,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会心甘情愿地趴在地上吃饭,用嘴去捡飞盘……很多类似的事,很多类似的孩子,他们都崩溃了。他们太敏感了,太脆弱。他们不会讨好,也不会乞求。而我却很好,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承受力和恢复力都超乎寻常,无论是殴打、辱骂、折磨或是其他,都能应付自如。”   只是他们不知道。   “我毫无感觉。”谢藤说。   闻哲没有说话。他半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直到谢藤在这里停下,他才动了动覆在对方后颈上的手掌,来回揉按。与其说是无声的安慰,更近似于一种撩拨,很快成功促使对方凑上来。   “他特别讨厌那些大声尖叫的孩子,会变本加厉的折磨他们。于是我就告诉自己,必须保持安静。这招很有效,他每次都会很快失去兴趣。”   谢藤握住了闻哲覆在自己后颈上的手,暂停下讲述,凑近后者索吻。   “刚开始的时候,他每天都在旁边看着,期待我坏掉的瞬间。其他人也一样。到后来,他质问我为什么还没坏掉,而我却觉得他们的手段毫无新意,不到一个月就习惯了。两年后我就开始觉得无聊,随后我就获得在岛上自由行动的时间,也可以跟任何人聊天。”   他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女佣兵头子并逐渐成为朋友。   “跟她交谈的过程里,我逐渐想起上岛之前的事。就是那些普通又寻常的童年,也想起爸爸跃出窗户抱紧我的瞬间,想起管家爷爷,想起祖父祖母,想起妈妈……我知道我必须正视自己,否则就会丧失最后一点尊严。”   他开始在有限的自由时间里跟他所能接触到的任何人聊天,打算利用这个畸形的社交圈寻找到能离开岛的方法。   “等到伦理的父亲确定我不可能崩溃的那一天,他甚至发出了愉快地大叫,说:‘不可思议!我找到了一件宝藏’,他当着我和伦理的面,亲口告诉伦理想让我代替他接管岛,我拒绝,他就打我,我大笑,他就失去了攻击的兴致……再后来,我偶然遇见了一位顶层的老头,接着是另一个,再一个……第四个老头出现的时候,就我知道这并非巧合。”   他们打算增加一些更能上得了台面的娱乐方式,目标也转移到东亚和东南亚。   “而我恰好是最佳的人选。他们不想让我浪费在这座岛上。于是,伦理的弟弟就成了我的代替品。”   这段冗长的叙述过后,谢藤终于再度沉默了下来。   “感官是我无法抗拒的神。”   他把脸贴在闻哲的胸口,感受着后者皮肤的温暖与心脏的鼓动,缓缓说出连他自己都不确定是否应该说的话。   “因为,即便我的内心没有任何感觉,但我的身体依旧能感知到一切。”谢藤说,“医生曾经说过,我的确没有心灵创伤,这不止跟我特殊的可塑性有关,还与我当时还没有来得及形成的羞耻、恐惧等概念有关——虽然他们喜欢病态的存在,但连病态这个概念都没有的我,对他们而言是无法产生出任何折磨乐趣的半成品。”   可是,依旧有一些不好的习惯,在他身上留下来了。   “渴望疼痛、无法长时间直立行走、极其排斥穿衣服,性瘾以及对刺激近乎无穷尽的追求。”   就像巴甫洛夫的狗总是会不自觉留下涎水。   “医生花了很长时间才帮我矫正过来。”   但只是表面上。   “它们已经抹消不掉了,只能定期释放。否则矫正的框架就束缚不了失控的感官。”   也像是在“生命之泉计划”里长大的孩子们。   作者有话说:   生命之泉计划:德3小胡子下令做的一个人X实验。表面上是什么雅利安基因传承,其实就是把一堆孩子关在扭曲的封闭环境里长大。该环境导致他们智商普遍偏低,没有正常的社交和认知能力,离开原本的封闭环境后无一例外无法适应外界社交环境,很快陆续死亡。 第115章 调查类别:自毁现象(1)下   “只要我试图找人来上我,医生就会给我一针镇静剂。等我产生抗药性后,他就逼我看书,要求我必须给每本书上标注出不少于50个阅读感想。”   新的条件反射因此形成,他也逐渐从被支配的情况中释放出来,转而成为真正的支配者。   “但是,医生依旧不放心我。”谢藤说,“唯恐出现一个触发点,一个能毁掉一切的人。这才为我准备了复配的淡香水……”   “不。你有感觉。”闻哲终于出声,语气笃定,“你的身体能感觉到疼痛、恐惧、快感等一切,只是你的大脑无法理解的身体传递给它的信号。”   无论是先天还是后天,谢藤都既是幸运亦是不幸地获得了这个强大的“信号屏蔽器”。   “当人对疼痛产生快感的时候,并非是快感本身出现了,而是精神陷入了非常脆弱的情况,企图逃避那些痛苦。”   长期下来,大脑才会出现“倒置状态”。   “这样,你的大脑就会告诉那些痛苦:‘你们并非是痛苦,你们都是快乐,你们始终快乐’。你的大脑只是必须把你的痛苦转换成快乐,以此来确保你不会崩溃——在人们的臆想中,被支配、被奴役的人,有可能爱上那些残暴的奴隶主。实际上那只是一种心理疾病。”   “我很幸运,没有患上那种弱者才会得的病。”谢藤知道闻哲在说“斯德哥尔摩”。就像他说从暴力里得到快感根本就不存在,只是大脑怕崩溃才置换了痛苦与快乐。   “即便扭曲,你已经做出了最好的选择。”   至少他竭尽所能的反抗了,也保住了仅剩的尊严。   “感官的确无法违抗,但它并不是神。”   他既没有成为跪在别人面前摇尾乞怜的狗,也没有成为以毁掉别人为乐的残渣。   “与其憎恨,不如接纳。”   谢藤坐起来,若有所思地望着闻哲。   阳光不知何时代替了月色,像轻纱般自天窗上洒下,谢藤的视线随着光线,沿着闻哲轮廓下移,经过肩膀,胸口,腰腹……直至脚趾,垂下视线,定住不动。   “抱歉。”   闻哲知道谢藤在为什么而道歉。   一个为了隐藏自己的本质,连在床上都没忘记“留下好风评”的人,本质别说温柔,就连暴戾都对他是种赞美了,简直就像不带护具跟一群格斗专家打了一架。   “我接受。”闻哲在说话的同时陡然挥拳,毫不保留地给了谢藤胃部一击。见对方弯倒在旁侧说不出话来,才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放心,我们互殴成分居多。如果最后时刻你没有恢复平时的温和与体贴,我是不会允许你在我身上造次的。”   谢藤:“……”   他像小女孩那样负气地转过身,却很快又侧转回去,将闻哲的手合于自己双手掌中,跟他的手掌一起微微抬起,放到了自己唇边,龇出白牙,作势咬对方。   “其实,你没必要在这种时候还继续隐藏自己的本性。”闻哲任由他握着,“只是别再让自己失控即可。”   谢藤被对方和自己手掌遮挡的嘴唇,只能发出有些模糊的单音,但他的手掌却比刚才略微用力地握紧了对方的手。   “手。”闻哲说。   很奇怪的要求。谢藤看向闻哲,把自己的一只手递向对方。   “我是说,”闻哲任由对方半悬着那只手,完全没有去接的打算,“你握我的手别握那么用力,固定关节的绷带昨晚不知道什么时候弄掉了。我的拇指关节还需要一些时间才能康复。”   谢藤:“……”   他陡然意识到什么,急忙松开来。但他只是松开,却没有彻底放开。   他低下头,准确地亲吻了对方微肿的拇指关节,很快顺着手臂向上,滑过肩线,来到颈部,俯身半扣住腰身,以介于揉按和抚摸之间的力道,很快缠住闻哲。   “嗯?”闻哲识破了对方的企图,不禁发出疑惑的单音,“天亮了。医生他们随时会来,你是不是忘了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你去做决定?”   “你真不温柔。就算在床上也一样。”谢藤闻声不止没有放开对方,还愈发用力的纠缠,逼得闻哲伸手推开了他。   谢藤爬起来,哼道:“你不知道温存的意义吗?”   熟悉的话让闻哲露出了笑容。的确恢复正常了。是真正意义上的正常。   “我其实很早就想告诉你——你说的这些话并不性感,还有点恶心。”   “……”   谢藤来不及抗议,又听见闻哲说:“以后再别说这些装模作样的话,也别用这种语气说话。不适合你。”   略顿之后,他陡然凑近谢藤。   “或者,你愿意放下自己那少得可怜的尊严,乖乖让我抱。那我会给你足够的温存。”闻哲暧昧地贴着他的耳郭,边说边单手攀上他脊背,团起手掌,以指节顺着对方的脊骨轻刮而下,引得对方一阵战栗。   “你太坏了!”谢藤急忙抓住闻哲的胳膊,制止了后者的恶行。相比行为,对方的提议才是他最不能接受的部分。   “好了,我们下去吧?”闻哲起身,把手伸向谢藤,“医生他们还有很多事等着你去做决定。”   “我不——”   谢藤的反对没能成形,闻哲已经用简单的英语说:“医生,麻烦,开门。”   『没问题!』   “摄像头不是没开吗?”谢藤惊讶。   “监听开了。”闻哲边说边钩住对方的脖子,“人形抱枕准备好转职成缓冲垫了吗?”   “洗衣机”跟闻哲的话尾音不分先后地出现,离开“伞盖”后又是“升降梯”的失重考验,但区别于此前谢藤疯狂的大笑与亢奋的尖叫,这次换成了闻哲乐在其中,谢藤则被撞了个七荤八素。   闻哲大笑着把一脸疑惑的谢藤从地上拉起来。他正准备问最后一个问题,即是“为什么他父母想尽一切办法都没能保护他远离那座岛”的原因,就看到生活助理从电梯里冲了出来。   “那两个侥幸逃脱的老头要见你。立刻。现在。” 第116章 调查类别:自毁现象(2)上   直升机螺旋桨的噪音依旧巨大,谢藤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直到“蘑菇塔”从视野里消失,他才靠向闻哲的肩膀。   闻哲伸手揉了揉对方的脑袋,什么话都没说。   二人陡然陷入沉默,要不是都睁着双眼,简直就像睡着了。   “这里是传闻中世界上最自由、最包容的地方。”   直到再度换乘了熟悉的黑色加长车后,谢藤才突然出声。   “捍卫言论自由,捍卫个人财产,捍卫自由意志……他们甚至把孔子浮雕刻在了联邦最高法院的门楣上,厚颜无耻的假装成这个世界的道德捍卫者。”   至于事实如何,那些不愿意正视现实的人只会假装看不见。   “那些吹嘘东方人在西方人眼中是美与知性的化身,谎称他们如何为我们着迷的蠢货,其实不过是想把黄热病正当化。”谢藤说,“就像他们已经不会再提及他们所杜撰出来的黄祸论起源也是他们所拟定出来的、可笑至极的‘那部法案’,而不是黄种人做了什么不可原谅的事。但他们表现得就像他们才是弱势者,他们才是被迫正当防卫的受害者。”   亚裔,确切地说是华裔,从他们出生的那一刻开始,就决定了他们不会受西方社会的欢迎。   “更可怕的是这种歧视从不呈现在表面上。”   因为能看见的歧视至少可以反抗。   “而是隐性的。”   没有人会承认他们歧视了黄种人,反倒认为他们过于努力的生活方式夺走了自己的工作、地位与金钱,认为他们只是在合理的宣泄了情绪。   “我们的努力、刻苦、聪慧、逆来顺受以及没有政治与精神诉求的生活方式,让我们成为既容易被利用也容易被奴役的人。”   因为东方人在西方人眼中永远都是全球体系下既听话又好用的奴隶。   “因为只要给我们足够的钱,我们就愿意听从他们的差遣,甚至愿意为他们做任何事……”   “你知道我想问什么。”闻哲说。陈述句。   谢藤侧过头,眼神意味不明。闻哲同样看向对方,神情专注地静待下文。   在闻哲以为谢藤会再度以提问做交换时,对方却突然凑近了他。   谢藤并没有亲吻对方,只是轻轻地触碰了闻哲耳后那块由自己留下瘀瘢,而后向下滑过衬衫领口,隔着布料描绘对方锁骨的轮廓。   “很痒。”闻哲制止了他造次的手。   “你不是老头的人,也不是伦理的人,更不是调查、司法等机构的人。”谢藤说到途中就收回了自己手,“你来调查我,只是单纯的调查我。你不会,也没有打算伤害我。”   闻哲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是专注地看着对方,露出了嘉许的表情。   “只要我没有做出与‘你的规则’相冲突的事。”   谢藤放松了身体,重新靠向椅背。   “所谓的战后崛起,其实只有这一个国家做到了。”   它在一战中发掘财富密码,在二战中左右逢源,在东欧无恶不作,在中东捞得盆满钵满。   “就连自诩西方文明发源中心的欧洲都不知不觉沦为了它的玩物。”   它吞噬了战败国无以计数的人才、金钱与资源,趴在曾经的盟友国家身上吸血,用新殖民主义建立起了南美后花园。   “从军工到能源再到医药、金融、通讯和传媒,它内部有无以计数的资本寡头。”   犹如附骨之蛆一样无孔不入。   “他们却反倒要四处指责别人垄断,利用各种‘合法手段’去吞噬别国的优质资产,让无以计数的‘他国人’源源不断地涌入,继而沦为他们的奴隶。当然他们更喜欢称其为:移民,也喜欢自称为移民国家。很多人却还没有察觉,如果自己没有足够的价值,都没有资格成为他们的奴隶。”   闻哲知道谢藤在说什么,也知道就算是富豪的圈子也有“鄙视链”。   例如百万富翁会遭到拥有千万资产的人的歧视,亿万则看不起千万级。即便拥有亿万资产也不够,因为亿万富翁也并不罕有。而当资产超过花销范畴的几何量级后,另一种莫名的竞争就会悄然出现,让他们无论如何都会想尽办法变成屈指可数的、最为有钱的那几个。   因为只有他们的存在巨大到足以影响政界,他们才能真正庇护住自己的资产及安全。   “医生为我组建的团队非常高效,让针对我的绑架再无破绽可循。”   连续的失败后,绑架和其他非法手段彻底停止了。   “仿佛从来没出现过。”   可商业的大海此时陡然出现的海啸,颠覆了所有微不足道地乘坐着潮汐而起的人。   “爸爸和妈妈成功的避过了大滞涨,避过了东南亚金融危机,也避过了互联网金融泡沫,却没有躲过次贷危机下那些被虚假评级所包装成优质债券的垃圾,接着又是欧债危机……”   泡沫破裂所引发的熔断,加上巨型公司的倒闭,牵扯出无以计数的金融灾难。   “有些人一辈子都未必见过一百万长什么样,当然能为一千万出卖一切,更不用说是以亿为单位的巨额资金。”   但谢藤家不是。   “如果只是几亿、几十亿甚至上百亿的损失,都不值得担忧。”   股市三次熔断后,数万亿市值蒸发,全球各大银行都是坏账,足够数十个亿万富翁跳楼自杀。   “无论我的父母、祖父母去见谁,去求谁,无论他们想了什么办法,但无一例外都失败了。”   因为金额太过巨大,无论是谁都毫无办法。   “活下来的那些公司,都是联储亲自下场巨额注资。”   他们却没有。   “因为我们只有钱,却没有足够的政界影响力。”   这时候那些原以为不会再出现的“绑匪”却出现了,带着名为“谈判”,实为“欺骗”的新手段。   “他们表示能确保我的家族不会被金融海啸和破裂的泡沫摧毁。条件是得到我。”   “他们?”闻哲问,“不止是伦理的父亲?”   谢藤颔首:“虽然我也是后来才知道这件事。”   他的家人当即拒绝。但对方很快给出了更为古怪的许诺。   “我记得他们的原话:只是租借五年,到时候会归还。”   他们选择在他们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带着常人无法想象的优渥条件前来谈判。   “他们保证不会伤害我,还会让我接受教育,让我像普通的孩子一样生活。”   这显然是假话。   “但他们的钱是真的。” 第117章 调查类别:自毁现象(2)中   联储救市的范围突然转向。   虽然只是其中极小一部分,可款项总额是以兆亿为单位的巨资。   “那笔钱分散开来,不着痕迹地落到我家所有的起火点上。”   开始是几亿,然后几十亿,后来百亿,乃至上千亿。   “钱像流水一样源源不断地注入,因为开始得太过分散,也太过循序渐进,我们甚至没有注意到有人在给我们注资,直到累计到一笔可观的总额。”   那种情况下,他们就像踏进了赌博的漩涡。   无论输赢结果,只要开始,就无法随意抽身而退。   “一个小男孩能如此值钱,是任何人都无法想象的事。我相信无论是谁,无论是谁的血亲骨肉,也忍不住会动摇。更何况,他们甚至没要求先把我送过去才给钱,也没有拟定偿还期限,甚至没有融、注、贷、债等类型合同。就像从天而降了上千亿的赠予。”   其实,他们都被这种“充满善意”的表象欺骗了。   因为的确没有谁会为一个小男孩出那么多钱。   从他们后来的举动里也看得出来,他们只摆出了“符合卑劣人性”的“交易方式”,摆出“最无害的”、以“获得一个小男孩”为目的的表象,就为了掩藏更深层次的目的。   就像资本在明星身上砸钱从来不是为了明星本身,而是为了利用其背后巨大的娱乐产业链,为了更快也更隐秘的敛财和洗钱一样。而所谓的流量明星其实既知道始末,也愿意成为流量资本在台面上的幌子,趁机为自己捞取大量的金钱。   只有愚蠢的台下观众,会为其不断投入金钱与真情实感。   “他们从十七世纪开始就企图瓜分东亚,只是后院起火才被迫停止。”   如今逐渐崛起的东亚,更是他们想吞噬的美餐。   “但亚洲人早已经历过数十年殖民与战争的侵害,也看到了南美后花园与东欧剧变后遗留的惨状。既不会信任,也不愿意被大洋彼岸的白垃圾寡头染指。”   为了能吃掉亚洲市场,他们需要始终心向亚洲的能被黄种人接受的亚洲面孔,更需要能被西方接受的有西方背景的亚洲面孔,最好还是能被他们完全掌控的亚洲面孔。   “我家刚好满足了以上所有的条件,早就被他们盯上了。”   这也是他们亲自出面接触谢藤,假装“竭尽全力帮他离岛”的理由。   “我却天真的以为自己在跟那些老狐狸们的谈判中获胜了。”   其实他只是诱使他父母彻底落入陷阱的饵。   “从接受他们的注资开始,我们就被迫乘上他们的船,成为了他们的一份子。”   只要拥有足够的资金,巨大的利益机器就会自行运转,根本无法停止。   “除非自寻死路,或者尸骨无存,否则任何人都不能在中途下船。”   因为寡头追逐的利益,从古至今都是螺旋式下沉的,扎根于底层,却把一切给养都供给树梢上仅有的几颗果实。   “爸妈可能在看到巨额注资的时候就想到了这种可能性,所以他们不止没有隐瞒我,还亲口告知了我一切,包括我或许……必须离开他们五年的原因。”   谢藤听完本该觉得愤怒、恐惧,或者大哭大闹,但他没有。   “我听完只觉得,我意外还挺值钱的。我就是那个时候明白自己的确很奇怪了。”   闻哲一怔。   “我表示无所谓后,我爸妈却受不了良心的谴责,一度开始后悔。他们想要退回那些钱的,可他们连反悔的机会都没有给我们留下。因为他们根本没有来要人,只是继续注资。”   他们看起来就像忘记了本来的目的,彻底消失无踪。   等注入的巨额资金让一切都有所起色,却在仅差最后一点就能彻底起死回生的时候……   “注入的资金停了,他们随之出现了。礼貌的询问:考虑得如何?”   “只差最后一点就能如何如何”的诱惑,如同赌徒只差最后一局就能逆风翻盘。   无论是谁、无论出于何种情感,都不可能在这种时候放弃。   ——这才是真正的陷阱。   “资本社会下没有什么是不能出卖的。如果有,只是还没有给出适合的价码,总需要展露几分矜持来欲迎还拒。”   他们不会被一根稻草压垮,但现实不存在稻草假说。   单纯的高压或绝望都无法击败一个人,近在咫尺的希望却能彻底地摧毁任何坚韧的灵魂。   “虽然为人父母总是无私。”   可人终归也是自私的。   这就是人性。   一种永远都不应该去考验的东西。   ……于是,在一场全球性金融危机结束的时候,一个小男孩以借贷抵押物品的立场,出现在了地狱般的赤道不知名隐秘小岛上。   “他们承诺过不会伤害我。”   事实上他的确活着,他们也需要他活着。   “营养充足,经常体检,有最好的医生,没有缺胳膊少腿,甚至连疤都没有留下。”   而他的父母既没有绝望,也没有深陷痛苦而颓废,他们是愤怒与无力的。   他们选择不分昼夜的努力以及没日没夜的工作方式来发泄这种愤怒。   “想尽一切办法、循序渐进地与全世界的政要逐渐建立起联系,并把资产重新分散到了更加广阔的传统或新兴领域。”   他们构筑起了属于他们的“帝国”。   “可这无疑是更加糟糕的选择。即便这是他们唯一会,也是唯一能做出的选择。”   谢藤家最终完全依照那些老头的计划摆脱危机,甚至攀上了更高峰。   “我也凭借自己与他们的谈判达成的协议离开了岛。完全没意识到自己也是牵线傀儡。”   直到他离岛后,掩藏在身体内的问题逐渐显现,他和他家人才意识到一切都是陷阱。   “我的家人既受制于我,也受制于他们。我既受制于岛,也受制于他们。”   而一切竟然都是出于他们自己的选择,才顺理成章的结果。   “即便医生能给我治疗,疗效依旧是短暂的,后续却是不可控的。”   随着他长大,随着他欲求增加,随着身体的满足却无法解决心理的空虚,他会不断“恶化”。   除非他永远不碰“那些”。   但他身处这个骄奢淫逸的圈子,不可能不接触。   “外界不确定的因素太多了。我很难不被影响。”   就像想偷溜出去约会的青春期少年。如果他想避开父母的监视,总能找到机会。   就像那些挂牌营业的心理医生永远都不会告诉患者的那个事实:人的心理其实很少被自己左右,但却很容易就被除自己以外的一切所左右。   作者有话说:   _(:з」∠)_ 第118章 调查类别:自毁现象(2)下   “你知道吗?”   谢藤突然侧过身,看向闻哲。   “我本来不想再跟他们有所瓜葛了。因为外界的生活比岛上有吸引力得多。”   但他们不愿意如此。   “他们盯着我,不止不愿意看到我变好,还想把我身边没有自保能力的人一一毁掉。”   他通过智慧与理智,通过心底无法磨灭的仇恨,让被掌控变成了掌控,让卑微变成了高傲,让感官所赋予的一切变成了一次性的物品,释放后就丢弃。   他甚至想通过复仇来一劳永逸地解决所有问题。   “他们在独立战争后排英,西进运动时屠戮原住民,广场协议前排日,从古至今都排华,德国也是同样。”他说,“两个他们始终排斥的国家的后裔,为什么必须做他们的狗?”   当尊严成为一种钱都买不到的奢求,奋起反抗才是唯一的出路。   “你需要一个优秀的搭档。”闻哲说,“这样你才能顺水推舟的成为诱饵,从岛内外两边同时赢得‘游戏‘。”   谢藤选择跟他们当初同样的玩法——悄无声息地肢解那些老头的“帝国”。   “我最开始联络了伦理,拐弯抹角地试探他是否有兴趣加入。但他的家族早已经被自己亲手构建出来的地狱所束缚。根本挣脱不了,因而也注定了他们的结局,就是他们的狗,也只能是他们的狗。”   就连彼此之间乍看存在的“情感”,其实也只是一种“安全锁”。   “我跟他的关系是老头们为我们提前准备的、能彼此牵制的假象。一种扭曲的嵌合体。”谢藤说,“我们其实既没有情感,也无法成为建立相互信任的盟友关系。”   “于是,你就以寻找助理的方式来寻觅能跟自己一起登岛的搭档。”闻哲说。又是肯定句。   但,现实很残酷,闻哲想,即便谢藤拥有了庞大团队的帮助,依旧没有谁敢跟他一起上岛。   因为一旦出现纰漏,还有利用价值的谢藤肯定能完好地离开,他的搭档却会成为地狱里的祭品。   “我要用他们欺骗我们、让我们落入陷阱的方法来逐步毁掉他们。”   目标不止是岛,而是从根源上毁掉一切。   “让他们再也不能掌控我和我的家人,再也不能为所欲为。”   讽刺的是,只要他想毁掉敌人,就必须成为同样的残渣,这样才能获得重建规则的实力。   “我在等待的过程里,逐渐变成了自己最不想成为的那种人。”   却是他们期待已久的模样。   “他们早已预料到了我的结局。”   这是每一位屠龙者注定的末日。   因为他们总是无可避免的、不知不觉就成为了那条新的恶龙。   “不对。”   谢藤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弯起了嘴角。   “准确的说是还差一点,也只差那么一点。”   他看向闻哲。   “你出现了。”   闻哲像镜子一样映出他现在的模样,却既不抨击,也没有虚伪可笑的救赎。   因为闻哲知道:一个人根本救不了另一个人。   也像谢藤的父亲告诉他的话:必须正视自己。   “于是,我又想起了自己的目的,”他说,“我不止想摧毁旧秩序,还想建立新规则。”   “于是,你决定利用我来对他们下手。”闻哲说。   谢藤没有说话。   闻哲明白这是默认。   “你不说点什么吗?”谢藤问,“譬如:谴责我利用你?”   闻哲摇头。   “安慰?同情?”谢藤继续问,“或者,其他?”   “置喙别人的人生,本身就是一种侮辱。”闻哲说。   “对人?”谢藤问。   “对时间。”闻哲说,“对你所经历过的时间。”   他说:“无论好坏,对你来说都是独一无二的经历。你如何看待自己都没关系,因为那是属于你的。而别人,任何人,包括你的挚爱亲朋,永远都没有资格评判你。不过,有一个特殊却有趣的现象,我可以当做趣闻讲给你听。”   谢藤认真地看着闻哲,静待对方未尽的话。   “我们在这个世界上其实是最为特殊的一种存在。我所指的不是人类,而是我们。”闻哲说,“因为我们是唯一没有基因民族特性的民族。”   华夏民族早在五胡乱华时期就经历了第二轮民族大融合。   而第一轮的融合——   “而我们思想的统一与融合,早已经在秦汉时期就完成了。”闻哲说,“因而无论我们在哪里,叫什么名字,拥有什么颜色的眼睛或皮肤,我们都不会忘记自己的祖国与历史,我们以此为荣,我们始终在心底思念自己的祖先与故土,这让反抗不公与强权不知不觉成为了我们与生俱来的共性,也可以称之为本能。如同陈胜振臂高呼的那句话: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谢藤惊讶地瞪大了双眼。   “不过,”闻哲冲对方露出笑容,“一切的前提是我们必须在世界丛林中用尽一切手段生存下来,才有机会反抗。不是吗?”   谢藤沉默。   片刻后,他突然凑到对方耳边,问:“如果是你,会做出跟我和我家里人一样的选择吗?”   “我不知道。”闻哲不认为有撒谎的必要,“任何假设论题的前提是论题本身不存在。而一旦考虑这个问题,它就必然会出现。”   “又是哲学。”谢藤失笑。   “那我换一种说法,”闻哲侧过脸,与谢藤四目相接,“人在不面临正式选择的前提下,绝对可以做出任何符合道德的理性选择。但这种行为本身就不具备任何参考性,因为根本没有把人的非理性层面囊括在内,这让任何理智的选择都是非理智的不完全选择。就像无论何时都不能考验人性,因为人性经不起考验。”   谢藤低下头,再度沉默,亦是默认。   闻哲心下叹息,伸手抚上对方的脸颊,亲吻了谢藤的唇角。如同无声的宽慰。让对方不自觉抬起头,重新看向自己。   “我不止对自己的遭遇没有感觉,我也从来没有同情过伦理,”谢藤盯着那双黑檀色的眼睛,话语不受控制地从他喉咙里滑出,“他的兄弟们也是,其他人更是如此。我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他们,就像我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爸爸的死……我根本不知道愤怒和喊叫以外的情感表达方式。尤其是悲伤。”   愤怒导致失控,也导致了无穷尽的性欲和破坏欲,继而以最直接,也最暴戾形式呈现。   这是他的常态,亦是他的绝症。   “可你同样无法理解或苟同伦理或他们。”闻哲再度亲吻了谢藤的唇角,“他们都是能把豢养与被豢养、囚禁与被囚禁、掌控与被掌控、践踏与被践踏等病态依存通通视常态的人,甚至还会将其视作爱,但你不是。他们都是残渣,而你不是。”   就像闻哲之前说过的那样。   “我认为很多人只是始终生活在一个过于稳定的安全环境里,被很多隐形的强大力量庇护而不自知,让他们不曾遭遇过真正可怕的、无力反抗的伤害、侵犯、凌虐以及许多他们根本无法想象的事,才让他们不断为恶心的残渣行径喝彩,为他们所臆想出的虚假情感着迷。”   而在亲身经历过的人眼中,他们只是无知、愚蠢却还不知珍惜当下的人。   “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被人掌控和毫无尊严的活着究竟有多么可悲。”   这就是闻哲对谢藤的“调查结果”。 第119章 调查类别:自毁现象(3)上   乘坐的车辆忽然靠路边停下。   闻哲瞥了一眼窗外,却没有看到红色信号灯,危险报警闪光灯随后亮起,发动机却没有熄火。   “是要等什么人吗?”他疑惑地看向谢藤,察觉到对方有些奇怪。   谢藤摇摇头,突然换上玩味的语气,冲闻哲暧昧地眨眨眼,说:“我达成了你上岛的愿望,是不是应该给我奖励了?”   闻哲微怔后失笑,显得有些无可奈何。   他刚开始用来掌控对方的手段,竟然不知不觉被谢藤当做了某种既定的有趣的“游戏流程”。   这种“免疫力”真是让人惊叹。   “我都快忘记这件事了。”闻哲边说边解除并摘下了中指的戒指,放在掌心递向谢藤,后者从善如流的用嘴叼走,却没有在取走那枚戒指后远离他,反而握住了他的指尖,吻了吻他的掌心。   柔软的唇瓣滑过闻哲的手心,留下一种介于报复和玩笑之间的回馈。   并不暧昧,却莫名心悸。   闻哲在对方抬起头时顺势抓住他,把对方拽向自己,亲吻他的嘴唇作为回馈。出乎他意料的是,谢藤并没有回吻,只是轻咬了一下他的下唇,就主动推开了他。   谢藤没有跟对方离得太远,维持四目相接的模样,眼底琥珀色之外参杂的那点灰蓝,专注地盯着对方。   闻哲再也无法忽视谢藤那奇怪的言行举止。   “怎么了?”他问。   “你走吧。”谢藤说。   突兀的话语与近在咫尺的认真模样让闻哲一愣。   “什么?”闻哲以为听错了。   “你走吧。”谢藤重复,“在这里下车。你应该离开了。”   闻哲依旧怀疑自己的耳朵。   “你为了调查我而来。”谢藤说。   “你反过来利用了我。”闻哲说,“我们扯平了。”   谢藤颔首:“但你已经调查清楚了我的全部。你是时候该回去了。”   闻哲难以置信地看着对方。   “回到适合你,属于你的地方。”尽管谢藤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你确定?”闻哲问。   “确定。”谢藤说。   “我还以为你不希望我离开?”闻哲问。   “的确不希望,”谢藤说,“但你必须走。”   “……”   闻哲短暂沉默,而后反问:“我原以为你会应他们的要求带我一起去见他们?”   因为生活助理从电梯里冲出来后还说了下半句话:老头们要求你务必带上爱宠同行。   谢藤摇头:“不,我原本就打算让你离开。”   只是他以为对方会在查清一切后主动提及,没想到却必须由他亲自开口。   “因为我没有对你不利,你却知道他们肯定会对我不利,”闻哲依旧使用陈述句,“你不希望我遭遇危险,更不希望我落入他们之手。但你自己能应付他们吗?就算他们相信了你准备好的谎言,没有怀疑是你干的,可你其实也藉由这次攻击伦理他们的时候,把岛上的猛料当做地雷埋到了那些老头的脚下了吧?只要爆发,他们就会察觉,到时候……”   “你对我就这么没有信心吗?”谢藤打断对方,故作受伤地说,“我很难过。”   “我只是意外于你的保护欲居然会在这么不合时宜的情况下出现。”闻哲说,“毕竟你才是那个反复失控的人。”   “我也意外于你奇怪的情人原则,”谢藤反问,“但我依旧接受了,不是么?”   “我以为相比‘原则理论’,你更在乎‘即成事实’。”闻哲没想到对方还没忘记这件事。   “问题不在于理论或事实,”谢藤说,“而是因为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根本给不出对等的交换条件,于是连游戏也不愿意陪我玩。”   闻哲再度一愣。他并不习惯被别人拆穿,也不会承认自己刚被拆穿的实事。   “你真奇怪。”他伸出手,拇指在谢藤的脸颊与唇角之间来回轻抚,以毫无破绽的语言拿回主导权,“我能分辨出你其中一部分情绪。虽然不明显,但其中肯定有不舍。你明明不想让我走,为什么又要让我走?以我的自保能力,你肯定不是担心我会遭遇危险,也不是单纯的保护欲。”   谢藤微怔,回神后握住闻哲的手,效仿后者曾经的动作,侧过头去轻吻闻哲的手腕内侧,接着又用脸颊轻蹭,放纵自己展露不舍的情绪。   “不要拆穿我。”他说,“这会让我更舍不得你走。”   “既然你根本舍不得我走,为什么一定要我走?”闻哲笃定地用另一只手捧住对方的脸,“肯定还有其他什么原因。告诉我理由。”   “我的唇角还是肿的,脸也是,”谢藤答非所问,“这样就算宣称被你狠狠揍了一顿后又被你成功的逃脱了,也具有相当的可信度。”   “看着我。”闻哲没有让他避开,“告诉我实话。”   “好,那就公平一点,”谢藤不止没有让步,还突然丢出问题,“告诉我你到底是谁,或者你调查我的目的。”   “……”   这是闻哲唯一避讳的部分,无论几次他都会避过。这次也不例外。就像他无法忍受炎热。   只是他避过的方式依旧巧妙且讨喜。   “我们立场一致。”闻哲认真地对谢藤说,“这点你不用怀疑。”   “什么?”这次轮到谢藤怀疑自己的耳朵了,“可我看得出来,你很讨厌这个圈子,尽管你尽量没有表现出来。”   “我喜欢找到一个恰当的平衡点。”闻哲说,“一种不是特别坏,也不能算是好的,似是而非的状态。”   “就像你喜欢的哲学。”谢藤笑。   “哲学里的确有这个概念,”闻哲摇头,“但哲学里还有一个认知度更广的……”   谢藤突然打断对方,用彻底出乎闻哲意料的某种语言说出了一句话。   “你会希腊语?”闻哲很惊讶。   他把那句话重复了一遍并翻译成中文:“自杀是唯一严肃的哲学问题——这的确是我的目的。”   “语言是我最出众的天赋。”谢藤换回中文,“但你为什么也会……?”   “这是学哲学避不开的一种语言。”闻哲说,“除非我只看老庄,却不知希腊三贤。”   “我相信人的精神世界是能互相影响的,或者说是:传染。”谢藤突然丢出一种看法,“因为只要有一位颇具社交天赋的人突然精神崩溃,就会在他周围引发连锁反应,继而诱发集体自杀现象。”   闻哲不禁点头,而后陡然愣住。希腊语与哲学有关的话题让他一刹彻底放松了警惕,继而迟了将近一分钟才意识到谢藤揣度出了什么,也试探了什么,同时意识到自己不自觉承认了什么。   “我不能回答你的问题,也不该跟你说这些。”闻哲及时制止话题继续下去。   “因为对你来说,我其实也是另一种概念上的圈外人。”谢藤说。   闻哲没有说话,但他知道谢藤如此费尽心思的抵触,显然无论如何都不会告诉自己理由了。   “好吧。” 第120章 调查类别:自毁现象(3)中   闻哲终于同意离开,谢藤心下暗松一口气。   “既然你不愿意说,那我就不勉强了。”闻哲说着放下了车窗,看向街道,语气随意地问,“这里靠近市中心吗?”   一点也不像是准备告别,谢藤边想边颔首:“转弯就是。”   “那我就在这里下车。”闻哲打开车门,却没有下车。   他认真地看着谢藤,用平常的口吻说出某种近似于诺言的话语。   “如果你还需要我帮忙,可以随时联络我。”   “谢谢,”谢藤说,“不过你已经帮了我很多忙,我却没有什么可以给你。”   “不客气,没关系,”闻哲一只脚踏在车外的人行道上,回身伸手揉按一下谢藤的脑袋,调侃道,“毕竟我的钱还够花。”   考虑到对方待会儿有重要的会面,他没有揉乱谢藤的发型。   等他双脚都踏在地面上,依旧没有走开,反而突然弯腰看向车内,差点跟恰好向前探出上半身的谢藤撞在一起。   谢藤被闻哲推了一把,无可奈何地跌坐在车后座。   “我忽然想起来,你还欠我几个愿望。”闻哲单膝跪在后座上,重新钻进车内,只手撑在谢藤胸口上,俯视着后者,半开玩笑地朝对方亮出左右手上的装饰戒,“你不打算偿还一下吗?”   “我恰好也在担忧这个问题。”谢藤露出暧昧地笑容,“我非常期待你会如何勒索我。”   “你没想过离开吗?彻底离开你的圈子。”闻哲不止没有回答,还突然换了话题。如同报复。   “没有。”谢藤摇头,“我适合这个表面奢靡光鲜,内部逐渐腐烂发臭的地方。只要不让无辜的圈外人踏入,就可以无声却彻底地吞噬掉那些以此为乐的残渣。”   这是他的绝对舒适区。没有好坏善恶,全是灰色的浓雾。   闻哲点点头,没有再说话。他沉默却主动地解除了手指上剩下的四枚戒指的生物锁,抓在手里,递到谢藤面前。后者没有伸手去接,前者也没有多等待半秒,就将手臂移向旁侧,以一种缓慢却理所当然的方式,逐渐松开了团起的手掌。   一枚戒指掉在车内的厚地毯上,不注意听的话,就像消失一样,根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第二。   第三。   最后。   没了。   “四在东方文化里可是寓意不太好的数字。”谢藤的心脏随着掉落的无声节奏剧烈起伏,竭尽全力克制着自己不伸手把对方按进自己怀里,声音也因此显得微哑。如同哽咽。   “你记错了,”闻哲伸出空了手,曲指刮过谢藤脸侧的轮廓,温柔地摩挲他的唇角,“那是日本那个小岛藉由‘四’的读音衍伸出的忌讳,而在真正的东方传统文化里,伏羲八卦以两仪生四象为始。四这个数字从来不差,有着万物之源的寓意,六当然更好……”   “只不过,六这个数字在西方象征着恶魔撒旦。”谢藤了然。   “但我是无神论者。你也一样。”   谢藤的克制让闻哲很意外,但他没有继续用暧昧的动作挑逗对方。   “你是不是必须往上走了?”   闻哲起身时突然发问,问完后他再度一愣。   “你需要到那个地方,最顶层的地方,才能彻底毁掉他们。”   语言不知不觉也脱离了闻哲的控制,从他唇舌间不断滑出。   “你本来觉得对于现在的你来说还太早了。你想要再等一等。过一年,或者几年。到时候再去相应的层级。对么?”   谢藤错愕地看着对方,足足愣了好几秒。   理智一片空白的同时,他的本能已经促使他伸出手,一把抓住静待回答的闻哲,将他拽进自己怀里,用力地吻。   就像发泄被拆穿的不满。   难得的是闻哲并没有抵触,既是在纵容对方,也把这当成温情脉脉地告别吻。尽管它并不温柔。   许久,久得让这个吻从告别彻底转向了危险蛊惑,谢藤才勉强停了下来。   “是的。”   他与闻哲鼻尖相抵,嘴唇相擦,说话间不断收紧自己的手臂,反复摩挲着对方的脸。   “你敏锐得让人讨厌。”   他喜欢这张脸,尽管不想被拆穿,他依旧对那张脸带着明显的依依不舍,同时他又以属于自己的特有克制方式,压抑着因为对方一句话而被不合时宜点燃的情欲,在缓慢地呼吸间隙吐出同样缓慢的词语。   “对我来说还太早了。”   他本想在正式踏入那些肮脏乏味的地方之前再看一看、再享受一下丰富多姿的世界,但现在看来已经不可能了。   “我原本打算等到30岁以后。医生也是这么建议……”   他憎恶他们,却必须融入他们,否则这个世界就不会有他和他身边那些人的容身之处。   闻哲突然揽住谢藤的肩颈,用力给了他一个拥抱。   疼痛让谢藤放缓了呼吸,隐约感觉自己的骨头似乎发出了脆弱的声音,如同某种强加于他的伤害,可对方的语气却与之截然相反。   “改变它。”闻哲贴着对方的耳郭轻声说。   “什么?”谢藤一愣。   “你可以改变这个世界。”闻哲说,“把它变成你喜欢的模样。”   谢藤看着闻哲,很难掩饰自己脸上的惊讶。   “你到底是什么人?”他问,“你凭什么说得那么笃定?你……”   “就算我解释了,”闻哲说,“你也未必能理解。”   “你……”   谢藤的不满很快就被闻哲打断。   “你既聪明又敏锐,还有尚未泯灭的良知。”闻哲摩挲着谢藤的脸,黑檀色眼睛无比笃定,“应该是你玩弄这个世界,而不是被它耍得团团转,明白吗?”   “别那么严肃。我会把你的话当真的。”谢藤笑起来,“我们应该不会再见面了,对吗?”   跟刚才坚决地要对方离开不同,此刻他语气里带着一点不确定,也是一点期待。   他希望对方能否定。   但闻哲却没有如他所愿。   “你真无情。”谢藤不满地放开对方。   “别颠倒黑白。”闻哲拉开彼此的距离,“是你拒绝了我,也是你一定要我走的。”   “可你如果真的走了,”谢藤故作委屈,“我肯定会很难过的。”   “如果你需要,我可以留下来。”闻哲说,“前提是你真的会难过。”   谢藤沉默。   闻哲看着自相矛盾的对方,不得不在心下为这诡异的情形叹息。   “真的不需要我给你点什么吗?”谢藤问。   “钱吗?我不缺钱。但你除了钱什么都没有。”闻哲说。   谢藤笑起来,他明白对方的意思:他什么都给不了他。   闻哲用一种两清的态度说出与之完全相反的话:“不过,我是有一些遗憾……”   “你舍不得我,或者,你对我认真了?”谢藤没有等对方说完就问。   似曾相识的问题。跟最初的夜晚过后一样。那时候是谢藤的拒绝与抵触,现在就连他自己也无法确定是什么。   “我看起来像认真了?”闻哲反问。   “不像。”谢藤笑了,“我跟你果然是同类。”   “我的什么言行给了你这样的错觉?”闻哲又问。   “全部。”谢藤说,“我们都是感官的俘虏,可我们同时也憎恨它。”   闻哲动作略顿,而后耸肩。   他再度准备下车时,对方却拉住了他。   谢藤凑近闻哲,伸手撩起了后者的短刘海,抚摸了他的额头。似在寻找什么。   “放心吧,”闻哲与他对视,“没有留疤。”   谢藤再度笑起来,很快又换了另一种态度。   “承认吧。”他放下手。   “什么?”闻哲不明所以。   “掌控我,”谢藤说,“或者说掌控一个很不听话的人,能让你感觉到无穷的快乐。”   闻哲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对方,表情平静依旧。   到底是他用快感控制了对方,还是对方藉由被他控制而反向控制了他,这在途中就很难定论了。因为任何精神控制都兼具两面。未必是刃,但一定兼具两面性。   闻哲对此早有准备,因而才不会让自己在控制对方的同时不知不觉被对方控制。   “不过,你是真的很有创意,”谢藤又说,带着玩味与暧昧的语气,“我喜欢你的手段,无论在床上还是床下……”   “别用粗俗的说话方式来掩饰自己的幼稚。”闻哲打断对方。   “又出现了。”谢藤说。   “什么?”   “你这种虽然能轻易拆穿别人,却依旧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特别的人,正是因为对这些感到无所谓,才能表现得如此平静。”   闻哲再度沉默。   “感官、恐惧、死亡……一切,你好像都无所谓。”   谢藤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   “你非常的……独一无二。”   闻哲不置可否地直起身,再度离开这辆车。   这次他用无可挑剔的礼貌力道,为对方关上门。   谢藤彻底放下车窗,依旧目光不瞬地盯着对方。   简式的深色休闲西装,拿着手机,佩戴着智能腕表,从领口里滑出来的蓝宝石吊坠,以及被弹力绷带固定的那只手。   跟初识相比,多了绷带,却差一朵西装上袋做装饰的素冠荷鼎。   但他本身就是一朵精致且昂贵的兰花,原本就无需落俗的点缀。   谢藤低头看着自己微微发颤的手指,知道自己在渴求什么。   他竭尽全力克制自己打开车门,把对方拉进来带走的冲动。   可他越是压制,心底的疯狂就愈演愈烈。   “闻哲。”   “嗯?”   谢藤朝对方抛掷了一样东西。   闻哲伸手接住。 第121章 调查类别:自毁现象(3)下   闻哲摊开手掌,看着手里那只不大的黑色丝绒缎面盒子。   乍看有些像装戒指用的礼盒,实际比普通的戒指盒要大上一整圈。   “这是什么?”闻哲没有急于拆开。   “一件礼物,”谢藤眨眨眼,真假参半地说,“能让你舍不得忘记我。”   “希望不是什么奇怪的东西。”对方装模作样的言行让闻哲莫名觉得好笑,而他也的确笑了,“放心,就算你不送我东西,我也不会忘记你。”   “无论真假,你说话的方式都动听得堪称讨厌了。”谢藤哼道。   “你太过特别。”闻哲认真道,“我从来不会忘记特别的人。”   “好吧,那我勉为其难相信你。”谢藤表示,“不过礼物你必须收下。”   闻哲无奈道:“我本来就没打算拒绝。”   “对了,”谢藤突然更换了话题,“我还没有告诉过你我真正的名字。虽然你已经知道了我的名,可我必须杜绝你误解的可能。”   “只知道音,”闻哲坦然又不失好奇,“修——对么?怎么写?修复的修?”   “音是。字不是。而是另一个。”谢藤说。   闻哲没想到对方不是玩笑,而是的确愿意告诉自己,再度显得有些惊讶。   “我的中文名是我爷爷取的,谢藤是源于真名的声母。”   谢藤满意于自己出乎了对方的意料,笑了起来。   “我叫屠休。屠戮的屠,休止的休。”   屠休。闻哲默念一遍。   休通煦。姓是杀戮,名是和煦。   英语中名在前,即为:休屠。所以他自我介绍时沿用倒置声母,更换韵母为:谢藤。藉由它的英文谐音,赠予谩骂与诅咒。既是发泄,也是讽刺。   “知道是什么意思吗?”谢藤问。   “休屠通浮图,”闻哲颔首,说出对方名字的寓意,“浮图净觉——心体无污称净,对境不迷称觉。”   “我果然喜欢跟聪明人聊天。”谢藤说。   “很适合你。”闻哲说。   谢藤颔首。他终于说完了想说的话,隔着车门,抬起手,朝闻哲轻轻挥了两下,算作告别,示意前排的司机可以出发。   “对了,”闻哲却突然叫住对方,直视着谢藤的眼睛,以超出自己预料地温和语气说,“不管你以前遭遇过什么,至少以后能按自己的意愿生活了。既然有幸活着,就尽量玩得开心点儿吧?”   “我看起来像不开心吗?”谢藤反问。   “像。”闻哲斩钉截铁。   谢藤:“……”   他看着闻哲,看着对方的眼睛。   像是无星的朗夜,深邃,静谧,专注,不带有任何肯定或否定。   那种平静轻而易举地揪住了谢藤的心,让他如同被那双眼睛蜇到了软肋,不自觉扯了扯不知何时开始僵硬的嘴角,说不出话。   “活着。”   闻哲低头凑近对方,覆在他耳边,借用别人的话对他轻语。   “带着世界赋予的裂痕生活。”   无论他遭遇了什么,都不会等待着谁来赠予救赎,更不会坐以待毙。   “用残存的手掌抚平创痕,固执地迎向幸福。”   如果他想得到什么。   “拥抱当下的光明。”   他就会抓住时机,主动出手。   “就是对荒诞最有利的反抗。”   闻哲同样终于说完了自己想说的话,这才重新拉开彼此的距离,用手摩挲了一下对方的侧脸,后退一步,放下手。   “好好听医生的话,”他说,“记得开心点。”   “谢谢你。”谢藤示意前排的同时勉强挤出干涩的声音。   司机及时踩下油门,车窗逐渐升起。   随着车辆远去,挡住谢藤下颚,嘴唇,鼻子,最后是眼睛。闻哲则长时间驻足原地。   对于二者来说,既短暂又漫长的八天九夜终于结束了。   对于他们而言,似乎又有什么悄无声息地开始了。   车窗升起的同时,区分加长车前后的隔板却缓缓降下。   『那孩子不错。』医生视线盯着手里的平板,正在看他女儿陆续传过来的资料。   『谁?』谢藤明知故问。   『小天使。』   『很少听老头你赞赏谁。』   『他的精神状态很稳定。』   『我不稳定吗?』   『你只是看起来稳定。』医生说,『其实都是假的。而他是真的。他接纳一切,也恰当的表达一切。他做什么都是认真的。包括情感。真挚才是最能打动旁人的东西。』   因而他们都在极短的时间内被闻哲打动。   “他吻我、安慰我、给我讲他的事和其他时候也是真挚的吗?”谢藤不自觉用中文自言自语。   『什么?』医生疑惑,『那个翻译女没在,别说中文,我听不懂。』   『没什么。』谢藤说。   『其实我觉得你应该挽留他,』医生说,『我从来没有见过你那么在意谁。不。应该用欣赏甚至是敬仰更恰当。』   『你不懂。』谢藤故作道,『跟他上床是种享受。同样是吻,他的吻就很有感情,好像能感受到他的灵魂。而且你不说,他也能迎合你的各种喜好。』   『……』医生不想懂,甚至都想剪掉谢藤的舌头。   『爱情不属于你。』医生报复般地无情道,『你天生就没有这种能力。』   谢藤沉默。   『你的爱是扭曲,是毁灭,是依附,甚至会让你丧失好不容易构建出的自我。你知道的,你只能掩饰你的本质,无法彻底改变。』   谢藤依旧沉默。   『他那样的人是不会喜欢一个会跪在地上,卑劣的,卑微的,向人摇尾乞怜的……』   『我知道,』谢藤终于叹息着出声,『你别说的那么直接啊!臭老头,我的心都碎了。』   『你没有的东西是不可能碎掉的。』医生说,『肉体上的疼痛你都几乎感觉不到,更不用说精神上的。麻木比恐惧更危险。』   就像充满神经元的大脑本身却没有任何知觉。   『麻木比恐惧更危险。』   他就是一个没有藏在颅骨之内的大脑。   看起来那么脆弱,其实根本没有任何东西能毁掉它。   除了他自己。   『目前已经是你最好的状态了,』医生说,『一旦恶魔苏醒,你该知道天使会如何对付恶魔。毕竟大家对天使的认知都被严重误导了,天使也总是对恶魔具有无法想象的诱惑力。如果他们不够强悍,也不够残忍,是不可能与恶魔战斗,更不可能与其相匹敌……』   『我知道。这个天使和恶魔的故事,老头你已经在我面前讲过很多遍了。』谢藤打断对方,『他们会把恶魔的翅膀、四肢乃至头颅逐一砍下,等剥夺他们的一切力量后,再用圣光把他们烧成灰烬。』   因为二者的本质同样疯狂。   『知道就好。』   『其实那样也没什么不好……』   要不是谢藤躲得够快,医生差点就把自己手里的平板拍在了他的脸上。   『你外祖母把我请过来,就是为了让我阻止你把自己弄死。你却要想方设法的找死吗?』   『谢谢医生。』   『算了,』医生大度道,『先来聊聊待会儿你打算怎么应付那两个老头?』   『我已经考虑好了……』   他很感激医生,但他依旧隐瞒了一件重要的事——天使已经砍下了他的翅膀。   作者有话说:   注1:翅膀力量恶力被咔嚓了   注2:“活着……反抗”《西西弗神话》,作者:加缪。部分有改。 第122章 档案:闻哲(1)   对方消失在闻哲视野前,后者反射性记忆了车牌号。   但那辆车明天就会更换新的牌照,后天所有的聚会地点都会更换,只剩下空空如也的待出租屋、对谢藤一无所知的“圈内人”以及对他评价一致颇高的一夜情对象。包括他的朋友栗野在内,只要没有谢藤的亲自引见,根本不可能再见第二次。更不用说那位喜欢自然风景与淳朴生活的斯拉夫医生、粉发女孩、年轻的盎撒管家、意裔等人。   就连那块来自波罗的海的奇怪石头,恐怕也会被拆下来一并带走。   等谢藤用假名拿到了一个真的常春藤校学位,他就会逐步把家族资产分散进各种名目的信托基金里,再让他手下的助理们成为台面上的财富拥有者,本人则会彻底消失。   闻哲突然想起任务上简报铺不满一屏的资料以及末尾那句定语:一个幽灵。   既简单,又精准的简报。   可真正的谢藤却既复杂又难懂,时而像汹涌的海,时而是冰冷的雪。   就像他用的淡香水的味道。   四天后——   闻哲凭借着记忆,前往那幢有人工湖的“时装工作室”别墅。   那里果然已经空了。   毕竟幽灵已经消失,属于幽灵的“鱼缸”也没有存在的必要。   四小时后——   闻哲走进与谢藤初次见面的那家冰激凌餐厅,要了一杯海盐芥末口味的冰激凌,坐在谢藤当时所选的靠窗位置,用勺子把混合着咸甜的味道送进自己嘴里,一脸平静地等待属于芥末的冲味儿涌上鼻腔,缓慢且安静地咽下这种古怪的味道。   等刺鼻地辛辣过后,海盐的咸味勾勒出牛奶里的鲜味儿,最后留下砂糖与奶油的香甜味道。   既矛盾又混乱。   跟闻哲喜欢的一切正好相反。   他始终喜欢清晰又明确的东西,也始终确保一种恒定的界限。   不是这种无法界定的混杂味道。   就算再多的惊喜与创意,也无法改变他的看法。   谢藤跟他正好相反,欣赏一切似是而非的东西,本身就是混杂的矛盾存在。   闻哲短暂地放开勺子,打开那个黑色丝绒缎面礼盒,审视着卡在丝绒中央的、拇指大小的蓝色鎏金边玻璃瓶。   原来是淡香水。他想。   瓶盖顶嵌着雕成“X”形的蓝宝石;瓶底是雪花浮雕;瓶身上装饰有水波纹以及三行细小的花体字。   ——The bath for my help lies   ——Where Cupid got new fire   ——My mistress’eyes   居然选了莎士比亚十四行诗的第153首结尾。   真是一如既往地装模作样。   闻哲失笑地打开瓶盖,沾了一点留在自己的指尖。   味道淡得不可思议,需要凑近后仔细地嗅,才能闻到微暖与清凉的混合体——是他在谢藤身上闻到过的介于海风与冰雪之间的奇特味道。   如同风和雪的转瞬即逝,如同屠戮与休止的自相矛盾。   “屠休”两个字悄然渗入闻哲的脑海,让他在盖上淡香水瓶的盖子后,不自觉摩挲了一下盖顶的“X”形状,但他很快回过神来,重新阖上丝绒礼盒,再度拿起了勺子,继续吃他的冰欺凌。   期间,他的另一只手,始终把玩着挂在胸前的蓝宝石吊坠。   一下,两下。   吊坠旋转,不断旋转。   他无声的给吊坠下达了指令:   解除静默模式。暂停全语种同步翻译机能。将所释放的精神算力全部用来接入网络。   连性别和声调拟态都没有设置过的、机械且平整的默认登陆提示音随即在他的脑海中响起:   通行编号:1111   许可通行:全宇宙文明域   维度:多维   职业:视实者   精神评级:S+   精神网络验证中……   验证通过。   欢迎您,闻哲。   “启用跨文明域加密通讯,连接补充维度,使用精神阈定位,目标:长惟。”   ——开始连接,等待接通中,已经接通,可以进行跨域通话。   只存在于精神域的对话,在现实中以“绝对安静”的形式出现。   即便有人路过,也不会特意注意到一个沉默地坐在靠窗位置吃冰欺凌的东方人。   “闻哲!”   对面立刻传来闻哲非常熟悉的属于上司的惊呼。   “你已经失联299个小时,再多一个小时,我就要加派人手过去了!要不是你之前启用过两次精神网络,我早在50个小时以前就派人过去了……”   “加班。”闻哲平静地打断了上司的担忧。   对方叹息,也可能是终于放下心了。   闻哲问:“现象停止了?”   “是的。”上司回答。   “看来已经不会出现超出标准文明进程的可能了。”闻哲终于放松下来。   “造成现象的原因是他吗?”上司问。   “不是。”闻哲对上司进行简要的调查结果报告,“是这里的医药科技发展进程过快,却没有与之相应的规则将它们约束在符合道德伦理范畴内,还有一些沉迷权色的跳梁小丑,与精神裹挟无关。我确保被调查对象会促成与之相应的规则,杜绝之后可能出现同类问题,并确认过其没有向造物主级转化的迹象,只是一名普通的仇恨者。详细的报告等精神网络稳定后我就发送给你。”   “很好。不愧是你。”上司很满意,“无论什么任务都能完美完成。”   “那么,”闻哲问,“允许任务归档封存?”   “允许。”   彼端再次短暂沉默,嘈杂的背景声过后,如同时间经过长河。   无声的繁杂,有序的静默。   最终,一切归于沉寂。   “记得结算加班费。”闻哲提醒。   “你说精神值?可你的精神阈值不是已经超过第二名一个位数了吗?”上司头疼道,“没必要这么计较吧?”   闻哲:“嗯?”   “好吧。”上司很没原则的迅速让步。   “你可以回来了。”对方说。   “不。”闻哲拒绝。   “长惟,”他喊了对方的名字,“我很疲倦。精神上的疲倦。你知道我不喜欢跟这种精神世界贫乏空虚,实际性格又复杂多变的人长时间相处。我需要休假。”   作者有话说:   PS:闻哲不是严格意义的未来人,我也没打算写烂大街的穿越快穿星际穿越之类的东西,还是会继续在神经、精神和心理等方面科学的瞎扯淡……吧。是相当奇怪的星际。   贴贴,晚安 第123章 档案:闻哲(2)   长惟无奈地问:“多久?”   “一个月。”闻哲平静。   “也太久了吧?!”长惟怪叫。   闻哲依旧平静:“这是我的基本权利……”   “最近现象频发,有很多棘手的案子。”长惟哀怨地打断,“请考虑一下人手紧缺的因素,你可是我们东星系最优秀的视实者、为数不多的精神S+评级、跟第二名精神阈值有一个位数量级差异的第一……”   “阿谀就免了吧,”闻哲无情地打断,“你说……”   长惟同样打断:“这不是阿谀,而是事实。”   “你说这话不脸红吗?”闻哲无可奈何地反问,“你就那个仅次于我的第二名,也是S+级,还是双S+,而且你还身兼数职……”   “别么无情啊?我这次给你挑个不需要费神的案子行不行?”长惟讨好道,“你看这里有个20岁的清纯少妇,很容易就解决……”   “长惟,”闻哲再度打断,“你稍微用点儿心,就能把这话编圆点儿。”   送到他们这里的案子怎么可能“纯”?更不用说是“清”了。   “还有,”闻哲说,“别再用皮条客的口吻说话。听着很恶心。”   “那15岁的中学在读美少年?”长惟没那么容易就放弃。   “劳动仲裁委员会的工作人员应该还没有下班。”闻哲说。   “祝你休假愉快。”长惟飞快地改变了说辞,“还有,拿上司精神上的弱点当做威胁的手段,属于严重的性骚扰行为。下次再这样我就要反向投诉你!”   “只要你别再克扣我的休假。”闻哲回击。   “你……唉,算了,加班那么久,的确辛苦你了。”长惟说,“对了,最近跨域维配货速度快了不少,你订的素冠荷鼎已经到了,我先代你签收,等你休完假记得来找我取。”   “谢谢。”   闻哲道完谢想起另一件事。   “长惟。”   “什么事?”   “麻烦你帮我预约一针反纳米级追踪疫苗。”毕竟接种机构没有跨域维通讯。   “纳米级追踪?”长惟惊讶,“看来那边的发展进程的确快了些。我能好奇一下是什么东西里夹带了追踪器?”   “淡香水,”闻哲没有隐瞒,“沾到皮肤了。”   “你居然会收这种礼物?真少见。”长惟幸灾乐祸,“而且你居然没有提前反追踪?看来这次的调查对象的确棘手。”   “一时大意,”闻哲叹气,“必须补打了。”   长惟收敛笑意:“你需要做个全面检查吗?毕竟你未经申请就进行了精神重建……”   “不用。原始文明里都是些常规的低俗套路。重建审批至少需要10分钟。他当时极度脆弱,我没有时间走流程,属于应急措施,没有违反规定。”闻哲当然明白对方担忧什么,“只是一次普通的强制精神重建,没有给我造成多少精神负担,我的精神屏障也没有损耗,甚至没有触发防火墙。我只是有些累了,休息一段时间就会好。”   “那我就放心了,”好上司表示,“我现在就帮你预约。”   长惟切断联络前突然“啊”了一声。   “对了!差点忘了跟你说。”   “嗯?”   “欢迎回到未来。”   “谢谢。”   ……   “未来”对于闻哲来说原本只是一个“存在”却没有“实体”的“概念”。   直到他13岁那年,由长惟亲自出面,前来招募他。   但他拒绝了。   他拒绝对方的原因不是因为否定长惟口中弱肉强食的猎食者理论,也不是因为否定心理控制和精神裹挟的存在,他甚至非常支持用以暴制暴的手段解决一些败类。可长惟最后跟他说的话和一些长惟都没注意到的细枝末节,让当时的他完全无法相信他们。   因为长惟说:“尽管你现在不认为精神世界对现实世界的影响有多大,但未来却未必如此了。”   “未来?”闻哲反问,“这跟未来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能肯定这种影响是一定存在的?有什么证据吗?”   “原始文明现阶段科学研究的确还没有涉足我们的精神世界,甚至对大脑产生意识的过程的研究进展都非常有限。只有文明进入发达阶段,才能揭开精神世界的谜题。更不用说是精神裹挟的概念了。”长惟说,“而我们之所以知道这些,正是因为我们来自未来。”   “来自未来”——多么可笑的说辞。如同早古的电影台词。至少在13岁的他眼中已经足够可笑。加上长惟的属下——“特种兵”从一开始就暴露了他们不是警察的事实——当然不是他提出的“下属在上司面前不能表现得太随意”这种表面上看起来可信的说辞,而是“特种兵”一开始就用“动粗”来恐吓他,这不止暴露了他们根本不是警察,还让他怀疑二人就算真的是什么机构的人,也不会是什么正经机构。   毕竟如今的时代,正常国家的警察早就不会在审讯中动粗了。   那种言辞间留下的“年代破绽”明显到了给他一种极其不真实之感,也让他恍惚间觉得自己周围出现的连续自杀事件以及长惟他们的出现都是一场骗局。   试想一下:两位成年人从“未来”回到“过去”招募一位13岁的中学生,这种虚假得就像一场恶作剧真人秀的情况,很难让他不怀疑自己一旦答应下来,就会有无以计数的人在屏幕前嘲笑他的愚蠢与自恋,拒绝自然成了他唯一会做的选择。   可惜,没过几年,他就被长惟亲手抓获。   因为他违反了长惟口中的“未来的法律”。   他因此被带往“未来”,也亲眼目睹了“未来的模样”。   一种跟任何科幻故事与想象都不一样的、以精神世界为运行基准的“未来社会”。   或者称之为:高等文明。   一切突然变得合理起来。   至少对笃信泾渭分明的闻哲来说终于合符情理了。   他终于接受了“未来”距离“现在”比自己想像得要近得多的事实。毕竟当物质生活达到一定程度的满足后,在资源相对充裕的前提下,人们对精神或者说是灵魂的渴求必定会提升为首要目标,犯罪也因此应运而生。   恰如原始文明中那些物质条件已经得到充分满足的富豪一定会想方设法寻找能够刺激他们大脑分泌更多激素的事物,就为了获得更多的快感与更庞大的欢愉体验,他们也因此变得根本不会在乎是否需要献祭那些贫穷的普通人,也不在乎是否在犯罪。   只是闻哲明白得有些晚了,他也因此见到了未来的最高等级精神罪犯专用监狱——感官监狱。   那应该是他人生最低谷的时候了。   幸好长惟再度向他递出了橄榄枝。   他接受了招募,因为“视实者”这个职业的确非常适合他;长惟则接受了他的建议,不再让出生时间与相对文明时间上下超过20年跨度的人跨域执行调查,更好的杜绝了“未来”在“过去”中暴露的可能性。   而后,他开始空降进别人的生活,做他们的朋友、亲人、情人,藉此看清那些人的“病灶根源”,帮助他们除掉危及他们精神世界的败类,或者解决掉危及周遭的他们本身。   他有时候是疫苗,有时候是死神。取决于那些人是否还有好的部分。   然后,他会离开。   彻底且不留任何痕迹。   闻哲吃掉最后几口冰激凌。   已经有些化了,所有味道混杂在一起,成了某种味觉神经无法辨识的东西。但他没有浪费食物的习惯。   闻哲离开座位,掏钱付账,走出餐厅,装着淡香水的黑色丝绒礼盒却还留在桌上。   他隔着餐厅玻璃看了盒子一眼,接着假装不小心把它忘在那里,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监控摄像头红灯闪烁,转向闻哲所在的街口,跟着他匀速等距转动。   人行横道线上的绿灯亮起,闻哲踏上斑马线,大步横穿过马路,手里继续把玩着自己的蓝宝石吊坠。   一下,两下……   旋转,不断旋转。   一只雪白的鸽子从灰色的天际线上斜切而过,短暂地遮住监控摄像头。   等它的影子挪开后,监控追踪的人已经自人群中消失。 第124章 归档代号:谢藤(1)   谢藤快速看完安保助理空投到自己平板上的调查报告,抬起眼来盯着后者,问:“他消失了?”   “不算消失。只是在出现遮挡物后,他又突然进入了监控死角,导致摄像头无法继续捕捉目标,”安保助理说,“而在下一个监控的面部识别生效前,摄像头突然丢失了捕获目标的特征。我们顺序排查过周遭摄像头后,确定并非设备故障,也不是数据同步问题,才知道目标的确在追踪途中就彻底丢失了。”   安保助理坐在谢藤对面的那排座位上,被后者意味不明的眼神盯得脊背发凉,语速也因此变得越来越快。   “他的社交账号偶尔更新几句在阅读的哲学相关书籍摘录。既不附加任何个人照片,也不开启发送所在地定位。网络使用定时变更的随机IP,根本无法追踪;   “能查到的手机号码已经提前缴费,拨打却无人接听;   “手机和腕表里的GPS即便经过我们的加密改装,也无法逆向跟踪定位;   “近期没有使用过信用卡和护照的痕迹;   “我还调查了所有交通系统与交通工具租赁系统,里面都找不到他的登记信息;   “无论是官方的还是非官方的面部识别系统,都捕捉不到他的影像。”   谢藤眼神不变地盯着一口气说完的安保助理,让后者心下更慌了,只好诚实地表示了自己的困惑。   “他的学历和资料等都是真的。我找人反复核实过了。包括他在他同学间的口碑以及华尔街那些曾经从他手里买过投资情报的那些‘朋友们’;他的家庭背景也是真的,毋庸置疑的高知二代。房子也是他用现金全款帮父母购买的。他父母廉洁到近乎于圣人,既没有收受过贿赂,也没有任何不良嗜好;他留学生护照和签证也没有伪造迹象。唯一可疑的是他的家人也亲口表示过的一件事,他们说‘我们偶尔也会完全联系不上他,但他会定期联系我们’,给他们的理由是当时正在北极圈或没有信号覆盖的地方越野旅行或工作。”   他作为安保助理,或者说是安全顾问,不可能不反复核实对方的背景,就把人往自己老板的床上送。又不是那些没脑子的蠢货想出来的无聊电视剧情,随便就从路边偶遇一个人,直接抓起来送到老板的床上。那简直是在挑战他的老板究竟有几条命,或是在考验自己手下的安保人员的应变和战斗能力。   尤其在数据全球共享的时代,一个有跨国犯罪履历的人都是还没有入境,目的地国家就会收到国际刑警公布的通缉令。大家都尤为注重背景调查,为得就是杜绝身份造假的情况出现。   他如果是那种连假身份都无法察觉的蠢货,肯定早就失去这份薪水优渥的工作了。   “他的履历的确找不到任何伪造的迹象,毫无疑问是真的。”助理继续说,“他等了四天,才独自去了一趟‘鱼缸’,根本没有带人去抓你的迹象,更像是为了单纯地去看一眼,确定我们的确已经离开。就连他最后一次出现的地方——就是你们初识的那家冰激凌餐厅的老板身份背景,我都反复核查过多次,根本找不到他们之间的交集。我甚至能告诉你,他最后一次出现就是在那家餐厅里,他点的冰激凌是海盐芥末味,离开时用现金付账,特意称赞了服务员唇膏的颜色‘非常有春天的气息’,小费……”   “可他的确消失了,”谢藤终于打断,“而且消失得非常彻底。”   手机和手表里的定位芯片被察觉还情有可原,所以他送了淡香水。但是就连香水都被留在了餐厅里,好像对方已经发现礼物里的文章。   可这是未公开的前沿技术,是他刚从自己投资的实验室里拿到的样品,按道理不应该那么快就被对方发现。   他不相信这是巧合。因为单凭警惕性和敏锐度,是不可能做到这一步的……   “我发动了所有的人脉都找不到他行踪。”   安保助理的声音打断了谢藤的思绪。   “我反复核查过所有台面上的已知机构和台面下的特殊机构,的确没有他的就职档案。”助理无可奈何道,“证据表明他的确不效力于任何国家的任何机构,也不效力于任何个人或企业。他的消失就像是……”   “人间蒸发了。”谢藤得出结论。   “我不明白。”助理被对方盯得浑身难受,他不自觉问出盘踞在心底地疑惑,“他不是暗示你愿意留下来,为什么你反而要求他离开,转头却又要我调集人手跟踪他?”   开始他以为自己的老板在玩去者不留,后来他觉得老板在玩欲擒故纵。现在他觉得两样都不是。   谢藤反问:“他说的话你都敢信?”   “什么?”助理愈发困惑。   “好吧,我问你,”谢藤把视线移向车窗外,既像在看飞速后移的景物,也像在寻找那双黑檀色的眼睛,“当他看着你的时候,你是不是觉得他神情专注,有一种他既了解你,也能与你与感同身受的契合感,甚至莫名有一种相识已久的老朋友般的亲切感?”   助理思索片刻,而后不得不点头承认:“的确是。不过,面对你的时候也是一样的……”   “我是经过长期的后天社交训练才能这样,”谢藤摇头表示,“他则是天生的。”   助理愕然。   所以当闻哲不正眼看谢藤的时候,后者就有一种莫名的、近似于恐惧的感觉。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因为他以往从来不知道什么是恐惧。   “你还没有注意到吗?”谢藤重新看向对方,“看来我要考虑换一位新的安保助理了。”   助理头疼道:“请照顾一下普通人的智商,给一些明确的提示?”   “你难道还没发现大家口径一致的对他评价不错?”谢藤问。   “好像……”助理再度思索了一会儿,接着又不得不承认,“的确是。就连我也是。虽然我跟他接触得不多。”   仅凭闻哲在半醉的状态下还能揍他一顿的事实,就已经足够他钦佩了。   “因为大家都只看到了他其中的一面。”谢藤并不意外于对方的回答,“最无懈可击,也最为讨喜的那一面。”   作者有话说:   闻哥是那么容易被强制的吗?想得美! 第125章 归档代号:谢藤(2)   谢藤重新看向窗外,如同自言自语:“我们都不自觉以为他既理想又完美。无论是作为朋友、孩子、亲属还是同事。”   情人也是同样。   “他在所有的人际关系中,都能通过言行举止,精准地展现自己的讨喜之处,呈现出最无懈可击的,也是别人最需要的那一面。只要不涉及他的原则。”   对方就会尽量纵容自己。   “而他的原则非常少。”   否则就不会有谁被下药、被强奸还能坦然地坐下来与罪魁祸首谈合作,还能想方设法地帮忙,用他最期待的方式对待他,让他不自觉就被对方牵着鼻子走了……   “可其实不是。从来就不是这样的。”谢藤说,“而我一度也产生了跟你一样的错觉。”   “你的意思是,”助理明白了,“他只挑选我们想听的话说,用我们觉得最舒适的方式来对待我们?”   “很明显不是吗?”谢藤说。   助理难掩惊讶地反问:“你是怎么发现的?”   “他连醉酒的时候都没有失态,反而变得更加讨喜了。”谢藤说,“说明他的言行都是自然出现的,完全没有经过任何后天训练的痕迹。用医生老头的话来说:他是真挚的。”   助理不寒而栗地沉默了。   “我觉得,他之所以愿意跟我上床,是因为我看起来很想跟他上床,也看起来很迷恋他的脸和身体。就像他之所以表示愿意留在我身边,只是因为我流露出了不舍的情绪。”谢藤继续道,“他并不是真的想留下。就算他暂时因为我流露出的不舍而留下来,维持的时间也不会长。只要我放下心来,情绪开始变淡,或者我忘记表达自己的不舍,他就会立刻失去继续对我的情绪进行反馈的兴趣,随后一样会彻底消失。”   他太容易形成“习惯”了。   一旦他习惯了某个人的存在,那个人却突然离开,他不确定自己能否应付那种情况。   因而闻哲对他来说的确太危险了,他必须趁自己还没有深陷其中,及时抽身,再好不过。   “呃,”助理头疼地支吾了许久才寻找到恰当的词汇,“那我还需要继续寻找他吗?”   “不用了。”谢藤说。   停顿数秒后,他又改变了主意。   “你安排人追踪那种稀有兰花——素冠荷鼎。看看谁在卖,或者谁有买卖渠道。盯好每一株。包括想买相关培植技术的人。这条线要一直追查下去。如果我没有特意交代,就不用停止。有线索也别出面,只要盯着并及时汇报给我知道就行了。”   谢藤停顿在这里,把视线从窗外移到助理的脸上,与其对视。   “别让我对你的工作能力再失望了,否则……”   ——别说这些装模作样的话,也别用这种语气说话。不适合你。   幻觉般的声音陡然浮出谢藤的脑海,让他怔住不动。   “我是说,”恍惚数息后他才回过神,再开口时却改变了用词,“我相信你的工作能力。”   “好的。”助理心下骤松了一口气。   “如果这都做不到,”谢藤接着附加了一句恐吓,“你可能要考虑换个工作了。”   “……欲求不满的人真可怕。”助理低声抱怨。   “你说什么?”   “我说现在的你之所以这么可怕,完全是因为欲求不满。”   “……”   谢藤短暂沉默,却没有否认。   再开口时,他已恢复寻常,问:“你已经找好下家了?”   “不不不,”助理急忙摇头,“我不想辞职,也不想被辞退。毕竟为你工作真的很有趣,酬劳也很丰厚。尤其在你之前,我还没遇到过愿意听手下直言不讳的老板。要知道有钱人大多都是自大狂,也是自恋狂。不止经常装模作样,也没几个能说些人该说的话。”   谢藤轻哼一声,不满地接受了拐弯抹角的夸奖,同时示意司机。   “靠边停车。”司机依言照做,谢藤则对安保助理说,“就在这里下车吧。”   “什么?”助理一头雾水,“为什么?待会儿不是跟小怀特有个午餐会吗?耽误时间的话,小心迟到……”   “你先跟我去办件事。”谢藤说,“耽误不了几分钟。”   “什么事?”助理愈发困惑,但依旧下了车。   谢藤探身,看上去也准备下车,却突然且迅速地关上了车门,并对司机示意:“开车。”   安保助理:“……”   前排的司机踩下油门的同时大笑起来,跟他一起大笑的还有同样坐在前排的两名保镖与HR助理。   安保助理张大嘴,赶紧迈开腿企图追上已经起步的加长车,却很快败下阵来,只能对着车尾气大吼:“这里可是郊区!我至少要走十几英里才能拦得到车!”   谢藤放下车窗,给出友善的建议:“你可以打电话喊人来接你。”   “手机落在车上了!”助理愤怒。   “那么我只能表示衷心地遗憾了。”谢藤的语气充满同情。   “你怎么那么小心眼!?”助理愈发愤怒。   谢藤笑得十分友善:“新鲜空气有益于你的健康。散步也是。”   “等等——喂!妈的!”   助理一脚踹向路边的空罐头,可惜他不是职业球员,根本没有可能从这个距离命中那辆扬长而去的黑色加长车。   前言撤回!   “这什么狗屁老板?”   不给加薪他就不干了!   “有点无聊。找点有意思的东西玩玩吧。”车内此起彼伏地笑声消失后,谢藤才对前排的HR助理示意道,“我突然觉得迪拜的世界岛不错。让不动产助理帮我买一座,用三层信托基金打包,挂在他们的名下。”   这是他为了避免被监听与追踪特殊联络方式。   “让他们把岛装修得有趣一些。最好全智能化。”谢藤说,“别忘了提醒他们主动跟周围的中东人多往来。了解他们的性格、爱好和弱点。尽快跟他们建立起‘牢固的友谊’。”   “好的。我现在就联络他们。”HR助理应完没忘记提醒,“你考虑好太平洋上那座小岛要怎么处理了吗?那个暴力的女人已经催促好几次了。”   “让她先带着自己的人撤出来,另外找座岛,位置和价格她自己看着办,她要去世界岛也行,不过要少带人,尽可能保持低调。”谢藤说,“原来的岛就丢给国际刑警吧。反正服务器和硬盘已经被我们带走了,不会牵连到伦理他们。”   艺术界对政界的影响力一直是相互作用的,既然自己不可能一夜之间变成“著名艺术家”,自然需要有人在台前充当这个角色,直到他在两边都拥有足够的影响力。   与其换不知底细的人,不如就用更容易制约的伦理。 第126章 归档代号:谢藤(3)   HR助理了然:“国际刑警接手后,应该会有国际人道组织的小组上岛。到时候既能解救那些受害者,也能帮他们安排康复、治疗等以后的生活问题。”   谢藤颔首:“至于那两个命大的老头子,他们虽然目前没有对我起疑心,但从他们极力管制相关报道的举动可以看得出来,他们在岛相关的方面准备得比我还充分,我在没有切实的证据能一次性把他们都推下去以前,最好还是暂时别轻举妄动……”   “他们联络我们了,”HR助理打断谢藤,“用邮件。而且还是同时。”   谢藤微愕:“什么事?”   “他们终于达成一致,同意你进入顶层。承诺会逐步介绍更多的人给你认识。”HR助理说,“但你必须竭尽所能协助他们找到针对他们的‘犯人’,还必须承诺无论如何都不能改变某几条旧规则。”   “然后?”谢藤问。   “他们邀请你从下次开始加入只有你们三个人参加的午餐会。时间固定在每个月第三个星期的周三举办。地点在三者之间轮流负责。”HR助理继续道,“他们说你可以在这个餐会上提出任何新规则,也可以剔除任何‘旧规则’,除了那几条‘不可变规则’。但你必须跟他们互相交换或共享‘一些资源’,你必须无条件尊重他们的意见,优先考虑他们的利益,他们对你的任何提议则拥有一票否决权。原话是:‘毕竟我们是你长辈,442是个很合理的分配比例’。”   “这个比例在我的预料中,虚张声势的说辞也很符合他们的一贯风格,”谢藤早就对贪婪的白垃圾不抱任何幻想了,“循序渐进的方式是个不错的开始。大概率不会是陷阱。”   助理颔首。   毕竟直接拒绝更符合那两个老头的一贯原则。而他们一旦决定接纳他,肯定是想通过他的入伙来弥补岛上损失掉的那些人脉,以谋取更多的利益,“敌人”反而成了不算重要的附带条件。   “看来他们的确已经开始信任我了。”谢藤说,“至少目前如此。”   至于以后会如何,还需要谨慎观察。   “让大家都睁大眼睛、竖起耳朵,”谢藤说,“别错过任何风吹草动……”   “等等,”助理打断,“他们两个刚才先后往暗网上各发布了一则‘新悬赏’。”   “什么?”谢藤问。   “一个是六位数赏金的线索悬赏,”助理说,“有关于造物主的传闻的线索。”   “造物主?”谢藤问,“而且还是传闻?”   “对。”   “……”   谢藤僵了片刻才朝对方伸出手,接过平板亲眼确认。   等HR助理重新拿回平板,她又继续往下看:“他们还特别标注这个造物主与他们那个分了几十个分支宗教派别的虚构信仰神没关系,那他们要找的造物主究竟是什么?”   “另一个发了什么?”谢藤问。   “是人。”助理说,“有附带照片,稍等,信号不是很好,还在加载中,加载了一半,看起来不是很清楚。像是从低帧率的监控画面里截取出来的其中一帧。再稍等一会儿,好了,我用工具简单修复一下……我看看,还是有些模糊。二次修复。修复好了。等等!是……小天使!”   谢藤瞳孔微缩。   “暗网不能录屏,岛上的监控也被我们清空了,”HR助理疑惑,“他们究竟是从哪找到的照片?算了,我先把它保存下来,稍等一会儿,我找摄影相关的专业人士看一下这张照片。”   等待的时间不长,在经过第五个交通信号灯时就得到了回复。   “奇怪,”助理说,“对方说模糊的原因不是帧率问题,而是照片并未使用数码摄影技术。这张照片是传统胶片式卡片机拍摄后洗出的照片再用扫描仪转录的。”   谢藤难以置信地看着助理。   “可民用卡片机早在20年前开始就大量被淘汰了,”助理说,“后来还在执着于胶片摄影的只有使用单反相机的专业摄影师,相关厂家因此最早停产的就是该型号的胶片……”   助理之后又说什么,谢藤已经没在听了。   他垂目看着自己又不自觉微微发颤的手指,尽量放缓呼吸的速度来平息节奏。   他想起自己告诉那两个老头自己的宠物打了他并逃走以后,那两个残渣不但没有趁机嘲笑他连只宠物都控制不了,还神情古怪地互相对视,似乎在无声的交换什么意见。   若说之前他还没注意到当时的诡异之处,那在“造物主”和“老照片”这两样东西出现后,他就很难不注意到闻哲在那两个老头眼里究竟有多么的特殊了。   这种沉淀已久地执着,根本就不是“黄热病”这种借口就能掩盖得了的。恰如他们当初也并非执着一个能满足他们低俗癖好的混血小男孩,而是想要利用小男孩的家族去吃掉东亚那块肉。   看来他们一直在寻找闻哲这样背景极其单纯,接触后又浑身都是谜团的人。   但,为什么?   不,既然如此,那么……   “那几个死了的老头的遗产继承人争出结果了吗?”谢藤再度出声时已经更换了话题。   助理摇头:“还没有。”   “我记得老怀特很喜欢他那位小孙子,”谢藤说,“就是待会儿要跟我见面那个长得挺漂亮的小怀特。”   HR助理点点头,颇为疑惑地看向他。   “小怀特是不是还有一个哥哥和两个姐姐?”谢藤问,“他本身也比较欣赏我?”   “确切地说是爱慕你,”助理无奈道,“不过你从来不碰这种身份特殊的人,他就只能单纯的定期约你出来吃个午餐。”   谢藤颔首:“你先帮我取消跟小怀特的午餐会。”   “哈?”助理懵了。   “再想办法给他制造一点巧合,让那些还在争遗产的家伙多跟他接触几次,场面越尴尬越好。”谢藤说,“当然,他们随后肯定能顺利解除误会,增进友谊,相互影响。尤其是在对遗产的执着方面。”   直到谢藤说出后半句,助理才恍然大悟。   “这么快?”她惊讶地问。   “再看看刚签的新人里有没有符合老达克斯癖好的人,”谢藤没有回答,“如果有,就委婉地询问他们是否有兴趣参演影业大亨的新电影。如果有,就帮他们多办几场聚会,邀请达克斯家及其相关的人,给他们创造足够的机会,让他们产生交集。毕竟达克斯家的人血糖和血压都很不稳定,在不友善的社交距离中,总是容易引起媒体的联想。不过我们的动作必须尽可能慢一些。只要足够慢,就不会有痕迹可循。”   说完他又叮嘱:“记得不要逼他们同意。委婉一点。只有自愿投身的饵,才能散发出真正诱人的味道。暗中尽量照顾好他们,别让那老头的亲眷有机会报复他们。毕竟他们只信奉社会达尔文。”   助理担忧道:“可你不是刚赢得他们的信任,怎么那么快就要对他们两家动手了?医生那边该怎么交代?他不是让你暂缓一段时间,等你的精神状况稳定一段时间再行动吗?还有安全问题……”   “他们当初没少在东欧趁火打劫,医生只是担心我的安危,未必会觉得不高兴。”谢藤打断对方,“至于安全问题,有个最简单的处理办法,就是先回复他们,表示我还在犹豫,例如:‘我必须权衡将要让渡出去的那些利益。请给我一些时间考虑’。”   助理飞快地逐字记下,谢藤的又一组“叮嘱”也紧随其后。   “我则暂时跟他们彻底划清界限,不参加他们的任何聚会、餐会。”谢藤说,“我们集中精力,专心把一切都迁往亚洲。记得别碰他们的任何东西,必须悄无声息且循序渐进的。这里就先让美洲野牛们互相争夺一段时间……”   “休,你为什么突然这么激进?”助理再度忍不住问,“我需要一个理由,不然我必须通知你的母亲……”   “因为他们想要他。”   “什么?”   “就像当初想要我那样。”   尽管他还不知道造物主是什么,也不知道他们想要他的理由,但……   “我有一种奇特的感觉,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们得逞。”   四天后——   著名企业家,慈善家,运输巨头,通讯巨头,传媒巨头,人称老怀特的亿万富翁,死于一场瑞士滑雪场突发的雪崩。   怀特家的律师公布遗产的那天,怀特家族最小的孩子——小怀特成为一匹黑马,越过了其父母与兄弟和姐姐们,赫然出现在遗嘱首位,获得了全部的继承权。   而只能拿到保留遗产份额的怀特家其他成员,随后就因继承权问题将小怀特告上法庭。   四周后——   著名企业家,慈善家,影业大亨,能源巨头,达克斯家的掌舵人,在位于市中心顶层的高级公寓中参加聚会的途中突发中风。   急救离开后,警察根据惯例到场进行例行调查,却发现与掌舵人共处一室一共五位女士和六位男士中有过半未成年,其中最小的两人未满12岁。   该事件一经怀特家的媒体报道,立刻引起舆论哗然,达克斯家族名声扫地。   该掌舵人经抢救后,依旧没有自主呼吸迹象,观察数天后即被医生判断为脑死亡。   讽刺的是:其在依靠生命维持装置仅三周后,即经达克斯家族亲属全体一致同意关闭呼吸机,拔掉输氧导管。   四个月后——   所有新闻渠道的头版头条都出现了同一条内容:   21岁亿万富翁再现王子与灰姑娘童话,其婚礼隆重奢靡可媲美英格兰皇室。   同日,相关视频及内容在网上疯传:童话破灭,新郎死亡!   #卷二:意外现象 第127章 游离-1   身体上的赤裸远不如精神上的贫乏来得可怕。   虚无的贬黜却终将毁掉人们赖以生存的现实。   -0-   弥漫着黑色的梦境,充满让人窒息的空无之感。   一张张精致的面孔,幻灯片般划过,拖曳出刺目的光点。   一秒,两秒,三秒,四秒,五秒,六秒……结束。   光点消失。   眩晕与充斥全身的疲惫驱散了空无的黑,让人觉得舒适。   可惜,这种舒适维持得并不久,黑暗很快卷土重来,空无紧随其后。   尖叫。光点出现。   沉默。光点消失。   其他。光点出现或消失。   不断重复……   闻哲睁开眼,离开梦境,平静地坐起,视线落到窗外。   租来的度假小屋处于“发展中文明”里一颗宜居行星上。   炙热的阳光异常明亮,让沙滩与海水交织出黄与蓝的美丽曲线,室内被智能温控系统精确锁定在舒适的20摄氏度。   他在惊醒时出了不少汗,挂在他脖子上的蓝宝石挂坠跟汗水一起折磨着光裸的皮肤,让他不得不将其摘下,改为缠系在手腕上。   虽然他醒来时没有尖叫,汗水却成了他情绪波动的佐证。   一个人的精神世界就像复杂数兆亿倍的网络世界,无时不刻通过言行举止向周围发送信号,也不断地吸收信号,经过大脑这台算力难以估量的生物处理器,得出称之为“情绪”的反馈。   “未来”和“过去”的“正式互通”,就是以对大脑的正式“认知”与“使用”开始。   此后的精神世界,无疑很快成为衔接物质、时间和空间的唯一解,即:能量。   当闻哲还身为“原始文明”的一份子时,根本意识不到直接且赤裸地“精神碰撞”有多么危险。等他意识到这种危险性与必然性的时候,他的精神世界已经强大到足以构建屏障保护自己。   可是,眼下距离他开始休假已经过去两周多,他的精神里依旧存在着为屠休进行强制精神重建后所必定会出现“后遗症”,尤其是对方那些极端的精神体验,简直如同糟糕的性爱电影一样,不断在他潜意识中重复播放。   确切地说是:精神映射。   这既让他无法安心享受睡眠,也让他愈发无法理解一个精神世界如此贫乏空虚的人,为什么会拥有如此海量的精神冗余,更让他无法理解一夜情这种小事是如何又是为了什么会成为其心理负担的。   闻哲不自觉地抚上了左肩的小痣。   伤口早已经愈合,牙印也已经消失不见,互殴时留下的瘀痕也是同样。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并没有出现在屠休的“精神负担”范畴内。   不。这其实并不值得庆幸。   调查已经结束,他应该做的是:彻底忘掉调查对象。   闻哲离开床,在盥洗室把自己收拾妥当,换上中规中矩的深色泳裤,只身穿过在他看来与地球并无二致的海滩。   在热身运动过后,他纵身钻入了海中,感受包裹全身的舒适凉意。   之于未来,最让闻哲遗憾或者说是恍然的实事是:   无论宇宙如何广袤,无论经过多少时间,无论是原始还是高等文明,人类依旧是整个已知域内的唯一高智慧物种。   人类依旧孤独。   -1-   苏格兰初夏的风带着让人舒适的清凉,延绵的灌木与长草勾勒出山坡起伏的轮廓,灰蓝的天空被云朵剪裁出田园特有的光景,道路尽头是将一切喧嚣都纳入其中的古堡。   超乎任何人想象的盛大婚礼,在古堡、闪光灯与镜头下,展现出童话独有的风貌。   宾客们从缎带与鲜花装点的宽阔花园中步出,来到婚礼宣誓的露台下方,半仰起头看向那对新婚燕尔与牧师。   突然,一切如同被按下暂停键。   露台上的新郎,那位21岁的亿万富翁,纨绔圈的头把交椅,选在自己的婚礼上,当着上万名观礼来宾,用露台侧面点缀满白色蕾丝花边的华丽幔帘,缠住了自己脖子,潇洒地抬腿翻过古堡二楼露台石栏,纵身一跳。   原本人声鼎沸的花园古堡顷刻一片死寂,上万双眼睛都盯着新郎上吊的全过程,惊讶得无法动弹。   新郎的脖子被幔帘缠得死紧,脚下完全悬空,身体随着惯性吊在半空左右摇晃了数回。   在场来宾在震惊过后,情不自禁的鼓起掌来,纷纷称赞这是最有创意的婚礼宣誓。   反正大家都明白婚姻是爱情的坟墓,谢藤自愿选择死亡,恰恰委婉的证明了新郎对新娘至死不渝的爱。   直到娇小新娘的尖叫盖过了在场上万来宾的嘈杂声音,前来观礼的人才意识到这根本不是什么精心设计的创意婚礼表演;   上万人整齐划一的发出尖叫,声音响彻云霄;   前来直播这场堪比皇室的隆重婚礼的记者们手里的闪光灯疯狂闪灭,口若悬河的用各种语言描述着自己所目睹的一切,肆意渲染着他们的惊讶与恐慌;   碰巧欣赏直播的全球无聊人士,恐怕也目睹了其自杀的全过程。   栗野是谢藤的“不合格的已婚伴郎”,因为宣誓位置选在露台那种特殊的地方,根本找不到适合他又不会抢新人镜头的位置,当然就没有跟去露台,只能在晃眼的闪光灯中惊愕地大张开嘴,眼睁睁看着谢藤就这么一圈又一圈,总共缠了三圈,才打上死结。   谢藤悬吊在半空中的身体不断痉挛,开始对方的双脚还能在空中无意识的蹬动,但他出于本能用双手抠住被白色布帘勒住的脖子,直到指甲嵌进皮肉里,染红了一截白帘,最终不再动弹。   十多秒后,新娘和牧师终于回过神来,一起用力拽紧布帘,试图把谢藤悬空的身躯重新拉回露台。   可惜,这种充满好意却无知的行为,使得新郎的颈椎骨折、整个气管都凹陷下去,彻底回天乏术。   通常窒息死亡最少需要三至五分钟,加上露台上两人份的愚昧,使得前后不过短短一分钟。   栗野呆滞地昂着头,盯着悬挂在自己头顶那双昂贵的、带有匠人签名的崭新定制皮鞋。   30天以后—— 第128章 游离-2(上)   事情告一段落,栗野已经记不清究竟有多少人被卷入事件中丧命。   他难得想做一个良好市民,主动去警察局协助调查。   非裔警官伸长脖子,问:“你为什么不给警方一个确切的死亡时间?”   “死亡时间不是该以法医的解剖为准吗?”栗野反问,“我是证人,不是犯罪嫌疑人。劳驾这位警官注意措辞,否则我不介意请来我的律师团队,控告你无视人权与宪法的诽谤行径。”   “对不起栗野先生,我并无意冒犯。我只是有些急躁。”   但凡有钱人,无论什么人种,无论在欧洲还是北美,都是一般人招惹不起的存在。   “你看,这个案子已经拖了太久,也牵扯了太多无辜的受害人,联邦那群家伙早就坐不住了,希望栗野先生能协助我们的工作。”警官当即对栗野尽可能缓和了口吻,并把黑锅丢给FBI。   这个继NSA之后第二有威胁力的联邦机构成功转移了栗野的注意力,平息了他大部分的怒火。   “我能体谅辖区警官们的难处。”栗野施舍了一点同情,“不过大洋彼岸小岛上,那些苏格兰场里的英国人,恐怕不希望我只跟你们合作。”   “我的意思是,”警官修正了用词,“友善的栗野先生可以说一些自己的假设,也可以是其他什么。朋友间完全可以畅所欲言,与合作无关,不是吗?”   “既没有假设,也没有猜想。”栗野无法用恰当词汇来说明当时的情况,“我只知道他们已经死了。我以为有回转余地并尝试阻止,却没能改变结果。”   警官停下记录的笔,抬头盯着栗野的眼睛,问:“你所指的结果是?”   “引用——”栗野把数小前听到的那句话完整地复述出来,“‘无论多么聪明的人,只要还保有道德观念,就别妄图解读杀人狂的内心世界。倘若道德沦丧,就会成为下一个犯罪者’。”   警官办案多年的第六感告诉他,接下来恐怕就是关键了。他尽量抑制住心底的兴奋,却不自觉向前探出上半身,问:“栗野先生引用的是什么?”   “一本书。”栗野说。   警官猛地站起身来,迫不及待地问:“书在哪里?作者是谁?”   栗野摇头:“我不知道作者是谁,书就在我朋友谢藤的公寓里……”   “调度员请通知所有执勤中的警员。立即赶往现场进行封锁。”   栗野的话还没有说完,警官已经冲出问讯室并朝对讲机大吼。   “无论如何都要拿到那本书!”   1天以前——   栗野和闻哲一起从谢藤位于市中心的公寓里发现了那本希腊语的书。   它横躺在藏书架上,封皮陈旧破损,在一堆崭新的精装书里异常显眼。   闻哲把它拿下来,告诉栗野这本书叫做《感官仇恨》。   “感官仇恨?”栗野说,“真是奇怪的名字。”   闻哲半小时内速读完整本非自身母语的书,沉思片刻才说出自己的结论。   “这本书的内容也很奇怪。”   栗野拿过来扫了几眼,满页鬼画符,根本看不懂。   几大古文明所孕育出的文字无一例外复杂到令现代外国人发指,从来不易于学习与普及。即便古希腊不属于四大文明古国之一,文字依旧令人发指。   “具体来说?”栗野问。   “‘无论多么聪明的人,只要还保有道德观念,就别妄图解读杀人狂的内心世界。倘若道德沦丧,就会成为下一个犯罪者’。”闻哲简单翻译了其中一段。   “我们是不是找到了一个行凶多年的连环杀手留下来的纪念品?”出乎意料的诡异进展让栗野颇为兴奋地问,“这算不算是重要线索?需要交给警察吗?会不会惊动联邦的人?然后上演电视和电影里演的那种连环追凶剧情?”   “看起来不太像。”闻哲平静地看着想象力丰富的栗野,轻而易举地打破对方的幻想,“线索不可能摆在那么容易被发现的地方。就像连环杀人案的凶手大多不是因为杀人被捕,而是因为一张违规停车罚单。”   “哦……这样啊。真无趣。”   栗野很失落,闻哲的下一句话却让他瞪大眼。   “如果不是因为谢藤不像是个会写书的人,”闻哲说,“我完全有理由认为这本书是谢藤写的。”   “谢藤!?写书!?”栗野惊讶得声调都变了,“虽然他偶尔的确会把一些诡异的论调挂在嘴边,但,写书?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只是可能性这种东西不像概率可以通过计算获得,总会出人意料。   29天以前——   闻哲收到“造物主级警报”时,位于补充维度的办公区早已经炸了锅,他的精神阈值也因此直线下滑了将近一个位数,堪堪卡在最后几百上,差点沦为第二名。   他当即申请移交手头正在执行的新案子,长惟仿佛已经料定他会“自愿”回来,就他在申请发出的一分钟后,交接的同僚就已经到位。   “把相应时空同步的精神算法共享给我。”闻哲刚踏进长惟的办公区就提出毫不委婉地要求。   “恭喜你。”长惟不止没有同步,还装模作样地用手里的白瓷咖啡杯对属下高举以示祝贺,“你的履历从此会出现一个失败记录、一个难看的污点……”   闻哲一脚踹向长惟对面的椅子,后者毫不慌张地歪头,椅子从仅距长惟耳郭一公分的位置滑过,砸向他身后看起来像是墙壁东西里,如同掉入湖中的小石子,瞬间消失不见。   长惟短暂噤声,而后继续幸灾乐祸:“在补充维度的实体空间里随便抛掷实体物品到非实体空间里,可是要扣减不少精神值的……”   他话还没说完,闻哲就付出了相应的代价,让他和长惟的精神值差距仅剩个位数。   “你别幸灾乐祸。”闻哲说,“无论是谁都会出现失误……”   “你可是完美主义者。你的字典里就没有失误这个词。”   “……”   “你不止亲口跟我说过,你提交的调查报告也明确的写着,”长惟最喜欢看到完美主义者变得不完美了,“‘经过评估,确定其为仇恨者,没有向造物主级转化的迹象。确认归档’。”   闻哲沉默。他没想到精神重建过后还有人会崩溃,而且还会转化。   毕竟他以往还从来没有失手过。 第129章 游离-2(中)   29分钟以前——   像栗野和谢藤这样的人,表达喜恶只会用一种方式:砸钱。   这种既简单又直观的方式在富豪圈中备受好评,已成传统。既让他们彼此间很容易就能看清对方的家底如何,也方便他们互相暗中较劲儿。好比栗野的车价位只在几十万刀,谢藤则是几百万,而且每种颜色一辆,就算连续一周都用同一款车,一周内颜色也不会重复。   这是谢藤对自己喜欢的东西表达尊重与喜欢的方式,豪华的婚礼则是他对喜欢的女人表示尊重与喜欢的方式。   这就是栗野和谢藤的生活。他们,不,至少栗野以为自己的生活会一直如此贫乏的继续下去,直到走上谢藤口中的“老贼”一途。他甚至已经计划好,如果临死前没有遍布全球的私生子女与私生孙子孙女,也没能占据新闻八卦版头条,他就要狠狠唾谢藤一脸老痰,骂他是个自以为是的骗子。   可惜,谢藤没有给他这样的机会。   栗野呆滞地看着新娘与牧师无劳无功地挣扎;盯着悬挂在自己头顶上那双底部中央有工匠篆刻签名的皮鞋;往上是雪白的西裤脚妥帖的同样出自于手工裁剪及找不到任何瑕疵的针脚;加之贴合背部与肩部线条的同色系衬衣与西装上衣……谢藤其全身上下的昂贵程度,已经够买一套乡间别墅,更不用说是租用远在苏格兰的花园古堡、用自己的私人飞机来回接送新娘的亲属以及新娘那身婚纱和首饰的价格了。   谢藤对自己的婚礼下没少砸钱,对那位“灰姑娘”也是,显然非常期待这场婚礼。   可他却在宣誓前自杀了。   目睹谢藤上吊全过程的栗野不合时宜的想了许多,并及时想起曾看过的某常识:人上吊后会出现大小便失禁的情况。   栗野陡然惊醒,连忙向后退开数步。   常识也诚不诳他,若非他闪避及时,就要被淋个一头一脸。   选什么死法不好?栗野心情复杂地看着“曾经的好友”沾深色污迹的裤腿,决定以后无论怎么死都不能选上吊,否则这种毫无尊严结局肯定足以把他气活过来再重新死一次。   别人忙着尖叫的时候,栗野却掏出了手机。可惜他并不像自己所以为的那般冷静,直掏了三次才勉强用颤抖的手指捏住手机。他没有立刻报警,而是优先查看了财经版新闻,反复确认是否有谢藤家破产的消息,然后才报警。   其实就算他不报警,以现场直播的传播速度,警察也早已经出动了。   谢藤此前取消了所有的“聚会”,突然“消失”在大众视野里已经长达四个月了,要不是这场吸睛度极高的奢华婚礼,他恐怕都要被圈内外的人彻底遗忘了。   栗野迟来地意识到某种违和感,开始环视四周,试图找到谢藤的直系亲属,可惜除了露台上那位没来得及在众人面前成为谢藤夫人就变成未亡人的年轻小姐,人群中根本就没有谢藤那些传说中来自“小联合国”的家人们的身影。   对了,栗野的大脑在经过漫长的3分钟后,终于恢复了正常水平的思考能力,想起来听谢藤提起过这完全出于他个人意愿的婚礼。因为新娘只是一个普通的白领,跟他有背景和家庭差距,因而既没有得到他父母的认可,也没有得到祖父母的祝福。   他的家人可能根本就没有来参加婚礼。   没来是对的。否则就必须亲眼目睹童话式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结局忽然走错了片场,成了惊悚的悬疑剧。简直十分尴尬。   栗野也觉得十分尴尬,他不懂为什么好友的尸体就悬挂在他头上,他却能逐一分析目前的状况,甚至还能在报警时简要的说明了现场的情况与位置。   花园古堡附近停满各路名牌超车,早已经造成了严重的交通堵塞,就连不远处的停机坪都被各路私人飞机占满。   急救直升机花了十多分钟抵达,警察花费大约二十多分钟才排除万难赶到,宣誓用的露台距离一楼地面落差将近六米,白色幔布却不足两米长,目测悬挂在半空中的尸体脚部距离地面至少还有三米,使得没有相应装备的警察与急救人员就此陷入分歧。   有警察提议从露台上割断布帘,却被救护人员阻止,因为他们没有能承受尸体落地质量的缓冲垫,如果就这么割断,恐怕会让死者尸体损毁,到时候可就不太好看了。   最终,大家只能等待备有升降梯的消防车抵达,才把悬在半空中的尸体“完整的”放下来。   此时距离新郎缠住脖子并翻出露台,已经过去半小时,尸体身上量身定做的白色西服依旧妥帖,雪白的皮鞋也保持闪亮,但穿着它们的人的气管却向下凹陷、颈骨整个歪向一侧,自然已经没有任何抢救的可能……   31分钟以前——   “看来你的重建技术退步了。”长惟当然不会错过大肆调侃闻哲的时机。   “把算法同步给我。”闻哲重复道,“我会想办法补救。”   长惟则表示:“你以往还从来没有失误过,看来并不明白关键是什么。”   “是什么?”闻哲一愣。   “已经归档的案子,无论被调查对象的生死,都无法再度使用算法同步,自然也就没有前往该时空的锚记节点。”长惟抱歉地看着闻哲。   “锚记和节点是两个概念,”闻哲异常冷静地反驳,“到底是无法定位,还是无法同步?”   “奇怪,你居然既不惊慌也不上当?我还很期待你把我的桌子也踢出去,方便我换一张新的呢。”闻哲的平静反应让长惟觉得无趣透了。   闻哲:“……”   长惟喝了一口杯子里的咖啡,不慌不忙道:“‘归档封存’的前提下,就算我给你同步算法,也无法标定锚记。”   没有锚记,等同于未必能精确定位到某个时空点。   “你根本无法回到他没有转化为造物主级前的节点。”长惟说,“即便能,也无法改变这个既成的‘实事’。因为以我们认知来看‘过去’时,他已经是‘历史’的一部分了。只有那些信仰虚无主义的白痴,才会觉得凭一己之力能改变‘过去’。而那些否定‘现实’的人,根本就抵达不了我们所在的‘未来’。你知道的……”   长惟的话让闻哲再度陷入沉默,前者知道后者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历史是必然进程的单一路径,”闻哲再开口时,已经恢复了平常,“从不多元,也不可改变。只有人可以。”   但时间并非以线性排列,更不存在平行宇宙和多时空。因为时空本身从不驳论,驳论的是——   “就像你能从一个初次见面的人的言行举止等细节,推断出其来自不同时代,”长惟说,“我们能改变的也从来不是历史,而是历史中那些‘无名者’。”   闻哲颔首。   但……   29分钟以后—— 第130章 游离-2(下)   英国警察的能力向来是欧洲人最爱的笑话之一。就算在苏格兰也不例外。除非苏格兰场出面。   仅有两人的警力并不能做什么,只是简单地查看了一番,就迅速做出了判断。   “请节哀。”   “是自杀。”   光头警察与过胖的搭档先后对快哭晕过去的新娘——未亡人说了两句无数人亲眼见证的废话;未亡人当即白眼翻到后脑勺,直接晕死过去;牧师一边说着“阿门”,一边及时接住了未亡人娇小的身躯并附送了一句“上帝保佑你,我的孩子”;最需要保佑的那个人已经正式进入了死后僵硬过程;黑色装尸袋抓紧时间登场,熟练的医护人员把遗体装进去,准备带走……   “等等。”   这时候,终于有人从人山人海中披荆斩棘成功。   “他没有理由自杀。”   警察、消防员、医护人员、牧师、众宾客以及栗野都整齐地看向那位本该含蓄的东方人,以十分不含蓄的英文道:   “我怀疑他是非正常死亡。要求警方走尸检程序。”   29分钟以前——   “长惟,”闻哲说,“请把算法同步给我。别让我说第三遍。”   “你还没明白我的意思吗?”长惟完全不惧于闻哲的威胁,甚至颇为不解地放下了手中的白瓷杯,“一个未经训练的普通人的精神阈值是极其有限的,不足以作为重复往来时空的能量供给;造物主级的精神阈值虽然足够庞大,却是极其不稳定的无规律起伏线状,很难产生同步;无论你的精神值有多高,只要无法稳定地作用于他,就无法回到过去的节点。你如果一定要去,不止无法控制锚记,还有可能面对成堆的危险与死亡。到时候就算是我的能力,也没有办法将你捞回来,因为他才是衔接时空的能量源,你……”   “我不相信他已经死了。”闻哲打断对方,“就算真的死了,我也不相信他是死于自杀。他没有那么不堪一击……”   “闻哲,别这样。他只是一个普通的被调查对象,你早就见识过比他经历更凄惨的人……”   长惟的话被闻哲打断。   “他们不知道反抗,或者没有能力反抗,甚至连反抗的念头都没有,也不会想方设法让自己变成能反抗的人,还喜欢顾影自怜,总以为自己才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人……”   “我知道你厌恶随波逐流的弱者,”长惟终于意识到闻哲是认真地想要补救,“我刚才只是开玩笑地调侃,没有针对你的意思。你目前只损失了一些精神值,完全没必要为了这个不起眼的小失误就变得如此偏执。”   这不是长惟的傲慢,而是他基于经验的“风险评估”。   “即便他转化为造物主级,只要他没有成为‘传染源’,就不会造成任何伤害。如果他成了传染源,在他已经是造物主的前提下,就意味着他本身的精神阈值就足够庞大且稳定,我自然可以不需要任何算法就能准确锚记并前去抓捕他。”   的确,闻哲想,就像长惟当初抓捕自己那样。   “闻哲,”长惟耐心道,“你应该知道完美主义本身就是一种极其不稳定的特质,你早晚必须学会接纳自己的失误,或者说是:瑕疵。”   “当初是你亲口对我说:‘视实者能看清一切现实,却从不逃避现实’,可你现在却希望我选择逃避?”闻哲盯着长惟。   长惟头疼地回视对方:“你彻底放弃了自己的‘过去’,才能抵达‘未来’。如果你无法回到‘未来’,就意味着你既失去了‘过去’,也没有了‘未来’。到那个时候,‘你’就不存在了……”   闻哲打断对方:“那只能说明我不过如此。”   如果他是弱者,他会卑躬屈膝地苟活于世,或者逃避现实埋首于幻想之中。既没有资格,也不会去介入谁的人生。否则就只是弱者的叠加,是对灵魂与精神的亵渎。   “我会坦然接受。”闻哲说。   23分钟以后——   这是栗野第二次见到闻哲。   他们根本不能算做朋友,完全没料到对方会在这种时候,出现在这里,还上演了这样一出。   “我已经看过今天的新闻,没有他们家破产的新闻。至于婚姻这种无聊的小事,如果会给他造成必须结束生命才能终止的精神压力,只要取消婚礼即可。”   闻哲以无比流利的英文骚扰着满脸不耐烦的警官们。   “试想你既长得不丑,也不是侏儒,名下有花不完的巨额信托基金,就连每天花费的小费都是普通人一年的薪水并且没有身患绝症……抱歉,侏儒是个带有侮辱性质的词,请允许我修正。”   这种滔滔不绝的说话方式简直跟栗野初次见面时判若两人,让后者怀疑自己产生了奇怪的幻觉。   “他所有的朋友都能为他近期的良好心理状态做证,他心理医生近期给出的心理评估报告也没有任何异常。”闻哲说,“不信我可以给你们他的心理医生的联络方式,他肯定可以出面做证。所以我完全有理由相信,警方无法找到他自杀的证据,尤其是遗书……”   栗野盯着闻哲,心下十分微妙。   闻哲的长篇大论跟谢藤的话痨完全是两种极端。前者自己一个人能说完全部,后者非要逼着别人提问才能继续唠叨。他不止把婚姻轻松的说成是“无聊的小事”,而且就连身为谢藤好友的栗野都不知道他心理评估情况,他又是怎么知道的?难道他们俩那么巧光顾了同一位心理医生?可那位心理医生难道会因为闻哲的三言两语,就放弃自己的行医执照,把其他病人的诊断报告透露给他?   “而且,有研究表明,打算自杀的人会倾向于孤独的死去,即便选择跳楼自杀,关注者也只是碰巧路过,他们只是出于意外情况碰巧在现场,不是见证人,更不会像婚礼这样事前集结好、用那么多亲朋好友的眼睛来见证自己的自杀。这本身就是一件不符合心理常规的事……”   胖警察刚开始还认真听闻哲讲话,等他们趁闻哲滔滔不绝时从谢藤的白色西装内袋里搜出一份遗书,再经过包括栗野在内的几位认识谢藤字迹的朋友们的初步辨识,确定那就谢藤的亲笔后,就默契的无视了闻哲随后的所有发言,全当他是个看多了电视剧的推理迷。   可栗野不这么认为。   即便他亲眼确认过那封亲笔遗书,也没办法这么认为,反而认为闻哲说得很有道理。 第131章 游离-3(上)   就像谢藤认定栗野一定会成为“老贼”一样,栗野也认定谢藤是绝对不可能会自杀的人。   不仅因为他身体健康又很有钱,还因为在栗野看来,谢藤是一个从来不会让自己无聊的人,否则他又怎么可能去学那么多门外语?要知道语言学可是公认的与艺术并列的、为最特殊的娱乐消遣。   在栗野看来,有那时间和精力,还不如包养一堆漂亮的小明星,做个彻头彻尾的纨绔。   即便遗书出现,闻哲依旧坚持谢藤是死于非命,要求法医解剖详查。   外勤警官双煞般瞪着闻哲,不止不同意他的看法,还把他当做一个无理取闹的神经病。   他们坐进警车,发动引擎,准备离开现场。   闻哲毫不犹豫地跳到刚疏散出的道路正中央,挡住警车和载着尸体的救护车的去路。   光头警官愤怒地跳下车,拿出手铐来警告他:“这位先生,虽然这里是一个讲究礼仪的文明国度,可您如果再继续挡在路中央,不让我们执行公务,我们就要以妨碍执法为由,逮捕您或者把您遣返回国!”   “使馆会站在我这边。”闻哲答。   两位警官哑然,很快交换了眼神,默契的决定得给这位不尊重本国法律的无礼东方人一点教训。   “我现以妨碍执法人员执法的罪名逮捕你。”   光头警察拿出手铐,胖警察默契配合的绕到旁侧。   他们打算从左右两边包围住闻哲,但后者不止没有乖乖就范,反而避开了他们的动作。   “请你不要做出任何反抗举动,否则……”   他们在说话的同时都烦付诸于暴力的逮捕,闻哲灵巧地躲开了白肉球般的胖警官与其身形不相称的快速攻击,一脚踹在了对方脆弱的膝窝;胖警官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强壮的光头警官趁机抓住闻哲的肩膀,却没来得及制住他的胳膊,就被他一肘撞在腰腹,接着屈身反制住对方,使用过肩摔将那个强壮的光头警官整个扔了出去;胖警官此时已经爬了起来,大力挥拳砸向闻哲的脸,后者屈身躲避同时再往对方另一边膝盖上补了一脚,让对方哀嚎着倒在他的搭档旁边,再也怕不起来。   栗野看着轻易就在跟两名执法者动起手来并迅速占尽上风的闻哲,简直就像看见了功夫电影里走出来的“朵辣贡·李”或“朵辣贡·陈”,差点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   “混蛋!你袭警!”   “该死!你这是袭警!”   两名不堪一击的警察各自趴在地上捂着伤处,发出比高亢地尖叫,控诉闻哲的罪行。   其实他们完全可以骂得更复杂一些,不用担心闻哲听不懂。但他们选择在疼痛与哀嚎过后舍弃礼貌的语言与温和的执法方式,果断拔出了腰间的配枪。   栗野见状急忙惊叫:“小心枪!”   栗野的担忧显然是多余的,闻哲根本没打算给警察们留下任何反击的机会,在他们完成拔枪动作以前就蹿到了面前,不止击飞了他们的武器,还用手铐将他们铐住,并一脸平静地扔掉了钥匙,随后就拿出了自己的手机。   两位警官好像突然被谁掐住了咽喉,难以置信地盯着那个刚才还在以暴力反抗警察执法的东方人当着他们的面,打起了电话。   周遭仿佛为这荒诞的场面所震撼,陡然陷入一片死寂。   闻哲花了十多分钟连续打了好几通电话,不到一个小时后,在警方的支援抵达以前,在地上的两位警官目瞪口呆的注视下,三架直升机分别载着三位恰巧在苏格兰出差的大牌律师抵达现场。   其中,一位主民事纠纷、一位主打刑事官司和一位还是跟大陪审团正面干过架的大牌律师,形成了一个可怕的三人全能律师团队。更可怕的是,使馆那边不止没有出面介入,他还说服了一位英国皇家律师,走了各种门路与司法漏洞,亲自乘坐着第四架直升机,带着法官签署的强制尸检执行令,风风火火地杀到了现场。   闻哲在一个小时内,就把万众见证的自杀案当场翻案成了疑似谋杀的案子,正式转入刑侦调查程序。无论警方再说什么,谢藤的尸体就这样被送到法医面前,开始了强制尸检。   栗野完全没料到这个剧情,心下完全叹服于闻哲这种东方式的广博人脉。   闻哲的胜利非常短暂,只维持了24小时。   谢藤的尸检找不到任何可疑之处,法医给出报告,证明的确就是一次普通的上吊自杀。闻哲要求更换其他法医复查,另一名法医毫不意外的给出相同结论。直到法医更换了第四位,那名皇家律师终于出面制止,闻哲也因妨碍司法公正等罪名,被法官裁定缴纳大额罚款,并分别请了那三位美国律师与皇家律师吃了四顿中国美食作为赔礼道歉。   再之后,他又被无法欣赏中国美食的博大精深的皇家律师所说服的那位法官下达了强制执行令,进行了长达五天的不可保释拘留。   一周后,栗野在纽约参加谢藤的丧礼,再度见到了闻哲。   他被放出来后就连夜搭乘飞机赶到纽约,一脸疲惫地前来参加丧礼。   “遭遇困境时,雌性的大脑和雄性的大脑发出的求生信号正好相反。譬如我在暴风雪夜发现公车上有一个长得清秀白皙的孕妇,她坐在最后一排,而她的男人矮小、粗陋且肤色寡黑。孕妇因为害怕下车的乘客无意间没有站稳而伤害到她腹中宝贵的胎儿,让男人以一种宝藏守护者的架势张开双臂,挡在走向后门的乘客与自己之间,使人群和孕妇始终保持半米的距离。那情形就像是探索频道里动物护卫巢中等待孵化的幼卵,真实的还原了氏族时期的原始社会基本结构形式,也充分证明了男性、尤其是外表丑陋的男性更容易获得女性的信任,也更需要女性回馈的认可……”   栗野在门口拿到了分发给每位宾客的一朵鲜花,将它当做胸针那样佩戴在胸口,然后就看见了坐在未亡人身边的闻哲,以恰当的音量和语气,谈论着自己那套与丧事现场格格不入的理论。   看起来像未亡人父亲的人,忙着安排丧礼的细节,闻哲因此很快就成功吸引了未亡人的全部注意力。   “我叫闻哲。新闻的闻,哲学的哲。”   他编造了一些跟谢藤同属常青藤名校的同窗之谊,再进行自我介绍完,未亡人迅速而彻底的卸下了戒心。   二人很快低声交谈起来,未亡人偶尔抹泪,闻哲温柔地安慰,不一会儿就从她口中套出了她跟谢藤的“爱情故事”。 第132章 游离-3(中)   女孩刚满20岁,长得并不出众。圆脸圆眼,脸上有雀斑。身材不像西方人,偏干瘦,像没有发育。   她与谢藤以往的嗜好并不相符,她也不是他的一夜情对象,而是因为她的父亲恰好是谢藤家众多私人飞机的其中一位驾驶员,他们的相识经过也源于她来见自己父亲的一次巧合。   谢藤对她一见钟情,随即展开攻势。   鲜花、雅致且昂贵的礼物、体贴以及幽默感,无一不是谢藤的加分项,更不用说是他所拥有的庞大资产。   女孩很单纯,迅速沦陷。   的确是名副其实的“灰姑娘”。闻哲想。   “有一个冒昧的问题。”闻哲不确定地看着女孩。   他忐忑的神情让女孩感觉不到冒昧。   “没关系。你问吧。”她说。   “你们有签婚前协议吗?”闻哲问。   女孩摇头。   “那么,他家族里的遗产律师应该很快就会来找你谈论这件事。你需要做好心理准备。”闻哲说,“他们或许不止一人,说话也会咄咄逼人,因为他们是站在家族立场上,而你的立场却有些尴尬……我想你明白的。”   女孩点头。   “你如果觉得应付不了,可以找我帮忙。”闻哲说,“我认识一些律师朋友……”   “谢谢。”女孩握住闻哲的手,又开始流泪。   栗野露出饶有兴味眼神,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闻哲和女孩。主要是闻哲。   他的脸色虽然疲惫,却穿着一丝不苟的连半条褶皱都找不出的丧服,头发也梳得异常整齐,仿佛出席一场重要的商业晚宴,而非丧礼。身高和体格与谢藤同等,肤色也并非亚洲人典型的黄色而更接近于麦芽与象牙白之间,像是个觉得男士只需要保持干净整齐,不知道同时也需要保养的老古板。可他那张典型的东方人面孔,让他拥有西方人所没有的抗老天赋。   过于优秀的皮囊,让闻哲成为与喷漆和涂鸦遍地的纽约风格极不相融、如同嵌在抽象派画展里的一副写意山水画。虽意境惊人,却格格不入。   他从头到尾没有任何言行举止像是谢藤曾经的床伴应有的表现。   “栗野,你在想什么?”闻哲不知何时来到栗野面前,用特意放缓速度的中文跟后者搭话。   栗野短暂抽回思绪,看向闻哲。   他身后跟着那位还没来得及宣誓就丧偶的谢藤夫人。她已经放下了帽子上的黑纱,遮住自己的大半张脸。他牵着她,先后在栗野身旁坐下。未亡人除了默默流泪,什么话都不说。看上去像一只信任着主人的家猫。只是这只猫在栗野看来,换主人换得未免有些太快了。   “没什么。”栗野摇头,心下不禁感慨于闻哲出众的社交手腕。   “没有就好。”闻哲突兀道,“别想太多。”   栗野愣了一下,有些不解地看着闻哲,不认为他们之间熟到会说这种话。   “记住,”闻哲再度强调,“千万别想太多。这样的情况下,尤其注意别想太多。”   栗野本来想问“为什么”,但闻哲笃定的表情让他寻找不到适合的言辞,莫名不自觉听从对方的建议,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抛诸脑后。   栗野开始跟闻哲闲聊。虽然大多数时间是闻哲用巧妙的提问在引导对话继续下去,栗野则只负责回答,但闻哲显然非常擅长这些,加上他适时礼貌的询问未亡人看法的做法,让栗野完全无法拒绝这种闲聊,并很快开始变得享受这种愉快的交谈方式,让他一度短暂地忘了时间以及自己正在参加谢藤的丧礼。   “丧礼什么时候正式开始?”   可是另一些来宾显然不愿意如此,他们不耐烦的开始催促。   栗野循声转向另一侧的声源。   这场丧礼准备了七天,已经不算仓促。一部分来宾是谢藤的同学,他们的表情多少也有些悲伤,却不算明显。另一部分是以往经常与他混在一起的富家纨绔,那些东倒西歪的坐姿,对棺材里躺着的谢藤全无尊重。而那些发出不耐烦催促声的比前二者更格格不入,不止因为他们身穿昂贵的高级丧服,还因为即便他们打扮相似,也像是泾渭分明的两个物种:一种举止优雅,外表也精致且漂亮;一种言行粗鄙,长相也肥胖丑陋。   发出催促声的正是后一种人。   是达克斯家族的那群死肥猪,栗野边想边对上了他们的视线,却不得不露出礼貌地微笑,颔首致意。   “你们急也没用,他的父母都还没到场。丧礼不可能就这样开始。”小怀特解决完遗产纠纷后,气质整个都变了。他说话时挑了挑下巴,示意那排空置的预留给谢藤直系亲属亲戚的位置,并且把意味深长的目光留给了闻哲身侧那位年轻的未亡人。   未亡人立刻低下头,眼泪迅速沾湿了她的手帕。仿佛这世间再也没有什么能让她如此伤心。与她的痛苦相反的是预留给谢藤父母亲属的六个位置始终无人就坐,好似根本不在乎独子的死亡。   栗野收回视线,盯住入口的位置,开始祈祷谢藤父母与祖父母快点出现,接踵而来的议论声却比他们先一步蹿进了他的耳朵。   “人都已经死了,他的父母居然都不来吗?”   “换我宁可跟家里大闹一番,也不会把压力留给自己。”   “不过就是结个婚,有什么了不起的?至于弄死自己?”   “他不是那样的人……”   “对啊,怎么会发展成这样了?”   “你真觉得他会忽然换口味,选个这种寡淡的货色?”   小怀特不说话,根本没有人能制止他们,未亡人小姐好不容易挤出声音,试图替死去的丈夫辩解,可大家的议论声轻而易举就盖过了她的声音,她因此哭得更凶了,闻哲只好伸手有节奏地轻拍她的背,如同在哄嚎啕的婴儿。   “你们有什么立场说这些话?你们很了解他?”小怀特终于再度出声,口吻相当不屑,“你们根本就不了解他的为人,就别在这里假装了解的高谈阔论了,好吗?”   从各方面来说都能与其相提并论的一只达克斯家族的肥猪当即反驳,“老实说,我也算认识谢藤很久了,很多时候还是不了解他在想什么。”   另一只肥猪随即附和:“我也觉得犯不着为了个女人跟家里闹成这样。”   第三只:“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他有些奇怪了。”   第四只:“他不是一直都很奇怪吗?”   第五只:“小怀特这么帮他说话,是不是他在床上把你伺候得非常舒服?”   小怀特闭上嘴,重新坐回去。怀特家跟达克斯家不一样,他们家的礼仪不允许他跟一群粗鄙的肥猪争执。   没有了小怀特的维护,谢藤的同学和其他纨绔因而纷纷加入,议论的声音也因此越来越响。   栗野终于忍不住站起来,冲他们大吼:“这是丧礼!你们能对死人多少留一份敬畏吗?”   “这不是小栗野吗?你居然也出来大吼大叫了?真是了不起。”达克斯家的肥猪没有放过他,“看来谢藤养的狗到是挺忠心的。我也想要一只这样的狗。不如小栗野你换个主人吧?”   栗野张口结舌,没想到自己刚才在心下对未亡人的评价转眼就落到了自己身上,只好跟小怀特一样闭上嘴,坐回椅子上。   “你们可再别欺负谢藤养的狗,小心他从棺材里爬出来,哭着跟他爸妈告状。”   “的确你们家那点规模的小公司,根本不够他们并购。”   “诈尸吗?我好害怕!”   “别胡说。你们小心的可是小栗野生气。”   “小栗野很可怕吗?”   “当然了。千万别惹小栗野,否则他会去找他妈妈哭。”   “他妈妈就会给他送来一堆忍者,趁着你们睡觉的时候,取走你们两腿之间的小脑袋。”   “哇!忍者都是这样的吗?我都开始发抖了!”   “我也是!”   其他纨绔纷纷阴阳怪气起来。   栗野暗自咬牙切齿,却又不能拿他们怎么样。栗野认识那个带头阴阳怪气的家伙,他虽然没办法跟怀特和达克斯相比,族姓却是“肯顿”,是有名航空制造业巨头。   肯顿不久前刚拿下了今年国防部空军的一批军备订单,原本有布局在各方个面的谢藤还好,现在只剩栗野自己,他家这种普通的富商,根本无法与军工巨头相提并论,导致他连那些肯顿的跟班都不能招惹。   纨绔圈就是如此,虽然在普通人眼中能恣意妄为,却会根据各自的身价自成一个小生态社会,分出三六九等,谁也不能僭越。就像暴发户会被有上百年资产累积的权贵家族看不起一样,除非前者某一天把权贵家族的所有资产份额彻底侵吞。   “栗野,你真是个有趣的人。”闻哲在栗野暗自不满的时候忽然出声。   他用的是中文。在场之人只有栗野能听懂。而且语气也让栗野觉得相当熟悉。差不多意思的话,谢藤会说:栗野你真是太好笑了。而闻哲则是用褒贬不定的“有趣”。   “栗野,丧礼结束后,我们一起去谢藤的公寓看看?”闻哲陡然出声提议。   栗野囫囵地点头同意了闻哲的提议,过了三秒才想起关键所在:“你怎么会有他公寓的钥匙?”   “是我借给闻先生的。”未亡人从旁解释。   “这样啊……”栗野不禁叹服于闻哲出众的社交手腕。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谢藤的家人依旧没有到场,主持的牧师却终于姗姗来迟。   有了牧师,丧礼很快开始,在简单的致辞过后,很快进入尾声。   最后的环节是在场诸位宾客拿着各自手里的花,陆续到棺材前致意与其告别,之后便可以自行离开。   “我、我不敢跟他道别……”未亡人起身后差点没站稳。   “没关系,再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再过去吧。”闻哲适时搀了她一把,并低声暗示:“栗野。”   栗野意会地伸出手,搀住未亡人另一条胳膊。   三人重新坐下,直到未亡人鼓足勇气,三人才一同起身,再一同来到棺材旁。 第133章 游离-3(下)   躺在棺材里的谢藤依旧穿着白色的礼服西装与皮鞋。虽然已经不是婚礼宣誓时的那一套,却依旧是合身的手工定制。   没有人知道他是否早已计划好一切,才会提前预定两身同样是白色的礼服套装。只知道他即便选择了死亡,依旧光鲜得没有任何瑕疵。尤其是他的脸,已经经过优秀葬仪师的精心修复与化妆,就连脖子上的折断痕迹都已经消失无踪,一时让栗野分不清这究竟是婚礼还是丧礼。   “你别害怕。”闻哲侧头对瑟缩在他身后的未亡人说,“他看起来就像睡着了。你可以好好跟他道个别。”   未亡人又开始哭得浑身发颤,只能在闻哲和栗野的共同搀扶下,伏在棺材旁,去直面现实。   回忆的琐碎被她用杂乱无章的词汇诉说,铭记着她没能拥有美好结局的爱情。   栗野开始还用心听,很快就无聊得打起了哈欠。   闻哲乍看是在用心倾听,其实注意力放在了栗野身上,眼神颇具探寻意味。后者注意到他的视线,随即侧头看向对方。   “栗野,”闻哲用中文说,“你的确是个有趣的人。”   栗野同样以中文问:“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恰当。”闻哲说。   “恰当?”栗野问。   “能以自己的方式保持一定程度的道德标准,某种程度而言,就是一种恰当的举动。”闻哲说。   “你对恰当的定义很奇怪。”栗野边说边重新看向棺材里的尸体。虽然他没有丧心病狂到像怀特、达克斯和肯顿他们那样,从第三世界国家弄些未成年的孩子来取乐,可钱早已经买不到他想要的新鲜玩乐了。尤其在他第一任妻子去世后,他几乎每时每刻都对乏味无聊的生活感到倦怠,好几次都想做出跟第一任妻子一样的选择。   谢藤也是同样。只是他偏好选择截然相反的方式去驱散那些乏味与倦怠,让他看起来对任何赋有创意的东西都感兴趣,可他实际是否真的还保有兴趣,恐怕除了他本人之外就无人知晓答案了。   栗野突然想起自己以前经常和谢藤凑在一起畅享着他们的死亡;等到栗野亲眼目睹谢藤死亡的那一刻,他更忍不住想要紧随其后;可当他身处谢藤的丧礼,看到对方平静的在棺材中沉眠,他却突然摒弃了投身死亡的念头。   栗野最终把入场时得到的那朵花取下,轻放在谢藤的枕边,开始尝试寻找词汇来告别。可他跟那位未亡人不同,男人之间的友谊是寡淡而固执的,没有那么多可以阐述的部分。   一番徒劳无功后,他干脆选择了放弃。   出生,童年,父母,学业,爱情,叛逆,长成,金钱,婚礼,自杀,丧礼,告别……栗野脑中一时出现了很多想法,唯独想不起有什么值得自己难过的事了。如同置身事外的默然。可死去的是他唯一的朋友,他不该如此……   “栗野,”闻哲的声音打断了栗野的思考,“记住我的话。别想太多。”   栗野一愣,一脸茫然地看向闻哲,犹如从无比漫长的梦境中醒来,接着又低头看向棺材里躺着的好友。一种奇妙却无法形容古怪的违和感突然从他心底冒出来,迟了数秒才反应过来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儿。   本该伏在棺材边哭诉的未亡人已经不见了踪影,闻哲与栗野同时抬头转身,四下张望寻找,直到绕过遮挡住视野的棺材,才发现那道跪在圣坛前的瘦弱身影,正仰头望着那扇圆形的彩色玻璃窗。   她双手合十,默念着祈祷词,已至尾声的“阿门”,她陡然高举起双臂,把手里的花朵举向空着,接着猛地向下,再横向一扯。   “住手!”闻哲当即大喊着朝她跑去。   未亡人手里紧紧握着并高高举起的正是与栗野方才放进棺材里几乎一样的花朵,唯一的区别是她手里的那朵花固定在一根大约十公分长的锋利金属刺针上。   尽管闻哲的反应很快,可等他意识到她要做什么的时候,已经来不及阻止。   未亡人用锋利的金属尾针刺穿了自己的咽喉,接着又从左到右横向拉划,把她喉咙整个撕成两半。   美丽的花朵缓缓飘落地面,金属刺针紧随其后掉落,鲜血喷涌而出,顺着地面流淌蔓延。   闻哲一只手按住她的伤口,另一只手扯下圣坛上铺的白布。   伴随着圣坛上器具纷纷滚落的撞击声,闻哲已经将那块布团起。   他试图用它来堵住未亡人颈部的伤口,可大量温热的鲜血却喷溅在他脸上身上,很快沾满了他的双手,让他看起来就像一个杀人凶手。   “栗野,”闻哲大吼,“快叫救护车!”   栗野置若罔闻,仿佛既无法听见也无法动弹。   “栗野,你聋了吗?”闻哲又吼,“快叫救护车!”   未亡人无力地握了一下闻哲的手腕,几乎感受不到力量,没过几秒喉咙就开始发出破风箱般的古怪声音,接着是短暂的全身抽搐,很快就再也不能动弹,而闻哲也因此僵住了。   没等他回过神来,原本站在圣坛旁边彻底惊呆的牧师,也在她断气的瞬间、在闻哲来不及反应之前,突然弯下了腰,捡起了掉落的烛台。   牧师拔掉了最上部的蜡烛,同样把尖端对准了自己的喉咙,毫不犹豫地刺入。   皮肉被划开的声音异常刺耳,鲜血再度四下喷涌,烛台掉落在地上,牧师紧随其后倒下。   “——啊!”   栗野终于迟来地惊醒,发出高亢的叫声。但他的尖叫立刻就被淹没在了此起彼伏的、仿若充斥四面八方的尖叫声里。   所有通往教堂外的门扉不知何时都已被关上,即便前来参加丧礼的宾客涌向门口大力撞击,也无法撼动其分毫。显然已经从外面被锁死了;   伴着毫无头绪的窜逃以及呼救,联排椅子之间的走道很快出现了拥堵迹象,瘦弱的人被推搡着倒在地上,就被强壮的人反复踩踏,再也爬不起来;   又一个靠近棺材附近的人,用那朵带有刺针的花刺破了自己的喉咙,鲜血让更多的人愈发惊慌失措,疯了似的四散逃逸,就为了远离那口想像是被恶魔控制的棺材,继而很快就让恐惧蔓延至了教堂的每一个角落;   小怀特坐在原本的位置上没有动,他周围的人则异常镇定地逐一站起,冷静地等到小怀特颔首示意,才各自朝向左右两边掏出暗藏的半自动手枪,分别瞄准达克斯和肯顿家族的所有人,毫不犹豫的扣下扳机。   四下登时枪响不断,迎来了远胜方才的恐慌。   有人倒下,有人奔逃。   有人惨叫,有人求饶。   闻哲一把按住栗野的脑袋,将他推至棺材侧面的死角里,命令他“趴下别动”。达克斯家其中一只肥猪却比小怀特想象得要灵活,本能地做出跟闻哲一样的判断,一路踉跄地逃窜到棺材旁边,狼狈地扑倒在闻哲的脚边,拼死挣扎想要挤走栗野,更瑟缩到了闻哲背后,试图用他做挡箭牌来保命。   可惜这头肥猪的举动根本没来得及成功,就被一只有着白色西装袖的手抓住了后领,朝着反方向拖拽出一大截,再被同样有着白色西装袖的另一只手所执的“花朵”的“尾部”,一击刺穿了一侧耳膜,只能尖叫着倒在地上。   满身是血的闻哲终于在一片可怖的混乱中缓缓地站起,平静地注视着那位一身雪白的人,看后者走向翻倒的圣坛,弯腰分别查看了女孩和牧师的脸,确保他们的确已经死了,这才转过身,重新面对闻哲。   他在尖叫与枪声中,不慌不忙地一步步回到闻哲面前,对后者露出暧昧不明的笑容。   接着陡然凑近,毫不顾虑他脸上的血污,肆无忌惮地亲吻了他的嘴唇。   “想我了吗?”谢藤问。 第134章 游离-4(上)   “亲爱的哲,”谢藤贴着闻哲地嘴唇说,“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浑身沾满鲜血的“天使”与一身雪白的“恶魔”彼此对视,或远或近的“自杀”和“他杀”还在教堂的各个角落里继续进行。   有武器的人不止能自保,还能帮助其他人更快的“自杀”。   没有武器的人不止需要竭尽所能的躲藏起来,尽可能地依靠隐蔽的角落来苟且求生,还必须在这个充斥着清教徒的国度迅速且彻底地舍弃自己的信仰,接受“丧礼主角”突然复活的现实。否则他们只能为“置身于地狱”的血腥绝境即刻改信撒旦。   闻哲唇齿紧闭,完全没有回应谢藤的打算。后者明白自己是在自讨无趣,只好结束了这个并不愉快地吻,重新拉开彼此的距离,漫不经心地环视着周遭。途中他与小怀特的视线悄然相交,几乎同时露出笑容并抬手互相轻挥。   谢藤完全没有停止或阻止一切的打算,显然跟对方早有默契。   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大屠杀。闻哲想。   “为什么?”闻哲问。   “你在生气吗?”谢藤好奇地看向他,“还是担心我?”   “谢藤?!”栗野张大嘴惊呼。   谢藤抬手示意旁侧,闻哲所熟悉的粉发女孩立刻跳出来,体贴地用手枪的枪托敲晕了栗野。   “为什么?”闻哲重复了问题。   “你难道不应该先回一句‘我很想你’,然后再提问吗?”谢藤眨眨眼,真假参半地难过道,“你怎么那么无情?我可是时时刻刻都在想念你,你却一点也不……?”   “为什么?”闻哲打断对方的装模作样。   “奇怪了,”谢藤说到途中就重新凑近闻哲,停在仅距对方几分的位置,更换为在场除了他和闻哲之外没有第三个人能听懂的希腊语,“你看起来并不惊讶,却足够愤怒。而且你只问为什么,却不问我如何做到这一切的,看来你早已经发现我是在装死了。这让我忍不住非常的好奇,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的?”   闻哲直视着谢藤,没有回答的打算。   “那么,让我先来大胆地猜测一下。”   谢藤坏心地用食指轻点闻哲的嘴唇。   “看你如此执着地要把我的尸体送去解剖。”   一下。   “甚至不惜杜撰出来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凶杀案。”   两下、三下。   “肯定是认定解剖能发现问题。”   停住。轻按。   “结果什么问题都没有。”   闻哲完全没有被嘴唇上的手指转移注意力。正因为解剖结果什么问题都没有,所以他才认定这其中更有问题。   “因为我的自杀毫无破绽可循,所以才让你产生了怀疑?”谢藤的揣度悄然与闻哲当时的判断重合。   到这里,已经不知道是谁揣度了谁,又是谁拆穿了谁。   “可是,为什么?”可这一次却轮到谢藤疑惑了,“牙齿、基因、颈部伤痕,甚至包括海量的现场目击者,我都准备得极其完美,还有绝对可信的人替我去掉包尸检样本。甚至就连替我死去的人,都是绝对的专业人士。根本没有被识破的可能。”   闻哲沉默地盯着谢藤。他不会告诉对方“犯罪地点”和“目击者”恰好就是最大的败笔。毕竟就像他之前说过的那样:自杀的人会倾向于孤独的死去,不会特意寻找目击者。毕竟那些特意寻找目击者的人,其实都是希望别人来阻止他们自杀的人,并非是真的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而根据谢藤的家族背景,其实也很容易就能联想到他之所以会选择去苏格兰“自杀”,也只可能是因为他外祖母在英格兰岛还有许多可用的旧贵族门路可找,保密性也相对最高。   “而且,你还巧妙的、仅仅通过单纯的聊天方式,就成功保护了栗野,让他完全不受我的影响。或者说,正因为他是唯一不受我影响的人——无论是仇恨还是自毁,所以你才特意保护了他,甚至还想保护那个该死女人。我真不知道那个该死的女人和我的好朋友,都是什么时候跟你发展成如此亲密的关系了?尤其是我的朋友。”   谢藤终于不再如同玩闹般轻点对方的嘴唇,而是陡然用力碾按,如同要掐出血来。   “为什么你要如此执着的保护栗野?”他问。   闻哲抬手钳住谢藤造次的手腕,又固定住对方的脖子,说:“回答我的问题。”   “你只问了一个为什么,我怎么知道你想问的是什么为什么?”谢藤假作糊涂。   “你知道。”闻哲揭穿对方。   “你想问一切。”谢藤说,“你想问我所有行为的理由。对吗?”   闻哲无声地默认。   “那么,”谢藤没有让步,“只要你愿意说想我,我就详尽地回答你所有的问题……怎么样?”   “这么快就迫不及待了吗?”   陌生的说着英语的声音介入了闻哲来不及做出决定的对话。   小怀特微笑地看着谢藤与闻哲,调侃道:“看起来你喜欢粗暴一些的?”   “看人。”谢藤转向小怀特,“如果是你的话,还是温柔一点比较讨我喜欢。”   二人暧昧的对话没有让闻哲不满,更不用说是嫉妒,却让他主动松开了对谢藤的钳制。   周遭的枪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怀特的人安静地跟在他身后,谢藤身侧的是粉发女孩、生活助理以及比上次消瘦了好几圈的HR助理等人。   在短暂的半分钟时间里,周遭连本应出现的疼痛呻吟都没有。安静得近乎诡异。   应该已经没有活口了。闻哲想。他无法也无暇去确定周遭的自杀人数,因为他们已经跟被杀的人混在了一起。   短暂地静默后,谢藤主动朝怀特伸出了手:“合作愉快?”   “我的确早就想解决掉这群肥猪了。”怀特给予同样的回馈,“跟你合作总是那么愉快。相信以后还能继续?”   “当然。”谢藤礼貌地表示,“非常期待下一次……”   他没能说完就被怀特就着交握的手,用力拉进怀里,突然抱紧。   怀特言行举止间的暧昧无不表明他的意图,谢藤也不介意做出这点小交换。但出人意料的是,原本摆出置身事外态度的闻哲,在那个漂亮的青年即将吻上谢藤的嘴唇前就陡然转过身,分别往二人的下颚和侧腹部连续出拳。   且不说同时攻击两个人还能如此精准的难度以及相应的速度,单就他拳头毫不留情的狠戾程度,根本就不是出于肤浅的嫉妒,而是无处宣泄的愤怒。   在周遭的人扑上来阻拦闻哲前,他就一脚踹开了小怀特,单手揪住半跪在地上的谢藤的领口,把他拎起来,在极近的距离下瞪视着他,问:“为什么?”   作者有话说:   困,起床再写_(:з」∠)_   PS:的确有专业表演挂脖子的演员。这绝对危险行为,绝对绝对请勿模仿! 第135章 游离-4(中)   闻哲过于直接的逼问与突然的袭击,让谢藤和怀特的人都显得非常紧张。如果不是闻哲和谢藤距离如此之近,他们必须顾虑子弹有可能误伤到后者,怀特的人恐怕早已向闻哲开火。谢藤的人则显得相当奇怪,就好像闻哲给他们留下的好印象已经荡然无存。   “你为什么生气了?”谢藤一脸无辜地任由闻哲抓着自己的领口,途中却陡然摆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以既委屈又可怜地语气,用中文对闻哲说,“是我做错了什么吗?你告诉我原因好吗?我一定会改的。只要你别生我的气就好。好吗?你这样……”   “别装了。”闻哲忍无可忍地打断。   谢藤看起来委屈极了:“你这样说我真的会非常难过的……”   “够了!”闻哲打断。   “我只需要你给我一个理由,”尽管他表面上看起来依旧平静,可他其实已经丧失了大部分的理智,因而既对周遭针对他的敌意毫无所觉,也对潜在的危险毫无所感,一心执着于探知谢藤杀戮的理由,“只要你给我一个他们该在此时此刻,必须以这种方式死去的理由——真正的理由——尤其是那些被你影响而亲手结束了自己生命的人,我就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也不再干涉你的任何事。”无论对方是要继续杀戮,还是堕落得更加不堪入目,并最终沦为“传染源”。   谢藤沉默。仿佛是在犹豫,但并不久。他的余光始终不动声色地盯着怀特,在看到对方从地上爬起来的刹那,当即朝闻哲腹部猛地大力挥拳。   闻哲闷哼一声,对此毫无防备,心下的惊讶远胜于腹部所承受的疼痛。可他不止没有放开谢藤,还就着抓住对方脖领的姿势为施力点,直接将谢藤背摔出去。   谢藤显然对此早有准备,用胳膊娴熟地缓冲,再反向一撑地面,抬腿扫向了闻哲的脚踝,把后者成功击倒在地。   闻哲很快跃起,试图抓住谢藤的胳膊,将其制服。可谢藤同样预判了闻哲的打算,不止没有躲避,反而猫腰避开了他的手臂,并趁机用手腕挂住闻哲的内手肘,反身束缚住对方一侧胳膊的同时整个人压在闻哲后背上,在能感觉到彼此心跳与体温的距离,贴着对方的后耳郭轻语:“你真的想知道吗?”   单就身手一项,谢藤已经跟几个月前判若两人,由不得闻哲再继续手下留情。   但不等他动手,谢藤就松开了对闻哲的束缚,果断拉开彼此的距离。   “你……?”闻哲疑惑地看着他。   谢藤把所使用的语言更换成希腊语,又问:“你不继续假装了吗?”   “什么?”闻哲一愣,“你在说什么?”   “你不继续假装成大家最贴心的朋友,孩子们最喜欢的长兄,年长者最喜欢的孩子,以及……”   谢藤短暂地停顿在这里,仿佛花了极大的力气才挤出一度卡在喉咙里的话语。   “最完美的情人。”   他说:“那种,我最喜欢的,既时刻充满无限的创意与惊喜,又暗藏着无与伦比的神秘感的……情人。”   闻哲沉默。   “大家一度都以为已经了解你了,其实却对你一无所知的。包括我。”   谢藤说到这里不自觉伸手抚上闻哲的脸,仿若想通过碰触来确定对方是否真实存在。   “其实都是错觉。是你通过言行举止给我们的错觉。你这个虚伪的人。”   谢藤竭尽所能地揭穿对方。   “你对别人的好,只是基于表象的理智,从来不是基于你的本意。”   闻哲被他彻底揭穿。   “你根本没有真心。”谢藤说。陈述句。   充满残忍地快慰感。   闻哲仿佛遭遇了彻底的失败,根本无法做出任何反驳。   “毁灭是我的本质,暴戾是你的本质。”谢藤说,“你没有欢愉,而反抗却是我唯一的欢愉。”   他说到这里,陡然凑近对方,在只要说话就会嘴唇相贴的极近距离继续道:“所以,我不认为你是想知道‘我的理由’,我认为你只是想知道:‘为什么我所准备的安全锁和完美的方案会出现纰漏’?或是:‘我明明已经考虑到了所有的可能性,为什么还会失败’?”   闻哲哑然。   谢藤再度拉开彼此的距离,弯起嘴角,冲闻哲露出挑衅意味十足地笑:“你在乎的从来就不是我的理由,也不是我。而是你完美的人生履历上,被我溅上了一滴永远也洗不去的污点。”   闻哲从未被人拆穿过。当他被谢藤彻底拆穿的这一刻到来时,根本没有准备。只能不自觉僵在原地,不止怒火迅速且彻底的消弭,就连思绪也变得一片空白,做不出任何反应。   刺痛突如其来地击中了他的后颈。如同被无以计数的针扎入他的皮肤,瞬间就麻痹了脊柱的中枢神经,让他不受控制的抽搐。   ——是电击枪。   闻哲身体发麻的同时立刻意识到自己遭遇了何种攻击,也意识到自己究竟有多么疏忽大意。   他抗药性的确很好,但他的身体对物理攻击的承受能力显然是有其极限的。   “这样居然都没倒下?”谢藤饶有兴味地看着闻哲,“真不愧是你。”   随着攻击的电流逐渐增强,闻哲开始不受控制的摇晃,但他的眼睛始终盯着谢藤,带着绝对不逃避的执着与疑惑,始终与其对视,仿佛在无声地询问:为什么?   “说什么你会当做没发生过?一切都已经发生了!”   谢藤陡然对闻哲暴怒地大吼。   “已经发生的事,就算你当它从来没有发生过又能如何?不会有任何改变!”   他一口气吼完,急忙调整自己的呼吸,花了将近一分钟才勉强平静下来。   电击短暂停止,闻哲藉此恢复了一些力气,可不等他反击,就立刻遭遇了第二次电击。他偏移视线,眼角扫到那颗有着粉色短发的脑袋。   “而且,我就是希望它发生。”谢藤继续出声,“你怎么还不明白?我就是希望它发生!”   电击再度停止,谢藤凑近闻哲,贴着他的耳郭低喃:“因为只要……不,是只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你才会出现。”   他说:“如果你没有出现,那么只能说明我诱发的事情还不够多。”   闻哲愕然不已,而后陡然暴起,可他的身体因为连续承受多次电击,已经不剩多少力气了。   他用绵软无力的手指,勉强揪住谢藤的领口,但他的手指很快就松开来,顺着对方的前襟滑了下去,意识彻底陷入黑暗。 第136章 游离-4(下)   19天以后——   栗野根据闻哲发来的地址抵达谢藤的那栋位于市中心的公寓时,闻哲已经在门口等他了。   闻哲穿了一件与春末夏初的季节略显违和的黑色竖领厚长袖衬衫。长裤也是同样。   公寓里的空调开得很大,让栗野不自觉打了个哆嗦,可他依旧无法否认这是一栋品味与奢华并重的公寓:地上二十层全都是两层一户的极简装修复式公寓;地下有一层有附带立体闸门的胶地停车场;每一户都有单独直达电梯和挑空伸展台;每层都是超过三米的层高,每两户间还有一整层的泳池、吧台、健身房等娱乐设施,更不用说是全景落地窗所带来的明亮采光与窗外的美景。   栗野无法估算这栋公寓的具体价值,却很快发现目前除了谢藤外的其余九户都还处于空置状态。   “你觉得他会愿意出租一户给我吗?”栗野调侃道,“或者你替我美言几句,让他看在你和老朋友的份上,委屈跟我分享这栋楼。我保证不会打扰到你们俩。当然我也乐意用现金支付一年租金的全款。他愿意出售也可以商量。”   这便是印有总统肖像的绿色小纸片的魅力所在。即便栗野生无可恋,也无法抗拒它所带来的物质享受。   “这个你必须去问他,”闻哲没有特意解释栗野对自己产生的某些不必要的误会,“前提是你能联系到他。”   “什么?”栗野愣在沙发前,转身看向闻哲。   “他失踪了。”闻哲说。   20天以前——   谢藤及时钩住对方的腰身,没让失去意识的闻哲滑落到地上;粉发女孩结束了针对闻哲的偷袭,默然地把锁好保险的电击枪收回到腰侧的枪套内;生活助理上前宽慰般拍了一下谢藤的肩膀,接着就转身示意手下准备撤离;HR助理本来想帮谢藤一把,却被后者摇头拒绝了……   “休。”粉发女孩捅了捅谢藤胳膊,适时唤回他的注意力。   谢藤转向不知是震惊,还是看呆了的小怀特,知道自己与闻哲的问题只能“晚点再继续”了。   即便怀特等人听不懂希腊语,也能看懂谢藤与闻哲间有争执。   在旁人眼中,他们一度看起来像拳脚相向的死敌,现在却改变了想法。   “这是你的意外收获?”怀特揉了揉自己疼痛的下颚,“还是包括在你的计划之列?”   “抱歉,”谢藤避开了疑问,“你的下颚骨还好吗?”   “大概没裂。”怀特颔首,却没有放过对方:“好奇你和他是……?”   “我没想到这只小猫会吃醋。”谢藤没有否认。   “我觉得不像吃醋,”怀特不确定地问,“他真的是你的宠物?”   “是的,”谢藤顽皮地眨眨眼,“很可爱吧?”   怀特露出复杂的表情,眼底有藏不住地嫌恶,考虑是否需要重新定位自己和谢藤的关系。   “别误会,”谢藤笑了起来,“我只养了这一只。真的。”   跟这位小怀特接触后,谢藤发现对方简直就是怀特家基因突变的产物,一点肮脏与负面都接受不了。这样的人天生就适合站在聚光灯下,拥有无限的可利用价值,却无论如何都不会堕落,更不会惹自己不快,因而他并不打算粉碎自己在对方心底的美好幻想。   “以后也不会多养,”谢藤保证,“在这一点上,你完全可以信任我。”   怀特脸色稍好:“我不觉得他像猫。他没有猫那么温顺。”   谢藤饶有趣味地问:“你觉得像什么?   “豹。”怀特说,“黑色的豹。尤其是他的眼睛。所以你才会喜欢。”   “他的确是我此次的目的之一。”谢藤颔首。既然怀特足够敏锐,隐瞒也是浪费时间。   怀特神色复杂:“你总是喜欢危险且不可控的存在。”   “你也一样。所以我们才能愉快地合作。”谢藤半开玩笑地警告,“你可别对他出手。他是我的,也只能是我的。否则我可是会生气的。”   “那刚才的事该怎么算?“怀特叹气,“你的小猫挠了我,既然我不能动他,你这个做主人的不应该负责吗?”   “这个……”谢藤沉吟片刻就给出了答复,“就当我欠你个情?”   “成交。”怀特也很干脆。   “那就还是老规矩,吃饭可以。上床就免了。”谢藤说,“用餐的时间和地点发给我的助理,她会帮我们安排。”   小怀特沉默。他并不喜欢谢藤拆穿自己。   “你想革新这个国家。”   而谢藤想毁掉一切规则。   “就像当初谈好的那样,所有台面上的东西都归你了。”   而他会彻底藏入灰色地带。   “怀特,我们没必要把公私混为一谈。”谢藤说。   怀特没有说话。毕竟他入伙的动机也不单纯,其中之一就是谢藤本身。而在他看来,只要是人,就没办法明确区分公私立场。   “你是个敏锐的人。”谢藤说,“你之所以对我那么有兴趣,完全是因为你已经察觉到无法得手的结局了。”   他毫不留情地拆穿了怀特。就像拆穿闻哲那样。   “那只是一种无聊的征服欲。而我却喜欢反抗任何强加于我身上的征服。”   如果有人想征服他,无论是暴力还是蒙骗,那么他无论如何都会反抗。   “毕竟我既不怕疼也不怕死。”   而不断地反抗却能让他感到无穷地快慰。   “我想你能明白我的意思。”谢藤说。   “该走了。”不等怀特出声,粉发女孩就从旁提醒,“社交媒体上已经有人开始谈论达克斯他们了,他们原计划在丧礼后出席新片的首映现场,现在首映礼已经开始了……”   “那么……”   “休!”   谢藤没能离开就被怀特叫住。   他转身就看怀特气势汹汹地冲到了自己面前。   “我——”   “嘘——”   谢藤抬起手,轻轻拍打着对方的脸,后者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定在原地,不敢动弹。   “我不讨厌你。真的。你是个不错的人。我是真心希望你能活得光鲜亮丽,成为人人钦慕的存在。”谢藤说,“而我们做合作伙伴远做比情人或敌人要好。”   这是最明确的拒绝,也是没有任何可能的彻底拒绝。   “我明白了,”怀特说,“那么就让我们继续保持合作关系。”   “那么,”谢藤微笑着赠予对方符合礼仪的贴面礼,“午餐会再见。”   ……   一切都有条不紊的结束了,谢藤此番的所有目的都已经达到。   然而事情早已偏离他最初的计划,只是他最优选的补救措施。   一种妥协。   就像医生说的那样,他应该给自己足够的时间康复,而不是做出那一连串武断的决定……   谢藤半环住闻哲肩膀,带着后者钻进黑色加长车,让后者靠在自己颈边,盯着那副一旦闭上双眼就会失去所有攻击性的面孔,不自觉钩住对方的下颚,粗暴地亲吻对方的嘴唇。   即便没有回馈,依旧乐此不疲。   如同必须延续的报复。   闻哲脸上残留的血已经变成斑驳的块状,唇角的也是。   味道不腥也不甜。像锈。无法与谢藤的想象重叠。   可能因为那并非对方的血,也不是自己的。   似乎与其他人的嘴唇也没有区别。   对方曾经所赠予的、激烈又深情的吻,仿佛只存在于他的臆想中……   谢藤陡然松开闻哲,抱住自己的脑袋,埋首于膝盖,发出无声的尖叫。 第137章 显现-1(上)   “你醒了。”   熟悉的声音。   熟悉的陈述句。   闻哲却没有因为这种熟悉之感就立刻睁开眼睛。   电击后遗症让他四肢发麻,脑袋剧痛。如同正在经历严重数倍乃至数十倍的宿醉。   “我知道很疼。没事的。会过去的。一会儿就不疼了。”   谢藤曾经经历过这些,显然非常清楚闻哲正在经历什么。他用微凉的双手覆在了后者的额头两侧,以恰当的力道从太阳穴开始,经过头皮,最后止于后颈。如此来回地反复揉按,很快就帮闻哲减轻了痛苦。   “是不是舒服多了?”   闻哲体感室内温度大约30摄氏度,停留在能让他稍感不适却尚未到达极为不适的程度。   为什么?闻哲想,他应该感到非常地不适,可为何不适感并没有到达他无法忍受的程度?   逐渐散去的疼痛和盘踞心底的疑惑促使他睁开双眼,谢藤也因此停止了按摩的动作,半侧着身体,手肘依旧撑在闻哲头颅两侧,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双黑檀色的眼睛。   他俯身试图亲吻对方的眼睑,却被后者偏头避过。   “为什么要避开?”谢藤一脸难过道,“别这样对我好吗?”   假装出来的情绪对闻哲毫无实际作用。他置若罔闻的同时,视线径直越过了近在咫尺的谢藤。   他专注于审视着这个完全陌生的房间,试图揣度自己现在身处何处。但他很快宣告失败,因为这里不止安静异常,还没有窗户。   这是一个正圆形的房间。   虽然他早已经见过了无数圆形的房间,对他而言不算特别,可房间的天花板却并非寻常的吊顶、吊灯或者其他装饰,而是一面平滑且巨大的金属镜面。与之相应的是四周的弧形墙壁与地板,也选择了同系金属镜面材质,却在墙壁与地面的夹角等距排列了无数盏打出雪白光芒的小地灯,以三盏灯为一组,分别聚焦于天花板、墙壁以及正中间。   如同夜晚被聚光灯勾勒出轮廓的摩天大厦。   金属镜面倒影出房间正中间那张黑色的圆形床,以及,平躺在中间一丝不挂的闻哲自己。   他身上溅的血污已经被彻底清理干净了,只是本应存在的能维护尊严与礼仪的纺织品、手机和手表也一并彻底消失了……不。确切的说,他并非完全一丝不挂。在他的颈部、手腕以及脚踝上部都附着了一圈黑色的、乍看柔软得如同“运动护腕”的东西。   他既无法判断这些东西的外部材料,也无法判断其内部构造,却能从自己的四肢与脖颈变得异常沉重、简直连移动一下都异常困难的感觉来判断这些黑色柔软的内部里面肯定藏有负重物。   明智的选择,闻哲看着“护腕”上的生物锁想,这东西的确能大幅度限制自己的行动力,远比那些无聊的药要持久且有效。   这间房间和他身上的东西无一不在告诉闻哲,原本属于谢藤“内心世界”的其中一部分的“鱼缸”或“蘑菇塔”,已经被这座巨大的、被聚光灯围绕的“圆形舞台”所代替。   等到幕布升起,哗众取宠的表演就会开始。   “要坐起来吗?”谢藤问的同时已经朝对方伸出了手。   闻哲让过了对方的手,花了些时间适应自己身体上的负重。   “你明明为了阻止我出现了,为什么又这么排斥我?”谢藤不解。   闻哲无法判断这些“物件”的单个负重是多少,只知道自己每移动一下都像是在用一条胳膊或腿支撑起自己全身的重量。   他不知道自己花了多久,才通过艰难地挪动手臂的方式,用手肘撑着床,缓慢地坐了起来,再以同样缓慢的方式一点点挪向床沿。   “脚踏实地”的过程比在床上移动更难,因为原本分成五部分的着力点已经在双手离开床沿的瞬间只剩脚部的两个点。   比重新站在地面上更加困难的却是走路。   闻哲的脚掌甚至无法完全离开地面,简直就像背着一个成年人行走在上山的陡坡道上,只能一点点地向前挪。   但他没挪多久就愣在了原地。   他迟来的意识到这里的墙壁都是光滑且没有任何接缝的弧形,根本找不到门扉,或者类似门扉的地方。   “为什么要故意无视我?为什么不愿意跟我说话?”谢藤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絮絮叨叨地说,“你这样做有用吗?你不可能出去的。我不会再让你离开……”   不知道谢藤的哪句话触怒了闻哲,让后者猛地回过头去。可他身上的负重比想象中更难以驾驭,仅仅因为这个转身的动作他就跌倒了。   谢藤忍不住伸手抓住了闻哲的手肘,想要帮他稳定住重心,却被闻哲趁机一手肘撞在侧腹,接着又用脚踝扫中了他的侧膝弯。   谢藤毫无防备,闻哲则毫不留情。后者成功地打断了对方的一条肋骨,并且差点也成功踢碎了对方的膝盖。   谢藤捂着侧腹和膝盖径直倒在地上,无法相信闻哲竟然能这么快就适应了负重并且还巧妙利用了负重本身,让他遭遇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沉重攻击。更让他无法相信的是,对方刚才那番看似徒劳的举动,竟然是为了快速适应负重。   但谢藤明显已经不像上一次那样完全受制于对方。   闻哲所追加的攻击并没能落在谢藤身上,脖子与四肢就同时遭到了电击。虽然没严重到导致昏迷的程度,却暂时剥夺了他所有的行动力。   闻哲笔直地侧倒在床上,一时无法动惮,立刻意识到自己又大意了。   这些“护腕”竟然不止有负重,还有电击装置。   谢藤躺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爬起来。无论是膝盖还是肋骨的疼痛,都逼得他必须反复调整呼吸,才能勉强维持住自己的行动力。   他拖着腿走向床边,俯视了闻哲片刻,就按了一下他手上佩戴的腕表,道:“拉我上去。”   “滴”的短促响声过后,隐藏在天花板上的电梯如同一面被切割出来的圆镜,与承重支架一起落下,载着谢藤向上消失在天花板上。   原来这里是地下室。闻哲迅速做出判断:看来离开这里的关键在于谢藤手上的腕表和AI识别的语音命令。毕竟如果要是人在操作电梯的话,应该会回复谢藤“收到”或“明白”。   那么电击有可能也是由腕表控制。   他需要夺下那块表。 第138章 显现-1(中)   拿到手表对闻哲来说并不困难,少说也能立刻想出三种方法,问题是即便是能以最简单也最粗暴的方式解决的生物锁,也需要按着谢藤的手去“执行”相对“精细”的操作。   以他当下全身的负重和随时可能遭电击的被动局面,他显然无法进行这些精细操作。而以对方对自己防备的情况,想要不用武力就占上风,估计很难行得通了。   眼下自己沦落的境地和谢藤糟糕的状态,让他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古怪感,好像谢藤不止做了一些不可挽回的事,还经历了更多无可挽回的事。可无论是谢藤还是闻哲都清楚的知道,即便闻哲“满足对方的要求”,只要谢藤不愿意剖白,也没有人可以撬开他的嘴。   此时的闻哲已经不得不承认拥有更多经验的长惟所说得没错,因为弥补自己犯下的错误远比构建完美的谎言更加困难。可他既然不想让对方沦为“传染源”,就必须想个比“攻击”更有效的方法。或者,他可以接纳自己污点,舍弃这里的人和事,让“这些”跟以往的“那些”一样,成为历史中微不足道的部分……   “是不是想我了?”   闻哲尚未得出结论,谢藤就已经去而复返。   他走下圆形电梯后,“小圆镜”又迅速回到天花板,只留下一圈不起眼的线条。   不知道是闻哲的错觉还是其他,他觉得墙边的“小型聚光灯”突然比刚才亮了至少三个度,让他不得不暂时闭上眼睛,花了些时间去适应后才看清不知道何时已经站在墙角的谢藤。   他肋骨和膝盖已经经过应急处理,根据受创情况的不同,使用了不同支架与夹板固定——这种娴熟且快速的处理方法,肯定是那位斯拉夫医生的风格。   闻哲迅速做出判断:即是说医生在明知道他已经被谢藤抓住的前提下,依旧没有出面反对谢藤的这些行为,反而选择了默认,甚至是支持。为什么?这跟自己印象里的医生完全不同。肯定有什么理由,才导致医生改变了原则。   谢藤以一种缓慢却炽烈的眼神顺着闻哲的身体曲线来回审视,长时间专注于后者没有被“护腕”覆盖的皮肤,同时放下了手里提着的箱子。   经过简单的“展开”和“固定”等动作,那里便出现了一辆比“之前”简易而功能却相差无几的“推车”。   谢藤开始从那些一应俱全的陈列物品里挑选即将使用的“玩具”。   闻哲半侧着头,瞥见对方打开那几个最为精致的盒子,顺序陈列出来备用。当即明白对方打算把自己曾经对他用过的手段——“戒指”再用一次,只是这次控制和被控制的对象交换了……   “怎么?你的表情看起来很不想要戒指?”   谢藤察觉到对方的视线,侧头冲闻哲露出微笑。   “那你想要我吗?”   他说到这里便放下了手里的“戒指盒”,即便伤了一条腿,依旧很快就走到了闻哲面前,带着一种莫名的殷切与希冀,把侧躺的闻哲翻转到正面,俯下身,凑在对方耳郭边问:“只要你说一句话,只要你说想我,或者是想要我,甚至只是吻我一下,哪怕只是不避开我的吻,我就什么都不用……好不好?”   闻哲终于愿意与其对视,黑檀色的眼底毫无波澜。对方竟然不止想用“戒指”,还想用初次见面时那些“无聊的玩具”来逼他就范,或者让他再次露出被那些化学药品影响大脑后、自行命令身体“心甘情愿”的敞开怀抱去接受他的强奸的惨状。   如此贫乏的套路竟然这么久都没变过,真是让闻哲觉得连冷笑都是一种浪费。   “至少你愿意正眼看我了。”   谢藤等了许久都没有得到闻哲的任何反馈,却不恼怒。因为他并非全无收获。   “稳定的结果总是无法急于求成,长足的进步必须从这些极不起眼的部分开始累计,不是吗?”   他重新拉开彼此的距离,离开床,回到“推车”前。   “你不想我也没关系,反正我很快就会让你想我。我会让你必须想着我。无时无刻都想着我。绝对舍不得我离开你半步。”   跟侧躺的角度不同,平躺的闻哲只能从顶部镜面得到一个俯视角,完全不知道对方最终选择从“推车”上取了什么东西,但他注意到对方拿的东西不只一样。   可是,闻哲已经无暇关注那边,因为他已经察觉到自己被之前的愤怒等影响而导致遗忘的东西……   “在想什么?”   谢藤的脸突然出现在闻哲面前,阻挡了他与顶部镜面的视野里。   闻哲试着偏头避开,继续依仗空中的视角。可惜电击的后遗症还在,他只要稍微挪动一点,浑身上下就像被钢针刺过一样疼。   “我亲爱的哲,你或许还没有发现。”   谢藤的声调陡然温柔得让人战栗,闻哲也的确战栗了,只是并非因为对方的声音,而是因此对方的呼吸刮过他敏感的颈侧与肩膀以及他刚才所察觉到的最糟糕的可能……   “其实你刚才又给我了一个不小的惊喜。”   与谢藤温和的声音不同的是他陡然变得粗暴的动作。   “我没有想到,总共50公斤的负重,你都还能动。”   他抓住还无法动弹的闻哲的胳膊,将后者的手腕束缚在床头的固定支架上。   “你总是能让我惊讶。正因为你总是让我如此惊喜,才让我一次比一次的,完全无法自制的,更加疯狂的……完全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不断变得越来越迷恋你。”   他在说话的时候,固定住了闻哲的膝盖,强迫他分开双腿,并弯折起他左腿,接着是右腿。   闻哲想象中的在他“承受范围”的“损伤”没有出现。   尽管对方的行为看起来很像,但谢藤只是抓住他的脚踝,把一个“护膝”给他戴上。   随着“滴”的响声,生物锁被启动并锁定。接着是右膝。最后谢藤又把两个“护肘”给佩戴到闻哲身体上相应的位置。   这时候,即便谢藤松开对闻哲的所有束缚,也不再使用电击,后者也很难再动弹了。   “既然50公斤都奈何不了你,”谢藤说,“那就只能加到90公斤了。”   毕竟单就负重,就已经等同于一个接近190公分的成年男性时时刻刻压在闻哲身上。   完成了这一切的谢藤心满意足地在闻哲身侧躺下,放心地靠在对方的颈窝,呼出一口气,钩住对方的腰。   他用指尖,用指甲,用指关节,用手掌……用一切他能想到的,却仿佛是不自觉的方式,不断既暧昧又依恋地抚摸对方的小腹和腰身,同时去轻吻并舔舐对方的颈侧与左肩小痣附近的皮肤。   犹如小女孩终于得到了心爱的洋娃娃。   直到他注意到一件事,才不得不停下。   “……奇怪,你从刚才开始就又不看我了,是在看什么比我还值得一看的东西?” 第139章 显现-1(下)   原本即便负重90公斤,闻哲依旧会努力适应,努力用自己的大脑去控制身体,找到任何可能的反击机会,但从他察觉到自己之前未曾注意到“最糟糕的可能”,陡然不由自主地感觉到了忐忑。   因为那是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暴露的部分。   谢藤察觉到闻哲目不转睛地盯着顶部镜面,侧过身,来回转头,视线在镜面与闻哲的眼睛之间交替,迅速捕捉到对方的视线所专注的位置。   ——颈部。   “是不是在找那件你很重视的东西?”   谢藤直起身,稍微拉开彼此距离,把对方扶起来。   他的手掌随后就从对方的腰身换到了颈部与锁骨间,双臂绕过对方的肩膀,圈住对方的后背,将他拦在怀中,覆盖在对方的尾椎,沿着脊骨一路向上抚摸,又从对后颈摩挲到前面,停在锁骨的曲线上,用指尖细细弹奏,留下暧昧难耐地痒。而后陡然靠近,将嘴唇抵在对方的耳后,轻声说:“你在找的东西,在我这里。”   说着他就重新拉开彼此的距离,扯开自己的一边领口,露出挂在自己脖子上的那枚本属于闻哲的蓝宝石吊坠。   “很适合我,”他说,“不过,更适合你。就像我的眼睛如影随形地跟随着你。”   闻哲没有说话,视线定在那颗蓝宝石上许久,才短暂地阖上了眼睛。   当那双黑檀色的眼睛再度睁开时,眼睛的主人终于愿意直视那双眼底带有灰蓝的琥珀色眼睛的主人。   他仿佛在无声地问:你是怎么发现的?   “十八年前,在某个地方,有一位年轻人,不到三十岁就已经拥有数亿万资产,还通过民选进入了政界,加上外表的优势,年轻人自然而然成了大家钦慕和崇拜的对象,通过他的支持者的投票,获得了所谓的‘大多数民意’,一路往更高峰去。”   对方刚说到途中,闻哲已经无法继续掩饰自己眼底的惊讶。   “他很快就发展成被狂热追捧的源头,不止只于政治,还有一切。他不断的让他的支持者心甘情愿的为他献出身家财产,乃至尊严和生命。那一年,那个地区的自杀率奇高,但是很多人却以为只是单纯的垄断资本造成的社会经济衰退,与那个人完全没有关系。直到他在外交和各类政策上屡屡犯错,很快就被他的对手赶下台,大家才发现自杀率又恢复到了正常水平,这才引起一些眼光比较特殊之人的注意——这些都是我从老怀特口中听到的,我一开始并无法确认其真伪的内容。”   但他知道老怀特虽然坏,却并不蠢。   “他最终同意给我看当年保存下来事件报告。报告没有任何值得注意之处,但是里面的照片却有在混乱的抗议现场出现的一张格格不入的东方面孔。”   谢藤仿照闻哲的动作,把玩着自己脖子上的吊坠宝石。   “我看见你朝着抗议人潮的反方向行走,一只手把玩着吊坠,大步穿过人群,在旧式卡片相机的连续抓拍的途中,突然就从两张相差无几的照片间凭空消失了……十八年后,你的模样依旧与当初并无二致。这让我弄不明白,究竟是有一个跟你长相如此相似的人出现在了十八年前,还是你能在这十八年间自由出现并随时消失。”   谢藤手里的蓝宝石旋转再旋转,但,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于是,我开始亲自复查所有的监控。”   他很快发现对方在岛上极端被动的前提下触碰了吊坠,也在离开冰激凌餐厅后到消失之前都在把不断旋转把玩吊坠。   “我一开始就发现吊坠对你很重要了。”谢藤说,“只是我始终想不明白,既然你没有用护照,手机和手表也不在乎是否有电,一个全裸的人身上也没有什么可以藏东西的地方,那你为什么完全不需要跟外界联系,或者说即便没有现代人所需要的东西,你依旧能随时跟外界联络。于是我就想到了这个吊坠。它可能根本就不止是个吊坠……我猜对了吗?”   “为什么会……?”闻哲终于不自觉出声。   “为什么会暴露?”谢藤问,“因为你早已经出现了疏漏。”   他一不小心就在人前暴露了自己的特别之处。而一个十八年间仿佛从未衰老过的人,自然会让行将就木的老怀特他们迫不及待地寻找。   “为了确定我没有猜错,我们还用你大学校友的身份,亲自去了一趟你家。”   谢藤说到这里,摘下了自己脖子上的蓝宝石挂坠,颇为讽刺地在闻哲眼前来回晃动,仿佛悬在牲畜脑袋前的胡萝卜。后者尝试着夺回,但负重对他来说本就很难移动,加上对方跨坐在自己双腿上动作,让他几乎无法动弹,更不用说是抢夺了。   “他们看起来的确是你的父母,无论怎么看都是。”谢藤突然笑了,“直到我想方设法弄到了他们的DNA样本,才明白那根本就不是你的父母。或许你曾经的确有过父母,但那两个住在郊区别墅里,常年在温室里照顾兰花的退休教授与医生只是在你的人生舞台上,扮演你的父母。”   谢藤说到这里陡然顿住,猛地把手里的吊坠扔向远处。   随着宝石滚落的声音消失,吊坠终于在墙角停下,被雪白的小聚光灯映照,折射出海水般的光斑,投射在四周的镜面上,让这间单调的黑白房间多出一抹属于水的冷光。   “你是假的。”谢藤说。   他却轻易沉沦于对方专门为他打造的“舞台”,对那些“演出”信以为真。   “你的一切都是假的……”   闻哲看着他,缓慢地露出笑容,让谢藤不由自主地噤声。   那种特殊的,微微眯起眼睛的笑容,仿若豹子即将开始追逐猎物。   这样的眼神对谢藤太过致命,让他无法自制扑向对方,固定住他的后颈与下颚,强迫他承受自己的吻。   毫无回馈的吻与依旧平静的黑檀色眼睛,只是默然地注视着对方,仿佛无论如何都只会赠予这种麻木。   闻哲过于平静的表现终于成功且彻底地激怒了谢藤。 第140章 显现-2(上)   “你能不能告诉我,除了演戏的时候,你还有什么是真的?你,不,应该是你们。你们有时候是朋友,有时候是亲人,有时候是情人……你们会用所能想象得到的任何手段,构建出能让你们尽情施展的完美舞台,以此来接近与我类似的人。”   谢藤站起身来,伴着让人汗毛直立的金属摩擦声,他扯下了墙壁上的固定支架。   “这些人乍看差别很大,实则有三个共通点,既有钱,又有势,而且还拥有庞大且神秘的社交圈。你们在成功的赢得我们的信任后,就会对我们这样的人进行评估,看我们是否会利用自己的言行举止,不断潜移默化我们周遭的人,让他们心甘情愿的为我们献上一切。包括尊严与生命。尤其是‘自杀’,可以让我们的双手不染血就能轻而易举地杀死任何人——一种永远不会被绳之以法的另类杀人狂。”   谢藤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平卧的闻哲。   “如果我们没有危险性,你们就会在我们心底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让我们无法再像曾经那样恣意妄为。然后你们会离开,多数情况再也不会回来。少数情况偶尔出现,如同旧友那样共进午餐。反之,如果我们是能把周遭的人都带入自毁悲剧的‘危害’,你们就会亲手把我们拉下神坛,彻底毁掉。”   谢藤扶起闻哲,改变了他的姿势,让后者半跪在床上。   “你们还有一个统一的称呼:造物主——无论是别人给你们的命名,还是你们自己的自称,都让我觉得非常可笑。”   即便被揭穿,闻哲依旧始终平静地看着对方,直到对方说出最后的结论,他又再度笑了。   谢藤的确很聪明,闻哲当初有所顾虑是对的,可惜显然还不够聪明,否则就不会把最关键的结论对象揣度颠倒了。   “还有兰花——素冠荷鼎。”   让闻哲微愕的词汇终于出现,谢藤同时把他双臂猛地向后掰,像要脱臼般拉扯到极致,才固定在墙上的悬空支架上,绑在闻哲身上的负重则把他的四肢与脖颈都朝反方向的床面拉扯,让闻哲全身的肌肉在截然相反的拉力间挣扎,不一会儿就无法控制地开始痉挛。   “从被栽培出来的消息传出,就只有视频和照片流出,却从来没有被谁买到过。”   这个姿势毫无疑问比强迫人脑袋向下、抬高腰臀更为屈辱,就像闻哲已经被本能支配,沦为只能不断耸腰的禽兽。   “我好不容易找到源头,亲自登门询问,用尽办法才弄明白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这种花从来不是为了让人高价买走而存在,是从源头上就已经被一个无比神秘的买家买断。只是他每次都用不同的送货地址和不同的收货人出面,所以才没有人察觉。而培植出素冠荷鼎的人,他本身就已经极度富有,根本不需要依靠售卖兰花来赚钱。而那些被吹嘘出来的高价,也只是一种象征意义。因为有一个无法用钱来讨好的人,却能用兰花讨好,他只好倾注财力培育特殊的兰花,让它来做彼此唯一的交集。”   谢藤短暂停顿。   “是因为你救了他,对吗?就像之前救我那样。他因此对你倾心,想尽一切办法来讨好你。素冠荷鼎从诞生那一刻开始,就代表着你,也代表着你在那个人心中的地位有多崇高……我猜得对吗?”   他一度无法理解那种不可代替的存在究竟是怎样一种感觉,直到……   “所以你想怎么办?”闻哲既不肯定也不否定。   他平静地半仰起头,明明是仰视,却如同在俯视对方。   “把我关起来,夺走我的吊坠,揭穿我的秘密,不准我离开,接下来是什么?一个愤怒的小女孩。一个亲手扔掉心爱玩具的小女孩。一个忽然跑进垃圾堆,捡回那个脏兮兮的玩具熊的小女孩,哭泣着把它紧紧地抱在怀里,再也舍不得松手?”   “是的。”谢藤说,“没错。就是那样。”   他站在闻哲面前,胯骨正好对着后者脸。   “然后,这个小女孩会掰开你的嘴,打开你的身体,用尽一切手段,侵犯你的身体,让你不再有垃圾堆里的味道。”   真无聊,闻哲想,男人的内心深处永远残留着原始社会的野蛮基因,征服手段一成不变,只有贫瘠无味的暴戾。   “但小女孩依旧不会停。他会一直侵犯你,直到你真心诚意地哭着求饶。”   他转向闻哲的同时,解开了自己的裤扣。   “而后……你的存在就对小女孩不再特别了。可他依旧不会停,他会一直继续下去。哪怕毁掉你,也不会停。直到他玩腻为止,才会亲手把你撕成碎片,再度丢弃,并且彻底遗忘……看着我!我让你看着我!不许移开视线!”   谢藤刚说到途中,闻哲已经不耐烦地移开了视线。前者因而忘记了自己的说辞,发出愤怒地怪叫。他用手固定住对方的下颚,不止不让闻哲移开视线,还强迫他张开嘴。   闻哲挣扎着向后,谢藤因此更加愤怒,固定住他下颚的手也因此变得更加用力,仿佛随时要捏碎他的下颚骨。   谢藤显然早已经料到闻哲会躲避,因而选择了最暴戾的方式让对方避无可避。与之相应的是,这样的固定方式却不能阻止闻哲向前,因为要阻止向前就需要把虎口卡在嘴唇下方的凹陷处,但谢藤手的动作正好相反,只是单纯地在防止闻哲后退,却无法阻止他向前。   就在谢藤即将拉下拉链时,闻哲猛地朝前一梗头,以前者完全无法预料的力道和方式,命中了谢藤两腿之间。   闻哲额头当即肿起来一块,但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默然地看对方捂住胯裆,俯视着对方痛苦地倒在自己面前,一时间除了倒抽气,根本什么都做不了。   如果不是闻哲颈部也有负重,无法使出全力,谢藤很可能已经废了。但颅骨硬度所带来的冲击依旧是谢藤无法承受的力道。   无数神经末梢传导的痛觉迅速占据了谢藤的大脑,让他连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发出近似于呜咽的单音。   “有些人就是顾虑太多,”闻哲微眯起眼睛,弯起唇角,“才会被你这种畜生有机可乘。”   “……”   “你不是不怕疼吗?我看只是没找到正确的方法,让你足够疼而已。”闻哲平静道,“你如果再想把你那根东西放进我嘴里,我就把它咬下来。我能保证,这肯定也足够疼。你完全可以来试试。   “如果你就是执着于侵犯我的嘴,完全可以拔光我的牙齿,这样你就可以好好享受了。   “来啊!屠休!你来上我!   “或者你一个人根本不足以把我搞废。你应该找十几个人来上我。不够的话几十个也行。   “强奸我!   “侵犯我!   “毁掉我!   “最后再杀了我。   “我根本就不在乎。你听见了吗?”   一个人是无法被自己不在乎的东西所伤害。   “我根本就不在乎自己会如何。” 第141章 显现-2(下)   沉默。   长久的沉默蔓延在彼此之间。   在闻哲冗长地怒斥过后,“舞台”中央只剩下同样冗长地沉默与对比鲜明的呼吸声。   一人带着无法隐藏的急促,正在极力抑制自身的痛苦。   另一人早已经恢复了平静的模样,但与外表截然相反的是他心下的警钟大作。   闻哲本以为是自己成功地激怒了对方,没想到却是谢藤趁机成功且彻底地激怒了自己,让他暴露出自己从不为人知的本性。   不知道过了多久,谢藤的呼吸终于趋缓。   “屠休?”   谢藤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名字。   接着是第二遍,并竭尽所能地模仿了闻哲的语气。   “屠休!”   他用完全不同的语调唤着自己的名字,宛如他本身自相矛盾的言行举止。   然后他开始发笑。   开始只是小而细碎的。后来约莫是觉得太过可笑,因而忍不住大笑起来。   闻哲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也不知道应该如何阻止,只能俯视着宛如癫狂的对方,在自己膝盖前扭曲出诡异的弧度,笑声也响得仿若能洞穿自己的耳膜。   谢藤的大笑持续得并不久,而后突然就不再笑了。   “再喊一遍好吗?”他满眼期待地看着对方说。   “什么?”闻哲不解。   “屠休——我的名字,”谢藤说,“我喜欢你叫我的名字。尤其是用那种愤怒的语调。”   心下油然而生的某种完全无法形容的感觉,让闻哲再度陷入沉默。   “我爷爷生气的时候,也会那样叫我。我一直都很喜欢那种愤怒的语调。”谢藤半拧着躯干与脖子,斜挑着眼睛望着闻哲,“他是那种典型的老派华人。教训调皮捣蛋的孩子时,就喜欢用充满恐吓意味的说教与棍棒。可是只要我背会几句诗词,或者没有在一长段方块字的抄写中出现错别字,他又会毫不吝啬地夸赞我聪慧,说:屠休是屠家的小神童。”   谢藤突然道出的回忆,让闻哲不自觉一怔。   勿说确定其真假,单凭在这种情况下突然提及这些,就已经足够闻哲吃惊。同时也让他注意到了一件事。   “为什么没有见到你的家里人?”闻哲问。他们不止没有出现在那场不知是何用意虚假婚礼上,也没有出现在谢藤设计出来的骗局丧礼上。   “你妈妈还好吗?”闻哲不认为单凭“灰姑娘与王子”就能撼动这位特殊的母亲,让她舍弃自己的孩子,“还有你的祖父母和……”   谢藤打断对方的提问:“我找过你,记得吗?”   他在社交媒体上,给闻哲私发了一条留言,简单的询问:哲,你在吗?   闻哲过了十多个小时后才看见,随即回复:我在。   没了。   谢藤没有再回复。   就像他此时此刻面对闻哲的提问一样。一种非常彻底的回避。   “你能为我回来,我很高兴。真的很高兴。说明你不并想让我沦落为那些——就是那些需要被你亲手除掉的可悲的人。”谢藤低声说,“所以,你摸摸我好吗?就像之前那样。手,脑袋,身体,其他……无论哪里都可以。我喜欢你的抚摸。虽然不够温柔,却足够撩人。”   谢藤终于能动弹了。他缓慢地撑起自己的上半身,说话的途中已经把脑袋枕在了闻哲的大腿上。   “不行吗?那我摸摸你,好不好?我喜欢你的体温。”   他用脑袋轻蹭闻哲的皮肤,在后者因为怪诞的姿势与负重而痉挛的腿部留下无穷尽的痒。如同放肆地无声撩拨。   “刚才是真的很痛。”谢藤很快又抛开了祈求,换上了更加可怜的面孔,难过地看着闻哲,说,“要是废了怎么办?”   “切下来喂狗。”闻哲声音平静。   谢藤:“……”   “如果狗都不吃,”闻哲依旧平静,“那就扔进垃圾桶。”   “我不,就不……你不生我的气了?”谢藤迟了半秒才意识到这件事,当即侧过头,露出过于惊喜地表情,很快俯下身,亲吻了闻哲股骨内侧那些细腻的皮肤。   一下、两下……   途中就变成放肆地吮吸,在本来就微微发麻的神经元上造次,在皮肤上留下一个又一个暧昧的痕迹,再以手指轻轻绕着那些红痕来回抚摸。   “真好……你又愿意跟我说话了,也愿意看着我了,而且……”   谢藤的话语在途中停顿,视线则停留在了对方的双腿间。   “你的身体并不排斥我。可你的理智为什么还要继续排斥我?”   闻哲再度沉默。他用自己理智命令大脑,用大脑竭力克制着自己的身体本能支配自己。   谢藤仔细盯着对方,以一种审慎而细致的方式,最终得出结论。   “这应该就是你本性吧。”   他说着伸手覆在了对方的后腰上,同样暧昧的抚摸。   闻哲全身的肌肉本来就因为手臂和负重持续拉扯而痉挛,身体上早已经变得相当敏感,加上本就脆弱的后腰遭到如此对待,若非膝盖和脚踝上有负重压制,恐怕已经因为对方的动作而直接弹起。   谢藤没有停下手上撩拨对方的动作。   “你对你所界定的恶,对你所厌恶的,所恶心的一切存在……”   他边说边低头去亲吻、舔舐对方的腰侧。   “你会毫不留情的抨击、惩罚,甚至亲手毁掉。”   他的嘴唇沿着对方腰线略微往上,来到肋骨起伏的轮廓。   “不是苛责。而是,这就是你认为的合理。”   他突然张开嘴,衔住一小块皮肤,在上面留下一阵刺痛与一个清晰的牙印。   “这是你的偏执之处。”   他半跪起来,钩住闻哲的脖子,很快交付了所有的重量,半挂在对方身上,在对方左肩的小痣上重新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   “你是最完美的存在,也是最残酷的屠夫。”   他的亲吻、啃噬与舔舐像细密的雨,从对方柔软的耳垂开始,经过脉搏跳动的颈侧,来到锁骨,再一路向下,最终回到另一边的股骨内侧,同样在那些细腻的皮肤上留下了细碎的痕迹。   “你真是一个无情的处刑者。”   他用难过的声音说到途中再度改变了语调。   “但我就是迷恋你的无情。像是总能给我惊喜的玩具。”   “你小时候会不会觉得,家里有再多的玩具,依旧会感到非常地无趣?”闻哲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极力克制地细微喘息,“你就没有好奇过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   “新鲜感?”谢藤含糊地说,手或唇依旧在闻哲身上尽情地放肆。   “不是。”闻哲说,“是你总有一种想法,觉得别人手里的玩具,或是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一定要把它们抢夺过来,成为它们的拥有者,才会让你的生活变得有趣。”   “你的意思是,你并不属于我?”谢藤终于停下,抬起头来,盯着对方黑檀色的眼睛,“别再这么说了,好吗?我会很难过的。而且,你现在就在我手里,无论如何,你迟早都会属于我的……你怎么又移开视线了?是我说错了什么吗?看着我好吗?真好,你又愿意看着我了。我希望你永远看着我,抚摸我,亲吻我,抱紧我。我希望你用热情的身体来迎接我,让我尽情的拥抱你。就像之前那样。好不好?”   “我现在就可以清楚地告诉你,”闻哲阻止对方继续说下去,“你越是这样,我越不会给出你想要的反馈。”   “为什么?”谢藤不解,“我只是希望你像以前那样对待我……”   “你说的‘以前’其实根本就不存在。”闻哲说,“因为感官的反馈是完全不可逆向重复的。明白吗?”   “不明白。”谢藤摇头。   “我第一次亲吻你的手腕时,你什么感觉?”闻哲反问对方,“就算我现在赠予你同样的亲吻,你又能感觉到同样的悸动?”   “我用模型驾驶舱撞向你,我抓着你跳出去,我们一起在荒漠中翻滚的时候,你又是什么感觉?”闻哲继续问,“现在就算重来一次,你还会有同样的感受吗?”   谢藤怔住。   “我无法复制相同的体验来赠予你。因而‘以前’并不存在。”闻哲说,“因为那是属于你的体验,也仅属于你的完全不可复制的感官反馈。”   “你完全没必要如此执着于我。”他说,“我只是一个普通人。说到底我们都只是普通人而已……”   “你不是!”谢藤终于找回声音,驳斥道,“你是完美的……”   闻哲打断道:“你刚才还说这只是我的假象,你说我是演员、是个骗子……”   “不是!”谢藤说,“你对我来说不是。”   闻哲不解地看着对方:“当时是你让我走的。不是吗?为什么仅仅过了五个月,你却希望我回来?”   “就算我当时不让你走,你早晚也会走的,”谢藤反问,“不是吗?”   闻哲沉默。   等同于无声的默认。   “我不在乎被骗。”谢藤继续道,“我希望你像之前那样对我,希望你再骗骗我,好不好?”   “给我理由。”闻哲平静道,“我要知道一切的成因。我要知道之前五个月里发生了什么。如果你愿意告诉我实话,我就会考虑你的提议。”   谢藤愣住。 第142章 显现-3(I)   天花板上那圈不起眼的线条重新扩大,“小圆镜”很快落下,一道仓皇的背影蹿下床,跳上电梯,跟“小圆镜”一起没入巨大的镜面,消失不见。   闻哲没有料到对方会突然落荒而逃,心下当即暗骂一声。   他从自身并不足够严重的饥饿感以及嘴巴里没有任何奇怪的味道可以大致推断出自己应该没有离北美太远,也没有被关在这个奇怪的地方太久。清醒的意识与判断能力也在证明,他并没有被灌下过什么药剂来模糊他的认知能力,自然也就不会模糊他身体对时间的感知。但他的双臂因为长时间被向后斜上方固定住,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反而开始发麻。膝盖和脚趾也是同样。   这不是好迹象。   等到他的胳膊完全失去知觉,就会彻底无法用力,那他就会沦入相当危险的境地。   尤其在他需要继续保持现在这个姿势的前提下。   到目前为止,他之所以没有受什么较为严重的伤,还能在这个诡异的跪姿中勉强保持住身体的平衡,完全是因为腰腹成为了他全身唯一的发力点。   既然他全身的重量都需要依靠自己腰腹的肌肉来承担,那么只要加上现阶段他上下肢那些额外的负重、诡异的姿势带来的反向拉扯以及他脖子上的负重对脊柱造成的压力,无一不在佐证着一旦他腰腹的肌肉开始出现双臂这样的疲态,或者只要他稍微松懈,就无法继续依靠腰腹来保持平衡,那么他就无法继续支撑全身的负重,更无法继续保持现在这个姿势。   结局只有一个:他的双肩锁关节和肩关节会因为两个完全反向的力量的互相拉扯而直接脱位。   到那个时候,就算他幸运的能得到相应的治疗,双臂也会暂时失去所有的行动力。   反之,他的手臂就会彻底报废。   简单的评估过自己的现状后,闻哲只能得出并不算好的结论:与对方口中充满祈求意味的话语不同的是对方显然知道松开自己的危险性,因而从头到尾只是把依恋与祈求停留在口头上,完全没有解开束缚的打算,而新增的负重也扼杀了他夺走对方腕表的所有可能,既体现了对方对自己无所不在的防备,也让他陷入了死局。   这不是闻哲的问题。   他依旧擅长掌控他人并赢得对方的信任,可谢藤却彻底改变了。   不,是屠休变了。   那种诡异的、就连闻哲都无法估算范畴的巨大变化,让屠休不再只是一个拥有矛盾言行举止的人,还成了一种拥有极其不稳定的与绝无重复变化的“不可预测”的存在。   区别在于以前的对方只是拥有无处不在的“自相矛盾”,现在却已经能从闻哲短时间内说出的同一句话里,得出完全无法预料的“多重反馈”。   就像现在这样。惊愕过后本应出现的是动摇,可对方直接选择了逃避。   这就是“造物主级”的精神世界。   一种过于庞大的随时随地都在变化的不确定的“世界”。   屠休将不再会被包括闻哲在内的任何人影响,甚至就连他自身恐怕都很难完全驾驭自己的思想。   只是闻哲离开这个理由,肯定不足以让对方在短短五个月内的时间就出现这样彻底的变化,肯定还与对方探知到的自己编撰的谎言、那些老寡头以及新寡头等产生的交集有关。   但。   最明显的诱因肯定是他的家人——就像对方只肯在父亲出事后才愿意提起那样,他的家人肯定已经沦落到非常糟糕的境地,这才让他不自觉突然提起了自己的爷爷。   那么,医生在哪里?他为什么会让这种情况出现?还放任屠休演变至此?   而且,直至目前为止,闻哲不但没有见到医生本人,也没见到安保助理和那个意裔。就算其他那些人需要留在全世界各个地方继续各司其职,可那个安保助理肯定应该经常出现在谢藤身边,否则就无法保护他了。   加上婚礼和丧礼……莫非对方已经是“传染源”了?   闻哲看向墙角边,盯着自己的蓝宝石吊坠,一边分析一边思考如何取回它。   那么,婚礼和丧礼肯定只是“测试阶段”,屠休“现阶段”还没有诱发“真正的现象”。尤其是“大型现象”。   可屠休的“目标”是什么?又因为什么还没动手……?   圆形电梯并非密封空间,两侧只有简单的钢制支架。   它载着谢藤向上,先经过一层只有一张非常凌乱的床以及散落在床周围的电脑及设备的圆形房间。   继续往上后,又来到一间同样是圆形却相对整洁且有简单陈设与家电的房间,顺序是: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些不同款式的椅子、一条沙发、冰箱、微波炉以及一处被透明塑料帘子分隔出来的摆满了生物化学等各类仪器的“实验室”。   听到电梯的响动,坐在布满监控屏幕墙壁前的人回过身,看向了谢藤。   『你的拷问奏效了吗?』医生坐在桌子后面,露出躯干以上的部分。   『什么拷问?』谢藤一愣。   『你没有问他是如何出现在‘过去’与‘现在’的?』医生问,『我不觉得那个小吊坠是什么时光机。』   『没有。』谢藤说。   『那你们说了什么?』医生又问。   『没什么。』谢藤摇头。   『你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手指在发抖吗?』医生口吻讽刺,『你在撒谎。』   谢藤把手指举到自己眼前,确认它们的确在发颤后沉默地将其握紧成拳,再松开时已经不再发颤。   『他说,』谢藤真假参半道,『我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他边说边走向冰箱,取出了两瓶饮用水和一盘速冻披萨。   他刚把披萨放进微波炉打开加热程序,就听到医生对他说。   『你裤扣没系。』医生平静地提醒。   谢藤低下头,默然地看着自己的两腿间,没有尝试就已经知道结果:『现在系不起来。』   岛上养成的习惯,已经让疼痛成为他身体最偏好的给养。这是他无法掩饰的身体本能。   『暂时随它去吧。』他说,『不行就切下来喂狗。』   『……』 第143章 显现-3(II)   医生哑然了数秒才勉强找回声音:『你在这个方面已经跟他一样了……』   『谁?』谢藤问。   医生指向地板,谢藤当即明了。   『不被本能支配的男人根本就不像是人。会让其他人害怕。』医生原本的确希望他能更有效地把控本能,却不希望他把二者区分到这种程度。   『我不认为你在害怕我。』谢藤笃定。   『我没有。但其他人会。』医生说。   『这里没有其他人。』谢藤明白了医生的用意,『如果有其他人在场,我会注意这个问题。』   『我不懂,』医生说,『你要他回来我还能理解。可你如果坚持用这种方法对付他,肯定无法解决任何问题。』   『我知道。』谢藤没有否定。   『你到底想从他那里得到什么?』医生问。   『我不知道。』谢藤答。   『他根本就不会爱人,』医生说,『而你的爱则是……』   『是扭曲,是毁灭,是依附,更是寄生。』谢藤打断对方,『不是他认知里的‘同等交换的爱’,而是所有能令他作呕的混合体。』   『既然知道,你上来之前至少应该松开他的胳膊,』医生道,『尤其是那样的姿势。简直就是一种酷刑。就算是他也坚持不了多久。』   『我……』   谢藤没能说完就被打断。   『他身上的那些玩意你也必须尽快拿下来。』医生说。   『可是,如果没有那些东西,他肯定会尽全力痛揍我,而后还会趁着我无力还击的时候逃走。』谢藤笃定道,『我不能再让他离开我了。我这次能抓到他,纯粹是因为运气好。下一次我绝对不可能……』   『性本身就是一种剧烈运动,在剧烈运动的前提下长时间的负重,会对他的关节、肌肉甚至是骨骼都会造成过渡劳损,』医生说,『这种劳损无法被治愈,会让他沦为废……』   谢藤打断:『那就让他做个废人。省得他只要一有机会就想方设法的逃跑。』   『你之前做出让他离开的决定,就已经犯下让你后悔很久的错误。现在你即便想让他沦为废人,也绝对不能这样做,否则你一定又会后悔。』医生说,『休,你当初只结识了他一周,根本就不了解他,会做出错误的判断也是再所难免。在这一点上,我们都是一样的。而他根本就不是能被驯服的那类人。无论你打算做什么,都改变不了他的想法。你只能把决定权交给他。还是说,你真的以为这样对待他,就能让他像以前那样对待你?』   『我不知道。』谢藤说。   『相信我。面对那样一个人,你的选择不多。』医生说,『我建议你再下去的时候,先跟他谈条件。谎言跟承诺不同,谎言只是他用来隐藏自己真面目的伪装。而他一旦承诺了,就不会违背自己的诺言。只要他愿意答应你留下来,你就可以把他身上的那些玩意都取下来了。』   谢藤沉默。   『不然等到他的肌肉和神经都出现了不可逆的损伤,你又会感到后悔……休!你在听我说话吗?』   『在听。』谢藤说,『但我拒绝接纳你的建议。』   『可你不是他的对手。』医生陈述事实。   谢藤再度沉默。   『他是对的。』医生说。   『什么?』谢藤问。   『你要么把他弄废,彻底对他失去兴趣。或者直接弄死也可以。要么你就只能认输。』医生说,『毕竟你无法动摇他,我们却需要他说出那些秘密,而他稳定的根源就是他连自己都不在乎——别惊讶,我看得出来。他会在乎周围的人,他却从来不在乎自己。这也是你永远都无法真正伤害他或者让他完全听命于你的原因所在——他是一个永远只会接纳与回赠正向反馈的人,与之相应的是:他永远都会反抗任何他所否定的肮脏的事和人。』   『如果他只是在虚张声势?』谢藤问。   『你完全可以去试一试。』医生肯定道,『即便他可以暂时沦为你的傀儡,但你却永远都无法掌控他的全部。因为你连自己都无法掌控。』   谢藤沉默。   『既然你想要的反馈只有他能给你,一旦他不愿意给你,那你就永远都无法得到。』医生说,『这件事的逻辑就这么简单。』   谢藤再度沉默。   『休,』医生说,『目前已经是你最糟的状态了。我早就帮不了你了。如果他都束手无策,那么谁都帮不了你。直接杀了他或许对你来说反而是最容易做到的事。』   『我不能。』谢藤拒绝,『我们还需要从他口中了解回到过去的方法,才能……』   『那你为什么不愿意听我的建议?当初又为什么也不肯听我的劝告?』医生突然拔高了音调,显得异常愤怒,『无论是同意他留下来,或者正视自己的情况还不够稳定的事实。你当时根本就不应该提前对那些老头动手!』   『现在提那些还有用吗?』谢藤打断对方,『你为什么不憎恨他?』   『你又为什么如此憎恨他?』医生反问。   『你们为什么也不憎恨我?』谢藤同样反问。   『我们没有憎恨你或他,可我们已经不再能信任你和他了,』医生说,『你明白吗?』   谢藤沉默着低下了头。   『你既然想为自己的错误决定而赎罪,就需要他留在你身边,不是吗?』   医生说到这里,终于绕过办公桌。   『而你却不是他的对手。从一开始就不是。』   电动轮椅被医生控制得非常平稳,很快就来到谢藤面前。   『因为你连承认一些事实的勇气都没有,更不用说是亲口告诉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对不起。』谢藤说,『我总是做出错误的选择。是我太过高看自己。』   他在医生的轮椅边蹲下,将额头用力撞在轮椅侧面的扶手上。   一下,两下……直到医生薅住他的头发,阻止他无意识的行为。   『休,别这样。』医生说,『我们这些人之所以聚集到你身边,除了是看你家长辈的情面,也因为我们有着跟你一样的目的。既然你的初衷从来没有变过,就应该继续坚持下去,而不是途中突然改变想法,让我们深陷危险。这是你武断的决定所导致的失败,也是你自己的问题。你已经背叛过我们一次,难道你还要再为了他彻底放弃我们共同的目标?』   谢藤说不出话。   『你如果无法解决他,』医生说,『就让他决定应该如何解决你。』   谢藤彻底沉默了。   『你没有第三条路可选。』 第144章 显现-3(III)   随着“叮”的提示声出现,微波炉加热好了冷冻披萨,医生与谢藤的谈话也到此结束。   谢藤打开微波炉门,随手抓起几张报纸,捧着披萨与饮用水,半拖着一条腿,重新步入电梯。   “他下去了。”   熟悉的声音与带着斯拉夫语系口音的英语打断了闻哲的思考。   “他不希望我跟你说话。但我们需要你。”   是医生。   “医生?”   闻哲试图寻找声源,但他现在不能随便移动,因为仅仅是一个细微的动作,都有可能让他紧绷到极限的肌肉崩溃。   “你们需要我?”闻哲不确定地问。   “确切的说是他需要你。”医生说。   “为什么?”闻哲问。   “安全锁,”医生说,“稳定剂。或者其他类似的东西。我们不能再失败了。”   “既然已经失败过,为什么还要继续尝试?”闻哲问,“什么事能让你们如此执着?”   “仇恨,”医生说,“已经让我们不知道应该如何像过去那样生活。”   ——从恶龙的巢穴里孵化出的灵魂,无一能逃过邪恶的侵蚀。   闻哲了然:“你们都被他牵连或者说是影响了。”   “牵连可能有。影响却没有。这都是我们自己的选择。”医生说,“也包括你。”   闻哲沉默的时间很短暂。   “你们的目标是什么?”他问。   这次换医生沉默了。   即便层高远胜于一般的房间,电梯经过仅仅两层楼所需要的时间依旧非常短,闻哲没能与医生来回几句,就看到“小圆镜”从天花板上降了下来。   “你的额头怎么红了?”闻哲问。   “你在关心我吗?”谢藤反问。   闻哲沉默。   “你已经很久没吃东西了。”谢藤趁机避过了问题。   “你肯定饿了。”他再度使用了陈述句。   谢藤就着摊开的报纸把披萨纸盒放在床上,没有急于打开盒盖,却拧开了其中一瓶水。   他打算喂些水给闻哲喝,却被后者拧头避开了。   “你还在生我的气?”谢藤不解地问,“我还以为你刚才就不气了?”   闻哲沉默,谢藤也并不期待他的回答。   他把这当成一种有趣的游戏,耐心地拿着瓶子去追逐对方的嘴唇。   瓶口追逐到左边,闻哲就转向右边。反之亦然。   双方途中都不自觉加快了追与逃的速度。好几次瓶口都碰到闻哲的嘴唇了,可后者就是不张嘴,即便谢藤捏住他的下颚,他都没有张开嘴,甚至还挣脱了谢藤的手。   再三确认对方绝对不会喝自己喂的水后,谢藤决定不再继续浪费彼此的时间。   “这里那么热,你就不怕脱水吗?”谢藤好笑地看着对方,用一只手拨开闻哲汗湿的额发,坏心地嘲讽道,“没想到你也有这么幼稚的一面。”   闻哲:“……”   谢藤满意地看着对方露出了被自己戳中痛处的模样,伸手把刚才那瓶水盖上,再拿起另外一瓶拧开来。   他一口气喝下大半瓶,而后发出了满足的喟叹。   “是冰的。”谢藤放下水的时候对上了对方的视线。   “什么?”闻哲一愣。   “我说水。”谢藤漫不经心地盖上瓶盖。   “……”   “真的。喝了就会觉得非常凉快……”   他的话音将落未落,在放下手里那瓶水的同时悄然掐住闻哲脆弱的腰肉,用力一拧。   闻哲因吃痛而微松开牙关,谢藤趁机用刚空出来的手捏住他的脸颊,不让他阖上嘴。   无论是拧紧瓶盖还是放下水的前置动作,都成功让闻哲误以为谢藤已经放弃了这种无聊的行为,根本没有料到对方会突然如此。   “这次你总躲不掉了吧?”   谢藤放开闻哲的腰肉,空出手拿起瓶子,用牙齿咬住,拧开,吐掉瓶盖,先给自己灌了一大口,再用嘴喂过去。   可他显然不是这方面的熟手,再加上闻哲一直在挣扎,水很快就呛进了后者的气管里。   闻哲因此不断地猛咳,连眼角都渗出了生理性的水光。   “嘘……咳出来就不难受了。”谢藤低声哄着并亲吻了闻哲的眼角。   “我错了。都是我的错。我会喂慢一点。你别再挣扎了好不好?不然肯定又会呛到。”   与谢藤满怀歉意的声音不同,他的眼睛始终专注地盯着闻哲的表情。   如同在欣赏什么艺术作品的同时缓慢地放下了手里的瓶子,重新空出一只手,搂住闻哲光裸的背,顺着对方脊骨上下来回。   他的动作与其说是试图帮对方缓解呛咳,不如说是在用轻抚的方式来煽动对方的情欲,惹得闻哲边咳边不自觉浑身轻颤。   只有闻哲知道自己之所以颤抖不光是因为对方的故意撩拨,还因为对方口中的“嘘”与诡异地注视,让他觉得太过陌生,甚至隐约开始觉得恐惧。   可他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过恐惧的感觉,很难肯定自己是否真的在恐惧谢藤。   直到闻哲不再咳嗽,谢藤才松开抚摸对方后背的手,继续喂第二口水,接着是第三口……直到一整瓶水消耗殆尽。   “这也是你创造出来的另类酷刑吗?”咳嗽使闻哲的声音发哑。   “什么?”谢藤一愣。   “跟我身上的负重一样。”闻哲说,“你在想方设法的折磨我。是想报复我。”   谢藤:“……”   闻哲问:“理由是什么?”   “……”   谢藤没料到闻哲会那么快就拆穿自己,或者说他料到了,但他既不高兴也不局促,几乎没有任何反应,可他却垂下了视线,毫不避讳地盯着闻哲的身体,尽情欣赏对方漂亮的肌理与曲线。   直到视线来到闻哲腰侧那块刚被自己掐出来的痕迹上,随即定住不动。   “这里又青了一块。”谢藤掠过了闻哲的问题,“是我的错。是我下手太重了。”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愧意,但他的行为却与之截然相反。   他俯下了身,凑近对方,认真地亲吻并舔舐了那块青斑。。   闻哲因此再度轻颤起来,差点维持不住自己近似于半跪的诡异姿势。好在谢藤并没有放肆太久,就又放开了他的腰,抬起头来对他对视。   闻哲沉默地回视着谢藤琥珀色眼底暗藏的灰蓝,完全无法从对方的表情上分辨出他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谢藤如同被对方黑檀色的双眼所惑,不自觉缓慢地凑近对方。   直到彼此间鼻头相抵,他才微微侧头,让彼此的嘴唇紧密相贴。   闻哲大约只有不到半秒的时间没有挣扎,接着就果断转开了头,避开了对方的亲吻。 第145章 显现-3(IV)   再度被拒绝依旧没有让谢藤受挫,更没有让他放弃。   “我们来吃披萨。”他说。   “我喂你吃。”陈述句。   “你需要保持体力。”又是陈述句。   他跳过询问闻哲意愿的步骤,终于放开对方的脖子与脸,伸手打开披萨盒盖。   刚经过加热的速冻食物还带着热气,突显出芝士、黄油以及其他香料的味道,很快在密闭的圆形房间中扩散开来。   闻哲并不挑剔速冻食物,而且的确如谢藤所言,无论发生什么,他都需要保持体力。可他却在谢藤把其中一块喂到自己嘴边时,再度避开来。   谢藤短暂惊讶地看着对方,接着突然发难。   他就像刚才一样用力地捏住闻哲的下颚,企图强行把食物塞进对方的嘴里。不过这一次无论是疼痛还是撩拨,闻哲都将其视若无物,更不再顾虑肩关节脱臼的风险,大幅度的用力偏头躲避。   谢藤急忙松开禁锢,及时扶住了闻哲的腰,避免他的肩膀沦落至脱臼的窘境。而那块不堪折磨的披萨,早已经掉落到一旁。   他帮闻哲重新摆正姿势的后,就用完全无法理解的表情看着闻哲。   他就那么盯着对方足有半分钟之久,依旧想不明白对方如此拒绝自己的原因,随后就被其他“东西”吸引了注意。   他的视线移到了到闻哲沾了酱料的脸、手臂、胸腹以及腿上,却没有停留太久,又重新对上了对方的视线,显得无法琢磨。   闻哲既不明所以,又毫无防备。谢藤却在短暂与其对视过后突然俯下身,开始用唇舌逐一品尝对方沾了酱汁的皮肤。   香与甜的组合胜过番茄酱应有咸与酸,就像谢藤在“鱼缸”的清晨碰巧尝到闻哲喝剩下的那半杯黑咖啡,甜得让他一度怀疑了自己的舌头,后来他才知道那是大脑赋予的错觉。   一种极其特殊的、远胜于情欲藉身体得到满足时所馈赠的浅显“感觉”,也不是化学药品所催发的激素释放。而是前一个夜晚让他着迷的热情与妥协,加上次日清晨无需言语的温存与纵容,以及一点恰到好处出的距离,利落的言行宛如山崖上的一朵野兰花。   这是只有在肉体和精神同时获得极致欢愉的前提下才会产生的感觉。   谢藤途中就满意地弯起了嘴角,因而不自觉加深了唇边的笑容,愈发放肆的吮吸对方的皮肤,让对方随着自己的鼻息不自觉轻颤。   闻哲被迫压抑着呼吸,依此压制自己男性的本能。   “美味”止于对方理智产生排斥的那刹,可以享受的“美味”过于短暂,让谢藤露出了相当难过的模样。   “你的身体果然并不排斥我。”他说,“下次可别再为了排斥我而不惜伤害自己的身体了,我不希望看到你这样。这根本就不像你……”   “什么才像我?”闻哲打断对方的故作,“主动抱紧你、亲吻你,再主动张开双腿,热情的迎接你……?”   “你为什么要这么排斥我?”谢藤完全没有被他激怒。   “你以为呢?”闻哲反问。   “我不知道。”谢藤摇头。   “你没那么愚蠢。”闻哲说。   “我真的不知道。”谢藤委屈道,“你告诉我好不好?”   闻哲审视着对方,选择了最具挑衅意味的用词:“换成是你突然被电击,被抓起来关在不知名的地下室里,一丝不挂任由别人玩弄,你会不排斥吗?”   “这个啊……”谢藤拖长的尾音充满故作意味,“如果是别人,我不止会排斥,还会亲手杀了他。”   他短暂停顿,再开口时更换了撒娇的语气,凑在对方耳边:“如果是你,我会乐在其中。”   闻哲:“……”   看来他给对方的精神重建虽然成功了,却让对方朝着完全没必要的方向发展了。   “你又要说我恶心了对吗?”谢藤换上了难过的表情。   “不。”闻哲否认。   “但不妨碍你这么想,对吗?”谢藤又问。   “不。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的胳膊很疼。膝盖、脚踝和腰也是一样。”闻哲直截了当道,“如果你要我陪你玩那些无聊的游戏……”   “那我帮你按摩一下?”谢藤没有让对方说完,假作糊涂的同时还故作体贴,“胳膊、膝盖、脚踝和腰或其他都可以。我保证你会很享受的……?”   “我是说,”闻哲不想再与对方浪费口舌,“松开我的胳膊。”   “不行。”谢藤立刻正色道,“一旦放开,你肯定就会揍我。”   “不会。”闻哲说。   “你之前就骗过我一次,我已经不敢再信任你了。”谢藤用哀伤的表情把刚从医生那里听到的话轻而易举的“学以致用”。   “你少给我装模作样。”结果闻哲完全不吃这套,“很恶心。”   谢藤抛开故作的口吻,不满地控诉:“你排斥我的原因,在我看来根本就不合理。”   闻哲沉默地注视着对方,无论表情还是眼神都平静得过分。犹如在看一场与其无关的表演。   “为什么?”谢藤问。   不知是对方的表情还是拒绝的态度刺激了他,让他突然跳起来质问:“是我不温柔,不体贴,还是我没有让你觉得很舒服?”   闻哲依旧沉默。既然谢藤不愿回应他的要求,他自然也不会给予对方任何回应。   “我没有用你会觉得恶心的那些东西来对付你,”谢藤却没有就此沉默下去,“我在耐心地等待你,我在努力让你意动,而你的身体也没有排斥我……你到底有什么不满?说话!告诉我为什么?”   谢藤途中就拔高了声调,直到近乎于大喊大叫的时候,突然高扬起手臂,仿若将要痛殴对方,却很快又颓然地垂下胳膊,脱力般左右摇晃了几下,蓦地跪倒在闻哲面前。   跟刚才两度受创时依旧对疼痛足够迟钝的身体反馈不同,谢藤此刻用力咬紧了牙关,闭上了双眼,整个蜷缩起来,双手抱住自己的脑袋,双肩不断发颤,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仿佛有某种什么东西在持续不断地攻击他,让他疼得不断发出尖叫。   可他实际上却既没有被攻击,也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如同不知道应该如何求援。   闻哲立刻察觉到对方的古怪。   “谢藤?”他唤。   对方没有回答。 第146章 显现-3(V)   闻哲一连唤了好几声“谢藤”对方都毫无反应,而金属支架与别扭的姿势也让他根本无法挣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痛苦地蜷缩。   这难道就是医生急于给他寻找“安全锁”的原因?可他不是“半成品”吗?按道理“半成品”根本就没有构建出“行为闭环”,因而并不需要任何“安全机制”。之前不过是因为熟悉的环境与伦理的行为,才激活了已经根植在他大脑里的条件反射,导致他一度完全陷入自我封闭,所以闻哲才会选择精神重建,并承受对方的精神负担,继而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都被那些糟糕的精神映射折磨。   既然“映射”出现在了他的身上,就不可能继续给谢藤造成负担。可事实就发生在眼前,由不得闻哲不信。   他一度企图唤来医生,但他不确定医生能否听见,更不确定这是否会让谢藤和医生产生嫌隙。   “屠休。”   闻哲更换为对方的本名。   可惜依旧没有反馈,只好再度更换。   不过这次他放轻了声音,就像生怕会吓到对方。   “……休,你能听见吗?”   谢藤终于有反应了。   “别那么叫我!”   他抬起头来朝闻哲大吼。   “谁都帮不了我!我只能靠自己!明白吗?”   他吼完陡然愣住,闻哲也是同样。   闻哲并非第一次从对方口中听到类似的话,对方的抵触自然意味着他已经要触及到真相了,可是这次就连闻哲都不知道自己察觉到的是什么;谢藤的咆哮的对象根本就不是闻哲,因为从他看清闻哲面孔的刹那就愣住了,回神后迅速避开了对方的视线,再度低下了头。   这次谢藤只用了短短几秒的时间,就重新抬起头看向闻哲。   “我刚才是不是声音太大了?”   他用双臂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很快恢复了能与闻哲视线平齐的诡异跪姿。   “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他用一只手勾住了闻哲的后颈,另一只手捧住了对方的脸颊,凑到对方的颈边,紧贴着对方的皮肤,不停地来回轻蹭,间或是一些细碎的、蜻蜓点水般的吻,同时断断续续地说:“我没想吼你。真的。我最近变得越来越奇怪了。我经常会不小心就莫名其妙的控制不好自己。我刚才没想打你。我不会对你动手。真的。我舍不得。我根本舍不得……”   随着他的话语变得越来越凌乱难辨,闻哲突然却真正地阔别已久地体验到了脊背发凉的感觉。   这种毛骨悚然之感让闻哲切实地意识到自己的确是在恐惧对方。   但他恐惧的不是谢藤本身,而是对方这种介于“正常”与“混乱”之间,却完全没有“边界”可循的情况。因而对方才能在上一秒显得真诚又可怜,下一秒却是暴戾又不可理喻,完全无法预测接下来如何。   不过才过去五个月,自己当初所做的一切,好像已经“完全失效”,或是“彻底变异”,他因此又变得对谢藤一无所知了。   既然无论用什么手段都无法确保有效,他只能见机行事,就从最简单的部分下手。   “休。”闻哲唤。   “不……”谢藤的拒绝没有成形。   “我可以喊你休吗?”闻哲没有给谢藤怒吼、打断或拒绝地机会。   “我想这么叫你,不行吗?”闻哲以明确却简单的连续命令,以及相较平时缓慢得多的语速说,“来。别闹了。抬起头。正对着我。注视我的眼睛。”   完全藉由话语来构建的无形蛊惑,是谢藤此前从未经历过的,让他完全不受控制的遵照对方的命令执行,注视着对方那双平静的眼睛,仿佛很快就被感染了同样地情绪,不自觉就此安静下去,不再絮絮地说话。   “告诉我,”闻哲问,“你为什么讨厌我叫你休,或者你同意我这么叫你,我就不问你理由了。”   谢藤依旧盯着闻哲的眼睛,却保持着沉默。   闻哲明白对方没有那么容易就被彻底蛊惑,继而又问:“如果是发生过什么不好的事,可以不用回忆……”   “不,”谢藤讷讷地说,“是因为爸爸和爷爷……”   但他没有说完就回过了神,仿佛彻底忘记了正在说的话。   “你不打算逃跑了?”他突兀地问。   “什么?”无论是对方的突然回神,还是对方同样突兀地提问,都让闻哲一愣。   “如果是这样,那我会很开心。真的。”可谢藤实际上并没有忘记,甚至还露出了得逞般的笑容,“这样你就能像以前那样对待我了。”   闻哲慢了半秒才意识到对方在指什么,难掩惊讶地看着对方。   “你越是对我一无所知,越是对我束手无策,你就越是会利用各种各样的手段,来试探我的本质究竟如何。”谢藤道,“你在探知到真相以前,肯定不会离开我。”   “所以。”他说。   “我不!我就不!偏不!”他又露出了那副小女孩的模样,抱紧闻哲的腰,任性道,“我就是要让你对我一无所知。最好永远都一无所知,这样你才会不断向我探寻,才会舍不得离开我……”   “不疼吗?”   闻哲用一个提问,轻易就把谢藤“任性的胡闹”撕得粉碎。   “什么?”这次换谢藤愣住。   “你的大脑。”闻哲说,“那个自身没有痛觉,却能感觉到自己的全身,乃至别人的痛苦的——你的大脑。”   谢藤哑然地看着对方。   “医生肯定帮你检查过了,”闻哲说,“没有任何生理性的病变。可它就是会突然剧痛,尤其在你情绪激动或者亢奋的时候,不是吗?”   “然后呢?”谢藤问。   对方的反应冷淡得出乎闻哲的意料。   “你想治好我,”谢藤说,“然后离开,对吗?”   闻哲:“……”   “那我宁可它继续疼,”谢藤说,“反正我早晚会习惯……”   “不,”闻哲说出谢藤意料外或者说是意料中的答案,“我只是想知道,你究竟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一切。”谢藤说。   “什么?”闻哲一愣。   “从一个质押品开始。”谢藤说。   是质押品,不是抵押品。闻哲想。   “你要什么?”他问。   “吻。”谢藤说,“你所有的吻。”   “……”   “有回应的,真挚的,能让我心动的吻。”谢藤说,“然后,我就放开你……但是,这还不够。”   他说:“我还要你曾经给过我的那些和比那更多的,我所不知道的,崭新的,能让我着迷的一切体验。” 第147章 显现-4(I)   “你说他失踪了?!”栗野惊叫。   拜谢藤所赐,他最近简直忙疯了,压根没空联系。   “他说什么‘不小心’把我忘在教堂里、情况紧急必须先走等等。”   栗野开始飚英语了。   “是,很好,我都能理解。至少你和他保住了我的小命,不是吗?”   相比之下,让他“不小心”变成了那场血腥丧礼上的“唯一幸存者”,成天都要忙于应付那些无孔不入的记者,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了。   “既然有仇家在找他的麻烦,我配合他继续装死当然没问题,”可栗野无法理解,“结果他在装死之后还要闹失踪?这什么情况?”   “已经一个星期了,”闻哲摇头,“他什么都没说,就突然失踪了。”甚至还继续限制着他的行动,让他无法离开这栋公寓。   “你没给他打个电话什么的?”栗野问。   “他没收了我的手机。”闻哲声音平静。   栗野倒吸一口气:“他控制欲这么强的吗?”   闻哲模棱两可地笑了一下。   “他到底在搞什么?”栗野两眼发懵,“你们俩吵架了?他那个性格有时候是挺惹人烦的,不过你肯定不会跟那种小女孩计较吧?你等等,我这里有个他HR助理的紧急联络号码,我打个电话试试……”   他边说边动手,却很快得到“对方未开机”提示声,只能愈发疑惑地看向闻哲,却发现后者已经朝另一个房间走去。   “你这人走路都没声音吗?”栗野抱怨着快步跟上,“到底是什么人在针对他?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20天以前——   黑色圆形舞台上的博弈一刹陷入僵持。   闻哲盯着谢藤,既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只觉得对方陌生至极。   谢藤拿不准对方模棱两可的态度,可他转眼就不在乎了。   “既然你没有反对,说明我的要求还没有践踏你的底线。”   谢藤先擅自抛开了闻哲的意愿,又擅自拆穿了对方的另一种本性。   “只要不涉及你的底线,你就会纵容我或者其他任何人——你真讨厌。”   他说到途中突然停住,骤然提高声音,而后安静。   “医生说,你就像是个高高在上的天使,不断对凡人施舍自己的怜悯,却从不偏宠任何人。”   他张嘴在对方的颈侧一咬,留下一个清浅的牙印,发泄了自己的不满。   “这样的你很讨厌,知道吗?可是也很讨喜。”   闻哲短暂惊讶,却没有否认。等同于默认。   “所以,”谢藤说,“你既然没有否定我的提议,肯定就不会反对。”   他半跪着直起躯干,与闻哲视线平齐,伸手选中一块无辜的披萨,暴戾地刮下表层的酱料,凑到仅距对方嘴唇一臂的位置,开始把指尖沾上的酱料恣意地涂抹在对方的脸上。   左上唇,右上唇,唇珠,下唇。   如同在细致地点涂艳丽的唇蜜。   上眼睑,眼角,颧骨。   如同在描绘眉眼间动情时的霞色。   “你不像以前那样对我也可以。”   闻哲平静地注视着谢藤的所有举动,双重饥饿感在他身体中造次。   “但你不准再抗拒我。不准。听见了吗?”   他凑到闻哲唇边轻嗅着香料的味道,可他的大脑却在说:对方比食物美味千百倍。   可实际上味道并不好。   没有他期待的香与甜。   “你又在拒绝我了。”他难过道,“我能品尝出来。”   只是他当时尚未意识到,像是:台阶顶端突如其来的吻;耳边轻语的应允与暗示;微微眯起双眼的特殊笑容……所有的挑衅同时兼具着诱惑,他因而急不可耐地凑上前去,试图从唇齿间争夺主导权。对方却没有丝毫让步,彼此拉锯直至最后一刻……   “……你为什么又不说话了?”谢藤不满地问,“回应我,主导我,甚至掌控我……不好吗?”   “说话好吗?”他说,“我需要你的首肯。一个词。哪怕一个字也好……?”   “可以。”闻哲终于开口,“不过……”   他的反馈让谢藤露出了笑容,可后者却没有给他说出条件的机会,就捧住了他的双颊,强迫他半仰起头。   “我要先拿走质押品。”谢藤说。   “什么……唔?”   闻哲的话没能说完就被对方暂时夺走了声音。   亲吻始于眼角,经过眼睑,止于双颊。   但这不是掠过皮肤的点缀,而是一种引诱。   第一个吻。   从高处俯冲而下,自暴戾与蛮横开始,不给闻哲任何喘息的余地,更不用说是主导或掌控的机会,就连回应都十分勉强。   如同在狭窄无光的小巷中逃亡,不知道何时会被什么绊倒,因而被迫放任。   “你的本能还是在抗拒我。”谢藤途中骤然停下,盯着对方略微肿起的唇珠,语气不依不饶,“这个不算。重新给我一个。”   第二个吻。   唇齿间充斥着动情且疯狂的节奏,头颅后仰到至极,颈部肌理紧绷,却在试图反击前突然停止。   “这还是跟说好的不一样……唔!”   谢藤的抱怨没能成形就被对方的嘴唇打断。   这次是闻哲先行进攻,迅速占据主导权,毫不留情地夺取对方的呼吸,直到二者都无法呼吸,才堪堪暂停。   “再一个!”   谢藤却不允许对方停止。   “屠休!”闻哲艰难地在唇齿间找到怒斥的暇余。   “最后一个。”谢藤说,“我保证……”   第四个过于冗长的,几乎等于前三个总合的吻终于结束时,二人眼底已经藏不住动情,亦如两头野兽相互撕咬的前兆。   无声的咆哮与低吼,同样静默地注视,只有无法平息的呼吸不断发出危险的讯号。   谢藤满意地伸出手,终于履行了先前的承诺。   闻哲胳膊被松开的瞬间,双臂积蓄已久的麻疼就毫不留情地攻击了他,让他不由自主地倒下。   谢藤及时揽住了他,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帮他按摩胳膊,抚摸他的背,低声地哄:“嘘……我的错。一会儿就不疼了。”   闻哲艰难地发出含混的声音。   “你说什么?”谢藤把耳朵凑到对方的唇边。   “很恶心。”闻哲缓过来了。   谢藤一愣:“我的吻?”   “你这副装模作样的鬼样子。”闻哲说。   谢藤:“……”   “负重也拿掉。”闻哲说。   “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有可能,他现在就想掐住谢藤的脖子,撬开他的嘴巴,逼他说出一切。   “我们先吃东西好吗?”谢藤径自忽略了闻哲的一部分话,“吃完我就帮你拿掉。”   “我动不了。”   “我喂你。”   “……” 第148章 显现-4(II)   已经变冷的速食披萨,边缘就像黑面包一样硬。   闻哲的确饿了。他不挑剔味道,也非常需要体力,但他无法移动四肢,只能接受对方的提议,就着窝在谢藤怀里的姿势,在颈部的负重阻碍中艰难地咀嚼吞咽,加上对方并不熟练的喂食技术以及仿若无穷尽的、随时会落在自己皮肤上的啄吻或吮吸,让他每吃一口都要遭受无以计数的撩拨,随时都有可能噎死,忍不住将嫌恶完全写在了脸上。   “能让人专心吃吗?”他问。   “就不。”谢藤理所当然道。   谢藤的目的自然不是常规意义上的用餐,更没考虑自己的撩拨是否会妨碍对方,只是在对方露出不悦的表情后,果断把中间有馅料部分送到闻哲的嘴边,自己则惬意地咀嚼着坚硬的边缘,嘴唇忙于品尝“其他”,很快彻底沉醉于怀里的“美餐”。   他的咀嚼与落在自己皮肤上的声音让闻哲觉得牙酸,几度试图抬起胳膊拿回主导权,可惜完全受制于身上的负重,只能任由对方放肆。   “我觉得,微波炉是仅次于洗衣机之后的跨世纪伟大发明。只是有着过分蒸发食物水分这个小瑕疵。”直到最后一块食物被谢藤塞进了闻哲的嘴里,他才吮吸着自己的手指,抛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话题,“在你看来,什么比微波炉更伟大?”   闻哲艰难地咽掉嘴里最后一口食物:“洗碗机。”   对烹饪一无所知的谢藤自然无法理解闻哲,可他很快就意识到对方的食道正在被糟糕的食物折磨,当即体贴地抓起剩下那瓶水,再度咬住瓶盖拧开。   这次闻哲配合地微张开嘴,但瓶口没有触碰他的嘴唇,反而从他面前掠过,径直来到谢藤的唇边。   谢藤不但不给闻哲喝水,还惬意地欣赏着对方不悦地视线,漫不经心的喝掉大半瓶。   又一种报复。闻哲想。虽然不严重,却足够久,也足够无聊。   “已经吃完了,”闻哲决定忽略对方无聊的报复,重复了要求,“先拿掉负重。”   “不想喝水吗?”谢藤舔掉了自己唇角水滴,坏心地冲对方扬起了瓶子。   “屠休,”闻哲无视了对方的无聊行径,“拿掉负重。”   “——不!我不。就不。”谢藤理所当然地出尔反尔,“刚才只说松开你的胳膊,负重却没有包括在质押交换条件里……”   他说到这里便给自己灌了一大口水,就跟刚才一样,用嘴喂进对方嘴里。   闻哲不想像刚才那样被呛得咳嗽,只好放弃抵抗,任由对方掠夺自己的口腔。   直到剩下的半瓶也空了,谢藤才满意地松开。   “水像蜂蜜一样。”他贴着对方泛着水光的嘴唇低语。   “是幻觉。”闻哲终于明白对方如此执着的理由,“你的大脑在欺骗你……”   “那就让它骗!”谢藤继续用湿润的气息尽情描绘对方的唇线,“只要你不排斥我,你就是最可口的,也是唯一无可取代的……嘶!”   闻哲毫不留情地咬破了对方的下唇。   “我说,拿掉负重。”   谢藤舔舐着自己嘴唇上的破口,品尝着自己血的味道,虽然没有铁锈味了,可是还不够甜。   他把嘴唇凑到对方的贝齿边,紧贴着,期待着:“不如你再咬一次?尽情地咬。来。把我的舌头整个咬下来也没关系……”   “你能用正常人的方式说话?”闻哲不止没有顺对方的意,反倒舔舐了对方下唇的伤口,“装模作样一点也不适合你。”   谢藤微怔,完全没有料到对方会突然纵容自己。   他顺势凑上去,含住对方的嘴唇,理所当然的享受着与对方接吻的过程。   直到彼此的嘴唇分开,他才说:“如果你需要附加服务,就必须追加其他质押品。”   “我不想再重复了……唔!”   又一个吻阻止了闻哲的声音,比刚才“交付”质押品时还要蛮横地扣住他的后脑,掐住颚尖,肆无忌惮地掠夺到底。   “可是,你所有的吻都已经质押给我了。都是我的东西了。”   谢藤短暂地离开闻哲的嘴唇,很快顺着对方的下颚滑向咽喉。   “质押品并非抵押品。不可赎回。”   脖子上的负重影响谢藤享受对方颈部的线条以及皮肤的温暖,他只得绕道耳根的位置,用牙齿恶劣地研磨颈部的皮肤,仿若随时能咬破对方的颈动脉,引得闻哲不自觉跟随他的动作颤栗。   “我可不打算还给你。”谢藤含混地说,“你所有的吻我都不会还给你……”   “我是说,”闻哲呼吸略急,却没有发怒,“你又想要什么?”   因为对方好歹恢复到他所熟悉的那个凡事都会先谈交换条件的模样了。   “我要你勾引我,撩拨我,想方设法的让我意动,甚至心动。”谢藤的嘴唇徘徊于闻哲锁骨与肩膀,留下斑驳的痕迹,再重新向上,“或者,就像你刚才所说的那样,热情主动的敞开怀抱迎接我。”   他的语言与行为截然相反,更像是卖力引诱的那一方。   “每做一次,”他贴着闻哲的耳郭说,“我就取掉一个负重。”   闻哲怀疑了自己的耳朵:“你想抱我,还要我开口求你来抱我是吗……嘶!”   谢藤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用力咬在闻哲左肩那颗小痣附近,只知道那上面已经留下了无数个属于他的齿痕,但他依旧执着于继续追加交错的痕迹,仿佛想让它们根植于此。   “你别生气。”   跟他粗暴的动作不同,他的声音里带着真假参半地退让。   “你如果不愿意,可以由我来。”   他的嘴唇很快重新回到锁骨,继续下移的同时用双手固定住对方的后腰,颇赋技巧地来回抚摸。   “反正撩拨你这种自制力出众的人,本身就很有乐趣。”   他必须让对方心甘情愿,才能品尝到足够可口的盛宴。   闻哲平静地俯视着滑至自己小腹的对方:“你考虑清楚再威胁我。”   “那么,各退一步。”谢藤抬起头与闻哲对视,“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什么眼神?”闻哲问。   “像是无时无刻都在主动邀请我抱你的……”   “……”   “一种能让我亢奋得大叫的眼神。” 第149章 显现-4(III)   闻哲在心下由衷的钦佩了谢藤的臆想能力。   “你……”   但他来不及反驳就被打断。   “我不是说现在。你先考虑。”谢藤重新俯下身,亲吻对方的小腹,继续向下,坏心地留下痒与颤栗,“我们慢慢来。我不着急,你肯定也不……”   他含混不清地说到途中,声音就彻底消失了。   “你……这是你,”闻哲呼吸窒住,肩膀轻颤,停顿许久才说完后半句,“又一种无聊的报复?”   他勉强稳住的声音以及他说出的话语,等同于某种程度的首肯。   “你果然并不排斥我。”谢藤心领神会地弯起嘴角,加重了撩拨动作。   闻哲似乎想推开对方,也可能是打算抱住对方,但他的动作终归受负重所限,只能团起拳头,攥紧床单,放缓呼吸,抑制声音。   “不是报复,”谢藤终于再度抬起头来与其对视,舔了舔湿润的唇角,眸光闪烁不定,“是我想要你的纵容与怜悯。”   闻哲回视对方,从谢藤眼底深藏的灰蓝里读出一抹为本欲所动的危险讯号。   被根绝的过去和经历了精神重建后,对方已经不是受困于条件反射的狗,而蜕变为徘徊在夜晚荒原里的孤狼。   狡猾且警惕。   他谨慎的选择猎物,悄无声息地接近,哪怕为饥饿蛊惑,依旧不慌不忙的绕圈徘徊,直到最适合的时机,一口咬住猎物的咽喉。   可惜,闻哲并非任其欺凌的食草动物,而是猎食者的一员。   只是当下就算他们相互继续撕咬,也不可能在短期内分出胜负。就算能,也只有两败俱伤的结果。   没必要。闻哲做出判断。只要不践踏自己的底线,以身饲犬还是以身饲狼,在他看来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   “我也有附加条件。”他说。   “我正好不排斥谈条件。”谢藤的嘴唇停在对方的股骨内侧,鼻息掠过对方的皮肤。   “把我的吊坠还给我。”闻哲说。   “你说角落里那个蓝宝石吊坠?”谢藤翻了个身,侧着头颅,枕在对方的腿上,手掌继续顽皮地顺着对方皮肤来回抚摸,耐心十足地与俯视着自己的闻哲的四目相对。   闻哲颔首。   谢藤以左手肘撑起自己的上半身,右手伸向闻哲。   “我是不是应该说:‘那就要看你的表现了’?”   “什……?”   闻哲没能说完谢藤已经昂起了头,按着他的后颈,将他压向自己。   闻哲被迫弓背俯首,用双手勉强支撑着负重,与对方嘴唇相贴。   他们交换了一个绵长却特殊的倒置吻。   新奇的体验在彼此间蔓延,本就依靠理智堪堪压抑地炽烈气息因而迅速扩散,让他们很难再与对方拉开距离。可谢藤依旧缓慢地松开了对闻哲后颈的钳制,手指则在对方的耳后至下颚之间短暂流连忘返。   直到缱绻变淡,他才翻身而起,利落地脱掉了自己的上衣。   闻哲藏在负重下的喉结微微向上滚动,随即不动声色地复位。   “我的肋骨很疼。”谢藤低声说。   墙角的射灯、镜面的反光以及属于吊坠的蓝色混淆在一起,勾勒出极具诱惑力的上身轮廓。   利落的肩线与腰线,最下的肋骨周围被四指宽的医用护带固定,边缘的肌理微微隆起,仿若只要伸手,就能感受到舒适的张力。   “膝盖也是。”   他脱掉长裤,露出膝盖上的医用护带。   “嘴唇也是……”   他重新俯下身,把额头抵在闻哲的小腹上轻蹭。   细碎的额发触感粗糙,让闻哲痒得不自觉倒吸气。   “都怪你下手那么重,”谢藤放任那个委屈已久的“小女孩”,不断发出不满地嘀咕,“你不想我,也不愿意看着我,还不回应我的吻,甚至咬我……”   “你的意思是,只准你咬我?”闻哲打断对方,盯着对方的后脑。如果他手臂能自由活动,肯定会为这番不可理喻的发言给谢藤两记狠拳。   “那不能怪我,”谢藤不依不饶,“怪你太诱人了。等我回过神来,就已经下口了……”   闻哲:“……”   “你又要说我恶心了?”谢藤再度抬起头来与闻哲对视时,眼神已经不再危险,只有委屈。   闻哲摇头。他早就明白对方不是能用常理界定的人,自然也无法用道理说服。而相比不断地撩拨,对方眼底的灰蓝从危险转换为温驯这个刹那,才更让他意动。   但他的理智尚在,没有放任自己被本能与对方的行为彻底蛊惑。   “你还要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然后?”谢藤问。   “我就同意……”   闻哲不知道是第几次没能说完后面的话。   谢藤落在对方后腰上的一只手圈紧的同时,另一只手则顺着腰线往下滑到最底,突然报复性地施力。   闻哲因为对方的举动发出了短促地惊呼。   “慢一点……听见了吗?”他呼吸窒住,缓和了几秒才出声,“温柔不是你的优点吗?”   谢藤应声放缓了手上的动作,凑到他耳边反问:“你不是说没必要在这种时候还继续隐藏自己的本性……?”   “你忘了我身上有多少负重?我现在可是任你摆布的状态。如果一不小心废掉了,你就会永远失去自己唯一的乐趣。还是说,你想要一个连回拥你都做不到的破玩具娃娃?那你就会失去大脑赠予你的那些美妙幻觉……”随着谢藤坏心地动作,闻哲的话语骤顿在此处,咽下一声短促的喘息,才继续道,“体贴也是你的一部分。尽管它只体现在床上。请延续你为数不多的优点。”   “你怎么还是那么好?”谢藤笑了起来,“而且每一次都会给我惊喜……”   “安静点,”闻哲鄙夷道,“还有,专心点……嘶!”又咬?   “我很专心。”谢藤不满地在对方另一边肋骨附近的皮肤重重地咬了一口,迅速蜿蜒而上,来到对方脖根,却不能沿着脖颈的曲线向下,难免再度对自己的“杰作”产生不满,当即果断碰了一下自己的腕表,在闻哲微愕地注视下,摘掉了颈部的负重。   谢藤沿着闻哲颈部的淤青仔细地舔吻吮吸,很快又解除了对方左腕的负重。   刚谈妥的交换条件虽然才开始履行,谢藤却已经主动让步两次。   闻哲来不及说话,就听见对方厚颜无耻地表示:“提前预约明天的下一次……”   闻哲干脆无情地驳斥:“我不认为你能留到明天……嘶!”   谢藤仔细舔舐过刚咬出来的痕迹,贴着对方的脖子轻笑:“你太了解我了。”   闻哲左手已经恢复了部分行动力,虽然依旧会受制于手肘的负重,却足够他拒绝对方折磨自己的脖子,同时往对方的脑袋上用力拍一巴掌,略微拉开彼此的距离。   “为什么打我?”谢藤差点咬到自己那根忙于四处造次的舌头,“你怎么还是那么坏?”   “为什么?”闻哲用眼神示意对方去看自己手腕上那些四指宽的淤青,“这个理由够吗?”   谢藤一把捉住他的手掌,凑过去吮吻那些淤青,同时在其他地方用力,很快就让闻哲只能专注于利用对方的肩膀做支撑,再无暇顾及自己的手腕。   “你才是不专心的那一个……才刚开始,你就那么不专心了,那我可就不保证温柔……嘶!你怎么也……?”   谢藤凑过去夺走闻哲刚成形的声音,反被后者一口衔住,毫不留情地咬破了他的舌尖。   饕餮盛宴未及桌,主菜已至唇边。   伴着大脑的撒谎,将铁锈和腥味与对方主动送上的唇舌一起换做甘美的甜点。   味蕾随即发出狂欢的尖叫,理智随之溃不成军,携手落荒而逃……   ……   时间、空间以及感觉很快混淆不清,谁都无法判断究竟过了多久。   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圆形黑色舞台,不断上演着只有两名演员而没有观众的最下流,也是最圣洁的剧目。 第150章 显现-4(IV)   疯了。   闻哲想。   完全疯了。   不止自己,对方也是。   与前几次简直毫无相似之处。   哪怕是与最初被化学品所控制的那一次都不同。   毕竟当时的他只是暂时被本能支配而失去理智,但他对身体的掌控力还在,根本不可能放纵到这个地步。   可刚才却是在好胜心的趋势下,逐渐丧失了理智,随后因为身体仅有一半,不,是只拥有六分之一的掌控权,而近乎完全由对方主导。   他在对方放松警惕时一度试图偷袭,尝试夺走对方的腕表,却很快就被对方察觉,继而反制,半推半就地开始了随后的沉沦。   过分放纵的结果是,他的腿根发麻,腰臀也是,甚至全身的肌肉都在叫嚣。疲惫至极。   道理很简单:负重时剧烈运动,再好的身体素质也吃不消。   好在他身上大部分的负重途中就已经逐渐被取下,只剩下双脚踝和右臂还有。   可是这种左右重心不同,尤其是右边极重的情况,同样不利于他的动作。毕竟他不是左撇子,而对方自然提前考虑到了这一层,才保留了能限制他右臂和双踝的负重。   闻哲恍惚地盯着天花板上的倒影,看着自己和周遭的狼狈与凌乱,许久才将视线挪向侧面。   谢藤埋首于闻哲的颈窝,呼吸并不规律,带着一种得逞之后的惬意与雀跃。   闻哲从未大意过,偶尔一瞬,短短刹那的权衡,没来得及估算狼与狗的区别。   “野性未驯”这四个字说来简单,亲身体验就相当糟糕了。   闻哲本想直接给谢藤一肘子,可对方的肋骨有医用护带,就算攻击也起不到什么实质的伤害,甚至看起来更像在娇嗔。光想象就已经足够他恶心了,当即打消了动手的念头。   话说回来,一个肋骨断了的人,究竟是如何又是为何能肆无忌惮地跟人上床?他到底对疼痛的适应力高到什么程度?   何况不止一次。   简直不可理喻。   闻哲觉得自己已经彻底被对方影响,不止思绪纷乱,喋喋不休,还漫无边际,充斥着毫无理智可循的发撒思维……   “睡不着吗?”谢藤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餍足的笑意。   也可能是闻哲的错觉。但等他回过神来,话语已经完全不受控制地滑出了自己的喉咙。   “左边压着100公斤的你,右边和双腿压着40公斤的负重,请问谁能睡着?你能?那劳驾你跟我交换一下?”   “……”   谢藤哑然半舜,蓦地坐起来,直盯着闻哲,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   他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完全无法相信如此尖酸刻薄话会出自对方之口,直到闻哲露出惊讶的表情,他敢肯定刚才的确听到了。   “没想到你也会发脾气。”还是以远超出谢藤想象的方式。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闻哲:“……”   “不过,我绝对没有100公斤,”谢藤边调笑对方边凑过去,抓着闻哲的左手,往自己身上带,“不信你摸摸看,并没有多余的脂肪,肌肉的柔韧度和手感都不错……”   “……”   闻哲强忍住揍对方的冲动,面无表情地抽回了手。   趁着对方无语的时候,谢藤交换了彼此的位置。   “现在好点了?”他问。   “没有。”流于表面的失控很快被闻哲遏制。   谢藤:“……”   “很热。”闻哲说,“你别粘着我。”   “这个就没有商量余地了。”谢藤说。   闻哲:“……”   谢藤重新圈紧了闻哲的腰,肆无忌惮地摩挲对方的侧腹,不时向下滑去,揉按对方发酸的部位。   这种介于按摩与撩拨之间的动作,让闻哲一时无法分辨对方究竟是体贴还是故意的,但无论如何他依旧受制于负重,不止要继续想办法拿下来,还得想方设法撬开谢藤蚌壳似的的嘴。   相较之下,二人方才的疯狂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了。   “我想冲澡。”闻哲叹气,“身上很黏,没办法入睡。要么你带我过去,或者去掉两个负重,我自己走过去。”   “这里没有浴室,也没有自来水。”谢藤一脸无辜。   “你骗……”   “真的。”   闻哲:“……”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不过我有应急措施。”谢藤丢下一句“等我一会儿”,就那样赤身裸体地窜进“小圆镜”。   闻哲再度哑然,接着又看见对方已经回来了。   看来只是去了上一层,闻哲想,医生至少在上两层。   谢藤一脸得意地抱着几包一次性湿巾,献宝似的堆在闻哲身边。   不等闻哲对此发表异议,谢藤已经不厌其烦地抽出一张又一张,动手帮他擦拭身体。   闻哲几度尝试拒绝,表示可以自己动手。   谢藤露出可怜的表情,二人再度开始拉锯。   短暂且无聊的拉锯过后,闻哲只得选择放任。   “你到底怎么回事?”他无法否认对方古怪的表现。   谢藤置若罔闻,耐心地擦拭对方全身,就连脚趾都没放过。   看来这是对方拒绝谈及的问题,闻哲想,只能换一个了。   “吊坠。”他说,“还我。”   谢藤这次没有继续装聋作哑,依言起身,大步走到墙边,弯腰捡起吊坠,回到床上,把蓝宝石悬在闻哲眼前左右摇晃。   闻哲伸手去抢,谢藤果断站起,而碍于负重的闻哲显然没办法迅速起身,当即踉跄着差点摔倒。谢藤趁机钩住对方的腰,露出恶作剧得逞的模样。   “就不还你!”   闻哲:“……”   一番幼稚的行径过后,谢藤才将吊坠戴回到自己脖子上,贴在对方耳郭说:“如果你动手抢,我就电击你。”   “……”   闻哲哑然数秒,不禁又问一遍:“你到底怎么回事?”   谢藤依旧不答,伸腿把还在床上的空披萨盒、旧报纸以及用过和没用过的湿纸巾通通踢下床。   闻哲微微皱眉,谢藤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凑过来亲吻了他的眉心,轻蹭他的脖颈,把他拦进怀里。   “你讨厌诗集吗?这东西助眠效果相当好。尤其是莎士比亚。我记得一些……”   谢藤打算和闻哲一起躺下,后者却僵坐着没有动弹。他只好绕到对方身后,圈住闻哲的腰,靠在他的后颈上,开始自说自话:“我特别想你。真的。合我胃口的脸,皮肤的温度,在床上热情的反应,不到最后一刻都不肯让渡的主导权,还有很多很多。尤其是你靠在我怀里的那几个夜晚。终于又能一起睡了。我想搂着你睡。好不好?不行吗?还有,你能不能用你那些奇怪的办法来哄我睡觉……?”   闻哲充耳不闻地盯着刚被谢藤踢下床而导致摊开来的、原本用来垫披萨盒的旧英文报纸。 第151章 苟且-1(上)   闻哲很少“休假”。   他会特意要求的“休假”,往往不意味着通常概念上的“休假”,而是前往人烟稀少的地方,藉此暂停给予周围的“反馈”。   他长期以来,都把孤独当做唯一的自我疗愈方式。   事实上非常有效。   否则他的精神阈值就不会在短短几年里一跃成为唯一超过长惟的人。   休假时的闻哲只会在24个小时内随机选择一两个时间点,看一二次手机。   期间他会查阅所有的未读信息与各类社交软件,尽量回复所有消息:偶尔向“父母”和朋友报平安;大多时候宽慰别人或给出别人解决麻烦的建议;培育素冠荷鼎的那个人除了有新花要开的时候,都不会主动联络。他收到消息后会留下新的收货人与地址以及……其他许多与之类似的人,他都会根据对方的需要做出回答,说他们想听的话。   “他们”虽然是闻哲的“案子”,是“被调查对象”,却也是他继续工作的唯一理由。   就像医生的评价:他爱人类。不分好坏都爱。   可惜这样的爱缺乏爱本身应有的独占属性,所以他是不会爱的“不幸者”。   在谢藤说出“莎士比亚助眠”的时候,闻哲想起了那件“别有用心”的“临别礼物”,差点笑了出来。   他不能否认掌控一个很不听话的人,的确能让他感觉到快乐的事实。   就像现在这样。   其实,是否继续与被调查对象往来,完全取决于自己的个人意愿。只要不泄露“工作”和“未来”相关的一切,长惟就不会出面干涉。   因为想窥见别人的真实,肯定必须献祭自身的真实。尤其是情感。至少也是其中一部分。   也因为大部分的“视实者”天生就擅长剥离,他们无论工作多久,都能在结束后迅速抽身。为了不牵扯上麻烦,他们会选择彻底断绝往来;另一些极小部分的“视实者”会在精神碰撞中不自觉意动,继而选择留下。经过繁复且漫长的审核和移交流程后,他们会彻底断绝与“未来”和“时空”相关的“联系”。即便记得自己曾经身为其中一员,也无法重新成为其中一员,继而逐渐泯然于众人。   所以,至少在“离开”方面,谢藤判断得并没有错。   可是,闻哲也没有撒谎。无论是“帮忙”,还是“暂时留下”。   因为他并不严格属于以上二者,而是其中唯一的特例——他既不会再与其中的任何人见面,也不会断绝联络。   闻哲终于滑到社交媒体上最后一条未读消息。   一个最近刚关注他的账户,消息发出的时间是十多个小时以前,内容很短:哲,你在吗?   闻哲先回复“在”,然后才去查阅对方是谁。   一个新号。   上面只发了一张似乎被裁掉一半,只剩下半截的长条形照片。   一瓶蓝色鎏金边玻璃瓶,嵌在黑色丝绒缎面礼盒里。   他很容易就辨认出这个陌生的新账户属于谁。   距离他的离开才过去一个月,会依依不舍也属于正常现象。   他评估为对方应该是想找他聊天,可他回复后对方就没有动静了。   第二天,他照常打开手机顺序查看,对方依旧没有回复。   第三天照旧。   第四依旧、第五……   短暂的古怪感划过闻哲的脑海,随后就被新的案子挤到一旁。   直到“造物主级”出现……   ※   “你能不能用你那些奇怪的办法来哄我睡觉……你为什么又不理我了?”   为了报复闻哲忽视自己,谢藤将放在闻哲腰上的手掌滑向下腹。男性的身体无论如何总是会忠实于本能,闻哲因而差点原地弹起。他本能地想要挣脱,却被谢藤的另一只手牢牢地固定在怀里,很快放弃了挣扎,任由对方造次,因为他此刻已经顾不上这些了。   谢藤迟了许久才循着闻哲的视线,发现了那份掉落在地上的旧报纸。   旧报纸上的日期很小,需要闻哲微微眯起眼睛才能看清“日”和“月”。   时间距离他离开的“锚记”大约一个月后,距离“现在”四个月以前,恰好是他休假结束的时候,也是他收到谢藤留言的时候。   头版标题相当醒目的写着:天妒英才!年仅20岁的奥地利籍天才交响乐指挥家Lennart Richter死于车祸……   之后的小字闻哲就看不清了,但有一股寒意伴着他的猜想从骨头里渗出来,让他觉得毛骨悚然。   他脑海中飞速划过各种可能的组合,率先排除了谋杀的可能,只剩下“意外”。   可谢藤既然能解决了所有的老头,LR的死最多只会短期内让他在政界方面的关系网受些小损伤,肯定不会让他变成现在这样……不!   不对。   闻哲命令自己扩大到更广域的范围去看:医生到现在都没出现;变得冷漠的粉发女孩;异常瘦的HR助理;情绪不再流于表面的生活助理;私人飞机驾驶员的女儿成为了灰姑娘;谢藤的母亲吻儿子额头时使用具有祝福性质的“七”做次数……   闻哲陡然发现自己其实从开始就思考错了方向。   他应该把婚礼和丧礼前半段,完全分开来看。   婚礼的前半段是谢藤故意谋划的步骤,只是想让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   丧礼的前半段最先自杀的不是其他,而是驾驶员的女儿,她的死传染了牧师,让后者也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那么……   “飞机……?”   闻哲的结论转瞬即成,话语却来不及道完就被谢藤打断。   “别看!”   谢藤的语气古怪至极。   他用腕表熄灭了房间里所有的灯。   不是惊慌,也并非恐惧。   既像在跟闻哲说,也像在告诫自己。   一种悲戚与祈求的混杂。   他把闻哲揽入怀中,用力咬住他的嘴唇,就算对方毫无回应,他依旧不断啃噬舔咬,沿着下颚一路经过脖颈遍及全身,没有放过任何一寸能让对方不自觉战栗的皮肤,用尽一切手段撩拨,企图用这种方式转移闻哲的注意力。可惜他发现得太晚了,即便蛮横地打开对方的双腿,毫不留情地挺身掠夺对方疲惫的身体,依旧无法用欢愉来夺走对方的注意。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刚才,闻哲的任何话语都无法成形,就被对方的嘴唇或自己的喘息代替,但他的思绪一片清明,只有身体为感官所左右。   谢藤用力掐住闻哲的腰与膝弯,咬着对方的耳朵,反复说:“别想。”   回答他的是闻哲几不可闻的叹息以及陌生又特殊的吻。   滑过唇线,滑过唇珠,滑过嘴角与贝齿,与湿润的口腔温柔交缠。 第152章 苟且-1(中)   与谢藤粗暴的动作相应的是他脑袋里的刺痛。   只是这一次他尚未痛苦地抱住头颅,就被对方的吻驱散。   他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轻而易举地沉沦于闻哲赠予的吻里。   似乎总是这样。   在闻哲出现以前,他从未觉得谁特别。包括家人与医生等。   他很早就明白自己没有共情能力,也就是他没有感觉。   他也知道自私是人的天性,明白情感在金钱面前不值一提。   可与之相应的是,金钱同样买不到真正的情感。童话中的情感只是用来欺骗涉世未深的小孩子,是一切穷困者迷恋的虚构故事。让他们藉此说服自己放下尊严与生活,心甘情愿地付出自己的一切,欺骗自己能在出卖情感与身体的同时,换得金钱与同等的感情。   其实他们只是消耗品。   至于那些有钱人,则始终活得相当清醒,明白自己只是在购买虚假乏味的性,假装享受其中附送的情感。   他曾经是前者,结果成了后者。   至少他一度二者皆是,让他能用岛做借口,谎称自己选择受限。真正的原因不过是感官刺激仅限于刚开始的时候,只要稍微久一些,他就会变得麻木,以至于最后连死都不怕了。   剩下的残留在彻底病变大脑里的对疼痛的辨识与逻辑颠覆,则始终能让他兴奋不已。   但闻哲不是。   交心与欺骗,上床与纯情,帮助与利用……任何截然相反的言行与情绪,在闻哲那里都不足以成为决定性的条件,却也能成为其中不可或缺的部分。且无论好坏,他都会全盘接纳。   这是仅凭一个特殊的吻就能清楚察觉到的事,更不用说此刻饱含情绪的赠予。   谢藤明白对方已经揣度出了真相。虽不是全部,可仅仅其中一部分,就已经足够让他恐惧,让他大脑发出尖叫,却在尖叫之前,就被超乎想象的甘美的吻,再一度轻而易举遏制。   他狂暴地掠夺很快屈服于对方饱含安抚性质的吻,在远胜于任何药物的,简单却有效的感官作用下,享受着并愈发笃定了只有对方可以做到。   所以无论如何,他都需要对方,让他来帮自己维持最后的理智。   只是,对方太过聪明,任何一丁点儿的蛛丝马迹,就能推导出大部分真相。   而他正在享受的这个吻,恰恰就是最好的证明。   他知道自己应该说出来,竭尽所能的倾诉,无论是痛苦还是恐惧。   但他没有感觉,根本无法像其他人那样倾诉,从而也让一切注定逐渐沉淀于仇恨。   ——他不想要。   如果他能告诉对方自己周围之前发生过什么,毫无疑问更能让对方甘心下顾。   ——他想要。   由怜悯与施舍所催生出的肯定是更多他以前所未拥有过的,让他无比迷恋的体验。   ——他不想要。   他刚才还说想要对方的怜悯。   ——他想要。   但他现在已经不想要了。   ——他想要。   他要暴戾的毫不留情地拥抱对方,看对方难堪,听对方求饶,逼对方享受,让对方沉沦。   ——他不想要。   对方也不会让他如此。   ……   闻哲终于得以从谢藤暴戾的行为中解脱出来,在过紧的拥抱中缓慢而艰难地呼吸。   一连几次,加上负重和对方并不温柔的行为,让他觉得自己就像被牛踩过,已经累得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了。   但情况不允许。   “休。”他用左手拍抚了对方的后背。就像在“鱼缸”时那样。   谢藤没有像之前那几次那样激烈的反驳闻哲对他的称呼,只是像匹幼狼那样凑上来,用牙齿和鼻尖磨嗅他的皮肤,用喉咙里发出的寓意不明的单音不断找他索吻。   闻哲知道对方在渴求什么,而他也不介意再慷慨一些……   ……   刚才借闻哲的怜悯与纵容、由谢藤所主导的“疯狂”,毫无疑问让他们都尽情享受了身体上的欢愉,但与此时此刻、与闻哲用一个吻夺走主导权的途中以及随后发生的一切相比,就不值一提了。   暴戾的互搏以疼痛为表象,内里潜藏着极不起眼地让步,彼此拉锯到最后一刻的感觉,比不经意地呻吟更让人着迷……   谢藤不知何时已经放开了闻哲的腰和腿,改覆住对方的后背,顺着脊柱一路往上,将手掌停留在肩胛骨与脊骨间,用力把对方压进自己的怀里抱紧。   闻哲比他还先一步用力,全然没有让步的打算,揽住对方的肩背与后颈。既毫不留情,也如同控诉般,初次亮出了“利齿”,在对方的肩颈上用力咬下。即便尝到了血的腥味,也没有松开。   凶狠得如同要撕下一块肉。   这个相比温情更接近于泄愤的拥抱,很快就扼住了彼此的呼吸,仿佛揉碎了彼此的骨骼,更让谢藤心口战栗得如同遭遇无穷的电击,思维则像是浸入了漫无边际的温水中,在一片空白中感觉到自己膝盖与肋骨的疼痛,缓慢却不容置疑地扩散侵袭遍全身,让他浑身发颤,也让他无比疲惫。   他不自觉闭上了眼,彻底陷入昏睡。   彼此都是。   谢藤再睁开眼时,看到了闻哲近在咫尺的侧脸,近乎惊慌失措地弹起,反射性摸向自己脖子上的吊坠与腕表,确定它们都在后,又花了些时间才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   闻哲被他惊动,却没有睁开眼。   他太累了,只能发出短促却意味不明的呓语,眼皮轻颤,却依旧被困于身体的疲惫,发出缓而暖的平稳呼吸。   谢藤屏住呼吸伸出手,拇指按住对方的下唇线。   他并未用力,只是轻轻地来回滑动,满是不自觉流露的缱绻。   片刻后他移开手,起身下床,用“小圆镜”返回上层,很快回来。   给对方换上二指宽的乍看如同银质的“手环”与“脚环”,拿掉剩下的四个负重,亲吻对方四肢上留下的淤青,来回摩挲对方关节皮肤。   “用得着这么谨慎?”闻哲不可能还没被弄醒。   “这些是什么?”他坐起来,抬起胳膊,翻转手腕,仔细端详,很快又找到了生物锁。   “电击环。”谢藤说。   “你还担心我会逃跑?”闻哲问。   谢藤摇头:“我不担心你逃跑。”   “那你担心什么?”   “我担心你跑的时候不带上我。”   “……” 第153章 苟且-1(下)   闻哲明白这是“你离开时必须带上我”的意思,但他没有料到谢藤会这么说。   他放下胳膊,无声长叹。   这些玩意显然比负重轻了不少,充其量等于四个玉镯的重量,适合用来限制他的行动,却不至于伤害他的身体。   威胁的时候到是什么难听的话都敢叫嚣,做和咬人的时候也很狠得下心,骨子里却藏着忐忑与温柔。   自毁倾向让谢藤很难找到真正让自己着迷的东西,随之而来的依存症则让他很难舍弃自己迷恋的一切。   “小女孩”终归舍不得弄坏唯一能让他觉得有趣的“玩具熊”。   闻哲的一切目的或许从未达成过,因而他并不知道谢藤究竟揣度出了多少。或许在照片之外还有其他的证据,也可能没有。尤其以他所揣度出的对方此前五个月的“经历”来看,“如何回到过去”或者“如何改变过去”本该是理所当然的质问。   可谢藤没有问。   无论如何,谢藤似乎完全不急于向自己求证或质问这件事本身就与任何人和常理相冲突了。   “把湿纸巾递给我。”闻哲再开口时话题跳到了更加“实用”的范畴。   谢藤依言照做,甚至动手代劳。   闻哲没有反对,任由对方趁机搞些黏糊糊的小动作,只有对方试图咬自己的时候,才会掐住对方后颈来警告。   他的确需要吊坠,但被夺走吊坠却不意味着对方就能使用它。他其实既不在乎谢藤猜测到什么程度,也不在乎他是否握有决定性的证据,只是谢藤没有主动向他提问的行为本身让他感到异常费解。而与他脑袋里的无奈和疑惑不同,他身体上的疲惫更为切实,很快带着倦意,不断催促他重新躺下。   谢藤马上跟了过来,在他身旁坐下,却没有躺下,仿佛刚才执着于温存的不是他,而是另一个人,但他的眼睛泄露了内心的期待。   “过来。”闻哲说。   他把手伸向对方,等谢藤握住后,便将他拉进怀里。   谢藤反射性地伸手,而后就懵了,一动不动也不敢动地窝在闻哲胸口,任由对方的手指来回穿梭在自己头发与后颈之间。   跟之前几次不同,闻哲这次的抚摸既无规律,也没有任何特殊用意。只是一种无意识的举动。   直到听见闻哲打了哈欠的声音,谢藤才意识到这一点。   谢藤就此真正放松下来,为自己寻找了舒适的姿势,环住对方,不带任何邪念地抚摸着对方侧腹的皮肤,在30°的室内依旧贪恋着对方皮肤的温度。   “有点痒。”闻哲说。   谢藤停下手指的动作,却没有移开手掌。   闻哲的第二个哈欠很快出现。   精神与肉体上双重的疲惫让他异常困倦,谢藤却开始揉按他淤青的右手腕。   “新的淤青不能按。”闻哲抽回了自己的手,“只能冷敷。不然会肿很久,不方便行动。”   谢藤不满地盯着他。   “你是不是忘了你才是罪魁祸首的事实?”闻哲出言讽刺。   谢藤的脸上又多出一份委屈。   “过三天就能按摩了。”闻哲放弃与其辩驳,并很快迎来第三个哈欠。   “那么吻呢?”谢藤问。   闻哲无可奈何的“嗯”了一声,放任谢藤亲吻了手腕的淤青,艰难地撑着沉重的眼皮,说:“我困了。”   谢藤点点头,握住他的手,重新躺下,不再造次。   可闻哲刚闭上眼睛,又听见对方在自己耳边嘀咕。   “你为什么不管我了?”   不像是提问,闻哲闭着眼睛想。   “我以为你不管我了。”谢藤很快自问自答并重新抱紧对方,埋首于对方的颈侧,“我一直在等你……”   “那你没有什么想告诉我的吗?”闻哲撑开眼皮,撩了一眼对方在自己脖子上乱拱的后脑勺,无法从这个部分辨识出对方真正的情绪如何,只知道对方一直在摇头。   “那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闻哲又问。   “喝水吗?”谢藤终于放开对方,讨好道:“冰的。”   “……”   又避开问题了。闻哲叹气。随后点头。   对方迅速离开,又很快复返。   这次他没有用嘴喂,而是把瓶盖拧下,揽着闻哲的肩背把他扶起,再把水递给对方。   冰凉的触感让闻哲惬意地呼出一口气,把没喝完的瓶子还给对方,贴着谢藤唇角,用后者从来没听过语气,说出没有主语却近似于抱怨的话。   “先是十多个小时横跨大西洋的飞机抵达苏格兰参加‘婚礼’;在充斥着暴力狂和白痴们的监狱里住了七天七夜;麻烦又难缠的律师们;再度横跨大西洋飞回到这边赶‘丧礼’;随后就遭遇了电击;醒过来就是上床,继续上床,没完没了……这里一共有几个小时的睡眠时间?”   “……”   谢藤迟来地注意到闻哲眼下的憔悴深色痕迹。   闻哲终于说出结论:“我很困。”   “睡吧。”   谢藤扶对方躺下,松开胳膊。   “我保证不扰你了。”   闻哲应了一声,顺手钩住了对方的后颈,侧头凑过去,留下一个很轻的吻,却不止于单纯的碰触,故意在结束时抿了一下对方的上唇。   熟悉的牵动人心的手段,却因毫无准备就面对而怔忪恍惚。   谢藤不禁用手指覆住了自己的唇,回过神时已经躺在对方身边,闭上了双眼……   闻哲再度醒来时,谢藤已经不在房间里。   冰水瓶放在他淤青的四肢周围,他挑选了最冰的一瓶,拿起来往自己脸上和颈间贴,为这种舒适感而喟叹。   谢藤从“小圆镜”上下来,正好看到闻哲的这副模样,当即露出不满的表情。   一切恐怕得从头来了。闻哲审视着对方想。   “过来。”他放下瓶子,朝谢藤伸出手。   谢藤依言凑近,握住他的手,配合对方的动作,果然得到了一个颇具安抚性质的吻。   他的不满因而平息少许,却很快就被闻哲一把推开。   谢藤:“……”   “能把温度调低点吗?”闻哲继续抱紧冰水瓶,“顺便给我找身衣服。”   “这里没有空调,也没有暖气。不是我能控制得了的。”谢藤不满道,“而且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什么?”   “你被我囚禁了。”   “弄死我的选项被你自己排除了。那么你要重新把我绑起来?什么姿势由你挑选,然后我继续排斥你。”闻哲无甚所谓地说,“接下来受罪的就是你的大脑了。它会无法享受那些美妙的幻觉,从而继续被疼痛折磨。”   谢藤:“……”   “那你衣服也别穿了,”他负气道,“免得热。”   闻哲:“……”   他决定用转移话题的方式放弃这种幼稚至极的口头胜负。   “什么时候离开这里?”闻哲问。   “几天后。”谢藤说,“不超过一周。”   “你为什么躲在这种奇怪地方?”闻哲不解,“我以为你就算不沉溺于金碧辉煌的宫殿,也至少倾向于舒适的城市化生活?”   “我小时候在这里接受过治疗。平时不住在这里。”谢藤说,“这里比较隐蔽。平时只有医生和我。”   “所以,”闻哲放下冰水瓶,盯着对方问:“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谢藤避开了他黑檀色的眼睛。   “我只是想找一个安全的、不被人打扰的地方……”   “躲避敌人?”   “尽情的抱你。”   “……”   “你在我怀里。你会痛。会呻吟。”   谢藤说到途中语言就再度陷入了古怪的混乱。   “然后我也会痛了。短暂的。不是大脑赋予的幻觉。”   他说:“证明你是真的,也是活的。”   闻哲突兀地问:“因为飞机失事?” 第154章 苟且-2(上)   随着闻哲突兀的提问,圆形的房间骤然安静下来。   沉默。   过于冗长地沉默。   “休。”闻哲打破沉默。   “别那样叫我!”谢藤大吼。   他剧烈的排斥反应让闻哲不自觉皱眉。   谢藤骤然回神,急忙凑过去亲吻了对方的眉心,把他拦进怀里轻蹭脖颈。   “我没想吼你,我也不是那个意思,”他说,“我……?”   “我才说过的话,你转头就忘是吗?”闻哲打断对方,没有放任对方蒙混过去,反而一把薅住谢藤的头发,固定住他的下颚,逼他直视自己,“是假装听不见有趣,还是你大脑里的海马体跟两腿间的海绵体长异位了?”   “……”   谢藤完全无法相信这种言行会出自对方的口中,更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嘴巴开阖半天都没能挤出一个字。   “我刚才就让你别再装模作样了,”闻哲盯着对方的眼睛说,“真的很恶心。”   谢藤整个懵了。   “想说就说。不想说也可以直说。就这么简单的要求,很难做到吗?”闻哲的指关节发出过于用力的弹响,毫不留情地嵌进对方的下颚,如同要捏碎对方的下颚骨,“你再跟我装模作样,我就直接把你的下颚卸掉。反正留着也没有用,还会让我恶心。”   “……”   谢藤终于回神,艰难地挪动刺痛的下颚,道:“我想说。可不知道该怎么说。”   “那就这么说。”闻哲道。   “什么?”谢藤一愣。   “就按照你刚才说的‘想说但是不知道怎么说’来说。”闻哲说。   谢藤:“……”   “很难吗?”闻哲问,“说话!”   谢藤低声道:“不难。”   “那就做到。”闻哲终于松开对方。   谢藤不自觉抚了抚自己刺痛的下颚,来不及疑惑自己的大脑为何突然对疼痛反馈得如此迅速,就被闻哲握住了刚碰到自己下巴的那只手。   闻哲将对方的手从红肿下颚皮肤上移开,用另一只手捧住对方的颈侧,来回摩挲着,轻叹一声。   谢藤知道他想做什么,配合地侧仰起头,享受对方的嘴唇滑过自己的下颚,也享受着这种包含安抚意味的细碎的吻。   但他来不及彻底沉溺或回吻,就听到对方贴在自己耳郭边说出的警告。   “不管你是故意还是碰巧,我都不建议你再激怒我了。”闻哲说,“相信我。那对你肯定不会有任何好处。”   “……”   谢藤看着对方的表情,意识到这是另一条也是对方藏得最深的底线。就连他都不曾发现……不,认真说起来,其实不算陌生,就是“淡香水”的药效还没过去的那个时候。   原来藏在完美表象背后的既不是残忍,也不是无情,而是一种只针对非正向层面的怪诞暴虐。   闻哲即将拉开彼此距离时,谢藤陡然放松身体,整个靠向了他。   “怎么了?”闻哲反射性地接住,手掌来回摩挲着对方的脑袋与后颈,“头又开始疼了?”   谢藤靠在闻哲的肩膀上来回摇头,不等对方继续询问,就自行开口,问:“你饿不饿?”   闻哲再度用力掐住了对方的下颚。   在他把它卸下来前,谢藤及时开口:“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直视着那双黑檀色的眼睛,保证:“我真的不知道。”   闻哲回视对方,找寻不到对方的情绪流露,一时拿不准是自己的揣度错了,还是……?   “这里太乱了,”谢藤打断了他的思考,“我带你上去吧?”   略顿之后他又补充道:“给我点时间好吗?我会想办法说出来的。至少会对你说出一切。”   通过“小圆镜”的帮助,二人很快抵达了上一层。   闻哲看着那张凌乱的床以及散落在床周围的电脑及设备的房间,一时竟然区分不出楼上楼下到底是哪个更乱一些。   不过这里好歹能感觉到相对凉爽的风经过,虽然找不到通风口,温度却比楼下要适宜得多。   谢藤从堆在角落里的箱子中翻出一身衣服递给闻哲,决口不提“楼上”或“医生”如何,就好像没有楼上的空间存在。   他等闻哲换好衣服,就抓住了他的手腕,带着他在这一层四处“参观”。   圆形的房间竟然只是其中的一部分,两侧还有直通另外几个房间的金属走廊。   宛如地下巢穴般的建筑结构,让闻哲不禁好奇的四下张望。   这里的大多数房间始终空置,就连地面上都积了非常厚的一层灰尘。   他们先经过了两个空置的房间,才抵达一个看起来有些奇怪的房间。   那里面的墙角边顺序矗立着一个又一个类似“电话亭”的“盒子”,还有一股子似有若无的古怪味道。   “你肯定猜不到这房间是做什么用的。”谢藤半是调侃半是得意地说。   “所以是什么……?”闻哲懒得嘲笑面前这个幼稚的“小女孩”,干脆顺着对方的意思问。   “记住位置。因为你肯定会用得着。”谢藤指向那些像电话亭的盒子,“毕竟大自然总会召唤你的!”   “……”   闻哲陡然明白那是一次性的干用卫生间。是另一种“应急措施”。因为一个接一个的顺序排列在一起,味道并不好闻。但好歹周围打扫得还算干净,跟消毒水的味道混合在一起,所以才显得古怪。看得出来有谁在尽力保持清洁——或许是生活助理,但肯定不是谢藤。加上特殊的楼层结构,硕长的金属走廊能阻断气味,并不会影响到其他的房间。   可这并不能减少闻哲对谢藤无聊程度的真切鄙夷。   接收到对方嫌弃的眼神,谢藤竟然满意地笑起来。   他拉着对方,大步沿着走廊返回,转过一个拐角,又踏上另一条走廊,抵达尽头的下一个房间。   他们在经过了连续两个空置的房间后,来到一个堆满不知道装了什么的满是纸箱的房间。   而后又是两个空置房间,才抵达一个安装了生物锁的军火库门前。   “必要的安全设备。”   谢藤顽皮地冲闻哲眨眼。   “你能猜出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第155章 苟且-2(下)   闻哲摇头。   他从未见过这种“下小上大”的房间,简直是违背建筑结构原理的存在,根本揣度不出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可他依旧莫名有一种奇怪感觉,即便他开口去问,谢藤也会故意卖关子或者顾虑到其他问题而不会告诉自己实话,所以他果断决定不问了。   谢藤讨了个没趣,正打算表达自己的不满,腕表就发出了“嘀嘀”的提示音。   “这是什么?”闻哲问,“闹钟?”   “差不多。”谢藤点头,“提醒我该回去工作了。”   闻哲:“……”   “所以,参观暂时到此结束。”谢藤拉着闻哲的手开始往回走。   他们沿着走廊,很快返回中间那个凌乱的房间。   谢藤暂时把闻哲留在那里,用“小圆镜”去往上一层,没过多久就带着一盒加热过的速冻披萨和几瓶冰水返回。   闻哲已经把床上乱七八糟的东西拾起,按照种类分别堆在床周围,颇为心安理得地躺在床上,不停地打着哈欠。   “这算不算是鸠占鹊巢?”谢藤边调侃边不自觉加大了步子来到床边。   闻哲没有回应对方的调侃,不自觉又打了个哈欠,而后用手背颇为粗鲁地抹掉自己眼角渗出的液体。   谢藤把一瓶冰水递到对方面前,后者接过后再次用来给自己的脸颊和脖颈降温,而前者则把剩下的东西堆在床边,自己也在床沿坐下。   相比刚才仅仅因为一瓶冰水就产生的不快,此刻谢藤只是弯着唇角,看着闻哲一脸惬意地享受冰凉带来的舒适,没有生出任何不满。等到对方朝自己伸出略凉的手,他就倾身凑进对方,趁机向对方讨要了一个绵长的吻。   腕表再度发出“嘀嘀”的提示声。   “他们在催我了。我得处理一下工作……”谢藤用指关节刮擦了对方的嘴唇。   显而易见的依恋,闻哲想,握住对方的手腕,在对方的掌心落下一吻。传递出一种介于安抚与安全感之间的感觉。   谢藤短暂因此怔忪,随后露出介于受宠若惊与忐忑间的古怪表情,却很快就笑了起来。   他接纳了对方用吻表明的“不会离开”的许诺,拉开彼此的距离,盘膝坐在地上,把床当成桌子,将电脑放在床上,又从乱七八糟的设备堆里刨出一只蓝牙耳机,边给自己戴上边对闻哲说:“饿了的话你先吃。不用管我。”   闻哲摇头:“我不饿……”   他没能说完就又打了个哈欠:“只是困。”   吻,性,思考,放松以及必须维持的警惕,把疲惫挤压到角落,久久不能褪尽,反而加剧了疲惫。   “想看我工作吗?”谢藤问。   “你不介意就行。”闻哲说。   谢藤很快调整了电脑的角度和自己坐的位置,侧背向闻哲,让后者能看到屏幕。   一副毫无防备的模样,闻哲想着就伸出了手,坏心地按在对方的后颈上,顺着脊柱一滑到底,还顺手暧昧地揉了对方的腰窝。   谢藤:“——!”   他正在为电脑接上其他设备,差点被撩拨得原地蹿起来,愤而放下设备,扑过去抓着对方一顿猛亲,直到闻哲再度打起了哈欠,才放过了他,笑道:“或者你先休息一会儿?”   闻哲含混地应了一声,看着谢藤先打开反追踪设备,再打开网络路由器和电脑,接着又看到对方很快进入状态,以惊人的速度浏览和回复种种消息,或者做出各种判断。   数据,合同,报表,资料,文件,远程协同,视频连线,暗网交易以及各种语言之间不断来回切换;普通的商务,普通的暗箱操作,普通的私下交易,普通的政治献金……没有任何特别之处,却是一张密密麻麻的织网,等待捕获某个极为重要的猎物。   可那到底是什么?   对方的最终目的仿佛就在闻哲眼前,可正因为如此他却无法得出答案。   疲惫很快席卷了他的意识,让他不受控制地闭上了双眼,意识陷入一片黑暗……   谢藤的注意力前所未有的集中,效率相应也提高了不少。他用让自己都感到惊讶的速度处理完大部分事情后,便陡然放松下来,这才感觉到胃部发出的饥饿警告,紧接着又突然想起来自己忘了什么。   他急忙回过头,看向自己的身后,而后骤然松了一口气。   闻哲呼吸平稳的躺在那里,阖上的眼睛让他失去所有攻击性,乖巧的睡颜与规矩的睡姿很快就彻底地夺走了谢藤所有的注意力。   等他回过神来,已经凑到了对方胸口,倾听对方胸腔下规律的鼓动声。   闻哲虽然没有睁开眼睛,但警觉的习惯依旧保留,如有所感地抬起手,覆在了谢藤脑袋上揉了揉,含糊地问:“怎么了……唔?”   又没能说完!闻哲不满地半睁开眼,撞上谢藤眼底直白的询问,耐心地等待他的许可,但他的吻却截然相反,完全不给自己留下丝毫喘息余地。   闻哲毫不留情地一把薅住对方的后颈,阻止他继续疯狂地亲吻自己,颇为不可以思议道:“你是精力过剩的高中生吗?”   “我是精力过剩的小女孩!”谢藤厚颜无耻道。   闻哲:“……”   “现在小女孩要抱着玩具熊睡觉了!”谢藤开始撕扯对方的衣服。   “等等,你不是在工作……吗?”   “剩下的都是些不那么着急的……”   “劳驾你稍微用点心,再编得像样点行吗?”   “刚才明明是你先撩拨我的,”谢藤理直气壮道,“是你先摸我的!”   “……”   “玩具熊不给抱的话,小女孩会哭喔!”   “嚎啕大哭那种?”   “没错!”   “你能再不要脸点吗?”   “能!”   “……”   ……   吃、喝与睡眠原本是闻哲最熟悉的三种生活常态,直到突然多出来第四种——上床,一切就变得不是那么容易掌控了。   闻哲略显烦躁的掀开横在自己腰上的胳膊,来不及给又缠上来的谢藤一肘子,后者就笑着向后躲开了。   同样的生活重复了几天后,闻哲对时间的感觉都快模糊了。   谢藤的生活突然变得异常规律。不管闻哲饿不饿,一定会确保他按时吃喝,继而顺带一同填饱肚子。   而后就是工作。像机械一样的准时且大量的工作。   闻哲不确定谢藤是否会保证睡眠,又具体会睡多久,唯一能肯定的是:对方入睡前一定会抱自己。   对方显然已经学会避开他的底线,他因此无处发作。   在连续吃十二个同样的番茄芝士味披萨后,闻哲很难再忽略这种潜藏的古怪。   换算成一天三顿,等同于他已经连吃了四天的披萨了。   不说牛奶、果汁,连方便面或罐头都没有,而且还是同一种口味的速食披萨。   就算是出于安全和隐蔽考虑,也不应该储备如此之多的同一种食物。除非情况紧急,他们不得不躲在这里,也没有暇余补充其他的储备,只能用“应急食物”来勉强对付。   “那个意裔呢?”闻哲突然问,“就是帮你管赛车和模型飞机的那个娱乐助理。”   “死掉了。”谢藤突兀却平静地道出答案。   他侧过身,坐起来,把怔住的闻哲拉进自己怀里。   “很惨。”他说,“一种饱受折磨的死亡方式。”   闻哲难以置信地看着谢藤。   “你要看吗?”谢藤说,“我这里有完整的视频。”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突然用力抱紧闻哲,花了些时间重新调整自己的呼吸,才继续道:“跟插上雷管的C4一起绑在HR助理刚出生满百天的孩子身上,送到我手里的。”   13天以前—— 第156章 苟且-3(上)   宽敞明亮的房间里有一整面墙都是屏幕,另一边则是运行指示灯闪烁的服务器。   这里并不像是人住的地方,因为唯一有人的气息的东西,只有正中间摆放的一把椅子和坐在椅子上的那个人脚边几瓶或空或满的饮用水瓶子。   谢藤抓起一个瓶子,往自己嘴里灌了一大口水,双眼则紧盯着那些屏幕。   画面非实况,而是拘留所的监控录播。   距离最近的日期是昨天。非常新。看来刚收到。   只是帧率非常低,清晰度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可谢藤还是一眼就从放风时段攒动的人群中辨认出了自己所熟悉的那道轮廓。   闻哲依旧非常显眼,甚至无需开口说话就会引人注意。   不是因为他出众的长相,也不是因为他的美式口音——英国人早就习惯跟美国人打交道了,欧洲人其实根本不懂如何欣赏亚洲人的外貌优劣,而是因为其异于他人的存在感本身。   英国拘留所内的“治安”显然没有媒体吹嘘的“人均单间”、“生活设施非常完善”等“福利”,最少二人间,最多四人间,65%的是白人,剩下的什么族裔都有,但东亚人绝对是鲜有的存在。   尤其是黑发黑瞳却身高不低的“纯种东亚人”。毕竟东亚人总是谦卑守序,连大声表达自己的意愿都做不到,是在西方社会中犯罪率最低的一种族裔。更不用说是出现在这种充满暴力、犯罪、敌意、醉汉以及种族问题的糟糕环境里。   闻哲对这种环境并不陌生,自有一套属于自己的应对方式:若有人出言不逊,他绝对不会还击;若有人故意挑衅,他会视若无睹;若是有人胆敢付诸行动,那他就会巧妙避开;除非有人企图实施暴力,他才会不动声色的还击,并且在引起周遭狱警注意前若无其事地离开,完美地假装与其无关;   表面上看起来是一个被动又怯懦的东亚人,私下很快就让那些找他麻烦的种族主义白猪见识到了“神秘的东方力量”。   例如:刚坐下就压垮了椅子,还被椅子腿贯穿了盆腔;刚把意大利面送进嘴里,就被没有任何攻击性的钝餐勺贯穿了上颚;浴室里永远只有烫水和冷水,没有不会攻击皮肤的温水;路过马桶时一定会脚下打滑,一头栽进去,被迫品尝里面的水……直到他们意识到不对劲儿的源头,急忙给闻哲道歉,保证不会再找他麻烦,此前经历的一切倒霉事才会消失。   尽管监控没有录下闻哲准备那些不起眼的“恶作剧”的过程,但他总是会出现在对方正在经历倒霉事的“现场”。   他不会帮忙,也不会出声嘲笑,甚至不会提到那是他准备的。   他只是那么不远不近地看着对方,像是单纯的路过而已,就那样安静地等待对方意识到自己的存在,等到他们抬起头来看向自己的刹那,就冲对方露出那种微微眯起眼睛的特殊笑容,如同猎食者在欣赏猎物的徒劳挣扎。   既残酷又冷漠,带着下顾的施舍与惩罚,让谢藤心悸不已……   『要不要联络他?』粉发女孩突然问。   谢藤回神,摇头:『一切都准备好了。如果我足够幸运,他会自行回到我身边。』   反之,就完全没必要出面。毕竟死亡是他最好的护身符,他不能再引起不必要的注意了。   『那我只能祈祷你的大脑能再坚持一段时间了。』女孩叹着气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觉得他会说出回到过去的方法吗?』   『你问了错误的问题。』谢藤说。   女孩一愣:『什么?』   『你应该问,』谢藤说,『如果我们能回到过去,但是却无法改变过去,到时候我们该怎么办?』   『这……』女孩瞪大眼,愕然地看着对方,显然从来没有考虑过这种可能性,随即也意识到为什么老爸总说“休的思维角度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你没有考虑过,不是吗?』谢藤揭穿道。   『是的,』女孩并不介意被揭穿,『我想救妈妈,我还希望老爸的腿能恢复如初。』   因而她愿意为他们做任何事,也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你难道不想吗?』女孩问。   『我不知道。』谢藤据实以告,『你知道的,只有一切不按我的计划发展时,我才会显露出一些愤怒的情绪。除此之外,除了本能与欲望,我根本没有任何感觉。』   女孩再度叹气:『老爸说过,你如果在普通的环境里长大,或者你的家人当初走错了任何一步,做错了任何一个选择,你都不可能像现在这样,而应该是个天生的高智商杀人狂。就是那种会载入史册的连环杀人案的凶手。』   她说:『英俊的外表,礼貌的言行,然后把每一只猎物都耍得团团转,最后才咬断他们的脖子。』   但他没有。说明他们的选择是对的。包括岛。   “恶魔”被戴上了“枷锁”,等待“天使”来将他绞杀。   但天使否认了恶魔潜藏的邪恶部分,亲手砍掉了作为他力量源泉的双翅,又用吻虏获了他本已经麻木的灵魂,让他变得似是而非,大脑也因此出现了诡异的循环。   如同不兼容的硬件被塞进了同一个电脑主机箱内,总是不断自我冲突,而后卡死。   疼痛就此束缚了他。   女孩伸手打算关掉重复播放的监控,却被谢藤阻止。   『休,』女孩看着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的模样,第三度叹息,『既然你这么想他,为什么既不把他接出拘留所,也不在婚礼后就把他带走?』   谢藤没有说话。   沉默。   长久的沉默。   女孩终于愤怒了。   『可恶!我们真他妈越来越搞不懂你了!』   她吼完便径直转身离开。   谢藤既没有挽留,也没有解释。   直到她离开很久,谢藤依旧盯着那些监控,甚至调出岛上的以及其他的,不断重复看。   无以计数的此前没来得及注意的细节,被他从画面中逐一剥取出来。   原来他的防备心真的重到在陌生的环境里从来不入睡,但他的确在自己的怀里睡着了,自己随后也睡着了;   原来他真的不对人露出真正的笑容,只是礼貌而恰当的保持应有的表情,确保对方接收到他投射出去的部分,以此来控制别人对他的情绪反馈;   原来……   或许闻哲本身能通过言行举止来“传递”或者称之为“共感”所有的情绪。   谢藤陡然意识到,这恐怕才是自己真正需要的、无可代替的部分。   13天以后——   “C4的威力,你知道的。我从那孩子手里抽走U盘的瞬间,就牵动了雷管,引爆了炸弹。”谢藤靠在闻哲颈边,艰难且缓慢地诉说,“我想,我应该算是一个讨喜的雇主,否则在场的四个保镖,安保助理,再加上医生,就不会那么毫不犹豫地扑向我,也不会用他们的身体护住我。”   他和他们一起被埋在瓦砾下面,听着他们的心跳逐一消失,最后只剩下那个斯拉夫老头的心脏还在坚强的跳动。   缓慢,无序,越来越轻……   不知道经过了多久,他们终于得救。   而他手里握着的U盘,却藏着另一个血腥的惨剧。   “你要看吗?”谢藤问。 第157章 苟且-3(下)   闻哲颔首,却不催促。   被埋在瓦砾下的窒息濒死体验对谢藤来说并不恐怖,因为他在岛上经历过类似的。但周围人的心跳逐一消失的过程,是他所陌生的真正能影响他的部分,让他染上了经常靠在闻哲怀里,倾听心跳的“新习惯”。而他一共问了两次的“你要看吗”,也让这句话本身不像是在提问,反而是一种排斥。   “如果你愿意的话,”闻哲拍抚着对方的背,保留了一些余地,“但是没必要勉强。”   随着他的动作,谢藤逐渐放松了怀抱,几分钟后终于放开了闻哲。   可他没有去拿U盘或者其他播放设备,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对方。   虽然期待却又谨慎不前的矛盾眼神。闻哲想。就像让他走,同时也希望他能留下。无时无刻且无处不在的矛盾,混乱得连谢藤本身都无法看透,只能判断或选择其一来付诸行动。   一个不言即明的问题:如果既没有交换条件,也没有纵容和怜悯,他还会愿意给予吗?   虽然闻哲比之前花了更多的时间,可谢藤会提问本身就已经是罕有的进步,而相比无度渴求身体上的快感,这样才意味着重新靠近。   “我之前不是已经说过一遍了吗?”闻哲朝对方伸出手。   谢藤一愣:“什么?”   “疯狂没什么不对,放纵也是。只要不危害别人,也不伤害自己。”闻哲说到途中就用手掌托起对方的颚侧,手指则虚捂住对方的耳朵,跪直身躯,略微俯视对方,缓慢地凑近对方,停在离对方极近的位置,就是不吻对方。   谢藤按住对方的后腰和后颈,试图迫使对方与自己接吻,可惜刚碰到嘴唇就被闻哲拉开距离。   谢藤没有因为这种吊胃口的撩拨而生气,反而笑了起来。相比主动的引诱与蛮横的索要,他的确更希望这种似是而非的掌控。   “你果然知道我想要什么。”他说。   “现在你该说什么?”闻哲看着对方。   “我想要你。”话语自然而然地谢藤喉咙里滑出来,“我想抱你,我想要你回吻我……”   闻哲放松了固定对方的力道……   ……   身体上的懒惫再一次困住了闻哲,但他没有睡着。   谢藤窝在闻哲颈间,抚摸着对方的后腰,不断发出细小却满足的咕哝。直到闻哲伸手揉了揉他脑袋,他才逐渐平息下来,放开对方的腰,翻身下床,从地上捞起一个经过改装的平板,用指纹与虹膜解除锁定,调出被隐藏的视频存储文件夹后,就把平板递给了闻哲。   谢藤重重地在闻哲背后躺下,双臂绕过闻哲身躯,手掌停在他的小腹上来回抚摸,下颚则支在对方的肩膀上偶尔会啃咬或吮吻。   闻哲花了些时间才明白这些粘滞的小动作完全是无意识的行为。就像一对热恋中的人,一人沉溺于缠绵,另一人却执着于共同欣赏一部寡淡的爱情电影。谢藤一人分饰两角,闻哲只是他怀里为他提供温暖、为他纾解依存症的玩具熊,死去的人似乎也与他毫不相干。   闻哲抬手挥开了谢藤的胳膊,在对方疑惑地注视下,拉开了彼此的距离,无论谢藤发出多么不满的声音,依旧不允许他靠近,拒绝的态度明显。   “别这样……”谢藤试图靠近,却被一掌挥开。相比彼此拉锯与争夺,几日来逐渐习以为常温存陡然消失更让他束手无策。   小施惩罚过后,闻哲才看向对方。   “你是人,不是动物。”他说。   谢藤愣住。   “我也是人,不是你的玩具。”闻哲说,“既然都是人,就用人和人的方式沟通。别擅自在脑袋里演些无聊的独角戏来自我满足,跟那些装模作样的话一样恶心,明白了吗?”   谢藤不自觉颔首。   又像在训狗了,闻哲压下心底的烦躁,把手伸向对方:“过来。”   谢藤依言靠近。   “抱着我。”闻哲说。   谢藤重新从后部拥住对方。   “舒服一点的姿势……我说单纯的拥抱,你的嘴巴给我安分点。”   谢藤发出“哼”声,被对方单手按住脑袋一通乱揉,终于安分下来,不再闹了。   折腾了那么久,闻哲这才得空去看手里的平板上。   隐藏的文件夹里还有子文件夹,不同的子文件夹依次按照时间和无法辨别的缩写来编号。   最早一个是四个月前。第二也是。   闻哲无法揣度第一个里内容,但第二个有“LR”名字的缩写,因该是跟车祸相关的视频。   至于剩下的那些,除了日期,他都无从分辨,也没有那么多的时间逐个看过去。   “文件太多了。”闻哲干脆问,“告诉我应该看哪一个?就是U盘那段。”   “这里。”谢藤把下颚支在闻哲的肩膀上,胳膊从后者腰侧伸出,点开了其中一个。   装在U盘里的是一段或者说是根据灯光、背景音和环境角度等因素,剪辑分析成多个的监控视频。   内容只有一个——拷问。   有充斥着尖叫和白炽灯的狭窄禁闭室;有被绑在椅子上电击;有被几个人不停殴打;有在不致命的位置上割开伤口,再丢进水池中的缓慢放血……经历过这些拷问的人,毫无例外只能从死亡中获得解脱。   跟普通人想象的一针吐真剂就能听到所有真相不同,那同时也是损坏大脑的化学药品,如果需要长期套取大量信息,根本不能用。传统的拷问反而是常态。   那个热情的、英语口音像“滚落的小石子”的南欧人,竟然跟那副活泼的外表看起来完全不同,他会因疼痛而尖叫求饶,却在成功欺骗对方停止酷刑后,再度闭上嘴,或者说一些天马行空的故事,直至死亡都坚强且骄傲。   “他们电击前还会先把人淋湿,”闻哲说,“这种手法相当专业,肯定不是帮派背景的人,而是具有官方性质。”   “跟医生的评价一样。”谢藤没有看屏幕,嘴唇贴着闻哲的背,又开始沿着肩胛骨的轮廓轻吻。   “我以为你跟他们好歹是共生关系,”闻哲这次没有制止他,“还是说不是全部,只是其中一部分?”   “我不知道。”谢藤说。   “那么,这是哪里?”闻哲问,“关塔那摩?”   谢藤连续摇头。   “难道你们连拷问地点和到底是谁在针对你都没查到?”闻哲难掩惊讶。   谢藤终于点头。 第158章 苟且-4(上)   未知如同黑暗,让无法辨识其轮廓人们不知不觉将其视作了恐惧的根源。   谢藤他们的确仔细查过了视频和U盘的来源,否则就不会复制到其他的存储介质,也不会按照不同环境、背景、明暗等条件,把视频切割成一个个短视频。   毕竟,分类切割是给视频做逐帧分析的基础,抽取图片是第二步。   闻哲又仔细看了一遍所有的拷问视频,反复告诫自己的大脑,让它滤掉既血腥又残忍的过程,这样才能专注于对方的表情变化以及肢体语言所传达出的任何讯息。   可惜,大多数画面都太过模糊,他所能分辨的范畴极其有限。   但意裔的眼神很特别,即便鲜血流下,依旧不觉得糊了视线,继续嘲讽地盯着那些戴着黑色头罩的审讯者,鄙夷着那些不敢用真面目示人的禽兽们。   带着鲜少能在西方人身上看见的誓死如归。   这是一个能为理想而死的人,是只有身负国仇家恨才会如此的人。   这让意裔看起来根本就不像是单纯的普通雇员,而像是与医生有关的人……   谢藤趁机在闻哲背上造次,耐心等待对方看完第三遍。   当他意识到对方还想看第四遍时,终于不耐烦伸出手,不由分说地抽走了平板,锁定后就顺手放到地板上。   “我还没看完。”闻哲难得语气不悦。   谢藤充耳不闻的同时已经重新爬回床上,凑过去亲吻对方。   闻哲没有拒绝他的吻,却也没有纵容他继续下去,更没有任他牵着鼻子走。   “我想跟医生谈谈。”他在接吻的间隙说。   “不行。”谢藤当即拒绝。   “为什么?”闻哲拉开了彼此的距离。   谢藤沉默了数秒,突然伸出双臂揽抱住闻哲,用蛮力逼后者跟自己一起躺下。   “你不困吗?”他问。   “不困……”   谢藤当即整个贴着上去,再度用暧昧且煽情的方式撩拨对方,表示:“如果不困的话,我们就再来一……?”   “……”   闻哲默然地睨了对方一眼。   他本来就是半推半就地躺下,很容易就从谢藤怀里挣脱出来。   他坐起身,拉开彼此的距离,沉默地俯视着对方。   黑檀的眼睛一瞬就把谢藤拽入深潭,让他不自觉噤声。   “别生气。我开玩笑的。”谢藤恍了恍才回过神,“其实是我累了。但我想搂着你睡。我迷恋你的体温……”   “你能换个新鲜点的说辞吗?”这次闻哲没有等谢藤说完,就将他一把薅了起来。   他没有用暴力的拳脚对待谢藤,反而按着他的后脑,揽住他的腰身,将他整个压进自己怀里,用力箍紧。   谢藤愣住。   这是一个能让他疼痛的拥抱。   即便隔着医用护带,也能感觉到胸腔被大力挤压后,胸骨发出的那些脆弱的声音。   但这正是他想要的其中之一。   谢藤发出舒服的喟叹,不自觉回拥住对方,弧度极浅的轻蹭着对方的胸口,不断进行深而缓地呼吸,以此汲取对方的温暖,也趁机嗅闻着湿纸巾残留下的细微消毒水味。   他能感觉到闻哲胸腔的震动,急促却在努力平复的呼吸,传递出显而易见的愤怒。   因他而起的愤怒,让他陶醉不已。   “你难道想一辈子这样下去?”闻哲开口时声音已经恢复平静。   “什么样的?”谢藤含糊地说。   “工作、吃喝、跟我上床,除此之外都假装它们根本不存在。”闻哲说。   “这有什么不好……?”   “有什么不好!?”   闻哲打断的同时薅住谢藤的头发,逼他向后仰,再掐住他的下颚,逼他与自己对视。   “每天都躲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室里,不去面对那些未知的敌人;每天都藏在屏幕后面,指挥别人去涉险;每天都只让自己的大脑做出最低限度的讯息反馈,让它沉迷于吃喝与性的本能,用快乐麻痹它,继而也麻痹自己……简直就像苟且在下水道里的老鼠。”   说老鼠恐怕已经是闻哲最委婉的表达方式。谢藤想。对方真正想说的恐怕是:垃圾。   每个字都既残酷又冷漠,施舍的同时也在谴责。却让他心悸不已,还对他而言拥有无法估量的诱惑力。   谢藤示意闻哲放开自己,当即翻身下床,抓起地板上的平板,重新解锁后,递向对方。   闻哲没有接,因为即便他接了,也不可能单凭监控就能了解所有的事。   他需要对方的配合。   谢藤没有等,随手将平板放在闻哲的腿边,自己背身躺下,缓慢地放轻了呼吸。   “他为什么会暴露?”闻哲知道谢藤在装睡,“我指他是如何暴露‘是你的人’这件事。”   谢藤沉默。   漫长的沉默。   “休。”闻哲打破沉默。   “别那样叫我!”谢藤翻身起来朝他大吼。   他剧烈的排斥反应让闻哲不自觉皱眉。   谢藤骤然回神,又想重复之前亲密举动来蒙混过去,却被闻哲捧住了脸。   他逼他再度正视自己,却没有亲吻对方的唇角,只是揉了揉他的脑袋。   “为什么不能这样叫你?”闻哲终于问出了盘踞已久的疑惑。   其实偶尔也可以这么喊。对方的剧烈抵触似乎有一个先决条件,例如一旦涉及谢藤自己的事的时候。   “嗯?”闻哲催促,“说话。我耐心有限。”   “妈妈和外婆私下都喜欢叫我休。大家也是。大家都是。”谢藤放松自己,等待对方松开手,便靠向了对方,“太过熟悉了。”   闻哲没有料到对方会忽然松口,默了半秒后才接道:“你的母亲,或者是外祖母,是不是因为飞机失事……?”   谢藤沉默。   “或者,”闻哲说,“你的家人,你周围的人,以及其他的人,都发生了意外事故?”   谢藤再度沉默。   谢藤之所以沉默,是因为他知道,只要自己固执地沉默下去,别人就拿他毫无办法。   但。   他忘了闻哲不是“别人”。   “我认识一个人。”   猝不及防地出现了一个小故事。   是关于人的故事。   那是闻哲第一次接触那种特殊的人。   “那个人就像你一样特殊。”闻哲说,“可跟你相比,他又不算特殊了。” 第159章 苟且-4(中)   就像在“蘑菇塔”那些柔软的“云朵”上,闻哲给谢藤讲过的那个关于素冠荷鼎的故事。没有开头的铺垫,也没有结尾的收束。   可又不像。   这个故事更为突然,也更加短暂。   像没有被提前观测到轨迹的流星,在弦月装点的暗色夜幕中,沿着大气层燃烧出耀眼的尾光。   那是闻哲第一次直接接触类似谢藤这样的人。是他最早的“调查对象”。也是他第一个“案子”,他的第一个“被调查对象”。   跟训练相比,简直比他想象得要容易太多,甚至可以称之为:简单。   但也远比他想象中要难太多了,因为人本身就是一种变数。   看资料的时候,他认为那个人的家庭结构非常单一,只有父母和一个小他十岁的弟弟,是典型努力且上进的中产阶层,应该不难接近。   事实也的确如此。   可接近往往只需要一刹那的有机可乘,驻留在其身边则需要在漫长的时间里不出现任何言行破绽。   “他十七岁的生日那天,跟家里人一起去滑雪庆贺。”   他七岁的弟弟对滑雪并不陌生,甚至比作为哥哥的他滑得还好一些。   “只是他们没有发现俩兄弟所选的那条雪道恰好在维护,而维护的指示牌却被前一晚的暴风雪掩埋了。”   谁都没看见危险警告标识,结果自然显而易见。   “他的父母当时正在隔壁的另一条雪道。等他们赶到的时候,看到的是毫发无伤的大儿子,七岁的小儿子却已经停止了呼吸。”   他们理所当然地把一切都归咎于他。   “他们的家庭关系从此变得紧张压抑,再到后来无时无刻都充斥着暴力……”   后来就是能猜得到结局的老套发展了。   父亲酗酒失业,母亲念幼子成狂。   他们彻底不再把长子当做自己的儿子。要么漠不关心,要么动辄打骂。   “过了一年,他凭借自己的本事拿到奖学金,进入名牌大学就读,从此不再与家人有所瓜葛。”   闻哲选择“扮演”的就是弟弟的角色——尽管他没有说出来,可谢藤已经揣度到了。   他当然不会直接去喊“哥哥”,因为那样显得谄媚、猥琐又愚蠢。   他只是选择对方出没的滑雪场,制造一些巧遇,让对方感觉到熟悉,随即沉溺于大脑的谎言。   闻哲终于说出这个人的结局。   “他在攻读学位之余,积极参加各种能够增加曝光率的项目或校内外合作,着手为自己筹备政治资本。等他拿到博士学位后,他精心布置的一切都已经成形。他还仔细挑选了最适合自己的婚姻人选,再以‘无父无母的孤儿’的精英身份顺利踏入了政界,借着他孩子的出生,获得了所有人的认可。有好奇的记者去追溯他的生平,想翻出可以拿出来做噱头的污点,却在图书馆保存的过去的小报上,找到了他弟弟的意外死亡和他父母相互用刀捅死对方的旧事,为他赚取了无数人的眼泪与选票,就此把他引向胜利。身居高位后,他开始展露负面,不断毁掉别人……“   一个早年死于意外的弟弟,能唤回他残存不多的人性,也能解开他多年来的心结。   但,那点儿人性,早已经不够去改变一个人彻底扭曲的内心。   这个故事并不悲伤,也不撼动,带着局外人特有的视角。   默然且公允。   明明就是亲身经历的主角之一,但他在讲述的过程中,始终把用词控制在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第三人称范畴,就连语气都是没有带入自己。   随着闻哲的叙述,谢藤立刻意识到闻哲口中所描述的“这个人”,跟培植出素冠荷鼎的“那个人”根本不是同一个人。接着他便不自觉联想起卡片机所捕捉到的那几张模糊的照片,明白“这个人”很可能就是距离现在的十八年前,随即也意意识到这种“特殊的接近方式”,就像闻哲当时选择用冰淇淋餐厅来接近自己一样。   故意制造出的巧合,轻易构建出能让大脑沉溺的谎言。   谢藤明白闻哲的生命中已经接触过太多像自己这样的人,经由对方口中的“特殊”因而不具备太多可信度。   “他死了,对吗?”谢藤突然出声。   他追查的时候就已经发现培植素冠荷鼎的那个人虽然消声秘迹,至少留有一些蛛丝马迹。而闻哲口中提到的“这个人”,却在被反对派赶出政坛后,就再不见踪影了。   闻哲没有回答。   调查“自毁现象”最关键的部分在于追溯根源,通过查清一切的源头,再让“当事人”直面一切,就能解决所有问题。但“意外现象”从不局限于查清根源,还需要在查清后再进行合理的引导与管控。尤其必须在更多的人被牵扯进来之前就阻止……   闻哲说:“公平一点。”   “什么?”谢藤一愣。   “我的故事讲完了,”闻哲说,“现在该你了。”   谢藤认输似的叹气,沉默地思考,很快意识到自己需要发散一部分注意力,才能恢复正常意义上的沟通。   在闻哲以为对方会再度逃避时,却见谢藤突然靠近了自己。   “一起看吧?”谢藤说着从后面半环住对方的腰,从闻哲头侧探出脑袋,下巴搁在对方的肩膀上,朝身侧的平板伸出手。   闻哲睨了一眼姿势别扭的对方,先一步拿起,配合地举高。   谢藤伸手,打开隐藏文件,回到刚才阅览的位置。   在意裔被拷问的前面一个文件夹里,竟然跟闻哲揣度的不一样。   那里面不止有LR的车祸视频,还有一些飞机失事的视频。   闻哲避开了LR的视频,选择了飞机相关的视频。   坠毁地点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中,无法分辨是什么地方。   残骸散落在各处,因为山顶的风雪太大,差点被彻底掩埋。   除了现场碎片的特写,一些残骸取证的照片合集,还有黑匣子的录音与分析报告。   闻哲仔细阅读了报告,逐张查看过残骸照片合集,又把录音重复听了三遍,才听到谢藤说:“这是妈妈的私人飞机。看尾尖顶端,很好认,有一个小小的字母X。飞机正好是那个活泼的番茄忠实拥趸者的专长,自然需要他出面调查……”   暴露几乎成了必然的结局。   危险随即接踵而来,根本不知道敌人是谁。   提前准备好的“安全屋”里的储备,只剩下拥有祭奠性质的番茄披萨,毫无疑问是一种讽刺。   闻哲抬起手,揉了揉靠在自己肩膀上的谢藤的脑袋,放轻了声音:“介意我看一看你被埋在瓦砾下面前后的所有监控吗?” 第160章 苟且-4(下)2合1   闻哲提问的方式依旧礼貌,间或不断揉着谢藤的脑袋。不规律手指动作,传递出无声地安抚。   谢藤既不觉得对方的问题突兀,也没有排斥,甚至不觉得这个要求是一种冒犯,只维持着靠在对方肩膀的姿势,目光落到不知名的方向,再度陷入沉默。   那副茫然地表情,恰如他心底的毫不在乎。   “不在乎”的念头刚冒出来,尖锐地疼痛就大口咬住了他的脑袋,让他不自觉抬起手,抠住头颅两侧。   他手指用力到关节发白,仿佛想用指甲撕开自己的头皮,打开自己的头盖骨,抽出里面造次的“病因”。   他对任何事都太容易形成习惯了,“沉默”已经不知不觉成了他的新习惯,即便它给他带来疼痛,也绝对不会打破沉默,反而坚信自己能适应疼痛……   “没有存在价值的陋习。”闻哲不知道第几次主动打破沉默。   不等谢藤倒下,刚冒出苗头的疼痛就被闻哲的话语骤减大半。   他难以置信地看向闻哲,闻哲侧身揽住了他,将他紧抱在怀里。   “我比较欣赏那个畅所欲言的你。”他说。   他不确定谢藤究竟经历了多少,又通过调查了解了多少残酷的事,因此也不敢确定自己的猜测正确与否,更无法从现阶段这些零星的线索里分析出所有的内情。   只有死亡是肯定的。   可他却连死亡的人数都无法确定,更不用说是死因与敌人。尤其谢藤本身拒绝配合阐述。如同本能地排斥。这让闻哲的智商、情商以及经验都不适用于谢藤,除了坐以待毙的任由情况发展到最坏的境地,只能接纳自己束手无策的事实,用最简单同时也是唯一还有效的“情绪共感”,尽可能重新赢得对方的信任。   谢藤埋首于闻哲胸口,倾听着对方的心跳。   他不确定对方的言行是故意为之,还是单纯的巧合,只知道自己很快从对方胸口稳固且规律的声音里得到了慰藉,仅仅是这个动作就成功驱散了他脑袋里剩下的那一小半疼痛。   许久,闻哲听到谢藤微哑的声音从自己怀里响起。   他以为对方哭了,可等对方抬起头时,却对上了那双点缀着灰蓝的双琥珀色的热切。   “我没猜错。”谢藤说。医生也没有说错,他想,他的确需要与自己截然相反的闻哲,留在身边作为自己的“安全锁”。   “什么?”闻哲疑惑。   谢藤摇了摇头,跳过这个话题。   “我已经反复查过了。”   他终于回到闻哲等待已久的答案中。   “不止我怀疑的人,还有我的人和他们怀疑的人。一个不漏的全都筛查过好几遍。即便有外贼或内奸,都应该被查出来了。”   他的语气很难形容,让闻哲无法揣度他真正的情绪。   “你是不是已经猜到了?”谢藤问。   “你希望我猜到的话。”闻哲说。   “你说话总是这么动听。”谢藤说。   接着又换成了不满:“你太讨厌了。”   仿佛随时捏着他的心尖,来回的捻。不用力,却无法忽略。让他不断在忐忑与雀跃间来回。   闻哲安静地看着对方,谢藤失去了借机胡闹的乐趣,只好继续:   “外婆受到了不小的打击,精神状态很糟糕,身体也跟着变得不好了。生活助理的妈妈也不舒服,毕竟她也失去了女主人。他的父亲则忙于帮女主人安排她女儿的丧礼。我的助理就这样顺理成章地找我请假,想过去那边帮忙照顾。我那段时间虽然易怒,但总体情况还好,当然就同意了,他也因此才幸免于难……”   谢藤的叙述方式非常混乱,闻哲想,既没有直接提及母亲,也没有提到外婆身体抱恙是因为她女儿——谢藤母亲的死,而是用“女主人”和“女主人的女儿”这种完全剥离的称呼。   “不,”谢藤略微停顿后否定了自己一部分话,“或许正是因为他没在,才导致我们疏忽大意。毕竟他才是管家兼内部统筹,医生更像是战略及战术总参谋。”   “安保助理会和生活助理一起负责你的日常生活及安全?”闻哲抓住了此前没注意的关键,“具体执行则是由安保助理负责?”   “他以前还负责实战人员挑选及训练,毕竟斯拉夫老头上年纪了。不过现在都交给那个野蛮的女佣兵头子了。就是岛上那个。”谢藤说,“我一度怀疑过她,但她在出事后率先倾尽一切人脉和力量,调集了她所有手下,清扫了危险,带着挖掘装备前来废墟,挖了两天才救出我。后来还给我和医生提供了藏身处,也帮我们度过很多次危机。”   “如果你出事资产会让渡给她或者谁吗?”闻哲敏锐地问,“还是她提议过如果有需要可以让你把什么寄放在她那里?或者你家里人那里?”   “出于安全考虑,我成年后跟家里的经济往来就各自分开来处理了。”谢藤摇头,“我其实很早就考虑过自己出意外的情形,也对资产做过详尽规划安排。”   除他之外,如果想动用万以上的金额,都需要他本人的非定期生物识别。   “那是随机时间随机位置的双重随机的识别。无论是虹膜、指纹还是唇纹都有可能。时间如果超过一分钟的误差,也会失败。而无论我的直系亲属是否健在,我的遗嘱早已经拟定他们不会成为我的继承人。”   这是为了家人的安全才做出的彼此切割。   “我所有的资金都会自动进入封闭基金,进行长达三年的自动封闭期。如果在这三年间,我依旧没有用生物识别核验解除封闭命令,它就会在到期时自动解封,并捐赠给由多方监管的非NGO慈善机构。”   “如果你出现意外情况,没能及时解除封闭,你的资产就凭空蒸发了?”闻哲问,“你的人岂不是一分钱都拿不到?”   “不会,”谢藤说,“我另外准备了一笔钱,也给他们每个人都有准备了遗产律师。如果我出意外,他们会一次性拿到一笔钱。数额不大,十几万到几十万不等,或者能拿到我托管给他们资金的一定百分比分成,其他部分也会自动封闭。这样他们至少有钱可以养老,或者去其他人手下工作。但是跟我活着的时候相比,他们每年的薪水都是这个数的几倍,自然相对于死亡,我活着才能给他们创造更多的收益。”   闻哲点头:谁都会权衡利弊,就算谢藤是个好雇主,可一旦涉及到金钱,就很容易出问题,这种分配方式至少从根源上杜绝了所有人背叛的可能。毕竟就算有其他人愿意出更多的钱来收买他们,慷慨和金额大小反而不太重要,长期、高薪又稳定的雇主才更有优势。   “HR助理代替生活助理接手了一些无关安全的琐事,医生和安全助理接手了其他部分。”   谢藤说到这里点开了平板里其中一组文件夹。   看日期是一个半月以前。   开始闻哲找不到除了日期之外的文件夹命名规律,后来发现每个文件夹的结尾都是字母“T”——“屠”,这才意识到那是跟谢藤的人有关的编号。   “她那时候因为孕产和哺乳胖了不少,并不是现在这样。是最近才暴瘦下来的。”   那天,只是一次普通的超市采购。   “她推着婴儿车,周围有两个保镖和一位女助理跟着。其中一个扮作她的丈夫,另一个是妹妹,还有一个扮作同行的朋友。他们穿的都是便服,看起来并不像保镖或重要人物,他们购买的也只是一些日常用品。”   谢藤说着调出了超市的监控录像。   不够清晰,但足够找到问题出在哪里。   生活助理想去洗手间,把婴儿和车留给其中一位保镖加上女助理照顾,扮作丈夫的保镖跟到了公共洗手间门口;“丈夫”听见一阵响动,警惕地看过去,发现那边有一个粗心的码货员不小心弄垮了商品展示堆;一辆堆高的运货推车,恰好挡住了最靠近婴儿车的监控镜头视角;站在婴儿车一侧的女助理面前有个小孩跌倒了,她上前去扶起了他,并跟小孩随后赶到的父母闲聊了几句;站在婴儿车另一侧的另一名保镖的正前方的走道里,有一对年轻的情侣在高声吵架,他难免看了两眼……   所有的事情虽然是一起发生的,但如非事后去核查,肯定不会发现这种巧合。   因为从运货推车遮挡住监控,到他们四个人被转移走注意力,前后总共不过五分钟的时间。   “他们采购了很多东西,婴儿车下塞满了新买的尿布,就不小心把孩子喜欢的玩具忘在车上了。”谢藤说,“她转身回去拿,她的助理和一名保镖则陪她一起过去。”   谢藤和医生一行接手了婴儿车与婴儿。   “我逗了逗他。脸很软。他冲我招手。圆乎乎的手,握成拳头。”   谢藤指的是婴儿。   “他握着拳头一直冲我摇晃,还冲我笑。我发现他好像拿着什么东西。”   于是,他忍不住伸出手,握住了那只小拳头,想看看婴儿拿着的是什么东西。   “我大意了。”   谁能想到一个婴儿会有威胁?   “我以为只是一个小玩具,就好奇到底是什么。直到我把它拔出来,才发现是个U盘。”   他一瞬大意,代价是医生的腿和周围人的命。   “事后查监控和残骸,才发现C4不在下面那堆新买的尿布里,而是被粘在了孩子的襁褓下。就算抱起那孩子,也不会引爆。”   他们只有五秒的反应时间。   “只有动了他手里的U盘。因为那里面有附加电磁信号装置,只要远离婴儿车超过一定距离,就自动触发。”   他们只保住了谢藤一个人。   “怀胎十月,刚出生百天,还没来得及认识这个世界,就尸骨无存了。”   闻哲听得浑身发冷,谢藤的声音却比闻哲想象得要平静得多,不注意听的话,几乎听不出他轻而短的换气声。   并不痛苦,而是恐慌。   闻哲很快就知道了谢藤恐慌的理由。   “我记得我醒过来后,她抬起头来看向的我瞬间。”   连日的恸哭与愤怒,让她双眼布满血丝,红得骇人。   “她对我说:‘我要报仇,我要杀光他们’,‘好,我帮你’。”谢藤说,“我没有丝毫犹豫就答应了。”   他决定帮她报仇,同时也是在完成他自己的心愿。   “因为自从妈妈出事起,我就想这么做了。”   医生原本还想按部就班的、根据原定计划迈向他们的共同的目标,因而始终反对他为复仇扰乱计划,劝说他必须冷静。   “但他失去了腿,不可能再向之前一样继续劝我冷静。到他的妻子死的消息传来,他就像变了一个人——虽然是前妻,但他们感情一直很好,并不是因为不相爱才分开,而是因为不适合生活在一个屋檐下。”   谢藤说到这里不再短促的呼吸,而是恢复了平常的节奏。控制情绪的速度显然比之前还要出色。   “我还在世界岛上昏迷不醒的时候,目标已经变成了我的亲人,还牵连了生活助理的父母。”   随后就是他周围的所有人,包括关键领域里重要的“合伙人们”,都陆续遭遇了不测。   “我第一次觉得死亡是如此的简洁高效,”谢藤说,“远比我花费那么长时间布局效率要高。”   “仇恨”二字说起来简单,实际却能轻而易举地左右人们的理智,让人彻底落入敌人精心编织的陷阱。   “那伦理和丧礼又是怎么回事?”闻哲问,“他出卖了你,还是说他就是其中的一员?所以你才解决掉他?那……”   不,不对,伦理的车祸视频跟谢藤母亲存在同一个文件夹里,按照时间分类的规律,应该是同时间发生的,那么……   “我不想说了。”谢藤重新圈紧闻哲的腰,贴着对方的耳郭,“我又想抱你了。”   “……你的性瘾比以前重了。”闻哲短暂哑然,而后了然,“因为对其他感觉更加迟钝了,反而加重了对本能的渴求。”   就像盲人的听觉、嗅觉和触觉都比正常人出色。   “继续下去你的身体肯定会先吃不消,”闻哲说,“医生没警告过你……?”   “你真讨厌。”谢藤发出含糊的声音,并不在乎被对方揭穿,不满道,“我都告诉你那么多的事了,你却不愿意给我点奖励?”   闻哲哑然地看着突然变成“撒娇的小女孩”的谢藤,明白他又逃避了。   “可以。”他无奈地任由对方把自己推倒在枕头上,问:“你要什么?上床除外。”   “那你抱抱我好不好?”谢藤说,“就是刚才那种用力的,能让我感觉到疼痛的拥抱。”   他逃避了名为“死亡”的现实,却牢牢抓住名为“闻哲”的现实,问的同时已经缠住了对方的腰,脑袋则在对方的胸腹来回蹭。   “痒。”闻哲一只手还抓着平板,只能用另一只手薅住对方的后颈。   “或者,”谢藤没有放弃,“让我靠着你的肩膀,由你来哄我睡觉做奖励。怎么样?”   “那么,”闻哲冲对方扬起手里的平板,“这个该怎么办?”   “具体跟我说的差不了太多,你想看的话就看吧。”谢藤不在乎道,“反正我不锁定就不会自动锁定。你可以随便操作。我就免了。”   “因为你已经看过很多遍了?”闻哲问。   “大概吧。”谢藤含糊地说完就调整好姿势,闭上了眼睛。   闻哲只好一只手举着平板,另一只手不时抚摸谢藤的脑袋,至少让他别老拱来拱去。   直到对方彻底安静下来,闻哲才开始查阅平板里的资料和视频,间或他会斜一眼谢藤不安分的睡颜和同样不安分的手。   他在脑海里为此前五个月的空白构建出一条完整的时间表的同时想起了一个被彼此都忽略已久的问题:   为什么没问他是否能回到过去,又是否能改变过去? 第161章 消弭-1(上)   伦理最先因为车祸死亡;随后就是飞机失事带走了谢藤的母亲;他的外祖母因此精神分裂症突然加重;生活助理请假回去照顾;得知意裔失踪的第二天谢藤就遭遇爆炸袭击……而后是其他人。   最后出事的是谢藤的祖父母。他们在用私人游艇出海的途中失踪,没有坐标,没有求救,没有索要赎金,只是单纯且彻底的、连人带船一起失踪了。   随着闻哲开始查阅平板里保存的调查资料,就被接踵而至的疑惑淹没,无暇继续思考其他。   他从视频入手,结合调查报告,互相对比后,再逐份逐帧分析,复又看了一遍。许多甚至要重看两三遍才能摒除那些血腥的画面,专注于时间线和关联逻辑分析。尤其在没有吊坠的前提下涉及到英、希、中以外的语言也是一个必须克服的瓶颈。   幸好报告是中文的,否则他肯定会把假装睡着的“小女孩”揪起来做翻译。   死亡方式涉及意外、失踪、人祸、处决等类别,堪称百科全书级别;   涉事人囊括所有种族、发色、长相、武器、等等,简直毫无规律可循;   有些嫌疑人已经被捕,口供里却没有半个词提及谢藤,就连彼此之间的人际关系,也是毫不相干;   很多被牵连进来的人甚至从来没有见过谢藤本人,既不知道老板的长相,老板也不知道他们的长相,日常完全通过包括慈善机构在内的第三方进行间接沟通,是典型的“双盲”结构;   反观谢藤,即便解决掉了剩下的那两个老头,在他“一家独大”的前提下依旧没有丝毫张扬,继续小心地不留破绽的披着只知玩乐的纨绔子弟的伪装,他手下的人自然也维持“为了金钱必须替老板收拾烂摊子的倒霉鬼”形象,便于那两个老头的子孙们和以往没能跻身顶层的军工巨头的人,继续为“刚上桌的肥肉”争抢不休……   没有人会把一个成天沉溺于聚会的富三代当做幕后的始作俑者。   谢藤不应该,也不可能被针对。   可事实正好相反。   随着无以计数的报告、资料、背景、调查及其他相关从闻哲眼前滑过,他的脑海中也逐渐构建出一张谢藤惯用的覆盖面极广的无形织网。   被如此调查的前提下,连“闻哲的父母”都彻底暴露了“真伪”,按道理无论是什么敌人都应该露出破绽,可实际上这张大网却没能黏住任何有用的“昆虫”。   唯一的联系就是谢藤。   只有谢藤。   当然最先被闻哲排除的就是“来自未来的人”。   因为想要从“未来回到过去”最基础的必须条件就是:造物主级的精神阈值。而“原始文明”因为很少能有人能达到这个条件,或一旦达到就是一场“现象级灾难”,因而始终处于所有“高维文明”的保护和监管之中。   尤其是长惟所负责的“广域监管”,不止没有谁能在精神层面达到造物主级前后逃过,也不可能从物理层面逃过。   唯一的例外是:被监管者的精神阈值比长惟高。   可就像闻哲和长惟相差一个位数的精神阈值那样,长惟也跟第三名有着五个位数的差异。   这种几何量级的差距,让闻哲成为目前为止唯一一个能逃过长惟监管的人。   其实在几年前,就连闻哲也不能逃过。因为精神阈值不止跟各人自身的精神世界是否稳定有关,还跟他们“重建”过的人有关。而无论人们的身体如何毫无破绽,精神都拥有不可治愈的伤口或软肋,接近谁、调查谁并不困难。   困难的是:必须帮所有“被调查对象”保持“长期稳定的精神状态”,才能保证自己的精神阈值持续上涨。   直至闻哲第五次看完所有的资料,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少个小时。   饥饿、口渴和困倦等本能已经在他身体里积累到所能负荷的临界点,哈欠接二连三出现,就连视线都逐渐模糊起来。   闻哲被迫放下平板,一只手轻抚着又在自己肩窝里无意识地来回轻蹭的谢藤的后背,另一只手则掐了掐自己的鼻梁,疲惫地闭上双眼。   他暂时放空了所有的思绪,不再试图捕捉“幕后黑手”的线索,反而把注意力放到谢藤身上。   距离闻哲回来已经过去了至少14天,谢藤成为“造物主”自然也同样至少过去了14天。   可谢藤的“上吊自杀”在经过大量媒体和社交媒体传播后,依旧没有造成大范围的“传染”,他也没有成为“真正的传染源”。   唯一发挥作用的时候,还被局限在丧礼现场的牧师、“未亡人”等身上,是基于复仇的“小范围传染”,却没有影响在场的小怀特等人。让一切看起来都像是“谢藤的计划”,而不像是一种“自然现象”,完全符合闻哲此前对他的“仇恨者级”评估,也让“造物主”与“传染源”变得毫不相干。根本就不像是需要闻哲出面阻止的“传染源”,也不像是“真正的造物主”。   尤其是闻哲长达十余天里因为失去吊坠而没能联络长惟,后者却没有直接派支援过来的事实,更是在间接证明现阶段的谢藤并没有成为“造物主”——至少没有成为稳定的、足以成为锚记或节点的“传染源造物主”。   毕竟“造物主”和“传染源”从来都是成对出现,人的精神世界也不会在死亡之前出现任何一刻的“完全静态”,因而也就没有人能停留在一种状态却不触发成对出现的另一种状态。   就像静止在薛定谔理论里的人,永远都能同时兼有两种状态。   谢藤或许在等,一种理智足以压倒一切的等待。   闻哲想:等什么?   时机?时间?人们?或者,都有?   他看起来不像是想回到过去,改变一切,拯救一切的人。他不是那种正义的化身,只是愤怒的仇恨者,只会解决掉所有妨碍他或伤害他和他身边的人的那些垃圾——反倒是医生他们那么想。   毕竟谢藤并没有正常人范畴的感情。不止是爱情,还包括友情和亲情。   那么,他到底想做什么无疑就成为一切的关键了。   医生他们之所以愿意在这种情况下还奉陪到底——甚至从此前只言片语里就能听得出来——即便不能改变过去,医生他们也愿意继续跟谢藤一起达成目的。   奇怪。明明是麻木所引发的无害,另一面却拥有最狠辣的手段。明明不会赶尽杀绝,同时不达目的他也绝对不会停手。除非还有利用价值,那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把人留下。   对待家人、朋友与属下的方式,都只是他后天形成的一种保护色。他心底深藏着唯一的底线是:排斥一切非自愿前提下的掌控。   如果谁妄图如此,他就一定会反抗。   奇怪的违和感。闻哲想。   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却因为太过不起眼,而被他不小心忽略了。   算了,再看一遍吧……   闻哲用手背抹掉眼角为哈欠引出现的眼泪,撑开眼皮,再度拿起平板,却不小心碰到了播放按钮。   视频恰好始于医生的妻子被处决的刹那:受害者双手被反绑,肩膀以下被固定在汽油桶里,浇灌的水泥已经凝固;枪口抵住斯拉夫女人的后脑,短促的两次枪声。不刺耳,是带有消音器的枪口;女人的脖子以上变得面目全非,红白四溅;汽油桶剩下的部分被水泥灌满,封上盖子,焊牢;快艇一路高速开到海上,把汽油桶抛进海里。   闻哲退出视频,没有再看任何文字资料,而是直接切换回意裔被拷问的视频,重看一遍,退出。   他切换到U盘和婴儿车爆炸的视频,同样重看,退出。   他的动作到这里短暂僵住,眼睛微微睁大,在察觉到关联的同时,却仿佛不敢确定这个关联的真实性,因为它既跟幕后黑手的线索无关,也跟谢藤无关,是完全在他意料之外的发现。   他立刻把所有的最为血腥的死亡视频都重看了一遍,然后才敢确定自己的猜测。   所有人在死前或被折磨时都没有尖叫,就连失去孩子的HR助理都没有。   原来,闻哲想,他们所有人都早已经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了。   他们所拥有的恐怕是连死亡或威胁都无法动摇的理想。   闻哲想到这里再度一怔,立刻把所有资料缩小,回到列表状态,顺序查看完整的文件名,很快回到最早的日期编号上,点开来盯着伦理的车祸和谢藤母亲的飞机失事视频。   他突然意识到,调查相关的所有资料都始于四个月前,却止于他回来前四天。   整整四个月。   而闻哲是在距调查终止的那天之前五个月离开。   也就是说,有着整整一个月的空白。   恰好四周。   ——“四在东方文化里可是寓意不太好的数字。”   ——“你记错了。”   谢藤一语成谶,闻哲才是那个犯错的人。   看来一切的关键都在最开始的那四周里面。   可是,这个平板却不能联网,否则任何足以促成造物主级的消息,都会在新闻或网络上或多或少的留下些痕迹,闻哲完全自信能找寻到。   虽然谢藤的笔记本电脑能联网,可为了保护他们的藏身地不暴露,还是少启动联网为妙。毕竟就连谢藤使用的时候都必须使用特殊的设备和不定时的“工作”来避免追踪。   不如干脆直接问?   不。   闻哲告诉自己:不能纠结在那四个星期里,因为谢藤很有可能就是被那四个星期带入死胡同的。   重要的是时间线——   作者有话说:   喜(没)闻(人)乐(想)见(看)的福尔摩斯·闻推理特辑 第162章 消弭-1(下)2合1   看日期是伦理先出车祸,而后是伦理的哥哥与叔叔,彻底灭绝了这个家族;   谢藤的母亲在随后的24小时飞机失事,驾驶员和随行的二人成了陪葬品;   “未亡人”在她父亲的丧礼上啜泣不止,谢藤先安排好自己母亲的丧礼,这才出现在驾驶员的丧礼上,探望她并表示会在经济上照顾她以后的生活,直到她完成学业,如果她有任何需要,可以直接联络他的助理。她真诚地表示感激,却没有靠在对方怀里哭泣的烂俗桥段——跟闻哲的印象里死死抓住自己胳膊的脆弱模样有很大出入;   谢藤的祖父母最后才失踪,至今都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等等,就像所有视频唯一的共通点根本就跟幕后黑手和谢藤无关一样,这些仿佛早有预谋的顺序解决掉谢藤周围的人的过程,可能也与时间和谢藤完全无关,或者即便有一定关联,也不是关键所在。只是因为开始两起意外死亡的时间离得很近,才让人不自觉产生了它们有关的错觉。   那么,伦理和谢藤的母亲有什么共通点,才被拟定为最初的目标?   闻哲脑中滑过许多有肯能的因素,快速过滤后,只剩一种:生活和工作的地理区域。   ——欧洲。   伦理和谢藤的母亲日常活动范围都在欧洲。   或许,以往有一群欧洲的旧势力被北美的新势力压制,因而无法掌握主动权。既然原来那些人已经死了,将介于欧美两地势力的他们挑选为“伊始”的理由也就是顺理成章的选择。   那么这很有可能根本就不是针对谢藤,而是因为“另一些人”想趁机拿回丢失已久的主导权。   旧欧洲势力和新北美势力的矛盾由来已久,的确是个相对合理的结论。   与之相应的是佐证是:活动范围在亚洲和东南亚的谢藤的父亲和祖父母,因此才会被放到最后才针对。   但这还是解释不了谢藤身边的人逐渐遇害的理由。因为只有他被针对,一切才说得通。   而且谢藤到底是因为什么才暴露在人前的?   闻哲暂时搁置无解的谜团,回到原本的问题上,能把“意外”和“失踪”剔除,留下“人祸”和“处决”这两种死亡方式,开始复查。   “拷问”和“处决”的方式都是非常专业的官方手法,应该归于同一类。而“人祸”却是相当复杂的过程,从布局开始就是缜密且不动声色的谋划。   例如放进婴儿车里的C4,如果没有在事后核查监控器被遮挡,当时经历的大家肯定不会发现自己有几分钟的时间并没有注意婴儿车。   可这种缜密的风格闻哲其实并不陌生,因为这正是伦理的行事风格,并且是当初绑走栗野的第一任妻子时所使用的办法。   当时同样是人流密集的商场,同样是完美的躲避了监控,却在众人松懈的刹那,陡然用低调得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的方式,把一切散碎的巧合揉搓成了最没有破绽的布置。   可是,爆炸发生时,伦理及其相关的人都已经死了,同样的手法需要同样缜密的思维方式,其他人很难完全效仿。   那么,所有糟糕的事情会不会是另一种散碎的糅合?   例如:不止一个敌人,也不止一种立场的敌人,甚至不止因为一种原因针对谢藤?   “你看完了。”谢藤突然出声,却没有坐起来。   闻哲没有回答。   他不确定谢藤是否睡着过,即便有也肯定谈不上安稳,否则就不会在这几个小时里持续不安分的来回扭动。   单纯的闭上眼睛对谢藤来说当然起不到任何休息作用,只是闻哲能让他产生一种自己休息过的奇妙轻松感。   “你应该已经知道大概情况了。”谢藤伸手抽走了对方手里的平板,锁定后翻身坐起,伸长胳膊将它放到地上。   “你们到底打算做什么?”闻哲问。   “为什么?”又为什么不问他关于“时空”的问题?   “没什么。”谢藤自己提起,又自行掠过了话题,假装没有理解对方的言下之意。   “别避开话题。”闻哲没有放过他。   “你不觉得我们不太适合相互提问吗?”谢藤重新躺下时,顺势搂住闻哲的腰,把对方带进怀里,暧昧地抚摸对方的背脊。   “那我们适合什么?”闻哲按住对方造次的手,撑起上半身,与他四目相接。   “适合——”谢藤深而缓地呼吸,用词单纯且直白:“‘我想要你’,‘我想吻你’……诸如此类。”   闻哲叹息:“你希望我继续纵容你多久?”   “到你不想再纵容我的为止。”谢藤说。   闻哲无可奈何道:“毫无技巧可言的诡辩。”   “那就等到你腻了我‘这些技巧’的时候……”   谢藤的尾音消失。   他把决定权丢给闻哲,却把对方拉向自己。   ……   谢藤的手指正在闻哲脸上沿着轮廓来回描绘的时候,闻哲醒了过来。   他没有停手,反而笃定对方不会立刻制止自己。   闻哲不确定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也可能是疲惫与欢愉互相交织后导致的昏迷。   他并不意外。   不知不觉间,他理解了自己在谢藤面前就会无法抗拒的进入深度睡眠的原因,就像谢藤总能处于不止疲惫的状态中一样,自己大约是代替谢藤承受了所有的倦意,因而能让对方能愈发不知疲惫。   尤其是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地下室里,很容易就让丧失作息规律的概念,时间感也因此变得极为模糊。   这间接佐证了谢藤的精神阈值的确已经日渐趋高,只是还不足够稳定而已。   谢藤当然已经意识到可以使用“共感”,只是还没有明确的概念,如同本能。就像闻哲之前让他入睡时的“催眠”。   “很痒。”闻哲终于抓住了对方的手腕,在他掌心留下一个吻,既阻止了他的造次,也避免了他不满的抗议。   “你睡着的时候看起来真的毫无威胁性。”谢藤凑过去搂住对方,一副还想继续温存的缱绻模样。   闻哲推开他,坐起来,拉开距离表示:“很热。全是汗……这种情况下你还能执着于温存?我还以为你好歹也算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女孩,没有这么邋遢,或者说是随意?”   “再忍耐几天,”谢藤笑了,退而求其次地拽住对方的手腕,阻止他去拿地上的平板或电脑,“下个地方会舒适一些。”   “我能明白你谨慎的理由,”闻哲揉了揉对方的脑袋,既没有挣脱,也没有执着于自己原本的打算,语言却与纵容的行动相反,“但我不赞成你总是逃避……”   “我没有逃避。”谢藤不满地打断。   “那就别避开话题。”闻哲说。   “我没有避开……”   闻哲用力掐住谢藤的后颈,打断了他未尽的话。   “回想一下我之前说过的那些话,”闻哲道,“想清楚再说。”   谢藤沉默。   “别激怒他”、“别在他面前装模作样”和“别沉默”——谢藤这样告诉自己,但他的身体还是做出了沉默的反应。   闻哲立刻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你是觉得我不会拧断你的脖子?”   “我和医生他们有共同的目标。”疼痛让谢藤微微战栗,却也因此倍觉享受。   他终于回答了之前的问题:“没有他们的同意,我不会也不可能告诉你。就像我不会问你某些问题,因为我知道你无法回答,或者即便回答也是谎言。是你说‘公平一点’的不是吗?那你对我也公平一点。”   闻哲怔愣,片刻后松开了钳制对方后颈的手,失笑着摇了摇头。   谢藤疑惑地看着闻哲,拿不准他是否定还是其他什么意思。   变得更难对付了。闻哲想。纵容是一回事,但是不能再继续放任他了,再拖下去对谢藤没有好处。   “的确应该公平一点。”闻哲说。   那就聊除此以外的事。   “我不知道那个牧师和那个……”   闻哲说到途中一顿。   他不确定应该用未亡人还是亡妻来称呼那个人。   但。   “我想听你说。”闻哲说,“只看调查报告和监控视频并不足够我了解所有的事,我想听你说。”   “听什么?”谢藤有些懵。   “就从你那场假丧礼上的那些人为什么必须死开始。尤其是牧师和……”   谢藤了然:“你想知道神棍和那个女人为什么必须死。”   闻哲微微颔首,心下琢磨着对方口中的称呼,探知到明确的恨意。   “既然你那么好奇,我就告诉你吧。”谢藤的语气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虽然他们看起来无害,但他们的确不是什么好人。甚至垃圾不如。如果他们有一丁点好的部分,是不会随时随地利用别人善意的残渣,那我就不会动手。”   “别说那么宽泛,”闻哲说,“详细的理由。真正的理由。   “我不想说。”谢藤再度变换了口吻。   “你……”   谢藤没等闻哲说完就抢白:“你难道要为了两个无关紧要的人生我的气?”   “你的话又自相矛盾了,”闻哲问,“既然他们无关紧要,为什么非死不可?”   “你问这些有什么用?”谢藤突然反问,“难道你要替他们复仇吗?”   他说到途中就猛地跳了起来,跟之前几次一样,不自觉拔高了声音,先丢出一连串质问,而后是一连串笃定却怪诞的发言:   “你难道要为那种无关紧要的垃圾报仇?   “你难道要亲手杀了我?   “那正好。   “只是现在还不行。   “我必须要先报仇。   “然后,我不介意你怎么对付我。我也正好想……”   谢藤古怪话语消失在此处,悄然咽下,没有说出来。   可即使他不阻止自己,闻哲也会。   “把那个念头从你大脑里剔除掉。永远不准再有。连想都不行。”闻哲不知道对话的过程中哪里刺激到对方,但他立刻就察觉到了谢藤想说什么,当即跃起,毫不留情地一拳打中了谢藤的小腹。   “什、么?”谢藤捂着自己的肚子蹲下,相比自己失控,闻哲突然挥出的拳头和平静的语气更让他不知所措。   闻哲一把掐住谢藤的脖子,毫不留情地将他拎起来,逼视着他,道:“我再说一遍,把那个念头从你大脑里剔除掉。”   谢藤咳嗽了一下,过了几秒才缓过来,艰难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我不想重复第三遍。”与闻哲愈发平静的声音相反的是他愈发用力的手,仿佛随时能掐断谢藤的气管。   谢藤哑然地看着对方等同于给出肯定答案的言行以及黑檀色眼底显而易见的愤怒。   “这条底线”完全在谢藤意料外,闻哲的愤怒也是。   他根本不敢挣扎,只能放软了声音,握住他的手腕,用气音艰难地说:“你别生气……”   闻哲略微放松力道:“不管你是故意还是碰巧,不准你脑袋里再出现那个念头。”   “你别生气好吗?”谢藤趁机抽回自己的脖子,用双手握住对方施暴的右手。   “我没生气。”闻哲没有抽回自己的手,也没有回握,就连语气都显出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平静,“等你真正激怒我的时候,才会后悔自己脑袋里出现不该有的想法。”   谢藤心头再度冒出来战栗之感,但他的行动反而让他不自觉一把抱住了对方,如同飞蛾扑火。   “你好凶,”他嘟哝道,“吓到我了。真的。吓哭了怎么办?你负责哄吗?”   闻哲愣住。   如果说闻哲的“又一条底线”让谢藤吃惊不小,那谢藤从“逃避”到“失控”再到“可怜小女孩”的快速转换自然远比这种突然衔接的诡异拥抱和话语更能让他吃惊。   “你别凶我,”谢藤蹭着对方的颈窝,用无比委屈的声音说,“我会哭的。”   闻哲:“……”   “你再凶我,”谢藤说,“我就不理你了!”   闻哲心下暗骂了一句粗话,完全无法理解谢藤这种前后完全脱节的言行。   不等他开口或者挣脱,谢藤却突然松开了怀抱。   不是放开,而是双臂陡然无力垂下,完全不受控制的松开。   不等闻哲弄清楚怎么回事,谢藤已经倒在床上,跟之前一样蜷缩成团,用力抱住自己的脑袋,嘴巴大张,仿佛想要尖叫,其实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这本来应该是拿到吊坠和腕表的最佳时机,可闻哲眼下根本无暇考虑这些。   他忙于把对方揽进怀里,固定住谢藤的下颚,逼他与自己对视。   “看着我!”   但对方的眼睛已经失焦。   闻哲再度心下暗骂一声,愈发用力地搂紧了对方。   没有触发点,没有规律的发作间隔,尤其在精神重建的前提下还会这样,简直完全无法用常理来判断,是闻哲从来没遇到过的情况。   “看着我!看、着、我——你听到了吗?”   闻哲用力固定住谢藤的头颅,不让他挣扎扭动,也不让他的双手拉拽自己的头发。   “听到就说话。休?”   不知道过了多久,闻哲终于感觉到怀里的挣扎终于有变弱的趋势,这才同样逐渐放松了限制对方动作力道,改为只是揽着谢藤的肩背,顺着他的脊骨来回拍抚。   “……哲?”   “我在。”   不知道又经过了多久,闻哲终于听到谢藤发出的声音。   很轻。   比被扼住咽喉时的声音还轻。差点被他忽略。   幸好他注意到了。   “你想报仇,对吗?”闻哲问,“向谁报仇?为谁报仇?”   “是的。我想报仇。”谢藤的声音依旧很轻,语速也变慢了,“可我生病了。我无法生气,也不能过于亢奋、高兴……任何情绪,甚至只要连续思考的时间太久,我的脑袋就会很疼。医生说他也没有办法。”   真假参半的话。闻哲想着揉了揉对方的后颈,用无声的抚摸促使谢藤继续说。   “我找你的那天,刚收到妈妈飞机失事的消息。那时候我还是好的。”   他说的是社交账号上的那条闻哲没来得及立刻回复的留言。   “早上我收到伦理在维也纳出车祸的消息,还在思考应该用谁去填补他的空缺,中午就收到了他哥哥和叔叔也发生意外的消息。”   他当时就有一种古怪的感觉,立刻联络了包括家人和助理等自己周围的所有人。   “我让他们取消一切需要使用私人交通工具的行程,短期内尽量不要出门,可妈妈当时已经在飞机上了……”   “你是在那之后就开始头疼的?”闻哲问。   “没有。”谢藤说,“头疼是在爆炸之后。轻微的脑震荡导致的。本来以为休息一段时间就能康复。但是只有生理层面康复了,其他并没有。”   闻哲听到途中就想起了谢藤外祖母的出身,接着想起谢藤的母亲见面时一共在谢藤的额头亲吻了七下的带有西方宗教祝福性质的吻。   但她没有佩戴十字架,因为那并非是她的信仰,而是她母亲的信仰才赋予了她这种习惯。   那么牧师与她们有关也就是自然而然的事了。   可是……   闻哲终于找回了声音:“为什么?” 第163章 消弭-2(I)2合1   自从做出一个错误的决定,他就再度被许多的噩梦困住了。   他不记得噩梦里有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是因为什么判断其为噩梦。   只知道他的每一个梦都以漫无边际的黑暗做结局,他如果试图寻找光,就会突然醒来。   闻哲介入他的人生以前,他曾经长期如此,并不觉得有何不妥。毕竟他早就知道如何摆脱噩梦的方法。   他必须让自己的本能得到满足。只有彻底的满足,才能暂时摆脱这种只有黑暗以及不断寻找光的梦境。   『早上好,医生。我睡了很久吗?没有耽误工作吧?』   谢藤睁开眼,坐起来,看向轮椅上的脸色并不好的中年斯拉夫男人。   『你才睡了10分钟。』医生说,『你的睡眠就像不存在一样。这样下去你的身体会负荷不了的。尤其是你的大脑。』   『我知道,』谢藤问,『能先用药再争取一段时间?』   『不能。你的抗药性太严重了。』医生说,『我们需要你,而你需要他。』   『我知道……』   『你不知道。』医生打断他,『你连睡眠是什么感觉都快忘了。』   『……』   20天以后——   “为什么?”闻哲问。   谢藤没有立刻回答。   普通人的警惕性和军警有着质的差异。尤以军人为甚。   斯拉夫医生到来前,只有常规概念上的安保。他出现以后,最先改变的就是安全管理的“概念”,让屠家表面继续维持普通的歌舞升平的同时,内在却进行了一定程度的军事化结构转变。   可这样还不够。因为军人更注重攻击性,警察才注重防御性,至于将二者串联在一起的则是能面面俱到的“管家”。   三者合作所呈现的结果是:他们不会让任何未经筛查的人靠近,也不会随便雇佣任何人。尤其是司机。而防弹防爆的“双防车”本身就是一种装甲车,就连一般条件下的车祸碰撞都奈何不了它,只有跟大型工程车辆相撞时才会出现轻微损坏。   唯一的漏洞在内部。因为无论交通工具如何,无论它行驶在地面,还是翱翔在空中,都必须有人驾驶。   这便是离开“堡垒”后所必须面对的最危险的变数,也是所有的致命危险都发生在移动途中的理由。   闻哲从谢藤对付伦理的方法就可以看得出来,如果那位“未亡人”真的是受人指使才通过她的父亲人为制造了飞机失事,谢藤不可能简单的要了她的命,也不会有那场闻哲至今弄不明白用意的假婚礼,反而会利用她查明背后的人,要么让她当狗为自己效命,要么让她在贫穷中活着,痛苦的度过下半辈子。   一种恶魔般的“奖惩分明”。   可谢藤选择的是以亲切的形象出现,主动提议照顾对方,随后就是婚礼,接着是丧礼和死亡。   所以闻哲问的是“为什么”。   “肯定不是因为钱,”闻哲笃定道,“而是因为其他。”   “你敏锐得让人讨厌。”谢藤说。   “牧师与你外婆的精神分裂症加重有关?”闻哲问。   “也让我迷恋。”谢藤又说。   “嗯?”闻哲催促。   谢藤答非所问:“你还是想治好我,然后离开,对吗?”   “我耐心有限。”闻哲说。   谢藤不再蜷缩在对方怀里,而是敞开怀抱,揽住对方。   跟他举止表现出的接纳不同,他并没有松口,而是说:“你先答应我,如果你要离开,一定会带上我。我就告诉你原因。”   他难沟通的程度让闻哲皱眉。尤其是这种突然就把什么都混为一谈的怪诞的转移话题方式。   “你别生气,也别排斥我。”谢藤见他皱眉就凑过去亲吻他的眉心,“我们之前说好的……”   “我从没说过要离开。”闻哲按住对方的脸,打断他后又毫不留情地将他推开,“要我再提醒你一遍,当时要我走的是谁吗?还是需要我提醒你一下谁更擅长颠倒黑白?”   “是我。”谢藤毫无愧意地说,“可是,就算当时我不说,也不代表你不会离开。现在也是一样……”   “无聊的臆测。”闻哲打断对方,再度掐住对方的脖子,质问:“你是动物吗?”   “什么?”谢藤一愣,迟来地意识到自己又激怒了对方。   “动物不会思考,也没有逻辑,更没有道德观念。从头到尾只会遵从于本能。脑子里只有吃喝拉撒与交配。”闻哲说,“你是动物吗?”   谢藤的脖子上已经有闻哲刚才留下的指痕,他因此并没有太过用力。   “你想要我的纵容,我就任你为所欲为,这还不够?那你到底想要什么?想要什么不会说?你如果不想要嘴巴里的那根舌头了,我就帮你拔掉。”   “……”   “还有,我既没有趁着你头疼的时候夺回我的项链,也没有摘掉你的腕表,解除我四肢上这些破玩意,这样难道还不能证明什么?”   闻哲边说拍打着谢藤的脸,用轻微的疼痛来提醒对方。   “我最后再提醒你一遍,你是人,不是动物。人跟人谈及情感的时候,不应该只用上床来决定。就算你的情感是扭曲的,也是基于对正常理解后所产生的扭曲,这本身就不是本能所支配的范畴,是人才会思考的东西。既然你是人,就别把自己降格为动物。”闻哲说,“我只是单纯的想知道你此前到底经历了什么,并不想纠缠于情感有关的问题,就是为了避免你胡思乱想,可你每次却都要从各种话题上强行往自己身上揽。这无疑是我见过最拙劣的转移话题方式。或者说,你以为我们上了几天床,我就会觉得你很迷恋我,脑袋里根本装不下其他,变成只用下半身思考的白痴?”   闻哲放开他,说出结论。   “我没那么愚蠢,也没那么自恋。”   谢藤呆愣地看着闻哲,后者再度拍打了他的脸,逼他回神,催促道:“说话。我耐心有限。”   “盛大的婚礼。”   谢藤以闻哲没有料到的突兀方式切入话题。   “从我明白有身份不明的敌人存在开始,我就在评估他们对我的了解程度,也在考虑如何筹备一场足以吸引所有人注意的聚会。”   婚礼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小怀特成功确定了他的敌人。但我没有。”   同样足够吸引注意的“死亡”所带来的丧礼,自然就顺理成章的成了他第二个选择。   他问闻哲:“你不谴责我吗?”   闻哲反问:“丧礼之后你感觉到安全吗?”   谢藤摇头:“就像你说的那样。”   “什么?”闻哲一愣。   “我成了苟且在下水道里的老鼠,一点意外都足以让我瑟瑟发抖,”谢藤弯了一下唇角,却不像是笑,“或者说是垃……”   他没能说完“垃圾”这个词,就被闻哲的亲吻阻止。   “你知道那是激将法。”闻哲捏住谢藤的下巴,直视着他的眼睛,“别现在才来假装不知道。这种手段很无聊。”   谢藤没有被拆穿的不满,趁机放松身体,靠向对方。   闻哲一脸莫名地接住谢藤,听到对方又改变了话锋。   “她没有受人指使。”谢藤说,“所以即便我让人去查,她的背景也是干净的。”   闻哲怔了半舜才意识到对方在说谁:“你说的话又自相矛盾了……”   “并不,”谢藤打断,“正因为她没有任何危险性,才能混在那些人为制造的危险之中,以她毫不起眼的方式,成功害死了我所有的家人,还因此牵连了其他——医生的腿、粉发女孩的母亲、意裔、婴儿、安保助理、生活助理的父母以及其他所有。”   “你是说,”闻哲敏锐地抓住了关键,“伦理的车祸是人为制造的意外,你的母亲严格来说却不能算是人为,只能算是一种巧合?”   即是说:他已经调查清楚了一部分,并且某种意义上“解决了问题”,只是还无法确定所有的敌人和事情之间是否完全没有关联,因而才会如此谨慎的反复核查。   因为一个彻底丧失安全感的人,一定要除掉最后一个敌人才能彻底安下心来。   谢藤颔首:“尽管是无心的,尽管看起来并不危险,却是真正危险的意外。”   就像他们周围的人误以为跟着自己是安全的,其实却是最危险的。   “为什么?”闻哲已经不知道自己是第几次这么问了。   这次他终于听到了答案。   “因为她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她口中的爱。”   “爱?”谢藤的答案让闻哲一怔。   “所谓的爱。”谢藤修正,“不是我能理解的,也不是我原本理解的。”   他说到途中就再度不自觉拔高了声音,反问:“为什么我必须回应她?为什么我不能拒绝她?她以为自己是谁?她凭什么恼怒?她以为自己足够特别,就因为她有所谓的爱,就足以吸引我的注意力?我就必须因为所谓的爱对她多加关注?你不觉得很可笑吗?”   闻哲不希望谢藤再度被头疼折磨,只能在对方的思维彻底亢奋起来之前搂紧对方,让他靠在自己胸口,不断地拍抚他的后颈和脊背。   他使用肢体语言帮谢藤平静下来的同时,也把自己脑海里的碎片信息重新排列组合。   谢藤因为闻哲的动作而陡然沉默下来,跟随着对方的心跳节奏,及时调整了自己的呼吸,头疼因此没有袭击他。   或许在攻击前就被闻哲阻止。他不确定。   而后,他的大脑突然不受控制的带着他跳到另一个听起来完全无关的话题。   可它实际上却与原本的密不可分。   “你知道情绪起伏会影响驾驶技术吗?”谢藤问。   闻哲点头:“就像驾驶车辆时不能有太过剧烈的情绪起伏,否则就容易引发交通事故。”   “她碰巧见过我一两次,就开始制造巧合,假装给她父亲送遗忘的东西,继而经常在机场与我偶遇。”   他看出了她的心思,礼貌地婉拒了她。   “她当着我的面表现得很遗憾,但是没有丧失理智。背地里却大发雷霆,唾骂她的父亲没有用,只知道帮富豪开飞机,却不知道帮女儿制造机会,帮她接近英俊的有钱人——多么单纯的爱,典外表看起来单纯至极,里面充斥着荒诞的白日梦,只是想抓住一个能满足她虚荣心的白痴,用她空洞的大脑,展露她最阴暗的目的。”   跟大部分“单纯的普通人”没有任何区别。   “我见过太多这种人了。他们连自己是什么都不知道,也没有自己的人生规划,比动物还好懂,也比动物还无趣。”   没有创意和惊喜的接近,根本不能引起他的注意。   “但我不知道她会把这种愤怒持续不断宣泄在她父亲身上,成天唾骂自己的父亲,说以有这样的父亲为耻,要跟他断绝关系。”   驾驶员被女儿的负面情绪影响,日积月累导致精神压力爆增。   “他在飞跃安第斯山脉的时候,没有听到突发的气象预警——砰!”谢藤说,“飞机坠毁。”   即便再有同理心的人,隔着屏幕看新闻里出现的飞机失事,也跟失事的飞机上乘坐着自己的母亲是完全不同的心态。   就算他没有感觉,也会在调查始末后,把所有的事情串联在一起,明白应该报复的是谁。   “你看。”谢藤说,“事情的经过就这么简单。她没有动手,但她就是罪魁祸首。”   正因为简单得超乎想象,也让他们所有人都毫无防备。   “生活助理的母亲恰好没有跟我妈妈一起上飞机,所以她没事,但她也因为自我谴责而拖垮了身体。因为他比我敏锐,他早就警告过我。他几乎跟你一样敏锐。我应该听他的。就像他当初说你不错,只是有所隐瞒而已……”   “谁?”闻哲问。   “生活助理——那个盎撒人。”谢藤说,“他是个极其细致又敏锐的人。可能因为他一直生活在那种西欧旧贵族泛滥的环境里,非常熟悉他们是如何通过这些不起眼的手段把人逼疯的,他因此很早就提醒我要小心那个女人。   “我本来也以为只是单纯的意外,毕竟她的父亲已经为我们家工作了十年,是非常可靠的人。直到丧礼后,她在机场跟我巧遇,假装关心我,跟我道歉,说她在丧礼上太过伤心,表现得很不礼貌。   “一个用父亲的死为自己制造契机的虚伪女人,在我面前装模作样的谈伤心和礼貌。你能想象那种场面有多么滑稽吗?”   他古怪地笑了一下。   “我发现意外的成因后,再见到她,每一次,我都忍不住笑。同时也克制不住心下的愤怒和憎恨。”他问,“她凭什么用自己的负面情绪影响别人?别人又凭什么必须受她影响?因为亲属关系?还是因为她对我付出了所谓的爱?她是什么?她很了不起吗?周遭的人跟她相比根本不值一提是吗?她有所谓的爱,我妈妈就不爱我了吗?”   谢藤说到这里抬起头来,看着闻哲,眼底写着一种对荒诞现实的讽刺。   “所以我决定利用婚礼来做诱饵的时候,就清空了所有资产,只留下一连串糟糕杠杆所导致的结果。她果然在我死后立刻去核查了最关心的资产——我从监控里看着她,看她在见到巨额负债时大声尖叫,随后失声痛哭。那一刻她才是真的伤心,远比她的父亲和我去世时更为伤心。”   闻哲听到这里突然意识到:“未亡人”在婚礼变成自杀现场时,让她晕倒的并不是悲伤,而是喜悦;她在丧礼上连站都站不稳的理由同样也不是出于悲伤,而是恐惧——嫁给巨额负债的恐惧。这也是闻哲向她提起婚前协议时,她道谢却并不积极询问的理由。   “无论你会如何评判我,”谢藤拉开彼此的距离,说,“她毁了什么,我就同样回敬她。至少在这件事上,我没有错。”   闻哲没有说话。   他跟完全没有同理心的谢藤不同。他有。只是短暂。   就像他的不悦,他的耐心,他其他诸多的情绪,都很短暂。   此刻,他只是一个旁观者,一个聆听者。   他耗费了数日的时间,才重新构建起谢藤对他的信任。   尤其在最艰难的开端过后,终于让对方恢复了正常的倾诉能力,能从对方口中得知调查报告和监控视频里没有的关于“情感”和“动机”的部分。   尽管主观阐述的视角带着庞大且极端的憎恨,却是表面的麻木根本无法掩饰的、已经呈现在谢藤精神世界的病因。   至少也是其中一个病因。   必须暂停一下。闻哲想,不能让谢藤的大脑负荷过重,否则很有可能再度陷入痛苦与排斥。   他想着便伸出了手,抚了抚对方的脑袋,问:“先休息一会儿再说?我感觉你已经很久没休息过了。我是说真正意义上的休息。”   “我……”   闻哲没有给谢藤拒绝的机会,就用仰躺下去的动作打断了对方脑海中来不及成形的话语。   “过来。”他朝对方伸出手。   并不暧昧,却足够心悸。   谢藤短暂微愕,回神后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想:就是这种不主动撩拨的时候,却远比撩拨时更具有诱惑力的坦然,无论他拒绝还是接纳,对方都能泰然处之,让他感觉到对方心下复杂权衡的同时,也能明白即便是暴力的对待也始终是不惧危险性。   可他又的确是危险的,只是他总会把是否投身危险的选择权留给自己,让他的大脑完全无法想象,也无法抗拒这种诱人的陷阱。 第164章 消弭-2(II)   “过来。”   闻哲看着谢藤,即便对方没有回握,依旧没有收回自己的手。   “别让我说第三遍。”   熟悉的方式以及细微的改变,决定了谢藤是会否主动投身。等他回过神来,已经不自觉凑近闻哲,埋首于他的颈窝并圈紧了对方的腰。   闻哲自然地回拥,纵容对方所有的亲昵举动。   他在等待对方露出疲态,没想到对方愈发精神抖擞。   谢藤不否认疲惫。可他不想入睡,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入睡。   他的确已经忘记了睡眠的感觉。尽管它跟饥饿一样,不可能被遗忘。   他的另一种本能轻而易举地压缩另外几种的生存空间,放肆地侵占了它们的位置。   “你不觉得自己有点精神过头了吗?”他们离得极近,连呼吸和心跳都互相感知,闻哲自然感觉到了,因而笑了一下。   气音滑过谢藤的耳郭,等他抬起头来去看,却只捕捉到黑檀色眼底的一抹莞尔。   “我不想睡,”谢藤暧昧地看着对方,“我想……”   闻哲用拇指按住对方的嘴唇,其余四指拂过他的颈侧,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后,才将他拉向自己。   他赠给对方一个带有宽慰性质的吻,却也拒绝了对方未能成行的要求。   “理智的确不可能彻底压制本能。但本能之间却可以互相代替。”闻哲手掌后移,像要搂住对方的脖子,实则覆在了谢藤后颈上,留下无规律地揉按与抚摸,“你别老执着于自己的下半身。无论是压制,还是放纵,你都太过依赖本能了。试试让几种本能互相转化。”   “转化?”谢藤从未听过如此离奇的用词。   “并不复杂。”闻哲说,“就是别刻意把注意力集中到睡眠上,也不用说服自己入睡。就像对付饥饿、口渴等,本能总会自然而然地涌现出来,只要你不限制它们,也别执着于其中任何一种,它们就可以互相转化。”   谢藤了然地颔首:“具体怎么做?”   “首先把注意力放到本能之外,”闻哲说,“最好选择能让你执着到只要空闲下来就忍不住想起的任何人或事物上。”   “你。”谢藤盯着对方,说出简洁的答案。   闻哲怔愣。极短。   谢藤颇为认真地追问:“可以吗?”   闻哲没有料到谢藤会这么说,回神后有些含糊地应了一声。   谢藤是首次从对方口中听到这种含糊的声音,擅自解读做羞赧。   “不行吗?”他盯着对方,视线如有实质地掠过对方的五官,试图寻找证据,很快无功而返。   但他的遗憾没来得及成形,就被闻哲的笑容引走了注意力。   “可以。”闻哲没有拆穿对方的臆想,只说:“不过,你需要先闭上眼睛。”   谢藤含糊地应着,不知道第几度蜷回闻哲的颈窝,却没有闭上眼睛。   他盯着对方锁骨。那里有一块不知道什么时候留下的淤瘢还没来得及褪去。他用手指沿着轮廓描绘,而后滑向旁侧颜色更浅的另一块,接着是第三块……   “很痒,”闻哲语言与行为相反,他放任谢藤造次,却加重了手掌揉按对方后颈的力道,用很轻的声音催促,“我也困了,我们一起休息吧?好吗?”   双重问句带着让渡决定权的意味,却是无比从容的让渡。   谢藤不自觉“唔”了一声,算作应下。实际上依旧没有照做。   果然变难缠了,闻哲想。   “听话。”闻哲只好改为揉按对方的脑袋,“等你醒来后就给你奖励。”   “你的奖励总是很有创意。”谢藤默认了。   “你还要告诉我所有的事,”闻哲说,“我们一起分析,直到找出其中的联系或是破绽。”   “听起来就像是福尔摩斯之类的犯罪剧集里,那些被虚构出来的古怪天才,被人为营造出一种只要有两个人就能找出一切犯罪的真相,抓捕所有的犯罪分子,不断实践的正义……”   闻哲了然地接上谢藤未尽的话:“那些都是充斥着漏洞的童话故事,甚至比童话还不了解人性的本质。实际上我们都知道,真正的世界是由大多数普通人构成,两个天才根本做不到任何事情。”   “你觉得童话的本质是什么?”好奇心驱使谢藤跳到了另一个话题。   “虚构。”闻哲说。   “我觉得是伪善。”谢藤说。   “某种意义上它们是同一种东西。”闻哲说,“杜撰的美好与用光鲜表面来装点的肮脏——就像人性。”   天马行空般毫无主题的对话就此出现。   “是因为人性兼具两面性,”谢藤问,“还是因为人性经不起考验?”   “都不是,”闻哲说,“是因为人性在是否经受考验的先决条件下,会衍伸出完全不同的形态……”   古怪的对话不知道持续了多久,谢藤终于愿意闭上双眼。   就在他即将入睡时,他又陡然清醒过来。   闻哲刚以为自己的努力又功亏一篑时,却听见谢藤突然说了出拒绝睡眠的理由。   “我会做梦。”   “什么?”闻哲一愣,“什么梦?”   “无聊的梦。”谢藤说。   “具体一些?”闻哲耐心得超乎寻常。   “我不知道。”谢藤说,“具体是什么,醒过来就忘掉了。只记得黑色。到处都是黑暗的。”   闻哲立刻想起那些藉由“精神映射”出现在自己潜意识里梦。   他不自觉地问:“你寻找光源了么?”   谢藤点头,用词古怪:“总是。”   他的短发刮擦着闻哲肩颈的皮肤,留下不经意的痒。   “一直都在寻找。”他说。   “然后?”闻哲又问。   “我就会醒来。”谢藤说。   “惊醒?”   “不是。只是普通的醒来。就好像我的大脑拒绝寻找光源。”   “……”   果然就是闻哲梦里的“精神映射”,只是谢藤没有看到那一张张脸,也没有看到短暂闪灭的光,只看到了黑暗。   真是奇怪。   虐待、愤怒、死亡、危险、敌人以及仇恨都没有给谢藤留下精神负担,但黑暗会。   可黑暗从不值得人在意,让人担忧的是隐藏在黑暗里的真相。   “看不出来你还是个怕黑的小女孩?”闻哲选择用调笑来继续话题。   “才不是。”谢藤不满道,“我只怕无聊。我不想在那种无聊的,只有一片漆黑的梦里,浪费自己时间。所以我不想睡觉。”   “我有让你觉得无聊过吗?”闻哲突兀地问。   “当然没有。”谢藤说,“对我而言,没有谁会比你更有趣了。”   “你现在有我。”闻哲听到了意料中的答案,“我不会让你无聊。包括你的梦。”   谢藤睁开眼,坐起来看着对方。   他觉得不可思议:“这能保证……?”   “过来,闭上眼睛,我没让你睁开。”闻哲没有立刻回答,直到谢藤乖乖照做,才道:“并不能保证。”   谢藤:“……”   “但可以试一试。”   “可……”   “对你不会有任何损失。”   这种留有余地的说话方式让谢藤无法拒绝,他就此沉默下来,过了好几分钟才再度点了点头。   闻哲放开了他的后颈,曲起手指,在对方的耳后与下颚线间来回。   “那么奖励呢?”谢藤抓住最后的“破绽”。   “还想要奖励?”闻哲说,“你变贪心了。”   谢藤轻哼一声握住对方的手腕:“我一直都很贪心,只是你没发现而已。”   “为了满足你的贪婪,先乖乖地放慢自己的呼吸,”闻哲哄道,“别执着于强迫自己入睡。先想一些你觉得有趣或惊喜的事物或人……”   “你。”谢藤说,“我要想你。”   闻哲好像又笑了,胸腔微微不规律的起伏,却比刚才消失得还快,从容得让谢藤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但不是。闻哲的话带着一种强烈的束缚力。   “没必要。”闻哲说。   “我不……”   谢藤的不满没来得及表达就被阻止。   “我在你身边。你在我怀里。”   闻哲的语速像月色下风平浪静的海面,缓慢地摇晃出无比诱人的节奏,也透露出无比安宁的声音。   “你不会再做梦了。”   谢藤奇迹般的入睡。   虽然时间依旧短暂,仅仅在几个小时后就醒了过来,但相比之前最多只有10分钟的情况,已经有很大的飞跃。更重要的是,他是彻底的睡着了,甚至没有做任何梦。   简直就像电脑突然遭遇断电,不再思考任何事情,就连闻哲也被排除在外。   醒来后的谢藤一脸恍惚地看着闻哲,先无法确定自己是否醒来,接着无法确定对方是否睡着过。   闻哲打了个哈欠,用手背粗鲁地拭掉眼角的湿润。   无法掩饰的慵懒,谢藤想,应该是刚醒。   “你醒了多久?”谢藤问。   闻哲既没有回答,也没有给谢藤继续提问的机会,就朝他伸出了手。   谢藤方才递出指尖,就被他一把拽住。   闻哲把谢藤拉向自己,粗鲁地吻他,很快同样粗鲁地推开他。   谢藤毫无准备,更无从反应,一个踉跄仰倒在床边缘,差点摔到地板上,又被闻哲一把拽回去。   谢藤倒进对方怀里,不满地撑起上身,接着立刻俯下,用力在对方颈侧咬了一口。   闻哲把他掀开,钩住对方的膝盖。   谢藤掉下床,一把拉住闻哲的手腕。   两人一起摔在地板上,又几乎同时爬起来。   “你什么时候变成那么粗暴又那么莫名其妙就的人了?”谢藤问。   闻哲反问:“你刚才心跳快不快?”   “当然。”谢藤说,“被吓的。”   “那就不是莫名其妙了,”闻哲随即表示,“是给你的奖励。”   他问:“心悸的感觉怎么样?”   谢藤:“……”   这是心悸?!简直跟惊吓相差无几!   这种奖励显然跟谢藤的期待有所偏差,但他没来得及表示不满,就听到闻哲说。   “你肯定睡得不错。看来我的方法远比想象得要有效得多。”   头疼可能短期内都不会再出现了。闻哲想。   “怎么看出来的?”谢藤好奇。   闻哲以一种爱怜的方式,抚了抚对方的脸颊,说:“因为你看起来比之前精神了很多。”   谢藤微怔过后重新粘过去,说:“如果下次就失效了……?”   “你是太看得起自己,还是太看不起我?”闻哲反问。   熟悉的话让谢藤笑起来:“那我是不是应该说拭目以待?” 第165章 消弭-2(III)   他们在接下来几天中呈现出一种单调又规律的生活模式:   在闻哲的帮助下,谢藤总能睡着。虽然只有几个小时,但时间在随着睡着次数逐渐延长;   然后是无以计数的吻。饱含不同情绪的吻在唇齿间留下难以估量的惊喜,让谢藤真正意识到吻不止是技巧,更是无声的语言与情感;   是否在早晨、中午或晚上缠绵取决于谢藤的所有言行举止是否能让闻哲“满意”,也取决于他是否有兴致。如果没有,他会毫不犹豫地拒绝;   闻哲乐于接受谢藤的引诱,也放任后者的撩拨,却总会在谢藤无法预料时突然反击,直到对方溃不成军才会收手,将最后时刻交出的主导权作为一种无声的奖励……   较为特殊的是工作和用食物填饱肚子的时候。   闻哲发现,谢藤无论做什么都没有规律,也谈不上准时,除开工作的时候。   大概率随意,小概率随机。不过只要闻哲提出睡眠的要求,对方就一定会无条件遵守。   谢藤发现,闻哲有着无穷尽的哄人入睡的手段。   从抚摸与揉按,再到吻与小故事,乃至于三天以后依旧没有耗尽的迹象。   这让谢藤觉得不可思议。   尤其是在他工作的时候,闻哲总是会看着他。确切的说是审视。   坐在他身边,或者躺在他身边,视线在屏幕与他之间来回审视,却不做出任何评价,也不接受任何调笑,认真得不可思议。   闻哲试图从谢藤的工作里分辨出他和医生他们的最终目的。可谢藤藏得太好,每次都是徒劳无功。   但他没有就此放弃,依旧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谢藤其实也在观察闻哲。   直到他不经意间注意到后者的“另一面”,继而忘了继续观察。   闻哲不在用餐时附加“手段”的时候,其实会展露出异常慵懒的一面。   无论是坐在床边的姿势,还是漫不经心地把坚硬的披萨边缘掰掉的动作。   但他同时又是耐心的,直到把披萨掰成不足拇指大小的块状,才会停手,开始逐块塞进自己嘴里。   他不止不会浪费任何一小块,甚至就连手指上沾满的酱汁,都会认真地舔舐干净。   谢藤迟了一会儿才意识到闻哲是在发泄对糟糕食物的不满。但他的不满不会停留在口头的语言抱怨,也不会拒绝食物,而是以一种谢藤前所未见的,至少以往从来没有在任何人身上见过的可爱方式,用持续不断地“掰成小块”的方式来“报复”那块披萨。   “可爱”这个概念从谢藤心底冒出来的刹那,连他自己都吃惊不小。   “想吃什么?”接着他又听到自己不自觉问出声了。   “过几天一起去吃你喜欢的东西吧?”他修正了自己的话。   闻哲一脸莫名地看向谢藤,反问:“我看起来很挑剔?”   “不。”谢藤说,“只是能看得出来你对那块披萨已经彻底失去了耐心。”   闻哲:“……”   “就像对我失去耐心的时候,”谢藤说,“所有的言行都颇具惩罚意味。残忍又无情。”   “……”   闻哲在心下由衷的钦佩了谢藤的臆想能力。   谢藤却觉得对方沉默地腹诽自己的模样更可爱了。   “你吃饱了吗?”他突兀地问。   “大概。怎么了?”似乎还有言下之意,闻哲疑惑地静待下文。   “我也饿了。”谢藤认真道。   “你不是刚吃掉半个披萨吗?”闻哲问。   “我指的不是披萨。”谢藤终于露出暧昧的表情,抓住对方的手,亲吻他的指尖,效仿对方刚才解决手指上酱汁的动作。   闻哲无奈道:“全是披萨的味道……吧?”   “也有你的,”谢藤厚颜无耻道,“我不介意。”   “我介意。”   “这算拒绝?”   “恭喜你猜错了。”   “那我不介意再多错几次。”   谢藤凑近了对方,却在咫尺处顿住,问:“我在等你的允许。可以吗?”   “你似乎已经明白我最吃哪一套了。”闻哲无奈地笑了。   谢藤反问:“那你不应该用一个主动的吻来做奖励?”   ……   这或许就是谢藤的本性。闻哲想。在装模作样的挑剔与对刺激的无限渴求之下,盛满了无限可扩的包容力。   无论好坏善恶,都能接纳。   这或许就是闻哲的本性,也可能不完全是。谢藤想。闻哲自己显然没注意到,谢藤因而不敢肯定,因为闻哲所有的情绪都表现得很淡,也毫无预警。   就像他的笑容,也像最开始在冰激凌餐厅被忽略的刹那,反馈淡到让初见的谢藤分辨不出任何情绪,只能将其归类于“平静”。   当然,“可爱”也必须除外。毕竟耐心地掰碎披萨再吃掉,还舔舐了手指的动作毫无疑问非常可爱。   若不是他们二人都有在不同意义上的“继续工作”,那这真是最为乏味,也最为淫靡的“假日生活”了。   除了不愿意说出他们的最终目的是什么,谢藤逐渐在一些闻哲料想不到的间隙,陆续的说出一些已经查清的始末。   可能是在接吻后或接吻中,可能是在饥饿时或吃披萨后,也可能是入睡前或醒来后,甚至是结束或开始工作,或者是温存的途中……   之前闭口不提的话题,就这样不知不觉地逐渐变成了谢藤与闻哲最主要的对话内容。   “牧师”跟闻哲所揣度的相差无几。   “可笑的赎罪卷。”谢藤说,“飞机失事之后,意裔是我手边唯一精通这方面的人,自然代我出面调查。”   原本牢固的“堡垒”就因为一个自私自利的女人出现了裂缝。   这就是经由不起眼的开端所引发的“意外现象”。   “那个牧师一直是外婆的‘家族牧师’,也叫‘专属牧师’。”谢藤说,“她离开不列颠岛的时候,他硬要跟过来。无论如何拒绝都没用。他忠诚的行为,无疑感动了身背负债的、只剩一个贵族头衔的外婆。”   但在谢藤看来,那只是一个有前瞻性眼光的人对北美战后的经济潜力所进行的提前投资。   “外婆和外公合作经营恰好赶上风口,再度发迹。牧师赌对了,继而得到了大量的捐款,拥有了自己的教堂。他通过我家的社交圈子,结识了更多的有钱人。就这样,属于他的教堂一座接一座的建起,用的全是信徒的捐助。一切显得是那么名正言顺,哪怕他私下逐渐变得奢靡与肮脏的生活。”   一旦重新学会了表达,谢藤就不再继续隐瞒。   “那个可笑的神棍,居然告诉外婆,她女儿之所以会出意外,完全是因为她们母子两个都有罪。要她真诚的忏悔。”   可以见那种“忏悔”是明码标价的“赎罪卷”。   “我不知道在思想上操控一个因为失去女儿而变得无比脆弱的老妇人能让那个神棍获得多少掌控别人的快感,但我的人很容易就查清楚了他究竟拿到了多少用来赎罪的‘捐款’。”   谢藤冷笑着说出一个高达七位的数字。   “可他依旧觉得不够。因为那只是他身上负债的一半。”   牧师在拉斯维加斯的开销高得超乎想象。   “于是,他杜撰了更多的罪孽,用来继续攻击一个老妇人,只因为从她身上还能榨取更多的油水。”   那个坚强了一辈子的精神分裂症患者,在老年的时候,在意志早已经不如年轻时候来得坚定的时候,又遭遇了失去女儿的打击,还被自己所信仰的神在人间的代言人如此对待。   等待她的结果毫无疑问只有——精神崩溃。   “直到她谁都不认识了,我们才意识到她每天的祈祷其实是在遭受精神虐待。”   生活助理的母亲觉得在自己面前连续发生这种事,是她没有照顾好女主人的孩子,接着又没照顾好女主人,很快也崩溃了。   “她每日活在自我谴责中,连日常都无法自理,更不用说是照顾其他人。”   能照顾那个家的人顿时只剩下生活助理的父亲。   “我那时刚遭遇爆炸袭击,还在昏迷。医生也是。生活助理只能暂时离开那边,回来照顾这边。”   于是那边就只剩下他父亲一个人在照顾所有。   “失去女儿和妻子发疯的双重打击下,也导致外公伤心过度,他变得浑浑噩噩,完全不与人说话。某天起床的时候,他中风突然发作,没有人及时发现……”   而那位从“旧岛”跟到“新大陆”的谢藤口中的“管家爷爷”的儿子,同样经历了所有惨痛的悲剧,既要照顾妻子,还要照顾谢藤的外祖父母,最终也因为劳累过度倒下了。   “生活助理没被良心谴责,是因为他没有在那个充斥着主仆与忠诚的旧贵族的环境中长大。”   拥有不同视角的他,很快就发现了古怪之处,立刻查出那位看似忠诚的罪魁祸首。   “我一度想亲手掐死那个神棍,”谢藤说,“他则想把他的肉一片片削下来。”   但他很快就意识到,那样根本不够。   “我拦住了他,告诉他,我有更好的办法,能让神棍更痛苦。”   他要让他在自己的罪行中自食恶果,要让他认清到底是谁才是被掌控的人。 第166章 消弭-2(IV)   “我开始表现得无比虔诚,用帮他还清欠债做为信仰的诚意,再三恳求他让我皈依。”   这显然极大地满足了牧师的虚荣心,也满足了他的物质欲。   “他假作矜持,几天后就同意了我的提议。”   接下来的一切发展就变得非常容易了。   “我名正言顺的陆续捐赠给他一些看起来市值很高的金融资产。”   这些牧师早就“脱实向虚”多年,金融领域对他们来说根本不陌生。   “再让其他人从其他途径捐赠给他更多的金融资产,并留给他足够的时间,让他自己去观察资产中的潜力。”   潜力当然可以“打造”,甚至就连市场预期都可以“管理”。   “他很快就发现哪些资产在逐渐走低,哪些则有大涨的潜力,自然不会留着赔本的东西。”   根本不用他们亲自出手,牧师自己就把其他方向的钱全都集中了起来,投入最有潜力的那些金融资产里。”   资产一旦集中,就意味着风险也集中了,自然就容易下手了。   “反正无论正负都是以我的资金在做中轴支点。”   当杠杆被翘得足够高,只要抽走支点,就能让一切倾塌。   “可怜的神棍就此背上了八位数的负债。”   可一切都是他自己的决定,完全无法谴责谁。   “他开始思考着如何勒索信徒中最有钱的我,对我重复之前对付我外婆的手段,不断向我阐述我的罪孽多么深重,让我用帮他还债的方式进行忏悔与赎罪。”   可在无神论者面前,这套说辞显得是如此可笑。   “我假装不经意在他面前来不及关掉一个视频,让他看到了他和信徒夫妇的孩子——一名小男孩单独相处的视频,在他以为我会以此做要挟的时候,我却对他说这肯定是误会,还表示对他的信任,夸赞他虔诚、善良,始终在尽心竭力的帮助所有罪人,任何人都不应该怀疑他高尚的品格。”   毕竟任何人都没必要怀疑根本没有的东西。   “他亲眼看着我删除了视频,清空了硬盘,还不相信。我干脆把设备给他检查,他才彻底放下心来。”   谢藤其实早已经把所有视频与牧师的信徒们进行了分享。   “他终于再度相信了我的信仰虔诚度,我则继续诚心地祈祷他能帮我赎罪。”   只是这次他提出了一个附加的小条件。   “为了表达自己的忏悔之心,我会按照次数来进行捐赠,只不过必须由我来指定赎罪的方式。”   他替牧师选择了一个更加简单,也更为痛苦的方法。   “‘中世纪的修士们不是都喜欢自我鞭挞来忏悔罪孽么’——我这样问他,我请求他让我购买赎罪卷,让他替我赎罪。”   谢藤古怪地笑了一下。   “他开始并不愿意在自己的身上重复中世纪的赎罪过程,直到我开出一个适合的价码。为了满足他那些可怜的控制欲,我还亲口告诉他:‘我好痛苦,我感觉自己身上的罪孽变得更重了,我需要你的救赎,神啊,宽恕我吧’之类的无聊说辞,同时引爆之前埋下的雷。”   前来追债的人、不经意展露的小把柄、有限的小额捐赠、其他信徒的背离以及其他,足够让牧师逐渐失去除谢藤以外的其他支持。   “可就算他把自己鞭挞得血肉模糊,也没有失去贪婪的本性。”   一切如谢藤所料。   “既然他不想失去所拥有的一切,只能选择依附我。”   但时间不久,作为玩弄信仰的人,牧师就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   “不过,等到他企图摆脱我的控制,已经来不及了。”   既然伦理擅长从不起眼的小事里不着痕迹的着手,谢藤的手段自然也不亚于他。   “我开始制造一些不起眼的巧合,让一些曾经与他共处一室的那些小男孩陆续与他巧遇。”   他们认出他,他们尖叫,他们报警。   “而后就是追债的人与他巧遇。”   他们殴打他,恐吓他。   “还有更多的憎恨他的人,我都给他们足够的机会,不断与神棍巧遇……这样,他唯一的栖身之所就是我的庇护。”   被控制者在那个刹那变成了绝对掌控者。   这就是谢藤。   精神控制在他这种把自身弱点视作理所当然的人面前根本无从下手,而他却能反向利用别人的恐惧来实施逆向控制。   简单得就像一次平凡无奇的商业谈判,永远冷静地从利益角度出发,让人在权衡之后根本无法抗拒内心的贪婪。   权衡始终是他的最大优势,但是在与闻哲有关的部分他就无法保证这种权衡了,因而才会判断失误……   “……结果,他的神到了最后时刻,都只是在考验他,而不愿意宽恕不够虔诚的他。”   谢藤的“死亡”夺走了牧师“最后的庇佑”。   “他其实在我‘死后’立刻接近了那个女人,企图让她成为新的捐助人。但她所拥有的只是巨额负债罢了。”   一个贪婪者的死亡传染了另一个贪婪者。   “他们俩没能再成功控制任何人做他们的替罪羊。”   只能选择死亡。   “我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死亡已经是我给他最大的宽容与施舍。”   谢藤说到这里终于停了下来。   从他开始阐述,到结束的此刻,已经过了漫长的数天。   一个接一个的意外,让原本一切趋好的结局,陡然变得血腥而绝望,让闻哲听得浑身发冷。   一部分是因为之前四个月耸人听闻的“事件”,另一部分则是因为谢藤本身。   谢藤阐述到途中,闻哲对待他的方式就已经跟开始时不同。他从不断逼迫对方说出一切,演变成了不停地打断他的讲述,强迫他把一切拆分成数段开来讲述,藉此压制途中有可能出现的失控。   “就像你说的那样。”谢藤说。   “什么?”闻哲问。   “就算我的情感是扭曲的,也是基于对正常理解后所产生的扭曲,而不是不知道什么是正常的……”   他刚说到途中,就被闻哲揽入怀中,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谢藤之所以被糅合得如此矛盾,肯定离不开父母两边原生家庭的作用。   既然外祖父母这边是“虔诚”,那么祖父母肯定是典型的“无信仰”,是更倾向于东方传统形式,让他们拥有相比信仰一个虚构的神,更愿意相信自己的力量能胜过一切的坚韧品质。   与之相应的是,谢藤肯定也更容易自我禁锢于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绝然。   他不能让这种事发生,必须在这里提前杜绝……   谢藤僵了一会儿才抬手回拥闻哲。   他长而缓地呼吸,深嗅对方身上浅淡的酒精味。   可能是湿纸巾上的残留,他想,同时不自觉用鼻尖轻蹭对方的皮肤。   就算他的爱是扭曲,他也看得到自己的家人和身边的人之间爱的形式,早已知晓正常的爱应该是什么模样。   从他无法苟同伦理和那些老头开始,他注定不会与他们成为同路人,也知道但凡谁企图掌控他,就一定要起来反抗。   哪怕是死,也要选择反抗。   因为,即便他是一块没有感觉的“好素材”,他的父母也从一开始就做出了最明智的判断,选择为他戴上了最沉重镣铐。   他没有拒绝这种善意的束缚,不断学习着如何克制自身糟糕的负面,即便因此必须永远受困于枷锁之下,也要把自己控制在“正常人”的范畴内,用最讨喜的方式去面对自己身旁的人和事。   谢藤说的是实话,闻哲想,却也不是全部。并不是因为对方已经不再能完全相信自己,而是跟之前讲述“被绑架”的过程一样。   谢藤已经习惯只阐述不会影响到他“最终计划”的部分。只要他没有达到自己的目的,就肯定不会交出所有的底牌。   最明显的佐证就是:关于祖父母失踪的详情,谢藤从头到尾只字未提。   哪怕是单纯的绑架,都不应该用失踪来定义。   既然用失踪来定义,那么他们的失踪肯定跟意裔和医生的前妻一样是人为的报复,是处决式的仇杀,更是对谢藤的一种变相警告。   与之相应的佐证是:谢藤没有提到他父亲的坠楼是否有给这两位老人造成了怎样的影响……   “你不说点什么吗?”谢藤突兀地问题打断了闻哲的思绪。   闻哲拉开彼此的距离,与其对视,问:“你想听什么?”   “正义凛然的谴责,”谢藤回视对方,说,“诸如:‘你没有资格审判他们’,‘那只是意外,是巧合’,’你不是法官,也不是警察’……”   闻哲摇头,用指关节刮了一下对方的脸,表示:“你的臆想能力的确很出众。”   谢藤怔忪,回神后抓住闻哲没来得及收回的手腕,把他拉向自己。   “你真讨厌。”他贴着对方的耳郭抗议。   闻哲伸手圈住他的脖子,侧过头去吻他。   一番撩拨过后,他突然把谢藤推开,禁止他再靠近自己。   “管好你的手。”闻哲说,“别乱摸。”   “……”   谢藤目瞪口呆,只能仰躺在旁边大口呼吸,不目光移地盯着对方,藏不住眼底的难耐与意动,委屈地控诉:“你真过分。”   “嗯?”闻哲拍了拍谢藤的脸,俯视着对方,“给你个机会重新说。”   “你真好。”谢藤抓住闻哲的手,摊开他的手掌,亲吻他手心,用舌尖描绘他的手掌,轻轻啃咬他的指节。   讨喜又粘人,闻哲想着便伸出了手,揉了揉谢藤的脑袋,把他拉起来接吻,顺便拯救自己的手。   谢藤搂住闻哲,俯首顺势在对方身上造次。   “嘶!”闻哲掐住谢藤的下颚,无法理解他为何依旧执着于自己肩膀上的小痣。   “我是该钦佩你精力旺盛,还是该鄙夷你不知节制?”他抓住谢藤放肆的爪子,巧力将他从自己身上掀下去。   这是拒绝的意思,谢藤了然,退而求其次:“那接吻呢?”   闻哲既没有接纳也没有拒绝,只是盯着对方。   “接吻也不行?”谢藤一脸委屈。   “你的工作呢?”闻哲不解,“你今天才工作了半小时,之前最少也是两小时。”   “已经做完了,”谢藤说,“我效率提高了。”   闻哲一脸不信。   “真的。”谢藤更委屈了,“怎么接吻都不行?你这个小气的……?”   他没能抱怨完就被闻哲打断。   “过来。”他说。   谢藤立刻凑近对方,衔住对方的下唇来回磨,直到对方回应。   “吻够了就睡一会儿,”闻哲在接吻地间隙叮嘱,“你需要睡眠。”   谢藤含糊地应:“好……”   不可思议。他想。   在他大部分的理智沉溺的同时,还残留着一丝清醒在思考,在感叹。   对方甚至没有给他带上颈环,也没有用链条牵住他的脖子,只要说“过来”,无论前一刻他在思考什么,都会立刻忘掉。   他我行我素,对方就会迁就他。虽然不是随时。   他想饱餐一顿,对方却让他浅尝即止。显得越发诱人。   这种非刻意的对待方式,准确地掌控了他所有的理智,让他不断美化对方。   没有什么比大脑的幻想更完美,也更能让人沉迷其中的了。   所以就算排除睡眠和头疼,他也需要他。   如果这就是扭曲、毁灭、依附和寄生,那么这也没什么不好。   闻哲出现在“地下室”第八天,谢藤还在赖着他,不停地缠他的时候,谢藤那块腕表却发出了奇怪的响声,接着是安装在天花板上的扬声器传出的话语。   “休,我来接你了。” 第167章 消弭-3(I)   英语口音就像用直尺画出的等距直线,闻哲很容易就辨认出口音的主人是那个盎撒管家。   谢藤立刻放开闻哲,蹿下床去,从墙角的箱子里拿出一套衣服扔给对方,接着又拿出另一套往自己身上套。   “你在慌什么?”闻哲一脸莫名的伸手接住。   “我完全忘记他要来了。”谢藤语速飞快,“先穿衣服再说!”   闻哲:“……”   奇怪。这是什么状况?以前的谢藤全裸都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泰然自若,现在为什么会这么紧张?   不等闻哲思考出结论,天花板上的“小圆镜”已经伴随着机械轴承旋转的声音分离出来。   电梯下降的声音对谢藤来说就像催命符,可他显然忘了另一个事实:这里的顶灯是特殊的高瓦数灯组,一旦打开就会亮得刺目。就算谢藤不在乎影响睡眠的问题,强光还是会影响他享受快感的过程。因而除非必要,他根本就不开顶灯。   这几天他都把一盏调到最低亮度的应急灯放在床脚,将其当做地灯来使用。加上这里本来就是没有窗户的地下室,有限的照明让乘坐着电梯从上层有明亮照明的地方下来的生活助理的眼睛来不及适应,根本没有注意到墙边的二人。   闻哲和谢藤一同目送助理搭乘的电梯继续向下,随即互相对视,彼此都显得有些哭笑不得。   “快穿!”谢藤重复强调。   “给我理由?”闻哲一语双关。   谢藤沉默数秒,道:“待会儿再说。”   “现在。”闻哲没有放过他,“实话。”   “……”   “屠休!”   谢藤无声地叹息:“我只是不想再让他们失望了。”   闻哲皱眉:“为什么这么说?”   谢藤半垂下头:“我已经让他们失望过一次……”   闻哲打断他,问:“我看起来就那么容易被糊弄吗?”   “什么?”谢藤一愣。   闻哲毫不留情戳破:“你又在避开我的提问了。”   “我只是……”   “嗯?”   “我需要你,可他们不需要你。”谢藤说,“我跟你在一起,就会失去应有的攻击性。”   如同被驯服的猛兽。   “以及,”谢藤说,“警惕性。”   “我……”   这次是谢藤打断了闻哲。   “我需要你。但我也需要攻击和警惕性。”谢藤笃定道,“我不能再辜负他们。”   直到更下一层的“圆形舞台”,生活助理搭乘的电梯才停下。   他没有戴口罩,也没有穿“管家制服套装”。   花衬衫与宽大短裤的组合,让他看起来就像在去夏威夷岛度假的路上。   他环视了一周,鼻翼不断抽动,仿佛在嗅闻周遭的味道,直到确定这里没有人在,才再度登上电梯。   他乘着“小圆镜”开始向上,折返到谢藤和闻哲所在的楼层。   这一来一回虽然延长了时间,却只够谢闻二人各自套好内裤,长裤则可怜兮兮地挂在他们膝盖位置。   “我原以为你的脑子里根本就没有廉耻的概念,现在它突然长出来了,我却不觉得你变好了。因为这与我的鼻子告诉我的事实相违背。”   生活助理忽略了闻哲,笔直地朝墙边的谢藤走去。   “鼻子?”谢藤提上长裤,系好裤扣与拉链。   “下面那层当初的确是密封空间设计,就连换气都需要手动开关空气过滤口。”生活助理却没有放过他,鄙夷道,“你能把下层弄全是腥味就算了。这一层却是自带通风口。你究竟是怎么弄得也全是这个味道?我的鼻子都要烂了。”   闻哲惊讶地想:原来他戴口罩是因为对气味过于敏感。   谢藤似乎打算反驳,很快改变主意,决定穿好衣服再说。   “就算不分白天黑夜的做,也没见你耽误工作。你这是精力过剩吗?”助理边朝谢藤走边道,“而且,你为什么怎么只留一盏灯?光线这么暗,我差点都没看见你……靠!这又是什么?”   助理脚下一个踉跄,急忙稳住重心,垂首去看地板上差点害自己滑到的玩意。   可惜光线过于昏暗,他无法迅速分辨出自己到底踩到了什么。   直到他原地蹲下后看清的刹那,难免怔了一下。   “这内裤谁的?”   助理问完就后悔了。   “算了。”他说,“谁的都好。我不想知道。只是纯粹的觉得臂力不错,能丢得这么远。”   助理起身,迅速找到照明开关,打开了成组的顶灯。   刺目的光亮让三个人眯着眼睛,花了些时间来适应。   “你为什么还不穿衣服?”生活助理的注意完全集中在谢藤身上,表现得就像个爱操心的管家。   不,实际上他的确是。闻哲想,只是态度略有差异。   “别告诉我你根本找不到衣服在哪里?”助理数落到途中,在经过床边时,又不小心踩到了什么东西。   那东西很滑,害得他直接一个踉跄,差点滑到在地。   他依靠着手掌及时撑住床缘,这才勉强稳住重心,再度低下了头。   “这个像香蕉皮一样滑的又是什么东西?”   他说到途中就辨识出“罪魁祸首”,立刻爆了成堆的“相对文雅”的脏话。   “你们居然能把这些个用过的玩意随手丢得满地都是?”他不悦地大步来到谢藤面前,从箱子里抓出一件衣服递给后者,质问:“你收拾一下不行吗?手会断是吗?”   “只是没空。”谢藤把胳膊伸进短袖衬衫里,接着是另一条。   “真是堕落!”生活助理的语气和他盯着谢藤的眼神一样古怪,“还懒惰!”   “不是有你吗?”谢藤只系了一颗衬衫扣子就放弃折腾这件麻烦的衣服,专心与对方斗嘴。   “每天这么纵欲过度,你小心以后功能障碍。”助理边反击边帮他把衬衫扣子逐一系好,又拉正了衣领和下摆。   “这你完全可以放心。”谢藤摆出举手投降的姿势,无论言行都充斥着厚颜无耻,“我天赋异禀。没有相关烦恼。”   “我真心的祝福你晚年的生活受到影响。”   “同样真诚的祝福回赠给你。不过依年龄来看,我的障碍来临的时间肯定会比你晚。”   ……   闻哲听到途中就意识到不止是谢藤对待助理的方式变了,就连后者对待前者的方式也变了。   但他们的对话着实太像小学生吵架。闻哲开始还需要拨出一部分注意力专心听,后来干脆充耳不闻,专心为自己套上衣裤,整理好自己的仪容,不过寻找鞋袜成了难题……   “床下。”   “在床下。”   谢藤及其助理的提示声几乎不分先后的出现。   他们的注意力看似没有在闻哲身上,其实始终保留了一部分。   闻哲从床下摸出一箱鞋子和一箱袜子后,一度以为“合作的二人”会因此停止争执,没想到直到十分钟后,他们才堪堪结束了针对彼此私生活的冷嘲热讽。   “看见了没有,”谢藤换回中文对闻哲说,“这就是我让你穿衣服的另一个原因。”   “我记得他以前不是这种性格?”闻哲其实已经快憋不住笑了,“就算有些嫌弃你,也没有到这种地步。”以前更像是纯粹的管家,现在则像兄长或父亲。   “这才是他的本性,”谢藤无奈道,“他就是英国公学里培养出来的典型教条主义的老古板。之前只是有所顾虑,才忍着不对我的言行挑三拣四。现在就连我衣服上的扣子的位置都要不停纠正,直到尽善尽美为止。简直……”   “你以为换成了中文,我就不知道你是在说我坏话?”助理打断。   闻哲极力忍耐至此终于彻底破功,当即前仰后合地大笑起来。   被他这么一笑,谢藤和助理都彻底忘掉了争执,一起愣住了。   “你真讨厌。”谢藤率先回神,大步奔到闻哲身侧,一把钩住他的脖子。   闻哲踉跄了一下才勉强稳住重心,已经顾不得笑了。   他无奈地抬起手,按住谢藤的脑袋,用力揉了揉,道:“松开。你很重。”   “那你不准笑了!”谢藤说。   “为什么?”闻哲不解。   “至少不准当着我以外的其他人笑。”   “理由?”   “太迷人了。”   闻哲:“……”   “我都看呆了。你看他。”谢藤指向自己的助理,“他也看呆了。”   “……”   闻哲阔别已久的又想撬开谢藤的颅骨,看看里面的脑沟回结构是否正常。   “……你看起来比之前好多了。”   生活助理回神后的第一句话完全出乎谢藤了的意料。   让他惊讶的并不是闻哲,或者说只有一小部分是闻哲,主要则是因为谢藤。   “什么?”谢藤放开闻哲的脖子,看向对方。   “你的状态。”生活助理说,“好歹你已经不会随时板着张脸,无论我问什么都不说,无论做什么决定都完全独断了。”   “你说得太夸张了……”   谢藤试图一言带过,却被助理打断。   “长期失眠和欲求不满,本来就是与自身本能相违背的行为,会急速耗损你的理智。更不用说你之前经历的种种了。”他说,“你没有发现之前的自己根本不像是个人,而像是一台机器?”   “没必要那么担心……”   谢藤的话再度被打断。   “我们虽然担忧,”助理说,“可更多的却是恐惧。”   谢藤默然,等同于默认。   “不说这些了,”谢藤很快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那边还好吗?具体安排得如何了?”   不等他说完,助理已经忽略了他,陡然转向旁侧的闻哲。   “既然他不愿意问你,那就由我来问吧。”他问,“你能回到过去吗?如果能,你愿意回到过去并帮我们改变过去吗?或者,你把我们带我们回到过去,我们自己去改变……”   突如其来的提问让闻哲一愣。   谢藤置若罔闻的站在旁边,既没有看闻哲,也不看助理,似乎不止不愿意问,还不期待任何形式的回答。   闻哲看着助理,虽然没有回答对方问题的打算,却给出了另一个完全出乎对方意料的回答。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帮你们复仇。”闻哲说,“我也愿意无条件的,竭尽所能的帮你们复仇。”   这样他也能探知他们的最终目的。   如果“意外发生”,他就能及时阻止。   闻哲的话没能出乎谢藤的意料,却让助理愕然。但他来不及说话,就听到安装在天花板上的扬声器传出了属于医生的俄语怒吼:   『你个愚蠢的盎撒海盗没他妈发现自己被跟踪了吗!?』 第168章 消弭-3(II)   谢藤和闻哲闭口不提的问题,被生活助理强行摆上台面。闻哲协助复仇的提议尚未来得及被接纳或拒绝,噩耗就已从天而降。   『两个战术小队的标准型双组班底。他们很专业。我们的防御工事,最多只够抵挡10分钟。我已经启动了定时自爆装置。我们去4号车库汇合。对表。计时。倒数三秒。三、二、一,开始。』   “这些事情待会儿再说。”   谢藤随着医生的声音对了表,简扼的翻译成英语。   “麻烦来了。我们得先走了。”   “什么麻烦?”生活助理问。   “医生说你被跟踪了。”谢藤说。   “我怎么可能被跟踪?”生活助理愕然,“我没那么愚蠢!”   谢藤摊手:“我只是个翻译……”   助理咬牙切齿:“那个可恶的斯拉夫老头!”   闻哲配合的改说英语:“集合地点在哪儿?”   “医生让我们去4号车库。他会在那里等我们。”谢藤迅速穿上鞋袜,表示:“医生启动了定时炸弹。我们还有不到9分钟的撤离时间。”   生活助理:“……”   他果断抛开争执,迅速蹲下,猫腰从床下拖出一个带有电子锁扣的大箱子,示意谢藤解锁后,便把后者推向旁侧,自行蹲在箱子前,取出里面的背包、战术背心和其他穿戴好,把能拿的枪械、弹夹和手雷都带在自己身上,甚至带上了一挺机枪。   谢藤不能用枪,闻哲却能。按道理他应该得到一部分武器。但助理什么都没分给他。   助理显然跟几天前的谢藤一样,还没有恢复对闻哲的信任。这种时候如果勉强,反而会产生反效果,闻哲干脆假装没有察觉。   谢藤同样弯腰,却是从床下的另一边摸出两个空的大背包,把他常用的电脑、平板及其他设备一股脑的塞进去。   闻哲在谢藤装好后就伸手抽走其中一个,主动替他分担了其中一半不说,还把他拽起来,又帮他背上背包,调整肩带,再扣上固定带。   生活助理用眼角余光不动声色地审视着闻哲的动作,迅速装配完自己那身武器,这才推了谢藤一把,示意:“这里我不熟。你在前面带路。”   谢藤依言先行,闻哲紧随其后,最后才是生活助理——他在离开房间前把没办法带走的装备和设备都塞进了那个已经空了大半的武器箱,拔掉一枚手雷的保险,扔进箱子,迅速扣上箱盖并锁死。   箱子传出爆炸的闷响时,三人已经远离房间。   除开谢藤手持的应急灯,通道里已经没有其他照明了。   照明因奔跑不断晃动,对视野影响很大,几乎看不清通道以外的其他。   他们迅速地穿过悬空的狭窄金属走廊,如同在末世的废墟中逃亡。   为了自己的舌头着想,他们都没有说话,只留下敲击簧片般的古怪脚步声。   道路比想象中复杂,金属楼梯向下延伸过后接着又开始向上,转弯和起伏更是不计其数,即便他们三人身体素质和体力都不错,呼吸也很快变重,几乎压过了脚步声。   负重拖慢了他们移动的速度,让他们足足花了将近六分钟,才赶到曲折通道尽头的一根细长铁管前。   “只有三分钟了。”   谢藤喘了一口气,把应急灯的尾部挂在背包的锁扣上,这才勉强挤出声音。   “不过从这里下去就到了。”   闻哲看着他用背包肩带余出的部分缠绕住手掌,当即开始效仿,助理也是同样。   “落差多少?”助理探头看了一眼下方,可惜只能看到漆黑一片,完全见不到底。   “九米。不超过十米。”谢藤说完就率先跃出。   他双手抓住铁管,两腿盘起夹紧,径直向下滑去。   “啊?”公制让助理脑袋发懵。   “30英尺左右。”闻哲代为换算完,也像谢藤那样抱住铁管向下滑去。   助理心下暗骂。他并不恐高,只是身上背了太多武器。   质量加上地心引力的双重作用,他完全可以想象30英尺的落差有多么考验他的四肢和腰部力量。   出乎他意料的是,闻哲在距离铁管不远的位置等着他,在他降落到距离地面一定高度时,及时出声提醒:“双腿用力。用腿减速。对。就到那个高度再滑下来,负重不会对你有影响了。”   谢藤饶有深意地看了他们一眼,唇角不自觉弯起。   等到三个人都落到地上,不远处已经传来柴油发动机的鸣响。   “医生已经发动了车子。”谢藤说,“他在等我们了。”   等着他们的不是越野吉普,而是军用野战吉普。   可发动吉普的医生没有坐进驾驶座,而是坐在车后排。   闻哲此时无暇注意医生。他看着被负重折磨得满脸是汗的助理,忙把自己身上设备包解下来,递给谢藤,让他先去前排。后者果断接过,甚至再度不自觉扬起了唇角。   闻哲敏锐地捕捉到了,却无暇问谢藤笑的理由。   助理看闻哲腾出手来,当即主动开口:“帮我一下。”   这是重新信任他征兆。闻哲边想边颔首,准备帮对方把装满枪械的塞进后备箱。   没想到一打开门,就发现后备箱快满了。   『你们怎么会比我这个残废还慢?』医生骂道,『小心。别撞坏了我的东西。』   “什么?”闻哲看向医生。   医生手舞足蹈,却找不到适合的英语单词。   谢藤忙于把两包设备放到副驾驶座下,没空翻译。   “我的。药。全是易碎品。”医生只好用英语,配上手的动作,指向各种型号带有密码锁防震箱。   “还有两分钟。”谢藤、医生以及他们的手表同时发出“嘀”声提醒。   医生改变了说辞:『随便塞吧。没时间了。』   谢藤翻译的同时已经爬上驾驶座。   “别让休开车。”生活助理接过闻哲递给他的最后一包武器,开始把机枪安装在后排的枪架上,同时示意闻哲去前排,“他头疼的时候,不知道会冲到什么地方去。我可不想死于车祸。”   “……他其实已经好几天没有头疼了,”闻哲说,“而且我不认识这里的路。”   “休,”助理不容辩驳地说,“你负责指路。别在这种时候反驳我。”   谢藤“哼”了一声,不满地爬到副驾驶。那里其实已经堆了两包设备,他因此只能委屈地蜷缩着膝盖,用别扭的姿势坐下。   闻哲从善如流地拉开驾驶座一侧的门,爬上去坐好。   “只有一分钟了!”医生吼,“快!”   闻哲刚坐稳,就把油门踩到底直接挂最高档。   松开刹车的瞬间,吉普弹跳般跃起又落地。   “正前方左转两点钟方向,”谢藤的指引同步出现,“有个圆盘,是车辆专用的升降梯。”   闻哲把车开到升降梯上,刚踩稳刹车,下方的液压装置已经托着他们开始向上爬升。   “这里为什么还有车辆升降梯?”闻哲问。   随着他们的上升速度加快,他心底的疑惑也在加深。   毕竟地下室不少见,但是如此庞大的,甚至包括军械升降设备的地方却非常罕有。   “这里到底什么地方?”闻哲问。   “你马上就知道了。”谢藤顽皮地卖了个关子。   闻哲侧头瞪了谢藤一眼。如果他的手有空,肯定要给对方的脑袋上来一巴掌。   “30、29、28……”后排的医生已经开始读秒了。   “能看到地面上的情况吗?留在外围确保退路的敌人数量是多少?”生活助理边问边把机枪的子弹装填并上膛。   “两个预备小队。没有穿甲弹。”医生盯着手里的平板,一般的战术用语他完全能无障碍听懂和回答,他从各个监控上捕捉线索,“27、28……30个人左右。肯定不会超过40个。”   “那子弹应该够了。”助理带上战斗头盔和护目镜,随时准备打开保险栓。   “快到了。”谢藤及时出声提醒闻哲,“踩好油门,到地面的瞬间,必须高速冲出去,否则我们就会被爆炸的余波卷进去。”   闻哲应了一声,一只手保持松开保险的方式拉着手刹,另一只手握着方向盘,右脚踩到最底,任由轮胎在原地高速转动,留下剧烈的橡胶燃烧味。   “到了!”   随着谢藤的话语,炽热的阳光打在闻哲脸上。   他立刻放下了手刹,让吉普蹿出去。   炎热的天气与阳光让闻哲相信自己肯定还在美洲,至少也是南美或者其他靠近赤道的地方。   发动机的轰鸣与车轮的空转声佐证着整辆吉普再度弹起到空中,经过好几米才重新砸落地面。   谢藤兴奋得尖叫,闻哲用力拉住方向盘,稳住车辆姿态,阻止它侧翻。   爆炸声在他们身后想起,从下至上的声音如同逐渐靠近的雷雨,催促着闻哲愈发用力地踩踏油门,与之同时前方已经出现了敌人设置的路障。   “只有这一条路。”医生在后排说,“冲过去!”   “你们抓稳。”   闻哲边提醒边打正方向盘,加速直线冲向了障碍。 第169章 消弭-3(III)   谢藤双脚用力踩紧车底的两包设备,将其固定,双手则握住车顶上的扶手。   助理抱紧了机枪支架,医生则拉住前排座椅背上的把手。   吉普车凌空飞跃而过的刹那,四人的身体都感觉到了短暂的震荡与失重,随后却被背后腾起的爆炸所掩盖。   冲击的余波掀起的或大或小的碎片,刮擦过吉普的金属外壳,制造出让人心惊肉跳的刺耳声音,热浪连同车里面的人一起猛地向前推,接着又有与之相反的气流从难从预料的方向窜出,反向拉扯到极致。   为了保持直行,闻哲只好不断来回小幅度拉拽方向盘,这样才能及时稳住吉普因庞大气流而改变的重心,没有让它被掀得侧翻出去。   整车人因此都变成了乘坐着暴风雨夜海上小舟的乘客,随着起伏的海浪不断上下颠簸。   车头随后经过了无以计数的撞击,出现了许多障碍物变成的碎块堆积。   闻哲不动声色地深呼吸,压制住任何一位合格司机都会有的转向避障本能,没有再动方向盘。   砸在前挡风玻璃上的尘土和碎块很快就遮蔽了视野,车体却逐渐感觉不到前方的障碍物了。   “障碍没了!”车体彻底稳定的刹那谢藤立刻出声提醒,“注意那后面,有很多建筑物都是以交错的方式排列。你要及时避过,否则我们也会侧翻。等穿过那些建筑物后,你就能看到主道了。”   “好。”闻哲应的同时已经打开雨刷,清除掉遮蔽住视线的尘土与障碍残骸,恢复了吉普的前车窗视野。   “爆炸成功吗?”助理为了能让医生听懂而使用了相对简洁的用词。   “摄像头,炸没了。”医生说,“不知道。”   “后边怎么样了?”谢藤同时也在问,“障碍我们是顺利地闯过来了,但机枪手有把握解决掉那些追兵吗?我不太看好你的战斗力……”   “我早晚一定会用针线缝死你那张嘴!”助理没好气地打断。   “我不知道你还有缝纫技能?”谢藤反击。   『你又在跟他吵什么?斤斤计较的小女孩吗?』医生出离愤怒,“你们两个白痴都给我他妈专业点!”   尽管闻哲只听懂了英文的那一半,还是忍不住:“……”   “好了。你乖一点。别再闹了。”闻哲隐约知道谢藤为什么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找生活助理的麻烦,趁着医生骂人的同时他也空出一只手,用力揉了揉谢藤的脑袋,换回中文对谢藤说,“我都没有生气,你有什么必要生气?不是你自己说‘那些事’待会儿再说么?”   谢藤沉默地抓住他的手腕,垂下眼睑,仿佛闭上了眼睛。   对方的行为表现让闻哲明白自己猜对了。   “答应我一件事。”闻哲说。   谢藤抬眼,视线如有实质地落在闻哲的脸上,静待下文。   “无论什么时候,”闻哲说,“你都别为了维护我而跟自己的同伴起争执。我完全有能力处理好这些事。”   “……”   “记住了吗?嗯?说话。”   “记住了。”   他们对话的时间很短,后排的二人既听不懂也无暇分辨他们的情绪。   闻哲直到听见谢藤含糊的“唔”声才抽回了手,及时打满方向盘,绕过前方地面凸起的建筑物。   奇怪的建筑物群落大小相同,露出地面的高度目测都是两米左右,只有间距不同,却足够这辆吉普在间隙中穿梭。   闻哲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奇怪的建筑群,根本揣度不出来那是什么。   “小心,他们跟上来了!”助理在后排喊。   他打开机枪保险时吉普剧烈地颠簸了一下,害他差点走火。   “开稳点!”他吼。   “知道。”闻哲说话同时已经进入建筑密集区,开始忙于猛打方向盘来回避障,再顾不得其他。   等他成功避过所有的障碍,才再度以弹跳的方式落到主道上,追击而来的敌人以及埋伏在两侧的敌人已经一起朝他们开火。   子弹像冰雹一样砸在防弹玻璃与钢板上,随之而来的是后排机枪连发的声音。   助理知道这辆吉普的防弹功能有多可靠,因而只瞄准用车追击和带着肩扛火箭筒的目标开火。   双方交织的枪声在途中就混进了谢藤亢奋的大声尖叫以及属于俄语特有的多变体脏话咒骂,紧随其后的是助理对闻哲不间断提出的“变更驾驶路线”的要求。   闻哲在这一片混乱的声音与危险中显得出奇的冷静且专注,不断配合着助理的要求,脚也始终踩着油门不放,无论如何都没有减慢速度。   等到四次爆炸声过后,天空中响起了直升机螺旋桨的声音,同时另一侧也出现了一辆野战吉普的轮廓。   机载或车载的武器威力跟普通单兵随身携带的东西完全不能相提并论,大口径子弹撞在吉普车两侧,把车身砸出向内凸出的弹孔。   如此不用持续多久,肯定就能击穿闻哲他们的吉普车,而安装在后排的机枪虽然能照顾到后部的广角扇面,却不能180°旋转去照顾两侧。   针对他们包夹之势即将成形的刹那,谢藤突然出声:『医生。』   『已经在拿了。』医生说。   谢藤说话同时已经把一条胳膊向后伸出,医生弯腰从后排座椅下抽出两个盒子,先取出其中一个快速装填好,才帮谢藤扛在肩上,固定好姿势,再用防火毯包裹住武器后部。   谢藤配合地接住,端稳,同时以另一只手放下车窗,瞄准锁定后毫不犹豫地开火,随即跟医生一起用防火毯迅速将武器包裹住。   肩扛式火箭在一定距离下不止能自动锁定,还拥有超过90%的命中率,唯一的问题是在车内使用的危险性,但防火毯显然解决了这个问题。   优秀的命中率没有给谢藤留下补射的机会,一发直接击中直升机油箱。   火球从斜面滑出,呈对角线经过闻哲眼前,砸向另一侧的荒野。   与之同时,医生也准备完毕,在那辆追击他们的吉普察觉到危险准备远离前就已开火。   爆炸声与火光就此定格在原地,眨眼从窗口滑过,消失不见。   可危险并没有就此消失。   “趴下!”闻哲大喝,“抓稳!”   他说话的同时已经猛打方向盘,躲开空中由无人机丢下的手雷。   医生瞥了一眼,发现不是军用无人机的大小,而是民用改装,当即拔出全自动连发步枪,朝着空中的无人机连续开火。   一架无人机坠毁,接着是另一架。   “还有一架。”闻哲说,“在另一边。我能听到嗡嗡声。”   谢藤反射性想的从窗口探头,试图确认位置,无人机上附带的枪械的子弹却已经从侧下方扫进车里,擦着谢藤的刘海,差点划开了他的额头。   闻哲单手急打方向盘撞开无人机的同时,伸手薅住谢藤的脑袋,把他整个拉过来,按在自己的身体和方向盘之间。   谢藤扭曲着身体,脸朝下趴在闻哲腿上,慢了几秒才意识到自己是什么姿势。   医生急忙跟进补枪,终于解决掉最后一架无人机,随即对着谢藤破口大骂:『你什么毛病?』   “这种时候还把脑袋伸出去找死?”闻哲也问。   “没有信号。”谢藤委屈地抬起头来,举高自己手里捏着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包里翻出来的便携设备,正在发送中文的“支援”二字,可惜提示:发送失败。   闻哲垂目睇了谢藤的发旋一眼,什么话都没说。   “好了。有信号了。”   谢藤没在闻哲腿上趴多久就重新等到了信号。   闻哲用中控关上防弹的窗户,这才放开谢藤,用眼神警告他。后者却假装没看见。   “还有多少敌人?”医生问助理。   “没多少。快解决完了。最多10分钟。”助理低头扫了一眼自己脚边,说,“不过机枪的弹药也快见底了。”   “肩扛也是。”医生说。   “希望没有其他追兵了。”助理觉得自己的手腕都快被机枪震麻了,难免在开火的间隙抱怨,“我就不该那么自信的觉得自己一个人就能来接休。”   “放心。没事。”谢藤先告诉闻哲沿着前面再走20分钟就离开主道转向西面,这才出声宽慰助理,“我已经叫了支援。”   助理和医生骤松一口气,闻哲却突然笑起来,把他们笑得莫名其妙。   谢藤当即顺着闻哲的视线望去,发现吉普经过路边一块歪倒在警示牌上的标志,他“啊”了一声,也跟着弯起了嘴角。   那块牌子上的标志让闻哲明白了自己与谢藤之前躲藏的“安全屋”以及“那片建筑群”究竟是什么,也明白了谢藤卖关子时那句“马上就知道”的意思。而相比由谢藤直接告诉他,的确是由他自己去发现会更有趣。   毕竟那里并不是普通的地下设施,而是一片分散的无规律排列的废弃导弹发射井。   这种发射井原本就会选建在易于隐藏的地方,尤其要避过卫星搜索和侦查,加上其向下深入地底深度,拥有很好的抗打击能力,与之相应的相关掩体和防御工事,也适合用来布置防守。   等到攻击和被攻击的枪声都彻底停止,主道上只剩下这一辆飞驰的吉普伴随着偶有的碎石块以及轮胎飞扬撞击在挡板上的响动,助理终于解决掉最后一个追兵。   他重新锁定机枪保险,爬到医生身边坐下,跟后者一起松了一口气。   谢藤则从包里摸出另一台设备,开始操作。   沉默多时的闻哲终于出声,用中文问:“你到底是怎么想到用废弃的导弹发射井来做藏身之地的?”   “是医生和那个意裔推荐的应急用地之一。”谢藤一脸漫不经心,“虽然已经废弃,却是最好的藏身之地。”   “你怀念他在的时候吗?”闻哲突然问。   “怀念?”谢藤一愣,“谁?”   “那个会做好吃的传统意式披萨的意裔。”闻哲说。   “当然会,”谢藤笃定道,“所以我更不能让他白死。”   闻哲既没有认可对方的话,也没有驳斥,继续沿着主道飞驰。   后排累坏的二人就此彻底安静下来,前排则莫名没有再继续对话。   直到抵达预定位置,才由谢藤出声打破平静:“在这里转弯。”   闻哲当即朝着西面猛打方向盘,吉普再次跃起,冲向主道侧面的土堆,蹿到空中,又很快向下,砸在地上,带起飞天的烟尘,继续向前窜去。   没过多久,远处就出现了被高大绿色植物包围的低矮城市轮廓。   驶近后闻哲才发现这个“城市”的古怪之处。   随处可见的是不超过五层楼的低矮的建筑、生锈的汽车残骸以及其他年久失修废弃物品。   景色让时空产生了倒错感,仿若回了上世纪六七十年代。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闻哲问。   这次他终于得到了直接的回答。   “古巴。”谢藤说。   作者有话说:   导弹井根据古巴导弹危机瞎掰(别信jpg 第170章 消弭-3(IV)   “古巴?!”闻哲难掩惊讶地侧头看了谢藤一眼。   “对,”谢藤颔首,“就是古巴。”   说完他回头一看,发现后座的医生和助理已经睡着了。   他短促地笑了一下,放轻声音,对闻哲示意后排并表示:“快进城了。你别开太快。尽量沿着城郊边缘走。别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闻哲应声放慢了车速,从后视镜看了一眼,心下不禁钦佩那两个人的神经粗糙程度。   城市的边缘地带相对平缓,闻哲在驾驶之余不忘环视四周的街道景色。   一个曾经闪耀过,后来就被世界上的大多数人彻底遗忘的国家,就以这样的方式,呈现在了车窗之外。   闻哲无法确定这里是不是哈瓦那,却很难不被目之所及的一切吸引走大半注意力。   街道、建筑以及人们都凝固在了半个世纪以前的时代:   老旧的电线杆与摇摇欲坠的变电箱把本就狭窄的街道切割得愈发散碎;   音质低劣却轻快的拉丁舞曲从不知道哪扇关不紧的窗户里飘出;   素面朝天的女人们和穿着棉质破背心的男人们从窗口或门缝里探出脑袋;   只有寥寥商品可以售卖的街边商店以及因为一辆吉普而兴奋的小孩们,完全不听大人的警告,朝着吉普奔来……   闻哲在看他们,他们也在看他。   确切的说是在看他驾驶的大排量吉普。   因为长期缺乏汽油,会动的汽车对大部分家庭来说已经是稀罕的东西,堆叠在一起的报废汽车空壳则是郊区小孩的游乐场。   小孩们高声尖叫着,跟在车后快乐地飞奔追逐。   谢藤紧贴着玻璃,与他们对视,朝他们扮鬼脸。   闻哲一刹好像抓住了谢藤隐藏的某个关键部分,但它没来得及呈现出具体的形态就再度从闻哲的脑海消失不见,让他不自觉皱起了眉。   很短暂。   但谢藤恰巧回头,正好撞见。   “怎么了?”他伸手,用指关节刮了一下闻哲的脸颊。   “没事。”闻哲没有躲开,任由对方的指尖滑过自己汗湿的颈侧。   谢藤的手在闻哲的锁骨与后颈之间来回,同时有意也可能是无意地跟着哼唱了一段流淌在车外的旋律。   竟然每一个音都没有偏,闻哲想,不是谢藤以前听过这些老舞曲,就是其有毋庸置疑的艺术天赋。   混淆的拉丁舞曲变成了闻哲能辨识的桑巴。   谢藤向后靠在椅背上,垂下视线。   “我想跟你跳舞。”他低声说。   “我不会跳桑巴。”闻哲甚至无法想象自己和对方一起摇头摆臀的模样。   “你会探戈。”谢藤说。肯定句。   “我教你跳。你肯定很快就能学会。”他说。又是肯定句。   “别那么信任我的舞蹈能力,”闻哲无声地笑起来,问:“而且学会之后难道要去巴西参加狂欢节?”   “如果你想去的话,”谢藤跟着笑了,“随时都可以。”   谢藤回答方式变了,闻哲想,跟之前什么都由对方擅自决定不同,现在的对方已经能在言语间让渡决定权给自己了。   “接下来怎么走?”闻哲问。   他没有问去哪里,因为他知道谢藤不会回答。   “沿着城市的边缘朝南开,”谢藤收回手,重新看向窗外,“直到更脏的那片街区,再拐进那条最乱的主道。大约500米左右,靠左边停车。”   闻哲依言在一切如谢藤描述的地方踩下刹车,停稳后却没有看到接应的人或标识,只有一扇上锁的残破铁栅栏门。   “是这里吗?”他看向谢藤。   谢藤颔首,摸出另一台看起来年代久远的只有数字按键的手机。   闻哲安静地注视着他拨通了一个号码,四响之后重新挂断,顺手关机。   “这是什么地方?”闻哲问。   “黑市。”谢藤说。   闻哲一愣。   谢藤抬手拍打了车顶棚,对后排喊:“醒醒!”   医生警觉地惊醒,抬手推醒身边睡得东倒西歪的助理。   盎撒人打着哈欠隔着车窗检视四周,确定周遭安全后才和谢藤一起下车。   他先去收拾了耗空弹药的武器,把它们装进大包里,顺带把用过肩扛火箭一起塞进去。   谢藤绕到车的另一边,站在残破铁门与吉普之间,抬手敲了闻哲所在那一侧的玻璃车窗。   闻哲放下车窗,抬起头来看向他。   谢藤假装凑过去跟闻哲说话,实则趁机吻了他。   闻哲没有拒绝,抬手轻抚对方的后颈,拨弄对方的短发。   直到助理与医生同时发出不悦地谩骂声,谢藤才毫无愧意地停下。   “吃水果吗?”谢藤如同自言自语般问,“里面应该能弄到一些。不过估计只有热带水果。苹果可以吗?我记得你喜欢吃。”   “那是温带水果。”闻哲忍不住笑着拆穿,“香蕉才是热带水果。”   谢藤愣了一下,而后也笑了:“那我看看有什么就弄一些来?”   闻哲点头。   “你别熄火。”谢藤故意摆弄了一下还挂在他脖子上的蓝宝石吊坠,得到闻哲用眼神丢过去的“你真无聊”之后,又说:“如果我15分钟后没出来,记得杀进来救我。”   是在开玩笑。闻哲从对方的表情上做出判断。   “照顾好医生。”谢藤说。   这次是认真的。闻哲想。   “知道。”闻哲说。   铁栅栏彼端传来脚步声,接着是打开内门的声音,而后是持枪“守门人”隔着栅栏审视的视线。   谢藤用闻哲分辨不出的拉丁语系的其中一种语言跟对方交流,主动掀起衣服下摆,表示自己没有武器,平静地与其对视。盎撒人事不关己的站在旁边,虽然他才是带着没有弹药的武器的人。   一分钟后开锁声终于传来,对方示意二人进去,而后重新上锁并关上内门。   去黑市补充弹药、食物、水和其他至少需要10分钟。   这是闻哲唯一能与医生交谈时间。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没等他说话,对方已经开口。   “一些事,”医生用充满弹舌音的英语说,“别违抗他。”   “什么?”闻哲一愣。   “如果他明确要求,就不能违抗。”医生说,“如果反驳,他会抵触。包括抵触你。”   “为什么?”闻哲从后视镜里打量着医生,问,“他之前是能接受反对意见的……?”   “强壮的,任性的……疯狂的,小女孩,糟糕的大脑。”医生途中用俄语代替了一个词。   闻哲没有吊坠,无法听懂那个词,更换了好几个词都被医生否定,交流一时陷入僵局,他只好更换了问题。   但沟通依旧艰难,而且冗长。   “你们不需要我,但他需要我,对吗?”闻哲问。   “是的。”医生说,“他需要你。但我们不需要。因为我们和他目的一样,动机却不同。”   “你们的最终目的是什么?”闻哲问。   “改变。”医生说,“核心的改变。”   “什么核心?”   医生无法寻找到恰当的词汇,只能用闻哲完全听不懂的俄语加上“手语”来进行无效交流。   闻哲漏算的不止是失去吊坠后所带来的麻烦,还有跨越语言屏障的沟通需要的更长时间。   谢藤离开的十多分钟完全不够闻哲从医生那边问出什么,而这显然是谢藤离开前拨弄脖子上蓝宝石吊坠的理由。   闻哲就在近乎一无所获的前提下,看见背着装满弹药背包的盎撒人和同样满载而归的谢藤从黑市里出来。   他们把打空的肩扛火箭筒和机枪换成了子弹,不知道用什么换了两大桶柴油,还有包括水、粗面包、肉肠和除香蕉在内的水果。   谢藤把面包和水递从窗口递给医生和闻哲,这才去跟盎撒人一起往后备箱装东西。   等他们把一切都安置妥当后,医生和闻哲也已经解决了面包和半瓶水,四人终于重新在车上聚齐。   “你猜我找到了什么?”谢藤坐在副驾上冲闻哲摇晃着手里的苹果与橙子。   闻哲好笑地看了他一眼,重新挂档并踩下油门,问:“现在去哪里?”   “往郊区开。随便找一座荒废的住宅过夜。”谢藤边抓着自己的衣角擦拭苹果边说,“我的支援要明天才能到。”   “好……唔?”闻哲没能说完,就被谢藤递过来的苹果堵住嘴,无可奈何地咬下一大口。   跟闻哲以前在“鱼缸”吃到的苹果相比,这个完全不能算得上是合格的水果,不仅汁水少,还微微泛涩。   好在相比味道,他更在意营养。   跟他相比,谢藤就吃得过于快乐了。因为相比味道,他已经有了新的乐趣。   他会伸手喂闻哲啃一口,自己又沿着对方的牙印旁咬上一口,然后像个小女孩一样蜷缩在座位上发出“咯咯”的古怪痴笑。   助理又摆出那副盎撒人特有的平静面孔,对谢藤幼稚的行为视而不见,专心与面包和水打交道。医生开始还臭骂谢藤,奈何后者充耳不闻,他骂久了也觉得累了,干脆学习盎撒人的视而不见策略。   折磨完了那个苹果,谢藤开始折磨那只橙子。   这东西显然不能像苹果那样张嘴就啃,谢藤干脆用蛮力将它掰开,再暴力地撕掉外皮。   闻哲侧头瞥了一眼,看到粘滞的汁水沿着谢藤的指缝流过前臂,想起当初从三明治缝隙里滚落的鱼子酱。   同样的野蛮,却变得诱人了。   区别是此前是故意的,眼前是无意的。   前一种让闻哲觉得幼稚,后一种却能让他意动。   谢藤将散发着新鲜香橙味的果肉一起递到闻哲唇边,后者张嘴吃掉,顺便咬了一下对方的手指,随后微微皱起了眉。   “很酸吗?”谢藤舔舐着手指上的咬痕,问,“我觉得还好?”   “嗯。”闻哲模棱两可地答,“正好补充维生素。”   谢藤因此笑得更欢了,这下就连闻哲都弄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高兴了。 第171章 消弭-3(V)   谢藤那诡异的快乐情绪在车内持续了大约一个小时,结束于他们在郊外找到适合过夜地点的刹那,迅速且毫无痕迹的恢复原状。   闻哲把整辆车驶进一栋废弃的房子,跟谢藤和盎撒人一起用树枝清扫掉车轮印,随后以备用车胎留下几条假的印记,这才结束了外部的伪装工作,回到了建筑物内。   三人一起把周遭能找到的残破家具或不明残骸集合过来,遮掩住出入口,再把光阻隔热膜在吉普周围围了一圈并盖上顶部,这样无论从空中还是外面进行初步或红外线搜索,都暂时寻找不到他们的痕迹。   盎撒人就此放松下来,开始去给吉普加满柴油、把子弹装填进备用弹夹等准备工作,等处理完这些才从后备箱抓了个睡袋铺在车旁边,就地躺下,阖衣闭眼,眨眼进入梦乡。   医生没有蜷缩着睡觉会让双腿发麻的困扰,直接放下椅背,把车后座当成了他的床,顺带节省了万一被偷袭而没有时间上下车的问题。但他睡觉以前非常认真地拔出随身的手枪,指着谢藤的下半身,威胁道:『你如果弄出奇怪的噪音,我就开枪!』   『我保证安静得让你察觉不到我的存在。』谢藤举手投降同时翻译给闻哲听。   医生随即转向闻哲,态度稍缓:“请保持安静。”   “当然。”闻哲勉强忍住笑。   他刚对医生保证完,就被谢藤拽住手腕,拖着他一溜烟跑开了。   他们一起绕过车子,最后选定在吉普的尾部安顿。   闻哲用一块判断不出材质的破布简单清扫了地面上的残渣,谢藤把两个睡袋摊开来铺在地上。可地面依旧与“舒适”无缘,他们俩也不并急于休息。   “饿吗?”谢藤压低声音问。   “一点。”闻哲同样低声说。   “我也是。”谢藤暧昧地笑了笑,“双重意义。”   闻哲已经猜到他会这么说。   就在谢藤说出后半句的同时,闻哲手掌已经按在对方脑袋上,用力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而后突然把他推远,在他踉跄着即将摔倒时,又握住他的手腕,把他拉进怀里,很快再度推开。   谢藤迟了几秒才意识到这是一种奇怪的共舞。   闻哲是在实现他之前的提议。   谢藤随即以对方的手为支点,在来回之间附加旋转,凑近时贴着他的耳郭,突然换成英语,轻声调侃:“这位绅士的先生,您的舞跳得非常好。是否已经拥有经常一起练习的固定舞伴?”   “抱歉,”闻哲配合了谢藤的表演,用英语说,“您提到的固定舞伴正在我怀里。我认为他没有拒绝的权利。”   “您怎么能随便决定这种事?”谢藤回答,“这可真是太没有礼貌了。”   “明明是我的舞伴先提出了这个要求,”闻哲反问,“我可是礼貌的拒绝过了。”   谢藤终于笑起来,解除了奇怪的“英语对话模式”,换回中文问:“你会跳什么?”   “不多。”闻哲说。   “谦虚是东方的传统美德。”谢藤玩味地看着对方。   闻哲坦然地朝他伸出手:“这不是我擅长的领域。”   “可以解读成‘因为我’?”谢藤问。   “当然是为了你。”闻哲从善如流。   “你说话总是那么动听。”   他们就此开始了没有音乐伴奏的共舞。   可他们既没有选择探戈,也没有选择需要现场教学的桑巴,而是挑中了契合地理位置的伦巴。   平齐的两双眼睛相互对视,44拍节奏由谢藤的手指在空中滑出规律的曲线。   闻哲伸出手,谢藤也是同样。   他们互相把一条手臂伸向对方腰侧,相比扶更像在争夺男性在伦巴里享有的介于主导和辅助之间的奇怪地位。   节拍交换时,他们胯骨相抵。   身体侧开时,他们视线的依旧相交。   破绽很快出现,谢藤被迫让渡主导,在闻哲手指的牵引下旋转摆腰,终被拽入怀中。   闻哲推开谢藤时,后者趁机把前者拽向自己,重新赢回主导权。   但会伦巴不等于熟练或擅长,哪怕这里是古巴,也不会出现奇怪的舞蹈技巧赠予。   闻哲在旋转的末尾踩到了谢藤的脚趾,两个人同时踉跄着放开对方。   谢藤没有趁机调笑,闻哲也不觉得自己的失误有何尴尬可言。   舞蹈暂停,直到谢藤重新抬起手,再度画出规整的节拍。   这次闻哲没再失误,谢藤也没有固执地争夺主导权。   默契悄然形成,固定的舞伴在无声的节奏与转身时相互交换,而后继续共舞。   直到气喘吁吁,他们才同时停下脚步,各自比划出暂停的手势。   闻哲攀上打开的后备箱边缘坐下,通过呼吸来缓释疲惫。   谢藤爬上车,从保温箱里摸出刚从黑市买来的水果与肉肠。   算不上新鲜,也称不上美味,但跟只有披萨的上个星期相比,已经好太多了。   他们一同分食水果与肉肠,在吃的途中接吻,却始终保留着一分克制,既没有去扯对方身上那些碍事的纺织品,也没有弄出任何声音去打扰医生和助理休息,只有略微变化的呼吸声在佐证车后部发生的一切。   最后,他们终于累了,也填饱了肚子,这才一同躺在铺好的睡袋上,互相依靠在一起,默契地闭上双眼。   如同被禁锢在默片的荧幕上,从或深或浅的黑白双色里传递出快乐却无声的结局。   可惜,白字写成的演员表却没有出现在了黑底色上,时间继续无情地向前延伸,带来崭新的一天。   谢藤的支援在次日并没有按时抵达,他们原定的行程也因此滞后,被迫在那栋废弃的房子里又停留了一天。   第三天早晨,迟来的“支援”终于出现在了谢藤的智能腕表上,发出“嘀嘀”的催促声。   一行人很快收拾好东西,清理掉地面上留下的痕迹,重新上车。   这一次没等闻哲问,谢藤已经主动说出了他们的目的地。   “往南开。在荒原的尽头,有一座简易机场。”   两个小时后,闻哲就看到了那座简易机场。   他没等谢藤提示就娴熟地驾车撞开了简易机场的栅栏门,笔直地朝着机场中间唯一停放着的那架飞机驶去。   突然,无以计数的激光瞄准的红点透过前挡风玻璃,尽数指向闻哲的眉心,留下一片让人心惊的红光。   闻哲不能移动脑袋,仅靠视线左右扫过,根本无法判断这些威胁是来自低矮的航站楼亦或草丛里。   “你确定是你的支援吗?”虽然不能乱动脑袋,闻哲脚下却已猛踩油门,继续朝着飞机靠近。   “好歹飞机是我的。它还没炸。飞机前的那个人我也认识。”谢藤边说边放下车窗,朝那些看不到身影的持枪之人打手势,让他们放下武器。   可惜毫无效果。   “你确定?”闻哲问。他明明应该紧张,但他竟然离奇的没有生命受迫的感觉,尤其是后排的医生和助理默契表现出的安静,让他失去了最后一个应该紧张的理由。   只是飞机始终有一部分处于他视线的死角,让他看不到飞机前面站着的人究竟是谁。   谢藤干脆从车窗上探出上半身,用中文冲站在飞机前面的那个人大声吼:“阿秋你又胖了!”   对方很快就用同样字正腔圆的中文回吼:“放你的狗屁!”   闻哲:“……”   就在谢藤吼的同时,闻哲也驾车转过了最后一排障碍物,终于看清了“阿秋”的模样。   准确的说:闻哲直冲到停着的那架飞机前,横向打了个急弯,一脚刹车停在了对方面前。   盎撒人没等车停稳就跳下了车,给了“阿秋”一个热情地拥抱。   “想我了?”阿秋问。   “非常想!”盎撒人答,“还是人多才有安全感。我差点为自身的傲慢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什么代价?”阿秋问。   “去地狱见撒旦。”盎撒人据实以告。   高而瘦的女佣兵头子当即笑起来,抬手示意手下撤掉瞄准闻哲的“小玩笑”。   闻哲下车,礼貌的向对方说“你好”,而后问:“原来你叫阿秋?”   “只有一个秋字而已,”秋指向谢藤,“是那小子硬要加个‘阿’。听着就很土。揍他也不愿意改口。”   “其实还好,”闻哲露出了然的表情,“听起来很温柔。”   “对吧?我就觉得阿秋很好听!”谢藤理直气壮。   秋握紧拳头:“你们两个……”   『你们在那边用中文叽里咕噜的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医生不满的声音从车里传来,『别站在那里,快过来几个人,帮我把设备搬上飞机。抓紧时间赶紧起飞,免得又暴露了行踪,被人盯上。』   谢藤翻译的同时,已经抓住了闻哲的手腕,阻止他过去帮忙。   “顺便也帮我把剩余的武器扛上去,”盎撒人洒脱的一挥手,率先登上旋梯,“我先去驾驶室了!”   “医生说得很有道理。”秋示意手下的同时把谢藤和闻哲往旋梯方向推了一把,“你们俩个先上飞机吧。剩下的事我的人会搞定。”   秋的手下效率奇高,不过5分钟就把所有设备搬上飞机,余下的人抬着医生一起陆续登机。   安顿好医生后,秋又把她的人安排好在飞机的各个位置,自己也朝谢藤挥了挥手,这才走进了位于前端的驾驶室,坐在了副机长的位置。   “女士们,先生们,通往地狱的飞机即将起飞。请不要在走道里随意走动,收起小桌板,关闭手机,系好安全带。”   盎撒人充满黑色幽默的英语从广播里传来,闻哲弯腰帮医生系好安全带,抓住还在到处乱跑的谢藤,把他按在自己旁边的椅子上,用安全带将其固定,最后才是他自己。   飞机引擎轰鸣声随即响起,被留在机场上的吉普也发出了爆炸的巨响。   巨大的铁鸟在航空燃油驱动下开始在跑道上滑行,随着柴油引发的火焰与黑烟一起,从地面攀上天空,滑入云朵与苍穹之间,消失不见。 第172章 消弭-3(VI)   飞机到达既定高度后,机身不再颠簸摇晃。   盎撒人设定好航路,跟秋一起离开驾驶室,回到客舱内。   谢藤迫不及待地解开安全带,拽着闻哲一同前往位于私人飞机中间的折叠桌前。   医生已经被秋提前安排在不会遮挡桌子展开的那一侧。他打开隐藏在座椅侧面的触控板,控制着桌子逐渐展开为一张宽敞的长条桌。   “秋,我很担心你。你之前从来没有迟到过。”谢藤从桌面下摸出自己的包袱,翻找出一台平板,问:“路上发生了什么?”   “我遇到使袢子的一伙人。”秋用中文说。她的英文一般。听力没什么障碍,说却比医生还糟糕。   谢藤在她说话时配合地翻译成俄语,闻哲则将其翻译成英语。   “我损失了一个人。”秋摇了摇头,“还好我迅速做出判断,改走了备用线路。因此只耽误了30多个小时,就成功脱险,顺利抵达了会合地点。古巴没有埋伏,说明这里现阶段依旧很安全。至少在休被攻击前是安全的。”   “我也需要申明一下,”盎撒人随即为自己正名,“我既没有被跟踪,也没有愚蠢到不反追踪就过来接人。不是因为我才暴露了休的藏身地。”   谢藤将其尽数翻译为俄语,方便医生了解情况。   “你们是怎么决定谁来接应的?”闻哲率先提问。   “抽签。”盎撒人说,“抽到鬼牌就得来接他。”   他解释道:“现在不是以前了,不适合一起行动。”   “的确。”闻哲当然明白带着保镖、坐在防爆车里的谢藤在离开大城市后看来有多像个活靶子,也不否定对方判断的正确性。   “一个人行动更易于缩小被追踪目标,”盎撒人补充,“我连手机都扔掉了,不可能被人追踪。如果连这点本事都没有,我还是先从飞机上跳下去,免得拖大家后腿。”   闻哲和医生一起颔首,赞成了他的判断。当然是前半截。   “我这边是集体行动,所以向来会准备好几套备用方案来以防万一。”秋接着说,“我只在有大场面的时候才会出面支援,一般情况都不会露面。”   他们俩先后解释完此前发生种种,随即表示要回飞机驾驶室去。   闻哲了然颔首。毕竟就算不考虑飞行总航程,也要考虑这架飞机的大体型着实不适合在太小的机场起降,他们肯定需要提前联络目的地机场塔楼、确保协调出航道以及跑道等降落准备。   谢藤难得沉默地若有所思,闻哲则转向了医生,配合着易于理解的肢体语言,问:“还有从导弹井里撤出前的监控录像备份吗?”   『有。』医生从谢藤手里接过平板,逐一调取后才将设备递给闻哲。   闻哲在医生身旁坐下,将平板放到彼此间的位置,便于二人合看。谢藤也弯下了腰,不甘寂寞地把脑袋凑过去。   窄小的屏幕显然不适合三人成年男性一同分享,他们的头几乎抵在了一起。   谢藤显然是故意的。闻哲因此用眼神警告了他,后者却回应了委屈的表情。医生愤而抬手轰开谢藤,在得到对方无辜的回视后,只好重新从闻哲手里拿回了那台平板,再度启用了可以控制长条桌的触控面板。   长条桌中间随即出现了一条四指宽的缝,接着又从缝里升起了一面巨大的屏幕,通过转向控制,正好面向了三人。   闻哲拍了拍自己另一边的椅子,谢藤从善如流地坐下。   监控随即被医生同步投屏到上面,他和闻哲一起盯着大屏,显得相当专注。   反倒是与其切实相关的谢藤却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偶尔充当翻译。   『这些不是雇佣兵。』医生发表了自己的看法,『他们更专业。』   闻哲颔首:“看这里。”   他说着敲了一下平板上的暂停,起身指向静止大屏幕画面上某个位置。   “这个臂章上面有一块太阳晒浅的部分。角度略微歪斜。他们交流时的战术手势也相对简单,整个小队彼此之间很少有用语言交流的情况。还有非战斗状态下的站立姿势,始终维持着微微梗着头,下巴却稍稍上扬的方式。”   闻哲逐一说出他注意到的所有细节。   “医生肯定知道这是长期因为什么而对站姿造成的影响。这种习惯是掩饰不了的。当然还有下颚的战术头盔勒痕的位置不一样的问题……”   谢藤好奇地盯着医生:『是什么这么东西居然能影响站姿?』   医生思忖片刻终于点头:『我之前都没注意到这一点。不过的确是有这种习惯。就连我都有。』   谢藤愈发疑惑。   『其实就是经常戴贝雷帽的固定姿势,因而可以排除掉非贝雷帽的军籍与军种。』医生说,『下颚的勒痕位置不同则证明他们经常更换战术头盔。要么他们的装备经常因为战损而换新,要么是因为经常需要做脏活,故意换成不容易辨认身份的常见型号。加上他们互相配合得相对迟缓以及几乎不说话的问题,就更像是NATO的多国混编队伍了。』   谢藤微微一愣。   “另外一组,”闻哲取消暂停,不久后又重新暂停,“注意看这里。他们面罩下的嘴虽然一直在动,但他们使用的词组都很简短,手势则相对复杂,结果配合流畅度完全不受影响。显然是固定的小队。有这种配合效率的战术小队,很有可能是……”   『SEAL?』医生问。   闻哲听懂了,直接点头。   “军工巨头现在成了一盘散沙,肯定还在内斗。”谢藤翻译到途中动作已经停顿数回,不解地视线来回在闻哲与医生之间,说话时却是用中文问闻哲,“就算他们能说动军方出动一个小队,也不可能连欧洲那边的人都惟命是从。”   “你其实可以换一种角度思考,”闻哲说,“你干掉了那些老头,小怀特又是你的盟友,你为什么还会被针对?如果没有直接受益者,那就从受害者的角度去思考你敌人的身份。或者说,为什么在你出手以前,你的敌人就已经动手了?而且他们为什么之前不动手?即便你已经死了,如果他们提前就埋伏好了人,他们是否有脱离忠范畴的可能,还是随时可能脱离控制,独立执行消灭你的命令?那么,以后会不惜一切来追击你的敌人究竟还有多少?需要考虑备防范方案吗?”   『我真恨自己不会中文。』医生头疼道。   谢藤也被闻哲这连串问题砸懵了,好一会儿才回神摇头,说:“他们不可能只效忠一个主人。”   “那么到底是哪些人在针对你?”闻哲没有放过他,“按道理你已经死了,他们无意义的追杀也应该结束了,除非他们知道你还活着……”   谢藤突然打断闻哲,说:“我知道切入点是什么了,我也知道该如何追查和处理这些人了。”   没有思考的迹象,没有情绪外露的过程,突然就说出了他的结论。   这次轮到闻哲懵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回神。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他说,“而且你准备怎么追查?不需要跟医生商量吗?”   “没什么。”谢藤否定完自己刚才说过的话,就把前面的话都翻译成俄语。随后既不等医生说话,也没给闻哲追问的机会,就站起身,看似要往前方的驾驶室去。   “怎么了?”闻哲诧异地跟上。   再注意不到谢藤的态度很奇怪,闻哲都要怀疑自己的智商了。   刚才谢藤还为了能一起看监控而顽皮的把头颅互相抵在一起的他已经彻底消失,骤变成另一种对什么都毫无兴趣的麻木态度。   “你听到我说话了吗?”闻哲在长桌的另一头及时拉住他。   谢藤终于回过头,漫不经心地盯着闻哲的眼睛,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他们对视极短,最多不超过三秒,却让闻哲抓住谢藤胳膊的力道逐渐减弱,最终任由谢藤挣脱出去,重新背身而去。   闻哲的“退让”让他自己都吃惊不小,但他很快回神,再度抓住了对方,没有让谢藤得逞。   对方手掌的力道明显比刚才加重了不少,不给谢藤挣脱机会。   闻哲把胳膊当做施力点,突兀地将谢藤整个拽向自己,钩住他的肩背,按住他的后颈,不由分说地吻了他。   谢藤一开始好像根本没有发现对方在吻自己,因而完全没有回应的迹象,片刻后才猛然惊醒般瞪大双眼,惊讶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熟悉面孔,并在对方彻底失去耐心前回拥住对方,衔住对方的嘴唇,用舌尖和唇瓣缓慢地舔啃与磨。   看来能继续对话了。闻哲想。   但突兀地吻陡然颠倒了主次,全然不顾医生和机舱里其他人的唏嘘与谩骂,在若无旁人之余,也展现出一种撒娇般的缓慢,逐渐传递出一种无需言语的依存。   许久,闻哲的嘴唇终于短暂恢复了自由,在谢藤想继续前掐住了他的下颚。   “我之前怎么教你的?”他逼视对方。   “什么?”谢藤无辜地不明所以。   “你刚才听到我说话了吗?”闻哲改变了问题。   “听到了。”谢藤说。   “听到了应该怎么回答?”闻哲问。   “……”   “说话。”   “我听到了,”谢藤说,“可我现在不想回答。”   随着这句话,那种漫不经心的态度再度从他脸上消失,又恢复成那个可怜兮兮的小女孩,用眼神示意闻哲松开自己的下巴。   闻哲没有就此放过他:“你是想到什么了却不想回答,还是不能回答?”   “……”   “嗯?”   “女士们,先生们,通往地狱的飞机即将降落。请不要在走道里随意走动,收起小桌板,关闭手机,系好安全带。”   盎撒人的“黑色幽默”打断了闻哲和谢藤未能成形的又一轮争执,也可能根本就没有争执,只是又一次“沉默症”的复发。无论如何,闻哲此时都选择了让步。   他抓住谢藤的手肘,把他拉到距离最近的椅子上绑好安全带。   一切都与起飞时一样,只有谢藤的表情彻底不同了。   飞机平稳地降落在一座民航机场,医生和秋及其手下会在这里转乘其他航线,谢藤的飞机则交给古巴当地托管,盎撒人开着租来的不知牌子的矮小汽车,示意闻哲和谢藤爬进后座。 第173章 消弭-3(VII)   三个人与秋和医生挥手道别,屈着双腿,姿势别扭地蜷缩在狭窄的小车子里,一路来到了海岸边,再度换乘。   小型快艇开出去将近一海里后,终于看到海面上停泊着一架漆成粉色的水上飞机。   待靠近后,三人立即弃船,从飞机前部的小门顺序攀上。   盎撒人坐进驾驶室,螺旋桨很快转动起来,在海面上打出翻涌的海浪,破开水面,掀起白色的泡沫。   水上飞机成功爬升至空中时,快艇也迎来了爆炸与沉没的结局。   解决了被追踪的问题,助理终于松了一口气。   “你们可以先去后面稍微休息一下,”他头都没回地叮嘱,“然后就去后舱做准备吧。”   “好。”谢藤应声带着一脸疑惑的闻哲离开驾驶室,进入机舱。   这架水上飞机远比一般的要大,机舱的中部自然也比闻哲想象得要宽敞得多。但它不像一般私人飞机那样,既没有增设桌椅等相关休闲陈设,也没有什么漂亮的装饰,只有几排硬质座椅。   无论椅子是否舒适,闻哲都累了。   他随便找了个还算干净的位置坐下。   谢藤紧随其后,却没有靠得太近,用一种盘起单腿的奇怪姿势坐在距离闻哲稍远的地方,直盯着对方。   “嗯?”闻哲回视对方,耐心地等待下文。   谢藤摇头,依旧盯着对方不放。   闻哲心下叹气,抛出一个问题:“接下来我们要去哪里?”   但他只是提问,并不像当着医生等人的面的时候那样逼谢藤作答,反而纵容对方的沉默以对。   谢藤如闻哲所料的避开了问题,但避开并不妨碍他发挥自己的“奇思妙想”。   “如果这个时候有导弹飞来,准确的命中了飞机,我们的存活率是多少?”他问。   “这种如果的可能性很低,”闻哲失笑,“空中航道比你想象得要复杂得多。”   “既然是如果,你也应该用假设来回答。”谢藤不满。   这是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谢藤就会展露出的“天马行空”。闻哲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面对类似的问题,早就习以为常。   “航空燃油大概率会让我们瞬间变成火球,燃烧得连骨灰都不剩下。”为了不给对方继续胡搅蛮缠的理由,闻哲简明的做出回答。   可他说到途中就已经打起了哈欠。   “困了?”谢藤问。   闻哲点头:“我需要睡眠。”   他扫了一眼谢藤曲起的那条腿,暗示意味明显。   谢藤接收到对方的眼神,随即调整了自己坐姿。   等闻哲朝谢藤勾了勾手指,后者便挪了过去。   闻哲主动靠向谢藤肩膀,彻底放松了紧绷多时的神经。   谢藤伸手搂住闻哲,另一只手顺势抚上对方的脸颊、下颚以及颈侧。   是一种缓慢且带着歉意的抚摸方式。闻哲想。但谢藤显然不会为将他置身于险境而感到抱歉,是为某种他还没能揣度出来的特殊理由才会如此。   “全是胡茬。”谢藤说出来的话与他的动作截然相反,“脸的手感都变差了。”   闻哲没有挥开对方的手,也懒得撩起眼皮去看,干脆同样伸手一摸对方下颚并表示:“你也没比我好多少。像个五十岁的丛林原住民。”   谢藤:“……”   闻哲说完就闭上了眼睛,不给对方反驳的机会,也不再花力气跟“精力旺盛的小女孩”计较任何事,眨眼就发出平缓且安静的呼吸声。   闻哲是被摸醒的。   谢藤的一只手在闻哲的腰臀与后背上造次,另一只手在他的脸上造次,甚至把他的眉宇与睫毛当做有趣的玩具,以指腹来回反复拨弄。   “很痒。”闻哲出声试图制止。   “你醒了。”谢藤没有停下动作。   闻哲一掌拍开那只在自己脸上放肆的爪子,另一只手抓住对方的另一条胳膊固定,顺势巧力拉扯反拧,一把按住对方,用力搓揉对方的脑袋。   发泄完不满后,闻哲再度打了哈欠,随即放开了谢藤。   “该走了。”谢藤起身时抓住了闻哲的手腕,将后者从座椅上拉起。   “我睡了多久?”闻哲活动着微酸的脖颈,任由对方把自己带往飞机后部。   “八小时左右。”谢藤说。   闻哲微愕:“居然这么久了?”   谢藤颔首,无奈道:“如果不是这架飞机快没油了,我也不想吵醒你。我们必须准备换乘其他的交通工具了。”   真假参半的话。闻哲想。行程肯定是早就计划好的。甚至可能还有数个备用方案。   他们肯定即将去见某个非常重要的人,或者是办一件重要到需要谢藤亲自出面的事。更可能二者兼有。   “换什么?”闻哲问了与思考完全无关的另一个问题。   “你应该问‘怎么换’。”谢藤答非所问地朝对方眨眨眼。   闻哲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放心,”谢藤含糊地回到前一个问题,“这次会换个舒适点的交通工具。”   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机舱的后半部分。   这架水上飞机的前半部分的确没有任何改装,但后半部分有一个经过改装的巨大液压舱门。   闻哲环视四周,看着飞机顶部的滑轨凹槽、墙壁上的固定网绳以及提前准备好的伞包,刚才冒出来的不好预感迅速应验。   “通过跳伞换乘?”闻哲难以置信地问。   谢藤点头,难得严肃地板着脸,取出一套跳伞用的连体服,递向闻哲。   闻哲没有接,只问:“下面是陆地还是海面?”   谢藤露出了顽皮的笑容:“我先帮你背好伞包,然后我们一起做热身运动。”   闻哲间接知晓了答案,随即叹息,无可奈何地伸手接过连体服,问:“你确定不应该先热个身再背伞包?”   谢藤颔首:“这种伞包比一般的要重。我们需要先适应一下负重。”   二人边说边先后脱得只剩内裤,再各自穿上连体服。   谢藤拿起一个伞包,闻哲抬起双臂,任由对方辅助自己背好,而后同样也帮对方背好。   “热身运动”出乎闻哲意料之外的“正经”。   闻哲看着谢藤扭脖子、手腕、扩胸、压腿甚至原地小跑了一会儿,觉得对方认真热身的模样简直跟平时判若两人,却让他莫名想笑,但他忍住了。   “很少看到你这么认真。”闻哲活动着自己的关节表示。   谢藤点头:“毕竟在这种特殊时候,绝对不能拖后腿。”   “但是可以换一种更有趣的热身方式。”闻哲暗示意味十足。   谢藤一愣,尚且来不及想歪,就被对方紧随其后的话敲醒。   “你不觉得跳舞会更有趣吗?”闻哲问。   “桑巴吗?”谢藤当然没有遗忘自己先前的提议。   “你想现在教?”闻哲难掩惊讶地反问。   “你突然愿意学了?”谢藤同样反问。   相互以提问方式作答的对话让他们动作一顿,而后又一起露出笑容,闻哲随后颔首的动作则让谢藤再度愣住了。   极短。他回神后当即朝对方伸出手。   闻哲没能立刻与对方共舞,因为桑巴的舞步节奏较为复杂,谢藤必须从基础节拍讲起。   相比44拍的伦巴,84拍的桑巴基础节奏要快得多,舞步变化也更多。其在一个单独的节拍里能自由添加无以计数的变化组合,只要踩中每个主节拍点,无论如何都不算跳错。反之就算舞步对了,也是错的。   这种多变的舞蹈方式让桑巴的基础舞步变得非常复杂,成为初学者难以上手的根源所在。   可相比妖娆深情的伦巴所展现的依恋,桑巴更倾向于炽烈激情的诱惑,适合展现相互的拉锯与碰撞。   只是,他们显然没有考虑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   盎撒人走进后机舱时,看到的就是穿着连体服、身背巨大伞包,外加胡子拉碴的二人正以古怪的姿势扭来扭去的诡异场面。   管家的职业本能以及盎撒人的严肃天性让生活助理倒吸一口凉气,当即吐出一连串优美的谴责与质问。   “让你们准备,是让你们先热身,不是靠在一起跳奇怪的贴面热舞!我是该夸奖你们俩个兴致很高,还是脑子很有问题?你们照过镜子没有?你们知道自己现在胡子拉碴的模样完全与英俊无缘吗……?”   他骂到途中闻哲和谢藤已经认真对视起来。   若说之前他们是从“触觉”上界定彼此的邋遢,那么此刻就是从“视觉”上意识到彼此到底邋遢到什么地步,因而干脆指着对方,互相嘲笑起来。   助理很快就被他们闹得没脾气了。   “好吧好吧。”他头疼道,“至少你们都背好了降落伞包,也算是充分热过身了。接下来我只需要虔诚地祈祷你们泳技足够好就行了。”   谢藤终于笑够了,问:“飞机已经调到自动驾驶模式了?”   助理点头,简单热身后便在谢藤和闻哲的帮助下背上伞包。   随着助理和谢藤的智能腕表同时发出的“嘀嘀”提示音,他们到达了既定坐标。   三人顺序把安全扣挂进机舱顶部的滑轨凹槽,盎撒人一掌拍在旁边的按钮上,打开了飞机后舱门。   大量气流卷着氧气稀薄的空气疯狂地灌入机舱,差点把三人掀翻在地,只能依靠抓住舱壁上的网绳勉强稳住重心。可气流加上飞机发出的噪音,依旧让他们无法继续用语言交流。   盎撒人先指自己,再指打开的舱口,指尖随即向下,表示“我先跳”;谢藤比出数字“2”,随即也指向舱口;闻哲理所当然成为最后一个跳的。   滑轨辅助三人来到舱口,在风与机械的轰鸣中与下面的深蓝色海面彼此对视。   盎撒人伸头看了一眼,比了个“OK”的手势,自己率先从舱口纵身而下。   谢藤正准备跳下却陡然一顿,转向闻哲,凑在他耳边,扯着嗓子大声问:“我差点忘了问——你会跳伞吗?”   “……”闻哲他勉强忍住揍人的冲动。   谢藤暧昧地朝闻哲眨眨眼,继续吼:“不会的话,抱着我,我带你下去。”   “我看起来像不会吗?”闻哲忍无可忍地同样凑在对方耳边回吼。   “虽然不像,但是——啊!”   谢藤没能吼完剩下的话,就被闻哲一脚踹下飞机,他自己也紧随其后纵身跃下。 第174章 消弭-3(VIII)   粉色的水上飞机滑出一道斜线,消失在闻哲的视野内。   飞机将在油耗尽后,坠入不明坐标的海域,彻底消失。但那已经与闻哲等人无关了。   深蓝的海面胀满了闻哲的视线,他环视四周,迅速捕捉到远处下落的谢藤与盎撒人,直到看见他们打开伞包,自己才动手拉动伞绳。   时间刚好,三人的伞都顺利打开了。   但海面跳伞跟陆地跳伞有质的区别。   他们在入海前连续深吸气屏住,接着就必须面对撞击海面所带来的巨大冲击。   海水比想象中冷,他们像砸进沼泽的巨石,他们无法反抗地不断下沉,直到无法呼吸时,才被海水的浮力垂怜,重新托举回海面,在海浪起伏的间隙里大口换气。   难料的危险让三人迅速进入应激状态,大脑也随之剔除任何无用低效的判断。   他们所使用的连体服具有一定的防水性,不会遇水增重下沉;他们所使用的降落伞也跟普通的有所区别,入水后自动充气,不至于让人被过重的伞包压沉,反而能帮助人上浮一段时间。只是临时的浮力终归时间和作用都有限,为了不留下被追踪的痕迹,伞包不用多久也会开始漏气。   谢藤顺利解开了自己的降落伞绳,开始游向闻哲;闻哲多花了些时间才找到搭扣锁的位置,紧随其后解开,游向谢藤;生活助理的搭扣锁被伞绳缠住了,不得不抽出随身的匕首开始割断绳索。   可海水削弱了他切割的力道,同时还有另一条绳子缠住了他的左腿,让他即便有特殊浮力的伞盖帮助,也很难在海水里长期保持平衡,更不用说是割断绳索了。   时间有限,盎撒人手里的匕首则在他挣扎着极力保持平衡的时候不小心划开了充气伞盖。   漏气的部分很快开始涌入大量的海水,成为他的累赘,加剧了他下沉的速度。   幸好闻哲和谢藤途中就已察觉不对,当即改变了游的方向,此时已经抵达他身边。   闻哲让谢藤留在海面上托着对方的脑袋,确保盎撒人还能呼吸,自己则接过匕首,大口呼吸后猛地扎入海面之下。   下潜了一米左右,闻哲终于找到了缠住盎撒人腿上绳索的脆弱连接点,很快就帮对方割断了束缚,让助理能依靠自身的双腿辅助划水。   闻哲随即短暂浮出海面,迅速换气后再度潜入海面下。   此时降落伞已经整个没入水中,谢藤一边帮忙托举着只能勉强踩水的盎撒人,一边用浮潜的方式埋首于海水中。   他看到闻哲利落地切断了剩下的所有绳索,当即把胳膊伸出海面,朝助理竖起拇指,后者终于放下心来。   随着盎撒人彻底摆脱了漏气的降落伞,他们也就正式解除了在海面上跳伞所伴随的主要危险。   助理花了几秒的时间来平复情绪,接着就盯着自己的腕表,确定方向后,率先抡臂划水,在前面带路。   三人在漫无边际深蓝海面上不断挥臂蹬腿,朝着既定坐标方位向前,游了将近两公里才停下。   “天快黑了。”闻哲提醒。   “应该就在这附近。”盎撒人四下环视,企图在无际的海面寻找到目标线索。   “在那边!”谢藤率先发现不远处有一点规律闪烁的红光。   “应该就是那边。”助理说。   他们立刻一起游向该位置。   一艘闪烁着红色定位灯的小艇随后就出现在了海面上,随着海浪来回摇晃。   闻哲完全看不出那艘小艇究竟有什么舒适可言,但三人已经游了太远,体力都快到达极限,当即毫不犹豫地靠近。   盎撒人率先翻身上艇去,接着是闻哲。可他的四肢上挂着四块金属物件,在陆地上还好,到了海里又经过此前长距离游泳,已经对体力造成双倍的耗损,爬小艇的过程中难免一个踉跄。   幸好谢藤在下面托了他一把,盎撒人也在船上抓住了他的胳膊。   二人合力将闻哲拽了上去,后者心下则对自己的失误悄然叹息。   等谢藤也爬上了小艇,助理便启动了引擎。   小艇在海面弹跳着蹿出去的同时,闻哲已经伸手拽住谢藤的衣领,把他揪到自己面前,盯着他,问:“你打算什么时候把我四肢上这四个鬼东西拿下来?”   “你戴着我才有安全感。”谢藤任由对方揪着,脸皮厚得超乎想象。   闻哲皱起眉,突然伸手去拽对方脖子上那条本属于自己的蓝宝石吊坠。   “就不给你!”谢藤抬手护住,飞快拉开彼此的距离。   闻哲没料到对方会躲开,干脆朝对方扑过去。   谢藤果断翻滚躲开,弯下腰,胸口死紧地贴着膝盖,用撒泼打滚的方式,就是不让闻哲得逞。   小艇因此剧烈摇晃起来,惹得盎撒人放弃了文雅的用词,高声咒骂他们船要是翻了,他就给他们一人一刀,大家一起同归于尽。   被警告的二人安静了一分钟,很快充耳不闻,再度扭打起来,气得盎撒人只好退而求其次选择“谈判”。   三方随后达成协定,“两位野人”答应不在公海上继续找死,盎撒人答应将在15分钟内把大家带到目的地。   15分钟后,他们视野里出现了一艘闻哲所陌生的轻型游艇。   相比导弹发射井和小艇,轻型游艇虽然比不上中型游艇那样宽敞,却已经足够配备舒适的生活设施了。   三人顺利的顺序登船后,盎撒人前往船长室,谢藤带闻哲来到隐蔽船舱的入口后也离开了。   闻哲一路审视着四周,独自走进船舱。   船体内外都没有任何特殊装饰和标识,普通得堪称朴素,看起来不像是谢藤或他的助理们的风格。但内部毫无疑问拥有极全的生活设施,尤其是最里面那间宽敞的浴室。   步入浴室,左侧是洗脸台与淋浴花洒,右侧则装配了一个足够容纳成年男性的大浴缸。   闻哲看着洗脸台旁顺序摆放的男性用的清洁用品,突然体会到从原始森林回到现代社会的感动,径直走到洗脸池边,拿起剃须膏与剃须刀,动手解决掉了自己脸上的“杂草丛生”。   闻哲开始剃须时终于迟来地注意到备好的日常用品只有一套。   他顺手打开镜面柜,发现里面并没有为谢藤准备惯用的淡香水。但须后水却不是廉价的薄荷或冷杉味,而是难以分辨种类的自然木调香,后调则有些像橙花。   这些东西大概率不是盎撒人准备的,而是一位女性。   因为橙花是相对温暖的味道,而闻哲自己显然是“计划外”的“不速之客”。   一个多星期不剃须的结果是:仔细刮了两遍后,闻哲找回了自己光滑的下巴。   其实男性即便要续须,也会精心修剪出适合自身的形状,否则就只是个邋遢的野人,而与“续须”全然无关。   闻哲显然不想让自己的外表脱离文明社会,尤其在冲洗剃须刀时眼角余光瞥见了谢藤步入浴室的刹那。   “怎么了?”谢藤从没见过闻哲用这种介于审视和嫌恶之间的古怪眼神盯着自己。   “没什么。”闻哲迅速掩饰了情绪,主动朝旁边退开半步,让出位置。   谢藤走近后习惯性地想要亲吻对方,却被闻哲横过胳膊一把推开。   “先刮脸。”闻哲把刚冲洗干净的剃须刀递给对方。   谢藤没有接,不满道:“你之前好像并不在乎这……”   闻哲笃定地打断:“现在另当别论。”   谢藤只好接过剃须刀,接着又厚脸皮地反悔:“可我只会用电动的。平时要用手动剃须刀的时候都是那个盎撒人代为动手。他现在肯定没空,你要考虑代替他吗?”   “……”   闻哲不知道应该感慨对方终于有一个习惯像是随时需要人伺候的富三代了,还是应该唾弃对方这种堪称低下的生活自理水平。   “真的。”谢藤一脸无辜,“不信我可以试给你看。”   “不用了。”从闻哲看到谢藤把刀锋面朝上的瞬间只能认命的伸手。   谢藤把剃须刀倒转,闻哲抓住手柄,重新接过剃须刀。   “我相信你的技术。”谢藤微抬起下巴,把自己的咽喉交给对方,顺便问:“你饿不饿?”   “有一点。”闻哲的视线落在对方脖子上的蓝宝石吊坠上,一面在心下琢磨对方刚才剧烈抵触归还吊坠的真正理由,一面出声警告,“建议你最好暂时别说话,也别乱动。我虽然自己会刮,但是帮别人刮也是个彻头彻尾的生手。”   “很荣幸成为你的初次实践对象。”谢藤暧昧地表示,“我肯定会享受这个过程的……唔!”   他刚说到一半就被闻哲糊了一团剃须膏在嘴唇上,只得乖乖闭嘴,改以不满的眼神和扶住对方后腰的动作表示抗议。   “我突然发现,你这种装模作样的说话方式并不受你本人的控制。”闻哲并不温柔却足够细致地把泡沫涂在对方脸上任何需要使用刮刀的位置,顺便用力踩了对方的脚趾,警告,“管好你的手,除非你不想要自己的鼻子了。”   有效的威胁让谢藤放开了闻哲的腰。   为了让谢藤能持续保持安静,闻哲在讽刺和警告过后提起了一个算不上是故事的话题。   “有一种现象,很早就出现在原始社会结构里,在现代也得到了论证。”   谢藤好奇地看着对方,静待下文。   “当一个人意识到自己必须穿衣服时候,他就再也无法忍受赤身裸体的无耻生活了。”   闻哲边说边粗略的帮谢藤刮完第一遍,再用毛巾胡乱擦掉泡沫。   “说明羞耻心和虚荣心其根本上是同样的产物。是一种从意识到的刹那就无法扼杀的潜意识。”   闻哲说到这里掐住对方的下巴,仔细地审视了一番,得出不满意的结论后,再度拿起了剃须膏。   “就算你不觉得自己有,它们也会潜藏在暗处作祟。”   第二次泡沫涂抹后,闻哲托起谢藤的颚尖,让他配合着不断改变面向自己的角度,同时也不停变换剃须刀经过的途径与角度。   这次闻哲显然比刚才要熟练得多,刀片如同隆冬的铲雪车经过,迅速清理走多余的遮盖物,露出皮肤、漂亮的下颚与唇峰的轮廓。   “你可以说话了。”闻哲把湿毛巾扔给谢藤。   “就像是婴儿产生自我意识的过程。”谢藤接住毛巾,擦干净自己下颚上残留的泡沫,又洗了把脸,这才抚过自己重新变得光滑的下巴,侧头看向镜面,对闻哲给出了不低的评价,“你的手艺很好。与那个受过专业训练的盎撒人相差无几。”   “自我意识是个非常恰当的类比。”闻哲挥开对方的手,把须后水粗鲁地拍在谢藤皮肤上,“关于手艺问题,我只能说:谢谢,但我并不觉得高兴,希望你下次能学会高中生都会用的刮胡刀。” 第175章 消弭-3(IX)   谢藤忽略了闻哲的嘲讽,冲对方摇晃着自己手里那本精美的薄册,道:“这艘游艇上人手紧缺。我可是为了你才愿意去取这东西来。”   “那是什么?”闻哲冲洗干净剃须刀,顺手挂在支架上。   “晚餐的菜单。”谢藤翻开册子。   闻哲无奈地摇头,并不急于用餐,他当着谢藤的面脱掉半湿的连体服和身上剩余的布料,毫不羞赧地走向淋浴间,打开花洒,步入水帘。   谢藤短暂沉默,双眼认真地盯着对方,看闻哲把洗发水打出泡沫,接着是沐浴乳……   他的眼神并不暧昧,却不自觉专注得就像是在欣赏一件圣洁的艺术品。   竟然没有情欲,谢藤惊讶地想,这种奇特且陌生的感觉他完全无法形容。   片刻后,他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假作什么都没发生,抛给闻哲一些选择:“粤菜、川菜、鲁菜和淮扬菜,你想吃哪一种?东南亚口味也可以。”   “简单的炒肉,没有就用鸡蛋。适当的蔬菜或汤。还有米饭。”闻哲没有跟对方客气,“确保蛋白质和维生素的营养搭配。口味适中。”   “其他忌口?”谢藤问。   “没有。”闻哲答。   “你要求真低。”谢藤阖上菜单,转身扬长而去。   等他回到浴室,发现闻哲已经坐在刚放了一半水的浴缸里。   “又洗一遍?”谢藤问。   “第三遍。”闻哲说。   “你什么时候有洁癖了?”谢藤不解。   “不是洁癖。”热水还在源源不断地注满浴缸,闻哲完全没有关掉它的迹象。   “而是跟刚才提到的羞耻心和虚荣心同样道理。”抛开胡须和洁癖不说,光是每天用湿纸巾,都足以让他感到自己距离发臭仅剩一步,只是之前被局限在孤立的特定环境下才会无法察觉。   “置身于危险的时候,任何人都顾不上思考自己的外表如何。”闻哲说,“一旦回到安全环境下,任何智商正常的现代人都会竭尽所能地保持整洁。”   “有道理。”谢藤颔首同时已经动手脱掉了连体服,“你往那边挪点位置出来,我也要洗。”   “浴缸太小了,装不下两个人。”闻哲纹丝不动地看着对方,冲谢藤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去另一端洗淋浴。   谢藤难以置信道:“原来你撒谎的时候也不会脸红。”   “我说的是事实。”闻哲向后仰躺,伸长双腿,占满浴缸,提醒道:“淋浴空着。”   “我偏不。”谢藤不由分说就往浴缸里跳。   闻哲早有防备,抬手巧力推了对方一掌,轻而易举就把谢藤掀翻在地。   他一脸讽刺地看着跌坐在浴缸边、完全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谢藤,突然笑了起来,随后就做出一点儿让步。   “你先去淋浴,然后我就给你让位置。”   “你怎么那么坏?”谢藤跳起来,跺着脚发出小女孩式的恫吓,“小心我哭给你看!”   闻哲好整以暇:“请哭。”   “……”   谢藤哑然数秒,负气地“哼”了一声,满脸不情愿地背身走向花洒。   闻哲用眼角的余光盯着对方,直到谢藤在自己脑袋和身上都打出成堆的泡沫,这才彻底移开视线,看着浴缸上方的顶灯。   浴室短暂安静,左侧的花洒和右侧的热水都没关上,哪怕浴缸已经放满,正在向外溢,而浴缸里的人早已经闭上了双眼。   闻哲的小憩相当愉快,可惜非常短暂。   谢藤不知何时悄然离开淋浴间,无声靠近了右侧。   直到他伴着巨大的水花声跳进浴缸里,带着满头满身的泡沫扑向闻哲,后者才惊醒过来。   事实证明,浴缸的确够大,但里面被迫大量泼洒出去的水是无辜的。   闻哲反射性地抓住谢藤,将后者的脑袋按进水里。   伴着迅速浮满浴缸水面的泡沫,闻哲迟了半秒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竟然彻底失去了所有防备。   谢藤在水下吐出一连串气泡,很快双手高举出水面,躯干不断扭动,表示投降。   闻哲放开了谢藤,后者直起上身,疯狂左右甩头。   没来得及被水冲走的残留泡沫,就这样溅得到处都是,包括闻哲身上与脸上。   “惊喜吗?”谢藤恶作剧得逞。   闻哲不得不抬起手来,再度按住了对方的脑袋,阻止他继续乱动。   “你的头发没冲干净。”闻哲很快再度放开对方,示意谢藤去流水那边把脑袋冲干净。   这次谢藤没有造次,乖乖把脑袋凑到流水边,一言不发地冲洗着自己的头发。   事实同样证明,浴缸也比他们俩想象得要小,因为谢藤在里面不断来回移动,他和闻哲的双腿已经暧昧地交叠在了一起,让后者在意识到的同时就失去了踹他一脚的可能。   谢藤解决完身上的泡沫,当即伸展开蜷缩的双腿,仰躺在另外一端,视线则落在漂浮在水面的泡沫上,仿佛等待它们被流水带出浴缸是一件极为有趣的事。   “花洒没关。”闻哲提醒。   “你也没关。”谢藤反驳。   明白无论如何都不能把谢藤轰出浴缸后,闻哲果断选择了放弃。   他把后脑枕在浴缸边,重新享受起热水所带来的舒适,哪怕感觉到谢藤抓住了自己脚踝,暧昧地摩挲自己的小腿,也没有睁开眼睛的打算。   直到对方的手越过膝盖,还要继续往上时,闻哲才踹了谢藤一脚。后者笑了一声,接着就笑不出来了。   闻哲顺势勾住对方的胳膊,缚住对方的躯干,巧力将他带向自己。   谢藤在浴缸里向前打滑,身体本能的感到惊慌,踉跄着跌进闻哲怀里。后者好整以暇地接住,伸手掐住对方下颚,突然吻了他。   短暂的吻,几乎一触即离,没有给谢藤追逐的机会。如同某种奖励。但与前面的跌倒凑在一起,就像连续地重击,轻而易举的击溃本以为已经坚不可摧的理智,让心脏发出无法忽视的剧烈鼓动。   谢藤本能地抓住闻哲的手腕,试图挣脱出下颚地束缚,凑过去追索更长的吻。   “你为什么不愿意把吊坠还给我?”闻哲突然抛出了问题。   谢藤瞪大双眼,哑然地僵住不动,很快垂下视线,避开对方的视线。   “你还在担心我会突然离开?”闻哲抛出追问。   谢藤摇头,却不看对方,也不说话。   “休?”   闻哲的第三个问题被谢藤的反问打断。   “你知道吗?”   “嗯?”闻哲发出单音。   “我小的时候,”谢藤说,“在我刚意识到自己很奇怪的时候,也是在我刚开始接受医生治疗的时候,我最喜欢听他讲一个故事。”   “什么故事?”闻哲没有继续纠缠于前面的问题。   “天使和恶魔的故事。”谢藤说。   闻哲一怔,想起医生对谢藤和自己分属恶魔与天使的评价。   “在故事里,他们是截然相反的两种存在。永不相融。”谢藤继续道,“如同一枚硬币的正反两面。   “可是,位于圣洁与邪恶两端的力量源泉却都是他们背上的翅膀。   “人们可以通过斩断恶魔的翅膀来阻止他从地狱汲取力量,让恶魔退化为普通的凡人。   “但人们却不能斩断天使的翅膀来阻止他返回天堂,因为天使只要失去翅膀就会立刻再生。   “所以凡人只能选择用谎言来藏起天使的翅膀。只要不让他察觉,他就无法离开人界。”   谢藤说完了幼时最喜欢的故事,闻哲也松开了对他的束缚,任由他靠在自己颈边。   短暂地静默,耳朵里都是水流淌的声音,皮肤则被舒适的温度浸润。   如同彼此都在回味那个故事,也可能在界定与评估。   “那只是一个神话故事。”   闻哲终于打破沉默,伸手捧住了谢藤的脸,坐起来,低下头,与其四目相接。   “我不是天使,你也不是恶魔。”他说。   “那我们是什么?”谢藤难得认真地问。   “我们只是活在现实里的普通人。”闻哲说,“跟其他人没有任何区别。”   谢藤怔怔地盯着闻哲,许久后,先是摇头,而后点头。   晚饭时,与深蓝海面对视的蔚蓝天空开始积起了黑云,很快吞没了来不及落尽的赤色残阳。   陌生的船长用口音极浅的英语向全船广播,内容也简单易懂:“夜间有局部雷暴与大雨,请全体水手就位,请各位乘客不要离开船舱。”   “不准离开船舱!听到了吗?绝对不准!”盎撒人严肃地出声警告。   一个无法界定的谢藤,他还能应付。再加一个闻哲,他觉得自己快疯了。   “你们俩听到了吗?!”   闻哲和谢藤对视一眼,又同时看向坐在餐桌另一边的生活助理。   谢藤指天发誓,闻哲附加保证:“我会盯着他的。”   大雨与骤风在一个小时后袭来,无以计数的海浪把轻型游艇推高,很快又将其放下。   船只摇晃得相当厉害,无论是谁都无法在这种情况下入睡。   闻哲半躺在床上,视线落在窗边的轮廓上。   谢藤坐在舷窗边,双眼盯着外面不时切开夜空的闪电,反复跟随闪电露出笑容。显得相当古怪。   作者有话说:   现实中请勿如此洗澡,对水资源是极大的浪费( 第176章 消弭-3(X)   “怎么了?”闻哲依旧敏锐。   谢藤摇了摇头,却不作回答。   为了在夜间雷暴中保障航行以及电子设备的安全,非必要的生活设施已经断电。   暴雨在每次转舵时从不同方向砸向这艘轻型游艇,伴着海浪一起发出令人胆寒的撞击声。   闻哲能看清谢藤表情的时间极为短暂,但从后者的笑容以及此前的种种,足够他得出相应的结论:对一般人而言的恐惧与危险,却能让谢藤感到无与伦比的快乐与亢奋。   “过来。”闻哲坐起身,朝对方伸出手。   谢藤侧头看向对方,没等闻哲重复第二遍就站起身,听话地走到床边,手脚并用地攀上床。   他双膝分别半跪在闻哲身体两侧,把手递给对方,一脸期待地看着对方。   “冷不冷?”闻哲握住谢藤的手,摩挲着对方微凉的指尖。   助理提供的衣裤种类有限,全是短裤与无袖上衣。没有空调的船舱原本应该闷热不已,但大雨所带来的冷风却从通风口源源不断地灌入,迅速降低了舱内温度。   闻哲没有等到谢藤回答就突然用力握紧对方的手,将他扯向了自己,与其交换了位置。   谢藤仰躺在柔软的床垫上,怔了一下才朝闻哲张开怀抱,反问:“如果我回答冷,你就会给我一个拥抱?”   “你看起来不止想要拥抱,还想要其他。”闻哲半开玩笑地栖身而上,手掌支撑在谢藤脑袋两侧,盯着那双在闪电光亮中透出一抹灰蓝的眼睛,却没有投入对方怀中,维持着俯瞰的姿势。   “我不介意先从一个温柔的吻开始,而后再循序渐进。”谢藤识趣地改变了双臂的姿势,将其覆在闻哲的膝盖上,缓缓向上,不规律地摩挲着对方,却传递出与其说是暧昧,不如说是依恋的情绪。   闻哲没有亲吻对方,也没有做出回答,只是盯着对方。   谢藤同样在黑暗与闪电间与其对视,看短暂且刺目的光勾勒出闻哲的五官,呼吸间都是似有若无的橙花香味,仿佛不用接吻或拥抱就已通过嗅觉感受到了温暖。   可他面前的不是橙花,而是在暴风雨夜悄然绽放的兰花。   卓绝又孤高。   “沉默不像你的风格。”闻哲曲起手指,关节横向碾过谢藤的下唇,摩挲着他的下颚。   谢藤抓住闻哲的手腕,制止他恶劣的动作,却无法抗拒这种对自己而言比亲吻还要更加具有诱惑力的言行,报复般的咬了一下对方的手指,留下浅淡的牙印与湿润的气息,却没有留下多余的疼痛。   “大约是你此前未曾展露出的本性之一。”闻哲没有挣脱对方的手,“跟你谨慎的、尽可能投我所好那些言行一样。你希望我能察觉到,却排斥我改变你,对吗?”   谢藤沉默地听着,既不肯定也不否定,却在闻哲的手背留下一串细碎的吻。   短暂的安静在黑暗中愈发突显了舱外的大雨与雷电,水滴如同鼓点,击打出热闹的前奏。   “我冷。”谢藤轻声说。   “转移话题的方式非常拙劣。”闻哲评价地同时却放松另一条胳膊,倾身靠进对方怀里。   谢藤接住对方温暖的身躯,略微调整了彼此的姿势,把自己嘴唇凑到对方的耳郭边,在即将碰触彼此的距离停下不动。   温暖的呼吸掠过闻哲脖颈的皮肤,接着是谢藤的声音。   他竟然清唱起了一首奇怪且陌生的歌。   旋律轻快简单,几个重复的小节后,经由不同的歌词重新构成新的段落。   尤其是间奏里哼唱的无词部分,远比歌词的节奏更加跳跃。   闻哲勉强从开始的部分里分辨出一个近似于“鱼”的单词,片刻后才意识到那根本就不是英语,而是德语。   简短的歌曲可能只延续了三分钟就结束了。   “作品881,渔夫小调。”谢藤的嘴唇落到对方的耳郭,缓慢地呼吸过后,说出未尽的话,“适合送给你的一首歌。”   闻哲略微拉开彼此的距离,好笑地看着对方:“你忘了我听不懂德语?”   “歌词大意是,”谢藤翻译,“渔夫去捕鱼,却没能遇到鱼,反而是鱼击败了渔夫,所以渔夫成为了鱼。”   前后矛盾的概括方式让闻哲无法确定谢藤是否编造了虚假的歌词意思,或者只是一种隐喻方式。   “你是鱼?”闻哲问。   谢藤摇头:“我是渔夫。”   “原来我才是鱼。”闻哲恍然。   得出答案的后他突然愣住,迅速抓住了关键所在。   “渔夫是怎么变成鱼的?”闻哲问。   “渔夫走进了海里,”谢藤说,“再没能浮出来。”   “……”   闻哲哑然半舜才找回声音,问:“这是谁写的歌?”   谢藤没有直接回答:“这首比较陌生的话,他写的另一首你肯定知道。”   说着他便轻声哼唱起了另一段简单的旋律。   任何从谢藤喉咙里出现的音符都拥有难以想象的准确性,极易辨识。   相比刚才的陌生,这一段闻哲太过熟悉。   他听到途中就已不自觉跟着哼了几个音,并很快说出答案:“是舒伯特的摇篮曲……”   他的声音消失在谢藤凑近的唇边。   奇怪的吻从舌尖滑过嘴角开始,却没有急不可耐,悄然止于彼此轻咬对方嘴唇的动作。   “正确。”谢藤贴着闻哲的唇角说,“刚才那首也是舒伯特的曲子。”   闻哲一愣,疑惑道:“听起来不像是十七世纪的曲调,反而更像一首现代民谣?”   “古典乐相当于十七世纪的金属摇滚,”谢藤说,“只要充分理解,现代和古典这两种音乐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你总能说出相当有趣的论调。”闻哲毫无保留地夸赞,接着主动亲吻了对方,“我欣赏有趣的论调……”   谢藤没有立刻没有回应,却在闻哲打算退开时,突然捧住了对方的脸,重新迎上。   彻底舍弃了温柔与讨好方式的吻,不再顾虑对方,只知一味疯狂地索取,越过了蛮横,近似于凶狠。即便闻哲配合地抱住着他的脑袋,用力揉按着他后颈,依旧无法平复他的急切。   好不容易等到谢藤愿意放过闻哲的嘴唇,造次却没有停止的迹象,反而沿着颈侧继续向下。   “你并不是渔夫,”闻哲抿了抿自己微微发麻的上唇,“就算是,只要我是那条鱼,就不会让你走入海中。”   他刚说到途中,谢藤已经停住动作,像被定格在那里。   他脑中的许多界限瞬间被扭曲,更多的束缚被挣脱,理智荡然无存,仅剩本能在驱策一切。   片刻后,谢藤陡然张大嘴,一口咬在闻哲的肩膀上。   依旧是左肩那颗小痣的位置。   就算看不见,却悄然形成了习惯。   即便不用看,依旧能准确地找到相同的位置。   血的腥味,而后是甜味。   舌尖滑过伤口,反复吮舔。   细小的声音在暴风雨中显得微不足道,但留下的齿痕却深得仿若要撕下肩膀上的一块肉。   闻哲无声地咽下了疼痛,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放任与安抚。   短暂伴随着情欲而疯狂涌现的破坏欲,同样短暂地吞没了谢藤的所有理智,接着又在对方揉按自己后颈的动作中骤然恢复。   “肯定很疼。”谢藤抱紧闻哲,不断轻吹伤口,在疼痛之外又留下了舒适的痒意,却没有道歉。   “还好。”闻哲无甚所谓地揉着他的头发。   “为什么不阻止我?”谢藤茫然地看着闻哲,“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他说到途中突然彻底回神,近乎是弹坐起来,道:“我去拿急救箱……”   “没必要小题大做。”闻哲用力抓住他的手臂,把他拉回来,搂进怀里,不准他离开。   “而且你在撒谎。”闻哲用语言毫不留情地拆穿对方,同时也用拥抱撬开对方仅剩的脆弱防线,“你明明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却还要假装不知道。”   谢藤:“……”   “你只是单纯的无法控制。”闻哲继续道。   被拆穿的谢藤就这么僵在对方怀里,许久没有动惮,更无法说话。   不知经过多少次电闪与雷鸣,他才出声:“有一段时间,我并不觉得自己还活着。”   “可事实上你的确活着。”闻哲说。   他们的对话看似突兀,其实从重逢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   信任如水滴般重新汇聚,谎言被逐层剥离。   “我希望你活下去,”闻哲说,“所以那个念头不准再有。”   他们都知道“那个念头”是在指什么。   “那么其他人呢?”谢藤挣扎着抬起头,看着对方,反问,“他们就没有活的权利了吗?”   这是闻哲没办法回答的问题,只能选择沉默。   另一个同样突兀的问题很快出现。   “你是历史虚无主义者?”谢藤问。   “不是。”闻哲彻底放开谢藤,坐起身,看着对方,“我把历史的必然性视作信仰。我认为虚无主义都是没勇气面对现实的残渣。”   “那么巧,”谢藤口吻和眼神同样古怪,“我也是……”   “你不是,”闻哲打断对方,继续今夜不知道第几度的无情拆穿,“你是幸存者偏差的典型。”   谢藤重新低下头,再度安静下来。   “休。”这次闻哲没有允许他沉默。   谢藤抬头看向闻哲,静待下文。   “你究竟打算做什么?”闻哲问。   谢藤没有回答。   闪电再度划过夜空,他突然咧开嘴,露出牙齿,大声笑了起来。   再开口时,谢藤的语气已经与先前判若两人。   “我猜不出你揣度出了多少,你也猜不到我打算做什么。”他说,“很公平。不是吗?”   闻哲皱起眉,一把揪住对方的衣领,将他拽向自己。   连续的巨大浪头不合时宜地袭来,闻哲踉跄着滑向旁侧。   谢藤趁机圈住对方的腰,埋首对方颈间,深且绵长地呼吸,让橙花的味道充满嗅觉,而后突然更换了话题。   “我想。”   “你想?”   “我想跟你在一起。”   “……”   “哪怕这里不是现实,我也心甘情愿。”   谢藤停顿。   “远比我所能表现出来的要想得多。”   他强调。   “真的。”   回答他的是闻哲轻浅的叹息声、用力的拥抱以及充满撩拨意味的吻……   …… 第177章 消弭-3(XI)   谢藤竟然一时想不起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可能是卡住对方胯骨将其不断往下按向自己的时候,也可能是手掌摩挲过对方腰侧柔软皮肤的瞬间,更可能是自己在对方身上发出满足喟叹的刹那……   他早就意识到自己过剩的精力和对刺激无穷尽的追求其实是源于心底永远无法满足的空虚。   如同永恒的饥饿。   久而久之,困倦于他就从无关紧要变得形同陌路。   直到闻哲出现。   闻哲只会在必要的时候才扼住谢藤的咽喉来制止他失速的癫狂。告诫他可以癫狂,但不能失速。   他永远能在揣度出自己真正的想法时选择驻足回望,用等待来纵容自己的为所欲为,只为了能给自己留下选择余地。   既然任何企图彻底控制他的行为都会让他不惜一切去反抗,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反其道行之。   闻哲找对了方法,赠予有限束缚,让谢藤的急不可耐和重复索取都沦为了无关紧要的部分,让他不知不觉变得心甘情愿地走向对方。   他得到了相应的回馈,继而初次体验了无梦的睡眠,再藉由时间的不断延长,彻底沉溺于对方赋予的恩赐。   短短一周,醒来后的谢藤已经养成了不睁开眼睛也会朝身侧摸索,以此寻找闻哲并搂紧的习惯。   他总能成功找到陪伴在自己身侧的那具温暖的身体。   今天除外。   谢藤瞪大眼,分别摸向自己的颈与腕部。   蓝宝石吊坠还在他脖子上,智能表也好好地戴在他的手腕上,可他身旁已经空了。   闻哲没在身边的事实让他惊慌地弹起,霎时像被扼住了咽喉,既无法惊叫,也不能呼吸。   天气已经放晴,阳光透过舷窗,灰尘跟随光线,在半透明的浴室隔门前起舞。   水声迟滞地从浴室里传出,谢藤愣了几秒才捕捉到半透明隔门后的熟悉轮廓。   “闻哲。”他唤。   “嗯?”对方应。   “雨什么时候停的?”谢藤问。   “天快亮的时候。”闻哲说。   “我什么时候睡着的?”谢藤又问。   “大概是做过一次之后,还缠着我接吻的途中吧?”闻哲声音里带着极浅的笑意,“毕竟旅途很辛苦,你的神经一直处于紧绷状态。我至少在飞机上睡了一会儿。可你没有。”   藉由互相对话后,谢藤终于确定自己的记忆没有出现偏差,骤松一口气。   这是现实。他笃定地想。昨晚也是一样。   他彻底平静下来,重新仰躺在床上,一度摆成一个“大”字,而后左右翻滚了数圈,才改为趴在床上,小女孩似的托着腮帮,顽皮地踢动双腿。   “怎么了?”闻哲问。   “没什么。”谢藤说。   流水声停止。   “嗯?”闻哲拉开半边隔门,带着满头泡沫,充满警告意味地盯着对方。   谢藤难得乖巧:“我偶尔会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是偶尔还是经常?”闻哲追问。   “经常。”   “这是你口中‘会做梦’的另外一层意思?”   “最近是这样。”   “以前不一样?”   “以前只是觉得没有必要入睡。”   闻哲拆穿道:“以前的你只是享受那种极端疲倦过后突然陷入昏迷的濒死之感。”   谢藤含糊的“唔”了一声。   闻哲摇了摇头:“普通的睡眠都能被你玩出这么多的花样。难怪你周围的人都担心你一不小心就把自己给玩死了。”   谢藤没有被拆穿的尴尬,反而弯起唇角。   闻哲无可奈何地叹息,阖上浴室隔门。   流水声重新响起,谢藤恢复了仰躺,直到腕表发出了“嘀”声,他才翻身下床,从墙角的柜子里摸出一套设备,熟练的组装好额外的配件,就地盘腿坐下,转眼就全心投入了“工作”。   门被礼貌的敲响时,谢藤根本无暇去应。   盎撒人自行推开门,把两人份的早餐放在另一端的矮桌上,这才走到一丝不挂的谢藤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问:“你这副精神过头的模样,是一整夜都没睡过?”   “刚醒。”谢藤视线不移的盯着电脑屏幕上,快速敲击的手指也没有离开键盘。   “一共睡了几小时?”助理问。   “我不记得了。”谢藤说,“可能有一整晚。我醒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真的假的?”助理吃惊不小,“你不会是做梦的时候恰好梦到自己在睡觉吧?还记得入睡前的细节吗?”   谢藤此前的确经常出现这种诡异的“梦中梦”情况,医生只好教大家通过“细节”来判断他是或否真的睡着过。   但昨晚不同。可谓“人证物证俱全”的。   “我真的睡着了。”谢藤真假参半道,“刚好做完一回,我问他‘困了没’,他说‘还好’,我一面吻他,一面在考虑用什么新鲜又有趣的前戏继续撩拨他,打算哄他试个其他姿势,结果连澡都没来得及洗,我就睡着了……”   “停——!快停!闭嘴!”谢藤没能说完就被助理忍无可忍地打断,“你不害臊吗?知道羞耻这个词怎么拼写吗?没有谁想听你们在床上的细节!包括我!”   谢藤不满地抬头扫了对方一眼:“明明是你自己问的……”   “我问的不是这种细节!”助理再度打断并警告,“下次你再多说一个字,我就立刻缝上你的嘴!”   谢藤耸肩摊手,左耳进右耳出,手边工作没停,眼睛却不时瞥向浴室里的轮廓。   助理到底是个喜欢操心的管家,放弃对话后自然继续履行自己的职责。   他不仅体贴的从柜子里取出两套衣服并排放在床上,还在离开时带走了地上七零八落的脏衣服。   脏脏床单显然折磨了他的眼睛,促使他很快又带着干净的床单回来了。   他边换床单边问:“今天这么早吗?要处理的事情很多?”   “还好。普通程度。”谢藤说,“已经快处理完了。”   助理明白谢藤口中的“普通”等于别人眼中的“非常”,难免吃惊:“你效率提高了不少。”   “大概吧。”谢藤依旧模棱两可。   “他说你最近没有头疼。应该是环境的原因。昨晚呢?”助理问。   谢藤摇头。   “真的?”助理愈发吃惊,“我以为身处遍布危险的外在环境里,你的大脑就很容易亢奋过头。”   谢藤应了一声,瞥了浴室里的轮廓一眼。他并不担心闻哲听到,可依旧不自觉略微压低了声音:“昨晚差一点儿就发作了。我恢复理智的时候,发现我正在咬他。咬得很重……”   “可头疼没有发作。”助理了然。   谢藤也觉得不可思议:“你也知道我脑袋里装着很多糟糕的东西,小女孩、暴力狂、猎狗等等。我只能尽可能的压制它们,却不能根除。”   助理恍然大悟:“你没有头疼是他的功劳。”   谢藤点头。   “所以你需要他。”助理把刚才随手丢在地上的脏床单捡起来团好,塞进门口的洗衣篮里,视线则不知不觉定在了浴室上,跟谢藤做出了同样无耻的偷窥行径。   谢藤显然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却表现出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平静。   奇怪,他想,有的时候他的确不希望闻哲被任何人看见,也不想他跟任何人产生瓜葛。但有的时候他又觉得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部分。甚至极其偶尔的情况下,还希望所有人都能注意到闻哲。   恰如现在。   “你已经盯着他看了很久了,得出什么结论了?”谢藤处理完最后一件工作,随即关闭了所有设备,又将它们塞回柜子里。   助理认真给出评价:“身材不错。”   “那是当然。”谢藤一脸骄傲。   “我没说你,”助理不解,“你自满什么?”   谢藤无耻道:“不然以我那么挑剔的眼光,怎么会挑他上床?”   “……”   助理哑然数秒,随即一脸匪夷所思:“难道最应该关心的不是他到底是怎么做到这一切的?”   “做什么?”谢藤问。   助理不解:“你难道没问过他到底用了什么神奇的催眠魔法,又是如何阻止你头疼,还有他怎么回到过去的?难道你已经不想复仇了……?”   前面的问题谢藤没问过,后面的问题他没兴趣问,只好据实以告:“我不知道,也没问过。”   助理:“……”   “知道什么?”闻哲拉开浴室门,边擦干头发边迟来的加入了他们的对话。   助理来不及说话,就看见谢藤从地板上蹿起来,脱缰野马般飞扑向闻哲。后者及时且巧妙地侧身避开,谢藤踩中了地板上的水渍,没能及时刹车,当即向前踉跄,差点头朝下栽倒。   闻哲只好抓住他的胳膊,帮他保持平衡。   谢藤趁机圈住闻哲的腰,终于成功把对方带进怀里并亲吻了他的唇角。   目的达成后,谢藤不再与闻哲拉锯,挂着一脸得逞的笑容,心甘情愿地被对方推开。   盎撒人半张着嘴,吃惊了好久都挤不出半个单词。   “你去洗个澡。把衣服穿好。我们一起吃早餐。”闻哲先给自己穿上内裤,才抬手揉了揉谢藤的脑袋,“其他的事情之后再说。” 第178章 消弭-3(XII)   闻哲不认为有监督谢藤一举一动的必要,后者也出人意料的听话,当即转身钻进浴室,甚至没忘记顺手关门。   盎撒人再度怀疑了自己的眼睛,许久才阖上嘴,问:“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什么?”闻哲看向对方。   “你的肩膀流血了。”盎撒人忽然跳到另一个话题。   “是吗?”闻哲左肩上的咬痕刚好位于他视野的死角。他抬手摸了一下肩膀,指尖上果然沾了血。   “看起来不多。”他问,“很严重吗?”   与他平静的外表相比,他心下却已经警惕起来。不是因为伤口,而是因为此前盎撒人说话的时候始终维持英式刻板的循规蹈矩,从来没有突然跳过任何话题,最多只是用复杂的长难句含糊其辞。   盎撒人盯着闻哲举止与表情,等待他表露出愤怒或不满的情绪,可惜都没有。闻哲非但没有恼怒,还安静地回视他。   他无法拆穿闻哲无懈可击的伪装,也没有就此作罢。   当一段对话从开始阶段就各怀目的时,就注定它很难按照常规的方式进行下去了。   “你太不可思议了。”盎撒人放弃不切实际的语言陷阱,再度将话题推回原处,“抛开能成功赢得包括我在内的休身边的所有人的信任不谈,单凭你对待大家的独特方式就已经足够不可思议了,更不用说你能往来于过去和现在……很难不让人好奇你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果然来了。闻哲并不惊讶。   “如果有可能……”盎撒人骤顿在此处,却并非想给闻哲回答的机会,而是不动声色底微调了自己站姿,将一只手置于身体能遮挡的那一侧,悄然覆上自己的左腰部。   “我非常希望你能自愿与我们共享这些。”   闻哲假装没有察觉到,安静地聆听着对方充满威胁意味的说辞,在对方介于讽刺和挑衅之间的语气里寻找到拙劣激将法的痕迹,随即选择了最佳的应对方式:沉默。   “在我印象里,你并不是个沉默寡言的人。”   闻哲的沉默以对让盎撒人瞬间变脸,摆出不知道答案就不会善罢甘休的面孔。   “你清楚的明白这是没有意义的徒劳提问。”闻哲抛出具有诱导性质的复合句式。   “为什么?”对方依旧没有善罢甘休,“难道你能撒谎,我却不能提问?还是说我必须给你留出足够的时间,让你编造新的谎言,继续欺骗我们?或者说,你以为只要休不过问也不在意,我和其他人也会跟他一样?”   咄咄逼人的质问接二连三的出现,彻底暴露出对方本性里极端的一面。   “如果你想知道我是否会成为你们的敌人,那么答案是否定的。”闻哲静待对方说完才出声,“如果你以为通过一两句话就能把我塑造成你们的敌人,促使我舍弃掉理性,便于你实施暴力,那么我建议你换个更有效的方式,因为这样做只是在侮辱你自身的智慧。”   这是闻哲唯一必须时刻避开的话题,确切的说是:彻底无视。   说来可笑,理由从来不是提及就会“违规被罚”或者“影响时空与历史”等。而是现阶段的人们对时空的认知,就像是大航海时代还没有开始前对地球的认知,无论东西方、无论是谁或无论是否相信,都无法证明自己脚下的地面就是巨大的球体,因而让一切都沦为了“疯子的臆想”。   “看来你没办法明白回到过去和改变过去对我们而言有多重要。”盎撒人置若罔闻地继续道,“其实不用多远,只要四个月前……”   “我之前的许诺依旧有效。”闻哲打断对方,“如果你要拒绝,那将是你的损失。至于其他——我给你另一个建议,别太激动,尽可能稳住你覆在自己左腰上的手。别轻举妄动。”   盎撒人动作一滞。   “当然,”闻哲抬起手,展示自己腕上的“金属镯”,“你最好在心底祈祷自己跟休一样,拥有这四个小玩意的使用权限,或者能在这个距离内有足够快的反应速度直接掏枪爆头。就算是电击枪也是同样。”   ——否则就不是他的对手。   盎撒人并不愚蠢,自然能解读出闻哲的言下之意。   “如非必要,我也不想用暴力的方式去解决问题。”闻哲继续道,“如果你只是需要一个保证,那么你现在就可以获得我的保证。”   “什么保证?”盎撒人一愣。   闻哲说:“我可以保证自己无论如何都会站在你们这边。”   “保证并非不……”盎撒人没能说完就被打断。   “你是不是忽略了他的重要性?”闻哲反问。   “谁?”对方问。   “那我换一种说法。”闻哲说,“从你的角度来看,如果不是因为休,我还有再度出现的必要吗?”   ——答案是否定的。   盎撒人沉默了。   闻哲安静地盯着对方,预估接下来有可能会面对的任何提问。   或许是自己的假身份为何如此无懈可击,或许是对方的父母是否能复活,甚至其他什么都有可能。   像对方这种谨慎的人的思维方式其实远一般的人要迂回得多,闻哲也很难完全揣度。   盎撒人短暂思忖后得出答案,放下了覆在左腰上的手。   闻哲知道对方接受了自己的说辞,随即不再展露攻击性。   剑拔弩张氛围登时散去,盎撒人再开口时态度骤变,不止改变了话题,还恢复了礼貌的用词:“不介意的话,我帮你看看肩膀?虽然我不是专业的。”   “不介意。”闻哲配合的在床边坐下,方便对方查看。   “伤口有些深,周围也肿起来了。”盎撒人很快说出结论,“虽然他身体健康,不过消个毒会比较好。稍等片刻。我去拿医用消毒水。”   “谢谢。”闻哲道谢。   门开启又关上,闻哲知道自己处理好了一个难缠的人,接下来该是另外一个了。   他无声起身,同样无声地走向浴室,毫无预警地拉开门。   谢藤没有忘记打开花洒,却站在紧贴着门的位置。   他迎面对上闻哲的脸,但显得并不惊慌。   “偷听是我的新爱好。”既然已经被抓了现行,他也没必要假装。   闻哲心下叹息,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我说过我自己能处理好。”   “只是好奇你的处理方式。”谢藤抓住对方的手腕。   “你准备给我打几分?”闻哲没有抽回手。   “简单有效方面是满分,不近人情方面也是同样。”   “……”   闻哲哑然半舜,急着笑着摇头。   他正准备抽回手,谢藤却把他拽过去,凑进他左肩的伤口。   这次不是咬,而是亲吻。   “你愿意的话,下次可以咬回来?”谢藤贴着对方的耳郭说。   闻哲一脚把他踹向花洒。   谢藤真的开始洗澡时,盎撒人也回来了。   他用消毒水浸透折起的多层消毒绷带,绕着齿痕边缘按压一圈,确定闻哲没有表现出明显的痛苦,才用力覆上出血的位置按压。   闻哲没料到对方会突然如此,被这种意料外的报复行径害得“嘶”出声来。   “你怎么跟那个小女孩一样幼稚?”闻哲抬眼睨向对方。   这个盎撒人跟表面粗暴内心却十分温柔的医生恰好相反,根本就是个表面冷静,实则既精明又小气的人。   “这只是在提醒你,”盎撒人说,“即便表现出足够的礼貌态度就可以有效的自我保护,但你依旧需要时刻防备别人。”   “谢谢。但你的提醒方式非常糟糕。”闻哲礼貌的表示,同时警惕对方抛出下一个充满陷阱的提问或小心眼的报复行径。   可惜都没有。或者说没来得及,谢藤就走出了浴室。   “很严重吗?”他径直走向闻哲,“不如我来……”   他的指尖都没能碰到闻哲,就被后者一掌拍在手背上。   “这不是你擅长的领域。”闻哲特意换回盎撒人听不懂的中文,表示:“你先把衣服穿好,顺便学会克制一下你那些莫名其妙的独占欲。”   谢藤:“……”   穿衣服是用手,当然不能堵住谢藤的嘴。   他不满道:“你这根本就是在迁怒……”   “罪魁祸首没有立场使用迁怒这个词。”闻哲无情地打断。   谢藤哑然后认真思考了片刻,而后得出结论:“你的起床气变严重了。”   闻哲:“……”   他们几句话间,已经足够盎撒人完成消毒工作。   他撕下几截医用防水胶布,帮闻哲封住伤口,这才看向谢藤,给出毫不留情的评价:“你这与其说是性爱,不如说是单方面施暴。”   他的话让谢藤和闻哲同时一怔。   接着他又看向闻哲,问:“你居然会任由他放肆而不还手?”   谢藤率先回神,一脸伤心道:“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开始联手欺负我了。”   “你想象力很丰富。”闻哲一把掐住谢藤的后颈,用力揉捏了几下,让他安静下来。   盎撒人审视着闻哲略显暴力的言行以及谢藤毫无反抗意图的反馈,谨慎地问闻哲:“你应该没有什么奇怪的癖好吧?”   闻哲摇头:“除非你也拥有奇怪的想象力。”   盎撒人随即说出结论:“你是个比休还奇怪的人。”   前后几乎没有联系的结论让闻哲哑然数秒,谢藤却满意地弯起了唇角,对盎撒人给出的结论相当满意。   “航行顺利的话,明天就能靠岸。”盎撒人说,“最迟后天。”   他离开船舱的时候,没有忘记带走洗衣篮。   “记得吃早餐。”他叮嘱,“快凉了。”   闻哲的早餐是中式简餐,有粥、小笼包和配菜。   谢藤的是黄油土司、培根片、两个流心蛋和牛奶。典型的西式。   闻哲在矮桌边坐下,谢藤却杵在原地没动。   “过来。”闻哲朝对方伸出手,“不吃就凉了。”   谢藤从善如流地上前,握住闻哲的手,在他身旁坐下,却没有动早餐,而是顺势靠在对方的肩膀上,抓着他的手掌把玩。   “你不饿?”闻哲无奈地把筷子换到左手,放任对方纠缠自己的右手。   “你是左撇子?”谢藤答非所问。   “左右都会。”闻哲把一只小笼包放进嘴里。   谢藤手上动作一顿,问:“写字、运动、武器和其他也是?”   闻哲轻应一声:“通常只用右手。除了我没人知道。不过现在你也知道了。”   谢藤弯起唇角,问:“包子好吃吗?”   “你自己尝。”闻哲直接夹起一个送到他嘴边。   谢藤一口叼住,咀嚼后咽掉,终于回答了开始的问题:“我突然想吃中式的。”   闻哲疑惑:“那你为什么要让人准备西式的?”   “我从来不过问这些事,”谢藤说,“是他担心我吃不惯。我其实在这些方面没有特定的习惯。”   闻哲迟了几秒才意识到谢藤在指什么。   “根本就没有你喜欢吃的东西,对么?”闻哲问,“不是味觉好坏的问题,是喜恶的情感无法反馈到大脑的原因?”   谢藤颔首:“不止是食物,其他也是同样。”   闻哲反转右手,用力握住谢藤的指尖,问:“疼痛呢?”   “也差不多。”   “所以你不怕疼。”   谢藤点头。   闻哲安静了片刻,突然问:“那你要跟我这份交换吗?”   “不要。”谢藤回握住对方的手,“我要你喂我吃。”   “……这也不是我擅长的领域。”   “我不信,你刚才还喂我了!”   “你……”   “我不管!”   “……” 第179章 消弭-3(XIII)   难得安全且闲暇的时光,可惜轻型游艇上没有泳池,加上船只正在向目的高速航行,让浮潜和海泳都成为了不可能的选项。   船舱里的投影仪本来能成为不错的娱乐,可惜里面只存了海量的各国爱情文艺片。   特写的浮夸表情与矫情的台词,让闻哲不住地打起了哈欠。他愈发确定这艘游艇的主人肯定是一位女性,随即就靠着谢藤的肩膀睡了过去。   他醒来时,投影幕布上的电影依旧在放,只是换成了另外一部。   主角是两个男人。他们在斑驳的灯光下,相互指责对方不爱自己。然后是连续的长镜头,聚焦于街头风景和演员们缓慢移动的背影。   他们最终在路口分道扬镳,各自在不同的时间回头相望,但不凑巧的是,对方都没回头,继而互相彻底错过。   闻哲看着那些不止与现实脱节,还与男性思维结构彻底脱节的剧情,觉得编剧根本没意识到性别认知障碍与性向完全是两回事。   四处充斥着空洞与乏味的东西让他的胃酸不住翻涌,身侧传来的含糊不清的呓语恰巧缓和了他心下严重的作呕之感。   闻哲侧过头,看见谢藤侧卧在自己身畔,呼吸均匀且缓,显得相当无害。   闭上眼睛的谢藤少了惯有的自傲,也不再显得那般理直气壮,因而更突出了他柔和的下颚线条,加上明晰的五官,完全配得上那个“雅”字,但闻哲更倾向于:柔。   得益于他那位“兼备”混血与精神分裂症的母亲,让他的外表拥有了区别于男性的、只有女性才拥有的温婉之美,也让他获得了既张扬又暴戾的性格,最终构成了言行矛盾的复杂混合体。   闻哲并不认为谢藤是讨喜的。尤其是对方刻意讨喜的时候。   但非刻意且脆弱的部分,显然精准地契合了闻哲深藏的暗面。   男性的劣根性其实从原始社会就植入了基因,在进化过程中也从未被舍弃,只是套上了其他的伪装,本质依旧是追逐金钱与权利,崇尚力量与强者,内心却迷恋脆弱、美丽且高高在上的东西。   这种迷恋不是珍惜,而是践踏、折磨与蹂躏……最终,会亲自动手彻底毁掉。   如同看着花朵在自己面前逐渐凋零的过程,带着无上的快慰。   如果能流下虚伪的泪水,更能获得彻底掌控它们的庞大满足感。   闻哲一直清楚的明白自己和谢藤在本质上有一部分就是如此的相似。就像任何人身处艳阳下,脚边就一定会投射出影子。   其实他根本不用倾身投入,不用留在谢藤身边,也不用与其拉锯纠缠,更不用纵容对方的言行,甚至无需担心对方将要执行的任何计划。   他只需要趁着四下无人,拿起一个枕头,按在对方脸上。   无论对方如何挣扎,都不松手。   短短数分钟后,对方不再挣扎,他就能彻底解决所有的问题。   既高效又便捷,还能满足他深藏的破坏欲。   可是,这种处理方式毫无疑问会令他的理智不屑,令他的本能作呕。   谢藤睡得并不沉,几乎是闻哲盯着他的瞬间就醒了。   他无法形容自己感觉到的眼神,只知道其承载了非纯粹的正面,也不是单纯的恶意或负面。   相比审慎要更苛刻,相比端详要更鄙夷,夹带着反复的自我拉锯。   一种危险的感觉顺着他的脊骨爬遍全身,让他亢奋且期待。无数种“突然醒来”的方式同时滑过他的脑海,但他没有睁眼,仿佛在等待着什么更单纯的东西。   只是他的两种期待都没有实现。   本应实践他期待的闻哲已经坐起来,似乎准备离开。   身边略微下沉的床垫骤然恢复原位的刹那,谢藤急忙睁眼,伸手抓住了对方的胳膊。   “不装睡了?”闻哲并不意外。   “还不是为了给你留一个偷吻我的机会。”谢藤理直气壮的表示不满,“我可是期待很久了。”   “那我把这个机会回赠给你。”闻哲边说边重新躺下并闭上了双眼。   谢藤僵住整整一分钟没有动弹,并不觉得悸动,只觉得尴尬。   “在明知道对方装睡的情况下,反而不想偷吻了,对么?”闻哲闭着眼睛问。   谢藤不甘心的“唔”了一声。   闻哲随即重新睁开眼睛,伸手拍了拍后者的脸,告诉他:“任何刻意的言行都会让其本身失去乐趣。因为这并非乐趣的根源。就像性止于感官就会变得乏味。”   说完他就放开了对方,径直下床朝着门口走去,看起来就像是要离开房间。   谢藤当即翻身下床,大步紧随其后,问:“那根源是……?”   他没能说完,闻哲就突然回头。   谢藤来不及停步,闻哲却已经凑近他,并亲吻了他的嘴唇。   他用手掌在谢藤颈侧摩挲出奇异的痒,却在对方意动前又重新拉开彼此的距离。   “你看,”闻哲伸手挡开对方的嘴唇,继续未尽的话,“乐趣的本质其实暗藏在任何非刻意的巧合中。一旦刻意就会失去乐趣。”   “或者说是意外。”谢藤了然。   闻哲颔首:“除非你能伪装得毫无破绽可循……”   他刚说到途中,谢藤已经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这次换成闻哲来不及反应,就被对方拖着奔跑起来。   他差点一个踉跄,只能无可奈何地跟上谢藤的步子。   他们离开船舱,攀上楼梯,登上甲板。   晴朗的白昼让一切变得十分刺目,闻哲不得不微眯起双眼,任由对方把自己带向不知名的方向。   他们最终在船尾的栏杆边停下。   谢藤率先探出上半身,指向下方。   闻哲效仿他的动作,跟随他的视线望去。   暴风雨后的天空没有云朵残留,船身破开深蓝,浪花却在船尾拖拽出白色泡沫,如同雪色的缎带不停铺展在蓝色的地毯上,让人不禁着迷地盯着它们。   直到有成片的阴影从船体两侧飞快掠过,闻哲才移开视线,转向旁侧的谢藤,问:“那些是什……?”   他的问题被谢藤突兀地吻打断。   “大约是海豚。”谢藤带着得逞的笑意,贴着对方的唇角回答完才拉开彼此的距离。   闻哲无可奈何地看着对方,问:“我该称赞你的学习能力非常出众,还是鄙夷你过强的报复心?”   “都可以,”谢藤自诩大度地用拇指摩挲对方的嘴唇,“我不像你那么小气。”   闻哲:“……”   别跟幼稚的小女孩计较。   他这样告诫自己。   然后张开嘴,用力咬下……   谢藤最终带着拇指上两道差点破皮的半圈牙印,一脸委屈地跟在闻哲身后离开船尾。   海上航行远比想象得要无聊得多,如果没有极端天气,风景的区别只是海浪的高度和天空云朵的多少。   午饭过后,他们已经厌倦,开始在游艇上四处徘徊,寻找适合“小游戏”的地方:   他们顺着舷梯往上爬,把扶手当做滑梯,从栏杆上往下滑,再相互接住对方;   他们轮流躲藏在隐蔽的角落,等待对方找到自己的踪迹,把自己捉出来,放任对方用为所欲为的吻做为惩罚;   他们找到清洗甲板的水管,把它当做水枪,四处追逐碰巧落在栏杆上歇脚的倒霉海鸟,以命中数量来比拼胜负;   他们在没有海鸟落脚的时候,会相互追逐攻击……   他们幼稚的娱乐没能持续多久,就被从驾驶塔远眺的盎撒人发现。后者气势汹汹地冲来,他们扔下水管,在盎撒人的咒骂声中飞快逃跑。   盎撒人指天发誓,要把他们锁在船舱里,直到靠岸。   谢藤嘲笑他不可能抓到自己,由此演变成一场追逐与逃跑的游戏。   如同与此前种种经历的遥相呼应。   盎撒人不是闻哲的对手,但抓个谢藤还是颇有心得。   谢藤很快就被盎撒人扭送回船舱,闻哲只好主动投降,一同被关进房间。   听着身后门扉飞快关上并上锁的声音,闻哲到底还是笑了。   “没想到他还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谢藤耸肩:“你小看了他的古板程度。”   闻哲笑得更欢了,而谢藤只是看着他,眼神细致且缓慢,如同在欣赏一幅画。   闻哲止住笑,看向对方,眼神带着明显地询问意味。   谢藤摇头,重新打开投影仪,向后靠在柔软的枕头上,以一种漫不经心的方式盯着画面。   闻哲花了些时间才分辨出英语与陌生拉丁音节混合的台词所属的语种,随即用几分钟去观看那部陌生的西班牙电影。   女主像美艳的红玫瑰,男主像耀眼的古希腊神祇。双方一见钟情后,立刻共赴云雨,如胶似漆。典型的西语剧情。   即便闻哲听不懂西班牙语,也能从他们眼底看到无需言语的互动。   值得称赞的演技。他想。   但有趣的部分仅限于婚礼剧情之前,而后双方各自外遇,陷入无休无止的争执。同样典型的西语剧情。   “我去冲个澡。”闻哲走进浴室。   谢藤含糊地应了一声,手动切换到下一部电影。   传进浴室的英语口音就像用直尺画出的等距直线,接着是同样的配乐,闻哲想,大概是一部拥有田园风景的英国电影。   没过五分钟,英语台词就中断了,接着是粘滞且柔软的法语。   在闻哲即将关上花洒的时候,谢藤从背后圈住了他的腰,在他后颈的皮肤上留下了带着些微疼痛的绵长吮吻。   但这显然不够,他的牙齿在蠢蠢欲动,只是勉强克制。   “你没关门。”谢藤沿着对方后颈向下来到脊背,沿着肩胛来回,留下细碎地吻,“我认为这是一种邀请。”   闻哲转过身,没有否认:“你也忘了脱衣服。”   谢藤放开对方,动手拉扯自己的衣裤。   可它们已经被水粘在了身上,变得麻烦许多,减慢了速度。   闻哲伸出手,帮对方解开扣子,动作缓慢且耐心,让人愈发心痒。   谢藤接着面对的却不是缠绵的吻,而是突如其来的暴力。   闻哲薅住他湿润的头发,掐住他的下颚,与其对视。   “你不是那种会因为别人一句话就做出改变的人,”他说,“也没有必要改变。”   谢藤没想到对方会注意到自己突兀的克制,因此一愣。   闻哲说完就松开了禁锢,改为扣住对方的后颈,将他拉向自己,用过于粗暴的方式吻他,直到他同样回馈为止。   争夺胜负般的吻如同凶狠的食肉动物在互相啃咬与撕扯,他们牙齿发出摩擦与撞击的声音,他们必须在最危险的时候避过牙齿的威胁,否则就保不住自己的舌头,取而代之的是嘴唇上残留的剧痛,乃至于麻木。   “你又在纵容我了。”   彼此的嘴唇重新分开时,谢藤抿了一下森疼的唇瓣,随即弯起了唇角。   “你打算纵容我到什么时候?”   同样的问题,这次交换了角色。   之前是闻哲问:你希望我纵容你多久?   谢藤答:到你不想再纵容我的为止。   现在提问方变成了谢藤,闻哲需要说出自己的决定。   “到你不再需要我的时候。”闻哲的回答没有犹疑。   “非常动听的答案。”谢藤抓住对方的左手,而后是右手。   如同此前的伦巴或桑巴的共舞,逐一将对方的双手分别引导至自己的肩背,这才伸手覆上对方的腰,将对方用力按向自己。   随着胯骨相撞的声音,谢藤终于抽空彼此仅剩的距离。   “我想听故事。”谢藤的嘴唇和牙齿一起用力衔住闻哲颈侧的皮肤。   “什么故事?”闻哲咽下含混的声音,却没有制止对方的手和犬齿危险的举动。   纵容无处不在。   “有趣的故事。”谢藤的声音与他的双手一同向下摩挲,“最好是关于你自己的故事……”   对方的声音戛然而止,闻哲最终同样没有讲述关于自己的故事,但他在用力抱紧对方的同时,发出了轻不可闻的冗长叹息。   法语电影毫无波澜的迎来结尾,由数人清唱的和声组成动听的片尾曲,混杂着花洒的水流与其他的声音。   比音乐更为动人。   作者有话说:   _(:з」∠)_日常倒计时 第180章 消弭-3(XIIII)   他们在晚餐时迎来盎撒人的“探视”,再三保证不会再做出任何幼稚行为后,终于得到两套干净的衣服外加前往餐厅的“保释外出”许可。   尽管闻哲是自愿陪同被囚,可他明显知道盎撒人在防备什么。   对方的防备显然是多余的。   在一望无际的海洋上,如果没有航海图和其他航海设备的帮助,就算是经验老道的船长也不可能确定坐标。因而就算闻哲跟着谢藤一起在甲板上跑了大半天,也无法确定他们究竟航行在哪片海域。   临近晚餐尾声的时候,船长竟然再度播报了与昨夜相似的糟糕天气预报。   “休是身处越危险的情况他就越亢奋。我可不记得你也有这种毛病。”盎撒人盯着闻哲,眼底充满了警告意味。   “的确没有。”闻哲回答。   “那就安分点。”盎撒人强调,“休,别在旁边偷笑。你也是一样。你们俩个都安分点。”   谢藤冲他扮鬼脸。   他盯着他们俩吃完最后一口,当即把他们“押解”回房间,离开时也没忘记给房门上锁。   “好歹他比上次慷慨了。”谢藤摇晃着自己手里的两盒东西,“国际象棋是他从船长和厨师那里抢来的,埃及金字塔棋是二副和三副近期的挚爱。”   “金字塔棋是什么?”闻哲没听过这个。   谢藤得意道:“一种适合七岁以上儿童的益智游戏。”   闻哲:“……”   “二副和三副几岁?”他问。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调笑失败的谢藤冲闻哲弯起了嘴角,“他们加起来肯定已经超过七十岁了。”   “那就玩这个。”闻哲率先在矮桌边坐下,冲谢藤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坐在自己对面。   “赢了有附加的奖励吗?”谢藤听话地在闻哲对面坐下,却没有继续依言的打开盒子。   “你想要什么?”闻哲无奈地看着又开始提条件的对方。   “我刚才说过了,”谢藤故作受伤,“你肯定没注意听。”   “刚才?”闻哲问,“什么时候?”   “在床上的时候。”   “……”   闻哲毫无疑问是听见了,只是当时无暇思考。   “一个关于我的有趣的故事?”他问,“我不确定自己有这样的故事。”   “那就不是关于你的也可以。”谢藤适时做出让步,“不过要足够有趣的,能让我着迷的那种。”   “可以。”   谢藤终于打开盒子,取出棋盘,放在桌上。   闻哲盯着那个奇怪的正方形棋盘,周围是一圈等距的向下凹的半圆,中间是4x4的同样构造,黑白双方各14枚木质球形棋子,完全无法揣度玩法。   “规则说明书递给我,”他朝谢藤伸出手,“你先教我玩一盘。第二盘开始再计算输赢。”   谢藤依言照做,目光却定在闻哲的脸上。后者从说明书上短暂移开视线,扫了对方一眼。   “怎么了?”闻哲问。   “你没发现么?”谢藤反问。   “发现什么?”   “执着于胜负的你比平时要幼稚得多。”   “……”   “当然也难得可爱。”   闻哲充耳不闻地移开视线,迅速阅读完规则说明书,突然把它团起扔向对方。   谢藤提前揣度对方可能出现的报复行径,理所当然地敏捷避过。   教学局很快就结束了,但正式局开始没多久就被迫暂停。   今夜的海面比昨夜少了雷电,船舱因此没有被限电,浪头却比昨晚还高,显得更为颠簸。   闻哲刚学会金字塔棋的玩法,就意识到这个游戏根本不适合今夜来玩。毕竟只要稍有摇晃,木质的圆球形棋子就会从凹槽里滑出来。而浪头再高一些,就连棋盘都会滑落。   一阵剧烈地摇晃过后,棋子滚得满地都是。闻哲无可奈何地弯下腰,捡起滑落的棋盘与棋盒,被迫开始收集散落满地且不停滚动的小木球。   谢藤因错失故事而满怀怨念。他试图帮忙,却不小心踩中地板上掉落的其中一颗,差点脸朝下栽倒在地上。闻哲急忙抓住他的胳膊,帮他稳定重心,示范如何行走才能有效地避开“下一颗”危险。   谢藤脚掌紧贴着地面,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觉得自己好像一个蹒跚学步的婴儿。   “你确定不是在走雷区?”闻哲不动声色地瞄着谢藤诡异的走路姿势,勉强忍住笑。   “其实这也能算作是一种娱乐,”谢藤真假参半地抱怨,“只是我们都没有料到真正关键的不是金字塔棋的胜负,而是捡起并集齐所有的小木球。”   “那边的墙角有一颗。”闻哲为谢藤指明方向。   “我忽然觉得,我们不应该收拾这些。”谢藤弯腰捡起一颗,又在不远处瞄见了另外两颗,但它们已经被摇晃的船舱推远,只好跟着追过去。   “为什么?”闻哲不解,“任由它们在地板上乱跑,你不怕踩中滑倒?”   谢藤终于将视野内的小木球都一一捡起,陆续放进了闻哲手中的棋盒里,这才说出藏在心底的邪恶计划:“这样那个老古板的盎撒人明早过来的时候,就能幸运地踩中其中一颗或几颗。”   闻哲没能忍住笑,颇为愉快地从另外一边的地板上及时抓住三颗企图逃跑的小木球,随即表示:“我觉得他展现出本性以后,你们明显更合得来了。”   “在争执方面的确更合得来了。”谢藤“哼”道,“所以我宁可他像以前一样……”   他说到途中骤然噤声,不自觉攥紧手里的小木球,怔在原地许久没动。   ——必须舍弃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这样告诫自己,并瞬间重复告诫自己数以千百遍。   ——必须完成许诺的事。   如果不舍弃,记忆就会削弱他的判断与决策能力。   谢藤终于回过神来,扭头寻找闻哲的轮廓,发现对方正在另一端,继续弯腰拾取的动作,明显对他刚才短暂的异状毫无所觉,心下终于暗松了一口气。   直到视野内可见的最后一颗小木球被放回盒子后,闻哲才开始清点的数量,随即发现少了一颗。   “真无聊。我不想找了。”谢藤双腿一伸,向后砸向床垫,果断放弃道,“这样才好。至少保留了让那个老古板明早成功摔倒的概率。”   “不足1%的事情如果真的发生,的确是极小概率情况下的幸运眷顾。”闻哲关上盒盖,放在桌上,心下真诚的祝福盎撒人。   “我们只能换另一个游戏了。”闻哲抓起国际象棋,来到床边坐下,“这个棋盘虽然是折叠的,可它好歹在棋盘和棋子之间附加了磁铁,应该不会滑出去。”   “我不太喜欢国际象棋。”谢藤翻身坐起,伸手打开棋盘,把棋子摆放在相应位置。   “打发时间而已。”闻哲说,“除非你有更好的娱乐。”   谢藤显然没有。   “这里没硬币可抛。”闻哲把对方的沉默视作同意,“是猜棋子,还是你先?”   “你在让我!”谢藤突然打断,“不许让我!”   “那就,第二局我先?”闻哲补道。   “这还差不多。”谢藤强调,“还有,下棋的过程中,你也不许让着我。”   “这你大可放心,”闻哲无奈道,“我在胜负方面从来没有谦让的习惯。”   谢藤的国际象棋水平远比闻哲想象得要高,不需要让也不会输得太难看。   几局过后,谢藤就习惯了闻哲的下棋风格,局势随即变成了稳定的“谁先谁赢”。   “你为了听故事居然这么拼命?”闻哲微愕地问,“而且还能那么快就摸清我的习惯?我原以为自己的习惯隐藏得很好?”   “的确,”谢藤毫不谦虚,“否则刚开始的时候我就不会连输几局。”   势均力敌所导致的交替式输赢,显然会让游戏失去“胜负待定”的核心乐趣,让二人很快就丧失了兴趣。   他们默契地在最后一盘时同时放倒了“国王”,而后又把棋子陆续塞回棋盘里。   闻哲将重新折叠起来的国际象棋放回盒中,与缺了一颗的金字塔棋一起放在矮桌下的地上。   谢藤重新仰躺在床上,伸长腿,踢了一下投影仪的开关。   音乐和画面同时流淌出来,无聊的文艺片加上撞击在船上的雨水声,形成最能让闻哲放松的环境音乐。   他打了个哈欠,走到谢藤旁边坐下。   他们一边膝盖相碰,却都没有刻意避开或故意撩拨。   是意大利电影,闻哲掀起眼皮,看向画面,从配乐的间奏旋律里努力辨识那些奇异的高音。   海浪袭来,游艇颠簸。   闻哲倒向旁侧,滑进守株待兔的谢藤怀里。后者趁机圈住前者的腰,隔着织物来回轻抚。   闻哲拍开对方充满撩拨意味的手,撑起上身,挣脱出来,改为仰躺在对方身侧。   但他依旧会不时在床垫上左右滑动,干脆睇了一眼谢藤,发现他不会来回滑动的原因是特殊的姿势,随即效仿对方摆出“小女孩”似的趴卧姿势,果然成功稳住了重心。   谢藤不动声色地偏过视线,如有实质地盯着对方的肩背轮廓,一路向下,又自下而上。   来回过几次后,谢藤藉着浪头与船体倾斜的刹那,突然改变了姿势,径直滑向闻哲身边,让彼此的胳膊与腿密不可分地纠缠在一起,顺势扯住对方的衣服下摆把玩。 第181章 消弭-3(XV)   拉长。扭卷。   缠绕在手指上。松开。   从头重复。   与谢藤幼稚且规律的动作相反的是他的眼睛,始终定在闻哲露出的一小截后腰的皮肤上。   他的脑袋里充斥着绝无重复的甜美想象。   可他们下午刚做过,昨晚也做了。   想要一个吻。   不止于一个吻。   他阻止了自己。   如果随时都表现得急不可耐,在他看来反而可笑。   可这并非欲求不满,而更接近贪婪的失控与膨胀。   ——只有纵容已经不够了。   那他还想要什么?   ——索求。   谁向谁索求?   谁被索求?   相互?   循环导致了混乱。   如果不限制一个边界,他会无法在恰当的时候阻止自己,也无法保有自己。   而“自己”这个概念对于他来说不止是人格的基础构型,还是不可或缺的枷锁。   棋盘上的赌约失效,唯一让对方回答问题的方法就是交换。   ——公平一点。   掐住对方的咽喉,哭着求他不要反抗。   等待被反杀或者杀死对方的结果到来。   ——可笑的公平。   可笑的根源在于它根本不存在。   就连互相追逐的吻,都会在刹那间有高下之别。   ——停止。   矛盾的循环会让大脑过分亢奋……   “怎么了?”闻哲感觉到谢藤眼神的古怪。   “没什么。”谢藤迅速清空了自己脑袋里的遐思。   短暂地沉默过后他又突然开口:“你有没有杀过谁?”   闻哲一愣,来不及做出回答,谢藤又改变了话题。   “医生说,我需要一条绝对的规则。”   闻哲身坐起,难掩惊讶地看着对方。   “不是那些低俗人士所谓的安全词,而是我必须随时给自己设限。”   船身再度剧烈摇晃,宛如随时可能倾覆在海中,谢藤说到途中就顺势靠向了闻哲,环住对方的腰。   他的力道很轻,只要闻哲愿意,随时可以推开。但他没有动。   “正因为我对什么都很麻木,才更需要这条规则。”   闻哲数度企图撬开谢藤的嘴,可惜都没有成功。完全没料到对方会突然松口。   “不能亲手杀人就是我唯一必须遵守的规则。”   话题很快出现第三次变更。   “有一段时间,我因为对歌剧有兴趣而爱屋及乌,继而对意大利语也产生了适度的好奇心。”   谢藤的语气相当轻快,声音在意大利语与大雨混淆的背景音中显得相当突兀。   适度。闻哲咀嚼着对方的用词。   “我一度认为它是世界上最简单,也最复杂的一种语言。因为它的同一个词可以通过不同的肢体语言,表达出完全不同的意思。”   “可你并没有学意大利语。”闻哲肯定道。   “时间毕竟不是无限的。”谢藤说出理由,“我只能在西班牙语和意大利语间二选一。西班牙语更有用。”   “因为拉丁美洲?”闻哲问,“你在古巴就是用西班牙语跟他们交流?我以为除英语外,你只会六门外语?”   谢藤含糊地应了一声,笑了起来:“严格来说,中、英、日都是我的母语,俄语是第二母语。这四种对我来说都不能算外语。”   “后来为什么又不好奇了?”闻哲问。   “因为没有惊喜。”谢藤理所当然道。   闻哲疑惑:“你是如何界定语言的惊喜与否?”   “不是语言,是我在的这个圈子,”谢藤说到途中就修正了用词,“我曾经的圈子里,充斥着许多对音乐或艺术一窍不通,却还要假装自己懂的白痴。他们总是会利用这些接近我。”   闻哲揉了揉谢藤的脑袋。艺术就是他最不擅长,也是最陌生的领域。因为就连文学也是普罗大众可以轻易阅读并通过讲解就能理解的东西。至于歌剧等等就恰好相反了。   从谢藤此前对古希腊和古罗马的“解读”来看,对方肯定有一套特殊且独一无二的观点。   “艺术曾经只在旧贵族圈子里,随着时间形成了一种固化。”谢藤说,“如今则跟任何需要流量的低俗圈子没有任何区别。”   “又一种固化?”闻哲问。   谢藤颔首:“从他们决定依靠这东西吃饭,这就成为一种生存游戏罢了。资本介入之后,就与创作才能剥离开来,与创作内容脱离的联系,因为创作需要长时间的沉淀,而不是无处不在的作秀。”   闻哲不解地看着谢藤。   “没有人能在一个浮躁的时代,创作出超越过去的艺术作品。而现在的自我展示途径之丰富,也是过去望尘莫及的。”谢藤说,“最常见的不是创作,而是表演。尊严则是他们身上最容易舍弃的部分。这样至少还能让他们赢得所谓的展现才华的机会,从而获得捞金所需要的知名度。与流量明星之流并无二致。只是混迹的圈子更小,也更不容易有外人介入,更不可能有不认同这套规则的穷人误入……所谓的艺术世家就这样不知不觉的成形了。”   闻哲吃惊的同时已经抓住重点:“你说的是与伦理家族类似的其他家族?”   谢藤再度颔首:“表面上有各种吹嘘出来的光冕堂皇,实则不过是金钱和人脉的泥沼,他们以为自己在里面臣服,实则不过都是自诩高雅的有钱人花钱的一种途径,便于他们能尽情评头论足自己所豢养宠物们的表演罢了。”   “你厌恶他们。”闻哲了然道,“而且你试过改变,但无论你做什么,也影响不了现状,更不用说是改变。”   谢藤含糊地应着,把额头抵在闻哲后背上,撒娇般来回蹭。   “其他也是一样。”他说,“任何地方不知不觉都已经固化了。就算我拥有金钱和人脉,还能间接得到掌权者的助力,依旧什么都做不到。”   闻哲再度揉了揉对方的脑袋,毫无预警地更换了话题:“你怎么认识那个意裔的?”   时隔数天,此前的徒劳无功,在此刻或许有一线生机。   充满不确定性。   “巧合。”谢藤放开对方,拉开彼此距离,侧翻过身,显得有些排斥。   至少愿意开口,简直是出乎意料的进展。闻哲因此没有选择追问,而是朝对方伸出手,选择安静地等待。   谢藤短暂犹疑,终归抓住对方的手,重新凑近,就像小动物那样,用鼻尖蹭闻哲的脸颊。   “他在马尔代夫的民用机场做地勤,我的飞机碰巧在那里检修,”谢藤的语气里都是漫不经心地意味,“他手舞足蹈的跟我雇的技师争执了好几个小时,英语和意大利语混杂在一起教训我的技师对飞机没有相应的爱。直到我抵达机场,他便阻止我登机,调转矛头开始教训我。说不止飞机,我车子的发动机声音不对,肯定也有问题。我觉得他很有趣——你知道的,看意大利人跟人吵架的时候总是很有趣,英语口音也是。他虽然只是个意裔,但完全就像是个土生土长的意大利人。”   闻哲颔首,静待下文。   “因为觉得有趣,我就放任他检查了我的车和飞机,没想到还真的查出了零件磨损,算是间接救了我一命,其他技师因此心服口服,争执顺利化解。”   说到这里谢藤才再度靠向闻哲。   这次他选择靠在对方背上,双臂则穿过腰侧,将对方圈在怀里。   “为了感谢他,我就请他去看F1比赛。他很高兴的答应了。他说赛车和飞机是他第二喜欢的东西,披萨和意面则永远排第一位。”   “一个真诚又亲切的人。”闻哲说出自己看法。   “是的。”谢藤颔首,“对人也没有什么防备心,更不会阿谀奉承。他时常叮嘱我,对待飞机应该像对待汽车一样,把它们视作自己的情人,尽可能照顾好它们,这样它们才能照顾好我。”   “他有仇人吗?”闻哲问。   “他没有亲人。”谢藤答非所问,“盎撒人与父母并不亲近,所以只是愤怒。医生是个冷静的人,知道如何复仇。其他人就未必如此。但医生依旧是最难应付的人。”   “什么?”闻哲一愣。   他一时没弄明白谢藤说这些话的用意,对方却跳到了下一个话题。   “我讨厌蝴蝶骨的形状。”谢藤手很不规矩地顺着闻哲的衣服下摆钻了进去。   “我以为我们正在进行一个或多个相对严肃的话题?”闻哲按住摩挲自己侧腰皮肤的手掌。   “这个话题也很严肃。”谢藤藉由摩挲对方腰侧身的机会,脱掉了对方的上衣,整个靠近后俯身,嘴唇贴上对方的后颈,沿着脊骨一路向下,停在肩胛骨之间缓慢来回。   闻哲没有阻止,但也没有说话。   “我完全无法理解那些把畸形当成美来吹捧的人。明明是脖颈、肩膀以及脊骨的线条才更为动人。”谢藤语速与动作一样缓慢。   他显然已经了解闻哲最吃哪一套。尤其是身体。因而即便隔着衣服,即便是最极不起眼的小动作,依旧能显得相当撩人。特别是沿着肩胛与脊骨轮廓反复描绘的手指以及指甲不轻不重的刮擦的动作。   “幸好你不是……”   谢藤没能说完就被闻哲突然挥臂掀开,差点跌下床去。 第182章 消弭-3(XVI)   闻哲站起来,船舱顶部距离发顶仅有几公分。   他垂下视线,盯着对方。   仰视带来的压迫感让谢藤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个来回。   他不自觉朝对方伸出手。   可能是想握住对方的手,也可能是把对方拽进怀里抱紧。   无论是什么,都在成形以前,就被闻哲毫不犹豫地避开来。   连日以来,闻哲从谢藤口中听到都是“导弹命中飞机”类似的设问,回答自然谈不上真实,对话也只不过是相互间不断抛出真假参半的问答游戏。   相互配合游戏的时间持续到一定长度,说入戏不如说是习惯已经成形,继而不自觉催生出真情实感,就连他都快信以为真了。   可是,既然相互间都以是虚假的游戏为开端,无论如何投入,结果都是不相上下的假戏真做。此刻他再想分辨真假,无疑异常困难。   恰如此前配合给予的纵容,甚至是关于纵容的对话,乃至近似于许诺的一切,其实从一开始就真假参半。区别不过就是说辞是否光冕堂皇,否则对方就不会说“我想跟你在一起”,因为“想”本身就是一种假设。   对方真正投射过来的精神世界早已经只剩下疲惫与倦怠,成了闻哲入睡的根源。   一个错误。   他其实并不想睡着。   他能不允许自己犯错。   他本该进入对方的生活。就像以往那样,成为对方的引导、牵挂或不忍割舍的部分。   可他现在却连对方真正的目的都揣度不出,因而既没有办法阻止对方,也没有办法引导对方。只能在无法分辨真假的谎言里反复徘徊,眼睁睁看对方囚困于只有黑暗和面孔交错的梦境。   因为那从来都不是属于他的困倦,也不是他已经对谢藤彻底放松了警惕。   因为这种仿佛无穷尽的困倦,其实是对方已经堕入绝望的征兆。   谢藤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闻哲对他的要求其实相当容易做到。不过是听到提问时必须回答或者拒绝回答,而不是充耳不闻的漠视。   可他仿佛已经丧失了学习的能力,凝固或者说是倒退回原本的状态,始终难以自拔。   一个错误。   他其实并不想倒退。   谢藤在闻哲跳下床时急忙伸出手,却被对方巧妙且彻底地避开。别说碰触对方,就连抓住衣角都是种奢望。   亲密的幻境突然破碎,沉默像一面无形的墙壁,横亘在彼此间,连日来的亲昵仿佛从未存在过。   谢藤看着闻哲举手投足间所展露出来的拒绝,这才意识到安静的另一面并非礼貌,而是拒绝。   这也是对方的本性。   是前一刻还能与人缠绵,后一刻却能彻底疏离的无情。   这种不可预测的本性带着让人颤栗的危险,渴求刺激的谢藤因而更加着迷。   恰如当初的他不断警告自己,实际却毫不犹豫地纵身跃入。   闻哲短暂的疏离止于四肢上传来刺痛与麻痹。   突然出现的电击,将毫无准备的他击倒在地。   谢藤看着他,不禁弯起唇角。   “我不想这样,也不该这样。”   他及时接住闻哲。   “你如果讨厌,又何必配合我玩那么多天?既然不讨厌,再陪我玩几天又有什么关系?”   闻哲一时无法动弹,也无法言语。   “只要你配合我玩到最后,我就会愿意告诉你答案。”   谢藤凑在闻哲耳边呢喃。   “所有的答案。”   谢藤说完就安静下来,很快重新开口,语气也恢复如常,接上刚才的话题。   “他没有仇人。至少我查不出他与谁有仇怨。”   谎话连篇之后又是无关痛痒的废话。闻哲想。跟之前大部分对话无甚区别。   “我明面上也没有仇人。实则不计其数。”谢藤说,“只能靠你保护我了。”   电击只是为了困住闻哲,而非击晕。他的身体在短暂的麻痹感过后,尚未恢复行动能力,却已恢复语言能力。   “所以?”闻哲问。   “上次是我始终被你牵着鼻子走,”谢藤攥紧对方的手,“这次我们立场对换,你必须依照我的规则来。”   炉火纯青的游戏者姿态。闻哲想。果然已经晚了。谢藤已经听不见任何不同的看法,更不用说是接纳。周围的人如果想跟谢藤继续保持沟通,唯一的方法就是配合他的游戏。就像面对LR那样。但区别于LR的表演型人格,谢藤是更为棘手的依附型人格。乍看容易对付,实则就像寄生在树上的蔓藤,会根据树的形状不断变换自身缠绕的姿态,让人无从躲避。   “你别生气。”   谢藤语气再变。   “糟糕的习惯一旦形成就很难改掉。我在尽力。”   他说到途中便试探着去碰闻哲手背。   先用指尖。确定对方没有拒绝后,他才抓住对方的手,缠住小指与无名指,来回轻挠手心。   “我讨厌你把探知我的一切视作理所当然,却不愿意告诉我关于你的事。这很不公平。不是吗?”   谢藤语言与他充满撩拨意味的动作相反,手掌沿着闻哲手背向上,经过前臂、手肘与上臂,滑过肩头,突然撕开衣领,来回摩挲皮肤。   “更奇怪的是,我竟然隐约能感觉到,你并非是在刻意隐瞒,只是觉得理所当然。你似乎完全意识不到自己有什么值得一提的特别之处,只是单纯的认定自己就是一个普通人。你为什么会觉得自己很普通呢?我想不出答案。因而无法厌恶你。”   闻哲突然用力握住谢藤的胳膊,手指陷进皮肉里,即便对方感觉不到疼痛,他身上的疼痛也促使他必须依靠外力支撑,才能直起自己的上半身。   “你转移话题的方式非常幼稚。”闻哲跳过之前的问题,双手捧住对方的脸。   “我已经回答了你所有的提问。”谢藤抓住对方的手腕。   “你还想继续玩问答游戏?”闻哲问完也没等对方回答就突兀地俯身吻了对方。   “你如果希望我回答:是,”谢藤接纳了这个浅吻,“就不应该用这么敷衍的方式来糊弄我。”   闻哲重新凑近谢藤,后者配合地迎上,前者放任对方的间隙,突然抛出了新的问题:“你以往也这么粘人?”   “以往?”谢藤用另一只手圈住对方的背,把他拉向自己的同时看似极其认真的回忆了一会儿,才摇头说:“我不大记得了。”   闻哲按住对方造次的手。   “感觉大同小异,”谢藤改变了说辞,“没有人给我留下过特别的印象。单凭这一点你已经足够特别。”   “嗯?”闻哲松开对方的手,继续放任对方的同时也等待话题的后续。   “我觉得你应该能明白那种‘很容易就能知晓别人想要什么’的感觉。”谢藤在亲吻结束后突然拥住对方,不再有其他的小动作。   惟妙惟肖的“找回了倾诉能力”的假象。闻哲想。   他拉开彼此的距离,配合地问:“可他们却不知道你想要什么?”   谢藤颔首:“即便我什么都不说,你也能猜到你我想要什么,而我却无法完整地揣度你。这才是你的特别之处。”   “不是全部。”闻哲修正,“我也不能猜出你的全部。”   他盯着对方,言语间彻底舍弃了没有必要的委婉或礼貌。   “你知道自己的任何部分都是一种矛盾的集合体。就连你自己都无法完全判别如何。”   “你看,你已经猜测出了其中的大半部分,”谢藤理所当然凑近,却只在极近的距离与其四目相接,“难道不是么?”   闻哲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谢藤开始亲吻对方的下唇,接着是脸颊和脖颈,一路向下,不断扩散,越过颈部,抵达锁骨,用上牙齿。   闻哲捧住对方的后颈,手臂稍稍用力,手指缠住对方的短发。   他们都知道接下来应该发生什么。   “我开始赞同那个盎撒人的看法了。”闻哲真假参半的感慨。   “为什么那个不合时宜的老古板会出现在我们的对话里?”谢藤不满地盯着对方。   “你会纵欲过度。”闻哲表示。   “这是拒绝的意思?”   “是相反的意思。”   “我有一个问题。”   “嗯?”   问题已经滑到了谢藤的唇边,但他抿了一下嘴唇,并没有出声。   “我突然发现这不是恰当的提问时机……”   ……   短暂的拉锯随即彻底溃散,此刻的一切才显得更为理所当然。   他们就像这艘航行在风雨中的船,经常飘荡到水面起伏间最薄弱的衔接处,向下跌落后重新被托起。   无论金钱、权利还是性,都是让人堕落的借口。   毕竟人性总会在某个时刻自甘堕落。   探究、束缚、占有、囚困……都只是延续。   就算短暂,谢藤也要将其延续下去。   因而无论是谁妄图阻止,他都不会允许。   即便一切都建立在彼此绝口不提的真相之上。   第二个雨夜让航程被耽误得比计划要慢,幸而有风平浪静的白昼。   他们在太阳未至正中时入港,刚靠岸就有一批等待已久的人提着皮箱陆续登船。   钥匙开门的响动过后,闻哲一眼认出率先走进船舱的那位形象助理,紧随其后的自然是那些优秀的副手们。   一位副手没走两步就滑倒在地,小木球毫无愧意地从那个人脚边缓慢地滚远,谢藤笑得意味深长。   琳琅满目的衣饰与化妆箱在闻哲面前一字排开,熟悉的流程再度出现。   发型师给闻哲重新修剪了头发,帮他穿上提前备好的成套服装并整理好包括褶皱在内的所有细节。   谢藤被戴上了棕色的极长假发。远超过腰部。提前做好的波浪卷不止足够漂亮,还节省了时间。但这东西的重量相当可观,让佩戴它的人露出了不满的表情。   然后是属于二人的同款太阳镜,同样同款的宽檐帽与窄檐帽。   闻哲很快学会跟自己头上的帽子相处,谢藤却在被化妆师摧残。   而后有两双鞋子被分别放在闻哲和谢藤面前。平底的属于后者,有内垫的属于前者。   闻哲花了些时间来适应自己脚下多出来的“身高”,谢藤站在镜子前审视自己。   衣袖修饰了他的肩膀宽度,连衣裙的系带突显了腰身,宽檐帽跟长假发相当契合,勾勒出高挑而美丽的轮廓。   “请给出最诚恳的评价。”谢藤转向对方。   闻哲盯着对方,觉得“她”的身高虽然足够显眼,却不像异装癖。   “像即将参加时装新品发布会的模特。”闻哲中肯道。   谢藤满意地点头,示意对方来到自己身边。   二人一起看向镜子。   因为“女模特”的身边站着的人拥有了更具增高效果的新发型、昂贵的休闲套装、鞋子里追加的身高以及二人同款的帽子等要素,让某位女士看起来不像是模特,而更像是前来度假的富豪夫人,而他身边的某人恰好扮演那位富豪。   一切准备就绪,团队里的人顺序与谢藤拥抱道别。甲板上的盎撒人已经换回管家的标准打扮并用口罩遮住了脸,愈发突显他眼底因等待过久而无法掩饰的焦躁。   闻哲率先踏上码头,体贴的把手伸给谢藤。后者从善如流地握住,登岸后顺势钩住他的臂弯;盎撒人等随后陆续跟上,形象助理在码头尽头与他们分道扬镳。   “这双鞋子提升了走路的难度。”闻哲走得并不快。   “我可以扶着你。”谢藤冲他眨眨眼,踏下码头前为彼此戴上墨镜。   闻哲趁机用眼角的余光打量周遭。   海岸线的轮廓相当柔和,颜色分明的建筑层叠向上,湿润的海风仿若能黏住呼吸,石头的缝隙里有苔藓留下的痕迹,过于明亮的阳光,炽烈得有些不近人情,带着无人能奈何的放肆,头上的帽子显然帮了大忙。   大概是欧洲南部。闻哲想。   “这是哪里?”他问。   “西西里岛。”谢藤说。   闻哲驻足,终于明白谢藤那身打扮自信根源。   毕竟米兰的新品发布会前后,总是会有大量的模特出现在意大利街头。   “你打算在这里雇一群打手?”闻哲问。   谢藤摇头:“我们要去领略艺术的魅力。”   “嗯?”   “就不告诉你。”   “……”   话题突兀更换。   “走吧。”谢藤说,“飞机不是我的。不会特意等待迟到的乘客。”   作者有话说:   目前应该是最耗脑子的阶段_(:з」∠)_可以放弃思考,反正结尾的时候会解释 第183章 消弭-4(I)   一行人分别挤进事先备好的两辆车。   为了更好的融入四周,他们的车都不显眼,也不宽敞。   四个保镖们在后面那辆,盎撒人跟一个保镖坐在这辆的前排,闻哲和谢藤在后排。   他们腿和胳膊被迫紧挨在一起,另外一边膝盖则分别抵住车门,颠簸时会发生磕碰,谈不上舒适。   谢藤调整了姿势,半窝进闻哲怀里,圈住对方的腰,把闻哲拉向自己,歪头靠在他的肩上,让彼此密不可分地依靠在一起,挪出一些空间。   闻哲配合地圈住谢藤的肩膀,思忖对方的亲昵有几分发自真情实感,又是否恢复到“圆形舞台”的“阶段”。   可惜这些评估都需要对比。在初次接触时的那个星期已经不再具有任何参考价值,此前的一周相处也无法成为参照的前提下,他没有办法得出准确结论。   “我觉得西西里的建筑就像是层数很多的婚礼蛋糕。不知道该从哪里下刀。”谢藤目光落在车窗外,突兀地问,“如果是你,会从哪里开始切?”   “取决于刀的大小以及持刀人的身高是否超过四米。”闻哲据实以告。   谢藤笑了,继续抛出下一个光怪陆离的问题。   等对方结束了一系列天马行空的问答游戏过后,闻哲终于找机会弄清了此前途经过的线路:水上飞机先从古巴飞越过大半个大西洋;游艇绕行第勒尼安海,从西西里上岸;即将前往卡塔尼亚机场,目的地未知。   “你饿不饿?”谢藤忽然问。   闻哲应了一声,终于得出结论:谢藤已经恢复了“圆形舞台”时的状态,看起来就像是个因迷恋自己而极力讨好的体贴情人。   谢藤似乎还没有意识到迷恋或讨好都是次要部分,也没意识到真正能让自己获得乐趣的部分是:被别人掌控后再不断反抗。   掌控和反抗对谢藤来说都是必须的条件,顺序也不可颠倒,至于现阶段的相处方式反而无法让他品尝到真正的饕足,只能让他越发饥饿。   “你想吃什么?”谢藤问。   “披萨除外。”闻哲说。   谢藤顽皮道:“现烤跟速冻有天壤之别。”   “披萨。除外。”闻哲说,“别让我说第三遍。”   谢藤弯起嘴角,一脸得逞的模样:“那就牛排。”   “可以。”闻哲说。   西西里岛不大,机场距离靠岸的位置也不远,一行人很快抵达。   “你们俩个在头等舱。我在后面的商务舱。”盎撒人下车前把护照递给闻哲,“请务必保持低调。说英语的时候,最好加点奇怪的口音。”   闻哲盯着护照上完全陌生的字母,无法猜测这是哪一国的文字。但其中一份照片上是他,另一份则是“谢女士”。   “看这里。”谢藤指向两份护照的姓名栏。   “一样的姓?”某种可能滑过闻哲的脑海,他看向盎撒人。   “你们现在是夫妻。”盎撒人说。   “……”   闻哲的猜测成为现实。   盎撒人打开车门,闻哲无奈地下车,把手伸给“谢女士”。   “劳驾演得像一点。”谢藤钩住闻哲的臂弯,抚平了裙子上的褶皱。   “小心台阶。”闻哲随即换上温柔体贴的面孔。   “新婚快乐。亲爱的。”谢藤伪出带着奇怪口音英语的女声,对闻哲的配合表示满意,“相信我们的蜜月之旅一定会很愉快的。”   闻哲心下皱眉,并感觉不到快乐,面上帮谢藤整理帽檐上的装饰,亲昵地捋开颊边卷发。谢藤从善如流地配合。盎撒人努力憋笑,导致口罩抖动。   “夫妻双方”培养好感情后,穿着不像保镖的保镖们率先走进机场,去拥挤的经济舱候机区排队;盎撒人在贵宾候机区前没有驻足,径直前往商务舱候机区;闻哲在贵宾区要了杯意式浓缩咖啡,谢藤用伪音英语跟左右两边邻桌的夫妻与中年男士搭话,相互夸赞对方的衣着品味,三方很快就熟络起来。   简单的自我介绍过后,谢藤钩住闻哲的胳膊替他自我介绍,三方开始用闲聊打发候机时间。   那对夫妻跟闻哲他们不同班次,但那位中年男士跟他们一起走上了登机的舷梯,继续闲聊。   飞机随后在比萨落地,谢藤与中年男士礼貌告别,闻哲简单点头表示礼貌。   盎撒人坐在另一辆车的驾驶座上,等待二人走出大厅,其他人分别乘上两辆车,像普通游客那样驱车前往比萨。   一个多小时后,他们悠闲的徒步穿过教堂景区,在斜塔面前合影,而后换车继续沿着公路前往佛罗伦萨。   保镖们消失在拐角,盎撒人率先穿过繁华街道,走进一间位于荒僻角落的餐厅。闻谢二人紧随其后。   他们在角落的桌边坐下,谢藤假装认真翻看酒单,仔细挑选,不时跟闻哲商量,继续假装不懂红酒,在闻哲给出挑选的建议后假装开心地亲吻他,并用手指替他擦掉残留在唇角的口红印。   奇怪的橄榄油与酸奶组合的冷汤率先被端上桌,混合蔬菜沙拉没能显眼多久就沦为了次要的装饰品。巨大的佛罗伦萨牛排与旁边的配菜形成鲜明对比,让餐桌变得渺小。   餐刀利落地切割,猩红的内里像火一样露出,夹在上下的焦化层与白色熟肉间,形成让人食指大动的红色。   “别告诉我提前一个月预定的牛排已经被你们吃光了?”   熟悉的带着介于粤语与闽语口音的普通话传来。   闻哲抬起头,望向声源。   HR助理的表情不再礼貌温柔,身形相比苗条更接近于消瘦。   像一柄锋利的匕首。闻哲想。   对方亲吻谢藤的额头,弯腰与盎撒人拥抱,却没有看向闻哲,后者干脆垂下视线,继续专注于面前的食物。   “当然没有。”盎撒人站起来,礼貌地为她拉开椅子并追加了一人份的牛排。   她从自己的手包里,取出一小瓶谢藤惯用的淡香水,将它摆放在谢藤与闻哲之间的餐桌上。   闻哲在HR助理靠近时嗅到了跟游艇上备好的须后水同样的橙花后调,随即肯定了自己此前的猜测。   那艘轻型游艇的所有者可能也是她。闻哲想。他不动声色地扫一眼瓶盖顶嵌着的“X”形状的蓝宝石,谢藤则伸手拿起那个瓶子来回把玩了好一会儿才将它收进自己的手包里。   “我见到他了。”谢藤把叉子上刚切好的一小块牛排塞进嘴里,餐桌礼仪无可挑剔,语气漫不经心,“时间不多,只稍微聊了几句。”   她动作一顿,问:“觉得如何?”   “是个容易接近的人,却不是个容易动摇的人。”谢藤切下一块牛排,继续切小,“最好能再巧遇几次,之后再正式见面。”   闻哲抓住谢藤提到的关键词仔细回想,当即明白卡塔尼亚机场的贵宾候机区是早计划好的一环。   这种堪称完美的掩饰方法,没有留下任何刻意的痕迹,就连闻哲都被骗过了。   闻哲记得谢藤当时跟那对夫妻聊的是艺术品鉴赏和意大利舒适的天气,跟那个中年男人聊的是古罗马文化和宗教艺术。看来会面的目标是后者。   离开餐厅后盎撒人不再跟谢藤他们同行,连夜带着他的人改走东北方向,打算先去里米尼。   原来那些人并非保镖。闻哲恍然大悟。   司机由此换成了HR助理,优秀的语言能力让她能同时身兼导游,也让同行的二人变成了最没有违和感的“蜜月游夫妻”。   他们悠闲地逛过佛罗伦萨的所有景点,假装向东,突然改道北上,前往米兰。   他们在一场高定发布会里又遇到了那位中年男士,接着在晚上的另一场时尚界人士的庆功宴上第三次相遇。   一切准备就绪,HR助理悄然混入人群,闻哲尽心的配合谢藤携手上前。   谢藤展现了自己出众的社交手腕,很快就用编造的身份与那个男人成为朋友。   第四次是清晨,在下榻酒店的大堂相遇。   三人一起共进了早餐,互留了电话和社交账号,约定下次有空相互拜访。   中年人就此离开米兰,谢藤继续挽着闻哲,流窜于各个新品发布会后的庆功宴。   他们见了许多的人。小部分是模特,其他都是各个领域的艺术或评论家。   这些或漂亮或高傲的人,不时好奇地偷瞄闻哲,但他们的谈话内容却都是闲聊。   他们不时会与谢藤交换意味深长的眼神,让这些普通的谈话内容拥有了暗语般的意思。   可能都是谢藤的人。闻哲想。他们是在接受某种提前决定好的行动命令。   离开米兰后谢藤脱去了过长的假发,换上另一顶齐肩的金色假发以及法式中性着装,看起来就像一个法国女人或者男孩。   闻哲因此不用再穿着套装,顺便摆脱了那双有内垫的鞋,换上浅色开领衬衫,把袖子略微挽起到手肘,突出双腕上的“金属艺术装饰”。   “你肯定是故意的!”谢藤不满道。   闻哲回给对方一个“别无理取闹”的眼神。   HR助理趁谢藤去洗手间时突然盯着闻哲,表示:“无论你表现得如何亲善,我都不会再信任你了。”   这是几天以来她对闻哲说的第一句话,同时也是第一次正眼看他。   虽然闻哲也没有主动跟她说话,可他是出于知晓自己即便主动开口也会被对方漠视,而非对方那般。   “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成了你的仇人。”   闻哲说出让对方惊讶的话。   “何况你信任的人本来就不是我,而是他。”   他们都知道“他”是在指谁。   “希望你们没有在我离开的这一分钟内就吵起来?”谢藤及时出现,钩住闻哲的腰身,把他拉向自己。   他用亲吻闻哲嘴唇的方式,化解了HR助理不知道该如何反驳闻哲的尴尬。闻哲则从对方身上嗅到阔别已久的介于海风与冰雪之间的淡香水味,明白这代表着谢藤即将恢复或者说是显露一部分本性。   可能是纨绔子弟,也可能是不屑一顾与漫不经心的混杂。毫无疑问将彻底区别于他之前所扮演的“妻子”。 第184章 消弭-4(II)   当夜,他们启程向西,去往都灵。   都灵与作为国际时尚都市的米兰相比,没有华丽与张扬的特性,是一座注重实用主义的工业城市。   其与整个欧洲深度绑定的生产、合作以及工产业链的长期积累,让都灵区别于任何普通的新兴轻工业小国,在拥有雄厚的产能、研发等实力的基础上,拥有其他城市所没有的厚重沉淀感。   作为一座从工业革命开始就延续至今的优秀混合型工业城市,它时常被EU定为年度地区经济贸易论坛的举办地。   今年即是如此。   谢藤的新身份是法国某能源与化工巨头的商贸代表,HR助理负责扮演他的随行秘书。他们换了一辆更适合前往会场参会的商务用车,却没有特意要求闻哲的衣着,也没有要求他扮演什么角色,显然并没有准备他那一份假证件。   闻哲主动提议驾车送他们前往会场,助理反对,谢藤同意,结果显而易见。   闻哲准时将他们二人送抵目的地,不用助理再度拒绝就提出留在车里,提前阻止了有可能出现的无聊争执。   目送二人走进通往会场的电梯后,闻哲依旧坐在驾驶座上,既没有说话也没有下车走动。   他知道自己不该也不可能在车上翻找到任何线索,更没有尝试用车载设备联网。毕竟在不能排除车里是否安装有监控设备的前提下,没有必要做这些多余的举动让谢藤的助理更加防备自己。   会谈只进行了一个上午,谢藤出现在的停车场时,他的身边多了一名与其相谈甚欢的同行者。   是那名中年意大利男人。   看来这位中年意大利男人的确就谢藤此行必须亲自面见的人。   尽管谢藤的发型变了,也卸去了妆容,可他此前并没有刻意修饰轮廓,五官因此变化并不算大,为的就是留下线索,方便那个意大利人在商贸会谈中辨认出自己。   这是一种特殊且简单的“筛选机制”,谢藤可以通过改变自己的外表来观察别人如何对待“不同的自己”的言行与态度。这之中的区别能帮助他剔除别人所有的伪装,窥见对方的真正立场与看法。   尤其是那些立场罕有且从不表明自己真实想法的“极少数人”。   如同“筛选掉”他的大学教授那样。   目前从谢藤与对方轻松的闲聊方式与并肩走来肢体语言已经可以看得出来,对方并没有被谢藤“筛掉”,反而是“合格”了。   助理坐进副驾,意大利人和谢藤一起坐进后排,闻哲发动车子,把大家带回酒店。   午餐时闻哲没有等谢藤提及,就主动把他对面的椅子让给了那个男人,自己则跟HR助理坐在旁边的另一张餐桌两端,不动声色地审视着用法语交谈的二人。   尽管听不懂他们的对话,他依旧可以从中年男人的肢体语言辨别出对方对谢藤的信任度正在迅速增长,并且从逐渐减少笑容的谢藤脸上看出对方正在对谢藤谈及一些鲜少提及的“个人看法”。   “对他的身份很好奇是吗?”HR助理突然出声。   “希望你们没砸掉我的手机和腕表。”闻哲抛出看似与对方提问全然无关的回答,在HR哑然后陡然抛出自己的揣度,“那个人应该不算人尽皆知的名人,否则我就能记住他的脸。但他远比看似普通的外表要重要得多,还能帮你寻找到仇人。”   HR助理错愕地看着闻哲,沉默半晌后难得慷慨地透露了一些信息:“他的价值在于其圈中的口碑、资历与人脉,而不在他的身份或背景。”   “商贸圈?”闻哲追问。   “算是。”助理模棱两可。   “商贸应该只占其中极小一部分。”闻哲说出自己的猜测,“实则是金融和不方便提及的背景。例如,军方?”   HR助理:“……”   “你敏锐的程度依旧让人害怕。”   说完她就再度恢复了沉默,不再用任何方式挑衅闻哲,防止不小心泄露了什么。   与意大利人长达三小时的午餐会结束后,谢藤的助理已经帮他们三个办好了退房手续。   他们随即驱车前往了许多地方,陆续会见了闻哲同样无法轻易辨认身份的陌生人,最后才在天黑之前更换了另一辆车,就此离开都灵,朝下一个目的地出发。   抵达帕多瓦后,谢藤脱掉了金色的假发与中性的服饰,穿上了符合他年龄的彩色T恤和牛仔裤,不再摆出商贸代表的“工作专用”面孔。   他让开了一下午车的HR助理去后排休息,自己则钻进了副驾驶座。   闻哲只好坐进驾驶座,接手了司机的工作。   助理连日来在幕后安排各种事项,倦容写在脸上,很快就睡着了。   谢藤用后视镜瞥了后排一眼,确定她睡着后,便开始执行用小动作骚扰司机的计划。   闻哲单手跟对方斗智斗勇许久,终于忍无可忍地小声警告:“天快黑了。”   “夕阳很美,”谢藤厚脸皮地朝对方探出上半身,吮吻了他的颈侧皮肤,“适合拥吻与……”   “我是说,”闻哲打断,“与即将开始夜驾的司机说话,非常容易引发交通事故。”   “你这是诬陷。”谢藤压低的声音竟然依旧能显得理直气壮,“我根本没有跟你说话,是你在主动跟我说话。”   “我是在警告你别骚扰司机。”   “我没有骚扰司机。”   “你只是在摸我的腿、腰、臀还有……”   “手有自己的想法。”谢藤相当无辜,“我无法控制它。”   “我帮你预约截肢治疗。”   “不……”   后排的助理翻了个身,谢藤骤然收声,前排短暂安静。   后排重新安静下来,谢藤继续小声表示:“那我不用手,用嘴?”   “你一定要妨碍司机驾驶?”   “我明明是在帮司机……”   闻哲在对方把手伸向自己裤扣时,忍无可忍地拧住对方的胳膊。   在给了对方一脚外加一手肘后,他急忙踩下刹车并打满方向盘,勉强避过了前方道路上一块不明的黑影。   谢藤的脸好险差点撞在前面的挡风玻璃上,后排的助理则从座位上滚到了地上。   “注意安全驾驶!”她含糊地大吼一声。   “没问题!”谢藤厚脸皮道,“一点小意外。我保证不会再发生了。你放心继续睡。”   闻哲:“……”   “知道安全驾驶的重要性了?”他在后排重新安静后问。   “公平一点,我如果让步,你也应该让步,”谢藤重新坐稳后系上了安全带,“怎么样?”   “你的谈判水平相当出色。”   “这的确是我的优点之一。”   骚扰司机的小动作由此得到默许,只是不能太过分。   等到车辆驶上空旷的高速公路,驾驶难度骤减,谢藤便趁机抓住闻哲的一只手握紧不放。   后半夜助理睡醒了,当即接手车辆驾驶,闻哲终于能从持续被骚扰的糟糕驾驶环境里得以脱身。   他在休息站停车时果断钻进后排,谢藤也紧随其后。   助理踩下油门时,谢藤已经把闻哲拽进自己怀里并开始撕扯他的衣服。   闻哲看着变本加厉的谢藤,觉得匪夷所思:“你没看见前排有人?”   “的确有人。”谢藤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还有愈发过分的征兆。   “请当我不存在。”HR助理表示。她非常庆幸自己颇有远见的弄了一辆前后有隔板的车,并果断按下了升起按钮,阻隔了后排的声音。   ……   他们途中改道转向东行驶,在天未亮时抵达被清晨海雾包围的威尼斯。   水城的湿度远比半岛的任何一个角落都要大,海水的腥味也比任何时候都要浓,好在此时的他们已经舍弃了车辆,改乘穿梭在水道上的小船。   雾最浓时,他们乘坐的船与迎面而来的两艘小船轻碰并交错。   对方没有道歉,己方也没有恼怒,彼此默契停船。   薄雾被人挥手驱赶,盎撒人出现在另一艘船上,朝他们招手。   随着小船的左右摇晃,闻哲和谢藤换乘到盎撒人那边,HR助理则换乘另外一艘。   原本乘坐的那艘就此继续前进,另外两艘则顺着水路尽头改道。   海雾散去前,他们已经离开水路,换乘其他车辆。   半小时后,他们停在有“双年艺术展”标志的建筑物前。   车子没有熄火,盎撒人留在驾驶座上,闻哲和谢藤一同下车入内。   展区是百余年前的工业革命旧厂房,展品也过于出人意料,加上没有太多宣传,参观的人并不多。   天花板上四处都有残破的光线落下,与老旧的机床交织在一起,生锈的水管盘踞在墙角,不时有奇怪的轰鸣声传出。   “很有趣的展览,不是么?”谢藤对闻哲说。   闻哲不置可否地看着那些笨重且斑驳的金属怪物。   艺术之于他是显而易见的盲区,根本无法做出适合的品评。毕竟之前谢藤给他补的“艺术课程”是古希腊和古罗马,而不是近现代这种不知道应该如何称呼的“机床展品”。   “给你一点小提示,”谢藤顽皮地冲闻哲眨眨眼,说,“这是时间留下的艺术品。”   闻哲一怔,视线重新投向周遭,环视那些看起来即将腐坏的锈迹。   他正如有所感,谢藤又再度凑近,伸手帮他整理了衣领,贴着他的耳郭说:“要不还是系上扣子吧?左边的吻痕都露出来了。”   作者有话说:   一章意大利游记(bushi 第185章 消弭-4(III)   “没必要。”闻哲挥开对方暧昧地抚摸着自己脖子的手掌,对谢藤的言行不符嗤之以鼻。   “真无趣。”谢藤不满,“你好像既不会害羞,也不会吃醋?”   “难道你期待的是,”闻哲平静地抛出反问,“吊着嗓子说‘你好讨厌’,‘你究竟爱不爱我’,红着脸跑开,还是依偎在你怀里摇头摆尾的撒娇?”   “都不错。”谢藤顽皮地表示,“如果你愿意,我肯定尽量配合。”   “那是猫或狗。”闻哲说,“不是人。”   “我觉得你在骂我,”谢藤说,“亏我还非常地期待你尽情发挥想象力后所展现出的成果。”   “免了。”闻哲说,“光是这几种已经足够恶心了。我可不想因为思考这些事而出现脑损伤……”   “抱歉。打扰一下。您是不是……?”   带着意式口音的英语从旁打断了闻哲,谢藤听见工作人员说出了自己护照上的假名,当即点头承认了身份。对方随即递给他一个纯白色的、什么装饰都没有的信封。   等对方离开后,谢藤才动手打开。   里面只有一张深色特种纸。边缘与四角有繁复程度超乎预料烫金装饰,中间则用法语写了几行字。   “写着什么?”闻哲问。   “会面地点。”谢藤说。   “离这里远吗?”闻哲问。   谢藤摇头:“就在展区里。跟着这上面的指引走,应该就能找到。”   说完他就握住了闻哲的手,带着他往前走。   “我们要先从2号展馆最向阳的那扇铁门离开,然后经过走廊,尽头左转又另一条通道……”   指引很精确,他们二人只花了十多分钟就抵达了指定的会面地点。   “他一会儿就到。”   这里也是一片展区,只是位于整个展览的最深处,一般参观者找不到正确的通道,当然不会前来。   的确是个适合等待与会面的地方。谢藤满意的想。   闻哲仔细地环视周围,探明各个出口的位置,确认安全后才略微放松警惕,回到谢藤身边。   谢藤的视线已经落在不远处的角落上,眼神十分专注,手却毫无预警地伸出,再度握住了对方的手。   “怎么了?”闻哲用指腹钩住对方小指与无名指之间的缝隙暧昧地摩挲。   “这个……”谢藤不甘心地用拇指回击并示意对方去看。   闻哲顺着谢藤的视线望过去,看见破损的脏污玻璃一角,由上午的明媚阳光勾勒出灰尘飞扬的轨迹以及陈列在角落里又一台旧机床。   是工业革命早期的蒸汽纺织机。   滚轴早已生锈,大部分的梭子也已经腐烂。   在没有艺术细胞的人来看,那只是一堆破铜烂铁,而从另外一种角度来看,就会发现……   闻哲这次也同样没能得出结论,就被第三个人的声音打断。   “久等了。”   中年意大利男人这次说的不是法语,而是英语。   “或许,应该给你们更多的时间?”他只身而来,好像根本不担心自己会被谁暗杀,调侃的视线落在闻谢二人相缠的手指上,以充满善意的玩笑方式驱散了迟到的尴尬。   他的表情看起来就像他的衣着:材料选择了最顶尖的纺织品;手工缝制的针脚未必均匀;领口有缝制装饰用的粗线……典型的意大利西装,仿若融合了意大利的南北差异,有着介于正式场合的严肃和休闲时的混合气质。   闻哲想:对方居然能说标准的美式英语。   谢藤主动松开手,闻哲略微后退几步,拉开彼此的距离,让谢藤与意大利人并肩。后者因此好奇地看了闻哲一眼,随后迅速收回视线,没有表露出任何冒犯的意思。   意大利人和谢藤刚开始谈话时,内容完全围绕着展览打转:谈展品机床诞生的年份;谈什么时候淘汰了这些设备;谈它们曾经不可一世的辉煌;谈某个破损位置和零件的存在意义;谈他是如何得到这些破旧的机床,又是如何搬运过来以及修复的有趣过程。   谢藤早有准备,始终对答如流。   “你看起来很年轻,没想到会对这里的历史如此了解。”对方很快就满意于谢藤的博学,用手比划出带有称赞意味的动作,问:“你到底几岁?我想听真话。”   “快22了。”谢藤答。   “才22岁?真是太年轻了。”意大利人笑着改变了话题,“你觉得我资助的这个展览如何?”   竟然是资助展览的人。闻哲不动声色的想。能筹办这种特殊的展会,肯定意味着对方不止有足够雄厚的财力,还拥有十分广阔的人脉网。   “非常特别。”谢藤说。   “毫无意义的恭维。”意大利人说。   “这不是恭维……”   “但却没有意义。”   “……”   对方将谢藤堵哑后,突然转向了闻哲。   闻哲是第一次见到谢藤吃瘪,正在愣神,就听到意大利人问:“你又是如何理解这些艺术品的?”   “抱歉,”闻哲坦然道,“这不是我的专长。”   对方似乎满意于闻哲的直白,听到回答又重新转向谢藤,问:“那你知道工业革命时期遗留下来的旧机床为什么能成为艺术品?”   “在上百年时间里遗留下来的腐朽与斑驳就是它们的艺术价值。”谢藤说。   “这样……”意大利人手上动作一顿,肢体语言说明他已经接纳了这个答案。   “那我换一种问法,请你告诉我,你看着这些东西的时候究竟看到了什么?”他追问,“我想听最感性的答案。”   “时间。”谢藤难得认真地说,“就算人的记忆会随着时间淡忘,历史也会被尘埃掩埋,只要拥有人能看到的,无法否认的,过去的痕迹,就说明时间是存在的,也是无可否认的。”   闻哲和意大利人同时一怔。   “想不到你还对哲学也有涉猎。”对方惊叹。   “并不,”谢藤否认,“只是无聊时会看下闲书的程度。连入门都算不上。”   闻哲突然意识到,就是谢藤这种对一些事远甚于常人的认知高度,让他能对“时空穿梭”表现的毫不在乎。   “很文艺的说辞。”意大利人说。   意大利人很吃这一套,甚至到了笑容都无法掩饰其满意的程度。   “你知道吗,”意大利人说,“我出身的家族里一直流传着有一套奇怪却合理的假想。是我最喜欢听的睡前故事。”   谢藤问:“是什么?”   “我们南欧的工业革命,其实从文艺复兴时期就已经开始了。”意大利人手舞足蹈地说,“只是没有被人察觉而已,直到英格兰岛的盎撒人通过战争窃走了我们的成果。”   “很特别的假想。”谢藤说,“理由是达芬奇?”   “科学家达芬奇。”意大利人说。   “而非艺术家达芬奇。”谢藤说。   “很惊喜。”对方说。   “惊喜?”谢藤问。   “因为你。”对方说,“在我们这里,在那些被媒体控制的选民们所选出的人中,他们甚至还不如像你这样的外国人对意大利了解。”   意大利人突然对谢藤给出了相当高的评价,接着又突然抛出一个完全无关的问题。   “你是如何确定我就是我的?”   意大利人诡异的提问方式让闻哲一愣。   他还来不及深思,谢藤就已经开口回答:“我有优秀的同伴。”   “你如果在说那位精通多国语言的女士,”对方认同道,“她的确相当优秀。”   “你又如何知道我是谁的?”谢藤也突然抛出了问题。   “盯着你的人比你想象得多。”对方也没有拐弯抹角,“只是没人想到一位十几岁的少年能早熟到这种地步。大家都把注意力放在了你父母身上。”   谢藤摇头:“我只是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并没有实际执行的能力。”   “想法……很有意思说辞。”对方说,“如果不是提前准备好了一切,我很难相信时间点会恰巧选在我们大量增加东面盟友的周期里。毕竟只有在那个时间点,大家才不会关心大西洋的对岸,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克里米亚。”   这是充满陷阱的陈述句,谢藤选择用笑容代替回答。   “顺便,”意大利人说,“你的东斯拉夫朋友其实在千禧年前就被人盯上了。毕竟他有几年的时间,在东欧里没少惹事。你可以把调查的范围收缩到该区域内,应该很快就会有收获了。”   “谢谢,”谢藤认真道,“但这不是我来找你的主要目的……”   对方没等他说完又问:“你为什么认为找到我这样一个普通的意大利人,就能帮你达到目的?”   “大概是,尽可能的了解历史,”谢藤说,“就能在适合的时候,做出恰当的判断。”   意大利人盯着对方,静待谢藤说完后面的话。   “就像意大利,总能在恰当的时候,选择对自己有利的一方。”谢藤说完又把话锋还给对方,“不是吗?”   “的确。”意大利人说到途中语气和动作变了,“但这并不能让我觉得被夸奖了,反而觉得是一种冒犯。”   他说完便径自转身,看向站在侧后方的闻哲。   “劳驾请你的朋友过来。”看他表情就知道他想跟闻哲谈几句,但他的说话对象却是谢藤。   “我希望你能先告诉我理由。”谢藤略微侧身,阻隔在对方与闻哲之间。   “孩子,在我这里,利益永远放在第二位,”这种堪称“微弱”的威胁,显然无法让意大利人让步,“你如果想得到我帮助,就应该先赢得我的友谊。明白了?”   谢藤沉默地盯着对方,确定对方是认真的后,当即让向旁侧。   对方满意地转向闻哲,问:“用什么语言交流能让你更自在?”   闻哲走上前去,没有来得及回答,对方已经抛出三种选择。   “法语,德语,还是英语?”   “英语。”闻哲说。   “希望这不是你的母语。”对方说。   “的确不是。”闻哲露出礼貌的笑容。   “有一点加州的口音,也可能是德州的?”对方回赠微笑。   闻哲颔首:“有意模仿的。”   “你的语气很生硬。”意大利人终于迟来地察觉到了,“你好像并不愿意跟我交谈?”   “如果谁想跟我交谈,最好是直接来向询问我的意愿。而不是当着我的面去询问我的‘朋友’。”闻哲展露出一些嘲讽,“毕竟这并不是在问‘如果摸你的猫,它会挠我吗’之类的无聊问题。当面询问是一种礼貌,也是在给予对方最基本的尊重。”   对方愣了许久,才露出充满歉意的表情:“对不起。我刚才的方式的确很不礼貌。希望你能原谅。”   “没关系。”闻哲收敛了恶劣的态度。   “亚洲人?”对方继续问。   “东亚。”闻哲说。   “你的气质不像是岛屿上长大的人。”   “的确不是。”   “广袤的土地,悠久的历史,”对方再度于途中改变了话题,“你们在完全不同的环境下长大,很多理念都是截然相反的,你为什么信任他?”   “这取决于你如何定义信任这个概念。”闻哲说。   这是意大利人至今遇到过的最委婉的避开话题的方式,但也足够引起他的不悦。   “老欧洲人习惯了维持现状,而不是做出改变。”他说,“你的朋友现在处于劣势,他需要我的帮助,也需要你的帮助。我非常希望聊天能进行的真诚且愉快一些。除非你不愿意帮你的朋友赢得一些分数?”   “我不信任他。”闻哲突然回答了刚才的问题,“他也不需要我的信任。”   谢藤短暂错愕,而后露出笑容。   闻哲不等意大利人开口,又继续补道:“顺便,这种利用利益权衡来试探或威胁别人的方式既老套又无聊。”   “的确有些老套,”对方认真地说,“但绝对不无聊……”   闻哲打断对方:“如果你无法理解往麻婆豆腐里加草莓的感觉,最恰当的方式就是往你吃的披萨上倒一整罐菠萝罐头。”   对方一愣,而后笑了:“聊天果然就是要这样才足够愉快。”   “我只是觉得朴素的说法,更能让人放松警惕。”闻哲说。   “的确。” 第186章 消弭-4(IV)2合1   “你的家人还好吗?”意大利人再度改变了话题。   谢藤及时掩饰了面上的惊讶,谨慎地将视线在意大利人与闻哲间来回。   “都留在祖国工作?”意大利继续人问,“是他们喜欢的工作吗?工作愉快吗?”   “是的。”奇怪且不礼貌的问题。闻哲想。   “他们都很好。当然。”尽管闻哲旁观时就充分体会到对方突然改变话题的风格,但问题的转换方向还是太过奇怪,他因此只能选择最简单的方式作答,防止出现疏漏。   “你没有想过把他们接到国外生活吗?”对方接着道,“意大利是个不错的地方。气候,风景和福利都很……”   “没必要。”闻哲及时打断对方,没有落入陷阱。   “熟悉的环境能让他们感到舒适。”闻哲明白对方的确是个典型的意大利人。   “尤其是朋友多且足够安全的环境。”可对方显然也有不符合典型意大利人的人生经历,才会造就出这种跳跃式的提问方式。   面对难缠的人,闻哲不会让对方主导话题,否则就会像谢藤那样,无法赢得理想的“分数”,也无法“合格”。   “那你自己呢?”对方没有被打断的不悦,反而继续纠缠在当前的话题中,“不向往自由的婚姻或者说是自由的生活吗?”   闻哲明白对方即将使用的说辞,突然满脸歉意。   “抱歉。”他说。   对方满脸疑惑。   “如果你能接受一定程度不礼貌的说辞,我才能继续这段谈话。”闻哲说,“否则请允许我跳过这个话题。”   “我知道你在担忧什么。”对方说,“即便圈子中大部分的人是利益就能驱动的类型。可我不是。我在试图理解你们。如果无法理解,我们就无法成为盟友。所以只要不涉及到对我或我家人的直接辱骂,任何不礼貌的说辞都是最真实的看法交换,也是这次谈话的意义所在。”   “那么,”闻哲说,“自由的婚姻和生活在我看来也需要某种范畴的定义。”   “什么范畴?”对方问。   “据我所知,意大利的婚内出轨率高达45%。在整个欧洲,仅次于丹麦。我所理解的自由婚姻并不包括这一部分。”闻哲说,“而且我所理解的自由生活,也不会与婚姻捆绑。婚姻是生活的一部分,二者无需与自由挂钩。”   “我很好奇你的理解?”对方说。   “那么就用你最欣赏的感性方式来回答,”闻哲说,“以我个人的立场而言,只要成为足够优秀的人,也不违反法律或给别人的生活带来困扰,其他都是无关紧要的部分。”   “你们东方人都不需要浪漫的爱情吗?”对方不解。   “与浪漫或爱情都无关。”闻哲说,“其实并没有谁会真正在乎别人的私生活。只有在固化的环境中生活的人,才需要不断从别人的私生活里寻找谈资。而将那些无关紧要的东西端上台面的人,只是在不断放大别人的私事,将其作为聊天时的噱头罢了。”   谢藤目不转睛地盯着闻哲的同时,意大利人也露出了满意的表情。   “非常好。”意大利人说,“至少在重视家庭方面,我们是有共通之处的。”   闻哲与谢藤来不及琢磨出对方话语中是否蕴含有深意,他就再度改变了话题。   “你怎么看待身份认同?”   “只是理解方式不一样而已。”闻哲说。   “理解?”对方问,“有像刚才那样关于食物的朴素例子吗?”   “全球化。”闻哲说。   对方颔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所理解的全球化,并非是经济层面的,也不是为了让我切割自己的过去,彻底改变自己的观念,再舍弃塑造自己内在的文化传统,损害自己同胞的利益。”闻哲说,“只是一种能在各地旅游,通过认识不同的人来了解他们的文化传统的便利方式。我没有,也不想舍弃原本的自己。包括信念和习惯。别人也是同样。”   谢藤这次没能及时掩饰惊讶。   “你还有话没说完。”意大利人耐心地看着闻哲。   “就像你刚才试图强迫我认同意大利那样。不止不会成功,还会让人心生怨愤。”闻哲说,“所以我从来不会这么做,甚至连这样的试探都没有。这就是在不同文化背景下长大的我与你的区别。”   意大利人听到途中就露出了惊讶的表情,直到闻哲说完他才点头,道:“你跟他是完全不同的类型。”   短暂的谈话足够他得出了相应的结论。   “等等,”谢藤试图打断,“我还有话说……”   对方没有给谢藤机会说完就径自继续评价道:“虽然你们都很年轻,也都有不错的看法,但一个是有动能就会着手、目的达成后就会舍弃无用棋子的典型决策型,另一个则更喜欢融入其中,细品旁人察觉不到的部分,更看重的是人,为了保全别人,更愿意花时间了解别人——为什么?”   他问闻哲:“我想听‘朴素的回答’。”   “平衡信息差。”闻哲说。   “人和人的信息差?”对方问。   “文明和文明的信息差,”闻哲说,“就像古罗马和秦汉的数百年时间里,因为横亘在欧亚大陆中间的安息帝国的手段,而始终没有真正的使者造访过彼此的国家那样。”   “什么?”对方愈发不解。   “即便抱持着理解对方的初衷,就算剔除文化差异,也会有处于利益链条中的第三方阻碍信息交换,”闻哲说,“人们只能通过不断面对面的交流,才能让自己和对方了解彼此的诉求。毕竟人类无法违背自己贪婪的本能,至于在彼此之间找到平衡,那就更需要花时间去沟通了。”   意大利人了然:“你觉得互相承认彼此的不同之处只是第一步。我理解的对吗?”   闻哲颔首,意大利人沉吟,被排除在对话外的谢藤终于有机会开口:“这是确立盟友的信号?”   “不。”意大利人收回思绪,遗憾地望向谢藤,“请允许我拒绝你的提议。”   “我能好奇一下理由?”谢藤问。   “你不适合。”对方委婉的表示。   “什么?”谢藤一愣,“我可以……”   “你不可以。”对方突然且毫不留情地打断了谢藤,“孩子,你是否从来没思考过一件事?”   “愿闻其详。”谢藤勉强露出公式化的笑容。   “你开出的条件的确非常具有诱惑力,你本身也魅力非凡。如果只是普通的合作,我会毫不犹豫的答应。但你的出身太好了,完全在衣食无忧的环境中长大,意识不到有些东西需要低下头才能看到。”意大利人说,“所以在我看来,你的问题从来不是能给别人带来多少利益,因为只有那些没有拥有过丰富物质条件的人,或者物质上的贪婪永远得不到满足的饥渴的人,才会始终忠于你给出的利益。其他人不会。”   谢藤一怔。   “而且,”对方继续道,“你在没意识到这一点以前,已经表现得太过显眼,行事风格也太过急躁。这不是我们的风格。因为我们并不谋求改变。”   谢藤沉默地听着,把对方每一个字背后潜藏的深意都拆开来仔细琢磨:他能开出的条件在对方看来极其有限,利益也是同样;新欧洲的风格是只想为自己牟利,老欧洲则会想方设法的维持现有的秩序。恰如萨拉热窝所引爆的巴尔干火药桶,关键却从来不是因为发生在萨拉热窝的刺杀事件,而是之前无数场战争、无数次战果分赃不均的积怨,才是不断往骆驼身上堆积的稻草。当时的大家在等待最后一根稻草,没想到落下来的是火球,结果是让“骆驼”及其主人都惊慌失措的逃窜……   “那么,会面到此为止。”意大利人说,“至少开始阶段是非常愉快的。希望能愉快的结束。”   利益不足以动人心,在于前期铺垫太少。谢藤知道自己缺少决定性的、能让对方以及他背后的圈子愿意站在自己这边的某种条件。   “我非常欣赏你对艺术和历史的了解与解读,也喜欢有品位的年轻人。就像欣赏条顿的遗留物那样。”   对方在指LR的家族,也在告诫谢藤别妄图吸收LR在欧洲遗留的人脉,因为这是从出身那一刻就决定好的。毕竟就连英格兰岛的人在老欧洲人眼中,都不能算是欧洲的一部分,只是一群粗鄙的岛民罢了。   “我既然无法成为你的盟友,就不会为你提供任何帮助。”   谢藤原本应该通过前几次简短的会面揣度出来,奈何对方远比那些只注重利益的北美老头要难缠得多,始终在谋求与利益完全无关的部分。   “不过,至少你在意大利的时候,我会保护你不会被威胁。但我们应该不会再见面了。”   思考,谢藤给自己的大脑下达命令:继续思考。   他当初离开岛,所抱持的如果只是毁掉岛,根本没有必要引出那些老头,也没必要耗费那么长的时间与精力去经营;如果他以给家人和同伴们复仇为先决条件,又会让他显得情绪化,让对方怀疑自己是否拥有冷静的决策能力……能让对方认可的,他所缺少的关键是什么?   “希望你别试图找我的麻烦,除非你想失去自己的某些朋友。例如那位精通多国语言的女士。”   意大利人或许给人友善与热情的第一印象,可他们同时兼有最冷血的另一面,并且从来不会直接报复,而是藏身幕后。   如同伺机而动的衔尾蛇。在我自我吞食的同时,不断为自身赢得新生。   他必须得到毒蛇的毒腺……   “请留步。”   闻哲的声音打断了谢藤的思考。   “请问你以什么立场提出这种自不量力的要求?”意大利人说话时并未驻足。   “时代。”闻哲略作停顿,补上礼貌的修饰词,“我想或许可以称之为:时代。”   意大利人陡然驻足,转身看向闻哲。   “有趣的答案。”他说。   谢藤同样盯着闻哲。眼神如同刮刀。   “如今已经并非神圣罗马时期的选帝侯时代了,也没有谁想效仿拿破仑。”闻哲说。   “话题又开始无聊了。”意大利人再度转身。   对方不屑一顾的态度没有让闻哲觉得尴尬或失望,而是紧随其后。   谢藤急忙拉住他胳膊,阻止他靠近对方。   红色的激光束却已经在闻哲与谢藤的额头与心口投射出数个的红点,佐证着狙击步枪的瞄准镜正从远处释放威胁。   就算是闻哲也无法快过子弹,他也并不打算对意大利人付诸武力。   谢藤悄然放缓了呼吸,以防自己因为危险而兴奋尖叫,却不自觉加重了握住闻哲胳膊的力道。   闻哲站在原地没有再动,同时抓住了谢藤的手腕,摩挲着对方的腕骨安抚,语气礼貌如初:“我只是想说几句话。”   意大利人施舍般再度驻足。   “说吧。”他道。   “你刚才在某个问题的途中就改变了话题,”闻哲说,“因而并没有听到我完整的答案。”   “哪个问题的答案?”意大利人问。   “关于信任。”闻哲说。   意大利人终于回身,重新看向闻哲。   “我的确不信任他,他也不需要我的信任。”闻哲说,“但他信任我。只要他愿意,他就能相信任何人。”   谢藤瞳孔微缩,意大利人瞪大了眼,闻哲继续道:“他能提供的利益或许对你并无价值,但他本身的构想或许就是一条值得利用的路径。”   “路径?”意大利人问。   “如果你已经意识到维持现状并不能续存下去,当然会尽可能同时在多条路径上下注,”闻哲说,“这才是你同意正式接触他的真正理由。”   对方没有说话,却也没有像打断谢藤那样,更没有滔滔不绝地大放厥词,闻哲明白自己找对了方向。   “你只需要利用他本身的能力作为更多路径的选择即可。”   “你的说辞很特别,”意大利人说,“也很有说服力。”   “谢谢。”闻哲说。并非谦逊,而是坦然的接受。   “你似乎明白了我看中的是什么。”对方笃定。   “人。”闻哲毫不犹豫。   闻哲说出答案的刹那,对方再度露出满意的表情。   “所以你成功说服我了。”他说。   闻哲微怔半舜,很快回神,道:“我很荣幸没有花太多时间就说服了你。”   意大利人说完就看向了谢藤,朝他伸出手等待交握,等谢藤放下手,他却没有选择与闻哲握手,就恢复了手舞足蹈的说话方式。   “正式认识一下,大家私下都喜欢称呼我:安东尼教授,也可以直接称我为:教授。当然,无论是安东尼,还是教授,都是假的。只是用这个称呼的话,各种意义上你们需要的时候就会相对容易一些……那么,就请你放手去做,试试看能做到什么程度。我这边会依照你的要求,尽可能配合。如果有需要,可以通过之前留给你的那些方式联络我。记得带上这个称呼,这样我就能更快的回复并安排。但不要提明确的地点或人名,细节只能当面交流。”   会面至此结束,瞄准的红点从闻谢二人身上消失,意大利人转身挥手离开,谢藤也意识到自己欠缺的是什么。   他虽然拥有,却没有意识到,或者说他即便意识到,也觉得理所当然,不会将其转化为值得夸耀的部分,反而会将它视作理所当然。   这就是对方所提到的“衣食无忧”的根源。   他在乎,却没有切实将之视作自己的资本。   就连寻仇的过程,都像是一种义务般的利益交换。   或许是为了维持冷静,却也是一种冷血。   就像父亲死亡时他只有愤怒,伦理认输时他在评估其利用价值,母亲,祖父母,外祖父母,医生的妻子,意裔,婴儿……种种,他永远都无法为悲伤共情,有的只有愤怒和仇恨。   而愤怒终将随着时间彻底平息,他会只剩下仇恨……   当天晚上,他们又在路边一家不起眼的咖啡厅里见了一次面。   盎撒人被要求不许跟随,仅限于谢藤、闻哲和教授三人同行。   说是咖啡厅,这里其实也卖酒。   这次他们聊的是一些完全无关紧要的话题,从酒到食物再到如何接近身份特殊的人都有。   教授足够博学,尤其是书本上没有的奇怪“常识”,对谢藤有问必答。   但交流范围仅限于他们之间,闻哲好像突然沦为他们身边的一件无关紧要的人形装饰,而他却相当自得其乐的替他们选酒,再通过从旁观察,选择为他们续杯。   像父子或者导师与学生。闻哲饶有兴味地想。   直到教授起身与谢藤告别,仿佛才察觉到闻哲的存在。   他突然表示要与闻哲握手,而后是更加突然的贴面礼,接着同样毫不停顿地挥手转身离去。   “……他看起来终于像是一位彻头彻尾的意大利人了。”谢藤先伸手用力抚了抚闻哲的左右脸颊,才拉着他一起离开。   闻哲对谢藤幼稚的占有欲报以无可奈何的表情,说:“他悄悄塞给我一张卡片。”   谢藤脚步微顿,显然没有察觉。   “上面有时间。可能是下一次会面。”闻哲将卡片递给谢藤,顺便揉了揉他的脑袋,“下次应该就能聊到正题了?”   谢藤接过卡片。同样是深色的特种纸与繁复的烫金装饰,上面写的却是意大利语。幸好拉丁语系拥有一定的共通性,他才勉强分辨出上面的地名。   他边看卡片边拉着闻哲穿过人流攒动的狭窄街道,直到行人变少,才将对方猛地推向墙壁,固定住他的后脑,向前凑近。   相比亲吻,更像是突然却用力地蹂躏对方的嘴唇。   等他拽着闻哲往回走的时候,突然开始了调侃:“你被动的样子真少见。很有趣。”   于是,在汹涌的人流之中,他如愿以偿地成为被动的一方。   闻哲在周遭的喝彩声中松开谢藤的后颈时,毫不留情地表示:“原话奉还。”   他当然不是指刚才的吻,而是指对方面对“安东尼教授”时的表现。   “你真讨厌。”谢藤显然知道对方在暗嘲什么,半是生气半是兴奋地一把抓住对方手腕,拖着他开始狂奔。   熟悉的情况,却是不熟悉的地方。   上次是炎热的南美,现在是舒适的南欧。   与宽敞和明亮都无缘的街道,让一路狂奔的他们撞到了不少无辜的行人。   谩骂、抱怨与道歉声相互交叠,却没能阻止谢藤继续向前。   他们冲上一连串的台阶,再是一连串向下的斜坡,无惧于在黑暗中的踉跄或跌倒,迅速穿过这个紧邻威尼斯的不起眼小镇。   海水的腥味很快变得浓重,他们在沿岸,伴着波涛的声音停下。   白昼里夺目的蓝色,只剩下不同的剪影轮廓所勾勒出来的黑。   嗅觉发出警告。   “下面是海。”闻哲驻足出声,反手拽住脱缰野马般的谢藤,不让他继续往前,“过深的海域不适合夜间游泳。”   “前总理,EU银行行长,NATO的委员会,等,”谢藤置若罔闻地丢出一连串专用名词,与闻哲一番拉扯,这才被迫驻足,回头冲对方眨眼,“没有了伦理在欧洲的人脉,教授的人脉是我损失不起的。大概就是这些顾虑所带来的谨慎,让我的社交能力发挥失常了。”   闻哲对他的辩白不置一言,只问:“除了人脉的损失,伦理的死对你真的没有任何影响吗?”   “有一点。”谢藤没有隐瞒。   “嗯?”闻哲发出追问的单音。   “在无法判断好坏的我看来,他是最适合我的参照物。”谢藤说,“至少我能通过他,知道正常的界限在哪里,也能帮助我继续伪装出正常的样子。其他人大概也是。塑造和伪装才是真相,信任则是最动听的谎言。”   “放轻松一点。”闻哲突然道。   “什么?”谢藤一愣。   “你需要放轻松,”闻哲团起拳头,揉了揉对方的脸颊,“这种完全依赖于大脑的情况如果持续太久,你会头疼。” 第187章 消弭-4(V)   “轻松。依赖。头疼。”谢藤逐一重复闻哲话语里出现的关键词,声音在对方挤压自己脸颊的动作中变得含糊不清,“你是如何在不知道我打算做什么的前提下,还能替我扳回一城的?”   “教授其实一开始就给了你明显的提示,”闻哲说,“只是你没能及时发现而已。”   谢藤微愕:“居然有提示?”   闻哲颔首:“你以往的生活,让你习惯于依赖自己的优势立场与其他人相处,始终处于别人有求于你,而非你有求于他们的环境。尽管你跟大家相处得都不错,可那是建立在你还处于上位的时候。一个亲切的上位者是很容易就能赢得人心的。但当你失去上位者的立场,就失去了先天优势……”   谢藤了然地接腔:“当我没有了可以随意动用的大额金源,也没有了光鲜的外表,尤其是成为一个已经死去的人,再也不可能拥有相应的人际关系网之后。”   闻哲终于松开拳头,改用掌心抚摸对方的脸。   “既然立场已经发生改变,相处的方式也应该有所变化。”安抚地动作过后,是闻哲不置可否地轻声叹息,“你手里的底牌变了,而你却没有舍弃以前的行事风格,不知道如何从利益条件之外寻找更容易打动人心的部分。   “你跟自己身边熟悉的人已经自然而然的表露出了关系的转变,但跟其他的人再用原来的方式去谈条件,肯定就不适合了。毕竟你自身也成为了一种资源,或者说是一枚筹码。你不需要刻意或非刻意的讨好,只需要展露出自己的优缺点,改变自己原本看待周遭的方式,就是你的捷径。”   “就像教授今天跟我提到的‘如何接近某些人’的话题,其实也是在强调我现在最大的优势资源是我自己?”谢藤问。   闻哲点头:“只要你意识到自己已经跟大家一样了,就能学会从下往上看。”   “从下往上。”谢藤露出若有所思的眼神。   “稍微改变一下社交方式,”闻哲用力揉了揉对方的脑袋,“对你更有利。”   谢藤回神,抓住对方的手腕,制止了他的动作:“没想到你会传授我社交经验?”   “社交并非经验,而是天赋。无法通过后天来学习。”闻哲说,“你有足够的天赋,完全知道应当如何展现自己的魅力。”   谢藤短暂沉默,同时松开了对方的手腕。   “你可以用更直接的方式夸我。”他说。   “你也可以不用这么装模作样的方式来做回答。”闻哲说,“只是别忘了你的年纪,也别操之过急。”   谢藤突然揽住对方的腰,把闻哲按向自己,与其额头相抵。   闻哲迟了半舜才意识到这并不是吻,而是咽下了什么话,或者是在思考恰当的措辞。   但他们暧昧时更像是拉锯,寓意不明时却像是撩拨。   现在恰好介于二者之间,闻哲选择安静的等待。   “我以为你并不在乎我是否会头疼?”沉默多时的谢藤突然在对方耳边抛出问题。   “如果你是在寻找能让我很难作答的问题,”闻哲用右手重新捧住对方的脸,“那么恭喜你终于成功了。”   “这么快就被发现了?”谢藤笑着重新握住对方的手腕,侧头亲吻了对方的掌心。   “很痒。”闻哲抽回手,反问:“这种幼稚的报复行径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等我腻的时候。”谢藤厚脸皮。   “感觉会很久。”闻哲无可奈何。   “你随时可以反击。”谢藤表示,“我非常欢迎。”   “免了。”闻哲把自己后腰上的手掌挥开,“我没你那么幼稚。”   说完他就转过身,突然沿着浪涛的边缘向前走。   “闻哲,”谢藤不解地唤,“你要去哪里?”   闻哲没有回答,只是向后抬起胳膊,把手掌递给谢藤。后者伸手握住,任对方在仅距半臂距离之外的地方牵着他向前,如同亦步亦趋地紧跟在对方身后。   他们大约沿着海岸走了将近五分钟。   在这既漫长又短暂的时间里,他们出奇的安静,海浪的声音也因此被放大了数倍,不断撞击着人的耳膜。   闻哲突兀地驻足,谢藤却没有停下,而是顺势曲背,故意将额头抵在了对方的后颈,长而缓地呼出一口气。   “你刚才的那些话,是不是也在告诉我,”谢藤用脑袋蹭着闻哲的后颈,声音在海浪中显得低而飘渺地问,“我在会面时,其实是因为紧张而失常,并非我所认为的谨慎?”   闻哲的回答已经涌到了唇边,却被他悄然咽下。   对方陡然地沉默让谢藤愈发不解。   “你怎么不说话?”   闻哲充耳不闻地侧过身,望向那片不断传出浪涛声的黑暗水域。   “你在看什么?”谢藤不确定地盯着闻哲的侧脸,不确定对方是否会回答。只知道对方的表情与眼神出乎意料地专注,仿佛那片黑色的海域有着无穷的吸引力。   “闻哲?”这是谢藤所完全陌生的部分。   “没什么。”闻哲终于摇头,转向对方,问:“你之前究竟做了什么,才被教授评价为急躁?是否与你身边发生的这一连串事情有关?是否也与我有关?”   闻哲没等谢藤拒绝回答或做出逃避的举动,又道:“毕竟你一直是个耐心地抛出鱼饵,等待别人上钩后,才决定如何利用或报复别人的类型。”   “教授评价我是决策者。”谢藤答非所问。   “他显然还不够了解你。”闻哲说。   “看来你认为自己已经很了解我了,”谢藤不无挑衅地说,“我很好奇自己在你眼中究竟是什么样?”   “你很复杂,”闻哲没有避开问题,“是各种不相容的多面混合体。”   “任何人都是复杂的,每个人都兼具多面性。”谢藤反驳,“你的回答太模糊了。”   “你想听明确的?”闻哲问。   “否则我为什么要问?”谢藤反问。   “好吧。”闻哲颔首,不再使用委婉措辞。   “你从来都不对你家里人的死亡感到悲恸。包括与你关系相对亲密的母亲在内。”   注视着眼前的风景时,闻哲突然意识到,谢藤的梦就像夜幕下的海洋。   “你从来都不对医生的腿和他的妻子感到愧疚。其他人和他们的亲眷也是一样。”   并非纯粹的黑暗。只是必须潜入最深的海沟去探寻,才能不被表相所欺骗。   “就像枪击、高空坠落以及海上风暴等危险,都无法让你恐惧,而是让你亢奋那样。”   可涉水与否,并不取决于闻哲自身,而是取决于谢藤允许旁人涉足到何处。   “你心底只有仇恨能历久弥新……”   闻哲没能说完,就被对方一把拽了过去。   谢藤一只手箍住闻哲腰腹,另一只手顺着胸口攀上咽喉,粗暴地捂住了闻哲的口鼻,完全阻止他的言语与呼吸。   闻哲既没有挣扎,也没有动作,不止任由对方束缚,还没有任何受到威胁的紧迫感。   “你终于恢复了最开始对待我的方式。你又开始竭尽所能地剖析我的言行了。我很享受这种感觉。”   谢藤唇角微弯,紧贴着对方的脸颊。   “我认为你已经猜到我想做什么了。至少猜出了大概。”   他停顿在途中,侧头用力咬了对方的耳垂,直到尝到腥甜,才松开牙关,改为舔舐。   “只是当答案不够精确时,你就会始终保持怀疑,以此来杜绝盲目的自信所带来的灾难。”   他的嘴唇随着话语滑道颈侧,在脉搏跳动最为剧烈的位置,同样用力咬下,品尝血的味道。   “就像你厌恶失败那样。你也厌恶失控。我想看你失控的模样,但我忌惮自己应付不了。”   谢藤说到这里冗长地安静下来,只留下缓慢滑过闻哲伤口、带来细微凉意的呼吸。   如同仪式般的停顿过后,他终于在对方窒息以前松开右手,把呼吸和说话的权利还给闻哲。   在闻哲以为对方要彻底放开自己的时候,谢藤却突然暴力地撕扯开他左边领口,时隔已久的在左肩小痣的位置留下了一个极深的咬痕。   在他舔舐掉溢出的血珠前,就被闻哲一把薅住了头发。   闻哲一脚踹在谢藤膝弯上,后者踉跄地跪倒在凹凸不平的坚硬石面上,疼痛让他放缓呼吸,一时无法言语。   闻哲的手掌和手指都足够用力,仿佛能嵌入对方的皮肉,捏碎他的骨头,赠予他疼痛。   月色从薄云的缝隙里探头,在闻哲的眼睛和轮廓上点缀出奇异的线条。   谢藤突然觉得对方不像是待人去嗅的兰花,更像是短暂却夺目的昙花。   比起扼住他咽喉的手掌,这才是真正罕有的危险性。   “你这又是在发什么疯?”闻哲一只手拽着对方的头发用力向后,逼迫对方把整个咽喉露出,再用另一只手掐住,俯视着对方,“一个主动挑衅却又输不起的小女孩?你是在找死,还是单纯不想要自己这两排整齐的门牙了?”   “我只是突然好奇,”谢藤一只手攀上对方的后腰,从衣摆钻进去,藉由逐渐起身的过程,攀上对方的后背,手掌大力抚摸着对方敏感的皮肤;另一只手覆上闻哲的脸颊,指腹按住对方柔软的嘴唇,无论对方如何加重束缚自己脖子与头皮的力道,依旧不断靠近对方,问:“你在导弹发射井下的时候,有因为我而失控过吗?”   “这对你来说就那么有趣吗?”闻哲终于松开薅住对方头发的那只手,转而扣住对方蹂躏自己嘴唇的手,阻止对方造次。   这种听起来像疑问句的陈述句让谢藤弯起了嘴角。   “我无法判断你到底生气与否,”他笑着说,“就像我无法判断什么对你来说才是有趣的事情,或者说你真正在乎什么。”   “我记得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闻哲并没有笑。   谢藤很快想起:“活着——我活着。对吗?”   闻哲颔首。   “看来你还没有意识到到自己外露的态度。”谢藤说。   “什么?”闻哲问。   “你对待我的方式,”谢藤说,“就像我随时都有可能死去,所以你才会如此纵容我。”   闻哲没有说话。   “可你会盯着我的,”谢藤问,“不是吗?”   闻哲依旧沉默。   “我相信你会盯着我,就是为了能阻止我。”   谢藤说完就放开了对方的嘴唇与后背。   闻哲配合的松手,拉开彼此的距离。   “走吧。”他说,“回去了。”   说完他转过身,等他走出几步后,谢藤却还杵在原地不动。   “你不生气了?”他问。   “没必要生气。”闻哲说。   “你还会离开我吗?”谢藤问。   闻哲驻足回身,盯着对方。   “会吗?”谢藤追问。   “不会。”他说,“除非你执意要求。”   “就像当初那样?”谢藤问。   “就像当初那样。”闻哲答。   “这个答案跟之前的纵容一样,毫无新意可言。”谢藤不满,“我想听更惊喜的。”   “你可能有谨慎,但更多的是紧张。”闻哲一步上前,揪住对方的衣领,让对方踉跄地跟在自己身后并抛出刚才刻意掠过的问题的答案。   末了他又补道:“我其实不太喜欢谈论这些。”   “谈论什么?”谢藤疑惑,“例如你习惯于观察别人的喜好,会记住别人选酒的偏好,经常帮人续杯是为了测试自己的观察是否正确,刚才还企图把我和教授都灌醉?”   “原来你注意到了。”闻哲骤停下脚步,松开对方的衣领,直截了当地承认。   “就跟你习惯于观察别人一样。”谢藤站直身躯,揉按着自己被勒疼的脖颈,“你从来不愿意谈论自己。”   “不是。”闻哲说,“只是不喜欢谈及那些无法轻易解释清楚的东西。”   “那是什么东西?”谢藤反问。   “情绪或情感与身体之间的关系。”闻哲说,“医生没有告诉过你的部分。”   谢藤一僵。   “尽管情绪的表现方式始终因人而异,”闻哲说,“但在生理层面的投射其实是很容易趋同的。你所缺少的就是这部分。所以才会把自相矛盾的部分糅合在一起。” 第188章 消弭-4(VI)   谢藤从没听过闻哲跟自己谈论过这些,也从来没有听对方用这种语气跟自己说过话。仿佛站在对方面前的不是自己,对方说话对象也不止他一人,而是在泛指许多人。   可对方刚才薅住自己头发、固定住自己下颚与两颊的动作和如有实质的眼神,又在佐证着这些话是专门对他说的。   “这是你的又一种奇怪的治疗方式?”谢藤问。   “嗯?”闻哲疑惑。   “就像你解决我头疼的方式那样无迹可寻。”谢藤说,“但是有效。”   闻哲摇头。   “你成功让我好奇了。”谢藤说。   “用你熟悉的方式来说,就像性爱。”闻哲平静的声调给原本暧昧的,甚至一不小心会沦入低俗行列的词汇赋予了审慎的定义,“既可以带来痛苦,也可以带来欢愉。恐惧、恶心和焦虑等情绪,其实也可以在生理层面被归属为同一个类别。只要冷静下来稍作思考,任何人都能发现其共通性。可大家依旧会想方设法的细分,以此来忽略生理层面的趋同。”   谢藤听到途中就已经忘了刚才的种种,完全融入了对方的叙述中。   闻哲则突然朝谢藤抛出了问题:“你能剖析出恐惧、恶心和焦虑的共通点吗?”   “对现状的厌恶与排斥。”谢藤很快给出答案。   “是的。”闻哲点头,“人在保持冷静的情况下,是能用理智来拆解这三种情绪的。但是没有人会将其与‘自豪’这种情绪联系在一起。这才是真正意外的部分。”   谢藤难掩惊讶:“自豪居然也是?”   说完他又是一顿,陡然明白了。   “情绪出现之后,所排斥的就不是现实中的负面部分,”谢藤说,“而是排斥除了自己感受以外的所有外在条件,无论是物质的现实,还是非物质的情绪,都会一并排……”   他的尾音消失在对方突然的凑近唇边。   闻哲用贝齿衔住他下唇,轻触即离。接着是舌尖滑过唇珠,如同无声邀约。当他主动凑上前去追逐,却又只能触及对方的嘴角,回馈些许小动物般的舔舐,仿若在祈求对方的眷顾。   重复的一触即离,很快将他驯服的足够温顺,懂得停留在原地,等待对方再度造访,这才突然展露凶狠的攻击,迅速掠夺。   这对谢藤来说是完全陌生且新奇的,充满追逐与嬉戏的吻。   因为这与其说是吻,不如说是一场游戏。   “为什么突然吻我?而且还是那么奇怪的吻。”谢藤的意犹未尽与不解悄然混杂。   “因为我想给你一个特别的奖励。”闻哲贴着对方的嘴唇说。   他的声音消失在谢藤突然侧头凑近的唇边。   通过效仿对方刚才的吻,谢藤意识到闻哲是在用最寡淡的方式来把主动与主导权拆分,让渡给嬉戏。   对方只是想把自己的想法付诸行动,而不在乎对方是否会被撩拨的方式。   是单纯,也因此诱人。   许久,闻哲才横过胳膊,将手掌覆上谢藤的嘴唇,让彼此重新退回到安全的距离。   “我突然发现,我们的关系很奇怪。”谢藤握住对方覆在自己唇上的阻止自己说话或索吻的那只手,问:“刚开始的时候,觉得我们有一部分是极其类似的,但你否定了;现在我更倾向于相信,我们是截然相反的。既然我们不相容的部分如此之多,为什么我们还能在一起?甚至言行都如此亲密?”   “因为你需要我。”闻哲说。   “可你似乎并不需要我,”谢藤不确定道,“而且你突然显得很高兴。好像我对某些概念的理解,对你来说非常的重要。”   “你还想玩有趣的东西吗?”闻哲突然抛出新的问题。   不等谢藤回答,闻哲便擅自决定“游戏开始”。   一切如同暂停已久的电影终于按下了播放键,在谢藤来不及做出判断前,闻哲就抓住了他的手腕,不容反抗地用力拽着他,大步奔跑起来,笔直地朝向面前那片黑色的水域。   海水很快没过了彼此的鞋面,打湿了裤脚,接着是小腿。   谢藤措手不及,闻哲却没有停步的打算。   “这是殉情?”危险让谢藤喉结向上滑动并归位,悄然舔舐了唇角。   “不。”闻哲否定。   谢藤不知不觉握紧了对方的手,天马行空地说:“如果有剧毒水母,我们肯定会被蛰。”   “刚才是谁想跳进海里?”闻哲说,“你不应该期待吗?”   “是我。”谢藤理直气壮,“身体总是诚实地渴望刺激。我无法违抗它。”   “就算用这种说辞,也无法掩饰你只能依靠放纵自己的身体,才能让大脑得到放松的事实。”闻哲毫不留情地拆穿。   “我突然发现你的本质相当刻薄。”谢藤不满道。   闻哲置若罔闻地拖着对方继续向前,直到海水没过膝盖才驻足回身,看向谢藤。   谢藤没料到对方会突然停下,笔直地撞进对方怀里,干脆顺势圈住对方,把他按向自己。   游戏般的吻没有再出现,取而代之的是闻哲毫无预警的一掌将其推开,同时绊住了对方的脚踝。   谢藤尝试躲避并保持平衡,却在闻哲接下来的追击中彻底失败。   相比被踹膝弯,钩住脚踝的举动显然要温和得多。   谢藤跌坐在海水中,深度刚到胸口,在这个算不上冷,但也绝对称不上是温暖的尴尬时节,被海水彻底浸湿。   他用手指把挡住视线的额发扒向脑后,感觉到自己的手指在微微发颤,不确定是寒冷还是兴奋。   “你有什么感觉?”闻哲一脸平静地俯视着他。   “这个奖励的确足够特别。”谢藤颇为不满地评价道,“但却不像奖励,而是惩罚。”   海水顺着他的额角与下颚不断滑落。   像汗水,也像泪。闻哲想,却与浴室里不同,没有温暖水雾的遮掩,只有夜幕下的月色所勾勒的模糊轮廓,不经意地赠予了动人的脆弱。   他俯视着谢藤,恣意品鉴着对方的外表,心下并不否认这种居高临下让他觉得舒适,也有些意动。   “你觉得好玩吗?”他又问。   “目前还没能获得乐趣。”谢藤看着对方。   闻哲突然薅住他的头发,将他的脑袋整个按进海水里,过了一会儿才把呛咳的他重新提出海面,拍打他的背,轻声在他耳边哄他,吻他的额头、脸颊、鼻尖与唇角。   等到他逐渐平静下来,闻哲才问:“你现在还觉得好玩吗?”   “我开始能体会到这个游戏的乐趣所在了。”谢藤咳出喉咙里残留的半口海水,“但我觉得你再这么薅下去,我很有可能会提前变成秃子。”   “还有力气表达你的幽默感,说明你完全乐在其中。”闻哲随即抛出真正的“惊喜”,“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对身体也就是生理层面而言,很多情绪其实都是相差无几的东西。你的身体承受能力很强,导致可以容纳的情绪也就更多,表达也因此变少了。就像很多目的性过强的事情那样,往往大概率就会与自身的意愿背道而驰。”   “你是在说无心插柳反而容易成事?”谢藤显然不接受这种结论。   “无心插柳那种浅显的方式,你早就用烂了。”闻哲否认,把手伸向对方。   “是吗?”谢藤握住对方的手。   “应该说,”闻哲道,“就像口头警告你从来不听,必须要切身体会才能明白。”   谢藤说:“请提示我一下,我们现在到底在进行哪一个话题?”   他用话语分散了闻哲的注意力后,在后者试图把他拉起来时,突然报复性的向下猛拽,成功让对方跌进自己怀里。   闻哲虽然已有防备,但非沙滩的海岸浅滩范围极其有限,他既然不能在夜间把谢藤直接丢进深水区,只好接纳随后而来的粘滞且充满咸腥味的吻。   “……劳驾你克制一下。”闻哲终于找到适当的时机终止了这个吻,“管好你的手,还有下半身。”   “这就很过分了。我这次明明没咬人。”谢藤更用力地拽住想要拉开距离的对方,“粗暴的是你……”   “我之所以不想谈论这些,完全是因为每个人都很擅长向别人撒谎,却无法进行彻底的自我欺骗。”闻哲挥开对方的手,掐住对方湿润的后颈揉按,给出“回酒店再说”的承诺。但湿衣裤牵制了他的行动,让他多花了些时间才从海水里站直身躯,再度把手递给对方。   “你是在说我,还是在说你自己?”谢藤半昂起头看着闻哲,抬起的手却没有抓住对方,反而解开了粘在自己上半身的衣扣,任由衣襟敞开来,再将湿透的裤腿挽起到膝盖,这才把湿漉漉的手伸向了对方。   “我是在说,”闻哲欣赏着对方从湿透的布料下显露出的轮廓,动作却不暧昧,反而很利落,“尽管你在尽力,但你已经恢复不到之前的状态了。你自己不也意识到会这样发展的理由了吗?而且还特意要我毫不留情的拆穿你。简直比小女孩还无聊。”   “哼。”谢藤说。 第189章 消弭-4(VII)   脑袋被按进海里时,谢藤都没有丝毫不满,此刻却像小女孩一样表达着不满。   “我从来没打算治疗你。”闻哲虽然握住了对方的手,但是只要谢藤不配合,他还是无法从海水与对方的体重之间讨道便宜,只好突然回答了之前的提问,“我会这样对待你,只是因为我一贯都会如此对待自己周围的人。是一种无趣却无法改变的习惯。”   “陋习。”谢藤终于愿意就着闻哲的手起身,却顺势靠向对方,缠住对方的腰,不让对方动作。   “的确是陋习,但它对周围的人有益,即便无法改变,也无伤大雅。”闻哲丝毫不受对方挑衅,“更何况,在我看来,你完全不需要任何治疗。”   “你在否定那个医生老头的价值。”谢藤说。   “医生只是在教你如何隐藏自己的本质。”闻哲说,“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因为你非常清楚自己的问题所在。虽然你只能思考出结果,而不明白其成因。”   但知道结果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   “你的智慧足够你从根本上构建出自己的表象,例如:渴望危险,期待意外降临,能从濒死体验中获得快感。你幼稚的部分,小女孩的部分,男性,女性,无性,暴力狂,被虐狂,学生,商人,纨绔,等等。不是多重人格那种无聊的东西,而是你就是这样混杂的人。以及,你唯一无法用构建掩饰的部分——你应该不想让我再重复一遍了,不是么?”   仇恨。谢藤想。   对方话尾并没有任何命令的语气,而是一个以提问方式出现的陈述句。让谢藤无法判断其用意。   “我冷。”谢藤小声说。   “我刚才就说回去了,”闻哲无可奈何道,“走吧。这里离酒店不远。回去洗个热水澡,你就不冷了。”   “你真奇怪。”谢藤终于松开束缚,任由闻哲拖着自己朝岸上走。   “嗯?”闻哲抛出单音。   “我并没有被仇恨影响……”   谢藤辩白到途中就被打断。   “我没有说你被仇恨影响,”闻哲无奈道,“我只是说,你无法用虚假的部分替换它。就算只是表面上。”   谢藤终于沉默下来。   他们很快离开海浪侵袭的范围,但天然石的表面坑洼不平,小镇里铺设的石板小路却与他们相距甚远。海水和海风带来的寒意与身体蕴含的温暖相互推拉,谢藤的脚步踉跄得就像一个摇晃的醉汉,很快就几乎挂在了闻哲身上。   “你的体温很舒服。”谢藤说。   “你能好好走路吗?”闻哲无奈道,“你这样粘着我,不止是在妨碍我,也是在折磨你自己……”   闻哲及时接住差点滑倒的对方,愈发无奈道:“劳驾你多注意脚下。”   “我醉了。”谢藤突然出声,故意更加夸张地摇晃,“你不能对一个醉鬼要求太多。要照顾好我。”   “请把谎撒得像样些。”闻哲不再只是拽着对方的手,而是言行不一地环住了对方的腰。   “你真讨厌。”谢藤干脆半靠在对方的肩膀上表达不满,“我最讨厌甜言蜜语和亲密举止都无法诱骗的人。”   “不用骂得如此委婉。”闻哲说。   “这种人往往无论什么时候都能维持清醒。”谢藤说。   “欢迎指名道姓。”闻哲大方道。   “我怀疑你根本就不会失控。”谢藤表示。   “你就这么在意我是否会失控?”闻哲不解地短暂驻足。   “我讨厌这种诡异的交谈方式。”谢藤趁机钩住对方的腰,缠得更紧了,完全不像是在用自己的腿在走路,而像是被对方扛着走。   “理由是什么?”闻哲艰难地走了几步,最终只得停下。   “我的任何一部分,都足以让别人疲于奔命。”谢藤不止没有回答,还在继续道,“你为什么还能这么平静?这种既理所当然又游刃有余的模样,甚至找不到任何惊喜的痕迹。”   “你已经让我很惊喜了。”闻哲揉了揉自己脖颈边谢藤那颗没有干透的脑袋,毕竟“失败”对他来说也是第一次,“好好走路。别逼我动粗。”   “只是还没有到达惊讶的程度。”谢藤让自己的两条腿勉强恢复了“醉鬼”的模样。   “其实你不用那么在乎失控与否,”闻哲说,“也不用效仿我的方式。完全可以使用属于自己的方式。只要别人无法辨识出真假即可。”   “就像你对待我的方式?”谢藤问。   “之前是。”   “现在呢?”   “我不知道。”   “……”   谢藤骤然驻足,不再装醉,也不再纠缠对方的腰。杵在原地怔了好几秒,大脑才处理完这段极其简短的对话,迟来地意识到闻哲说了什么。   “是我听错了吗?”谢藤凑到闻哲面前,盯着对方的眼睛问。   “你没有听错。”闻哲说。   “原来谈论我只是铺垫,这才是你不想谈论的部分。”谢藤笑了,“你根本不喜欢谈及自己。对吗?”   闻哲不置可否地揉了揉对方的脑袋,而后按住他的脑袋,将他扒向旁侧,独自继续向前走住一段距离,才发出声音。   但他的声音太轻了,根本无法与海浪声抗衡。   谢藤只能勉强听到“离开”和“影响”这两个词,干脆大步奔向对方,抓住闻哲的胳膊,追问:“你说什么?再重复一遍。”   “认识我或者我的离开,其实对你根本没有任何影响。”闻哲巧力抽回自己的胳膊,继续向前走,“你骨子里有一种顽固的认知,让你混乱的部分得以固定下来。但从来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你本身。”   谢藤怔了半秒才回过神来,急忙再度大步追上,接二连三地追问:“你刚才还说我这样很好,为什么你的语气听起来却不好?这与你自身的联系是什么?还是说……”   “没有那么复杂。”闻哲说,“只是你虽然需要我,但你其实并没有那么需要我,而我的确已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回来了。”   “别告诉我你也喝醉了?”谢藤难以置信,“上次不是几瓶伏特加还能走直线吗?”   “有一个说法。”闻哲说。   “什么?”   “海的缘故。”   “很感性的说法。”谢藤疑惑,“这不像是你。”   “的确不像。”   “除非你很喜欢海。”   “的确。”   “……”   谢藤再度怔愣,哑然许久才找回声音,问:“你很喜欢海?”   “是的。”闻哲颔首。   谢藤愈发惊讶地看着对方。   “你不应该显得如此惊讶。”闻哲不以为然,“每个人都会有几样自己偏好的东西。”   “问题不在于偏好。”而在于谢藤是第一次听闻哲亲口说喜欢什么东西。   可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在海的周围。无论是纽约或古巴的港口,或者是游艇上的航行。但他之前居然完全没能从对方那里察觉到任何好恶的迹象。   看不到模样的黑暗海面、海浪声以及提起个人的特别偏好似乎佐证着是追问刚才的最好时机。   谢藤选择抓住机会,把同样的问题抛回给对方。   “认识我或者离开我,对你是否有影响?”   “有。”闻哲说。   “是……?”   谢藤还想追问具体的回答,却被对方的吻制止。   闻哲很快放开对方,转身就走,声音遥遥传来:“再不回去,刚才的许诺就不算数了。”   “你怎么学会耍赖了?”谢藤不满地大步追上,“这是我的特权。”   “沉溺于享受特权本身就是一种陋习。”   “我不管!”   谢藤在清晨被浴室的水声惊醒,弹坐起身后又很快倒回床上。   浴室用完全透明的防雾玻璃做墙壁,躺在床上也能一眼能看清里面。   谢藤先欣赏了自己在对方身上留下的“杰作”,而后才注意到其他。   认真的刮脸方式,高效的洗澡方式,粗暴的对待头发与身体,也可能只是速度造成的连带问题。   谢藤侧过身,视线跟随闻哲穿过房间,来到不知道何时出现在那里的早餐车前。   闻哲没有穿衣服。因为昨天那身已经被海水泡了,昨晚显然也没空清洗,极为有限的行李又都放在盎撒人那里,连条备用的内裤都找不到。客房服务显然不常收到这样的要求,一时半会儿无法送上门来。   谢藤看着对方忽略了旁边的刀叉,就着盘子把鸡蛋囫囵吞进嘴里,接着徒手抓起面包,沾着当地搭配的特色果酱,不断送进自己的嘴里。   这种因为饥饿而催生的粗鲁吃法,不止是谢藤所陌生的一面,也成功的促使他感到饥饿。   双重意味的饥饿。   他悄然爬下床,自以为不动声色的沿着地板蹭到对方身后,还没来得及毛手毛脚,就被对方一脚揣在小腿上。   “收敛点儿。”闻哲说着把一杯果汁递给对方,趁机拉开彼此的距离。   谢藤接过杯子的同时伸出另一只手圈住对方的腰,掌心触摸到的皮肤温度及时帮助他保持节制,只索取了半个缱绻的拥抱。   “喂我。”谢藤说。   “你四肢健全。”闻哲拒绝。   “我现在就去把自己的胳膊弄折……”   故作转身的谢藤被闻哲一把薅住后颈,直接抓了回去,用面包塞住嘴。 第190章 消弭-5(I)   谢藤帮闻哲选了一件衬衫,颜色是极浅的马卡龙蓝,后者随即根据衬衫为自己挑选了一条亚麻色的长裤,向上卷起两边袖口至手肘位置,呈现出相当休闲的搭配。   “真意外。”谢藤评价道,“你居然适合这种可爱的颜色。”   “再戴上这个。”盎撒人递给闻哲一顶复古短檐鸭舌帽,“稍微歪一点。好。就这样。休,你觉得如何?”   “非常适合。”谢藤颔首。   谢藤自己则换上了为其量身订制的意大利西服,彻底舍弃法国商贸代表或游客等等的外形,恢复成闻哲初识时的纨绔模样。   “你这身打扮肯定会被小偷盯上。”闻哲调侃,“或许还有强盗。”   “我好害怕!”谢藤夸张的只手捧心,另一只手钩住闻哲的臂弯,靠近在他身上,“你要保护好我。”   闻哲力道适中地给了谢藤的胃部一肘子,让后者被迫松手。   教授把这一次的会面地点定在了另一家咖啡店。   这家开在路边的小店虽然老旧,却收拾得相当干净。   它的确不卖酒,却并非只卖咖啡,最受欢迎的品类其实是手工冰淇淋。   伞下的圆角方形小桌并不宽敞,让对坐的两位成年男性曲起的膝盖依旧很容易碰在一起。   谢藤坏心地用膝盖磨蹭对方的腿内侧。舒适的温度决定了他们的长裤材质都足够薄,体温轻而易举就传递给了对方。   闻哲不动声色瞥了对方一眼,悄然缠住对方的脚踝,突然用力踩碾,同时用简单的英文跟店员交流,很快选择了对方推荐的热门口味。   谢藤摇头拒绝了点餐,收回恶作剧的膝盖,架起腿,侧过头,漫不经心地审视着路过的人们:举着相机、自拍杆和手机还四处张望的肯定是游客;一脸闲适地缓步经过的大概率是本地人;情侣在角落里拉扯吵架,或者纠缠亲吻;偶尔有孩童路过赖在店门口不走,直到父母愿意给他们买一份……   “教授肯定去调查你了。”谢藤说。   “是从冰淇淋上看出来的?”闻哲问。   “至少他连我跟你相识的方式都已经调查出来了。”谢藤轻轻耸肩。   “这说明他拥有的资源与人脉能够与你互补,还是远胜过你?”闻哲问。   “有趣的视角和一针见血的问题。”谢藤“哼”道,“但我不想回答。”   闻哲心下叹息。   店员很快就把闻哲点的单品端上桌来,谢藤盯着那只冰淇淋杯子,看着对方挖一勺就不假思索地放进了嘴里,露出认真品尝的表情,喉结随即向下滚动后复原。   “味道还不错。”闻哲注意到对方的视线,随即把杯子推过去,“尝一尝?”   谢藤从杯子上收回视线,转而落到闻哲不自觉舔舐过的唇角,摇了摇头,仿佛对甜品彻底失去兴趣。   “那算了。”闻哲没有强求。   “尝也可以,”谢藤突然改变主意,朝对方略探出上半身,“你喂我。”   闻哲把杯子拉回自己面前,挖了一勺递向对方。   谢藤故意向后避开,补道:“用嘴。”   闻哲:“……”   “我非常想知道你是从哪里学的这些话?”闻哲收回勺子,转而喂进自己的嘴里,“又是如何能面不改色地把这些装模作样的恶心话说出口的?”   谢藤颇为认真地思考后做答道:“可能是为了看你露出嫌恶的表情而无师自通的。”   闻哲皱眉睨向对方,想把勺子扔在那张得意洋洋的脸上。   今天的教授突然表现得更像一名意大利人了——他已经迟到超过半小时了。   谢藤始终盯着道路等待,闻哲干脆为自己换了个品类续上第二杯冰淇淋。   “看不出来你居然这么喜欢甜食。”谢藤漫不经心地说。   “谈不上喜欢。”闻哲丢出千篇一律的回答,“只是对美味食物应当给予一定程度尊重与礼貌。”   “我怀疑你在骂我。”谢藤不满。   “不,我的意思是,”闻哲知道对方在担忧什么,“你不能用要求德国人的标准来要求意大利人。迟到反而是种常态。别担心。”   谢藤短暂地怔愣后微弯起嘴角:“原来你也很有幽默感。”   “这不是幽默感,”闻哲抛出更具说服力的话语,“如果他在自己的国家都能出事,只能证明他没有足够的资源来保障自身的安全。”   “自己的国家……么?”谢藤咀嚼了闻哲的话。   “这里毕竟是他的祖国。”闻哲说,“如果他不能给你提供帮助,你需要提前考虑如何物色新的合作对象。”   “真是惊喜。”谢藤笑了,“没想到你也会说这么冷血的话,不过你的安慰相当动听。”   “这不是冷血,也不是安慰。我只是在陈述事实。”闻哲把又一勺冰淇淋送进自己嘴里,“遭遇意外时,迅速接纳的人远比始终排斥和否定现实的人要更容易做出恰当的判断。逃避是你的弱点。”   “我只是讨厌意外,”谢藤不满道,“也讨厌一切不按我的计划发展。但我并不介意随时修订计划。”   “这就是你的特别之处了。”闻哲说,“无论你觉得厌恶还是喜欢,都不妨碍你接纳并有效利用。”   “我想吻你。”   “……”   教授终于在距离约定时间过后的第102分钟姗姗来迟。   他一路小跑着从道路彼端出现,一脸抱歉的与二人贴面问候。在他身侧跟着一名助手模样的人,为他提着随身的行李箱与礼盒。   “你准备离开意大利?”谢藤开门见山地问。   “很遗憾,”教授点头,“有点事需要我亲自过去处理。很赶时间。一会儿就要出发。今天就不能跟你们聊天了。如果一切顺利,对你们来说应该是有不错的利好。”   谢藤颔首。闻哲流露出适当的好奇心,却没有开口询问。   “喜欢这家店吗?”教授转向闻哲。   “当然。”闻哲颔首。   “我有空的时候经常会过来。”教授说。   “我才品尝了两种口味的,”闻哲依旧礼貌地说出对方期待听到的话,“下次我肯定还会再过来,直到品尝过所有的口味。”   “不错。我很喜欢你对待生活的方式。”教授对闻哲说完又转向谢藤,“你要学会从其他的途径去享受生活。就像你朋友这样。尤其不能让享受的过程停留在粗浅的金钱阶段,而是更容易引起旁人共鸣的方式,这样你会不那么流于表面,也更容易赢得合作者的善意。”   “例如学会在等待的时候享用一杯冰淇淋。”谢藤了然。   “很好。”教授满意地点头,“看来我们能保持住只跟聪明人合作的传统了。”   “谢谢夸奖。”谢藤说。   “对了。这里有一份礼物想要送给你们。”教授从助手那里接过礼盒,亲手将其交给闻哲,“期待下次见面再聊。”   教授说完就像之前几次那样转身挥手,前后竟然没有在这家店里停留超过3分钟。   谢藤侧头瞥一眼礼盒,闻哲随手把它放在脚边的地上,直到教授消失在视野内,他们才看向彼此。   “教授很喜欢你。”谢藤说,“奇怪,你们明明只在双年展上聊过几句。”   “去拆你的礼物。”闻哲无奈地示意对方。   谢藤没有动手,只是调侃:“盎撒人在这里肯定要紧张兮兮的大叫,说这是危险物品。”   “我感觉到不到危险,毕竟此前有一个多小时足够狙击手对付毫无防备的我们。”闻哲说。   谢藤半开玩笑地说出天马行空的假设:“不拆开看看里面是什么?万一里面是TNT或者C4,那我们就比较危险了。”   “不止我们,而是整条街都很危险。包括他喜欢的这家店。”闻哲说,“如果真的很危险,他们也就不会抱着这个盒子玩命的狂奔了。”   “他舍不得这家店?”谢藤问。   “大概率舍不得。”闻哲说,“而且没必要。这是他的国家。”   “他只是想让我们认识这家店?”谢藤提出假设。   “他也想让我们认识意大利。”闻哲说。   “这次我要全盘赞成你的判断了,”谢藤径自点头道,“那么我们是逃跑还是拆开这个礼物?”   “为什么都是你在提问?”闻哲反问。   “你拆还是我拆?”谢藤继续问。   “稍等。”   闻哲吃完最后一口冰淇淋,把杯子挪到旁边,空出拆礼盒的位置。   “你可以找个安全的地方隐蔽起来,”闻哲说,“直到我拆除这个危险物品。”   谢藤直接把椅子挪到闻哲身侧,一脸好奇的等待着。   闻哲好笑地看着对方的言行不一的动作,拆去了外层的包装纸,打开盖子。   盒子打开的瞬间,玫瑰的香味铺面而来。   占据礼盒中间大部分区域的竟然是目测不少于三十朵且相当艳丽的红玫瑰。   “非常热情的告白。”谢藤冲闻哲暧昧地眨眨眼,“没想到教授那么看重你。”   闻哲给了谢藤一肘,伸手碾了下玫瑰花瓣,把手指凑到自己鼻子前轻嗅。   “是绢花外加玫瑰味的香水。”他说。 第191章 消弭-5(II)   谢藤随即拉住闻哲的手腕,凑过去轻嗅对方的指尖,留下暧昧的痒,并评价道:“普通的廉价工业调香。对嗅觉是及其严重的伤害。”   闻哲无可奈何地抽回手,谢藤则示意他去看盒内旁侧。   “旁边好像还有什么东西。”他跃跃欲试道,“快拆开看看到底是什么。”   “你就那么喜欢开盲盒?”闻哲调侃对方的同时已经动手取出了那束玫瑰假花。   谢藤点点头:“非常期待能出现更多的惊喜。”   侧面看似是用来固定玫瑰花的夹层里,竟然围了一圈包装精美的扁平礼盒。   抽出来拆开来后发现,竟然是可可百分比含量各不相同的手工排块巧克力。   “好像还有东西。”谢藤指向盒底。   闻哲顺序取出玫瑰花和巧克力后,发现那个看似只是用来稳定重心用的底座下面竟然藏着一瓶红酒,而在红酒瓶的下面还压着一张私人宴会的邀请函。   区别于之前的纸张,这次用的浅色特种纸,同样繁复的烫金花纹装饰在周围,手写的文字是闻哲一个词都看不懂的法语。   闻哲不动声色地瞄了谢藤脖子上蓝宝石吊坠一眼,同时道出自己的疑惑:“教授知道我不会法语。这应该是给你的。”   “上半部分是一封简短的情书。”谢藤接过卡片,一眼就扫完了邀请函上零星的几行字,“受到邀请的人是你。没有我。”   “你奇怪的占有欲和尊严还好吗?”闻哲问。   “非常好。”谢藤颔首,“教授字里行间的用词看似非常暧昧,其实非常公式化,并非是在表达爱慕,而是在表达立场。最奇怪的是宴会地点,居然选择在了遥远的新加坡。我本来以为会选在阿姆斯特丹,因为东南亚那块地方极其特殊,他们的手根本伸不过去。”   “那上面只邀请了我?”闻哲再度确认。   谢藤颔首:“如果你不想去,我姑且会让他们派个人假扮你去那边看一眼。不过我觉得大概率应该是佯装的假宴会。是用来试探我们的手段。”   “试探什么?”闻哲问。   “试探究竟是你在主导一切,还是我。”谢藤自嘲道,“毕竟我开始的表现并不够出色,他与其说是被我说服,不如说是被你。”   谢藤说完就站起身,拿上那瓶红酒,准备离开这家店。   “没想到你会带走那瓶酒。”闻哲昂起头看向对方。   “是瓶不错的酒。那个盎撒人非常喜欢香槟和红酒。可以先让他试毒。”谢藤半开玩笑道,“走吧。回酒店了。”   “好吧。”闻哲的言行正好相反,突然将谢藤还抓在手里的邀请卡抽走,当着对方的面自中间撕开,再撕成四份,直到变成碎纸屑,才将其丢进垃圾桶,接着是那整束绢花。   “我相信你的判断。”闻哲说。   谢藤错愕地看着闻哲迅速处理完那些东西,这才一只手抓住那叠排块巧克力,另一只手抓住了自己的手肘,拖着他离开了那家小店。   “你喜欢巧克力?”谢藤故意慢闻哲半步,盯着对方的后颈。   “我没有浪费食物的习惯。巧克力是无辜的。”闻哲再度感受到那种刮刀般的视线,狠戾地撕开自己的皮肤,在后颈上留下莫名的幻痛。   “你讨厌教授?”谢藤继续问,视线没有缓和的迹象。   “不。”闻哲摇头,“只是假的花和邀请函都没有保留的必要。这样处理也不会给人留下奇怪的猜测。尤其是你。”   “你的忠贞程度让我惊讶。”谢藤笑起来,刮刀般的视线消失不见。   “你的用词非常脱离常规。”闻哲表示,“而且这种玩笑并不好笑。”   他冲对方晃了晃手腕上的金属环,道:“毕竟我的自由还掌控在你手里。”   看来快要到限制对方行动的极限了,谢藤心道,也快到他自身的极限了。   “我的吊坠还挂在你脖子上,”闻哲说,“手机和腕表也不知去向。你还打算还给我吗?”   “我需要再考验你一段时间,根据你表现再做决定。”谢藤说,“不过,最迟到回去就会全都还给你。”   “回到哪?”闻哲问,“但不会给我解除四肢上这些讨厌的玩意,对吗?”   “不告诉你。”谢藤说,“我得留下一点保险。”   “所以,他为什么要送我们这些礼物?”闻哲问。   “这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谢藤道,“因为你没有浪费食物的习惯,巧克力应该是已经猜到你会保留了。红酒则是猜到我会保留,毕竟我的助理喜欢。所以根据我的猜测,这应该是教授给我出的又一个小谜题。就像之前在双年展上提出的那些充满陷阱的问题,就是为了测试我的立场和判断能力以及是否拥有足够的可信度。”   “那么线索和提示或许也在刚才的对话里。”闻哲说。   谢藤颔首:“我觉得意大利肯定是个关键词,巧克力和红酒也是,冰淇淋或许也是……”   他们回到酒店后,不止没能迅速猜出谜底,还让盯着巧克力和红酒发呆的倒霉鬼又增加了一位。   盎撒人小心翼翼的用热毛巾和镊子揭下红酒的标签,可惜背面什么都没有。   “这不是贴牌货,”他说,“是真货。”   他们虽然得到了一瓶不错的红酒,本质上依旧一无所获。   “在这个现代科技如此发达的社会,我们为什么还要做这种间谍一样的猜谜游戏?就不能发一封邮件解决问题?”盎撒人头疼道,“我宁可埋首于英国报纸上那些无聊的填字游戏。”   谢藤的视线在桌上的排块巧克力与红酒间来回数次,最后干脆先让盎撒人把酒打开。   “你尝一下。”他说。   “我不提供试毒服务。”盎撒人拒绝。   “没让你试毒。”谢藤道,“不行可以我先喝。”   闻哲勉强忍住笑,心下感慨:这两个人有时候真像亲兄弟。   “我是让你品鉴一下年份,看看跟酒瓶上的标签与否一致。”谢藤说,“你比我懂红酒。”   “你不直接说。”盎撒人嫌道。   这种故作神秘的“猜谜游戏”同样不是闻哲擅长的领域,只能对盎撒人报以同情的眼神。   接着他就想同情自己了。   因为他听到谢藤对自己的提议:“你不如也品尝一下巧克力?”   闻哲没有立刻同意,只是盯着对方,仔细思索了一会儿才出声:“你是想让我来判断那家店的冰淇淋甜度相当于百分之多少可可比例的巧克力?但我并不是美食家,做不到精准品鉴。”   “说个大概就可以了。”谢藤说完就摸出一台设备,连上网络。   闻哲只好逐一拆开巧克力,掰下一块,塞进嘴里。   盎撒人很快找来杯子与开瓶器,打开了那瓶酒。   “纠正一下我刚才说的话。”片刻后盎撒人率先开口,“还是贴牌了。真实年份比标签上还要早。我去核实一下具体的日期。”   等谢藤把盎撒人提供的确切年份记下,又在末尾加上闻哲给出的数字后,终于得到一个九位数。   “什么是九位的?”盎撒人盯着那串数字。   “肯定不是意大利的电话号码。”谢藤说,“位数不对。”   “或许是,”在脑海中进行过简单的排除法后,闻哲想到了一种可能,“快递?”   “我记得意大利的快递是十三位。”盎撒人说。   “加上前后缀的四个字母就是十三位了。”谢藤说话的同时已经开始查询。   “我猜是国内普通件。”闻哲说。   谢藤颔首:“找到了。真的是国内件。”   一分钟后,他们编排好了一段台词,由盎撒人拨通了电话。   “你好,我有一个包裹因为联系电话错误而被退回,想劳驾重新配送。当然,我愿意支付丰厚的小费。署名人是教授,快递号是……”   等盎撒人挂上电话,当即难掩惊讶地看向闻哲和谢藤:“居然真的有一个这样的包裹!”   一小时后,他们从酒店前台收到了一个将近两米高的巨大包裹,又为两位大堂服务生支付了不少小费,才成功把箱子弄进房间。   “原来这个才是教授所说的礼物。”闻哲半仰着脖子。   “他为什么要用这么麻烦的方式?”盎撒人头疼不已。   “大概出于谨慎。”闻哲猜测。   “也可能单纯是为了有趣。”谢藤道。   盎撒人无语地帮谢藤拆掉外包装,伸手拉动“此处开口”位置的瞬间,盒子里发出“砰”的爆炸声,吓得他立刻就把谢藤和闻哲按向了地板。然而别说疼痛,根本就什么都没发生。   闻哲率先挣脱出对方的魔爪,从地上爬起来,一眼扫过满地的彩色碎纸,伸手把盎撒人和谢藤先后拽起来,无可奈何的叹息道:“如果真的是危险物品,根本过不了邮局的机器扫描。”   “这人以为是过生日还是开幕仪式的剪彩?”盎撒人问,“那个条幅上写的中文吗?”   谢藤看着巨大包裹中间垂下的条幅,用歪斜的中文写着“恭喜发财”,心情无比微妙地看向闻哲,道:“我觉得应该写‘恭喜通关’。”   “我比较好奇是谁写的。”闻哲说。   “如果是教授,”谢藤说,“那我只能感慨他的中文字写得比我想象得要丑得多。”   “下面还有一个小号的盒子。”这次是闻哲率先发现了被彩色碎纸埋掉的另一个礼物。   它被牢牢地粘在上面,盎撒人花了不少时间,才将它从大号的箱子上完整的撬下来。   盎撒人将它递给了谢藤,把拆盲盒的乐趣也一并交给了他。   这是一个比两个手掌大不了多少的扁平矩形盒子。   谢藤将其打开,就看到两个并排的正方形丝绒礼盒。一个封面上是个“W”,另一个则是“T”,中间放着一张折起的小卡片,打开来只有一行英文手写体花体字,写着“非常重要的通行证,必须佩戴”的简单说明。   “我猜这是你的。”谢藤把有“W”的盒子递给闻哲,自己则打开了剩下的那一个。   二人几乎同时打开丝绒盒子,看到里面的东西后又同时抬头相互对视。   “袖扣?”闻哲问。   “袖扣。”谢藤答。   两对袖扣,区别是闻哲的是圆形,谢藤的是菱形。   “都是天然钻。”盎撒人从两边各抓起一枚简单鉴定了一下,“单颗就超过了三克拉。贵金属用的是白金。切割面的工艺也是最顶尖的。是相当有诚意的礼物。”   “抱歉我无法苟同依照价格来判断其是否诚意的参照物。”闻哲道。   “好像还有东西。”谢藤把自己那盒袖扣递给闻哲,顺便打开了盒底的夹层,抽出那两张纸片,略显满意地冲闻哲摇晃。   “这是什么?”闻哲一把抽走,“门票?”   盎撒人伸头看了一眼,随即修正道:“歌剧院的包间票。剧目是奥赛罗。”   “这是地点。”谢藤抓住闻哲的手腕,指向纸张上的剧院名字。   “看起来不像意大利语,而是英文。”闻哲道。   “的确不是。”谢藤说,“这个剧院在都柏林。时间是明天晚上。”   闻哲:“……”   “必须飞过去了,否则会赶不上。”谢藤说着看向盎撒人。   “我先去给你们弄套假护照,然后订票。”盎撒人道,“加急的话一个小时应该能到手。”   “那就交给你了。”谢藤点头。   闻哲等盎撒人离开后,才开始调侃对方:“看来教授也很喜欢你。”   “你没发现我们的对话模式很奇怪么?”谢藤出其不意地反击,“就像两个被同一个老男人豢养的未成年在相互攀比与嫉妒。”   “教授比你有钱吗?”闻哲不为所动地反问。   “当然不。”谢藤瞪他。   “那你可以反向豢养他。”闻哲颇具鼓励意味地揉了揉谢藤的脑袋。   谢藤:“……”   “你真讨厌!”   他扑倒对方,一口衔住对方的嘴唇。   “只有在床上的时候比较讨喜!”   “怎么又扯我衣服?待会儿不是要去都柏林吗……慢点,又不是猴急的高中生……   …… 第192章 消弭-5(III)   盎撒人带着假护照和一些必须用品回到酒店房间时,根本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不过刚离开一个小时,事情就能发展成这样!?”   盎撒人花了好几分钟才接受事实,而后尽可能压抑住咆哮。   “请告诉我你们不是刚开始。”   “刚好结束。”谢藤说。   “感谢上帝!”盎撒人一脸嫌恶地走上前,突然拉拽床单,试图把还裹在床单里的二人从床上掀下去。   他成功了一小半,失败了一大半。   闻哲刚好从另一边下床,谢藤顺势在床单上翻滚,跟床单一起砸在盎撒人身上,害得后者臀部差点向下着地,一连后退了好几步才勉强稳住。   “请允许我对你的下半身献上最真诚的同情。”盎撒人放开床单,仿佛松开仅剩的卷纸,终于成功让裹在里面的纸芯——谢藤掉在地上。   “免了。”谢藤无甚所谓的翻身爬起,赤身裸体并不妨碍他一脸挑衅地看着对方,讽刺道:“它过得可比你要舒适得多。”   “你知道羞耻这个词应该怎么拼写吗?”盎撒人恼羞成怒。   “我能写中文成语‘厚颜无耻’,”谢藤用中英与混合反击,“要我帮你写在脸上吗?”   “我真应该提前跟那个斯拉夫老头学习骂人的技巧。”盎撒人表示,“礼貌的讽刺对你根本无关痛痒。”   “你现在赶去列支敦士登还来得及,”谢藤说,“不过你得先学会说俄语。”   闻哲刚听了个开头就失笑的摇了摇头,表示放弃旁观这场幼稚的口舌之争,果断大步钻进浴室,拧开花洒。   开始几分钟水是凉的,而后才开始变热。   原来秋把医生送去了列支敦士登,闻哲终于放下心来。   那里去中东很近,秋的德语不错,如果医生有什么不满,他也打不过秋,最多也就骂上几句。这样比到处乱跑,或者龟缩在基础设施糟糕的南美要好了太多。至少安全已经有保障了。   恒温装置的温度始终定格在39°上,让闻哲一度怀疑这东西很有可能已经坏了,不过他们很快就要退房了,没有必要为偏凉的水温而去前台。毕竟在收到过于巨大的包裹过后,他们已经变得非常显眼,不应该继续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他离开浴室的时候,谢藤已经结束了与盎撒人的口舌之争,昂首阔步的模样佐证着他获胜的事实。   新护照的身份并不复杂,就连名字都是编了一个谐音接近于意大利语的拼写方式。   闻哲突然成了国际IT巨头的项目经理,谢藤则变成了年轻却仪容邋遢的天才程序员。   谢藤换上土气的格子衬衫与牛仔裤,再让盎撒人为他黏上胡子,并把头发揉得乱七八糟。   闻哲则穿得像任何普通的商贸人员,动手把盎撒人带来的以及其他必需品陆续装进小巧的登机行李箱。   盎撒人亲自开着租来的车把他们送到了机场,却没有跟他们一起登机,也没有说接下来会去哪里汇合,只是站在安检口外一动不动地目送二人。   闻哲盯着对方,莫名觉得自己很有可能是最后一次见到这个既典型也不那么典型的盎撒人。   “你怎么还在回头看?”谢藤不满地勾住闻哲的肩膀,“我要嫉妒了。”   闻哲收回视线,与对方挥手道别。   “跟头等舱一比,这里的确狭窄得,简直称得上是可怜的程度了。”谢藤坐在商务座位第一排,甚至无法伸直双腿,只好趁着没有人注意的时候,凑近闻哲小声抱怨。   “由奢入俭难。”闻哲叹息,“你还没看到经济舱的空间大小,那才是真正的可怜。”   “袖扣和票带了吗?”这是谢藤第三次确认。   “放心。”闻哲点头,“你太谨慎了。这样对你不好。你看起来已经有些累了。”   谢藤含糊地应了一声,没有反驳,随后靠向对方肩膀。   “小睡一会儿?”闻哲揉了揉对方的脑袋,顺着发尾滑到后颈轻轻揉捏。   “过两小时叫醒我,”谢藤闭上眼睛,“我有事跟你说……”   他们在都柏林机场降落时,谢藤才因为颠簸而惊醒。   闻哲没有提前一个小时叫醒谢藤,遭到后者从离机通道到机场出口的长时间抱怨。   “你为什么没叫醒我?”谢藤不满。   抱怨终于结束后,他却已经来不及讲正题,就看到了前来接机的人。   “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事。”他说,“或者说是人。”   闻哲了然颔首,顺势垂目瞥了一眼对方用力圈住自己腰身的胳膊,仿若在担心他会下一刻就转身离开。   他拍了拍对方的手背,而后用手肘拐了一下对方,后者这才解开连体婴般的行走方式。   “出事后我就把她送到这边来读书了,想要让她分散些注意力,刚好这是她感兴趣的领域。她可比那个盎撒人要难应付得多。我都不敢惹她。”   其实闻哲看到站在出口打着哈欠的粉发女孩时,差点因为她脑袋上已经更换为亮蓝的发色而没能认出她。   “盯着我的脑袋看什么!?”女孩叱呵,“别告诉我你没见过这么靓丽的蓝?”   女孩英语变流畅了。闻哲想。大概因为语言环境变了。   “的确很靓丽。我觉得比之前的粉色好看。你似乎长高了不少。”闻哲说着想伸手揉揉她的脑袋。   “别碰我。”女孩凶狠地挥开闻哲的手,朝他直翻白眼,毫不掩饰厌恶之意,“还有,你最好滚远一点。越远越好。永远别出现在我面前最好。瘟神!”   闻哲耐心出奇的好,等到对方骂完才出声道:“关于你父母的事,我觉得非常遗憾。如果你想谈谈……”   “劳驾你别这么假惺惺好吗?真让我恶心。”女孩突然打断,“怎么?难道没人告诉你我老爸还活着?可我妈妈呢?我希望妈妈也能活着,而不是……”   “米里亚娜。”谢藤首次低声直接唤了对方的名字。   『你这是要帮他说话?』女孩更不高兴地瞪向谢藤。   『没必要。他也不需要。』谢藤配合地换成俄语,『不信你可以去问问那个盎撒人。他们已经争执过了。很无聊。而且没有任何实际用途。如果你想拷问他,给他喂吐真剂,那我劝你放弃吧。我一开始就试过了。他有抗药性。』   米里亚娜不满道:『可你当初说……』   『我只是说有这种可能。我为此准备了备用方案。』谢藤打断对方,『我也告诉过你,如果他真的那么万能,根本没必要亲自来接近我。你不能总是只听自己愿意接受的部分,其他部分都当做没听到。而且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别在外面大吵大闹,会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巴拉巴拉,你话可真多。』米里亚娜不耐烦。   『既然嫌我话多,你说话就谨慎一些,别那么情绪化。』谢藤摸了摸她的脑袋,『我头疼的毛病才刚好,你也不希望我拖大家的后腿吧?』   『知道了。』米里亚娜终于安静下来。   没有“蓝宝石吊坠”的闻哲听不懂俄语,只能尽可能盯着对话二人的表情,不放过他们任何的微表情与肢体语言,而后看着不知道给自己编造了多少岁假年龄的米里亚娜坐进驾驶座,发动了汽车引擎。   闻哲没有跟谢藤一起挤进后排,而是蛮横地坐到了副驾的位置。   “你为什么要坐前排?”女孩怒道,“滚去后面!”   “不。”闻哲挑衅地看着女孩,“我担心你的假驾照没有与之相匹配的驾驶技术。”   “你给我看着!”成功被激怒的女孩没等闻哲系上安全带就一脚踩下了油门。   闻哲和谢藤因惯性而后靠,又一起在急转弯时差点撞上旁侧的玻璃窗。   等闻哲好不容易给自己系好安全带,他们已经驶上了笔直的高速路。   都柏林作为欧洲的硅谷,却没有硅谷那样彻底的现代科技感,更像是一座古老欧洲与现代城市相互融合的混合体。   古老与现代风格并重的建筑;数百年历史的教堂与抽象建筑;色彩绚丽的奇装异服与短裤连帽衫……以及一言难尽的剧院。   歌剧院本身不大,甚至连入口都不算起眼,四处都散发着老旧木质建筑的味道。   大厅里的观众都穿着随意,不像是特意来品鉴经典艺术,只有从贵宾通道入内的那些衣着光鲜之人能佐证它真正的用途。   闻哲和谢藤的包厢位置很好,就在舞台侧面,几乎伸出手就能碰到舞台两侧的幕帘。   奇异的高音滑过耳膜,听觉像即将损坏的簧片在战栗,露出茫然无措的表情。   在“四大悲剧”里,闻哲能理解哈姆雷特、李尔王和麦克白,唯独无法看懂奥赛罗。   其改编的歌剧就更是如此了。   中场休息时,闻哲一脸疲惫地靠向椅背,抬手掐了掐自己鼻梁,袖口的圆形钻石顽皮地耀出反光,悄然一闪而过。   谢藤坐在他旁边,伸出手,抚了抚他的腰。不是暧昧的方式,更像是通过按摩来帮对方舒缓疲惫。   “原谅我还是无法体会这种艺术氛围。”闻哲抱歉道。 第193章 消弭-5(IV)   谢藤没想到闻哲会道歉,错愕地停下了动作,不自觉将覆在对方腰上的手掌转而握在对方的前臂上,用力扣紧,问:“为什么需要我的原谅?”   “这毕竟是你喜欢的东西,或者说是你寻找乐趣的其中一种途径。”疼痛传来,闻哲瞄一眼自己的胳膊,假装没有发现对方无意识的举动。   “你这算是在迁就我,还是想让我高兴?”谢藤终于察觉到自己手上的动作,随即放松了手指。   “都有。”闻哲直言不讳,“这也是我的陋习之一。”   “你果然很特别。”谢藤不自觉道。   “嗯?”闻哲侧头看向对方。   “在我的认知里,”谢藤回视对方,“任何人在面对自己不感兴趣的东西时,都只会选择假装在看或者直接睡着,而不是像你这样执着于理解。这是你的又一种陋习?”   “大概是。”闻哲说。   “需要我的特殊补习服务吗?”谢藤扬起唇角。   “当然。”闻哲颔首,“前提是你不会在这里索要什么奇怪的奖励。”   “一个吻。普通的吻。”谢藤侧过身,在距离对方不足十公分的位置停下,“肯定不算奇怪。”   “相当普通。”闻哲用余光睇了一眼对面的包厢,随即捧住对方的脸,剔除彼此仅剩的距离。   漫长地吻在愈演愈烈前止于谢藤亲吻对方耳后的细碎动作。像随惊雷而来,又在渐小的细雨中悄然远去。克制得恰到好处。   “我记得你有学过文学,”谢藤用拇指擦拭掉对方唇角的水痕,“虽然时间不长。”   “可它依旧是四大悲剧里我唯一无法理解的作品。”闻哲点头,重新靠向椅子,后脑枕在椅背上,盯着天花板,“无论是莫名其妙的嫉妒,还是怀疑。毕竟那些源于旁人流言蜚语所导致的谋杀与死亡,在我看来只不过是自身没有判断能力所造成的糟糕结果。”   “你不相信人性的弱点。”谢藤说。   “我只是不相信无法克服自己弱点的人,还能保有真正的人性。”闻哲说。   谢藤沉默。   “怎么?补习课程这么快就结束了?”闻哲时隔许久地微微眯起双眼,露出那种奇特的笑容,看谢藤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只任其宰割的食草动物。   “那我换个说法。”谢藤接受了对方无声的挑衅。“这就是欧洲人的京剧。就像霸王别姬。”   “首先,我是南方人。相比京剧,我更可能接触到的是昆剧。”闻哲摇头,“其次,霸王别姬在我看来,就是事业失败的男人强迫别人给自己殉葬罢了。”   “奇怪,”谢藤不解,“你为什么不将其解读为殉情?”   “毕竟虞姬只是姬妾,而不是正妻。”闻哲说,“只要稍微了解一点历史就能知道,那个时代的姬妾还不及一头牲畜的价值,并没有自己的决定权。就算能苟活下来,作为败军之帅的姬妾,也会活得生不如死。”   谢藤听到途中就再度沉默了,等到闻哲说完,他却露出了然的表情。   “你是一个纯粹的现实主义者,”谢藤笃定道,“注定无法接受任何艺术加工手段对现实的美化。”   “如果美化等同于幻想,那么的确无法接受。”闻哲没有否认对方给自己的评价,“毕竟幻想无法改变现实,只有可能成为促成现实的其中一种可能。”   “那你闲暇时都会做些什么?”谢藤露出饶有兴味的眼神。   “普通的事。”闻哲说。   “具体一点?”   “打扫房间,看书,长跑,游泳……诸如此类。”   “我不信。”谢藤听到途中就笑了。   “我没有必要在这种事情上撒谎。”闻哲无奈道,“我甚至可以告诉你我打扫房间的顺序,还有看书时会跳过无聊对话等习惯。”   “好吧。”谢藤勉强接受,“我开始相信你的确是个普通人了。至少你的日常生活很普通。”   闻哲从天花板上收回视线,侧头看了对方一眼,反问:“我们必须在这里等到安东尼教授出现吗?”   “至少需要等到歌剧结束。”谢藤不确定道,“或许歌剧本身就藏着某种线索,只是我还没看出来那是什么。也不知道他在给我提供什么。反正不会单纯的想请我来看一部歌剧。只可能是在给我一些提示、一个机会或者其他什么。总而言之,我目前还不太能揣度他的行事风格,毕竟我以前接触过的‘顶层人士’都是那种有钱、低俗又恶心的老白男,还从来没有跟这种并不是很有钱,却既谦逊又高傲的‘顶层’打过交道,甚至无法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得到了他的肯定……”   “自信点。”闻哲突然打断谢藤,伸手抚了抚对方的脸。   “什么?”谢藤一愣。   “我说,你需要自信点。”闻哲把手掌移到对方的后颈上轻抚,“他在你这年纪的时候,肯定及不上现在你,所以才会对你吹毛求疵。”   “……”   谢藤哑然片刻,沉吟过后终于回过神来。   “感觉你总能轻而易举地拆穿别人隐藏起来的某些部分,”谢藤抓住闻哲的手腕,用力握紧,问,“我能好奇一下你究竟是怎么看出来的?”   “细节。”闻哲试图抽回手,却被对方握得更紧。   “什么细节?”谢藤追问。   “他有点好为人师。尤其在你愿意不耻下问的时候。”闻哲无奈道,“还有……”   “还有?”谢藤含糊地问。   “别咬我的手指。很痒。”闻哲愈发无奈,“下半场开始了。”   “补习”显然起了不小的作用,闻哲没有继续在下半场中勉强自己苛求对歌剧的解读,只是盯着谢藤的侧脸,先审视对方专注的神情,再把目光落到对方颈部的蓝宝石吊坠上。   谢藤肯定没有揣度出他的吊坠的真正用途,也不可能揣度出来。毕竟“翻译”只是“无关紧要的附属作用”,真正的用途除他以外,只有当初亲手“抓捕”自己的长惟知道。他真正需要思考的也并非吊坠,而是谢藤之前亲口提起的“他们之间的奇怪关系”。   对方为什么不问关于时空的问题?   自己准备好永远留下来了吗?   闻哲扪心自问,却只能得到模棱两可的答案。就像谢藤这个人本身兼具的不确定性,闻哲也因此变得不确定了。   包厢外突然传来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考。   他警觉的起身,示意谢藤别动的同时已经闪身来到门扉旁侧的墙壁边隐蔽。   他刚站定,门就被敲响了。   谢藤看向闻哲,后者颔首示意。   “请进。”谢藤用英语说。 第194章 消弭-5(V)   “教授让我代他向您问好。”   来人并非教授,而是一位穿着制服的“剧院工作人员”。他没有贸然踏入包厢,闻哲自然也没必要将其制服,只是藏身在原本的位置,继续保持警惕。   舞台上的剧情突然进入男主沉寂的刹那,静默充斥四周,包间里的三人也没有出声。   片刻后,悲戚的歌声重新响起,门口的人也继续出声道:“请问您是否佩戴了袖扣?”   对方的问题没有超出谢藤的意料。他假装不经意地抬起胳膊,逐一展示了袖口那两颗菱形的袖扣。   对方的目光跃过谢藤,向内搜寻,无果后继续问:“您是否还有同伴随行?”   谢藤笑而不语地看着对方,弄得后者一头雾水,但对方并未恼怒,而是耐心地重复询问。   对方的耐心程度已经足够闻哲排除其危险性,在对方第三度追问时,他突然从门后伸出胳膊,亮出自己的圆形袖扣。对方完全没有察觉到那里藏了个人,当即被吓了一大跳,随后又表现出与外表不相符的训练有素,迅速恢复了镇定。   “稍等,”对方说,“我需要检查一下。”   闻哲既没有打算露面,也不打算出声道歉,只等对方确认无误后就垂下了手臂,仿佛驻守在门后的装饰铜像。   “非常感谢二位的配合。这是教授想要转交给你们的东西。请二位尽快阅读。”   对方就此把盛放在托盘里的信封连同托盘一起放在了门口的地板上,后退半步,准备离开。   谢藤在对方转身前突然出声阻止:“教授没有额外嘱咐什么话吗?”   “都写在信里了。”对方公式化地回答完,这次没有多做停留,果断转身。   随着脚步声的远去,谢藤也离开了椅子。   闻哲先把托盘踢向旁侧,伸手关上了门,而后才弯下腰,拿起了信封,利落地拆开。   里面是一张带有熟悉繁复烫金花纹的卡片,可惜只有半张。一面写了不完整的半个英文短句:就在这里,另一面则写着另一半卡片详细的“获取方式”。   “必须在歌剧终场离开时,前往出口位置领取,”闻哲说,“他还叮嘱我们,必须最后一个离开。”   “真是拐弯抹角的帮助。”谢藤不吝评价。   “袖扣果然是另一种‘门票’,”闻哲说,“这种故弄玄虚的方式或许就是教授的行事习惯。”   “很有效。”谢藤自嘲地表示,“我已经无法预料他接下来会如何‘帮’我了。”   歌剧的下半场自此对谢藤来说,变得相对难熬起来。   但真正漫长的却是散场后,迟迟不愿离开剧院的人群。   谢藤数度站起又坐下,接着重复之前的动作。   显而易见的坐立难安。闻哲想,却没有立刻阻止对方,只是沉默地观察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谢藤第五次站起来时,突然踹倒了旁边空置的椅子。   伴随着巨大的碰撞声,以踩踏倒下椅子的方式,宣泄出近似于愤怒的情绪。   适当的暴力是缓和自我矛盾的可选途径之一。闻哲心下默数了120秒,给谢藤留足宣泄的时间,才朝对方伸出手。   “过来。”闻哲说。   谢藤骤然停下动作,半侧着头,看向对方。但他并没有朝闻哲伸出手,表情显得既陌生又疏离,仿佛完全变了另外一个人,也像是完全没有听懂闻哲的话。   “过来。”闻哲重复了命令,“别让我重复第三遍。”   “没必要。”谢藤出声拒绝。   “没必要?”微小的忤逆对闻哲简直微不足道,“看来踢踹一把椅子对你来说就是有很必要的行为。”   “……”   谢藤一怔,视线在倒下椅子和闻哲之间来回,迟来地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我……”   “还不愿意过来?”   闻哲用反问打断谢藤未来得及成形的话语的同时突然起身,一把攥住对方的手腕,蛮横地将其拽向自己,逼他跪在自己面前,踩住他的一边膝盖,再用双手固定住对方的双颊,俯视对方。   谢藤直视着那双黑檀色的眼睛,仿佛被对方同化,逐渐却彻底平静下来。   理智像掉落深海之中,被对方赋予的浮力向上托起,最终冒出水面,大口呼吸。   “你必须学会耐心。”闻哲故意放轻声音。   如同某种蛊惑,让谢藤不自觉颔首。   “尤其要学会耐心等待。”闻哲说,“这是一种不可或缺的能力。”   “我知道。”谢藤说。   闻哲颔首,低头吻了一下对方,如同奖励。   “既然知道,就耐心一点。”   他贴着谢藤的唇角说完这句就径直起身,伸手把对方拽起来,又替他抚去裤腿上的灰尘。   谢藤就此安静地等待,直到最后一个人起身走向出口,他才拉开包厢的门,闻哲紧随其后。   他们一同经过空旷的走廊,在出口的柜台前被另一名“工作人员”拦下,得到对方留在柜台上的另一个信封,又目送对方利落地转身离开。   都柏林的夜晚,只有酒吧是唯一热闹的地方。一门之隔的街道,显得无比空旷。四周安静得就连昆虫与风都已消声秘迹,冷清的剧院仿佛只剩下他们二人。   突兀地脚步声从另一端传来,轻而易举地击碎了安静的夜晚。   闻哲转头瞥了一眼,发现是一名姗姗来迟的观众,低垂着脑袋,沿着灯光昏暗的通道向出口走来。   谢藤直地盯着对方,如同被定格在那里,完全没有伸手去拿托盘里的信封的打算。   闻哲代为拿起并拆开,却来不及把之前那张卡片拼在一起,就被映入眼帘的唯一一个单词所震慑。   ——凶手。   ——凶手就在这里。   闻哲的脑海闪过这句话的同时,他身侧已经空了。   谢藤突兀地窜向最后一名离场的“观众”,直接把对方踹倒在地。他随身的折刀,精准地刺入对方肩膀的骨缝。   利刃随着他手腕的动作来回转动,骨头与肌肉发出令人胆寒的声音,很快就彻底夺走了那条胳膊的活动能力。   对方远比谢藤要高大许多,不可能一击就被制服,更不可能坐以待毙。他很快就用能动的胳膊与双腿配合,试图用拳脚攻击把谢藤从自己身上掀下去。   可惜,谢藤没有给对方留下反击的机会就抽出了折刀,用同样的方法刺入对方的另一边肩膀,接着又攻击了对方腿根与膝弯,却并非是用刺,而是像对待牛排那样,瞄准韧带所在位置,横向利落的切开。   遭遇第一击时对方或许还能发出惊疑不定的质问,到了第二击就只剩下惨叫与谩骂,至于第三与第四次攻击自然让他变得语无伦次,只能不断将“请”和“停止”如同祈祷般反复念诵。   谢藤手里的折刀在最后一次试图切开对方韧带时,卡在的那人膝关节里,无论他如何扭动手腕或施以蛮力,都无法将其拔出来,干脆松开折刀,转而抓住对方的脚踝,突兀地反向掰折,直到对方的关节出现断裂的响声。   这就是教授送出的,也是谢藤期盼已久的“礼物”。 第195章 消弭-5(VI)   闻哲不禁在心下暗骂了一句脏话。   刹那的疏忽,就让他数日来的准备全都化作泡影。   他立刻关闭了剧院出口的门,暂时隔绝了建筑物内外的空间,以防有人闯入。   尽管教授肯定在送出“礼物”以前就考虑到可能会发生这种情况,因而才提前建议他们最后离开,等同于利用时间差,变相把剧院彻底清空。但谢藤的行为依旧超出了闻哲的预料。或者说,这种无关善恶且难以预料两极模式,才是他真正的行为准则。相较之下,只用电击来对付自己,恐怕已是对方所能做出的最温和的判断了。   折刀断裂时,闻哲终于来到谢藤身后,用双臂箍住他的腰,把还想继续攻击的他从“凶手”身上剥下来。   “好了。他已经失去行动能力了。跑不了了。”闻哲安抚道,“这不是你一贯的行事风格。你没必要弄脏自己的手。”   谢藤没有说话,看起来却比闻哲料想得要冷静,不止没有发抖,就连呼吸都极为平稳。   即便被闻哲阻止,谢藤也没有恼怒迹象,只是定在原地,沉默地俯视着躺在地上的那个人。   他的眼神很快成功迫使对方将“祈祷词”变成了“求你原谅我”,而他却因此露出了笑容。   闻哲俯身卸掉了那人的下巴,让对方只能发出“支吾”声,不止解决了“噪音污染”,也阻断了有可能对谢藤造成的“糟糕的反馈”,而后脱下自己的外套,将其盖在谢藤头上,遮住他溅了血的脸,将对方拢进更具有安抚性质的阴影中。   “休,”闻哲凑近对方,“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谢藤的冷静仅限于表面,对声音毫无反应。如同一尊雕像。   “看着我。”   闻哲更换了称呼。   “屠休。看着我。”   短暂地沉默,而后是突兀的声音。   “我留活口了。”谢藤说。   “我知道。”闻哲说。   “我没有失控。”谢藤又说。   “我只是让你看着我,没有问你失控与否。”   谢藤再度沉默下来。   “说话。”闻哲捧住谢藤的脸,强迫其与自己对视。   “说什么?”谢藤茫然地问。   “随便说什么都可以。”闻哲说,“除非我让你停止。”   “说话?”谢藤问。   “对。”闻哲说,“继续说话。”   “他是超市里的人。”谢藤抓住自己脑袋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其中之一。就是靠近婴儿车的那个……”   “我知道,”闻哲说,“我也看过监控录像。记得吗?只是他刚才碰巧低着头,我才没有看到他的脸。”   谢藤愣了一下,而后笑起来。   “想起来了。”他说,“我们始终寻找无果,没想到教授能把他送到我面前。看来情报共享是很值得的有效合作……”   “你呢?”闻哲突然问。   “我?”谢藤不解地看着对方,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闻哲的用意。   “我没事。”他说,“真的没事。我没有思考。完全是本能。是天赋……”   闻哲没有再说话,而是将对方揽进自己怀里,用手轻拍其的后背。   “你别这样。”谢藤既没有挣扎也没有回抱。   闻哲终止安抚,松开怀抱,与其对视。   “你这样会让我害怕。”谢藤说。   “为什么害怕?”闻哲问。   谢藤在暗调的光与血露出森白的牙齿,笑容异常诡异。   “你知道的。”他说。   他没有感觉,闻哲想,也无法共情。   闻哲问:“什么能让你有感觉?”   “现在吗?”谢藤反问。   闻哲颔首。   “鲜血和你。”谢藤说。   “为什么?”闻哲问。   “暴力的本能。”谢藤说。   “很合理。”闻哲说。   谢藤:“情欲的本能。”   闻哲:“真单纯。”   “毕竟你的脸很合我的口味。”   谢藤说到途中就凑近了对方,仿佛仅剩本能还在正常运作,也只有本能在驱策他的身体。   “确实单纯……”   突如其来的吻,带着别人的血腥味,灌入闻哲的口腔。   闻哲试图阻止对方,却被谢藤同样突然的动作大力掐住了脖子。   突兀情况再度超出了闻哲预料,但脖子上逐渐收紧的手指却逼他必须尽快面对现实。   “是谁说人的生命力比任何动物都要顽强?”   谢藤自问自答。   “那是错误的。”   他说话的同时,继续用力掐闻哲的脖子并且不断亲吻对方。   “人其实比我想得要脆弱得多。别人是这样。你也是一样。”   闻哲钳住对方双手腕的同时用力阖上牙关,咬破了对方的舌尖与嘴唇。   “你看——”   谢藤既然不在乎疼痛,自然也不会在乎闻哲是否咬伤了自己。   “区别只是你会反抗。”   亲吻还在继续。   “可你依旧脆弱。”   闻哲无法判断谢藤到底失控与否,只知道对方过于执着地蹂躏着自己的嘴唇,如同屈服于本能的肉食动物。   “任何人对我来说都很脆弱……”   闻哲忍无可忍地横过胳膊,用力撞在谢藤的咽喉上,趁着对方窒息呛咳时,再一把将其推开,接着又补了一拳重击,正中在对方的腹部。   谢藤连挨了三拳才踉跄着后退了半步,却没有立刻倒下。   “为什么打我?”谢藤委屈地看着闻哲,仿佛随时会哭泣。   “你说呢?”闻哲放下拳头,盯着捂着胃部的谢藤。   他已经不再会无声的尖叫,或是彻底的自我封闭。“疑似失控”的情况仿佛只能维持了一刹那,就从听话的好情人,变成了想掐死别人的疯子,然后是小女孩,接着又是什么,根本无法预料。   如同无规律可循的装疯卖傻。   闻哲想到这里陡然一愣,急忙转头吐掉了嘴里与血混合的唾沫,接着再度掐住谢藤的脖子,逼他同样吐掉,随后又用外套擦拭干净彼此脸上的血污并扔掉外套,这才捏住对方的后颈,将其拖着回到地上那人的面前,用一只手扯开那人的袖子,检查对方肘弯处。   入目的细密针眼与上臂的淤青,让闻哲心下不禁再度暗骂了一句脏话,迅速将谢藤钳制到距离那人略远的地方,固定住他的下颚,将他抵在墙与自己身体之间,逼问:“怎么联络米里亚娜?”   “谁是米里亚娜?”谢藤一脸茫然。   “别在这种时候装毫无意义的傻。”闻哲警告,“联络她或者那个盎撒人。你其他的朋友也可以。只要人在都柏林,任何能现在就给你提供帮助的人。教授也可以。”   谢藤不止没有回答,还扭开了头。就像任何不愿意面对现实的顽劣小女孩。   短暂的沉默,很快就被打破。   “屠休!”闻哲再度掐住对方的脖子,“说话。看着我。继续说话。”   “为什么推开我?”谢藤抛出与之前完全无关的问题,“你之前都不会拒绝我的吻……”   “怎么联络米里亚娜?”闻哲打断对方,强行命令自己松开对谢藤咽喉的钳制,绕至后颈,改为留下暧昧的抚摸。   “你明白自己现在处境有多危险吗?”他问。   “你觉得我会在乎吗?”   “可我在乎。”   “……”   谢藤试图去舔舐唇上的伤口,却被闻哲固定住下颚。   “我再强调一遍:我在乎。”闻哲说,“听见了吗?”   谢藤与闻哲四目相接,彼此的视线短暂拉锯。   同样短暂地沉默过后,谢藤终于抬起胳膊,递向闻哲。   “腕表。”他说。   “怎么操作?”闻哲问。   “生物锁。”谢藤说,“要用带有体温的,不,也不能取下,不然就会——BANG!”   闻哲:“……”   “你来操作。”他无奈地把对方的胳膊推回去,“让我跟米里亚娜通话。”   这次谢藤终于遵循了闻哲的“命令”,腕表那边很快就传出米里亚娜不耐烦的声音。   “你干嘛用紧急联络?吓死我了。”   “因为紧急。”闻哲说。   “啊!大瘟神!”米里亚娜怪叫,“怎么是你?休还好吗?别告诉我听个歌剧都能出事?”   “等会儿再抱怨。你先安静的听我说。”闻哲打断,“你去弄量有后备箱的车。还有装尸袋,没有就用睡袋,园艺防水膜,要够大,能包住一米九的成年人。活人。还需要急救箱。你自己也需要防护服。最好有吗啡。不是他用。他没受伤。然后以最快的速度赶过来。别忘了带上HIV的阻断药。大量。至少要够你和他用。不。我没事。他不小心沾了瘾君子的血。以防万一。谨慎总没有坏处。”   “顺便联络秋。”谢藤突然开口,仿佛彻底恢复了正常,“告诉她,我们有饵了,是时候该去钓鱼了。大鱼。” 第196章 消弭-5(VII)   “不用照顾他了?”   闻哲刚拉开船舱门,就听见秋的声音从侧面传来。   “睡着了。”闻哲阖上门,跨过甲板上的绳索,走向对方,“至少也要一个小时后才会醒来。”   秋嗤笑一声:“你对他来说最大的用途就是人形安眠药吧。”   这是一艘老旧的中型渔船,旗帜在东南亚的国家之间来回更换。   看船员的外表,大概率是中东人。   以前靠海的中东人,一度依靠海珍珠过活。自从中东发现石油后,他们就很少在海上讨生活了。   “叙利亚人。”秋仿佛猜出了闻哲未能言明的疑惑,“石油不属于他们,都被北美的豺狗偷走了。拿不到欧洲难民签证,也没钱偷渡,还在土耳其也混不下去的话,就会四处打黑工讨生活。海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渔民?”闻哲问。   “差不多。”秋半垂着头,双手拢在嘴边,在海风中试图点燃香烟,可惜风太大了,她一直没能成功,“他们平时的确在捕鱼。只是单纯的捕鱼养不活他们的家人。他们急需额外的收入,我正好有个有钱的金主。跟他们一拍即合。”   借着闻哲的阻挡,秋终于点燃了香烟。   “公海是最佳的‘人质’交换地点,船上都是我精挑细选过的人,可以保障‘鱼饵’不死于叛徒或对面大楼射过来的子弹。”   秋说到这里用力深吸了一口烟,终于看向闻哲。   “听说你应急处理得很及时。一般人碰到类似的情况,应该只能尖叫。”   “还好。”闻哲说,“只要他没有彻底的自我封闭,就能通过沟通来解决。”   “沟通?”秋讽刺道,“那就是个不可能出现在突发情况里的用词。尤其对于休来说。”   “或许还有适当的暴力。”闻哲依旧坦然。   “你脖子上的瘀痕是手指的形状。”秋叼着烟重新望向远处,任由烟灰落下,含糊不清地说,“看来他是真的想掐死你。于是你也没让他好过……这其实已经让我非常好奇了。”   “好奇什么?”闻哲问。   “究竟是他突然发疯咬了你,”秋问,“还是你突然发疯咬了他?”   随着风向的改变,烟草刺鼻的味道突然撞在闻哲脸上。   他皱起眉,退开半步,避开下风口,但收效甚微,干脆伸出手,抽走了秋嘴里的烟,掐灭在栏杆上。   秋目瞪口呆地看着对方。   “吸烟有害健康。”闻哲一脸坦然。   “我不在乎健康与否……”   秋没能说完就被闻哲打断。   “我也不在乎你的健康。但吸烟有害旁人的健康。而我恰好是个旁人。”   “……”   秋的嘴都没阖上,手已经摸到自己腰间的枪套上,仿佛随时能给闻哲眉心来一枪。   可直到闻哲把视线落到海上,她依旧没有那么做。   “你这个人的确挺喜欢多管闲事的。”秋语气古怪。   “彼此彼此。”闻哲回击。   秋:“……”   她哑然片刻,这才抽出第二根烟,却没有点燃,只是叼在嘴里。   过了几分钟,她才出声感慨:“你为什么要搅进这件事里?”   “同样的问题我也想问你。”闻哲反问,“我记得你只能算作他的编外人员,不应该频繁出现。”   “我怎么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吧?”秋说,“多关心一下,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这算是母性吗?”闻哲追问。   “是有点那个意思。”秋没有否认,“但也不全是。”   闻哲耐心地静待下文。   “就有的时候吧,他会给我有一种还留在那个岛上并且还是那个小男孩的感觉。”秋说。   “就像一直没有长大?”闻哲问。   “那到不是。只是其中一部分被完整的存留下来。像是提前录制好的视频。无论多久都不会改变。”秋拿下嘴里的烟,叹道,“不过,就算我无法下定决心抛下他不管,最近也越来越觉得自己有心无力了。”   “你是那种会把路边捡到的小动物送到救助中心,却绝对不会收养它们的类型。”闻哲说出结论。   “毕竟没有家的人是没有资格去照顾谁的。”秋没有否认,“即便宠物也是如此。”   “你呢?”她问,“你又是个怎样的人,居然能应付得了他?”   “一个普通人。”闻哲给出千篇一律的回答。   “我明白了。”秋却擅自得出结论,“你肯定是个非常麻烦的人。或许比休还要麻烦。”   闻哲礼貌的微笑,接着就抛出了突兀地问题:“他准备从哪里开始动手?意大利?还是德国?”   谢藤在狭窄的单人床上醒来时,看见闻哲正侧坐在床沿,拿着一柄体温枪瞄准自己的额头。   “你看我的眼神很奇怪,”谢藤翻身坐起,发干的喉咙让他声音有些哑,“不是恐惧或厌恶,更像是纵容。”   “你烧退了。”闻哲伸手抚去对方额头的汗水,拧开瓶装水,递给对方,“舒服点儿了吗?或者再睡一会儿?”   谢藤接过来,灌掉大半,再开口时声音已经恢复了正常。   “你明知道阻断药会让人发烧,”他不满地表示,“还掐着我的下巴,逼我咽下去。”   “那是应急时的必要措施。”闻哲叹息。   “你不咬我就不会……”   “公平一点,”闻哲打断对方,“难道要等你掐断了我的气管,我才能反击?”   谢藤用“哼”声表达了不满,灌完了剩下半瓶水。   “离开都柏林多久了?”他问。   “不超过10小时。”闻哲说。   “血检结果出了吗?”   “都是阴性。”   “那就不用继续吃那破药了。”   谢藤扔开空瓶,径直下床,很快找到了位于门边的背包,迅速剥掉自己那身被汗水浸透的衣服,换上干爽地替换品,套上鞋子,拉开门,步入走廊。   “人关在哪里?”他边走边问。   “你走反了。”闻哲无可奈何地跟在后面。   “反了吗?”谢藤毫不尴尬地驻足,转身的同时也把双手覆在闻哲双肩上推着他向前走,“你带路。”   “你知道这样像什么吗?”闻哲尽可能忍住笑。   “什么?”谢藤问。   “二胡曲二泉映月听过吗?”闻哲反问。   谢藤一愣过后陡然明白了对方的玩笑,干脆闭上双眼,把手伸给对方,表示:“我看不见了!快扶着我!”   “请你用自己的脚走路,”闻哲抓住对方的手后,对方却变本加厉,干脆鄙夷道,“我是扶着你,不是扛着你。”   “我不管!”   关人的地方距离并不远,严格来说也不是牢房,而是船上的旧诊疗室改装的、勉强能算作是病房的房间。设备称不上齐全,干净是唯一的优点。   “吗啡的药效还没过,”闻哲说,“可能要过一会儿才会醒。”   “他的体格不像是瘾君子,肌肉却有明显的退化迹象。看来是近期才染上的毒瘾。”谢藤审视着那个躺在床上的前不久被自己拆掉四肢的“凶手”,“查到多少背景了?教授那边怎么说?秋和医生的看法是?”   “他出身于西西里,却不属于西西里,也不是土生土长的意大利人,是早年偷渡过来的无证移民的后代。”闻哲边说边不动声色地留意着谢藤,确定他的确没有什么奇怪的迹象,才继续道,“他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家里只有一位母亲。猜测父亲是一代移民,找他的母亲纯粹是为了‘家乡风格’的皮肉交易。   “他的母亲早年就因为生活太过困苦而自我了断了。他当时已经过了能进孤儿院的年纪,只能混迹街头,做些小偷小摸的行当。因此也对意大利市井的门路逐渐数落起来,后来有了一些不错的人脉。 第197章 消弭-5(VIII)2合1   “至少在当时的他看来,有人愿意为他出面,帮他弄到国籍,的确是非常好的条件。交换只不过是让他通过意大利这边的途径去参军。他理所当然的选择了同意。   “他在军队里呆的时间并不久,从军的详细记录也被彻底清除,明面上只可以查到他的入伍和退役记录。但他通过这样的途径,等同于拥有了军籍和成为NATO驻军的双重身份,加上难民后代的身份,在欧洲政治正确的大环境里,他的升迁无疑也就成为顺理成章的事了。   “医生说他之所以走意大利这条途径,有可能是为了掩饰把他塞进NATO里的真正目的,也就是方便他打着他国名号去替北美做脏活的事实。   “秋大概估算了一下时间,觉得他肯定在中东立过不少‘功劳’,这样才获得了更进一步的机会。毕竟这种缺乏民族和身份认同,也没有故土和祖国概念的人,本身就是一种社会不稳定因素,根本不需要洗脑,他就会自行渴求血腥与暴力作为其发泄途径,同时也知道如何在媒体面前伪装。”   听闻哲说完后,谢藤至少安静了一分钟,而后突然问:“他能活到大鱼上钩吗?我应该没有伤到动脉。”   “如果急救不及时的话,”闻哲揉了揉谢藤脑袋,无奈道,“你已经失去了鱼饵。”   “中东过后呢?”谢藤又问。   “他退役了。至少明面上是退役了,而后就开始专门做脏活了。”闻哲说,“但,婴儿肯定也是第一次,所以我……”   “所以你对他产生了奇怪的同情心?”谢藤语气古怪。   闻哲:“……”   “既然你想象力那么丰富,”闻哲叹气,“那我还是把情况说明的机会让渡给秋,免得你胡思乱想。”   他说着便要走开,还好谢藤动作够快,猛地扑向对方,用力勾住闻哲的脖子,把他拉回去。   “你别走。我开玩笑的。我不想听阿秋说。我想听你说。”谢藤娴熟地撒完娇,追问,“所以你什么……?”   “所以我觉得你会对我接下来要说的内容比较感兴趣。”闻哲反手按住对方的脸,用力将他推开。   “你的说辞成功让我好奇了。”谢藤很干脆地放弃继续圈住对方的脖子,却改为钩住了对方的腰。   闻哲低头看了一眼腰上不属于自己的那只手,这次选择了放任。   “他的袭击对象是异国他乡里作为异类的黄皮肤单身育儿女性,他恐怕还藏在暗处或通过无人机镜头亲眼目睹了保镖们优先保护你的情况,之后就无法再将其做脏活的行为视作理所当然了。”   谢藤听闻哲说到途中就已经放开了对方的腰,表情也变得严肃了不少,问:“你在分析他之所以变成瘾君子的诱因?这能帮助我们圈定他的同类?”   闻哲颔首,道:“他不自觉将自己带入其中,产生了意料之外的同理心。很有可能觉得自己就是那个被诈死的婴儿,也有可能想起了他母亲的死亡。一旦陷入这种不自觉的带入情况中,大概率就会被无穷无穷尽的噩梦所困。”   而人一旦长期缺乏睡眠,意识就会逐渐变得不清。   短则几天,长则一周,精神上就会变得极为脆弱。   “他很容易就沉沦于毒品带来的短暂舒适。高额的消费很快就掏空了他的退休金。盎撒人已经去搜过他的住所了,虽然是上个月才租住进去的,但是里面已经堆满了垃圾。是典型的瘾君子住所。”闻哲说,“但是他准备了一套干净的衣服,放在最显眼的地方,口袋里还有提前准备好的遗书。这个人早晚会结束自己的生命,只是欠缺一个下定决心的契机而已。”   谢藤一愣之后突然笑了。他重新靠向闻哲,环住对方的腰。   “真无聊。”他靠在对方颈边说,“这不过是个缺乏身份认同、对什么都没有归属感的人,在给别人当狗、替人卖命的过程中逐渐变得畜牲不如罢了。”   闻哲没有否认对方的看法:“秋走了暗网的路子,医生走了自己在东欧的人脉途径,已经甄别出至少数百个潜在的属于同类型人,盎撒人已经调配人手在追查了,相关人士应该一个都逃不过。不过他只是个边缘化的小角色,既不是鱼饵,也不是鱼,更不是合格的人质。而是壁虎随时可以舍弃掉的尾巴。他的同类恐怕也是。除掉他们肯定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利用他恐怕也钓不上来什么,只能寄希望于……”   闻哲说到这里便安静下来,把决定权留给了谢藤。   “那么,”谢藤毫不犹豫,“我只能期待他并不是个口风很严的人。”   安东尼教授与他那名助手搭乘着快艇朝谢藤他们所在的中型渔船驶来时,打扮已经区别于初见时的商务精英或后来的典型意大利人,穿着英式三件套正装,显得相当正式。   闻哲站在栏杆边,没有掩饰自己脸上的惊讶。   教授的出现预示着他送给谢藤的“礼物”,的确只是一件礼物,根本不具备鱼饵的价值。   “听说是谈判专家要过来,没想到是你。”闻哲表面礼貌地请对方登船,心下却比以往要更加警惕。   “毕竟我也兼职做脏活。代表交涉谈判只是普通的日常业务。”教授露出微笑,伸出右手等待交握,“人质在里面吗?怎么不请我进船舱?”   “我以为之前已经确定了盟友立场?”闻哲虽然伸手回握却没有带对方进船舱,“是我有什么地方理解错了?”   “你的理解无误。”教授松开手,暂时抛开船舱的问题,抬手示意,“我与他的确已经是盟友了,否则我也没必要为他准备这份精致的小礼物了,他的确很喜欢这份礼物,我还没见过他那么激动的模样,你肯定也没有,不是么?”   “你手里有剧院的监控。”闻哲笃定道,“我以为我们已经清除了所有的记录。”   “我既然能选那个地方,肯定也有你们无法彻底清除的东西。”教授直言不讳,“但你们无需怀疑我的诚意。”   “等等,”闻哲难以置信地问,“你是说,监控是个保险,你只是单纯的想看到他如何表现,盟友关系也不会因此受到任何影响?”   “非常正确。当然不会。而且是丝毫不会。”教授比出指天起誓的动作,“礼物与盟友完全无关,我亲自出面也与盟友与否无关。我从来不针对人,只针对事。区别对待是我的职业准则。”   “即是说这次谈判你本来可以让其他人代劳。”闻哲说,“请告诉我你会亲自出面的理由。”   “一点小爱好。”教授说。   “洗耳恭听。”闻哲说。   “你应该已经察觉到我对人的兴趣很大。因而我的风格就是处理好事情,但尽量避免牵连任何人。尤其是我欣赏的人,我都会尽量给他们机会,期待他们东山再起。”教授并不避讳自己的动机,“毕竟如果想做一名合格的棋手,不止要学会珍爱棋子,也要经常保养棋盘。”   “你把他当做棋子还是棋盘?”闻哲反问。   “开始应该是棋盘,后来是棋子,现在我不太确定了。”教授露出饶有兴趣的表情,“这足以证明我的确开始欣赏他了。”   “理由?”闻哲说。   “大部分的人亲手除掉仇家后,都会茫然若失或一蹶不振。”教授说,“至少也能获得复仇之后的快感。这将会有利于我们以后的合作。毕竟他收到我的礼物后,的确显得非常高兴。但他的问题是,他并不属于这大部分人。”   闻哲颔首。   “另有极小一部分的人,他们会突然从仇恨中醒悟,继而彻底放弃。他们后半生的生活或许依旧悲痛,但他们的灵魂已经得到了解脱。至少能过正常的活下去。”教授继续道,“但他显然也不是这一类人。”   闻哲示意对方继续。   “偶有的,极其特殊的,零星的特例,”教授说,“才能毫不在乎的把仇恨转化为利益链条。”   闻哲微微皱眉。   “从他避开对方的动脉开始,就证明他就是这种罕有的人,”教授说,“他也因此赢得了我的期待。”   “他是不是听不懂英文?”谢藤用中文问身侧的秋。   “肯定能听懂。只是不想回答。”距离秋往对方血管注射第三管药剂已经过去5分钟,她看着病床上对自己视若无睹,却依旧死盯着谢藤的“凶手”,忍不住摇了摇头,“他受过相关训练,加上是个瘾君子,已经拥有相当程度的抗药性。吐真剂没用,殴打大概也是同样。他需要一些更能对他造成精神刺激的东西。拷问不是我的专长。”   “让我想想。”   谢藤就此沉默下来。   片刻后,他阔别已久地露出那副漫不经心的表情,看着病床上的人,用英文说:“你现在的模样,让我想起一个熟悉的场景。我的医生说过——就是被你炸成残疾的那一位。他说以前的人,最喜欢用这种简单的方法,彻底毁掉一个疯子。不是撞击颅骨,也不是用药品,而是用细冰锥。相信你可能没听过,如何用细冰锥贯穿鼻腔直达前额叶。”   秋听到这里很干脆配合地退开一些距离,方便对方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谢藤身上,自己则拿出一根烟来衔在嘴里,却在点燃打火机时陡然停顿,看了一眼谢藤,再度把火机放回口袋里。   “然后我只需要来回转动手腕,就能捣碎你的一部分大脑。那是掌管记忆和理智的部分。虽然只损伤一点点,你却能活着。你鼻腔和一小部分拥有痛觉神经的软组织会感觉到疼痛,但是大脑不会,因为它根本就没有痛觉。”   他说到途中,就已经把手伸向了对方。虽然他手里没有冰锥,但他的动作仿佛拿着一个,握拳的手不断下沉,陡然向上,差点撞到对方的鼻尖时才停下,仿佛贯穿了对方的鼻腔。   “缺失了这一小部分的你,会变得非常不一样。你会完全丧失生活自理能力。虽然活着,但又不像是活着,会饥饿,能排泄,但是你无法选择死亡。   “如果你有幸没有丧失所有的理智,请相信我,那是我最期待的结果,因为我完全知道应该如何控制一个智力水平不高于5岁的人……好了,我决定先离开几分钟,我要去看看厨房里能否找到细冰锥。”   对方的瞳孔陡然缩小,身体也不自觉弹动了一下,仿佛想要阻止谢藤离去,但伤势和固定用的皮带都让他无法动作。   谢藤向前走出一段距离,又陡然转身,重回病床前。   “对了,差点忘了,最好还能找到钩子,有我手臂长那种。就是能挂起整扇猪肉或牛肉的那种。我想你住在贫民窟里的时候,一定在屠夫的仓库里见过。它很牢固,可以钩住你的下颚骨,把你整个吊起来,还不会变形。   “如果你不喜欢双脚悬空的方式,我可以顺便拿两个钩子过来,你的双脚就有机会靠近天花板了……你的眼神看起来好凶,你放心,虽然头朝下便于放血,但我不会那样做,因为那样你就会死。我会让你看着我把你躯干上的肉一片一片的切下来,再塞进你嘴里,逼你咽下去。等到你躯干上的肉都被剔光了,我还有其他有趣的游戏——血鹰,听过吗?   “看来是没有。那是北欧中世纪留下的一种有趣刑法,需要逐一掰断你的每一根肋骨,再把你的肺扯出来,像翅膀那样完全展开,再确保边缘被每根肋骨固定……我似乎闻到了恐惧的味道?”   对方身下出现的腥臊味液体,很快在床单上晕开,顺着边缘滴落。   “你的恐吓意外有效。”秋惊讶地拿下了嘴里的烟,用中文表示惊讶后重新上前,更换为蹩脚的英语,“现在,我们,提问,你回答。”   对方看向秋,嘴巴开阖了一下,随即重新闭上。   秋只好看向谢藤,道:“他好像不打算说话。”   “谁说我只是在恐吓他?”谢藤没有改变所用的语言,“虽然他已经开始害怕了。但是太晚了。我已经决定好了……”   “所以你才愿意亲自替人出面,来把‘人质’换走,同时还能当面测试他是否会做出你眼中的恰当权衡。”闻哲无法理解,“可如果‘人质’死了,你的测试算失败还是成功?”   “无论人质死亡与否,我都已经成功得到了最想知道的答案,”教授不以为然,“而不能继续发挥价值的人质,自然是死去远比活着更有价值。”   “我明白了。”闻哲说。   “不。我想你并不真的明白。”教授露出谦和地笑,“跟盟友的利益链条与客户的特殊要求相比,我还是更倾向于由自己来承担一次微不足道的工作失误,这远比失去盟友要好得多。”   “现在测试结果已经出来了,”闻哲笃定道,“所以你希望我们能让你把人活着带回去?”   教授点头:“反正他早晚也会死在垃圾堆里,根本不用脏了任何人的手。这样对我的盟友和我的客户都是最佳的选择。双赢。你觉得怎么样?”   闻哲仔细沉吟片刻,最终没能找到破绽,干脆选择把教授带向船舱门的所在。   “我以为你们会一起出现。至少之前几次都是一起的。我比较习惯你们一起出现。”解决了“正题”后,教授的语气重新变得像一名意大利人了。   “他想支开我,方便自由发挥。”闻哲配合地改变语气,“我正在思考一个好用的借口,你恰好出现。于是就这样了。”   “你知道他为什么要支开你?”教授好奇。   “拷问。”闻哲语气平静。   教授脚步一顿,仿佛受到了什么惊吓。   闻哲既没有驻足,也没有终止话题:“在保证不杀死对方的前提下,让对方说出最多的信息,拷问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你看起来根本就不在乎他会使用什么手段?”   “你指拷问?”   教授颔首。   “相比之下,我更在意的是,你明知道幕后是谁,却不愿意帮助盟友从根本上解决隐患……秋?你?”   闻哲没来得及说完,就看见秋慌张的从走廊另一端跑来。   她光着脚狂奔而过,甚至差点撞倒了闻哲也没有停下。   闻哲忙喊:“怎么了?”   “你想办法拦一下!”秋头也不回地说,“一分钟也好!老娘去找东西和人过来撬门!”   闻哲来不及再说什么,当即就往旧诊疗室赶。   越是靠近,惨叫声越清晰。   等闻哲到的时候,已经明白了秋要撬门的理由。   门被从内部抵住,只能通过门上一扇满是污迹的小窗勉强窥视。   虽然谢藤还没给床上的人解开束缚的皮带,但那人的双脚掌已经各被一根长钩贯穿。   等谢藤解决完前一个步骤,自然转身拿起了放在旁边的细冰锥…… 第198章 消弭-5(IX)   闻哲一拳砸在门上,巨响成功地吸引了谢藤,让他回身。   “过来。”闻哲说,“把东西移开。然后把门打开。”   谢藤隔着满是污迹的小窗,与闻哲对视,片刻后对他笑了,却没有过去开门的打算。   他重新移开视线,继续专注于自己手中的锐器,很快调整的角度,靠近了被皮带固定在床上的那个倒霉鬼。   拷问与施虐因目的性不同,本质完全是两回事。闻哲心下不禁暗骂自己刚才竟然完全没有察觉谢藤的目的并非前者,而是后者。若谢藤将“获取信息”视作次要品,可能就无法再维持与教授维持盟友关系。   “不踹门吗?”教授好奇地盯着闻哲。   “你娱乐电影看多了。腿骨断了也不可能踹开。”闻哲跟刚才的秋如出一辙,头也不回的丢给教授一句,同时用比刚才还重的力道一拳砸在门上。   巨响再度吸引了谢藤的注意,让他停下了动作。但能维持的时间比刚才还短,闻哲没来得及想出吸引对方注意力的其他方法,冰锥的尖端就已经没入那个倒霉鬼的鼻子,后者因此发出更加惨厉的尖叫。   幸好这艘船不大,稍微拖延了这片刻的时间,已经足够秋带着适合的工具与自己的人赶回来了。   “让开!”   秋大喝的同时,闻哲已经薅住教授迅速退向一旁,她的两名手下左右持稳撞门器,果断启动。   液压带来的冲击强度远非人力所能比拟,巨响掩盖了门内的惨叫持续几次过后,从内侧抵住门扉的重物被弹飞,门的一侧也被液压冲击的力道撞得凹陷下去。   但门并没有这么容易就被彻底打开,只能在另一侧进行同样的作业。   反复过三次之后,整扇门都失去了原本的功能,扭曲成毫无规则可言的金属薄面,被三个强壮的人合力推拉推拖拽。   秋在刚出现够她通过的缝隙时,就已经灵活地钻了进去。   闻哲的肩膀比她宽,即便侧过身,也无法通过,只能继续等待。   幸好他只多等待了不到半分钟,整扇门就被秋的人给拆了下来。   闻哲走进房间时,秋刚往谢藤脸上砸了一拳。   “学会支开我了是吧?”她成功在对方脸上留下一块淤青,拎着他的衣领,用中文质问,“你是不是对自身的定位有什么误会?你是负责思考的大脑,不是随处可见的廉价打手,更不是一文不值的变态!”   “一时兴起而已。”谢藤平静地说,“不用说得那么严重。”   出人意料的是他挨了秋一拳后,只是暂时毫不动弹地任对方拽着自己的衣领,等到对方放松警惕的刹那,他却突然开始了拳脚的反击。   秋猝不及防被钩住膝弯,当即一个踉跄,被迫松开对方。   “有趣。”教授虽然听不懂,但他显然也很擅长观察与分析,“请继续。不用在乎我。”   闻哲可不觉得有趣,只觉得完全就是一场闹剧。   他走上前去,打算把秋扶起来,却被后者直接挥开。   “说起来我还没有痛揍过你,看来你是欠教训……”   秋原地弹起,调整好平衡,准备出手。   谢藤根本没有等对方说完话,更没有给她反击的机会,就再度将其踹翻在地。   在谢藤即将要把自己手里的不明物件砸向倒地的秋的脑袋时,闻哲终于及时握住了他的手腕。   再度出人意料的是,谢藤就跟刚才突然攻击秋一样,同样对闻哲也动起手来,以娴熟的弓背反肘的方式,将他整个摔了出去。   秋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就已经本能地伸出腿,绊住了谢藤的脚踝。闻哲趁机翻身而起,抓住对方的胳膊,用力反向拧折,并在对方反击成形前,将全身的体重压上,直接把谢藤按向地板。   闻哲发现谢藤手里抓着的准备用来攻击秋的东西居然是第三个铁钩,只好用力捏紧对方的手腕,直到他被迫松开手指,任由铁钩掉在地上,才不再对谢藤的手腕施暴,只是单纯的利用自己的动作,将对方牢牢地固定在地上,不给对方留下丝毫可乘之机。   “你到底怎么回事?!”秋简直怀疑谢藤是感染了狂犬病才会这么喜怒无常。   谢藤没有回答,却在她试图靠近检查他的瞳孔时,突然咬向了对方的手背。   闻哲急忙整个人压在谢藤躯干上,把他的脑袋也按向了地板,这才阻止他的举动。   “好了,休,”闻哲把自己的声音压得低且缓,覆在对方耳边如同呢喃般说,“乖一点,我不想折断你的手臂。”   谢藤显然并不在乎这个。接下来是他长达一分钟的、持续不断地挣扎以及闻哲分毫不让的禁锢,直到谢藤彻底不再动弹地趴在地上不断发出疲惫所导致的粗重呼吸,但闻哲依旧没有松开束缚。   又过了将近一分钟,谢藤的呼吸也平复下来,闻哲这才尝试着逐渐放松力道。   他就这样耐心十足的,花了好几分钟来放松禁锢,直到再三确认对方没有丝毫反抗的意图,这才彻底松开束缚。   谢藤神情坦然地爬起来,没有再攻击任何人。若非脸上的狼狈,根本就不像刚才闹出一番骚动的模样。   但当他想移动的时候,却再度被闻哲按住了肩膀。   谢藤回身看向闻哲,抓住了对方覆在自己肩膀上的那只手。   就在闻哲小心翼翼地戒备着对方,随时防范他有可能出现的任何攻击动作,对方却侧头亲吻了自己的手背。   一触即离的方式,谈不上撩拨,更不可能是一时兴起,像是没有情感和语言的崭新表达方式。就连闻哲都无法判断其用意,但他却选择了不再限制对方的行动。   谢藤重新走回到不知何时已经忘了惨叫的那个人面前,用一种介于漠视和漫不经心的表情盯着对方。冰锥还挂在那个人鼻孔里,虽然好歹没有刺穿,恐惧却让那个人不停的发抖,就连冰锥柄也摇晃出了可笑的弧度。   谢藤的确笑了。如同欣赏到了一部极其有趣电影,就这么盯着那个人看了一会儿,而后突兀地凑近对方。闻哲迟了半舜才抓住谢藤的手腕,但对方的力道大得超乎寻常,就像发作时那样,根本无法制止他。   就在秋和其手下也要扑上来帮忙时,谢藤却突然放弃了与闻哲继续抗衡。   “你没必要那么紧张。真的。”他转向闻哲,捧住对方的侧脸,亲吻他的脸颊,“我没有发作。我很好。你别担心。”   闻哲没有被谢藤的吻转移注意力,反而在对方的手指即将抓住冰锥柄的刹那,再度握住了他的手腕。   “游戏已经结束了。我只是要把它拔出来。我不会再欺负这个人了。”谢藤这次完全没有与之抗衡,而是向后靠近闻哲怀里,发出可怜的声音,“你居然不相信我?那你抱着我,圈住我的腰,抓紧我的手腕,跟我一起……我用行动来证明,好吗?”   当然不。全都不。闻哲毫不犹豫地想。可他的动作与思维相反,犹疑片刻后逐渐放松了钳制,只是始终保留着一份警惕。   伴着清脆的金属落地声,谢藤终于把冰锥扔到了地上。   他的确没有多余的动作,闻哲也终于彻底松开了对方。   接着谢藤却以一种温和得堪称毛骨悚然的方式侧过头,再度亲吻了闻哲脸颊,随即重新看向那个被他“稍微”折磨了片刻的人,改换了语言,问:“现在你愿意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第199章 消弭-5(X)   10分钟后——   教授站在栏杆边,来回审视着闻哲与谢藤,并不介意一度被晾在旁边许久以及那一连串闹剧。   船舱内的“拷问”已经转变为“审讯”,并由秋和她的属下接手。教授暂时放下此行的目的,交换条件是教授的助手必须留在审讯在场,而谢藤和闻哲则必须像在意大利时那样陪他“聊天”。   这个提议无疑对谢藤来说相当有利,他随即答应了。闻哲也没有反对,因为这样至少能借机把谢藤带离充满血腥味,容易引发其暴力本能的船舱。尤其在谢藤折磨过那个人之后,对方面对谢藤的质问时依旧只摇头的前提下,很容易激发谢藤重复未尽的种种。   “我非常好奇,你们刚才都用中文谈论了些什么,又交换了什么意见?”教授问,“需要保密的部分可以跳过不谈,只要满足我的好奇心就足够了。”   “当然可以。”谢藤说。   10分钟前——   “……你愿意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对方坚决地摇头。   最难对付的其实就是这种人,闻哲想,他会疼痛、尖叫、求饶等,唯独不会开口。   “你居然会如此忠诚?”   谢藤有些惊讶。   “那我重复一遍,你认真听好。”   他缓慢地抬起手,轻轻拍打对方的脸。   “我说,下次我说请回答问题,你就必须回答,别假装听不见或听不懂。记住了?”   对方依旧不出声却更大弧度地摇头。   谢藤突然一改方才的态度,大喝一声:“记住了吗?”   对方蓦地向后瑟缩,而后不止没有开口,还像疯了一样摇头。   “真是意外,”确定口头恐吓无效后,谢藤漫不经心的说出了半句话,接着就毫无预警地踩住对方的一边脚掌,连同还没拔出去的铁钩一起用力碾压,“你为什么就是不愿意回答问题?是因为我的方式太温柔了……?”   闻哲这次没有动手阻止,只是叫住了他:“可能只是因为教授还在这里他才不能开口。”   谢藤头也不回道:“你把教授带走……”   “如果你只是想通过折磨谁来取乐完全可以换个时间和地点。”既然委婉的劝阻对方听不懂,闻哲只能直接打断,“或者,他可能并不认为自己知道了什么,因而根本无从谈起。”   闻哲说到途中,谢藤就陡然凑近了前者。   “如果你不同意我的看法,”闻哲平静地与其对视,“可以当我没有说过。”   “你如果有什么赋有创意的建议,”谢藤问,“或者你等的就是我愿意提问的这一刻,现在可以提出来了。”   闻哲没有否认:“有简单且有效的而且不需要那么麻烦。”   “你再度成功的激起了我产生好奇心。”谢藤说。   “船上不是有白糖吗?”闻哲反问。   谢藤不解:“用来做什么?”   “足量的白糖与水,或者蜂蜜与水,不需要成瘾性的糖浆,用最普通的糖即可,外加一只漏斗。”闻哲如同谈论天气,“大概只需要几分钟,就能调出几大桶足够甜的液体,然后把它们全都灌进他的嘴巴里。等糖分在人体里累积到一定量,人就会逐渐却彻底的放松下来,陷入一种近乎于酒醉的状态,会把任何不起眼的事情孜孜不倦地反复提及,到时候无论是你想知道的,还是意料之外的事,都可以问。你只需要就像闲聊一样提问,即可获得他不愿意提及地部分。”   谢藤暂时失去言语能力。   “当然,这也能一定程度上满足你的施虐欲,”闻哲说,“因为那些灌入他胃袋里的大量的糖,不用多久就会让他出现乏力和恶心的症状。等到他出现呕吐、口干等缺水症状出现,距离强烈的腹痛也就不太远了。”   谢藤沉默地盯着闻哲。   “人可能对化学药剂有抗性,但绝对不可能对糖有抗性,因而糖永远能促进人的大脑分泌出足够愉快的激素,人一旦感觉到愉快,意志力就不会那么坚不可摧了。”闻哲说。   毕竟他虽然喜欢把清晨花圃里最鲜艳的那朵花剪下,将它放在花瓶里,摆在餐桌上,在它枯萎后毫不留情地扔掉。但面前的并非是一朵花,他根本不打算施舍分毫的怜悯。   “一旦身体出现酮症酸中毒,就会陷入一种缓慢且痛苦的死亡过程。除非有足量的胰岛素。但这里显然没有这种储备,不过大脑分泌的足量激素,已经足够他支撑到说完临终遗言了。”   谢藤难以掩饰自己脸上的惊讶。   “怎么?”闻哲看着对方。   “我误会了你。”谢藤说。   “现在误会解除了?”闻哲语气笃定。   “是的。”谢藤颔首。   ——对方从来不是什么善良的人。   但他维系善良,因而更能毫不留情地解决与其无关的人。   一个不像是人类的危险存在。   跟他当初所感觉到的一样,对他来说就是极度危险却更加吸引他的存在。   他想……   突然之间,他又开始思考了,于是他也突然恢复了“正常”。   ……   “情况就是这样。”   闻哲和谢藤用英语还原了刚才的情况,默契地分别隐去了一部分说辞,当然也没有把自己的想法摆上台面。   “这样算是满足教授的好奇心了吗?”谢藤问。   教授颔首,却没有执着于上一个话题,而是分别为二人给出了奇怪评价。   “你的手段非常有趣。”他先看着闻哲说,随后又转向谢藤道,“你也彻底出乎了我的意料。”   “既然你对我们的回答比较满意,”谢藤趁机问,“我也想好奇教授你。”   “我?”教授疑惑。   “是的。”谢藤说,“彼此都相互了解才是公平的盟友关系。”   “我以为你们东方人并不信仰虚无缥缈的公平,”教授疑惑,“只注重持续平稳向好的目标。”   “中庸。”闻哲突然介入对话。   教授和谢藤看向闻哲。   “应该用这个词。”闻哲说,“而‘非平稳向好的目标’这种普通又冗长的词句。”   “在西方语境下,中庸是个贬义词。”教授说。   “我不是西方人。”闻哲微微眯起眼,露出特殊的笑容。   “我也不是,”谢藤突然开口,“没有必要遵循你们的褒贬标准来定义自己。”   教授暂时沉默下来,盯着谢藤的眼睛,试图寻找什么,片刻后就转向了栏杆外的海面。   眼神有些像秋,闻哲想,教授可能亲历过战争。   “虽然安东尼肯定不是我的真名,但你们知道我的称呼为什么是教授吗?”   教授突然抛出问题,接着又抛出回答。   “因为我以前的确只是一名普通的教授。”   实话——闻哲和谢藤几乎同时揣度出相同的看法。   他们都没想到对方会突然说出实话,即便是在没有任何佐证的前提下,随着真实而来的沉重与血腥也就成为了必然的感受。   “我原本的家族生意做得不差,也算是上流圈子里的一份子。我的人生过去没有不顺遂,后来也没有。只是有的时候意外会突然降临。”   教授看向谢藤,眼神意有所指。   “两伊战争发生时,互联网媒体还不存在,很多血腥的数据与资料都不会出现在大众视野里,只会沉睡在资料仓库里。我有幸,或者说,我不幸因为猎奇心理,从而接触到了其中一部分。   “就现代战争而言,能与之媲美的,恐怕只有巴尔干了。   “可二者也有本质区别:巴尔干的仇恨是炽烈的,战争本身却是死寂的,如同被投进高压熔炉,寂静而缓慢的融化;两伊本身就是一场火焰,狂热地焚毁了一切,小范围的烈度几乎可以与‘凡尔登绞肉机’相提并论。”   作者有话说:   不偏谓之中,不易谓之庸 第200章 消弭-5(XI)   “教授你看起来不像是亲历过两伊战争的年纪。”闻哲表露出适度的不解。   “尤其是作为技术官僚,而非18岁就上战场的大头兵。”谢藤看法相同,“就算是天才,你的年龄对不上。”   “海湾战争的可能性更大一些。”闻哲说。   “的确没有亲历。”教授颔首,“我那时候只是个叛逆期的青少年,每天守在电视机前看新闻,或者在学校里听同学们夸夸其谈的互相吹嘘,已经是我所能接触到的最趣的东西了。可是,很多事情其实已经在我们未成年前就已经决定好了。即便当时的我们可能根本就没意识到那对自己意味着什么,但它依旧会自行浮现在我们灵魂深处,驱策我们做出选择。不是吗?”   教授因此很早就对人性的下限和上限都产生了无法磨灭的庞大好奇心。   “好奇心在很多时候并不是一种好东西。”教授说,“可它就像人的其他本能一样,是人无法抗拒也无法剔除的弱点。”   又一个把弱点摆上台面的人,闻哲想,就像谢藤一样。这样的人相比一般人更难被周遭动摇,卸下防备的处事方式让他们近乎无懈可击。   “于是,我在中学就决定了自己未来会选择的专业。”   心理或精神相关的学科,闻哲想,甚至可能是神经相关的学科。   “我的学业和研究依旧相当顺遂。”教授说,“取得博士学位后,又通过家里的关系,得到了一个非常特别的机会,得以雇于NATO一个表面上不存在的机构下辖的并不存在的研究项目。研究的目的是帮助士兵克服对战斗或者说是死亡的恐惧,同时也是更有效的训练与控制住士兵,让他们能更加忘我的投身战争,并且在离开战场或退役后不会被PTSD困扰,这样就不会给周围的人带来任何困扰了。”   大概率是药物相关违背道德伦理的极端治疗方式,闻哲想,所以才不能摆上台面。   “一种精神尖兵计划。”谢藤说。   教授颔首,给了一个相当宽泛的范围:“确切的说是:如何彻底改变一个人。”   他显然不想提及具体内容,很快一言带过:“大概是我的研究比自己想象得都要有效,继而引起了大洋彼岸的注意。”   教授得到了作为特殊顾问被邀请去关塔那摩的机会。   “那里关着全世界各个国家的囚犯,或者说是他们口中的罪犯。”   无论盟友还是敌人,只要妨碍到北美的利益,都被一视同仁的关在条件同样恶劣的地方。   “面对罪犯自然与面对士兵时不同。至少我多少也是在帮助士兵的,而罪犯则完全可以使用任何手段,只要能让他们彻底放弃信仰或信念。”   教授看向闻哲,意味深长地说:“你让我想起那个时候的自己——我的起点,也是我的前半生。”   闻哲既没有说话,也没有露出任何多余的表情,显得相当平静。   “他不是北美的走狗,”谢藤却没有保持沉默,“也没有以摧毁别人的信念作为成就自己的跳板。”   “我知道他和你都不是,我也只是曾经是。”教授说,“这才是我们能成为盟友的理由。”   “你为什么要离开那里?”闻哲问,“哪怕放弃自己长期的研究成果以及‘自由’的研究环境。”   “理由很简单。因为我很快发现自己并不喜欢在关塔那摩的顾问工作,因为我还记得自己是名意大利人,我灵魂深处依旧看重家族,也有想要拥有一些值得向自己家人夸耀的成就——就是那种可以讲述给孩子与孙子们听的、让他们能向友人们夸耀的伟大人生。”教授看向闻哲,道:“你作为拥有相似观念的东亚人,肯定能理解这种想法。”   闻哲颔首,谢藤眼神微妙。   “所以,”教授说,“我必须为自己的人生保留最后一点值得一提的部分。”   尽管他现在的生活也没有多少值得一提的部分,至少维持住了底线。   “于是我成了一名说客。”教授说,“其实人性有很多恶质的部分,是从来不会端上台面的。尽管早已经舍弃了很多固有的道德观念,依旧不想抛下自己的底线。就像你们一样。”   尽管他们三人接触的时间并不长,教授已经能对谢藤与闻哲做出进一步的判断。   “你有原则,也懂礼仪,能自然而然地讨人喜欢,有一种恰到好处的赏心悦目。可你的本质却是处于审慎判断下的残酷与暴虐。”   闻哲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教授当然也不会强迫别人认同自己的看法的习惯。   教授说完就转向了谢藤,继续道:“你的出身、外貌以及才智原本应该是让人羡慕嫉妒的,只是你的内部始终是一团混沌的、极其不稳定的诡异结构。这让周围的人更容易接受你,可你却无法真正接纳他们,因为你知道没有人跟自己一样,甚至连部分相似都谈不上。孤僻才是你的本质。”   教授的看法比“双年展”时改变了不少,也精确了许多。   “你其实并不讨厌与我们这样的人合作。”谢藤说出自己的看法。   “不讨厌?不。岂止是不讨厌,而是非常的喜欢。”教授笑了,“因为我觉得不同的人之所以能合作,并非是出于所谓的信任,也不是白纸黑字的合同,而是在了解彼此底线的基础上,还能继续探索相同的利益途径。”   “就像你只需要确保人质活着,”闻哲了然,“却不在乎我们能否从人质的嘴里挖出什么。”   “确切的说:我希望他活着,却并不介意他死去。”教授收敛了笑容,“消耗品就是如此可悲,当他们已经丧失可挖掘的价值,就会沦入此等尴尬的境地。可他既然还活着,就不能继续留在你们手里,否则就会落人口实。让他回到客户手里,无疑是对各方都有利的结果。与你们商量,让你们同意我的建议,这就是探索相同利益途径的最简单方式。”   “那你之前为什么要把他作为礼物送给我?”谢藤不解,“难道只是为了躲在暗处观察我,再……?”   “我是意大利人,我的客户可就未必了。客户和我在乎的是完全不同的部分。”教授难得十分不礼貌地打断了谢藤,“既然那是他需要在乎的,而不是我需要担心的范畴,我自然只需要满足客户的最低要求就能成为一个合格的交涉人。”   “我以为照顾客户只是你的副业,”谢藤问,“你完全有自主权决定选择那些能对自己有益的部分。”   “的确有。但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让祖国得益。”教授说,“相信你也是同样。”   “有趣的认同感。”谢藤模棱两可地弯起嘴角。   教授动作一滞,很快回神,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得出另一个结论:“你的出身让你无法获得这种认同感。只是你以前没有意识到自己既不是东方人,也不是西方人。甚至严格来说,你根本不知道普通人追求的是什么。因为你想要的东西,跟大家完全不一样。”   教授说到这里再度转向闻哲,道:“他口中的‘也不是西方人’的‘也’才是重点。”   “你的意思是,”谢藤问,“我只是在赞同他的观点,那并非是我自己的观点?”   “不,”教授转向谢藤,“我的意思是,你所赞同的从来不是他的观点,而是他。”   谢藤垂下视线,陡然沉默了。   闻哲既没有看谢藤,也没有看教授,表情更没有丝毫的变化,仿若什么都没听见,可他又的确一字不漏地听了。   “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教授问闻哲。   闻哲平静地看向着教授,却没有开口说话的打算,仿佛在阻止自己出泄露出任何情绪,可是究竟如何恐怕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教授,”谢藤的视线不知何时已经落在闻哲脸上,并出声引起教授的注意,“你刚才的话似乎是在说:‘选手裁判和主办方都是我,我要如何评判,全凭自己的心情而定’。我认为这样的评判标准,完全没有公平可言。”   “某种意义上的确如此。”教授没有否认,“毕竟只要你身处欧洲,尤其是南欧。或者你无论如何也避免不了与这个地区产生联系,那就必须与我或我的客户以及朋友们打交道。那我就会拥有这样的双重评判标准。”   “这就是欧洲,”谢藤半是讽刺半是了然地问,“我除了接纳这个评判标准别无选择?”   “这就是欧洲。”教授重复了对方前半段话,“一个由各自为政的国家与零散的私欲拼凑而成,却拥有无限话语权的奇怪地方。”   “我们似乎又回到了对话的开头,”谢藤调侃,“我们谁都没能说服谁,聊天本身的意义已经不复存在,只是在打发时间而已。”   “的确。”教授微笑地附和,“可惜,这个世界上唯一公平的就是不公平本身会公平的降临到每一个人的头上,不可调和矛盾与冲突也始终会存在,不是吗?”   教授的问题并不需要任何人来回答,他们三人的“闲聊”也就此告一段落。   “好了。”教授说,“我今天起得很早,没来得及享用早餐,已经有些饿了。希望你们能带我参观一下餐厅?”   “当然。” 第201章 消弭-5(XII)   一个小时后,舱内的“审讯”结束,秋的人把躺在担架上、浑身上下散发着属于糖的特有甜腻味的“人质”从船舱里抬出来,连同教授的助手一起送到他们的快艇上,教授则对餐厅里中东口味的极简菜品表示了一定的赞赏,并询问了厨师的联系方式。   “看来他们采用了我的建议,”闻哲不确定地看向教授,“你的客户那边还能交差?”   “我的客户只承诺保住他的命并且帮他养老,”教授毫不在意,“没有承诺过让他完好无损的颐养天年。”   “商人?”闻哲不禁好奇,“还是政治投机客?”   “这个答案已经超出了我能回答的范畴。”教授表现得像一位亲密的老友那样,凑上前与谢藤和闻哲分别拥抱。   不等教授攀上舷梯,谢藤已经从后面身后闻哲圈住了他的腰,下颚枕在对方肩膀上。   “其实都有,”他侧过头,在闻哲耳边低声道,“更可能是他们官僚系统里的一员。”   又是无聊的占有欲,闻哲边想边了然地颔首,随即抬手朝已经爬到快艇里的教授挥手道别。   “展露本性的确有助于达成合作,可是保持必要的礼貌也是关键所在。”闻哲低声对谢藤说,后者意会地跟着他抬起手来,也朝教授挥了挥。   “相信我们很快就会在其他地方再见。”教授露出笑容,显然并不介意他们亲昵的举动,同样朝二人挥手。   “非常期待。”闻哲说。   虽然是个把人当做研究对象、算不上是个好人,充其量只能算作是怪人的人,闻哲想,但是却有一种中年人所没有的活力。   这种如同十几岁少年的气质,其实是能有所成就者都拥有的特质。   教授的助手准备发动快艇时,教授突然阻止。   “差点忘了告诉你。”教授对谢藤招了招手,示意他靠近栏杆。   “什么?”谢藤躯干略微前倾。   “我查到一件你肯定有兴趣的事。当然我不确定你是否查到过,这其中的过程也充满巧合与曲折。”   谢藤出奇耐心地等待教授说完这段冗长的“开场白”。   “我在某些方面的人际往来碰巧有所进展,加上他们并不知道我跟你的盟友关系,我才得以亲耳听到这个特殊的消息。”教授终于切入正题,“我那位同胞的后裔之所以会被盯上,并非是因为你或者其他人,只是因为他自己的行踪被泄露到了他的前任老板手里。而他曾经碰巧是一位没有背景,却不太安分的人。加上他选择了一个安全系数非常低的行业,让他的前任老板很容易就会因为某些小错误,针对他实施必要的极端报复。”   谢藤圈住闻哲腰身的胳膊突然收紧,后者不动声色地侧头瞥了前者一眼,发现对方的神色如常,但逐渐收紧的胳膊却传递出与之相反的讯息,只好抬手覆在对方的手腕上,来回摩挲着安抚。   谢藤很快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当即重新放松下来,手臂也不再施力。   “他还活着吗?”谢藤难得认真的问。   教授摇了摇头:“毕竟是那个行业,前任老板既不善良,也谈不上绅士。”   “意裔帮你照顾飞机和赛车以前是做什么的?”闻哲用中文问。   “往被制裁的国家走私除军火之外的各类生活物资。”谢藤低声说。   闻哲:“……”   “不包括违禁药品。”谢藤补充。   闻哲微微皱眉,好歹没有太过出乎意料。   “尤其是到古巴与朝鲜半岛的这两条线。”谢藤再度补充。   “北美方面一直都盯得很紧,”教授显然既听不懂中文,也听不清谢藤和闻哲低声对话,自顾自地继续,“他一直都是黑名单上的人,只不过在你的手下隐藏了踪迹,让他的前老板无法追踪。不过他当初既然敢黑吃黑,肯定是已经做好了遭到血腥报复的准备。只是恐怕就连他的仇家都没有想到,他的嘴巴会那么严。”   谢藤松开了闻哲,问:“他们在找什么?”   “一批小麦。很大的一批。至少有上百万吨。”教授说,“还有一批稀有金属,但是他们没有说具体是什么金属。可能也有几万吨左右的量,不会超过十万。我可以帮你查一下,应该不会太难追踪。”   “明白了。”谢藤颔首道谢,接着问:“他生前被关在什么地方折磨?为什么我这边线索全无,你却能查到这些?我很好奇自己消息源的盲区所在。”   教授说出一个陌生的东南亚海港名。   “怎么可能!?”谢藤顿时失声,“东南亚根本没有那种类型的拷问手段,那是……”   “现在的确没有。”教授说,“但以前有。”   谢藤一愣:“以前?”   教授点头:“你肯定只查了军方和反间谍,却没有从这个方向考虑,尤其是没有结合历史相关的因素。”   谢藤沉吟片刻,问:“西贡?”   教授赞许地颔首:“他们养了一些越战遗留下来的,被海军抛弃的SEAL里出来的疯子,专门传授别人如何剜膝盖、拔指甲和剥皮等。”   “能找到尸体么?”谢藤问。   “我有一张定位在波斯湾附近的模糊卫星图,大概是抛尸的时候碰巧被监控卫星捕捉到的。”教授说,“但是西亚距离东南亚有一定的距离,海路和陆路都有运输的可能,很难捕捉到精确的轨迹,坐标半径范围大概有三海里。如果你有需要,我会把这些资料发给你。但以海流的速度来算,捞回来的可能已经微乎其微了。”   教授就此沉默下来。就在谢藤和闻哲都以为他不会再说什么了,他却突然道:“你的祖父母可能也是因为这件事,才会被牵连其中。毕竟在旁人看来,那里是他们的传统势力范围,帮忙藏匿一个人,再容易不过。”   闻哲没想到会突然听到谢藤失踪的祖父母的消息,差点没能及时藏住脸上的惊讶。   “即便我们从来不做走私生意?”谢藤问。   “是的。”教授说,“即便没有任何证据,他们也会相信对自己有利的臆测,只要你的人暴露了行踪与过去,自然会有人怀疑到你们家族头上,把你们跟丢失的小麦与稀有金属联系在一起。”   谢藤问:“既然他们的游艇有在东南亚靠过岸,为什么我却追查不到任何相关消息?”   “路径不对。你不应该追踪游艇和人。”教授说,“虽然距离他们的游艇从东南亚口岸消失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我不确定是否还能找到相关消息,但我能确定他们在东南亚靠过岸不是依靠证人,而是私人游艇的配件定制订单。尤其是在意大利定做的造船私人订单,很容易就筛能选出特殊的收货地点……”   “他们还有可能在那附近吗?”谢藤追问。   “我相信以他们的年纪,身体也已经到达极限了。等你找到他们,也没有多少希望了。你最应该做的是去接手他们在东南亚的势力,别让它落入其他人之手。至于复仇与否,我建议你可以暂时先放一放,优先推进我们的合作,别让这种意外……”   “意外。”谢藤终于打断了对方,寓意不明地重复了教授话尾的词。   “是的。意外。”教授略带怜悯地说,“至少我的调查结果就是‘意外被仇家找上门’的‘普通寻仇’继而牵连到你祖父母而已。”   “如果有人故意把他的行踪泄露给仇人,导致牵连了我的祖父母,”谢藤说,“这就不应该被归类于意外了。”   “这我就无法替你查证了。”教授遗憾道。   “我知道,”谢藤没有纠缠于此,“你愿意告诉我这个消息已经……”   “不,”教授难得打断了对方,“作为盟友,我其实并不想告诉你,因为我不喜欢施舍帮助,我觉得那是在否定你的能力。我只是怀着诚意想劝告你,那些事情既然已经过去了,你就必须放下。如果无法放下它们,就无法真正处理好它们,对你也没有任何益处。就像你手下的人没能处理好自己的过去,才会惹祸上身那样,也像Richter家的人在他们与北美的老寡头们撕破脸后注定会成为祭品……”   “我知道了。”谢藤再度打断对方,重复,“我知道了。我不会做出错误的判断,也不会影响我们的合作。”   教授颔首,在得到谢藤的口头保证后不久就乘着快艇离开了。   相比前几次利落的挥手告别,这次的教授显得有些放心不下。   “休。”闻哲唤。   可惜他没能得到谢藤的任何回答。   秋跟着喊了一声,同样没有得到回答,干脆负气地不再管他,先去吩咐自己手下的人回到各自岗位去各司其职后,这才看向闻哲,低声解释道:“他不是第一次这样了。”   “什么样?”闻哲问。   “就是这样。”秋说,“杵在原地一动不动,喊他也没有反应。医生怀疑他只是单纯的不想理任何人。但是他否定了,宣称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好像根本听不到周围的任何声音。医生为此做过测试,证明他没有撒谎。”   秋说完就朝闻哲指了指自己肿起的脚踝,再指向杵在栏杆边一动不动的谢藤,表示要去“犒劳”一下受了工伤的自己,这里就暂时先交给他了。   闻哲颔首,目送秋等人的散去,甲板上很快只剩下他与谢藤。   不合时宜的海风,裹挟着渔船另一侧用来堆放鱼获的腥咸味,刺激着人的嗅觉,让闻哲皱起了眉。   谢藤仿佛没有嗅到,依旧一动不动地杵在栏杆边,眼睛也看着远处,却不是海面,也不是栏杆,仿佛并不在意自己身处何处。   “休,”闻哲问,“你没有什么想要告诉我吗?”   没有反应。   确切的说是一种比置若罔闻还要麻木的“全无反应”。   但又不像是之前的自我封闭,的确就像单纯的拒绝与周遭沟通。   用什么开场白最能引起对方的关注?   闻哲审慎地盯着对方,仔细地思考是否拆穿对方表露出的诸多自相矛盾,但他最终选择暂时不去惊动对方。   直到谢藤的身体突然发起抖来。 第202章 消弭-5(XIII)   “怎么了?”闻哲这次没有放任谢藤,而是固定住对方的下巴,逼他看向自己,“冷吗?说话。”   黑檀色的眼睛撞进谢藤的视野,轻而易举地撕毁他仅剩的伪装,让他抖得愈发厉害了,但他依旧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对方居然既没有笑,也没有其他情绪。闻哲难以置信地盯着谢藤的脸。那张平静无波的面孔与其不断发颤的双肩,仿佛属于两个完全不同的人。一种大脑根本无法驾驭的两极状态。   “我不冷。”谢藤终于出声,随即垂下眼睑,避开了对视,“没什么。我……”   他的话都没能说完,就被闻哲一把拽了过去,扣着他的后脑,揽住他的腰身,将他整个压进自己怀里,用力箍紧。   谢藤愣住。   这是他十分熟悉的能让他感觉到疼痛的拥抱。   “我不想动粗。可你为什么总是乐此不疲地挑衅?”闻哲在谢藤耳边低语,如同威胁,“难道你不知道疼痛跟性爱一样,也是能让人上瘾的东西?被人施暴能让你找回尊严和理智吗?自我欺骗很有趣吗?你这样跟被戒断反应困扰的瘾君子有什么区别?”   “我……”   谢藤知道。   甚至远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但他同时也感到异常的麻木。反而是对方藉由拥抱所传递过来的疼痛竟然会如此的明显,才让他倍感意外。   许久,直到谢藤身体的颤抖有所缓和,闻哲才松开怀抱。   “好了。我们进去了。”闻哲盯着谢藤偶尔会不自觉痉挛一下的肩膀与胳膊,说,“甲板上风太大了。渔船不是为了看海景建造的,根本没有防风设计。”   “我不……”   谢藤拒绝的话语没能成形,就被闻哲重新揽进怀里,半拖半抱地拽进了船舱。   闻哲将谢藤带回了房间,直接按在了床上。   谢藤霎时就被浅淡的自己昨夜发烧时所留下的汗水味道包围,懵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虽然并没有使用专门为其调制的淡香水味,但与海的味道有五成相似,只是缺少一份舒适,是他熟悉的能带来绝对安全感的环境。   ——可笑的安全感。   谢藤挣扎着起身,双脚刚一触地,就被闻哲卡住脖子,按回到床上。   “躺好。”闻哲说,“没有我的同意,不准下床。”   “我没事。”谢藤挣扎着半跪起来,却没有下床,“真的没事,我……”   闻哲突然抓起被子,扔在了谢藤的头上,再度打断了他未尽的话语,接着又将其覆在他背上,用力缠紧,把他半裹成可笑的三角形。   无论谢藤是否有事或感到寒冷,这样简单的方式都比他本人料想得要有效。   “已经不发抖了。”闻哲说着松开了双臂。   谢藤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低下头,伸手拽住了被子两侧,将自己裹住。就像以往无数次那样,将身体蜷缩起来。   “我记得你之前提到过已经派人去东南亚接手相关的事务了。”闻哲在谢藤身边坐下,突然抛出了话题。   “我没有。”谢藤否认。   “至少也是与之类似的意思。”闻哲说。   谢藤沉默。   “说明你已经揣度出了这种可能性,”闻哲道,“只是在决定性的证据出现以前,你就打算继续怀抱希望,尽可能不去面对现实。”   “我只是不想失控。”谢藤尝试辩白。   “实际上你早就已经准备好了,”闻哲毫不留情地拆穿,“甚至很有可能第一时间就已经接手了一切。”   最明显的证据恰好就是这艘渔船上悬挂的旗帜,总是在各个东南亚国家之间来回更换。   “LR他们的车祸的确是意外。只不过是人为制造的意外。是北美那边的人想除掉他,对吗?”闻哲继续道,“估计是那些老头的继任者或是手下的亲信们,他们肯定误以为LR他们才是岛上事件的主导者,也将他们视作后来那些老寡头们意外死亡的幕后黑手,所以才会用这种‘意外’的方式去报复。”   谢藤松开抓住被子边缘的手指,侧头看向闻哲。   “意裔是因为他曾经做过黑吃黑的走私;医生是因为他年轻时在东欧结下的仇家才连累了他的前妻;你的母亲是那个所谓的信仰爱情的女孩造就的悲剧;你的外祖母是因为你的母亲……”   一切可以追溯的源头都是“意外”,除了……   “除了针对你的爆炸袭击,以及你的祖父母。因为他们想要你手里最大的、也是他们始终无法染指的这块蛋糕,对吗?”   谢藤抬起头来,看向闻哲。   “只是它们碰巧接二连三的出现,相互影响,相互作用,也相互掩饰,继而牵扯出更多的有关或无关的线索,让你误以为是一场庞大的阴谋,或者说那只是你大脑瞬间做出的其中一种判断。就像下棋的时候,会以脑海中出现的无以计数的推测来决定下一步应该如何走。可大部分只是推测,它们实际上既相关,又不相关。”   谢藤重新低下头,避开闻哲的视线。   “难怪你不提医生前妻的事情,也不提其他人的事。即便我问你,你还要反复避开。”闻哲说,“就好像他们突然之间就对你无足轻重了。”   谢藤企图背过身前就被闻哲按住了肩膀。   “你还要自欺欺人多久?”闻哲问,“还要我陪你继续演多久?”   谢藤抬起头来盯着对方。   “这就是你所谓的需要我?”闻哲继续问,“是想看我是否会被你彻底欺骗?如果能成功骗过我,是不是就觉得所有人都不是你的对手了?”   “……”   “说话?”   “……”   “嗯?”   谢藤突然挥开闻哲的手,跳下床,仿佛想要逃离。   但他没能走出几步,就被闻哲抓着手肘,扔回到床上。   闻哲欺身而上,将挣扎的对方固定得不能动弹。   “我再说一遍,我不想对你动粗。”闻哲说。   谢藤没有出声,短暂地盯着对方黑檀色的眼睛,直到抓住对方眼底一闪即逝的波澜,欣赏着对方流露出的陌生情绪,很快却又失去兴趣,果断拧开了头。   “屠休。”闻哲松开对方的胳膊,固定住对方的下颚,逼他转向自己。   “疼死了,”谢藤摆出可怜的表情,“你真粗鲁。”   “别装了。”闻哲说,“你没那么脆弱。”   谢藤哑然片刻,祭出“闹脾气的小女孩”,发出不悦的单音。   “说话。”闻哲道。   “我不想回答。”谢藤干脆闭上了眼睛。   “我允许你闭上眼睛了?”闻哲捧住他的脸颊命令道,“睁开眼睛。看着我。我……”   “我不!”   这次闻哲没能说完就被谢藤打断。   “我就不看!我不想看,也不想说。我说不想说,你听见了吗?我不想!我什么都不想!”   他突然歇斯底里地朝闻哲不停地吼。   “我说不想就是不想,不想,不想,不……”   闻哲惊讶地看着对方,在对方近乎毫无意义地重复声中突然却彻底安静下来,就连呼吸都变得极轻。若非他还压在谢藤身上,限制着后者的行动,让谢藤能通过彼此的重量、接触的身躯以及皮肤等感觉到对方的存在,他简直怀疑闻哲就这么突然的消失了踪影。   谢藤因此不自觉停下来,重新睁开眼,看向对方,发现对方正以一种自己从未见过的陌生眼神盯着自己,让他愈发想大吼大叫。   他也的确吼了。   “我说不想!你听见了吗?!我说不想说!你为什么要逼我?”   闻哲完全没有被对方的声音吓到,更没有做出任何回答或反应,只是平静地看着对方。可他眼底的波澜已经比方才更为明晰,如同巨石滚落的深潭,涟漪不断扩散。   这种诡异的状况让谢藤再度不顾一切地剧烈挣扎起来,想要挣脱对方的束缚。   闻哲的表情与手臂的力道相反,愈发用力地固定住谢藤,眼底迅速归于平静。   “我讨厌你!”   谢藤因此更加愤怒,也更为疯狂地挣扎。   一个无法进行正确自我表达的青春期少年。闻哲得出结论同时,眼底波澜又起,却短促得如同流星。   谢藤无法确定自己究竟捕捉到了什么,因而自暴自弃般抛出数个幼稚至极的问题。   “你怎么那么讨厌?你怎么什么时候都那么讨厌?   “你为什么要逼我?不是说好不会逼我吗?”   闻哲不确定自己面对的是哪一部分的谢藤,但是这种聒噪的宣泄模式显然前所未见。   “你说我骗你?难道不是你更擅长撒谎吗?”   谢藤的话语乍听是混乱的提问,其实全是成组的以问代答。   “看我失控你就那么高兴吗?因为你不会失控对吗?   “你还要假装关心我到什么时候?究竟是谁在逃避你自己难道不清楚吗?   “我讨厌你这副居高临下的姿态,还有那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我最讨厌的就是你……”   突如其来的吻,堵住了那张幼稚且喋喋不休的嘴。   谢藤猛地挥开闻哲固定住自己下颚的手,侧头避开对方的嘴唇。   “我不想跟我讨厌的人接吻,”他拒绝,“你都能对我视而不见,我又凭什么要……唔?”   谢藤的拒绝与抵触都没能成形,又被对方的下一个吻打断。   这次闻哲固定对方下颚的力道更大,谢藤花了许久才艰难地拯救出自己的嘴唇。   “你别太过分了!”谢藤大吼,“都说我讨厌你了,你听不懂中文吗?谁要跟讨厌的人接吻?我不……?”   谢藤这次没有被闻哲堵住嘴唇,可依旧遗忘了语言。   闻哲突然凑近了对方,却没有碰触对方的嘴唇,只是在极近的地方与其四目相接。   他耐心地审视着对方,等对方继续用问句的方式一口气抱怨完所有的不满,又因为穷词而被迫自行停下来时,才松开对谢藤下颚和身躯的钳制,在他身旁仰躺下去,留下完全呆住的谢藤。   痛苦、眷恋、盲目、恐慌、执着、挣扎、决断、愧疚、自恋、自责、怨恨、欣然、羞愧以及仇恨,或许还有更多……   闻哲不确定在刚才短暂数分钟里,究竟从谢藤身上看到多少种混杂的情绪。   即便谢藤没有感觉,闻哲也能从对方细微的言行中分辨出来,因为它们多且混杂,许多都无法用词汇来形容。   哪怕是万花筒,也有其变化规律。但自己面前的这个人,却是个深藏在海底,掌管着每一片浪花的魔盒。每次开启,都会触动不同的海流,掀起不同的起伏。   姹紫嫣红,不及其一。 第203章 消弭-5(XIIII)   闻哲是第一次觉得谢藤很美,也是第一次觉得人可以是美丽的存在。   这种美并非源自于外表的视觉传达,因为表象之美根本无法触动闻哲,而是藉由对方刹那间展露出来的繁多情绪,才让他感受到了丰富且庞大的情绪之美。   在旁人看来,这或许只是单纯的疯狂,但在闻哲看来,这却是贫乏的现实无法构建的,只有在情绪、在精神的世界才能展现出来的美。   如同在多云的夜晚,眺望暗色的海洋,渴望投身于那片不可测的危险。   如此美丽又如此混乱的纷杂糅合,竟然没有让这个人彻底分崩离析,仿佛有一种东西,深藏在幕后,悄然承载了所有意想不到的部分,还能将情绪苟合在极具欺骗性的外表下,成就独一特例。   闻哲窥视到对方身上的“独一性”的刹那,脑海短暂空白,理智弃械投降,什么都无法思考,只能感觉到自己胸腔的起伏,如同灵魂在高声狂笑。   等他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朝对方伸出了手,本能般捕获了对方的,指尖逐一楔进对方的指缝,悄然用力扣紧。   如同幼时初次在海边拾获那枚夺目的贝壳……   闻哲突然的沉默行为让谢藤狐疑不已,直到对方突然握住了他的手,他才不禁随着对方的动作侧过头去,而后就愣住了。   对方的笑容近在咫尺,放肆地撞进了他的眼底,让他呼吸凝滞。   这是闻哲二次对谢藤露出这种模样的笑。   上一次是因为几瓶伏特加,而非是因为谢藤。   这一次并没有酒精的催化,完全出自闻哲的本意,也完全因为谢藤。   不单纯,也不清纯,甚至不像是愉快的情绪,而像是他热情的身体,有一种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纯粹感,灿烂得让人感觉到头晕目眩。   可谢藤甚至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更谈不上讨巧的用词,如同从天而降的意外或幻觉。   他愣了许久才确定是真的,勉强自己找回了声音,提出不满的疑惑。   “你笑什么?”   “笑你。”   “……”   闻哲看着哑然地对方,用词既不掩饰,也不委婉,甚至不再动听。   “时刻都在装模作样,”他笃定道,“可能连展露本性的方式都已经忘记了。”   谢藤不悦地抽回自己的手,却来不及反驳,就被闻哲的双手用力捧住了脸颊。   不等对方挣扎,闻哲已经出声,问:“你还记得自己小时候在海边捡到的第一枚贝壳吗?”   “谁会记得那种小事?”谢藤不满地反问。   “我记得。”闻哲说。   谢藤哑然地看着对方,迟来地意识到了什么微不足道的东西,如同被春日唤醒的嫩芽般,正在悄然破土而出。   “当时四周肯定还有其他的贝壳。”   闻哲的话语滑进谢藤的耳朵,食指则滑向了他的唇珠。   “可我只看见了那一枚。”   他的手指随着话语从唇珠滑到唇角,沿着下唇来到另一侧,反复过后,重新回到起点。   “于是,我毫不犹豫地捡起了它。”   闻哲挪开了食指,改用拇指腹,坏心地蹂躏着对方的下唇。   “我用力握紧了那枚贝壳。”   拇指拨开唇瓣,顽劣地掠过贝齿。即便谢藤握住对方的手腕,试图阻止对方,倒霉的嘴唇依旧无法幸免于难。   “就算被锋利的边缘划伤了手掌,也没有松开。”   话语至此终止,闻哲随之放过了谢藤的嘴唇,将手指移到鼻尖,随后是鼻梁,眉心以及眼睑。   谢藤脑海短暂空白。   一秒,两秒,三秒……六秒。   谢藤惊醒般陡然弹坐起来,突兀地扑向仰躺的对方,却只手支撑着自己身体,定在相距彼此咫尺的距离。   “我是你拾获的第一枚贝壳?”谢藤问。   对方声音古怪,分不清是开怀还是惊讶。   “大概是。”闻哲的手重新回到对方脸上,从眉峰沿眼角而下。   “你不确定?”谢藤握住对方造次的手。   “当然不可能确定,”闻哲坦然道,“我甚至都还没有看到你的全部。”   谢藤瞳孔微缩。   “你还在执着的,”闻哲抽回自己的手,微微眯起眼睛,审慎了措辞,“或者说是:固执隐藏的最后一部分。就像是在担心我会害怕一样。”   “那么你呢?”谢藤重新抓住对方的手。   “我?”闻哲朝对方伸出另一只手。   “你的一切。”谢藤无暇阻止,干脆放任,“你隐藏的本性,你失控的模样……”   “我会留在这里。”闻哲用乍听与话题无关的句子打断了对方。   随后的话语更加出乎意料,让谢藤整个僵住。   “我会留在你身边,”闻哲说,“就是我失控的有利证明。”   闻哲的用词与他的表情一样坦然,谢藤却愕然地瞪大双眼,直到闻哲放肆的指尖撩过他的睫毛,在眼睑上传递出无穷的痒意,扩散至无法忽视的地步,他才回过神来,放开了对方的手。   对于一只手都能极尽撩拨的闻哲来说,另一只手恢复自由后自然会更加放肆。   他很快就不再局限于抚摸对方脸颊与脖颈,还顺着锁骨的曲线继续下滑。但他唯独不主动凑近对方,只是隔着衣服,不停用指尖描绘对方的骨骼曲线与肌理的起伏。   他的手抵达对方小腹时,后者突然扣住了前者的下颚,凶狠地俯下身去,给予超乎想象的激烈回馈。   过于急切地啃噬方式,即便闻哲尽可能地配合,依旧让彼此的牙齿与嘴唇不断碰撞,带来的疼痛远胜于享受。   闻哲在对方咬破彼此的嘴唇前,一把薅住谢藤后脑的头发,暴力地逼迫他松开自己。   “你刚才不是说讨厌我吗?”闻哲挑衅地看着对方。   “现在也讨厌。”谢藤不满道,“但并没有妨碍你撩拨我。”   闻哲没有否认,却果断地横过了自己胳膊,无论对方如何疑惑,都坚持拉开彼此的距离。   “你似乎还说过,”闻哲说,“不想跟讨厌的人接吻……”   这次闻哲没能说完,谢藤就放弃与对方的手臂抗衡,果断向后拉开彼此的距离。   闻哲不想让对方变成秃子,被迫松开了谢藤的头发。   谢藤半跪着直起上半身,利落地脱掉了自己的上衣。   闻哲看着并没有打算重新靠近自己的对方缓慢地站起身来,向自己投来居高临下的视线,目光在天花板与谢藤头顶的几分距离短暂停留。   短暂的无声拉锯,也可能是评估。如同定格。直到闻哲移动膝盖,擦过谢藤的脚踝,静止的魔咒才被彻底解除。   谢藤以对付上衣完全相反的方式,缓慢地对付了裤扣,却没有将其彻底褪下,途中就突然停止了动作。   闻哲看着对方,恍然大悟地想:那个迫不及待的小女孩已经彻底消失不见了。   谢藤在等待对方的邀请,也在发出无声的邀请,以安静却坦然的方式,带着悄然释放出来的漫不经心。   闻哲得出结论的同时已经坐起来身来,突兀地伸出手,钩住对方的裤腰,连同里面那层棉质材料一同蛮横地往下拽。   谢藤顺势跪在闻哲双腿间,抓住了他双手,将其带往自己后腰与背。   掌心碰触的柔软肌理,带着黏腻的汗水,随着指腹经过的轨迹,留下战栗。得到与温柔地撩拨相对的是远胜于粗鲁,更近似于暴力的回馈。   纺织品在谢藤手中不堪一击地沿着缝制的线条被撕裂开来,骤然暴露在微凉空气里的皮肤不自觉战栗,指甲用力嵌入只有一根脆弱的脊骨支撑腰间皮肉,留下长条的刮痕,俯身沿着红肿的痕迹疯狂地亲吻,在最柔软的部分留下延绵的青紫……   最终,急不可耐的部分只在一次又一次扑向对方左肩的小痣所在时才悄然展露,却在牙齿即将接触到柔软皮肤时,被钳住了脖子,夺走了呼吸。   “再咬破皮,”闻哲威胁道,“就打断你所有的门牙。”   “你不穿衣服的时候,”谢藤发出含混不清地气音,“无论说什么话,都让我觉得非常动听。”   闻哲没有再警告对方,而是直接松开钳制,一口咬在谢藤的颈侧。   动听的声音响起时,回应的却并非温柔,而是前所未见的暴戾。   ……   闻哲醒来时,谢藤并没有在他身边,也没有在房间里。 第204章 消弭-5(XV)2合1   舷窗外的夜空依旧一片漆黑,精神上的懒惫与身体上的疼痛互相交织,让闻哲不想动弹,但口渴和饥饿的本能却逼迫他离开了床。   他从门边的行囊里找到了未开封的瓶装水,却没能找到食物,只有几件干净的T恤和几条长裤。   闻哲的呼吸与吞咽声在黑暗的周遭被放大了无数倍,手腕上的金属环在他眼前呈现出冰冷的光泽,佐证着自己依旧没能彻底赢得对方的信任,更没有窥见对方固执隐藏的最后那部分本性的事实。   是什么?   欠缺了什么关键?   或者说,自己最为害怕看到的是什么结果?   疑团始终潜伏在黑暗的水底,仿若没有拨云见月的可能。   谢藤是最为脆弱的存在,可这同时也是最坚不可摧的结构。因为没有什么能捣毁混乱本身。   等闻哲喝完了那瓶水,谢藤依旧没有出现,他只好套上衣裤,离开船舱,去其他地方寻找。   船舱里的房间不多,驾驶室里只有一个人在值守,很快就只剩下一个地方还未探寻。   夜间渔船的甲板比闻哲想象中要安静得多,船尾更是如此。   风停的时候,脚步声也被不断放大,空旷而悠远的扩散。   黑云吞噬了皎月,海平面彼端隐约出现了属于陆地的灯火,突显栏杆边格格不入的那道剪影。   谢藤只穿一条长裤,微弱的光勾勒出他肩膀、手臂与腰部的线条。   他的大半个身体探在栏杆外面,眼睛则盯着彼端愈发清晰的亮光,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堕入漆黑的海里。   这让闻哲感到无与伦比的熟悉。但他明明是第一次看到谢藤在夜晚站在栏杆边,根本不应该感到熟悉。   船身不合时宜的震颤,谢藤重心陡然前倾,却没有伸手去抓扶栏杆。   闻哲大步上前,一把抓住对方的胳膊,将谢藤拽回到远离栏杆的安全区域。   无需言语的亢奋情绪,从谢藤呼吸里泄露,与闻哲的交叠在一起,被安静的夜晚不断放大。   闻哲的手掌触及到谢藤皮肤冰凉一片,却没有用语言谴责对方,只是用自己温暖的手掌来回抚摸对方的脊背,问:“冷吗?”   “还好。”谢藤既没有因对方的出现而惊讶,也没有避开对方的手,仿佛不用回头也知道来的人是谁。   “你突然不怕冷了?”   “大概。”   连续两个模棱两可的回答,终止了闻哲继续提问的打算。   “吻我一下,”谢藤侧头看向闻哲,带着阔别已久且显而易见的漫不经心,“长一点的那种。”   闻哲难得从善如流的照做,谢藤在彼此的嘴唇还没有彻底分开前就扬起了嘴角,道:“你要是一直都那么听话……”   谢藤没能说完,就被闻哲打断:“你就不讨厌我了?”   “我就不会感到惊喜了。”谢藤语气暧昧。   闻哲嗤之以鼻地同时用力搓揉了对方的脑袋,随即改变了话题,问:“什么时候回北美?”   谢藤短促地笑了一下,坦然地向后,半靠近闻哲怀里,顺势圈住他的腰,视线重新回归海岸线彼端的光亮上,问:“你怎么知道要去北美,而不是东南亚?”   “通过观察一些细枝末节,选择可能性最高的推论。”闻哲笼统地回答。   谢藤又笑了:“非常讨喜的优秀观察与分析能力。”   “谢谢。”闻哲不客气的收下了赞赏。   “你离开之后到我藉由婚礼装死之前,其实已经享受过被许多人追杀的感觉,”谢藤毫无预警道,“其中还有一整支雇佣军。”   闻哲动作一滞,仅剩的没能串联在一起的线索之间突然出现了一条清晰的线。   “人数大约一百出头。是群既低调又专业的人。”谢藤继续道,“否则我身边也不会始终留有几个好手来保障自己的安全,更不可能逃过爆炸袭击。”   “额外还有一支雇佣兵,不是NATO的人?”闻哲问,“是秋的手下里出现了叛徒吗?否则你不可能知道他们具体人数和做事风格。”   “对。不是。也不是秋。”谢藤先颔首后摇头再点头,“就是我的人。都是我的人。”   他略作停顿后,修正了自己的话:“以前都是我的人。”   “你居然还有一整只雇佣军。”闻哲用半开玩笑地方式感叹了自己贫乏的想象力。   谢藤的身躯突然发颤,却并非失控,而是比刚才仅停留在唇角更为夸张地笑。   “并不违法。”他带着笑意说,“不是吗?”   “被自己的雇佣军追杀的感觉怎么样?”闻哲反问。   “很刺激,”谢藤途中就收敛了笑容,难得认真道:“希望你永远没有机会体验那种感觉。”   “你的身手就是在那段时间突飞猛进的?”闻哲没有放任话题变得沉重。   “你的幽默感也突飞猛进了。”谢藤恢复了笑容,而且笑得比刚才还厉害。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完全靠进了闻哲怀里。   “考虑到中东那片不稳定的局势,我如果不提前做些准备,即便过去了,也会寸步难行。恐怕就只能龟缩在所谓的现代绿洲城市,或者东南亚的某座孤岛上,吃喝玩乐地虚度自己的余生了。”谢藤说,“提高身手到足以自保的程度,只不过是必须提前做好的准备之一。”   藉由他的大笑所带来的颤抖,从他背部传递到了闻哲的胸口,让这些根本不能归类在愉快范畴的话题略微变得轻松了。   “我记得你雇人的时候都非常的谨慎,”闻哲说,“应该已经从根源上避免了这种情况。”   “是的。”谢藤说,“严格来说,他们只是对我的计划感到惊讶,因而对某种不确定性感到了恐惧,继而对未知的挑战也产生了退意,所以才会选择那些更为稳定的雇主。可惜,他们的新老板们交给他们的第一个任务就是除掉我。”   闻哲微微皱眉,想:有什么关键的部分被“不确定性”给指代并省略了。   “们?”闻哲问,“他们的新老板们?”   “对。们。不止一位。”谢藤说,“如果他们能稍微有点脑子,就会发现他们的新老板才是导致一切不确定性因素的根源。可是就像你说的那样,我雇人的时候往往都很谨慎,我挑选的‘武器’只有基于金钱和对我的忠诚度,并没有把足够的智慧列进必考选项中,也算是对我以往的行事作风所给予的最直接的讽刺。”   太聪明的人很难彻底左右,太愚蠢的人无法做事,而介于二者之间的人很容易就被蛊惑,继而失去忠诚度。   “就算是意外,也太过巧合了,而且还能接触到整支雇佣军,”闻哲问,“是你团队,还是你的朋友有问题?例如栗野。”   “栗野如果有这种级别的智慧与野心,恐怕只会混得比我还惨。”谢藤摇了摇头,“毕竟他的家族不止黑料多,也不够有钱。仅仅是他父母的那些下流嗜好,已经足够用来威胁他们束手就擒了。”   那么就只剩下了一种可能。   “看来你想方设法的掩人耳目,也没能逃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闻哲多少有些意外地问,“是早在岛屿之前对吗?除开在岛上就被你解决掉的老头,还有人早已经藏在暗处,对你虎视眈眈了。可你当时不是才十多岁吗?他们有必要如此防备一名少年?你以前做过什么特别引人注意的事吗?”   “我也想知道答案。”谢藤已经不知道第几度笑了,“最有趣的部分在于,他或他们隐藏得非常之好,也很有耐心的等待。在不确定我是否会对岛下手的前提下,一直等到我愿意对岛下手。而等我解决了大部分的老头并端掉了岛,他们也没有出现。直到我解决了仅剩的两个老头,他们终于……”   “等等,”闻哲愕然,“你刚才说什么?”   对方的反问让谢藤瞪大双眼,陡然噤声。   闻哲掰着谢藤的肩膀,逼他转向自己。   “你什么时候解决掉仅剩的那两个老头的?”闻哲问。   谢藤仿佛这才迟来地意识到自己刚说了什么。   “你不是需要留着他们,让他们吸引注意力和随之而来的危险,”闻哲问,“直到他们彻底信任你,帮助你完全融入其中,才应该对他们下杀手的吗?”   谢藤沉默。   “还有,既然你付出了那么多努力才成功,”闻哲不解,“为什么又要把一切让给小怀特?这完全说不通。”   谢藤低下了头。   “休,说话。”闻哲捧住对方的双颊摩挲,迫使对方与自己对视。   谢藤没有挣扎或挣脱,只是垂下了眼睑,避开那双黑檀色眼睛里的探寻。   “既然你已经解决掉他们了,后来又解决掉所有可能针对你的人,”闻哲继续问,“为什么你依旧会被针对?”   谢藤依旧没有说话,仿佛无论对方问什么都不愿意回答。   闻哲的手掌向后,滑到对方的后颈,以相比安抚更重一些的力道揉按。   谢藤终于抓住对方的手腕,并抬头看向了对方,发出含糊的声音。如同未能成行的话语。   闻哲蓦地抽回手腕,一把将对方揽入自己怀中,笃定道:“你之所以不愿意告诉我,是因为你周围发生的所有糟糕的意外的源头,以及你之所以会被针对的理由,其实或者说的确都是与我直接有关,而且是只与我直接有关——我才是你遭受的一切阻碍的根源所在——旧式卡片相机里连续抓拍到我的照片?”   从闻哲开始说话,谢藤就已经僵住不动,途中开始挣扎,末尾则尤为剧烈。   闻哲途中就收紧双臂,扼制了对方反抗的同时继续道:“你是不是还没来得及真正融入他们,彻底成为他们之中的一份子,就因为我的两张照片而提前出手,让对岛没有兴趣的其他人警醒,迫不及待的联合起来,只为了把你根除?你因此才不得已将另一个不会威胁到你的人推到台前,自己则退居到相对安全的幕后。”   就像为了确保身体能继续运行下去,就必须切除掉一个癌变的器官。   “无论它多么重要,无论会留下多少隐患。”   谢藤陡然不再挣扎。   “现阶段的复仇无可厚非。可在那之后呢?”闻哲问,“你肯定明白真正的复仇,只能是成为他们之中的一份子,再夺走他们所有的东西,从内部缓慢地侵蚀掉他们,把他们作为你生长的给养。现在你已经失去了那片土壤,就算达成表面上的复仇,也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就像我当初告诉你的那样,也是你当初的决定。”   闻哲话音隐没,因为他知道谢藤心底早已经有了定论。   从出事开始追查,到他必须寻找一位盟友,让渡出自己无法掌控的一切,才赢得了苟延残喘的机会。   这就是没有完全掌控一切就亮出底牌的后果。   ——败者。   为什么?   ——闻哲。   他毁灭了自己。   ——也拯救了自己。   他早就明白毁灭与拯救对自己而言,就像天使与恶魔一样,也是一体两面。   ——他想看我的全部。   他绝对不能让对方看自己的所有。   ——折服。   驯服。   ——屈服。   混乱。   谢藤突然一拳砸在闻哲的侧腹,趁着后者吃痛之时,大力推开了对方。   闻哲踉跄着向后,刚勉强稳住重心,却看到谢藤浑身脱力般跪倒在脚边。   谢藤抱住自己的脑袋,用力撕扯着自己的头发,蜷缩成团,发出无声的尖叫。   闻哲完全没料到谢藤会突然如此,心下不禁暗骂一句脏话。可等他蹲下身去,准备安抚对方的时候,谢藤却在前后不足几秒的时间里,陡然不再痛苦或尖叫,反而松开了双手,抬起头来。   对方陌生的表情和同样陌生的眼神撞进闻哲的眼底,让他动作一顿,呼吸凝滞。   谢藤坦然地站起身来,露出漫不经心的表情。   他视线重新与闻哲平齐时,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闻哲的眼睛,缓慢地凑近。   他嘴唇擦过闻哲的唇角,经过脸颊,最后紧贴在闻哲的耳边,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笑意。   “你害怕吗?”谢藤突然抛出问题。   “什么?”闻哲一愣。   “你不是想看到我的全部吗?”谢藤又问。   闻哲霎时毛骨悚然,心下警铃大作。   “那么,”谢藤说,“就让我们来玩个游戏。” 第205章 消弭-6(I)   谢藤突然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大型猫科动物。尽管他觉得自己更像犬科物种。   他半扶半抱着昏厥过去的闻哲,亲手放在柔软的床垫上。   明知道对方一时不会醒来,他依旧刻意放轻了自己呼吸,不再有多余的动作。   他就这样靠在了对方的身边,用力圈紧对方。如同抱住最心爱的绒毛玩具的小孩,只要能看着它躺在自己的枕边,胸口就像海面上漂浮的帆船。   荡漾。   在充满想象的波澜中不断荡漾,放任无以计数的想法疯狂罗列。   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脑子里不停扩大,需要把脸捂进枕头,才能勉强抑制住自己好从博弈中得到胜利后所产生亢奋,让自己显得不太沉沦。   然后,他脱掉了对方的衣服。   他什么都没有做。   只是盯着对方的身体。   如同在欣赏大卫雕像。   他第一次发自内心地觉得自己的确非常丧心病狂,却同时意识到自己的纯情。   生物钟让闻哲从占据普通人生命三分之一时间的那件家具上准时醒来。   即便是突然遭遇电击所导致的昏迷,他的大脑依旧忠诚的运转。   他命令自己睁开眼睛,却没有动弹。   防备心让他展露出对自身的绝对控制。不止呼吸极缓,还摒除了四肢上残留的灼烧与刺痛,像精密机器一样思考:   谢藤呼吸均匀地躺在自己身边,胳膊圈着他的腰和背,脑袋靠在他颈窝。空气里充斥着介于海风与冰雪之间的淡香水味。上半身的皮肤触感为其清晰,说明他们都没有穿上衣。但他们肯定什么都没做。因为谢藤每次上床,都会紧盯着自己的表情,显然极为排斥在床上毫无反应的人;   室温是闻哲讨厌的30摄氏度偏上,汗水让彼此的皮肤触感异常粘滞,不适的感觉已经接近他忍耐的极限,却仿佛计算好那样停止;   透过没有放下挡板的小窗户,可以看到连绵的流云仿佛触手可及,只是机翼和机尾上没有“X”的标志,说明这是借来的私人飞机;   根据太阳和地平线夹角的方位大致推测,肯定在远离格林威治本初子午线,一路向西偏离……   闻哲巧妙地动作,虽然弧度有限,却几乎没有让谢藤感觉到任何变化,就调整了彼此的姿势。   他将视线落到对方脸上,盯着谢藤毫无防备的睡颜,判断对方还陷在深度睡眠之中,完全不像刚才在渔船上突然启动电击装置的人。可对方又的确准确预判到了自己的想法,在他拒绝参加游戏以前就杜绝了他不参加的可能。   这一次的“游戏”并非LR那般,而是谢藤的决定。这两个人虽然在同样的环境上长大,但基于六岁以前接触的一切和混血基因的优化,智商和眼界完全在不同的高度,继而让谢藤拥有了普通疯子所没有的预判和一定程度的自控能力。   一旦他做出决定,就是不容置喙的,更不会允许闻哲拒绝。甚至就连拒绝的念头都不能有。否则,电击就是最仁慈的结局。   既然如此,自己当初决定回来,决定阻止对方,尤其是决定帮助对方解决身体与精神的双重矛盾,继而彻底解决掉头疼问题的初衷,恐怕就已经是个错误。   他选择了错的初始切入点,可谓错上加错。   因为他从来没有考虑过对方之后会如何;因为他从离开“黑色舞台”的那一刻就已经逐步卸下了防备;因为他在卸下防备的同时还自我安慰是为了赢得对方的信任才做出了让步……而那个会权衡利弊、能听取别人意见的谢藤早已经消失不见。   恰如时光无法倒流。   那么,现在的谢藤靠什么支撑理智,还是他根本已经没有理智可言?所谓的逐渐获得自控能力,或许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来展现他的极端。例如:任何妨碍他、违抗他的人,都会被他视作的敌人。   闻哲再次尝试动作,让手指在不接触对方皮肤的前提下,探向对方的脖颈,打算找回自己的蓝宝石吊坠。   可谢藤的脖子已经空了。   至于控制着闻哲四肢的金属环的腕表,自然需要使用谢藤的手指进行操作。即便闻哲能强行掰着对方的手指去操作,也可能瞬间惊醒对方。   此前的他可以赌谢藤不会立刻启动电击装置,他有机会反击或趁机摘下金属环。但现在他已经不能如此笃定了。   闻哲心下暗骂一句脏话,干脆扔开腰上不属于自己的那条胳膊,利落地翻身坐起。   他刚离开床,就被谢藤一把拉住胳膊,重新拽回去,用力圈紧。   闻哲刚要挣脱,就听到谢藤的警告声。   “你说不想对我动粗,”谢藤鼻尖和嘴唇贴在闻哲后颈上,深且绵长地呼吸,仿佛在嗅对方的味道,“我也不想对你动粗。尤其是电击。相信我。我以前经常能体验到那东西的威力,知道滋味有多不好受,不想用它来对付你。而且我们之前不是已经讨论过这个问题了吗?我不伤害你,你也别攻击我。只要你愿意陪我玩到最后,我就告诉你一切……”   冗长的话语尚未说完,就换做突如其来的暴力行径。   谢藤一手掐住对方的咽喉,固定住下颚,同时一口咬在闻哲后颈上。   不深。只衔住一小块皮肉来反复啃咬,直到血的腥味在他的口腔里蔓延,才发出饕足的叹息,缓慢地松开来,沿着周围嬉戏般舔舐。   闻哲途中就连续给了对方好几肘,大力撞击着他的肋骨。可惜对方呼吸都没有改变,反而用力收紧了手臂,固定住他的腰身,不让他继续攻击自己。   谢藤的唇舌一路顺着肩线滑至他所执着的闻哲左肩的小痣位置,伴随着不断绕着这块诱人的瑕疵所落下的细碎的吻,说出了剩下的话:“我其实一直在等待……等你真心想看我的全部的时候。现在我终于能带你去看我的全部了,也能正式让你加入‘我的游戏’。”   ——如果他明确要求,就不能违抗。   斯拉夫医生的话在闻哲脑海里如同不断回响的警报。   “这明明是你要求的。你现在怎么忍心拒绝我?”   谢藤丢下一句质问就放开了对方。   闻哲沉默地转过头,与其对视。   他试图从对方的眼底寻找出暴戾的痕迹,但刚才的啃咬和吻以及威胁,仿佛都只是幻觉。   “我刚才不应该咬你。”谢藤在闻哲审视的眼神中露出极为可怜的模样,像小女孩那样忐忑地重新靠近对方,用颤抖地手指握住了对方的指尖,声音恳切,“我不小心忘了。你别讨厌我,好么?”   闻哲来不及回答,对方又凑近了自己。   “你讨厌我吗?”谢藤在仅距对方咫尺的位置停下。   闻哲的判断力受到前所未有的挑战,很难得出明确的答案。   “你在生气吗?”谢藤把自己的脖子送到对方面前,“想咬回来吗?”   闻哲一掌按在对方脸上,将其推得向后踉跄,却在对方歪倒前,将他重新拽向自己,固定住对方的下颚,问:“给我一个不违抗你的理由?”   谢藤放松身体,将自己额头抵在对方的肩窝,如同长舒了一口气。   “正好相反。”他说。   “什么?”闻哲不解。   “我并不讨厌被违抗。”谢藤说。   闻哲微微皱眉。   “你完全可以尽情的违抗我的意愿,”谢藤用嘴唇抚平了对方眉间的浅纹,“只要不会扼杀游戏本身的乐趣。”   飞机向上爬升,穿过遮蔽天空的低矮云层。   “你在考虑了,不是吗?”谢藤说,“我能看得出来。”   阳光在云朵顶端勾勒出斑斓的色块,像海洋般起伏不定。   “反正你也不排斥这样,可以一会儿告诉我答案……”   谢藤嘴唇经过对方身前的线条,细碎且粘滞的点缀着对方的皮肤,流连在锁骨与肩膀的衔接,双手则沿着对方的手背向上,攀过手臂,环绕肩头,抚摸肩胛,数过每一节脊骨,来到底端继续向下。如同对待易碎的艺术品,不断用手指探索。   云海从闻哲眼前划过,仿若向上悬浮至更高空,来不及剔除视觉带给大脑的错觉,飞机已经因为即将降落而向下倾斜,将对方推向自己更深处,带来一片空白……   ……   在飞机上被像易碎艺术品那样对待后,飞机停稳后的闻哲又成为了“小女孩心爱的洋娃娃”。   他打算自己穿衣服,就被对方一口咬在手腕上;他用力钳住对方的后颈,对方就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等他干脆放任对方为自己挑选衣服,再逐一穿上后,对方还连鞋袜都不允许他自己动手。   闻哲低下头盯着对方蹲在自己面前,袒露出来的突出的脊骨曲线,不止没有感动,心下还陡然产生出一种强烈的反胃感。   “这又是在玩什么?”他问。   “一时兴起。”谢藤站起身来,整理好自己半挂在身上的长裤。   他系上裤扣的时候,裤腿的长度略微向上缩短,露出了他脚踝上的蓝宝石吊坠。   闻哲一脚踩住对方的脚掌,弯腰伸手去捞吊坠。   谢藤抽不回脚掌,干脆猛提起另外一边膝盖。   要不是闻哲躲得够快,已经被撞断了鼻梁。   “讨人厌的强盗!”谢藤的表情比刚才还可怜。   “你是不是弄反了吊坠的归属?”闻哲语气嘲讽。   “想要吗?”谢藤晃动了脚踝,“就不还给你!”   “……”   还有,闻哲想,对方还有仅剩的“固形”,就是这“幼稚小女孩”的部分。   虽然已经在急剧减少,但依旧有可能……   “对了,”谢藤的声音打断了闻哲的思考,“忘记告诉你游戏的内容。”   闻哲看向对方。   “人。”谢藤说,“我们的游戏是:人。”   9天以后—— 第206章 消弭-6(II)2合1   栗野和闻哲一起从谢藤位于市中心的公寓里发现了那本希腊语的书。   它横躺在藏书架上,封皮陈旧破损,在一堆崭新的精装书里异常显眼。   闻哲把它拿下来,告诉栗野这本书叫做《感官仇恨》。   “谢藤!?写书!?”栗野惊讶得声调都变了,“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一口气吼完这才迟来地想起了真正重要的关键所在,陡然沉默下来。   “等等!”栗野再开口时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他盯着闻哲,再无暇使用中文,只能用英语连续发问。   “首先,他助理的电话根本打不通。然后,你刚才还说,他已经没收了你的手机?”   闻哲颔首。   “你还有其他的手机吗?”栗野的脸色更难看了。   闻哲摇头。   “你借用了谁的手机吗?”栗野疑惑,“可这里是无人化智能型公寓,应该没有其他人?”   闻哲耸肩摊手,耐心地看着对方,仿佛在同情栗野迟钝的大脑终于正式运转了起来。   “如果他没收了你的手机,”栗野怔了一下才回过神来,这次声音都止不住地发起颤来,问,“你是怎么使用自己的手机,把他这栋公寓的定位发送到我手机上的?”   8天以前——   称手的大马士革折刀的刀柄所用的贝壳不仅拥有独一无二的美观特性,还能与刀刃的花纹钢相互衬托,是谢藤最喜欢的材质。   只需稍微用力,细窄且薄的锋利刀刃就能轻而易举地楔入腕骨的缝隙,既不会被别人的血溅脏自己的衣服,也能让对方足够的疼。   之前用铁钩的时候,他就觉得非常不顺手了。这次换回了他所熟悉的折刀,果然方便了很多。   魁梧的男性像小孩一样尖叫着抱住手臂,大步绕过重新靠近自己的谢藤,企图依靠双腿逃跑。   “我的折刀还在你手上。”谢藤漫不经心地说,同时巧妙地伸腿绊住了对方,后者随即像石头一样倒在地上,因而触动了手腕的伤口,疼得蜷缩在地上抽搐。   多色光源照亮了迷宫走廊的通道,充斥着尖叫。仿若永无止尽。   谢藤把折刀从对方手腕上拔出来,对那人的另一只手腕重复了刚才的动作后,这才露出饶有兴味的表情,看着那人尖叫、哭泣、求饶等等,但他自己始终对此无动于衷。   与生俱来的麻木,让他始终不明白共情到底是种怎样的感觉。   除开在闻哲身上,才能偶尔体验。   似乎说好不会亲自动手,结果还是动手了。   一点小乐趣。   是对方先违反了规则。   但他没有违反与医生的承诺。   不错。至少维持了一个。   ——平衡点。   “我觉得你耳朵的形状不错。”   谢藤原地蹲下,刀背绕着那人的耳朵旋转一圈,引来更加刺耳的尖叫。   “别害怕,只是刀背……”   “屠休!”   闻哲的声音从一墙之隔的彼端传来,打断了谢藤的乐趣。   谢藤唇角微弯,却不做回答,也没有停下的打算,继续以手里的折刀恐吓别人为乐。   谢藤知道闻哲肯定正在迷宫另一条通道上狂奔,但肯定在上一个岔道里选错了路,尽头在等待着他的只可能是一面墙壁,毕竟对方即便能循声追踪自己,但迷宫里的通道往往具有可怕的迷惑性,如果不预判其中的陷阱,就不能抵达自己所在的正确方向。而一旦做出了错误的选择,就必须折返回原来的岔道口,这样才能找到正确的通道。   以岔道口到自己所在的位置来计算,就算闻哲全速奔跑,至少也需要三分钟后才能赶到谢藤所在。这么长的时间,不止足够自己“处理”好面前的这个人,还能有充足的时间找到下一个目标,再度把对方逼进岔道更多的通道里,让闻哲必须花费更多的时间,继续对自己紧追不放。   真有趣。谢藤想着便翻转了折刀,改以锋利的刀口缓慢送至了蜷缩在地上的那个人的脸侧。   “你知道吗?”谢藤说。   刀尖划开脸侧的皮肤,前往耳郭与头皮的衔接处。   “耳朵里的骨头平常摸起来感觉很柔软,却在加热过后,就会有部分蛋白质凝固,变成脆片一样的口感,味道相当好。你抖什么?我没有尝过。至少没尝过人的。我是想问你,有没有兴趣品尝自己耳朵的味道?尤其是烤过的那种。”   更加惨烈的尖叫声覆盖了谢藤的尾音,却在他刚留下了一个小切口、尚且来不及整个切下的时候,就被熟悉的手掌固定了手腕。   闻哲反拧对方的胳膊,直到谢藤愿意松开手指,交出折刀,才放开对方。   “你违反了规则。”闻哲捡起了折刀,娴熟的收起。   “我拟定了规则,”谢藤漫不经心道,“当然能在想违反的时候就违……唔!”   闻哲给了谢藤胃部一拳,用暴力的行为阻止对方毫无道理的诡辩。   “你怎么能突然打我?而且还用拳头。”谢藤被迫捂住自己的腹部,“简直太过分了!”   闻哲对谢藤的装模作样置若罔闻,道:“把你身上的武器都交给我。”   “已经没有了。”谢藤坦白地同时用力踢了地上那个打算趁逃跑的人,对方登时发出一阵惨叫。   “别叫了,实在是太吵了,你已经妨碍我聊天了。”谢藤吼完地上那个人,才朝闻哲敞开了自己的怀抱,“真的。不信你自己摸。”   闻哲无视了谢藤两个极端的言行表现,却没跟他客气,当即伸出手,进行了自己所能想到的最详尽的搜身。   “让我好奇一下,你到底怎么过来的?”谢藤趁机问出自己的疑惑,“我以为你至少需要几分钟才能从岔道口转回来……”   “我一开始就没走到错误的岔道,”闻哲说,“只是站在岔道口靠近这边的位置喊了你的名字。”   “你这个讨厌的骗子。”谢藤言行相反,并未生闻哲的气,反而笑了起来。   “普通的心理暗示而已。”闻哲拆穿道,“让人误以为左边传出来的尖叫就应该往左边走,其实要走另外一边。”   谢藤又笑了:“非常讨喜的优秀观察与分析能力。”   “谢谢。”闻哲不客气的收下了赞赏。   熟悉的对话,如同时间的定格。但搜身结果一无所获,让闻哲百思不得其解地皱起了眉,直到被谢藤的柔软嘴唇的触感唤醒。   “你从哪里拿到折刀的?”闻哲推开亲吻自己眉心的谢藤,问,“又为什么突然违反了规则?”   “我讨厌叛徒。”谢藤又踢地上的那人一脚,这次踢在了侧腹,而且还是连续两下,因此获得了有更多的、能尽情欣赏那人痛苦翻滚模样的乐趣。   “你没必要做这种无聊的事。”闻哲拉住谢藤的手肘,但对方却没有看向自己,反而继续欣赏别人的痛苦表情。   “他加入我佣兵团队的时候,”谢藤充耳不闻道,“我就亲口对他说过,我唯一无法忍受的就是叛徒。如果是钱的问题,只管开口就好。多少都可以。我无所谓。忠诚才是我最看中的品质。如果用钱可以买到,多少我都愿意。不是吗?”   闻哲沉默地盯着谢藤。   “这恰恰是你最讨喜的部分。”谢藤终于转向闻哲,并再度凑近了他,像小狗那样试探性地舔了一下他的唇角。   这次闻哲没有立刻推开他,也没有躲开。   “虽然你始终在想方设法的赢得我的信任,但你从来没有因为得不到我的信任,就转头选择背叛我,”谢藤蹭了蹭闻哲的鼻尖,“甚至连背叛我的念头都不曾有过——这种笃信是你与生俱来的天赋,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动摇。”   虚伪的夸赞,闻哲想。   “你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们?”闻哲终于按住谢藤的脸,将他推开,“让他们为背叛的行为付出代价。”   “他们只是更换了雇主。”谢藤突然改变了说辞,“所以我要把选择生死的权利留给他们。”   “你为什么这么憎恨背叛?”闻哲也改变了说辞,拆穿道,“因为你的父母背叛过你,所以你就耿耿于怀,就算他们已经死了,你依旧无法原谅他们曾经的选择,从始至终只是在粉饰太平?”   “我也要惊叹于你过于丰富的想象力了。”谢藤故作吃惊。   “主动避开话题也是在粉饰太平。”闻哲再度拆穿对方。   “你不觉得我很像一种东西吗?”话题再度被谢藤更换。   “什么?”闻哲终于愿意遵照谢藤的意愿来提问。   “盲盒。”谢藤说出答案。   闻哲一愣。   “正式开启之前,谁都无法揣度出内部装着什么,”谢藤说,“不是吗?”   “不。”闻哲说,“你不是。”   预想的答案没有出现,让谢藤露出不满的表情。   “你不是。”闻哲重复,“至少在我眼中不是,你从来就不是盲盒,而是魔盒。”   “潘朵拉?”谢藤问。   “不是那种会带来灾难的东西。”闻哲说,“只是一个外表漂亮的空盒子。刚打开的时候,没有任何特别之处。其实装满了无形的未知,每次打开都能策动周遭与你一同起舞。”   “非常动听的说辞。”谢藤说,“你终于成功说服我了。让我们提前揭晓这一局的胜负吧?”   他说到途中就转过身,在闻哲阻止对方以前,再度连踹了地板上那个人好几脚。   “还活着吗?你想不想死?摇头?那就是想活对吧?他点头了。”谢藤转向闻哲,道,“所以这一回合是你赢,下一回合我先选。”   “无论如何都是我赢。”闻哲没有认可对方的“判罚”,“因为你已经违反了规则。”   “反正结果都一样。让你先选也可以。”谢藤不以为然。   闻哲一把揪住对方的衣领,将他提到自己面前,在极近的距离瞪着他,说:“你意识到自己的每一句话都自相矛盾了吗?”   “说起来,”谢藤置若罔闻地跳到另一个话题,“记得我送你的那瓶淡香水吗?”   8天以后——   闻哲没有揭穿显而易见的答案,只是坦然地与栗野对视,给对方留足了余地。   栗野沉默地与闻哲对视长达一分钟,终于迟来的意识到谢藤的失踪根本就不是“独占欲过强的小情侣间的无聊口角”所导致的,登时觉得脊背发凉。   “发送定位的居然不是你,而是他!”栗野跟见了鬼一样的尖叫起来,“他为什么不用自己的手机发给我?不对,他的手机一般都放在他助理身上,根本不可能亲自发给我。这是他新想出来的无聊恶作剧吗?既然要闹失踪,为什么不失踪个彻底?为什么还要拐弯抹角的用你的手机把定位发给我?他到底在搞什么鬼!?”   “那些细节以后再说不迟。”闻哲比栗野要冷静得多。或者说,他似乎无论什么时候都冷静得超乎常人。   “不不不,”栗野疯狂摇头,“我觉得这才是关键……”   闻哲微微眯起眼睛,对栗野露出笑容。后者立刻一个激灵,如同弱小的食草动物被食肉动物盯上。察觉到危险攀上了自己的脊背,栗野舌头也自然而然的拐了弯,两眼发懵地改问:“……什么是更要紧的事?”   “我想请你帮忙寻找谢藤。”闻哲说,“毕竟失踪一个星期的时间已经不算短了。他树敌很多,我担心他可能发生意外……”   “啊!对啊!”这次闻哲没有说完栗野就已经恍然大悟了,“而且还是很多很强的敌人,不然他也不用通过假死来保护自己的安全了……我想想,呃,那个,我该怎么帮你?总不能像无头苍蝇那样满大街的找吧?”   “即便能用定位坐标模拟器来发送指定的实时坐标,发送时依旧必须连接网络。”闻哲简要地说明,“既然出现过实时连接,就能逆向追踪发送时所使用的IP段。即便伪装出虚拟IP或者人工制造虚拟地址,只要通过你的手机找到当时的访问记录,就能反向追踪到原始IP,进行三角定位。虽然只能得到一个大致的坐标范围,他也很可能已经离开了那个位置,可周围应该会有监控或者路过的人见过他。这样我们就有具体的线索,更有利于继续追查他的行踪。” 第207章 消弭-6(III)   9天以前——   将谢藤和闻哲送抵达目的地后,HR助理和盎撒人分别下车,逐一与谢藤贴面拥抱告别。   难得一见的亲密,闻哲想,是完全信任彼此的证明。   等他们转向闻哲时,态度却截然不同。   之前盎撒人看似已经放下了对闻哲芥蒂,实际上正好相反。他并没有跟闻哲说任何话,只是简单的点了下头。HR助理一反常态的叮嘱闻哲后,又用双手捧住了他的右手,反复恳请他保证务必会随时盯着谢藤。直到闻哲答应下来,她才如释重负的表达了感谢。   他们二人似乎对谢藤和闻哲即将开始的游戏一无所知,谢藤好像也不打算让他们知晓。   或许他们其实已经知道了,只是盎撒人对此全无所谓,HR却异常反对,因此才在面对闻哲的时候出了现截然不同的反应。   无数种猜测瞬间闪过闻哲的脑海,却因为无法确定,只能提前准备多种应对,防止意外情况出现。   他们为什么不留下来照顾他了?他们将要去做什么?他们行动的关键时间点是哪天?自己还来得及阻止吗?闻哲同样有很多的问题索绕自己的脑海,但他没有问,因为他知道即便问了也未必能听到答案,干脆选择安静的目送二人坐进车里,直到再也看不见车尾的轮廓。   只剩闻哲和谢藤的时候,谢藤不再装出正经的模样,很快就把手掌覆在对方的后腰上,理所当然地粘在闻哲身上,半靠半搂着对方,一同踏入了那栋外表朴素的多层公寓。   进门的挑空大厅装修不止品味与奢华兼备,简直让任何初次步入其中的人都不住惊叹。   全智能化的房屋用上了最顶尖的AI识别与人性化设计:包括泳池在内的其他顶级公寓所配备的相关设施这里一应俱全,而且都是最顶尖的;从大厅到电梯和各个房间的门都会自动打开迎接住户;落地窗能根据不同的光线变换出不同的色彩或自行阖上遮光帘;变更空调温度只需要住户说一句话就能通过语音识别,还能永久记忆各人的喜好并随时根据室温来调节恒温……   “这里只有你和我。”谢藤畅游在智能化的贴心服务中,语气彻底恢复了初识时的漫不经心,“这些东西本来打算用在世界岛上新买的那块地。后来既然去不了了,干脆安装在这栋楼里。怎么样?很有趣吧?”   为什么会去不了?闻哲沉默地回想对方说过的话,试图通过思考与拼接组合出完整的意思。   谢藤趁机攥住闻哲的手腕,拉着他大步奔跑起来,猛地把他拽进了电梯,再将他用力推向内壁。   撞击的声音与痛感不分先后地袭击了闻哲,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森疼的后背没有阻止闻哲反击对方,谢藤则毫不在意对方的攻击趁机整个压上,野蛮的亲吻对方,竭尽所能地掠夺对方口中的空气,仿佛要挤扁闻哲的胸腔。   闻哲干脆阖上牙关,抿紧嘴唇,不给谢藤任何反馈的同时用力掐住他的脖子,挤压他的气管,同时用膝盖攻击他的腹部和膝弯。   谢藤既不躲闪,也不挣扎,完全专注于唇舌上的掠夺,在短暂地徒劳无功后,明智地转变了策略,用漫不经心的舔舐来引诱,最终成功逼闻哲张开了嘴,被迫用更有效的唇齿来反击。   二人的互相博弈或者说是啃咬与撩拨,直至电梯抵达顶层才停下。   “你真无聊。”闻哲撮开视线,声音发沉,说话时嘴唇擦过对方的,却没有遮掩自己的本能,尤其是因为情欲而微乱的呼吸。   谢藤舔了一下对方的唇角,露出满意的表情,终于不再顽固地与对方角力,只是将手覆在自己颈间崭新的指痕上,抚摸地同时稍事活动着脖子,很快确定自己的脖子没有被闻哲掐坏,接着又抚过自己的侧腹,略微移动了小腿,确保自己的膝盖和肋骨同样行动无碍,这才对闻哲露出笑容,道:“我有一个问题。”   闻哲撩起眼皮看向对方,静待问题。   “你既然不讨厌我的吻,为什么还要使用暴力?”谢藤的声音并不委屈,理所当然的语调里透着难以忽视的暗哑,不知是被闻哲的手指过渡挤压了声带,还是因为其他原因。   “劳驾你诚实一点,”闻哲驳斥,“你忘了谁才是先使用暴力的人?”   “果然。”谢藤说。   “什么?”闻哲一时无法判断这究竟是谢藤又一个从没见过的陌生面貌,还是方才兴起的胡搅蛮缠的崭新手段。   “请别针对我的脖子,”谢藤又说,“我已经不吃这一套了。而且我会很伤心的,还会很快失去兴趣。”   混乱的对话方式。闻哲想。   否定与肯定,弱势与强势的叠加。   “哪一套?”闻哲问。   “因为你终于对我有兴趣了。”   “嗯?”   “之前你对我没兴趣时都会手下留情,现在当然就更不可能直接踢断我的腿,掐死我或者折断我其他的骨头了。”谢藤说。肯定句。   闻哲沉默。   “现在就算我不电击你,你的武力威胁也已经对我无效了。”谢藤说,“我随时可以强迫你做任何我希望的事情。包括上床。就像刚才在飞机上……”   “强迫?你对中文的认知出现了非常可怕的偏差。”闻哲终于打断对方,坦然道,“你应该换一个更符合你行为的词汇,例如:引诱。毕竟我从来不认为有必要排斥享受快感,其他本能也是同样。前提是你能……”   “期待你害羞果然是种奢望。”谢藤用发出不满的“哼”声打断对方,换上可怜的表情,控诉道,“你是我遇到过最无情的人。”   “那你的感情又是什么?”闻哲坦然地反问,“依附?或者,寄生?”   “……”   突如其来却楔中了根源的话让谢藤瞳孔微缩,却在被闻哲捕捉到以前就掩饰掉了。   他露出虚假的笑容,态度再度大变,将闻哲揽入怀中的同时命令开启电梯门。   闻哲听到自己身后电梯门合上以及中控锁定的声音,却没有听到谢藤下达了关门的命令。猜测应该是一种智能系统的运行安全机制。他习惯性地回头,试图观察电梯门和房间内部的构造,却被谢藤一把按住肩膀,强行拧向了他。   “一扇门而已,”谢藤说,“你盯着它又能改变什么?不如盯着我。我比门好看多了。”   “你为什么要跟电梯门比美?”闻哲疑惑。   “我高兴不行吗?”   “……”   这又是对方的哪一面?闻哲头疼地想。为什么“陌生的屠休”会接二连三的出现?是自己在不经意时触动了对方?那么面前这个反复打开的魔盒,究竟还能兴起多少自己未曾见过的浪花?   “在想什么?”谢藤突然凑近闻哲。   “想你。”闻哲意简言骇。   “……”   谢藤哑然数秒才回过神来。   “骗子!”他斩钉截铁地否定。   闻哲改变策略,伸手捧住对方的脸,加上主语来重复刚才的话。   “我在想你。”他说。   谢藤:“……”   “我一直都在想你。”   闻哲继续重复。   “这么直白你满意了吗?你这个缺爱的青春期少年。”   闻哲将捧住对方双颊的手陡然向上,揉乱了对方的头发。   “还是说,你想听更为厚颜无耻的话?”   9天以后——   “等等!”栗野听得两眼发懵,“你说什么定位坐标模拟器,然后又怎么怎么运作?你为什么会这么了解这些名字长得一般人根本记不住的东西?”   对于谢藤来说再普通不过的网络安全手段,对闻哲也不陌生。但对栗野而言却是初次听到的稀奇古怪玩意,更不用说后面那些已经超出他理解范畴的东西。   闻哲本来打算向栗野简单说明一下,却在开口前顾及到对方迟缓的理解能力,当即选择了相对简单的一种方式来解释:“你觉得谢藤会留个一无是处的床伴在身边吗?还是说没有任何专长的人光凭一张脸,也能得到他的另眼相待?”   答案显而易见。   “这样就说得通了。”栗野恍然大悟,“算了,就算你讲解,我也听不懂那些专业名词。但我也非常担心他,肯定会尽自己的一份力。只要有助于找到谢藤,你有什么需要尽管说。”   闻哲点头,问:“你有团队吗?就像谢藤身边的安全助理或专业安保团队。”   “有。”栗野说到途中就打算拨通手机,“我现在联络一下他们,让他们去追查……”   “你团队的人都百分之百可信吗?”闻哲谨慎地打断了对方。   “这……”经过对方的提醒,栗野立刻明白了问题所在,但真正的问题是他自己也无法保证这一点,只能退而求其次,“我不会告诉他们是要追踪谢藤的行踪,只告诉他们是帮忙寻找一位朋友。等他们有了具体的线索,我再追加另一队人手,防止他们里面有叛徒。我们还可以一起过去,避免出现任何意外威胁到谢藤。你觉得怎么样?”   “这个不错。”这次闻哲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栗野随即开始用手机联络自己的人,但结果不甚理想。   “他们告诉我最快也要明天才能追查出结果。”栗野头疼道,“而且这还是加了钱的速度。”   “那能帮忙弄一套设备给我吗?”闻哲随即说出了一连串栗野依旧记不住名字的设备。   “只有最开始的电脑我认识,”栗野干脆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对方,让闻哲直接在自己手机上列了个单子。   但反馈结果依旧不妙。   “抱歉。”栗野说,“我的人告诉我,就是因为这些设备不大好找,所以只能明天才有结果。”   “那可能就来不及了。”闻哲说。   “来不及?”栗野一头雾水,“为什么?”   闻哲陡然噤声。 第208章 消弭-6(IV)   9天以前——   ——想我。   ——他在想我。   ——他一直都在想我。   是谎言,亦或发自内心的真挚剖白?   高兴?兴奋?   都是。都不。   难以分辨,也由不得他分辨。   他的一部分产生自我意识以前就故障了,仿佛神经元之间的通道被糟糕的化学物质彻底切断。   软件故障尚且可以通过重启来还原,硬件故障只需要替换零件。   但他不是。   他像是雕塑家在海滩上精心雕琢的沙城堡,却因为忘记看涨潮的时间,来不及拍照就遭遇了涨潮,只能目睹海水逐渐吞噬了城堡,最终归于湿润的沙砾……   “在想什么?”闻哲抛出了同样的问题,打断了对方的思绪。   谢藤沉默地抬起眼,对上闻哲的视线。   “说话。”闻哲催促。   “你如果一直这么讨喜,我肯定会觉得乏味。”谢藤终于开口,“偶尔一次,反而觉得新奇。”   他的手指随着话语从闻哲的肩膀滑向了领口,逐一解开对方的领口纽扣,随后是腰部及其他。   他的动作极为耐心,指尖却什么都没有放过。   闻哲一度握住他的手腕试图阻止,但抚摸和亲吻都是最好的诱惑,能撩拨得人心底发痒,皮肤因本能而战栗,带来感官的狂欢。   有点想念那个猴急的小女孩了。闻哲漫不经心地想着,随即放弃了阻止对方,将手伸向对方的脑袋,用手指缠住对方的短发。   柔软的纺织品陆续散落在浅色木纹的地板上,一路延伸到尽头,直至浴室的门扉出现,悄然打开迎接他们的到来。   “陪我洗澡。”谢藤说。肯定句。   是不容反驳的命令。闻哲做出判断。幼稚的报复。   “你真无聊。”闻哲说,“也很幼稚。”   “我就无聊,就幼稚了,怎么了?”谢藤说,“你能拿我怎么办?”   “……”   厚颜无耻到这种地步,闻哲的确不能拿他如何。   浴室里的温度不高,显然照顾了闻哲的偏好。   谢藤从背后拥着对方,汲取他的温暖,故意与他抢夺同一个淋浴,再执着地把他拽进浴缸,逼他跟自己玩抢占更多面积的游戏。在闻哲以为对方是在报复游艇上积蓄的不满时,他却突然挤进了自己腿间,用指尖绕着膝盖和腿的轮廓来回,凑过来轻吻他湿润的额发,用纠缠指缝的方式无声的传递着诉求。   “你变沉默了。”闻哲说。   “我要抱你。”谢藤宣布。   “我显然没有反对的权利。”   “你的身体看起来并不反对。”   “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我不想知道……”   “末日前狂欢的野兽。”   闻哲忽略了对方的意愿,对方也是同样。   ……   9天以后——   “你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栗野一头雾水地盯着闻哲。   “别这样。很吓人的好吗?我胆子小……”   栗野说到途中陡然噤声,一脸疑惑地在原地转了半个圈。   音乐突然响起。是轻盈且欢快的节奏,不久后加入了和弦,变得愈发热闹。   “你什么时候播放了音乐?”栗野边问边不自觉侧耳倾听。   闻哲摇头。   他们分头在房间里四处游走,试图寻觅源头,声音却仿佛来自四面八方,让他们一无所获。   直到短暂的前两个小乐章结束,出现了耳熟能详的诡异旋律。   “是柴可夫斯基的那个……?”栗野不确定问。   “胡桃夹子。”闻哲给出肯定的答案。   9天以前——   二人离开浴室时,谢藤从另一个换衣间模样的房间里,亲自给闻哲挑选了崭新的衣服。   这次他没有动手帮对方穿,只是盯着对方穿着的动作,没有放过任何一个微不足道的动作。   如同在欣赏电影。   他们从智能烹饪机器人那里得到了食物,用中规中矩的味道填饱了各自肚子。   在闻哲以为会度过相对乏味的一天时,谢藤却突然拽住他,走向了电梯。   随着他们的靠近,电梯门重新解锁,主动敞开,载着他们向下,飞掠过地上二十层,却没有停在地下一层的停车场,而是继续往下,再往下……直至抵达电梯按钮上并不存在地下第五或第六层。   门扉逐渐敞开,与上面的公寓相反,这里没有明亮的自然采光,只有沿着走廊两侧不断延伸的单人房间以及内部颜色各异的人工照明。   红橙黄绿青蓝紫。持续循环。   如同彩虹编织的怪诞牢笼。   “欢迎来到我的游乐场。”谢藤没有带闻哲参观,而是直接慷慨地表示,“你是第一次玩这个游戏,让你先选。”   “选什么?”闻哲问。   “颜色和序号。”谢藤说,“例如:橙色3号。就是第三个橙色的房间。主题不能选。会由可爱的智能系统随机掉落。这样谁都无法预测会出现什么。是相对公平的玩法。”   “游乐场”、熟悉的游戏开头以及房间结构让闻哲不自觉皱眉,问:“这是那座岛对你造成的潜移默化?”   “不,”谢藤用指腹抚摸并舒展闻哲的眉宇,“那本来就是我想出来的游戏模式。”   “……”   闻哲一怔,无暇避开对方的手,眼底写满难以置信。   “怎么?”谢藤笑了起来,“在你心底,我是不是个单纯误入了地狱岛的小可怜?”   不完全是。闻哲想。虽然对方身上始终有一种违和感,但正向的部分也同样顽固。   “你隐藏得很好。”闻哲说,但是自己因此也更加弄不明白:既然岛没有对他造成负面影响,他本身也并不存在任何负面的极端部分,单纯只拥有无法共情的麻木的话,根本不该如此。   “岛上那些乏味的折磨后来之所以会变得受欢迎了,就是因为我亲自加入了许多小创意。”谢藤说。   的确。闻哲想。这种不合时宜的诡诞,在岛上肯定是恰如其分的天赋。否则谢藤原本就不会有可能成为岛主人。   “折磨别人或者被人折磨,可能都是我的天赋。”谢藤的话随即肯定了闻哲的猜测,“追加一些创意对我来说也没有什么难度,或者说是举手之劳。只是他们喜欢对无辜的弱者下手,我却只偏好另一类人。”   这就是谢藤和LR之间的关键差异。闻哲想。他及时控制住自己的呼吸,却不得不沉默了许久才勉强找回自己平静的声音:“每个房间里有几个人,都是些什么人?你为什么要把这些人当成游戏里的玩具?”   “每间只有一个人,身份却很杂。”谢藤忽略了对方言辞间地讽刺,“例如某些老头既定的、但执意要与我为敌的直系继承人;失败了还要纠缠不休的、用尽肮脏手段的竞争对手;还有我曾经忠诚的团队成员与雇佣兵们。”   闻哲怀疑了自己的耳朵。   “这里到底关着多少人?”闻哲问。   “我不记得了。”谢藤不以为然道,“只要能找到的。活的。”   ——恶魔的巢穴位于地下,那块被称作地狱的地方。   “我都会尽可能不遗漏任何一个,确保他们到这里集合。”   ——里面遍地都是牢笼,囚困着那些违背血誓契约的愚蠢人类。   “返回地面的唯一通道,就是我们身后的电梯。不过除了必须的日常生活需要,我们都不会回到地面,要留在这里玩到分出胜负为止。”   “要么我自愿打开,要么你得把我的手砍下来。”谢藤将佩戴着腕表的手臂递到闻哲面前来回摇晃,“你肯定舍不得。只能期待我玩得高兴了,就会自愿把它送给你。吊坠也是。”   “你确定没抓错人?”闻哲问。   “如果我喜欢随便抓个小可怜来供自己取乐,我又何必毁掉岛?”谢藤反问,“相信这已经足够证明我多少还是有一点原则的人了。”   闻哲无法否认对方的说法,也并非道貌岸然之人。   “规则是什么?”他问,“获胜条件又是什么?”   “我不会在游戏里杀死谁。除此之外,我会在游戏里为所欲为,”谢藤说,“你则必须阻止我。”   “阻止你做什么?”闻哲警惕。   “阻止,”谢藤突兀地停顿,而后是更加突兀的笑容,漫不经心的语调里有一种离奇的亲切感,“阻止我赋予他们死亡的权利。”   闻哲瞪大双眼。   “还不明白吗?”   谢藤略显失望地换成了更加直白的说辞。   “我只凭语言就能把他们彻底逼疯,让他们想立刻亲手结束自己的生命。你则需要阻止我和他们。以回合制计算,最终死者多就是我赢。反之,你就是胜者。可以赢得腕表,吊坠,以及一个对你唯命是从的我。” 第209章 视实-1(I)   九十年代初没来得及第一时间投入西欧怀抱的东欧地区的普通家庭里出生的女孩,确切的说是:既无权无势,也没有能力和门路去西欧务工的女孩,如果长相尚可,以后的经济来源就是自己的脸蛋和身体。如果长相一般,则是自己的子宫。   同时期同样的男孩即便长得不错,根深蒂固的宗教传统,也会让他们选择区别于女孩们的未来:依靠烧杀抢掠或倒卖军火成为有钱人;投靠当地最有权势的人,卖命做脏活;找到一项爱好的体育项目,最好是足球,这样就能“有幸”成为一名“足球流氓”,再被极端组织相中,得到NGO的资助与军事技能培训,成为一名为其在冲突地区卖命的职业佣兵。   第一种不止需要狠辣的性格与智慧,还需要一定的门路以及运气,不是谁都能拥有。   第二种相对简单,但如果不小心断手断脚,再遇到个既无能又没有原则的老板,一辈子也就那样了。不凑巧的是,大部分的老板都没有像样的原则。尤其是对自己的手下。   第三种虽然不是唯一跻身佣兵的途径,也无法确定自己的一生会如何,至少在大部分的时间里,都不用工作,还能拥有足够的钱财来吃喝玩乐。即便后来上了战场可能一命呜呼,却在那之前依旧是容易就获得女性青睐的类型。尤其“佣兵”这个词本身就带有的战斗力出众的意味,足够他们发挥繁衍本能,让空有一身力气却一无是处的男孩们找到属于他们的、相对于女孩们更具有尊严的生存途径。   他就是其中之一。   年长的人曾经向他夸夸其谈的时候提起过一句话:男人的一生中总是存在着诸多必须做出选择的时候。如果选对了,就是赌对了,最次的情况都能拥有短期的荣华富贵。反之,假设选错了,就会落得像现在这样的下场。   他在最关键的时候选错了,结果就是没有妻子和后代,也还没有钱,更没有人会在乎他的生死,甚至不在乎他失踪后是被关在只有一扇门的、完全不见天日的不知名囚牢中。   天花板上过于诡异的绿色照明,让他仿佛被徘徊在墓地里的幽灵包围,加上无规律的闪烁与明暗,穿透性强得闭上眼睛也没用,只能竭尽所能忽略那些恼人的“绿色幽灵”,以及比之更难人手的是这里极其恶劣的环境。   肯定是那个杂种狗想出来的折磨人的方法。   杂种狗——他的前雇主。   不是骂人用的狗杂种,而是字面意思的杂种狗。   他和他的朋友们向来都这么称呼东西方的混血,尤其是讲俄语却不是东斯拉夫人面孔的杂种狗,也从来不认为自己有什么不对。就像最早的法语圈国家看不起英语圈,后来的英语圈看不起英语以外的所有语言国家那样。即便西方内部各个地区拥有更为复杂的鄙视链,可仅凭肤色这一项,就已经形成了庞大的共识鄙视链。   等到犹太人和黑人不能作为辱骂的对象,过去被忽略的亚洲人就成为了新的发泄途径。   其中东斯拉夫人与黄皮肤人种的混血,简直是远胜于一切的抨击最优选。   尤其是那种钱很多的杂种狗。   但这还不足以成为他背叛前雇主的理由。   毕竟他的前雇主并不在乎他是否尊重他,只在乎他是否绝对忠诚。   可笑的忠诚。   佣兵天生就没有忠诚可言。不会因为一个前VDV的老头出面替杂种狗发表洗脑言论,就能动摇他的想法。   他不过是想赚到足够的钱,然后去南法或北欧定居。   尤其当他知道那个疯狂的杂种狗想要做什么以后,他就更不想为其卖命了……   陌生的液压装置启动的声音传来,让他警惕地抬起头来。   他盯着从自己被关进来那天起就从来没有打开过的那道门扉,看着它逐渐向旁侧滑开来……   闻哲选择了绿色3号房间,智能系统随机显示了一个“主题”:家人。   门扉开启后,能看到目测有四米高的天花板以及正对着门的墙边地板上蜷缩着的那名“囚犯”。   一眼扫去,房间内没有包括床、马桶和自来水等的任何基础生活设施。虽然墙角有一个用来排水的地漏,但它并非是为了人类排泄的秽物而准备的。加上四处散落的空瓶装水瓶与食物包装袋,早已经让整个房间充满了蛆虫与恶臭。   “囚犯”显然已经在这里被关了相当长的时间,横生的胡须与头发遮住了大半的面部表情,只留下泛着油腻光的小块脏污皮肤、寡瘦的四肢以及一对凶恶的眼睛。   谢藤站在门外,漫不经心地朝“囚犯”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却只得到对方脏话连篇的谩骂以及代表着恐惧的更加向靠向墙壁的肢体语言作为回馈。   谢藤一脸无所谓地听着对方的谩骂,一副完全与自己无关的坦然态度。   贸然接近这种极富攻击性的人,是非常不明知的选择。就算对方不敢攻击谢藤,他也不想踏入全是秽物的房间。   闻哲做出类似判断的同时,趁机计算了地面的空瓶数量,很快发现那根本就不符合一个成年人最基本的日常需求,食物肯定也是同样,只不过是勉强维持住不让“囚犯”饿死或渴死的极限范围。   确定对方不愿意用语言来沟通后,谢藤在自己的腕表上点触了几下。   天花板上随即出现了一扇“小窗”,抛下巴掌大的一包饼干和一瓶饮用水后又很快合上。   整个“地下囚牢”霎时宛如一台巨大的自动售货机。只不过金钱无法驱动它,只有谢藤能。   闻哲从这一点上就能看得出来,谢藤对待自己的方式的确极为“异常”。至少也是把他视作了与其对等的人,而不是工具、玩具、猎物或者任其腐烂的垃圾。   东西正好落在距离“囚犯”膝盖边不远的地方,而对方之所以会坐在那里,现实是随时在等待拾取不定时掉落的水与食物。   看到解救自己灼烧的胃部的东西,那个男人再也顾不得谩骂站在门口的囚禁自己的罪魁祸首,急忙扑向脏污的地板,捡起已经被秽物污染了表面的东西,用同样肮脏的手打开饼干和瓶装水,狼吞虎咽地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我觉得他很快就会死于痢疾。”谢藤在那野兽般的进食姿态中表露出不合时宜的幽默感,同时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探向闻哲,勾住了对方的指尖。   “如果这是战俘营,那你肯定会上国际法庭。”闻哲平静地声音带着介于讽刺和玩笑之间的诡异语气。   区别于此前将近一个小时里的反复却皆告失败的尝试,这一次闻哲并没有甩开谢藤的手。   谢藤倍感惊讶,怔了好几秒才回过神来,用力握紧对方的手,感叹:“你终于不生气了。”   1小时以前——   当谢藤说出“只凭语言就能把他们彻底逼疯,让他们想立刻亲手结束自己的生命”的刹那,闻哲短暂却彻底地愣住了。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对方,一时无法接受自己当初对谢藤的评估竟然已经被彻底颠覆的事实。   ——杀了他。   闻哲听见理智在命令自己动手。   ——不!   他的身体当即违背了自己的意愿,让他一动也无法动作。   ——“小女孩”和“少年”还没有消失,他还有机会扭转局势。   闻哲的理智随即为身体本能的拒绝不断开脱,劝说自己放弃最直接有效的解决方法,选择了最艰难且未必有效的另一种解决办法,他因此只能盯着自己面前典型的、善于进行精神裹挟的自毁型造物主,把所有的理智拿去与自己矛盾的内外斗争,只为了让自己能勉强维持住平静的表象。   许久,闻哲终于开口:“一个条件。”   “如果足够有创意,”谢藤点头,说,“我肯定会同意。”   “无论什么情况,你都不能亲手施暴来促成结果。”闻哲强调,“我所指的是物理层面的一切暴力行径。不包括语言。包括你自己。”   “‘包括我自己’——很有趣的说法。”谢藤短暂却认真地思忖,很快给出结论,“很不错的限制条件。我喜欢附加有挑战的规则。”   “同意?”   “当然。”   “如果你违反了规则?”闻哲问。   “该回合就算我输。”谢藤说。   闻哲颔首。   “你可以开始选了。”谢藤比了个“请”,“逐个房间凑近去观察一下再做决定也没有关系。”   闻哲摇头:“我选绿色3号。”   “比我想象得要快,”这次换成谢藤惊讶了,“而且是个不错的选择。我能好奇一下你为什么会选它?”   因为谢藤短时间内已经往那个方向看了三次,闻哲想,让他很难不通过排除法来推定那间房的“囚犯”究竟有多么特殊。   闻哲耸肩:“感觉而已。”   “那么,”谢藤宣布,“游戏开始。”   但,当他说完后,打算拉起闻哲的手,与他并肩前去时,却被对方堪称完美地避开了,连指尖都没能碰到。   “开门吧。”闻哲走到房间前站定。   “为什么不让我牵你的手?”谢藤察觉出不对,“你生气了?为什么?”   闻哲没有回答。   1小时以后—— 第210章 视实-1(II)   谢藤此前无论面对谁,总是能利用自身优势,将自己至于支配地位。   尽管有些是支配是隐形的,但他只要支配实际存在即可,并不在乎表面如何。   其区别于闻哲所精确使用的“讨喜”,谢藤所擅长的是“利用”别人潜在的本能。   如跟他来往最密的盎撒人,始终生活在家庭与自身的夹缝中,既迫切希望别人肯定自身优秀的实力,也不敢彻底摆脱自己的家族传统。谢藤选择尽可能的给对方最大限度的决定权,用让对方表面照顾,实则决定自己生活上的各方各面的方式,让对方找回了灵魂上的支配权;   意裔喜欢冒险与刺激的同时,从来不愿意否定自身贪财的本性,加上对其“弱势国家”或“政体”的同情心,谢藤所需要做的就是让的对方相信自己拥有”绝对公证的信念“——尽管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HR助理喜欢扮演优秀的长姐,那么他所需要做的就是找到顽皮与体贴之间的平衡点;   医生喜欢照顾小辈,他就做那个最顽皮的孩子,让他无论如何也放不下自己……   ……   谢藤每一个看似胡闹的举动,其实在某种程度上与闻哲的观察分析后再应对的方式异曲同工。也正因为如此,他们二人的博弈其实一直都在继续。如同向同样方向拉锯。虽然他们都在移动,但他们其实并未移动对方,而在旁人眼中他们却早已经密不可分。   但此前的一个小时里,谢藤根本无暇思考游戏与博弈如何。从装可怜到恳求再到撒泼打滚,简直无所不用其极,却都对闻哲彻底失去了作用。不止被闻哲拒绝了所有的肢体接触,还拒绝回答他的任何问题。就连以往会时刻注意到自己微不足道的情绪变化并及时给出的恰当反馈的纵容,也消失了踪影。   谢藤费尽功夫,却都变成了纯粹的浪费时间。仅剩之前答应的游戏,被闻哲要求继续进行。让本由谢藤自己提议的、完全不给对方拒绝可能的、执着的将对方拖入的游戏,悄然转变了立场,让他沦为被动参与进游戏的那一方。   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这都让谢藤感到了毛骨悚然。即便是没有共情能力的他,也已经不想再体验一遍。   “……我甚至都不知道你刚才为什么会那么生气。”谢藤暧昧地挠着对方的掌心,语气介于不满与感慨之间。   闻哲既没有否认在生气的事实,也没有开口阐明理由生气的理由,只是稍微曲起手指,回握了一下对方的手。   谢藤如受鼓舞般抓着对方的手左右摇晃,问:“你知道吗?”   “小女孩”出现了。闻哲想。   “知道什么?”闻哲终于转向谢藤。   “我原本是想把你关在这里,”谢藤凑近了对方,“让你成为他们的邻居。”   说完他就伸出舌头,顽皮地舔舐了闻哲的嘴唇。   “如果你想恐吓我,”闻哲很不配合的偏头避开,“建议你换个更有效的方法。”   “例如?你愿意教我吗?”谢藤侧移半步,跟随闻哲偏头的角度,追逐对方的嘴唇,“为什么可以牵你的手了,却还不能吻你?难道你还在生气?”   “别装了。你根本不需要我教。”闻哲突然捏住谢藤的下颚,用力咬了对方的下唇,然后推开对方,“我还没有愚蠢到觉得自己有什么可以教你。”   虽然没破皮,却足够促使谢藤配合地张开嘴。但是随后突然变成了拒绝,却让他倍感不满。   他再度主动凑上前去,张开嘴企图纠缠。   闻哲趁机咬了对方的舌尖,引得谢藤愈发执着地追击。直到彼端传来从食物里获取能量后突然变得洪亮的谩骂,打断了谢藤享受粗暴对待与追逐的乐趣,他才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到对方身上。   是斯拉夫语系的一种,而且是俚语。闻哲盯着对方的表情和发音迅速做出评估:即便自己懂俄语,也不可能懂俚语。更何况,没有吊坠的自己根本就是半个聋子。   “我有一个委婉的翻译。你想听吗?”谢藤巧妙地侧身,反应迅速地躲过“囚犯”掷向自己的空瓶,对掉落在干净地面上的东西露出不屑的表情。   “什么?”闻哲问。   “他说我们是恶心的舔同性排泄物的猴子。”谢藤说。   闻哲:“……”   “下次再遇到类似的词句,就不用翻译给我听了。很恶心。”闻哲没有被动摇的迹象。   “看不出来你那么着急结束这一回合的游戏。”谢藤笑了起来,“需要我支援你一些人物背景资料吗?对情况一无所知的话,对你似乎非常不利。”   不,闻哲想,对方又在装模作样了。   “你根本就没打算给我任何资料。”闻哲直言道,“你之所以说这番话,完全是想激怒我,或是想看我陷入窘境的模样。”而他暂时也没有办法来打破目前这种极端被动的局面,只能顺着对方的意愿来见招拆招。   “被你拆穿的感觉真好。”谢藤笑得更欢了。   “劳驾你克制一点,”闻哲提醒道,“激怒我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我没忘。”谢藤露出委屈地表情,“只是你看起来似乎没有什么好胜心,至少不如以往那么强烈。”   “所以?”闻哲耐心地问。   “所以我想给你一个善意的忠告。”谢藤说。   “我该期待你的忠告会对我有益?”闻哲反问。   “当然。”谢藤说。   闻哲静待下文。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在生我的气,”谢藤说,“但你至少应该集中注意力来对待这个游戏。认真的。非常认真的参与,才有可能获胜。”   对方出人意料的发言让闻哲一愣。   “毕竟我既然能想出这种玩法,肯定是非常擅长玩这种游戏的。”谢藤说,“你不认真的话,肯定不止损失一两个回合,很快就会彻底输给我。”   谢藤说到途中就放开了闻哲的手指,略微退向旁侧,朝对方比了个“请”,果断把“优先与囚犯交谈”的机会让给了他。   至少拿到先行权了。闻哲想。他本来就不占优,自然没必要跟谢藤客气。   9天以后——   胡桃匣子进行到第五个小乐章,闻哲和栗野才找到疑似音源的位置。   每一间房间上方的中央空调口,似乎都内嵌了一台发声装置。   的确只能是“似乎”,毕竟他们面对的是超过四米的层高,即便能搬来椅子,也没办法把设计特殊的椅子互相堆叠,自然不可能碰到天花板,更别提拆卸挡板或者检查内部了。   栗野跟闻哲一起昂头打量着空调口,露出一脸极其复杂的表情。   “在听到一个已经失踪了七天的人,在失踪之前突然没收了他情人的手机,还用情人的手机给一位无辜的朋友发送了这个定位后,”栗野说到这里不自觉将双手交叉在自己胸前,搓了搓自己汗毛直立的胳膊,才继续道,“我觉得这一连串事情透露出惊悚恐怖片的感觉。”   他的话给了闻哲启发,让后者陷入了沉思。   如果这也是谢藤一个游戏,那么现在恐怕处于“筛选参赛选手”的准备阶段。   胡桃夹子——玩具。   圣诞芭蕾——圣诞。   柴可夫斯基——音乐。   串联之后,即是——   “如果提起圣诞节礼物,”闻哲突然开口,问,“一种能奏出音乐,以前就很讨小女孩喜欢,现在也不算过时的玩具,你通常会想到什么?”   “八音盒。”栗野毫不犹豫地回答。   闻哲颔首,赞同了对方的答案。   “是不是有一种八音盒,”接着闻哲又问,“等到音乐演奏完后,下面才会弹出一个小抽屉,是小女孩喜欢的首饰盒或者其他内藏的小礼物……?”   他还没有说完,栗野已经愣住。   闻哲再度展现了极其出众的耐心,等待栗野回过神来,大声惊呼:“你的意思是,我们现在就像身处于一个巨大的八音盒里面?只要等到音乐结束,就会出现其他线索?”   闻哲颔首:“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待。”   考虑到胡桃夹子只有100分钟的长度,“游戏开始”的关键恐怕就在剩下这不到两个小时内就会出现,这恰恰证明了谢藤此番真正的目的其实是拖延时间。   绝对不能让他得逞。闻哲想。   “栗野,”闻哲说,“帮我两个忙。”   “什么忙?”栗野问,“你只管说。”   “根据刚才讨论的方式,通知你的人,竭尽所能尽快追踪谢藤最后一次联网的位置。安排好你的人以后,就像我这样半团起拳头,”闻哲做出示范动作,“沿着所有的墙壁和家具,一点点地敲击。只要听到声音不一样的地方,就立刻叫我。”   9天以前——   谢藤比出“请”的动作的同时,“囚犯”也突然暴起,笔直朝着门口冲来,却在跨过门与房间的分界线仅仅不到一秒后,又以诡异的姿势收回了腿,倒退了好几步,跌坐在地上。等他重新爬起来,却仿佛遭遇到了无形的束缚或攻击,再也没敢跨过那道门。   闻哲不解地看着对方,迎接他的却是对方长达十分钟的谩骂。若非是长期监禁、极少量的食物与水限制了“囚犯”的体力,以及那“未明的原因”,对方恐怕早就不止满足于谩骂,还会有拳脚攻击。   虽然闻哲不至于应付不了一些拳脚,但对于谈话来说,如果真的动起手来,就会是个非常糟糕的开头。   他耐心地辨识少量几个自己勉强能听懂的粗鲁词汇,其中“杂种狗”重复出现的次数最多。等到对方因为疲惫自行停下,才在明确对方能使用英语的前提下开始了对话。   “需要我为你争取离开这里的机会吗?”闻哲问。   特殊的诱导型话术作用于交谈时,除了说一些能让对方高兴话之外,还能用一些带有偏颇定义的话促使对方不断反驳,以此形成一条反向的“回答”在前,而“提问”在后的沟通路径。   这种路径开始最难处理,等到彻底建立起来,之后再交谈就会变得十分容易。   就在沟通即将建立起来的同时,闻哲突然意识到另一个问题:英语虽然在大多数情况下都很适合口头交流,谈不上什么绝对的语言障碍环境,但它依旧有相对的障碍。   对方的词汇量相当有限,只能局限在脏话、买过的女人的滋味、日常吃喝以及军事专用名词,让闻哲仿佛回到了在越野吉普上与医生短暂交谈的时候。   最终,他只能勉强问清楚对方的出身、年龄和一些微不足道的事。与“家人”有关的内容竟然只有“卖命赚来的钱一半会送回家里,另一半则会拿去买酒或与不同的女人过夜”这样几乎毫无用处的发言。甚至就算包括针对闻哲的“你肯定不懂那些女人能让男人有多爽”的低俗讽刺,也没能分离出任何可用的线索。   这就是智商偏低而行动力却偏高的人的特色,愚蠢和短见反而能成为他们最佳的保护色。 第211章 视实-1(III)   这种彻底拒绝用理智来思考或做出判断的人,也是闻哲唯一无法左右的类型。   “要我跪下来祈求你们放了我对吗?”“囚犯”厌恶沉默,大声吼叫,“要我向你们低头对吗?那我还不如死在这里!”   被对方强烈排斥的前提下,闻哲继续这段有语言障碍的对话也起不到任何作用,干脆转向谢藤,同样比了个“请”的动作,极为干脆把游戏的主导权让渡给了对方。   “门口有电击装置,无论你如何刺激他,他也跑不出来的,”谢藤好奇地看着闻哲,“你没必要退让,可以再试试其他方式。”   闻哲没有说话,但眼神明显在拒绝。   “……你打算就这样放弃了?”谢藤一愣过后笑了起来,“看来好胜心只是你的表象。这才是你做事的一贯风格。难怪你对我也那么纵容。”   闻哲不置可否。   尽管闻哲反复宣称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但在谢藤看来,医生评估的某部分依旧非常精准。因为普通人只会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却无法维持骨子里的光明正大永不改变。所谓的普通人就是因此被囚困于两种极端的情况间,心下充斥着无以计数的矛盾,不断自我折磨。   但闻哲似乎无此困扰。   再试一次。谢藤想。   “而且我忽然发现,你还不够了解斯拉夫人。至少不够了解在混乱的东欧地带成长起来的年轻一代。”谢藤漫不经心地说,“其实有个更简单的方法,而且是通用的办法。就算没有任何背景资料,也能行得通。只是这个办法必须舍弃最基本的道德观念。所以没有人喜欢用,也不愿意用。”   谢藤的话让闻哲再度警觉起来。   “别忘了刚才答应过我的条件。”闻哲主动打破沉默。   “当然不会忘。”谢藤说。   看来闻哲刚才之所以不说话,是在等待谢藤自己出招后再行拆解。可让他拿到了主导权本身,就已经是闻哲最大的失误。   “我会在遵守附加条件的基础上赢。”谢藤认真道。   等到谢藤正式开口说话的瞬间,闻哲又觉得后悔了。   语言的魅力,尤其是母语,有的时候就是比任何条件都要单纯且有效,更何况谢藤本来就比闻哲要更了解“囚犯”,尤其当他使用俄语与对方交谈时,并不只是在用近似于对方母语的语言与其交谈,而是在藉由与对方交谈的过程学习另一门陌生语言。   毕竟单就白俄罗斯和乌克兰与俄罗斯之间在斯拉夫语系里的语气差异来看,甚至都比不上闽语和粤语等中文方言差别大。谢藤出众的语言天赋自然很快就帮他总结出一套对方语言的发音规律。   就在他完美模仿出对方语言的刹那,那个人也彻底崩溃了。   旁侧的闻哲当然无法通过盯着一位被胡子和污迹遮住了脸孔的陌生人来推断出对方是否崩溃,而是始终盯着对自己而言更容易分析的谢藤的表情。   捕捉到谢藤表情改变的瞬间,闻哲迅速转向房间,去看那位在诡异的无规律闪烁的绿色照明下的人,恰好目睹对方猛地抱住头,大吼大叫地吐出一连串俚语。   开始大约是针对谢藤的谩骂,后来是没有主旨对象的混乱,最后谩骂突然消失,变得就连闻哲都能听懂了。   “妈妈。”   因为当“囚犯”重复着嘶吼出“妈妈”的时候,闻哲明白了谢藤口中的“舍弃道德观念”是如何。   语言障碍只是谢藤针对闻哲设下的其中一个陷阱,另一个是在那之前的“不告诉他囚犯详细情况”,为得就是让他在有限的、“囚犯”还愿意正常交谈的时间里,执着于询问对方的家庭背景,以此来了解对方,找到更加容易楔中对方软肋的切入点,继而忘了这种情况下可以使用更为直接的方式,依靠已有的对动乱的东欧地区,乃至整个东斯拉夫人为主要民族居住地区的“刻板印象”——单亲母亲只身带着自己孩子讨生活在该地区是普遍现象。   闻哲看着谢藤漫不经心的表情,再瞥一眼吼叫过后却彻底塌下了双肩、变得无比安静的“囚犯”,仿佛谢藤简短的几句话就已经能彻底地击垮他。   此时,谢藤与对方的对话已经正式结束,就算闻哲找到了问题根源所在,也已经来不及了。因为真正有杀伤力的提示,从开始就已经由智能系统“随机”给出。   只是闻哲没有选择相信谢藤拱手相让的“胜利”,因为那样来得太过容易。或者,谢藤是明知道闻哲不会相信,所以才会如此。   不动声色的陷阱一个接一个,如此卓绝的心理战能力,以往恐怕只是谢藤隐藏得过于巧妙,因而就连闻哲都没察觉。就像他们一起去见安东尼教授的时候,如果自己没有在谢藤身边,后者可能就会以完全不同的方式来赢得对方的认可……   “又在想我了?”谢藤凑到闻哲面前。   闻哲掀起眼皮与对方四目相接,试图分辨对方眼底的情绪。   探究与愉快加上满不在乎互相混淆,让闻哲无法精确定义。   “我知道医生老头对我是发自内心的好。虽然粗暴,却始终为我着想。所以他需要什么,又会如何对待我,我都能接受。就算忤逆我,只要忠诚于我,我都无所谓。你也是一样。”谢藤抓住闻哲的手腕,暧昧地摩挲他的腕骨。   “所以?”闻哲用仅剩的耐心看着对方。   “想不想知道第一回 合是谁获胜?”谢藤问。   他突然展露出来的、诡异却近似于包容的情绪,让闻哲愣了半秒才想起来摇头,因为他已经知道了结果。   他一脸平静地抽回手腕,率先转身,准备挑选下一个房间。   “为什么甩开我手?”谢藤不满。   他绕过走道中间脏污的空瓶,同时使用了腕表,关上了身后的门。   “你又生气了?”他紧跟在闻哲身后问,后者却置若罔闻。   不等他们走远,身后的“绿色3号”门扉已经传出奇怪的撞击声。   ——咚。   闻哲脚步微顿。   “别同情他。你的同情没有这么廉价。”谢藤大步赶上闻哲,像小女孩那样跃起,飞扑到对方背上,双手从后面环住闻哲的脖子,整个人近乎挂在对方身上,来回磨蹭着对方的后背,“如果你的底线是人命,就更不应该同情他。如果你执着于展露没必要的同情,我可是会很失望的。”   “不是同情。”闻哲因为谢藤的动作而踉跄着被迫停下了脚步。   他发出无声地叹息,不得不就着对方的力道稍事侧身,扶住他的手肘,制止他摇晃。   “这些职业佣兵手里本来就有很多条人命。别说我的同情心本来就很少,就算我的同情心再泛滥,也不会留给这种人。”闻哲说。   ——咚咚。   撞击声继续。   “那就好。”谢藤满意地用鼻尖蹭闻哲的后颈,鼻息如同抚摸般划过对方的皮肤,问:“你有没有那种突然出现的感觉?或者说是恍然大悟的时候。”   “具体指什么?”闻哲问。   “人。”谢藤说。   闻哲静待下文。   “我越了解这个世界上的人,就越无法忽视一个现象,”谢藤说,“就是那些看起来坚不可摧的、几乎没有弱点的人,反而越是脆弱得不堪一击。因为弱点越少的人,他们本身就越容易成为最大的弱点。”   谢藤用手指拉扯了闻哲的后领,露出自己留在对方后颈的牙印,沿着尚未结痂的轨迹,温柔亲吻。   “但你似乎不是这样。”谢藤的声音因为嘴唇的动作略显含糊,但足以让闻哲听清,“你没有缺点,也没有弱点。”   似曾相识的话,闻哲想,之前他肯定听到过相似的论调,只是不知道这件事跟谢藤刚才提到的“恍然大悟”有什么关联。   “东斯拉夫人大多数都是在单亲家庭长大的。”谢藤突然把话题放回原处,“仿佛会代代遗传这种奇怪的家庭模式。他也是一样。”   这是闻哲刚才已经自行揣度出的败因,已经不值得他表露任何惊讶的情绪。   “即便没有妻子和孩子,一生中只见过一两次的父亲也是他人生中无足轻重的部分,但他依旧有个最明显的弱点。”谢藤伏在闻哲背上,胸膛贴着对方的背,指尖则在对方的喉结上漫不经心地造次。   ——咚咚咚。   撞击声的频率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加快。   “所以我就告诉他,要么他现在就自我了断,要么我就请他的妈妈过来,让他看着她最爱的儿子住在恶臭的牢房里,被一群人殴打,或者跪在地上嚎啕着,像他最厌恶的‘猴子们’摇尾乞怜。反正他唯一害怕的就是让自己的妈妈伤心。”   ——咚咚咚咚。   闻哲当然知道这是什么声音。   “这时候我已经动摇了他,但他依旧有求生意识。”谢藤说,“他固执地告诉我,这种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就算他想死,也做不到。”   ——咚咚咚咚咚。   这是额头不断撞击墙壁或地板的声音。   “我只好告诉他,只要人一心寻死,死亡始终会毫无保留地向他敞开怀抱。”   谢藤说到这里按住了闻哲的肩膀,逼他转向自己。   “你为什么一直不看着我?”谢藤发出可怜的声音,“你生气了?你是在生我的气,还是单纯因为失败?”   闻哲拨开对方的手,道:“都不是。”   “那么,”谢藤难过地盯着闻哲,“你还愿意陪我玩吗?”   他的语气不容拒绝。   9天以后—— 第212章 视实-2(I)   “侦探游戏”远不如栗野从电影里看到的那样有趣,完全是枯燥乏味的重复性工作。   宽敞的公寓让他和闻哲花了一个多小时,才堪堪完成这层楼的检查。   结果很遗憾,他们并没有找到任何掏空的墙壁或隐藏的密室。   另一边,无论栗野开价多少,他的团队也只能承诺午夜前会给出谢藤定位追踪的结果。   《胡桃夹子》的音乐不知不觉已经临近尾声,接下来这栋公寓里会发生什么,没有人能揣度。   “好像快结束了。”栗野的声音显得既忐忑又期待。   闻哲竖起食指抵在自己唇边,示意栗野安静。后者了然的闭上嘴,不自觉放轻了呼吸。   最后一个小节的旋律与时间一同流逝,随后融入了静寂,只剩下呼吸声。   感觉极为漫长的三分钟过后,四周依旧没有出现任何变化。   “奇怪。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栗野不禁四处张望,出声打破沉默,“是不是你猜错了?”   闻哲稍稍皱眉,不得不面对自己很有可能曲解了谢藤意图的实事。   可是,谢藤如果没有提前准备好与音乐相关的“游戏”,也就没有把栗野引到公寓的必要了。大费周章的准备这些,如果只是单纯为了拖延时间,不像是谢藤会做的事,完全可以使用其他更为高效的方法。   例如:让栗野带来自相矛盾的假消息;让不同的人声称同时见到其出现在距离很远的不同地点来混淆视听;提前告诫栗野别听信闻哲的话,让他失去借助栗野团队搜索定位的可能……当然还有一个为最简单也实用的方法,就像之前几次那样,他只需要启动腕表,就能直接把闻哲电昏,这样栗野就无法进入公寓,闻哲再无法借助“栗野的团队”阻碍谢藤的计划。   但是都没有。   是自信?自负?还是笃信自己无论如何已经无法阻止他了?闻哲无法判断。   突然出现手机铃响惊醒了闻哲,也吓到了手机的拥有者。   “是谢藤!”栗野抽出来看了一眼,怪叫地同时已经用免提接通。   “栗野老贼,你旁边怎么那么安静?别告诉我你还没到我的公寓?”谢藤的英语语速比平时要快得多,好像很急。   “怎么可能!”栗野终于找到反驳的机会,“我好几个小时以前就已经到了。刚听完你放得那个破胡桃夹子。”   “很好的陶冶了你的艺术修养。”谢藤脸皮奇厚。   “需要我说谢谢吗?”栗野怒道。   “不客气。”谢藤回答。   “你听不懂讽刺吗?”栗野愈发愤怒,“我不是在跟你道谢!你到底在搞什么无聊的恶作剧?你知不知道我和闻哲都很担心……?”   “那就好。”谢藤打断对方,语气里满是玩笑意味,“闻哲现在在你旁边吗?”   “我在。”闻哲应。   谢藤陡然安静,轻微的气音似乎是在笑。   闻哲没能找到任何光凭耳朵就能分辨出来的杂音,只能问:“你在哪里?”   “一周不见,想我了吗?”谢藤突然更换为希腊语来答非所问。   “当然。”闻哲配合着更换了语言。   谢藤笑出声来:“跟你交谈总是那么愉快。”   “那就回到我身边,”闻哲说,“别再执着于复仇。”   谢藤再度安静,再开口时已经换回栗野能听懂的英语。   “我往栗野的社交账号里发了条充满惊喜的私信。你们尽快查看。那就这样。我先挂了。”   他说完就直接挂断了电话,完全不给栗野或闻哲留下阻止的机会。   “这个白痴!”栗野边骂边迅速回拨,却只得到“已关机”的语音提示,忍不住用连篇的脏话来咒骂谢藤。   闻哲忙于咀嚼谢藤话语里的“惊喜”与“你们”这两个关键词,从旁提醒栗野先打开社交账号。   最新一条私信果然是谢藤所发。其主要内容是一张图,上面有手写的长达四十位的无空格、无规律也没有特殊符号间隔的纯数字。图片下面则有一行简短的中文,内容简短易懂:无楼层地下室。   闻哲当然知道谢藤是在指什么,栗野却是一头雾水。   “这串数字是干什么用的?”栗野看向闻哲,问,“这个无楼层地下室又是个什么玩意?”   “数字我暂时不知道。无楼层地下室是指车库下面隐藏的两层地下室。那里既没有楼层号,电梯上也没有按钮可以直达。”闻哲没有隐瞒对方,简明扼要地说明,“我之前跟他下去过一次,看见他用手腕上的智能手表控制电梯下降。”   他当然不止下去过一次,而是一直在里面与对方“玩游戏”。但最后半句话却是实话。   “什么?这里居然还有隐藏的地下室?”栗野两眼发懵地继续问,“他是要我们俩去这个地下室找什么东西吗?可是依照你刚才的说法,如果没有他的手表,我们根本就到不了那个隐藏的地下室吧?”   “不如试试那串数字?”闻哲提议地同时已经率先在前面带路。   “好吧。”栗野紧随其后踏入电梯,点头同意,“反正我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电梯里的控制版面上的数字虽然从0至9一应俱全,但是那串冗长的数字对栗野来说输入起来却极为痛苦。   他反复犯了几次错后,最后干脆选择了放弃。   闻哲接过对方递来的手机,迅速无误地输入完那了串数字。   可惜电梯依旧毫无反应,弄得栗野与闻哲面面相觑,显得愈发困惑。   闻哲干脆将数字反过来又输入了一遍,但是电梯依旧毫无反应。   就在栗野准备破口大骂谢藤故弄玄虚的时候,闻哲突然翻转手机,将手机屏幕对准电梯按钮上方的电子显示屏。电梯随即震动一下,出乎栗野意料的突然启动,载着两人开始下降。   “那居然是个扫描版面?”栗野怪叫,视线来回在闻哲与电梯之间,“你是怎么想到这种可能的?”   “盲猜。”闻哲道。   “……”   闻哲的坦然让栗野哑然,电梯此时却已经来到地下,在隐藏的相应楼层停稳。   电梯门还没完全开启,令人作呕的恶臭就已经从外面疯狂灌入。   栗野急忙捂住口鼻,再度发出怪叫:“这是什么见鬼的糟糕味道?”   “腐尸臭。”闻哲平静地回答。   栗野瞪大眼,露出见鬼般的表情。   9天以前——   金发碧眼是她外表最优渥的天赋。一眼即知的欧罗巴人种。   她父亲的家族早先定居于北欧的时候,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杂货商人。   一战时期父亲的家族做出一个明智的决定,跟随犹太人好友一起移民北美。   他们一同经营,艰难熬过了大萧条时期,平安地度过了二战,赶上了战后的大复苏风口,只用了十多年,就把原本不值一提的生意规模翻了数倍。   她的母亲是典型的清教徒,无论做什么都显得循规蹈矩,也温柔体贴。即便父亲偶尔“犯错”,母亲也会“谅解”。   毕竟是生意场的应酬,不这样父亲就没办法在商贸圈子社交。   母亲身体不太好,导致她在自己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女儿出生后就无法继续生育,让她的女儿沦为了旁人眼中“孤单的独生女”。但在女儿眼中看来,母亲依旧是个找不出任何缺点的女人。   女儿长6岁时,得到第一只属于她的小狗。   那是一条拉布拉多犬。   她很爱那条狗。   但一条小狗显然不足以满足她的爱。   于是她16岁的时候,别墅的花园里已经圈出一个不小的角落,专供她饲养各品种的犬类。   她对其他小动物也相当热爱,经常积极参加相关的对公益活动,不止捐钱,还出力。   她很快成长为一个坚定的环境和动物保护主义者。   等她进入大学,又成为一名坚定的素食主义者。   她选择的是父亲强烈推荐的金融相关专业。父亲因此很高兴,母亲也显得非常欣慰。   她最喜欢的当然不是父母口头的夸奖,而是她父亲划到她账户上六位数的“20岁成人礼”。   她的男友是她私立中学时期的校友,二人的感情非常稳定,父亲也很看重这个女婿。   他们二人已经计划好一切,等她大学毕业就结婚,女婿会帮忙经营家里的公司,她则会成为母亲那样的优秀女性,也会帮父亲照顾好家族,帮丈夫照顾好家庭。   她的朋友里都是精英,社交圈里最次都是中产,练瑜伽,做头发,美甲,为流浪动物流泪……她是神眷顾的孩子,一生没有任何不顺遂的时刻。   她本以为自己的人生会一直会如此,直到被恶魔诱惑,踏上了截然相反的人生。   神啊。请宽恕她。请救赎她。 第213章 视实-2(II)2合1   闻哲明白自己在找到真正的突破口以前,必须尽可能不去忤逆谢藤的意愿。   既然对方想继续玩,他当然只能继续游戏。   第二次他选的是紫色6号。   “紫色6号?”谢藤边向前走边思索。   他似乎不太重视这个房间里的人,导致他花了不少时间才想起“囚犯”的具体情况。   “这一个案例,”他说,“比刚才那个有趣得多……”   “别用案例这个词,”闻哲打断,“你不是心理学家。   “但是,这样的分类很有趣。不是吗?”谢藤说,“之前那个人是背叛了应尽的忠诚,威胁到了我的生命。接下来这个则是拒绝履行义务,威胁到了我的资产。”   “什么义务?”闻哲问。   “合同上写明的义务。”谢藤说完就用腕表开启了相应编号房间门。   智能系统随机掉落“主题”:朋友。   同样狭窄无窗的封闭房间和脏污的地面,比饲养家禽的畜栏糟糕数倍。天花板上虽然依旧有不定时开启的“喂食窗”,却比刚才那间低得多。可能根本不到一米。这让里面的“囚犯”只能趴或半蹲在地上。   原来天花板可以升降。闻哲想。而且谢藤是故意把这间房间的天花板放的这么低。   此刻里面那个人正趴在地上,脑袋完全被脏污打结的长发遮住,只露出半边肩膀。   谢藤用跟刚才一样的方式,扔下新的瓶装水和饼干,成功惊醒了对方,让对方注意到这边。   但跟刚才那个职业佣兵相比,这个人去没有愤怒,只有恐惧,瑟缩着无法坐直的身躯,狼狈地在沿着脏污的地面匍匐,直到抓住那瓶水和食物,狼吞虎咽地交替塞进嘴里。   闻哲盯着那张脏得根本分辨不出微表情的脸,很快移开视线,只能根据地面上堆积的污物推测这个“囚犯”被关在这里的时间比远之前那个要久。   他勉强能辨认了许久,只能看出对方属于北欧人的特有高大体型,性别却因此变得更加难以辨认,直到他在闪烁的紫色灯光的帮助下,发现对方拇指上有没来得及脱落的美甲片,在指尖点缀出残破的色彩。   女性。而且她指关节细窄,说明她是个出身优渥,鲜少动手做家务的女性。   除此之外,闻哲竟然看不出来其他任何了。毕竟囚禁能轻易摧毁让任何意志力不够坚定的人,激活所有的生存本能,泯灭属于人的全部。   至于契合主题的“朋友”,对于一个完全不愿意用语言来交流的人来说,更是无从谈起。   “囚犯”吃完东西后,终于获得了哭泣的力量,一路半趴着爬到门边,却又因畏惧门边的电击装置,只敢在距离门两米左右的位置停下,哭泣着双手合十,不断向房间外的人祈求怜悯。   但长期独自在这里的结果是即便她有什么想表达,也已经无法说出完整句子,只能说出零碎的单词。   “你把这个女人关在这里多久了?”闻哲无法从精神早已濒临崩溃状态“囚犯”上找到任何线索,只能移开视线,看向身侧谢藤。   “一个披着极具说服力外皮的新版旁氏骗局。”谢藤答非所问的回答之前关于“合同”的问题,同时视线还停留在“囚犯”身上。   “她原本是你的金融助理之一。”闻哲立刻猜出答案。   “她开始的确表现得非常忠诚。不过等到我跟她的观点出现分歧,她就背着我擅自做主。她很快就为自己的短见付出了代价,等到打量的利益损失后,她终于意识到继续下注也无法挽回,只能无差别的下手。”谢藤漫不经心道,“只要能赚到钱,填补窟窿,她连自己的雇主都敢下手。我也没想到她会用我的钱,去填补她损失的部分。反正只要她没有损失,她根本不在乎旁人损失了什么。”   这是谢藤首次愿意主动阐述前因后果,闻哲自然屏息聆听。   “而她之所以选我做目标,理由是我这样的人,跟他们那样‘本份的生意人’不同,手里肯定是都是不义之财。”谢藤说,“我觉得她或许忘了自己在欺骗别人的时候,至少应该准备好两口棺材。而不是自以为是当代罗宾汉劫富济贫,却没意识到她自己才是应该被洗劫的那一方。其实说到底,她只是不愿意承认我比她有远见,又憎恶比她有钱的非白人群体罢了。”   闻哲微微皱眉,谢藤仿佛已经知道他会在此时皱眉,几乎同时凑近了他,伸手抚摸他的眉心。   抚平皱褶后谢藤又重新拉开彼此距离,继续俯视“囚犯”,同时对闻哲说出诡异的话:“剔除掉他们对我有益的部分,他们就不再是我的同伴了。所以我才觉得‘案例’这个词非常适合他们。就像是一种完全独立的第三视角,有助于我剥离所有情绪。不是吗?”   剥离。闻哲敏锐地抓住这个词。一时无法判断谢藤是在受到损失之前就及时止损,或者单纯的因为信任损失而必须剥离自身的情绪。唯一可能肯定的是,会被丢进这个巨大囚牢的人,肯定就像他刚才宣称的那样,已经对他无足轻重了。   “及时止损?”闻哲试探性地问。   “算是吧。”谢藤模棱两可。   闻哲本以为谢藤的阐述会到此为止,没想到后者突然靠进自己怀里,缠住他的腰,仿若撒娇般靠在他颈边低语。   “你应该发现了,”谢藤蹭着对方的颈部的皮肤,小声抱怨,“我很讨厌这种人。”   “哪种人?”闻哲问。   “就这种。”谢藤视线落到那个匍匐在地板上的女人身上,说,“明明心理认定自己是个优渥种族,却还要假装自己对其他种族一视同仁。让我觉得非常恶心。”   谢藤说到这里稍事停顿,而闻哲却想到起了被谢藤作弄的大学教授,陡然明白了。   “这种‘优渥种族’,有一个最显著的特色。他们只在认定自己能永远踩在别人头上为所欲为的时候,才会施舍下顾他们的怜悯,却还要将其谎称为善良。”谢藤漫不经心地说,“她根本不把其他人当做人来看,只是把大家当做她饲养的宠物。所以她照顾宠物、爱护宠物、喂食宠物等等,对她来说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是她展露善良的一种方式。一旦宠物告诉她,我们地位相同,没有上下之别,她就会露出最歇斯底里的那一面。”   谢藤至此再度停顿。这次闻哲想起的却是在岛上隔着透明墙壁与那些“主人们”对峙,掐住他们的弱点,将他们逐一的瞬间。   “你无法原谅的是他们可以抢劫别人,”闻哲说,“却不允许别人劫掠他们。就像你小的时候那样。”   “劫掠——一个很有创意的用词。”谢藤思考后突然露出了满意地笑容,“你似乎已经明白被关在这里都是些什么东西了。”   东西。闻哲想。不是人。   闻哲“嗯”了一声,却没有点头。但他的确明白了。   谢藤心底有自成一体的正义准则,也有同样区别于任何人的善恶之别。   在谢藤看来,恶人未必不会做好事,做了好事却不代表他能改变恶人的立场,但是却能改变谢藤对其的看法。   他会从所有能了解的角度,完全掌控每一个人唯一不可触碰的原则。如果没有,那么他们对他而言就没有被称之为人的资格,只能是一种无关紧要的物件。   所以他身边有那个叛逆的盎撒人,有做军火走私生意的意裔,还有在东欧混乱时犯下无数杀戮罪行的斯拉夫医生,但仅仅是因为他们的忠诚,他就能接纳他们的过去,也愿意跟他们分享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与之相反的是岛上那些光鲜亮丽的“好人们”,他们的伪善与嫉妒还有对不同肤色种族骨子里的歧视,才是谢藤最为憎恶的。   这是囚牢里的“东西们”被如此对待的理由,也是他们亲手种下了注定会让其身陷囹圄的恶果。   但谢藤并非在声张所谓的正义。就像他从来都不屑于用岛上的一切做威胁,为的是让他们认定他是个无害的同类。   他会将其作为底牌,直到对方彻底绝望时,才会打出最后那张牌。   因为这并非出于他对人性的冀望或信任,而是正好相反的另一面。   他相信人性本恶。   ——恶魔憎恶人类。   医生的话再度撞进闻哲的脑海,与谢藤的声音几乎不分先后地出现。   “又在想我了?”谢藤厚颜无耻地凑近。   闻哲颔首,突然吻了对方一下,却更加突然地转身就走。   谢藤一时弄不明白闻哲举动的用意,怔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这是你自愿认输的方式?”他问。   闻哲没有回答,径自走向通道更深处。但他心下明白,面对这个濒临崩溃的女人,无论他说什么都没有。只需要谢藤一句话,只需要他说出“永远不会释放她”就足够她赴死了。   谢藤很快如闻哲所料,毫不留情地开口对那个女人说:“别哭求了。没用的。省点力气。反正你会在这里被关到腐烂为止。”   说完他就关上了门,对身后的尖利的哭喊视若无睹,快步赶上闻哲,再度扑向他的后背,钩住他的脖颈。   “这是不想跟我玩的意思?”谢藤的声音介于撒娇与不满之间,“你难道不想阻止他们自杀了吗?”   闻哲没有回答,只是停下了脚步,用力握住对方的手腕,掰开他的胳膊,与他四目相接。   “你在利用囚禁这种手段,剥离他们的社会属性。”闻哲笃定道,“只要剥离了他们的外在属性,就等同于剥离了他们个体特征。”   “没想到不过见到两个东西,你就能拆穿一切。”谢藤发出惊讶的声音,而后同样突然地吻了闻哲,贴着他的嘴唇说,“我不否认初衷是让他们变得肮脏、绝望和恐惧。因为我明白只要让他们失去除了求生本能之外的一切,无论什么外在言行都无法对他们起作用,也就无法消解他们心底的绝望。”   “因为你明白,只要他们不是原本状态下的他们了,我就无法分析他们的言行,永远不可能成为你的对手。”闻哲放任对方亲昵的举动,却不回应,声音也一派平静。   “你的分析能力基于对你毫无防备的、彻底呈现出自己的本性的任何人。”谢藤放弃唇间毫无回馈的撩拨,改为细致地抚摸闻哲的颈侧,手指很快滑向对方的锁骨,说,“但是只剩本能的人你就无法精确剖析他们了。”   闻哲没有否认。   在这个游戏里,谢藤拥有绝对的优势,闻哲自己则毫无胜机可言:   不止身份背景资料一无所知,被剥离了特征的人,也让他无法从言行举止里窥视任何破绽。因为他们眼中只有食物和水,心底只有绝望;   多国语言上的劣势,让闻哲失去了以母语和口音触动对方的基础,就连沟通有效性都削弱了,无法激活唯一的本能;   谢藤不止原本就了解这些人,还跟闻哲自己一样善于察言观色,能进一步剖析人性深藏的恐惧……这明明才刚开始,闻哲却早已经输了。   这就是谢藤口中的“擅长”所指的意思。   最关键的是,闻哲反复扪心自问,他在了解这里都是“叛徒”之后,他根本就不想赢。因为他跟谢藤一样,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正义准则,从来就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谢藤的胜利是注定且无可逆转的。就算闻哲陪他继续玩,也没有任何可乘之机。但谢藤向来喜欢刺激和创意,甚至不在乎胜负,肯定不会喜欢这种毫无悬念的游戏。   那他为什么还要自己陪他玩这种无聊的游戏?就像刚才他口中的每一句话都不像是在游戏,而像是在介绍这些人的生平。   如果只是想要贬低这些叛徒,那他为什么还要执着的宣称这只是游戏?这与谢藤那种幼稚且直白的方式相抵触。   就算他矛盾且混乱,但他身上还是有固定模式可循。追求刺激就是其中一种。   “你生气了吗?”对方长久的沉默让谢藤不自觉停下动作,出声道,“你知道那些东西都不是无辜的,全都是叛徒,是背叛了我的……”   “没有。”闻哲打断对方,把对方的手从衣襟上拨开,抬手扣上自己被解开了一半的扣子。   “可你看起来就是在生气。”谢藤一脸可怜地看着对方,双手圈住对方的腰,“而且还是生我的气。”   “你很喜欢这种游戏么?”闻哲故作随意地问。   “这次我还是让你先选好了。”谢藤答非所问。   闻哲摇头:“我不想选。”   再试一次。闻哲想。   “那我来选好了。”谢藤说。   “可以。”闻哲说。   或许,闻哲想,谢藤在玩的游戏并非表面上所见的这般,而是另一个自己尚未意识到的“真正的游戏”。   9天以后—— 第214章 视实-2(III)   “腐尸臭。”   闻哲声音平静,栗野的声音则吓得彻底变了调。   “你、你说什么?!骗人的吧!?你别吓我——等等!”   闻哲回答的同时已经抬腿大步跨出电梯,栗野大叫着急忙跟上。   “等一下啊!别丢下我!”   大量的尸体就算被强腐蚀性的溶液浸泡过,四周又被高压水枪冲洗过,但是那些无法被彻底溶解的牙齿、碎骨以及其他,依旧残留在下水道里,散发出令人作呕的味道。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栗野用自己的衣袖捂住口鼻,颤抖着跟在闻哲后面,小心翼翼地发问,“我不相信是谢藤做的,我也不相信他会变成这样。他虽然有点奇怪,但他不是以杀人为乐的那种疯子,我……”   “的确不是他。”闻哲依旧平静,“他们都是自杀。”   栗野瞪大眼,连恐惧地颤抖都忘了,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闻哲忽略惊吓过渡而杵在原地完全不动的栗野,快步查看完每一间“囚牢”,可惜除了没有被腐蚀溶液溶掉的牙齿外一无所获,更没有可供他“扫描”手机上那张图的地方。   “你胆子忽然变大了?”闻哲准备离开时终于出声提醒栗野,“你再杵在那边发呆,我就自己去下一层了,你自己一个人留在这里吧。”   “别别别!”栗野踉跄地朝着闻哲飞快狂奔而去。   二人不分先后的踏入电梯,闻哲把图片颠倒过来,利用那张倒置的手写数字的纸张驱动电梯继续向下一层。   “你为什么那么平静?”栗野气喘吁吁地靠在内壁上,完全无法理解,“你是早就知道了吗?为什么?你为什么不阻止他们?是不是跟谢藤的失踪有关?你……”   “安静。”闻哲的语气和眼神都不容违抗,“我没有习惯威胁别人。你最好听话一点。”   栗野不自觉一个激灵,急忙捂住自己的嘴。   电梯很快抵达更下一层。门扉缓缓开启,闻哲率先跨出电梯间,栗野急忙跟上。   8天以前——   “记得我送你的那瓶淡香水吗?”谢藤说。   一种闻哲从未见过的,近乎于琐碎且絮叨的说话方式。   “我惯用的味道。”   陌生的谢藤让闻哲不自觉屏息,目光一瞬不瞬地定在对方脸上。   “上面还有我为你选的诗。”   谢藤的语气没有试探,而是控诉。   “如果是现在,你愿意用我送你的淡香水吗?”   闻哲上一次把那个丝绒礼盒留在了冰激凌餐厅没有带走,他始终为此耿耿于怀。   “你指纳米级追踪的小玩意?”闻哲反问。   如同与恶魔签订灵魂的契约,无论身处何处都能被其追踪,永远无法逃离。   “你知道?”谢藤难掩惊讶。   “你希望我假装不知道吗?”闻哲反问。   “我真的很吃惊。”谢藤一脸认真,“那毕竟是实验阶段的东西。不止过于昂贵,还无法量产。无论军用还是民用,都放弃了这个小玩意。只有我,愿意为这种昂贵却有趣的奇怪玩意掏钱。”   “所以你不愿意亲口对我说,舍不得我离去,反而选择故作大方让我离开你。实则又计划暗中派人跟踪我,确保你随时都能找到我。让我无法真正离开你。”闻哲继续反问,“你觉得这样公平吗?”   “所以你愿意吗?”谢藤同样反问。   “给我一个理由。”闻哲没有让步。   “没有理由。”谢藤凑近闻哲,又像小动物那样来回蹭后者的鼻尖,“我只想知道你愿意与否。”   “只有野兽才会用气味标记自己的领地范围。”闻哲捧住他的双颊,说,“你是人,不是野兽。我也是人,不是你的领地。”   谢藤失望道:“我讨厌你的答案。”   8天以后——   “囚牢”下一层,同样随处可见五彩缤纷的照明。但与上一层相比,却没有臭味。   他们很快来到通道的尽头。   分岔路朝着左右两边,呈现出90°的转角。   “跟好我。”闻哲说,“这一层就是一整座迷宫。一旦迷路,你就出不去了。”   栗野疯狂点头。   “你到底在找什么?”想让栗野彻底安静果然是非常困难的事。   “我也不知道。”闻哲据实以告,“但是肯定与谢藤有关。”   说到这里他略微停顿一下,才说出自己的猜测:“他的确不希望我找到他,但他又期望我能找到他。”   “什么?什么既找到又找不到?”闻哲的猜测换来栗野惨烈地哀嚎,“就不照顾一下我这种笨蛋吗?用我能听懂的话说好吗?求你了!”   “是你接到定位后,就主动送上门来。并没有谁强迫你。”闻哲摊手耸肩,道:“你也没有打电话喊你的人过来,反而沉溺于这种充满谜团的事件。冒险的天性肯定深植于你的灵魂,否则你就不会成为谢藤的朋友。只会是众多对他而言无足轻重的人之一。”   栗野哑然,却无法否认闻哲拆穿的事实,只好跟在对方身后,一起前往迷宫的更深处。   他们没有抵达迷宫的出口,而是来到了迷宫的正中心。   那里有一个带有电子屏幕的古怪金属盒子,在闪烁的彩灯下显得格格不入。   “那是什么?”栗野指着盒子问,“你好像从一开始就怀疑这里有‘宝藏’?别告诉我你之前也来过这里?”   闻哲忽略了对方的疑惑,径直走到盒子面前,俯身使用了栗野的手机上那串手写数字。   扫描成功后,短暂的等待了大约十秒后,金属盒子从中间分开,盒盖的部分徐徐开启。   “那是什么?”栗野好奇道。   闻哲没有回答,只是把手机还给栗野,只身上前一步,弯腰拿起里面的黑色丝绒盒子。   熟悉的情形,却有完全不同的应对。   闻哲打开丝绒盒子后,审视着卡在丝绒中央的、拇指大小的蓝色鎏金边玻璃瓶,指尖抚过瓶盖顶嵌着雕成“X”形的蓝宝石、雪花浮雕、瓶身上装饰的水波纹以及那三行细小的花体字,仔细感受莎士比亚十四行诗的第153首的结尾滑过自己的指尖。   最终,他取出淡香水,揭掉盖子,沾了一点在自己指尖。   熟悉的介于海风与冰雪之间的味道,索绕过嗅觉,烙印在脑海深处。   “走吧。”   闻哲阖上瓶盖,把淡香水放进了自己的长裤口袋。   “这里已经没有任何宝藏可寻。”   9天以前——   他是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人。   拉丁裔非法移民,至今没有SSN。   10岁无师自通偷盗,14岁得到一把非法枪支,很快学会了抢劫,后来跟了给他枪的人。当然警察更喜欢叫他分销。   警察来突袭的时候,他掩护了带他吃香喝辣的老板。幸运的是北美的监狱人满为患,最终只能将他遣送回了墨西哥。   他的“生活技能”完全不适用于这个贫穷的老家。好在老板没有抛弃她,给他一大笔钱,让他多弄些漂亮的人过境。   耍嘴皮子他擅长,老板对他充足的供货量相当满意,增加了他的薪水,还有人头抽成。而他所需要做的只是欺骗那些人,告诉他们自己有办法带她们去北方。还是免费的。只要到达那个遍地黄金与富人的地方,她们就能轻松挣到在墨西哥几辈子都见不到的钱。   人们相信了他。他得到了更多的钱,人们也赚到了钱。   没有人关心其与什么生意有关,毕竟这在北美这也是合法的生意。   垃圾一样的出生,苟活在垃圾堆中,没有什么可下降空间。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好像是看到了一个特别漂亮还会西语的东方混血?搭了几句话,就被黑色布袋套住脑袋,醒过来就已经在这里了。   他识时务地供出自己的老板后,依旧被关在这里。   为什么?他只是在讨生活而已。并没做错任何事。   “我选蓝色16号。”   谢藤说着便抓住了闻哲的手,在他手背上落下细碎地吻,而后牵着他一同往前。   “跟我来。房间就在那边。”谢藤语气轻快,“我带你过去看下一个案例。”   “玩这种游戏有什么意义?”他们刚抵达相应位置,闻哲就突然出声,打断了谢藤操作腕表的动作,“或者说,你真正的用意是什么?   谢藤不满地看向闻哲,显然不喜欢被打断。   闻哲没有期待对方的回答,突然甩开了他的手,直白道:“我不想玩了。”   “你说什么?”这显然不在谢藤的预料之中。   “我说,”闻哲一字一顿,道:“我不想跟你继续这个无聊透顶的游戏了。” 第215章 视实-3(上)2合1   “为什么?”   谢藤难以置信地看着闻哲。   “是你说想看我的全部,我也保证过只要你愿意陪我玩到最后,我就会告诉你所有的事。你之前已经答应过了,现在你却突然就说不玩了?难道你之前也是骗我的?你其实根本就不在乎真正的我是……”   “你觉得这样的游戏公平吗?”闻哲一手固定住对方的下颚,用暴力地方式夺走了话语权,“耍这些无聊的小手段,只会让我觉得你输不起。”   谢藤抓住闻哲手腕,试图抽回自己的下颚。   闻哲趁机抓住他的手腕反拧,让谢藤只能继续使用唇舌反驳:“明明你才是输不起的那个!否则你就会在意那些人的生死,而不是胜负!”   “不管你是故意还是碰巧,我都不建议你再激怒我了。”闻哲说。   “骗子!”谢藤终于挣脱出来,“你果然又在骗我!”   “你的诡辩一定要建立在颠倒是非的基础上才能成形?”闻哲薅住对方的衣襟,“你提前知道他们每一个人的背景资料,我却对此一无所知;你知道他们每一个人的软肋,我同样对此一无所知;你还故意弱化了他们每一个人的外表,让我无法分辨出他们原本的身份,根本无从下手……这些从一开始就跟我在乎他们的生死与否没有任何关系,而是你从一开始就计划好了一切,根本就没有打算让我赢!”   谢藤用力握住闻哲的手腕。   9天以后——   这次是栗野自己用手机在控制面板前启动了电梯,闻哲则像刚才那样半靠在内壁上,一脸平静地置身事外,根本不在乎谁或什么时候启动,仿佛是否离开地下区域对他而言已经无关紧要了。   随着电梯上升,顶部的通风孔把闻哲指尖的淡香水味拉拽向彼端。   栗野不自觉回身,看向闻哲。   嗅觉是人类大脑最长久的记忆方式,一旦被唤醒,就能轻易吞噬时间的痕迹。   闻哲一刹仿佛自栗野面前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栗野所熟悉的谢藤,像平时那样张扬的站在那里,任何言行都能轻而易举的成为任何聚会的焦点,外露的态度却始终显得漫不经心,仿佛什么都不能让他在意。   那种不在乎能让他能轻易激发别人的胜负欲,但若与其博弈,却只会被其不留痕迹的摧毁……   栗野蓦地回过神来,恍惚地看着依旧平静的闻哲。   这两个人明明从内到外都截然相反,为什么会给人一种极为相似的重叠感?   “怎么?”闻哲微微眯眼,露出对待猎物的笑容。   一个表情所展现出来的如有实质地攻击性,让栗野立刻缩起脖子,飞快地摇头,而后他忽然一愣,恍然大悟地想:这俩个人其实都是数量稀少的大型食肉动物。   拥有漂亮而赋有张力的外表,饱腹时没有任何威胁性,温驯且慵懒。偶尔摇晃尾巴,驱赶烦人的昆虫,绝不露牙齿。就算饥饿时也不急于袭击猎物,反而会极尽耐心的观察挑选。追逐与亵玩过后,都会一口咬住咽喉,但却不会被温暖甘美的鲜血诱惑。直到猎物咽下最后一口气,他们才会松开利齿,俯身进食。   栗野不是他们的同类,也不是他们的猎物。   “你是不是在想谢藤?”栗野试探性地问。   闻哲没有否认,只是耐心地静待下文,但身上的攻击性更加明显了。   他们眼下已经将彼此视作自己猎物,栗野了然地想,所以闻哲才会展露出如此突出的攻击性,自己不过是一条被殃及的池鱼。   “你是不是惹那个小女孩不高兴了?”栗野问,“或者是他做了什么践踏你底线的事情,惹你生气了?他怕你离开,你就会消失不见。所以才拿走了你的手机?”   闻哲眼底的惊讶一闪即逝,随即收敛起不自觉显露出的赋有攻击性的笑容。   “栗野,你真是个有趣的人。”他说。   “为什么这么说?”栗野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评价。   “你清楚自身的上下限在哪里,也完全接纳,并没有不甘或愤恨。”闻哲说出自己的判断,“有大智若愚的豁达与诚恳。”   栗野再度一愣,回神后坦然道:“类似的话从谢藤嘴巴里说出来过,只是不如你用词……委婉。”   闻哲略侧过头,展露出适当的好奇心,静待下文。   “那个混蛋说我在同等智商的蠢货中,绝对是最有自知之明的那一个。”栗野不大情愿地复述。   闻哲失笑出声。   栗野愤愤:“我当场就毫不留情地给了他一记拳头!”   “明智的判断。”闻哲不动声色地审视着栗野,眼神意味深长。   谢藤故意让栗野来这栋公寓,肯定是有某种特殊的用意。只是暂时连闻哲都无法揣度出来。   9天以前——   橙色22号。   如果想照顾好一间复式豪华公寓,只有一个擅长清洁工作的人,显然达不到最低标准,而需要一整个团队。   最少也需要六名保洁,三名归纳整理,两个机械和电子设备维修,一名安保安全检查,还有一位房产管家负责统管这些人。   她只是六位保洁之一。平常负责清扫最下层到最顶层的所有餐厅、客厅以及走廊。   地面已经有扫拖一体机器人负责,她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确保任何陈设都是光洁干净,找不到一粒灰尘或指纹。   公寓的主人不常来这里居住。因为这里的陈设过于简洁,不太适合作为聚会场所。   至于居所?公寓的主人显然并不缺这一张床,也更偏好有趣一些的住所,而不是这种“古板的样板间”——公寓主人的原话。   她偶尔会在清扫顶层的时候碰到归纳整理师在配合偶尔露面的形象设计助理,把后者新拿来的套装按使用场合、材料类型以及颜色摆放至相应的位置,她因此能偷看里面琳琅满目的鞋子、领带与衬衫,裤子、外套与大衣也是同样。   她因此时常在心底庆幸公寓的主人是男人,那里放的都不是女士的衣服,否则她一定会嫉妒拥有如此多服饰的女人。   有一天她忽然发现,自己其实也可以成为那样的女人,只是需要多一个步骤,把衣柜里的东西偷出去卖掉,再换成自己喜欢的款式即可。   她很谨慎。   每次只偷一点,每天也都只偷一点,并且从来不会忘记整理好空了的部分,从来没让任何人察觉……   黄色11号。   每天上课已经很累了,为什么家里人还要说自己不够努力?   暑期学习夏令营很讨厌,老师都已经给了A,爸妈为什么还觉得不满意?   她想买漂亮的新裙子,想做漂亮的指甲,想和朋友出去逛街,想去同学举办的聚会,想跟隔壁班的男生约会……为什么老爸反而劝她要小心那个男生?他明明长得很英俊,而且家里也很有钱。   父母真是恶心的东西,希望他们赶紧死掉,这样她就可以过自己想过的自由生活了……   她的确希望父母死掉,但她只是想想,并不希望他们真的死掉。为什么跟她约会的男生要杀了她的父母?   算了,思考这些也没有任何意义,不如继续喝酒,还有叶子燃烧的香味,都让她的脑袋变得非常轻松,不用再思考那些烦恼的事情。   反正还有一个男孩是爱她的,她可以依靠他,过上幸福的生活。   ……   他的家里的确有点儿钱,可等他跟真正的有钱人稍微接触了几次,就发现这点小钱根本不算什么。   爸妈还要他在私立学校去跟有钱人家的孩子多来往,却不知道那些人根本看不起他们这种廉价的暴发户。   想方设法的做坏事果然很有用,私立学校终于受不了而把他除名了。   回到熟悉的公立学校,他简直如鱼得水。尤其是比这些穷人有钱的实事,让他不用再去给其他有钱人做狗,反而养了不少对自己惟命是从的狗……隔壁班有个漂亮的小妞,不过似乎是好学生那一撮的,不方便下手……不,她偷瞄自己了,看来她对自己也有意思。   原来她并不是什么好学生,只不过想显得她还算有脑子而已。   他随时可以对她下手。   骗到手就是这么容易。但是这个容易骗的蠢货,身后怎么还有一对古板又难缠的父母?   真是麻烦。   幸好他上次弄到的那把枪现在正好带在身上。   扣动扳机。   第一枪没中。   流血了。   打死了一个。   两个都打死了。   好像引来了邻居。   算了,把指纹擦掉,枪塞到他们的蠢女儿手里,剩下的有老爸会帮他摆平。   青色6号。   有一批新药,临床数据总是不对,需要扩大样本数量,这样才能获得更准确的对照组。   问题自愿测试的名额总是只有那么几个,根本不够用。总是跟南美那边的合作公司共同研究,又容易引起注意。   他需要更多的人体测试样本。最好是涵盖各个年龄层,而且还没有办法溯源的样本。   看来只能依靠那些“慈善组织”,去从非洲那边开辟一条可靠又隐蔽的新途径了,毕竟如果他不快些行动,就会被别人抢先。   于是他选择资助一个慈善项目,编个合理又好听的基金名头,让人把项目尽快运作了起来,及时赶上了新药的临床结果,不必为了过批而给新任FDA局长重新塞钱疏通。   新药通过了。销量喜人。公司市值也一样。   但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做错了什么?   大家明明都这么干。他如果不这么干,他开发的新药就会被淘汰。根本没有上市销售的机会,这样以后就更没有人愿意出资资助他的研究项目了。   有问题只是试验还不够,只要给他更多样本,以后可以慢慢改进。   红色4号。   一位普通的中年男人,冷静的坐在远离唯一下水道的位置。   相比其他房间那些人,他要整洁干净的多。但他过于平静的表情,也因此显得十分诡异。   他有属于自己的规则,没有想过自己会被警察抓获。就算是联邦的人也不行。   没有人可以理解他自成一体的逻辑方式,也就没有人可以理解他的行为。   但是关他的人可以。而且地方显然也不像是自己认知里的监狱,是更私人化的地方……   ……   “他虽然以杀人为乐,但始终在不停的改变手法,也从不留任何纪念品。警察和联邦都以为是完全无关的案件,根本无法找到任何与他相关之处。”谢藤双手紧紧地握住闻哲的双腕。   “看来红色房间里的人才是你的目标。”闻哲说。   “是的。”谢藤说,“只有我发现了,也只有我能发现。警察理解不了他的思想和逻辑,但我可以。我好像很容易吸引大脑里潜藏着危险念头的人。”   “你这样选择目标有多久了?”闻哲问,“跟医生拟定这条规则的时候?”   “你还想知道哪一间房的情况?”谢藤没有回答这两个问题,只是更用力地握紧闻哲的手腕,“我已经把大部分案例的资料都告诉你了。如果还有漏掉的,我也会继续补充。我能把所有的背景资料都告诉你。这样肯定公平了,不是吗?你有在听吗?你为什么又不说话?你肯定不害怕。可你为什么既不说话也不看我?”   “你要我说话是吗?”闻哲答非所问,“绿色的房间里,是你身边曾经最信任的人。你原本就不讨厌他们。只要他们不离开你,不背叛你,你还是会信任他们,给他们想要的一切,满足他们的物质要求。他们错就错在,竟然妄想离开你,还要背叛你。他们错估了你的本性,误以为你只是一个人畜无害的纨绔;   “紫色房间里曾经是你手里最绚丽的摇钱树,他们不知道你始终防备着他们,因为你知道以利益为坚定信仰的人,要么拥有其他更为坚不可摧的信仰,要么他们随时会为了钱背弃你。保留底牌,或者比他们更提前计算出更多可供分享的利益,才是你掌控他们的关键所在;   “蓝色是坏事做尽的底层败类;橙色是能力和职业道德皆十分低下的小角色;黄色是温室里长大的矫情败类或为富不仁的人渣;青色是名不副实的有名人或道德败坏的天才……充满警告意味的红色最为特殊,是你专门为连环杀手留出来的分类。”   闻哲说到这里终于停了下来,他平静地转向谢藤,盯向对方的眼睛,重新剔除了方才所表露出来的零星情绪。   “你既不是义警,也对伸张正义没有兴趣。无论是虚构的,还是真实的。”闻哲笃定道,“你之这样做,只是单纯因为这些人对你已经毫无价值了。”   谢藤沉默地放开闻哲的手腕,却反被对方捧住了双颊。   “你这样跟伦理有什么区别?”闻哲问。   “当然有!”谢藤立刻反驳。   闻哲说:“你之前明明亲口说过不想变成他那样的……”   谢藤打断,舍弃了之前的辩词:“我没有说过!我……”   “屠休。”闻哲同样打断对方,“你说的话又自相矛盾了。”   “那又有什么关系,”谢藤驳斥,“反正我本来就是个矛盾的人。我就是喜欢矛盾的……”   “我已经知道你从刚才开始就在努力试图向我证明的是什么了,”闻哲再度打断对方,“也知道你努力试图说服我相信的是你的哪一套理论了。”   谢藤瞳孔微缩,显得难以置信。   “你在游戏开始之前,就只说了游戏规则,却没有说其他。好像根本就不在意游戏如何。”闻哲说,“因为你知道无论如何那些人都必须死。”   实际上在游戏进行中,他始终在说实话,但是却是为了不断从其他方向引导闻哲而说的实话。   “你为了让我不自觉依照你的标准来评判这些人,故意在我面前呈现出他们最坏的一面。”闻哲说,“同时你还在间接通过所有的言行举止告诫我,如果我没有事前的背景调查,如果他们被迫处于同样的环境,如果我无法介入他们各自原本的生活,看见完整的他们。我也就因此无从下手,更无法动摇他们的想法了。不是吗?”   谢藤的这个游戏从来不是为了游戏本身。   “你不是为了让这些背叛你的人以自杀这种屈辱的方式步入死亡,而是因为我。”   对方真正在玩的其实是闻哲自己。   “你想看我如何在没有档案、没有事前调查、没有基于了解的妥善应对之时,是否还能拆穿别人的本性,又是否能继续切准别人的喜好来对待他们,并轻而易举的掌控他们。不是吗?”   一种针对闻哲的隐秘测试。   “你在试图左右我的思想,想让我认同你的准则,再遵循你的准则,用你的标准来评判别人,最终做出跟你同样的选择。”   所以这个游戏从来就不是关键,这些人的死活也不是。   “我才是你的目标。”闻哲说,“他们只是无关紧要的,甚至连人都算不上的案例。因而无论我说什么或做什么,都改变不了他们死亡的结局。你不过是在用这种所谓的游戏,来跟我消磨时间而已。”   闻哲至此突然安静,仿佛只剩下呼吸还能证明他活着。   “闻哲?”对方的安静让谢藤警觉起来。   他反复回想着自己刚才说过的话,却找不到任何破绽,完全不知闻哲是如何察觉这些。   “你不是喜欢被我拆穿吗?”闻哲终于继续开口,“现在你满意了?”   谢藤既没有点头,也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对方黑檀色的眼睛。   “你要复仇还是如何,你自己去吧。我不会再干涉了。”闻哲则毫不留情地放开了对方的脸,背身径直走向电梯所在,“与之相应的是,我也不会再帮你了。不管你是头疼,或是其他什么疾病……”   反正谢藤也不会因此而死,闻哲只要对方还活着即可。   9天以后—— 第216章 视实-3(下)2合1   告别彩灯闪烁的诡异地下迷宫,经过充斥腐臭的囚牢,重新回到照明温暖的地上,在灯光的照拂中再度踏入顶层。   确切的说是闻哲我行我素的走在前面,栗野一头雾水地在跟在后面。   落地窗外的世界主色调已经变暗,与内部如同白昼的照明恰好相反。   闻哲带栗野走进厨房,为他倒了杯咖啡,示意他糖、奶和肉桂等其他的位置所在,不再展现完美的待客礼仪,看起来比刚才要随意得多。   栗野恰好不习惯跟太过客套的人相处,这样反而能放松下来。   等他搅融了杯子里两块方糖,闻哲已经灌完了手中的第一杯黑咖啡,走回到咖啡机前续杯。   咖啡机定时器上显示的时间是晚上11点半,至少还需要半个小时才能得到谢藤行踪的线索,目前只能继续等待。   “原来迷宫并不大。”栗野吸着甜度适合自己习惯的咖啡,不自觉出声疑惑,“总感觉自己在下面已经呆了很久,感觉像已经过了午夜。”   “封闭空间所带来的错觉而已。毕竟公寓只有那么大的占地面积,不可能侵占周围的土地而不引旁人的注意,也不值得为了个迷宫游戏去冒没必要的险。”闻哲把空咖啡杯放进洗碗机,先从厨师机里取出一盘色彩丰富、配菜不明的中式炒饭,然后是洗碗机里的干净勺子,站在用餐台旁边,把食物一勺勺送进自己嘴里。   “这种时候你还能吃得下饭?”栗野无法理解,“你忽然不担心也不着急了吗?”   “你那边不是已经安排好了吗?现在所需要做的只是等待而已。”闻哲在话尾加上了反问,“迷宫冒险是不是跟你想象得不太一样?”   “最起码不如电影里那么刺激。”栗野并没有意识到已经被对方转移了话题,“我本以为至少会遭遇一些危险。你懂吗?就是那种受控制范围内,稍微能让人有点吃惊,仔细想想却很有趣的,但是不会危机自身安全的刺激。肯定很有趣。”   “很遗憾。”闻哲面露调侃,“现实并非密室逃脱游戏。”   “这我当然知道。”栗野无奈,“我还不至于蠢得分不清虚构和现实。”   “这与虚构和现实无关。”闻哲说,“而是危险与刺激本来就是身体接收到的大脑传递的同一种情绪后所形成的不同方式与程度的反馈。”   “什么?”栗野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你是说感觉到危险和觉得很刺激,都是一样的情绪引起的?”   闻哲颔首:“它们都来源于恐惧。区别只是自身承受范围内的恐惧,会自行转化为让人想继续渴求的精神刺激,反之则是会让求生本能惊醒,让身体产生怯意,只想尽快远离的危险。”   “感觉似乎有哪里跟我以往的理解不太一样,”栗野思索片刻后颇为认真地说,“我并不会恐惧于获得刺激。但危险是会死的,我当然会恐惧。”   “有一位心理学家曾经提出过一个引发剧烈争议的论点,”闻哲并没有继续跟对方争论对错,反而再度转移了话题,“一旦彻底剔除犯罪动机,其行为结果就不应当被归类于犯罪。”   “因为没有动机就没办法定罪?”栗野问。   闻哲摇头:“是因为犯罪行为本身就是基于现有法律框架所做出的划定,无法在违反之前做出规避。而非对其更有约束力,也能提前一步就干涉其行为的道德准则。”   “可是,道德又的确是法律条款诞生的基础依据之一。”栗野说,“虽然不是全部。”   “但在证明无动机的随机犯罪行为的确存在以后,这个论点又成为了不争的实事。”闻哲问,“这种时候应该如何界定一系列无动机的行为是否是犯罪行为?”   “这……”栗野张口结舌。   “这足以证明人的很多情绪其实根本没有理由可寻。”闻哲说,“只要它们出现,它们就是一种情绪。所谓的心理学,其实并不是先有心理学,而是先有各种异于常人的人们做出特立独行的言行举止,然后才有好奇的人开始记录并寻找规律,硬要将所有的行为分门别类。等同于先获得了答案,而后才去思考问题。”   9天以前——   他们各自盘踞于电梯的一角,沉默在公寓的房间里不断蔓延。   闻哲独自走进厨房,径自用厨师机填饱了自己的肚子,随后又如往常般走进浴室,最后自己一个人爬进被窝,命令中控关掉灯。   谢藤全程跟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不断与他说话,突然冲他发出尖叫,得到的却只有对方彻底地视若无睹。   即便他厚着脸皮主动靠近,也只能面对毫不留情的拳脚。就算他不在乎疼痛,但面对没有迫近可能的人,除非再用电击,否则他能得到的反馈只有拒绝而已。   谢藤从未见过有谁能对另一个人如此彻底地视而不见,仿佛根本看不见自己,甚至一度让他产生了自己其实并不在房间里可怖错觉,也让他在二人共处的空间里变成了孤身一人。   房间至此变成了囚禁他的牢笼,而他则只能徘徊在黑暗中,如同孤狼围绕着垂涎的猎物,却找不到猎物的破绽,不能直接扑上去啃噬,只能在猎物周围不断来回绕圈。   这就是激怒他的下场。   这就是激怒他的下场!   他明知道会有如此结果,就是忍不住如此试探……   孤狼最终在远离床的角落席地而坐,不再做那只徘徊的野兽,蜷缩起膝盖,成为了茫然无措的十几岁少年。   10天以后——   时间在闻哲主导的奇怪的话题里悄然步入午夜。   栗野的团队效率不错,没过一会儿,他的手机就响了。   他飞快地接起,手舞足蹈地谈完,一脸亢奋地对闻哲表示:“真的有!已经拿到确切直径范围!现在就可以出发去找他了!肯定不用多久就能找到他了!”   闻哲耐心地等对方说完,却不急于行动,只是问:“位置在市中心,还是郊区?距离这里远吗?”   “郊区。”栗野说,“距离这里有一定距离的郊区。驱车过去大概需要两个小时。派来接我的人已经在路上了,再过10分钟左右就能到。可惜我家老头碰巧把直升机开出去玩了,不然我们飞过去肯定能快很多。”   闻哲了然地点头,道:“方便的话,等你带人排查完线索,再顺便去一趟警局。”   “警局?”栗野不解,“为什么?”   “把书库里的书和地下室的事告诉警察,”闻哲说,“让他们派人过来查看一下。”   “没问题。不过交给警察来查真的能放心吗?他们里面会不会有谢藤的敌人?万一因此泄露了他的行踪可怎么办……”   栗野说到途中才意识到了不对劲儿的地方。   “等等!你是说你不打算跟我一起去找谢藤了?”   闻哲颔首:“我还要留下来找点东西。如果你在那边发现了什么线索,我相信你肯定能找到。”   “为什么?找什么?我帮你一起找!”栗野无法理解,“你不担心他了吗?”   “担心。”闻哲说。但他更担心这是另一个陷阱。   “但我知道你是可以信任的人。”闻哲说,“至少谢藤肯定无条件信任你。我相信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会无条件信任他。因为他把你当做他唯一的朋友。真正的朋友。”   9天以前——   天快亮的时候,闻哲感觉到谢藤从另一边爬上了床。   谢藤的动作很轻,显然不想让对方察觉。   闻哲没有立刻起身。反正对方只要不用电击装置,就根本不是自己的对手。无论如何,他都有足够的实力,等到对方出手后再反击不迟。   可对方只是看着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却什么都没做。   许久,在闻哲都快要放松警惕时,在短暂的奇怪声音响过后,突然有水滴落在他的眼睑上。   开始只是一滴,而后越来越多,就连眼眶的凹陷都无法堆积,如同泪水般顺着闻哲的脸颊滑落。   液体滑落的刹那,闻哲弹坐而起,来不及彻底睁开眼睛,已经被赤色糊了半边视线。   “你醒了。”谢藤说。满眼期待。   他右手的指甲深嵌进自己左前臂内侧,从最脆弱的手腕一路向下布满了深浅不一的抓挠痕迹——刚才那些奇怪的响声,就是指甲一点点抠破皮肉的声音。   随着他的动作,鲜血不断从血肉模糊的伤口滑下,最终从手肘的滴落在闻哲脸上。   闻哲的视野内一半在明亮的晨曦中,另一半在赤红鲜血里,一时竟然完全忘了反应。   直到谢藤突然对他耳朵发出尖叫,闻哲才回过神来,骂了一句脏话,一把掐住还在继续折磨那块血肉的手腕,用膝盖固定住对方的身体,同时抓住床单,团起来捂住伤口。   “我成功了。”谢藤说。   “你能看见我了。”他声音带笑。   闻哲钳制着对方,直到确定谢藤不会再有其他类似的举动,才将他拖进卫生间。   水流的冲刷,为伤口带来尖锐的疼痛,很快又变成了麻木,直到医用消毒水随着纱布一起落在上面,才带来让谢藤不自觉呼吸发颤的剧烈痛苦。   闻哲娴熟的使用缝合器,而后是其他包扎用品。等到应急处理告一段落,他才放开了谢藤,把剩余的急救用品逐一收进盒子,回来把谢藤拽上床安置好,暗舒一口气,在床沿边坐下,却不去看对方。   “闻哲?”谢藤刚才还觉得自己成功了,此刻又不太确定了。   大约过了10分钟,闻哲终于看向对方,却在谢藤开口前突然往他腹部砸了一拳。   谢藤呼吸一滞,既没有假装很疼,也没有出声。   直到闻哲重新在床沿坐下,他才开口:“我想喝水。”   闻哲起身,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向厨房。   等他端着盛满水的杯子回来时,谢藤已经不在床上了。   电梯门开着,好像在邀请他的加入。   闻哲用力将杯子砸向地面,任由水和碎片四处飞溅。   10个小时后——   闻哲终于在地下迷宫层里找到了谢藤,拖着他离开。   谢藤一路挣扎,就是不想离开这个奇怪的“猎场”。   闻哲干脆丢开他,径自走向电梯。可他没有腕表,只得在门口站住不动。   “你别生气。”   谢藤已经赶上来,张开手臂从身后圈抱住对方。   “糟糕的习惯一旦形成就很难改掉。我在尽力。”   他说到途中便试探着去碰闻哲手背,却被后者避开,随后还挣脱出他的怀抱,按着他的脸,推得他一个踉跄。   “这个借口你已经用过一次了。”闻哲回身,平静地注视着谢藤,“劳驾上点心,换个新鲜的吧。”   “明明是你先不理我的。”谢藤说。   “所以你就挖个陷阱,等我跳下去,”闻哲说,“就为了看我如何应对,甚至不惜自残,是吗?很好玩是吗?”   谢藤沉默下来,双眼半敛在睫毛的阴影中,显得阴晴不定。   “接下来是什么?”闻哲盯着对方不自觉颤动了一下的手指,问:“电击吗?等我晕过去,你会把我搬到‘新的游戏场’,用些幼稚的手段纠缠我,逼我继续陪你消磨时间?或者……”   “我觉得他们很可怜。”谢藤突然道。   “他们?”闻哲一愣。   “心理学家,犯罪学家,或者加在一起,还有那些以杜撰这些为生的人。他们成功剖析的犯罪动机往往只是照本宣科的表演。”   “他们只是运气好?”   “我欣赏你高效的理解能力。”   “可我不欣赏你。”   谢藤露出难过的表情。   “很多自诩聪明的白痴,都喜欢剖析别人的内心。”   “我不是心理学家。你也一样。”   “你是自诩能理解疯子的败类。”   “至少比你这种自诩正义的跗骨之蛆要好。”   “没想到你还有完美的口舌之争天赋。”   “不如你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天赋。”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   谢藤再度突然变更了话题。   同样的吻紧随其后出现,但闻哲脑袋里只有疼痛所带来的白光。   谢藤前一刻还像方才那样伸出手,以一种小心翼翼的忐忑方式去抓对方的。闻哲正准备避开,对方却突然将他推得向后踉跄,并且完全没有帮对方保护后脑,故意用沉重的撞击让闻哲头昏眼花,趁对方暂时失去战斗力时欺身而上,手掌横过对方额头,将其与撞击的疼痛一起,固定在金属与自己之间,毫不温柔却足够色情的袭击对方的唇齿。   闻哲勉强从疼痛里回神的同时用力掐住了谢藤的咽喉,另一只手则拉拽对方的头发。   谢藤不知道从哪来的力气,突然将闻哲整个半抱起来。   不,闻哲慢了半秒才意识到,这种失重感不来源于拥抱,而是谢藤突然打开了自己后背与头颅所抵的电梯门。   闻哲向后踉跄地同时,一把揪住对方的衣襟,利用膝盖与腰的力量,企图将对方反摔出去。奈何谢藤朝旁侧翻滚,反倒借着闻哲向后倒的力量,由自己主动代替对方,跌倒在电梯内,并趁机将其半托起来,让他跨坐在了自己的身上。   闻哲俯视着谢藤,一只手还搅着他半边衣领。   脆弱的领口垂落的扣子和线头纠缠住他,与布料一起裹住他的手指,另只一手为了避免彼此正面磕碰,正作为支撑,停留在谢藤的头颅边,恰巧纠缠着他脸侧的头发。   电梯向上,曙光升起,勾勒出琥珀底参杂的一点灰蓝颜色,点缀出反光。   颈项与锁骨的如海浪般起伏,呼吸像落下的雪,无声又剧烈地悄然交织,积累出皑皑相叠的美,却暗藏着巨石或深渊,一脚踏入,不知深浅。   他想安静欣赏,但更想践踏他,想弄脏他……   对方明明不是洁白无瑕的存在,但闻哲的破坏欲已经呼之欲出。如同快慰。   “你虽然生气了,但你并不讨厌我的小测试。”谢藤毫不挣扎地仰视着闻哲,半侧过脸,去啃咬闻哲支撑在自己脸颊边的拇指,露出挑衅意味十足的笑容。   “你就是想要未知感所带来的惊喜。”   闻哲不置可否地从纺织品里抽出自己的手,突然往谢藤脸上砸了一拳。   “为什么又打我?”谢藤被迫偏头,很快转回,舔舐了自己疼痛的唇角。   “因为越出乎意料,越让你应付不来,你越是沉溺于这种未知感。”   往常的闻哲太容易看透一切,因而早已失去体会惊喜的乐趣。   “承认吧。”谢藤说。   “承认什么?”闻哲问。   “承受极限以上的撩拨,能让你情不自禁的张开怀抱。”谢藤说出厚颜无耻的话,“但我必须让渡出主导权,以最低的姿态赠予你爱抚,再如同祈求般不断的亲吻你。”   他的挣扎与反抗,不过只是让对方专注俯视下方的垫脚石。   “哪怕委身,也是为了能俯视我,为了能注视我,目睹我为你疯狂的刹那。”   闻哲没有说话,黑檀色的双眼平静得如同无风寂夜。   “我们在很多问题上,永远也无法苟同彼此。”谢藤笃定道,“我们的争执,是注定的无限循环,永远会以彼此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   “我本来以为,你会恐惧或厌恶我的本性。”谢藤自信十足,“但我突然发现,你就是想要这种矛盾所衍生出的未知。”   “承认吧。”谢藤说,“你想要我。”   闻哲喉结上下滚动,仿佛咽下了话语。   “没想到你除了厚颜无耻外,还足够大言不惭。”他说。   “说你想要我。”谢藤却道,“只要你说想要我。我就是你的了。无论你想要什么,想要多少,我都给你……”   回答他的是闻哲掐住他下颚,俯身堵住他话语的嘴唇以及紧贴在唇边的低语。   “不用你给。我自己会拿。” 第217章 视实-4(I)   “真正的朋友……吗?”   栗野本以为闻哲是在客套或阿谀,可等他对上后者的视线,却意识到这些都是对方发自肺腑的话语。   “谢谢。能听到你这么说,我觉得很高兴。”栗野有些不大好意思道,“毕竟类似这种话,就算打死谢藤,他也不可能亲口说出来。”   “的确。”闻哲笑着点头,“他是个相当矛盾的人。”   “没错。很难不认同你的看法。”栗野同样微笑,“好了。来接我的车应该快到了。跟你聊天比谢藤那个笨蛋要来得愉快太多,不过我还是要先在这里与你暂别了。等我找到那个笨蛋——我相信不用多久,我们三个人肯定能坐在同一张桌边用餐,顺便还继续这次愉快的谈话。毕竟你的论点总是很新奇,人也很也有趣。”   “谢谢。当然。”闻哲应下,“我送你下去吧?不是无聊的客套,是我个人的待客习惯而已。”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自然不会拒绝。”栗野没有跟闻哲客气,“不过我的人应该还要几分钟才会到。等我喝完这半杯咖啡,时间应该就差不多了。”   闻哲颔首,几分钟后,他与栗野再度先后步入电梯。   这次他们没有像几个小时以前那样故意找话题来闲聊,而是各自安静的思索着什么,直到公寓一楼大厅,再步向门口。   自动感应门朝两边退开,栗野毫不客气地大步迈出,闻哲却忽然驻足原地不动。   “闻哲?”栗野疑惑出声。   闻哲却没有回答。一种诡异的感觉突然自他心底升起,让他汗毛直立。   一步之隔的外界,对他而言仿佛突然充斥着某种未知的危险,让他的身体无法向前。大脑慢了几秒才帮他寻找到理由:之前在地下室看到的每一间囚牢门口都安装有电击屏障。   它们是暗嵌入墙壁的、近乎与周围融为一体的隐形结构。只要囚犯不企图逃走,它们都不会启动,也不会出现,更不会以电击攻击。可囚犯一旦企图踏出牢房的范围,它们就会被毫不留情地攻击。   既然地下室有安装那种自动攻击装置,闻哲相信地上的公寓门口很可能也有。即便栗野能自由出入,却不代表闻哲自己也能。   闻哲不动声色地垂下视线,瞥了一眼自己的手腕。   虽然有衣袖遮挡,但他依旧带着那套手镯似的电击装置,而这栋公寓的自动攻击很有可能就是以内置在他手腕上的装置作为探测范围。   他如果现在被电晕过去,不止会让栗野没办法按照原定计划去追踪谢藤留下的行踪线索,还有可能根本不知道多久才会再度醒来。等同于彻底沦为被动境地。而那个好胜心极强的小女孩,很有可能就是在等待这种结果。   考虑种种过后,闻哲决定相信自己的本能,在没有确定安全以前,不冒险离开这栋公寓的范围,哪怕只是一步……等等,假设自己的猜测完全正确,那么谢藤这么做的的理由难道只是为了把自己困在这栋公寓里?   可是,如果真的只是为了困住自己,肯定没有必要特意把栗野引到这里来。那么栗野出现在这里的目的,难道就是为了让闻哲用他的手机接一个谢藤打来的电话,再从栗野的社交账号里得到那串数字并亲自去地下迷宫拿到的那瓶淡香水?   谢藤做事的目的从来都不单纯。这一切乍看顺其自然的细枝末节,实则只要琢磨片刻,就会发现合乎情理只是假象,本质是彻头彻尾的自相矛盾……   “闻哲。”栗野提高声音,终于唤回陷入繁杂思绪的闻哲,“我的车到了。”   “什么……好。”闻哲回神颔首,“感谢你能为了谢藤的事情特意赶来一趟,也没有因为他糟糕的恶作剧而生气,还愿意帮我寻找他。”   栗野听到途中就大笑起来,随即抬手等待与闻哲交握。后者配合地展现出礼貌的态度,前者松开后朝着路边的劳斯莱斯走出几步后又突然驻足,回身,再度喊了闻哲的名字。   “怎么?”闻哲不解地看着对方。   栗野略提高音量,从不远处朝他挥手,道:“其实我觉得你跟谢藤有非常多相似之处。如果有可能,我希望你们俩个能暂且放下争执,冷静地坐下来谈一谈。我相信你们肯定能通过对话的方式相互理解,避免再度出现同样的争执,或是这种诡异的状况。也能避免再度殃及我这个无辜的人。”   闻哲途中就愣住了,这次他很快回神,失笑的摇头,随即改为颔首,算作接纳了对方的建议,并报以了同样的善意,道:“栗野,你的确是个很有趣的人,也是个直率的人。难怪谢藤会把你当做朋友。”   栗野大笑:“你可真是太会夸人了。跟你说话简直是种享受。”   “我通常没有反复叮嘱谁的习惯,”闻哲突然收敛表情,转变话锋,“但我认为你值得拥有一个友善的建议。”   “没关系。”栗野点头,“愿闻其详。”   “还记得我之前对你说过的那句话吗?”闻哲问。   栗野思索片刻,的确想不起来,只好摇头问:“抱歉,你似乎对我说了很多话,还说了很多复杂的理论,导致我已经忘了。不介意的话,劳驾提醒我一下?”   “就是在谢藤的假丧礼上的那次。”闻哲提点。   栗野一愣,登时如醍醐灌顶,惊醒般问道:“那个忠告可称不上是善意,反而该归类于诡异。”   闻哲没有浪费时间与对方争执用词,只是重复了曾经给出过的忠告:“总之,无论如何,无论何时、何地,你都别想太多。不会胡思乱想这种行为模式本身,对你来说就是一种巨大的财富。”   “为什么?”栗野追问。   闻哲没有说话,却微微眯起眼睛,露出带有威慑力的特殊笑容。   栗野反射性地缩了一下脖子,随即明白无论如何,对方都不会告诉自己理由,但这番忠告同样发自肺腑。   “感谢你的忠告,”栗野既然确定对方是认真的,当然不会排斥,“这次我会肯定不会忘记。”   闻哲颔首,与其简单道别,并目送栗野上车。   出于职业习惯,他又反射性记忆了对方的车牌号,接着却意识到没必要记忆,可他依旧直到看不清对方的车牌号,才转过身,重新乘电梯向上。   栗野突然出现;谢藤用闻哲的手机发送定位;觉得古怪却探查不出玄机的“胡桃夹子”;故意发给栗野的“地下通行证”图片不可能就为了一瓶淡香水;有调虎离山嫌疑的郊区直径定位坐标;栗野平安离开公寓,闻哲的本能却在叫嚣着阻止他的离开……这一切肯定有某种暗藏的关联,是谢藤真正的目的。   看不透。   想不通。   谢藤自相矛盾的言行比比皆是,让闻哲无法看清真相。   可这却是“这只魔盒”的特别之处,也是其最为诱人之处。   闻哲在电梯里发出冗长地叹息,命令自己忽略个人情绪,从头开始梳理所有的线索,却无法将谢藤从自己的脑海中剔除。   电梯抵达顶层,他没有走出去,反而向后靠在内壁,半仰起头,目不转睛地看着电梯顶上那面一尘不染的镜面。   他突然想起废弃的古巴导弹井地下室,黑色的“圆形舞台”上有一丝不挂的自己,还有依偎在自己身侧、蜷缩成团的“小女孩”。   当时的谢藤好像只有瓶装水、速冻披萨和性就能得到满足,甚至没有对闻哲能以同样的面孔出现在“过去”与“现在”表现出过多的在意,闻哲自己也不自觉因对方而展露出短暂的疯狂,随着情欲一起,不自觉赠予了对方仿若无限的纵容。   那时对方扭曲的情感所展露出的是依附,还是寄生?闻哲无法判断。   这两种概念极为相似,却毫无疑问都曾在谢藤身上出现,并被其展现得淋漓尽致。   但他知道,与世隔绝的环境,让一切都变得纯粹了。   闻哲不自觉将指腹覆上了自己的嘴唇,又嗅到了还残留在手指上介于海风与冰雪之间的味道。   幻觉悄然而至,散发出甜腻又诱人的韵律。   倒影里的黑色竖领厚长袖衬衫与长裤先后从他身上消失,露出光裸的肩膀与脊背以及如同野兽一样疯狂律动的轮廓……   谢藤失踪前10小时——   不知是谁率先兴起的这场暴力行径,原本包覆住身躯的无辜纺织品,遭遇了灾难级的毁灭。   在攻击与反击的挣扎博弈过后,只剩下轻而甜腻的声音在电梯的四壁徘徊,不时悄然隐没于呼吸与唇齿,留下暧昧的节奏。   脖颈后仰到极致,本能彻底在闻哲身体里占据上风,他终于愿意让渡出主导权给谢藤。   如同野兽一样疯狂律动的轮廓,沉浸在满足的叹息声中,伴随着漫不经心地轻笑,落在肩膀的瑕疵上。   闻哲感觉到谢藤动情时的战栗,却掐住对方的喉咙,阻止他的犬齿刺破自己肩膀上的皮肤。   懒惫如同潮汐涌上沙滩,将二人卷入其中,拍抚着他们的感官,留下逐渐趋于平缓地呼吸。 第218章 视实-4(II)2合1   “没有话想跟我说么?”残留的欢愉让闻哲声音微哑。   “说什么?”谢藤漫不经心地反问。   “说……”   “再来一次?”谢藤打断对方,“你还想要几次?没想到你居然是个放荡的人?还是说因为我的……”   “越幼稚的人,”闻哲打断对方,“越习惯用下流的方式来彰显自己的成熟。”   “看来不是。”谢藤挑衅地看着他,“那么你想听什么?”   “去房间吧。”闻哲突然放弃交谈,从善如流道,“因为上床导致了电梯事故的话,肯定不算是什么有趣的结果。”   “……”   谢藤一愣,没能从脑海中找到适合的词汇来鄙夷对方“过于糟糕的幽默感”,只能半撑起自己的上身,意味不明地盯着对方。   “说话。”闻哲同样坐起身来,催促:“你知道我耐心有限。”   “没必要。语言从来就不是我们之间最有效的交流方式。”谢藤不止没有听对方的劝,动作也截然相反,突兀地靠向对方,用嘴唇衔住对方颈侧的皮肤,描绘对方锁骨的起伏,膝盖重新挤进对方的腿间,手掌抚摸对方腰背,直到听到对方呼吸变得绵长,愈发变本加厉。   轻而甜腻的声音重新在电梯内荡漾,通过听觉回味对方声音里下沉的每一个音调,谢藤重新在没有旋律的地方寻找到属于他掌控的主调。   “以后不准说不管我了。”他突然出声说。   他的语调与其说是伤心的控诉,不如说是另一种形式的愤怒,动作也随之变得粗暴。   闻哲扣住他的手腕,阻止对方继续在自己身上放肆。   “我会伤心的。真的。”   谢藤抬起头,盯着对方,眼底的灰蓝仿佛在不断闪烁。   闻哲微微皱眉,尝试分辨对方话里究竟有多少残存的真实之意。很难。一时半刻根本无法做到。谢藤也没有给对方足够的时间去分辨,就趁机抽回了自己的手,转而覆上对方的后颈,侧头露出毫无防备的颈项,同时追逐对方脖颈上柔软的皮肤,另一只手与温柔截然相反,暴力又粗鲁地按着对方的膝弯,蛮横地压向旁侧,途中又突然圈紧对方。   突如其来地改变与进攻,让闻哲呼吸微窒,随后是极其缓慢地律动所带来的折磨。他的身体很快失控地痉挛起来,许久都无法自控,眼神却极为平静地盯着对方,仔细审视过后,才逐字吐出针对前一句话的讽刺。   “别装了。”他说,“你根本不知道伤心是一种怎样的情绪。只有憎恨。”   “你的话让我更伤心了。”   谢藤说着便松开了手,托高对方的身体,很快与其彻底分开。   “我没兴致了。”他说。   一瞬之间,谢藤就将自己的上下半身的意志切割开来,剥离出本能与理智之间的界限,留下一道不可跨越的巨大鸿沟,无论自己的身体是否渴求,都倾力以理智彻底压制。   闻哲半仰起头,看着果断站起身准备离开的对方,接着视线下移,停留在对方的腿间,眼底闪过无法掩饰惊讶,一时竟然无法判断能抵抗生理本能的对方究竟是在进化,亦或已经开始退化。   “屠休。”闻哲唤。   对方没有回答。   闻哲一把扣住对方的手腕,毫不犹豫地用力向下拉拽,重新让对方跪在自己面前,自己则站起身来。   电梯轻微摇晃,发出不容忽视的抗议。   隐藏在电梯顶上的缆绳仿佛在大声尖叫,谢藤的膝盖也是。   “你太粗鲁了。”谢藤笑起来,半侧着头看向对方,“刚享用完我提供给你的欢愉,不应该施舍一些温柔给我作为回报吗?”   “没想到你还能抵御自己的本能。”闻哲忽略对方低俗的调侃,答非所问地薅住了对方的头发,不由分说地交换了彼此的立场,俯视着对方。   谢藤回视着他。   “是我小看你了。”闻哲松开对方的头发,语气里带着明显地不屑。   他肌肉与骨骼的曲线交汇在臀与腿之间的凹陷,被明亮的电梯照明勾勒出光晕,又在折角留下惑人的阴影。   汗水顺着脖颈一路向下,点亮了在皮肤上显得过于突兀的淤斑。   泛着青,或许紫,还有鲜红的印记。   张力像无形的网,让人移不开视线。   闻哲循着对方的视线,看向电梯顶的那个镜面,手指不自觉抚过自己腰上的斑点,眼角瞥见对方眼睑微颤,当即拆穿。   “看来你很满意于自己的杰作。”   谢藤没有回答,而是勉强自己撮开视线,却被电梯顶上的镜面所映照出的另一个视角所吸引。   肩膀的线条与延伸至脊骨尾部的起伏,每个弧度都充满诱惑力。   尤其是左肩上的瑕疵,让他的牙齿重新蠢蠢欲动。   他不自觉舔舐了自己的唇角,让伤口带来的疼痛拴住自己的理智。   “你为什么不敢直视我?”闻哲问,“却要盯着我的倒影?”   “另一种视角的美,”谢藤依旧厚颜无耻,“只有这个瞬间,从这个角度,才有可能……”   “你废话很多。”闻哲突然一脚踹上对方的大腿,“这如果是你持续抵御本能的方式,那我劝你趁早放弃这种无用的挣扎。”   谢藤及时避开来,却没能抓住对方的脚踝。眼神就像看到猎物逃脱的狼,危险而饥渴。   “你在期待什么?”闻哲没有放过对方动作和眼神的细微变化。   “你说呢?”谢藤重新看向对方,眼底有明显地挑衅意味。   “期待我神志不清的向你渴求?”闻哲反问。   “或许是欲求不满的哭求?”谢藤同样。   “……”   闻哲哑然半秒,接着是嗤笑。   “那么我只能提前恭喜你期待落空了。”   谢藤发出不满地“哼”声。   “不做就算了。”闻哲默然直起上身,俯视着对方,语气讽刺,“你可以找个角落,偷偷摸摸的自己解决……”   闻哲话音未落,谢藤已经弹坐起来,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腕。闻哲早有准备,反手将谢藤甩出电梯,紧跟着也大步跨出了这个仅由几根钢缆悬吊在空中的危险铁匣子。   “你越来越过分了!”   坠落风险自此解除,谢藤却没有就此认输,反而蹿起来扑向对方。   “你觉得我过分?”闻哲避过对方攻击路径,“那你能学会听话吗?”   “那岂不是很无趣?”谢藤用反问来拒绝,“尤其对于始终在心下暗自期待着惊喜的你而言。”   “看来我不用再考虑是否奖励一些你想听的动人词汇了?”闻哲反问。   “真老套。”谢藤嗤之以鼻。   “却对你十分有效。”闻哲笃定。   “……”   在闻哲以为对方会就此沉默,谢藤却陡然笑了起来。   “你刚才不是说要自己拿吗?”他嘴角微弯,“可你根本什么都没能拿走……?”   “已经拿到了。”闻哲打断对方,“同样的问题还给你。”   “什么?”谢藤不解。   “你想怎么撩拨我,或者说是引诱?我非常期待。”闻哲语气不变,“当然我也可以看着你自己……”   “你以为我还是那个猴急的小女孩?”谢藤不屑地打断,“你那些无聊的奖励,我已经没兴趣了。”   毫无意义的对话只能持续同样毫无用处的无聊拉锯,闻哲不再跟对方多费口舌,干脆地转身就走。   谢藤却陡然跟上,双眼目不转睛,视线如有实质地从对方光裸的脊背一路向下,经过腰线,膝盖,停留在脚踝,突然伸出手,钩住对方的脖子,凑过去咬了对方的后颈,退开前在对方耳边低语:“有东西流下来了……”   闻哲早有防备,不止完全不为所动,还直接反手给了对方一肘。   谢藤松开胳膊,向后避过,抬起双臂护住头部,挡开了闻哲追击而来的拳头,退到安全的距离外,舔舐过自己的虎牙,视线不动地紧盯着对方的身体。   “你在看什么?”闻哲寻找到对方的视线终点,随即微微眯起眼睛,露出面对猎物时的笑容。   “看你。”谢藤干脆厚脸皮的承认,语气却显得漫不经心,“我突然发现,不温柔的你要比任何时候都更为色情……”   不等对方说完,闻哲已经将自己膝盖砸向了谢藤的胸口。后者被对方砸得猛咳一阵,许久才艰难地换了气,却很快被闻哲的手掌扣住咽喉,继而从暧昧的转变为不服输的挣扎。   可惜他的反击与闻哲的反制都没能真正成形,就被迫屈服于闻哲膝盖颇赋技巧的来回剐蹭。   暴力与撩拨同时出现,手指赋予的是疼痛,双腿与身体却在撩拨本能。   抚摸,更多的抚摸,仿若无穷尽,叠加着逐渐粘滞的呼吸,撕扯着听觉,让通过疼痛来固定的理智不断龟裂。   “这种逼迫我投降的招数你也用过很多次了。”谢藤说,“太老套了。”   “但是有效。”闻哲突然用膝盖蹭了对方最脆弱的部分,引得对方倒吸一口气。   “……别那么恶劣。”谢藤按住对方的腿,咽下了呻吟。   “不可能。”闻哲轻而易举地摆脱了对方的手,挑衅道,“但,随时欢迎反击。”   “就不。”谢藤语言与动作相反,果断伸手掐住闻哲的腰,另一只手则按住了对方膝盖,掌心与手指在接触到温暖而赋有张力的皮肤肌理时,迅速且彻底的逃脱他的掌控,不听话地径自沿着四肢与躯干的线条来回摩挲,直到闻哲突然用力按住他的手,才不甘心地勉强停下。   “如果你要揍我,请务必用点力。”谢藤用嘴唇来代替自己的双手去抚摸对方,“最好能直接把我打死,这样我就会停下来了。”   “你的逻辑会总在奇怪的地方出现偏差,”闻哲扣住对方的后颈,把他抓过来接吻,并表示,“我向来不会毫无理由的揍谁。”   “你的记忆也出现了奇怪的偏差,”谢藤贴着对方的嘴唇说,“你任何时候都在对我行使暴力。尤其是我不听你的话的时候。”   闻哲按住谢藤的头顶,迫他离开自己的嘴唇,仰起头看向自己。   “是时候换一种理解方式了。”他的语气不容反驳。   “什么?”谢藤不解。   “是你的表达方式不对。”闻哲手指拂过对方咽喉的皮肤,说,“只有用暴力的方式,你才能理解。”   “吻。”谢藤突然抛出一个词。   “什么?”这次换成闻哲露出不解的表情。   “我不像你那么暴力。”谢藤一脸无辜地说,“很多时候,我只是想吻你。”   “所以你就用力把我推向电梯门,”闻哲拆穿道,“最好能让我因脑震荡而变成一个任你为所欲为的白痴?”   “这么说又不公平了,不是吗?”谢藤反击,“那只是一种偷袭的小手段,你如果有所防备,而不是……”   “你弄错了重点,”闻哲打断道,“我没有在与你争辩对错,只是让你改变沟通方式,放弃那些无效的言行。”   “可是,那样你就不觉得惊喜了。”谢藤诡辩,“那我就不是你的魔盒,更不是你幼时从海滩上拾起的第一枚贝壳了。”   “如果想接吻,那就要求。”闻哲说。   “那多不讨喜?而且,”谢藤反驳,“如果你想跟我上床,那我们就理所当然的上床,岂不是很无趣……?”   “原来只是我想?”闻哲突然眯起眼睛,用力将手掌覆上对方小腹,一路向下,“原来你不想吗?”   “修正,”谢藤握住对方的手腕,“我们都想跟彼此上床,但是你总有附带条件。我讨厌你提出的条件。”   “你可以拒绝。”闻哲说。   谢藤沉默。   “但你并不想拒绝。”闻哲拆穿道,“你只是想跟我谈条件,就像任何时候面对任何人与事的利益交换。你会权衡是否对自己有利,再做出决定。不是吗?”   谢藤一言不发地盯着对方,眼底渗出某种近似于怨愤的控诉。   “与之相反的是,你又想不顾一切地抛下所有,只沉溺于身体里掩藏的兽性,成为被感官彻底支配的动物。”闻哲说,“理智与本能的撕扯、对未知的期待与恐惧以及一切矛盾的循环,就是你自身的真面目。就像你一面渴望激怒我,一面又惧怕彻底激怒我……”   “吻我。快点。”谢藤突然打断对方,说,“履行你刚宣布的所谓‘有效沟通’。”   闻哲没有问理由,而是直接捧住对方的脸,从善如流地凑近。   谢藤短暂惊讶,随即扣住对方的后颈,不自觉展露出隐藏已久的急切,啃咬着对方的舌尖与下唇,惹得对方不自觉泄露出的甜腻声音,接着却如同受到了某种鼓舞,变得愈发变本加厉,竭尽所能地掠夺对方的呼吸。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的唇齿终于分开。   闻哲凑在对方耳边,在紊乱地喘息间低声问:“……你现在满意了吗?”   谢藤发出含糊的声音,不置可否地蹭了对方的颈窝,舌尖顽皮地滑过了对方的皮肤,在敏感的区域留下沉重的亲吻,引来一片战栗。   “去卧室。”   闻哲调整了自己的呼吸,咽下了被撩拨起伏的声音。   “然后……在那之后,”他说,“我们聊天。”   “聊什么?”谢藤短暂停下亲吻,抛出疑惑。   “从我离开之后,一直说到你从教堂的破棺材里爬出来为止。”   “……”   “事无巨细。”   8天以后——   作者有话说:   之后会有很多地方因为一些无法过审的原因,需要大家脑补,我就不重复提示了_(:з」∠)_ 第219章 视实-4(III)   那天近乎疯狂的10个小时,如同废弃导弹井地下室里黑色圆形舞台的再现。   残留的记忆极其容易化为情色的幻觉,时常毫无预警的出现,又同样突兀地消失在闻哲的眼前。   等他回过神来,发现黑色的衣裤还好好地穿在自己身上,而他的拇指正用力抚过自己嘴唇,毫不留情地碾压,如同在复刻之前经历的那些蛮不讲理地吻。   心灵深处突然涌现的饥渴,如同潮水冲刷着海岸,顷刻就浸透了被阳光暴晒了整日的干燥沙砾。途中细沙却又突然消失无踪,换做陡峭的崖壁,附着了滑腻的苔藓与锋利的螺贝,让胆敢攀爬的人都必须付出生命的代价。   闻哲大步走入厨房,从果篮里抓起一个赤色的苹果,大口咬下。   汁水与果香混淆着迷人的甜味,包裹着舌头上的味蕾,滑过喉咙,促使他迫不及待地啃食下一口。   简直像个欲求不满的青春期少年。   闻哲自嘲地想着,却没有停下不断啃咬苹果的动作,直到吃完所有的果肉,才把果核丢进垃圾处理器,走到水池边,冲洗掉手指上残留的粘滞。   而后,他就这么站在了水池边,看着水滴顺着自己的指尖不断滴落。如同再度沉溺于不可知的幻觉,许久都无法回神。   等到他终于抬起头来,却忽然转了过身,大步走到了果篮边,抓起另一个苹果,用力攥紧,直到指关节发白,也没有松开。   这个在伊甸园传说中由蛇抛出的诱发了欲望的禁忌果实,被闻哲手指的握力蹂躏,不堪一击的在他指腹间逐渐龟裂开来,流下无辜却粘人的汁水,引诱着作为罪魁祸首的他,举高手腕到自己嘴边,不自觉伸出舌头,去舔舐自己指缝流下的香甜。   虚无的情爱忽然以最诡异的形态呈现在闻哲面前,顺着他发白的手指关节,显露出破碎却诱人的甜美轮廓。   如同在舌尖上逐渐融化的硬糖果。   先用甜蜜的陷阱将单纯的人们蛊惑而来,张口衔入唇齿间,散发出让人欢愉的味道,拴住人类的本能,让其不能反抗。随后才在回味中溢出恼人的酸味,挥之不去。   ——他是我的。   ——只能由我来亲手毁掉。   独占的念头转瞬即逝,眨眼就被闻哲自己扼杀。   他极力压制着毁掉那个胆敢违抗自己的存在,固执地把自己的爱限制在缺乏爱本身应有的独占属性之内,让自己穷困于不会爱的“不幸者”之列。   不。   闻哲突然挥臂,将厨房操作台上咖啡机、果篮等陈设全都扫向地面。   伴着破碎与撞击声,胡桃夹子的结局毫无预警地窜入了他的脑海:那个得到神秘魔术师赠予玩具的女孩,刚开始是那么的喜欢她的新玩具,哪怕半夜要去偷偷看它。最后她却遗忘了魔术师、胡桃夹子、玩具军团、老鼠大军、它们之间的战争以及自己的爱,甚至包括胡桃夹子所化身的英俊少年,牵着她的手,带她周游那个糖果王国的美丽回忆。   她的精神与意识从遗忘的那一刻开始,就完全屈服于诅咒与魔法了。   但她其实并未完全臣服,因为她还记得胡桃夹子化身的少年。   至少她的身体还记得。   如同早已经铭刻于本能的执着,让她无法彻底遗忘曾经与自己一起冒险的少年……   闻哲看着满地的狼藉,终于放缓了自己的呼吸。   谢藤肯定在这栋偌大的公寓里藏了什么东西,也肯定准备了什么针对栗野的东西,甚至故意把一切都塑造成又一出游戏,来混淆自己的视听,让他无法揣度出对方的真正用意。只是他的记忆如同遭遇了魔法赋予的诅咒,无法切实地回想起来。   此前七天,即是谢藤失踪的这七天,他究竟做了什么?   从开始的忐忑与疑虑,到后来的惊慌与担忧,他到底经历了多长时间的挣扎,才终于恢复了冷静?   时间是否在不知不觉构建出某种错觉,让他在这个同样与世隔绝的、无法获取外界消息的地方,逐渐从整个世界的进程中被剥离出来,让他成天只能机械的吃喝,很快沦为一个真正的局外人?   冷静。闻哲低声告诫自己。如果无法通过思考去看清真相,就要改用行动去探查一切。无论如何,他都必须相信自己的眼睛和感官,否则就会丧失自己最大的优势。   他迟来地意识到自己手里还紧握着什么,果断扔掉被自己摧残得破碎不堪的苹果,再度冲洗掉手上残留的粘滞,重新探查顶层的每一间房间,而后又再度步入书库,在书架前站定,盯着那本横放在书脊上、无处不透出诡异的希腊语书。   它并不是一本推理小说,也不是哲学或心理学书籍。正文的前一页和后一页根本没有任何联系,书的版权页上没有作者、编辑、出版社、书号和条码,只有一行出版时留下的印刷时间,却仅限于年份,而没有月份或其他。是一本集合了各种奇怪理论,论调前后矛盾,乃至于用词都非常诡异的自印刷随笔集或诗集。   仿佛毫无存在的意义,但又让人无法忽视它的存在。   闻哲最终再度将书放回到原来的位置,转身步入电梯,抱持着仅存的一线希望,逐层耐心地巡视整栋公寓。   一层居住区和另一层居住区。   挑空伸展台、吧台、健身房、厨房以及其他娱乐设施。   到处都是简单却昂贵的设计,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异常。就连有天然气的厨房,也没有任何暗藏的危险装置。根本找不到自己所设想的那些陷阱。   最后,他来到了泳池……   对,就是泳池。   闻哲驻足于池水前,盯着微微泛着蓝的清澈水面,没有放过那些被折射所扭曲的砖块线条。   相比于永不停歇的海洋,这里没有一丝波澜,如同一面巨大的水镜,倒映出天花板上极简的线条以及照明勾勒出的光影交界线。   真实与虚幻的世界分别伫立于空间的上下两端,仿佛永远都无法互相融合。其实它们却都处于现实世界,只是光影在人类眼底构建出了一出骗局,迷惑着他,让他偏离应该追寻的轨迹,只留下对谢藤故意布下地毫无头绪的线索的窘境。   幻觉再度悄然而至。但闻哲知道,那并非是自己的幻觉,而是不久前自己所经历的记忆。   当时就是在这里……   谢藤失踪前7小时—— 第220章 视实-4(IV)   意识短暂亦或长久的陷入空白,无法辨识时间经过的长短,是极端欢愉过后所预留下的最为畅快的余韵。狼狈与懒惫互相博弈的身躯,却不断发出警告,佐证着方才违背常识的过分疯狂,已经超出他承受的极限,就连心跳都花了许久才逐渐平息,更不用说是身体为本能所驾驭的战栗。   从走廊开始,抵达柔软的床垫,再从房间的这一侧,不知不觉抵达了另一侧,挑空伸展台上的落地窗,刺目得让他眯起了眼。   刚开始时,闻哲的确是在床上,后来却不知在何时,已经换到了地板上。   床单、枕头与被褥像是遭遇了风暴,散落在各处,布满可怖的褶皱与不堪的痕迹。   谢藤的胳膊紧圈着闻哲的腰身,依旧颇赋技巧地抚摸着他的皮肤。   撩拨还在继续,可闻哲已经懒得阻止。   接纳自己的正负两面与放纵享受或保持理智并不自相矛盾,闻哲没必要在此时刻意去维持清醒,干脆闭上了眼睛。   “高兴吗?”   谢藤没有让对方沉入梦境,反而凑在闻哲耳后反复低喃着,发出喋喋不休地声音。   “你高不高兴?”   闻哲没有回答对方一语双关的问题,只是放任自己的身体继续沉浸于疲惫,让一半意识陷入睡眠,另一半思绪则放纵于空白之中遨游。   “你已经得到了我的全部。”谢藤依旧在继续暧昧地低语,“这难道不值得你高兴?还是因为太过享受,已经让你彻底抛开那些会妨碍享乐的理智?告诉我,够了吗?不够的话,我再给你?到你满足为止……”   “恶魔的低语”长时间没有得到任何回答,任凭诱惑如何,也无法促使对方出声,让谢藤干脆舍弃了语言,改用行动去获得他想要的答案。   闻哲在对方的动作里,很快抽回休憩的那半意识,接着是另一半。   他不禁发出细微地抗议与喘息,却很快消失在彼此的唇齿间。但所有无声地抗议,都被谢藤擅自忽略了,让他只得在近乎使其窒息地亲吻中不断后仰。可惜按住他后脑的手,依旧无情地阻断了他逃脱的途径,完全无法夺回自己的呼吸。   他最终只得放弃躲避,命令自己移动疲惫不看的胳膊,横在彼此之间,抵谢藤的咽喉,阻止对方纠缠不休的、完全不给自己任何喘息机会的吻。   “你不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吗?”闻哲终于找回自己的呼吸。   “我刚才吻你的时候,”谢藤松开略微对方的后颈,改为暧昧地摩挲,“你在想什么?”   闻哲心下不得不承认自己享受这些极赋技巧的抚摸。   “想你。”他据实以告。   谢藤却是不满:“你真敷衍。”   “你真麻烦。”闻哲嫌道,“我不是警告过你别那么粘人吗?”   “用过即弃吗?”谢藤夸张地叹息,“你真是太无情了。”   他说完便异常干脆地放开对方,站起身来,连衣服都不披一件,就径直朝着电梯走去。   闻哲慢了几秒才爬起来,抓了件不知道是谁的已失去纽扣的衬衫,胡乱披在身上。   可惜等他赶到电梯前,门扉已经阖上并开始下降。   他只得在心下暗骂一句脏话,抬头盯着电梯门头上的数字。   两次递减过后,电梯停止运行,片刻后又重新上升,在闻哲面前重新开启,再度发出无声的邀请。后者毫不犹豫地踏入,看着数字同样递减两次,很快在相同楼层停下。   闻哲大步经过吧台,从健身房中央穿行而过。   非居住楼层的正中央的泳池区域,传来清晰的落水声,宛如夕阳下游艇上那一幕的重演。   等闻哲疾步踏入其中,映入眼帘地却不是沉寂的水面,而是漂浮在水面上的谢藤朝自己伸出手,露出笑容地无声邀请。   闻哲没有接受,只是站在距离水面一米开外的地方,平静地盯着谢藤。   “上次在海上,你错过了与我共潜的机会,”谢藤不甘心地打破了安静,“你应该趁现在弥补我。”   闻哲依旧没有上前的打算,平静地眼底写满了拒绝之意,显然没有忘记欢愉之前宣布的目的。   谢藤不满地没入水下,再浮出来时已经到了岸边。   “没力气潜水也没关系,”他开口时已经改变策略,“你下来陪我吧?”   闻哲没有让步,静待继续装傻的对方说出自己真正想听的话。   “你别总让我仰视你。我脖子都酸了。”谢藤终于说出对方等待已久的话,“水里真的很舒服。非常适合聊天。”   闻哲修正:“事无巨细。”   谢藤无奈:“事无巨细的聊天。”   对方正式松口的刹那,闻哲也向前两步,踏入了那池水中。   谢藤抹去脸上被溅的水花,看着对方很快浮出,盯着从顺着对方发尾滑落的水滴,一路沿着脊骨曲线向下,落在水面上,撞击出细碎的涟漪,唇边则不自觉带上了意味不明地笑。却在对方察觉前,迅速掩饰。   闻哲抬手把额发抹向脑后,既没有感觉到过凉的战栗,也没有体验他所厌恶的过热温度。是极为适合他的水温。   谢藤没有撒谎,的确很舒服。   他不动声色地瞥了谢藤一眼,思考对方是否已经提前照顾了自己的喜好,可他却没有力气游泳,只能半扒在池边,枕着自己的胳膊,侧头看向不知何时已经漂向远处的对方。   谢藤与其说是在仰泳,不如说是彻底放松了身体,任由水的浮力将其托起,尽情地享受水所带来的舒适,毫不在意自己赤裸的身躯是否不时浮出水面,更不用说是水下那些若隐若现的暧昧轮廓。   纤长的腿,下凹的腰线,平直的肩线,糅合在漫不经心的举止里。如同抽象派的画作。看似随意的勾勒,实则在背地里用尽了繁多心思。   闻哲看着谢藤在水中翻了个身,突然潜入水下。   模糊的轮廓在清澈的水下留下虚幻的剪影,逐渐向自己游来。   谢藤在闻哲身侧冒出水面,带着不断滴落的水与涟漪,咬住了对方的嘴唇。   舌尖轻叩贝齿,耐心地等待对方温驯地张开嘴,这才舍弃了温和,展开疯狂的掠夺。   闻哲担心自己滑进水中,只得攀住对方的肩膀与胳膊,被动承受对方的吻,却在对方愈演愈烈之前,将手掌介入彼此的嘴唇间,略微拉开一些距离。   “行了。”闻哲制止,“别那么缠人。”   “你在羡慕我旺盛的精力?”谢藤趁机舔吻了对方的掌心。   “并不。”闻哲没有抽回手,“只是单纯地好奇你究竟哪里来得那么多过剩的体力?”   “别担心,我还有很多,”谢藤盯着闻哲的眼睛,眼底的灰蓝与跃动的水光一起折射出诱人的颜色,“充足得绰绰有余,不如全都送给你吧?”   “不。”闻哲果断拒绝,“免了。留着你自己慢慢享受。”   “你怎么那么讨厌?”谢藤不满地瞪着对方。   在闻哲以为对方会放弃时,谢藤却陡然用力钩住了他的腰,蛮横地将他拽入了水中。   闻哲没来得及储备呼吸,肺里的空气很快耗尽。谢藤却不打算放开他,让他上浮。   他在黑檀色眼睛的警告下毫无预警地献上了自己的嘴唇与气息,帮对方缓和了呼吸。   闻哲趁机挣脱了对方的钳制,毫不犹豫地向上浮起。   谢藤紧随其后,却被闻哲一掌扣住了下颚。   “我说不,”闻哲道,“你听不懂……?”   他没能说完,就再度被谢藤拖入水下。   这次没有唇齿之间的博弈,也没有呼吸的交换,只有微凉的水与比之略显温暖的嘴唇,极赋技巧地滑过他身体最敏感的部位,留下啃噬着他的皮肤后绵延的战栗。   水温于闻哲而言,突然不再舒适,心跳过快的鼓动,佐证着撩拨带来的炽热,无可辩驳。   他们在水中蹂躏彼此的皮肤,争先恐后的浮出,大口换气,趁机抚摸彼此,钳制彼此的行动,同时拽着对方沉入水下,哪怕脚趾触及池底,还在相互争夺主导权。   直到闻哲不小心踩中了池底的某处坑洼,在水下失去了平衡,谢藤终于得逞地钳制住对方的膝盖,抬起了他的腿,抓住他的脚踝。   呼吸再度到达临界,这次闻哲却已经没有力气挣脱,更无法凭自己的力气上浮。   直到他微颤着被谢藤托举出水面,呛咳着吐出几口水,指甲已经不自觉在对方肩膀与手臂上留下冗长的血痕,用来代替没有力气挥出的拳头。   他暂时完全依托于对方身躯上所附赠的浮力,享受着那些在折磨与快慰之间反复来回的节奏,情不自禁发出含糊音节。   “不……”   拒绝的话被吻完全吞没,水声如同恶魔地低语,冲淡了一切负隅顽抗的部分,抚慰着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由谢藤亲自赠予对方的长时间的极限潜泳,让对方获得了极致的窒息与欢愉,直到折磨悄然转变为冗长的舒适与庞大的渴求。   “现在你肯定已经拒绝不了我了。”   谢藤的声音在亲吻对方后颈的吮吸中悄然消弭,只留下彼此交织的呼吸。   …… 第221章 视实-4(V)   8天以后——   闻哲回过神来,正准备转身离开,接着又突然驻足,重新折返到泳池前。   他解开了自己袖口的纽扣,利落地挽起衬衫的袖子,俯身扶住泳池的边缘。   因为他的动作,“手镯”滑动移位,露出他手腕上因电击所留下的深色的、宛如淤青的印记,而他的脑袋却已经扎进泳池里,显然不会注意这些对他而言无关紧要的小事。   他花了几秒抗拒本能的排斥过后,终于能在水中睁开眼睛,仔细地扫过每一寸泳池底部,回想着自己曾经踩到的位于池底的坑洼,随后将视线定在了中央某处,直到呼吸耗尽,这才猛地抬起头来,大口唤气的同时,四下张望,寻找可疑的装置。   未果后他随即尝试了语音中控,这次没有无功而返。   泳池的智能声控遵照了他下达的命令,打开了所有的下水口,一段时间后终于排干了泳池。   闻哲顺着扶梯向下,踩着潮湿的池底,一路来到中间。   有池水时,这里的特殊之处并不明显。可当它失去遮挡,一眼便能明白其特殊之处。   那里嵌着的并非周围那些大小统一的普通泳池砖,而是那块曾经嵌在谢藤用途特殊的公寓浴室门上的、带有古怪花纹的奇怪石头。   那块专门从波罗的海带回来的石头。   闻哲认真的盯着那块石头,不自觉向后退开几步,接着又重新顺着扶梯攀上池岸,这才重新看向池底中央的那块石头,接着就露出了恍然大悟地表情。   此前他还不知道谢藤的真名,才会无法辨识那块石头上的古怪花纹是什么,现在他却已经知晓,自然一眼就能看出,那是一个天然形成的“休”字。   闻哲不自觉笑了一下,而后再度回到池底,蹲下身去寻找那块坑洼的凹陷,很快在“休”字的上方找到,并意识到那是一个近似于抽屉把手的装置。   在朝下方与侧面反复推拉都没有任何作用后,闻哲干脆将它向上提拉。   随着“哒”的一声轻响,暗藏的锁扣终于松开,朝着旁侧滑开。   残余的水滴顺势滴落,唤醒了下方隐藏的触控面板。   防水的屏幕随即亮起,出现“请输入40位密码”的提示。   不久前看到过的那串手写纯数字,很快浮现于闻哲的脑海,配合着他的手指被顺序输入。   触控屏幕红灯闪烁,提示密码错误。   闻哲果断更换了顺序,将其倒置输入,同样提示错误。   第三次闻哲选择从中间开始输入,这一次他成功通过了关卡,迎来的不止是一声轻响,而是液压装置运转的声音。   “休”字石板向上升起,露出暗藏在泳池底部的却不是他想象中隐藏的又一个地下室,而是一个放着两个用防水膜包覆的盒子的正方形保险柜。   闻哲先打开其中一个,里面躺着他的手机与腕表,却没有他的蓝宝石吊坠——肯定还被谢藤带在身上。   闻哲将阔别已久的腕表戴回到自己的手腕,再按下了手机的开机键。   有电。只是不多。显然被放进这个保险柜之前有被充过电,只是经过将近十天的时间,已经流失了不少。   电量多少其实并非关键所在,真正的问题在于他的手机已经被彻底格式化了。里面不止什么APP都没有留下,就连应用商店都被彻底根除。不知道谢藤是怎么做到的。   闻哲花了些时间才下载了一个常用的社交软件,没想到登陆时却只看到了“账号已被注销”的提示。   想也知道是谁干的好事。   闻哲觉得哭笑不得的同时也在心底暗骂了一句脏话,这才动手开启自己的智能腕表。   可惜,它也跟自己的手机一样,已经沦为一件什么都没有的“崭新装饰”。   闻哲注视着腕表与手腕上已有的“金属手镯”并列在一起,觉得它是那么突兀,又是那么的格格不入。仿佛那条束缚着他的流线金属,才更适合自己。   空空如也的两个设备让闻哲产生了一种诡异的错觉,就像一切突然回到了他与谢藤初见之前,他手里的设备上,只能看到那份简短的、甚至铺不满一屏的资料。   与初识相比,现在的他的确已经了解了对方的所有,知道对方内部暗藏着一个缺爱的小女孩;一个顽皮的小男孩;一个理智尚存的疯子;一个道德沦丧的义警;一个怯懦且茫然的少年……以及,一个被性瘾赋予了无限精力的病人。   复杂至极,也矛盾至极。   但,唯独有一个看法始终也没有改变——屠休依旧是一个幽灵。   闻哲勉强抽回繁杂的思绪,目光落在另一个盒子上,暴力地扯开防水膜,直接打开了盒盖,接着就瞪大了双眼。   这只盒子里比刚才那只东西更少,只有一个文件夹,里面放着两张被修复过的、显得异常清晰的照片。   一张是闻哲在很早之前,出现在另一个混乱的任务现场时的抓拍。   他那张属于东方人的脸,在成群结队抗议游行的白种人里,显得是那么的格格不入,却又是那么的泰然自若。让人一眼看去,仿佛都无法立刻意识到他的肤色。   一种随时随地能融入任何环境的完美伪装,为他塑造了任何人都不会排斥的气质。   唯一显眼的只有他把玩脖颈上蓝宝石吊坠的动作,以及与游行人群逆流而行的方向。   ——“我看见你朝着抗议人潮的反方向行走,一只手把玩着吊坠,大步穿过人群,在旧式卡片相机的连续抓拍的途中,突然就从两张相差无几的照片间凭空消失了。”   闻哲突然想起谢藤在“黑色圆形舞台”上对自己说的话,但却找不到与之相应的另一张照片,看来就跟他的吊坠一样,还在谢藤的手里。因为另一张照片即便不拿起来细看,也能一眼看清那上面的人并非闻哲,而是谢藤仿照着闻哲的动作,把玩着脖子上的吊坠宝石的模样。   ——来不及了。   惊慌突然袭来,敲打着闻哲的神经,让他迅速把两张照片揣入口袋,攀上扶梯,直奔电梯,径直前往下一层探查。   ——怎么办?   “你说怎么办才好?”   这一次的幻觉和谢藤的声音相伴出现。   谢藤在电梯门口伸出手,从容且毫无攻击性的拉住闻哲的手腕,把他带入自己怀中,用另一只手圈住腰,毫不吝啬地赠予微笑,凑近他的嘴唇。   “我相信人性本恶。”他低声问,“你呢?”   “无论人性本恶,还是人性本善,我都不相信,”闻哲避开对方的嘴唇,反驳,“我只相信我自己亲眼所见,亲身所感。”   “真有趣。我灵魂里是自相矛盾,你骨子里却尽是偏执。”   谢藤唇角的弧度不变,手指却悄然触碰了腕表。   闻哲在失去意识前听到对方笑意里混杂地漫不经心,显得异常暧昧。   “但是,我依旧认为你是一朵漂亮的兰花。应该放在温室里,日夜不离的精心栽培。” 第222章 视实-5(I)   泳池并非浴缸,漂浮在水中央根本找不到支点。再多的浮力对两个极赋攻击性的、彼此来回拉锯的人而言,依旧显得微不足道。   当脚踏实地成为奢侈,重力就是最大帮凶,轻而易举地突显了被推上顶峰的刹那。   心跳持续发出呐喊,在耳畔形成轰鸣般的回音,犹如不断从高空垂直纵入深潭,与剧烈的喘息一起掩盖了水声,仿佛永远没有平息的征兆。   在索取超过无度的界限,即将步入下一阶段时,在畅快淋漓过后的短暂沉寂中,谢藤终于停止了造次,放松了钳制对方的膝盖与脚踝的力道,改为轻柔地抚弄或按压,描绘着那些逐渐成形的与其手指尺寸完全契合的瘀痕。   “舒服么?”谢藤长舒出一口气,视线仿佛落在远处,嘴唇却紧贴在闻哲耳边,“我以前还从来没有发现,彻底放纵自己的过程,会是这么的有趣,以及让我觉得非常的享受。虽然刚才的我称不上是体贴,不过这却是你之前就已经默许过的。不是么?”   原本披在闻哲身上的衬衫已经不见踪影,他的呼吸依旧有些乱,并没有回答问题的余力。   “不知道你发现没?你失神的模样,尤为动人。”谢藤用嘴唇打断了对方紊乱的呼吸,手掌抚弄着对方的脸颊与颈侧,执着地询问答案,“我有些着迷于这种感觉了,你呢?”   一点清明跟对方的吻一起,以近乎于离奇的方式,渗入了闻哲的理智,将其唤醒。   虽然仅有一丝,尽管十分委婉,他依旧逐渐听懂了对方在指什么。   他含糊地应过后,甚至没有察觉到自己承认了什么,仿佛依旧沉浸于方才难抑的一切所带来的余韵之中。   “你欣赏这种自相矛盾的疯狂。”谢藤暧昧地声音似乎带着挥之不去地笑意,贴着话尾音突兀地咬了闻哲的耳垂。   很轻,却快。   留下一点痕迹就放开来,接着挪到下一处。   这次留下的是温暖,无声地点燃了皮肤,种下或深或浅的赤色斑点,在已有的痕迹上覆盖更深的颜色,乐此不疲地展露出难以用言辞来表达的独占欲。   闻哲能感觉到对方湿润且微颤的气息,在自己脸颊与肩膀间徘徊。犬齿危险地滑过自己的咽喉与动脉,细碎地绕着左肩的瑕疵来回啃咬,锁骨或其他部位的皮肤也是同样。   仿佛肉食动物饥饿时所展露出的攻击性,无论如何也抗拒不了猎物血肉所带来的诱惑。   他莫名突然亦是首度产生了同类的共鸣,因而短暂地笑了一声。   谢藤敏锐地察觉到对方胸腔的震动,当即终止了亲吻,更加凑近对方,想从对方半阖眼睑与睫毛阴影下找到答案,无功而返后也不气馁,只是突然将对方按进自己的怀里,继续方才未尽的一切。   闻哲开始感觉到对方尽可能紧挨着自己的皮肤,体重既轻又重。关键取决于水是否在适当的时候赠予了恰当的浮力,亦或对方是否故意限制他身体的动作、把他半压到水下,献上纠缠不休地吻。   陌生却刻骨的体验,能让圣人不自觉展露兽欲。何况闻哲从来都没有将自己剔除在普通人的行列之外,更不会为了否定此番而对自己撒谎。因为美妙绝伦的体验,是人生最值得铭记的部分。   谢藤放肆地撩拨许久,都没有得到闻哲任何回馈,抵触也是同样,不禁有些泄气地架住了闻哲的胳膊与腰身,藉由着水的力量,将对方送往池边,巧妙地让彼此都攀附在池壁,毫不费劲儿地漂浮着。   闻哲在对方抚摸自己后背的节奏以及不时落在自己唇边、耳后、脖颈、肩膀或者身体其他部位的湿润浅吻里,缓慢地平息了身体的战栗,逐渐寻回了自己的理智,开始本能地回应了对方的吻,不时回赠同样撩人的抚摸。   就在谢藤满意于对方的回馈时,闻哲却突然抬起手臂,用手肘撞击了他的胃,以此来表达方才悄然积累地不满。   谢藤并没有躲,而是笑了起来。   他知道对方已经没剩多少力气,加上水的缓冲作用,不止没有躲开的必要,还让他变本加厉把一条胳膊绕过对方肩膀,另一条则用力圈紧了对方的腰,以整个贴在对方背上的方式,剔除了彼此仅剩的距离,完全不给对方二度挥臂攻击的空间。   “别生气,也别徒劳的反抗了。”谢藤重新紧贴着闻哲的后颈,温暖的气息滑过对方的皮肤,继续暧昧地低语,“我已经决定今天就先放过你了。反正你无论如何也不会求饶。”   闻哲突然安静下来,连呼吸声都变得极轻,仿佛接受了对方的说辞,也可能是接受了自己在水里处境相当被动的事实。   “或者,就这样继续下去也可以?”谢藤见对方难得温驯,理所当然的继续造次,没想到闻哲却突然抱住了他的胳膊,在他右上臂狠狠地咬了一口。   哪怕尝到了腥甜的味道,闻哲也没有松口。   谢藤不会因这点的疼痛就弃械投降,反而抬手反击。   但闻哲早已经挣脱出了自己的左臂,毫不留情地覆上谢藤左前臂那些不久前造成的伤口,用力一碾。   白色绷带早已经被水浸透,渗出温柔的淡粉色,闻哲的手指方才用力,被水浸湿的缝合器就立刻不堪重负的脱离了谢藤皮肤。   伤口失去了固定缝合,再度龟裂了开来,诱人的赤红瞬间代替了温柔的淡粉,让谢藤体验到了什么叫做自食恶果的尖锐疼痛。他因此不得不松开圈住闻哲的腰身,对方趁机一脚踹开了他,双臂用力一撑泳池边缘,直接离开了让自己被动的环境。   一旦到了岸上,就是闻哲的主场了。   “你这个骗子,”谢藤委屈地仰视着两米开外的对方,不满地表示抗议,“你的体力明明还很充足,亏我还对你那么体贴。”   “你先扪心自问,是怎么把我骗进水里的?再来跟我理论是否欺骗了你的问题。”闻哲驳斥,“或者你已经忘记了‘事无巨细’这个条件?”   “当然是为了让你能享受舒适的水温,”谢藤大言不惭道,“还有诱人的我。”   “……”   闻哲一时哑然,震惊于对方的厚颜无耻,接着摇头自嘲:“跟一个擅长浮潜的人在水里对抗,是我一时大意所做出的最自大的判断。”   “你为什么不愿意承认这对你而言也是一种非常新奇的体验?你看,”谢藤侧身露出胳膊与肩背上的长条血痕,“这些都是你的杰作,是最有利的证明……”   “你还能更幼稚一点吗?”闻哲无情地打断,“我什么时候否认过了?我如果想拒绝你,直接掐死你不是更简单有效吗?”   这次轮到谢藤露出惊讶的表情。   “你的胳膊又流血了。”   闻哲的声音让谢藤回过神来,可他却一脸可怜地发出了不满的声音。   “你就是弄伤我的罪魁祸首,却还要假装关心我,不觉得很虚伪吗?”   “你知道‘自食恶果’的意思吗?”闻哲不打算浪费时间跟对方争辩,“上来!我帮你重新缝合伤口。”   “就不!”   谢藤说完就潜入了水下,朝着离闻哲最远的泳池彼端滑去。   他以游泳的方式横穿过泳池,当然比闻哲绕过大半个泳池跑过去要快得多。   在闻哲赶到以前,谢藤已经爬上了岸,飞快从另一扇门跑离了泳池的范围。 第223章 视实-5(II)2合1   8天以后——   幻觉带来的昏厥与记忆里失去意识的刹那彼此重叠之时,闻哲终于摆脱了谢藤藉由逻辑陷阱、言行举止以及针对情欲的蛊惑等因素构建而成的用以限制自己行动与判断能力的一切。   这就是造物主级的精神裹挟,是能对自己造成精神影响的存在。   任何一刻,任何微不足道的疏忽,都足以促成最糟糕的结果。   因为其与之前谢藤那些不自觉“映射”到闻哲梦境里的部分完全不同,是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并且能思考时就已经拥有的本能。只要人与人有所接触,就都能藉由言行举止去影响人们的思想与言行,对人的精神造成一定程度影响。   这就是通常概念里不切实际的“精神世界”的本质。   这种能改变别人精神状态的“裹挟”,通常被吹嘘做:心理操控,是会被无知者喜欢拿出来大肆吹嘘为可以学习的“技巧”。   但吹嘘的白痴遗忘记了一件事。   最重要的那件事。   因为与之相应的是,包括其自身在内,只要试图影响别人,都会不自觉受到不同程度的对应影响。   如同用药过量的人,不止无法治疗疾病,还会对肝脏造成无法承受的负担,继而遭遇不可估量的反噬。   即是说:那些所谓的操控,永远不能在剔除其对自身影响的前提下,进行任何界定。   至于那些数量罕有的、受影响程度不明显的“列外”,其精神世界早已出现过仅有自身或旁人所导致偏离的影响,提前产生了一定的抗体。即便是扭曲的抗体,也能让其无法被再度裹挟或更易挣脱。   恰如反社会者无一例外都并非天生,而必须在适合促使其成形的后天大环境里长大;恰如早已经出现过偏离的闻哲自己,其实已经很久都没有被谁影响过,也相对容易就能挣脱了出来。因为心理操控跟精神裹挟就是完全是不同的两种东西,从来都不是“操控”那种浅显程度可以一言辟之的东西;因为操控并不会彻底改变一个人的思维模式,更不会训练出全新的精神反射,让人在接触到类似的环境的刹那,就会被记忆导致的幻觉所掌控。   只是这种无可辩驳的、属于精神裹挟的佐证,依旧导致闻哲无法继续维持其一贯平静的面孔了。   毕竟就在谢藤离开前那刻,或者说闻哲笃定地以为自己终于探明了对方的所有,也拆穿了所有的刹那,却是他误以为重新赢得了对方全盘信任的那一面的瞬间。尤其在他为抵达悬崖边缘的对方亲自踩下刹车,对方却在眨眼之间,让他以往努力的一切变成了徒劳……   电梯很快停稳,闻哲大步迈出,迅速穿过整层居住区。   这里装修与结构跟顶层和上一组楼层相同,是个平平无奇的楼层,但是却没有任何的陈设。   空旷的地方会让空间显得更加宽阔。   就像谢藤。不,是像屠休那贫乏的精神世界。庞大却空虚。一眼就能赋予旁人不知道应该如何填满的挫败感。   闻哲再度踏入电梯,下一层亦是如此空旷。   再下一层又回到了刚才,是同样的娱乐楼层,而正中央就是泳池。   闻哲在有水光折射的门口不自觉驻足片刻,这才下定决心靠近。   入眼依旧是镜子般的水面倒影着天花板,如同真实与虚幻的世界分别伫立于空间的上下两端。   还好纠缠他的幻觉没有出现。   ——“我偶尔会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接着却是谢藤的话语突兀地回荡在闻哲脑海中。   这是智商赋予自己的影片式记忆。闻哲想。接着就敏锐地抓住了“梦境与现实”的表述方式。   可惜,他无法立刻寻找出这二者之间的关联,但他依旧很快就回过神来,没有浪费时间等待这个泳池的下水口排空里面的水,因为即便他伫立在岸边,都能凭肉眼察觉到水面正中间的池底部分与周遭存在有不小的区别。   闻哲的腕表防水,但他口袋里的其它东西却没有这种构造,他只得将口袋里的手机和照片取出来,放在不会打湿的岸上,这才挽起另一边衬衫衣袖,同时蹬掉了脚上的鞋。   等他脱掉袜子后,没有再管自己的衬衫和长裤,就这样穿着衣裤纵身跃入池中。   尽管有一定阻力,但并没有拖慢他游向水面中央的速度,只是装在他裤袋里的淡香水瓶子,却以不容忽视的方式,剐蹭着他大腿内侧脆弱的皮肤,仿若谢藤留下的某种介于情色且戏谑的恶作剧。   等闻哲终于抵达既定位置,这才停下来,浮在水面上,略仰起头,进行下潜前的连续深呼吸。   直到胸腔储备了足够的空气,闻哲才猛地扎入水下,朝着池底而去。   与上一个泳池相差无几的构造,却因为缺少一块波罗的海带回来的“休”字石头装饰,变成了透明的多层防水压钢化玻璃做的盖子,借机明目张胆的展露出下面那块将近两立方米的空间内整齐陈列的东西。   成排的雷管连接着下方的C4,引爆器位于危险物品簇拥的正中间,由一个被电线缠绕的手机控制,既很好的兼顾了远程引爆器需求,也不像是粗制滥造的电影,根本没有可供分辨的不同颜色的电线,只有统一的黑色。   惊讶让闻哲不自觉松开牙关,仅剩的空气眨眼从他嘴里泄露一空,化作一串向上升起的气泡,很快消失无踪。   闻哲立刻向上游动,在呛水前浮出了水面。   他换气的同时已经朝着岸边游去,上岸后却连地上的手机和照片都没顾得上拿,就这么带着一路不断滴落的在地面的蜿蜒水渍,大步奔入了电梯。   电梯继续载着他下降,很快抵达了下一层,可他却不想浪费时间探查,只是站在电梯里,用眼睛去确认视线范围。   看清两层居住区也跟上面两层一样空旷后,他就没有多做半秒停留,直接命令中控带着他继续前往第三个泳池所在的楼层。   这次他没有在水折射的斑驳前犹疑,而是快步纵身跳入水中,潜入池底中央。   等他确认到同样整齐的雷管、C4以及引爆装置后,更没有再浪费多余的时间去惊讶,而是再度跑进了电梯。   他跳过了下面两层居住区,径直前往下一个泳池查看。然后是再下一个,再下……   整栋公寓的结构是每隔两层就有一层配备着泳池的娱乐休闲设施,恰好匹配了整栋公寓共计二十层的楼层数。而每一个泳池下面却都整齐地排列着大量危险的爆炸物,引爆装置同样也是一个手机,就跟整栋公寓一样,规划得相当有规律。   这种级别的炸弹之所以会放在水下,除了考虑到不想被人轻易察觉的隐蔽性之外,还考虑到大量的水能对冲击波起到一定程度缓和作用,这样即便出现误爆,也能有一定程度保护作用,最大程度地降低误伤率。   但是,只要谢藤用腕表控制着泳池的下水口,再提前留出足够水排空的时间,这就是每隔两层就会出现的杀伤力极高的大规模爆炸。而公寓之所以从一开始就被设计成全智能系统,肯定是提前考虑到了能通过远程的方式来控制泳池是否又会在何时蓄或放水。   种种早有预谋的计划,肯定是为了确保毁掉整栋公寓所做的准备。   到时候不止会湮灭地下室里的隐藏一切痕迹,就连留在公寓里的闻哲都会被活埋。   假设栗野还留在这里,肯定也会是同样的结果。如果他当时没有判断为让栗野离开,或是选择跟对方一起离开,很可能提前面对暗藏在门口的电击装置或直接触发引爆装置。   即便没有以上这些情况,一旦闻哲出现什么意外,栗野肯定会上前查看,继而也沦入同样的下场。即便栗野没有遭遇危险,也会被迫留下来照顾昏厥的闻哲,结果也会落得被活埋的下场。   ——他是真的想毁了这里。   他是真的想杀掉自己。   ——甚至还想抹杀所有与其有关的人。   无论敌人还是朋友。   闻哲重新踏入电梯,一拳砸向电梯内壁,任由关节迸裂,留下血迹,同时命令中控将自己带回第二个泳池所在的楼层。   电梯遵循既定程序运作,带着闻哲重新向上。如同命运。   愤怒催生出闻哲脑海深处的嗜血天性,亦是同样。   ——他是我的。   必须在他诱发现象前亲手毁掉他!   ——不。   必须阻止他!   ——毁掉他。   阻止他!   他……   理智与本能剧烈撕扯之时,电梯已经将闻哲带回到他放下照片和手机的泳池边。   手机和照片还躺在地上,可闻哲双手潮湿,不能去碰照片,否则就会毁了它们。   他沉吟两秒,果断放弃了照片,只拿起手机,重新踏入电梯,前往顶层。   厨房依旧维持着闻哲亲手留下的狼藉,卧室也是同样。   教堂之后的种种,迅速划过闻哲的脑海。   除开谢藤失踪的七天里,近乎毫无记忆。其余的一切,闻哲全都没有遗忘。   他试图从记忆里筛选出有用线索,哪怕一丝也好,可他的思维却像这遍地的狼藉一样毫无头绪,让他不自觉捏紧了自己的手机,接着他却陡然地怔住了。   他很快回过神来,将手机举到自己眼前,认真地盯着它,牢牢地抓住自己脑袋里一闪而过的所有违和感。   既然谢藤之前是用自己的手机给栗野发送的定位,那么自己的手机又是如何在栗野收到定位的那天后就出现在泳池下面的?   如果谢藤此前一周都还留在这栋公寓里,为什么闻哲却无法找到他?难道他一直躲藏在地下室里整整七天不吃不喝,或者用投喂囚犯的饼干和瓶装水充饥?   可联网的位置又是如何绕过追踪,伪造出距离这里2小时开外的郊区坐标?   还有,谢藤又是为了什么特意使用闻哲的手机去联系栗野?   加上通过社交账号发过来的那张手写的“密码图片”,以及简短的通话过后却选择了关机的行为,让一切都显得更不单纯了。   而这恰好符合了闻哲之前做出的判断:对方既然希望自己找到他,又不希望被自己找到。   那么,这番迂回的联络与故作的线索或许就是另一种故弄玄虚的方式。恰如地下室的迷宫,不过是为了塑造一个闻哲无法拒绝的环境,再送出一瓶无关紧要的淡香水。   但那瓶味道特殊的液体真的是那么无关紧要的吗?这不像是谢藤的风格。   就算剔除所有,这已经意味着闻哲对谢藤的某种默许与接纳……   逐一筛掉诸多问题里自相矛盾的部分后,闻哲脑海里只剩下最为简单,也是最有可能唯一答案:除非手里的这台手机根本就不是自己的。   至少手机卡肯定不是自己的。   闻哲思考的同时已经打开手机设置,查看了刚才被自己忽略掉的卡号。   结果并没有让他失望,直接坐实了他的揣度。   自己的手机卡毫无疑问就在谢藤手里。这也是对方留下简单的如同序言般的问候后,就突然挂断电话并关机的理由。因为他还准备着另一张卡,并且只留下了闻哲才能揣度出的答案,就为了等待自己的联络,亦或称之为追逐。   闻哲调出数字键盘,逐一键入了自己的手机号,反复核对无误后,点触了那个绿色的图标。   电话很快就被彼端接通,却没有传出话语,只有闻哲无法判断其源头的巨大杂音。   “屠休?”闻哲试探着主动打破沉默。   “恭喜你及时找到了我。”   闻哲所熟悉的带着漫不经心的声音轻而易举地穿透了杂音,叩击着他的耳膜。   如同波涛起伏的海面,让其不禁忐忑与期许。   闻哲侧耳倾听着那汹涌的旋律,安静地等待。   “我正好在想你。”   彼端终于传出话语。   “想你说过的话,想你安静的眼睛,你俯视我的表情,挥拳时留下的疼痛,吻我的方式,轻却诱人的呻吟……以及你所有的、无法用语言来表述的一切。”   谢藤轻笑起来。   “我的……”   短暂的停顿,更加响亮的巨大杂音,而后重新融入话语。   “为我击退邪恶的,属于我的胡桃夹子。也是带我周游过甜蜜糖果王国的,属于我的英俊少年。” 第224章 视实-5(III)2合1   8天以前——   谢藤刚奔跑时,速度还很快。没过多久,他就变得越来越慢了。   闻哲紧追在谢藤身后,敏锐地察觉到对方奔跑的姿势与以往有些微差别,似乎无法像平常一样保持平衡。   挂在谢藤脚踝上的蓝宝石吊坠导致他左右腿出现了轻微的重量感偏差。虽然平时不会有什么异样感,一旦剧烈运动,就会突显其差异,继而影响平衡。   尤其是宝石随着奔跑而来回摇晃的弧度所导致的撞击,使得他的行动力大打折扣,让他切身体验到了什么叫做自食恶果。   意识到即将被闻哲追上时,谢藤恰巧瞥见拐角处那扇通往娱乐室的门,当即改变了逃跑的方向,抢先一步跨入了娱乐室。但却来不及命令中控关上门,闻哲就已经赶到,直接飞起一脚,从背后将谢藤踹倒在地。   数个月过去,谢藤自然不会还像以前那么容易被击溃。他通过连续地翻滚,不止卸去了大部分的冲击力,还趁机避开了后续的攻击。但当他弹坐起身位置却已经被闻哲预判,抢先一步等在那里。   意识到自己已经避无可避时,谢藤干脆选择正面挨了闻哲一脚。   闻哲没有留情面,谢藤向后退了两步才勉强自己稳住重心,却没有狼狈地摔倒在地,没有让自己彻底陷入被动局面。闻哲也没有就此停手。   疼痛虽然对谢藤而言无关紧要,可闻哲攻击的位置异常刁钻,恰好挑在了横膈膜附近,足以让谢藤暂时呼吸困难。   闻哲趁对方因呼吸而导致行动迟缓的瞬间,迅速降低了自己的重心,如同拳击手那样猫腰快速穿插至对方面前,将自己的全部体重压向了摇晃不稳谢藤,成功将对方击倒在地。   谢藤来不及挣脱,闻哲已经用膝盖抵住了他的咽喉与下颚,再度威胁着他刚恢复不过几秒的呼吸,只是谢藤此时已经顾不上自己呼吸如何,注意力完全被拉向了能清晰感觉到的自己与对方紧密相贴的温暖皮肤,甚至就连从泳池带出来的湿润也是没有遗漏,迟来地意识到自己与对方都一丝不挂的状态。   谢藤脑海念头一闪,当即改变了攻击策略。   他伸手握住闻哲的脚踝,突兀地朝着两侧拉拽,让彼此彻底愈发密不可分地贴在一起,接着又趁机去蹭对方脆弱又敏感的部位,轻而易举地把斗殴转变为情色的撩拨。   闻哲眼底的惊讶一闪即逝,随即迅速咬紧了自己的牙关,同时克制住自身本能所带来的战栗,不止没有放松压制住对方的松力道,反而顺势俯下身,改用前臂外侧更加用力地抵住了谢藤的咽喉,用力朝气管施压,让对方暂时无法呼吸。   谢藤早已笃定对方不会杀了自己,原本不应该在乎自己呼吸与否,可求生欲却是任何生物都无法违抗的本能之一,他的双臂因而不自觉地放开了闻哲的脚踝,用力架住了对方施力的胳膊,竭尽全力的拯救自己的咽喉与呼吸。   可惜力量上的差距,让他的成效相当有限,只好加上膝盖和腿,准备实施下一轮地反击。   反击的动作途中一顿,谢藤突然改变了主意,更换为另一条腿继续攻击。   闻哲预判了对方的反击,及时拉开彼此的距离,避免自己的躯干遭到重创,趁机反手钳制住对方的膝盖,滑向对方的脚踝。   他的意图很明显,没想到却捞了个空。   “好摸吗?”谢藤暧昧地冲对方眨眼。   闻哲:“……”   他真正的目的显然是想夺回自己的吊坠,没想到却被对方提前识破,这才导致他捞了个空。   第一次攻击踩住了对方脚背,足够突然,只是受限于交换条件,无法继续;这一次原本万无一失,可惜对方突然预判躲开。   两次失败足以让谢藤积累出足够的警惕心,闻哲再想偷袭几乎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   谢藤则趁着闻哲晃神时摆脱了他的钳制,迅速翻身而起,冲回神地对方露出得意的表情,接着却转身企转身逃跑。   闻哲俯身向前,利用躯干延长了自己臂长,在谢藤跑出自己的攻击范围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脚踝,将其直接拽倒在地。   他就这样没有松手,起身同时把谢藤拖拽回到自己面前,既没有废话也没有给对方留下造次的机会,就将一记拳头砸中了对方的侧腹。   谢藤急忙护住躯干并用假装挥拳反击的法子逼迫对方对方屈膝躲避,实则趁机伸腿,果断攻击了对方的小腿。   闻哲摔倒时采用了跟谢藤一样的应对方式,朝侧面翻滚半周卸掉了冲击力。但谢藤的追击比他所想象得要来得快,他刚稳定了重心,对方已经朝自己扑来,挤进他的两腿间,钳制住他的手腕。   “滚下去。”闻哲说。   “就不。”谢藤答。   谢藤占优的时间异常短暂,很快就被闻哲的膝盖撞击了侧腹,不得不松开钳制来躲避攻击。   闻哲这一轮的攻击比刚才还要不留情面,以至于谢藤开始还想方设法的反击或躲避,可当他意识无论如何都是徒劳无功后,干脆放弃了无用的反抗,改为冒着挨上对方几记拳脚,也要将假作攻击的拳头送往最靠近闻哲的、却也是闻哲最无法迅速避开的刁钻角度。   几次里但凡能成功一次,谢藤就会将拳头转变为手掌,再度针对闻哲身体最敏感或最脆弱的部位,想方设法的赠予最为煽情的抚摸以及最能挑起对方原始本能的揉按。   如同某种恶劣却色情的恶作剧。   闻哲被迫要多花半秒去分辨对方攻击是否具有威胁性,后来干脆不做判断,将一切都付诸放纵的暴戾反击。   仿佛在同时进行审判与惩罚。   他们在目的与方式都截然相反的“相殴”中,毫不掩饰地彻底展露出彼此的本性。   扭曲且暴力。   在谢藤以为闻哲肯定会用拳头逼迫自己束手就擒时,却突然察觉到对方其实早已经在手下留情了,否则以闻哲那种连东斯拉夫人都甘拜下风的挥拳力度恐怕只需要几秒的时间,就足以让自己肋骨裂开。而从他们开始“互殴”到现在足有好几分钟了,他竟然只受了局限在皮肉的伤,身上的骨头完整如初。   ——相比于攻击,更像是习惯。   “看来你的施虐欲未必比我少。”谢藤刚弯起唇角,又被闻哲一拳砸在脸上。   但他没有就此住嘴。   “这下好了,这边唇角也破了。”   谢藤舔舐了自己唇边新出现的伤口。   闻哲半眯着双眼,盯着对方的眼神变得晦暗不明,仿佛咽下了诸多一闪即逝的情绪与话语。   “你可要千万注意,”谢藤无法揣度其想法,却愈发色情的抚摸着对方腰背部位的皮肤,“别让我不小心咬断了自己的舌头,那样你就会失去很多乐趣……”   他没能说完就被对方吞掉了声音。   闻哲的舌尖滑过谢藤嘴角的伤口。   先左,后右。   细致地品尝着腥甜,放纵自己身体里疯狂滋生的兽欲的同时也放任对方以相同的啃噬来还击自己。   斗殴就此就终结在不分彼此的亲吻里。   无关情爱。不讲逻辑。   像是两头成年的雄师在唇齿间争夺领地。   单纯且暴力。   毕竟当本能占据上风时,人类就不再需要理智了。   但窄小的范围根本无法容纳两头雄性的互殴,受害范围很快扩大向周遭,殃及了无辜的沙发、投影仪等陈设。   他们的破坏力惊人,也都没有停下来的征兆,依旧想方设法地撕咬彼此的脖颈。偶有的反击如同特殊的噱头,不断以突兀的方式扑倒对方,来回交换彼此的位置。   闪躲,反击,亮出利爪,瞄准咽喉,鲜血飞溅……吞掉腥甜的味道,相互沉默地盯着对方,露出更加疯狂的眼神。   区别只是食肉动物用爪子和牙齿,他们增加了柔软的唇舌以及比之更为敏感的部位,谁都不愿弃械投降。   直到他们对这一成不变的势均力敌感到了乏味,这才选择各退一步,用眼神签订下停战协定,转入下一轮战局。   闻哲不再打断谢藤的任何动作,也不再攻击对方,放任自己的同时撑着对方的肩膀抬起头来,舔掉嘴唇上残留的腥甜,视线扫过自己留在对方锁骨上的齿痕。   他看着它逐渐变深,眼神也变得更加直白。   没有什么能比猎物的鲜血更能激起他的斗志。虽然此时已经变味,依旧让他无比兴奋。   谢藤也是同样。   “你确定不继续攻击我了?”谢藤问,“那我要反击了?”   “屠休,你到底……”   闻哲的话没能说完就被对方语言与动作同时打断。   “这是你的本性吗?”谢藤一只手扶着对方的腰,空出另一只手,揉按着自己被对方拳头打得微微发青的那侧脸颊,抹掉被对方指甲边缘划开的颈部伤口里流出的那些鲜红的液体,不动声色地舔过自己口腔一侧那颗略微松动的臼齿。   “怎么?”闻哲调整了自己青紫的肩膀与小腿的角度,挑衅地俯视着对方,但他的身体已经不像理智这样平静,在对方的进攻中,只能依靠自己的手臂去保持平衡。   “有没人告诉过你,”谢藤急忙降低重心,用双臂护住自己的脸的同时,趁机再度交换了彼此的位置,“你像空腹的豹子一样赋有攻击性吗?”   回答他的是闻哲的战栗以及突然痛击他没有遮挡的躯干下半部分的一记拳头。   不是胃部,是肝脏。   “所以?”闻哲问。   “真是相当诱人。”谢藤捂着侧腹,喋喋不休的下唇也出现了新的伤口,却咧开了嘴,露出森柏的牙齿,随后舔掉了自己下唇上渗出的血,全然没有被揍的痛苦,一脸乐在其中。   他在享受疼痛。闻哲了然后很快就被无力感侵蚀。   他突兀地停了手,垮下肩膀,低头,垂下眼睑,随着对方的动作,发出冗长且诱人的叹息,向后弯起了脊背,仿若无法自控地缠住对方的同时,突兀地将双手钩住了谢藤的脖颈。   他没有掐住他的咽喉,而是卡住了他的下颚,将其半拉起来,拽向了自己。   他原本想揪谢藤衣襟,但他们都没有穿衣物,脖子和下颚自然成为了次可选项。   主动却一触即离的亲吻过后,闻哲突然将谢藤大力推向了最近的墙面。   谢藤的后背与墙壁发出巨大的撞击声,而他却在对方动手同时钩住对方的腰,借力将其整个拉向自己。   “站着其实也不很错。”他说。   他们胯骨相抵。   “正好我们还没试过……”   闻哲表情不变地注视着对方,在对方大放厥词的途中就改变了自己手掌的位置,不再钳制对方下颚,而是再度回到对方脆弱的气管上突然施压。   “你想杀了我吗?”谢藤声音含糊且哑,宛余游丝,报复性地同样伸手掐住了对方的咽喉。   闻哲松开一只手,力道也骤然减半,看起来像要揍对方的腹部,实则一拳砸在问谢藤脑袋边的墙上。   拳风如同有型的利刃,擦过谢藤的耳郭,让他兴奋得微微战栗。   闻哲没有,他只感到疼痛。墙壁足够牢固,但他的指关节已经迸裂,鲜血溅脏了墙壁。   “如果我回答:是……?”闻哲舔舐了自己流血的指关节。   “那我只能说,”谢藤松开对方的脖子,改为抓住对方的腿,倾身压向对方,让彼此更加密不可分,“欢迎之至。”   比血腥的引诱更能让闻哲割舍不了情绪由心底迸发,跟本能一起碾压着他残存的理智。   完美的平静表象即将分崩离析,让他想不顾一切的扑上去,却又克制的维持着伺机而动的优雅姿态。如同狩猎时的豹子。就连放任对方掐紧自己的腰与腿、不断将自己按向对方的方式,也以理所当然的方式呈现。   胯骨相撞时的声音,很快就胜过了任何动人的旋律。除了不时捕捉对方身上完整的皮肤,再毫不留情地追加袭击、啃咬或舔舐,已经无暇其他。   谢藤的手指因而更用力的嵌入闻哲腰间的软肉,报复性地不断攻击对方左肩上自己偏爱的那块瑕疵。   得到这部分主导权的交换条件显然是将上半身的主导权完全让渡给闻哲,但谢藤依旧想要撕碎对方完美的自控力,想看他失控的模样。而闻哲竟然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获得了之前交换的“事无巨细”。   这种既彼此防备又彼此期待,既迫不及待又忐忑不安的相互拉锯,很快把他们彻底拉入了世界末日般的狂欢,亦可能是辗转反侧的初恋告白前夜。   庞大地欢愉最终盖过了所有刻意或无心的部分,只留下冗长的韵律。   零星的汗水滑过皮肤,却在末了如同新山泉眼在无人的角落悄然冒出,汇聚成涓流,顺着起伏的地面,冲刷掉尘土,卷走了枯叶,让那些裸露出来的石头在水下闪烁出晶莹的惑人光芒。   最终,谢藤用指腹刮擦着倒在自己怀里的闻哲的脸与嘴唇,自己也依靠在了对方的颈窝,放任自己的脑海变得一片空白。   疲惫像浮潜时海水挤压胸腔的力道,迟来地纠缠住谢藤的四肢,就连固有的抚摸与缱绻都不再执着,只是在冗长的叹息中,专心地平复着自己的心跳。   ——品尝到了。   谢藤想:他终于品尝到了相识之初被闻哲抓在手里不断抛起又接住的苹果。   是他经历过最疯狂,最暴力,同时也是最为心甘情愿且酣畅淋漓的欢愉。   香甜至极,也酸涩至极。   美味不可言述,任由其在安静中不断扩散,以至于途中就已遗忘了那些娴熟地撩人技巧,只剩下蛮横的攻击。而对方的反击总是在疼痛与诱惑之间徘徊,逐渐将他仅存的理智彻底撕碎。   不知何时,谢藤才感觉到闻哲在抚摸自己的头发与后颈,巧妙地避开了他后背上长条的斑驳,展露出无可挑剔的温情与纵容。   “下一次,如果没有我的同意,”闻哲微哑的声音从谢藤头顶上传来,充满警告意味,“你再敢逃跑,别怪我使用暴力。”   谢藤从中分辨出些许动人的颤音,享受着,迷恋着,依附着。   如同寄生物种。   他拼尽全力克制着自己的扭曲,阻止自己缠住对方,带对方一起堕入毁灭的结局。   但他掩藏已久的最后那部分,极为可怕的那部分却不允许。   “如果我杀了你,”谢藤不自觉在闻哲耳畔低语,“然后我也……”   “你说什么?”闻哲毫不留情地打断对方,声音平静得仿佛他们刚才根本没有过激烈的缠绵。   “我杀了你,然后我……”   “无聊的殉情游戏吗?”   闻哲再度打断了谢藤。   “可以。”他说。   闻哲的答案彻底出乎了谢藤的意料,让他不禁瞪大双眼,脊背发僵。   “不过,不劳驾你。”闻哲以理所当然地口吻道,“如果你敢对我动手,我会先一步解决你。”   他说到途中就已用力按住谢藤肩膀的凹陷处,以指尖来回碾压。   谢藤不知道闻哲是怎么做到的,竟然让他感觉到了无法缓和地剧烈疼痛,让他不得已撑起上半身,尽可能向后退避,就为了逃过对方手指的折磨。   闻哲却一把扣住了他的后颈,将他拉拽回去,与他鼻尖相抵,额头相贴。   黑檀对上琥珀色底暗藏的灰蓝,这次却没有让后者平静,而是让他愈发剧烈挣扎了起来。   毫不留情地拆穿就在眼前,谢藤却突然不想面对。   “我突然发现,”闻哲的嘴唇随着话语碰到了谢藤的,留下温暖且湿润的诱人轨迹,阻止了谢藤徒劳的挣扎。   “你自我表达的方式,总是如此的极端,也是那么的幼稚。”   对方的话如同闷棍,重击了谢藤的脑袋,让他蓦地挣脱开对方的手,跳起来想要逃跑。   闻哲一把抓住谢藤的胳膊,毫不留情地向下拉拽,让毫无防备的对方趴倒在地上。   谢藤的下颚磕在地板上,口腔里全是腥味,差点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他尚且来不及爬起来,就被起身的闻哲一脚掌踩住了背,将其再度按回到在地面上。   “刚才跟你说过的话,怎么这么快就忘了?”   闻哲的声音仿佛从高不可攀地云端传来,带着居高临下地俯视。   “只要没有我的允许,就别妄想从我面前逃走。”   卑微的屈服与嘴里的血腥味眨眼就从谢藤脑海里消失无踪,只剩下无法掩饰的心脏鼓动。   如同难抑的尖叫,混淆着不间断的疯狂嘶吼。   “回答呢?”闻哲催促地同时加重了踩踏的力道,“说话!”   谢藤既无法起身,也无法抓住对方的脚踝,胸腔则不受控制地陡然震动起来。   闻哲不解地审视着对方,看清后愈发不解,继而不自觉松开了制约,问:“你在笑什么?”   谢藤发出含糊却迷惑的声音,仿佛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笑,甚至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在笑。但导致他躯干震动的狂笑却没有半丝减弱的迹象,只是在身体重获自由后缓慢地翻了个身。   他半跪起来,一把扣住闻哲的膝弯,在后者疑惑的注视下,突然摊开手掌,顺着对闻哲的腿部外侧一路往向,直至扣住对方的腰,才将他拉进了自己怀里,按住他的后背,手掌在肩胛骨之间毫不保留的施力,将其紧抱在怀里。   然而他的大笑依旧没有停下,反而藉由胸腔的震动,不断传递给闻哲,让后者从不解到恍然只耗费了一个极不起眼的瞬间。   “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我不想对你动粗。”闻哲问,“你是习惯于假装听不懂我的话,还是习惯以挑衅的方式来为自己获取疼痛所带来的快感?”   “你又拆穿我了。”谢藤缓和了笑,却将对方抱得更紧了,“真是毫不留情,不过也是你最讨喜的优点。”   “你似乎弄错了重点。”闻哲突然反抱住对方,用力挤压出对方的胸腔,让后者几乎窒息,贴着对方的耳郭道,“比暴力你永远是败者。”   谢藤听到途中笑得更夸张了,仿佛没有什么能让他停下。   但这一回的笑却区别于方才,让闻哲眼底闪过匪夷所思的情绪。   他尚且来不及提问,谢藤已经再度缓和了笑,松开了束缚闻哲的双臂。   闻哲配合着同样松手,却没有拉开彼此的距离,而是改用双手捧住对方的脸,试图从表情里分辨出真正的情绪。可谢藤却已经恢复成那副漫不经心地模样。如同躲藏在海雾中的浪花,看不真切。   “走吧。听话一点。”闻哲肯定了自己的猜测,握住谢藤的手,抚摸对方的脸颊,留下无声的安抚,“我们先回顶层去。我需要衣服来摆脱原始人的生活状态,你则需要我帮你缝合伤口。好么?”   这次谢藤没有逃跑。 第225章 视实-5(IV)   “你不觉得重复同样的手段很没新意吗?我像是那种会一直心甘情愿被你耍的类型吗?”闻哲平静地自问自答,“我不是你的玩具。我不会再上当了。”   “你是我的英俊少年。”谢藤固执道。   闻哲没有出声否认。   “既然你不说话,”谢藤擅自决定道,“我就当你默认了。”   闻哲没有反驳这些幼稚的执着,只是问:“你在哪里?通话的杂音为什么那么大?”   “这不是杂音,是……”   闻哲打断:“告诉我你在哪里。”   “就不,”谢藤的声音多出了恶作剧的意味,“有本事你自己来找我。”   闻哲:“……”   “但你肯定找不到。尤其是短时间内肯定找不到。”谢藤那自得意满的语气就连明显的背景杂音都无法遮掩,“而且我也没给你留下多少时间了。”   闻哲无声地叹息,改问:“你猜到我会反向追踪你,才故意留下距离这里2小时的郊区定位。那是给我准备的陷阱吗?”   “你说对了一半。”谢藤难得真诚地有问必答,“那是一栋普通的有地下防空掩体的安全屋。不是陷阱,只是我给你的其中一种选择。”   “防空掩体?安全屋?选择?”闻哲问,“我以为你不打算用这种暴力的手段去达成你的目的?”   “原本没有。”谢藤说,“那不是我擅长的手段,也不符合我的风格。”   “那你为什么希望我去安全屋躲避?”闻哲追问,“我以为插满雷管的C4也不是你的风格,难道我也猜错了?”   “你还没有离开那栋公寓吧?”谢藤避开了这一轮的问题,却间接承认其所作所为的一部分的确如闻哲揣度,“否则就会触发门口安装的某些糟糕的装置。电击只是最微不足道的惩罚,泳池下面那些糟糕的小玩具才是重头戏。我猜没有。不然那栋公寓已经出现在新闻头条,你也不会如此平静地与我通话。”   “没有。”闻哲说,“我猜到了门口暗藏的电击装置,但我没有猜出你把我留在这里的目的……”   他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在接下来半分钟的时间里显得非常安静。   “闻哲?”谢藤不明所以。   闻哲再度出声:“你真的打算把我关在这里,直到你拨通电话,再看着我被瓦砾活埋?”   “对。”谢藤同样顿在这里,仅仅不到三秒,就又再度轻笑出声,“也不对。”   闻哲静待下文。   “我其实并不希望你那么快就死去。”谢藤以一种诡异地,介于漫不经心与无法动摇的方式,在杂音中发出极轻地叹息。   “你想折磨我?”闻哲问。   “不,”谢藤恢复了带着笑意的声调,“我只是想要你为我陪葬。”   闻哲难以置信地瞪大眼。   “可我也希望你能独自逃离地狱。”   谢藤的声音突然变得暧昧不明。   “即便我再也见不到你,只要你能逃离……”   “屠休。”闻哲打断对方,“别这么含糊其辞。既然想说就把话都说清楚。”   “我?含糊其辞?”谢藤不解,“这难道不是非常煽情的发言吗?”   “跟煽情与否无关,而是你的用词相当的含糊。”闻哲说,“你先明确的告诉我,究竟是逃离地狱,还是逃离你?”   谢藤陡然沉默,闻哲耳朵里只剩下背景的杂音,接着就意识到那些的确不是杂音,而是摩天大楼高层特有的凌烈风声。   ※   ……   “你只穿一件衬衫,还不系扣子的时候,恐怕是最撩人的时候。”谢藤盯着闻哲从衣柜里取东西的背影,厚颜无耻地评价道,“尤其是你背对着我,再向前弯下腰,就像现在——嘶!好疼!”   “舌头都破了怎么还那么多话?看来伤口还不够深。”闻哲把干净的内裤扔到对方脸上,转身去拿急救箱的途中脚步陡然一顿,而后加快了步子,取了东西就立刻回到谢藤面前,直盯着对方看。   “你的眼神很奇怪……怎么了?”谢藤无法从闻哲眼底解读出什么,因为其在平静之外突然多出一些陌生的自己根本无法辨别的情绪,以至于那对黑檀色的深潭底竟然出现有了细微的涟漪。   “只是有点吃惊而已。”闻哲手掌覆上了对方的脸颊,无意识地摩挲。   “因为我?”谢藤追问,“我又让你惊喜了?”   “是的。”闻哲没有否认面前“这只魔盒”总是能给自己带来惊喜。   “张开嘴。舌头伸出来。乖一点。最好能‘啊’一下。”   他掐住谢藤的下颚,先查看了对方舌头上的伤口。   “不深。”闻哲很快得出结论。   “但是……很疼。”下颚和舌头都失去了大半自由的谢藤声音变得相当含糊,一脸委屈地圈住对方的腰。   “但是,的确不深。”闻哲没有阻止对方的手掌顺势从自己的腰部不断向下滑的恶劣行径,专心掐着对方的下巴检查,确认无恙后果断放开来,“虽然口腔本来就比较敏感,痛觉也更容易显得突出,不过这恰好证明了某一件事。”   “什么事?”谢藤问,“就是让你惊喜的那件事?”   “你的痛觉恢复了一点。”闻哲颔首,说出自己方才察觉到的事实,“虽然不多,但好歹恢复了一点。我不是医生,不过这样至少证明你了之前对痛觉感觉迟钝并非因为神经系统的病理病变。”   谢藤听到途中就愣住了,回神后果断卷了卷舌头,再度被剧烈地疼痛毫不留情地袭击,这才安静下来,不再折磨自己的舌头。   闻哲好笑地看着对方幼稚的行径,好歹没有把消毒水直接淋在谢藤舌头的伤口上,只是在他再度发出“嘶”声时重新捏住他下巴,仔细却温柔地吻了他,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你喜欢我的血的味道。”谢藤说。肯定句。   “甜吗?”他追问。   “你好奇?”闻哲问。   “当然。”谢藤说。   “你可以试着多动一动自己的舌头,”闻哲难得坏心道,”就能品尝到了。”   “你真恶劣。”   谢藤冒着被疼痛攻击的风险按住对方的后颈,将他拉向自己,报复性地回吻。 第226章 视实-5(V)   相比随后在手臂上出现的自食恶果的二次消毒与缝合,舌头上的伤口似乎更为致命,几乎在谢藤用吻去报复闻哲的时候,就突然调转了矛头,异常凶狠攻击了它主人。   一旦失去了娴熟的撩拨技巧,谢藤就无法主导唇齿间的博弈,其他随之而来的部分自然也就变得不那么让人愉快了。即便他途中改为尝试从闻哲脖颈的皮肤上讨回公道,奈何同样不能愉快地在对方身上留下深浅不一的斑驳,否则就会自损八百,只得放弃。   “你知道吗?”谢藤难得乖巧地坐在床缘,除了那只在闻哲腰上的手,只剩下一双藏不住情欲的眼睛,如有实质的针尖一般,来回刮刺着闻哲的感官。   “什么?”闻哲半侧着上身坐在对方身边,反问时既没有看对方,也没有停下使用缝合器的动作。   “我刚才只是在酝酿勇气,”谢藤说,“准备向你表白心迹。”   “……”   意料之外的糟糕玩笑,让闻哲又想骂脏话了。   然而出众的自制力在最后关头及时阻止了他。   “舌头还是很疼。”谢藤及时发出了小女孩式的撒娇声调。   闻哲无可奈何地掀起眼皮看向对方,仿佛已经猜到了他接下来准备说的话。   “你再吻我一下,”谢藤说,“或许就不疼了。”   不出意料的要求,闻哲想,但没有拒绝。   他的舌尖依旧能品尝到谢藤伤口上溢出的腥甜,只是已经比刚才淡了些许,仿佛在提醒自己正在落入由情欲精心编织的陷阱。   赠予和接纳恰好相反,不会让谢藤那根可怜的舌头再超过负荷,更何况他所接纳的是极尽温柔的、几乎不用付出任何反馈就能享受到的吻。一种通过情感来赋予感官的丰富体验,远胜于精心谋划的技巧。   意动再所难免。   在呼吸之后不受控制的是谢藤不自觉随闻哲的吻逐渐加重的摩挲其后腰的力道,叫嚣的本能促使他伸长腿,坏心地磨蹭对方的脚踝与小腿。闻哲收回了自己的腿,用力踩住对方的脚背,及时完成了仅剩的包扎,空出手来握住对方造次的手,随后避开了对方与自己膝盖相抵动作。拒绝之意明显。但他的嘴唇没能离开对方,依旧轻贴在对方唇角,发出介于警告和无奈之间的声音:“没完没了了是么?”   “机会难得。”谢藤没有否认。   “难得?”闻哲好笑地看着对方,声音轻而沉,“你什么时候不尽情放纵,我反而觉得比较难得。”   “反正你又不累。”谢藤理所当然地捕捉到对方微沉的声调。   “你舌头不疼了?”闻哲微微眯起眼睛,像警告也像审视。   “当然疼。”谢藤一脸无辜,“这是两回事。”   “在我看来没有差别。”闻哲说,“做人至少应当学会节制,否则跟动物有什么区别?”   “动物只会嚎叫。”谢藤厚脸皮道,将缠着绷带的前臂伸向对方的后背,手指沿着对方的肩胛骨线条来回描绘,“我会说动听的话,发出诱人的声音。你也会……不行吗?”   “……待会儿再说。”闻哲按住对方另一只手,片刻后挥开,留下模棱两可的话,起身时没有忘记把急救箱带走。   谢藤发出不满的单音,紧随其后离开床,却没有跟上对方,而是转身前往另一侧的浴室,扔掉刚穿上没多久的内裤,命令中控打开花洒,高举起被绷带裹缠的左臂。   闻哲循声而来,看着对方古怪的与其说是洗澡,不如说是在水帘下转圈的行为。   “你在干什么?”闻哲问。   “跳舞。”谢藤说。   闻哲:“……”   不等对方继续发问,谢藤已经离开浴室。   水继续从花洒里涌出,倾泻出伴奏的音乐与水滴沿着谢藤皮肤滑落在地板上,节奏逐渐同调。   对方后背的血痕瑕疵、漂亮的腰线以及视线所及的一切,都像猫草一样诱惑着闻哲心底那头刚彻底挣脱出牢笼的食肉动物。   但他没有被对方牵着鼻走,只是伸手抓起一块毛巾,大步跟上。   谢藤在衣帽间的镜面墙前驻足,抚过自己脸颊上的乌青、唇角的伤口、胳膊上的牙印以及其他,从各个不同方向审视自己身上的痕迹或伤口。如同在欣赏艺术品,直到被打断。   闻哲失笑地看着对方自恋的举动,突然把毛巾盖在对方脑袋上,阻挡了他的视线,粗暴地帮他擦干了头发和身体。   “该怎么评价我身上的这些……痕迹?”谢藤掀开挡住自己视线的毛巾,故作停顿的话语带着明显地戏谑。   他侧头看向闻哲,颇为认真地问:“这该归类于家暴还是虐待?”   “公平一点。”闻哲抬手解开几颗纽扣,扯松领口,展露左肩上的牙印和锁骨上的斑点,“你先评价一下这些。”   “我一直都很公平。”谢藤毫不脸红的用手指一一点过对方的皮肤,认真品评着,“你的嘴角没破,脸颊没肿,颧骨这里也没有乌青。我的舌头很疼,肋骨更疼,最疼的是我的后背——我才是受了重伤的那一个。”   闻哲抓住对方造次的手腕:“我已经反复警告过你别激怒我了。”   谢藤佯装生气的抽回手,扔掉毛巾,转身离开。   闻哲无可奈何地跟上,谢藤却已经仰躺在床上,习惯性地摆出标准的“大”字,如同饱餐的食肉动物回到了自己的领地,半眯着双眼,安静得就像换了个人。   不确定性等同于潜藏的巨大惊喜,让“魔盒”变得更为诱人。对话、冒险以及性,足以让闻哲比几个月以前更了解谢藤,可后者的嘴却变得比之前更难撬开,自己也不确定在探知全部真相后会做出什么选择。   胃部发出饥饿的抗议声,本能让闻哲转过身,准备去厨房弄点吃的填饱自己的肚子。   “其实这样也不错。”谢藤突然出声。   “什么?”闻哲驻足回头。   “你被激怒的样子……”谢藤侧头看着对方,抛出前半句话。   闻哲轻应一声,并不意外,耐心地等待着。   “还有你暴虐的一面,”谢藤说,“对我来说其实更容易意动。”   短暂地沉默,如同不言则明的默契。   “我觉得你在最开始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只是假装不知道,”谢藤笃定道,“因为你也不想展露自己的本性。”   对方突然显现的剖白迹象如同漂浮在水中的诱人鱼饵,让闻哲不禁回到床边坐下。   “热情却克制,体贴却暴虐,真挚又善于编织谎言,”谢藤侧身挪动到闻哲身边,抓住后者撑在身侧的手腕,拇指无意识地摩挲那块突出圆润的腕骨,“你其实跟我一样,也是个自相矛盾的人。”   “人可以后天形成性瘾,却无法通过后天学习去迷恋上疼痛,”闻哲没有否认,“这是人体遭到伤害时传递给大脑的警告讯号,不是你在岛上形成的习惯之一,也无法形成。”   谢藤松开闻哲的手腕,用胳膊遮住自己的眼睛,说:“开始我只觉得疼痛是种有趣的感觉。尤其发现别人面对疼痛时跟我的反应完全不同,难免让我觉得更有趣了。等我意识到自己对包括疼痛在内的所有刺激的反应都很迟钝的时候,已经陷入这种越是迟钝越是要加倍刺激自己的循环里。”   “你同时也会攻击别人,”闻哲探身抓住对方的手,将它掰开来,与其对视,“却没有沉溺于此。两样都没有。因为你根本无法真正享受疼痛,只是单纯地觉得这样能有效的刺激自己的大脑。你只是在想方设法的刺激自己。”   “我的确执着于刺激,”谢藤坐起身来,放松自己,靠向对方,“任何出乎意料的刺激,无论为此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   “可你并不明白恐惧是什么,因而也没有什么东西能对你构成真正的威胁,自然也就没有什么能真正刺激到你。”闻哲调整了姿势,让对方依靠得更舒适,“只不过是通过这种方式反复地折磨自己,并试图唤醒自己的大脑对感官的一般认知,却不知道没有跟其他人相同的‘一般认知’这件事本身就是一种‘绝症’。”   谢藤沉默下来,闻哲配合着没有再说话,只是将自己的手指放在对方的后颈,留下让对方舒服地摩挲。   冗长的安静被轻浅的呼吸点缀,仿佛二人同时进入梦乡,可他们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你知道吗?”谢藤突然出声。   “嗯?”闻哲发现对方已经在短时间内连续两次出现了同样的提问模式。   “我其实并不在乎你当时是否离开,也不在乎你是否欺骗与隐瞒,”谢藤说,“因为那些似是而非的‘意外’,更容易吸引我……该从哪开始说起好呢?”   谢藤伸手搂住对方背,环住对方的腰,道:“我需要一个适合的开头……”   “我离开的那天。”闻哲给出对方想要的答案。   “你离开的那天,”谢藤说,“暗网上出现了两个高额悬赏。”   藏匿已久的真相以猝不及防的方式,通过声音灌入了闻哲的脑海。   “一个是六位数赏金的线索悬赏。”   “什么线索?”闻哲问。   “有关于造物主的传闻。”   “……”   谢藤突然放开闻哲,改为从后方环抱住对方。   闻哲感觉到对方的脸颊与鼻尖的自己背上来回磨蹭,潮湿的头发隔着衬衫留下战栗。   “另一个悬赏是人。”谢藤说,“是你。” 第227章 视实-5(VI)   “你连这么简单的问题都回答不了吗?”闻哲不动声色地藏起自己发现的线索,以更为激烈的言辞来逼问对方,“我再问一遍:究竟是逃离地狱,还是逃离你?或者其实完全相反,是你不想被我彻底掌控,所以才从我身边逃跑。就像你当初突然改变了自己的计划,却不愿意承认是自己的……”   “后者。”谢藤终于出声打断,“包括或者。”   “你在撒谎。”闻哲拆穿。   “我以为这是你的想听到的答案?”谢藤理所当然地反问,“结果不是吗?那么你想听什么?想知道什么?”   “并不是。没有必要这么说。包括你这种挑衅的说话方式,都只会让你暴露自己的幼稚。”闻哲说,“我只是想知道你刚才说的打算让我给你陪葬是真的吗?”   “是。”谢藤说。   “什么时候?”闻哲追问。   这次谢藤不答反问:“奇怪,你对我就那么有兴趣吗?你就那么想彻底掌控我吗?你是控制欲这么强的人吗?以往我怎么没有发现?还是你隐藏的太好了?”   “不。”闻哲不想跟对方针锋相对,“那是你自己的误解,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谢藤再度沉默。很短暂,很快继续出声,问:“你知道吗?”   “什么?”熟悉的提问模式让闻哲一愣。   “每次当你毫不留情地拆穿我的时候,”谢藤再度冗长地叹息,“都是我最想吻你的时候。”   “告诉我你在哪里,”闻哲配合地改变了话题,“我去找你……”   “为什么要来找我?”谢藤打断对方,恢复了漫不经心。   “再度拆穿你,”闻哲说,“然后吻你。满意了吗?”   “看来你已经做出了选择,”谢藤说,“你拒绝离开。”   “所以你可以告诉我你现在究竟在哪了吗?”闻哲问。   “就算我告诉你,”谢藤漫不经心地说,“你四肢上的金属环也会阻止你离开那栋公寓。除非你想提前被瓦砾掩埋。”   “解锁。”   “我不。”   “是不能,还是不想?”   “都有。”   “……”   某种诡异的感觉突然滑过闻哲的脑海,比无聊的“殉情游戏”更令他作呕,让他在心下暗骂了好几句脏话,因而将近一分钟没有出声。   谢藤难得没有停留在口头的胜负,更没有喋喋不休的说那些厚颜无耻的话。   语言霎时对二人来说仿佛已经变得不再重要,只有凌烈的风声跃居成为对话里的唯一主角,张扬舞爪地叫嚣着,发出最为危险的信号。   “屠休。”闻哲唤。   “怎么?”谢藤应。   “无论你在哪里,”闻哲说,“活着好吗?”   “为什么?”谢藤反问。   “我希望你活着。”闻哲说。   “你希望?”谢藤笑出声来,“这算什么理由?”   闻哲反问:“我没有资格成为你活下去的理由吗?”   谢藤:“……”   风声再度成为主角,谢藤在沉默过后发出无比夸张地大笑。   “别笑了。给我答案。”闻哲催促,“你知道我的耐心非常有限。”   “你在卧室吗?”谢藤终于出声,却是答非所问。   “不在。”闻哲说,“回答我的问题,别挑战我所剩不多的耐心。”   “你这个讨厌的骗子!”谢藤突然提高了音量,大声的表达着自己的不满,“你明明就站在卧室门口!”   闻哲怔住,遗忘了咄咄逼人的追问,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里,你暴力地摧毁了我的厨房,又跑遍了整栋公寓的所有泳池,还穿着衣裤在那些泳池里玩潜水。”谢藤精确的细数出闻哲之前做的每一件事。   “你还蹂躏了自己的嘴唇,”他说,“你肯定在想念我的吻。想要我吻你,你也想吻我,却还要在我面前假装平静。”   闻哲终于回过神来,抬头环视四周,却没有在天花板上找到隐藏的摄像头。   “你那边能看到公寓里的实时监控?”他问。语气里充满了肯定意味。   “先说你想我,还有我的吻。”谢藤执着地纠缠不休,“然后我就回答你的问题。”   “我想你。尤其是你的吻。”闻哲坦然道,“现在你满意了?”   “我……”   闻哲打断对方:“可是就算我这么说,你也不会回答我的问题。”   谢藤:“……”   “你有时候真是聪明得让人讨厌。”谢藤刚不满地抱怨到途中就突然改变了语气,以一种介于诱惑和命令之间的古怪语气缓慢地说,“我是真的打算告诉,不过你必须先去一趟书房,从藏书架上取下那本横放的、已经被你翻阅过好几次的希腊语书。”   闻哲杵在原地没有动。   “你不想知道剩下的真相吗?”谢藤抛出诱人的饵。   闻哲终于依言动作。   “带着书,回到卧室,走到床前,站到床上,中间的位置……”谢藤问,“怎么停下了?放心。我不会让你脱掉衣服,也不会让你只穿衬衫和袜子去摆出奇怪的姿势。这不是无聊的色情电话,我也不是那种乏味的人。我只是想给你看点东西。”   “看什么?”闻哲依旧顿住不动。   “一些非常有趣的东西。”谢藤说。   闻哲依旧没有动作。   “原来让你听话居然这么困难。”谢藤不禁感慨。   “原话奉还。”闻哲反击。   “你不是只相信自己亲眼所见、亲身所感吗?”谢藤只好抛出新的诱饵,“我需要一位见证者亲眼见证即将发生的一切。你恰好是我的最佳人选,当然也是我唯一的人选。只要你愿意按我说的做,马上就能看到一切了。”   “好吧。”闻哲勉强让步,在谢藤指示下来到相应的位置。   “就是那个位置,”谢藤道,“现在抬起头,用中文对天花板大声说‘前往另一个世界’。这是第一层密码。”   “……”   闻哲不知道是该嘲笑亦或讽刺这种奇怪的密码,但他依旧照做了。   天花板发出“嘀”声,犹如“黑色圆形舞台”上方的圆形镜子那样,在闻哲惊讶的注视下,分离出一块方形的“吊顶”,朝着旁侧滑开,露出一扇方形的门扉。   难怪他和栗野费尽力气都没能找到谢藤隐藏的空间,闻哲恍然大悟地想,没想到居然是在天花板上。   就像没有特殊的密码或腕表就不能使用电梯前往隐藏的地下室楼层那样,身处公寓内闻哲自然也不可能察觉身处顶层的自己上面还有一层真正的“顶层”。   “你肯定还记得那串40位的数字,”谢藤接着又说,“按照从右至左的纵向排列顺序,每三位数进行一次组合,分别对应你手里的书的页码、行数与单词的首字母。记住是从右至左的顺序。别弄错了。然后你可以获取一个希腊字母。从头到尾一共能得出六个希腊字母,间隔控制在三秒以内的顺序大声念出第二组密码,天花板上的门扉就会开启。”   “我突然见识到了什么叫做‘英格兰式的繁琐作风’,”闻哲半开玩笑地讽刺,“我需要附加一句‘芝麻开门’吗?”   “那到不用。”谢藤不仅没有还击,还难得认真地强调,“不过你一定要小心地反复核对,确保不会选错首字母。”   “理由?”闻哲问。   “如果密码错误累计三次,楼下那些泳池就会默认公寓内出现了外敌入侵,自动打开排水口并引爆。”谢藤说。   “你原本打算用这栋充满爆炸物的公寓做什么?”闻哲边在书本上查找密码边问,“你在顶层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否则肯定不需要以这种拐弯抹角的方式设置密码。”   谢藤没有回答对方的两个提问,只是安静地等待着闻哲说出密码。   ——正确。   天花板上的“门扉”朝旁侧滑开,露出没有光照的漆黑通道,一眼看不到尽头,的确如同即将前往另一个世界。   “第三组密码是那串数字反过来,”谢藤继续道,“以从尾至头的顺序,在书里同样查找到对应的希腊字母,只是必须按照从左到右的方向查看。余下的中间四位数则是完全多余的部分,直接跳过即可。”   四位数,闻哲敏锐地捕捉到重点,他着重默记下那四个数字的同时笃定道:“你依旧对此前四个月发生的事情耿耿于怀。”   谢藤一愣,似乎是经由闻哲的提醒才意识到这些。   “你没有必要那么敏感,”他说,“只是个巧合而已。”   “人的潜意识比你想象得要没有道理可言,也更为残酷。”闻哲只道,“完全能在你毫无防备的时候,从暗处左右你的思想与言行。”   闻哲说完就任由谢藤沉默下去,自己则顺序念出了第三组密码。   伴着液压装置启动的声音,“入口”处降了下简易的不锈钢楼梯,原本漆黑一片的通道也出亮起了照明,只是相比下方明亮太多,让闻哲无法看清上面如何。   “快开始了。”谢藤说,“希望你能赶上……”   “别挂电话。”闻哲用威胁来阻止对方即将出现的举动,“否则你就会失去我这个见证人了。”   谢藤本来的确准备挂断,没想到能被闻哲提前制止。   “真奇怪。”他不禁道。   “什么?”闻哲问。   “有的时候,”谢藤道,“你不止能让我讨厌,还能让我感觉到恐惧。”   “是吗?”闻哲没有相信对方的说辞,“请具体阐述一下你感到的所谓恐惧。”   “一种短暂的,犹如错觉般的,毛骨悚然的感觉。”谢藤据实以告,“仿佛从身体的深处出现,让我的五脏六腑都在发抖。”   闻哲一愣,就连拾级而上的动作都骤然停止。   他就这么愣在了楼梯上,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迟来地意识到自己正光脚踩在冰凉的金属上。凉意如同电流,顺着他的双腿窜上脊背。如同在催促他继续向上。   “你意识到没有?”闻哲边说边继续移动双腿。   “什么?”谢藤问。   “你有感觉了。”闻哲道。   “同样的问题还给你。你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用词相当暧昧吗?你也有……?”   谢藤没来得及说完就被打断。   “你果然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跟大家一样了。”闻哲说。   谢藤陡然噤声。   “你获得了由我赋予你的属于普通人的感觉。”   闻哲在单边耳朵里仅剩的凛冽风声中微微眯起眼,露出了属于猎食者的特殊笑容。   “你肯定很吃惊,不过也很快会沉溺于这种感觉。”他笃定道,“你会明白恐惧远比单纯的刺激来得更为诱人,感受也会变得更加丰富多彩。”   闻哲踏上最后一级金属楼梯,来到最顶层。   过于明亮的光线让他花了些时间才勉强适应,看清了这片不算大却足够特别的秘密空间。   这里没有任何日常生活所需的陈设,只在四面墙壁上布满了大小相同的屏幕。   随着闻哲逐渐靠近屏幕的动作,中控自动将刺眼的顶灯调暗,形成了舒适的背景光,衬托着顺序亮起的每一块屏幕。   闻哲环视过所有屏幕,发现那是来自不同国家、语种与频道的电视直播画面。   那么多不同的画面却又有着唯一的共通点:它们都是各国最热门的时事新闻节目。   “屠休。”   闻哲察觉到自己声调有些微起伏,喉结迅速向上滚动,咽下了起伏,恢复了平静。   “你执着于死亡的理由是否与即将开始的新闻节目有关?” 第228章 视实-5(VII)   “悬赏我?”闻哲疑惑,“为什么?”   “别装傻。”谢藤不满地用力揉了一下对方腰侧最敏感的位置,“你肯定知道为什么。”   要不是还被对方圈在怀里,闻哲差点就蹿了起来。他还不习惯被人拆穿,对方越来越恶劣的小动作也是,直接给了对方一肘。   “我开始并不在意那个有关于人的悬赏。反正那些垃圾什么都会在暗网上交易。”谢藤抚了抚自己疼痛的侧腹,用湿润的头发去蹭对方后背,以此来表达自己对那一肘的不满,“如果不是那两个幸存下来的老头发布的悬赏,我的助理恐怕都不会特别留意,也就不可能当时就了提醒我。毕竟造物主看起来不仅神秘,还有特别的标注申明与虚构的信仰神无关。”   他的好奇心瞬间就沸腾了。   “我想知道造物主究竟是什么,居然仅仅是个‘传闻’就能价值六位数。”他说,“接着就在另一个悬赏里看到了你的照片。虽然只是一张十多年前的,没有防抖功能的卡片相机碰巧抓拍到的扫描版照片,不止不能作为证据,还会让任何企图通过那张模糊照片寻找你的人陷入大海捞针的惨状。可通过相关技术反复修复过后,只要是曾经直接见过你一次的人,都能通过那张模糊照片认出你。尤其从你离开冰欺凌店到你在路上消失之间,你的手指都在不停地把旋转脖子上的蓝宝石吊坠。这种早已经形成习惯的动作,一般人很难效仿。我也是练习了好几个小时,才能像你那样熟练。”   对方的确有着极高的智商。闻哲想:原来这就是他们二人刚刚重逢的那一天,是对方失控的大笑前脱口而出的“照片真正出处”,也是对方始终避开不提的部分。   可是,为什么?   如果的确都如谢藤所说,就根本没有隐瞒的必要。而且,暗网上的悬赏显然不包括另一张照片以及十八年前那件事的调查报告,因为谢藤自己亲口提过事件的报告是老怀特给他的,也明确的说过他是那时才发现闻哲在两张相差无几的照片之间突然消失了踪影……   谢藤的声音打断了闻哲的思考。   “你又在想什么?”他不满地说,“说要跟我事无巨细的聊天的人是你,在聊天途中走神的也是你。看来我们不适合用语言来沟通,只适合……”   谢藤说到途中手掌已经往对方的下腹探去,闻哲及时按住对方不安分的手。   “我没走神,”闻哲说,“我在想你。”   “又来这招?”谢藤说,“毫无惊喜可言……”   “我是在想,你为什么要让我离开,然后又暗中让人跟踪我。”闻哲干脆据实以告,“还有从我回来之后,你口中的那些说辞究竟有多少是在试探我,又有多少是在验证我说的话究竟是真是假?”   谢藤:“……”   “好了。先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让人跟踪我。”闻哲说,“我很好奇你的理由。”   谢藤摇头:“我不知道。”   对方的话没有出乎闻哲的意料。   “你知道。”闻哲笃定地把胳膊举起来,探向自己的后颈,以极其别扭的姿势揉了揉靠在自己背上的那颗脑袋。   “我知道你知道。”他说,“只是不知道你为什么不愿意说出来。”   “什么知道?什么不知道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谢藤按住在自己脑袋上放肆的那只手,在他手背上咬了一口。   因为天使已经砍下了他的翅膀?这种既幼稚又可笑的说辞,就算是他也说不出口。但他毫无疑问在悬赏上出现了闻哲照片的刹那就做出了所有的选择。   而他的本能仿佛也从那一刻开始,就彻底地占据了上风,用行动和判断反复告诫他:自己什么都能失去,唯独不能失去……   “算了,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吧。”闻哲同时也在心下告诫自己不能太过纠结于此,否则又会进入死路。   “然后发生了什么?”闻哲把话题引导回原位。   “那两个老头。就是小怀特的祖父老怀特和另外一个老头。”对于不排斥阐述的部分谢藤很快就恢复了语言能力,“就是侥幸从岛上幸存下来的另一个老头——不过他现在也已经死了。确切的说是整个家族都没了。”   “是出现在教堂里的达克斯家,”闻哲顺势追问,“还是肯顿?”   “又是一个我不想回答的问题,我决定也要问一个你绝对不想回答的问题。”谢藤负气地转移了话题,“我之前跟你提起照片和十八年前的事情,你做出的最大让步不过是跟我讲述了一个弟弟早年死于意外的人,长大成人后不择手段的赢得金钱与权利的故事。那个的故事里既没有名字,也没有地点和时间,甚至没有经济或政治实体的特征。就算你讲述得非常详尽,还原了所有的细节,也让人无从揣度其源头。但我的本能却先一步做出了判断。”   “什么判断?”闻哲问的时候侧了一下脑袋。   他想通过谢藤的表情辨别对方突然改变话题的真正理由,可后者却更加用力地紧地贴着他的背,让他无法得逞。   看来对方开口以前之所以要调整姿势,就是为了不让闻哲观察到他的表情变化,继而减慢他分辨对方说辞真假的能力。   “那根本就不是真话,”谢藤说,“至少不是完整的真话。”   他刚说到途中闻哲已经不再动作,他却突然一口咬在对方的后颈上。   不重。如同幼犬的不满。虽然颇具惩罚的意味,却更倾向于嗔怪。不具有任何实际危害性。   “你看,不止你了解了我,我不知不觉也了解你了!”谢藤发出得逞地笑声。如同顽皮的孩童。   “或者,你突然良心发现,愿意说出之前被隐瞒的部分了?”他继续道,“不用我再猜了?”   闻哲既没有挣扎,也没有回答。仿佛在为自己唯一必须避开不提的部分表达歉意。   “有的时候,”他在无声地叹息过后又意味不明地说,“太过旺盛的好奇心,并不是一种优点,而是一种弊病。无知者无畏……”   “我宁可深陷于恐惧之中,也要知道一切,”谢藤打断道,“就像你说的公平一点,我也只是在要求公平而已。”   闻哲沉默,片刻后再度以别扭的姿势揉了揉谢藤的头发。   他没有说话。   沉默是无声的拒绝。   十八年前那件案子发生的时候,他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新人。长惟身为自己担保人兼上司,出于谨慎与负责,亲自为他挑选了一个结构简单的案子,而他只需要评估对方是否“人性尚存”即可。   “空降”的过程并不困难,只要像训练时那样熟记资料,观察调查对象的言行举止,分析周围的人对其的影响,扮演好适合自己的角色,让对方逐渐接纳自己,对自己彻底敞开心扉,就能获得或见证一切真相……   整个调查过程中,闻哲几乎没有费什么气力,就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毕竟与人相处是他最擅长的领域,就像猎食者可以肆无忌惮的在食草动物的领地里漫步。   不过,当时的他到底还是个新手,不能像现在这样面面俱到。调查结束后他既没有避过人群,也没有避开一切可留下影像资料的摄像头,甚至没有躲藏进不引人注意的死角,出现漏洞也是在所难免的事。   好在当时移动通讯并不发达,手机也不像现在这样人手一个,更没有附加高品质的拍摄功能。即便被人抓拍到,也只有一些模糊的轮廓罢了。对一个新手来说,根本算不上是失误,只是过分自信的体现罢了。   “我之所以没有直接向你提起照片的来源,却能笃定那些照片是真的理由,就是因为我找了多位相关的专业人士认真鉴定过,”谢藤继续着原本的话题,“他们得出结论空前的一致,百分之百确定照片的确是用符合十八年前的大时代背景的胶片式卡片机进行拍摄,再使用洗出来的照片进行扫描仪转录。”   自己当初的“自信”,已经成为切实的证据了。闻哲想。   “那你又是怎么从老怀特手里得到那些照片和报告的?”闻哲问。   “老怀特‘自愿’赠送的。”谢藤说。   “……”   看来完全没有丝毫自愿。闻哲想。这恐怕也是谢藤和小怀特合作的契机。   从谢藤自暗网上得到了“造物主”这个“传闻”和闻哲的第一张照片,然后顺藤摸瓜找到老怀特,再从对方手里弄到照片和十八年前相关的报告,加上随后针对素冠荷鼎培植者的调查以及亲自登门拜访自己的父母等等,再结合谢藤本就远胜于一般人出众分析能力,自然归纳总结出了闻哲的“固定行为模式”——恰如谢藤分析并捕获那些在北美各处逃窜的无名连环杀手一样,对他来说并非难事。   闻哲猜测谢藤肯定一度得出与老怀特相差无几的结论,可惜只停留在表面。谢藤显然比那些老白男要聪明得多,也更擅长分析有一定程度了解的闻哲,让他成为和老怀特一样的、都将闻哲视作拥有科学无法解释的特殊力量之人,却没有像肤浅的老怀特一样将所谓的“造物主”认定为能长生不老之人,而是将闻哲判断为可以往来于过去与未来的人。   当时谢藤恰好深陷于逆境,必须亮出自己底牌来挽回劣势。分享出他所“发现”的种种,无疑能缓和此前投入大量人物力调查闻哲所积累的矛盾。   于是,他就把自己的发现以及相关证据告诉了自己身边的人,利用“造物主可以改变过去”为诱饵,将一度因“意外事件”而分崩离析的同伴们重新凝聚在一起,继续率领他的团队去达成他们早已计划好的目的。   即是说:谢藤的目的有可能从来就没有变过,他的那些朋友们则从一开始就各自持有不同的目的。只是他们的目的太过特殊,必须凝聚在谢藤手下,才有可能实现。而闻哲却在某些层面上,只是谢藤用来凝聚其团队的“诱饵”,所以医生等人对他的态度才会骤变,并跟对“改变过去”完全不感兴趣的谢藤不同,始终执着于此。   为什么?闻哲完全无法理解谢藤为什么会对“改变过去”完全不感兴趣。   唯一的可能就是谢藤当时已经树敌太多,他们又都是习惯以最糟糕情况为基准来考虑问题的类型,所以绝对不会把所有的可能性都赌在“过去”,而是布下更多,也更有把握的计划。   “看来你的目的一直都很单纯。”闻哲说。   恐怕能让情况迅速的恶化关键都不在意外出现“之后”,闻哲想,而是在那“之前”。   “你之所以提前解决掉那两个老头,”他道,“或者说就像之前那些游戏一样,都是因为……”   闻哲没能说完,就被谢藤捂住了口鼻。 第229章 视实-5(VIII)2合1   “又来了。”谢藤的声音宛如从牙缝中挤出的低语,轻而模糊。   “我讨厌一直被你牵着鼻子走。”他说。   闻哲无法说话,却必须命令自己放弃挣扎。   谢藤的敏锐程度显然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料,让他感觉到未知的危险就藏在对方的皮囊之下。   可相比恐惧或逃跑,他更倾向于咬断对方的咽喉,看他挣扎着暴露出本性。   但谢藤自身矛盾本性不会轻易屈服于闻哲。   “别再这样了,好吗?”谢藤问。语气不容置喙。   他捂住闻哲口鼻的时间不长,在没有阻碍对方的呼吸以前就松开了手。但他的放肆举动并没有就此结束,反而摊开了手掌,将食指与中指滑至对方的嘴唇揉按。   唇珠最先遭殃,而后是唇缝,滑过贝齿,用力摸索着下唇。   仿佛是曾经的闻哲,以玩味的方式诱惑着谢藤,让人浑然不觉地对他产生好奇,继而疯狂地探知关于他的一切。   却又不像。   因为他们此刻并未面对彼此,只有单方面的盲目揣度。   “魔盒”悄然打开。   “我的舌头还是很疼,肋骨也是。”谢藤用额头蹭着对方的背,像趴在父亲背上撒娇的小男孩,“我觉得,我们应该通过更和平的方式来进行交涉。”   闻哲勉强克制住将对方掀下去的冲动,深吸一口气,问:“交涉?你确定没用错词?”   “对,就是交涉。”谢藤说,“你肯定不忍心拒绝。”   “具体是……?”闻哲一度以为谢藤已经恢复成以往那般,因而并未排斥那些撩拨或缱绻的小动作,没想到对方只是利用这些小动作来让自己放松警惕。   谢藤突然就张开了手掌,重新捂住了闻哲的口鼻。   对方着瞬间的爆发力大得惊人,几乎压扁了闻哲的胸腔,圈紧他腰身的力道也是同样。   闻哲惊愕不已,可更让他惊讶的却是谢藤的声音。   与对方的动作相比,那声音出奇地暧昧,甚至藏着动情的暗哑尾调。如同情色的梦境。但彼此紧密相贴的身体所感觉到的一切却在告诉他,这就是现实。   “希望你别再用手肘或其他方式反击我,也别挣脱我的手臂,或者拒绝我的拥抱。”   随着蛮力出现的是谢藤徘徊在极力维持的理智与即将失控的索取之间的诉求的反复拉锯。   “请你留在这个我能听到你呼吸,感受到你体温的范围内。这样我才不会变得太有攻击性。你知道我控制不了自己,也有可能会激怒你。”   谢藤的声音很轻,语速却在不断加快。仿若急于在对方窒息前,将自己心下暗藏着的随时可能爆发的海量情绪,悉数诉尽。   “你的好奇心不比我少,肯定能明白好奇心得不到满足的感觉远比其他情况来得都要难熬。”他说,“如果你的确想听我说出那些,包括那些我不想对任何人提起的真相。如果你真的想知道一切,就别再打断我,也别再企图用那些看似是在配合我的‘提问’来诱导我,更别妄图主导我的阐述方式,来让我说出那些不想提及的部分。”   但对方越是想避开的部分,旁人就越不禁会好奇的前去探知。   “我需要你的允许,”谢藤说,“需要你松开束缚我的绳索,否则我会无论如何都无法彻底显露自己的本性。”   如果说浸湿了闻哲后背大片衬衫的谢藤湿发是一种柔软的附着,那么他腰与脸上的可怖力道就是顽固的束缚。尤其是对方用词里不容置喙的部分,正随其温暖的呼吸在自己的后颈上起伏。   “尤其是在我刚品尝过你赋予我的盛宴。”谢藤说,“这种极为特别的,被你喂食的感觉……而且,其实,或许……”   闻哲刚及时捕捉到“喂食”这个词,又被接二连三出现的模糊词汇攻击了大脑,根本无法辨识那些途中就被谢藤咬得粉碎的句子。   “总之,我已经不像之前那么排斥谈论这些事情了。但是,这只对你。说到什么程度则由我自己来决定。好吗?”   肺部空气迅速减少到临界值,危险悄然裹挟住闻哲的理智,让他变得更加敏锐。他果断抓住刚闪过的念头,拆解出对方从背后紧拥住自己的动作其实并非单纯的拥抱,也并非单纯的不想让自己观察他的表情,而是有意提前限制了自己的动作与可行动的范围。   犹如捕猎前的潜伏观察,故作随意的在周围反复来回踱步,装作已经吃饱的模样。等到猎物降低了警惕性,就会突然飞扑而上,露出利齿,咬断喉咙。   可惜,闻哲不是猎物,而是谢藤的同类。   “我之前饿得很快,或许只是因为没有真正饱餐过。就像长期处于饥饿状态下的人,不能一次性就填饱肚子,否则后果会更糟糕。”   闻哲正要反击,却又听到对方换上了撒娇般的语气。   “这肯定是你的错。毕竟你通过符合我的口味。只要你在我面前,我就非常容易饿。”   既是威胁也是撩拨的一语双关,闻哲想,佐证着对方目前正介于愤怒与情欲将要同时爆发的临界点。正是两种两极的东西在同一个人的身体里势均力敌之时,不断在内里来回拉锯的佐证。   如果长期无法分出胜负,就会在意识里凝固为撕裂的均衡,导致谢藤无法继续驾驭自身。   这是对方头疼的根源,却不是成因。   “你肯定不想看到我恢复原状。那种糟糕的原状。就像我不想被你排斥一样。那会让我们的吻也变得乏味。”   没有根源可循的怪诞拉锯,只能通过其他的契机才能打破。   “毕竟,到时候,你又不知道需要献上多少贡品才能喂饱我了。”   同为猎食者,闻哲自然明白饥饿才是他们最无法抗拒的本能。他当初选择了“以身饲狼”,因为那是当时唯一让对方自愿剖析出其本性的选择。现在他又该如何选择?   “而且,对你来说,”谢藤的声音里多出一抹认真,“这已经是最好的机会。”   最好。闻哲又捕捉到一个词,只是思考却比自己所想得来得迟了太久。   是不会再有这么好的机会,还是不会再有机会了?他想。   肺部储备的空气逐渐见底,窒息感终于袭击了闻哲,他思考因此变得凝滞,本能开始占据上风。   ——必须反击。   “好不好?”谢藤问。   对方的问题打断了闻哲的判断,让他发出含混“唔”声,身体随即擅自脱离了理智,选择覆上对方的胳膊,赠予温柔地摩挲。   ——必须夺回自己呼吸的权利。   “说好不攻击我的。”谢藤预料到了闻哲即将成型的反击,却没有避开来,而是愈发用力地收紧了手掌与胳膊,“否则我可就要永远保持安静了。”   腰腹的疼痛、胸口的窒息感、对方委婉却有效的口头威胁以及任何暴力都有可能导致此前的一切功亏一篑的可能混杂在一起,霎时惊醒了闻哲,促使他使用血液中仅剩的氧气快速做出了最佳判断。   他松开了已经覆上谢藤手肘与手腕麻筋所在的手,转而滑至对方的膝盖和胳膊上,赠予对方缓慢却舒适地抚摸,以此来表明自己的选择。   “看来你同意了。”   谢藤像一只雀跃的小动物,发出愉快地咕哝声,随即放松了自己的手掌与胳膊,果断把呼吸的权利归还给闻哲。   “真好。”他的语速自此恢复正常。   “你还是那么好。”他说。   闻哲暂时无暇在意其他,忙于将空气灌入进自己的肺,缓和着能麻痹思考的糟糕窒息感。谢藤则将自己的嘴唇献给了对方后颈,留下安抚性质地啄吻,手掌也在对方的后背上来回,以轻抚的方式帮对方缓和急促的呼吸。   “对我有一定了解的人,我也会竭尽所能的了解他们。至少要比他们了解我要更了解他们。就像你那样事无巨细的,绝对不会遗漏任何一部分。否则我就无法通过权衡利益的方式,把他们放到相应的位置,构建一种以自己为中心的,如同恒星与行星之间的奇怪公转体系。”   谢藤的阐述如同日幕后自海平面上浮出的皎月,在闻哲逐渐趋缓的呼吸声中散发出动人的冷光。   “但在你这里却正好相反。你很快就想方设法地探知了我的一切,我却对你一无所知。所以我始终讨厌你,也排斥你,却又无法完全排斥。”   “阐述”一开始就变了味,反而成为谢藤对闻哲的“逐层剖析”。   “直到我再也控制不了自己,不由自主的想要探知你的一切。尤其是你所隐瞒的部分。可我无法理解自己为何会变成这样,继而开始憎恶自己所有与你最终为目的的选择和言行。”   闻哲呼吸一滞,惊愕地瞪大了眼。   “在碰巧得知你秘密的瞬间,我甚至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思考的就已经做出了判断。”   完全陌生的感觉,让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我喜欢那种感觉。”谢藤说。   比肉体上的欢愉更为深刻,也更容易让人无法自拔。   “而后,就是在伦理出事之后,当我意识到自己再也看不到那个外表光鲜,内在却仅剩残渣的败类时,我却完全高兴不起来了。”谢藤不解地问,“任何人面对这种情况都应该高兴的,不是吗?他可是害死了我爸爸的人。可我却没有。不止没有,我还突然失去了我大脑里原有的平衡机制。这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原本就站在彻底偏离的边缘,当我失去了属于自己的‘参照物’,自然也就看不到自己的‘反面’是什么形态,同时也因此失去了不越过边界的忌惮。”   他的思维自此分道扬镳,各占一极,越来越无法达成共识。   “只有思考能让我维持理智,同样唯有理智才能让我继续思考。”   当从不静止的思考与绝对恒定的理智同时出现故障,他所需要就是一种值得不断探索的绝对未知,才能拴住他所有的注意。   “幸运的是,我找到了。”   冗长的阐述到了这里,谢藤终于停止了轻抚闻哲脊背与亲吻后颈的动作。   “我开始思考造物主与你的联系。尤其是你对任何人都手下留情的,面对任何事都游刃有余的处理方式。就像在意大利和爱尔兰的时候。”   闻哲沉默地收敛起不自觉表露的惊讶,心下恍然地想:看来谢藤面对安东尼教授的时候之所以“发挥失常”,很可能参杂有一部分故意的成分,为得就是试探自己是否能在面对陌生的人与环境时,在完全被动的情况下依旧能做出完美的应对。   ——原来对方是在用这种方式试探出自己的“空降”能力。   “加上你离开冰欺凌店后就突然消失了踪影,与十八年前的情况并无二致。”谢藤说,“不知道你意识到自己在消失以前总是会把玩吊坠吗?那肯定已经是你的习惯了。尤其结合照片和报告来看,就更容易让你的吊坠显得十分可疑了。”   ——原来淡香水和派人跟踪自己都是试探。   “你反复声称自己是只个普通人,实际上你也的确没有办法挣脱固定器、负重、电击装置以及对电击没有任何抵抗力,这样就连你的抗药性都显得像是个巧合了,也让你容易惊醒的习惯沦为一般人口中的‘没有安全感’。看起来的确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原来对方始终准备了两个环节,以此来确保其推断出的任何结论都绝对可靠。   如同使用LR作为参照物,就能塑造出不可破坏的莫比乌斯环。无论自己正确应对了哪一环,都有另一环作为反向参照物。   “不过,这却突出了你能识破淡香水真正用途的行为,在我看来就不像是巧合,而是你早已经见过这些,才会视作寻常。”   谢藤因而不得使用其他的方法来获得更多的线索。   “我盯着你在苏格兰场的监控,反复看了很多遍。多到我都不记得具体数字了,才分辨出你的行为里那种难以察觉的特殊规律。”谢藤说,“旁人赠予你善意、真诚或其他正向情感时,你就会反馈给他们同样的东西。”   恰如他方才的恳请。   “反之,你则会显露出自己深藏的本性。如同施加惩罚般去破坏一切,让别人由衷的感到恐惧。”   闻哲慢了好几秒才意识到自己回来后所经历的一切“游戏”,恐怕既是谢藤逐层加码的方式,也是另一种角度的彻底窥视。   “就像无论出现什么突发情况,在你眼中却都显得是那么寻常,你也因此随时都能做出最佳的决策,使用最恰当的方式去应对一切突发情况。但你居然没有因此将被人拒于千里之外,反而给人们一种易于相处的亲切感。就连初次见面之人,都不会对你留下任何坏的印象,最多只能拒绝你的接近,而无法排斥或攻击你。”   就像闻哲始终在审视着谢藤的一切那样,后者也在好奇、在窥视有关于前者的一切。   谢藤笑起来:“这就是我不自觉就把你跟能绝对主导且始终处于掌控地位的‘造物主’这个概念画上等号的理由。”   概念。闻哲抓住了这个词的同时也震惊于对方异常清晰的思考方式,居然能如此接近于正确的答案。   “还有一点,恐怕就连你自己都还没意识到……”   谢藤鼻息掠过闻哲的皮肤,又开始磨蹭对方的后颈。   “我突然在你面前拆穿了十八年前的事情时,你反馈的情绪持续得相当短暂,随后就迅速恢复了本性,只想从我手里夺回主导权。   “而后你又让我维持在与你互相拉锯的某个势均力敌的平衡点,让我沉迷于这种与你的不断来回争夺的感觉。   “这种理所当然的、近似于有恃无恐的状态,就好像无论是谁得到了你的照片或其他证据,也不能拿你如何的态度,让我突然意识到我和那些老头或许从一开始就思考错了方向。   “我转而试探了你对历史的看法。”   闻哲的脖颈一僵。   “你吃惊了。”谢藤贴着对方的后颈说,“我能感觉到。”   他显得相当满意:“当你说出历史的必然性是你的信仰,说你认为虚无主义都是没勇气面对现实的残渣,我终于意识到你对过去的看法是如此的绝对。相比那些喜欢杜撰的白痴以及那些研究历史的笃信者,你倾向于默然与麻木。仿佛一切曾经发生的事都是理所当然的,因其注定无法改变其必然性,无论我们在乎与否它们都会存在,也无法改变或杜撰。   “就像你的同学、校友与老师提及你的时候,也像你讲述自己的父母时的那种语气与神态,甚至像你讲述‘那些人’的时候,那种娓娓道来的冷漠模样……这些,就算是天生就善于编织谎言的人也做不到面面俱到,更不用说是不容掺假的细枝末节。   “所以,我得出了一个结论,也是唯一的结论:你的一切都是真的。   “你的学识与能力、你的素冠荷鼎、你的求学经历、你的朋友、你的父母以及所有的过去,无一例外,都是真的。”   但。   “只是曾经,现在肯定已经不再是了。”   闻哲再度一僵。   “就像量子纠缠。”谢藤说,“用更烂俗的词汇来说,就是所谓的时空驳论。”   不。闻哲安静地听到这里,终于不禁在心下否定:无以计数正确的揣度,已经因为这个错误的结论而付诸东流。   “不。”闻哲终于出声。   “你否定的是什么?”谢藤问,“我的猜测、结论还是我对造物主的理解?”   “全部。”闻哲说。   “为什么?”谢藤不解。   闻哲沉默。   “那么造物主到底是什么?”谢藤问,“你究竟是不是那所谓的造物主?”   闻哲不做回答,谢藤只能独自揣度。   “为什么自杀率突然飙升时,你就会出现?”他问,“还是你的出现才导致自杀率突然飙升?如果我通过人为的手段提高平均自杀率,会……?”   温顺多时的闻哲突然给了谢藤胃部一肘。   谢藤被迫松开了手,侧倒在床上猛咳的同时脑袋里都是“对方没有手下留情”的惊讶。   “如果这就是你所谓的事无巨细,那么你已经可以闭嘴了。”闻哲站起身来,“我不想再听你说这些没用的废话。” 第230章 视实-5(VIIII)   一栋奇特的半成品的高层住宅,矗立在夜幕下的城市一隅。   如果在建成之后来到此地,恐怕没有人能发现它的特别之处,不过此刻才刚搭建出骨架,一眼就能发现其与普通高楼的区别。   木材完全代替了作为高楼骨骼的混凝土核心筒基础结构,让它看起来就像一个巨大的木头书架。尤其当人乘着施工电梯向上时,甚至能嗅到木头的味道。   空旷的顶层尚未建至最终高度,地板也并不存在,只有规律交错的木头骨架以及搭在上面的木板,虽然宽度足够四人并行,却能让穿梭在其间的人充分体会到大自然的力量。   谢藤左耳郭上挂着白色的无线耳机,右边是蓝色的,手机上有公寓里的实时监控画面,大风无情地蹂躏着他的短发,时而将它们推向右侧,时而换到左侧。如同谁的手指穿梭其中,在他头皮上留下舒适的痒意。   “你执着于死亡的理由是否与即将开始的新闻节目有关?”   谢藤弯着嘴角,耐心地等待闻哲说完问题,才给出似是而非的答案。   “或许有。”   闻哲沉默。   “你别生气。”谢藤说,“如果能你猜出来我在哪里,我就告诉你答案,怎么样?”   “不给点儿提示?”闻哲耐下心来问。   “节目开始了吗?”谢藤反问。   “提示在那些节目里?”闻哲也问。   “很有可能。”谢藤模棱两可。   风依旧凌烈,漫不经心的语气也是同样:“所以你一定要专心看。”   “好吧。”闻哲说,“开始了。”   ※   对方转身同时,谢藤忽然翻身而起,用力握住闻哲的手腕,将他拽了回去,摔在床上。   类似的情况,后背却没伤,几乎没有痛感。   闻哲既没有挣扎,也没有挣脱,坦然地躺在那里,任由对方欺身而上,看着他按住自己的手腕与腿。   对方的表情平静得让谢藤的喉结不自觉向上滚动,而后复位,自己也无法确定咽下了什么。   尤其是眼睛,让他无法判断自己心底浮起的究竟是恐惧还是亢奋。   “你想索吻的话,就凑近一点儿。”闻哲的话跟他平静的表情仿佛毫不相干,“要其他的话,就说出来。然后看我心情如何,再决定同意与否。”   “你现在心情如何?”谢藤顺势问。   “不算好。”闻哲说,“不过尚在可控范围内。”   谢藤故作思忖,随后提出问题:“你到底想听我说什么?”   “你到底想要我做出什么让步才愿意松口?”闻哲同样以问题回馈。   “我已经松口了,”谢藤毫无愧色,“从刚才开始就是我在说话,你却什么都不告诉我。”   “你又消耗我的耐心了,”闻哲打断对方颠倒黑白的说辞,“你没发现我对你已经足够耐心了吗?”   “是吗?”谢藤反问,“你没发现别人很难从你嘴巴里撬出东西吗?”   “你嘴巴里也只有那些对你来说最无关紧要的部分。”   “你则是抽取出与你自己完全无关的片段。”   互相拆穿过后是同时静默的对峙。   未知的谜团越多,越能让他们感受到无与伦比的乐趣。疯狂滋生的好奇心就像违禁药品一样难以戒断。只是一人能压制任何诱因,另一人的本能即将突破临界点。   ——他又饿了。   谢藤突然放开闻哲的手腕,假装放开对方。   闻哲刚想起身,谢藤却突然扯住他的衣领,暴力地撕开。   无辜的纽扣崩落,露出大半点缀着斑驳的皮肤,凑近继续描绘,加深它们的颜色。   ——居然又饿了。   太快了。谢藤想。需要节制,但渴求已经变本加厉的开始放肆。   “你的舌头不疼了?”闻哲眼底滑过一抹惊讶,却跟刚才一样没有挣扎或反击,仿佛依旧在履行刚才的许诺,配合的从残破的半件衬衫里抽出自己的胳膊,手肘半撑起上身,盯着缓缓抬起头的对方,凑近到仅距对方几分的位置才停下来,看着他的眼睛,问:“留着你的嘴巴做点其他事,或者我现在就把你扔下床。”   谢藤压向对方,仰头寻找对方的嘴唇,却对上黑檀色的眼睛。   闻哲盯着对方,眼底有无声的拒绝。他想听他继续说话,而不是放任对方用情欲把真相一笔带过。   “你在想方设法地驯服我,却不愿意同等回报我?”谢藤不悦地问。   长久以来对刺激的渴求,此刻都以固执的方式凝聚在同一个人身上,只要面对他就能让自己变得更加饥饿。   “为什么我一定要获得你的允许?要怎样你才会完全不反抗?”   谢藤把闻哲另一条胳膊上残留的破衣袖拽下,扔开,抓住对方光裸的手肘摩挲。   “我都那么听你的话了,你为什么就是不愿意听我的?”   闻哲愣一下,突然抓住了某种关键,问:“你希望我既不反馈也不反抗地放任你的予取予求?这是什么奇怪的嗜好?又是为了什么?”   “不行吗?”谢藤反问,“我只要你暂时别动,别说话,把一切主导权都交给我,再纵容我一次,让我尽情欣赏你最脆弱的模样,我想知道你无助的样子,我也想知道你的自制力是否能被彻底疯狂本能的压制……”   闻哲错愕地看着对方。   “我会继续说话,说到你不想听,或者你意识模糊,无法分辨我在说什么为止。”   “……”   真是自信,闻哲审视着对方,想:但是很有趣。   他向后靠向柔软的床垫,伸出左手,递给对方。   谢藤伸手握住对方的,接纳了那无声的邀请。   野兽般的行为与赤诚的话语从同一个人身体里涌出,尽数包覆住另一个人。   “只有被忽略的天气预报,其实并不能让飞机直接坠毁。”   由亲吻开始,柔软的嘴唇成为最无害的敌人。   “就像我或者任何会驾驶飞机的人,都知道任何拥有足够安全飞行时长的资深驾驶员,能在遇到危险时瞬间反应过来,重新拉起机头,及时转向,避过障碍。而且当飞机高度足够的时候,是能维持在带来极端气候的云层之上,高度足够就不会影响飞行时的视野。只是女儿导致的过激情绪,肯定不足以让他变得愚蠢。除非高度表盘或其他设备出现问题。因为大家就是被如此训练的,否则飞机就不会成为事故率最低的交通工具。   “我没有故意隐瞒你的意思,因为我同样没有告诉医生他们真相如何。我不想让太过复杂的问题困住他们,那只会让他们迷失在答案之中。而你正好相反,太容易拆穿我的一切,所以我必须隐瞒一部分,才不会让自己太过被动。”   极尽耐心地撩拨,终止在即将迎来尾音的前一刻。恶劣至极。   “医生只是单纯的憎恨特权阶层,却并不憎恨他过去的祖国,只是想报复那些藏身在幕后的、毁掉一切的敌人。   “意裔和盎撒人跟医生一样憎恨特权阶层,但那是因为他们在已经固化了的西欧社会里,根本找不到跃升阶层的机会。   “他们虽然有祖国的概念,却不在乎它会变得如何,因为它的祖国早已经烂透了,从来不会在乎处于下层小角色们的生死存亡。   “他们执着的目的各不相同,只是以我为中心,却对彼此都不够了解。他们的目的彼此冲突的时候,或许会争执,但是更多会做出自主选择,在脱离团队的前提下,独自去做他们真正想做的事。   “就像那个意裔,他既喜欢飞机,也喜欢车子。可那只是因为他已经厌烦了与人相处,只想把精力浪费在保养车和飞机上。他骨子里充斥着无政府的想法,有一天醒来,突然就明白他当初相信了所谓的‘人道主义’说辞,也明白了不断把军火送到非洲的行为,只不过是让那边已经足够混乱的局势变得更加糟糕。他无法否认自己成为帮凶的事实,才试图把事情往稍好一些的方向引导。他只是想做出改变,所以才背叛了原来的雇主。”   介于混乱与倒置的古怪阐述方式,让闻哲必须把谢藤的前后两句话颠倒过来,再打散开来理解,加上对方不断折磨着他的“小动作”,不知不觉间就分散了他的注意力,让他必须花费远胜于平时数倍的时间,才能从打结的线团里找到头绪。   “我周围是无从下手的铜墙铁壁,即便发生一两个意外,也不会引发任何计划外的情况,更不可能威胁到我或我身边的人。包括我的家人。”   “可当正好相反的情况出现了,新出现的意外就会它们交织在一起,再催生出更多的意外巧合。结果又会如何?”   一重意外不足以撼动早有计划的人,两重意外的叠加不会妨碍准备了另一个预案的人,到了第三重最多只是需要着手解决一些微不足道的麻烦而已。   但是,四重、五重……更多,无以计数。   “汽车需要定期保养,私人飞机也是一样。”谢藤说,“意裔失踪前,还跟他的人一起给那架飞机做过定期检修维护。他查出机翼有一定程度的老化问题,因而刚换过新的。而在出事之后,我的脑袋里却在谋划如何解决掉那个用爱的名义来掩饰骨子里的拜金与自私的女人,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毕竟检修也已经是好几个月以前的事了。”   就像当初通过无以计数的“意外”,把一个小男孩弄到岛上,再逐步将他和他的家人都打造成为提线木偶那样长期且细致的缜密计划。   “我之所以留下伦理,不止是因为他在欧洲的人脉,还因为他能作为我的参照物。   “我必须随时能看到自己有可能出现的最糟糕的一面,才会竭尽全力保持住相对的理智。   “所以我需要他活着,而且一直活下去。   “但是,有人将伦理视作小岛上一切事件的罪魁祸首,动手除掉了他,也等于剔除了我必须的参照物。”   他当然不止一个参照物,只是他不会用同样词来称呼其他人。   “妈妈对我的影响,远不及她对盎撒人的母亲。这是第二组意外的叠加。”   无法共情的弊病让他不会因“意外死亡”而奔溃,可一旦知道那是人为,就会被仇恨所困。   “我意识到自己周围的人就是目标时,已经来不及斩断他们之间的联系。只要其中一环崩溃,其他人也就陷入了相同的结局。”   盎撒人暂时离开,前去照顾他奔溃的母亲,让谢藤周围出现了漏洞。   “飞机的意外在前,车祸让我无暇多想,忙于思考如何接收欧洲的人脉,接着又是东南亚的人脉,尽可能弥补所有损失,堵上那些的漏洞,却让我逐渐暴露在人前……他们发现我家的主导人早已经不是我的父母或祖父母,而是我。”   一切都是意外,却也不是单纯的意外,而是意外的人为叠加。   “因为我在错误的时间,做出了不经思考的错误选择,让原本构建好的基础结构突然崩塌;   “因为我忘了金字塔顶的崩溃会让其失去价值,沦为残破的遗迹,除了让人瞻仰是缅怀曾经辉煌的文明,没有任何实际用处;   “因为我还没有站稳脚跟,就解决掉了仅剩的两个老头,等于亲手舍弃了自己选择的伪装,即便随后用尽了所能想到的一切办法去弥补,让一切也变成意外、他们家族的内部争夺,还是让那些既敏锐又对那座岛毫无兴趣的老头们注意到了我的存在。   “他们原本的层级甚至还不如我最先解决掉的那些,只是胜在擅长利用意外出现的巧合,才发现了我的存在。   “但他们只执着于金钱和权利,而我却想夺走他们所执着的一切。”   他终于说完了。   至少说完了其中大部分。   他已经从对方身上汲取了足够的营养,恢复了足够达成目的的理智,能够继续思考了。   他的寄生结束了。   接下来是……   “屠休。”闻哲唤。   “什么?”谢藤问。   “关于刚才结论的正确答案,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了。”   闻哲在脑海几近于一片空白的前奏中,随着彻底混乱的呼吸起伏吐出话语。   “时空从不驳论,驳论的是人。” 第231章 视实-6(I)2合1   无色透明的液体从瓶口灌入了他的口中,火焰般灼烧过舌头与喉咙,在胃袋里张扬舞爪,顺着血管蔓延至全身,成功帮疲惫的大脑维持住清醒。   任何少年都曾向往辉煌,不可预测的未来却轻而易举地将其吞没了,与堕落为肮脏帝国的祖国一同跌落泥潭。   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但是却被指责为特权阶级的走狗,四处散播战乱与杀戮的凶手。没有人不恨他们,没有人愿意帮助或收留他们。就连果腹都成为奢侈,一美刀就足以让他们为任何人卖命。   尤其是天气冷和肚子饿的时候,求生欲简直就是懦弱最佳的帮凶。   九十年代的东欧,穷得连偷窃都必须碰运气。毕竟穷人自己都无法果腹,而那些不会为食物发愁的人,则有庞大的私人武装。   他决定带着人和武器去抢那些住在豪华大宅里的特权阶层的时候,已经饿得拿不起枪了。他的同伴们也是。   为了能活下去,作为士兵的他被迫使用了自己唯一擅长的技能,去做他唯一擅长的事。   他终于填饱了肚子,口袋里还有了些闲钱。曾经在军队里同伴听说他混得不错,陆续都来投靠了他。   工作开始变得更加复杂且危险,从单人拓展到团队。   当他和同伴受伤的次数多了,他们却不能去看医生。因为他们的身份是逃兵、是罪犯,口袋里的钱也不够他们看医生。于是大部分时间能成功自保的他,自然就成了帮大家治疗的半个外伤医生。反正有消毒、止血和抗生素,剩下的就靠自己的身体去熬。只要治不死,他就是最优秀的医生。   直到真的有人死了。不止一个。他因此意识到,徘徊在生死边缘的人话总是会变多。   大家的控诉与他的想法相同,疑惑也是:为什么他们都这么贫穷,为什么贫穷的他们还只能无助的站在原地,等着被时代的车轮碾过?   疑惑、糟糕的工作、海量的内疚,让一些人崩溃了,另一些人则发了疯。   他比别人少了内疚,却多了愤恨。   他选择杀死更多的人,防止被无情的时代所吞噬。   随后他找到了恰当的生财之路。   没有稳定社会秩序的地方,秩序本身就是一种商品。   他开始兜售这种“商品”,率领着同伴维持秩序,守秩序的普通人可以种地、生产和生活,而他们则会养活他和他的同伴。   他终于有时间解决同伴们糟糕的心理问题。   他“治疗”了他们……   某一天,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不仅擅长治疗外伤,还擅长治疗别人精神上的创伤。   奇怪的天赋。毕竟他从没想过自己能救人,可他实际上已经变成了一个半吊子外科医生以及半吊子心理医生。   某天他醒来时,觉得与其继续重复杀人,不如去学点能救人的手段。   他弄了个还算过得去的身份,在曾经当过老师的妻子的帮助下,重新回到了学校。   女儿出生的那一年,他拿到了两个学位证,开了家小诊所,不仅可以给人做小手术,还可以给人解决心理问题,妻子就是他的护士兼助手。   食不果腹和颠沛流离的生活,仿佛成为昨日。他终于在一个偏远乡下地方安顿下来,原来的同伴们有些成为镇上的警察,有些继续向外扩张势力,出售用暴力和子弹换来的“稳定秩序”。   他的女儿满5岁时,一位年纪不小的女人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说年纪不小,是因为对方身上的气质的确不像年轻人。但对方保养得当的外表和上层人才有的举止,却让他揣度不出其年龄或身份。   他很擅长看人,但是面前的女人却像一团迷雾。   她声称是他至少追溯到曾曾祖父那一辈的远亲,他尚且来不及嗤之以鼻,对方就轻而易举地背出了连他都必须翻看着文字记录才能念全的历代家族姓。毕竟东斯拉夫人可不像盎撒人,他们其实很长时间都没有姓的概念。有姓的人毫无疑问,至少也曾经是有身份的小领主。   她指着其中一个名字,向他解释好几代人以前的渊源,告诉他那些人曾经是什么地方的小领主,拥有多少领地,又是如何衰败的。甚至包括她的祖先如何把西里尔字母转换成英文字母,暗藏进自己的中间名里。   当他想要告诉对方就算自己的祖先曾经是什么可笑的小领主,也不可能跟恶心的英国旧贵族有过交集时,对方却笑着说:『贵族是一种很难随着时代延续下去的身份制度,东斯拉夫人的贵族尤其会遭遇培育不出适合继承人的悲剧,最先衰落并消失。如同诅咒。』   前面的话他不在意,但最后的短句他却不陌生。是母亲和母亲的母亲经常挂在嘴边的话。   人的一生要踏入泥潭容易,想要全身而退可就未必。   这毫无疑问个好机会,他和他的同伴都能拿到新身份,他所需要做的只是换一个雇主。   他选择抓住这个机会,即便他未来的雇主比他的女儿大不了几岁。   『以你开出的价格,完全能雇佣到那些名牌大学里的专业人士,为什么选我?』他记得自己在答应下来前这么问了那个女人。   『我需要一位绝对能信任的人,才能放心地把我的外孙托付给他。』对方说,『在这方面,我比较传统,永远只愿意相信跟自己有亲缘关系的人。而且,虽然那孩子不是个坏孩子,只是非常奇怪而已,但他并不普通,我相信你能保守这个秘密。你肯定会喜欢他。相信我。即便你讨厌他,我也不会取消许诺的馈赠,只要你保证不向旁人提起那个孩子的特别之处,那些东西就当做我这个做长辈的送给小辈们的一份圣诞礼物。』   这些不止留有余地还相当有说服力的说辞,最终帮他下定了决心。   事实也的确如她所言。   小男孩既相当聪明,也相当特别。   “戒断症”不发作的时候,他健康、可爱、乖巧且听话。   虽然会闹,但从不哭泣。   想要什么的时候会撒娇,讨厌的时候会说讨厌,不能碰的东西只要告诉他理由,他就绝对不碰。是那种容易听懂道理,也容易讨大人喜欢的孩子。   尤其是语言的天赋,无论学俄语还是其他,都是学一遍就能记住。简直不像是个处在叛逆期的孩子。当然也可能是少年——这就是问题所在。   『你今年到底几岁了?』他问,『虽然你外祖母说是11岁,但我觉得不像。』   『无所谓。』对方回答,『年龄只是一种工具,并不能说明心智成熟的程度。』   『……』   第一年,他看着反复在无理取闹的幼稚与绝对理智的成熟之间徘徊的新雇主,甚至无法界定对方的年龄和性格。尤其在多次亲眼目睹对方把包括其父母在内的成年人耍得团团转之后,更让他意识到治疗前景的严峻。随后他又意识到,对方之所以表现得讨喜,完全是为了让别人对其卸下防心。   这个小孩能够以谁都无法效仿的方式,与人迅速构建出无法斩断的人际关系,同时却会在心底嘲笑那些相信了他的人。尤其是那些自以为彻底控制了他的人。   相比性格上的古怪,他身体上的问题要严重得多。   “戒断症”如影随形。   他光是让对方愿意像其他人那样穿上衣服,就耗费了一个月;让对方愿意对自己说出真心话,又耗费了半年;教对方如何遏制性瘾,则耗费了两年多,并几乎就用尽了自己所有的手段;至于让他学会使用普通人才能接受的方式沟通,又与其拟定了一些“特殊规则”来帮对方维持理智却只花了一周……前面这些其实都不足以让他疲于奔命,真正麻烦的是,必须随时让一个不会被其言语蛊惑的人留对方身边,防备着那孩子突然结果掉自己的性命。随着他的长大,人数还必须不断增加。   仿佛恶魔降临,毁掉别人和自我毁灭才是他的天赋。   这或许就是他外祖母口中特殊的天赋。   到第五年的时候,他终于能够理解那孩子大部分的灵魂,也明白了他的结症所在。   『你在憎恨什么?』他问,『是你父母当初的选择?没有出面阻止一切的祖父母?那座该死的岛?控制你的LR他们一家和那些利用你去控制你家人的老头?或是经常失去控制的身体?』   『都恨。』对方回答。   『既然都恨,为什么还要跟那些人和平共处?』他追问:『甚至还要讨他们的喜欢,让他们以为你是他们的同类,是他们的好孩子,是他们最喜欢的玩具,却不去报复他们?』   『我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吗?』   『真的。』对方说,『我可以通过一个问题来说服你相信我。』   『什么问题?』   『你是因为我外祖母给你的好处才这么关心我,还是纯粹的想关心我?』   『……』   『你回答不了这种二选一的问题。因为大多数人其实二者兼有。你也一样。不是吗?或者说,尤其是这样。毕竟你到这里那么久了,依旧不愿意学习英语,更不愿意说英语,每次有谁在你面前说英语,你的眼神看起来都像是要杀了他们。   『你在以自己特有的方式缅怀你已经消失在历史中的祖国。你希望它能像任何伟大的帝国那样永远强盛,但你又明白它的强盛是建立在压迫弱小、诸多鲜血与贪欲之上的罪恶产物。更重要的是,你无法接受它的死亡,可它的敌人却还活着并且已经成为了这个世界上谁都无法撼动的唯一帝国的事实,所以你才会如此唾弃英语……   『你的眼神又变了,但是你不可能动手。你的理智和本能都不允许。所以你只能瞪着我,用表情来恫吓我。你知道留在这里就能让妻子和女儿过上更好的生活,所以贪婪才是人类的天性。但凡不够贪婪的人,就会被其他更为贪婪的人轻而易举的解决掉。』   错愕让他说不出话来,对方却突然有了答案。   『刚才的问题,我似乎知道怎么回答了。』   『是?』   『我只是单纯的憎恨人类而已。』   『……』   『所以你呢?』   『我什么?』   『你不想满足自己的贪念吗?』   『你有好的想法?』   『复仇。』   『这是某种奇怪的幽默感?』   『不。但我知道,想要彻底解决任何问题,都必须从核心下手……』   ……   敞篷越野车根本不适合在荒漠里过夜,寒意让医生想起了西伯利亚冬季的风,透过皮衣,渗进自己的骨髓。   他不禁再度抓起监视器前的伏特加瓶子,往嘴巴里又灌了一大口。   火焰流淌进胃袋,旁侧倒计时秒表发出短促的提示,显示还剩90秒,继续跳向89秒,直至1秒,左耳上的无线电耳机传来长久静默后默契开启的电流声。   『大马哈鱼咬勾了吗?』   他说出联络暗号,耳机里陆续传来答复。   『鱼钩是空的。』   『我把鱼放了。』   『鱼太多了,我还没吃完。还需要5分钟。』   『很好。看来大家都钓到了鱼。』他说,『准备好后立刻前往下一个渔场下钩。』   通讯中断时秒表又开始倒计时,整瓶伏特加眨眼只剩下两指高的量,暖意和轻微的醉意包裹住医生的意识,让他如同置身于湖边的火堆前,只用肉肠、带着树叶清香的烤土豆、酒和糟糕的英语就能跟那个奇怪的东方人愉快地聊了数个小时的天。   他憎恨英语和使用英语的那些国家,但当他与小天使相处的时候,总是能莫名感觉到愉快,哪怕使用英语,都不会觉得不愉快了。即便到了后来,他们彼此立场改变,哪怕他后来坐上了轮椅,知道了一些了不得的事,不止执着于自己的仇恨,还想要利用对方来改变妻子死亡的实事,但他依旧无法否认那种固有的愉快。   与天使的相处就是如此,与恶魔则截然相反。   被恶魔诱惑的人,既是输给了自己脆弱的灵魂,也是本能的屈服于恶魔抛出的诱饵。   就像自己为了复仇才与恶魔签订下契约。虽然他毫无疑问是在利用恶魔,可是就像对方说的那样,自己肯定也是毫无疑问地信任了对方,才会执行对方拟定计划。   当然,他清楚的明白恶魔会在最后带走自己的灵魂作为交换的代价,可是从他为了活下去而杀人的那一刻起,他其实就已经没有灵魂,只剩贪念了。   他不是恶魔的对手。   至少。他想。他期望天使能拯救恶魔。   或者,在恶魔彻底展露其本性前阻止。   『天使不会爱人,是因为他爱所有的人类。但他不爱恶魔。』   医生摇晃着空了的酒瓶,发出醉鬼特有的咕哝声。如同西伯利亚冰原上的歌声。   『恶魔的爱不像是爱,而是扭曲,是毁灭,是依附,更是寄生……』   他突然顿住,手里摇晃的酒瓶也是同样。   错了。   顺序错了。   前三步应该是扭曲、依附和寄生,最后一步才是毁灭。   ※   闻哲醒来时,并没有通常意义上“醒来”的感觉。别说移动手指,就连眼睛都法睁开。大脑拼尽全力下令,不过是让眼睑轻颤了几下,随即又再度闭上了。   疲惫如巨浪般涌来,拍打在他身上,眨眼就将其卷入海底,再也无法浮出水面。   但。   一切似乎还在继续,在他被撩拨到麻木的感官上,继续放肆的驰骋与蹂躏。   仿佛永无止尽。   跟这栋公寓里持续的疯狂相比,“黑色舞台”上发生的一切简直称不上失控。   闻哲的理智途中就融入了雪白的云端,久久悬浮,无法落下。对方却恶劣尽显,趁机变本加厉,把他悬吊在云端。哪怕他的身体已经无法负荷的当时或此刻,依旧没有停止的征兆。   仿若要将他禁锢在云端,永远不让他落下。   当时和此刻顷刻混淆,就连对时间的感觉都已经分不清了。   完全陌生与新奇的无助感彻底占据了他的理智,疲惫持续的累加远比此前的“斗殴”与水中的疯狂还要庞大,快速抽空了他大部分的理智。仅存的零星部分,也被拴在对方唇齿间出现的语言里,随着声音流淌进他脑海,让他一面必须命令自己去揣度那些话语的真假,一面又被对方不停施加地折磨所唤醒的本能所控制。   拉锯的胜负很快揭晓。   对方的自信并非完全没有道理,就连闻哲也没有料到自己会完全失控,但沉溺的理由显而易见。   ——对方找到了对付自己的唯一方法。   对方将闻哲的本能和理智完全拆分,用情欲吞噬他理智的同时,又用真相攻击他的本能。   当二者都疯狂的运转起来,最终就会演变成闻哲自身的本能与理智的相互耗损。   意识一瞬陷入空白,不知道经过多久,他感觉自己终于睁开了眼,但闭上眼的动作再度紧随其后,更多的感官很快就占据了上风,逼得他不得不正式醒来。 第232章 视实-6(II)2合1   闻哲恍惚间颤动了一下,谢藤立刻察觉到他醒了,突然恶劣本性尽显,手上的动作变得像爱抚一样撩人,没有丝毫服务精神地揉按着对方酸软的腰,专门在对方最敏感的位置突然施力。若非闻哲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了,恐怕早就弹坐起来,挥拳痛殴对方一顿。   “折磨我对你来说很有趣是么?”闻哲的声音含混且沙哑,带着几乎分辨不出来的脆弱,异常动人。   “折磨?不应该是享受或沉溺么?”谢藤舔了舔唇角,勉强掩饰掉自己声音里再度悄然而起的蠢蠢欲动,笃定道,“置身云端的失控感,让你感觉到陌生,也让你觉得非常地舒服。不管你愿不愿意承认,你都不排斥这种极致的体验。尤其是习惯以后,你的每一寸皮肤都会觉得享受。”   闻哲没有说话。因为他否认不了事实,也没有习惯摒弃自身的本能。   极尽温柔地抚摸,简直不像出自谢藤的手,嘴唇紧随其后,与手掌亲密无间的配合,随着微凉的掌心在闻哲肩胛与脊骨之间留下湿软的触感,让后者根本无法否认这些不断持续的痒意所带来的舒适感。   如同在冬季跋山涉水已久的疲惫旅者,偶遇泛着白雾的温泉,不自觉褪去衣物,步入温泉,任由温暖包覆自己的身躯,眨眼便彻底沉溺其中。   不过几个小时,对闻哲来说却犹如经过了数久。他身体则早已经接纳了谢藤赠予新习惯,就连皮肤都在自觉地配合着对方的动作而轻轻发颤。反抗或拒绝的念头刚一出现,就会被舒适与放纵携手击溃。   “我觉得,”谢藤继续暧昧道,“我赢了。”   又一轮疯狂的预兆,随着他的话语与愈演愈烈的动作缓慢地铺展开来。   更刚才一样,却比刚才更漫长的折磨随即开始了。   闻哲尝试着挣扎,却连抬起胳膊去推开对方的力气都没有了……   不。   不对。   迟来的理智骤然却彻底地回笼。   闻哲陡然意识到自己正以色情的姿势趴在地上,四肢则被什么固定住,根本无法移动半分。   熟悉情形的再现,顷刻间就唤醒了他此前刻意压制的所有警惕心。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两指宽的金属负重、隐形锁扣以及磁吸互相衔接,遍及他的四肢,就连手指都没放过,让他的关节完全无法弯曲,更无法移动分毫,只能膝盖着地,拱起腰背,让地面来支撑自己过重的四肢。   这次谢藤非常仔细,没有给闻哲留下任何挣脱的破绽。   在闻哲竭尽所能地企图撬开谢藤的嘴,打算探知了对方的一切时。对方又何尝不是如此。   谢藤反击其实酝酿已久,只是就连闻哲都没能提前察觉到任何迹象。   “虽然你居高临下的眼神非常动人,不过我还是想试一试……就像是现在这样。”   谢藤声音里的动情消失无踪,舔舐着自己的唇角,十足地漫不经心。   “看着你穿衣服的时候,我就认真想过,也说过,想要你背对着我,还想逼你弯下腰,俯低上半身,再反拧住你的胳膊。”   这才是真正的、永远不知饕足为何物的肉食动物。   “尤其是你想要逃离的时候,我会更用力拽你的手腕,让你越发靠近我,与我不分彼此……你在听吗?”   谢藤虽然问了,却没有给闻哲说话的机会,就用力咬了对方的后颈与左肩的痣。在闻哲因为疼痛而不自觉张开嘴倒抽气时,他又钳住了对方的下颚,迫对方扭过头,用嘴唇夺走了他说话的权利。   闻哲尝试咬对方的舌尖,可惜下颚无法动弹,只能盯着对方。   平静的黑檀色眼睛似乎多出些许波澜,只是依旧短暂,让谢藤无法捕捉,也让他不悦起来。   “你知道吗?”   谢藤终于放过闻哲的嘴唇与下颚,审视着对方的脸,暧昧地揉按着对方的颈侧,继续着自认为有趣的自问自答。   “金钱积累到一定程度,其实就跟废纸一样。”   抚摸的动作途中就消失无踪,换做谢藤方才口述过的种种行为。闻哲的感官已经被对方亲手驯化得敏感至极,根本无法承受如此突兀地袭击,当即发出难抑地尖叫。   短促却锋利。犹如被猎枪击中了腿的猛兽。   既无法逃跑,也无法反击。   “我发现短时间的刺激并不能对你起到决定性的作用,但是漫长且不断变化的刺激却可以做到。”   他一只手拽着对方的手腕,另一只手没忘记继续在描绘对方后背的轮廓。   “十块钱能买到的‘东西’,跟一万块钱能买到的‘东西’,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无论是实物,还是非实物。”   “真正的真相”毫无预警的出现了。   “我更需要的是在我想要某件东西的时候,它就恰好以最舒适的方式出现在我手边。我只需要伸出手就能立刻拿到它,不用阅读说明书就能顺利使用它。即便它会有些许小瑕疵,只要能满足我的基本需要,我都会觉得相当满意。”   闻哲开始以为对方是在说自己,后来发现不止是自己,恐怕是囊括了对方身边的所有人。   大家都是他手里的“东西”,但又不完全是。   在这场贯穿始终的混乱游戏中,始终充斥着某种模棱两可的矛盾。   用对方的话来定义才是唯一准确的答案——大家都是他的参照物。   “你又没在听了。”   谢藤提高的声音,打断了闻哲的思考,随后抓紧他手腕以及其他动作的力道也是。   闻哲没来得及咬紧牙关。   “非常动听的声音,”谢藤的声音如同诅咒般在闻哲耳后回荡,“这是动情,还是觉得舒服?或者都有。不说话?因为它们已经混淆了,就连你也分不清了。对吗?可是,即便这样了,你都能走神,你不知道这会让那么辛苦表现的我非常受伤么?”   谢藤在对方难抑的动人呻吟中短促且漫不经心地笑了起来,当即凑过去,边说话便用舌尖撬开对方的唇齿,从中释放出更多的声音,并在对方用牙齿反抗前迅速退开,没有让自己尚未康复的舌头再度遭遇险境。   “说到底,”谢藤贴在对方唇角边轻笑,“人类永远也无法磨灭自己心底的兽性。尤其是雄性动物。只要使用正确的方法,瞄准他们心底的渴求,就能唤醒所有的兽欲,让人心甘情愿的沉溺其中。相信我。一旦被彻底唤醒,哪怕只有一次,理智就无法重新压制贪恋快感的本能,很快就会临驾于一切之上,不由自主的想要继续渴求……”   闻哲再度咬住下唇,心下不断暗骂着脏话,只有疯狂的思考能勉强维持着他仅存的理智。   这位善于进行精神裹挟的自毁型造物主,此前并未彻底成形,此刻却突然且彻底的成形了。   为什么?   对方刚才不是还握着自己的手腕讨吻么?   此刻对方为什么却彻底的失控了?   他明明什么都没有说,更没有做。   这途中到底发生过什么?   “你已经被我唤醒。之后即便你用尽办法,也忘不掉这些了。”谢藤说,“哪怕你闭上眼睛,进入梦乡,你也会不由自主的想起我给过你的这些舒适的折磨,产生一些甜美的幻觉。你会无法抗拒地迷恋着这种失重般的无助感,即便其他人试图效仿,也无法重复。   “因为这是我通过每一次的抚摸、亲吻或其他,逐渐试探出来的秘密。   “只有我能明白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也只有我才能用尽一切手段,让你享受这些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感觉。”   谢藤再度伸手钳住对方的下颚,强行分开的他牙关,听到无法拼凑成词汇的悦耳破碎声,笑得更开心了,吻也因此变本加厉。   “你知道吗?”   同样模式的提问方式,佐证着显而易见的癫狂。但闻哲却没有在此前发现丝毫的迹象,一切都是如此突然,让他措手不及。   “上一次,”谢藤说,“我让你离开的时候,我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对方粘滞的吻仿佛永无止尽。吮吸、啃咬以及其他也是同样。闻哲既没有力气,也没有办法避开。他的声音在两人紧贴的唇瓣间,伴随着呻吟,碎片般不断掉落,很快干脆不再躲避或抗拒,彻底放纵本能驱策自己的身体,把所有残存的理智都拿去思考。   “一个人的目的如果太过明确,就会过于显眼,导致别人有所防备,自己则无法达成目的。”谢藤说,“于是,我学会了如何彻底隐藏自己真正的目的——我用次要的目的成功掩藏了我的主要目的。”   他的次要目的是什么?他隐藏了什么主要目的?   闻哲来不及思考出答案,又听见了同样模式的提问。   “你知道吗?”   这次谢藤使用了另一种方式来回答。   “我以为你知道的。”   谢藤漫不经心的声音里突然多出一抹遗憾,动作却变得更加狠戾。如同野兽。   “一旦别人妄图掌控我,我就一定会反抗。想尽一切办法反抗。哪怕同归于尽,也会挣脱束缚。”   闻哲蓦地怔住,终于抓住对方的结症所在。   “不……”   但他没能说完就被打断。   “不?”谢藤突然满心疑惑,“你为什么现在才否认?你现在否认还来得及吗?你之前不是一直在想方设法的让我听你的话吗?你不是就想这样彻底的掌控我吗?难道你没有让我听话?既然你那么想让我听话,那我就让你误以为我很听话,这样你就猜不出我真正的目的,还会误以为自己已经成功掌控了我。”   这场“游戏”比他所想象得要有趣得多。他从对方身上汲取到了远超预料的“养分”,甚至因此恢复了足够的理智,还获得了一些痛觉。   虽然短暂,而且正在消失,至少他已经体验过了。   但。   “我腻了。”   谢藤说。   “我已经不想再听你的话,也不愿意继续被你掌控。”   即将出现的饕足感,从他的呼吸间缓慢地溢出,裹挟着心跳,引导着本能,随着动作时带出淫靡声音,如潮汐般层层相叠,将意识裹挟进云端,不断蔓延。   最终在对方耳后,发出冗长地叹息。   但。   “虽然你说过不在乎自己会如何,可我依旧好奇你是否像自己宣称的那样不在乎?”   谢藤说。   “现在就让我们来试一试……”   ※   所有的屏幕都连接着扬声器,节目开始的刹那,无以计数的声音叠加在一起,霎时让闻哲的耳中变得一片混乱,根本无法分辨出任何词句,更无法集中注意力在任何一块屏幕上。   直到那块尤为刺目的屏幕跃入视野,终于成功吸引了他所有的注意。   一望无际的雪原上,只有几块露出土地。   遥远的极寒之地,一看便知是靠近北极圈的位置。   “来自阿拉斯加的紧急报道。”   闻哲捕捉到画面上出现的字幕,立刻意识到自己揣度无误。   导播随即切换了镜头,把雪原变做海洋与土地衔接的地方,聚焦于宽阔的船舶码头以及灯火通明的海港运输线。   前一刻还繁华得仿若在对人类文明高唱赞歌的海港风景,下一刻却变得火光冲天,黑烟四起。   在接连不断的爆炸声中,停泊口、装卸机械、公路、铁路全都化作了碎片。   “阿拉斯加各大海陆交通枢纽遭到袭击,90%海港严重受损,大中型船舶港暂时无法出入停泊,前往加拿大的陆运线路均已全面陷入瘫痪。”   闻哲来不及思考出任何结论,另一块屏幕又成功地吸引了他的注意。   入眼是一望无际的荒漠,空气如同被炎热烧化,让镜头捕获的画面变得流动了起来。   荒漠上矗立着一个又一个巨大的钢铁火炬,上方正燃烧着熊熊大火,从白天到黑夜,哪怕远在数公里之外,都能看到这些“启明星”。但谁也不敢依靠它们来引路,反而避之唯恐不及,因为那些火焰燃烧得太过巨大,不久就陆续引发了爆炸。   从地上蔓延到地下,沿着地平线一路扩散出赤金色的火球。   与之相应的是,镜头转换到另一个地方,一个相比荒漠还多出嶙峋石块的地方,像第一块引起闻哲注意的屏幕上一样,也出现了大规模的连续爆炸。如果不是因为雪白与浅黄的自然风景有所差异,闻哲恐怕都要以为是同一个地方才能发出如此相似的情形。   “德克萨斯、堪萨斯等中西部地区各天然气井及钻油井或储油区,遭到不明人士大规模袭击。”   偌大的字幕与主持人带着惊讶的怪叫同时出现。   “目前相关调查部门已成立联合专案组并就近调配各消防队全速赶往救援及调查。”   诸多的杂音突然被谢藤远程操控终止,闻哲的四周瞬间彻底安静了下来。   屏幕依旧在播放不同的画面,却只剩一道声音还在空间里回荡,让闻哲很容易就找到了源头。   一个新闻发布会的现场。   “今日OPEC+在维也纳新闻发布上发表公开申明,为应对北美各地的突发情况,决定将石油产量每天削减10万桶,原油和天然气期货目前涨幅已经超过……”   后面的涨幅具体百分比,闻哲已经听不见了。因为谢藤已经重新放出了所有屏幕的声音。   而百分比具体是多少,闻哲其实也不在意,因为他听到途中已经不自觉皱起了眉,却在呼吸短暂变化后,表情也尽数归于平静。   “我想看见你的脸。”他突兀地道。   谢藤一愣,问:“为什么?”   “我想看见你的脸。”闻哲没有回答,只是一字不差的重复了自己的要求。   谢藤短暂沉默,随即挂断电话,主动更换为视频通讯回拨。   闻哲按下绿色按钮接听,双方屏幕亮起,沉默地盯着彼此的脸。   风向不合时宜的改变,头发遮住了谢藤的半张脸,他干脆半侧过头,任由风从其他方向拨开遮住自己视线的头发,不经意间露出了挂在他脖子上的蓝宝石吊坠。   他还戴着它。闻哲想。   “现在你看到我的脸了。我很好。你满意了吗?”谢藤随着改变的风向转头,透过前置摄像头冲闻哲露出灿烂地笑容,更率先打破了沉默,“或者你并不关心我,而是……如果你打算从背景里分析出我在哪里,那我劝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我有腿。我可以转移去其他地方……”   “不,”闻哲打断了对方,“我只是想知道你脸上有没有恐怖分子应有的表情。”   谢藤短暂惊讶,回神后问:“结果如何?”   “跟我预料的一样,”闻哲说,“完全没有。”   “那些爆炸的确与我无关。”谢藤再度笑了起来,“那是医生所期望的复仇形式。毕竟他消失的祖国在沦为只能依靠出口自然资源来换取外汇的单一经济体结构的边缘型国家之后,就注定了陨落的结局。他想以这种方式复仇,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我能理解他的想法,所以我愿意帮助他拟定计划。”   “你根据他们每个人的期望,帮助他们拟定详细的复仇计划,再交由他们自己去实施。”闻哲语气笃定,“你对他们来说的确是不可或缺的‘大脑’。所以他们无论付出什么牺牲,都要保护你的安全。”   谢藤没有否认。   “既然医生的目标是摧毁北美的自然资源,其他人又是什么?”闻哲问。   谢藤没有回答,只是感慨:“你依旧聪明得让人讨厌。”   “而且,”闻哲置若罔闻,“我猜不出来你究竟能从中获得什么好处。”   “我只是在对付自己的敌人,”谢藤恢复了漫不经心的表情,“这些不过是顺便而已。”   闻哲沉默。   “知道我的敌人是什么了吗?”谢藤问。   不是谁,不是他们,而是什么。   闻哲想:答案显而易见。   “那块被上帝亲吻过的土地,从登上世界史的舞台那一刻起,就被受害者的鲜血浸透了。”谢藤说。   “没用的。”闻哲声音平静,“不过是损失一些能源与资源储备。他们很快就能从其他地方弄到。无论买还是抢。尤其是抢。你比我更清楚北美这些人最擅长什么。能源危机一旦解除,你依旧拿它束手无策。”   “我知道。”谢藤说,“不过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这些只是顺便而已。”   闻哲蓦地一怔,立刻明白了。   “其他人正在不同的地方执行着他们所期望的复仇计划,那些看似毫不相干的计划,实则全都有所关联。”闻哲道,“他们只是整盘棋上的其中一颗棋子,而你作为棋手,正在落子。”   “后翼弃兵。”谢藤说,“是你教我的。”   “没用的。”闻哲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就算你谋划得再周密,也不可能……”   “别急着评判胜负,”谢藤竖起手指抵上自己的嘴唇,“我们先继续看下去。” 第233章 视实-6(III)   “现在就让我们来试一试……”   “非常幼稚的恐吓方式。”闻哲打断对方,“你不如换其他的手段,免得浪费彼此的时间……唔!”   谢藤的嘴唇吞噬了闻哲的声音,后者却趁对方没来得及钳住自己的下颚前蓦地阖上牙关。可惜谢藤早有防备,及时拉开彼此的距离,没有失去他那根恶劣的舌头。但闻哲尖利的犬齿依旧划伤了他舌尖。   “你真的很像空腹的豹子一样赋有攻击性,”谢藤享受着口腔里传递至大脑的痛觉,“虽然之前那样相互攻击彼此也是有趣的体验,但这次我不会让你得逞了。”   “你如果真的想彻底毁了我,之前有无数次机会可以做到,根本没必要拖到现在才动手——!”闻哲没有品尝牙尖上的腥甜,声音稳得根本不像数秒前还完全沉溺于本能,只能忙于克制喘息声的人。   闻哲已经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没能说完,就被对方阻止。只是谢藤这次没有用亲吻,而是再度拧紧了对方的胳膊,接着又卡住胯骨,突兀地将对方向后拽了过去。布满汗水的皮肤发出远比平时要更加清脆的撞击声,同样突然的疼痛却没有让闻哲再度发出尖叫,但突然的情形依旧让他惊呼,随后却随着对方的动作而忘记了刚才要说的话。   “其实,你动情的呻吟远比你讨喜的话语要动听得多,”谢藤说,“你完全不需要用说话,只需要发出动听的声音就够了。”   闻哲身体本能已经被彻底驯化,迅速占据上风。会给大脑发出警报的疼痛,眨眼就被酥麻代替,接着是感官淹没了思考,让他的脑袋霎时空白。理智随即落荒而逃,思绪像夜晚远眺星海,全然不知百万光年外的风景如何,依旧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些闪耀的光点,流露出无尽的向往。   “你之前的游刃有余,不止是因为你承受能力的临界点相当之高,”谢藤因而愈发恶劣地折磨对方,“还因为你对包括情欲在内任何东西都不会长久沉溺,就连余韵尚在时的敏感都不会贪恋半分,因而既没有脆弱无害的时候,更对任何东西都谈不上回味或依恋。   “但它们依旧存在,尤其是你的本能,只需要持续累计就足以弥补——就像刚才那样。   “我没有其他的手段,也不需要。因为我知道,只要继续下去,就已经足够了。”   闻哲陡然察觉到什么,仿佛被踩住了痛脚,勉强从嘶哑的喉咙深处挤出断断续续地声音,词不成句,最后只能唤了对方的名字。   “……屠休……”   分不清是愤怒还是痛苦的声音,显得异常动听。   “我在。”谢藤说,“你也在。”   他牙齿滑过对方的耳郭,留下细碎地啃咬与含糊的低语。   “别压抑。”   他上半身与对方的背彻底密不可分的粘在一起,就连起伏的节奏都分毫不差。   “别挣扎。”   粘滞皮肤让他们彻底融为一体,但腰腹以下的动作却显得异常突兀。   “别反抗。”   时而矜持地若即若离,让黑檀色玛瑙仿若落入了一汪清泉,透出湿润而晶莹的光;时而仿若世代仇敌,恨不得用世界上最锋利的兵器去刺穿对方最脆弱的部分,剜出对方的心脏,再于哀嚎中品尝鲜血的味道。   “人本来就是一种动物,没必要时刻做理智的奴隶。”   谢藤的腿缠住闻哲动惮不得脚踝,用自己的脚踝剐蹭着对方的敏感后膝弯。   闻哲的腿动惮不得,但接触地面的膝盖却被外力造成的磨蹭染得粉红,耳边尽是对方在自己耳畔留下的恶魔般诱人低语。   “我想听你说。”   谢藤自相矛盾地说:   “但我知道你不会说出口——   “我可以替你说,可我依旧想听你说。”   “说你想要我的吻,想要我的抚摸,想要我的拥抱,想要我的温柔,想要我的蛮横,想要我的暴戾,最想要我的疯狂……”   挂在谢藤脚腕上的蓝宝石,跟随他的动作,滑过闻哲小腿的曲线,顽皮地留下冰凉地触感,让对方的双腿都不受控制的颤抖。   “你想要我,你只想要我……你只想要我的全部。”   随着谢藤的声音与动作,闻哲双腿的颤抖很快蔓延至腰腹,接着是胸背和肩膀,最后是脖颈,让其不受控制的向后扬头,露出脆弱的脖颈。谢藤趁机靠近,侧过头凑近毫无防备的对方,先咬一口左肩的瑕疵,再沿着锁骨一路啃咬至咽喉,用唇舌配合牙齿,纠缠住喉结。呼吸比啃咬带来的疼痛更撩人,在敏感的颈侧皮肤留下无穷的颤栗,脚踝上的蓝宝石跟随着仿若永不停歇的动作,不断沿着闻哲小腿的轮廓来回,刮过大腿柔软的内侧皮肤,让原本的所有者不住发出脆弱的呻吟。   宛如细小呜咽的呻吟没有化解谢藤的恶劣行径,反而愈发唤醒了他心底的那头野兽,让他变本加厉。   闪电从闻哲的潜意识中疯狂涌出,携巨大的轰鸣破开了黑云。   眨眼暴雨倾盆,像蓝宝石一样冰冷的温度,将他一片混沌的大脑浇醒过来。   “你并没有原谅他们。”闻哲喘息着说。   “原谅?”谢藤一怔,带着即将攀上顶峰时被打断的不悦,抚摸地动作也因此变得更加恶劣了,“你口中的他们是谁?”   “你的,”闻哲如同被扼住了咽喉,艰难的分段挤出话语,“父母,亲友,一切……”   “别扯什么父母,”谢藤又在对方颈侧咬了一口,“那是无关紧要的……”   闻哲打断对方:“撒谎。”   “我撒谎?”谢藤陡然提高了音量,原本落在对方身上时重时轻的吻,也变成了报复性的遍及各处的啃咬。   “怎么原谅?什么原谅?为什么?难道你要跟我说什么‘结症是悲惨的童年’?”谢藤突然觉得好笑,因而就连声音都带上了与啃咬的力道不相符的愉快口吻。   “没必要。”他说,“我无所谓,也不在乎。”   谢藤明白自己这样的出身,在其他人眼中已经得到了一切,每天不过是日复一日混吃等死的废物。跟路边的乞丐唯一的区别就是有钱。   “按照其他人的看法,我的确能恨他们,但他们不过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类而已,我没有必要恨他们到恨到希望他们死的地步。”   他将手掌覆盖在对方溢出一点温润水光眼睛上,遮住那对诱人的黑檀,凑过去与对方仔细地接吻。   “如果你连这都想知道,我当然可以告诉你,这样你至少能专心一点儿,也能放松一些……接纳我了。”   闻哲的答案恰如谢藤所料,安静地接受了自己的提议,没有咬对方缠着接吻的舌头或嘴唇。   “你已经听我讲过我的爸爸和妈妈了。”   谢藤移开手掌,让对方侧躺下去,钩住对方的膝弯,将对方的一条腿抬起,同时俯身靠近对方的怀里,贴着对方的嘴唇,再次把自己的本能和理智彻底分离,让自己的行为和话语分别从两端继续撕扯闻哲。   “外祖父是个好人,至少我觉得他是个好人。   “他一直想通过自己的资产,重新帮外祖母拿回属于她爵位应得的实权。但英格兰上议院那些老头子有着刻在骨子里的腐朽传统,绝无可能让一个女人涉足他们心中的政治圣地,更不可能让女人获得发言权。   “他们始终认为,女人只需要珠宝、衣服、漂亮的外表与健康的身体,人生最大的意义就是操持好城堡里的事务,再为自己生下很多健康的孩子。   “外祖父还没有意识到从他们结婚那一刻开始,英国的上流社会就已经容不下他们了。就算继承了那个爵位的人不是个女人,单从跨国和跨种族婚姻这一点上来说,已经是盎格鲁萨克逊的贵族绝对无法原谅的背叛行为了。   “你知道那些老派的盎撒人天生就是如此,始终对肤色根深蒂固的歧视。尤其是黄皮肤的亚洲人。对他们来说简直比非洲人更让他们看不起。包括妈妈藉由外祖父母所获得的跨国人脉,原本也是被他们看不起的,毕竟那里不是盎撒人的主要居住地。只是随着东南亚逐渐稳定下来的政局,从而演变成了那些人眼中的一块肥肉。   “更糟糕的是,妈妈没有意识到自己所选择的、比她拥有更广人脉的丈夫,社交圈也在东亚范围,同样也是别人眼中一块更加美味的肥肉。   “整个东亚和东南亚地区,对他们来说就是人口足够多、政局足够稳定、经济和工业环境足够空白的待开发土地。一旦找到投资门路,至少能获利数倍,怎么可能不垂涎?   “那些人当初就是这么被那些披着‘值得信赖的商业伙伴’的皮囊的伪君子欺骗,绝无可能让他们故土同胞再度沦入同样悲惨的结局。而那些人一开始之所以不动手,不过因为他们的餐盘还是满的,一旦他们手里餐盘吃空,他们就会把我们鲸吞蚕食殆尽。”   资产在真正的上层社会来说不过是一块敲门砖,真正有用的是海量流动资产以及经营了几个世代的遍及各种社会阶层的稳定人脉。   “尤其是东南亚那块地方,必须由我们亲自出面,才能为他们牵线搭桥。所以他们需要的不是合伙人,不是朋友,而是一条惟命是从的狗。”   阐述到这里谢藤暂时静默下来,因为对方喉间溢出的呻吟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动人,谢藤因此都不确定闻哲是否听全了自己刚才说的那些话。   但他此时同样无暇在意了,果断把未尽的话咽掉,专注于面前这道诱人的美食。   电闪雷鸣过后,过剩的感官不再传送至大脑,而是如同即将被海啸吞噬的孤岛,就算岛民彼此紧紧相拥,不断向神祇祈祷,依旧无法违抗大自然的力量。   “我一直认为,花朵并不美丽。”   闻哲在失去意识前,听到对方在自己耳边低喃。   “却很色情。”   谢藤说。   “尤其是兰花。”   两只野兽同时被释放出牢笼。   即便一方被束缚住手脚,动惮不得,却更胜以往。   原始本能彻底战胜了文明教条,理智铸造的锁链至此消失不见,一切都返璞归真。   …… 第234章 视实-6(IV)2合1   闻哲在快要放满热水的浴缸里,逐渐将空白驱离了自己的脑海。   整个过程相当缓慢,简直就像方才被故意无限延长的那些感官。   恍惚间,他盯着不明的方向看了一会儿,才将视线移到不断落下的晶莹水柱上。   他没有动作,只是看着。   禁锢他四肢的锁扣和负重不知何时已经摘下,只剩下那四个金属环留在手腕和脚踝的位置,忠诚地等待履行下一次攻击佩戴者的使命。   ——无聊至极。   现在几点?他居然完全想不起来。   可能是无数个即将登顶却又未真正抵达山巅的半数叠加,不断延长的欢愉像子弹一样击穿了身体。   本能彻底占据上风的失控感远比危险更能让人着迷,也比方才更甚。   继续下去恐怕又是下一轮的叠加,一次比一次更加肆无忌惮。   是变本加厉的指数级疯狂,亦是无法抗拒的诱惑。   人就是这么奇怪的动物。   本能这只嗜血的野兽一旦被彻底释放,身体里的一部分就不会再受大脑支配。就算抵抗,也毫无胜算。   谢藤把闻哲挪进浴缸的时候,他其实是醒着的——他从始至终并未彻底昏睡,但被束缚得麻木的四肢暂时无法攻击对方,空白的大脑同样不允许他做多余的思考,只能不动声色地掀起眼皮,撩了对方一眼,确定对方手里没有拿着电锯或断骨刀准备毁尸灭迹,当即放松下来,半阖上眼,任由对方亲吻、碰触也可能是继续折磨自己。   ——无关紧要。   反正最终总会带来舒适感。   谢藤没在。闻哲迟来地意识到这个事实。   四周只有水声,显得异常空旷,也可能是无趣。   ——继续下坠。   因不确定底部是什么而痴迷。   前一刻还在地下室玩古怪的游戏,下一刻差点在泳池里溺毙;前所未见的掌控方式,陌生至极的感官体验;以为对方乐在其中,以为对方展现出所有,其实还有更陌生的一面。   另一个闻哲终于不得不承认的事实:这只充满矛盾的“魔盒”的确很让自己上瘾。   懒惫和舒适的水温一同包裹住闻哲,让他重新眯起眼睛,仿佛随时都能睡过去。   半睡半醒间,他仔细咀嚼了对方刚才所说的话,把阐述混乱的句子重新排列组合,再把自相矛盾的地方剔除,却得不出完整的结论,仿佛对方并未说出完整的话。   这种古怪的感觉,根本不像是谢藤的风格。毕竟他可是个要么闭口不言,要么喋喋不休的人。   浴缸没过多久就满了,溢出的水声与匀速下落的水声无法组合出和谐的旋律,成功催促闻哲睁开眼。   他看见谢藤正站在浴缸边,不知道盯着自己看了多久。   对方身上的齿印和斑驳已经化作深色的瘀痕,左前臂上有刚换的防水绷带——原来对方有自行处理伤口的能力。   谢藤以陌生且难以形容的眼神,细致地观察对方。像在欣赏一件艺术品——由自己亲手创作的艺术品。   闻哲知道对方在看自己身上遍布的淤青与齿痕,却不知道对方站在那里多久了,也不知道对方看了多久。   一切仿佛都被水声所掩盖,就连对方特有的暧昧视线与极具攻击性的存在感都不复存在。   对方可能故意降低了其存在感,或者是疲惫与其他尚未判明的东西让闻哲的感觉变钝了。   谢藤眼底藏着一抹难以判明的情绪,像并未真正饕足的野兽,随时都会扑食捕获的猎物。   “怎么?”闻哲抛出简短的问句。   谢藤没有说话,却将非情欲的期待写在脸上。   闻哲重新闭上眼,假作没有察觉到对方的期待。   谢藤踏进浴缸,无辜的水涌出,闻哲依旧没有睁开眼。   闻哲当然知道谢藤想听什么话,但他难得也可能是首度不想顺着对方的意思,尤其不想达成对方的任何期望。如同在发泄此前被限制行动的不满,也有可能是不愿承认自己的本能已经被对方彻底释放,并凌驾于自己理智之上的事实。   有些界限已经模糊,很难重新构建,自然无法判断。   谢藤没想到闻哲能对自己视而不见到如此地步,将不满写在脸上,干脆俯身凑近对方,用力扣住对方的后颈。   闻哲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毫不掩饰自己眼底的懒惫与不耐烦。   谢藤一言不发,却没有吻对方,而是按住了对方双肩。   闻哲突然被对方按进了水中,惊讶地睁开了眼睛。   水让闻哲的眼睛微微刺痛,他正打算反击对方,谢藤却已俯身追击至水中,凑向对方的嘴唇。   介于急不可耐与肆无忌惮之间的吻,途中就变成了用力的啃咬。   闻哲开始只是单纯地放任对方造次,完全没有回应的打算。但谢藤在这方面显然拥有足够的天赋与同等的努力,精准地观察了对方的喜好,轻易就捕捉到了闻哲一个不自觉回应的刹那,立刻变本加厉。   闻哲很快无法呼吸,可他已经不想终止,干脆在对方即将退开时,突然伸手扣住了对方的后脑,让彼此的唇齿愈发亲密的粘在一起。   谢藤在彼此窒息前钩住前者的胳膊,强行将对方半托半抱地送至水面上。闻哲却咬住了他的嘴唇继续纠缠,谢藤很快败下阵来,心甘情愿的继续与对方争夺唇齿间的胜负。   吻就这样从水下持续到了水上,冗长得连时间的概念都变得模糊,直到谢藤察觉到闻哲的古怪之处,急忙避开了对方的嘴唇,将对方半搂在怀里,轻柔地抚摸他的后背,以近乎哄骗的语气反复在对方耳边道:“快呼吸。”   闻哲嘴唇发紫,的确在物理层面无法呼吸,而是直接剧烈地咳嗽起来。他在谢藤的注视下,以一种近乎于习以为常态度,咳出刚才呛进喉咙里的水。   与对方的无甚所谓相比,谢藤却觉得心有余悸,抱着对方半晌不敢松手,直到闻哲拍打着谢藤的上臂,示意他松开自己,后者才有些犹疑地逐渐放松了胳膊。   闻哲抹去了嘴角残留的液体,整个滑进浴缸里,任水漫过自己的双肩。   大量的水飞快逃离变得狭窄的容器,不和谐的旋律回荡在谢藤耳中。   闻哲继续下滑,面部重新没入水下。   谢藤再度伸手,想把闻哲拉起来,却被对方避开来。   他们隔着清澈的水彼此对视,陷入古怪的无声拉锯。   闻哲的嘴唇开始泛紫时,谢藤彻底败下阵来。   死亡化身为能让谢藤恐惧的实体,促使他扑进水里,一把拥住对方,用最热情地吻诱惑着对方,这才成功将人捞起,一直到闻哲放弃滑进水里,谢藤才松开了双臂,却来不及发问,就被对方一把推开。   谢藤从水下浮出,半躺在浴缸里,看着闻哲利落地跨出浴缸,大步离开浴室。   水渍跟随他的脚步在地板上蜿蜒出晶莹的轨迹,一路延伸至厨房方向。   恰如不久前的情景再现,角色却已经彼此颠倒。   虽然谢藤不是会拿着毛巾在别人身后追逐的类型,依旧忍不住紧随其后。   闻哲已经打开厨师机,等待烹饪的时候又打开冰箱和储物柜翻找出一切可以喝的东西。   瓶装水、牛奶、果汁、气泡酒、葡萄酒、香槟、威士忌、龙舌兰……每样一瓶,绝无重复,逐一打开,顺序灌进自己的嘴里。   他并未一口气喝完任何一瓶,也没有这种打算,只是每一口都要喝到自己呼吸的极限,才愿意停下。而后也没有邀请谢藤与自己分享,只是把瓶子放在了置物台上。   这种机械性的重复动作所展露出的陌生怪异,让谢藤完全无法理解。   直到最后一瓶闻哲才给予了特殊对待。   他拿着它走向了谢藤,突然按住对方的后颈,递上自己的嘴唇。   谢藤无法拒绝对方主动献上的吻,闻哲则趁机将藏在唇齿间的烈酒渡入对方口中。   火焰般的烈酒如利刃般攻击了谢藤舌头上的伤口,滑入喉咙,让他迟来地意识到那酒是伏特加。   闻哲拉开距离,将酒瓶置于彼此相距极近的鼻尖之间,轻轻摇晃着装满透明液体的瓶子。   谢藤透过瓶身能看到对方被放大扭曲的眼睛以及露出的半边唇角啜着一点完全陌生的笑,不过刹那他整个人就被惑住了,不自觉夺过对方手里的瓶子,仰头灌了一大口,随即凑近对方,想要效仿对方,没想到闻哲不止避开来,还抽走了他手里的瓶子。   谢藤疑惑地看着对方,闻哲的胳膊却已悄然绕到前者的背后,把一部分酒从谢藤肩背上浇下,接着又将剩下的酒同样浇在了自己身上。   伏特加刺激着闻哲身上的伤口,尖锐的疼痛让他不自觉发颤。   谢藤一把夺走了闻哲手里的酒瓶,却弄不明白对方连续展露出种种陌生举动的缘由。   他正想开口问,就听到厨师机发出了提示音。   闻哲果断不再与对方争夺酒瓶,转身从厨师机里取出食物。   他没有拿任何餐具,而是用自己手指直接把食物粗鲁地塞进了自己的嘴里,再舔舐掉手指上多余的酱汁。   谢藤无暇去辨识对方在吃什么,不禁走到距离对方极近的位置,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但他敏锐地嗅到了生人勿进的排斥,因而不敢伸手。   闻哲很快解决了食物,这才转身看向谢藤,盯着对方手里的瓶子。   谢藤不自觉将手中的酒瓶还给了对方,闻哲理所当然地接过,毫不犹豫地把剩下的伏特加从谢藤的头顶倒下,随手将空酒瓶放在一边,看着透明的液体顺着对方的额发流下,微微眯起眼睛,露出那种特殊的笑容。   谢藤终于意识到对方正处于某种既亢奋又不悦的混杂状态,简直不像他所认识的那个界限绝对清晰的人了。   可说到底,他其实从未真正认识过面前这个人——这是根植于他潜意识里的不满。   无论是谁,无论发生了什么,都无法改变这种不满——这是他始终无法向对方剖白全部的理由。   闻哲笑着盯着对方,暗藏起只有自己知晓的审慎与垂涎。   谢藤此前所给予自己的种种,是用细枝末节来步步紧逼,藉此逐渐驱散自己的警惕心。   尤其是感官承受的舒适得以叠加的刹那,完全就是以往从不会交出主导权的自己没有体验过的感觉。但是对方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竟然就做到了。   闻哲不得不感叹谢藤过于精湛的基于“感官”的驯化方式。若非自己原本就比任何人更为理智,肯定不用多久就会为了讨吻而不断地低声下气向对方祈求的可怜虫了。   就像刚才。   ——原来对方当初竟是被这样驯化的。   连自己都颇费了些功夫才意识到这些,他根本无法想象谢藤当初是如何挣脱出来。   可他已经从对方口中得知了挣脱的理由:但凡有谁试图掌控他,他就会不惜一切去反抗。   预料。无法预料。   揣度。颠覆揣度。   认知。混淆认知。   矛盾击败了偏执。   ——的确赢了。   “屠休,”闻哲说,“你赢了。满意了?”   辛辣的酒精滑过谢藤的额角,将他的双眼刺激得一片通红。   如同哭泣。   满意?   他绝无满意的可能。   胜利没有让他雀跃,喉咙反而像被什么堵住,一时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为什么?”谢藤问,“你刚才都不愿意承认失败,为什么现在又……?”   闻哲探出的手,让对方遗忘了后面的话。   他试图抹掉对方眼角的液体,也可能是想用沾了高度酒精的手指,让对方的眼睛变得更加难受,最终才将自己的手指放到自己唇边舔舐。   他没能品尝到咸味,还是只有浓烈的伏特加。   谢藤抓住对方的手腕,将后者舔舐过的手指挪到自己唇边,效仿对方的动作。   闻哲伸出另一只手,曲起的指节滑过对方的脸颊,指尖滑过唇线和下颚,向下抵达他的颈侧,来回抚摸。   无声的动作比话语更为撩人。   谢藤终于忍不住凑上去,不由分说地亲吻对方。   冗长地吻像绵延的溪流,经过曲折的山间小径,卷着落叶与细小的枯枝,清澈且充满活力。   吻或者说是性,本来就应该是单纯的东西。可惜他们两个却都不是单纯的人。   属于同类的遗憾已经成为不可逾越的鸿沟,无穷的手段则是彼此间真正的主角。   ——我想跟你在一起。   而不是:我要跟你在一起。   “憎恨我。”谢藤贴着对方的唇角,突兀地打破了沉默。   “什么?”闻哲恍惚了一下。   “你可以恨我。”谢藤说。   闻哲拒绝:“没必要。”   “为什么?”谢藤不解,“为什么不憎恨我?就像我憎恨一切一样。你遭遇那些,你被我这样,就应该憎恨!”   他说:“快恨我!憎恨到想杀死我!”   “人与人是不同的。我没有憎恨的习惯。”闻哲平静而坦诚地道,“原谅后就遗忘或者彻底漠视在我看来比憎恨更有效。”   “漠视?”谢藤突然提高了声音。   “原谅?”他的手指微微发颤,“怎么原谅?为什么要原谅?”   闻哲握住对方发颤的手,在他的掌心落下一吻,而后将他拽进自己怀里,抚摸他战栗的脊背。   对谢藤而言,闻哲规律的心跳和温暖的怀抱远比暴戾的拳头与一针见血的话语更有杀伤力。   “你……别这样,”谢藤声音发颤,仅剩的心理防线终于被击溃,行为跟语言截然相反,很快圈紧了闻哲的腰背,埋首于对方的颈间,深吸着浴室带出来的温润水气,“我根本感觉不到痛苦,尤其是心理上的。我不需要你把那些痛苦和疼痛转赠给我。那是人类才有的东西。野兽没有。也不需要。那只会让野兽失去利齿,变得软弱。”   “你不是野兽。”闻哲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却带着不容反驳的意味,“你就是人类。”   “我不是。”谢藤否定。   “事实真相永远无法通过狡辩来掩盖,”闻哲说,“这种停留在口头的狡辩只是在浪费时间而已。”   “事实?真相?”谢藤笑了,失调的身体也颤抖得更为明显了,“你想知道实事对吗?”   闻哲没有回答,谢藤却自顾自地说道:“我某一天醒来,听到他们谈论我。我就站在走廊里,偷听他们的谈话。我听到他们说我的脑子先天有病,不是人类,而是野兽,甚至比野兽还可怕。他们说我的灵魂早已经被恶魔侵占,能轻而易举地攻击人的弱点,让人自愿说出他们最渴望的欲求。”   事实也的确如此。甚至更为不动声色。   “爸爸跟妈妈说:那孩子能轻而易举地毁掉一切。如果失控,我们就会最先遭殃。既然我们没有办法困住他心底的那头野兽。就算困住,也早晚会让它逃出来,去四处伤害别人,不如答应把他送过去。   “妈妈说:那是一座充满恶魔的岛,如果那孩子也变成了恶魔,肯定比野兽还可怕,到时候我们该怎么办?   “爸爸说:那些人应该有特殊的办法约束他。至少也能给他戴上枷锁,让他无法伤害周围的人。”   闻哲听到途中就已经整个僵住了,抚摸对方后背的动作也是同样。   “我听见了那些,当然就知道应该如何自处了。”谢藤说,“毕竟任何智商正常的人,都有足够的能力来为自己披上伪装,让自己变得讨喜。而不是把自己的本性强加于旁人。不讨喜的疯癫,只是单纯的愚蠢。”   他在岛上被彻底的训练了,但没有人教会他其他的部分:普通人类应该如何的部分。   他因而学会了享受被控制的过程。   闻哲本以为自己能引导对方,至少能让其不沉溺于享受被控制的感觉。但真正主导一切的,却是对方早已经自行学会的部分:享受反抗的过程。   “但是,普通人不会如此。明白吗?”谢藤松开手臂,拉开彼此的距离,“对他们来说,快乐就是单纯的快乐,痛苦和快感也一样。他们不会永远不知疲惫,不知痛苦,甚至不知道什么是恐惧。我却恰好相反,所以我成为了这种……”   “不对。”闻哲终于打断了对方,“至少不应该由你的父母或者其他人来评判。”   闻哲捧住谢藤的脸,盯着他的眼睛。   “总有一些人,喜欢以莫名其妙的浪漫思维去美化那些外表光鲜亮丽的残渣,甚至会把死亡杜撰成获得幸福的共生途径,更不用说那些习惯于把心理变态者的起始点归咎于童年、归咎于成长经历等的可笑的犯罪心理学分析者们。   “其实都不是。   “什么性格塑造,什么环境影响,什么原生家庭,其实都是自欺欺人的借口,只是为了逃避责任所杜撰出来的东西。   “你早就明白这些,也知道应该如何面对这些。   “一个人究竟会如何,会成长得如何,会长成什么,获得怎样的成就,其实都是自己每一次选择所决定的结果,没有谁有立场责怪任何外部的人或事。   “与之相应的是,无论你是什么模样,都不该由旁人来评判。哪怕是你的父母都不行。   “只有你自己才有资格评判自己。”   ※   深蓝色的丝绒从天幕落下,泰晤士河的水面上倒影出被灯光照亮的模糊的伦敦塔桥轮廓,桥的本体却以更加明亮清晰的方式伫立在水上,连接着河岸两侧的所有地标建筑,勾勒出一个藉由贵族战争、海上私掠、工业革命以及离岸平衡手段起家的古老帝国的余晖……不,其实连余晖都已消失,只剩灰烬。   作者有话说:   这个“国家”是管家脑子里的国家概念,是西方学术理论体系下的国家。某些人不要自己把东西方理论混为一谈还要来给我扣帽子啊_(:з」∠)_ 第235章 视实-6(V)2合1   穿着定制西装的男人站在泰晤士河畔,冷漠地注视着那片耀眼的“灰烬”。无论是他的肤色,还是绷成一条直线的上唇,都在佐证他是个典型的盎格鲁萨克逊人的实事。无论他出现在英格兰岛上的任何地方,都不会引起任何不必要的注意。   ——他的祖国。   熟悉。陌生。无趣。   他印象里只有冗长的阴雨、转瞬即逝的夏天、难吃且单一的菜品、总是混合着咸味的甜食以及他唯一喜欢的加了肉桂棒的红茶。   他其实已经很久没回来过。但深刻在骨子里的冷漠与教条,让他编不出像样的感慨,也不会在非必要的时候浪费时间去伪装。毕竟现代国家的概念出现得相当晚,祖国这个概念也是同样。在没有文化归属认同的前提下,国籍在他看来根本算不上是多么特殊的存在,只不过是一些人的热爱,另一些人的憎恶以及余下极一小部分人随时能更换掉的东西。   他虽然并不在以上三种之列,却从骨子里漠视这个最早出现在世界上的帝国。   帝国贵族会想方设法让它变得强大,帝国资本会利用它来为自己牟利,而帝国臣民的归属感却只源于帝国的强大以及所能谋取的个人利益。   既然作为臣民出生时,这个帝国就已经彻底衰落,他心底自然不会有归属感可言。   尤其在看过了亚马逊和苏必利尔的壮阔后,只会觉得眼前这条标志性的河简直有些可怜,难免在心下自嘲这个不依靠其他地区的战乱就无法繁荣的国家,在其衰败后就只剩下吹嘘出来的辉煌,还有苟且在英格兰这半个小岛的盎格鲁撒克逊民族与生俱来的渺小。   水面折射的光,突然让他想起了一段并不久远的往事……   ……   “你讨厌我的外祖母,也讨厌你自己的父母,因为他们对我外祖母和妈妈付出了忠诚。你尤其讨厌我,更不想照顾我。只是你并非单纯出于情绪的原因才讨厌我们,不是吗?”   初学浮潜的男孩上手很快,轻松地漂浮在水面上,调整小号浮潜镜的动作相当认真,说话的语气却显得漫不经心。   “医生的孩子是医生,律师的孩子是律师,工程师的孩子是蓝领,老师的孩子是教育工作者,金融家的孩子永远会成为下一个相关从业者……”   男孩弯着嘴角看着教自己浮潜的人,琥珀色眼底暗藏的灰蓝像海水一样,仿佛能蛊惑人心。   “你原本并不讨厌为贵族工作。只是当你意识到自己无论多么有钱,无论付出多少努力,获得怎样的成就,依旧不可能成为贵族。”   成年人沉默地盯着对方,脸色相当难看。   “你的表情有点可怕。你可别忘记医生就在岸边。”男孩抬手朝岸边高大的斯拉夫中年人挥了挥手,得到回应后才继续道,“我不是你的敌人。你讨厌的是英国已经固化的社会模式。我也是。我们可以试着合作,做些有趣的改变。”   “合作?”顾虑到岸上的人,对方勉强忍住没有把男孩的脑袋按进水里,却忍不住开口讽刺,“你只是个自大的小鬼,大言不惭恐怕已经是你最大的能耐了,还说什么有趣的改变?这是黑色幽默,还是奇怪的自信?不如考虑去说脱口秀?”   男孩耐心地等对方嘲讽完,毫无被激怒的迹象。   “你要真的不在乎这些,至多就是一笑置之,没有必要用尖酸刻薄的词汇来嘲讽我。”男孩说。   “……”   “反正你对现状已经彻底绝望了,不如试试我的方法,也不会有任何损失。说不定我真的可以帮你摧毁阶层壁垒呢?”   ……   于是他同意了。   毕竟他找不到拒绝的理由,而且的确不会有任何损失。   盎撒人边想边用手机编辑了“准备”这个单词,随即通过社交软件群发,很快收到了回复,于是他编辑了第二条消息:欧元。   现在就看这座离岸金融中心如何发挥作用了。   ※   闻哲一眼就从那些屏幕里认出了那块有伦敦塔桥的画面,随即认出了桥的另一端那片只有1.12平方英里区域的国际金融城。   其坐落在与华尔街相对应的地球彼端,是仅次于华尔街的五大金融中心之一。而在金融中心的附近,靠近集运码头的那一侧,坐落着占据了全世界90%的总份额、专门为全球国际大型航运船舶提供远洋运输保险的保险公司集中地。   任何航运公司的船只,如果在出航前还没有得到这里的保险公司所提供的担保服务,尤其是天然气与石油的巨型运输船,那么全世界的任何一个港口都会考虑到万一发生意外事故所导致的巨额损失问题,不会允许该船只靠近或停泊入港。   其重要性可见一斑。   “阿拉斯加遭遇袭击后,北美地区各大港口也陆续遭到袭击。”   金发的女主主播以伦敦口音和极快的语速简明的描述情况。   “据知情人士透露,截止至目前为止,不仅给尚未受损的船只造成了补给与停泊延误等损失,也给国际海运造成了不小的影响。各大巨型海运公司目前公布的损失数字之庞大,已经形成了谁都不愿意看到的糟糕连锁反应。尤其对伦敦的相关公司来说,情况更不乐观。”   与其相邻的另一块屏幕上很快出现了另一家电视台所插播的紧急报道。   “英国金融市场行为监管局接到匿名人士举报,已经介入调查。据相关人士透露,已经查实多家公司与航运保险公司暗中合作,向市场投放了大量保险、保单等类型的打包债券。被带走调查的涉事人员多达175人,FCA近期将对相关违规的四家公司强制执行一年禁令,并考虑永久封杀。   “目前整个债券市场已经出现全范围大幅度波动,接受采访相关金融从业者担忧可能出现‘航贷危机’。”   这就是谢藤想让自己看的东西吗?闻哲难掩惊讶地想:新的金融海啸竟然已经酝酿成形,肯定立刻就会成为火药桶的导火索。   问题是:火药桶是什么?   闻哲迅速扫过此前没来得及关注其他屏幕。奈何数量太多,需要花不少时间才能剔除与金融无关的新闻,才能找到相关内容。   将近一分钟后,闻哲终于顺序捕捉到了五块屏幕上的消息。   “俄罗斯近日宣布,除已经签订的长期能源与产品互惠互换合作协议的印度等国家,即日起将对其他国家,尤其是北约国家进行原油和天然气的提价和限购。虽然海湾国家联盟目前还没有公布新的增减产或涨降价消息,但北美多地的汽油田连环爆炸已经导致部分国家出现能源储备缺口。”   “意大利财政部消息:受到航运及相关非法债券影响,意大利负债率从132%骤增至197%。面对远高于2010年欧债危机时的119.2%将近两倍的骇人数字,意大利已经启动为应对经济危机而准备的相关政策,但执行相关政策需要议会投票通过的补充法案条款却在连续四轮的投票后,依旧无法达成一致。各党派目前根本无法达成任何共识,对即将展开的第五甚至第六轮投票而言极为不利。介于经济危机有可能导致大量企业破产,意大利就业部已经公开表示关切与担忧。”   “欧洲中央银行宣布,将由德国牵头,大量购买意大利主权债券,以降低意大利负债率,使其不突破200%来确保意大利经济和社会稳定。法国目前持保留态度并拒绝购入意大利主权债券。”   “突发消息:瑞士国家银行宣布,由于受到航运相关的违规债券影响,大面积债券坏账缺口已经波及包括国家银行在内的多家瑞士大型银行。若危机形式继续扩大,多家大型银行可能宣布破产清算。目前已经影响了瑞士所有银行的常规借贷业务与现金业务,至多地出现挤兑。”   “紧急头条:法国在欧盟理事会会议上突然宣布将要脱离欧盟,并已经开始执行脱欧相关程序。相关专家表示……”   闻哲听到这里,脑海已经被繁杂且恐怖的猜测占满,再无暇细听下去。   任何金融方面的状况频出都是常态,问题并不会难以应付,可当应对措施专注于“优先解决意大利的问题”,导火索却已经引燃了以稳定的金融与信贷体系著称的瑞士,那么事态的发展就难以预料了。   瑞士可不是开曼群岛那些非法资金所拼凑出来的小打小闹,且本身是除开伦敦之外欧洲最大量级,尤其在稳定方面,就算阿姆斯特丹可以成为伦敦的替代品,瑞士也是很难被代替的。   更何况,最开始出问题的伦敦实际上只是引爆一切的火种,加上意大利债券的错误信息导向,别说预测枝叶生长的方向,就连主树干的高度都完全无法预料……   等等。   就算华尔街跟伦敦之间的“时差”会导致两地不可能同时开市,但是欧洲各国之间的时差并不大,甚至一般情况下都感觉不出区别。   那么就只剩下了一种可能:这些节目并非即时类新闻,其中有一部分是提前录好的。   “这才是你一开始就收走了我的手机,也不让我使用任何联网设备的原因,”闻哲突兀对手机彼端的谢藤说,“你是故意要让我与现实世界隔绝,方便你扭曲我对时间的感觉。”   那么,对方是见安东尼教授之后才开始的谋划的?   不,更可是他们一起躲藏在古巴导弹井里就已经开始了。   那时候谢藤每天对着成堆的设备,却只需要几个小时就能处理完所有的事情。但是闻哲每次醒来,或者二个人不上床的时候,对方就一定会在电脑前忙碌,说明对方负责范围需要兼顾到全球各个不同的时区,同时也导致闻哲逐渐对时间的感觉出现了一定程度的混乱。   尤其当时是在接近完全封闭的“地下室”里,即便是闻哲也无法准确判断白天黑夜,根本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在做什么。   加上那些故弄玄虚的,不知道是谁的敌人,还有让他一起看监控录像的所谓调查过程,可能都是用来分散他注意力的手段。   闻哲盯着手机屏幕上短暂惊讶而后却笑了起来的谢藤,却没有在看对方,而是盯着他头颅两侧所露出来的不多的背景。   谢藤一开始就说“如果你打算从背景里分析出我在哪里,那我劝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但他显然不是会故意强调这种事情的人,尤其加上“可以转移”的附属条件,更说明了这可能是一种暗示:即便闻哲能从背景里猜测出对方在哪里,他也绝无可能赶过去。因为他们之间的距离足够遥远,甚至远超过2个小时车程外的郊区,让谢藤有足够的自信与时间随时离开那里,去往下一个,也是任何一个闻哲再也找不到他的地方。   “我真是太讨厌你这种无时无刻,简直无处不在的聪明了。”谢藤用语言表示了被拆穿的不满。   闻哲却沉默地继续盯着手机,没有放过任何一点变化。   没记错的话,刚开始通话的时候,谢藤那边的天还是黑的。可是它现在已经完全亮了。既然闻哲所在的这边才刚过凌晨,谢藤那边却已经天亮了,他们可能存在5至7个小时的时差。   取中间值,确定为6。看背景有露出一点建造中的半成品大楼轮廓,特点是骨骼非通常混凝土核心筒,而是木头。   等等。   他看到过这栋建筑的相关新闻。   好像的确是有一栋即将成为世界之最的在建木质大楼,建造地也恰巧与刚才看到的新闻有所重叠。   “屠休,”闻哲问,“你在瑞士的苏黎世?”   谢藤瞪大双眼。   对方来不及掩饰的惊讶足以佐证了闻哲的揣度,也间接说明了对方笃定自己无法赶过去的理由。   “你为什么要操控全世界的金融市场?”闻哲又问,“你能得到什么?这不符合你的利益。”   “你太看得起我了。我一个人哪有那样的能力?也不需要有。我只是让盎撒人过去,用他容易赢得伦敦信任的口音和外表去向他憎恨的一切复仇;我只是想给那个失去孩子的女人一种慰藉的方法,让她用复仇去治愈悲痛的灵魂,获得活下去的勇气。”谢藤恢复了漫不经心地模样,“07年次贷危机的时候,北美就趁机从全世界各地吸了不少血,也为欧洲埋下了债券危机爆发的地雷。”   后来这雷的确爆了。   “从希腊开始,包括意大利。”谢藤说,“这才是教授愿意与我合作的理由。”   他说:“现在我只是不过是抛出决定性的诱饵,他们就能嗅到北美危机味道,蜂拥而至。”   人性无法抗拒贪婪这种本能,豺狗也总是会为腐肉拼命。   “等他们发现北美这只令人作呕的怪物尚未彻底死亡之时,双方却已经撕打得难解难分,无论是谁都阻止不了他们。”   谢藤简直如同刚得到新玩具的小女孩,屏幕上的每一个国家则是嗅到腐臭的豺狗。   “航债危机将成为远胜十多年前次贷危机的恐怖金融风暴,迅速席卷全球。”闻哲说,“但是这会引起波及全球的经济大萧条,处于最底层的普通人会失业,会流落街头……他们是无辜的。”   “普通人?无辜?”   谢藤不以为然。   “雪崩的时候,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吗?”   这是一个无解的问题。   “他们在高福利社会里尽情享受生活的时候,东欧和中东却有大量的人被饿死的时候,又有谁会觉得自己不是无辜的?”   谢藤地质问还在继续。   “对于那些沉溺在信息茧房里的人来说,他们的大脑已经被制造出来的30秒以内长度的短视频绑架了。根本看不见这个世界真正的模样,也看不懂。只会人云亦云罢了。他们既然选择享受那些茧房所带来的快乐,难道就没有意识到,他们总有一天也需要为自己的退化和愚蠢付出代价?”   “屠休。”闻哲唤了对方一声。   “说到底,”谢藤停止了质问,阐述了另一个事实,“我只是在帮助我的同伴们,达成他们所期望的复仇罢了。”   “没用的。”闻哲说。   谢藤颔首:“我知道。”   “即便你滴水不漏的谋划好了一切,”闻哲道,“可单从能源和经济这两方面下手,也撼动不了一个国家。”   “我知道。”谢藤说。   闻哲说:“更不用说是撼动已经运转了上百年的世界秩序。”   “我知道。”谢藤并没有被闻哲反驳的不悦,反而露出欣赏的表情。   “能源和经济不过是构成这个世界的一部分——我本来也不想用这种方式。”   他原本是打算按部就班的成为他们一份子,从上层开始逐渐改变一切。   不过,既然已经失败,他就只剩下这一条路可选了。   “这些只是铺垫,”谢藤说,“接下来才更加精彩。”   作者有话说:   FCA英国金融市场行为监管局(主播表示不想把全称说两遍(X 第236章 视实-6(VI)   “‘只有自己才有资格评判自己’么?”谢藤握住闻哲的手,将其从自己的脸颊上移至唇边,在对方的掌心里留下细碎地吻,“你上次离开之前就跟我说过类似的话,只是没有那么直白。”   闻哲当时说的是:你如何看待自己都没关系。   “你是希望我当时能说得更加直白一些,还是觉得我一旦说了同样的话就会再度离开?”闻哲问,“如果是后者,那我现在就可以向你保证,只要你还需要我,我就不会离开。”   “你的保证很诱人,我没有理由拒绝。但,两样都不是。”谢藤弯起唇角,凑过去与对方额头相抵。   “我其实早就知道了。”他着迷地盯着那双黑檀色的眼睛。   闻哲一怔。   “只是想听你亲口对我说。”谢藤想要对方的认可。   “你需要我的肯定?”微愕的情绪写在闻哲眼底,“但你之前并不……”   谢藤点头打断了对方:“以前是不需要,现在却很需要。”   他知道一切都是自己选择的结果。   就连当初是否要上岛,父母都把选择权交给了年幼的他来决定。   于是他做出了利益最大化的选择,成功把自己所拥有的异于常人的部分,尤其是无法与普通人共情的劣势,转化成了优势。   权衡利弊与年龄无关,是一种天赋。尤其在他早已经明白家里所拥有的一切优渥基础,既是父母和祖父母耗费了两代人、奋斗了数十年才赢得的东西,也是会在未来完全属于自己的东西,自然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一切毁于一旦。   尤其是那些因为肤色不同就不允许他们获得财富与地位的贪婪者,更是应该由他亲手将其丢进深渊,让他们再也爬不出来。   但。   他做出的选择跟他心底滋生的憎恨并不冲突,就像他的矛盾两极。   前者是权衡利弊后做出的理智抉择,后者是他无法违抗的本能。   直到“那一刻”,他的理智和本能突然毫无预警地混淆成在了一起。   “我知道一切都是自己选择的结果。”   他可以反抗妄图控制自身的一切外在部分,却唯独无法反抗自己。   “从我看到你的照片出现在暗网上的那一刻开始,从我听到‘造物主’这个词的那一刻开始,我的本能就已经凌驾于理智之上,让我做出了无可挽回的选择,将我原本准备的计划,也是最优选的计划,彻底抛诸脑后。”   闻哲心下长叹:果然如此。   对方藏匿已久的真相不止没能超出闻哲的预料,还证明了自己之前所做的全部判断都没有错漏:答案一直都在那里。   可惜,即便自己用尽手段逼问,对方依旧闭口不言,因而更突显此刻的剖白是何等难得。   他的确稳定了对方的精神状态,也成功亲手赋予了对方活下去的动力。“造物主”的突然形成,从来都不是自己的失误所致。可正因为他毫无失误的、完美的解决了“这个案子”,才让拥有非常人情感逻辑的谢藤更为执着的依附于他。   当时对方之所以要求自己离开,是已经猜到这种情况可能出现,才想通过“提前扼杀”的方式来阻止“依附”。但“意外”从转角冒头,袭击了毫无防备的人,导致维持对方内部平衡的“权衡利弊”突然消失,接着是“参照物”的逐一减少,让谋划已久的“最优选计划”也宣告失败,成为促使其向造物主级转化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就是意外叠加所导致的恶性循环。   闻哲咽下叹息,轻轻摩挲着对方的脸颊。   无论指尖的动作,还是眼底的闪烁,都满溢了对谢藤的怜惜。   “别可怜我。”谢藤握住了对方的手腕,阻止了他的动作。   “我不可怜你。”闻哲咽下了后半句没有说。   他的确不可怜对方,但……   “但是?”谢藤拆穿了对方。   “你其实没有必要这样做。”闻哲只好说出隐去的话。   谢藤一愣,接着发出难以置信的声音,问:“没必要?”   “真的没必要。”闻哲终于叹息出声,“等你冷静下来,肯定也思考出同样的问题,并得出了相同的结论——才会出现这种‘临界点’——一旦你亢奋或愤怒超过了那个阈值,就会做出让你后悔的决定。这些冲动之下做出的决定随后就会跟你的理智缠斗,将你绑架在自责的情绪里。长时间下来,就会陷入了更为严重的自我矛盾之中。最终导致一旦出现需要瞬间判断的极端情况,你首先思考的并非应对方法,而是自身情绪构建出的‘死循环’——你的大脑在担忧你——担忧你无法摆脱这种循环,就会彻底崩溃,才用头疼来阻止你行动。”   毕竟从谢藤的本能擅自脱离了理智的那一刻开始,他就知道自己所做出的选择毁掉了与大家一同准备的计划。而当他想起那竟然是因为瞬间冲动所导致的结果,就更加不能原谅自己,这样才能防止自己继续做出错误的选择,否则就必须承担结果。或者,即便想办法补救,也有可能陷入同样窘境的更糟境遇。   ——这就是谢藤理智的哀嚎。   是大脑为了防止其陷入自相矛盾的死循环而提前扼杀了本能。   动物的求生本能往往能超出任何科学研究的已知领域。   “我所做的一切并非拯救你,只是帮你化解这种自相矛盾的死循环,让你的大脑不再与你的本能为敌。”   闻哲将一动不动的对方揽进怀中,抚摸对方的脊背。   谢藤既没有靠向对方的肩膀,也没有回拥对方的打算,只是沉默。   闻哲只好说出更为直白的答案:“如果他们真的有手段寻找我,恐怕早就抓到我了。根本没有必要在暗网上花六位数来搜罗线索。”   这就是谢藤开始时想方设法的报复自己,也是对方始终不愿意对自己说出一切的理由。   一种幼稚的迁怒。   “的确没必要,”闻哲说,“只是你不愿意承认这个会让你痛苦的事实……”   “没必要?!”   谢藤陡然挣脱出闻哲怀抱,对后者怒目相视。   “你以为我是为了保护谁!?”   他冲闻哲大吼大叫。   “你以为我这么做是为了谁?!”   两句意思相似的话却在表达上出现了微妙的差异,佐证着两种极端的情绪正在谢藤大脑里互相搏斗。   “你想说是为了我?”   “我是为了保护你!”   二人几乎同时出声。   一者平静。一者暴怒。   两极对比。醒目至极。   沉默比风暴更可怕,瞬间蔓延开来。   谢藤的话在闻哲的意料之内,但被彻底拆穿的谢藤却无法控制自己。   “屠休,”闻哲平静道,“你……”   他的话没能成形就被谢藤打断。   “我就是为了保护你!”谢藤大吼,“就是为了你,就是……”   “别这样。”闻哲捧住对方的后脑,凑过去亲吻对方的额头,尽可能传达安抚,“你没必要陷在这种死循环里,而是……”   “我就是为了保护你才会失去理智,才做了错误判断!”   谢藤打断的同时,向后拉开彼此的距离,同时继续蛮不讲理地控诉。   “你为什么不愿意承认我就是为了你——”   “你比我更清楚自己所说的话究竟有多么蛮不讲理。”闻哲打断对方的同时已经逼近对方。   他试图抓住谢藤的手腕,却被对方粗暴地避开来。   “面对其他人,甚至包括我自己的时候,我从来没有这样过。”谢藤继续冲闻哲吼,“这都是因为你!是你!全都是因为你!”   “……”   面前的人究竟是病人?疯子?小男孩?小女孩?少年?这样的谢藤对闻哲来说相当陌生,让他无法判断到底该用方式与对方沟通。   谢藤既不允许闻哲靠近,也无法停止这种近似于歇斯底里的行为。   “你听见了吗?”他说,“你以为是为了谁?都是因为……”   “你这是在自我满足,还是自我陶醉?”闻哲终于忍无可忍地打断。   他预判了对方躲避的距离,成功薅住的后颈并固定,另一只手则钳制住了下颚。   “那你不如省点力气。别在我这里浪费口舌。”闻哲说,“道德绑架对我行不通。我并不欠你什么——!”   他的话尾音被闷哼代替。   谢藤突然用拳头攻击了对方,逼得闻哲不得不松开钳制。   “没错!”谢藤趁机冲闻哲笑了起来,“你说得对。你的确不欠我什么……”   “……”   闻哲哑然片刻,仿佛迟来地意识到自己竟然连警告都没有发出,就已经被对方所激怒。   “我没有谴责你的意思,”闻哲命令自己冷静,“这也不是你的错,只是……”   但谢藤此时已经听不进任何解释,反而再度打断了对方。   “谴责?”他说,“没有。不会。你怎么可能谴责我?你说得每一个字都很有道理。”   说到途中他就已经转过身。但他并非放弃挣扎,而是毫不停顿的离开。   闻哲大步跟上那个“生气的小女孩”,试图抓住对方的手肘阻止他离开,却在距离了对方皮肤仅几公分的位置,突然僵住,再无法靠近。   谢藤转过身,看着闻哲战栗着跪倒在自己面前,结束电击的同时伸出手扶了对方一把,没有让对方的脑袋磕在地上。   闻哲以为从听到对方剖白的那一刻开始,就彻底解决了谢藤身上的所有问题,接下来只需要使用让对方觉得最舒适的方式暗示或疏导情绪,就能万无一失。没想到对方突然爆发了,因而完全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遭遇了“袭击”。   包括舌根在内的全身迅速且彻底地被麻痹了,让闻哲只能在心下暗骂。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也不再浪费口舌。”   谢藤俯视着只能躺倒在地上抽气的闻哲,发出轻而缓的声音,仿佛刚才根本没有大吼大叫过。   “留着力气做点能让我们俩个都觉得享受的事。” 第237章 视实-7(I)2合1   针对自己的歧视,是与生俱来的。   她想:从出生开始,由自己黄种人的基因决定。   她在申请斯坦福的时候,必须比西裔高20%的分,必须比非裔高40%的分,拥有各种NGO或慈善组织的义工相关经历,再加上多种语言的特殊专长,才能得到一个面试机会。   结果,她的面试依旧以失败告终。   她礼貌的措辞,写了好几封邮件,询问筛掉自己的理由,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复。   哪怕是一句“抱歉”都没有。   几经波折后,她决定前往纽约读大学。   在与一位善良的教授闲聊时,才从对方口中得知,有些学校就是非常看重“学生们的多元文化属性比例”。简而言之:白人要尽量挑选可以给学校捐款、资助学校研究项目的家庭背景;亚裔面孔的人不能超过15%;非裔要尽可能多;最次也要多挑西裔。   她终于知道了这个让自己愤怒的真相。   可无论如何,一切已经无济于事。   她只能向前看。   她以为这件事只是孤例,后来步入社会,才意识到这是常态。   她因此换过无数次工作,因祸得福变得善于社交,也善于辨识雇主或同事的本性究竟如何。   但有一个她无法否认的事实:因为与之类似的情况反复发生,她本来极力劝说自己向前看的决心也逐渐土崩瓦解。   她心底的怨愤逐渐累计,以至于碰到与其相关的事情都会显得相当敏感。   她决定让自己换个环境,排遣掉心底的怨愤后再继续工作。   在她返回学校准备再拿一个管理学位的时候,却被一个带着保镖的富三代年轻人盯上了。   亚裔。她想。但是个混血。从眼睛里藏着的那抹蓝色能看得出来。   有钱到已经不在乎钱,既张扬又亲切。   有多张面孔:面对下属,面对导师,面对他喜欢的教授,面对他感兴趣的同学,面对他有意结交的其他人,面对同样来自富有家庭的同辈……等等,都会露出完全不同的面孔。   说“被盯上了”并不是准确的用词,也不是褒义。而是介于贬义和中性之间。   对方的确会在巧遇时冲她露出微笑并点头,在她离开时依旧能感觉到如有实质的视线,像细针一样刺着她的后背。   她一度以为对方是来找自己的麻烦的,后来才知道对方只是在观察自己。   对方在暗中观察了足够长的时间后,才选择让她觉得最舒适的方式,主动与自己结交。   “我需要一个HR助理。”   对方使用了中文,说话方式介于少年和成人之间的,显得相当自信,甚至有些装模作样。   “我觉得你是最适合的人选。”   助理?她当时觉得自己简直被侮辱了,当然准备拒绝。没想到对方却告诉她需管理最少三百个人,所有的人均来自全世界各地,说着不同的语言,并且以后还会继续增加。   “我需要的不止是一个善于管理的人,”对方说,“还需要一个懂得愤怒和憎恨是感觉什么的人。我相信你就是这样的人。”   被拆穿的感觉让她恐惧,同时也不自觉感到跃跃欲试。   “你给我的名字很奇怪。我根本搜不出你的社交账号。”   在得到了对方根本不用社交软件的回答后,她很惊讶,而后选择了提问。   “我能好奇一下你究竟是做什么工作的吗?为什么要避开社交网络?”   “两种。”对方回答,“合法但赚钱的工作。未必合法但你肯定会有兴趣的工作。网络上的保密性比你想象得要弱。”   奇怪的回答让她越发好奇,也越发无法下定决心。   “我近期需要集中精力拿到这个学位,暂时无暇工作。”   在她选择了这个委婉的拒绝方式后,却得到了一个让她下定决心接受对方提议的回答。   “真巧。我也准备先在这里拿个学位。”对方说,“我午饭时会在学校里面试两个人,你如果有兴趣,可以过来旁观。”   “就像你‘面试’我那样?”她问。   “不。”对方说,“我有更适合他们的方法。”   ……   “大家都准备好了吗?”   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响起了一道相比坚毅更应该归类于温柔的女声。   说话的人并没有在欧洲,而是在地球的另一端。   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但她能分辨出安静的四周充斥着的无数平稳呼吸,传递出笃定答案。   “那就出发了。”她用西语说。   然后抬手,轻叩身后的墙壁,发出极轻的金属撞击声。   ※   人类在进化过程中,既没有获得食肉动物的尖牙利爪,也没有草食动物的奔跑与繁殖能力,其实从未真正晋升为动物中的优势物种。   除了逐渐扩大的脑容量以及与之相应的信息处理能力。   藉由视、听、触等感觉的“输入功能”,大脑能将人类从外界获得的一切“信息”,进行归纳总结并存储,使之变成知识和经验,判断外部的一切人或物对自身的利弊,继而做出与之有关的言行。   通常大脑进行着一系列的复杂处理的过程,其实都非常地迅速。一般人根本意识不到这个“过程”,“结果”就已经出现了。   但在一些复杂的情况下,短时间内会疯狂涌入的海量信息,让大脑无法“立刻”处理,继而不自觉呆站在原地。   ——譬如车祸。   闻哲面前那数十块屏幕,恰好就是类似的情况。   它们其中一部分会停留在某几个频道上,剩下的绝大部分却会不断的在各个频道之间切换。   与之相应的声音也是同样。   对一般人来说,光是每块屏幕所发出“干扰音”,都足以让他们大脑产生烦躁的反馈,继而排斥继续“接收信息”。而对冷静且善于观察的闻哲而言,如果没有谢藤所给的“关键词”,他也会沦入大海捞针的窘境,无法从中捕捉到任何有用信息。   谢藤的敌人是国家,刚才所给提示是能源、经济与世界。   关键肯定就在这些词里。   构成世界的并非国家,构成国家的也并非是人,更不是政治实体,而是拥有同样目的的集团化意识集群。   当意识集群达成一致,“目的”依旧会各不相同。从宽泛角度出发,包括土地、财富或权利等,从狭隘角度思考,甚至可以单纯为了某一个人。   但谢藤的计划肯定不会如此浅显易懂,而是多重属性的糅合。否则闻哲就不会颇费功夫都只能隐约猜到对方想做什么,而无法将其具体特定到任何一件事情上。   单从“能源”来思考,意味着生产力成本;“经济”代表着促进流通及循环,接下来是……?   “很多人其实根本不知道广义的自由意味的是什么,只是在怨恨自己被限制在一成不变的安全环境中,继而想要破坏现状罢了。尤其是最顶层的范畴。”   闻哲尚未从屏幕上找出有用的线索,谢藤却已说出让其警铃大作的话。   “上升到海洋文明这个层面的话,最常见的就是‘自由贸易’了。”谢藤说,“可惜他们的文明有史以来都与这四个字没有任何关联。”   “只在拥有足够强大的武力前提下,才能决定是攻击或继续保持和平的自由。”闻哲配合道。   “至于‘贸易’,自然只有参考所谓的‘自由’,才能得出相符的答案。”谢藤没有否定闻哲的说辞,“一种被创造出来的概念,经过长时间的填充,最终就连编造它的人都信以为真了——很可笑,不是吗?”   这是新的提示。   闻哲敏锐地抓住谢藤以另一种形式表述出来的词汇:军事。   他逐一扫过屏幕,迅速捕捉到第一个与之相关的内容,接着是下一个,再下一个……后来再有多少个,闻哲已经数不清了。   “巴拿马运河发生多艘大型货运船只碰撞事故,目前已经堵塞90%河道,致大中型船只均无法通行。预计清理及维修至少1至3个月。请往来船只注意绕道其他海运航线。有相关机构表示,巴拿马运河的暂时停运不止会造成航运路线长度翻倍,还会加剧‘航债危机’。伦敦、阿姆斯特丹等多家航运保险公司同时宣布破产清算。”   “紧急新闻:埃以双方在苏伊士运河附近突然发生两军交火,交火原因不明,并持续至报道发出之时。虽然埃以双方尚未公开宣布终端外交联系,但双方都没有公布和平商讨措施。等同于以实际行动打破了多年前在美方见证下签署的和平协议。目前已致30余人非战斗人员死亡,其中包括两名运河领航员。运河领航员工会宣布在双方事态平息前,在自身安全得不到保障前,不再进入河道,也不再履行任何领航工作。领航员的罢工已导致苏伊士运河运输全面中断。相关匿名人士接受采访时表示,苏伊士两岸和平形势相当严峻并对‘航债危机’造成新一轮沉重打击,金融市场毕竟出现更大波动。”   “海合会秘书长宣布成立联合作战指挥部,深化海湾国家间的军事合作,统一指挥调配与其相关的一切战备、物资、设施及战斗人员。”   “距离联合国主导下、以巴双方签订停火协议不足两年,以巴地区再度爆发严重冲突,致大面积民居被毁,平民丧生人数尚在统计中。联合国秘书处发言人遗憾宣布,此前多次调解,均告无果,双方打破停火协议已是不可逆的实事。目前英法德三国已经向安理会提交紧急议动,建议联合国维和部队的派驻以巴冲突地区,但并未通过。其中12票同意,2票反对,1票弃权。俄美均投反对票。”   “俄乌边境形式紧张,大量难民逃亡西部的波兰等国,少量被俄开出的无条件国籍赠予等条件吸引,已经前往东面。欧盟及北美联合宣布对俄实施最严重制裁,将俄踢出金融支付体系。俄方拒绝屈服于制裁,并宣布开启堡垒经济模式。欧洲各国相关发言人担忧的表示,俄乌双方边境冲突可能加剧——突发新闻:俄罗斯海军军舰突然航行进入阿拉斯加12海里范围内,并在所有外交途径及媒体公开宣称,‘有证据表明,阿拉斯加土地买卖的合同为针对其国土的欺诈性交易,不具备有任何实际意义’。美方目前尚未就此做出任何回应,北美两国已经就俄方闯入领海一事联合发布相关抗议并派出驱逐舰队伴航。目前三方尚未出现交火,但俄方依旧无视警告,没有撤出领海的迹象。北美两国宣布:保留随时以军事手段针对俄方实施驱离的措施,并拒绝与俄方进行军事战略沟通。”   “快讯:因‘航债危机’导致的航运数量骤减,南美多地农贸出口商品滞留仓库和港口,近百万人失业并走上街头抗议。危地马拉、洪都拉斯、萨尔瓦多等南美多国出动相关武装力量镇压,小部分国家目前已扩大为暴乱,大部分已发展至政变,致多地戒严或大量难民外逃。目前拉美难民和长期聚集于北部边境与北美海岸的非裔难民人数每天都在翻倍。墨西哥边境警卫队进入二级战备状态,并尽数调往南部边境,以防止骚乱波及其境内。”   “由于南美地区发生大规模混乱,墨西哥北面边境的所有管控均已消失,海量的难民和非法移民涌入得克萨斯等南部州。目前南部多州州长已经结成临时联盟,向国会提交临时关闭南部国境线的要求。”   “国会日前已宣布拒绝关闭南部国境线。南部多州联盟达成一致,州长签署行政命令,下令出动国民警卫队,进行边境强制封锁以阻止大量难民入境,对已入境的难民以陆空两种方式,尽数送往北部诸州。”   “美方在联合国安理会提交关于‘南美维和’紧急决意,仅有2票同意,其余全为反对和弃权。目前已通过联合国大会,绕过安理会决议,强行派兵至南美诸国介入。安理会诸成员国及其他会员国均已发出严正抗议及谴责。”   “拉丁美洲联合组织联合抗议北美干涉拉美地区内政。”   “加拿大货运卡车司机工会与加政府就提高司机福利谈判进行到第十轮,依旧无法达成一致,宣布即日起开始罢工。”   “艰难货运司机将货运卡车开至洲际公路,堵塞了唯一陆运途径,目前北美南北陆运中断,已造成多地物资短缺、超市货架空置、汽油价格进步上涨等,预计道路每堵塞一日,就将造成数十亿经济损失……”   ……   所有乍看无关的事件,其实都被一条看不见的线悄然联系在了一起:西欧、东欧、中东、北非,乃至金融海啸都只是噱头,让人误以为欧洲会受困于冲突造成的难民灾难,但实施堡垒经济只是为了拖延时间,让大洋彼岸的布置有机可乘;通过破坏北美的能源开采地区、海港、阻塞运河等方式,阻断了几个大陆板块之间最高效的海运;只要持续破坏下去,能源供应缺口就能显露出成效;在失去海运的前提下,耗空北美的能源战略储备后,如果飞机也无法起降,陆上的交通又失去了铁路和公路——毕竟真正的越野车辆和能快速修复道路的工程车辆数量都很有限,仅剩的拥有应急装备和措施的军队在南美,国民警卫队则在南部边境阻止难民。   从能源到交通瘫痪,再到区域孤立,无论是谢藤谋划布局的面面俱到程度,还是其对“贪食的豺狗”的行动估算之详尽,都让闻哲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他只能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些屏幕,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对信息的分类和处理上,帮助自己的大脑接收并分析更多的信息,防止出现任何遗漏。   不可能同一时间发生这么多事。闻哲想:无论什么东西,都需要时间来引爆……   “你肯定知道‘白房子’为什么是白色的。”谢藤突然出声,打断了闻哲的思考。   闻哲被迫从集中状态里剥离,垂目看向手机屏幕。   “1812年第二次英美战争爆发。他们很贪心,想连加拿大一起吞掉。”谢藤说,“但北边都是些亲英派,根本没有让北美合并为一个国家的意愿。”   “1813年的春天,加拿大军队一路势如破竹,攻入华盛顿,”闻哲叹息道,“放了一把火。”   “加拿大人把一切都烧成了黑色,”谢藤笑得像个小女孩,“他们只好把它刷成了白色。”   有什么关键的部分从闻哲脑海中滑过,但这次不需要他去烦恼如何捕获那个闪念,谢藤已经像刚才那样突然关掉了所有画面,只留其中一个,并且突然放大,让闻哲只能专注于那一个。   不是新闻节目,是剪辑过的航拍画面。   罢工的加拿大卡车司们驾驶着一辆又一辆的货车,载着车上的空集装箱,轻松通过了加美边境,一路继续向南,直至首府。   趁着夜色,所有的集装箱柜门突然开启。   出乎所有人意料,那并非空箱。   HR助理——那个消瘦的女人,穿着战术背心,背着AR步枪,率先落到地上。   在她身后,是海量的古巴士兵,像潮水一样陆续从各个集装箱里涌出。   他们在她的率领下,持着轻步兵的武器,冲向了草坪尽头的那栋被夜幕笼罩的白房子……   “这才是你去古巴的真正目的。”闻哲恍然大悟,“但双方的武器有代差,他们会输……”   “他们的武器的确有代差。但是不多。既然已经突破了最麻烦的外层硬壳,他们的经验和人数也足以弥补。”谢藤早已经考虑过这些,“何况,真正的士兵和特勤局的特工也有质的区别。当然,那些退伍后才加入特情局的人会稍微麻烦一点,不过人数也不多。”   “而且,国民警卫队根本来不及回来支援。”闻哲明白了。   “孙子兵法,分兵之策,”谢藤说,“永不过时。”   “你依旧拥有充足的资金,”闻哲不解,“能自上而下做出改变。为什么要……?”   谢藤笑着打断道:“如果你指的是参选,我只能遗憾的表示,我的确没兴趣。即便我有,我的国籍也不在那里。而且我也并不想要那种虚伪国家的国籍。只有那些对历史和世界一无所知的人,才会相信那里自由、平等且没有歧视,才会想成为那个国家的一份子。对于甘为蝼蚁的人,我非常乐见他们陷入丛林法则。”   闻哲一愣:“等等,你是说你……?”   “是的。”谢藤剖白了自己此前从未提及的部分,“虽然我出生在那里,却没有选择那边的国籍。爸爸和妈妈在这一点上很容易就达成了一致,宁可选择欧洲的国籍,也不想选择北美。我的国籍最终使用了另一个名字,选择留在了东南亚。他们很庆幸这个决定,因为这也是我的选择——你现在明白失去了我,他们究竟有多生气了吧?”   闻哲了然:等同于整个东南亚地区的人脉、渠道、市场和合作优先级都没有了。   “如果你是在指资助选举,那么我只能遗憾的告诉你,本来黄种人这个群体就没有什么政治敏锐度,更谈不上相关诉求,很少有人会在乎资助与否,也没有人在乎候选人的肤色。”谢藤继续道,“只要他们的孩子有常青藤可读,他们也能赚到足够的钱,享受到安逸且富足的生活,他们就会满足于自己安稳的生活,根本不在乎政治诉求。是其他移民口中最无害的少数族裔移民。   “尤其是那些连中文都说不清楚的香蕉候选人,他们当选之后更无一例外会露出本性,竭尽所能的打压曾经给他们投票的同胞们,因为在他们眼中肤色相同也不是同胞,而是要信仰那套虚伪的自由才是。甚至就为了划清所谓的界线,方便他们成为白人身边最忠实,也是最廉价的狗,他们愿意伤害任何人。   “他们一边干着最累最脏的工作,一边对跟自己有相似外表的人痛下毒手,就为了获得最微不足道的利益,根本没有抗争的念头。   “相信那套说辞的人只是白痴,而骗人那些却是自以为是小丑。”   “你看不起他们。”闻哲说。   “他们有什么能让我看得起?”谢藤反问。   “你知道非裔在北美反倒不会歧视彼此吗?团结才是他们容易发声、容易获得诉求反馈的原因。”   他没有直接回答闻哲的提问,而是说出更鄙夷的话。   “而那群香蕉人却要忙于相互歧视,完全没有团结的概念。时间一长,自然沦为那个达尔文社会的最底层,比西裔混得还惨。我觉得他们在照镜子的时候,肯定想把皮肤里的基因链删除,就为了让他们的皮肤白一点,却不知道自己的优秀智商就是肤色的同属基因所追加的优质附赠品。”   “没用的。”闻哲心下长叹,面上依旧平静,“只是烧了一座华丽的白房子,根本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你不能确保他们每一个人都始终完全听命于你,你需要站在台面上,需要能撑得起场面。人跟昆虫一样,都有一定的趋光性。如果藏身暗处太久,金钱和仇恨都会逐渐消失,那么你就失去了凝聚他们的关键。如果你必须藏身幕后,早晚都会需要一个显眼的政客,代替你站在台前……等等!你根本不需要。因为你已经有人选了。”   闻哲在谢藤惊讶的注视下陡然沉默下来。   他花了大概10秒的时间思考,在谢藤回神前就已经得出了结论。   “是小怀特。”闻哲说。   “你的确聪明得让人讨厌。”谢藤不满。   “他太年轻了。根本没有竞选经验。”闻哲说,“而且你手里有他的把柄吗?你就不怕小怀特上位之后背叛你?到时候你……?”   作者有话说:   签到海星养我!   1*毛海军现无实力至阿拉斯加土地买卖真实有效   2*休口中的“自由”并非指“父母限制孩子的自由”,也不是“言论、性向、女拳”这些网上常见的“争论”——这是网络信息舆论战,特点是会攻击中立人群,把人分裂为两派。文中依据的是西方古典自由主义、自由意志保守主义、新自由主义、新保守主义等,特指亚裔在西方的情况(具体见卷一   3*波士顿市2021年当选市长为亚裔,其竞选口号瞄准亚裔选民权利,赢得大量亚裔选票当选就任后始终在专心争取非裔的权利。非裔和亚裔被推到对立面,真正的当权者得利。此例非孤例。   4*其他问某度某乎不问也行专心搞基   5*作者非华裔人小说纯属虚构请勿上纲上线   TvT我讨厌注释 第238章 视实-7(II)   唯一亮着的航拍画面突然消失,新传出的声音打断了闻哲的质问,画面也换成了一个人山人海的竞选演讲现场活动。   小怀特身穿海军蓝西服站在麦克风前,慷慨激昂的揭露军工复合体与政商说客团体沆瀣一气的种种黑料——其中包括他的父母。导播实时插入小怀特从法院走出来的画面,还有他父母在他身后大声唾骂的特写镜头,而后切换回演讲现场,正好是其高调宣布参选的镜头以及随之而来支持者们的喝彩声。   “没有人料到他居然愿意出庭作证揭露自己父母的恶行!   “哪怕被没收了本属于他的巨额资产,也没有改变证词!   “小怀特是我见过最正直的人!   “一定可以让我们再次伟大!”   新闻主播仿佛被小怀特的情绪渲染,不知不觉已经离开播音间的椅子,站起身高声疾呼。   “初步民调显示,宣布参选不过一周,已经募集超过20亿竞选资金。   “竞选团队里包括几任总统竞选时的团队核心成员,让人无法相信这竟然只是宾夕法尼亚内的一个区的选举!   “有竞选经理人预测,如果能保持这个势头,等他的年龄到了可以参选总统的时候,将不用到各州游说,就能把三分之一的选举人票直接收入囊中!”   屏幕上的节目结束在小怀特从区议员席位上站起来,向周遭点头致敬的画面,回敬他的则是雷鸣般的掌声。   闻哲愕然地盯着画面。   让他惊讶的不是小怀特和主播的种种言行,而是跟在小怀特身边的、从镜头里一闪而过的女保镖,正是那个被谢藤称做“阿秋”的女佣兵头子。她的存在不止佐证着谢藤和小怀特的确早已经达成了合作了,也同时为二人合作加了一层保险。毕竟以她的身手想要解决掉一个人,甚至都不需要武器。   “四个月前他就已经宣布参选,不用几年就可以继续向上走了。”谢藤漫不经心道,“没有经验才是他最大的优势。反正如今的时代,无论在什么圈子里,素人才更为讨喜,也更容易让那些白痴疯狂的追捧。”   “看来你准备了后手。”闻哲明白了。   谢藤颔首:“他以前那些不合法资产,已经由我的人用信托基金打包隐藏了。至于那些合法的资产,一旦他竞选成功去担任公职,就有相关的法律条款对他进行限制,必须把全部资产交给经理人全权托管。他已经签署好了相关委托文件,指定的经理人也都是我的人。”   “只要他敢背叛你,不止就会一无所有,”闻哲问,“秋还会直接解决掉他?”   “差不多。”谢藤道,“他16岁后就常年在各个国家生活了,并没真正接触过商业相关的东西。更像是一个纯粹的学者,没有理由背叛我。是合作的最佳人选。”   又是模棱两可的回答。闻哲想。   “从普通的区议员起步,”闻哲说,“需要很长时间才能……”   “我知道。反正他还年轻,就算花十年去积累政治资本,也不算久。”谢藤明白过程会以年为单位,“但他出身的精英阶层,拥有足够的眼界与手腕。而他清白的履历和私生活、符合白种人传统审美的长相以及肮脏的家族历史,都是大家喜欢的出淤泥而不染的传统类型。尤其是他站出来揭穿自己家族内幕的行为,以及以后可能带领家族改头换面再度复兴的故事,都很容易博得选民的好感。虽然他相比务实派,其实更接近理想主义,但这些条件已经足够讲出一些’动人的好故事’了。尤其让那些最难取悦的、自诩思想开放的理想主义者成为他最忠诚的票仓。以后甚至可以游说国会,修改立法,下调总统参选年龄。最重要的是,他从小就没少接触各人种里最下层的人们,也没有被犬马声色侵蚀……”   “你们的关系不一般。”闻哲从对方长篇大论的夸赞中敏锐地抓住了关键所在。   “他肯定是几个月前唯一愿意无条件为你施以援手的人。”   重要的不是“援手”,而是“无条件”。恐怕至今都没有索取过任何回报,因而才能赢得谢藤的信任。   “可惜你已经无法真正信任别人了。”   无论那个人是谁。   “除了我。”闻哲笃定。   “算是吧。”谢藤故作暧昧地扯开话题,“你真自信。还是说,你是在表示嫉妒?那我不止会觉得高兴,还要认真的表示:我只是跟他一起吃过几顿饭,其他什么都没有发生。”   “小怀特的家庭背景和人生经历都跟栗野很像。”闻哲当然不会被对方牵着鼻子走,“他们都在纸醉金迷的奢靡环境里长大,却都没有被同化为败类。这种家族里的异类其实早已经生活在仇恨当中,内心会不由自主地憎恨自己的家族和出身,你也因此才愿意把他们视作朋友——这是你挑选朋友,或者说是同伴的‘唯一标准’。”   谢藤沉默。等同于默认。就连他自己也是如此。可只要闻哲没有直白的拆穿,他就不会主动承认。   闻哲说完这些也暂且沉默了,再开口时已经主动扯开了话题:“或许,就连他不明确的性向都可以作为‘竞选故事’的噱头。”   “你能不能别总是聪明得让人觉得讨厌?”谢藤露出不满的表情。   “你考虑得很周全。”闻哲说。   谢藤无可奈何:“毕竟大多数人甚至不知道性别流体是什么概念,就会举着彩虹旗上街宣扬自己支持LGBT了。”   “小坏特身上的确拥有很多讨喜的噱头。”闻哲说。   “是的。”谢藤没有否认,“他是各方势力都愿意接受的人。”   “可这依旧不是你真正的目的。”闻哲说。   “……”   谢藤哑然过后彻底收敛了漫不经心的表情。   “你果然很完美。”他说,“一种连不擅长的范畴都会尽可能逼迫自己去了解和掌控的……不止苛责自己,也苛责别人的偏执般的完美。”   闻哲没有说话。但谢藤无法判断他是否默认了。   “你知道吗?”他问。   又是那种奇怪的提问方式。闻哲想。   “嗯?”闻哲发出单音。   “若非你所展露出来的这种近乎无懈可击的完美,我根本就不会在乎你是什么。”   谢藤的话让闻哲再度陷入沉默。   “我好奇你究竟经历过什么,”谢藤道,“才会容不得任何瑕疵?”   ※   犹如某种既定程序,闻哲对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心知肚明。   即便他想挣扎,现实却不允许他反抗。至少在刚遭到电击的短时间内,他完全无法动作。   “就像你说的那样,我们应该公平一点。”谢藤把毫无反抗能力的闻哲翻过去,按住他的后脑,将他的脸埋向地面。   地面足够干净,可惜充满闻哲刚才倾倒在彼此身上的烈酒的残留味道,让他的眼睛和鼻腔都一阵刺痛。   “我突然想起来,我依旧不知道你究竟是谁。”   谢藤的声音跟他的动作一起从闻哲背后传来。疼痛也是。他捞着对方的腰,固定对方住一边胯骨,突然且用力地把对方扯向自己,前轻后重的动作,毫无保留地展露出自己暴戾的另一面。   “或者,更确切的问题:你到底是什么?”   他之前就问过这个问题,只是在闻哲的要求下,问的是“什么人”,但他现在问的却是“什么”。   “别骗我。”   他在闻哲耳后发出与粗暴动作完全向相反的惑人的呢喃,展现出理智与本能的双重矛盾与撕裂,赐予闻哲的疼痛与随后而来的快感也是同样。   “或者你告诉我,你真的是那种所谓的‘造物主’吗?”   途中动作短暂停顿,声音也是。   “还有,你的父母又是怎么回事?”   再开口时,他的声音突然充满悲戚,也可能是花了些时间才勉强隐忍不发的怒火。   “尤其是别再用那套‘我只是个普通人’的说辞来欺骗我了。”   他的语速与他冲撞的动作一样,总是在变得缓慢时会更加狠戾得毫不留情。   “我已经罗列过很多种可能性,最后只剩下唯一一种可能:你的父母其实早就已经死了。   “他们是怎么死的?与你是否有关?或者说,你是怎么杀死他们的?   “跟我蛊惑别人,让他们心甘情愿的为我卖命的方式一样吗?或者,就像你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不过是几句单纯的闲聊,一段自我介绍和一杯甜品,或者是其他让我超出意料的手段,就能让任何人都对你推心置腹?   “对你而言,这些肯定轻而易举的事。就像你轻而易举地接近并控制我一样。   “然后,你在他们俩个死后,又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两个假货,尽职尽责地假扮你的父母。为了让一切更为逼真,你还给他们买了栋郊区别墅,让他们住在里面,定期给他们打电话,向他们报平安,经常关心他们生活是否舒适,假装是个孝顺的孩子。   “这么一想,退休真是个不错的借口,能让他们顺理成章的搬到完全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去,彻底摆脱所有麻烦。”   不。都不是。闻哲想反驳,但他被电击夺走的身体支配权刚恢复又被谢藤用其他方式夺走,就连自己想说的话都变成了含混的单音,只能咬紧牙关,才会不泄露出呻吟。   “你是从哪里找到的那两个人?为什么他们会那么像你?尤其是那位漂亮的母亲的眉骨、鼻梁和唇线……”   “屠休!”   不知道经过多久,闻哲终于找回了声音,怒声喝止。   “真好。我又成功触怒你了。”谢藤显然并不在乎对方的怒火,无论动作还是话语依旧尽显恶劣地折磨着对方。   闻哲虽然恢复了语言能力,四肢却因为电击残余的威力与对方的力道依旧无法动弹,只能继续任由对方为所欲为。   直到他再也无法抑制喉咙里的声音,才将其换做了对方的名字并再度大喝出声。   “屠休,你——!”   “太好听了。”   谢藤与其说是不为所动,不如说是万分期待地哄骗着对方。   “再喊一遍,好么?”   随着谢藤声音放柔的是他的动作,不再像刚才那样蛮横,而是胸口贴着对方的脊背,整个粘在闻哲身上。   “好不好?我想听。你用愤怒的方式,大喊着我的名字。”   他说着还不停抚摸对方脆弱的腰侧,凑过去亲吻对方的额角、脸颊与唇角。   电击带来的肢体麻痹已经快要彻底消失,闻哲勉强侧头避过一部分,并不恼怒,也不难过,无论表情还是身体都平静得出奇,甚至让谢藤不自觉产生一丝忐忑不安的情绪。   “再喊一遍好吗?”谢藤换上可怜至极的声音,咬着对方的耳郭恳请道,“用你愤怒的声音,大喊我的名字。”   闻哲沉默地咬紧了牙关,没有让对方如愿的打算,同时挣扎着想要与对方拉开距离。可惜挣扎的力道太弱了,谢藤轻易就抓住了他,并圈紧了对方。   “不用躲。”他贴近道。   “我可以先停下来。”他用鼻尖来回蹭闻哲的后颈。   “我会等着你。”   不看他恶劣的行为如何,他的话语的确犹如最体贴的情人。   “等你愿意出声,等你希望我继续,我们再继续……”   闻哲这次不止沉默,还不再做出任何挣扎,任由对方在自己脖颈上施展真假难辨的亲吻。   对方的怒火突然消失,让谢藤怔了片刻后突然意识到,想用言行来激怒闻哲并非完全不可能,但却只能维持非常短暂的刹那。   “为什么你不反抗了?”谢藤不解道,“为什么?你反抗啊!反抗——”   他的“参照物”全都消失,已经不知道“与之相对的另一面”是什么模样。   “你不反抗的话,就会沦为我的玩具。”   他在扭曲、依附和寄生之后,更加寄望于“意外惊喜”,否则就只剩下毁灭的念头。   “我对待玩具,向来都很恶劣。只有坏掉和丢掉的结局……”   谢藤说到途中突然瞪大双眼,彻底地顿住了。   不是因为对方的满不在乎,而是因为一个能让自己无比惊讶的结论,就这么毫无征兆地窜入了他的脑海——   “你对突发事件的应变能力;你礼貌妥帖的待人方式;你无论如何也无法动摇的稳定情绪……   “这些,这一切,仿佛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让你意外,更不会让你失控的种种表象,其实是因为你从来没有真正全身心的投入过。”   他强调:“从来没有。”   他说:“无论对事、对人,还是对我!”   作者有话说:   注*   1.“让xx再次伟大”MAGA梗   2.阿美莉卡总统参选条件:本土出生国籍满35岁至少本土居住14年小怀特年龄不够,区议员可以稳固基本盘,混脸熟以后拿选举团票   3.的确有“担任公职就必须把资产委托给经理人”的条款,实际没啥用,都有代理人   4.上一章漏了的NGO,其实不是啥好东西,对应“卷一”提到的假慈善机构   关于阿美竞选的这些东西其实都挺无聊的,平常也没啥用,剧情需要随便提一下,后面就木有了   _(:з」∠)_晚安 第239章 视实-7(III)3合1   闻哲从来没有真正全身心的投入过?   事实恰好相反。   闻哲的脖颈极其轻微地向后抽搐一下。不是被谢藤的话刺激,而是因为对方贴着自己后颈说话的嘴唇所留下的痒意的本能反馈。哪怕对方的话语里有着让他完全无法忍受的根源性错误,他依旧及时克制住了自己的言行举止,没有做出任何反驳、反馈或反击。   谢藤却突然咬住了闻哲左肩小痣的位置,把那块止血不久的皮肤重新染上耀眼的赤色,看着它沿着肩线滚落,留下无比诱人的痕迹,这才追逐而去,继续汲取源于对方身体里的自己所渴望的温暖。   “我明白了。”   谢藤舔舐自己唇角的腥甜,也舔舐对方的伤口。   “对于你来说,谁在你身边,其实都没有区别。不是吗?”   恶魔发出低语。   “你爱每一个人,却不会只爱任何一个特定的人。”   恶魔说。   “你从来没有独占欲这个概念。并以此为荣。”   方才对闻哲来说无关痛痒的错误话语,突然变成了一针见血的拆穿,让他蓦地怔住了。本能地战栗摆脱了大脑的约束,尽数释放而出,顺着他脆弱的脊骨,朝着四肢飞快扩散,就连始终不为所动的表象都已维持不了,不知何时只能用力咬住自己的下唇,用疼痛来阻止自己泄露出更多真实的情绪。   谢藤则毫不留情地继续拆穿:“我的爱是扭曲、依附、寄生和……”   “毁灭。”闻哲途中勉强接上。   他身体和语言两方面的反馈都让谢藤满意地弯起唇角。   “那么你呢?”   谢藤凑到闻哲微启的嘴唇边,像小动物那样,用舌尖试探着描绘对方的嘴唇,撬开他的牙关,阻止他继续折磨自己的下唇。   “你的爱又是什么?”   他舔舐对方下唇上的牙印,留下细碎地亲吻。   “恐怕就连你自己都不知道答案。”   闻哲突然恢复了往常,任凭对方的唇齿如何在自己身上放肆,都不回应任何一个吻或其他更恶劣的折磨。   “你太坏了。”   谢藤很快察觉。   “居然不愿意回吻我了。”   “这样我会很难过的。”   谢藤用额头蹭对方敏感的颈侧,声音发闷,好像真的很伤心。   闻哲却嗤笑了一声。   对方的不屑一顾没有出乎谢藤的意料,但他接下来的话却超出了闻哲想象。   “你根本就不会爱人。”谢藤陡然用陈述句说出了结论。   闻哲瞳孔微缩,整个人再度僵住了。   谢藤露出牙齿,笑得异常开怀。   “你拆穿了我,我也拆穿了你。”他说,“很公平,不是吗?”   “屠……”   闻哲迅速回神,没有能说完就打断。   “我和你。”   谢藤说到途中骤停,突然松开了卡住对方胯骨的手,指甲恶劣地刮过自己留下的指印,接着是亲吻和抚摸,直到对方的脖颈不自觉绷紧,才继续方才停下的动作,并说完了未尽的话。   “其实都无法理解爱这个概念。”   不知何时,谢藤仿佛对闻哲的谎言感到了厌恶,动作也恢复了最初的模式,带上了某种惩罚的意味,折磨对方的方式也一次比一次更为狠戾。   疼痛让闻哲无法言语,随之而来的其他感觉更是如同漩涡,轻易就将他拖入了暗夜下的深海,让他既无法呼吸,也无法逃离。   “只是你的本性恰好赋予了你最完美的伪装,让你的一切言行都能融入任何寻常的言行举止,构建出让人误以为真实的言行。虽然是假象,却是能让大家认定你的本质就是如此的假象。甚至就连你自己,都已经被这种真诚欺骗。”   “……不……不对……屠休,不……”   闻哲尝试拒绝。   双重意义上的拒绝。   可惜,依旧徒劳。   “不?”   谢藤打断了无法成形的话语与拒绝。   “为什么还要否认?为什么还要撒谎?”   他不满地用牙齿惩罚了对方充满谎言的嘴唇。   “我并不讨厌,反而非常羡慕你。真的。”   他边说边愈发用力的固定着对方的腰与手臂,不知疲惫的动作,将对方推入更深的海底,连对方的呼吸都想彻底剥夺,完全没给闻哲留下任何拒绝的可能。   “我被束缚在权衡利弊的模式之中,即便我能假装关心别人,却只能停留在关心的表象。即便面对你,我依旧在权衡……”   除却“例外”出现以前,他都不知道“意外”将至的那个瞬间,甚至不知道这样的瞬间会出现。   就连在假设中都不曾出现过。   他寻常般坐在汽车后排准备实践自己的计划,却在得知别人竟然想得到闻哲的那个刹那,就完全无法权衡利弊了。   短暂,却也漫长。   而后是下一个瞬间。   在闪电划过海上的夜晚,在摇晃的船舱内,圈着对方的腰身,埋首于对方颈间。   就连他都不住怀疑,自己当时究竟是被什么所蛊惑,竟然能不顾一切的说出“想跟你在一起”这种话。   闻哲因为谢藤突然的停顿而忘记了抵触与沉溺,掀起了眼皮,看向了对方,恰巧捕捉到对方回神的刹那,接着也没有错过对方避开与自己眼神接触的瞬间。   “把你的话说完整。”闻哲道。   他的声音平静得超乎谢藤的预料,语气却完全不容拒绝。   谢藤发不出任何声音,仿佛整个僵在了那里。   “说完整。”闻哲重复。   “什么?”谢藤骤然回神。   “你刚才咽掉了什么话?”闻哲半拧着头,向上死盯着对方。   “我没……”   谢藤拙劣的掩饰被闻哲强行打断。   “既然要互相拆穿,不如全都说出来。”   谢藤一愣,差点脱口,还好再度及时回神。   “……我只是想说,你其实根本就不赞成复仇。”谢藤表情不变地扼杀了方才滑过脑海的所有闪念,“从上岛前我就已经察觉到了,你从来都不赞同我所做的一切。虽然你没有反对,却肯定没有赞同过,更不用说是现在。尤其是我即将要去做的那些事……”   他在短暂地停顿后终于忍不住道出在自己心底盘旋已久的疑惑。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没有一走了之?”   闻哲沉默地盯着谢藤。   “你为什么还要回来?”谢藤却不依不饶地固执道,“告诉我理由!”   闻哲皱了一下眉。   “你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皱眉?为什么撒谎?”   谢藤的问题接二连三的出现。   “为什么你被我抱在怀里的时候,依旧能如此排斥我?”   为什么无论如何亲密的身体接触,为什么即便完全掌控了对方的本能,为什么依旧不能让自己窥见对方的内心,更无法彻底掌控对方?   “难道我没有让你舒服么?我以为你喜欢这样……?我以为你是真的在想我——你说话啊!说话?好吗?你为什么不愿意跟我说话了?你跟我说话好不好……?”   闻哲沉默良久,终于给出了回答。   “是——意外。”他说。   “意外?”谢藤立刻驳斥,“怎么可能是意外!”   他的愤怒与他粗暴的动作一起,再度毫不留情地重击着闻哲。   “意外不过是一种无限可分基本粒子的完结形态,像是别人口中的命运,也像是神棍口中的命数。绝无可能是结果,更不可能是问题的答案。”他说,“意外只是一种杜撰出来的东西,我从来都不相信这种虚假的东西……”   闻哲突然打断对方:“原来你根本就没有我一定会回来的把握。”   谢藤动作一顿,随即趁机凑上去啃咬对方的嘴唇。   无以计数最为直白的话语,自此从他们的唇齿间不断流出。   即便充斥着暧昧的情欲,也无法掩饰那些鲜血淋漓的真实。   “是。”谢藤说,“我只是在赌一个微不足道的概率。可那又怎么样?我赌赢了不是吗?”   闻哲再度沉默下来,也有可能是对方那些与娓娓道来的话语截然相反的放肆动作,让他不得不重新咬紧牙关。   谢藤说话时突然伸手钳制住闻哲的下颚,阻止对方咬坏下唇的同时也释放了对方压抑已久的动人呻吟。   “我其实并不希望你回来。”   ——但他依旧希望他回来。   “但我依旧需要你回来。”   恐怕没有比这更自相矛盾的混乱了。   “就像我当初的选择那样。”   谢藤首度承认了自己心底的自相矛盾,也为医生等人针对闻哲的奇怪表现做出了最好的注解。   闻哲震惊不已。   “因为,我知道你即便会回来,却已经不会像最开始那样对待我了。”谢藤说,“可是……”   他说:“可我依旧需要你。   “我真的需要你。   “我需要一个足以阻止我被自相矛盾吞噬殆尽的理由,需要一个能支撑我去与矛盾博弈的理由,需要一个崭新的完美参照物……”   “撒谎!”闻哲终于在诱人的单音之外成功挤出了完整的话语。   “什么参照物?”   他尽可能选择最简短的用词去驳斥。   “你能稍微用点儿心,编得像样点吗?”   闻哲嗤笑。   “你其实早就不需要了!”   谢藤在社交媒体给闻哲留言的那个瞬间,的确需要。   但人的情绪向来都是极为短暂。尤其越是剧烈的情绪,越容易瞬间消散。   错过那个向外寻求帮助的刹那,就只能由自己一个人独自承受,再没有谁能帮得了自己。   尤其在闻哲此前无数次朝对方伸出手,想要帮助对方的时候,都被对方以排斥的方式拒绝后,他就知道自己已经被对方彻底隔绝在外了。   “你的精神世界始终处于一种似是而非的寄生状态,只是通过模仿来展露出与别人相似或截然相反的另一面来维持住自我人格不彻底崩溃,让你看起来与正常人无异,甚至还能拥有某种程度上的讨喜表象。”   ——只是那并非“一个人”,而是“许多人”。   他此前就是被对方精心编织的“寄生”所蒙蔽。   “你始终希望别人主动对你献上一切,却不允许别人得到你的全部。”   他所意动的部分竟然都是对方保持自我隔绝时所呈现出来的孤僻。   “这才是你最深层的矛盾根源……嘶!”   闻哲来不及说完所有的话,就被谢藤咬住了后颈。   “真动听。”   对方的痛呼却让谢藤更为亢奋。干脆改为落在对方的左肩,同样用力咬下。   “你再多说一点。”   他瞄准那个可怜的瑕疵,略微偏移至旁侧,留下不知道第几个带血的牙印,构筑出一朵绽放的花。   “再多说一点好不好?”   他的表现也跟方才不同,既没有被闻哲拆穿的愤怒,也没有用反唇相讥的方式反驳或者去拆穿对方,而是不断催促着。   “尤其是那些毫不留情的剖析。越是直白、犀利,越能让我觉得非常的动听。”   恼怒让闻哲想要破口大骂,但身体上的疼痛却让他不住倒气,根本无暇组织出任何完整的词句,干脆再度闭口不言。   “不过。”   谢藤很快就像方才那般故意将话语和动作都暂停在闻哲脖颈战栗的刹那。   “即便你拆穿了我又能怎么样?”他问。   他的呼吸其实早已经乱了,却更突显出他粘滞的语调。   仿若每一个字都是缱绻的情话,适合在此时此刻,纠缠在对方耳边,轻声诉说。   “我随时可以变本加厉的……”   “你觉得我会在乎?”闻哲突然打断对方。他的呼吸比谢藤的更为混乱,但他只要开口就能展现出恐怖的控制力,将声调维持得相当平稳。   “你现在的确不在乎,但我迟早能让你变得在乎。”谢藤说,“你别忘了自己刚才亲口承认的事实——既然我刚才已经赢过你一次了,我肯定还能再赢一次,就像这样……我会缓慢的,一点点的,磨光你出众的自制力,让你的本能彻底吞没掉理智……”   真的吗?谢藤心下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闻哲却无暇辨识对方的虚张声势。   ……   至此,闻哲只能依靠思考来维持自己的零星理智。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闻哲的身体完全失控之后,在谢藤误以为自己彻底胜过了对方之时,闻哲突然在恍惚尚存的理智残骸里,陆续挖掘出此前被自己彻底忽略的许多关键:   如果自己早点承认在“这个案子”上已经彻底失败,而不是固执的想要回来补救,对方或许就无法完成“寄生”到“毁灭”的转变;   如果自己早点动手解决“被调查对象”,而不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对方所触动,更没有一次又一次地纵容对方,就不会被对方夺走主导权;   如果……   一切假设在意外面前,都像无力的幼童在面对成人的拳脚。   并非搏斗,而是单方面的凌虐。   事到如今,无论闻哲如何补救,谢藤的本质都不会出现任何变化,反而会让后者获得到更多的机会,引诱着前者不断反复开启魔盒,让闻哲不自觉沉浸其中。   是自己亲手为对方留下了反制自己的破绽,也是自己的存在本身让对方义无反顾的投身于自己。   因为只有献出自己,这样才能成功诱惑自己不断地同样投身于对方。   天使与恶魔的博弈,从来都是相互吞噬殆尽。   ——如同怪诞且相互作用的恃宠而骄。   他必须现在就阻止对方,以防无辜的人被其卷入其中。   电击。   几乎是他冒出反抗的念头,电击就出现了。   短暂,但有效。   谢藤竟然已经能从闻哲身体上几不可觉的微弱抵触,捕捉闻哲反抗的闪念,继续用更加庞大的、如同深海般的快感将他虏获。   闻哲咬紧了牙关,尽可能一声不吭,命令自己必须把快感与痛苦串联在一起,以此来麻痹自己的感官,扼杀不断被对方唤醒的仿若无穷尽的兽性,努力重塑自己的理智。   但他遗忘了自己的理智早已经被情欲吞没殆尽,这瞬间的判断本身就是一种错误。   一切因此没能结束,反而愈演愈烈。   最终,闻哲只能尽量维持住平静的表象,可他的表现无异于在漠视与排斥,很快就被熟悉他细微动作的谢藤察觉到端倪。   “奇怪,”对方的身体上传递过来的抵触,让谢藤不禁疑惑出声,“我原本以为你的身体一直都很热情,我也以为自己已经彻底驯化你了。不。或许……也不对。我好像突然无法判断你之前是否故意在我面前表现得那么热情,毕竟我一直都很喜欢热情的身体,而你却太擅长满足别人的期待了。或者,满足别人最美好的想象就是你执着的根源所在?还是说,每一次都需要重新驯化你才能起效?就像持续被接种疫苗后,才能让身体彻底接纳外界来的抗体——才能让你愿意接纳我成为你的一部分?”   闻哲无暇说话。   “果然是。”   谢藤擅自得出结论。   “没想到你的自控能强到这种地步。简直连一时兴起都算不上,而是一种习以为常的用来讨好周遭的谎言。   “除非触及你的底线——就像现在。   “你就会连自己的本能都一并抵触——你真可怕。   “在你之前,我从来没有遇到过能通用理智去命令自己的身体拒绝享受快感的人——简直是在拒绝人类身体里天生就存在的兽性。”   谢藤说到此处突然沉默了数秒,而后缓慢地放松钳制对方的力道,突然毫无预警握紧对方的手腕,将他用力拉起,将他拽向自己。   太过突然的上下转变,仿佛强行递出的匕首。   闻哲没来得及握住刀柄,只能让接过凶器的自己,被利刃割得鲜血淋漓。   这次谢藤献给闻哲的根本就不是欢愉,而是剧烈地疼痛。   闻哲差点尖叫出声,勉强及时咬紧牙关,抑制住自己所有的声音。   疼痛是最恐怖的敌人,容易让人产生怯意。但最为敏感的部位被对方彻底掌控,最脆弱的部分也被对方持续支配,只剩下身体不断发出的警告,让躯干不受控制的颤抖,就连闻哲的理智都阻止不了,只能放任自己的心脏不断发出的尖叫,让从额角不断渗出的汗水显露出难言的温驯。   “疼吗?”谢藤的声音突然披上了温柔的伪装。   他松开闻哲的手腕,俯身轻吻自己刚在对方前臂上留下的指痕。   “看着你疼,我也很疼。真的。”他说,“但你太特别了,早已经超过了普通的参照物。”   又是参照物。闻哲想。为什么老是参照物?为什么如此执着于参照物?为什么即便在自己否定了参照物的必要性后,对方依旧执着于参照物?   “你越是这样,对我而言越是会散发出无比诱人的味道。”谢藤的嘴唇很快紧贴到闻哲耳边,以能让对方毛骨悚然的轻声,细语絮絮低喃的同时缓慢地环住对方的腰身,并随着语言不断加重力道。   “不过,肯定没有特别疼。   “我控制得很好。真的。   “我没有弄伤你,也没想这样。   “你肯定能感受到。不是么?   “只是,如果你再继续排斥,我可能就会控制不住了自己。   “我不想你承受不必要的痛苦,所以你也别再抵触我了……好么?反正马上就会结束了。”   “什么……?”闻哲无法迅速从对方的话语里筛选出重点,“结束?”   但他很快就从对方口中得到了更为明确的答案。   “我快吃饱了。”谢藤说,“阔别已久的饱餐。”   他像即将饱餐的孤狼,不再显露出可怖的攻击性,反而变得无比的温柔,不止动作,还有声音和外露的一切。   “你别再挣扎了。再过半小时,一切就结束了。”谢藤说,“只要你再任我为所欲为一会儿,包括公寓内部的语音中控权,我都就会移交给你……好吗?相信我。”   闻哲残存的理智在尽力运转,力图做出恰当的判断。   “到时候你就可以离开,或者尽情的反击我,攻击我,用你所能想到的一切办法来阻止我……我保证不会反抗,好吗?”   谢藤这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哄骗”几乎是在闻哲命令自己放弃抵触的同时就彻底消失了,而前者也因此再度恢复了反拧住对方胳膊的暴力动作方式。   闻哲暗骂一声,一不小心咬破了自己下唇,尝到了腥甜。   对方敏锐至极,当即凑过来,舔舐他下唇上的伤口,眼神也变得相当古怪。仿佛暗藏的灰蓝色突然跃居于琥珀色之上。凌厉且悠远。   “你为什么又不反抗?”谢藤再开口时突然提高音量,问出他唯一执着的问题。   又是反抗。闻哲想。跟参照物一样。可是对方刚才还反复要求自己不能抵触,现在却再度提出了自相矛盾的要求。   “反抗啊!”   谢藤不断重复着跟刚才所要求的完全相反的命令以及凶狠地亲吻。   “反抗我!像我一样反抗!”   “……你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所说的话究竟有多自相矛盾吗?”等闻哲终于找到机会,便拧开了头,拯救出自己的嘴唇,忍住疼痛和叫嚣着放纵的本能,尽可能完整的抛出了质问,嗤笑声也紧随其后。   宛如无声话语,鄙夷地说出:没必要。   “无论我反抗还是顺从,对你来说都没有差别。”闻哲说,“因为你根本无法控制自己身体里自相矛盾的言行。”   “这样就很无聊了。”谢藤不悦道,“我不想要这么无聊的过程。尤其是在这种时候……我想要你像之前那样。冷静却热情,暴力却温柔。最好用拳头和膝盖的攻击来反抗我,掐住我的脖子,逼迫我一定要获取你的允许,才允许我吻你、碰触你……”   可他却早已经准备好一切,并没有给闻哲留下种种反抗的可能。   犹如故意说这些话来嘲笑对方此时根本反抗不了,而对方本身却根本不是会屈从于别人的类型。   “你又自相矛盾了,”闻哲说,“不过既然你想要反抗,那我就施舍给你刚才有所保留的部分。”   既然身体无法自由行动,他就用语言去反击。   “你明明非常享受被别人支配的感觉。尤其是被我。你享受被我掌控的感觉。只不过真正能让你享受的却是被我彻底掌控之后所获得的,名正言顺的,反抗我的机会。”   对方的本性如同层叠的意外,藏在故意制造出的陷阱、看似误会的圈套以及愤怒的反击之后。   闻哲的让步却如同无心插柳,让谢藤不自觉偏离了既定轨道。   “掌控我和被我掌控都不能让你获得快感,”闻哲笃定道,“而是必须在被我彻底掌控之后,在你享受够了被我所掌控的快感后,再由你去想方设法的反抗彻底掌控着你的人,才能让你产生出真正的快感。”   “你又拆穿我了。”   谢藤已经不知道第几次突然凑过去放肆地亲吻对方,以此来阻止对方说出自己不想听的话。   “这就是你的特别之处。”   他从闻哲的唇齿间撬出那些动人的呻吟。   “所以我才会那么的需要你,所以一般的参照物根本不能与你相提并论。”   ——因为自己跟其他参照物不同,所以对方才会需要自己。   闻哲在对方越来越危险的呼吸与动作中,紧紧抓住“参照物”和“反抗”不放,逐渐从自己的意识深处得出又一个结论。   就像对方鉴赏艺术品时会依据历史和时代来发挥合理联想那样,对方在选择自身的“参照物”时,其实也遵循着同样的规律:伦理是艺术和扭曲构建的残渣;意裔是历史与现代被迫结合的西方文化;HR助理是语言与交流的纽带;盎撒人是第一个出现并落幕的帝国臣民的哀叹;医生是红色巨人的残片;源于世界各地的家庭成员是兼容并包……闻哲兼容了所有,谢藤自身则像处于静止或运动之间的物体,必须确保周围的人都是他的参照物,他才能进入或静或动的状态,继续确保他能正常运转。   就在使用过无以计数的参照物后,谢藤终于成功构建出一套完整且只属于自己的,包括历史、时间、空间在内的精神世界。   他会在里面,居高临下地审视着那些参照物,仔细观察并记忆那些人的内外性格,寻找他们的“根源”,通过他们与周遭其他人的异同之处,以此来将每一个人都分门别类,娴熟地使用各类别之间的差异,精确地命中每一个人的软肋,让那些拥有“仇恨”的人永远无法离开自己。   如同吞没一切的洪流。   更像从来没有见过自己倒影的野兽,突然拥有了人的身体,却没有人才拥有羞耻之心或道德观念,赤身裸体地站在巨大的镜面前,不断来回转身,欣赏着自己的身体。   直到他逐渐意识到那就是他自己,再从别人身上意识到自己是个会被周围排斥的异类,随即也明白了自己需要根据外表改变自己的言行。   至于内在如何,只要有足够唬人的皮囊,就没有谁能够拆穿。   可他其实从未真正拥有人应该拥有的一切,也没意识到自己依旧是一个干燥的纸壳。   只要一点火星,就能彻底点燃,顷刻间就会烧得连灰都不剩下。   幸运的是,最先点燃他的是父母亲眷,而后是医生、盎撒人、意裔等,甚至包括LR,无一不是有着复杂难解的过去,性格里蕴含着无法苟合正负两面,让以他们为参照物的“野兽”逐渐变得复杂起来。   ——无法否认的意动。   闻哲怔住。   没有谁比他更对自己脑海里冒出的念头更加难以置信。   在其他人眼中,单纯或许比复杂要讨喜。但是在闻哲看来,人天生就远比任何动物复杂,因而才能区别于野兽,让人在极端的黑暗与堕落的负面之外,也能展现出高洁且神圣的绝对正面。   “不是腻了,也不厌恶。”   闻哲在呻吟的间隙将自己想说的话用作为简短的词句尽数道出。   “只是你天性就是如此复杂且矛盾。”   如同他初见时,对方坐在靠窗的角落,笑容过分寡淡,显得漫不经心,其实内心早已经被好奇心催促,不止对陌生的“芥末海盐”,也对同样前来搭讪的闻哲完全无法克制心底跃跃欲试的本能,想要亲吻他,拥抱他,想要他为自己的每一个动作而失控得尖叫;   如同离开他妈妈的乡间别墅前一刻,因为落在闻哲脸颊上的一个吻而突然展露出幼稚小女孩抢夺玩具熊的执着,抱着他的胳膊不愿意撒手,非要闻哲满足了他的独占欲,才愿意退让;   如同他每一次遭遇逆境都不会流泪或颓丧,因为身体本能在替他承受痛苦,直到他沦为抱住脑袋,蜷缩起身体,发出无声尖叫的无助小男孩;   如同他被本能支配之后,时而暴戾,时而温柔,时而缠绵,时而冷漠的混杂……   以上,以及尚未提及的那些,闻哲尚未见过的,尚未了解的,其实都是,却也都不是。   就像对方虽然已经沦为“造物主”,也已经成了“传染源”,却没有忙于达成自己的目的,更没有去毁灭一切,让他身边那些同伴选择死亡,而是躲在种种奇怪的地方,跟闻哲继续那些无关紧要的谈话,在床上缠着他,试图从身体上寻找到慰藉来阻止自己去影响周遭。   毕竟,对方所渴望的从来都不是别人为其付出生命,只需要拥有一个能囚禁叛徒与败类的地下室,对他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所有的结论最终都在闻哲的脑海中汇聚于一处,留下一个疑问:既然谢藤在自己离开后,就因为种种机缘巧合地揣度出自己可以往来于“过去”,也假设出自己的家人已经出事的结论,为什么没有想方设法的、甚至是用拷问自己的方式,逼他说出“如何回到过去并改变一切”?却只是执着于“寄生”在自己身上?   对方所有的行为与逻辑都在此处呈现出最根本矛盾,让闻哲再度想起了出曾经现在自己梦境里的“映射”。   ——那一张张面孔。   那是属于谢藤的记忆。   都是符合对方喜好的脸。   是他曾经的“玩具”——如果不反抗,就会沦为恶魔的玩具。而恶魔对待玩具,从来都只有坏掉或丢掉的结局。   这些看起来最为残酷无情的,却是经由对方口中吐露的说辞,在闻哲看来不过只是些不值一提的一夜情罢了。   让他不解的是,它为什么会沉淀在谢藤记忆里,形成对方的心理负担?乃至于多且沉重到会超过精神的负荷,通过精神冗余传染给了闻哲自己?   “我的规则是:属于你管辖范围内的人,我绝对不会去碰,更不会牵扯上任何关系。我只处理涉足另一面的人,以及违反了这个规则的人。”   突然传入耳中的话,让闻哲蓦地怔住。   几秒过后,他才意识到谢藤刚才究竟在说什么。   ——天使和恶魔。   西方人总是无法理解东方人的绝大部分观念,甚至还会曲解和贬低它。就像东方文化圈成长的人同样无法真正理解西方人,因为儒家文化源于人的思想,无法与西方扎根了上千年的宗教信仰相苟同。   这就是无法剔除的文化差异。   或者说:文明生态的差异。   但谢藤能。   因为他的母亲是信徒,但他的父亲不是。   他父亲是典型的无神论者,拥有极高的智商,以至于情商相对较低,是以理智为行动准则的典型。加上母亲遗传给他的精神分裂症,让绝对现实和绝对虚妄的两极思想成为最恰当,却也是最糟糕的参照物,让二者在谢藤的身体里互相潜移默化并且悄然融合为一体了。   了解艺术没能让谢藤学会欣赏美丽的事物,认识历史也没能让他找到归属感,哪怕读《资本论》也无法为他解开整个世界的谜团。其他也是同样。   不是因为知识数量的匮乏,而是无论他从外界汲取什么知识,都无法动摇其内在。。   因为他会不断地否定一切。   从他和他的父母一同选择了“岛”作为其“枷锁”的那一刻开始,再到医生为他进行的种种治疗与划定的所有底线,其实从“选择”的“方向”上就已经全都错了。   他的关键不在于外部,不在于旁人,而在于他本身。   就像天使管辖范围内的人不会与恶魔做了交易的人有所交集。   这就是谢藤,不,是屠休真正且始终在遵守的“规则”。   ——他是根据其所面对人是如何,才会给出相应的“反馈”。   所以他对叛徒极为残酷,对同伴却会倾注所有的帮助,满足其一切愿望。   屠休其人,各种意义上,从外表到智商再到品味与能为无一不缺。   他什么都拥有了,可他某种程度上依旧一无所有。   作为一个连痛觉都无法做出普通反馈的人,更别提表达悲伤或感受快乐这些普通人天生就拥有的,他却天生缺失包括共情在内的一切。   如此,他所拥有的是:称不上是朋友的朋友;彼此信任却又扭曲的亲情;带有反抗意图的对情爱的渴求。   他距离寻常的亲情、相互信任的友人以及任何人都能享有的其他其实并不遥远,唯独他已经彻底失去的、源于自己体内的寻常感官与反馈,却是异常难寻。   ……这些,这一切,全部都依靠着那无以计数的“参照物”,构成一道道形状各异的枷锁,把这个形态难以固定的人,塑造成闻哲渴望拿在手里,不断开启的“魔盒”。   回溯最初,屠休内里的部分其实从未改变过。   只是附带的枷锁,使其固定出了能为普通人所接受的表象。   这种由外而内的固形,让任何旁人想要探索其本质,都只能一次又一次的无功而返。   最终,屠休成为了巨大花园中间,默默绽放得最为艳丽的那一朵。   太美了。   因而无人敢朝他伸手。   直到某个清晨,能轻易解读任何人的闻哲步入了花园,才注意到他。   闻哲俯身凑近,仔细观察,认真探寻,许久才试着伸出手去碰触,而后意识到那并非是花朵,也不是植物,只是一片暗夜里不知深浅的海,不断引诱着人纵入其中。   但。   对闻哲而言,越是这样无法预料的非固形的存在,越是让他想伸出手,去践踏,去折磨,去完全掌控对方,就为了能看到对方真正屈从于自己的刹那。   如同胆大包天的人类不断妄图去驯服大自然。   没错。   闻哲就是这样的人。   表面完美体贴,能轻而易举地讨任何人的喜欢,赢得任何人的信任,内部却深藏着暴戾的征服欲,想要让一切都臣服在自己脚边。   尽管他自己不愿意承认,但就像谢藤在第一次分别时揣度的那样:他就是喜欢掌控一个很不听话的人,因为那能让他感觉到无穷的快乐。   恰如天使与恶魔的故事:前者选择永远居留在天界,保留光冕堂皇的表象。后者却不惜舍弃纯白的翅膀,也要堕入地狱,以便尽情展示自己诱惑人类的天赋。   他们本质上是同类。   ——杀了他。   ——不!   闻哲命令自己不能如此。   残忍的部分就应该继续在自己的身体里沉睡,无论如何也不能展露人前。   但。   永远兼有正负两面的对方,对闻哲而言也是一个无法忽视的参照物,不断在他耳边大吼大叫:你在自我囚禁,我只是在帮你解开枷锁。   ——意动。   闻哲看向屠休。   其在夺人眼球的俊雅之下,始终深藏着难以调和的孤僻与不屑一顾,想靠近又惧怕别人先一步离开,继而主动把别人驱逐。   ——如同落荒而逃。   战栗、眩晕以及充斥全身的疲惫突然撞入闻哲的脑海,让他眼前发黑。而后又有什么突然驱散了空无的黑,让他觉得异常舒适。   可惜这种舒适维持得并不久,黑暗很快卷土重来,空无紧随其后。   ——原来这才是本能真正且彻底的释放后,大脑得到片刻宁静与享受的刹那。   闻哲恍然大悟地想。   接着,他蓦地一愣。   他突然想起之前从屠休“精神映射”里看到的每一张面孔。   合在一起看,的确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些精致、漂亮或俊美的人。   可是,如果把他们的五官拆开来单独看,就会发现他们鼻子,眼睛,眉毛,颧骨,嘴唇,下颚,脸型等等,总有一个部分跟对方竟是如此的相似。   ——屠休竟然通过寻找与其有一部分长相相似的人,不自觉的持续实施着自我侵犯与伤害。   因而他每一次暴烈的行径,不止是在攻击别人,还如同在强奸自身。   意外又可笑的共情方式,居然被屠休藏在了本能之中。   但。   可悲的是,这种意图同样从根源上就错了。   因而即便他努力不断寻觅,依旧只能失望而归。   他伤害别人,也自我伤害。   无功而返的结局早已注定。   ——屠休的确憎恶人类。   但屠休最恨的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   ——他人即地狱。   所以他成了“恶魔”。   “屠休。”   闻哲轻唤。微哑的声音无比诱人。在对方愕然地注视下,他用手臂钩住了前者的后颈,主动凑向对方,将自己的一切都交给了这个自相矛盾的人。   作者有话说:   “他人即地狱”BY《局外人》加缪。   文中除了指这句话的原意,还指代休这种“映射式”的精神世界非常凄凉,是困住他、让他变成恶魔的根源。   人言翻译:闻哥就好这一口,狠狠心动。   累鸟,下一章周四晚上或周五再更了_(:з」∠)_ 第240章 视实-7(IV)   浅色的床单衬托着闻哲半侧的面部轮廓、身躯以及四肢,被刻意摆成一个相比情色更接近于放荡的姿势。   刻意的恶作剧,如同某种恶意,让人蠢蠢欲动。   谢藤的视线定在闻哲左肩那块带有瑕疵的皮肤上,许久都舍不得眨眼。   以那颗浅色的小痣为圆心,出现了三个过深的锥形创口。   是自己刚才留下的牙印。   虽然伤口已经止血,可沿着牙印的线条已经微肿了起来,形成纹身般的浮雕印记。   是一朵花。   花蕊的部分是对方皮肤上一处不起眼的动人瑕疵,最深的牙印组成三片几乎等距的花瓣形状,配上吮吸和较浅的牙印等留下或深或浅的淤青,点缀出花瓣上最诱人色彩。   谢藤不自觉伸出手,环住闻哲的肩背,手掌抚过对方肩头,指尖轻缓地描绘着印记。   刺痛让双眼紧闭的闻哲不自觉发颤,唇间溢出比印记还要动人的单音,同时无意识地伸出手,扣住了对方的上臂。仿若扼住对方的咽喉般,指关节用力到发白,指甲也嵌入了对方的皮肉。   谢藤伸手覆在闻哲的手背上,任由对方用力掐着自己的手臂,将耳朵凑到对方唇边,试图分辨他在说什么,可惜只能听到含糊的呓语。   闻哲醒了。谢藤想。尽管疲惫让对方连撑开眼睑的力气都无法迅速集聚,但藉由自己的触碰而微颤的身体依旧能佐证对方已经醒来的事实。   “地板很硬,浴缸也是,”谢藤擅自解读道,“我看你觉得很不舒服,干脆就把你挪到更适合休息的床上了,没想到你反倒显得更没有安全感了。”   闻哲松开手,结束了这番短暂的“攻击”,依偎在对方怀里不再动弹。   “这里。”   谢藤将嘴唇凑到对方的耳后,轻声呢喃低语的同时不忘用指尖继续描绘对方左肩的伤口。   “像兰花。”   他突然略微用力地按压了自己所留下的特殊印记。   “也像你。”   突然出现的疼痛让闻哲不自觉瑟缩了一下,当即挥开谢藤造次的手。   “非常迷人。”谢藤说。   闻哲终于不耐烦地撑开眼睑,半睨着谢藤。   半垂的睫毛让他的眼睛颜色更深,冷如点墨。   他没有说话,但他很想拔掉谢藤那根装模作样的舌头,再掰断对方在自己肩膀上造次的手指。可连续的电击、持续的欢愉以及长久的承受着对方仿佛无休止的折磨后,让他疲惫得连挪动一根手指都很困难。   持续疯狂的后果就是连指尖都在发软,即便理智能维持清醒,可他身上的每一块肌肉却都在哀嚎,阻止他做出任何动作。   “不算深,”谢藤却乐此不疲地继续着自己的独角戏般,“过几天就会好。”   刚才挥开对方的手时,显然已经耗尽了闻哲好不容易积攒出来的所有力气,对此刻的他而言,就连思考本身都变得极其困难。如果有可能,他甚至不想呼吸,免得胸口每次起伏都会牵动已经变得敏感的皮肤和床单的摩擦,带来不自觉的颤栗……好困。   似乎。   思考恢复了些许。   有洗发水和沐浴露的香味,还有很淡的消毒水味。   ——是屠休的体贴。   ——好困。   闻哲无法抗拒疲惫,重新阖上了眼。   “我要走了。”谢藤低声说。   “什……?”   突如其来的话语让闻哲怀疑了自己的耳朵。他急忙睁开眼看向对方,这才注意到对方已经穿戴整齐,的确像即将离开,而不像是在撒谎。他来不及问完,就被对方的嘴唇掳走了所有的声音。   谢藤无视了闻哲挥出的无力拳头以及其他挣扎,用力固定着对方试图避开的下颚与后颈。亲吻的方式与其说是迫不及待,不如说是对试图避开自己亲昵举动的对方所进行的报复,狠戾地掠夺的方式恨不得让对方失去呼吸。直到闻哲不再挣扎并开始回应,才愿意放过对方嘴唇。   “你……要去哪?”闻哲来不及调整呼吸。   “你舍不得我?”谢藤没有回答对方的提问,只是用手指摩挲着对方微肿的嘴唇,接着是下颚尖,顺着脖颈滑下,在胸口短暂停留,留下无穷地痒意,再从后背来到肩膀,重新抚摸并亲吻了闻哲左肩上那块印记。   闻哲同样没有回答,但他知道这是自己之前撩拨对方的方式——对方已经藉由“寄生”窃取。   “既然你舍不得我,”谢藤道,“那就记得想我。”   说完他就拉开彼此的距离,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闻哲恍惚了片刻才撑起上身,却只看到谢藤已经走出卧室的背影。   他当即坐起,想要追上。没想到双脚刚触及地面,就差点跪倒在地。   发软的腿与腰根本无法保持平衡,很快就已演变成醉鬼的蹒跚,更不可能追上快步向前的对方。   闻哲心下暗骂脏话。   太勉强了。   但他依旧必须勉强自己。   他半靠在墙壁上,哪怕在如此狼狈的情形下,他依旧依靠墙壁来做支撑,命令自己不能停下。   可是,到达电梯门口还有一长段距离没有墙壁,那里空旷且干净,只能依靠意志力来支撑自己的双腿继续向前挪动。   眼看即将要追上,闻哲却迎来极限,不受控制地向前滑倒。   谢藤不知何时已经回身,如同提前预演般配合地接住了他,用双臂支撑着他的身躯,帮他重新稳住重心。   闻哲双手揪住对方的领口,道:“你……”   他的话再度被对方的吻阻止,接着却不等他伸手推拒,就被谢藤用力推了一把。   电梯此时抵达。   闻哲狼狈地摔倒在地上。   谢藤毫不犹豫地迈入电梯。   “屠休!”   闻哲一个人留在了外面,一时无法爬起来,只能怒喝。   这是他此时唯一有效的抗议,也可能是阻止。   “你要去哪?”闻哲喝问。   敞开的电梯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朝中间汇聚。   “我要去——”   谢藤故作停顿。   “就不告诉你。”   “……”   电梯门只差一条缝隙就要阖上。   闻哲一拳垂向地面。   谢藤突然探出的手,阻止门阖上。   电梯门重新打开,谢藤大步踏出,重新回到闻哲面前。   “奇怪,”他半弯下腰,凑近对方,问,“你为什么不挽留我?”   “少给我装模作样。”闻哲耐心尽失,“如果有用的话,我肯定会挽留。”   “你真无情。”谢藤故作难过,“你之前都没有对我说过类似的话,我刚才还小小的期待了一下。这可真是太让我伤心了。你明明就不排斥我,为什么总要装出排斥的态度?”   他说着便俯下身,再度凑近对方。   他先亲吻了闻哲,然后抚摸了对方的腰与脖颈,这才将对方从地上扶起来,半拖半抱地送回卧室的床上,认真地检查对方跌倒时撞到地面的位置。   缺乏体力的闻哲只能任由对方折腾,除了身体本能的反馈,其他什么都没给。   谢藤终于检查完了,很快得出结论,趁机用嘴唇逐一亲吻过新出现的淤青,道:“膝盖磕青了一块,胯骨和手肘也是,指关节肿得最严重……”   “既然你就是罪魁祸首,又何必在我面前装模作样?”闻哲眼底写着近似于挑衅的不耐烦,“留在我身边不好吗?”   “……你现在需要的是睡眠。”谢藤沉默片刻,而后再度置若罔闻,“等你拥有足够的体力,就可以报复我了。”   他半拖半抱着闻哲,把后者重新带回床上,逼他躺好,却没有为对方盖上被子,因为那样只会妨碍他欣赏自己留在对方身上的“杰作”。哪怕多一分钟也好。   “我没兴趣报复谁。包括你。”闻哲被迫躺下,被对方巧妙地固定,让他完全动惮不得,只能在心底唾骂着自己无能的身体,同时依旧死盯着对方,道,“我只想要你留下……留在我身边,好吗?”   “看来你的确舍不得我,”谢藤凑近对方的嘴唇时,腕表恰巧发出“嘀嘀”的催促音,可他仿佛什么都没听见,继续执着于在亲吻对方嘴唇的间隙里不断低喃,“既然你那么舍不得我,就应该时时刻刻都想着我,绝对不能忘记我……”   “屠休,”闻哲同样在接吻地间隙质问,“你到底要去哪?”   “你别生气。”谢藤终于愿意松开压制对方的力道并再度离开了床,却没有回答问题。   闻哲立刻察觉到对方依旧要离开,当即重新坐起,想要追上对方的脚步。奈何他的身体就像完全与大脑脱节,甚至走不到两步就再度向前跌去。   这次他的膝盖没能碰撞地面,就被谢藤重新接住了。   他的动作不像刚才那般蛮横,变得毫无攻击性,只是轻轻地拉住闻哲的手腕,把他带入自己怀中,再用另一只手圈住对方腰,毫不吝啬地在四目相接时赠予微笑,跟刚才粘滞言行相比,显得有些疏离,简直判若两人。   闻哲不禁一怔,谢藤如同获得了应允,这才凑近前者的嘴唇,与舌尖一起,沿着唇线的轮廓,缓慢却细致地碾过,同时再度将对方放回到那片舒适的柔软中。   “兰花就应该放在温室里,日夜不离的精心栽培,不是吗?”谢藤贴着对方的嘴唇留下一个不需要回答问题,随即细细抚摸了对方每一寸的皮肤。   他注意避开了对方身上的伤口,尤其会在酸痛的地方故意延长停留的时间,使用远胜于抚摸的力道来回揉按,悄然将对方推入彻底放松身体后所带来的舒适感中。   “有一片海。”   谢藤声音很轻,不注意听甚至会被忽略。   “天气很好。   “水面像蓝宝石一样不断闪耀。   “是你喜欢的晴空与海……”   ——好困。   可恶。闻哲在心下咒骂:对方究竟什么时候学会了自己手段?   “梦里有海。”   “恶魔”在“天使”耳畔低语。   “我就坐在你身边,在海边,陪着你。”   闻哲不自觉闭上眼睛,呼吸均匀地沉入梦境。   ……   11分钟后,谢藤将整栋公寓的中控权限完全移交给了闻哲——除了地下室和正门主玄关。失去食物与水供给的叛徒与败类们很快就被饥饿的本能逼疯,再也无法苟活下去,只能选择死亡。闻哲因此无法离开这栋公寓,也不能去寻找谢藤,更无法联络外界。   8天以后,闻哲得到经由栗野送来的“密码纸”,重新踏入地下室,主动收下了谢藤赠予的那瓶淡香水。   再数小时后,闻哲终于重新联络上失踪了一周的谢藤,也在对方的指引下来到了藏在卧室天花板上的秘密房间,在被嵌满墙壁的无数屏幕包围的地方,成为了谢藤所期待的“见证人”。   但。   闻哲沉默地看着手机屏幕里的谢藤,依旧没有回答提问的打算。   “我不过是想知道你是谁,为什么你就是不愿意告诉我?”谢藤不满地控诉,“我都已经告诉你那么多事了,你却……”   手机屏幕上突然弹出“电量仅剩20%”的提示框,闻哲连忙将它切换到了省电模式。   “屠休。”他唤。   “看来手机快没电了。”谢藤了然。   时间不多了,只能速战速决。   “可这依旧不是你真正的目的,”闻哲说,“而是……”   作者有话说:   系统提示:获得柔弱的闻哥(有效期仅此一章) 第241章 调查类别:意外现象(1)   布雷顿森林体系——以国家主权货币绑定黄金构建,在战后顺利运作了数十年之久,直到两次中东战争所导致的能源危机出现后,奔溃的结局已是避无可避。   世界自此陷入横跨整个七十年代的大萧条。直到主导货币转而与石油绑定,实现了货币到商品的转化,再乘上由互联网带来又一次技术革命的风口,终于挣脱出经济危机的泥潭,让世界经济成功触底反弹,即将迈入全球化的时代。   但……   ……   所有的屏幕再度同时亮起,新闻主播的声音亦是一起出现。   闻哲的听觉再度被混乱且庞大的杂音占据,瞬间就掩埋了他的声音,让他不自觉闭上嘴,皱起眉,不悦地盯着屏幕上的面孔。   谢藤故意不让对方说完,却在闻哲皱眉后调小了声音。   “你别生气。”他说。   真是恶劣与体贴的矛盾糅合。闻哲想。   “屠休……”   闻哲被打断。   “其实你在渔船上的时候就隐约猜到了我的目的,”谢藤虽然并不吃惊,却执着于表达不满,“我给你留了那么多具有误导性的陷阱,你居然成功避过了绝大部分。你这种人真是无论面对什么情况,都只需要一丁点儿提示,就能推测出答案。聪明到这种程度,真的很让人憎恨……”   “放弃吧。”闻哲同样打断对方,“现在放弃还来得及……”   他再度被打断。   “你知道吗?”谢藤问。   还是那种自问自答的提问方式。闻哲想。   “我在岛上的时候,经常会思考同一个问题。可惜始终没有答案。”谢藤道,“直到我离开那里,去过了世界上许多地方,接触过许多不同的人,这才隐约得出了答案。”   “嗯?”闻哲发出单音。   “其实,我偶尔很想知道你会怎么回答。可我又不想听你说出与我相反的结论。直到碰巧从你口中听到了答案——在意大利的时候。”   闻哲没有打断对方。   “世界这个概念之所以会出现,是从商品互易开始。”谢藤突然转换了话题,强调道,“不是贸易,而是互易。   “这种单纯的供求关系,很快就成为了全球经济模式的核心载体,既让所有人都能从中获益,也让所有人都需要认同‘世界’这个概念,继而形成了一种有效的正向循环,推动世界不断改变。   “可是,一旦在循环中出现了想要跳出原本的基础运行框架的存在,就会导致循环的整体崩塌,继而需要重新建立一个全新的循环。”   闻哲了然:原来对方在说布雷顿森林体系。   “说明促使世界形成的虽然是互易,可让世界能续存下来的却是各自的文明,”谢藤道,“就像西方从陆权到海权的转变,其实跟制度或革新都只有次要关系,真正的主导条件是建立在奴隶和劳工备受压迫的殖民地种植园经济体系之上。”   闻哲知道对方在说三角贸易。   “可那些殖民帝国的新旧贵族与臣民往往会一语带过从世界各地区压榨过海量财富的事实,把自由贸易当做粉饰太平的借口。直到他们在土地归属权的划分上再也无法达成一致,殖民主义霸权的经济体系自然就崩溃了。”谢藤说,“战争始终只是政治的延续。”   闻哲颔首:第一和第二次世界大战就是老牌殖民帝国体系坍塌的结果。   “大英帝国为了维持最后的体面,在两次世界大战过后,主动让渡了世界的掌控权。”   新的格局从此出现。   “粮食、地缘、科技、环保等陆续成为被推至台面上,成为互相争夺的筹码。”   直到两大阵营里的其中一方在对抗中膨胀到自我侵蚀。   “继而自我毁灭。”   一方沦为了败者,冷战就此结束。   “但是,存留下来的另一方的经济体系,其实也早已埋下了地雷,注定了周期性的衰退。”   如同月球引力所导致的海洋潮汐。   “你知道吗?“   谢藤虽然在提问,可就像之前数次一样,他并不期待闻哲的答案,只是在阐述自己的观点。   “就像促成贸易的虽然是人类的贪念,文明却被孕育成了完全不同的另一种东西。”   因而只有持续进化的文明,才有资格延续下去。   “文明其实是人类的一种狂欢形态。”   人类必须以狂欢的方式才能找到自己的归属感。   “就像没有离开过父母独自生活的人就不会明白亲情。”   也像没有离开过祖国的人就无法知晓归属感从何而来。   “就像你说过的那样——”   民族性其实一直是人类文明中的核心所在,无论无知者如何曲解,只要放下成见去认真探寻,就会发现它在那里,且一直都在那里。   “只要它没有在进化的过程中切断与外界的交流,更没有沦落至极端的方向。”   它就是文明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你知道吗?“   谢藤引导出下一个话题。   “有的时候企业家、民族企业家、资本家和寡头看似差别甚大,其实仅有一纸之隔。”   由持有身份者的归属感来决定。闻哲想。   “由归属感决定。”谢藤说。   闻哲并不惊讶,谢藤弯起唇角,却不是笑容,只是一种习惯性的动作。   “你推进到哪一步了?”闻哲终于出声问。   “你自己看吧。”谢藤话的同时已经关掉了大部分屏幕上的画面,只留下三个并逐一放到正中间的屏幕上。   一个又一个主播轮流出现在那里,语速飞快的播报着相关新闻。   “继法国进入脱离欧盟程序后,德国、西班牙、奥地利等国陆续宣布脱欧。”   “意大利议会在经过激烈的十轮投票后终于达成一致,通过了应对经济危机的相关补充法案。”   “法国近日宣布将筹备并邀请欧洲各国首脑到巴黎参加会议,讨论是否退出NATO并另外组建一个欧洲军事联合组织。俄罗斯目前已经公开表示无论结果如何,都愿意与法国一同组建或促进该组织的组建。”   谢藤很快就将所有画面都切换为静音模式并将其排成列滑,扔至角落,完全不给闻哲开口的机会,又将新的画面送进后者的视野。   这次略微区别于方才,是将声音同时放出。   听觉接收到的信息量霎时让闻哲的大脑沦为暴风雨夜的孤舟,被咆哮的天空与凶恶的海浪同时攻击,好在数量不像开始那般多达数十个,只需适应片刻,就能分辨出词句。   “OPEC+秘书长宣布将石油重新与黄金挂钩,标准还在讨论中,随后将会公布。”   “英、日、法、德等为首的全球各大经济体开始疯狂抛售美债并大量购入黄金,更有数十个国家都在减持美债并加大黄金储备量。”   “以俄罗斯为首的黄金主产国,已经宣布将立刻暂停一切贵金属出口,其中包括黄金。”   “海合会为首的石油主产国宣布将对支持以黄金计价的国家实行石油限额上调,从十万桶到上亿桶不等。”   “上合组织所有成员国昨日达成一致,将拟定新的黄金与货币绑定体系并看展相关条款的商讨会议。相关人士表示:相关条款达成一致,或将成‘新布雷顿森林体系’。”   闻哲的大脑刚从听觉里接收的混乱声音里分析出有用的信息,谢藤又将画面的声音一同关闭,再度将它们扔至角落,用空出的中间区域展示出下一轮画面。   这次不是国际新闻且只有一块屏幕,闻哲不用再费力的分辨叠加的英文单词。   “因北美各地的汽油产区遭到袭击导致的能源供应短缺问题以及新布雷顿森林体系所导致的全球范围内出现的大规模减持美债及增持黄金储备的狂潮,使得以纳斯达克为首的股市呈现规模性大幅下跌;   “数万亿在数小时内蒸发,各州各大金融机构与国际买家同时加入减持国债行列,无疑加剧了下跌;   “目前大宗商品交易受影响最严重,原材料价格大幅上涨,导致了供应链成本激增的问题将伴随通胀率的连续飙升。截止新闻播出时,通胀比已高出上月达骇人的3个百分点;   “连日以来大量金融资产疯狂流至欧亚市场,华尔街相关人士口径一致的表示:这已经不是黑天鹅,而是灰犀牛事件,预示着新一轮严重经济大萧条已是无可避免;   “据相关统计部门发布的最新报告,多达上万家公司已申请破产清算,近千万人面临失业困境,商品价格大幅度的上涨也导致各州多达上千家大小商铺遭到洗劫……”   闻哲将视线定在那个充斥着破碎玻璃、被点燃的火焰、暴力的枪击以及警车闪烁的红蓝警灯的混乱画面上,许久都没有移开视线。   直到谢藤出声,闻哲才低头看向手机。   “你看。”谢藤说,“豺狗们的鼻子总是非常灵敏,它们肯定不会错过孤立北美的机会。”   闻哲没有说话。   “叫‘新布雷顿森林体系’可能不太适合了,”谢藤径自道,“‘那些人’之后应该会为这个崭新的体系选择一个更为恰当的新名字。”   闻哲微垂眼睫,将叹息藏进心底。   “怎么?”谢藤捕捉到闻哲表情的细微变化,“难道你以为我的计划进行得很不顺利,我抛出的诱饵也不足以吸引那些豺狗?”   闻哲摇了摇头,却没有说话。   “你反对我的计划?”谢藤说,“可我只能这样……毕竟建立任何新的货币体系,都需要毁掉已有的那一个。何况它本就摇摇欲坠了。之后就只需要花时间与新的体系进行磨合即可。”   就像任何文明都需要经过历史长河的洗礼,因为从来就没有什么一蹴而就。   “当人陷入思考迷宫的时候,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追溯源头,寻找弱点,再毫不留情地痛击。”谢藤一时分辨不出闻哲的想法,干脆继续自己未尽的话,“只是对于那些习惯杜撰或相信虚假历史与理论的人来说,弱点就跟失败一样突兀,是他们不愿面对的东西。”   “这些都是你趁着他们争夺遗产的时候,计划或者间接促成的?”闻哲终于出声问。   谢藤既不肯定也不否定,等同于沉默。   “你肯定对老套的毁灭世界没有任何兴趣,而混乱对你没有任何利益可图,也不需要一个属于你的国家,因为你早已经拥有远超过一般小国的财富和人脉。”闻哲问,“那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我没有。”谢藤矢口否定,“北美是小怀特,欧洲是教授,中东是阿秋。”   “可那些人都是你的朋友,是你团队里的一员,”闻哲道,“不是吗?”   “我只是在实践当初的承诺。”谢藤继续否定。   “你承诺了什么?”闻哲追问。   “很多。每个人都不一样。”谢藤如同在进行某种徒劳的辩解,显得语无伦次,“人不同,期望就不同。我答应只要他们愿意帮我,就无论如何都会帮他们实现心底最迫切的、真正的那个愿望——唯一的愿望。”   如同恶魔与人类签订契约。   “我只是为他们铺路,”他说,“具体如何,用什么手段去实施,都由他们自己决定。”   “你成功从国际社会体系里孤立了整个北美,”闻哲问,“然后呢?”   对方沉默。   “你根本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闻哲说,“就像你没有给自己留过任何后路,也没有规划过以后的生活,否则你就不会随时都表现得像是在用自己生命的最后一秒在进行狂欢。”   谢藤的“同伴”或“盟友”严格来说都是一群被社会边缘化的人。   他们不知道自己的人生为什么会如此,但他们的人生已成定局。   时代从来不会对谁仁慈,出身也从来不是容易挣脱的束缚,因而现实才会被定性为:残酷;因而无论是谁都渴望像是那片海:表面波澜不惊,实则暗藏无穷威势,能轻而易举地毁掉任何胆敢在自己头上造次的人。   就连闻哲自己也一样。   所以他喜欢海。   可谢藤不是。   他会利用手中的一切资源,化身为暴风雨夜狂暴的海,让仇恨淹没任何胆敢在自己面前造次的人。   因而其所展现在人前的部分,永远都是从别人那里窃取的表象,跟屠休内在的形态毫无关系。   因为他本身就是那片海。   “小怀特要用什么办法在一片混乱的北美力往狂澜?”闻哲变更了提问方式,“新的法案?还是其他应急手段?”   “他已经向国会递交了‘以工代赈’的议案。”既然已经被对方猜到,谢藤自然没必要再隐瞒,“只是白房子都被烧了,国会早就乱成一团,正常的途径肯定已经行不通了,只能先走州自治的途径。他或许会先在其所在州构建出一套孤岛经济体系,等做出成效后,再邀请临近的其他州加入。”   就像又一个“孤星州”,闻哲想,也是最佳的继续增加内部矛盾与冲突的手段。   “既然一切都进行的都非常顺利,”闻哲不解,干脆问,“为什么你还去了苏黎世,而且还要我给你陪葬?”   “是意外。”谢藤难得叹息。   又是“意外”?闻哲皱眉。   “什么意外?”他问。   “那些被白房子控制的媒体长期洗脑的人,早已经丧失了最基本的独立思考能力,根本就没有拌饭分辨对错。”   即便谢藤拥有作为“大脑”的才智,也不可能将“所有人的想法”都计算在内。闻哲想:尤其是不会考虑那些“不会有所瓜葛的一般人”。   “小怀特的议案一经传出,就被一部分极端份子所掌控的媒体痛批做‘小罗斯福式的虚伪改革’。有一些……不,是有很多人,都被他们的新闻报道煽动,带着武器涌向了小怀特的线下演讲现场。”   闻哲一怔。   “他遭到数名暴徒的堵截与袭击。其中一名暴徒突破了他的安保,用一把AR-15对他进行连续射击。”谢藤说,“枪击发生在四天前。小怀特虽然平安无事,阿秋却中了三枪。其中一颗子弹击穿了她的股动脉,在送往医院途中就已经因为失血而休克,没有能抢救回来。”   闻哲瞳孔微缩。   “为了给给阿秋复仇,阿秋的人不止不想再继续保护小怀特,还打算集中力量解决掉那些极端分子——包括他们认为间接害死阿秋的小怀特。”谢藤叹道,“那些人一直属于我的‘编外人员‘,除了阿秋,就只愿意听我的命令。我只好尽快赶过来,安抚他们并接手了阿秋负责的一切,可……”   “可是这个‘意外’却导致随后的计划都执行得不再像开始那么顺利,”闻哲语气笃定,“因为你亲自经营中东的人脉不过才几个月,远不如深耕十多年的阿秋。尤其是信任这种东西,毁掉只需要一刹那,构建却需要耗费数十倍的时间。”   恰如他母亲踮起脚亲吻其额头时带有祝福性质的七次亲吻——那显然不是伪装出来的情感,只是在他们做出上岛的决定之时——无论那是谁做出的选择,他们之间的联系就已经被斩断——虽然可以再度构建,却需要耗费更为漫长的时间,而他们突然逝去的生命显然扼杀了这种可能。   “是的。”谢藤承认,“我的确损失了一些人。”   “而后,许多事情的发展都因为意外而出现了不必要的偏离,”闻哲说,“即便你想方设法地补救,却无法面面俱到。”   谢藤沉默。   闻哲得出结论:“你的计划已经因为意外而失控了。”   “你……似乎并不同情我?”谢藤不确定道,“也没有幸灾乐祸?”   闻哲颔首:“毕竟你早已经舍弃那些廉价的道德感,我自然也没有必要用这种方式来嘲笑你。”   谢藤了然:“所以你也舍弃了那些无用的同情心。”   这次轮到闻哲沉默了。   “你知道吗?”谢藤继续道,“其实从来都不止是一两个人对我虎视眈眈,而是有很多人、很多双眼睛都在盯着我。我的父母也是。他们自以为隐藏得很好,我却早就注意到他们了。”   因为他并非等待瓜分的鱼肉,也因为他要动的不是他们的“蛋糕”,而是把“厨师”和“食材”都彻底换掉,让他们再也无法“享用蛋糕”。   “虽然迟了,但他们终归察觉到了我的企图,自然会用尽一切手段来阻止我。”   构成对方的重重自相矛盾恰恰佐证了其兼容并包式的思维模式,闻哲想,能让对方成为了西方社会里寡头垄断资本的绝对威胁。因为他不仅会以“授人以渔”的方式分享财富,还会促成别人去分享。   其他人却正好相反。   ——当屠休只是池塘里的一尾“观赏鱼”的时候,根本不会有人注意他,更不可能攻击他,只会把他当成沦为老寡头玩物的可怜小男孩。   漂亮且无害。   而当有人发现他离开了水还能生存,就会立刻警惕起来,想方设法地除掉这个威胁。   “放弃吧。”闻哲劝,“现在放弃还来得……”   “那么死了人呢?”谢藤打断,“我不该为他们复仇吗?”   “概率问题。”闻哲毫不委婉地说,“你养了足够多的狗,你拥有了足够多的忠诚,其中自然就会出现一两条疯狗;你拥有足够多的财富和权利,成了一个别人眼中不可撼动的庞然大物,却没有沦为自私自利的寡头们的一份子,他们自然就会想方设法地除掉你。”   所以无论车祸、空难还是袭击他的炸弹,都是除掉他身边之人的铺垫,为的是煽动人心并从他忠诚的手下里人为制造出有异心者的叛徒。   一个叛徒不足以致命,一群叛徒对他而言也只是需要花些时间去处理罢了。   但是,当很多群人同时因为忌惮他继续向上、彻底成为真正的上位者,自然会联合起来,想方设法地针对他,直到把他的一切都从世界上根除掉。   这就是“意外现象”的可怕之处,也是唯一能摧毁“精神重建”、再度激活“自毁现象”的“东西”。   恰如水滴能通过日积月累的方式击穿巨石。   “文明的差异是一种无法否认的事实。如果一方不认同另一方,就会被无法调和的矛盾所束缚。”闻哲说,“一切都只是意外的叠加。即便不是意外,也与你无关。别把自己的选择归咎于别人,也别把他人的死亡归咎于自己。只攻击针对你的那些敌人才叫做复仇,牵连无辜者的行为都不是复仇,只是徒劳无功的迁怒。”   谢藤抿住了自己的嘴唇。如同在忍耐疼痛。   “屠休?”闻哲立刻注意到了,当即打住话锋,问:“怎么了?脑袋又疼了?”   “这就是你所谓的公平吗?”谢藤问。   闻哲一愣。   “可是在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公平可言。”谢藤说,“尤其是那些奉行慷慨与善良的好人们,即便为了别人奉献出自己的一生也只是让生活在最底层的人少死一些而已——真正善良的人应该拥有更多,但是在这个社会里,如果拥有太多财富,善良反而会给他们带来灾难。于是财富终归会落入那些残渣手中,对整个世界来说本身就是一种不公平。”   “如果穷人更穷,富人就越富。”闻哲记得对方说过类似的话。   “不负责任的当权者的确应当被惩罚。”谢藤道。   “的确。可你不是法官。还有许多普通人被牵连在内。他们是无辜的。”闻哲先否定再肯定,“我不在乎你要如何对付那些高高在上的金融寡头,也不在乎那些关在地下室的叛徒和败类,更不在乎你想用多残酷的手段解决掉你的敌人,但我想保护那些普通人,明白吗?”   “因为你也是普通人?”   “是的。”   “骗子!”   谢藤大声否定,闻哲一愣。   “你说想看我的所有本性,反而被我看透了本性——暴戾的,喜欢践踏、摧毁并掌控一切的本性。”谢藤质问,“这算什么普通人?哪里有你这样的普通人?更不用说是你身上那些始终不愿意透露的秘密。哪怕完全被快感支配了理智,你依旧没有松口的迹象。”   “我的确只是个普通人。”闻哲没有被对方激怒,依旧平静道,“之所以在你眼中显得有些特别,不过是因为我刻意营造出了一种神秘感,等你了解了真相,就会彻底失去兴趣。”   “又是这个谎言,”谢藤愈发不悦,“真是毫无创意可言。”   “普通人在自认为自己是特别的瞬间,就已经沦为了普通人里最可悲的那一类。”闻哲却说,“我只是在阐述事实,你没必要把它理解成谎言。”   “是吗?”谢藤反道,“我更倾向于另一种可能:不是你不想告诉我,而是没有必要让我知道。”   闻哲已经不知道第几度沉默了,顽固的幻觉却和谢藤的声音结伴出现在他面前——   “兰花就应该放在温室里,日夜不离的精心栽培,不是吗?”   对方握住他的手腕,把他带入怀中,另一只手圈住了腰,在四目相接时赠予了疏离的笑容,指尖在每一寸皮肤上留下战栗,不断在他嘴唇上留下粘滞地吻……   屏幕上弹出“电量仅剩10%”的提示框与声音击碎了闻哲的幻觉,让他重回现实。   “我腻了。”谢藤说。   作者有话说:   (被殴打后被迫来)给还没有学世界史的小可爱们的注释(闭嘴)   1.美刀锚定石油美刀霸权体系正式成形的标志   2.以工代赈是小罗斯福在一战后阿美莉卡大萧条时期中提出的核心新政之一,当时就被痛批“是在效仿苏联,是资本主义和自由经济的叛徒”——以我们的视角来看其实可以哈哈一笑   3.孤星州德州 第242章 调查类别:意外现象(2)   没时间了。   闻哲关掉手机屏幕上弹出“电量仅剩10%”的提示框,看向前方的屏幕,却在看清刹那就愣住了。   不知何时,屏幕上的新闻已经被谢藤更换成安保摄像头捕捉到的监控画面。   糟糕摄像头的角度,称不上是高帧率的画面,也没有文艺爱情片那样的面部特写与虚化深景,只有被人工智能所掌控的机械运镜与定向追踪。   从泳池到地板,再从厨房到走廊,甚至就连浴室和床都没有避讳……所有彼此纠缠或互相折磨的地方都被从不同的角度进行了记录,陆续呈现在闻哲周围的各块屏幕上。   画面里的闻哲以介于深情与冷漠之间的特殊方式,在肢体语言里展现出非刻意的诱惑。   若有旁人在场目睹,肯定会以为这是为了勒索或羞辱他才专门合成出来的、源自谢藤脑海中的恶劣想象,可作为当事人的闻哲却知道这里发生过的事实如何,更不用说藉由循环播放而从谢藤言行里呈现出来的独占欲,眨眼就让那些新闻沦为了角落里最无聊的点缀。   原来方才并非是自己的幻觉。闻哲恍然地想。或者说此前和刚开始的确是他的幻觉,此时此刻却已是无法否认的部分——造物主级的“传染源”就是如此,会从最近的人感染,加上源于“仇恨者”的“异化”以及完全无法重复的“不定向传染源”,最终让那些缱绻的幻觉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所有的画面最终更换为同一个,反复呈现出谢藤离开公寓前的那一刻,让闻哲从旁观者的视角不断清晰审视着赤裸的自己被对方拉入怀里的瞬间。   既无力又忐忑。   尤其是抓住对方衣领,不愿意放对方离开的模样,就连闻哲自己都觉得陌生。   ——原来对方展露独占欲的时候,自己也在宣告着所有权。   是撩拨,也是引诱。   相比爱情,更像憎恨。   ——两头野兽并非在彼此救赎,而是在互相侵占对方的领地。   “我腻了。”谢藤突然出声,屏幕则从外围逐渐熄灭。   “什么?”闻哲垂目看向手机。   这是他第二次从对方口中听见这句话。   直白且不留余地。   显然只针对闻哲。   “我原本很舍不得离开你。尤其是你的身体。”   谢藤转头看向旁侧,享受着烈风刮擦过皮肤、拉拽着自己短发的力道。   “我原本想再抱你一次。”   他再度露出了挂在脖子上的本属于闻哲的吊坠,仿照着对方的动作,单手把玩着蓝宝石。   “现在看来已经没有必要了。”   闻哲抿了一下嘴唇,似乎忍耐了一些无法言说的情绪,问:“屏幕上那些画面和这些厚颜无耻的宣言,都是你用来转移我注意力的手段?”如同气急败坏后却找不到发泄途径。   “不。我已经没有必要继续转移你的注意力了。”谢藤恢复了漫不经心的口吻,“我会继续这个游戏,无论过程如何,都要迎接结局……”   “这不是游戏。”闻哲打断的同时避开了对方所有的质问。   “可我已经腻了!”谢藤语气再变,“你听不见吗?我腻了!你已经不能让我惊喜……”   “我知道导致你计划出现意外状况的真正原因。”闻哲打断对方的同时抛出让其惊愕的宣言。   谢藤整个僵住。   “既然你希望我拆穿你,那么我就满足你的要求。”闻哲瞬间就摒除了屏幕上那些暧昧的声音与画面的干扰,就连声音都异常平静,“你之所以会在离开一周后才让栗野来送密码纸,不止是出于谨慎,也不单纯是忌惮我可能会通过逆追踪手段找到你此刻的所在位置,还因为你只能如此。”   谢藤透过手机镜头死盯着闻哲。   “你当时或者更早的时候,就已经发现自己也被监控了,所以你在人前会弱化自己待人接物的本事,再故意留下一些不利于自己赢得人心的瑕疵,甚至不惜放大自己某些疯狂的行为,就为了不被藏在暗处的另一名监视者怀疑。你之所以只移交这栋公寓的其中一部分中控权限给我,是因为你必须用之后一个星期的时间来让对方相信我的确只是一件供你泄欲的玩具,是你突发奇想饲养的一只随时可以舍弃的宠物。”   而且是即将被瓦砾掩埋的“陪葬品”。   “只要能让对方相信我对你没有任何的特殊意义,自然就没有必要继续花时间来监视我;只要能让对方相信你的实力不过如此,就能让对方彻底对你放松警惕。”   谢藤连眼睛都忘记眨。   “你真正赢得了对方信任的同时,也得到了对方移交的公寓或其他的所有权限,随即改写了后门程序,杜绝了对方再度访问任何设备的可能,这才通过栗野将重置后的新密码交给了我。”   谢藤张开嘴似乎说点什么,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就被闻哲打断。   “证据一:是你给我的那张密码纸。它无法解开我四肢上这些电击环,地下室的囚牢和正门的权限也是同样。因为这部分设备控制的权限还在你手里,也必须留在你手里。因为如果你当时就选择完全移交给我,肯定会被对方怀疑。”   谢藤重新阖上嘴。   “证据二:你做事一贯都有明确的目的,不可能单纯会为了逼我收下一瓶淡香水就那么大费周章,完全可以再次亲手送给我。反正以我当时对你无底线的纵容,只要你缠着我,再随便说几句软化话,我肯定就会收下。”   否则在谢藤对自己为所欲为的时候,他不可能完全不反击。   “这样即便我再度离开,你也随时都能来找我。”   可“迷宫”里的淡香水从一开始就只是“附赠品”,而并非谢藤真正的目的。   “同理,你之所以刻意强调我不愿意收下你送的淡香水,既是在转移监视你的‘那个人’的注意,也是想提醒我真正的目的另有其他。”   闻哲从口袋里摸出那只拇指大小的蓝色鎏金边玻璃瓶,冲手机镜头来回摇晃。   “你真正想给我的‘礼物’不是这个,而是‘囚牢’里的叛徒和败类。”   “你已经去过地下室了。”谢藤语气笃定地弯起唇角。   “我晚了一步,”闻哲遗憾地摇头,“我没能替你释放他们。”   谢藤深呼吸后才出声:“我知道。”   “依照这栋公寓的功能来看,你离开前肯定设置了定时自动投放水和食物,”闻哲说,“除了那些杀人犯。你原本并不想让其他的人死。”   谢藤缓慢地颔首。   “虽然那地方已经被酸性溶液冲刷过,但是腐尸的味道依旧非常重,所以他们至少也是四天前死的,这样才有可能腐烂。而后‘那个人’为了不留下证据,才会释放那些酸性溶液,毁掉尸体。”闻哲继续道,“那个监视你的人不止越过了你,终止了你设置的自动投放功能,还使用了‘囚牢’里其他功能——那些你不想使用的功能。”   还有其他很多种可能性,但这是最有可能的一种。   “无论你当时的决定如何,都会是这样的结果。因为‘那个人’在故意给你塑造一些把柄,以便彻底掌控你。”   如果谢藤想解决掉那些叛徒和残渣,根本不用把人带回去关在地下室,更不用刻意带闻哲去看他们。   哪怕是用“游戏”做伪装。   ——屠休始终遵守着医生为他划定的底线,至今没有越过。   而另一个人却在想方设法地逼他越过。   “地下室里的人是你离开三天后才被解决的。”   时间恰好与阿秋的死相重合。   “这里根本就不是你的公寓。”闻哲笃定,“即便不是他准备的,也是与他相关的人。例如他家里的人很可能就有这种恶心的癖好。”   “你似乎已经猜到‘那个人’是谁了。”谢藤了然。   “是怀特家的。”闻哲笃定道。   “的确是小怀特借给我的。”谢藤没有否认。   “那么阿秋的死也……”   即便闻哲说到途中就已及时打住,谢藤依旧知道他要说什么。   “彻底删除小怀特留下的程序后门比我想象中要难。”既然已经被对方拆穿,谢藤自然没有必要隐瞒,“我试图反击,而他却抓住了阿秋的疏忽并成功留下了我的把柄。”   当谢藤从监控里看到“囚牢”出事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我的计划某种意义上的确成功了。”   复仇的部分。   “可我同时也失败了。”   他为大家准备的可以全身而退的“后路”自然也消失了。   “一切从来就不是无条件的,”他说,“免费的东西总是最为昂贵。”   闻哲默然,亦是默认。   “当他发现我真正的目的从来不是‘微不足道的复仇’,而是要彻底重构当今世界通行的整个金融体系,他自然就不再是我的盟友了,”谢藤道,“他最先着手解决的是我放在他身边的阿秋。”   “那毕竟是他的国家。”闻哲叹息,“即便已经从内部腐烂到让他憎恨,他依旧会选择维护。尤其当他有可能登上高位,成为那个国家的掌权者的时候,他就不再是腐朽帝国的臣民,而是腐朽帝国的拥有者。身份的转变足以改变一个人的本性,更不用说是舍弃初衷了。”   “他相当有天赋,”谢藤没有否认,“那种毫无破绽的借刀杀人手段,一开始就连我都没有发现任何疑点,更不可能怀疑他。”   “可即便你已经发现是他做的手脚,依旧与他继续保持着合作关系,”闻哲不解,“为什么?”   “几个月前,我刚临时改变了计划的时候,处境一度非常被动,尤其被从瓦砾下救出来之后,我的情况相当糟糕。”谢藤直言,“当时如果没有他的帮助,我肯定无法解决那些老头,反而会被解决掉。这其中包括了他的家人。”   尽管那些人在谢藤眼中不过是些白垃圾。   “等他意识到我发现是他解决掉阿秋以后,竟然主动来找我摊牌,表示想要继续合作。”   这才是他阻止阿秋的手下去找小怀特复仇的真正理由。   “他表示不会再对我这边的其他人下手,但我必须同意帮他的国家在重构出来的崭新金融体系里找到一席之地,无论如何也不能将其排除在外。”谢藤说,“我当然不会背叛自己的初衷,可医生和其他人还在外面继续他们的复仇,不能因为这个意外而再度改变计划,那只会让他们的复仇失败,而他们却还意识不到自己已经因为我而沦为了小怀特的人质……在利益面前我不得不做出取舍,暂时假装接纳小怀特的合作提议,之后再想其他的办法——例如我可以选择死……”   “利益?取舍?死亡?”闻哲终于打断了对方,“我看不出来你获得了什么利益,即便取舍也不该把自己的生死都纳入其中。”   谢藤沉默了。   “你肯定已经发现,当小怀特意识到他无法完全掌控你的时候,就开始用各种手段来放大你疯狂且极端的另一面,”闻哲毫不留情,“否则你不可能在明知道自己恐惧高空坠落的死亡方式的情况依旧跑到一栋没有完工的、拥有高概率坠楼风险的在建建筑的顶层去。”   “我知道。”   只是知道得太晚了。   “阿秋死后,你留在他身边的底牌就消失了,你必须面对失败的现实。”   “我知道。”   “你如果没有阻止阿秋的手下去复仇,至少还有一次机会。”   “我知道。”   “是你亲手帮他成长为你唯一无法撼动的敌人。”   “我知道。”   “他已经走上台前,你则沦落至幕后。”   “我知道。”   “他潜意识里就是想把你塑造成依附于他的人,让你只能苟且在黑暗中任其玩弄。”   “我知道……”   “现在你除了跟他合作,已经无路可走。”   “我……”   “你知道。”闻哲打断,“你更清楚意外就是如此可怕,永远都能超出你的所有计划。”   谢藤沉默不语,闻哲无声地叹息。   “屠休,”他说,“你从来都不是那种遭遇失败就会被彻底击倒的人,反而会用尽手段去反抗。”   可是,面对相似原生家庭与心态的同伴变成又一个拥有强力手段的叛徒的事实,权衡是否还有反击的可能却是最糟糕的选择,冲动的出手反而能一劳永逸的解决问题。   随着谢藤彻底沉默下去,所有的屏幕也被他直接按下静音,只剩下重复播放的犹如默片般的暧昧画面,因而更突出对方沉默时的死寂与环境里过于凌烈的风声。   “你拆穿我的方式真是直白且残忍。”谢藤冲对方弯起唇角。   “既然你并没有跟小怀特撕破脸,完全可以带着医生他们去一个不知名地方或国家,隐姓埋名的生活——就像你保护医生的女儿那样,”闻哲却道,“你肯定能为大家弄一些新的身份,保护他们,帮助他们,让他们融入普通人的生活。你们一起可以生活得很好,重新积存更为强大的实力,其他事情以后再想。”   谢藤没有说话。   “现在住手还来得及。”闻哲劝道,“既可以摆脱小怀特,也可以拯救所有的‘人质’,过于贪心地执着于利弊只会……”   “不。”谢藤果断摇头。   一下,两下。   他在闻哲出声前突然停止摇头。   “四个月前或许还有可能,”他说,“现在却已经来不及了。”   谢藤的语调中浮现出一种闻哲陌生的泰然,也可能是绝望。   “经济危机在全世界范围已经造成出大量倒闭的企业以及海量的失业者。”   金融市场从来都只购买预期,却会竭尽所能地对冲掉风险。   “非实体金融体系的崩溃将促生呈指数级增长的失业者人数,最后恐怕就连统计机构都无暇记录数字,只能忙于解决街头的抗议游行。”   无法生活下去的普通人会陷入最可悲同时也是最可怕的绝望中。   “死亡是扼杀绝望的唯一手段。”   谢藤说到这里便切换了屏幕上所有的画面,却没有打开声音。   繁多的信息立刻占满了闻哲的视野,但剔除了声音的干扰让他能更快地过滤出有效信息,随即注意到所有的屏幕角落里都出现了不同的时区精确到秒的时间,代表它们的确是直播画面。   接着他又发现虽然一些画面是从地面上对准高空的仰角,一些是在直升机上向下,但最多的还是用手机支架的固定机位进行的自拍直播。   这些来自全世界各地的、以不同的设备和镜头进行直播的画面,除开右上角的时间还有另一个共通点:镜头里的人的行为都与“自毁”有关。   随着第一个人从摩天大楼顶上跃下,而后是第二、第三……闻哲不忍猝看地闭上了眼睛。   “造物主”已经彻底成型,“不定向传染源”也已经彻底转变为“定向传染源”。而一旦传染源可以定向,即是:真正的传染源,那么藉由传染源所引发的“现象”就已经无法阻止,闻哲的补救计划等同于被“意外现象”的叠加彻底导向了失败的悲剧,注定了绝望与混乱将充斥世界的每一个角落,让无以计数的人崩溃,沦为“现象”的一部分……   “我已经赢了。”   谢藤的声音促使闻哲重新睁开眼。   “你已经亲口承认我赢了,”他说,“你肯定早就知道我最想问的是什么,可你就是不愿意回答。为什么?”   闻哲的确知道,也知道“这种交换”能让谢藤让步,更有可能阻止对方。   可他依旧不能作答。   并非不愿,而是不能。   “我们没有必要分出胜负。”闻哲说。   否则只会互相毁灭。闻哲想。   “都这种时候了,”谢藤不解,“你还觉得那些故作出来的伪装能对我起效吗?”   “屠休……”闻哲试图阐述一个恰当的谎言。   “算了。”谢藤打断,“无论你再编造什么谎言,对我来说都已经无所谓了。”   又是这种自相矛盾的回答方式。闻哲想:明明厌恶被欺骗,却还要故作不在乎。   可是对方还活着,自己依旧有机会阻止“最糟糕的结果”。   “屠休,”闻哲再唤,“只要……”   “你知道吗?”   谢藤又用那种奇怪且不需要回答的提问方式打断了对方。   “当我从监控画面里看见你把白猪的脑袋按进马桶的那一刻,我兴奋得浑身发抖。”   闻哲没料到对方竟然能弄到监狱里的监控视频。   “我看了很多遍。可无论我看多少遍,都会无比兴奋。不止让我觉得畅快,还让我觉得你很诱人。”谢藤坦白道,“尤其是他们看你的眼神,从不屑与鄙夷到恐惧和敬畏的那种变化过程,让我意识到你口中的公平并非是不切实际的妄想,而是永远保有反击实力却从来不对弱者下手的绝对自信。”   “屠……”   “你知道吗?”   闻哲尝试打断,谢藤却提高了音量,再度夺走了对谈的主导权。   “我骗了你,也骗了大家。”他说,“我其实根本就不在乎过去,也不想知道如何回到过去。”   闻哲怔住。   “但我好奇未来。”谢藤说,“我想知道自己的未来。”   他说:“你肯定知道我的未来。”   他短暂停顿后修正。   “之前的我的确如此坚信。”   接着他再度停顿,重新修正。   “但是,某一天我突然就意识到,你其实也不知道我的未来。”   闻哲难掩惊讶。   “吃惊吗?”谢藤笑了,“看来我隐藏得不错。”   闻哲张了张嘴,似乎想问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就是你阻止我提及自杀的时候。”谢藤说。   “……不可能。”闻哲不自觉出声。因为那时他们刚相识不超过48小时,他不可能露出那么明显的破绽。   “可能的。”谢藤却道,“因为还有许多你没来得及注意的细节。”   “什么?”闻哲不自觉出声。   “你对过去只字不提,”谢藤说,“尤其是属于你的过去。”   闻哲突然明白对方在指什么,却被惊讶扼住了喉咙,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   “如果你真的能往来于过去,为什么无法改变自己的过去,以至于让你的过去糟糕到不愿意想起,更不用说提及。”   闻哲说不出话。   “几次试探过后,我终于从你口中获得了一些证明,继而得出了另一个更为合理的结论。”谢藤说,“过去要么无法改变,要么不能改变。”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不眨地紧盯着屏幕,没有错过闻哲眼底一闪而逝的变化。   “看你的反应,肯定是第一种。”谢藤了然,“那么如果我现在就从这里跳下去,肯定就会迎来真正且彻底的死亡。就连你都无法阻止。” 第243章 调查类别:意外现象(3)   智慧是最为致命的武器,眼界却能人为制造出恐惧。这两样恰好都是谢藤的优势。   精神世界的平衡一旦遭到破坏,就会被任何不起眼的小意外彻底击溃。   听到对方坦然地道出绝然的宣言时,就算闻哲表面依旧能保持平静,脊背却也难免发凉。   谢藤的语气虽然像是在开玩笑,可闻哲知道对方有多认真,仿佛透过手机从地球的另一端传来,在闻哲周围扩散。   如同永不消亡的病原体。   从自毁的执着里拴住谢藤求生欲的只有复仇,一旦闻哲想将对方从仇恨中解救出来,就必须面对比之更甚的绝望状态。   这个无法感知痛苦的人,始终在想方设法地进行自我折磨,就连闻哲都无法为其找到除开死亡之外的解脱办法。   以自相矛盾为开端,却以循环为结束。   又一种死循环,让人只想用死亡来解脱……   ——不!   “……屠休。”   闻哲命令自己剔除“造物主”对自己的影响,艰难地找回了声音并尽可能地稳住了声调。   “活着好吗?”他一字一顿地问。   “为什么?”谢藤一脸无辜地看着对方,仿若死亡在他眼中才是理所当然的选择,“你在忌惮什么,还是单纯在为我担忧?”   “我希望你活着,”闻哲表面平静,心下却在暗骂,“这个理由真的不够么?”   “真动听,”谢藤言行相反,完全不为所动道,“我发现,你的谎言总是特别动听。”   “屠休,”既然极具诱骗性质的惑人话语已经失去作用,闻哲只能选择最真诚的答案,“不管你做了什么,不管你执着的游戏是输是赢,不管你是否还愿意活下去,我都希望你能活着。”   “……是么?”谢藤呢喃般反问,却不期待回答,只是弯起了嘴角道,“被你拆穿的感觉真是一种无可代替的享受。这让我很想吻你,或者被你吻。”   “可以。”闻哲不知不觉加快了语速,“怎么都可以。但你得活着。答应我。好吗?”   谢藤突然安静下来,仿佛根本没有听见闻哲声音,手指则不自觉把玩了挂在自己脖子上的蓝宝石。   “屠休……”闻哲再度皱眉,停顿,“你的回答?”   “对你来说,”谢藤答非所问,“我是不是已经彻底区别于其他人,变得非常特别了?”   这次轮到闻哲沉默了。   但他沉默的时间极为短暂,很快再度出声,问:“你难过吗?”   突然跳出的问题让谢藤一怔,回神后神色骤变,不再盯着闻哲,而是茫然地望向它处。   “屠休,你还好吗?”闻哲当然已经察觉到其中的古怪,“回答我!”   “难过!?我怎么可能会难过?你忘了我根本没有感觉!?”谢藤终于出声,却是夸张的怪叫,“你凭什么总是命令我回答你的问题,你却一直以沉默的方式来忽略我的提问?”   “你有。”闻哲只反驳了对方前半部分的话语,继续忽略了后半部分。   “我没有!”谢藤否认,“我只是……”   “狡辩永远也不可能抹去任何事实。”闻哲笃定,“你始终遵守着自己所认定的特殊规则——这是你无法杀掉伦理的真正理由,也是你能跟家里人和平相处的原因,更是你没有解决掉那些叛徒的底线所在,而不是什么‘需要参照物’……从你记事开始至今如此漫长的时间里,你早就构建了属于自己的人格,已经能不依靠参照物去自主思考了。”   海洋有各种各样的形态,暴虐不过其中之一,更多时候都会在阳光下闪烁出灿烂的美。   “就像你在权衡利弊的时候就会谨慎出手,可你同时也会不惜付出一切代价去实现目的。”   闻哲不再把主导权拱手让给对方。   “按道理,当你无利可图之时,应该会摧毁一切,可你却没有这么做,反而拟定了一种属于自己的规则——只要别人不妄图去掌控你,你就不会攻击他们。”   就像对方口中的天使与恶魔。   “你只是欠缺那些正常的情感观,才会不自觉的寄生在别人身上……”   “那不是正好吗?”谢藤终于打断对方,“我不知道什么是情感,你根本就不会爱人,但我们会不断侵占对方的领地,再用相互折磨的方式驯化彼此——我们太配了,只要我们一起死,就不会再有人成为下一位‘受害者’。”   闻哲脸色骤沉。   “你脸色变了,”谢藤敏锐道,“完美主义偏执狂唯一的弱点果然就是自身的不完美。”   闻哲眨眼恢复如初,平静地盯着对方。   “可你依旧是完美的,在一切面前都是。”谢藤说,“除了我。”   熟悉的话语让闻哲怔住,谢藤却将所有关于前者的猜测皆由语言道尽。   “你为什么只能假装在爱别人?   “难道你真正爱的不是爱情本身,而是完美的爱情?   “可根本就没有完美的爱情。无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所以你始终孤独。   “对你而言,我不止是瑕疵,更是最完美的瑕疵。这本身就与你的原则相冲突了。   “我们虽然相似,却在根源上截然相反。   “你是绝对稳定的存在,我则是随时都在变化的存在……”   冗长的控诉也可能是疑问骤停在此处,最终竟是由谢藤再度将话锋导回到了正题。   “是啊……”谢藤径自颔首,声音讷讷,“我得活着。就像你说的那样活着。哪怕我注定会失败,依旧必须活着……”   对方的言行让闻哲忐忑不已,谢藤却突然笑出声来。   “我明白了。”他说。   不像是回答,而是感叹。   “我全都明白了。”   对方恍然大悟的模样让闻哲愈发忐忑。   “我已经弄清楚你既想用尽一切办法阻止却又无力阻止我的原因,也明白了你总是挂在嘴边的‘普通人’究竟是什么意思,甚至包括你一直劝我放弃的真正理由。”   谢藤的话语突兀地断在此处,却在闻哲开口前抢白。   “原来我之前的猜测既是对的,也是错的——这才是你自信不会被任何人识破的根源所在。”   对方自相矛盾的话语让闻哲彻底哑了。   “你手里并没有我本人的资料,或者说几乎没有我的资料。尤其是你刚接近我的时候,对我近乎一无所知。   “但你认识小怀特和那些白垃圾老头,包括那些从不在媒体上露面的金融寡头,却不认识教授那样隐藏在幕后的说客。否则我提到他们的时候,你就应该表现得像我提到教授时一样,一视同仁地询问‘他是谁,他是做什么的’,而不是理所当然的与我谈及他们或其他势力的行事风格,再冷静的帮我分析局势,劝我行动必须要谨慎。   “可你又会目不转睛地盯着平板上弹出的任何一条新闻,好像要把任何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政客的小癖好都纳入自己的记忆库,以便你完全掌控一切。   “既然你是一个对什么都必须了如指掌的完美主义者,那么就不该对我一无所知。”   不知不觉间,闻哲已经眉头紧锁,显然没有料到谢藤能揣度到这种成度。   “还有,你离开时对我说什么‘可以改变这个世界’,其实也是一种介于发自肺腑的实话和用来哄骗我的谎言之间的、真假参半的东西。   “当然,如果想要这些成立,必须附加一个假设为前提条件:你的确来自未来。”   这个假设让他找到了闻哲的破绽。   真正的破绽。   “可你似乎又不是。   “否则建立在此假设之上的我,应当是改变了世界的我,你不可能不认识我。”   “那么,结论只有一个——”   谢藤说。   “你不认识我。”   肯定句。   “但你又因为某种特殊理由知晓我的存在,就像你知道我无论做什么都一定会失败一样……不,也不对。”   他再度从自相矛盾的否定中抓住了合理的部分。   “你肯定不是‘真的’知晓我的未来,否则你就没必要费尽心思接近我,更没必要宣称你只相信‘亲眼所见,亲身所感’,完全可以凭借对‘过去’或者说是对‘历史’的研究,分析出有关于我的一切,再根据我每个时间段会做出的决定,出手干扰事件的进程,或者干脆直接出手杀了我……可你并没有这么做。并非是你不想,而是你做不到。”   谢藤如同呓语般喋喋不休。   “就像你虽然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事,却不知道那些事是否与我有关,否则你听到我要‘重置规则’的时候肯定会忙于惊讶,而不是急于宣称‘必须保护无辜的普通人’。”   既是知晓,亦不知晓。   “你虽然知道我一定会失败,却不知道我的具体计划,也不知道我是如何失败的,否则你也没有必要反复试探我真正的目的,也不用探知与我有关的任何事。”   既非做不到,亦非能做到。   “说明你只知晓一些固定的模式。”   犹如一些可以带入计算中使用的数学公式般的既定规律。   “就像你认定虚无主义者都是没勇气面对现实的残渣,就像你说时空从不驳论,历史肯定也是如此,所以你对历史才如此笃信。”   也只有历史这种人力无法撼动的东西,才能成为一个完美主义者的信仰。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无论我做什么,未来都不会出现任何改变。”   于是他得出了第二个关键结论——   “我是失败者。”谢藤说。   “我只是个没有在历史里留下任何痕迹的无名者。”肯定句。   “屠休。”   闻哲刚出声就被谢藤突然爆出的大笑打断。   共两声。像摇头那样短暂,很快就终止了。   这种笑不是在表达内心的情绪,而是一种纯粹的本能反应。   再开口时,谢藤的语气已经变得满是讽刺。   “屠休!?”他吼,“屠休根本就不存在!”   “谢……”   闻哲尝试出声,却被打断。   “谢藤也一样!谢藤也不存在!”   而他——   “而我,”谢藤说,“只是个一事无成的无名者。”   闻哲这次没有打断,却选择了彻底的沉默。   因为他知道。   ——他当然知道。   早在他接触对方前就已经知道。   因为唯一与历史的必然性相冲突的只有人的思想;只有人在后悔自己的选择后所做出的假设猜想;只有人们盲目地沉溺于过去,想要去弥补自己犯下的错、做出的糟糕选择的悔意……可他们却不知道越是逃避,就越是会被束缚在过去,继而无法看清现在,更不用说是未来。   因为“视实者”能改变的从来不是历史,而是历史中那些“无名者”,否则作为“历史的必然性”信仰者的他,根本就不会成为“视实者”,更不会执着于这些“无名者”。   ——他想庇护的就是跟自己一样的“普通人”。   “屠休。”闻哲唤。   “我曾经试图融入他们,”谢藤不答,犹自道,“想像他们一样生活。”   ——只是他不知道,任何人都无法融入非自己本愿的生活。   “我曾经执着于顶层,也执着于走向台前。”   ——只是他不知道,差异化的阶层将永远存在,至多只能尽量缩小差异。   “我一度抵达了核心,后来败给了意外。但只要能达成我的目的,我宁可彻底隐藏至幕后,做一位无名者。”   ——只是他不知道,大部分的普通人都是被历史排除在外的无名者。   “结果我却意识到,无论我拥有什么,付出什么,使用哪种手段,都无法成为能改变规则的人。”   ——因为无名者就是如此。   “我就像伦理和他的家族那样,连历史里的注脚都不算。”   只是一块嵌在那些光彩夺目之人背后的暗斑。   “所以你才会鼓励我去改变世界。”   其实对方早已知晓,这个世界上无论如何都不会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但是,谁说他不能成为一块控制光线的黑斑?   就像月亮在特定的某一天就能挡住耀眼的太阳。   尽管那只是人类身处地球的渺小视角所带来的短暂错觉。   “你为什么不说话?”   谢藤不再执着于自言自语,转而逼问闻哲。   “你为什么不反驳我?   “为什么不否定我?   “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我只是想打破固化的现状,再创造一种新的规则。”   所以即便闻哲想方设法地阻止谢藤,后者依旧沦为了“造物主”。   “可无论我如何谋划,如何准备,去做什么,都已经注定了不会促成任何改变的失败结局,根本不可能在历史里留下任何痕迹。”   因为以一己之私而起的目的,并无法成为改变现状的必要条件。闻哲想:也因为目前的世界还没有做好再度变革的准备。   “历史从一开始就没有我。”   就像历史的必然性并非任何人力能阻止的车轮,更不可能改变,否则只是徒劳的螳臂当车。   “因为历史早就与过去、现在和未来的必然性互相捆绑。”   且永无拆分的可能。   “所以,重要的从来都不是我要做什么,而是我必须活着。”   因为他无论做什么,只要有可能涉及既定的历史进程,他就绝无成功的可能。   “答案根本就不是你是否愿意帮我改变过去,因为历史根本就不可能改变;也并非你是不愿意告诉我未来如何,而是我根本就没有未来。”   串联所有疑点的最终答案,轻而易举地将他推下地狱。   “就像你说过的……”   时空从不驳论,驳论的是人。   “驳论的是——”   屠休面露绝望。   “我。”   #卷三:推断现象 第244章 锚记-1   无论谎言或理智在与感官的对抗中都会溃不成军。   恰如离群索居者天生就懂得如何对抗庸俗与绝望。   [I]锚记   -1-   数架贴有“空中急救”标志的直升机,陆续从华盛顿郊区升空,上面的乘客看起来却并非伤患和医护,更像是绑匪与受害者。   一个女人不止被布条勒住嘴巴,四肢也被手铐束缚得动惮不得。在她身后的座位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一部分她的同伴或属下,都已经被敲晕过去。其他人则因为这架飞机已经满员,被送上了另外几架直升机。但状态显然跟这一架大同小异。   坐在“女受害者”对面的是一位有着典型南欧长相的温文尔雅的中年男性:足够英俊,却欠缺必要的身高优势。   他左右各坐着一位强壮的男性,他们脸颊上带着淤青,下颚上也有伤口。不过这点小伤不能让“专业人士”旷工,他们依旧如同卫兵那样,专注地镇守着他们不可侵犯的“领地”,免得对面的女人突然借着飞机遭遇气流时的摇晃再度用脑袋撞击他们的老板。   “没想到你其实是个这么……”安东尼教授无可奈何地看着不断扭动并发出“唔唔”抗议声的HR助理,试图从脑袋里搜刮出一个礼貌又恰当词汇。   “灵活。”值得高兴的是他很快就成功找到了,“我并不想这样对待你。真的。你又何必徒劳挣扎呢?反正你也不可能逃跑。善待女士虽然是每一位意大利男人的必备技能,但你也要给我们一个善待你的机会,不是吗?只要你能答应我别再尖叫,我就取下你嘴巴上的布条,让你能说话,可以吗?你要先答应我。从灵魂深处认真保证过的那种许诺。这样你至少可以向我提问,而我会尽可能回答,方便你了解目前的情况,怎么样?”   HR助理终于不情不愿地妥协,用点头的方式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她问,“又为什么绑架我?难道我的人里面有叛徒?你不是我们的盟友吗?”   “……”   女士的问题有点多,但教授是个很有耐心的人。   “我们当然还是盟友。这里也没有叛徒。是休委托我过来的,也是他告诉我你在哪里的。”教授逐一回答完又补充道,“我会暂时照顾你们一段时间,直到你不再执着于在华府四处制造混乱,这样就算完成了我的使命。”   “为什么?”她的疑惑不止没有得到解答反而变多了,“休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在那?他还好吗?”   “因为……”   ※   一队越野车队在荒漠中疾驰,远处出现了另一队相似的车队。   负责瞭望四周的队员最先发现了烟尘,当即警惕的汇报。   『行踪被发现了?』同车的一名队员用俄语问队长。   『不可能!我们连卫星电话都没开,谁都无法追踪到我们的行踪。』负责率队的斯拉夫医生果断下达命令,『各小队以车辆为单位,加快行进速度,注意间隔一定的距离行驶,随时在优势地形中隐蔽车身,一旦从瞄准镜里确认目标有敌意,就直接开火消灭——我联络那边确认一下,希望没有出事。』   『明白。』   麾下众人依言而动,医生摸出崭新的一次性手机,打开后就收到了友方的加密信息。   按照原本约定的方式破译后所呈现出来的简短信息直白得让医生气不打一处来。他用力捏紧了手机,害得那部可怜的手机上出现了几条裂痕。   『写了什么?』医生的臭脸成功让一名队员好奇了。   『立刻撤退。』医生从牙缝里挤出声音。   『撤退?!』队员大惊。   『不准撤退!我是说消息是让我们撤退!』医生怒道,『而且居然是休让我们立刻撤退!?这都他妈要完工了,怎么能突然撤退?我才不撤……』   『确认目标。』另一名队员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成功打断了医生怒火,『他们打出了友方的旗语,内容:接,电,话。』   『……』   几乎是队员读出旗语的同时医生手里那只苟延残喘的手机也响了起来。   『谁?』医生不耐烦的接了。   『笨蛋老爸!』女儿米里亚娜的吼声像尖刺一样穿透了医生的耳膜。   『啊?!』医生怪叫,『你怎么跑来了?这种地方很危——』   『危险个屁!再危险我他妈也一样要来接你撤退!不然你根本不会乖乖听话!』米里亚娜比她老爸还要愤怒。   医生:『……』   『休他早就料定你这个倔老头肯定不会听话了——除了我和妈妈的话。』   『……』   『你们赶紧给我停下,我们再有几分钟就赶到了,让你和你的小弟们收拾东西,准备换车。』米里亚娜说,『一个都不准落下!听见了吗?一个都不准!』   医生:『可……』   『你敢多说一句废话试试?』米里亚娜毫不留情地打断,『妈妈不在了,你就敢不听我的话了,是吗?』   『……』   医生还真的不敢。毕竟东斯拉夫的女人们无论年龄都有个统一的特色:平时温柔体贴又美丽,只要生起气来就远比任何男人要凶悍。这种时候明智的斯拉夫男人都会遵循唯一一个明智的行事规则:乖乖听话,别反驳,也别违背她们意愿,否则会吃不了兜着走。   『既然臭老爸你没有反对意见了,』米里亚娜满意道,『那从现在开始,你和你队伍的一切就都是我说得算了!』   『……』   3分钟后,亮蓝色的脑袋已经成为荒漠和诸人视野内最显眼的一点。   一行人分别登上数辆越野车,随着尘土再度扬起,庞大的车队调转了方向,横穿过荒原,朝着东面驶去。   医生不敢对米里亚娜发脾气,但是不妨碍他死瞪着负责驾驶的那个戴着口罩的人。   『他怎么也来了?』医生不满地问女儿。   “老头问你怎么要跟来碍事。”米里亚娜直接用熟练的英文转告了对方。   “尊敬的医生,请相信我,我并不想来。”盎撒人无可奈何道,“但是休已经把接下来的‘活动资金’都转移到她的离岸账户上了。米里亚娜大小姐现在就是我的金主。她说去哪我就去哪。她让我做什么我就得做什么。”   “我突然发现你其实还是能说出几句人话的。”米里亚娜对这个回答表示非常满意。   听得一知半解的医生等人:『……』   『到底为什么要撤退?』医生继续向女儿追问道,『我以为你,赞成,你妈妈,她,那个……?』   『妈妈的仇恨我没忘记,也不会忘记,』米里亚娜没有像医生那样吞吞吐吐,『可如果想活下去,就不能活只在过去,必须向前看,我不想连老爸你都死掉了才后悔,那个时候就来不及了,不是吗?』   四周陡然安静了,就连医生也过了许久才又出声:『休呢?他在哪?他没事吧?他什么时候跟我们汇合?』   『我也不知道,还是不知道,总之不知道。』   『……』   『最后一次联络的时候其实还好,现在已经完全联系不上了。』米里亚娜头疼地补充,『我正在尝试那些备用的联络方法。但他是个连社交账号都没有的人,如果他不想露面,要找到他恐怕难度不小。』   『先是让我撤退,现在又失联了,』医生再度怪叫起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地缘政治你不懂,金融贸易你听了就头晕,最擅长的只有包扎、战斗、打架和杀人,』米里亚娜头也不抬地盯着自己手里的平板,手指飞快地在上面连续操作,『让我怎么用几句话就能解释清楚?只能说‘事情就是这样’,我能力有限,只能尽力而为,就算你杀了我也没有其他办法可想。』   『你说话的方式怎么有点像休了?』医生不自觉道。   『放心。我有脑子,没学他那些糟糕又疯狂的部分。』米里亚娜干脆地承认。   『那我们要去哪里?』医生气不打一处来,『这个总能告诉我了吧?』   『休已经给我们安排好了第一期的路线,』米里亚娜说,『我们得先从古巴借道去南非,然后乘运粮船去土耳其,之后就会有人把我们送到梁赞去。』   『……』   医生听到前面的计划时还糊弄着点头,觉得无论躲到哪儿对他来说都没有区别,可等到末尾突然冒出来的那个地名,却让他惊讶地怪叫起来。   『梁赞!?真的是梁赞?』   『难道还有假的梁赞?』米里亚娜没好气地抬头瞪了老爸一眼,『就是那个你一直怀念,却又始终回不去的母校。休就是知道你会强烈抵触‘撤退计划’,才特意想办法给你弄到了这个新身份:尊敬的梁赞空降兵学院的近身格斗教官,满意了吗?』   医生脸上惊喜交加,却只能半张着嘴,什么都说不出来。   『休还说,只要有东西能让你在意,能让你自愿安顿下来,你就会想方设法地照顾好身边和手下的人,还不会拒绝任何走投无路前来投奔你的人。毕竟你就是个喜欢照顾人的性格。』米里亚娜继续道,『至于以后迭代的第二期计划,休已经交给我来决定了。反正我应该是你们之中智商最高的那一个。到了那边都是你说的算。如果平常有什么麻烦的事情不好决定,你就跟这个长脸的盎撒人商量一下,反正他现在也算是你的副手了,而且他那些阴险的鬼点子比你要多,有些时候还是很有用的。我给了他在你的所有决策里一票否定你的否决权,还有向我汇报的权限。希望你们两个能和平相处,不要吵架,有什么争执就联络我来解决。行吗?』   医生似乎还没从“梁赞教官”的惊喜里回神,几乎米里亚娜说什么就是什么,完全成了一个点头机器人,直她到话尾才抓住重点,问:『汇报?你不跟我一起留在梁赞?』   『我学位还没拿到。』米里亚娜没好气的说,『等我把你们送过去之后就要回都柏林去拿我那该死的破学位了……哇靠!我说什么了?老爸你眼眶怎么红了?』   『休把所有的一切都安排好了,』医生眼睛充血,眼眶通红,仿佛随时都会嚎啕出声,『依我对他的了解,加上他安排好的这些,还有他对你说的那些话,我觉得,我们很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了。』   米里亚娜愣住。   ※   ——手机电量仅剩6%   谢藤突然伸手盖住了镜头。   “屠休!”闻哲如梦初醒,“你为什么遮住镜头?你要干什么?回答我!”   他的急呼却只换得凌烈的风声作回应。如同狂暴的海浪,在他耳边留下危险的鸣响。   谢藤在对方继续质问前重新出现在手机屏幕上,可画面却已换成了另一副光景。   视角切换到略远的地方,屏幕下方是靠近镜头的粗糙木板地面,谢藤背向镜头,沿着铺设着建筑临时木板地面,不断走向远处,位置也从中间移动到画面最上部分。   闻哲迅速判断出手机已经被对方放到略远一些且靠近地面的支架上,而在建建筑的地面尽头显然没有任何栏杆,只要一步踏出,就会直接坠楼。   闻哲心下暗骂,没想到谢藤居然跟刚才在屏幕上出现过的人一样准备直播。   “屠休,”他再开口时已经无法维持平静的语气,“你给我站在原地别动!”   谢藤充耳不闻地继续向前。   “站住!”闻哲厉喝。   谢藤终于停下了脚步。可他并非因为闻哲的厉喝才停下,而是精准地停在木板铺陈的地面的最边缘,只要他愿意再向前踏出半步,他就会直接从大楼顶跌落。   “过来!”尽管不确定是否能起效,闻哲依旧不自觉命令,“过来把手机拿起来!”   谢藤没有动作,却半侧过身,冲着手机镜头,也是对在地球另外一端的闻哲笑了起来。   “你阻止了我。”   谢藤声音已经改为由蓝牙麦来接收,暂时摒除了周遭的风声,显得异常空旷。   “你改变了我。”   他指的是二人一起离开岛之后。   “但你也毁了我。”   他指的是自己不经大脑而做出保护闻哲决定的刹那。   “那一刻,我明白自己已经沦为了不够彻底的‘恶’。”   他砍下了他的翅膀。   他夺走了他的力量。   他沦为了失去翅膀的恶魔。   他天性非善,自然无法彻底向善。   可他却同样无法继续为恶,只能堕落为失去力量的可悲矛盾体。   “要不是因为你,我也不会变成这样。”   闻哲当然知道对方的确只是想保护自己,但对方也忘了另一个事实。   “可你根本就不需要我的保护。”   “……”   闻哲吞咽了一下,仿佛咽下了什么话语。   “你不该为此付出一些代价吗?”谢藤问。   “你想要什么?”闻哲反问。   熟悉的,满是不动声色的纵容的话语,让谢藤再度笑了起来。   “你不是不吃道德绑架这一套吗?”他问。   闻哲没有说话。   二者间的沉默维持得异常短暂。   “屠休,”闻哲唤,重复了问题,“你想要什么?”   “闻哲,”谢藤说,“我要你。”   他暧昧地语气停顿在途中,在对方微愕的表情中抛出未尽的话。   “给我陪葬。”   ——每一步堕落的同时,都会多出一份希冀,期望对方会立刻出现。   就像当初相遇时那样,用最寻常的方式,悄然楔入自己缺失已久的缝隙,轻易打乱自己的计划,成为自己颠覆局势的最佳助力。   ——可惜,没有。   那不如就毁掉吧。   ——无论自己还是对方。   彻底毁掉。   作者有话说:   注*   1.梁赞又被称之为:空降兵之都。毛子的空降兵(VDV)学院就坐落在那里,还有伞形状的电塔。   医生沦为“逃兵”后,当然就没办法回去了。米里亚娜在似是而非的环境里长大,接触过普通人的生活环境后很难不心动,转变心态也很正常。   休会根据人心去打七寸,让人没办法拒绝。   2.参看上一章,休其实在混乱的状态下做出了跟闻冷静状态下相同的判断“既然计划失败同伴可能有危险不如把同伴都送走让他们用其他身份过新生活”,但是他们在彼此之间的问题上却很难让步人性里的同类相斥   (休甚至不愿意承认自己跟闻的判断一样,通篇谎话(ε(′ο`*)))唉 第245章 锚记-2(2合1)   “屠休。”   “闻哲。”   二人异口同声,又同时噤声。   谢藤抢先一步打破沉默。   “计时开始。”他声音古怪。   “什么?”闻哲一惊。   “所有泳池的下水口已经开启。”谢藤语气玩味且期待。   “之后是什么,你早已经知晓。”如同深陷险境依旧执着于寻找玩具熊的小女孩。   “你触发了藏在泳池底部的雷管。”闻哲并不惊讶。对方心底的自相矛盾根本无法调和,因而他之前才想尽办法稳住对方。可惜终归被那些精确到可怕的揣度完全击倒,步入了无法与自己妥协的结局——毁灭别人,也毁灭自己。   “不。”谢藤修正,“目前没有,而是即将启动。”   闻哲一愣,对方接下来的话却将他心底刚燃起的希冀重新击碎。   “我会毁掉你……”谢藤继续占据着对话的主导权。   闻哲没有犹豫,不等对方话音落定,就已冲向位于地面的通往卧室的出入口。   “然后我才能安心地毁掉自己。”谢藤说。   既然对方已经重回闻哲“已知”的轨道上,闻哲只得命令双腿加快奔跑。   “这样不好吗?”谢藤颇为认真地不解,“我们俩个一起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就不再会攻击彼此,也不会再危害周围的其他人。简直是一种命运般的殊途同归。”   “你完全误解了‘殊途同归’。我对殉情游戏也没有任何兴趣。”闻哲光脚踩过冰冷的金属楼梯,冰凉的楼梯像利刃一样刺痛着他的脚掌,却没有减慢他狂奔的速度。   “为什么那么抗拒?”谢藤依旧不解。   “不是抗拒。”闻哲笃定,“我活着,你也会活着。这就是我的决定。跟你的打算绝无苟同的可能。没有理由,也不需要理由。”   “你真讨厌。”谢藤突然改变了声调,显得异常暧昧,“不过我已经猜到了你会做出这种选择,所以才会为你保留了一个逃出去的机会,毕竟我的确也很舍不得毁掉你。”   闻哲脚步略顿,将惊讶写在脸上,但他很快就回过神来,继续狂奔着窜进了电梯,命令它载着自己向下后,终于有空看一眼手机屏幕。   “排空所有泳池里水大约需要10分钟,之后才会正式触发,加上启动后60秒的倒计时,然后——”   谢藤停顿在这里,直到闻哲看向手机屏幕的刹那,才像他们离开岛时的LL那样,用食指一指闻哲,随后和拇指比出手枪的形状,抵住自己的太阳穴。   “BANG!”谢藤说。   闻哲心下暗骂一声,从来没有觉得电梯下降的速度那么慢过。   “那些雷管依靠无线网络来集成,不需要分属讯号进行单独触发。”谢藤的语气如同在讲述一个平平无奇的故事,“相信我,那种爆炸的当量中,你绝无活下来的可能……活埋恐怕是最糟糕的死法之一,你会非常痛苦。”   闻哲了然:这是对方基于亲身体验后的有感而发。   “更好的选择是,你可以去泳池底,站在更靠近C4的地方。幸运的话,你有可能直接被炸成碎片。”谢藤说,“不过我相信,给你11分钟的逃跑时间,已经绰绰有余了。虽然我并不希望你真的能逃出去,可我依旧给你留下了这个机会。只要你能找到中控机房的所在地,再断开网络集成接口,就能阻止我继续控制那栋公寓,让你获得优先控制级,这样你就能越过门口的‘障碍’,逃离这个地方。”   逃离此地对闻哲而言,只是眼下的当务之急。他真正想做的是:给谢藤脸上来几拳。   可惜,他们相距数千公里。   谢藤自然知道,因而愈发显露出某种怪诞的,近似于恃无恐的情绪。   “如果你来不及逃跑,那么我也会紧随其后。”谢藤满怀期待,“尽管坠楼是我最讨厌的死法。”   “那就别死。”闻哲一贯平静的语气里多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气急败坏。   “那可不行。”谢藤果断拒绝,“毕竟我已经决定要彻底毁掉我们了。”   “……”   可恶。   闻哲咽下谩骂,干脆专心查看最先抵达的两层地下室。   可惜就跟上次一样,全然一无所获。   可恶!   “倒计时9分钟。”谢藤体贴地为闻哲提醒。   “你废话很多。”闻哲想拔掉对方的舌头。   “紧张吗?刺激吗?还是已经开始恐慌了?”谢藤不以为忤,“这果然是个不错的游戏吧?非常适合用来分出你我最后的胜负。”   “我再说一遍:我们没有必要分出胜负。”闻哲重新踏入电梯,命令其向上,“我不想与你互相毁灭。”   “倒计时6分钟。”谢藤置若罔闻。   可恶!闻哲着皱眉踏出电梯的同时已经明白对方完全陷入了另一种概念上的“自我世界”,根本听不进任何旁人的劝说。包括自己。   “奇怪?你为什么要拼命的寻找?”谢藤先是不解,而后埋怨,“难道你不知道假设你真的成功逃出去了,我反而会很伤心吗?你真坏。太坏了。居然想让我一个人孤独的去死……”   “那就活着!”闻哲打断对方。他快速探查完第一层后就立刻跑进了电梯,再度对着手机吼,“你意识到这种令人作呕的,把自杀当噱头在网上直播的行径,究竟有多愚蠢了吗吗?到时候会有多少无辜的人,因为看见你的举动而效仿,你考虑过这个问题了吗?”   “原来你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那些无辜的人,所以才想阻止我,”谢藤难掩失望,“你从来都不会只考虑我,不是吗?”   “我只考虑你的时候,你会要求我为你陪葬。我想方设法地劝阻你的时候,你反而要控诉我不是只为了你考虑。”闻哲没有落入对方故作可怜的语言陷阱里,“屠休,你是不是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言行究竟有多么的自相矛盾?”   闻哲说话的同时已经探查完第二层楼,快步回到电梯里,命令其继续向上。   “倒计时5分钟。”谢藤再度忽略了对方的劝说,“你怎么还是这么冷静?对于即将发生的爆炸,你真的一点都不害怕吗?”   闻哲忙于加快速度继续查看再上一层楼,光是狂奔和集中注意力去寻找线索,就已经让他疲于奔命,尽可能地忽略对方的大放厥词。可问题是:哪怕他已经集中大部分的注意力去寻找,依旧找不到谢藤口中的“中控机房”,因而让他愈发忍不住在心下不断唾骂对方,同时他也清醒的认识到自己已经来不及探查余下的楼了。毕竟就算抛开对方有可能设置障碍不说,光是对方想方设法地在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就在已经是在扼杀本就不多的时间。   “一丁点儿都没有?”谢藤的声音充满了好奇,“那可是爆炸!是能毁掉整栋大楼的大爆炸!”   “所以?”闻哲反问,“你期待我给出什么反馈?大声尖叫‘我好害怕’、‘求求你别杀我’,还是其他那些浪费自己力气的徒劳行径?”   “……”   闻哲轻描淡写地问题把谢藤噎住了,让后者将近半分钟都没有说话。   趁着安静,闻哲更好的集中了注意力去思考。   根据之前已经对整栋公寓做过一次的全面探查的情况来看,的确没有发现疑似中控或机房的地方。   “倒计时4分钟。”   恶魔低语很快重新响起。   虽然闻哲依旧在快速思考,但他并没有停下继续向上一层探查的动作。   可惜行动没有收获,思考没有答案,就连他自己也不禁感到焦躁,只得在他在命令自己必须冷静的同时,也告知自己需要一些提示。   ——哪怕一丁点也好。   “还有一种可能性,”闻哲抛出试探用的陷阱,“也是你唯一没有提到的那种可能性。”   “什么?”谢藤落入了陷阱。   “如果我被埋在瓦砾下,你却没有,”闻哲抛出问题,“到时候你该怎么办?”   谢藤没有惊讶,反而笑了。   原来对方已经思考过这种可能性。闻哲想。原来对方并没有彻底落入自己布置的陷阱。   “你从一开始就是为了阻止我自我毁灭才会出现在我面前。”谢藤笃定,“你成功阻止我过后,所惧怕的只剩下一件事——我重新回到自我毁灭的既定轨道上,因为这样就会让你此前所做的一切都沦为徒劳,也会让跟我一样的人沦为可悲的失败者。”   闻哲沉默。   “我知道只有你能阻止我毁掉自己,”谢藤漫不经心道,“所以我才在你四肢上留下了枷锁。只要你试图离开那栋公寓,就会被电流击溃,这样你就会暂时陷入昏迷,被栗野带到安全屋。”   等到闻哲醒来,恐怕就是许久之后,到时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这样你就无法阻止我了。”他不无遗憾地说,“可惜,却被你识破了。”   接着他不再表达遗憾,反而显得异常饕足。   “相比你始终挂在嘴边的那些‘无辜的普通人’,你其实在某个瞬间已经亲自做出了留下来的选择——你让栗野离开,你却留了下来。你是为了我。只为了我。是你选择了我。”谢藤难掩雀跃,“既然你选择了我,证明你并不讨厌与我一同步入毁灭的终局。”   对方的话语里尽是陷阱,闻哲只能选择沉默。   “你看,虽然我在刚开始面对你的时候屡屡失败,可我后来至少成功把你对我的纵容置换成了你的弱点——只属于我的弱点——我。”谢藤说,“这样你就不能继续追逐我,也无法阻止我,或者,再一度控制我,赋予我新的自我阻止的理由。”   这才是他束缚住对方四肢的真正理由。   “倒计时3分钟。”   恶魔再度低语。   “还是说,”谢藤好奇道,“像你这样的造物主还隐藏着一种特别的、能阻止我选择自我毁灭的能力?”   闻哲陡然停下脚步。   “毕竟反抗才是我屈从于你的目的,”谢藤道,“是我的底牌,也是我的点睛之笔。”   谢藤说到途中闻哲就已经没在听了。   通过对方的说辞,他终于从盲目且徒劳地寻找中挣脱出来,愕然地盯着自己的手机。   让他惊讶的不是对方所说的话,而是自己突然思考出的结论:或许“机房”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只是谢藤惯用的、可以混淆视听的描述方式,让自己一度相信它是存在的。   真正的“机房”同时既是存在,却也不是以“机房”的形式存在。   就像谢藤虽然给自己留下了逃跑途径,其实却不希望自己真的能在爆炸前逃出公寓。否则对方就会失去“陪葬”,只能独自死去。   循环的自相矛盾。   ——真相。   等等,闻哲用力抓住脑海中滑过的那个闪念,迅速过滤掉其他无用信息,终于想起自己此前已经遇到过了同样的情况。   就是自己没有找到手机以前,一度以为根本没有任何可以联系对方的方法的时候。   ——简直完全一样。   既然自相矛盾的对方早就留下了万无一失的联络方式,只是就连善于剖析别人的闻哲也没能从那些迂回的手段里迅速剖析出来,那么“机房”或许会出现在最出乎自己意料的地方。   ——跟手机一起拿到的腕表!   “你为什么不说话了?”谢藤相当不满。   闻哲置若罔闻地重启了腕表,随即发现这东西果然也不是自己的。   他再度回忆了那张密码纸上的40位数字,在输入后得到了“错误”的提示后依旧没有惊慌,反而立刻回到顶层,重新打开那本用来解密的希腊语书,依照之前的“页行字”的规则,飞快地输入了新提取出来的希腊字母。   这次他没有再失望。   ——提示腕表佩戴者已经从“用户权限”变更为“管理员权限”。   闻哲当即冲进电梯,并没有忘记带上那本书。   “倒计时2分钟。”恶魔低语。   闻哲先摘掉了自己手腕上的金属环,再弯腰取下脚踝上的另外两个,等待电梯抵达一层的刹那,立刻大步奔向离开这栋公寓的玄关。   他一路朝着公寓所在的反方向狂奔,直到踩中了地上的一块石子,被疼痛刺激的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赤脚跑出很远。   这里显然已经不是会被爆炸波及的地方,他自然逐渐停下了脚步。   恶魔最后的低语出现了。   “倒计时1分钟。”   谢藤不知何时已经回到原来的位置并抓起放在支架上的手机,就为了能听清楚闻哲那边的所有声音。   随着四道金属落地的声音,他也彻底从惊讶中回过神来。   “你就不能输一次吗?”谢藤不甘心。   “我已经输过给你了。”闻哲坦然,“不止一次。”   “不好玩!”   谢藤陡然提高音量,打断对方的同时放肆地宣泄出自己的所有不满。   “一点也不好玩!”   闻哲没料到对方会突然如此幼稚,难免一默。   谢藤却趁机变本加厉,近乎歇斯底里落地朝他吼。   “我腻了!你听见了吗?我腻了!我不跟你玩了!反正你……”   “屠休,”对方幼稚至极的恫吓简直让闻哲想笑,“你是不是忘了我对你说过的话?”   他虽然是在提问,却没有给对方回答的机会。   “只要没有我的允许,”他说,“就别妄想逃走。”   “不对!”谢藤立刻否定,“完全不对!”   他喋喋不休地反驳:   “你说的是:只要没有你的允许,就别妄想从你面前逃走。   “可我已经不在你面前了,有本事你跨越半个地球来抓我!   “如果你是那种所谓的造物主,为什么不来阻止我?   “可你根本就做不到不是吗?”   “因为你跟我一样,也只是个从未在历史里留下痕迹的普通人……”   “屠休,你先冷静下来,听我说完好吗?”闻哲终于找到机会打断对方,“活着好吗?我只要你活着,我就愿意答应你的所有要求,只要……”   “……”   “屠休,你听见了吗?”对方突然的沉默让闻哲的话语不自觉变得急切且直白,“你是我的!你必须活着!你听见了吗?”   闻哲迟了好几秒才想起来看一眼手机屏幕,而它早就耗尽了所有电量,只剩一片黑暗。   ——可恶!   闻哲把手机砸向地面,接着又想扔掉那本希腊语的书,但他终归命令自己放弃一切徒劳无用的情绪宣泄。   ——冷静。   闻哲反复告诫自己,无论如何都必须冷静,否则理智就会叛逃。   远处突然传来爆炸的巨响,让闻哲不禁脊背一颤,一时竟然有些茫然。   他不自觉缓慢地回过头去,看向彼端自己刚奔跑而来的方向。   可他已经看不见那栋公寓的轮廓,只有直冲天空的尘埃以及相互叠加的刺耳警笛声。   脚底的痛感突然变得清晰了。   闻哲低下头,看见自己沾满灰尘的脚趾。   他朝侧面挪动了脚步,看见地面上有自己的鲜血。   ——“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我只是想找一个安全的、不被人打扰的地方尽情的抱你。”   记忆再度以幻觉的形式浮现在闻哲眼前,如对方的占有欲般,执着地纠缠着他,不愿放手。   他提问的时候,对方明明避开了自己的视线,说出的话也是真假参半的暧昧答案。   似乎一直这样。   对方的任何回答都在真假之间同时存在皆真与皆假两种并列形态,故而能不动声色地掩藏真正的目的。   闻哲瞳孔微缩,陡然恍然大悟。   原来对方在导弹井底部藏着黑色圆形舞台的用意,并非是针对自己留下的谎言所进行的讽刺,而是对方早已经决定的谢幕表演的序幕。   自己踏入属于对方的序幕的同时,却不知道自己也步入了对方早已决定的终局。   原来对方的精神世界始终围绕着两大部分运转。   犹如拥有两个截然相反的精神主体。   自己则早已经分别败给了对方赋予的感官以及对方执着的仇恨。   ——活着好吗。   这是他对屠休的唯一要求。   对方却已听不见…… 第246章 锚记-3(2合1)   他盯着自动挂断的视频电话,迟了几秒才意识到对方的手机已经没电了。   失去观众的大吼大叫,只会沦为毫无价值的表演。   拙劣且可悲。   没必要。   算了。   失去仅剩的阐述途径的他,眨眼就恢复了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伸手将蓝牙耳机取下,抡圆了手臂,将其投掷出去。   一个。   两个。   他满不在乎地看着它们先后消失在视野内,这才重新抬起手,再度把玩了自己脖子上的吊坠。   不知不觉间,这件属于对方的东西,跟通过“依附”从对方那里窃取来的习惯性动作,已经嵌入他的灵魂,成为他新的“本能”。   一次毫无意义的失败窃取,甚至没来得及知晓这个吊坠真正的用途是什么,又为什么值得对方如此看众。   他最初的选择,既是对的,也是错的。   他在整个世界背叛自己后,选择了以同样的方式去报复世界。   他想报复这个没有为自己保留一席之地的世界,却始终沉溺于可悲的自我满足之中,既没有为远大志向,也没有为其舍弃自身一切的觉悟。   说到底,一切都出于他个人的私欲,而不是为了别人。   因此他并不伟大,也不可能伟大。   注定失败的反抗,注定无法改变现状的计划,注定了失败的结局……这就是没有为自己赋予历史使命感的普通人与那些能引领未来的伟人之间的鸿沟。   于是,他的过去已经过去,他的未来注定不留痕迹。   但是,就算注定只是一个无名者,他也想要不断反抗,想要持续挣扎,想要用尽一切办法留下一点曾在这个世界上活过的痕迹。   挣扎,徒劳无功。   混乱,撕碎理智。   疼痛,历久弥新。   ——彻底输了。   他用力握紧了吊坠,企图以宝石刺破自己掌心的疼痛来缓解痛苦,但宝石并不锐利,仅限于表面的挤压痛,不足以对一个外部的刺激异常迟钝的人造成任何明显的感觉,自然也就无法帮他缓解自相矛盾的折磨所带来的可怖痛苦。   他尽力了。   尽力为自己和家人复仇,尽力帮同伴们达成目的,也安排好了大家以后的生活。   所以,是时候结束这种痛苦了。   反正已经没有遗憾或留恋——   闻哲。   毫无预警地窜入他脑海的人,眨眼平息了一切绝然,只剩远超自己估量的不舍。   ——太特别了。   让他忍不住好奇,着迷,保护,纠缠……最终彻底陷入疯狂。   对方留住了自己。   某种程度上的确留住了。   如同疫苗从病原体手中抢夺了病入膏肓之人,赋予其对生存的执着,让他不忍离开这个世界。   可意外夹带着痛苦,藏身在角落,不经意间冒出来头,对他迎头痛击。而唯一能彻底根除痛苦的终局,却在不断发出动人的声音,引诱着他。   所以,他对他说:我赢了。   但他知道自己同时也输得彻底。   他还想对他说:无论你承认与否,就算是你,也没能彻底掌控我。   可他同时却期望对方想方设法的、让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逃脱对方的掌控。   ——矛盾。   疼痛再度袭来。   ……算了。   反正除了远在地球彼端的对方,并没谁发现他在这里,自然也就没人能阻止他。   包括闻哲。   风声凌烈,鼓噪着一切。   他握紧了吊坠,闭上双眼,朝没有护栏的尽头走去……   突然,在他即将踏空之时,却被他握在掌心里的蓝宝石重击。   的确是重击。   随之而来的剧痛,不止阻止了他踏出最后一步,还让他向后退了半几步,不自觉跌坐在地。   愈演愈烈地疼痛伴随着灼烧感,让他不自觉松开手,垂落的宝石却变本加厉地继续重击着他的胸口。   他伸出手,想再握住时,却感到自己的脖子蓦地一轻,立刻意识到吊坠主体的蓝宝石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空荡荡的皮绳和远胜于他自相矛盾的大脑所制造的庞大数万倍的疼痛。   他急忙低下头,尽管看不见全部,但他依旧想亲眼确认。   他很快从自己的掌心和胸口一小部分皮肤上,找到了确切答案。   吊坠主体的宝石部分似乎一刹就变成了一块烧红的金属,在他承受过重击的掌心和胸口的皮肤上留下了蓝宝石形状的烧伤以及持续不断的尖锐疼痛,让他不自觉呼吸急促,乃至小声哀嚎,最后才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让他惊讶的不止是消失的蓝宝石和突然出现的伤口,还有自己一贯麻木的感官竟然莫名体验到了远超以往的经验与想象的疼痛。   为什么?   为什么前一刻还握在自己手里,挂在自己脖子上的东西,后一刻就消失了?为什么还留下了两个烧伤般的伤口与疼痛?为什么……   太多的问题充斥着他的脑海,但思考带来的矛盾却催生出新一轮疼痛,逼迫他终止思考,再度看向距离自己只有半步之遥的地方。   到地面那数十米的落差,就像解脱这个词本身,发出诱人的声音,不断召唤着他。   算了。   已经无所谓了。   反正只是无关紧要的小插曲。   他重新起身,在凌烈的风声中,再度闭上了眼,走向木板边缘……   ※   闻哲扪心自问:为什么要救那个一心寻死的疯子?   怕他影响别人,怕他给其他人造成麻烦,怕他让更多人产生同样的绝望念头?   都不是。   闻哲并非心底充满正向想法的圣人,无法自我欺骗的给出任何冠冕堂皇的答案,因为他的本能根本就接纳不了任何正向的答案,而他的理智则从很早开始就在反复告诫他:既然对方想死,那就让他去死,没必要把自己牵连进去。   因为说到底,问题本身就错了。   他没有想要拯救谁。   从来没有。   因为他明白:救赎和相互救赎本身就是最大的谎言,只适合那些善于对自己撒谎的人。   他以前是无名者,现在则是目睹一切真实、窥破所有虚假的旁观者。   他只是看着。   这就是“视实者”,也是最冷漠的旁观者。   ——我叫屠休。屠戮的屠,休止的休。   休屠通浮图。   浮图净觉。   心体无污称净,对境不迷称觉。   他游离在生死之后,游离在规则之外,游离在黑白之间。   偶尔能掌控一切,能随意策动一切。   但只是巧合。   很快就会被其他淹没。   他们都无法成为历史里的一部分,甚至没有资格成为一个不起眼的注脚,无论如何都不会对历史有任何影响。   他和他都没有成为不可撼动的存在的可能,只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必然。   所以他们“没有名字”。   ——无名者。   所以时空从不驳论,驳论的是他们。   可是,自己依旧有一个,也是唯一不能原谅的。   他至今都还无比憎恨的只有那些为了逃避痛苦,而擅自决定闭上双眼,企图用死亡去逃避现实的只知道沉溺于自己世界的人。   所以,他如论如何也不能,更不会放弃。   没有必要。   但,必须如此。   闻哲将无声的话语投射至自己的精神深处,平板无波的警告提示却随着他下达的命令接连响起:   “违规操作。违规操作。违规操作。同时执行多项不可逆违规操作。   “预估精神本体损伤程度90%,预估实体塌缩程度100%,恢复时间无法预测,完全恢复前将无法维持粒子结构,精神主体扩散与稳定程度无法预计,请立刻终止一切违规操作!   “吵死了。”   闻哲不以为然。   “关闭警告,直接按顺序执行:时空加密算法。逆向运算物质核。重定位维度坐标。   “以精神阈作为跨文明域源,锚记目标:长惟。”   远比电击要可怖数万倍的刺痛袭来,让他无法站稳。   可即便摇晃,他依旧命令自己不许倒下。   最初他没有被打倒,后来他依旧赢了,此刻更不会允许自己失败。   他体验到极为漫长的疼痛与等待,实则却只经过了短暂的几秒,那些经由神经信号从彼端传递而来的惊喜交加情绪与非语言的信息,就直接嵌入了他的思维。   “闻哲?!”对方惊叫。   “长惟。”闻哲应。   “太好了!终于联系上了!”彼端不断传来长惟的惊呼,“不对!你的精神阈值怎么这么不稳定……等等,你锚记了我?!等等等等,你用什么做跨域能源?直接用精神阈值是吗?!那会对你的精神本体会造成巨大的损伤,会让你变得极不稳定……”   “紧急情况。”闻哲打断对方,“我无法维持跨域时长。”   “抱歉。你说。”长惟并非不知轻重的人,当即闭上了嘴。   “确定其为非稳定型造物主级传染源,”闻哲简练汇报,“请求以我的精神主体为反向锚记,执行跨域标准终止程序。”   “你的主体?!”长惟再度怪叫,“等等!没戴……?   “立刻。”   ※   他毫不犹豫地踏出最后一步,迈向自己的终局。   但。   略高的体温,像热带小岛上的风,让他悸动得不能呼吸,可他依旧贪婪的呼吸,仿佛要将对方的味道刻入血骨。   如此甜美的幻觉,让他感到安心。   等他发现自己并没有下坠感,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胳膊已经被什么人牢牢攥住。   失重感没有出现,终局亦是同样。   他尚且来不及睁开眼睛,已经被那人向上拽了回去,投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对方将他抱在怀里,用力勒紧,一同跌坐在地上,带来呛人的尘土与剧烈的疼痛。   熟悉的怀抱犹如拴住求生欲的枷锁,让他止不住地拼命挣扎,奋力挣脱后又只能呆坐在原地,茫然地抬起头,只知道死盯着对方,连眨眼都忘了。   “闻哲。”   他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但他的声音却抢先一步接受了眼前的现实。   像兰花一样的人。   诱人。   却不至于像危险一样诱人。   动人。   但原本却是生长在山崖上。   带着伤痕累累的斑驳,同时兼有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了的卓绝与孤高。   他们距离极近。   无法否认的体温驱散了怀疑,只留下惊讶。   对方半贴着自己,手掌抚摸过他的脸。   接着是冗长地叹息。   气息滑过了他的额头与鼻尖,最后才是唇角,并递上亲吻。   一个无法形容的吻。   介于愤怒和急不可耐之间。   却避开了他不自觉的回吻,显得异常疏离。   短暂得如同一触即离,却又承载着持续蔓延的爱怜。   在他不知应当如何时,对方却突然拉开了彼此的距离。   “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做。”   闻哲利落地起身。   “也知道你在害怕什么。”   他俯视着对方。   “我甚至知道你为什么想死。”   他像在等待答案。   “相隔数千公里,距离地球两端的隆重陪葬是吗?”   但他却没有给对方说话的机会,突然一脚踹上对方的胸口。   谢藤被踢倒在地,疼痛似乎比方才更甚,程度远超出他所能承受的范畴,让他发不出声音。   闻哲随即欺身而上,完全不给对方反应的暇余,就薅住了他的衣领,一拳砸向他的左脸。   谢藤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幼稚的懦夫,”闻哲留下不屑地讽刺,“只会令人作呕。”   他的第二拳落在了对方的下颚,磕破了后者企图狡辩的舌尖。   闻哲暴戾与怒火偕行,眨眼散去,不留丝毫痕迹。   他不再挥出拳头,而是再度利落地起身。   谢藤虽然跟着对方的动作抬起了头,却茫然地怔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迟来地意识到自己已经满嘴都是血腥味。   等他试图用手肘支自己的上半身,又被闻哲一脚踩住胸口,重新压制回地面,只得困惑地抬起眼。   “听好。”   闻哲俯视着对方。   “你是我的。”   他重复。   “你听见了吗?你是我的。”   谢藤被对方平静的声音与愤怒的眼底所呈现出的截然相反的情绪完全震住。   “你是我的。”   闻哲第三度重复。   “从此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你就不能做出任何选择。包括死亡在内——这是我们早就已经达成的交换条件。你没有选择,也不能反悔。”   谢藤好像迎来了等待一生的惊喜,过大的意外让他即便努力尝试开阖着嘴,依旧发不出任何声音。   直到闻哲出声。   “说话。”   “我从没答应……”   “从来没答应过?”   闻哲直接打断对方讷讷地声音。   “你早就答应过了。”   “我没……”   闻哲完全不给对方说完的机会。   “从我允许你对我为所欲为那一刻开始。”   “……”   谢藤惊讶地看着对方,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记住。”   闻哲却知道。   “你是我的。”   他又一次重复了这句话,同时终于愿意俯下身,突然捧住了对方的脸。   确切的说是扣,拇指甚至深深嵌入了对方的脸颊。   不容拒绝的意味,如同要拧下对方的头颅。   他的话语也是。   “记住。你是我的。你的一切都是我的。   “只要没有我的允许,就别妄想逃走。   “就算是死亡,也不能与我争夺你的所有权。   “即便到了必须面对死亡的那一刻,也只能由我亲自动手。”   无形的东西随着对方话语一起束缚住谢藤,如同扼住了他的咽喉,让他既无法呼吸,也无法言语,唯独心脏的嘶吼仿若能撕裂他的胸腔。   “记住了吗?”闻哲大力拍打对方的脸,“说话!”   “……记住了。”   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闻哲终于结束了粗暴的动作并松开了对方。   “现在,”他说,“一些惩罚能更有效的加深你的记忆。”   “什么?”谢藤一愣。   “因为你违抗了我,也违反了我唯一的要求。”闻哲说。   “什……?”   谢藤来不及起身,就见到对方从自己头顶上跨过,大步走向他刚踏出过的边缘。   “这是给你的惩罚。”   闻哲一步迈出,眨眼消失。   尖叫声随即响起。   迟了好几秒,谢藤才意识到那是自己在尖叫。   他踉跄着赶上,急忙趴在边缘,向下张望,却没有看到任何东西。   记忆和感官霎时陷入混乱,迟了许久才想起自己并没有看到对方下坠的瞬间,因为对方从来没有像自己那样迈出最后一步,只是说完那番话后,就从自己面前突然却彻底的消失了,让方才所见所感的一切犹如自己臆想出的拙劣幻觉,只有对方从自己头上跨过去的刹那,自己亲眼目睹到对方脚底的伤口、滴落下的血以及留在自己衣襟上的血污才是真实唯一的佐证。   对方只是在用这种方式恫吓他、警告他。   一种对方在自己脑中留下的“惩罚”,如同闪回般不断纠缠着思绪,在心下刻画出对死亡的敬畏与恐惧,让他再没有可能迈出“最后一步”。   ——奇特的礼物。   “天使”的恩赐对“恶魔”而言就是永恒的枷锁。   ——无法挣脱。   “闻哲?”   可是,对方却从自己面前突然消失了。   “闻哲!”   迟来的实事比死亡还要可怕,让他心底涌出难以言述的庞大恐慌,迅速将其淹没。   “闻哲,你在哪里?”   “闻哲,能听见么?”   “闻哲——回答我!”   短暂却漫长的嘶吼,尽是对方的名字。   可惜,对方已经离开。   恰如对方自监控摄像头的捕捉中消失的刹那,是过去的重演,亦是不带留恋的绝然。   即便自己倾力去寻找,依旧徒劳。   谢藤茫然地杵在原地,直到一只手突然扣住了自己肩膀。   他满心希冀地回过头,看到的却不是闻哲,而是一位陌生人。    第248章 锚记-4(2合1)   “你好。”对方礼貌地用中文说。   “闻哲在哪?他还好吗?是不是受伤了?”   谢藤站在烈风呼啸的顶层,盯着面前有着蜜色皮肤、黑色短发和灰绿色眼睛的混血陌生人。尤其是对方糟糕的衣品。但他不在乎对方是谁,也不在乎对方说了什么,只在乎这个。   不过,他为什么突然不能动了?   “奇怪,”对方说话时并没有松开扣住谢藤肩膀的手,“看到我突然冒出来,你居然不吃惊?”   谢藤垂目瞥一眼自己肩膀上的手,迅速意识到对方可能像闻哲一样能基于再寻常不过的言行举止使用某些“特殊能力”,所以自己的脖子以下才会像被冻住了一样,根本移动不了半分。恐怕挣扎也是徒劳,不如省点力气,专注于他在乎的答案。   “闻哲呢?”他追问。   “奇怪,你居然这么快就发现自己已经动惮不得的实事了,而且还没有做任何徒劳的挣扎,”对方略感惊讶,继续答非所问,“不错。挺厉害的。难怪能通过第一回 的评估,但是第二次……”   “你肯定认识闻哲,”谢藤笃定地打断对方,“不然就不会突然出现在这儿。”   因为其他人根本不知道他在这里。   “他去哪里了?”谢藤问,“他还会回来吗?他……”   “你问题真多,”对方打断,“可我没有回答的义务。”   对方说话的同时已经松开了手,可谢藤不止没能恢复行动力,还失去了语言能力。   不是无法发出声音或者失去了声音,而是即便反复命令大脑开口说话,依旧无法移动嘴巴里的任何一块肌肉。   这肯定也是对方捣的鬼。   对方接下来的话坐实了谢藤的猜测。   “等别人讲完话再开口,远比别人说话时认真倾听更为重要,也是最基本的礼貌。”   看来对方很讨厌被打断。谢藤了然。   “你是一个较为特别的案例。”对方继续道,“尤其是你在成为定向传染源后,依旧能维持极为不稳定阈值的事实。甚至达不到稳定基线的最低标准,导致我无法直接捕捉你。多亏闻哲用他的阈值做锚记,我才能过来。”   “……”   阈值?锚记?谢藤认真聆听着对方所说的每一个字,却很快发现许多词汇都已经不是原本的意思,自己能听懂的东西非常有限。   “真看不出来你才21岁,居然就能玩出这么多花样儿。你是想把整个原始文明进程都搞废吗?”对方并不在乎谢藤是否能听懂,犹自说完又沉吟了片刻就得出了结论,“按照目前这个波动曲度,我大概要耗费比平时多十倍的人手,才能勉强处理干净这个烂摊子。”   谢藤尚且来不及理清对方的意思,就见一群人仿佛从天而降般,眨眼就出现在周围,难免瞪大了眼,不自觉露出惊讶地表情……等等,他似乎能控制自己的表情,只是单纯的不能说话,就像被掐断了大脑与声带的神经。   谢藤思考时,对方已经冲周围的人摆了摆手,算是跟大家打过招呼了,接着就用跟闻哲类似的平静语气道:“停止所有跟自毁有关的视觉与听觉传达,核实被精神裹挟而自毁的具体人数,确保现实生活压力过大这个成因被完全过滤,然后根据严重程度分诊并做出相关应急救援,程度较轻的就不出面介入了,帮忙他们呼叫个急救车即可——以上,一分钟内解决并汇总给我。去吧。”   对方下达的“一连串命令”跟他的话一样,是谢藤无法完全理解的东西。   随着对方话音落定,周围的人像出现时那般突然的消失不见。   包括谢藤自己在内。   谢藤迟了几秒才意识到周围出现了变化。耳边的风声已被静寂代替,身处的位置自然也不再是危险建筑顶层,而他竟然在眨眼间,就以这般既不能动也不能说话的方式,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只有白色的地方。   不,谢藤很快否定,只是初看时如此,实则并不是只有白色。   这里初看的确如此,其实不过是感官被完全支配后所留下的错觉。他其实是在一个颜色、形状、温度等都维持在自己完全感觉不出差异的特殊白色房间内,尤其是周遭高瓦数的“无影灯”,导致自己的倒影都无法呈现在地面上,在无法低头去看自己的腿脚或躯干的此刻,眼前的白色仿佛让自己变成了只有大脑悬浮在空中的诡异形态。   这种以视觉为基础的感官剥夺方式,等同于彻底剔除了周遭所的有参照物,构建出岛上那般诡异的建筑。一般人只要在这种环境里待上一小段时间,大脑就会被这些无法分辨的“外界条件”逐渐麻木,促使其告诉身体做出相应调整:反正没有区别,不如舍弃无用的功能。   如果长期待在这里,等同于把自己的大脑和身体彻底剥离,会让感官形同虚设……   “按照规定,我会先简单向你说明一下目前的情况,”对方打断了谢藤的思考,“首先你已经违反了未来的法律,我们的机构虽然没有与审判类似的司法程序,但是有复杂的评估体系。现在第二次评估已经正式结束,我会对你实施标准终止程序。   “别紧张,虽然‘终止程序’听起来有点可怕,但我不会对你怎么样,其他人也是一样。   “只是你需要明确两点:其一,你可以向我提问,但我未必会回答,回答与否永远取决于我;其二,短时间内你都必须留在这里,除非有非常特殊的事件发生——这种概率非常低。好了,现在你可以向我提问了。”   “未来?还有未来的法律?”谢藤表示,“这听起来就像随口编出来哄人的玩意。你确定这不是在录什么缺乏创意的真人秀节目吗?”   对方明显怔了一下,接着就笑了起来:“闻哲也说过类似的话。”   这次换谢藤怔了怔,再开口时选择的问题相对严肃了不少。   “我为什么还是不能动?而且刚才连话都说不了。”   “我使用了一点小手段。”对方坦然地解释,“虽然我不是个喜欢使用暴力的人,但以你的身手和性格,可就未必不会突然攻击我了,不是吗?小心谨慎是我的习惯。”   对方的话让谢藤无法否认,干脆改问其他。   “你是谁?”   “对,差点忘记自介绍了,”对方无奈道,“我叫长惟。”   “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种……陌生的地方?”谢藤继续问。   “理由很简单。”长惟满意地看着面前这位过于冷静的年轻人,心下难免惊讶于对方的“有效提问”技巧,“你是个非常危险的存在。”   “我?”谢藤一愣,“危险?”   “你知道如何利用人类本身的趋同心理。尤其是一些本来就在现实生活中承受着不公平与痛苦的人,如果在新闻报道中看见其他人的自毁过程,很容易就丧失勉强维持的求生欲,选择同样的结局——尤其你自身很绝望的时候,更容易让别人向你趋同,效仿你的行为。”   长惟的话让谢藤突然沉默下来。   “要知道大多数的人根本理解不了‘丧失生存欲’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感觉,也并非被生活中的困境彻底压垮。因为那些真正被压垮的人,只会找个安静的角落,独自死去。只有那些心智尚未成熟的人,才最容易被旁人的绝望传染,也最容易因为单纯地趋同心理去效仿别人的行为。无论那些行为是好还是坏。”   等对方说完,谢藤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对这里产生了兴趣。   “你们的机构是什么?”他问,“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机构的官方名称有些长,这里则是机构直接设立的对应设施,有一个通俗易懂的名称,也是大家平常喜欢用的通称:感官监狱。”   谢藤并不惊讶:果然是为了限制感官才使用了这种特殊的构造。   “我刚才看见闻哲了。肯定不是我的幻觉。”谢藤继续道,“接着他却突然从我面前消失了。就是我眨个眼的功夫。就跟他出现时一样突然。为什么?他现在在哪里?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他还好吗?”   长惟显然没料到谢藤有这么多问题,而且都是关于闻哲的问题,只好选择了相对折中的回答。   “他没事。毕竟只要视实者不愿意,他们就不可能被杀死。”   “视实者?”谢藤心下疑惑更深。   对方动作一顿,没有回答。   似乎只要问了这种问题,对方就不会回答。   意识到这一点以后,谢藤迅速更换了问题:“既然你提到法律和监狱,可你却没有给过我请律师或者自我辩护的选项,即便这里没有与之相应的司法程序,相信我作为当事人也是有权知晓一切的?”   “不错的判断。”长惟颔首,“话题的确应该从头开始。”   对方接下来出现的“回答”,却彻底超出了谢藤的意料。   “那么,虽然不是很高兴,”长惟说,“但我还是必须说:很高兴认识你,新诞生的造物主。”   “我?造物主?”谢藤惊愕不已,“不应该是闻哲……?”   “他?造物主?”这下轮到长惟惊讶了,“他的量级很……庞大,庞大到可怕的程度,并不是造物主这个量级可以相提并论的存在。”   谢藤瞪大双眼。   “看来你的确有些微妙的误会——你才是造物主级。”对方指向谢藤的眉心,“你的这里——简单来说,你自主激活了自己大脑里所有的生物神经元,包括休眠的那些,让你的大脑成为了最高效的处理器。最明显的证明是,你会比其他人更聪明,更擅长社交,学什么都很快,同时也更有活力。当然最重要的是,你不需要任何辅助装置,单纯依靠自己的观察与言行举止就能发掘并善加利用别人的天赋与才能,拿捏别人的软肋,左右别人的情绪,甚至能轻而易举地改变别人的想法。”   谢藤难以置信地看着对方。   “你尤其擅长把负面的情绪传染给别人——这就是造物主级传染源的力量根源。虽然出现的概率极低,不过也有十亿分之一的可能性。只是你尚未彻底稳定,造成的污染范围还算可控——说到底,你应该好好感谢闻哲。”   谢藤听得一知半解,却敏锐地抓住了话尾的名字。   “闻哲到底在哪里?”他问。   长惟没有回答。   看来又是对方不会回答的错误问题,谢藤想,只能更换。   “他为什么会从我面前消失?”他问。   “他失望了。”长惟说。   “什么?”谢藤瞪大眼。   “其实自毁型造物主并不是我所擅长的领域,本来你就不该归我管辖。可惜你已经让我最好的手下彻底失望了。”长惟继续道,“既然他已经决定甩手不干了,我这个做上司的就只能勉为其难的出面接手烂摊子,而你现在自然就只能完全归我监管了。”   “……”   谢藤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你的手下?谁?”   “闻哲。”   对方的答案没有出乎谢藤的意料,但依旧让他瞪大了眼。   “自毁现象是闻哲最擅长的领域。此前他还从未失败过。”长惟不无遗憾道,“大概因为他本身就经历过这样的时期,自然更容易理解别人陷入绝望后的心理,能更快为他们找到新的继续活下去的理由。实在不行他就会赋予他们一个理由,或者直接成为那个理由,以此来杜绝造物主转化为传染源的可能性。但……”   谢藤做出的最终选择跳出了闻哲铺垫好的一切选择,彻底出乎了闻哲意料的同时也违背了他唯一的要求。   “我其实劝过他,坦率地接受失败的结果,不用回去补救。毕竟自毁型造物主就是一旦失败就不可能补救,只能放任其自毁的类型。”长惟叹息道,“可他不止没有听我的劝,还尤为执着。可能是第一次失败让他无法接受,也可能是你有什么过人之处,加上意外现象的叠加,促使他即便到了最后一刻,依旧不愿意放弃。”   长惟说完这些,终于有暇余绕着谢藤来回踱步,仔细地打量起了“新生的造物主”。   蓦地,他脚步顿住。   “小崽子,你这里是烫伤吗?”长惟说到途中就扯开了对方的领口,而后不禁退了一大步,睁大眼睛盯着那个形状特殊的伤口,语气变得相当古怪,“果然是!啧啧啧……了不起!小崽子你真了不起!没想到你胆子这么大,连闻哲的精神主体都敢抢。平常谁要是不小心碰到一下,他都能把人打残。”   “精神主体?”对方的言行让谢藤困惑不已。   “就是他戴在脖子上的,”长惟指着谢藤的胸口那块灼伤,“之前肯定也在你脖子上戴过的那个吊坠——这块烧伤就是无可否认的证明。”   “那不就是个奇怪的追踪定位器吗?”谢藤不解。   “最多还是个特殊的加密通讯器?”而且还突然消失了。   “定位和通讯!?”长惟表情异常复杂,“这……虽然也不能说不是,但也不能说是。至少也不是个纯粹的吊坠。”   “我知道。”谢藤说,“所以才夺走了它。”   “你误解了我的意思。”长惟知道对方想偏了,难免有些同情道,“其实即便你夺走了吊坠,也不能阻止他联络我,因为那东西的构造和功能相当繁杂,只不过闻哲平时都把它当做‘普通的饰品’来佩戴,最多会把它当做‘通讯’和‘同步翻译器’来使用,才会给你‘功能单一’的错觉。”   “你说……同步翻译?”谢藤瞪大眼。   长惟颔首:“这种同步翻译,跟你概念里的也不同。主要基于精神主体衔接进行翻译,而非基于已经掌控的语言。是一种只要对方会,他就能感知并同步解读的特殊翻译。”   特殊的情况是谩骂和一些俚语,那种纯粹的情感表达方式只能传递情绪,不能传递语言,自然也就听不懂了。   “我个人其实不太爱用这东西。具体如何,恐怕只有闻哲自己才知道了。”长惟耸肩道,“当然,我不爱用的原因是:这种直接对接的翻译方式对精神力的耗损是以‘造物主’为单位计算的,而相对于‘听’,‘说’的时候耗费更多。一般人多少都会顾虑耗费过多阈值所导致的主体损伤,不敢像他那样放肆。我也是出于相同的顾虑,才不爱用。但闻哲的冗余足够,也控制得很好,是唯一一个可以自由使用的人。”   谢藤哑了。   “当它恢复原状的时候,原本的结构就会消失并瞬间释放出一定量的冲击与热能。非本人佩戴时,因为无法精确地进行同步调整,就会留下很深的烧伤——就像你胸口的伤。”   长惟显然没有发现谢藤掌心的另一块伤口。   “当然它也不单纯只是一块烧伤,还有肉眼不可见的精神粒子残留物,在彻底清理干净以前,伤口不止不会愈合,还会附送成百上千倍的感官放大。例如:疼痛。残留严重的话,甚至会让你产生一些奇怪的幻觉。”   谢藤方才所经历的包括重击、疼痛与幻觉在内的一切都在这里找到了答案。   “你不会……呃,”长惟盯着对方细微的表情变化,敏锐道,“你没有随便碰过它吧?”   “碰过它?碰什么?”谢藤声音讷讷,显然还没有从刚才听到的一切中彻底回神。   “那块宝石,”长惟用手比划,“那块拇指大小的蓝宝石。”   “碰了。”大约是对方的表情太过诡异,谢藤不自觉据实以告。   “不止一次。”甚至还效仿着闻哲的动作,不断地旋转把玩。   长惟登时如遭雷劈,怪叫起来:“那东西可敏感了!尤其是直接接触人体的时候。你每一次碰触它,闻哲就能感觉到。连你手指的温度和皮肤的触感,都能清晰的传递到他那边。”   “……”   这就是在“鱼缸”的时候,谢藤察觉到吊坠的重要性并动手抢夺却被闻哲痛殴的真正理由。   作者有话说:   吊坠:我,C位 第249章 锚记-5(2合1)   思维中的繁杂与混乱让感官持续发出凄惨地悲鸣。   呼吸。   奔跑。   他狂奔至无法呼吸,依旧贪恋胸腔的起伏。   与海洋,与空气,与任何妄图剥夺他生存意志的存在搏斗,去争夺方寸间的呼吸。   氧气庇护着他的大脑,捍卫他赖以生存的理智。   思考能让他感到自己活着。   是他活着的意义。   亦是唯一的意义。   ——谁都帮不了我!我只能靠自己。靠自己,明白吗?   他朝蜷缩在角落的幻象伸出手。   “过来。”他说。   小男孩只是看着他,琥珀色眼底藏着的灰蓝,诉说着无声地拒绝。   “过来。”   他义无反顾地潜入深海,追逐那只不断下沉的“魔盒”。   即便一无所获,依旧执着……   ※   长惟捕捉到谢藤不自觉向一侧手掌下垂的视线,当即抓住对方的手腕,摊开来就看到了另一块烫伤,难免倒抽一口气。   “他真的没揍过你?”长惟扔开对方的手,后退了一大步,问,“往死里打的那种。”   谢藤眼睛都不眨地即答:“没有。”   长惟:“……”   他难掩惊讶地朝谢藤比出了“暂停”的手势,丢下一句“稍等”后,就从对方眼前消失不见。   尽管已经经历过无数次眨眼消失或出现,但考虑到谢藤目前依旧不能动作,唯一可以交谈的人也消失了踪影,自然只能两眼发懵地瞪着这片“白色”的地方。   好在长惟口中的“稍等”的确很短,体感不足一分钟又再度出现。   “如果不是你的扯谎技术早已经登峰造极,就是你对闻哲来说的确足够特别。”长惟笃定道。   “……”   谢藤突然不想承认自己在撒谎,而想不自觉地握紧拳头,去感受自己手心里灼伤的疼痛,这样或许就能抓住“特别”这个词,可他只能动惮不得地定在原地,用语言去表述自己的疑惑与执着。   “我不太能听懂。”他选择了不动声色地继续提问,“我以为精神就是思想或者说是灵魂,根本不可能有实体,怎么可能是一块蓝宝石?”   “基于你现阶段所处的文明发展阶段与量级,你的认知里的确不会,也不该有实体。不过我可以换成你能理解的方式来说明。”长惟随即更换了更为易懂方式,“就像芯片所拥有的算力能藏在方寸间,你的大脑也与芯片相似。成为‘造物主’意味着你现阶段达到了已有芯片的100%算力使用率,是一种完全饱和的状态。以后如果继续增加,就会突破并进入下一阶段,到时候就不是这一代芯片所能承受的范围,必须升级硬件。可我们的大脑不是芯片,不可能直接更换,因此只能把超过100%的冗余部分转移到另一个外置芯片内。”   谢藤瞪大双眼,难掩惊讶:“那闻哲已经……?”   “是的。”长惟知道自己不用再费力气更换其他方式说明了,“闻哲好几年以前就已经超过临界点了,因此需要指定一种与自己精神冗余契合度最高的‘实体’进行‘同例嵌合’。他所指定的东西恰好是蓝宝石,呈现出来的实物形态自然就是蓝宝石了。”   长惟看对方依旧两眼发懵,干脆补道:“虽然看起来是一颗宝石,却不代表那就是一块真正的矿物,而是人类赋予了蓝宝石慈爱、忠诚和坚贞的象征意义,他的精神世界又恰好拥有这些特性,自然适合通过这种已有的实体来辅助重构,这样既方便他构建出一种绝对稳定的实物形态,也能辅助他稳定那些持续增加的精神冗余。重要的不是它看起来像什么,而是它是什么。”   “这是不是说明他的主要意识并不在他的身体里,而是那颗宝石?”谢藤试探。   长惟摇头否定:“没有任何一种单纯的等式关系能用来界定精神世界。”   “那么为什么吊坠会成为‘精神主体’?”谢藤追问。   “当冗余超过原始百分比两倍后,承载的冗余就会与原本的主体相互置换主次。只是这种主次并非主导和辅助,而是不可逆的大小关系。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确保无论冗余如何增加,只会改变实物形态的大小,其自身的精神状态依旧能保持在不妨碍日常生活的范畴内,这样就不会损伤我们作为自然生物的特性所决定的脆弱肉体。尤其是大脑。”长惟解释道,“这也是他不能随便就用精神主体去锚定别人的理由。毕竟‘嵌合’是个相当缓慢的过程,一旦选择放弃稳定的实体形态,精神主体就会回归到不稳定的非实体状态。即便是他,也会因此陷入窘境,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重新稳定下来,而后又要经过再一个同样漫长的嵌合过程才能恢复如初。”   “这样……”谢藤如同自言自语般发出讷讷地声音。   “的确有点复杂。这已经是最容易理解的说明方式了。怎么样,你能听懂吗?”长惟问,“或者说,你现阶段能理解多少?”   谢藤没有说话。   长惟本以为对方会就此沉默下去,或者突然大声否定这些天方夜谭的说辞,可对方都没有。似乎介于一种理解和疑惑之间的状态。   相比其他的造物主,眼前这位果然很奇怪。长惟边琢磨,边耐心十足地等待着。   谢藤垂着视线,就这样静默了长达1分钟之久,而后突然打破了沉默。   “原来这就是你忽略我问题的理由。”他笃定。   长惟微怔过后故作不知:“什么问题?”   “你果然也很擅长撒谎。可惜我更擅长识破。”谢藤说,“我一直在问‘他在哪里’,你却始终在避开这个问题,但你却会回答其他的问题,而且回答得很详细,这么看来答案就很明显了——你也不知道他在哪里,所以你才无法回答。不是吗?”   “我的确不知道。”长惟及时藏下差点表露出来的惊讶,没有落入谢藤的陷阱,“如果你想否定我,那完全没必要,因为我可以清楚地告诉你,问题的答案并不在我这里,而在你身上。”   “我?”谢藤再度瞪大双眼。   “原来你还没有发现。”长惟有些幸灾乐祸。   “什么?”谢藤不解。   “你撕碎了他的原则,践踏了他的底线。”长惟说,“他可是一个基本没有原则的人,居然会被你践踏,我其实多少有点钦佩你了。”   “……”   “我猜你是那种……算了,你就在我所管辖的维度里,我完全没有必要去猜,可以直接看。”   长惟说看,到的确是在看,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盯着谢藤。可后者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自己的大脑已经与对方相连,被对方轻而易举地窥探了里面藏着的全部秘密。   对方接下来的发言坐实了谢藤的猜测。   “你果然是那种最麻烦的类型。”长惟得出结论,“你既希望别人在你身边,又惧怕别人会离开你,继而提前驱离了所有人。还有什么反抗才是顺从中的点睛之笔?我可不像闻哲那么和善,我有个相当适合你的词——自私幼稚的小崽子。”   惊愕的情绪彻底偷走了谢藤反驳的能力。   “不过,”长惟突然改变话锋,“你有很多相当不错的计划,尤其是沦为受害者后不止没有自怨自艾,还打算从根源上去改变权利层级构造这种想法本身就已经很让人惊艳了。只是你的想法和计划都太超前了,你所处的世界还没有准备好。”   谢藤突然想起闻哲说过类似的话。   “而且你的手段也不对,做法太激进了。”长惟继续道,“会危及太多无辜的人。”   闻哲也说过。   “等等。”谢藤陡然抓住了重点。   对方并没有彻底否定自己,也没有贬低自己,反而有隐隐的赞赏之意,这让谢藤很难不惊讶。   “你刚才说超前?”他问。   “是的。”长惟知道对方想问什么,干脆直接给出答案,“打破阶层壁垒等同于让文明进入下一个阶段。毕竟文明本身就是一种需要长时间的积累才能产生变化的东西。你的想法要在未来才能实现。”   “未来?”谢藤忙问,“多遥远的未来?”   “遥远到你无法理解,我也无法用语言来描述的未来,甚至在我们已经探索完原先知识体系里的已知宇宙域,并察觉到在这之外还有另一个宇宙的未来。”   谢藤瞪大眼:“那我原本的世界是什么?平行宇宙?”   长惟摇头:“没有这种东西。只是时空维度里的一个节点。”   果然。谢藤想。   “因为你藏身幕后,甚至没有在历史里留下过痕迹。”长惟说。   这些谢藤早已经猜到了,当然不会惊讶。   长惟说到途中却愣住了,而后失笑地指着对方,道:“你个小崽子,比我想得还要厉害得多,我都差点被你带得偏离了原本的主题。”   谢藤张了张嘴,咽下了已经滑到嘴边的辩词,改问:“那他……?”   即便对方没有问完,长惟却已经知道他想问什么了。   “我不太喜欢你这种虽然聪明,却不愿意承认自己犯下的错,反而习惯以偷换概念的方式来为自己开脱的人。”   对方的话让谢藤垂下了视线。   “别装可怜。我不是闻哲,我不吃那一套。”长惟打断对方的故作,“我刚才就说过了,你应该好好感谢闻哲。”   “为什么?”   长惟没有正面回答谢藤的问题。   “你知道他已经同时与多少人建立了精神联系,又需要同时理解并支撑多少人?”   “联系?”谢藤尝试用提问的方式将自己听到的词跟自己已知的知识体系结合起来理解。   长惟却突然不再像刚才那样详尽的解答,只是不断地反问:“你既然已经成为他眼中无可替代的存在,为什么没能意识到这种情况对他来说究竟有多么罕见?既然你执着于他,当时为什么要让他离开,最后又为什么要从他身边逃走?”   “我……”   即便对方已经被自己的连续质问堵哑了,长惟依旧没有放过对方的打算,反而丢出最为致命的结论。   “闻哲已经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了。”   “你说什么?”谢藤近乎失声。   “我说,”长惟重复,“他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了。”   “我不信!”这次谢藤没有半丝犹疑,“他刚才还在我面前,他亲口说我是他的,还说只要没有他的允许……”   “他就是那样一个人。”长惟打断对方,“他在你面前的时候,能轻而易举地说出任何你想听的话,给予你所需要的一切情感反馈。即便失望,也会如此。只要他愿意,他可以纵容你所有的恶劣行径,满足你的一切渴求。”   “可他只是说惩罚,”谢藤依旧不信,“没有说要离开……”   “我刚才也说过了,这并不是我擅长的领域,”长惟没有继续解释,“因为我根本无法理解你这一类人的思维模式,所以我从来就不涉足自毁现象的调查评估。可我既是他的上司,也是他的监管人,我肯定比你要了解他做事和对人的习惯。他一贯喜欢与人建立精神联系,也会不惜一切与人建立联系。可他一旦决定离开,就会彻底切割。仿佛从来就没认识过。你不能因为他表面上看起来既强大又完美,就觉得他真的是个无所不能的人。而且只要是人,就一定会有脆弱的另一面,也会有绝对不能践踏的底线。”   “我知道。”谢藤眼神复杂,“可这跟他不会再出现又有什么关系?”   “他会出现。”长惟纠正,“只是不知道何时,也不会再出现在你面……”   “我不信!”谢藤抢白,“你都说我对他来说是无可替代的……”   “我知道你不会相信,”长惟同样打断,“你对他来说虽然足够特别,却不代表就能践踏他的原则,事实也不会因为你拒绝接受而不存在——烧伤就是最好的证明。”   长惟的确并非闻哲那般,明知道谢藤胸口的伤比一般的要疼得多,依旧说到途中就故意用力一按,直到对方不住倒吸气,连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他才满意地松开手,简直恶劣尽显。   “疼吗?好玩吗?享受吗?”长惟不断质问,“对你而言,那只是个突然攻击你并消失不见的蓝宝石,但是对他来说,冗余的精神本体从实体状态回归非实体的时候,可比你现在所感受到的要来得痛苦得多……可惜我没有他那种量级的精神本体,根本无法类比,否则我肯定不介意替他揍你一顿。”   “是我所理解的那个意思吗?”对方的话让谢藤霎时就忘了灼伤位置的疼痛,“就是那种一旦思考就会出现的、无法形容的‘头疼’?”   “是的,”长惟颔首,“在你即将触达100%的时候,你的身体就已经利用疼痛传递出无法承受这种负荷的警告。何况你只是一个单位量级,而闻哲的量级——他的精神世界已经到达随时能把他逼疯的地步。任何人随口说出的一句话,他都能分析出无数种可能。就像脑子里每一微秒都能想象出一个世界,那个世界里有各种各样的人,有截然不同的社会阶层,会说出符合他们性格的各种各样的话,做出完全不同的事,表达无以计数的差异化思想,甚至不断互相冲突……因为太过庞大且复杂,是你所经历过的痛苦的无数倍。”   就像服务器不能百分之百运行,否则就会造成阻塞。   “闻哲随时在以百分之百的比例高效运转——他可以理解、帮助任何人完全是基于他自身的精神世界非常庞大,即便分散注意力到许多人身上,同时成为无数个别人所期待的角色,也不会对他造成任何负担,更不会让其他人感觉到被忽略,他反而会因为分割自己冗余的精神世界,中和掉那些过于敏锐的思考与感触。对他来说像是一种自我疗愈的过程。”   就像患有心脏病的人需要起搏器来帮助其保持规律运作,精神世界也同样需要辅助。   “宝石的消失说明起搏器已经彻底失效,那些过于庞大的精神世界已经回到了闻哲的身体里,对他造成我们无法想象的负荷。”   谢藤无法理解对方所描述的概念,长惟却用另一种方式逼迫他了解。   “你作为人类,你观察猫和狗,你观察蚂蚁等昆虫,你看到三叶虫标本,你在路边看到野草堆,你感觉雨落在自己头上,你享受阳光的时候……等等,这些在感官层面上能混为一谈吗?”   长惟的质问让谢藤说不出话。   “肯定不能。不是吗?否则你的本能会第一个跳起来反抗。”长惟说,“感官就是这么复杂的东西,而闻哲所拥有的精神世界相对于现实世界又是因为量级的巨大差异,必须不断调整视角,防止他沦为观察动物、昆虫、标本以及其他的高高在上的人类,不是一句‘吊坠消失了’就可以概括的。完全就是跨物种间的对话。”   “我不信。”谢藤终于出声,“我不管。”   “什么?”这次是长惟差点失声。   “我要闻哲。”谢藤固执道。   “……”   长惟哑然数秒,直接给气笑了。   “你的智商莫非根本不够跻身为造物主?我简直要怀疑闻哲的调查结果有误了。”   “我不管其他。”谢藤依旧固执,“我只要他。”   “你觉得撒泼打滚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长惟觉得不可思议,“我不是闻哲,我从不纵容任何人。你就别白费力气演戏了。”   “我要闻哲。”谢藤充耳不闻。   “你意识到自己已经错过两次机会,也已经践踏过他唯一的底线了吗?”   “所以我要闻哲,”谢藤固执道,“我只要他。”   “……”   “我算长见识了。”长惟哑然片刻后难免感叹,“刚才真是纯属白费口舌。小崽子,我可是很忙的。要不是闻哲亲自开口请我出面,我可不会花那么多闲工夫在这儿跟你废话。”   说话间,长惟已经做出决定:“你就保持这种大脑和身体脱节的状态,先在这个感官监狱里关个几天,等精神裹挟范围评估结果出来以后,我再决定你要在这里待多……”   长惟不止没能离开,甚至连话都没能说完,就被谢藤一把钳住,拧着胳膊按向了地面。   可谢藤挥出的拳头却没能命中对方,反而砸向不明的旁侧区域。   “你为什么能动?”长惟看着擦过自己脸侧砸在地上的拳头,难免心有余悸。   “果然。”谢藤说。肯定句。   长惟登时哑了,后知后觉自己上当。   “闻哲没有告诉过你我无论对什么都适应得很快吗?”即便谢藤没有松开手,却感觉不到自己成功钳制了对方,也看不到,因为他的眼睛能看到除了“白色”,还是只有长惟。   不是“被制服的长惟”,而是跟刚才一样“站在自己面前的长惟”。要不是对方的声音出现了起伏,他甚至无法判断自己刚才动作是否成功,因为他“可见”和“可感”的一切都跟刚才没有任何区别。   “怎么可能?”长惟否定,“这不是想适应就能适……”   “你刚才提到了我的身手和性格,还有这是你所管辖的维度之类的话,”谢藤打断,“说明你的身手比我差,性格也比我恶劣。”   “……”   “尤其是‘维度’这个词以及后来的对话,加上我的痛感还在,都在证明你即便能用某种手段阻断或改变我的某些感官,例如所见、所触,甚至是听觉和大部分的感觉,却故意没有阻断我的痛觉,也阻断不了——部分阻断不了。尤其是我挥出的拳头——无论是否命中,都没有痛感,说明你同样能阻断这部分感觉,除了两个地方。因为这两部分痛觉是闻哲给我的,而不是你给我的——就像你刚才说过的那样,因为闻哲的量级远超过你,所以就连你也无可奈何。”   所以他即便命令自己说话,也说不了话,就像大脑被剥离。其实还有另一种可能,是他既没有听到自己说话的声音,也没有感觉到自己声带在震动。但是当对方允许他说话后,他就恢复了,这让他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恐怕跟对方一开始就放在自己肩膀上后来又松开的手有关,就像闻哲拂过他的额头就能让自己犯困一样。   “其实我并没有被限制行动,只是你给了我一种‘不能动’的暗示,还篡改了我双眼所‘看到’的一切,让失去外界参照物的我感觉不到自己在动。”谢藤逐一剖析,“所以我才会处于这种似是而非的‘固定状态’。”   可当对方恶劣的压按自己胸口的伤时,他就察觉到了。   “我掌心里这个伤口现在足够的疼,说明我成功抓住你了。”谢藤笃定,“尽管我的拳头很有可能落空了,但是只要我手掌里的伤口没愈合,只要我还能感觉到疼,你就别想挣脱。”   “你这小崽子……”   “我之前不知道闻哲的选择,是因为他不愿意告诉我。”谢藤没有给对方说话的机会,“但我后来知道了,刚才多亏了你,我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他一直希望我完全听命于他,或者杀了我。既然他只有这两种选项,你的选项肯定也不多。你要么杀了我,要么我自愿乖乖听话。否则即便到了最后,你都只能二选一。”   谢藤说着便加重了钳制对方的力道,同时也藉由掌心感受到了更多疼痛。   “所以被关在‘这里’毫无疑问是杀了我之外的另一个选项,也是唯一的选项。”   长惟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这似乎是你们机构里无法违反的准则,对么?就像程序里只有0和1的组合。”   也像“时空从不驳论”。   “存活,或者死亡。对么?我就像某种一旦出现就不能被消灭的能量源。所以你才会反复提到阈值这个词。为了让这种能量源能为你们所用,你们绝对不会随便杀了我,而要把我关在这里,直到我愿意为你们所用。”   反之,他可能会一直被迫处于这种似是而非的状态,始终停留在这座“感官监狱”里。   “关键是:必须我愿意。不对吗?否则我就只是一个会带来灾难的传染源。”   谢藤陡转话锋。   “可以。没问题。要怎么用都可以。但是我要他。我要闻哲。我只听他的话。你听清楚了吗?听懂了吗?除了闻哲以外,谁都别想命令我……”   谢藤掌心里的疼痛突然消失无踪,他当即明白对方已经挣脱,自己大放厥词的时间也结束了。简直短暂得超乎他的预料,而他也再度陷入了动惮不得的状态,仿佛刚才的反击都是停留在思维层面的虚妄。   “小崽子,你可别得意过头了。”长惟爬起来后先整理好了自己的仪容,这才伸手把对方从地上揪起来。   “他可是为了阻止你自毁才必须跨越空间,否则怎么会被迫回归到没有剔除冗余的不稳定状态?”长惟可没有那么容易就让步。   “你说要就要?你以为他是玩具吗?你想要就要?”他再度恶劣地按压了对方身上那两处灼伤,“尤其在当下状态里的他,就算是我亲自出面,也找不到他的行踪。甚至无论是谁,都不可能找到他。”   “为什么?”谢藤不解。   “说出来你也未必能理解。”长惟拒绝解答。   “我猜,或许是DNA与RNA的关系?”谢藤试探性的问题让长惟一愣,前者敏锐地捕捉到对方的停顿,继续说出自己揣度的后续,“你们往来的过去未来,其实并非普通人理解的常态意义上的过去未来,就像时空从不驳论那样,因为相对于现在的已经发生的过去不会改变,即便身处当时,无论做什么,历史也依旧不会改变。就像你使用‘芯片’做比喻那样,你们所往来的只是历史曲线中的某一个服务器节点。但与之相应的是,基于个人还有另外一个节点。就像在DNA与RNA的相互作用之余,还兼有基因的双螺旋结构?那么确定二者之间的精神联系是用什么?一种特殊的算法吗?如果是,说明时空当中还是有规律可循的,就像‘不驳论’这个绝对不会改变的规则本身就是一种规律。”   “我似乎……并没有说得那么详细?”长惟这次没有掩饰自己的惊讶,“我以为你无法理解这些东西才刻意省略了一部分。一般人……一般造物主,根本不可能从几句话里察觉到这些。没想到你这小崽子的悟性相当不错,的确值得闻哲另眼相看。”   智商恐怕不亚于闻哲。长惟想。   “好吧。”长惟说,“不过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我不太喜欢你这种虽然聪明,却不愿意承认自己犯下的错,反而习惯以偷换概念的方式来为自己开脱的人,但我可以带你过去看一眼。至于你能否理解,就看你自己了。”   作者有话说:   娘家人的愤怒jpg(bushi 第250章 锚记-6(上)   谢藤瞬间失去听觉,说话的能力也是同样。   就像从苏黎世的建筑物顶层来到“感官监狱”刹那,却要比那更长。   未知与不知道是否应该相信的情况连续出现,幸好他从来不知道恐慌为何物,反而觉得一切越超出自己所认知的常理,越是能让他兴奋不已。   他在一片死寂的白色中静待了大约一分钟,而后既没感觉到自己能动作,也没有看到自己面前的“白色”出现了什么变化,甚至没有感觉到自己有移动过,直到眼前的一切出现了些微的变化,才确定自己已经抵达了另外一个地方。   这里是一个目测十乘十的有顶立方体空间。   之所以说是空间,而不是房间,是因为这里是一望而知的区别于房间这个概念的存在,但特殊的不是这个立方体空间本身,而是位于整个空间正中间的那两个“物体”。   “物体”已经是谢藤能找到的最接近的形容。因为其中一个物体位于顶部,看起来就像个会闪烁出柔和暖黄光芒的“圆环灯”,同时仿佛有磁铁般的吸力,不止其本身悬在天花板上,还吸附住了位于它下方的“另一个物体”。   另一个乍看是通体透明的“球体”,材质却不是玻璃或其他合成材料,而是完全无法形容的宛如肥皂泡般的液态流动状,存在本身仿佛就是在颠覆谢藤对物理的固有认知,就像不断从“圆环”中流淌出来,并且始终悬在空中,不断以极为缓慢的、无规律方式随机旋转。   “这是他的精神舱。”长惟简单介绍,“现在是空的。”   谢藤来不及说什么,对方却已经抬起了手。   “为了证明我没骗你,再给你看一下精神舱处于使用中的情形。”   随着他的话语与动作,面前空置的“精神舱”直接消失不见。   取代它的是又一个几乎相差无几的“流态球体”,只是旋转的方式不再是随机的无序,而是成为了完全规律且有序的存在。   谢藤盯着观察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球体”在遵循“莫比乌斯环”的运动模式,不断高速旋转的同时还在圆环下方滑出“无限符号”的运动轨迹。   随着时间的推移,规律的旋转逐渐变慢,直至肉眼可以跟上的速度,继而呈现出同样悬浮在“球体”中间的熟悉轮廓。   那道犹如球体运动时在视网膜上留下的虚影,让谢藤一度怀疑了自己的眼睛。   直到“球体”彻底停止旋转的那一刻,正式勾勒出那道兰花般的轮廓,谢藤才敢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当即拔腿朝着对方飞快地蹿了过去。   “站住!”还好长惟眼疾手快,一把揪住谢藤的后脖领,将他及时拉住。   “小崽子你是一门心思找死吗?非使用者靠近精神舱会被直接分解成原子的!”   “可是闻哲他……”   谢藤挣扎着企图挣脱,却被长惟揪着脖领拖往反方向,大力摔到了墙边。   “我只是让你看一下。看——注意看这个动词!用眼睛看!不是让你冲过去!那就不是真的闻哲好吗?!”长惟觉得自己血压都要飚过200了,“你是多动症,还是看见主人就会扑上去的哈士奇?那是立体影像回放,是高级一点的监控画面而已,就算你扑过去也没用……不对!哎?你怎么又能动了?我明明已经更换了一种限制你的……”   长惟边说边再度让谢藤“静止”在了原地,免得后者继续挣扎,可他自己却没能说完就明显地僵了一下,随即自行领悟了答案。   “你这种适应能力根本就不是快,而是快得恐怖了好吗?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反正你也不会告诉我用了什么奇怪的能力来限制我的行动,我为什么要回答你我是怎么挣脱的?”得知刚才看到只是“影像”后,谢藤当即将失望写在脸上,拒绝之意明显。   “没想到你还挺有诡辩天赋!”长惟暗自磨牙,心下不禁骂了一句:这个讨打的小崽子,他简直不知道闻哲是怎么忍着没直接揍死这人。   谢藤根本不在意长惟的冷嘲热讽,注意力早已经重新回到精神舱方向。当他看到闻哲的轮廓完全显现后,外部的“肥皂泡”也被尽数“吸纳”回顶部的“圆环”内,闻哲也因此能离开“球体”,双脚如平常般接触到了地面。   闻哲的表情跟谢藤印象中一样平静,仿佛刚才根本没有在“球体”内经历过“从无到有”的变化过程,也不是突然“显现”在这个奇怪的空间里,亦如平常般走到墙边,等待门扉自动开启后,就离开了这片有顶空间。   使用者离开后,“圆环”闪烁了红色的警示灯,随即再度释出了“球体”,恢复无序缓慢的旋转状态。   数久之后,当闻哲再度来到该空间内,红色警示灯自动消失,“球体”也解除旋转状态,收起了“球体”。等待他走到下方,上方的“圆环”又释出了液体,重新将闻哲“吸纳”,重新展开为“球体”,恢复规律的旋转。   闻哲就这样在“球体”中,随着逐渐加快的旋转速度,脱离了谢藤肉眼可见的范畴,而等到它重新缓和了旋转速度,里面的使用者已经消失不见,它再度恢复了不规律的缓慢旋转……如此,等到“球体”再度规律旋转起来,闻哲的轮廓又会重新出现。   谢藤很快就明白了那两种不同的旋转方式,不止代表着使用者“消失”与“显现”的两种状态转化的过程,也代表着使用者是否“正在使用中”。   “好了。你看过了。”   长惟完整“回放”后就直接“关掉”了“画面”,把还恋恋不舍地盯着“闻哲轮廓”的谢藤拎起来,眨眼就把后者带回到“感官监狱”内,让谢藤不禁觉得自己刚才所见的“球体”与“圆环”甚至连连闻哲都是自己的幻觉。   “你知道锚记吗?”长惟打破平静。   谢藤不自觉摇头:“我不确定你口中的锚记是否还是我认知里的那个锚记。”   “差不多。”长惟说,“至少在理解的概念上是差不多的东西。”   “那我算是知道吧。”谢藤点头。   ……等等,好像能动作了?至少他感觉自己能动了。   谢藤当即试了试,发现自己的确能动了,难免有些吃惊地看向长惟,仿佛在问为什么。   “理由很简单。”长惟耸肩,“你很麻烦。我想用这种怀柔的方式来减少你给我找麻烦的可能。”   谢藤:“……”   “所以我觉得暂时没有必要继续限制你的行动了。反正只要你还想再见到闻哲,就会尽可能安分。至少也会假装安分。我当然也就没必要耗费自己宝贵的精神阈值去限制你的行动了。否则被你挣脱的话,也是一种浪费。”   谢藤点点头,当即假作低眉顺目,至少表面上显得愈发安分了一些。   长惟盯着对方不自觉流露出来的失落自然是明白对方已经“看懂了”。   “你对很多东西的理解速度都比我想得要快。”他说。   “我能去找他吗?”谢藤突然问。   “什么?”长惟以为自己听错了。   “既然他不会再出现了,那么我能去找他吗?”谢藤假装难过地问,“是不是只要我学会使用那个奇怪的精神舱,就可以去找他了?就像考个驾照那样?”   “……”   作者有话说:   论述题   问:已知条件脱缰野马·娇,求证长惟比医生手速快。   答:   脱缰野马·娇奔向闻哥,医生没一把抓住。   脱缰野马·娇奔向闻哥,长惟一把抓住了。   医生<脱缰野马·娇<长惟   闻哥:???? 第251章 锚记-6(下)2合1   “考驾照?哈哈……你这小崽子……哈哈哈,”长惟沉默了许久才大笑起来,“你的演技和智商都相当优秀。我有点喜欢你了。”   谢藤:“……”   “刚才我就说过了,既然闻哲开口,就算我本身怕麻烦,多少也会为你考虑一下。”长惟直言道。   “为我考虑?”谢藤问。   长惟颔首:“相较于精神舱而言,‘感官监狱’不过是些寻常的基础设施,也是你目前的阈值所能理解并驾驭的范围。可是没有我帮助的前提下,你却对这里几乎毫无办法,更不用说是精神舱那种级别的东西了。”   “等等!”谢藤很敏锐,“你刚才说没有必要继续限制我的行动,莫非并不是在我的行动,只是在命令感官监狱不再限制我的行动?等同于只要我能驾驭这里,即便没有你的帮助,也不会出现行动受限的情况?”   “很好。”长惟满意,“你的逻辑转换速度也达到了这里所需的最低标准。”   谢藤:“……”   “不过短期内你就别想精神舱了。”长惟继续道,“即便想,也是不切实际的妄想。毕竟精神舱根本就不是交通工具,是你现阶段完全无法理解的东西。宇宙和时空太过广阔,不可能让你考个驾照就上路。”   谢藤没有放弃:“假设我能驾驭感官,接下来是不是就能学用精神舱了?”   “我只是举个例子。”长惟果断摇头,“驾驭感官的过程非常复杂,你本身又容易被感官控制,对你来说难度很高不说,即便真的能在短时间内通过这里的测试,你依旧不知道他在哪里,自然不可能找到他。因为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这样……”谢藤了然地点了点头。   就在长惟以为已经说服对方的时候,谢藤却颇为认真道:“你在骗我。”   长惟:“……”   “既然他或你都能突然出现在我面前,说明我们是彼此对应的串联形式,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在哪里?”谢藤的问题远比陈述句更为笃定,“这已经跟你刚才所说的‘规律’相冲突了。”   “我没有必要骗一个并不容易被欺骗的人,那只会浪费我宝贵的时间。我只是还没来得及告诉你造物主到底是什么。”对于聪明人,长惟的态度向来会温和一些,也会更为慷慨,“你刚才所说的关于‘能量源’的猜测其实已经沾边了,毕竟造物主的确并非单指大脑达到100%使用度的临界状态,更重要的是作为量级单位的精神阈值。例如你,就是一个造物主量级。我是数十个,闻哲则是上百个。”   谢藤惊讶:“你的意思是,阈值差异才是精神舱的使用门槛?”   “不错,理解得相当快。不过你只说对了一半。”长惟纠正道,“其实这种量级的差异首先表现为闻哲能同时跟上百个造物主级维持精神关联,然后还意味着每一个量级内又包含无数个子单位。通常一个普通人只能涉及其中的最小单位,只有你这样的造物主级才能跻身为一个整量级,是触发并使用这套基础设施的最低标准。”   “所以这个感官监狱到底有什么作用?”谢藤不自觉问。   “字面意思。比如你双眼看到的是红色,如果没有感官干预,神经信号传递的就是红色。如果途中发生信号干预,传递给大脑的就是不包括红色在内的其他颜色。再举个例子,你走路的时候想先迈左腿,大脑传递的信号被干预后就不是左,可能是右,甚至是站在原地不动。”   谢藤惊讶得瞪大眼。   “一切在这里都是可以是随机且混乱的,”长惟说,“除非你能在这里彻底掌控自己的感官,那么这里对你来说就不再是监狱了。”   “那……”   “可惜对你而言,这里近乎是牢不可破的监狱。别说‘越狱’,只要我不使用自己的精神阈值去阻断‘监狱的功能’,你连习以为常的五感都无法正确感知,甚至会长期陷入动惮不得的状态中。”长惟毫不委婉,“证明你本身就是个容易被感官支配的类型,恐怕需要花比其他造物主都多的时间,才能通过这里的测试。”   “……”   “而我之所以要用‘造物主不过十亿分之一’这种方式来对你进行描述,也是在故意弱化这个量级的概念,这样既能让你暂时安心地待在这里,也能让你误以为造物主是无关紧要的存在。”长惟说,“实际上你这样的造物主已经是非常罕见的量级了——就像你说的,一个重要且如非必要就不能毁掉的珍贵能量源。”   谢藤突然意识到对方说话的技巧恐怕比闻哲更甚,甚至同一样东西都可以用不同的表述方式来突出或削弱,让其呈现出截然相反的意思。但他不确定这属于量级的差异,还是普通的语言技巧。   “看来你已经明白我或你跟闻哲的差距有多大了。”长惟擅自得出结论。   谢藤当即摇头:“请具体一些。譬如怎么迅速提升单位量级并控制感官通过测试?”   “……哈哈哈!”长惟直接给气笑了,“你这是不会走路就想跑马拉松,还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说话很损,也很容易惹人厌?”谢藤反问。   “有。而且很多。但你觉得我会在乎这种小事吗?”长惟不屑道。   谢藤:“……”   “小崽子,你想挖语言陷阱,最好先看清楚人。我可不吃这一套。”   对方没上当,谢藤吃了瘪,只得乖乖闭上嘴。   “算了。既然你那么想知道,那我就简单解释给你听。反正你早晚也会知道。”长惟说,“这个单位量级的提升与否虽然与自身有关,却也并非是由你自己就能决定的,而是由你与别人之间的情感交集来决定的。”   “我与别人的情感交集?”谢藤觉得匪夷所思,“你是说情感也跟精神世界一样能够量化?”   “当然,”长惟举例,“帮助,感恩,怨恨,依赖,深情,迷恋,执着,甚至仇恨……什么都可以,只要是二者之间拥有一种经久不衰的情感共鸣,哪怕途中出现变化,只要情感没有消失,关联也就能继续存在。虽然越多的情感肯定越好,不过情感一旦变得复杂,就不容易长久地维持下去了——看你的表情,是不是已经明白自己与闻哲都有些什么交集了?”   谢藤颔首。他用扭曲的方式将其占为己有,却还觉得不够,继而着迷地依附,寄生在对方身上,汲取能量,窃取纵容,最后还企图毁掉对方。   这就是他与闻哲的交集方式。   他说:“是一种不可逆的、互相侵占的方式……”   “所以我才说,你应该好好感谢闻哲。”长惟叹气,“毕竟你之所以能在成为造物主之后还保有理智,既没有彻底崩溃,也没有彻底沦为传染源,都是因为他始终在竭尽所能的、以你无法理解的方式帮助你。这是你与闻哲在不断交集与相互作用的过程中,他替你分担掉那些负面以及尽可能帮你保住了你周围的人,让他们能继续信任你等等的有益情感在背后不断助力,才给你留下了不少正向精神反馈的综合成果。”   “我周围的人?”谢藤问,“正向精神反馈?”   “对。”长惟再度颔首,“尤其是幼年或者少年时代就已经出现在你身边的那些人。”   “幼年,少年……”谢藤迟了半秒才意识到那是在指栗野和医生他们。   “看来你已经充分理解了情况。”长惟再度叹气的同时改变了话锋,“精神的世界与现实或者说是物质世界完全不同,那些与你有过关联的、决定你精神阈值的部分,从来就不止局限于你自身,还有你周围的人。因而即便你崩溃了,只要还剩一个有所关联的人保留着对你的信任、眷恋或其他正面情绪,也没有受到你的影响而精神崩溃,你就能维持理智。即便不多,也能维持住。继而维持住你的存在本身,不至于在毁掉别人的同时也毁灭自己。”   就像一开始就剔除了最坏的那种可能,让那根稻草永远也不会出现在骆驼背上。   “所以,”谢藤明白了,“想要迅速提升精神量级,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因为情感本身就需要时间去累积。”   “你拥有不符合年龄的经验与智慧,”长惟认可道,“肯定已经明白了‘闻哲不在这里’这句话究竟意味着什么。”   谢藤闭上嘴,仿佛不愿意面对。   长惟却毫不留情地拆穿:“要想往来于各个时空节点,首先需要精神舱的外力辅助,通过把自己分解到粒子状态来越过原始认知里的时空规则,而后还要依靠自己的精神本体来进行粒子复位。如果没有足够的精神阈值,是不可能同时管理这无以计数的肉眼不可见的、原本属于自己身体一部分的粒子,更不可能准确的锚定到另一个时空里。这就是我们能自由往来于无以计数的时空节点的唯一限制——我们自身的状态。尤其对现阶段的闻哲来说,他的精神冗余已经太过庞大,失去外界实体就会妨碍他自身的稳定性。”   “所以他有可能分别散落在各个时空节点里,因为这样反而能让他感觉到更舒适。”谢藤难掩失落道,“直到他重构出拥有实体的精神主体,自然就能重新稳定下来,到时候他就不会继续散落各处,而会回到这里,只是会避开……”   谢藤咽掉了话尾的“我”,依旧不愿面对闻哲不会再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事实。   “不错。”长惟颔首,再度对聪明人展现了自己的慷慨,“与之相应的是,闻哲那个量级的人,可以长时间把自己身体维持在最小单位值,而他的精神本体也就足够同时跨越多处时空并衔接无以计数的粒子。即便永远不恢复原状,也能让自己续存于任何一个或多个时空节点。反正只要精神阈值足够多,就能长时间控制自己散落的粒子。这种情况下的他,除非他自愿回来,才有可能回来,否则无论谁都锚定不了他。”   “难道你就不担心他吗?”谢藤突然质问,“万一他很久都无法稳定下来,那他的情况岂不是很危险?你作为他的上司,也太没有人情味了。”   “啧啧啧……你这小崽子的道德绑架的水平还挺高的,简直是见缝插针的挖坑给我跳了。”长惟同样没有上当,“装可怜和无理取闹你都用过了,之后还有什么招数,要不要一起使出来,看我会不会上当?”   谢藤:“……”   “告诉你一件好事,”长惟满意地看着闭上嘴的对方,这才继续道,“其实你不会使用精神舱也没有关系,毕竟我是唯一一个能不依靠精神舱就可以锚记或帮别人锚记任何时间、地点与空间的任何一个人。”   “你说什么?”谢藤这次直接蹿到了长惟面前瞪着他,“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告诉我……?”   “告诉你也没用。”长惟与其拉开距离后毫不留情地击碎了谢藤的希冀,“因为我锚记的时候,有一个先决条件——被我锚记的人精神量级必须比我低。”   “……”   “你不是已经注意到我的阈值无法覆盖闻哲残留在你身上的阈值,导致你的伤口能感觉到疼痛了么?这也是同样的道理。”长惟无可奈何道,“闻哲不止是唯一一个比我高的人,而且还是唯一一个与我出现了一个位数的量级差的人。就算给我数十年的时间,不断与许多人建立联系,我也不可能追得上他那个量级,自然也就没有办法锚记他。在锚记这个问题上,如果我没有办法,那么放眼任何地方、任何人,都是一样束手无策了。现在你懂了吗?”   “可你之前不是已经锚记过我和他了吗?”谢藤没有放弃。   “不。”长惟摇头,“我之所以能锚记他,是因为他允许了我的锚记,我所使用的是他的精神阈值。那其实也并非是他锚记了你或者我锚记了你,而是我依靠他的阈值帮他锚记了你,随后又同样把自己也锚记到了你的面前……”   谢藤听到途中就忍不住抢白:“你的意思是,精神阈值可以由高向低兼容,也可以提供给别人使用,只要获得允许并拥有足够的量级,完全可以通过你去锚记第三、第四甚至无限数量的人。”   “规律是这样没错,”长惟颔首,“只是我从来没有锚记过那么多人,也不想锚记那么多人。”   “为什么?”   “既麻烦又累,而且还废我的阈值。”   “……”   “懒惰是人类进步的阶梯。”长惟说,“这是我的信条。”   “……”   看着对方彻底哑了,长惟反而显得相当满意。   “好了,既然你已经明白了所有的情况,就暂时先乖乖留在这里。你想吃喝拉撒睡都有监控会反馈,会给你送过来的。未成年不宜的事情就别想了。你目前不能与任何人建立联系。毕竟这也是测试的一部分。等你通过了这里的全部测试,我会再来谈后续的问题……那么,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办,包括你导致的传染范围的报告都没看,就先走了……”   长惟正准备离开,没想到却被谢藤一把拉住。   “那么我呢?”谢藤死抓着对方的胳膊问。   “你什么?”长惟一头雾水,“爪子挪开先。你这小崽子怎么老动手动脚的?礼貌没有的?”   “喔……”谢藤一脸委屈地松开手的同时嘴巴却没停,“既然互相作用的是情感,那我肯定是与他关联最深的人。”   长惟震惊于对方的自信。   “虽然我的精神阈值量级不够,但这本身不就已经是一种锚记了吗?”谢藤显然听不到对方的腹诽,“所以你能不能把我当成一件你所使用的‘辅助工具’,用‘工具’去锚定‘他的阈值’?这样就像是投出一支飞镖,即便不知道方向,也因为靶心有磁铁,能把金属飞镖自动吸附过去。等同于没有使用你的阈值,也不使用我的阈值,更不需要精神舱,只是借用了他的阈值,去锚定了他自己,既不会出现‘能源不足’的问题,也不会出现无法找到他的问题。”   “这……”   长惟愣住。   “小崽子你还真挺敢想啊!?”   “不行吗?”谢藤难得认真,“我觉得这个办法很合理啊!”   长惟:“……”   他比了个“暂停”的手势,接着丢下“安静”的命令,就径自杵在原地犹自思考了起来。   长惟之前从来没有考虑过这种可能,但不妨碍他现在开始想,甚至途中就对这个设想入了迷,不禁嘀咕出声:“可是,那不止是一只飞镖,而是无以计数的……或许,不,我觉得应该,不,可以——我肯定可以。至少你可以锚记他。”   没过3分钟,长惟就给出了肯定回答。   “毕竟他对你做过精神重建,的确有吸附效应作为先决条件。”   尽管对方口中又出现了谢藤所陌生的词组,可他已经听到了一个让他无暇考虑其他的消息。   “既然能,那能不能现在就试一试?”谢藤问,“我只是想去找他,我保证不会逃跑。”   “我到是不担心你逃跑。”长惟坦白道,“毕竟一旦被我锚定,只要量级在我之下,我就随时可以反向锚记把你抓回来。只是我还从来没试过这种突发奇想的锚定方式,可以说是我所陌生的领域。如果不小心失败,我或许还能用锚记把你重新拉回来。可是一旦成功了,你反而会陷入极为不利的境况中。”   “为什么?”谢藤不解。   “因为成功之后,你就会抵达闻哲的‘域’——‘域’这个概念一时很难解释清楚,可以理解为你会完全处于他的控制范围内,而你一旦彻底丧失了决定权,恐怕无论做什么都会受到限制,就连我想把你用锚记的方式拉回来都做不到了。到时候无论发生什么,我都爱莫能助了。甚至你是否还能回来,都要由闻哲来决定了。”   “可以。”谢藤颔首,他不觉得闻哲会伤害自己,“没关系。如果可以,现在把我送过去吧?”   “……”   长惟这次不是失笑,也不是被气到,而是纯粹觉得好笑。   “你真的是自毁型造物主吗?”长惟疑惑,“我以为拥有自毁型人格的人对任何事情都不会抱有积极的态度。”   谢藤被长惟问得一愣,一时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行吧。我到是不讨厌性格果断的人。”长惟说,“不过有一些事我必须告诉你。”   “什么事?”   “即便你说的方法可行,首先我必须要获得一个触发点。就像汽车使用汽油作为燃料,依旧需要依靠电来打火。锚记的次数虽然是无限的,但是触发点却都是一次性的。”长惟说,“触发同样是依靠情感关联,我与他情感联系很有限,我不确定以自己的量级在面对他的时候究竟能成功触发几次,而且你对锚定时空节点方面也是个彻头彻尾的新手,我真心希望你能一次成功,因为我不确定一次之后还能触发第二次,或者有,但是第三次,或者之后,我也不确定……总而言之,对我来说最多浪费点儿阈值,而你作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将要面对很多不确定的意外,尤其是‘域’的问题,懂了吗?”   “大概懂了。”谢藤颔首,“没事。我现学现卖的能力向来不差。”   “你……”   “既然他不会再出现在我面前,那么我去找他就是唯一的选择了。”   “你能少扯点谎吗?”长惟差点又想揍人了,“明明心里没底,还敢说得这么信誓旦旦,我都替你害臊。”   “……”   “如果你不小心被散落在时空里,我可没能力把你一粒粒的拉回来,你只能祈祷好心的闻哲愿意去拉你了。”   “没想到你虽然很讨厌麻烦,却很有责任感。”   “……”   这次换长惟哑了几秒,随后就打消了劝阻对方的打算。   “还有除了‘域’和‘触发点’之外你必须记住的第三件事,”长惟道,“你需要做好心理准备,就算我帮你成功锚定了,闻哲恐怕对你来说也会显得相当陌生,因为他正忙于重新稳定自身,将会暂时停止对外界做出任何反馈。”   “停止反馈是指什么?”谢藤不解。   “他恐怕不是你原本认知里的他了,”长惟道,“不止会排斥你,还会很长一段时间都极为排斥你。准确的说,他其实会排斥除自身以外的任何人,直到他稳定后才会恢复如常。”   “没关系。”谢藤不在意,“我想讨人喜欢的时候,还是挺擅长的。是我的优点。”   “……”   既然对方都无所谓了,长惟自然只能同意。   “差点忘了还有一件事。”   “怎么还有?”   “你还不知道具体怎么锚记,也不知道之后怎么把自己恢复原状。所以闭上嘴,安静地听我说完。”   “……”   “有一个规则你必须时刻不忘,这也是决定锚记和恢复原状的关键所在。”   谢藤颔首。   “你必须记住,无论如何,你自身的状态都不会发生任何改变,因为我们其实从来没有‘回到过去’,也没有‘前往未来’,而是我们的思想与过去和未来的思想产生了交集,因而只有思想足够强大的人才能支撑起自己的身体,让我们的身体完整的出现在思想所锚定的位置。否则就只是你的一部分。无论是精神还是身体的一部分。总之不会是完整的你。所以即便你能看见他,他也无法看见你,更无法察觉你的存在。就像你根本不存在一样。”   “我要如何才能在确保成功锚记的同时又确保自身的完整?”谢藤问。   “需要理解与剖析。”   “对他?”   “不止。是对一切。更重要的是对你自身。”长惟说,“能连接时空的只有你和时空之间的节点,并非回溯时间本身:你理解了自己,自然就理解了过去;你剖析了自己,自然就剖析了未来;而你身处现在,你的存在本身就是相对于历史和未来之间的存在,同时也是相对于时间与空间的实体存在……而这所有的一切,都可以概括为三个问题:你是谁,你从哪里来,你要到哪里去。”   “怎么又扯到哲学了?”   “这是思考,不是哲学。”长惟说,“是任何有脑子的人,都应该学会的思考方式。不该被局限为哲学。”   “……”   “所以你能回答吗?或者说,你想找到真正的答案吗?这就是思想跨越时空产生交集时身体依旧保持完整的关键所在。”   “我不知道。”谢藤据实以告。   “……”   “但我隐约能明白,甚至可能早已经触及了答案——从闻哲那里。”   “隐约?”长惟摇头,“我觉得你还是需要再认真准备一下。毕竟你到我的域内也不过才几个小时。不如先花几天时间,做些训练,等到更有把握的时候……?”   “我准备好了。”   “我刚说完你就准备好了!?”   “是的。”   “……”   “行吗?”   “行……反正我已经劝过了。”   而且还是苦口婆心的劝。   “等一下!没有名字就没办法锚定。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真名。别用假名。那也会锚定不了。”   “屠休。屠戮的屠。休止的休。”   “那么,屠休锚定闻哲——”   ~~ 第252章 广域-1(上)   无际原野中混乱的尘土,伴随着血腥。刺耳的厮杀声,仿若能撕裂人的耳膜。   ——战场。   真实的战场并非充满文艺气息的历史题材虚构作品,能轻而易举地唤醒人类身体里沉睡的兽性。   鲜血与碎骨飞溅在他的脸上,让他血脉喷张。   每一个毛孔都在战栗,无法分辨是恐惧亦或亢奋,求生的本能抢先一步促使他奔跑起来,不时灵巧的躬身屈膝,及时躲过挥砍而来的锐利兵刃。   无法否认的真实感彻底裹挟了感官,让他即便竭尽全力去思考,依旧沦于被本能支配的窘境,随时都可能彻底丧失思考的能力。   ——思考。   他命令自己。   思考是唯一的出路。   ——我是谁。   屠休。   ——我从哪里来。   未来。   ——我要到哪里去。   到闻哲身边去。   随着答案逐一在思维中闪过,理智也固定出相应的形态,使大脑恢复了运作。   ——锚记成功。   他过来了!   屠休边移动边抹掉溅到自己脸上的血,将其置于眼前,看着赤色在开阖的指尖展露出的粘滞感,接着又抬起头,试图从混乱的周遭寻找到闻哲的身影,没想到却发现自己竟然已经离开原本的位置,来到战场之外某处可以俯瞰下方战场的高地,将一切尽收眼底:   攻伐双方阵型尚未如后世那般,只能勉强辨识出一些规律,完全是力与力的生死搏杀;战斗双方使用的不是铁器,但青铜器的锋利程度远超乎后世业余人士的想象,到处都是滚落的头颅与残肢;最为古怪的莫过于双方的外表,尽是披头散发与粗布兽皮。   屠休一时无法判断自己究竟在哪一个时空,但他能从双方的肤色和兵器大概估算。   ——东方古代的部落战争。   身后突然出现的细碎响声惊动了屠休。   他警惕地回过头去,却什么都没看见。   他当即转向另一侧探寻,随后就愣住了。   下方的部落战场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穿过悬崖峭壁间的汹涌江水。   其宽阔远非他曾见过的任何江河湖泊,而其奔腾之势则如同暴风笼罩下的海面,就连最矮的浪涛,目测都有两三米之高。   等他好不容易通过太阳方位判断出那条江河正在一路向东奔涌,视线所及的彼端却能看到宽阔河流在大地上挥毫开拓出了一片大泽。   一望无际的水面,重击着人的心弦,恢弘壮阔不足以形容所见陌生绝景的壮阔之一二,远比鲜血飞溅的战场更能让人兴奋,也更能让人感觉到自己的渺小。   屠休脑海中浮现的感慨仿佛与其他的思想悄然同轨,让他眨眼离开了山崖,来到大泽边,随即捕捉到远处那道不足一指大小的轮廓。   不等他喊对方的名字,那道轮廓已经纵身跳入大泽,眨眼消失在了水面上。   屠休当即拔腿狂奔向大泽畔,途中却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踉跄着摔倒在了地,差点崴了脚。   等他一身狼狈地爬起来,面前的大泽却已消失不见,绊倒自己的东西则已近在眼前,上面甚至还留有自己的脚印。   他迟疑了几秒才意识到那是一卷竹简,干脆弯下腰将它捡起来,解开绑住竹简的系带。   上面写满了他完全看不懂的小字,他头疼地仔细盯着分辨了许久,才勉强确定那是古老到不像是篆体而更接近于象形文字的方块字雏形。   惊愕让竹简自他手中悄然滑落,双腿也仿佛被凝固在了原地。   连后世认知里的“方块字”都尚未出现,这里肯定是公元前的时期。屠休恍然大悟地想:只是不知道前到多久,自然也不可能判断出自己刚才看到的部落战争、江河与大泽是否同处一个时空,毕竟自己刚才所见所感的一切都在刹那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仅能佐证他的确在一个又一个的时空节点间跳转。   马蹄与细碎的说话声再度惊动了屠休,只是这次不是他身后,而是他身前的远方。   他抬起头来,看到一群人骑着马的人们由远而近的行来。   马蹄缓,人也不急。   那些人的头发都盘在脑袋上,身上穿着类似于粗布的衣服,灰扑扑的看不出颜色,显得异常简陋。虽然风尘仆仆,神情却如同游玩般。   他们不时彼此交谈,或者说是讨论。为首之人说出的话会被随行之人记在竹简上,有时候也记录他们之间的讨论。可大多数时候只是彼此间单纯的问答,声调既畅快又热烈,让他们的眼睛亮得有些晃眼。   可惜,无论他们在说什么,屠休都听不懂。一个字也听不懂。   完全陌生的中文方言与他所知的后世的中文读音竟然很难找到相似之处,但他们的黄皮肤、黑发与黑眼却是无可否认的佐证。   一行人径直行至那卷掉落在地上的竹简前,巨大的马匹让屠休不自觉后退,半秒后才迟来地意识到无论是马还是人都看不见自己。   屠休想:大概是自己的锚定还不稳定。   他当即不再后退,只是让到了旁侧。   为首那人在他面前利落翻身下马,弯腰拾起竹简,拍落尘土,收进马背上挂着的旧布袋里,随即再度上马掉头,行向远方。   对方与自己近在咫尺时,屠休难掩惊讶的得出了结论:目测身高恐怕有一米九。   为首之人既是那群人里最高大的,也是最博学的。尤其是背上覆着弓、腰间挎剑,手里却持着竹简的矛盾外表,竟然没有任何违和感,让屠休在疑惑地同时不自觉点了一下他们的人数。   72个人。   加上为首那人一共是73个。   奇怪的数字却让屠休感到莫名地熟悉,只是答案来不及在他脑海中成形,就再一度地怔在了原地。   不知不觉间,他竟然跟在那群人后面向前走了好一阵,仿佛有种无形的力量在催促着他向前走。   ——情不自禁。   直到他怔住的此刻,一切才有了答案。   他看见远处的地平线上出现了自己无比熟悉的轮廓。   短发。平静的面孔。黑檀色的眼睛尤甚。   双方短暂对视。   对方的表情难以形容,看起来不像是惊讶,更像是一个不起眼的停顿。   但屠休却莫名知晓对方肯定吃惊了。   ——闻哲。   他反复张嘴,却发现自己既发不出声音也动惮不得。仿佛被凝固在原地。不知是自己的感官,还是锚记出了问题。   闻哲的嘴巴开阖一次,但终归选择了沉默,接着就消失在屠休面前。   几乎是对方消失的瞬间,屠休就挣脱出了“凝固状态”。   他果断拔腿去追,骤变的景色却将他带往另一个地方。   破篱笆圈出一方简陋的小院,有一小片种菜的薄田和几只横冲直撞的家禽,居中一间低矮的茅草屋夯在坑洼的地面上。   没有窗,只有门。   门没关,也没有门帘遮挡,视线轻易就越过了门框,看到了里面的情形。   有人。还不少。但算不上多。只是那茅草屋不大,稍微有几个人就显得很是局促。   相比此前看到的那73个人,那茅屋里人们在发型和衣形的制式上都没有多少改变,只是更为破旧,尤其是手肘和其他容易磨损的地方,都打了大大小小的补丁,看起来朴实且贫穷。   奇怪的声音打断了屠休的思考。   声音来自茅草屋内,人们簇拥的正中间。   一位老者半躺在一块铺着稻草的木板上,他周围的人都在低声哭泣,只有他自得其乐地用木棍敲打着一截空心的木头,含混地唱着屠休完全听不懂的欢快小调。   许久过后,老者才慢悠悠地唱完,同样慢悠悠地继续敲打了十几下才彻底停下来,开口说出跟他口中欢快小调一样完全听不懂的话。   肯定也是某种中文方言。屠休想。   即便他听不懂方言,但他依旧能从诸人脸上的表情看出来那位老者已至弥留之际。   弥留的老者最后对床前的亲眷们逐一交代了些什么,周遭的低声啜泣眨眼变成了嚎啕大哭,接着又是发疯似的大笑。   这般既大哭又大笑的诡异告别方式,莫名传达出肃然与豁达的混淆情感,更在悲凉之外,仿佛还有坦荡与怡然,让屠休不自觉为之动容。 第253章 广域-1(下)   动容?!   他竟然拥有了这种情感!?   完全陌生的情感完全超出了屠休认知与想象,可这种情感又的确已经出现了。   理智随即占据上风,抛出一连串问题:   这是哪里?他看到是什么,或者说是什么时代?   以及,最重要的:闻哲在哪?   就在他想到闻哲的刹那,他的双腿就如有所感的自行动作起来。   他大步奔向被茅草屋遮挡的视野死角的另一端,及时捕捉到那道即将离去的熟悉背影。   诡异的情况再度出现,却区别于此前的“凝固”。   这一次他虽然能动,却无论如何奋力奔跑,都无法靠近对方分毫。最终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离自己越来越远,仿佛方才所见的刹那,只是仅限于一个呼吸的幻影,而后就被理智彻底驱逐。   直到他徒劳地狂奔至再也跑不动,终于踉跄地跪倒在地。   挫败感让他想大声尖叫,但缺氧的胸腔却仿佛随时都会爆炸,很快将其击倒,让他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   就在他跪倒在地的瞬间,再度愣住了。   这次他连呼吸都忘了。   他脚下坑洼的泥地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铺满平整大块黑色方砖的地面。   他连忙抬起头来,却不足以看清面前的情形,只得站起身来,再尽可能地昂起头。   可这依旧不够。   于是,他只好向后退。   不断的向后退……   他重复着向后的动作,直到能把眼前的情形尽收眼底。   高台重楼,层层叠叠,宛如山峦。   前所未见的庞大宫殿群,何其巍峨。   无论如何向后,无论他如何仰视,也不可能看尽其真容。   任何着墨,此时都是如此的乏力,完全不能形容其一。   “——!”   无法形容的声音,促使他回身看去,映入眼帘的却是无以计数穿胄持戈的兵卒。   其踏步声起,如山呼海啸;其动作齐整,宛如一人;待其停步,周遭登时鸦雀无声,因而更突显了由远而近的一道脚步声。   屠休循声再度回身昂首,望向声音来处。只见一人身着黑色冕服,缓步行至高台中央,泰然矗立于石阶之巅,俯瞰片刻,方才抬手。   众人见状单膝跪地,俯首向高台上跪拜,敬听黑色冕服之人言语二三,又一言下令,众人方才再度起身,四野一片欢呼声鹊起。   屠休在那片犹如惊雷过耳的声音中陡然福至心灵,开始四下搜寻。   不多时,他就在高台旁侧的木柱上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   ——文字。   文字已经不再是他之前从竹简上看到的那些根本辨认不出的象形文字,而变成了他也勉强能辨认得出的小篆。   他方才一连串的所见与揣度此刻终于得到证实,随即也明白了自己与闻哲与哪些时空中的哪些思想产生了交集。   三皇五帝,诸子百家,天下一统……东方数千年的古代历史里面隐藏着最容易被忽略的时期,却是追溯文化归一的根源。   这既是西方文明永远看不懂东方文明的理由,也是闻哲亲口对他说过的那些话里所潜藏的深意,更是自己早在不知觉间明悟的真相。   ——文明的形态结构。   西方文明没来得及成形就被神祇信仰禁锢,永远不知道真正的兼容并包为何物,自然无法统一;东方文明彻底成形后又融入了人的血骨,信仰即是人本身的思想,因而早已经学会了如何兼容并包。   再一度,几乎是在屠休思考出“这些”的刹那,就如有所感的抬起头来。   果不其然,那道熟悉的轮廓已经出现在身着黑色冕服之那人旁侧不远处。   “闻哲!”   屠休大喊的同时已经攀上了面前高台的石阶……   “等等!别走——”   ……   “欢迎回来。”   长惟说话的同时把不知道何时摔倒在地上的屠休拽了起来。   屠休怔怔地盯着前方,却像根本没有看到长惟,疯子似的喃喃自语:“那些台阶远比常见的台阶要高上太多了。就像故意在阻碍攀爬。我手脚并用才能勉强登上一级……为什么台阶会那么高?”   “什么?什么什么?”长惟听得一头雾水,“台阶太高?阻碍攀爬?”   “感觉可能没有经过半秒。”屠休说。   依旧不太能听懂的长惟:“……”   “很惊讶,”屠休又说,“我能看得出来。”   “……”   就在长惟心下怀疑自己没能保住对方的所有粒子形态,尤其是大脑的部分,后者却回过神来,开始环视四周。   “我为什么回来了?”等屠休意识到自己回到了“感官监狱”,难免不满地瞪向了长惟。   “你见到闻哲了?”长惟被瞪也不心虚。   屠休颔首:“见到了。”   “他在哪个时空?”长惟问。   “很多。”屠休逐一回忆,“涿鹿之战,大禹治水,孔子和孔门七十二贤,庄子弥留,始皇称帝……大概就是这些,可能有几个没猜对,不过应该不会差太多。”   “这么多?”长惟惊讶,“你是怎么分辨出来的?”   “他提到过东方思想的融合与统一在秦汉时期就已经完成了,你又说锚定时空就是锚定思想,我当然会联想到这二者之间的联系。”事实证明屠休并没有理解错。   长惟吃惊不小,连看屠休的眼神都变了。但他及时咽下了差点滑出口的夸赞。   “怎么?”屠休疑惑。   “看来这种新的锚记方法是可行的。”长惟一言带过。   屠休颔首同时显得十分不解:“我虽然见到了他,却会在他发现我的瞬间就完全动惮不得。后来即便能追赶,也完全跟不上他的脚步……最后还突然回到了这里……为什么?”   “看来你已经体验到了处于他的域内是怎样一种情况了,”长惟无可奈何道,“你之所以回来,也是因为出现在他的域内,而被他轻而易举地弹回来的。”   “域内?弹回来?”屠休问。   “根源还是量级差距。”长惟说,“你的量级不够,我的也不够。即便我能使用你们之间的关联去反向锚定他,只要他不愿意被你锚定,任何处于他域内的人就会被……”   “排斥出去。”屠休了然。   长惟颔首:“就像思想上的距离。”   屠休了然:“而他则会立刻去往下一个时空。”   “任何地方。”长惟说,“你如果还想过去,我只能重新帮你锚记。”   “可以吗?那就重新锚记。”屠休用力抓住长惟的胳膊,“现在就锚记!”   “小崽子,能改改你动手动脚的毛病吗?手劲儿还挺大。”长惟先救回了自己的胳膊,才道,“你是不是已经忘了‘触发点’的问题?”   “我记得,”屠休说,“锚记虽然是无限的,但‘触发点’却不是。”   长惟磨牙:“第一次机会已经用了。他要是再排斥你,我可不确定是否还能找到其他触发点,而且我也不确定能否再度接住你。”   “接住我?”屠休不解,“而且还是再次?”   “刚才是第一次,之后就是第二次。”长惟已经不知道对方究竟算聪明还是愚蠢了,“他不是靶标,你也不是飞镖——当然这也是我在亲自试过这种新的锚记方法后才意识到问题所在。毕竟我也是第一次使用这种投掷锚记的方式,所以你完全可以把自己想象成一场棒球比赛里的棒球。”   “棒球?”   “对。这是我能想到的最接近实际情况的类比了。”长惟头疼道,“你一旦被投掷过去,对方就会挥棒。如果我接住你,这就算是完整的一回合。不过我的量级只能确保一回合的攻防,如果对方连续挥棒击球,我可就未必能接住。明白了?”   “如果接不住会……?”屠休问。   “就是那种散落在各个时空的麻烦粒子状态。”   “除非他愿意把我一粒粒的捡回来?”   “不。”长惟摇头,“如果只是锚记的过程中出现问题,他的确可以把你一粒粒的捡回来。但是被排斥出去的过程,是一种随机扩散式。就像空心的玻璃球体被击碎的瞬间。我没办法给他具体节点的算法,他也找不回完整的你,因为是随机不可计算。你将会彻底散落在时空里……”   屠休摇头打断:“没关系。”   长惟觉得自己听错了:“你不打算放弃?反正他总会回来的……”   “真的没关系。”屠休笃定,“这次我有信心。”   “我非常想知道你这是哪个脑沟回长出来的信心?”长惟忍不住讽刺,“你真的知道他接下来会去哪个时空吗?自欺欺人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真的。”屠休强调,“我真的知道。虽然是隐约。”   长惟:“……我突然觉得自己跟年轻人有代沟了。”   “这次肯定不会错。相信我。因为他亲口承认过很喜欢那里……”   屠休既在说服对方,也在自我说服。   “如果还是错了,那就再一次。”   无论多少次。   “直到我变成那种麻烦的状态,或者……”   找到他。   作者有话说:   12345上山打老虎(不是   猜对12345的来领小红花(喂   PS:庄子那个是基于他与弥留妻子的脑洞。 第254章 广域-2(I)   时空的彼端在周遭勾勒出超乎想象的景色。   脚下有堆积如地毯般的柔软落叶,蕨类植物如同千年古木般巨大,遮蔽了大部分的阳光。   四周非常闷热,嗅觉里充斥着潮湿泥土的味道,远处有不注意听就会被忽略的细碎响动,佐证着有不少活物正穿行其中,只是不知是人类或是野兽。   屠休屏住呼吸,藏进庇荫处,从枝叶的缝隙中窥视声音的源头。   最先出现的是一件武器。   并非铁器,也不是青铜器,而是嵌在木棍上的石器。   持着武器的是一个黑皮肤的人类,在他身后还有数人……不,他们乍看虽然像人类,却不是后世认知里的人类。   他们的行为和表情过于简单且直接,语言则是陌生音节与肢体语言的组合结构,即便他们已经排列出后世狩猎时才会采用的锥形或扇形队形移动,却依旧无法否认他们外表明显异于现代人类的特征。   他们头颅的形状、五官和毛发的浓密程度等等,看起来都不像是人类,而更接近于猿类。   ——人类祖先。   划过脑海的唯一可能让屠休瞳孔微缩。   那么这里是旧石器时代?甚至有可能是没有被后世划进石器时代的远古时期?   无论如何,这里已经处于屠休的知识盲区了。肯定不是他根据闻哲的言辞揣度出来的“那个地方”。   看来要么是长惟的锚记失败了,要么是自己尚未揣度出闻哲究竟锚定了这个时空的什么思想,自然也就看不到后者的身影。   持着石器的人类祖先们很快走远,屠休依旧没有妄动。   没过一会儿,他们果然又回来了。   相比来时的模样,现在的他们显得相当颓丧。   屠休了然地想:他们肯定是部落里负责狩猎的猎人队伍。   没有获得猎物的他们就那样半垂着头,鱼贯过茂密的丛林,逐渐远离了屠休的视线。   等他与他们拉开了足够远的距离,这才谨慎地跟上。   丛林比屠休想象得要小,没过多久就看到了边缘。   离开蕨类植物的阔叶遮挡,阳光变得异常刺目。   双眼适应了片刻后,却没有看到绿色的原野。   到处都是因缺水而枯萎倒下的树木残骸,森林覆盖面积正在急剧缩减。犹如大自然给予人类的惩罚。   屠休蓦地一怔,突然抓住了闻哲所锚定的“思想”。   心潮澎湃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感受,差点儿就要放声大叫。   他怀着激荡的心情,通过太阳判断了方向,果断朝北面走去。   此时最早的冰期尚未结束,高纬度覆盖的大量冰层也还没有融化,地球上各片大陆间还有狭长的陆地能彼此相连,因而即便抵达了大陆北方的最尽头,也没有出现一望无际的海洋,只有被陆地分割的“咸水湖泊群”和矮坡般彼此相连的陆地。   在他前进的步伐中,地壳剧烈运动,四季快速交替,温度骤降而后骤升……急剧变化的生存环境让作为人类祖先食物的猎物急剧更少。他们不断扩大着狩猎的范围,但炎热地带的食物匮乏已成定局。   一切如屠休所料。   人类的祖先很快发现了其中与以往不符的规律:降雨连年减少,海平面却在逐渐上升。   这种自相矛盾的状况,就是让猎物迅速减少的原因。   如果继续留在这个食物紧缺的地方,他们整个族群将会灭亡。   反之,如果人类如果还想生存下去,就必须迁徙到其他地方。   意见在这里出现分歧,需要做出相应的选择。   哪些人不愿意离开,就注定会留下来。而那些下定决心前往未知的地域求生的人,则早已经开始做准备。   无以计数的人类祖先最终选择背上他们的石器,追逐着他们的猎物,四散往地球的各个地方。   屠休站在巨石阴影下,目送着人类祖先逐一消失。   尽管他依旧分辨不出现在是什么时期,可眼前这些情况已经足够他揣度出那些人类祖先的结局:那些选择留下来的人,将成为了非洲大陆人类的祖先;那些选择离开的人,大部分将会葬身于野兽腹中;仅有一小部分极为幸运的迁徙者,将会成为洒向整个世界并最终发芽的种子……而在这些成功迁徙的人当中,越往北去的人,变化将越巨大。   其中有一支会径直往北,成功穿过整个地中海,再经过数十万年的进化后,会为了适应气候的变化而蜕去黑色的皮肤,拥有截然相反的另一种肤色……   思想产生交集的刹那,屠休如有所感的侧过头,果不其然看到了站在距离自己不远处,也在目送那些迁徙的人类祖先的熟悉背影。   屠休来不及细看,闻哲就如有所感的转向他所在方向,害得他急忙蹲下,藏进旁边石块的背面。   他躲什么?   不知道。   为什么要躲?   不知道。   他的身体仿佛不受控制,意识到的时候已经躲了。   他试着给自己找借口,例如:已经有过许多次糟糕的前车之鉴,他不能贸然靠近对方,更不希望被对方发现自己,否则对方就会排斥,自己则会再度被抛出“域”等等。可惜仅靠借口无法逃避现实,几乎是他刚刚藏好,闻哲已经大步朝他走来,不一会就到了他的面前。   有几秒,也可能是几分钟的时间里,闻哲只是平静地注视着对方,仿佛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可亲眼所见的一切已经容不得他否定。   在这不知长短的时间里,屠休再度被“凝固”在了原地,既不能动弹,也不能说话,只能直愣地盯着闻哲,看着对方微微眯起眼睛,露出了那个特殊的带有某种奇特震慑力的笑容。   那种豹子捕猎时的眼神能让旁人无由来惊惧,也能让谢藤无由来亢奋——之前,此刻的他陡然意识到:闻哲这种特殊笑容其实意味着对方早已经将所有事情的可能性彻底拆穿,继而面对一切时才会如此的不屑,自己因此误以为对方是一只可以驯服的野生豹,跃跃欲试地企图驯服对方,直到对方会因自己的一句话或者一个动作就做出超乎激烈的反馈时,他便以为已经驯服了对方。   可惜,那只是错觉。   此刻的他,从看到对方露出特殊笑容的这一刻,他就已经退回到最开始的阶段,并且已经失去了驯服对方的所有可能。   就在屠休恢复了自由行动能力的同时,闻哲也像前几次那样突然消失不见,只剩下平静的声音还在不断回荡:   “别跟着我。”   作者有话说:   备注:人类起源非洲仅根据古人类基因学考古这一系。仅供参考。 第255章 广域-2(II)   “啊!”   “啊?”   “断了!”   “断了?”   锚记途中,长惟忽然怪叫,另一道声音则以不同的语调复述出疑惑。   长惟循声转身,看向音源。   那里悬浮着的一颗直径超过五米的“液态流体球”,材质却区别于精神舱的“透明气泡”,是肉眼无法窥见内部模样的“水银球”。   “这下玩蛋了。”长惟头疼。   “你没接住?”水银球疑惑。   “情况变化太快,已经超出抛接范畴。”长惟叹气,“我构建的共感回路已经断了。”   水银球“啊”了一声,道:“稍等。我复查算法。”   长惟没有反对。   没过一分钟,水银球再度出声:“算法无误。”   长惟点头:“那小崽子这次根本就没被闻哲抛出去,我自然无法接住他。”   他从一开始就被那小崽子的标靶理论限制了思维,即便后来遇到了新的抛接模式,也没有暇余琢磨出“根本模式”。   “点与线。”水银球贴心道出。   “居然瞬间就想到了?还是你厉害。”长惟的语气并不意外,“线是被强行切断的。有这本事的人,一只手就能数完。闻哲恰好是其中之一。”   “没有算法闻哲最多共感70%,切断连接就是在自找麻烦。”水银球问,“他这么做的理由是……?”   “只有一个可能,”长惟道,“那小崽子对闻哲而言,比我料想的重要得多,甚至超出了他自己的预料,所以才会突然出手。”   “被留在时空节点里……”水银球停顿了一会儿才寻找到形容词,“很可怜。”   “至少比散落到各个时空要好,只是没办法离开那里。闻哲算是手下留情了。”长惟说,“等他什么时候心情好了,我再去劝一劝他,说不定他就愿意去把那个小崽子接回来了。”   “如果他能与闻哲进行双向锚记……”   “……”   水银球的话让长惟一怔,而后就笑了。   “你居然也会讲笑话了。”   “我认真的。”   “可行性很差。”长惟说。   “不是低?”   “是差。双向锚记需要极高频的精神同步率,即便他们曾经做过精神重建,也不可能达到。你觉得那小崽子短期内有可能做到吗?”   “需要搭建新的算法模型才能回答这个问题。”   “别别!”长惟连忙阻止,“弄新算法很累的。你就当我没问。”   “……”   “正好我也累了,就让犯错的小崽子自求多福吧。”   ※   ——别跟着我。   短短四个字,却被赋予了可怖的杀伤力。   屠休当即做好再度被“击飞”或是“散布”到不可知时空的心理准备。毕竟怪诞却彻底的死亡,对他而言也是种享受。   可令他意外的是:两种情况都没能出现。   为什么?   参照前几次的经验来看,除了“击飞”和“散布”这两种情况,第三种是闻哲离开这个时空,自己就会立刻跟随对方去往下一个时空,眼前却是陌生的第四种情况:滞留与凝固。   哪怕他朝着各个方向来回奔跑,不断地环视周遭所有的参照物,可他眼前所见的一切,都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的电影,就连海鸟都悬停在了半空中,好像这个地方只有他还能移动,而他则像是被对方遗弃在了人类文明的起始点。   是跟锚记有关,还是自己所选择的触发点错了?   是自己记错了吗?   不。   不对。   他肯定自己绝对没有记错。   除非闻哲又撒谎了。   为什么?   这种“不起眼的小事”真的值得对方撒谎吗?   对方身上的谜团太多,根本无法用自己所知的知识去揣度,更不可能得出任何有用的结论,很快让他沦落到不知所措的境地。   随着时间的推移,周遭始终“凝固”的景物让他不受控制的焦躁起来。等他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在用力踢踹着旁侧的石头。   可被攻击对象不是剧院包厢里那把脆弱的椅子,也不是其他脆弱的东西。不止不会被踹坏,还随着他逐渐增加的踢踹力道而回馈了他疼痛与反作用力,很快害得他踉跄着坐倒在地。   为什么要把自己留在这里?   为什么不准自己继续跟着他?   为什么?   为什么……   小男孩委屈不已;小女孩放声哭泣;少年不知所措;疯子歇斯底里的放声尖叫……   ——疼痛。   超过负荷的“芯片”再度作乱。而他胸口和掌心的灼伤所残留的余威,却让感官区别于以往,就像把最纯粹的疼痛信号不断注入他身体。   无比剧烈。   ——“你想要什么?”   存留于记忆中的平静声音突然赋予疼痛之外的信号,鼓励他咬紧牙关去与其之对峙。   这是他首度为了仇恨以外的目的如此执着,坚韧得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他的思想出现变化的此刻,面前的一切也再度开始了新的变化。   他惊讶地瞪大双眼。   区别于此前能让他逐个置身其中的时空变化过程,此刻的一切都像是快进镜头一样。   在海边,在山腰,在平原……在无以计数的地方,出现了一座又一座的小城,飞快地滑入他的视野,眨眼又消失无踪,留下一个又一个生动的场景:   城中有用木棍相互格斗的小孩;平原上纵横驰骋的骑兵与坐骑;山坡上有持盾牌与长矛的重甲兵;石碓中有雕刻神像和人像的工匠;穿着白袍的祭祀高举起手中的葡萄酒与橄榄油;少年敬献美酒与食物给长者;渔民在浪涛中捕鱼……   太过多变的人与景,让屠休眼前浮现的一切都如同糟糕电影里死亡来临时的闪回,既无法真正捕捉到其中任何一个,也无法确定它们的源头,更不可能从中寻找到自己熟悉的身影。   直到他琢磨出所有小城的“共通点”:   它们的外表、习俗、建筑形式、神庙结构以及所供奉的神像虽然各不相同,但它们的规模都无一例外足够的小,且都遵循同一种社会结构:他们没有现代民族和国家的概念,但是他们会将人严格分成两种——公民和奴隶。   思考触及这些的刹那,屠休面前飞快变化的一切终于重新定格下来,抵达自己所揣度的“那个地方”。   果然没记错。   ——还好没猜错。   他看着面前那片蔚蓝,雀跃的同时骤舒一口气。   ——就是这里。 第256章 广域-2(III)   这片东西两侧分别被巴尔干半岛和小亚细亚半岛包围的海域的东部海湾,虽然南面止于克里特岛,却囊括了该岛在内的诸多大小岛屿,宛如一颗颗白色的珍珠,点缀在蓝色丝绒上。   西北海岸线蜿蜒伸展出的三叉戟形状,折出非常漂亮的弧度,成功将肆虐的风暴阻隔在外,而后在另一侧孕育出与悬崖衔接的温和。   尚未倒塌的白色神庙,有着无论远近都不会出现透视倾斜的视错觉矫正构造。女神雕像矗立在神庙旁,肃穆地凝望远方……   其实屠休的线索始终非常有限,不过是对方的一句话:我喜欢海。   可对方此前并未表现得多么喜欢海,自己也一度误以为对方只是太过擅长隐藏真实的情绪而已。直到他察觉到此前不小心被自己忽略掉的细枝末节,立刻意识到对方只是在意大利时才显得尤为在意海。   继续剔除容易误导思维走向的部分,再结合“希腊语”与“哲学”这两个线索,终于帮助屠休排除了所有无关的东西,只剩下唯一一种可能:闻哲的确喜欢海,却更喜欢某片特定的海域,甚至到了无法隐藏其偏好的地步。   ——爱琴海。   尤其是这个时空节点的爱琴海。   灿烂的阳光佐证着此处常年宜人的气候特征,彰显出作为古希腊发源地的地理优势,使其获得命运般的围绕着这片海域所诞生的称谓:爱琴海文明。   最初的繁杂心虚沉淀后,屠休终于有暇余环视四周。   属于海洋的味道让他低下了头,发现自己正处于一块礁石上。   海水面上倒影出他的狼狈模样。促使他很快伸出手,搅乱了水面上的轮廓。   指尖碰触的水温与后世相比差异不小,至少也是皮肤能感觉到差别的范畴。礁石上附着许多陌生的贝与螺,水生植物也是同样。   可惜的是,周围既没有自己所熟悉的那道身影,没有其他任何人的身影。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他自己。   他毫无疑问再度锚定成功了——这点他可以肯定。否则仅凭自己的猜测与长惟的精神阈值,只会在浩瀚的时空中迷路,不可能抵达如此明确的时空节点。只是在自己真正明白这个时空与闻哲的思想交集点是什么以前,对方都不可能出现在自己肉眼可见的范畴,所以他能看到的只有这片空旷的海岸风景。   如同一场过于真实的梦境。   ——思考。   思考依旧是他唯一的依仗。   可他来不及思考出结论,继“空间”之后“时间”也超出了他原本的认知。   眨眼间,他头顶的艳阳就被星空与月色代替。   黑夜突然降临,皎白的光点在天幕上熠熠生辉。   屠休瞪大眼,花了不少时间才适应了眼前的一切,并得出结论:既然出现了超出自己对“时空”的基本认知的情况,就是他身处于闻哲“域内”的最有利证明。否则他对周遭一切的感觉都会与普通的现实没有任何差别,是无法体验到这种时间与环境的大幅度跨越。   他刚想到这里,四周就起风了。   凌烈且狂暴的风,在海岬之外掀起巨浪,夜空很快被更深的云层遮蔽,再也看不到星与月。虽然海岬之内相对平静,照亮天空的电闪雷鸣却在预兆着危险。   暴风雨夜晚的海边,一切都仿佛都被古希腊神话中的波塞冬掌控,不断咆哮着发泄他的怒火,让人类切实体验到了自己的渺小与无力,继而对海洋敬畏不已。   剧烈翻涌的海浪打湿了屠休的裤腿。冰冷地温度顺着他的双脚向上蔓延,让他不自觉发起抖来。   两块灼烧的威势已经远超出了他的预料,将自己麻木的感官都变得极其敏感,但他并不恐惧,而是亢奋。   某些与生俱来的天赋,不是变得敏感的感官能颠覆的部分,让他依旧是那个即便处于危险之中,依旧能将其视为放纵自己本能的助力,为了寻找刺激而不由自主地投身其中的自己。   他跃跃欲试。   他竭尽全力去抗拒这种渴求危险的自毁本能。   可他很快就败下阵来,再也无法抵抗。   他快乐地大叫了一声,当即扯下已经被血污和泥土弄得不成样的外套、蹬掉了鞋袜,迫不及待地跳下。   汹涌的墨蓝海面很快将其吞没。   一秒、两秒……十秒后,他依旧没有浮出海面。   被水浸透的衬衫与长裤为其带来了不小的阻力,让他花了三倍于以往的时间才重新浮出海面唤气。   他在海面上随着海浪上下起伏,觉得四肢无比沉重,却没有就此退怯,只是多花了些时间来调整呼吸,很快就鼓着腮帮重新扎入海里。   海面上浪涛咆哮,海面下一片平静。就连鱼群都对这位新来的不速之客温和以待。   他惬意地下潜。   不断下潜。   水压挤压胸腔所带来的痛苦,让他觉得无比的畅快,更不自觉想起此前毫不犹豫地跃入大泽的闻哲的身影,怔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下潜到了更深的位置。   他与闻哲终究有着本质的区别:闻哲不会沉溺于痛苦与危险,而自己却会将痛苦视作与快感密不可分的整体。   随着屠休的呼吸即将临界,痛苦与快感愈发张扬地在他身体里畅快游走,成功在他的脑海中制造出一种让其迷恋的清晰边界——绝对的选择权。   或者称之为:控制权。   如果他愿意,随时都能浮到海面上,缓解身体上的痛苦;只要他还留在海中,就能继续享受身体临界时所馈赠的精神快慰。   这种自相矛盾的感觉能让他无比雀跃,也是他喜欢浮潜的理由。尤其是极端天气条件下的浮潜,仿佛随时都依照自己的意愿选择生存或死亡,使他的人生本身成为一道简单的选择题:如果想投身死亡,就留在水下,等待肺里的空气逐渐耗尽;如果想活下去,就浮出水面,去摄取新鲜的空气。   对自身的“绝对控制权”让他感到惬意,也让他找不到借口来逃避现实。   尤其现在海面上的海浪汹涌狂暴,水下却是如此的安静平和,不如就这样永远地留在海里……   ——“你是我的。”   平静的声音跟疼痛一起撞进了屠休的脑海,促使他不自觉向上,直到浮出水面,将新鲜的空气重新灌入肺部。   不可思议。   对方一句再寻常不过的话,竟然能在自己身上作用至此。简直近似于枷锁。   更不可思议的是,方才还在海面上肆虐的暴风雨,竟然在他浮出水面的一刹那,就像最开始见到的“鏖战与大泽”那样彻底消失不见。   而且,天竟然在这短短几分钟的下潜与上浮后,突然却彻底的亮了起来。   白昼晴空下的爱琴海重新恢复了宜人的平静,展现出深浅不一的蓝色,美得近似张扬,却又是如此地沉静。   屠休换气的同时不忘环视四周,却在瞥向侧面礁石的刹那整个愣住。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脚底尚未结痂的伤口,视线往上可以看到裤腿和衣袖都已经挽起至四肢中间的关节处,脚踝和手腕上有此前电击和拘束时留下的明显淤痕。   都是自己留在对方身上的尚未消散的痕迹。 第257章 广域-2(IV)2合1   屠休呼吸微窒。先是冒出了陌生至极的疼惜之情,而后就被庞大的心悸所替代,因而只能目不转睛地盯着坐在礁石上的那道轮廓,任由心脏疯狂叫嚣。   许久,他才意识到对方并没有在碰面瞬间就消失不见。   意料之外。   但。   ——果然。   “你没有骗我!”   他突然大喊。   ——对方的确喜欢这片海。   “别再把我抛出去!”   他用怪诞的话诉说着只有彼此能明白的意思。   “如果我散落到时空里,你就找不到我了!”   他说过要“惩罚”自己。   “活着才能接受惩罚。”   这是他怪诞“求生欲”之所以能成形的理由。   “你说过的话就要做到!”   不算长的话语眨眼就耗尽了他刚汲取进胸腔里的空气,差点害他无法呼吸。   万里无云的天空则与过于明媚的阳光跟海面一起反光,刺痛了他的眼睛,促使他在大喊的途中飞快地朝岸边游去。   等他终于找到一处通往对方所在位置的斜坡面,当即毫不犹豫地在礁石上奔跑起来。   嵌在石缝里的贝壳和海螺对赤脚狂奔的人而言简直如同刑具,浮潜和狂奔的叠加则将呼吸化作刺入肺部的利刃,很快更害得他气喘吁吁地踉跄着摔倒,却更快的手脚并用着爬起,继续朝着闻哲所在狂奔。   等屠休终于抵达了闻哲所在,却陡然冒出近似于“近乡情怯”的情绪,不自觉在仅距对方一块礁石地方驻足。   “闻哲。”   他不敢继续靠近,只得呼唤对方的名字。   一遍,两遍……无数遍。   如同在祈求允许,或是赦免。   真吵。闻哲想,却没有回头。   他的目光始终落在海面上,既不说话也不动作,侧面的轮廓平静得犹如一张人像画,好似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对方已经出现在距离自己身后不过几米的地方。   可屠休却知道对方其实早已经察觉,只是在故意无视自己,所以无论如何呼唤,都不可能得到对方的任何回应。但他没有料到对方竟会排斥自己到如此程度,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因而变得毫无用处。   负荷过重的呼吸此时终于彻底耗尽,痛苦的肺部利用剧烈地咳嗽向屠休发起突然袭击,他的唇舌因而暂且沦为无用的装饰品,随之而来的是再度造次起来的胸口与手心的两处灼伤,加上方才奔跑时诞生的新伤叠加递增,无论他如何改变呼吸节奏,也无法缓和半分。   ——“人与人是不同的。我没有憎恨的习惯。”   对方平静的声音浮现在屠休的脑海。   ——“原谅后就遗忘或者彻底漠视在我看来比憎恨更有效。”   屠休恍然大悟:这就闻哲口中的漠视。   初次听时,他不以为意。等他眼下必须面对这种情况的时候,才意识到对闻哲而言“原谅”何等容易,自然眨眼就能抵达“漠视”。   从自己让对方失望的那一刻开始,其实就已经失去了道歉的机会。   更何况,自己从来就不是能轻易就将抱歉说出口的人……   屠休的思维骤断在途中。   的确不是暂停,而是中断。   他犹如耗干了电池的机器人,陡然佝偻着躯干,垂下了头颅。   他盯着自己沾满污迹的脚趾,不自觉朝侧面挪动。   有血滴落。   他僵硬地回过身,视线经过自己方才奔跑的沿途,木然地逐一看过自己所留下了赤色,明白自己脚底出现了许多伤口。   ——真好。   屠休抬头看向了对方。   ——惩罚。   在种种巧合之下,他被赋予了跟闻哲相似的伤口。   “可以……”   没头没尾地话不受控制的从他唇齿间滑出。   ——都可以!   他的脑中是畅快且混乱地尖叫。   ——别消失!   溢出他唇间的却是充满不确定地低喃。   “只要你别再消失……”   那细蚊般的声音轻易就被海风卷走了,仿佛根本没有传进闻哲耳中,自然就没有得到任何反馈。   ——好害怕。   恐惧如有实质地击溃了屠休的自信或自负,而他竟然想不起自己的内心究竟是在什么时候产生了如此明显的变化。   最终,他不自觉蹲下,整个蜷缩起来,十指薅住了自己的短发,不断发颤。   经过许久,他那颗造次的大脑才平息下来。或者只是悄然潜入更深的地方,留下恒久的钝痛。   直到他再度鼓足勇气将目光投向闻哲,这才抓住一根真正的救命稻草——   大约是因为温度的原因,闻哲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没有系,露出了半边锁骨的线条以及挂在脖子上的吊坠。   目测那颗蓝宝石跟之前的拇指大小相比,可能已经只剩不及三分之一的大小,佐证着对方精神本体并未完全稳定下来的事实。可他没有再度把屠休排斥出“域”的实事,却跟长惟所警告的“排斥”恰好相反,仿佛是一种无声的接纳。   屠休迅速从脑海中挑选出自认为最恰当的话,同时向对方迈近一步。   “我能坐在你旁边吗?”他问。   闻哲仿佛什么都没听见,可屠休依旧笃定对方就是听见了。如同某种不言即明的奇妙感知。   “不行吗?”他追问。   闻哲依旧充耳不闻。   持续的没有反馈让屠休想靠近对方的脚步不自觉停在原地,“奇妙感知”也沦为了自负的想象,只能极力抑制着想要转身逃跑的冲动。   “我宁可你痛揍我一顿,也别假装听不见。”   沉默。   “看我一眼。”   持续的沉默。   “看我一眼好么?”   不知道已经延续了多久的冗长沉默,仿佛永远都不可能出现任何反馈。   “你为什么就是不愿意看我一眼?”屠休耷拉下双肩,负气道,“你这个骗子!你明明说了我是你的,为什么现在却连看我一眼都不……”   屠休没能控诉完的话语途中就卡在了喉咙里。   闻哲忽然侧过头,看了他一眼。   极其短暂的一眼。   屠休尚且来不及从对方眼底捕捉到陌生或难解的情绪,对方却很快恢复原状,重新盯着那片蔚蓝,就连原本的坐姿都没有丝毫改变,可自己心底的胆怯却消失了,当即刻大步朝对方走去。   “闻哲,”他很快跨过礁石间隔的距离,来到只要伸出手就能碰触道对方的位置,“我只是想坐在你身边,真的不行么?”   恳切的语调几乎能让任何人动容,唯一的听众却连被唤到名字时理应出现的本能反馈都没有。如同听不见任何声音。   可刚才的事实证明对方的确在听,甚至是一字不漏的听着,这更突显了对方只是在针对自己,才会故意忽视自己。   原本的耐心与讨好的态度迅速演变成焦躁所催生的不满,让屠休不再愿意停留在徒劳的询问上,而是朝对方伸出了手。   闻哲所给予的回馈不再是纵容或顺其自然的接纳,而像背后长了眼睛,精准且利落地避开了对方的手。   屠休不甘心地进一步跟上,再度朝着对方伸出了手,接着就面对了又一个出乎自己意料的情况。   闻哲突然抓住了屠休的手指并用力肘击了对方的手腕,要不是后者躲得够快,差点就被折断了手腕。   屠休躲过了对方最初的攻击,接着就必须面对闻哲迎面砸向自己前脸的拳头。他急忙后倾重心,勉强避过,同时为了自己的舌头安全,十分识相的闭上嘴。   闻哲的拳头挥出之时,屠休也趁着后退闪避的间隙抓准了反击时机,往闻哲侧腹挥了一拳。   然而闻哲早有预判,及时伸出前臂挡在了那里,让屠休的拳头无法危机自己的侧腹。   屠休的反击在撞上对方的前臂后陡然改道,转而砸在了对方胯骨上。   他的拳头没让闻哲失去平衡,但他随即弓腰跟上的追击动作却逼着闻哲不得不向后避开,因而被依旧胯骨意外遭遇的攻击导致去了平衡。   屠休趁机朝对方猛扑过去,打算利用自己的体重压制住对方的动作,没想到闻哲却在倒地同时伸腿踹向了他的小腿。   闻哲趁机将屠休面朝向压制向地面,随即欺身而上,把膝盖压在了对方脆弱的腰窝上,辅以按住对方后脑的右手,再以真正惯用的左手毫不留情地反拧住对方的胳膊。   屠休在自己的关节发出“咔嚓”的悲鸣前一刹及时想到了脱身的办法,以能动的那只手猛顶地面,这才在自己的胳膊被折断前将对方从自己的背上掀了下去。   闻哲朝侧面翻滚半周卸力,随即立刻又借力弹起,在屠休刚转向自己的同时猫腰绕过了对方准备好的双臂防御,弓步向前的同时进入破绽区,依靠腰部力量带动出拳,将扎实的向上刺拳准确地喂到了屠休的下巴上,接着又在对方吃痛时瞄准了对方侧面再来一拳。   一拳,又一拳……无以计数的拳头让屠休一时分不清是疼痛还是对方拳头谁先抵达自己的感官,只知道自己向后倒下去的同时脚尖都微微离地。但他很快通过后撤腿微弯膝盖的弓步稳住自己身形,继而通过左右虚晃身躯的方式,连续躲过了闻哲使用拳击碎步挥出的刺拳,耐心的捕捉了对方的出拳规律后,果断抓住了对方出拳的空隙,将反击的拳头砸向了对方的肋骨。   闻哲的左肋骨狠狠挨了一下的同时屠休已经成功效仿了对方刚才的举动,他趁着闻哲重心不稳时又追加攻击了对方的小腿。可惜闻哲已经早一步看穿并成功过避过,更抓住了屠休反击时必须转换重心的破绽再度连续挥拳。   在闻哲的直拳、左勾拳和上勾拳的犀利组合下,屠休不得不将全部注意力集中于双臂,分别用来挡开对方砸向自己拳头,而闻哲却抓住了对方忙于应付自己拳头的时机,猛地将自己的额头朝着对方的鼻梁撞了过去。   屠休对闻哲这一招并不陌生。但他对闻哲前置的拳头的速度与力道却毫无招架之力,只能在双臂都被震得麻疼的同时反射性屈膝,终于成功地避开了正面冲撞,却在听到了彼此间的头骨发出“嘭”的撞击声后,才意识到对方从一开始就没有瞄准自己的鼻梁,而是自己的脑门。   相比正面吃闻哲毫不留情的拳头会获得下巴骨仿佛裂开般的疼痛,脑门被撞的这一下却并非止于疼痛,而像是脑袋被狠狠敲了一闷棍。   屠休登时两眼发黑,小脑同时也丢失了大脑的信号源,让他身体如同严重醉酒般无规律的左右摇晃。   闻哲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抓准对方踉跄不稳的时机,一脚揣上对方的腹部,再欺身而上。   他用膝盖抵住对方的胃,把自己的全部体重压制住对方的同时还毫不留情地左右交替着朝对方的脸挥拳。   屠休挨了三四下脑袋才恢复清醒,急忙将双臂并在自己脸前挡住对方的拳头,同时意识到当闻哲不再手下留情,以他们之间的身手差距,这场由自己挑衅却由对方先动手的互殴的结果其实早已经注定。   但他依旧不想被动挨打,于是继续尝试挣扎,直到他在闻哲挥拳的间隙捕捉到了对方平静的眼底深藏的介于惊惧与暴怒间的怪诞情绪,霎时如同被烙铁烫了一下,遗忘了所有的反击,更来不及护住自己的要害。   从腹部开始的拳脚,而后就是颧骨、下颚骨等,胸口和手心的两块灼伤以及对方的眼底陌生情绪都让屠休原本麻木的感官变得极为敏锐,以往不会对他构成任何威胁的疼痛,再也不是改变呼吸节奏就能缓和的东西,反而让他从“无法反抗”彻底演变成了“不愿反抗”。   相比身体上所遭遇的情况,屠休的理智却十分清醒地意识到:对方只是在实践自己刚才的“要求”和“别跟着我”这个两警告。   只要自己愿意远离对方,就不会遭遇拳脚攻击。可他宁可挨打,也不想顺着对方的意思。   直到他像条脱水的鱼一样横躺在地上动惮不得,对方的攻击才算终止。   闻哲重新直起身时,顺手在自己衬衫下摆上拭掉了自己手背上沾着的血,而后就感觉到了疼痛。   他抬起手,略垂下视线,盯着自己指关节上刚形成的伤口与红肿。   他知道那是刚才撞上对方的牙齿或骨头等所留下的。   毫无疑问是在伤人一千自损八百。   但他不在乎。   他逐一舔舐过自己的伤口,而后就抬腿跨过蜷缩在地上的对方,径直移动到旁边的另一块礁石上,重新以原来的姿势坐下,依旧一脸平静且沉默地盯着海面,就像对海浪以外的声音都不感兴趣,也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可是,跟他平静的表面相比,他心下早已经像任何失败者那样,只剩无边的颓丧与落寞。   作者有话说:   小美人鱼上岸,每一步都行走在刀尖上(bushi 第258章 广域-3(I)   闻哲的确喜欢海。   非常喜欢。   这种覆盖着蔚蓝地球70%以上面积的莫测水面,仿佛自他幼年初次目睹时就不可救药地迷恋上了。   游泳对他来说就是在驯服海洋,潜水则是深入海的灵魂、了解关于海洋的一切。   他认识的人,他周围的人,或者其他人的确会在某种程度上表示喜欢海,可他们也喜欢花朵、树木、雨雪或山峦等等。   唯独闻哲会将对大自然的全部渴望都融入广博的蔚蓝,对待其他则可以轻易践踏。   执着得不可思议。   他思考过,也深究过,就为了知晓这种渴求的根源。   直到很久以后他才意识到,因为海洋对自己而言永远都在能力可控范围之外。正因为自己掌控不了海洋,才更执着地想去掌控。   因为彻底掌控原本无法控制的一切,能让他感觉到无穷的快乐。   尤其是眼前的“这片海”。   无论变幻莫测,还是平静温和,都让他无比着迷,让他想不断投身其中。   恰如他即便对屠休的剖析始终处于真假参半的状态,其实却早已经知道自己无法完全掌控对方的事实。   只是不愿承认。   就像不愿意承认自己无法掌控海洋。   尤其不愿意承认如果对方没能超出自己的预料,也没有让自己“调查评估失败”,自己根本不会觉得对方特别的事实。   可他依旧忍不住用尽手段,哪怕将自己彻底“献祭”,就为了能彻底掌控对方。   自己所展露出的顽固却徒劳偏执,毫无疑问在佐证自己对屠休的在乎程度早已远胜过任何其他人。因而即便他同样早已经明白做判断时最大的忌讳就是情绪起伏,依旧被对方轻而易举地吞噬掉了仅剩的理智,继而连续呈现出再明显不过的偏向性:   第一次,他被“小男孩”触动,因而忍不住鼓励了对方;   第二次,他被“小女孩”触动,因而忍不住继续纵容对方;   第三次,他在对方做出自毁决定的时候,急切地做出了有违自己理智的本能判断;   第四次,对方竟然能在无以计数的时空节点中,准确抵达“这个时间”的“这片海域”……   闻哲因此不得不承认另一个事实:屠休对自己而言,已经不止是“另一片海”,还早已经是自己“心中的海洋”的其中一部分了。以至于自己在面对有关对方的一切时,从来没就有自己表面上看起来的这般游刃有余。   因而他才更明白如果自己当时不直接出手,一切对屠休来说就已经晚了,那么就对自己也同样晚了。   否则他是绝对不会舍弃自己的理智、改变自己的习惯,就那样不顾警告与后果的直接行动,以至于让自己精神状态沦落到极端不稳定的境地。   但。   即便如此,只要他掌控了对方,对方就会想尽办法挣脱……   不。   不对。   自己其实从来就没有彻底掌控过对方。   他只是在面对一个需要自己去调查与评估的案件与对象,后来则变成了一次不成功的置换,却什么回馈都没能得到。   因为,在自己不知不觉地逐渐看重对方的同时,对方却只把自己当做可以一头驯服的野兽,通过不断地试探与效仿、持续敏锐地收集自己所极力掩饰的喜好与渴求,继而想方设法的驯服自己。   对方身上的自相矛盾,就是最难以掌控的根源:如果他讨厌对方,那他将很快变得在乎;如果他尝试去剖析对方,那他将很快沉溺;如果他想阻止对方,那他会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对方犹如一位谨慎的猎人,每次只会靠近瞄上的猎物一丁点儿,巧妙地停在会引起注意的位置,依照自己的喜好,给自己制造出逐渐掌控了对方错觉,实则反而是自己正在毫无所觉地走入对方事先准备好的陷阱。   毕竟,最优秀的猎人,往往会伪装成最具诱惑力的猎物。   对方不止伪装成了猎物,还伪装成了受害者,甚至是寄望于未来的梦想者。   对方很聪明了,也很矛盾。   自己不该狂妄自大的妄图去掌控海。   尽管那片海,拥有着人类的外表,却无法否认其真实。   屠休动惮不得地横躺在礁石上,视野里只有竖立的海面与倾倒的山巅神庙。如同某种讽刺。   他说宁可被痛揍一顿也不愿被视而不见,此刻的窘状不止是求锤得锤,也佐证着对方依旧会给予自己反馈。虽然程度有限,却没有彻底排斥自己。   等到他终于能依靠自己的手肘支撑着地面起身时,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他挪到了水边,朝着海面探出了脑袋。   尽管他护住了脸,依旧看见了自己高肿的颧骨与流血的唇角。   但他却没有露出丝毫可怜的模样,而是不自觉嘲笑了倒影里的自己。   经过方才,已经足够他明白闻哲所“排斥”的范畴不止是交谈,还有肢体接触。   只是碰触对方不知不觉已经成为他新养成的习惯之一,未曾考虑过这居然是基于对方的纵容才能成立的事实。否则就会像刚才那般。   他基于对方所构建出的习惯,竟然沦为一种不切实际的奢望。   后果出乎意料,醒悟迟来太久。   失去利爪的荒原孤狼坐在那里,盯着另一块礁石上的熟悉轮廓。   猎物已经挣脱出陷阱,不再属于自己了。而他则沦落为一条面前虽然摆放着最喜欢的食物,却被主人命令不许吃的可怜小狗。   以往还从未有谁的智慧能让闻哲惊讶,此刻他却不止惊讶,而是震撼,继而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   但,即便如当时那般绝望的状况,他依旧想阻止对方自毁,因而才愿意在后来的游戏中继续奉陪。   直到他不知不觉付出了自己的一切,才发现对方不仅根本就不想被自己所阻止,还想裹挟着自己一同消亡,甚至不惜用相隔万里的距离,扼杀自己阻止其自毁的所有可能性。   恰如自己说出“所有权”的宣言后,对方依旧会在暴风雨中,毫不犹豫地跳入充满危险的海里,不顾一切地潜入海底,继续渴求死亡那样。   ——失望。   因对方,也对自己。   对方已经让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望,自己却无法将其彻底排斥。   失望避无可避,简直可笑至极。   典型的病态自毁碰上了偏执顽固。   对方是自毁,自己是偏执。   他们看似合作无间,实则争执不下。   当他欺骗自己赢了,对方也自我欺骗他赢了。   其实他们都没有胜过对方,而是落入了两败俱伤的窘境。   如同对方第一次妄图夺走自己的精神本体,惹得他暴起攻击后,只能沦为坐在沙发两端对峙的两头野兽。   此刻他们被囚困于牢笼,依旧如此。   两头可悲的困兽。   ——无解。   他们之间根本无解。   所以,闻哲反复质问自己同一个问题:究竟要如何漠视一片海?   答案只有一个:从此待在陆地上,别再靠近海洋。   屠休不够愚蠢,自然知道进退。   摆在他面前的事实不允许他继续自我欺骗:自己之前对待闻哲的方法,无论是故作的撒娇,还是装模作样的漫不经心,都已经彻底行不通了。   可他依旧没有被对方排斥出对方的“域”。   为什么?   什么才是对方没有直接且彻底地排斥自己,虽然允许自己留下来却又不允许自己靠近的理由?   就在屠休准备起身时,却发现被闻哲身躯遮挡住的另一侧有一件自己非常熟悉的东西。   “你……怎么把那本书带出来了?”   屠休错愕不已地盯着那本名为《感官仇恨》的希腊语的书。   它的书封已经有些变形,显然遭遇了暴力对待,可能是用来发泄不满,才会被投掷到那边。   “那是我为了藏密码才东拼西凑出来的东西,里面没有重要的——啊!”   他没能说完,就被闻哲扔过来的书打断。   要不是他躲得够快,鼻梁肯定已经被砸断了。   “你太坏了!”对方的行为证明了屠休的揣度,他捂住自己被砸中的肩膀的同时不自觉抱怨,“刚才毫不留情地揍我也就算了,现在又用书砸我,你怎么能那么……?”   他控诉到途中就被闻哲的注视打断。   又是一眼。   或者说,仅仅是一眼。   不过是个极为短暂的瞬间,但那双黑檀色眼底里展露出来的明显失望却足以让屠休彻底噤声。   他立刻意识到那跟闻哲对自己“选择自毁”的失望不同,而是另一种失望。   如同失望的叠加。   为什么?   屠休想不出理由,闻哲却很快恢复了原样。   他依旧盯着海面,仿佛屠休根本不存在。   屠休迷茫了许久才如梦初醒,当即抓住了近在眼前的答案。   他转身弯腰,把掉落在不远处的那本希腊语书给拾了起来。   快速翻阅过第一个章节后,他就愣住了。   回神后他立刻速读这本早已经忘了具体内容的书,很快就笃定了闻哲失望的原因就是这本书里的内容。   他用当初看到的“顺眼段落”,随手摘录并组合成了这本书,只是把它当做备用的“解密码册”,本来是想留给栗野或者医生的,留给闻哲只是巧合而已,没想到里面竟然藏着一个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共通点:书里每隔几页就会出现一整段关于死亡与仇恨的描写。   无论是他杀、自杀还是意外事故,叙述的主体视角都是在仇恨诞生后就选择了以自己或他人的死亡作为结局。   仿佛死亡是终结仇恨的唯一方法,亦是仇恨唯一的归属。   “是巧合,”屠休开口辩解,“这书里的东西都是巧合……”   的确只是巧合。   可他辩解的声音途中渐弱。   因为他自己都无法否认早已藉由这本拼凑出来的“解密码册”,呈现出了自己灵魂深处同样早已固形的渴望。   犹如自己每一次都会做出的唯一,也是唯一会让闻哲失望的糟糕选择。   听见纸张被撕开的声音,闻哲始终平静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个极不显眼的凝固。   他略微侧过头,瞥向音源所在。   他看见屠休正把那本书里的纸张逐页扯下并撕成碎片,将其洒向空中,任风卷走。   显得既幼稚又疯癫。   但,闻哲知道,这只是在作秀罢了。屠休的内早已固形,不会,也不可能发生改变。   而且,让闻哲觉得讽刺的是,自己并不希望对方改变。   因为对方一旦发生改变,就会失去那种让自己无法理解或预料的疯狂、矛盾、无畏、张扬、好奇以及漫不经心的乖戾。   到时候自己所面对的将不再是“屠休”,而是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人了。   对方活着,就会不断投身死亡,等同于不断让自己失望。   对方倘若不再渴求死亡,就彻底失去了那种自己无法掌控对方的感觉,自己等同于失去了心中那片无法掌控的海。   不可控与死亡并存。   所以,即便屠休如此,他们之间依旧无解。   闻哲果断收回视线,仿佛刚才根本没有看向对方。 第259章 广域-3(II)   直到最后一片纸屑消失在风中,屠休才将无法通过暴力破坏的书封朝着海面投掷出去。   书封落水的声音很快就被海浪淹没,眨眼什么都不剩下。   自以为已经成功用最幼稚,也是最直白的方式表明了自己的“选择”后,屠休当即一脸讨好地重新看向了闻哲。   “别生气了,好么?”他边靠近边问。   但他依旧不敢真正靠近,在踏上闻哲所在的那块礁石时就谨慎地停下了脚步。   闻哲早在屠休扯下第二页纸的时候就重新看向海面,不止没有看到对方故作的表情,也没有回答对方的打算。   再度吃瘪的屠休迟来地意识到又一个事实:以往从来都是闻哲在用尽手段去引起自己的注意,而对方所拥有的仿若无穷尽的手段能及时处理自己每一种极端的反馈,从来不会靠得太近,惹自己厌烦,也不会离得太远,让自己产生不满。因而无论自己给出哪种反馈,对方将彼此的联系延续下去。显得是那么的顺理成章。而自己所能给对方的,就像对方第一次离开时没有言明的委婉隐喻:什么都给不了。   屠休显得有些迷茫,仿佛终于愿意承认自己沦落至束手无策的境地……   不。   不对。   对方真的生气了吗?   他甚至连这一点都无法确定了。   他对闻哲的了解其实始终极为有限。仅停留在对方“讨厌热”和“喜欢海”这两样。就算加上“哲学”和“希腊语”,也不足够他判断对方是否在生气,或许完全就是自己既无法分辨,也无法理解的那些情感的复合体,就像闻哲那种独一无二的、对什么都无所谓的态度。   接着,屠休很快意识到另一个事实:虽然对方总是能轻而易举地拆穿自己,自己却需要耗费数倍于对方的时间,颇费心思,用尽手段,披上层层伪装,才能勉强看透对方的一部分……   真讨厌!   ——别急。   焦躁刚冒出头来,就被屠休自行扼杀。   ——千万别急。   如果被排斥出“域”,那才是最糟的结果。   只要自己还在这里,只要自己足够卖力的“表演”,就有可能改变……不,他其实早已经在古巴地下的“黑色舞台”上,做出了最完美的谢幕表演。   如果不能“表演”,那么他该如何呈现出“自己”?   等等。   他在“黑色舞台”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都遗忘了“表演”。   他从床上开始,从主动释放出自己的渴求后,只知道遵循自己的本能。无论是低俗的,还是美好的,甚至幼稚的。   就像他们在荒废的宅院里,在越野车后的那一小块空地上,没有音乐就能共舞的伦巴。也像他们在水上飞机的改装后舱,穿着连体服、身背巨大伞包扭出的难看桑巴。   原来自己早已经在不知不觉间,用其他的方式向对方,且只向对方呈现出了“自己”。   那么——   屠休终于祭出自己以往从未使用过的“方式”来“面对”闻哲。   “你最开始发现我跟着你的时候,是不是吃惊了?”   一种无聊、直白却足够单纯的方式。   “你肯定没想到我能锚记你,对不对?”   屠休说话的同时开始不动声色地靠近着对方。   “别不理我,好么?”   风与浪涛是周遭唯一的回应。闻哲既没有看向对方,也没有给出任何反馈,仿佛对屠休的悄然靠近毫无所觉。   屠休在对方仿若永无止尽的漠视中,配合着语言成功挪到了仅距对方两米的位置。   两米内。   一米五。   近一米。   一米。   屠休谨慎地放慢了脚步,小心地盯着闻哲,确定对方依旧专注于蔚蓝的海面,才大着胆子继续接近。   近。   再近。   直到仅距一臂开外,屠休再度驻足。   他才抬起双臂,低声问:“我能抱抱你吗?”   小女孩特有的叠字说话方式让闻哲一怔,一时竟然分不清自己的记忆与眼前的现实。   思维里的混淆让他短暂遵从于本能,颇为缓慢且迷茫地转向了对方,途中却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他不止惊讶于对方不畏于之前的拳脚攻击,已经再度来到了距离自己如此之近的地方,还惊讶于自己心底瞬间涌出的相比其他情绪而言,占比更多的竟然跟对方所言相同。   他很惊讶。   无论是对方能跟着自己到这个时空节点来,还是此时此刻的对方,因为他直到这时才意识到对方精神世界里的“小女孩”竟然是为了自己才会保留下来。   可惜不知不觉间,那个“小女孩”已经变得太过弱小,早就不能对“屠休”起到任何决定性的影响。   其实不止“小女孩”,还有那个“小男孩”,那个“少年”,那个“疯子”以及“其他的屠休”,不知不觉间都已经变得过于弱小。   然而,正是这种弱小的情况,才构成了那只每次开启都能给自己带来惊喜的魔盒,让他看清里面暗藏的并非能被驯服的“孤狼”,而是不可能征服的“海洋”。   闻哲的思维就此短暂陷入了矛盾,让他在面对屠休的要求时被限制在“无法接受”或者“立刻拒绝”这种差异极小的选择天平之间。   抉择本身很快成功禁锢了闻哲的思维,让他所有的言行反馈都变得足够迟钝。   没有被明确拒绝的屠休当即将其视作了鼓励,终于迈入仅距彼此一臂的距离。   “就一会儿,好吗?”   他低声“哄骗”着对方的同时也朝着对方伸出了手,没想到对方虽然无视了他的话语,却因为他的动作而骤然回神。   闻哲转身再度看向对方。   但他只是看着,依旧不说话。   屠休顿了一下,却在对方沉默且没有躲避的反馈中解读出某种程度的默许。   “不行吗?”他趁机追问,又成功捕捉到对方眼底更多的细微变化,因而愈发谨慎。   可惜停顿的等待异常徒劳,即便他双臂举得酸麻,闻哲也只是看着他,眼底满是疑惑不解,好像与其初次见面。   “真的。就一小会儿。然后我就滚得远远的……”   屠休终究在手臂开始发颤时忽然不顾后果地朝对方伸出了手,试探性地覆上了对方的肩膀。   闻哲没有躲,只是转而垂眼盯着自己肩膀上的那只属于对方的手,眉眼间的困惑迅速加深,仿佛不知道它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这对屠休来说无异于是更进一步的默许。   但没等他抱住对方,闻哲就突然伸出了手,覆在了他的手背上,用力握紧。   “你……同意了?”屠休短暂惊讶,却既来不及雀跃,也来不及揣度出答案,就面对了更加出乎意料的情况。   他迟了半秒才意识到闻哲并非单纯地抓握住自己的手,而是毫不留情地进行了二度攻击。   这次不是遍布全身的拳打脚踢,遭殃的只有他的肩膀。   闻哲轻易就把对方那条造次的胳膊给拆了下来,而后果断松开手,起身重新拉开彼此的距离,默然地看着对方脱臼的手臂无力地垂下。   屠休捧着胳膊,在对方松手同时不自觉蹲下。   他身上的那两块灼伤,让他不用再故作,反而能藉由其感觉到真实的疼痛被刻进了他的骨髓中,构建出无法磨灭的“新本能”,让他在不断呼痛的同时,流露出又一种含糊不清的反馈。   “帮帮我……”   闻哲难免怀疑了自己的耳朵。   他俯视着屠休,半晌后才改变视角,略微垂下头,去看对方的脸。   对方看起来像是要哭了。   可是并没有。   “表演”虽然是屠休的本能,可闻哲还从来没有见对方哭过。即便“表演”的时候也没有。仿佛天生就不会哭泣。   在闻哲眼中,这番就连他都无法判断真假的“痛苦”与“求救”大约持续了15分钟,屠休则像是身处没有观众的舞台,即便竭尽所能,也沦为了毫无价值的存在。   何况只有屠休自己知晓,这并非表演。   他的确在咬紧牙关忍受。“自毁”的比重因而在他脑海中锐减,更突出了“痛苦”这种感官仿若能延续至永恒。   直到对方的感官被疼痛折磨得麻木,闻哲才重新靠近,在对方身旁蹲下,一只手用力抓住了对方脱臼的胳膊,另一只手则按住了对方的肩膀。后者因为突然变得锐利的疼痛,反射性地瑟缩了一下,随即收到了极为简短的口头警告。   “别动。”闻哲说,“再动我就直接帮你截肢。”   屠休:“……”   “放松肩膀。保持不动。如果疼,可以叫。但是别咬舌头。”   接连从闻哲口中出现的不容反驳的命令式语态,让屠休在轻应的同时变得出奇得听话,哪怕闻哲帮他把肩膀的关节推回原位时再度带来了剧痛,他依旧没有咬牙或大叫,更没有挪动分毫,只是“唔”了一声。   等闻哲帮对方复位了肩膀,又撕下了对方的另外半边衬衫衣袖,娴熟地折成三角巾用以固定好对方的肩膀,这才拉开了彼此间的距离,移动往更远处的那块礁石,并从远处抛来同样的警告。   “别再靠近我。” 第260章 广域-3(III)2合1   屠休盯着对方的背影,随后是对方迅速恢复原样的坐姿以及过于平静的侧脸,简直与方才判若两人,让他彻底懵了。   不知道经过多久,他才勉强回神,随即毫不犹豫地跃起,径直朝对方而去。仿佛完全不把对方的警告放在眼里。   当他抵达仅距对方一臂开外时,就再度收到了闻哲的警告。   “再靠近我,就两条胳膊一起拆。”   “……”   屠休知道闻哲向来是个说到做到的人,只得驻足原地。其实就算他的理智想否定这种小心谨慎,他的身体也早已经僵在了原地。毕竟被拆胳膊远比挨揍要麻烦得多,会继续降低他本来就无法跟对方相提并论的行动力……等等!   忽略已久的“进展”突然撞进他的理智,让他瞳孔微缩。   “你这是……愿意跟我说话了?”他出声试探。   闻哲没有回答,屠休却不颓丧。   “我之前就非常好奇了。”   他不再执着于靠近或碰触对方,反而抛出了一个问题。   “你是未来人吗?”   “……”   近似于低劣笑话的提问出乎了闻哲的意料。可他既没有开口回答,也没有更多的动作,就再度无视了对方。   “或许,不是?”虽然屠休没能把闻哲的视线从那片蔚蓝海面上吸引到自己身上,却已及时捕捉到对方肩膀的短暂且细微动作。   “虽然未来世界对我来说依旧陌生,却已经让我觉得很惊喜了。”   他当然不会终止这个能得到对方些微反馈的话题。   “我见到长惟了。”   完全属于屠休的自言自语环节就此展开。   “是长惟把我送过来的。   “他自称是你的上司,精神阈值却不如你高。   “按能力你应该是他的上司,为什么会反过来?   “为什么一旦处于你的域内,我对时间和空间的认知都会变得不受控制?   “所谓的‘域’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概念?   “遵循的又是什么样的规则?   “是跟你的思考方式、深度或广度有关联,还是其他什么?   “其实我还是没有弄明白‘锚定思想’的运作规律,对未来里的许多概念也还停留在一知半解的状态。   “我尽量去理解了。   “真的。   “可是需要理解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很多都与我原本的认知相左。   “尤其是那些固有认知。   “我发现我以往所知的绝大部分东西,在未来根本毫无用处。”   说到这里他终于停了下来,却并非停止,只是变更了语气与话题。   “你知道吗。”   他突然恢复了闻哲所熟悉的“自问自答模式”,以近似于炫耀的方式,将看似天马行空的话题引导回原处。   “其实并不是长惟想出了锚记你的方法。而是我。”   经过冗长的自言自语,这个突然转向的话题效果拔群,让屠休发现闻哲的肩膀又动了一下。   可对方依旧没有立刻转向自己,仿佛那个动作与其意志无关,只是一小块肌肉失去了控制。   “是我想到了锚记你的方法。真的。”   屠休再接再厉。   “我其实很厉害的,不是么?   “之前那几次,我都准确地锚记到你了。现在还能跟着你来到这里来,说明我的确有这方面的天赋,不是吗?”   他在途中追加了讨好意味。   “长惟说你才是最厉害的。至少比他厉害多了。   “他说你的量级早已经超出一般人的想象范畴,还说你是唯一一个的精神阈值比他高的人。   “你能不能教我该怎么使用现阶段的量级进行锚记的操作?或是精神舱?至少让我能通过那些所谓的测试,不用再被困在感官监狱里……”   屠休絮絮地说着,专注地捕捉着对方一举一动的同时竭尽所能地唱着独角戏,可闻哲除了两次肩膀的动作,无论他再说什么或者使用什么语气说,都没有给出更多的变化。   单方面的对话持续了大约10分钟,直到屠休脑袋里再也搜刮不出任何话题,这才泄气地闭上嘴。   但他并未因此泄气,也不可能如此。反正只要对方没消失,就证明自己没有被排斥出“域”。   可即便他绞尽脑汁,依旧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不彻底排斥自己,却也不接纳自己,只是望着面前的这片海。仿佛眼里只有海。   屠休沉默后,二人自然陷入了僵局,海浪的存在感反而被突显出来。   随着仿若永无穷尽的浪涛声,西斜的太阳逐渐为海面与天空镀上了霞色,将他们带入了夜晚。   天刚黑透,红云就迅速聚集,简直如同夕阳。   骤至的闪电随后撕裂夜空,惊雷紧随其后,打破了浪涛原本的节奏,裹挟着从天而降的水滴,在海面上掀起了暴风雨。   翻涌的浪涛跃上礁石,溅湿了屠休的裤腿,而他却已经顾不上这些。   他满脸吃惊地抬起手,指向彼端。   “那是什么?”   一望无际的船队,如同漂浮在海面上的群山,顶着肆虐的风暴,于电闪雷鸣间,一次又一次地勾勒出其奋力航行的轮廓,自海平线尽头逐渐显现,在汹涌的海面上投射出了更加庞大的暗面。   屠休本能的感觉到了自己所渴求的危险就在彼端,亢奋的感觉简直与“涿鹿之战”如出一辙,当即揣度出一种可能。   “那是古希腊的战舰舰队吗?”屠休看向闻哲,即便对方不出声,他依旧不自觉问,“我们是在古希腊历史中的某场著名海战的时空节点里,对吗?”   闻哲没有回答,可不否定也等同于一种回答,已经足够屠休获取足够的线索。   “不对。”屠休否定了自己刚才那番粗浅的揣度,改口道,“那不是古希腊的舰队,也不是著名的海战。因为那里是阿索斯海岬。”   他的语气在途中就变得尤为笃定。   “那是第一次希波战争前的序幕——我说的对么?”   他偏过头,盯着闻哲的视线如有实质,声音里透露出的期待情绪也是同样。   闻哲没有回答,屠休又问了一遍。   再一遍。   一遍又一遍。   他不厌其烦。   “嗯。”   闻哲在对方重复问到第四十遍时,终于应了。   他的声音极轻,差点被风雨与雷鸣淹没,好像并非是想回答,只是想让不断重复同一个问题的对方闭嘴。   幸好屠休的大半注意力始终停留在他身上,这才能及时捕捉到。   他急忙凑近对方,却发现闻哲竟然没有在盯着海面,反而弧度极小的侧过头,正在黑暗中以眼角的狭窄视线睨着自己并在彼此视线对上的刹那,突然冲他点了点头。   闪电瞬时而至,勾勒出闻哲的轮廓。黑檀色的眼睛在夜色中显得更暗,如同悬崖上迎着暴风雨的黑色兰花,差点让屠休不顾一切地飞扑过去抱住。   屠休心下的雀跃没能持续多久,闻哲的反馈又骤然消失无踪,视线重新专注于彼端的战舰。   屠休随即不自觉弯起嘴角,效仿着闻哲的动作,跟对方望向同一个方向。   战争没有对错,只有死亡是唯一的胜利者,却是命运之神最精确的量尺。   波斯帝国的军队与生长在爱琴海域的雅典人不同,本就是专注于陆上战争的军队。率领波斯军队的将军则既不擅长海战,也不熟悉这片海域,自然做出了最盲目的决断,让舰队在不该停船的地方靠岸。   拥有三叉戟形状的阿索斯海岬,之所以在希腊神话中会被赋予海神波塞冬武器之名,自然因为它会对那些胆敢停靠在“三叉戟”附近的船只展露出所有的威势。   随着“波塞冬”不断挥出的“三叉戟”,大浪将一艘又一艘战船掀翻。   大自然向来对重狂妄人类毫不留情,波斯的人与船只被暴风雨裹挟着,不断被拖入海底。   经过此番损失,波斯帝国将会撤退,再历经过一连串小城邦与波斯间的系列战争以及数年的休整期后,才会率领规模更为巨大的舰队再度兴兵前来攻打雅典。   那才是正式的第一次希波战争。   可这一次波斯大军同样没有获得最终胜利,反而面对了名为“马拉松”的灾难之地,为古希腊人成就了区区一万希腊人的军队却藉由地形和时间差的优势,仅仅付出百余人的损失就获得大胜的结果……   屠休刚想到这里,面前的景色就已经变了。   黑夜突然退去,白昼径自回归。   闻哲的“域”将他们带往下一个时空节点,亲眼目睹彼端波斯帝国的舰队再度袭来。   战船的轮廓比夜晚要清晰太多,在海平面上投射出大片的阴影,带来足以让人热血沸腾的压迫感。   身后突然传来由远而近的急促脚步声,促使闻哲回过头去。   ——有人来了。   屠休跟随着闻哲的目光回头,看到许多人朝着这边疾奔而来。   看装束是雅典城邦的人。   他们很快抵达此处,成排地站在屠闻二人身后的高地上,面向远处眺望波斯战舰的同时还相互高声争执着什么。   屠休的视线在那些雅典人和闻哲之间来回,很快意识到那些人跟自己之前遇到的所有人一样,既看不见自己,也看不见闻哲。   古希腊语跟现代希腊语的差距让屠休集中注意听了很久,也才勉强分辨出了一个完整的词:波斯人。   希腊人的目的显然不是屠闻二人所在海岸的礁石,只是来探查海面上的敌情。等到他们查明对方的战船数量后,随即急匆匆地离开,朝着雅典城奔去。   屠休目送那些人走远,很快恢复了原来的姿势,直勾勾地盯着闻哲的侧脸。   闻哲仿佛已经遗忘了与屠休短暂的对话,再度恢复了原本的模样。他既不说话,也不打算看向对方,只是盯着那片海以及海面上的波斯战舰群。   屠休因而明白自己已经没有继续询问的必要,反正对方也不会回答……   “他们看不见我们,也感觉不到我们的存在。”   就在屠休暂时将视线投向海面时,熟悉的声音却撞入了他耳中。   “他们说:波斯人来了。”闻哲继续道,“西方对东方的畏惧源于此刻。”   屠休听到途中就已瞪大双眼。   他回过头,一脸难以置信地盯着对方。   “你果然愿意跟我说话了!”   他不受控制地想要凑近对方,但右边肩膀的疼痛却在提醒他。闻哲则再度沉默下来,视线依旧盯着彼端的战船。   按照时间来推算,“马拉松战役”应该即将在彼端的山坡与沼泽间复现,但闻哲却选择留在海边,看着那些波斯战船,完全没有前往即将发生历史事件的“核心”去亲眼目睹的打算。   为什么?又一个想不明白的问题困住了屠休。   “马拉松战役是不是快开始了?”他从脑海中翻找出问题,“我们不过去吗?”   随着对方的问题,闻哲的“域”突然出现的了变化,让他们所处的时空开始加速。   “时间”至此完全脱离了屠休的认知,完全由闻哲的思维支配。   一个昼夜不过几分钟就已经过去,下一个昼夜也是同样。   这个时候的马拉松战役肯定已经结束了,屠休想,即便没有亲眼去目睹,也能通过后世记载的历史知晓雅典人在马拉松获得第一场胜利后,将会为了能尽快赶回雅典去捍卫自己的家园,而开始急行军。   再一个昼夜过去,远处矗立的雅典火光冲天,眨眼又到下一个黑夜到来前,战局再度逆转,雅典卫城传出庆祝胜利的嘶吼。   从这一刻开始波斯帝国的大军首度被彻底弱于其实力的敌方击退,而爱琴海周围的所有城邦也已经意识到他们其实是区别于波斯帝国的另一种文明。   爱琴海时而平静时而暴虐,历史随着时间的流逝而不断上演,面前的海面上却只有战船的碎片、浮尸以及无数鲜血被稀释后在海面上扩散的深色斑驳。   又一轮太阳西斜时,蔚蓝的海面已经被染成赤色的此刻,屠休突然出声问:“既然你对希波战争没什么兴趣,为什么还要到这里来?”   闻哲一如既往地沉默,屠休却无法抑制自己心底的疑惑。   “或者是我猜错了你的想法。你其实对希波战争很有兴趣。第一次希波战争除外?”   回答屠休的依旧只有浪涛声,他自然被迫重新安静下来。   就在他彻底安静下来的下一刹那,闻哲却陡然起身,大步移动到另一块礁石上,用行动表示了漠视与排斥。   屠休哑然地看着对方。   面对突如其来的排斥,他心下的惊讶其实比不满更多。   奇怪。   真是太奇怪了。   闻哲方才明明已经默许自己坐在身边了,只要不太过接近即可,也没有阻止他的喋喋不休,甚至还回答了他的提问,虽然不是所有,可至少回答了一些。   为什么现在又突然表现得那么排斥?   有什么模糊的念头从屠休脑海中一闪即逝,他颇费气力才抓住了一些混乱的问题或是古怪的结论。   “为什么不准我靠近你?”   他大声的、一股脑抛出了头脑里的所有闪念。   “我从来没见你那么排斥过谁。尤其是主动真心示好的人。好像只有我是什么洪水猛兽。你不是一直都会回馈别人对你的期待吗?那你为什么不愿意满足我的期待?我想靠近你——我已经表现得那么明显了,你为什么还是在排斥我?”   所有的想法被尽数抛出之后,海浪声依旧是屠休得到的唯一反馈。   他不想像刚才那样徒劳的自言自语,干脆闭上了嘴。 第261章 广域-3(IV)   当太阳彻底落至海平面之下,为赤色泼墨渲染,留下一片暗色。   月色迟来地探出头来,与星辰交相辉映,点缀着夜空。   海面被月色赋予诱人的反光,夜晚的风却变得更大了,海浪也是。   他们二人就这样处于两块礁石上,直到下一轮暴风雨再度袭来。   海浪拍打着他们身下的礁石,翻涌的浪花仿若随时能把他们卷走,闻哲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片暗色的海,许久才眨一次眼。   屠休与闻哲相反。他偶尔才瞥一眼周遭,其余的时间都只盯着闻哲。   可暴风雨与夜幕终归让他逐渐看不清闻哲的轮廓了,只得起身,不知道第几度主动靠近对方,缩短彼此的物理距离。   这次他吸取前几次的经验,先从自己所在的这一块谨慎地挪到了闻哲所在的那一块,再缓慢地缩减彼此的靠近。   每次只迈小半步,如同随时可能放弃,实际却执着得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仿佛只要能靠近对方一丁点儿,他就能坚持下去。   骤风此时朝他施展了不友善的威势,他却抓住了脑海里滑过的闪念,不动声色地垂目瞄了一眼下方翻涌的海,再瞥一眼自己被固定住的那只手。   他做出了决定的同时,他的身躯也极为配合地往旁侧歪倒,径直跌进了下方汹涌的海里。   他娴熟地假装被大浪拍打得失去方向感,单手胡乱扑腾了好一会儿,才在第四个浪头砸向自己的刹那,顺势沉入水面下。   闻哲没有动作。   他知道对方是在假装溺水,而虚假的表演显然早已经无法触动他,甚至还显得愈发失望了。   对方默然的应对让潜入水下的屠休意外不已,而后更让他感觉到了庞大的恐惧。   两种情绪迅速混杂在一起,仿若被暴风雨与黑夜所裹挟的海面,如有实感地鞭策着他的神经,让他所有的感官与情绪都变得极为明显,成功浸润了他麻木的情感认知。   如同久旱逢甘霖,滋养着他将一切都倒置的灵魂,催生出难以估量的繁杂情绪。   他的大脑出离地顺从,迅速接纳着这些变化,途中却仿佛突然被人薅住头发,连续大力撞击在海中的暗礁上。   剧痛突然袭来,很快侵占了他的大脑,让他忘记了潜水时应该保有的规律呼吸节奏,在吐出一连串气泡后,就彻底失去了对四肢的支配权,被海流卷入海洋的更深处。   ——作茧自缚的小男孩。   对方的“表演”成为“现实”的刹那,闻哲心下叹息一声。   他给出定论的同时,终于有所动作。   他先是连续且快速地深呼吸,鼓起腮帮憋住气,没脱衣服就纵身跳入浪涛汹涌的夜海中。   他在水中睁开眼,适应了夜晚对视野造成的障碍后,很快找到那个不断下沉的轮廓,随即笔直地游向了对方,伸手钩住了对方的胳膊,将对方送至海面。   确定对方的确已经陷入半昏迷,闻哲似乎卸下了不少警戒心,当即横过胳膊卡在对方腋下,顺利将其一路带到了岸上。   CPR并非适用于所有情况。闻哲先靠近听取了对方的呼吸与脉搏的情况,再结合屠休惯于潜水又并未溺水太久的实际情形,才将对方调整为伏跪的姿势,用力挤压对方的胸腹。   浸入肺里的海水随着屠休咳嗽时的胸腔震动陆续从他嘴里溢出,继而催生出更多的咳嗽以帮他快速恢复呼吸。   闻哲在对方咳嗽次数逐渐减少时就将手指移向了对方颈侧,通过指腹再度测过了对方的心率。   确定对方的确无碍后,他张了张嘴,紧接着却把滑到嘴边的警告又咽回腹中。   反正就算说了什么,对方也不会改变,而他也不希望对方改变。   依旧无解的情况,让闻哲只能做出唯一一种选择。   他重新拉开了彼此之间的距离。   但。   出乎闻哲意料的是,恢复了呼吸的屠休不仅没有平静下来,反而猛地蜷缩起来,用力抱住自己的脑袋,薅着自己的头发。   闻哲驻足回身,站在旁边俯视着对方,像是在评估对方究竟是在假装,还是真的在忍受剧痛,并没有立刻施以援手。直到对方表现得太过痛苦,已经与自己印象里的“头疼”完全不同,这才疑惑地凑近对方,仔细检视。   他很快在对方痛苦翻滚的途中,发现了对方胸口的灼伤,当即禁锢住对方的惯用手,强行掰开其团起的手指。   屠休的掌心里的另一块灼伤,成为他并非是在“表演”的最佳佐证。   或许开始是,但途中就已经不是了。闻哲想:因为对方已经被自己的精神冗余的“残留”牵连。   “这些并不是你的感官。”   闻哲终于开口,同时再度轻叹了一口气。   “而是我的。”   人绝对无法改变自己所经历的过去。   无论是好的,或是坏的。   造物主级的“进程”自然是完全不可逆的。   可对方却没来得及系统的学习如何处理这些异状,就已经离开了可以保护他“相关设施”,等同于主动投身于绝境——尽管那些设施对屠休而言是种变相的束缚,但在其精神冗余固形出外部实体以前,外部的辅助能帮其免遭疼痛的侵袭。   可对方从一开始就不愿意接受这种保护,而闻哲自己的精神本体也早已经进入新一轮的构建过程,根本无法解决自己原本的残留。   “你有能力摈除我残留的这些……”   这些什么?   情绪?   感官?   自己所赋予对方的一切?   或是自己?   闻哲有些茫然地想。   他无法替对方做出选择,可他依旧给予了最有效的答案。   “只要你愿意抵触我。”   哪怕只是否定自己给他带来痛苦的任意一部分,就能免于这种折磨。   但是。   没有。   为什么?   “为什么不摈除?”   答案近在咫尺,闻哲却不想面对,只是在心下三度叹了口气,随即选择了更有实际作用的应对方式。   “休。”   他轻唤同时已经降低重心,终于愿意朝对方敞开双臂,将对方整个圈进自己怀里,拍抚对方的后颈与脊背。   可效果并不明显,对方没有反馈。   他只好凑到对方耳畔,低声道:“一切都是意外。   “别再谴责自己。   “别再惩罚自己。   “放过自己。   “原谅自己。   “接纳自己。   “有益的。   “有害的。   “痛苦的。   “依恋的。   “好的。   “坏的……   “都是属于你的一部分。   “别与自己为敌,那只会徒增痛苦。”   随着他的话语,屠休也同以往那般逐渐平静下来。   他的身体不再蜷缩,甚至伸出能动的那只手,回圈住对方。   这次闻哲没有拳脚相向,也没有拆掉对方的胳膊,只是维持原状并耐心等待,直到对方彻底平静下来,他才以完全不会惊动对方的轻巧方式,帮助对方调整了姿势,让对方能维持着圈着自己腰身的姿势,半靠在自己肩膀上。   “睡一觉吧。”他说,“缓解这种情况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睡眠。”   说话间,他已经横过手掌,盖在了对方的眼睛上,阻止对方不断颤动的眼睑做出多余的挣扎。   “闭上眼睛。”   熟悉的话语让屠休反射性弹动了一下,很快收回环住对方腰身的手,横抵在对方胸口,隔开彼此的距离。犹如要挣脱对方的怀抱。   “不……”   他在拒绝这种出于怜悯的施舍。   “是怜悯,却不是施舍。”   闻哲先一步拆穿对方,用力扣住对方手腕,强行拉开对方隔开彼此距离的胳膊,将它按回到自己腰上,截断了对方挣脱的企图。   “我说闭上眼睛。别让我重复第三遍。”   “……”   “晚安。”   “……”   安静。   双方都是。   屠休显然不会乖乖依言照做。   这种安静维持得并不久,气氛却莫名诡异,更突显了彼此身上海水的腥咸味。像屠休惯用的淡香水。   记忆被触动,闻哲耐心骤减。   到底是屠休先出声,唤:“闻哲。”   “嗯?”   “手。”   屠休示意对方松开自己的手腕,自己则放开对方的腰,挪动着胳膊,指向了自己的脑袋。   “这个……”他含混地问,“能治好吗?”   “能。”   “难吗?”   “不难。”   “你也这样过吗?”   “嗯。”   “你会陪着我么?”   “……”   对话途中猝不及防出现的问题难免让闻哲一怔。恰如他方才的扪心自问。   屠休的手回到对方后背,却没停留在腰间,而是攀上了肩胛骨之间的脊骨所在,随后又问了一遍:“你会陪着我么?”   “不会。”   “那么吻呢?”   “……”   “也没有?”   “没有。”   “手呢?”   “……”   “你又要说我恶心了?”   “……”   闻哲正觉得“这人还挺有自知之明”,屠休却又改变了话锋,将厚颜无耻发挥得淋漓尽致。   “我能牵你的手吗?”   “你脑袋已经不疼了?”闻哲抛出反问。   “疼的。”   “那……”   “所以才想握你的手。”   “……”   “不行吗?”   “……”   “你真小气……”   最后一次前往“鱼缸”的情形陡然浮现在闻哲脑海中,“小男孩”终于让闻哲在一个无比漫长的呼吸后,愿意将自己另一只手放进对方的掌心,任由对方握住。   “好了。”他说,“现在你满意了。”   他声音并不温柔,也不安抚,没有任何接近于高兴的情绪。   “晚安。”他重复了命令。   “晚……还有,”屠休途中改变了话语,“我不会摈除你给我的那些。不管是什么。无论好坏。因为你已经给我了。那就是我的了。”   “……”   闻哲短暂沉默,却没有否认什么。   “我耐心有限。”   再开口时,他的语气相比命令,更接近于警告。   “现在,说,晚安。”   “晚安。”屠休说。   比暴风雨夜还突然的疲惫刹那袭来,比海中的暗流更加蛮横地将其拖入睡眠的深海。 第262章 广域-4(I)   屠休惊叫着弹坐起来时,发现已经是晴朗的白天了。   海浪和阳光让他明白自己还在公元前的爱琴海边,可闻哲却没在他身边。   他慌张地抬起头四下搜寻,直到发现闻哲就坐在距离自己略远的、大约间隔了五块礁石的地方,这才放松下来。   “怎么又跑到离我那么远的地方去了……”   他低声咕哝地同时不禁觉得方才惊慌失措的自己有些可笑,等他想起昨夜那番弄假成真的愚蠢行径以及后面的意外惊喜之后,便不自觉地笑出声来。   他的笑虽然足够响,却没能引起闻哲的注意。或者即便对方已经注意到了,却已经再度恢复到之前那般对周遭不闻不问的状态里。仿佛昨晚没有跳进海里把差点溺水的对方捞上岸,也没有对屠休说过那些颇具安抚作用的话,更没有在对方的胡搅蛮缠过程中主动把手放进对方的掌心里。   屠休因此笑得更夸张了,笑声传递出去,获得了回音,古怪地回荡在四周。   等他终于笑够停下,这才站起身来,逐个跨过那些隔开彼此的礁石,朝着闻哲走去。   即便对方依旧对自己视而不见,但在经过昨晚的“意外”过后,他显然已经不在乎这些小事了。   他很快抵达闻哲所在的那一块,缩短了彼此的距离,却在仅距对方一臂开外的地方顿住。   确切的说是僵住。   就在他视线从闻哲的发顶与侧脸下移至脖颈并碰巧抵达了那颗蓝宝石的刹那,便直接怀疑了自己的眼睛。   他反复眨了数次眼,视野里的蓝宝石都没有出现任何变化,让他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但他依旧无法判断究竟是否是自己的错觉,因为他发现闻哲胸口那颗蓝宝石已经从原本不足三分之一的大小恢复到了超过三分之一、只是还未到达一半大小的程度。   对方恢复的速度远比自己所想象得要快上太多了……等等,他记得长惟说过情感无论好坏都能相互作用,难道闻哲之所以恢复得那么快,其实是与自己有关?尤其是他不断通过锚记时空节点出现在对方面前的事实,更加速了对方稳定的过程?   这种自恋至极的念头浮现出来的刹那,就让一贯自信的屠休陡然不知所措起来。   他尝试扼杀掉这种想法,但长惟口中的话却如魔音般不断在他脑海中回荡,因而他越是扼杀,就越是不由自主地笃定自己的猜想,以至于很快强烈到根本无法说服自己去忽略,以至于他看对方的眼神也变得极为热切。   反正厚颜无耻向来是他的优势之一,他只独自纠结了片刻就直接出声提问:“我的出现是不是能帮你更快恢复稳定?是不是与锚记有关?尽管效果有限,可至少是有这种作用,不是么?其他人对你来说肯定没有这种作用,而我是唯一能对你起这种作用的人。你肯定比我更早察觉到这一点,所以才没有继续排斥我……”   屠休没有说完,闻哲就转头看向了前者。   那双黑檀色的眼底依旧一片平静。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仿佛只是为了看他一眼,而后就移开了视线,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如果我猜错了,你就直接否认。”屠休因而愈发笃定了自己的猜测,“否则我就要按照自己的……”   正当他准备擅自做主时,闻哲却在短暂地沉默过后突然开口回答了之前的问题。   “他们之所以看不见‘我们’,是因为‘我’没有锚记这里的任何人,等同于这里没有‘我‘这个存在。‘你’锚记的是我,所以这里也没有‘你’这个存在。”   闻哲的声音毫无起伏,犹如在诵读无趣的教科书。   “没有各种设备舱和辅助工具,我的量级也只能做到‘部分共感’,无法与时空‘完整共感’,以至于我们连饥饿和口渴都感觉不到,缺失了一部分生物应有的特性。但我们依旧需要呼吸,能感觉到冷热变化,会累,也会在遭遇危险时死亡。因为呼吸是我们与生俱来的本能,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无法摒除。同样,精神方面也会随着时间积累疲惫。是共感时无法绕过的问题。只有深度睡眠能缓解这个弊端。”   屠休瞪大双眼。即便其中出现了许多陌生的词汇,可相对于长惟口中那些比喻,闻哲的解释依旧更容易理解。   但。   这显然不是重点。   屠休朝对方探出脑袋,盯着闻哲的脸,问:“你在转移话题?”   闻哲眼底波澜微显,却没有出声,仿佛再度恢复了沉默。   答案不言自明,屠休捕捉到的刹那便转开了头,不自觉弯起了唇角。   “共感是什么?”他更换了问题。   极其短暂的安静过后,闻哲才出声。   “是一种精神世界与时空节点之间的逻辑并存状态。”他说,“我们是相对于时间的存在,时间也是相对于我们自身的存在;思想相对于我们存在,思想也因此相对于时间出现了联系,继而同样存在;我们通过思想与时空相连,时空也通过思想与我们共鸣——这就是‘共感’。”   “那……”屠休花了点时间理解这一系列逻辑组合,难得审慎的寻找了词汇,“我跟你是因为有锚记,所以才能共感?那么我们身上的衣服、随身的物件等东西呢?没有思想的物体也能跟我们共感?”   “不能。”闻哲摇头,“我们身上的疤痕,我们身体所经历的年岁,我们是否随身携带物体,以及我们自身在相对时间里的一切,在离开节点的瞬间,在带走或者不带走的选择上都与我们的理智无关。一切,不止是物品,甚至是我们的亲友,都不会受我们的理智控制,而是由我们的本能来决定的。就像我们已经习惯了穿衣服的状态,也习惯了随身佩戴手机或腕表,那我们就能带走那些恰好在我们手里的东西。”   就像闻哲随身带走了《感官仇恨》。屠休想到途中就再度弯起了唇角。   “包括人?”他追问。   闻哲颔首:“只是未来与过去终究有文明纬度的差距,精神强度如果跟不上,是无法使用未来的医疗技术的,不可能将奄奄一息的人带到未来,再利用未来的科技对其进行治疗,因为已经极其脆弱的人是无法承受这种文明维度所带来的相对时间冲击。但是,如果达到造物主级,就能拥有抗拒这种相对的冲击,也可以使用未来的疫苗,所以……”   “所以我需要珍惜自己身体的每一个部件,”屠休弯起唇角,“不能给你对我实施截肢之类的私刑的机会。以防它们长不出来。”   闻哲:“……”   “不是吗?”屠休略微凑近对方。   “很好笑。”闻哲言行相反,并没有笑。   屠休自讨没趣地收敛了笑容,问:“你能在一瞬间抵达地球的另一端,也是因为共感?”   闻哲摇头:“在我以你为锚记出现在苏黎世的时候,你还无法与我共感。当你自行挣脱‘人类起源’的那个时空节点的‘暂停状态’并且出现在古希腊的爱琴海边时,我们才成为了能够彼此共感的存在。”   屠休再度瞪大双眼,既是因为惊讶,也是因为彼此的交谈突然顺畅起来。他简直不敢相信会这么容易,对话却在继续。   “虽然也有更为复杂的彼此嵌合的共感结构体存在,”闻哲说,“但只要彼此没有互相构建起真正的联系,也就不可能真正存在。就像我们现在既是彼此相对的存在,也是相对于时空节点的存在。但我们本身并不存在于这里——我以为你学会锚记的同时就已经知道这些常识了?”   听入迷的屠休骤然回神,急忙摇头:“我没有具体学习如何锚记,只是听长惟说了个大概。我以为是DNA与RNA相互作用的同时却兼有基因双螺旋的形态。我问长惟,他说是,所以我就以为……”   “嗯。”闻哲无奈地解释,“这毕竟不是长惟所擅长的领域。”   “那他为什么会成为你的上司?”屠休很好奇。   “管理和协调合作的能力才是他的优势。”闻哲说。   “你是说,除了你以外的其他下属,也会愿意承认并愿意听命于一个专业能力不如自己的上司?”屠休简直不敢相信,“未来的社会结构真奇怪。”   “未来就是那样,”闻哲说,“身体方面的局限在未来已经不再是问题,精神部分的问题因此却被突显出来,为了避免任何形式下对精神造成的冲突,已经形成必须一个人擅长做什么事,才会需要他负责去完成那件事的新型社会结构,不能以原本的上下级关系去界定。”   “只是擅长?”屠休愈发好奇。   “还必须喜欢。”   “如果不喜欢?”   “总会有第二、第三,甚至第四擅长的事。这里面总会有一种自己喜欢的。”   屠休敏锐地抓住重点:“你的意思是,你喜欢做一个旁观者,所以才选择成为视实者?就像你喜欢不可控的……?   闻哲颔首:“就像我喜欢不可控的海。”   “也像你喜欢不可控的我?”   “……” 第263章 广域-4(II)   闻哲叹息。   对方可能是在为自己幼稚的厚颜无耻叹气。屠休想。也可能是嘲笑。但对方很快就敛去了所有的表情。简直自控到了极致。   即便闻哲没有落入这个陷阱,屠休却已经抓住了又一个关键所在:“你只擅长自毁现象这一个领域吗?”   闻哲因对方的敏锐而怔了片刻,而后才想起来摇头,但他并没有说自己还擅长什么领域,仿佛完全没有相关的表达欲。   他的短暂安静对屠休来说却是极其漫长且难熬的过程。他极为担忧对方会就此沉默下去,然而对方却再一度地出乎了他的意料。   “其实就像你所理解的那样——时间线就像是DNA与RNA组成的双螺旋,历史相对于时间来说永远是必然的、固定的,只有我们这些无名者是DNA与RNA之间的逆转录酶,是相对于时间和历史的漏网之鱼,也是催生它们彼此变化的特殊条件,更是注定会区别于已有规则之外的另一种规则。但我们却因此被永远排除于历史之外,只能作为时间长河里的无名者。”   屠休仿佛想起了什么,继而垂下了视线。   “休,”闻哲唤回了他的注意力,“可是,即便时间将我们孤立成了无名者,我们却没有必要进行自我孤立。毕竟相对于整个漫长时间来说,这里,这几小时,这几天,甚至几十上百年,都只是一粒微不足道的粉尘,无论我们做什么,都不足以构成任何扭曲或破坏。因为我们的生命在漫长的时间中,太过不起眼了。只要我们不成为传染源,即便我们拥有造物主量级,也完全可以留在我们出生的地方,随心所欲的过着普通的人生,做自己想做的事。无论功成名就,还是惬意平凡的一生——只要我们还活着,我们的一切就是真实的。”   “你指那些历史虚无主义者?”屠休终于找回声音。   “不。”闻哲摇头,“虚无主义其实根本就不存在。”   屠休一怔。   “虚无这个概念之所以存在,是因为它只可能存在于人类的大脑之中,是一种纯粹的猜测,或者说是杜撰,是那些后悔自己做出过的选择,妄图要改变自己错误选择的人脑海中的臆想。那种杜撰出来的东西,永远不可能变成现实,只是后悔和无力感所催生的副产物。而物质现实中有且只有必然的存在,没有也不会在未来出现假设与或许,无论人们在自己的脑海中杜撰过发生了什么,都不可能作用于现实。所以虚无之所以是虚无,意味着它永远也不可能成为现实中的一部分。”   “……又是哲学?”屠休讷讷出声。   “是的。”闻哲说,“可这却是最容易让你理解的解读方式。”   “还是很难……”   “因为你眼中的哲学,就像我眼中的艺术。”   “……”   “但哲学从来不是多么重要的东西,就像艺术并非人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闻哲说,“尤其当我们意识到哲学不过是一种能帮助人进行独立思考或判断的一些显而易见的规律。如果有其他更为便捷的规律,更易于日常使用,我们完全可以将其替代。就像你所知的那些真正的艺术家们,从来就不止擅长他们所成名的那一种创作领域,而是擅长多重领域。”   “只是其中一种领域碰巧契合了时代需要,”屠休终于接上,“才让他们成为广为人知的艺术家?”   闻哲颔首:“艺术在我看来,本来就是哲学的一部分。既不该被局限于东方或者西方,也不应该被局限在哲学范畴。只是东方没有经过被宗教束缚的一千年黑暗时期,哲学也因此拥有许多在历史长河中才能沉淀下来的杂学,变得难以一言蔽之,让许多人望而生畏。其实我们每一个人随时都在使用它,也早已经理解了它——就像你看到象形文字就能立刻联想到它们的字意起源,因为它们本身就是一幅画。   “而你既然擅长包括西方艺术在内的诸多艺术领域,相当于早已拥有了远胜于旁人的思想优势,没有必要模仿我理解事物的方式,完全可以通过用自己的方式去理解并驾驭一切——就像你活着这个事实本身,或者说是你能独立思考这个事实本身,就是你所拥有的最大优势,是那些彻底停止思考的死者或是那些二元论的极端人士所没有的、无可撼动的优势——就像只要你还在持续思考,你就是属于时间长河里不可磨灭的一部分。”   当远超乎屠休意料的赞赏陆续从闻哲口中出现,前者不止发不出任何声音,还连指尖都在不受控制地微微发颤。   “反之,时间本身则是现实世界的固定路径,或者说是全宇宙域的基因链。如果区区人类都能随便改变它,那么这个人本身所拥有的现实就会不复存在,所以历史根本不可能被撼动。而那些想要改变过去的、活在后悔之中的以及时刻妄想人生能重新来过的人,不过都是需要药物治疗介入的重度病患。”   “尤其当你已经开始思考这一切之后,你本身的历史其实已经是属于你的时间的一部分了。与之对应的是你所拥有的独一无二的生物基因,也让你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的过去。而你与时间之间的最大公约数,就是你之所以存在的现实本身,无论是谁都无法撼动。   “但你本身也属于无数个跟你一样普通基数的一部分。是几十亿,几万亿,甚至兆亿之一的构成部分。即便你改变了,即便缺少了你,也只会在历史中出现一个极为渺小的缺损点。发展到物理层面以前,历史就会对你进行无数次四舍五入,让这种小数点后无数位的存在彻底省略,让一切都恢复到原就属于历史的进程之中——除非你能退回到无视时空的基础单位级——粒子态,并且永远停留在这种状态。   “所以,只要你不否定原本属于自己的,也就是属于历史中的那一部分,你对于自己而言就不再是无名者,而是无可代替的存在,你也因此就能与其他人建立联系。除非你陷入到一种叫做‘愚蠢的固步自封’的状态里,沉溺于追逐这个世界上本就不存在的‘后悔药’,就此活在臆想中,逐渐放弃了自己。”   闻哲终于讲完了这堂过于冗长的“课程”,却没有问对方是否听懂,又究竟听懂了多少,就这样沉默了下去,视线随后也重新落在海上。   屠休不满于对方从自己身上移开了视线,却没有表现出来,只问:“这就是你口中的‘时间从不驳论,驳论的是人’的完整解读?”   闻哲既没有动作也没有回答。   “你也是这样?”屠休更换了追问主体。   闻哲既没有看向对方,也没有说话,但他的“域”却出现了明显的变化。 第264章 广域-4(III)   不知不觉间,夜晚再度降临。   海边又起风了,却没有落雨。月色亮得刺目,皎白的光线勾勒出彼此的轮廓,清晰得宛如点燃了一簇火把,佐证着这片海域今夜的晴朗天气。   “我们什么时候回去未来?”屠休把视线从夜空移到闻哲身上。   闻哲摇头:“我不知道。”   屠休一怔。   “我思维里有一部分暂时已经不受我的控制了,”闻哲简明扼要地说,“只能等到我彻底恢复之后,才能回去。否则我会处于这种无法违抗的本性与本心的状态中。”   屠休瞪大双眼,仿若如梦初醒。直到大风让他不自觉战栗,他才回过神来。   “季节变了?”他感受到明显的温度变化,花了些时间确认不是单纯的心理作用,而是不知不觉间,气温的确已经下降不少。   “冬季。”闻哲说。   “难怪这么冷。”屠休小声抱怨,“你肯定忘了我怕冷……”   闻哲不止没忘,甚至还料到了对方接下来的举动。   他看向对方,用眼睛阻止了对方。   “我不止一次警告过你别再靠近我,你却完全没有记在脑子里。是要逼我亲手拧断你的脖子吗?”   他平稳的声音仿佛没有任何情绪,用词却十分直白。   “我……”屠休趁机靠近对方的企图被拆穿,本想继续发挥厚颜无耻的天赋,却在对上对方的眼神时不自觉僵在原地,改为口头抱怨,“你之前都愿意握着我的手了,现在为什么又不……?”   “照顾病患。”闻哲打断。   屠休:“我现在也是……”   “屠休,”闻哲再度打断,“强烈的胜负欲是你我与生俱来的本性之一。控制欲也是同样。此前你想尽办法就为了给我戴上镣铐,而我则想给你带上项圈——就是因为这种针锋相对的相处模式,我们才会陷入无解的僵局。你现在还要继续重复这种模式,是想跟我不死不休,还是单纯想要与我两败俱伤才满意?”   屠休哑了,闻哲却没有恢复沉默。   “困兽犹斗。何况我们是人。我始终想要完全掌控你,你则企图彻底驯服我。可你我心里其实再清楚不过,无论是你还是我,都只能短暂地占据上风,绝无可能永远胜过对方,更不用说是彻底控制对方了。”闻哲叹息道,“我们会维持在互相残杀的状态里,直到我们困死在这种循环里。”   “这样有意思吗?”他质问屠休,“还是说,这种持续的、相互厮杀的状态就是你心中所期望的结果?”   “……”   闻哲的话直白得近乎残忍,屠休根本无法反驳。   片刻后,他才泄气般的在原地坐了下来。   “我知道了。”他说,“我不会再越界了。”   闻哲怀疑地看着他,知道对方还有话没说完。   “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我不想跟你谈条件……”   闻哲打断对方,却同样被对方打断。   “不是谈条件,也与我无关,而是与你有关。”   “……”   屠休的抢白换得闻哲不解地审视目光,随后示意对方继续说。   “既然我能帮你尽快恢复稳定,你也已经默认了在自己完全恢复以前愿意让我留在这里的实事,至少应该给我一些对等的回报才合理吧?否则岂不是在违背你口中的对等交换原则,也与你总挂在嘴上的公平相冲突了?”屠休理直气壮地连续抛出反问,“更何况,既然能让你恢复的东西就是情感,而情感却是能相互作用的东西,如果你继续抵触我,肯定会拖慢你的恢复速度。”   对方语气和话语都出乎了闻哲的意料,让他一时只能哑然地盯着对方。   “别这么盯着我,我会想吻你……”屠休咕哝着咽下了尾音,“也别用拙劣的谎言来否定我的话。你不是那种会否定事实的人。”   “我不会利用这件事来与你谈条件。真的。我虽然会趁人之危,却没那么愚蠢。我甚至知道,就算没有我,你也会逐渐恢复。只是速度会相对慢一些。而你苛求完美的性格,显然非常讨厌处于这种不稳定的状态中,更不用说是在有可能缩短这种不稳定状态的时候,自然会做出相应的最优选择。”   他难得无奈,也难得认真,更难得笃定。   “虽然我还不明白这种作用与恢复的原理是什么,但我真的很想帮忙。”他说,“你就当做是租用了一件好用的工具,只需要支付租用费就行了。”   “好。”闻哲应,“说吧。”   屠休却愣住了。   “不过,我从来不把人当做工具。”闻哲趁机纠正了自己的话,“你也没有必要以那种卑微的姿态跟我对话。尤其是那些自我贬低的用词,你没必要再用了。你只要告诉我究竟想要什么?”   屠休“唔”了一声,接受了闻哲的前半句话。至于对方的后半句话,意思已是不言即明。   “这并非索要。”屠休解释道,“我只是希望你能答应我,在你彻底恢复以前,不再无视我即可。”   过于单纯的要求反而让闻哲错愕。   “我的意思是,”屠休很快修正了自己的话,“哪怕是个与你初次见面的、你完全不认识的人,你都不会表现得那么排斥。更何况就算抛开之前所有不提,我也发现你如果用‘正常’或是‘普通’的交流互相方式,也更有利于加快你的恢复速度。”   闻哲眨了一下眼,似乎无法相信屠休会什么都不要求。   “还是说,”屠休道,“你之所以完全不愿意与我交谈的原因,恰好是因为你顾虑自身尚未稳定的精神状态会无限放大自身的负面情绪,导致你无法继续掩藏自己的本性,所以才必须通过避开与我交谈的方式来隐藏自己,以此确保自己不会失控。”   闻哲恢复平静的面孔,却不住地审视着对方。   “那我只能得出一个更加大胆的结论,”屠休继续道,“就像我之所以憎恨被别人控制,恰好是因为我极其容易被别人所控制,而你之所以能展露出如此完美的自控力,不单纯因为你本身极为厌恶失控,还因为你本身就是很容易失控的性格。”   “……”   屠休的确擅长与人谈条件。闻哲沉默地想。那些已经提前布好的“完美陷阱”,让自己根本无法回答。因为无论他如何回答,都会不小心承认了隐藏在内的“事实”。   或许,从自己短暂不再无视对方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再度落入了对方精心准备的陷阱。   “既然你不拒绝,我就当你同意了。”屠休放慢了语速,却没有停顿,“我会继续问你问题,可以吗?”   “嗯。”   “……”   突如其来的轻应差点被冷风吞没,让屠休愣了好一会儿才敢确定自己没有幻听。   “真的?”他反复确认,“我真的能继续问你问题?而你会为我解答?真实的,没有谎言的那种回答?”   “嗯。” 第265章 广域-4(IV)   屠休没有错过闻哲的第二声轻应。   “你是未来人吗?”   简短到足以产生误解的问题再度自出现。   仿佛害怕闻哲会反悔,屠休很快抛出第二个问题。   “宇宙里存在着其他类人智慧物种或者类人文明吗?”   脱口而出的提问方式,就连提问的屠休自己都不禁一愣,更不自觉弯起了唇角。   他迟来地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普通得接近烂俗,简直像是一种玩笑。   可没等他纠正,闻哲就已经抛出反问:“长惟什么都没有告诉你?”   屠休摇头:“其实是没来得及问,我就锚记过来了。”   “……”   闻哲心下叹息,没有再问,而是直接做出了回答。   “两个问题的答案都是否定的。”   相比屠休玩笑似的口吻,他的回答就显得相当严肃,声音里甚至找不到半丝玩笑意味。   “人类始终孤独?”屠休收敛起笑容,抓住脑海里冒出的话语。   闻哲颔首:“而……”   “那么你呢?”屠休打断。   “什么?”闻哲一愣。   “你包括在‘孤独的人类’范围内么?”屠休问。   闻哲沉默。   “包括吗?”屠休追问。   “偶尔。”闻哲给出模棱两可的答案。   屠休含糊地“唔”了一声,表情显得意味不明。   “那么……”   但他没来得及说完就被闻哲报复般地打断了。   “我的确与你处于同一个时空节点,只是比你早几年出生而已。”他补全了之前没有详细说明部分,“所以即便你派人去调查,也能查到我完整的生平资料。哪怕是去询问我的同学或校友,也能从他们口中得到关于我的完整描述。”   屠休弯起嘴角:“所以无论是谁怀疑你的身份,也会因为这些真实可查的资料,而抓不到任何把柄。”   “而无论身处过去、现在或是未来,我们自身的时间流速也是相同的,年龄差距也不会发生任何改变。”闻哲说,“因为我们自身的时间拥有相对于时间的流速,就像我们自身的皮肤以27天为一个代谢周期。只要我们还活着,这就是无法改变的、只属于我们自身的物理定义。”   “这就是你刚才提到的‘相对于时空节点’的意思?”屠休问。   闻哲颔首。   “真实的成长、学习以及生活背景都是成为视实者的基础条件,对吗?”屠休接连抛出新的问题,“那么视实者究竟是什么?是一种要到未来才会出现的职业吗?”   “是的。”闻哲先给出了肯定的答案,才做出说明,“视实者既是同一个时空节点里的‘干涉者’,也是不同维度间里的‘旁观者’。更准确的定义是:人与时空之间的最后一道防线。”   “最后一道防线?”屠休好奇,“防什么?”   “现象。”闻哲说。   “现象?”   “针对那些能引起‘现象’的、有可能或者已经跻身造物主级的人,通过近距离接触、观察、调查以及分析,评估他们的精神状态,确保既不会转化成传染源,也不会对其他人造成精神裹挟,更不会引起灾难性的后果。”   “灾难性后果?”屠休问,“就是自毁现象吗?”   “嗯。”   “自毁现象到底是什么?”   “自毁现象是简称,全称是:无法依靠任何已知治疗手段无法改变其自毁倾向,且社交圈极其庞大之人的自杀行为所诱发的群体自杀现象。”   “……”   屠休瞪大双眼。   他沉默了超过一分钟,才把滑到嘴边的“另一个问题”咽了回去,顺着话题继续道:“那也就说,视实者相当于时空节点里的警察这一类的执法人员?”   “不。”闻哲摇头,“但是,对视实者的限制条款,远比你认知里的执法人员还要多数倍,否则就会出现无法精确评估被调查对象的情况,也会引起怀疑。毕竟能对周遭造成精神裹挟的人的社交圈子本来就很广,受欢迎的人格魅力也是他们的精神世界更容易影响他人的基本条件。而视实者如果没有严格的监管,肯定会沦为单纯的暴力实施者,让一切演变成高维对低维的单方面‘社会达尔文’。”   “那么,”在听到对方的这番回答后,刚才被屠休咽下的“另一个问题”终于成功从他唇间滑出,“我是众多与你建立联系的造物主级被评估者……之一?”   “第一次是。”闻哲说。   “第二次呢?”   “是由我的失误所造成的错误后果,所以自然必须由我亲手去纠正。”   “错误后果……”   随着屠休尾音一起渐低的是他垂下的视线,接着又因为闻哲的话而抬起了头,惊喜参半地重新看向了对方。   “可我依旧失败了。”就像屠休败给了接二连三的意外,闻哲也败给了对方根植于本能的自相矛盾。   “……以往,无论我去什么时间节点进行调查,都能从预评估报告里获得一定的信息,足够我准确地拟定最适合注入被评估对象所在的时空节点的时间、地点和其他条件,确保不会出现任何无法控制的意外。”   “注入评估对象节点?”屠休很快抓住了关键,“你就像是疫苗?”   “也可能是死神。”   闻哲直白的话让屠休一愣。   “你的意思是,”这次他沉默了将近三分钟才道,“如果有人越过‘最后一道防线’,就会出现那个‘标准终止程序’?就像我……”   “不,”闻哲声音平静,“你是非稳定型造物主级传染源,而非稳定型定向传染源。”   “意思是,我还不至于到无药可救的程度?”   “嗯。”   “那么如果是无药可救的那些稳定型定向传染源……?”   “死亡。”   “……”   “由视实者亲手赋予的死亡。”   屠休这次没有再沉默。   “你真的动过杀我的念头?”   “嗯。”   “什么时候?”   “很多。”   “……”   屠休哑然许久才出声问:“你当时为什么不动手?”   闻哲摇头。   屠休不明所以,只得继续问:“因为我能出乎你的意料?”   闻哲又摇头。   “因为我能拆穿你的本质?”   闻哲再度摇头。   “因为我没有被你彻底掌控?”   闻哲三度摇头后陡然陷入沉默。   “都是?”屠休一头雾水,“都不是?”   “也不是。”闻哲重新开口。   “也?”屠休疑惑,“那是什么?”   “你很特殊。”闻哲说,“所以,我也不知道。”   “……”   闻哲的答案又一次出乎了屠休的意料,让他长久地怔在那里。   就在闻哲移开视线,准备重新看向海面时,屠休却忽然出声。   “你在骗人!”   他大声抗议。   “如果我对你来说真的那么特殊,那你为什么不直接把我抓起来,最好直接抓到连逃跑都不可能的未来去,再把我关起来,让我只属于你?”   闻哲:“……”   “不是吗?”   屠休理直气壮的展现其厚颜无耻的天赋,闻哲却觉得自己又听到了绞尽脑汁也无法理解其逻辑的话。   他沉默了好一阵才挤出声音:“首先,别把我跟你混为一谈,我没有把人关进地下室的嗜好。其次,如果别人已经明确表示拒绝,我就不会使用任何下作的手段去强迫对方。最后,抛开个人癖好不谈,你不知道太过自信等同于在掩饰自卑吗?”   “……”   屠休眨了眨眼,过了好几分钟才确定自己没有幻听。   他的确又窥见闻哲藏得极深的某一部分。虽然不多,但足够惊喜,让他为自己的“另一个猜测”找到了可能的答案。   “你到底为什么要来这里?”屠休好奇。   “看海。”闻哲平静地抛出回答。   “我不信,”屠休笃定,“这个时空节点里发生的一切或许对你没有任何意义,可这里肯定对你有某种极其特殊的意义。”   闻哲没有出声,却抿了下嘴唇,仿佛有什么屠休无法揣度的东西,让其暂时失去了平静的表象。随后出现的东西也并非是闻哲的回答,而是长久停留在爱琴海岸边的“域”竟然首度出现了位置上的变化。 第266章 感官-1(2合1,已修)   无以计数的景色,如同被按下了快进的电影画面。   等四周的物体重新“稳定”下来,闻哲便率先向前,屠休急忙大步跟上。   雅典卫城的街道不像后世绘画那般,远没有屠休想象的繁华,外围有瑟缩在角落里浑身赤裸的奴隶们,街道上是口中不断呼喊着“波斯人来了”的公民们在奔逃,小孩子和女人们大声哭嚎或者尖叫。   仿佛是为了否定屠休的揣度,或者是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闻哲才会突然带他“离开”爱琴海岸。而从屠休像只小狗一样瞪圆眼睛四处张望时,闻哲显然已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直到披好甲胄、拿上盾牌与兵器的战士们成群结队的出现,卫城内的混乱才算告一段落。   雅典的将军们走在队列最前,众人欢呼着目送战士们,屠休快步跟上,闻哲则落到了队尾。   集结军队离开卫城的目的不言则明,可雅典的军队却与其街道一样,很快在贬义层面上超出了屠休的想象。   第二次希波战争在混乱与不合中拉开了帷幕:   虽然早已经收到了波斯人即将入侵的消息,却没有迅速拟定出与之相应的对策,内部反而忙于战与降的争执;   步兵方阵的沉重装备拖慢了行军的速度,让军队比预定时间迟了许久才抵达联盟集合地点;   聚集在一起希腊联盟各个城邦意见根本无法统一,反复出现的争执导致了行动上的分裂,将兵力不足的最大弊病彻底暴露于波斯大军面前;   直到温泉关战役开始,希腊联盟都没察觉波斯大军已经更早一步分兵绕后去攻击雅典卫城;   回援雅典卫城一跃成为成为当务之急,希腊联盟内部争执再起,最后只留下了斯巴达人来扼守要道……   至此,三百名斯巴达战士集结于温泉关隘口迎战数万波斯大军的历史节点终于呈现。   屠闻二人一同穿行于后世关于希波战争的记载中最为浓墨重彩的一场战役,外露的态度却截然相反:闻哲选择距离希波双方战士最远的位置,不紧不慢地跨过一具具尸体,平静得仿佛什么都无法触动他;屠休鱼贯过战况最激烈的中心地带,细嗅着海洋、沼泽、植被、鲜血、汗水以及金属互相混淆的味道,享受着无法被别人感知却可以感知周遭的、有违自身固有认知的所有情形,为周遭不断出现的死亡而亢奋。   这些人将尽数葬身于此。屠休对战役结果心知肚明。尽管这三百名斯巴达人会被后世所歌颂,却无法改变最初错判的分兵策略以及各城邦间的意见不合才是导致糟糕结果的原因。   因而相比“悲壮的牺牲”,其实更应该用“命运的死亡”来形容此刻。   随着闻哲逐渐步入战场核心,他“域”里的时间流速也在不断加快。   温泉关战役将会比自己感官认知所预估得要更快迎来尾声,屠休边想边放弃了奔跑的脚步,驻足于唯一一个尚未倒下的斯巴达战士面前,凑过去审视着那人被锐利的兵器反复贯穿躯干。   他忽然觉得那人就像是装满红色液体的气球,只是人类远比气球要坚强得多,只要其意志尚存,即便被锐器刺穿一次并不会立刻爆裂而死,反而会促使大脑分泌大量激素,催生出一个疯狂的战士,让其战斗到死亡的那一刻。尤其是斯巴达人,他们与更倾向于依靠思考来解决问题的雅典人完全不同。   这就是古希腊。   确切的说,此时连古希腊这个后世所赋予的“文明概念”都还没有出现。   整个“爱琴海文明”既没有民俗文化上的认同,也没有血缘上的共融性,是由一个又一个松散的城邦体系所构成城邦联盟。   它们时常相互征伐,但又因被流放等原因迁徙到对方的城中,彼此始终续存在破碎的陆地上,与对方隔海相望。   而当它们必须面临重大抉择时,每座城都就会尽可能争取自己所代表的城邦利益,却不会在乎所谓的“全联盟的利益。除非利益碰巧相同,才能让它们短暂解除彼此敌对的状态。否则它们就会永远维持在争执之中,根本没有办法说服彼此互相合作,更没有办法相互信任。   此时的它们自然还无法达成一致。   分歧在战场上尤为致命,尤其是波斯的另一支军队此时已经抵达雅典。   面对占有绝对优势兵力的敌人,本就松散的联盟兵力在赶往雅典的行军中陆续走散;雅典卫城被攻破后,雅典的士兵们才堪堪赶回,面对的却是无数被烧死或杀死的奴隶以及同样来不及逃跑的数万公民的尸体;早已被神话的古希腊重甲兵从未如此狼狈,就连供奉神祇的神庙都被付之一炬,仿若“雅典娜”已经不再庇佑他们……   文字所记载的历史只有只字片语的结果与定论,胜败往往远比现实要畅快得多,尤其是古希腊的城邦联盟未曾齐心协力反而互扯后腿的开端,波斯那一方若知晓这些甚至只需要放任其内讧就能见证古希腊的灭亡。   可幸运的是,情况正好相反。   面对强大的外敌,古希腊的人们最终还是在混乱的争执、三百位斯巴达人的死亡以及波斯人攻破雅典卫城后,决定暂时将所有的分歧都搁置到战后再论,继而迅速达成了将其引领向胜利的“一项共识”……   ……   雨滴落在屠休肩膀时,他从火光与血腥中抬起头,看向了天空,这才迟来地意识到战争已经步入“共识”所促成的“胜利尾声”:既然敌人是陆地上占有绝对优势的一方,雅典人决定放弃陆上的胜负,选择了在海上迎回胜利;昼夜交替过后,雅典联盟的战舰集结完毕,埋伏在既定水域并放下了诱饵;波斯人此前在海上失利,此时依旧对爱琴海域不及雅典人了解,加上温泉关胜利冲昏了头脑,选择可想而知。   当清晨的海面上吹起了规律的横向骤风,成功帮助此前完全不占优的雅典人推动了他们战船,自然形成了对波斯战船的包夹……   至此,波斯这个以陆上战争起家的强大帝国则又一次败给了爱琴海的威力,第二次希波战争胜负已分,波斯帝国从此逐渐衰落,而凭借爱琴海的力量再度战胜了敌人的希腊联盟,也将获得后世史学界所划定的与波斯截然相反的另一种“文明”。   这个由散落在地中海沿岸的无数小城邦所构建的联盟,从此不再需要集中所有的力量去面对任何强大的敌人,注定了它们永远无法成为具有统一性质的整体。   因为他们根本没有意识到这次的胜利从来没有从根源上解决联盟内的各方无法达成“一致意见”的问题,也不需要解决。   恰如古希腊的改革者总是会被公民们认定为独裁僭主,继而注定了其被“陶片放逐”的终局……   “你觉得历史中出现的英雄都是值得赞扬的吗?”闻哲驻足于尚未燃烧殆尽的神庙残骸前。   希波战争结束了,但屠休依旧不知道闻哲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对方突然出声却促使他回过头,盯着对方火光中的轮廓,好一会儿才想起来颔首。   闻哲没有看向屠休,自然不知道对方正在点头,却不妨碍他把话题继续下去。   “我非常厌恶那些满口都是空泛的理论知识,却从来不结合真实历史来进行论证的所谓学者,所以我根本不想跟任何人提及那些枯燥的理论——包括你。”   对方过于直白的说话方式让屠休觉得陌生至极,却也因此更加期待对方后面的话了。   “尤其是那些张口就要教导别人应该如何学习、社交以及生活的人,在我看来简直就是这个世界上最为恶心的东西。”   居然是“东西”,而非“人”。屠休愈发惊讶于对方的用词。   让他没想到的是,闻哲随后的用词和语气竟然变本加厉。   “说到底,别人的生活与他们有何干系?用空谈的大道理教训别人,就能显得他们高人一等了?”闻哲说,“只有那种内心极度脆弱的人,才会为了呈口舌之快而献祭别人。我没有好为人师的毛病。我始终认为大家都是普通人,没有谁天生懂得如何生活,更没有谁能看破人生所有的真理,很多时候其实都要靠我们自己亲自去试错,才能明白什么是危险和禁忌,才能明确我们的选择道路。而人类只要置身于物质世界当中,就不可能看破所有的真相。因为我们始终是只其中的一部分,永远也不可能获得绝对公允的第三视角。”   冗长的话语过后,终于回到了开始的提问上。   “随着时代的变化,人们会反复重新划定英雄的定义,甚至会为了铸造虚假的英雄而改变历史,让历史变得不再是历史。”   屠休迟了几秒才意识到闻哲不止回到了开始的提问,还回到了海战开始前没有给出答案的问题上。   “总有人喜欢把历史当做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其实历史根本无法打扮,不过是记录历史之人的动机不同,而解读之人的视角也不一样罢了。”闻哲说,“事件或许在节点中存在争议,但英雄的定义不应该随时代变化,只能依靠历史才得以存在,否则人本身就会成为驳论。就像有人自以为带入了某个力往狂澜的英雄,自己也能拯救世界,其实只不过是在满足自己的妄想,却忘记了那些藏在英雄背后无以计数的普通人所付出的努力。”   闻哲说话时的视线虽然还停留在第二次希波海战的尾声上,语速却逐渐加快,同时情绪也逐渐明显,仿佛双眼与唇舌分属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所以,我认为任何企图用虚无主义去杜撰历史的败类,都应该拖出去凌迟。”   “……”   屠休愕然地微张着嘴,仔细回想过后才意识到,闻哲的确很少表明自身的观点,尤其是那些极端的观点,就像其对生存以及思考本身地执着都不会以观点的方式输出的执着,而是依附于“活着”与“哲学”。   说到底一个是本能,另一个是其他人的理论,而非是闻哲自己的东西。   因为闻哲不想,也不会把他的“规则”强加于旁人。   “西方和东方的哲学几乎同时出现在地球的两端,文明进程上具有许多共通性,是一种生物进化过程中共有的历史周期,但二者却往完全不同的两个方向发展了,这才出现了文明两种个大类。尤其是那些鼓吹古希腊思想,却还没有发现古希腊的思想核心其实并未延续下来的人。就像君主到僭主、贵族到寡头以及民主到暴民之间的关系其实与现代的三权分立概念完全相左,是自然态与刻舟求剑般的曲解与对立。”   “哲学家治国理论?”屠休勉强接上话。   闻哲“嗯”了一声:“从词源上去理解,古希腊是以城邦作为最小单位基础,所以根本就不是‘人天生就是政治动物’,而是‘人天生就是生活在卫城里的动物’。恰如雅典卫城里的人,最初就只有雅典和爱琴海的概念,根本不知道希腊是什么概念,因为他们从出生起就生活在各自的城邦里,城邦则沿着爱琴海周围如同孤岛般散落着,他们所需要捍卫的就是各自的卫城,他们的认知也就局限于城邦范围之内。”   屠休了然:“直到波斯人出现,他们才意识到自己与波斯帝国的区别。”   “可‘区别’只是一种再普通不过的常态,”闻哲道,“就像所谓的古希腊公民权实则是建立在不把奴隶视作为希腊人的前提,也是将其中一部分人视作等同于牲畜的资产的基础上,才得以成立的伪概念。尤其是雅典的奴隶数量常年达到公民的八倍以上,而所谓的雅典人和古希腊的公民们却还没意识到这一点。”   “等等,”屠休突然抓住了关键,“你学希腊语和西方哲学莫非都是为了能看懂西方历史?”   闻哲颔首:“一部分是。”   看来自己没能揣度出所有。屠休想。   “还为了什么?”他干脆问。   “因为古希腊只是时间里的其中一部分,”闻哲说,“我想了解并理解的是人类所有文明的诞生与演化过程。”   屠休瞪大双眼。   让他惊讶的不止是闻哲的话,还有“域”。   这次变化的不止是“位置”,还有时空节点。   眨眼间,他们已经抵达另一个远比古希腊神庙更加富丽堂皇“宫殿”。   屠休怔在原地好几秒,这才从往来的行人的衣着上分辨出所处的时空。   闻哲此时却已经率先踏上台阶,径直朝目的走去。   屠休连忙快步追上。   台阶的尽头,有延伸向内的地面,仿若永无穷尽。   恢弘的元老院里人头攒动,上演着惊心动魄的一幕。   时间恰好在那个广为人知的历史节点,肩披红色斗篷的男人被许多身穿长老袍的人围在中间,后者趁乱从宽袍下掏出了提前藏匿着的锋利匕首,等到目标转身的刹那,立刻递出了他们手里的利刃。   被害者的背后被贯穿了一次,两次……参与刺杀的人太多,很快就让屠休无法计数,而被攻击的害人却没有就此停止倒下,反而朝着离开元老院的方向奔跑。   直到那条被无数次洞穿的红色斗篷里透出了另一端的光,被害者已经踉跄着走出了这个充满阴谋者们的元老院。   只可惜,更多的刺杀者从他背后蜂拥而上,不断用手中的匕首攻击着红色斗篷的主人……   屠休看到途中就已弯起了唇角,想:如此恢弘的元老院前所发生的刺杀,本质上其实与荒凉的温泉关并无二致。只是那时候是为波斯帝国奏响的丧钟,此刻却是为“共和罗马”。当那位年仅19岁的“罗马新皇”通过其卓绝的政治手腕,踏着前人的尸体上位,成为“新的僭主”,罗马的“新篇章”就会开启,但那同时也是罗马的“终章”,罗马的分裂已经避无可避……   闻哲与逃跑和刺杀的人群擦肩而过,独自驻足于刺杀开始的位置,平静地看着刺杀者们掏出匕首,看着屠休步步紧跟在血腥一幕的咫尺内,看着红色的轮廓逐渐滑向地面,没有任何身处其中的情绪,只是单纯地看着。   屠休思考到途中就突然回神来,没有跟随那些在街头欢呼的刺杀者,反而驻足回头去寻找闻哲的身影。等他发现对方还站在原地,当即放任所有的背影从元老院的台阶上消失不见,转身回到了闻哲面前。   “怎么了?”屠休问。   闻哲没有回答,但他显然听见了,还发出了一声短暂地轻应,可他并没有看向对方,只是抬着头,盯着那片缀满了华丽装饰的天花板。屠休却忽然意识到对方可能已经见过了无以计数的相差无几的刺杀过程,因而无论被杀者是谁,都无法引起对方的注意,更不用说是情绪起伏,他也因此不知道是否应该继续追问,直到他确定了闻哲不会给出反馈后才走向了旁侧。   屠休在地面上一块赤色斑驳前蹲下,沾了一点余温尚在的血,感受指尖粘滞的触感。   “后世经常把屋大维定性为一个没有私欲的实用主义者。”闻哲突然开口。   “——!”屠休微愕地看向对方,这番话显然是在证明闻哲与自己刚才联想的是同一个人。   “你觉得刺杀凯撒的真凶是谁?”闻哲问。   如此突兀的问题难免让屠休一愣,但他很快就意识到这是闻哲首次在“质问”之外抛出了一个“明确待解的问题”,即便这个问题其实早已经有了答案,也有可能是一个陷阱。   “利益?”屠休舍弃了“元老院阴谋者”的标准答案。   “和人。”闻哲补道。   屠休短暂错愕,而后很快想起自己身上发生的以及此前在时空节点里所目睹的一切,随即意识到这一切其实都有根源性上的共通性:利益的蛋糕大小永远有限,被困在利益闭环里的每一个人都必须相互争夺——恰如人类从荒蛮中诞生后逐渐走向了安稳,直到自然气候逼迫缺乏食物的人类祖先走出第一个闭环,前往世界各个角落去建立并发展属于各地域的习俗、语言和文字,这才催生出了文明的概念。   但,文明的诞生却在持续释放对利益的无尽渴求。   恰如散碎在各处的古希腊城邦,只有联盟而没有统一的概念。哪怕是把地中海化作其后花园池塘的罗马帝国,也依旧没有统一,只有征服。因而无论古希腊,还是古罗马,其实都没有在血缘族群之上建构出一种共融文明的设想,最终自然会以民族血缘割裂出符合“各城邦利益”的散碎归属权;   东方逐鹿九州后,就连太平洋上散落的无人荒岛都遍布了人类的居住地,文艺复兴后的西方殖民航海不过是在提醒地球上断绝联系数千年的人类新的利益已经出现了、是时候掀起新一轮争夺蛋糕的战争了;   一战、二战、代理人战争……无以计数的战争,无数次割裂整个世界,一直持续到互联网革命的出现才重新连接了整个地球,形成全球化的概念,促成了第二次闭环被突破;   可现代的高效生活节奏却把这种此前需要历经成千上万年才能更替一次的周期大幅度的缩短了,让人类文明被穷困于“为追寻利益而踏上旅途”、“断绝联系到重新聚首后争夺利益”、“直到濒临灭绝才会再度有所突破”的一轮又一轮的“三者闭环”所成形和循环里……   屠休无法确定自己刹那间究竟思考了多少东西,又究竟想明白了些什么,但他意识到自己仿佛不知不觉间已经沉溺于思考本身。   直到思考这个行为变成了一种能被他意识到的意识本身,另一个闪念才滑过了他的脑海,将他彻底剥离出仿若能永远持续下去的思考行为。   “难道你来这里不单纯是因为你想来,还因为我……?”   作者有话说:   BUG已修   注:无论古希腊还是古罗马,公民都是指成年男性。女性、未成年小孩和奴隶都不算公民,而是公民的财产。 第267章 感官-2(I)   难道你来这里不单纯是因为你想来,还因为我……?   “不。”闻哲没等对方说完就进行了否定,且只可能否定。   “肯定是。”屠休却相当笃定,“不然你为什么要打断我?”   闻哲短暂沉默,而后看向了屠休。   对方的目光平静得让人心悸,屠休因而愈发笃定了自己的揣度。   “我肯定是其中一部分原因,至少也……”   “思想从来不是凝固的,”闻哲再度打断了对方,“而是会随着时间逐渐变化,也会逐步进化的东西,否则就不能被称之为思想了。”   “什么?”屠休一愣,却没有再度被打断的不悦,只有疑惑。   “人们通过一系列复杂的思考过程做出一种决定的时候,这个决定就已经被凝固住了。”闻哲说出让屠休越发惊讶的话,“不过,诞生这个决定的思想本身却不会凝固,反而会随着时间继续变化。”   “你的意思是,”屠休迅速抓住对方话里的重点,“开始的确与我有关,可你现在后悔了,所以一切就都与我无关了?”   “……”   闻哲没想到对方理解得如此之快,安静了几秒才点了点头。   他的动作换得屠休的介于不满与愤怒间的瞪视,可他随后的话却又让屠休抛开了情绪。   “就像无法用语言具体阐述的思想共感过程,因为这本身就是思考过程中突然出现的闪念,是一种非常短暂且低重合度的契合概率。同理,一个时期的思想,只能代表一段历史中所产生的一种或多种思考路径,不能将其完全照搬到后世的任何一个时间段。因而即便我们跃过了时空,时间本身依旧无处不在,同时也是最无形、最能让人产生‘轻易就能越过’的错觉的存在。因为时间的真实状态正好与我们的认知相反,两端永远会隔着不可逾越的时间本身,既是载体,亦是本体。就像人们无论如何憎恶自己,终究无法与自己为敌。因为我们无法超越物种本能,而时间最难以逾越的也是时间本身。”   对方冗长的话让屠休错愕不已。但他吃惊的不止是因为对方所谈及的内容,还有对方所选择的话题走向,让他意识到为什么有那么多“陌生人”跟闻哲聊天时会不自觉沉溺其中。因为对方看似在阐述一些枯燥的理论,其实也在告诉他那些自己曾经读过的《资本论》等其他书籍都没能找到的、自己最为渴求的“答案”。   “如果我没有在接触一种陌生理论的同时就去探知其诞生的历史节点,即便我能记住再多,也只是被禁锢,而不是让其为我所用。”屠休说出自己抓住的答案,“因为思想理论既无法脱离历史存在,也无法在一知半解的状态下就能完全融入自己的思维。”   闻哲既没有出声也没有动作,仿佛根本没在听。或是有意将“最终答案”交由屠休自己去决定,但他的“域”却再度出现了变化。   他们很快离开了古罗马的元老院,重新回到了古希腊,却并没有回到爱琴海畔的礁石上,而是直接抵达了雅典卫城里那座巨大的神庙前。   正值新月的夜晚,四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暗得多,神庙四周的火把因而显得愈发醒目。   摇曳的火光勾勒出的建筑轮廓不再庄严肃穆,反而被海风来回拖拽。   如同黎明将至。   闻哲的话语也是。   “无神论者并非没有信仰的人,而是能把自己思想与物质现实切实关联的部分当做了自己的信仰。”   他的目光落在神庙的浮雕与晃动的影子上,平静却专注。犹如始终藏于幕后的历史见证者。   “就像古希腊之所以没有成为真正的古文明之一,不仅是在它们之后出现的宣称继承了爱琴海文明的古罗马最终被日耳曼人彻底摧毁了,还因为无论古希腊还是古罗马,都没有出现过真正意义上必须延续的规则与秩序的继承,因而也就没有继承者会去继承。”   闻哲没给屠休开口的机会就抛出下了一段阐述。   “就像古希腊始终散落在地中海周围的城邦,即便在希波战争中面对拥有压倒性实力的敌人,依旧难以达成一致。尤其是第二次希波战争所获得的胜利,更导致那些城邦彻底失去了外部的敌人,继而永远都无法形成对抗强敌前所必须经历的内部整合与彼此认同的过程,因为他们知道自己将续存下去。这种没有任何危机感的续存使其没有准备任何留给继承者的东西,自然就凝固于文明诞生前的那一刻,并永远都停留在整合前不断彼此争执的混乱时期。”   恰如黎明前的至暗时刻被不断延长。   “也像胚胎在子宫里始终会与母体互相争夺养分。这种为生存权而战的行为,会不断给母体带来疼痛。唯有在分娩前一刻,用最为剧烈的疼痛折磨过母体后,才能迎来彼此短暂的和解。可那同时也是需要剪断脐带,彻底终止彼此联系的时刻。否则胚胎就无法正式降生于世,成为另一个具有自主思想的生物,只能停留在胚胎阶段并最终超过生物的极限,提前步入死亡。”   恰如必须历经过战争带来的痛苦,一些崭新的思想才会降生于世。   “文明与胚胎一样,有些规则是其无法违背的,否则人类早已经步入了自我毁灭的结局。”   闻哲骤停在此处。   屠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即便对方没有看向自己,他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因为无论是对方说的话,还是对方平静的语气,都出乎了他的意料,让他觉得陌生至极。   可这种陌生却没有让他恐惧,反而让他觉得异常亢奋,就连指尖都在不由自主地发颤。   许久过后,他才在无声摇曳的火光中,抛出了那个用不同的方式问过许多次,却没有得到回答的问题。因为他有预感,这次肯定能得到答案。   “你到底为什么要来这里?”屠休问,“而且之前还逐一去了沿岸的每一个小城邦。肯定不是单纯来想看海,也不是因为爱琴海文明。一定与我有关。但是并不完全与我有关,肯定还有其他的理……”   “我想亲耳听到他们描述超感性世界。”闻哲打断道。   出乎意料的说辞,让屠休怀疑了自己的耳朵。   然而却无法否认其合理性,仿佛一切本就该如此。   “他们?”屠休追问,“谁?”   “他们一位选择饮毒自杀,一位提倡精神恋爱,还有一位认定地球是宇宙的中心。”闻哲回答诡异。   如同劣质的玩笑。   屠休却不自觉笑了出来:“希腊三贤。”   “嗯。”闻哲没有否认。   “你刚才还在否定古希腊和古罗马,我以为你肯定也会否定西方哲学?”   “不是否定,是否定那些脱离现实与历史的刻意曲解、贬低或拔高。”闻哲纠正了对方的用词,“人类有自身的局限性,人类的视角也是同样。他们三人活在一种城邦间的墨守成规里,晚年虽然逐渐改变,但物理条件依旧局限了他们的认知与眼见,让他们不知道地球另一端的模样,更不知道地球在宇宙中何其渺小,就连宇宙中其他的宜居行星也无法存在于他们的想象之中,死亡则让他们三人无法同台,将他们固化于并不完整的思想继承框架内。”   如同一种时间所赋予的命运般的“思想断层”。屠休想。让“文明”无法成形,自然也就无法“降生”。   “就像‘庄子梦蝶’。无论蝶梦庄,还是庄梦蝶,其实都不重要,只能说明梦境本身就是人会区别于其他动物,不会永远以自己为中心,也能带入区别于自身的其他物种的视角去思考。”   屠休知道这是庄子的齐物论。   “尽管这种思考止于人类的想象,却是人类真正的特别之处。”闻哲说,“这是我们的大脑花了数十万年才通过进化获得的优势。”   屠休了然:这是闻哲爱人类的原因。   “依靠发达的大脑,我们只需要改变思考方式就能知晓,鲲鹏展翅如果真有近万里之遥,它在地球上的一次飞跃,可能就不止于中原到天池,而是会抵达地球的另外一端。例如阿根廷。”   竟然是关于逍遥游的联想。屠休不自觉咧开嘴,露出了牙齿。可惜一般人只识其皮,不见其骨。既不可能联想到彼端的南美,也不可能出现如此有趣,甚至堪称可爱的联想。   “通过阅读文字,我能了解这些诞生于古代的先贤思想,继而与他们的精神世界产生了一定程度的联系,让我可以通过这种思想连接的方式去往任何人所在的任何时空节点。”闻哲说,“可他们却不认识数千年后才出生的我,即便我抵达那个时空节点,他们也不会与我产生任何关联——这就是单项锚记。”   对方突然改变的话锋让屠休瞪大双眼。他原本以为“课程”早已经结束了,没想到竟然有后续。   “任何特立独行的思想在诞生之初,都无法被当时的大多数人所理解,也无法获得大多数人的认可。”闻哲继续道,“一小部分人或许能有幸了解其中一部分,但思想的持有者依旧会以一种绝对孤独的方式死去,他们的思想也会相继一并消亡。”   屠休明白对方在阐述“过去”。   “反观感官却是一种荒诞且顽固的存在,是人类天生就赋有的动物本能。”闻哲说,“我们无法在数十万年的进化中舍弃自己的本质,自然也就无法违抗这种顽固的特性。只能尽可能在短暂地享乐过程里,依靠大脑所产生的化学物质扩大那些快感,以此反向阻止自己过于沉溺,让自己逐渐学会违抗本能。可荒诞的是,正是感官让我们探索万物,让我们窥见万物,让我们通过自身的欲求逐渐进化成能帮助我们去渴求并探索宇宙的催化剂。”   他在阐述“现在”。   “值得庆幸的是,我们在许久之后,终于从广袤的宇宙中吸取到了原本永远也不可能吸取的教训,让我们意识到化解纷争的关键是我们必须明白各自思想里的分歧是永远都没有消除可能的绝对规则,继而将分歧视作理所当然的组成部分,从根源上避免了大家继续耗费无数的人力物力去苛求相同的答案。好比说:当我们将存异视作一种常态,求同自然就变得无关紧要了。只要异常不会危害到彼此,无论相同或是不同都会成为同一样东西。”   他在阐述“未来”。 第268章 感官-2(II)   “你知道造物主是什么吗?”闻哲再度变更了话题,”你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个级别划分?你知道它为什么会变成基础单位?你知道你原本只是仇恨者级吗?你知道为什么无论什么级别的阈值都要使用造物主作为单位基准?你知道我、你以及与我们相似的人为什么都会被划归到这个层级里并最终被命名为造物主吗?你真的以为这只是一个富含宗教意味的讽刺吗?或者只是一个巧合的命名?”   闻哲虽然在提问,却不期待屠休能做出任何回答。后者也不可能回答。如同面对带有讽刺意味的质问,沉默才是最佳答案。   “造物主这个概念并非是指创造具体的物体,而是指创造具有物理性质的主轴——即意味着我们自己是有能力把自己塑造为超越物理世界法则的主人。从广义角度定义,可以理解为功成名就,也可以理解为一种思维上的自洽,或者说是精神上的不可撼动。   “因为我们能创造属于自己的逻辑规则,就能拥有别人所没有的精神上的冗余与广域。   “只有极端的条件下才能促成这种情况,这才导致了其罕有程度。   “因为一般人根本意识不到自己需要庞大而稳固的精神世界,因为他们从不苛求这些,也从不渴求与这些有关的答案。   “反之,只要渴求这些答案,就意味着是造物主。   “即是说,造物主可以是你,也可以是我,甚至可以是这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   “我们沉沦于感官,我们排斥着感官,我们用道德约束感官,我们由此在大脑中构成一个属于且仅属于自己的精神世界。   “我们会想方设法地变得擅长与人相处,因为我们喜欢与人有所交集,而我们的智商也足以满足社交条件,我们因而逐渐成为大家生活与心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等同于将他们化作被我们掌控的提线木偶,为我们卖命,为我们而死。   “我们自己则故步自封在自己所创造的‘那个世界’中,继续吸收着周围的一切,把他们变成我们的养分,将我们的世界不断扩大……所以能跻身造物主级的人往往不会执着于过去,只会执着于未来——就像你。”   闻哲说到这里,突然转向了对方。   火光在他瞳孔中跳跃,让屠休觉得极其陌生,像被对方用力扼住了咽喉,根本无法出声。   “虽然你很容易就被本能所掌控,却保留着不断询问、探索、好奇、向前、向上,甚至是不断颠覆一切不合理的存在的逆反之心。   “正是这种忤逆周遭的无穷动力,让你在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也让你获得了别人无法相提并论的思维广度,从而让你身边的人愿意依存于你心中的那个世界。   “对待像你这样的人,始终要留十二万分的小心。因为一旦让拥有这种绝对执着的思维模式的人意识到他们无论如何都不能在有生之年有所作为的时候,他们就会无可避免的陷入彻底的绝望。   “失去生存希望的他们会通过言行举止将其自毁的冲动不断共感给周围的所有人,让无以计数的人争相效仿他们的自毁行径,沦为必须彻底根除的传染源。而作为传染源的本体,一旦没有外力的干涉,就不止会让旁人成为受害者,还会危及他们自身,无一例外选择同一个结局。   “这是一种死循环。   “因为只有极其少数的传染源,才能依靠自己的思维挣脱出这种死循环。   “这个时候,他们的精神世界就会跃过原本的‘世界’,而他们将以付出原本属于他们的现实世界的一切时间作为代价,用仅剩的相对于自身的时间和自己的思想去学会如何支配自己的身体。   “只要他们能确保自己这个概念依旧存在,无论是跃过时间和空间,还是构建只属于自己的维度和域,或者形成一套自己的世界与时空节点之间互相衔接的‘崭新规则’,对他们来说都会变成再普通不过的新常态。”   阐述到这里闻哲终于安静下来。   “……你为什么突然毫无保留的告诉我这些?”屠休花了将近一分钟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刚说过你不是好为人师的性格。”   闻哲没有回答,因为这段冗长的阐述其实并未正式结束。   “明白了‘规则’和‘界限’的所在,再获得思想上的彼此联系,依旧做不到你口中的彼此锚记,或者说是:双向锚记。”   “等等,”屠休抓住了关键,“你是说我与你进行了双向锚记,而非单项锚记?”   “是的。”这次闻哲没有避开正面回答。   “这个双向锚记很困难么?”屠休难以置信,因而显得语无伦次。   “这是巧合,还是……?”他竟然一时找不到适合的词。   “不是巧合。”闻哲说出答案,“却必须达到一个先决条件——造物主级的精神阈值,随后需要两者都共感过彼此的精神世界,建立起一种长期且稳定联系,例如:精神重建。或者说,就像我曾经成功对你做过了精神重建,你才能通过反向剖析我的思维的方式从而锚记我。”   “精神重建是什么?”屠休记得长惟也提到过这个词,“你什么时候对我做过精神重建?”   “在你解决掉岛之后。”闻哲没有直接回答前面的问题,却回答了后一个。   “在那个治疗用的塔顶?”屠休问。   闻哲颔首。   屠休愕然,再度追问:“我为什么不记得了?只记得塔……”   “你那时候其实已经神志不清了,不记得也很正常。”闻哲道,“医生告诉我关于针剂的最大用量限制,而你之前因为父亲坠楼的事情,已经到达用药量的临界点。他怀疑如果继续加大剂量,你是能否还撑过来。就算你撑过来,也不确定你能否恢复。包括镇静剂在内的精神用药物,对大脑和身体的损伤都是通过长期累积才会显露出来。短则几个月,长则几年,就会发展得像违禁药品一样。最好的选择当然是花些时间等待,让你依靠自己的力量挣脱出自闭状态,恢复原本的模样。只是已经被彻底‘唤醒’的你,其实已经很难做到了。”   “上岛”对屠休而言,始终是柄双刃剑。   要么彻底赢,要么输得一无所有。   可惜闻哲当时不知道屠休赢了的刹那同时也等于彻底输了。   因为屠休既能抑制别人,也会被别人所束缚。   关键取决于“枷锁”何时消失,而开启枷锁的第一把钥匙就是闻哲的离开。   “从诱饵没能成功捕获所有猎物的那一刻开始,你就失去了仅剩的容错率。毕竟一般寡头所惯用的伎俩,跟军工复合体下诞生出的寡头的手段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那是能催动国家乃至整个世界、由许多人与贪念构成的庞大利益集团。   “这也是你始终无法融入那个圈子,只能用暴力的手段解决他们的原因。毕竟你的家族始终没有跟军工扯上任何关系。或者说,即便你们想,他们也绝对不会让你们染指。因为那是他们手中的王牌。所以即便你当时已经被人怀疑了,也只能把握住机会,做最后一搏。”   可惜站在悬崖边的人,已经不能再出现任何错误,更经不起任何一点微不足道的错判,否则就会跌落谷底。   “情况不允许花大量时间等待你自行康复,我临时起意决定对你做精神重建,让你把冗余的部分全部转移给我。”   是巧合,也是必然。   是怜悯,却不是施舍。   “因为量级的差异,对你来说是庞大冗余的部分,对我而言不过是点微不足道的臆想,是一种再普通不过的精神映射。”   就像一个微不足道的噩梦。他只需要睁开眼醒来,再花几分钟的时间,就能排除冗余对自身造成的影响。   “而这一切在现实里看起来,只是再寻常不过的、由我引导的语言和行为的交流。是一段推心置腹的交谈,或是一次本能的尽情放纵。但它却能从感官与精神双重层面建立起牢固的联系,继而逐渐深入到你的精神世界,让你不会再度陷入精神与肉体自相矛盾时所诱发的病理性崩溃。” 第269章 感官-3(2合1)已修   “我知道你在寻找答案。有关于自身,也关于世界。”   闻哲表述的内容早已经彻底颠覆了屠休的认知,他却没有停下阐述的打算。   “你的许多揣度,其实方向并没有错,只是结论错了。”   屠休怔住不动。   “你的过去我所知有限,”闻哲继续道,“你的未来对我而言也并非是历史。”   屠休知道自己即将面对闻哲道出的一切,却犹如站在道路中间等待迎面驶来的卡车,既恐惧又坚定,唯独无法闪躲。   “因为我所知晓的过去、现在以及未来,都已经跟你认知里的概念完全不同了。”闻哲说。   这或许就是历史的车轮。屠休想。   “我所知晓的历史,对于你来说可能是未来,也可能是现在。”闻哲道,“我所知晓的关于你家族的一切,只是一个神秘且含糊的概念,因为它既没有显露于人前,也没有存留于后世。”   “但你认识小怀特和那些白垃圾老头……”   屠休没能说完就被闻哲打断。   “不,我未必知晓其他。可就像你所猜测的那样,我的确知道小怀特,”闻哲先否定,后又肯定道,“确切的说是怀特家族。因为注入评估对象身边以前,必须熟记该时期的一切历史事件与公众人物。但我所知晓的与怀特家族相关的历史事件,都是在我离开数年之后才会发生的事,与我们当时所处的时间节点并无瓜葛。”   屠休瞪大双眼。   “换一种角度来说,”闻哲道,“过去与未来在我眼中其实已经没有多少区别了。我所拥有的只是现在而已。”   他必须全心专注于“现在”,才能专注于自己周围的人和事。   “才能专注于当时需要关注的调查评估的对象:谢藤。”   “所以我和我周围的人的确是历史中唯独不足道的部分……?”   屠休刚试着挤出声音,就被闻哲否定。   “不,人类只是属于时间中的一部分,历史也是。人类连现在都无法定义,自然也就无法定义过去,否则我们就不会渴求未来了。”闻哲说,“我们与时间永远是一种相对的关系。”   “相对的关系,”屠休咀嚼了一下对方的话语才提出疑问,“那么小怀特和他的家族相对于历史是否属于其中重要组成部分,属于一种时代变革?”   “怀特家族的确呈现在我看到的历史资料中。”这次闻哲没有否认,也没有避开话题。   但转折很快就出现了。   “不过,他并不是变革,只是变革的组成部分,”闻哲说,“就像是城邦里的贵族或是元老院里的其中一位元老,或许是站在改革一方,又或许会成为刺杀凯撒的其中一位阴谋者。”   “什么?”屠休一愣。   “历史就是如此,”闻哲却说,“即便没有人出手将该时代下存在的人们推到台前,属于那个时代的人也早晚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因为那是他的家族历来都会做出的选择?”屠休问。   “不,”闻哲再次否定,“因为那是属于他的历史,也是属于他的祖国的历史。他从出生到死亡所经历的时间,他所生活的时间,都是属于他的历史,也是属于他所处环境的历史,更是他做出的一切选择的本质。”   “选择的本质?”屠休问,“他选择了什么?”   “他在执政州坚持了10年以工代赈,还与三十六个州达成共识,提供有独立房间的救济所,为大量失业者提供了重新就业的机会。把很多蓝州的政策改良套用到红州,也让红州跟蓝州拥有了更多合作的机会。尤其是在当选后,更促成了银行信贷的全面改革……因为一个既有能力,也有足够耐心蛰伏的人,才能坚持自己的行事原则,哪怕必须与自己的家族撇清关系,但并不妨碍他之后再度利用家族的势力。”   这才是闻哲所知的被记载于“历史”中的小怀特,而非屠休印象里的那个不愿意掌控权利,也不愿意置身台前的小怀特。   “历史中甚至连岛和怀特家与岛有关的记载都找不到,这大概是他以权谋私所掩盖掉的唯一一件事。”闻哲近乎残酷的陈述了事实,“我看到的都是关于他在执政州内兢兢业业了26年才决定迈出最后一步的记载,以及他虽然成功当选,却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之所以能当选的理由是多方势均力敌、博弈和妥协的结果。更不可能知道他所执着推行的大部分举措,早已经违背了他所处的过于极端的时代所需要的预定进程了。”   从一个已经腐烂的国家,最能看清时间的不可逆性。因为其所需要的从来不是改革,也不是一个有能力的领导者,而是……   “可惜身处高位的他却不自量力的以为,凭借手中的权利就能改变一切,不惜一切代价发起了针对金融体系的管制与改革,继而忽略了彻底脱实向虚的社会结构是不可逆的事实,反而加速了他的祖国的自我毁灭进程。”   对国家有益的政策,未必对个人有益。   “国家这个概念之所以能诞生,完全是因为人类自身逐渐演化出了不可逆的社会属性。”闻哲说,“可这并不意味着小怀特在自我牺牲,也不意味着他是一个正直的人。只意味着他动用肮脏手段的时候,更能获得一种自洽的逻辑,或者说是更能在某些时刻做出那些真正能作用于未来的决定……”   “他死了,对吗?”屠休恍然大悟,“而且很快就死了。至少不是寿终正寝。”   闻哲没有点头,却坦诚地说出了答案:“他会在当选后的第三年死于自杀式恐怖袭击。”   屠休:“……”   “再经过30年后,才能查清雇凶杀人的就是他的政敌,”闻哲说,“也就是他竞选时期亲自挑选的助选人,更是在他死后接替了他位置的人。至于对他实施袭击的暗杀者,却是一个连真名都不知道的职业雇佣兵。”   军工复合体、寡头、家族、岛、怀特、竞选、秋、暗杀、佣兵……残留在屠休脑中条件此时和结果完全对上了,而早已经猜中了大部分发展的他却完全高兴不起来。   “秋本来不应该死的。”屠休得出结论,“如果不是我……”   “不,”闻哲打断了对方,“劝说她加入你那方的人是我,应该负责的也是我。可我们俩却都不应该为秋的死自我谴责,因为即便我们不拉秋入局,以她手中逐年扩大的佣兵团规模,早晚也会被牵扯进代理人战争中。”   闻哲在屠休惊愕地注视下以过于平静的方式“诵读”了他所知的“历史支线”。   “秋在中东的人脉,既是真正能帮航债诱发后续危机的关键之一,也是促成中东各势力达成和解的不可或缺的成因。秋本身就是一个不可或缺的条件,不是任何人能改变或抗衡的必须条件。小怀特的死既是他害死秋的自作自受,也是各州军警宪特等组织自发性武装冲入华盛顿的成因,更是促成文明融合之前所必须经历的阵痛。”   闻哲终于愿意毫无保留地呈现出自己看待“历史”的独有视角。   “原有的秩序被打破时,未必会成为建立新秩序的开端,却肯定会成为其中一个契机。只是你所处的时期还没有积蓄到足够多引爆开端的契机,自然会让你所促成的结果显得异常徒劳。”   可无论重要程度如何,这些契机存在本身就是无法抹煞的必要铺垫,也是历史上一切转折点所需要的漫长发酵时间里不可或缺的部分。   “这一切,其实都是隐藏在历史背后的‘普通人’,是普通人的思想,是他们背后的父母亲眷与友人,是会被历史一笔带过的或是根本不会被记录在内的无以计数的普通人所促成的契机之一。   “或许在过程之中会出现一位伟人或许多英雄,让一切看起来就像是那些人的功劳,可事实上却从来不代表那些没有被记住的人就不存在了。   “就像当年布雷顿森林体系的瓦解有法国一份功劳,可却不代表只是戴高乐一个人的功劳,而意味着还有无以计数的人都拥有同一个目标。无论他们的动机是贪婪的豺狗,还是想单纯自保的弱者,亦或趋炎附势的小人。   “无论他们是有心或是无意,更甚者无论他们本身的善与恶。   “因为一旦以更宽泛的时间周期为追溯单位,就能意识到一切的契机都是无关紧要的,同时也是充分必要的条件。”   这就是历史。屠休想。没有谁能在历史中显得特别。   “历史就是如此。”闻哲说出与屠休心中结论相差无几的看法,“没有谁能在历史中享有真正意义上的特殊地位。因为历史只是历史,是客观且实际的,而不是人类,也不会被情感左右结果。”   因为历史并不能为事物赋予意义,而是人类的思想在为历史赋予定义。   “就像我们人类虽然是属于历史中的一份子,却也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一部分。即便是作为造物主这种散落在时空里的奇点,也与任何普通人并无二致。”   只是历史长河里既不可或缺,亦是微不足道的一份子。   “只要我们愿意相信自己是不可或缺的,那我们就会变得不可或缺。”   反之就会沦为无足轻重的无名者,失去与时间的一切联系。   “这就是时间线的唯一性和排他性。”   即便是由无以计数的无名者才能成就一个留存于历史的特殊转折,同时也是属于生存于整个世界上每一个普通人的成就。   “恰如一个人在生死存亡的时刻只能有的三种结局:死亡,生存以及挣扎,也是东西方文明的分歧点。”   一方不断寻找借口,就为了征服;另一方始终在寻找恰当的途径,就为了融合。   “只是当奴隶贸易被粉饰为三角贸易后,殖民主义也就自然而然地被篡改成了航行与商贸自由;即便融合了古希腊、古罗马与犹太教才诞生出西方现代思想,也不愿意承认这是三种混淆在一起的思想结构,只是想利用时代大潮的规律,为占据上风的投机分子们找到一种能任意拔高、贬低或曲解的用来掌控下层人的思想。”   这就是现代西方无处不在的核心——自由。屠休想。   “这就是思想的其中一种矛盾形态——自由。”闻哲说,“而那些经常利用自由来高谈阔论的人,却不会告诉那些无知者‘自由’与‘安全’是两种此消彼长的对立概念,否则他们就会丧失这个借口,继而无法为他们的争执不休保留有利条件——恰如人们会不断渴求自己所无法真正拥有的东西。”   这是人性里无法磨灭的贪婪所决定的。屠休想。   “这不止是由人性里的贪婪所决定,也是不去追述思想诞生的历史源头就不会明白的事实,更是你身体里自相矛盾的东西方文化体中早已被时间固形出的、不可融合的部分所决定的极端形态——恰如西方文明体系下长大的人,永远都无法理解什么是‘三人行必有我师’,只会将这三个人看做一种可以为自己提供利益交换的人力资源。“   继而也就无法理解分歧才是人类思想的最常态。   “反而要故意将分歧夸大渲染,以彰显每个异类的特殊性。”   当大家都成为异类的那一刻开始。   “异类反而会成为一种常态。”   东方文明早已经将一切分歧都视作历史进程中的必然,同时也是逐渐融合的契机。   “尤其是在尚未意识到这种规则以前,就已经将一种非融合的融合视作了常态的思想跃迁。”   不止是换位思考,还是兼容并包。   “只是从先贤们意识到一切,再到定义其特殊性的过程中,经过了极为漫长的时间。”   而另一方如果连定义的过程都无法理解,却要利用文明差异曲解为非自然态的结果。   “那么分歧就避无可避。”   这既是两种文明从路径上就存在的、不可调和的分歧根源,也是屠休自己身体里矛盾的根源所在,更是任何企图强行融合矛盾二者的行为都会败下阵来,不得不学会妥协的理由。   “就像被光冕堂皇的说辞杜撰出来的欧洲文艺复兴时期,其实不过是人们无法立刻终止已经持续上千年的旧习惯,这才迫切的明明出一种思想的革新路径,就为了让自己彻底从宗教束缚中解脱出来。”   闻哲这次没有说出与屠休脑海中浮现出的相似话语,而是回到了话题初始的地方,毫不委婉地表明他阐述这些“历史”的真正用意。   “人们以不同的视角作为出发点所做出的历史解读,才让谎言充斥在漫长的时间里,导致了没有全面了解过历史后人无法从中辨识出真相,不止掩盖了历史的本质,还掩盖了思维会不断变化的事实,形成了一种既然无法面对思维变化,也缺乏道义上的合理性的矛盾叠加。”   加上人类很容易依赖于所形成习惯,继而更为恐惧于失去原有的习惯。即便是陋习。   “因而相比催生出一种崭新的思想,还不如将早已经消亡的爱琴海文明捧上神坛,重复将一两种乃至无数种早已经衰亡的文明推上前台,做为思维演变的挡箭牌罢了。   长达千年的时间断层,早已经对文明传承造成了不可逆的破坏。   “为了填补空白部分所造成的文明荒漠,只能不断杜撰出与历史有关联的新内核,形成一种荒蛮的生长方式,让利用那占据了全部人口比重将近90%的奴隶们的力量,迅速扩张到整个世界。”   当侵占自然资源后所形成的优势被极端的思想吹嘘成了信仰,最容易曲解的东西也就自然而然的成形了。   “于是,自由这个概念成为了无知者大肆追捧与虔诚崇拜的东西。”   犹如一种新兴宗教。屠休想。   “仿佛一种新兴宗教。”闻哲说。   连续出现的“同步”让屠休面上惊喜交加。   “我知道你憎恨那个女人和那些白垃圾。”闻哲的一句话却让对方收敛了笑容。   屠休知道对方所指的是哪些人,但他没有说话。   “可他们已经死了。”闻哲说,“你更应该选择的是遗忘,而不是被他们影响,否则就不会演变得更为憎恶世界上的一切。就像盖棺定论和祖先崇拜都是为后人为前人衍伸出的概念,用以慰藉活着的人情感的规则,这本身就是属于活人的思维,而给那些已经死去的人——铭记是最高的褒奖与敬仰,放任其消失是我们所能献上的最佳鄙夷。”   屠休瞪大双眼。   “就像你与‘魏玛的遗留物’相互之间那种无法斩断的共生关系。”闻哲道,“可你却不知道自己在离开岛前所做出的、看似理智的‘利弊权衡’的决定,其实却是在扼杀你自己所剩不多的人性,让你无法正式且彻底的展露出自己的恨意,同时也是在否定你父亲在你人生中所占据的重要性,这才导致你心中催生出了更多自欺欺人的谎言,同时也催生出你心底本就庞大的自相矛盾,以至于这些矛盾的部分始终在与你为敌。最后,你为了能生存下去,不得不扼杀了自己心底的一切。”   犹如西方神话体系里固有的“弑父”文化已经被刻入了自己的骨髓。屠休想。   “仿若想要扼杀掉你父亲为你的精神世界所贡献出的其中一部分规则,也是扼杀掉你深层人格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闻哲说,“就像你点评父亲的语气虽然始终带着漫不经心,却依旧牢记着他要你正视自己的那些话,并将其付诸于言行,使之成为你的一部分。”   屠休终于意识到这就是“共感”的一种呈现方式。但他还来不及开口,闻哲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彻底发不出任何声音。   “尤其是你在为母亲、祖父母、医生、意裔等身边的人复仇过后,依旧不愿意承认意外本身并非人力可以违抗的事实,更不愿意承认这是你一开始做出权衡时就已经考虑到的可能性之一,因为这既违背了你的本能,也违背了你的理智,这才导致你彻底陷入了自我禁锢的矛盾循环。”   闻哲逐一阐述了那些“意外”所导致的问题,而后揭穿了屠休早已心知肚明的“结论”。   “就像思想的固有规律是分歧,也像人类无法在没有任何工具的帮助下仅凭肉体与决心就能在残酷大自然中生存下来,你也无法要求生活在物质社会里的人们不为金钱所支配。就像你无论如何也无法克制自己的情欲那样。”   因为这一切都是人类在进化过程里呈现出来的社会化本能。   “可与之相应的是,即便我们明白所应该铭记的是人生中那些好的部分,可我们依旧无法如此,反而会对死亡、悲痛、后悔等负面情绪持续共感,并且将其视作为自己的奋进动力。”   的确。屠休想。   此时他已经彻底无法否认闻哲口中所阐述的一切事实。无论它们多么一针见血,也无论他多么不想面对。   闻哲如有所感,道:“关于世界、关于你心中的疑惑以及其他,相信你已经摒除了原本的结论,获得了新的答案。”   屠休没有立刻点头或回答,闻哲也没有等待他的回馈,“域”则再度出现了变化。   天空眨眼染上了灰白的颜色,火光由此不再突兀,闻哲突然凑近了对方,与始终盯着自己的屠休在极近的距离四目相接。   “你知道自己身体里有极为自相矛盾的部分。而且早就知道了。”他说,“源于你的出身,源于你的家庭,源于你身边的一切,源于你的经历,源于你内在与外在……当这一切全都混杂在了一起,就会融合成了一团模糊的灰。即便你再努力去了解东西方文化的差异,试图从那其中找到能看清自己的契机,却因为没有溯源到文明的历史起点,因而并不知晓束缚着你的根本不是文明的差异,而是连古希腊思想都只继承了个皮毛的所谓‘西方现代文明’。”   闻哲无声叹息:“我能明白你心底的矛盾,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在乎,也不明白为什么你要因为一些残渣而放继续与你身边的人、事、物、时间、空间以及与所有的一切继续产生联系,更不明白你为什么不继续活着并且继续思考。”   闻哲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那对琥珀色眼睛里深藏的宛如晨曦出现前的灰蓝海洋。   “因为在我看来,你能在历经一切痛苦过后,依旧维持着本身的求知欲,已经证明你本身是不可撼动的。而那些负面的,糟糕的,令人作呕的人或事,他们根本不配对你产生任何影响。” 第270章 感官-4(I)2合1   迎着冉冉升起的朝阳,他们又回到了爱琴海岸的礁石上。   屠休耳边浪涛不断,脑海中却尽是对方的声音,不断回响着同一句话。   ——不可撼动。   屠休听过无以计数的称赞。出于礼貌,出于别有所图。极其偶尔的时候,也会有人发自内心,却从来没有如闻哲那般,无需华丽的辞藻,便能让他感到如此动听。   若非对方心底如此坚信,肯定不可能如此。因为就连屠休自己都无法如此。对方竟然可以。而且还一而再再而三。他则如同遭遇了“此刻”,瞄准的是他早已遗忘的期待,从背后递出的最动人的“攻击”。既不可思议,亦无与伦比,甚至无需本能的参与,单凭感官与精神的共鸣,竟然将庞大的喜悦洞穿了他的胸口。   他迅速垂下头,弯起了唇角,竭尽所能地忍耐,就为了不让自己流露过多的喜悦,可他依旧不自觉颤抖起来。   发现对方因为笑而双肩发颤的瞬间,闻哲终于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什么。但他没有做任何辩解或掩饰,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当然般的恢复了平静的面孔。可他的行为却与表情相反,选择再度与屠休拉开距离,背身于霞红中灿烂如血的爱琴海,前往另一块礁石。   等他找到一处相对平坦的礁石边缘坐下,屠休也如梦初醒般抬头,赶在闻哲恢复成原本那般专注于盯着那片蔚蓝的模样前飞快蹿到对方身后。   他谨慎地驻足于仅距对方一臂的距离,在对方身旁蹲下,唤对方的名字。   闻哲应的同时侧头回视,屠休与对方四目相接的刹那脑海中编排好的话语却消失无踪。   仿佛有一种不合时宜的默契,由对方无声地宣告“课程”与“交谈”都结束了。   屠休慌忙按下心底的忐忑,却花了好几分钟去绞尽脑汁,才翻找出话语。   “你为什么不去那里?是应该用‘去’这个词吗?”他说,“还是共感?”   闻哲从对方脸上移开视线,重新落到海上,用介于疏离与懒惫间的上扬单音示意对方继续说。   “就是那个东方哲学思想集中出现的,百家争鸣的春秋时期?”屠休问。   “你为什么会想问这个?”闻哲的声音出现了些微不明显的起伏。   “你用希腊三贤例举了西方哲学,之前也去过庄子弥留的时空节点,”屠休试探性地问,“那你所喜欢的东方哲学应该就是指老庄?”   “不,”闻哲否定,“老庄并称不意味着老子和庄子相似,而是……”   “还有近现代的时空节点。”屠休打断。   “……”   “尤其是十九世纪前后的东亚地区。”   闻哲的短暂沉默让屠休迅速笃定了自己的猜测。   “你之所以避开这两个时期,可能不止这两个时期,只要是与之拥有同样特征的时期,你都会避开。说明你所共感的思想还有一个附加的,却是你会选择共感与否某个时空节点的理由,不是吗?”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闻哲抛出反问。   “熟悉的历史,混乱的局势,越是新兴思想层出不穷的时期,越是伴随着连年出现的战争与死亡,”屠休笃定道,“大融和前必然出现的,无处不在的死亡,尤其是与你拥有相同历史和文化起源的‘普通人’的死亡——你最不愿意目睹的就是人们在时代洪流里不断挣扎,却无论如何也无法逃离命运深渊,只能随波逐流的惨状。”   “一种文明传承里必然囊括正负两面,”闻哲平静地打断,意有所指地反驳,“恰如任何人都会回避那些会让自己感到屈辱的过往,也像那些既不愿意面对自己所犯过的错误,也不愿意面对屈辱、后悔、不甘、痛苦等负面情绪的人。”   屠休忽略了对方口中的含沙射影,用另一种形式进行了反驳:“历史和未来对你而言早已经没有了界限,而那些不被理解就孤独的步入死亡的圣贤们所没有来得及留下的传承,才是你会让抱憾终身的关键所在。”   “这是无可避免的事,”闻哲没有否认,“因为的确只有最为混乱的时代才能诞生最具有开创性的、最值得后世铭记的思想。”   “这就是你所说的历史必然性,或者说是时间的必然性,”屠休道,“尤其是那些不被时代需要的、即将失去传承的思想。”   “文明和人类的分娩过程都充满了鲜血与死亡,”闻哲依旧没有否定,“就像你即便没有祖国这个概念,也不愿意看到跟自己拥有相似外表、经历、背景、出身、文化认同等同类长期遭受歧视与逆境。”   “你能带入纠缠于各个时期的人们心底的痛苦与遗憾,”屠休说,“所以你在面对历史时,也能感同身受的体会到切肤之痛,不是么?”   “同样的问题回赠给你。”闻哲反道,“当与你拥有相似外表和经历的人承受痛苦时,你难道真的无法与他们感同身受,也不会感到丝毫痛苦?”   “你忘了我没有共情能力,”屠休说,“也不会觉得疼……”   “没有共情能力?不会觉得疼?”闻哲打断对方,终于显露出些许可见的情绪波动,“什么没有共情能力?你又不是只由本能驱策的低等动物。”   他陡然转向对方,眼底的情绪近似于蛮横。逼问的语气也是同样。   “你出众的智商已经足够你拥有远胜于常人数十倍的优秀学习与模仿能力,否则你怎么可能会用尖叫、暴力等行为表达那些让你不知道应该如何理解的情绪?又为什么会被囚困于仇恨之中?   “如果你连这些都不明白,你周围的人又怎么可能与你共情,你的朋友们又为了什么才会心甘情愿地为你付出所有的忠诚,哪怕是他们的生命?难道只是因为利益?你是看不起他们,还是看不起你自己?   “那些眼中只有利益的人,哪会有什么忠诚可言?又怎么可能会舍生忘死的保护你?那些只追求利益的人、那些轻易就会背叛你的人,早就被你关进了地下室承受折磨,缓慢地迎来了绝望,怎么可能会被你视作同伴?怎么可能得到你充满感激的物质馈赠?又怎么可能迎得你信任?   “如果你什么都感觉不到,你又怎么可能因为自己的错判所导致的失败与死亡而痛苦挣扎?更不可能始终都在记挂那些活着的人以后应该如何生存下去?何况还要想方设法的帮他们安排全身而退的计划?”   这一连串的质问在途中就已经堵得屠休哑口无言。他怔怔地盯着闻哲,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一个偏执且极端的,且只遵循自己的规则来划定其原则的陌生人。因而这个陌生人的原则很少,能纵容别人一切不符合常理、道德甚至是法律的言行。可一旦践踏了他的底线,就会遭到毫不留情的反击。   严格来说,他们彼此的确算不上熟悉,屠休也没有能力在短时间内就窥见过对方内心世界究竟如何。他唯一能肯定的是,自己不会因为认识了“眼前的闻哲”而否定“之前的闻哲”,反而会在面对眼前这个真正或者说是闻哲的另一面时,不自觉感到犹如渺小的人类在地球上仰望浩瀚星空时那般,产生出一种难以言述的,近似于恐惧的感觉。   但……   “不用回答。”闻哲在屠休冗长地沉默中已经意识到了自己方才说了什么,“这不是在质问你,也不是在讽刺你。”   他的情绪爆发来得既平缓又突然,收敛得更为迅速。   “忘掉我刚才说的那些话。”闻哲不等对方做出任何反应,就已经自行否定并解释道,“我只是依照自己看待事物的角度,阐述我一贯的思考方式。你用自己的方式去思考,没必要跟我一样。”   对方身上的陌生感让屠休犹如置身危险之中,近似于恐惧的感觉让他异常亢奋。   “现在你应该明白‘我的状态并不稳定’究竟意味着什么了,”闻哲说,“如果你要继续挑衅我,或者仅仅是与之类似的企图,就要做好相应的心理准备。”   屠休的理智还在怀疑自己的耳朵,本能却已经付诸于行动,抛出了让闻哲无比意外的话。   “我准备好了。”他说。   “什么?”闻哲一怔。   屠休重复:“我准备好了。真的。”   闻哲沉默。   屠休没有任由沉默延续:“你可以把刚才没说完的话都说出来了。”   闻哲依旧沉默。   “你放心。”屠休说,“我的想法也不会被谁左右。即便是你也不能。”   闻哲意味不明地盯着对方。   “真的。”屠休强调,“我一直都很好奇有关于你的一切。即便你反复宣称自己只是个‘普通人’,可我依旧好奇。”   “好奇心是柄双刃剑。”闻哲却说。   “我已经领教过你的攻击力如何了。”屠休理所当然道,“只要你不直接洞穿我的心脏,我就能够承受。而且我相信你肯定舍不得,否则你早就动手了。”   “……”   究竟是哪来的自信?闻哲无法理解。或许是又一个陷阱?却绝对不是单纯的好奇心作祟。   与“无解”并列存在的“未知”才是关键所在。   随风泛起波澜的蔚蓝海面已经再度朝闻哲敞开怀抱,随着问题抛出一个又一个诱饵,如同水面上的每一道反光都是无形的诱惑。   他选择抗拒。   一段在闻哲看来极其短暂,却在屠休感觉极为漫长的沉默后,一种犹如强行从没有头绪的思考中拉扯出来的开头,突兀地呈现在他们之间。   “其实,当你说‘没有感觉’的时候,我却隐约能明白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闻哲说,“但那只是隐约。”   突然出现的话语让屠休有些错愕地看着对方。   “别惊讶。”闻哲却说,“我的确隐约能明白没有感觉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就像你能拆穿我不为人知的另一面,也像你用理所当然的口吻告诉我‘根本就没有完美的爱情’。”   他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就像他早已经知晓不完美就是一种完美。   “可我即便能感同身受,但也只是其中一部分。”   随后闻哲抛出了两个问题。   “假设一:你在触怒别人以前,就知道什么样的言行会激怒对方,你会选择直接杜绝那些会触怒对方的原因,还是故意去刺激对方,让对方气急败坏,方便你掌控对方的情绪?   “假设二:如果你刚遇见到一个人就知道应该如何让他高兴起来,那你还会故意选择用那些能让对方不舒服的方式,甚至是能让对方痛苦的言行去对待对方吗?”   “……”   屠休沉默地思考了片刻,而后放弃般摇头。   “我不知道。”他说。   他随即复述了闻哲之前对自己说过的话。   “任何假设论题的前提是论题本身不存在。而一旦考虑这个问题,它就必然会出现。”   “你居然记住了。”闻哲笑了。   屠休愕然地看着对方展露的情绪,忽然想起自己的确已经许久没有见过闻哲露出笑容了。除了故意挑衅的时候,会用讽刺般的手段来激怒自己。此刻却是非常明确的愉快情绪。犹如在用笑容对他进行褒奖。   “如果,”闻哲继续道,“在这两个假设之上,再加上一组前置条件,却并非是你我能控制的前置条件,而是完全随机的取决于对方言行和意志的条件,你是否会根据对方的言行做出相应的反馈?又或者,你会根据什么标准做出相应的反馈判断?在你看来,很明显就是权衡利弊,不对么?”   屠休“唔”了一声,认同了对方的揣度。   “其实,权衡利弊对大多数人而言,都是正确的选择。可却不是我的选择。”闻哲收敛了笑容,“我的选择是做出多重条件下的预判,之后再提前做出反馈引导。”   “什么?”屠休没听懂。   “更直白的说,”闻哲道,“我会根据对方的性格、为人、待人接物的态度、对待我的方式、过去的经历以及其他有关的言行举止,提前预判出对方有可能做出的选择,再依据我最需要的也是最易于交流的呈现方式来选择引导对方做出我所需要的回应。”   “……”   答案并未出乎屠休关于闻哲的揣度,但他依旧沉默了。   他知道自己的手段在对方面前屡屡碰壁,却没想到对方是在依据自己的言行举止来预判。可一般人根本不会做到这种程度,因为这会让社交本身成为一种繁复的思考,很容易就造成精神疲劳。犹如在下棋时永远比敌人提前预判数百回合。   “为什么?”屠休好奇对方这么做的理由。   “因为最为牢固的人际关系并非爱恨情仇,而是赢得对方一定程度的好感,同时适度的接纳一部分好感并回馈。”   闻哲说出让屠休瞪大双眼的答案。   “我需要让别人误以为他们很了解我,或依据他们的想象,表现出他们最期待的言行举止,这样他们就不会想方设法的拆穿我。”他说,“因为人本身就很依赖于自己对旁人的想象,而只要我本身并无恶意,甚至是怀抱着显而易见的善意与尊重的态度与别人进行接触,这样就是最单纯且最牢固的人际关系。”   屠休发不出声音。   “你一贯是出于利益才与人相交。是一种典型的社交资源实体化过程,也是一种谁都能理解的物质利益衡量标准。但我需要的只是保持社交关系本身,甚至不需要任何目的就能与你或者任何人维系联系。”闻哲说,“初衷的差异让你我呈现出截然相反的待人接物方式,也让我需要依照别人的期望才能呈现自我特性。这种典型的‘被动社交’的模式会为任何人带来舒适与放松感,从而不会对我产生任何戒心。”   自己则是赋有主动与攻击性的接触,屠休想,自然无法与对方恰当的诱导相提并论。   “我只是善于观察并善加利用自己的能力,去为别人营造出一个符合他们理想中的人,把不属于他们理想的部分直接隐藏,而我本身未曾做过任何改变。”闻哲说,“我追求这种稳定性并没有什么错,我觉得这样对待别人也没有错。”   他社交的目的并不与物质或精神利益挂钩,只是一种符合期待的反馈。   “所以我苛求这种方式的完美又有什么错?”闻哲反问对方,“我就是想苛求又如何?”   屠休终于“唔”了一声。   “难道要像那些口口声声‘燕雀焉知鸿鹄志’,却只停留在表面上吹嘘出来恢弘的志向,就能自以为已经赢得了真正意义上的伟大成就?”闻哲问,“那就是旁人眼中的鸿鹄之志?难道不是另一种自私自利?就像任何为了利益而钻营的人,总是喜欢给自己寻找无以计数的借口,就为了给自己的贪婪本性套上冠冕堂皇的伪装,将一切不合理的行为都变得合理化。恰如你口中的我——虚伪却善于撒谎,无时无刻都想彻底掌控别人的我的另一面。如果这就是由谎言构建出的苛求,那我会一直虚伪下去。因为在我看来,你远不如自己所想象得那么难懂。大部分时间都单纯得像个小学生。”   屠休错愕。   “尤其是那些零散的情绪,每次呈现出来的方式都是极为简单易懂,只是你同时也会叠加上更深层的理由,继而呈现出与之相反的另一面,复杂得无法用语言表述,让你变得不可预测。”   屠休哑然。   “我知道你始终保有极为单纯的一面,但你心底也有许多无法释怀的东西。里面充斥着无以计数的疑问以及随之而来的好奇心与求知欲。”闻哲却继续道,“幼年时期的你不知道在自己认知里的‘普通家庭‘为什么会成为别人的眼中钉;少年时期的你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多无法理解的东西会降临在自己身边,只能依靠本能去理解并面对一切。”   成年时期的屠休终于学会了如何用自己独有的方式去理解一切。   “却依旧无法解决你憎恨的所有敌人。”闻哲说,“因而你需要一个可以实施报复的实体来发泄这种不断累加的仇恨,便将愿意出卖肉体获取物质利益的人当做最为廉价的,用过即弃的玩具。”   屠休没有说话,却等同于默认了对方所说的一切。   “人只有在决心舍弃自己的一切的时候,才会停止为自己的行为寻找借口当做动机,让自己的言行举止回归到最初也是最为诚实的状态。”   闻哲先抛出了前半让对方听得一知半解的话,而后才抛出了后半。   “但是,就像你说的,其实没有人能帮的了你。所以你才会在我离开以后,因为接二连三的意外而逐渐崩溃,继而沦为‘传染源’……”   “你能!”屠休骤然出声打断,“你在想方设法的帮我……”   “可你并不需要。”闻哲平静地阐述出屠休无法反驳的事实。   “就像我不需要你保护一样。”他说,“如果我没有出现,你还能走在既定轨道上,至少还能继续众星捧月的优渥生活……”   “你明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屠休途中抢白,“我早晚都会把自己弄死。”   “……”闻哲知道对方说的是事实。   事实让闻哲沉默了将近一分钟,才挤出“嗯”的轻应:“你的确早晚会把自己弄死。”   所以对方才说“别跟着我”。屠休想。   “所以我才不想再帮你,”闻哲说,“也不想再跟你有任何瓜葛了。”   “不对!”屠休否定道,“如果你真的不想跟我有任何瓜葛,为什么不彻底把我驱逐出你的域?我还留在这里就是……”   他问题没来得及尘埃落定,另一个闪念就毫无预警地撞进了他的脑海,让他想起了之前提问了无数次却都没能得到对方回答的答案。   那个答案其实一直都在那里,并且由自己亲手缔造。   ——我就坐在你身边,在海边,陪着你。 第271章 感官-4(II)   这的确是屠休亲口说过的,却也是依据自己的揣度随口编出来哄骗对方的话。   恰如闻哲依据屠休的期待所呈现出来的种种言行。   一种既是谎言,却并非骗局的矛盾混合。   只是屠休未曾料到与闻哲复杂的思维相比的是对方心底的情感,竟是如此的单纯。   屠休一时无法相信自己一言带过的谎言,竟然恰巧契中了对方的期待,是对方心底深藏地期望,可他们彼此的思想“共感”却理所当然的呈现于此地。如同他早已从对方那里获准了锚记的许可,暗中帮助尚未理解诸多概念的他提前完成了双向锚记。   因为本能比理智更快呈现出不容辩驳的事实原貌,于是自己出现这里、出现在了闻哲身边本身就是已经最无法否定的佐证。   为什么思想如此复杂的人,愿望竟是如此单纯?屠休想不明白。简直就像情窦初开。而自己心底的狂喜与雀跃也是同样。   闻哲仿佛如有所感,望向了屠休。   对方望向自己时,屠休也不自觉开口:“我想坐在你身边,挨着你的肩膀……”   他还没有说完,就被闻哲拒绝。   “不。”   “为什么?”屠休突然固执起来,“我没有其他企图,只是单纯地想坐在你身边,在海边,陪着你。我认真的。”   闻哲的下颚动了。   像是笑。   却区别于方才,根本就不是开心的情绪,而是讽刺的嗤笑或嘲笑。   他很快就把表情掩饰得一干二净,抬手指向屠休脱臼过又被接上的右肩膀。举止间警告意味明显。   “为什么?”不解让屠休变得尤为执着,“你明明在跟我聊那些此前从来没跟任何人提及过的另一面,在提及你真正的想法,说明我对你来说的确很特别,为什么还要那么排斥我靠近你?”   “我耐心有限。”闻哲注视着对方的表情平静得不可思议,仿佛根本不为所动,拒绝的方式也是同样直接,“不想把刚才说过的话再重复一遍。”   “可我已经在这里了。”屠休无视对方的拒绝,“这里恰巧又是海边,说明我实际上已经在陪着你了——这就是你心底的期望,否则你就不会一直停留在这里,我也不可能出现在这里,同样不可能留在这里。因为你根本没有办法对自己撒谎,否则你早就把我扔出你的域了,就像之前那样……闻哲,你为什么要表现得像个机器人?你为什么要被逻辑判断所限制?你为什么无论面对什么都要讲究遵守规则?让我靠近你,让我坐在你身边,不好吗?这既然是你心底的期待,那就让我满足你的期待。就像我满足你控制别人的渴求一样。别被你的规则束缚了你本能的期望,好吗?”   对方合理且敏锐的诡辩让闻哲倍感惊讶,但他平静的面孔却没有丝毫变化。如同任凭海浪拍打的礁石,会在漫长的岁月里逐渐被侵蚀,此时此刻的当下却依旧不可撼动。   “谎言只有在构建的瞬间就被旁人相信才能成立,实事则截然相反。我当时没有相信,现在你即便复述了谎言,也不能让它转变成事实。”闻哲说,“还是把你胡搅蛮缠的手段留给别人吧。”   “那我们用事实说话。”屠休突然展露出了某种介于幼稚与严谨之间的古怪态度,“除我之外的另一个事实。一个你无法辩驳的事实。”   闻哲一愣,问:“什么?”   “你,低头,”屠休指向对方的胸口,“看。”   闻哲随对方的动作低下了头。   “你的精神本体又恢复了一些,”屠休说,“已经超过原来的一半大小了。”   看清自己胸口吊坠的瞬间,闻哲难以置信地瞳孔微缩,双肩僵硬。   ——恢复得太快了。   已经完全超出了闻哲的预料,等同于在佐证屠休对自己的影响究竟有多大。   “这就是‘事实’。”屠休固执道,“是你极力否定也无法否定的事实。是我们情感相互作用的结果。”   闻哲重新抬起头,却没有看向对方,而转向了蔚蓝的海面。   “让我坐在你身边吧?”屠休锲而不舍,“让我满足你的期待吧?好不好?”   事实就在眼前,这次闻哲没有再摇头。   既然拒绝没有意义,他选择接受。   “随便你。”他说。   得到许可的屠休没有放肆到直接挨着对方的肩膀,反而选择在距离对方半臂开外的位置坐下,毕竟他想象中应该在对方脸上呈现的感动或激动的表情都没有出现,证明无论他是否穿对方,无论是否有事实为证,闻哲都不会改变对待自己的方式了,或将永远呈现出这种:虽然不至于恶劣,却绝对称不上亲密,甚至没有任何缓和迹象的形态。   这不符合屠休的期待。   对方一反常态的谨慎态度,尤其是没有得寸进尺的举止,让闻哲不由自主地用眼角余光目测了彼此的距离,心下感叹不可思议的同时也得出了结论:一位在等待猎物自行靠近的耐心猎人。   但他已经不会再让自己沦为踏入陷阱的猎物。   “你在偷看我。”屠休突然出声。   闻哲:“……”   “你可以光明正大的看,我不介意。”   “……”   “你还可以坐过来一点,我也不介意。”   “……”   “我碰触你的精神本体的时候,”屠休突然改问,“你是什么感觉?”   对方厚颜无耻的话让闻哲肩膀一僵,直接怀疑了自己的耳朵。   “跟我碰触你身体的时候一样么?”屠休决定再接再厉。   “……”闻哲心下暗骂了一句脏话,决定无视这些恶俗的问题。   “陷阱”没有想象中奏效,屠休识趣地选择更换话题。   “等你恢复之后,也就是我们回去之后,我会接受惩罚对吗?”他的双手分别支撑在身体两侧,双腿则垂落在礁石外侧,像小孩子一样摇晃着问,“是怎样的惩罚?是永远都会被关在那个什么感官监狱里吗?”   “不会。”闻哲摇头,不动声色地垂目盯着对方前后摇晃的小腿与膝盖,仿佛又看到了“小女孩”,也可能是“小男孩”。扼杀后留下的残骸,悄然融入了不起眼的举止习惯中。   “不过你必须先通过评估和测试。”他说出后半句。   “这么麻烦?”屠休问,“是基本的智商、情商等商值的测试?还有心理评估?”   “不止那些,还有很多你认知里没有的,”闻哲说,“未来里才会出现的。”   “例如?”屠休好奇,“具体些。你可别告诉我,还要对我保密?”   “一般的测试和评估跟你认知里的心理评估相差无几。你很容易就能通过。”闻哲没有隐瞒,也没必要隐瞒了,“难一些的是思维逻辑与情感关联度的评估,合格标准很高。还有情感作用于本能时的倍数递增数值。并非是增加就能合格,有时候会需要减少。对你来说可能还有情绪控制的稳定性评估,你需要长时间确保自己精神状态的稳定性。尤其是面对外部刺激和本能失控的时刻。”   “相比监狱更像医院?”屠休问。   闻哲摇头:“不过的确是个能让你脑袋不再疼的地方。只要你学会跟自己矛盾的思考方式和解,就……”   “如果我好了,”屠休打断,问,“你就不管我了么?” 第272章 感官-4(III)   对方抛出的问题让闻哲愣了几秒。   又一个明目张胆的陷阱在等待自投罗网的猎物。他想。于是他再度选择了沉默。   “我可以作弊吗?”屠休没能得到预期的回应,却并不颓丧,反而很快抛出下一个问题,“就像我骗过那个斯拉夫老头的心理评估那样。”   “……”   居然这么理直气壮的承认了?闻哲心下不自觉钦佩了对方厚颜无耻的程度,却摇着头道:“评估你的不再是一个人,而是整个外部环境以及你本身与之相应的完整反馈。”   “完整反馈?”屠休疑惑。   “环境本身就是一种超出你理解范围的完全实体,”闻哲说,“根本不存在作弊的可能性。”   “完全实体?”屠休再度听到了超出自己认知的陌生词汇。   “就算是感官监狱本身,”闻哲更换了说法,“那是一个完整的评估环境,也是一个整体。其实却只是长惟的其中一个域。是谁都无法干涉的完全实体域。”   这次换成屠休觉得自己的耳朵和智商同时受到了挑战。   “那个‘域’,到底是什么东西?”他忍不住问。   “学名是,”闻哲说,“神经元信号广度与深度差异化原子态类型区域。”   屠休瞪大双眼。   “你可以把它理解成一种完全由域的主人进行自主规范的互联网传输协议,”闻哲补充道,“只是那里传输的不是互联网里打包的数据,而是神经信号。”   “明白了。”终于是屠休能听懂的范畴了,“不过名字太长了,我还是叫它域吧。”   “随便你。”闻哲没有反对。   “完全实体域是不是跟你的域不一样?”屠休问,“是不是每个人的域都不同?”   闻哲颔首:“域具有独一性和特异性。不止人和人之间不同,域和域之间也不会相同。虽然不是万能的,但是在认知层面已经超出了传统物理的范畴。”   “你的侧重于思维与时空的共感,所以没有实体?”屠休又问,“长惟的与你相反,所以拥有实体?”   “准确的说我的是侧重于思维覆盖的时空跨度节点,长惟的则是一种具备筛选神经信号的物理性质域。只要身处他的域内,你所感觉到的无论身体还是心理体验,都会被他完全监控并且随时可以对你实施神经元信号的半阻断或完全阻断。”   屠休大愕:“所以他既能看到我在思考什么,也能读取我的记忆?”   闻哲摇头:“确切的说,有些信号连你自己的大脑都来不及接收,更来不及作假,就被长惟的域捕捉到了。”   “……”   “如果你无法保证自己精神的稳定性,就无法通过长惟的测试与评估。”   “这样啊……”屠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故意瞒下自己一度成功挣脱了长惟“阻断”的事。   “这么看来长惟好像是个很了不起的人?”他问。   闻哲颔首:“算是。”   “你跟他认识多久了?”   “将近十年。”   “你那时候几岁?”   “快十八周岁。”   “未成年?!”   “嗯。”   “我开始好奇你们的关系了。是监护人?”   “不是监护人,而是监管人。”   “监管人?这又是什么?”   “就是把我抓进感官监狱并在我通过测试后还对我履行一定程度的监护人责任的人。”   “等等,”屠休抓住了重点,“你也进过感官监狱……?”   闻哲颔首。   屠休忙问:“因为什么?”   闻哲沉默。   屠休又问:“那你是我的监管人吗?毕竟是你把我抓……”   “不是。”   “为什么?”   “必须双方都同意并接受监管。”   “我同意。你呢?”   “……”   “你不同意?”   “我不同意。”   “为什么?”   “没有理由。”   “肯定有。”   “……”   “告诉我嘛?好不好?”   “不好。而且没必要。”   “……”   对话彻底陷入僵局,但屠休已经找到了规律,很干脆的更换了话题。   “通过测试以前,我都见不到你了,对吗?”   答案不言自明,闻哲继续沉默。   “如果我乖乖听长惟的话,你会来看我吗?”屠休又道,“监狱探视好像很有趣?”   “那里虽然会约束你的行动,却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监狱,”闻哲终于重新开口,语气有些无奈,“只是长惟在特定维度里呈现出来的、精神阈值范围内的复合原子态构成。”   “所以,”屠休突发奇想,“我能逃跑吗?”   闻哲摇头:“一旦长惟捕捉到你的精神阈值,无论你在哪里,他都能随时随地阻断或改变你的神经信号,就像是侵入电脑却完美隐藏在系统文件内的木马,让你的感官处于不完全的受控状态。无论是谁想要离开那里,都需要不断进行自我的精神重构,直到能通过测试。”   “就像重装系统。”屠休了然。   闻哲颔首:“或者,你能拥有比长惟高的阈值,就能通过量级差异阻断他的介入。”   “就像你一样。”屠休说。   闻哲没有否认。   “所以你会来看我吗?”   “不会。”   话题又回到了方才那一个,闻哲依旧选择拒绝。   “为什么?”屠休不解。   “没有理由。”闻哲拒绝回答。   对话再度陷入僵局,屠休只能把话题导向另一个方向。   “我能好奇一下感官监狱的学名吗?”   “顶层量级综合感官与精神整合协调固形辅助复建服务拟态现实域。”   “……”   屠休迅速举手投降。   “我还是叫它感官监狱吧。”   “嗯。”   这次闻哲似乎在应的同时笑了一下。   过于短暂。屠休没能捕捉到,只能问:“你是不是在笑我这种自找麻烦的毛病?”   “没有。”闻哲否定。   “肯定有!你不承认就算了。”屠休“哼”了一声表明不跟对方计较的大度,随即娴熟地抛出了下一个问题,“然后呢?”   “什么?”闻哲一怔。   “离开感官监狱之后,我能做什么?”   “由你自己决定。”   “你当初怎么决定的?”   “我挑选了一种适合自己的职业。”   “那等我挑选好职业,就能去找你了么?”   闻哲肩膀一僵,没料到话题绕了好几圈竟然又回到了开头。   他刚要出声,屠休却自问自答:“如果我也成为像你一样视实者,那长惟岂不是就成了我的上司?可我做不到你那样的——像机器一样稳定,公平。你知道我就是这样,而且我也不想变成那样。”   “不用。”闻哲重新开口,“每个人控制情绪的方法都不一样。你没必要跟我一样。”   “有推荐的职业吗?”屠休抛出新的问题。   闻哲沉吟片刻就给出了答案:“你可能更适合创世者。”   “什么?”虽然不是屠休所陌生的词,但意思肯定完全不一样了。   “不是宗教概念,也不是创造物理性质的世界,却是一种在不同维度铸建出非常接近于物理实体概念的创造方式。”闻哲解释,“首先要进行虚拟模拟创建,而后会进行详细的测试,直到确定其为完全实体后,就能通过原子态材料以及辅助AI进行维度外构建,最终在物理层面上形成的特定类型域……”   对方瞪大双眼盯着自己的表情,让闻哲骤停在途中,改问:“对你来说是不是有些难以理解了?”   屠休摇头:“是跟长惟一样的职业,对么?”   惊讶的情绪从闻哲眼底一闪即逝,取而代之的是“嗯”的轻应。屠休虽然捕捉到了,却不觉得高兴。一种无法言述的从对方身上反复捕捉到的拒绝或者说是回避的态度,帮他准确地抓住了脑海中划过的最为糟糕可能性,让他的心情显得相当微妙。   他难得短暂安静下来,却在闻哲跟准备从他身上移开注意力时再度抛出了刚才已经问过的问题。   “然后我就能去找你了?”   闻哲没料到这个问题会再度出现,屠休则在对方沉默后忽然显得相当“体贴”,并没有执着地要求答案,反而改问:“你什么时候会完全恢复?   “我不知道。”闻哲据实以告。   屠休却道:“我希望你能恢复得慢一点。”   闻哲:“……”   他觉得对方身上又呈现出了那种自己完全无法理解的奇特逻辑。   “因为如果回去了,我们就又要分开了。”屠休仿佛知道对方在疑惑什么,主动给出了答案。   闻哲:“……”   “而且你还不愿意来看我。”屠休不满地补充。   “如果你通过了测试,”闻哲说,“就能见到我……”   “你这个骗子,”屠休打断,“你明显已经不想再见到我了。现在这样,也是因为迫不得已罢了。”   “我……”   “就算你愿意再与我见面,”屠休再度打断对方,“也是我通过测试以后的事了,在那之前我还是见不到你,不是么?”   对方的敏锐程度让闻哲异常吃惊,因而一时找不到适合的反驳,屠休也如同陷入了自问自答的模式,自暴自弃道:“我就不应该帮你恢复。”   他先否定,再否定。   “我就不应该对自己既不了解,也不理解的一切施以帮助。”   他用双重否定的方式构建了拒绝的态度,而后却是肯定与再度肯定的方式,构建出另一种意图。如同一人分饰两角。   “可我想这样。”他说,“我一旦想,就会这么做。毕竟我就是这种本能比理智先一步行动的结构。”   闻哲知道对方说的是事实。   “就算我不断训练自己,束缚自己,也无法改变。”屠休说。   闻哲无法确定对方说的是否是事实。   “别沉默。”屠休说,“我讨厌沉默。”   “是你没有给我说话的机会。”闻哲叹息。   “再陪我聊一会儿吧?至少在回去之前。”得到对方回答的屠休并没有纠缠于方才,反而再度改变了话题。   闻哲叹息:“你还想知道什么?”   “什么都可以。”屠休说,“复杂的、有趣的、庞大的、渺小的、我所不知道你却很了解的那些。无论历史、文明还是关于我的。”   闻哲微愕地盯着对方,仿佛在怀疑坐在身边的是只存在于脑海中的劣质幻影。   “我很好奇你在想什么——通常,就是你不需要回馈别人的期望,也不需要维持适当的社交关系,只有你一个人的时候,你都在想些什么?还有想法成形的瞬间,究竟是什么模样?”屠休说,“不是那种委婉的,有所选择的,而是那些既没有规律,甚至不符合情理的想法都可以。”   屠休的声音却让闻哲不得不面对眼前的“真实”。   “因为你总是在挑选别人想听的话来说,”屠休道,“虽然我不明白你在顾虑什么,又为什么要顾虑到这种程度,但你肯定从来没有跟其他人毫无顾虑的说过话。你不用顺着我的意思来回答,也不用考虑措辞是否礼貌,更不用在乎我是否能听懂。就像刚才那样,犀利且不留情面的袒露出你最真实的想法。”   “猎人”突然向盯上的“猎物”诚心坦白:陷阱就在这里,是否要跳进来,由猎物来选择。   “你只喜欢有趣的,神秘的,能超出你预料的,让你惊喜的东西,”闻哲既拒绝成为猎物,也拒绝踏入陷阱,“而那些散碎或无趣的东西,肯定不是你想听的……”   “我想。”屠休打断了对方的犹疑,修正了自己的用词,“真的。而且我没有太多可以共情的部分,不会被你一两句话就动摇。”   对方又陈述了自己无法否认的事实。闻哲想。他的确可以恣意改变对方的“形状”,但对方始终会恢复如初。   “魔盒”抛开了伪装,展露出其原本的形态。   “陷阱”呈现出“海洋”本身的形态,突然变得异常诱人,让他想掌控面前“这片海”。   即便明知道不可能,依旧会被诱惑。   恰如屠休站在台阶上半垂着头,不敢伸出手的邀请。   忐忑与不确定远比强势与俗套的倾诉更能触动闻哲,让他愿意主动步入陷阱。   之前是,现在也是。 第273章 感官-4(IV)2合1   “好吧。”闻哲说。   好吧,他想,既然对方说“准备好了”,既然是对方为了探知一切才如此执着地打破彼此的边界,那就毫不留情地呈现出鲜血淋漓地交锋。   “苏格拉底的文明进程,既不属于命运,也不属于人类。”   突兀的话语让屠休愣了许久才敢确定自己没有幻听。   “那属于什么?”他顺势问。   “属于时间。”闻哲说。   屠休一知半解的眨了眨眼,闻哲的思绪却已经跳跃到下一处。   “‘爱使人分沾不朽,爱是通向永恒之阶梯’。”他说。   “柏拉图的会饮篇?”屠休试着问。   闻哲没有回答,却抛出了下一个念头。   “衰老并非人类最大的恐惧,一事无成的永生才是;”   再下一个。   “情欲无法作为爱的物理轨迹,拒绝永恒就无法拥有爱;”   仿若无以计数。   “我拒绝永生,逃避永恒的思想则会随时间腐朽……”   “……”   屠休终于明白“散碎”和“跳跃”意味着什么。   “你不觉得哲学早晚会让你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疯子?”他不由自主出声。   “我没有兴趣听一个安之若素的杀人狂解读我的爱好。”闻哲毫不留情地反驳。   “……”   屠休哑了半秒才想起来辩白。   “我不是。”   “你杀了自己。”   “只是意图。”这次屠休很快回神辩驳,“你及时阻止了我。”   闻哲没有说话,但他的表情显得异常平静。   “这就是你刚才始终不回答我的原因。”急转直下的情况让屠休不可置信地瞪着对方,像被锐器刺痛了肺腑,质问道:“你说我是你的。是你自己亲口说的……难道,你也后悔了?”   “是的。”闻哲转开了脸,视线重新落到远处的海面上,“但远不到后悔的程度。”   只是意识到了自己的愚蠢与单纯。   “只是放弃了自己原本的打算。”他说。   “那你杀了我。”屠休说,“对我实施你认知里所谓的正义制裁。”   “没兴趣。”闻哲拒绝,“我本身也没有什么正义可言。”   “但你有一套规则。”   “你不值得脏了我的手。”   “你这样说我会受伤的。”   “你没有这种能力。”   “我有。现在就有。这里。”   尽管对方没在看,屠休依旧指着自己的胸口,控诉越发严重的钝痛。   “胸口这里,很疼。”他说,“你说过,你赋予了我感受疼痛的能力。你的精神本体的残留肯定加剧了这种疼痛。”   “……”   闻哲突然安静下来,就像从来没有开过口。   “不说点什么吗?”屠休问。   “你还想听什么?”闻哲反问。   “什么都可以。”屠休说。   “不,”闻哲拒绝,“你的确极其坚强,另一面却始终极为脆弱。你说你准备好了的时候,根本没有准备好去正视任何事。就像我的胜负欲。只是一种本能的反应。”   屠休没有否定:“我只是想听你说话……”   闻哲打断:“那就更没有必要越界探知一些你理解不了的东西。”   “为什么?”屠休不解,“为什么不能?难道不是因为无法理解才更要去探知?你刚才还对我说那些比甜言蜜语还动听的话,现在为什么又警告我别越界?”   这已经不是陷阱,而是一种策略了。闻哲想。陌生且谨慎的策略,犹如从一开始就准备好的陷阱。既然他已经揣度出对方的目的,当然选择不作任何回答。   “你果然猜到了我的目的,”屠休却抓住了对方的破绽,突然步步紧逼,“所以之前才会故意避开我所有的问题。即便我重复问了好几遍,你都没有回答。”   “……”   “所以你才会像这样突然沉默不语。”   闻哲陡然站起身来,俯视着对方。   “没想到你的本性这么被动。”屠休半仰着头对上闻哲的视线。如同无声的挑衅。   “没有目的的主动行为,只是在浪费短暂的人生。”闻哲反驳。   “浪费人生?”屠休陡然窜起,瞪着对方反问,“为什么不能浪费人生?为什么你要觉得跟我在一起就是在浪费你的人生?”   跟他在一起?闻哲心下嗤笑一声,接着却是汹涌而出的烦躁,让他不由自主的向前半步,逼视着对方琥珀色眼底耀动的灰蓝,审视着对方面上假装出来的无辜,眼底藏着的切实期待,却明白对方的目的是乐此不疲的反复试探。   有些像清晨花园中央里绽放的花朵,放肆的展露着美丽的花蕊与花瓣。尤其是承载着露水,伴着芬芳不断摇曳,诱惑着闻哲伸手摘下。   可他只要敢朝对方伸出手,就不得不面对花朵下掩藏的真面目,面对魔盒里隐藏那片海,束手无策地任其将自己卷入海底。   从一朵无害的花,到一片莫测的海,用不停变换伪装的方式,引诱着无知者投身其中……   “闻……哲?”   闻哲在屠休的呼唤声中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已经扯住了屠休的衣领,将他拽向了自己。   他手上的力道大得几乎让对方无法呼吸,而他对上的那双琥珀色深处一闪即逝的灰蓝里却是期待与遗憾的混杂。   “你在期待什么?”闻哲略微放松手指,声调却毫无起伏。   “你觉得呢?”屠休原以为是粗暴的吻,可是很遗憾,根本就不是。   “别再耍那些无聊的手段了,”闻哲略微松开了手指,警告道,“我不会跟你在一起……”   “你肩膀上的咬痕还在吗?”屠休抢白地途中就抓住了对方的手腕,“就是我留下的那个像兰花的,属于我的……   “早就消失了。”闻哲打断地同时收紧拽住对方衣领的手指,再度让对方无法呼吸,也无法言语,“我也不属于你。”   说完他就松开了手,毫不留情地转身,径直向前,拉开了彼此的距离。   “你个大骗子!”屠休大步跟上,“你四肢上的淤青都在,咬痕比淤青深得多,肯定还……”   闻哲驻足回首,对方打断:“你能更无聊一点吗?”   “那你就对我温柔一点,”屠休抢白,“就像之前……”   “为什么?”闻哲同样打断,“然后你也像之前那样恃宠而骄,什么时候想死,就随便找个角落把自己弄死是吗?那我为什么要认识你,你又为什么要认识我?你真的想死就找个没人会去的角落,不要告诉我,不要告诉任何人,也不要被任何人看见,更别让任何人知道你要死,这样你就能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的死去。或是由我亲手杀死你,把你的尸体抛进海里,也好过纵容你,放任你,导致你给活着的人留下一生都无法消除的……”   闻哲途中骤然噤声。   他又失控了。   他话语中的每一个停顿很明显都是牙缝里挤出的,表明他心底克制不了的怒火,源于他的过去以及源于屠休所唤醒的。   “我能知道你为什么这么生气么?”屠休小心翼翼道,“你不是都把我救回来了吗?   闻哲骤然凑近对方,一把掐住屠休的下颚,同时拍开对方反射性要扶上自己腰的手。   脆响过后是屠休委屈的抱怨,却来不及委屈多久,就听到了对方给出的让他愕然的回答。   “如果我不知道具体时间和地点,如果我此前没有精神重建,”闻哲说,“如果不是我,如果我不是我,那么我还能及时把你救回来吗?”   如果不是我?如果我不是我?许多混杂的概念跟闻哲用力到关节泛白的手指一起,通过挤压屠休下颚的方式用疼痛冲击着他的大脑,让他无法从中寻找到关键所在。   “能吗?”   闻哲却在逼问的同时加重了手指的力道,捏得对方下颚骨头嘎吱作响,像是要裂了。   “说话!”   “不能。但你……”   “这就是我的答案,也是你等待已久的回答。”闻哲说。   是拒绝。屠休恍然大悟。他请对方利用自己,是一个陷阱。对方却的确是单纯的利用,同时也是再明确不过的拒绝。   闻哲却更为直白的告诉对方:“我不想某天醒来,发现你已经把自己弄死在不知名的角落里,还把自己死亡的过程拍摄下来,发给了我。”   他松开对方的衣领,大力拍打着因为惊讶而呆滞的屠休的脸,问:“明白了吗?”   屠休没有回答,闻哲则加重手掌的力道,将前者的脸打得啪啪作响。   “回答?”   “明白了。”   屠休话音刚落,就突然抓住了闻哲没来得及放下的手腕。   对方的力道大得超乎了闻哲的意料,让他没能立刻挣脱,只得一手钳制住对方的手腕,另一只手加重了钳制对方下颚的力道,直到对方被迫松开手。   屠休不自觉抚摸着自己疼痛的下颚和脸颊,抱怨:“你下手真重……”   这次他没有抱怨完就福至心灵般的瞪大了双眼,重新凑向了对方。   “闻哲,”他唤,“以前,是不是有谁,你很熟悉的谁,你身边的谁,在你还不是现在这个你的时候,把自己弄死在不知名的角落,而你却无力阻止?”   闻哲肩膀明显一僵硬,显然怔住了。   屠休瞳孔微缩。他虽然猜中了,却不觉得高兴,甚至后悔拆穿了对方。   闻哲回神后径直起身,毫不犹豫地走开。   又来了,这种明显的排斥,屠休边想边急忙跟上。   “闻哲。”   他的声音并没有让对方驻足,他想抓住对方的手腕,却只来得及抓住对方的衣角。   闻哲再度驻足回身,却没有来得及掰开屠休的手,就发现对方已经坐倒在了自己脚边。   “我猜对了不是么?”屠休仰视着对方道,“那就别再排斥我了,好么?”   眼神像明知故问的西伯利亚雪橇犬幼崽。闻哲想。   屠休说:“毕竟你已经把我救回来了……”   “救?”闻哲打断对方,“我救什么了?我为什么要救?我没有救你,也没有救别人,或者救其他任何人,我也不想救任何人。过去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   闻哲的突然爆发完全超出了屠休的预料,让他不自觉松开了拽住对方衣角的手。   “相信别人给予救赎的人要么是弱者,要么是白痴。因为别人给予的救赎只是自我欺骗,因为人永远都不可能拯救另一个人。”闻哲却在继续道,“我从来不是结果,也不是目的地。只是其中一种条件,是引导别人进行自救的契机,是一个自救的触发点,或是一个让人舍不得离开这个世界的理由。因为无论是谁,终归只能自救。”   屠休愕然不已地看着对方。   “我见证了你自救的开端,”闻哲依旧没有停下,“我原以为你能自救,没想到你却半途而废了。”   “什么?”屠休骤然回神。   “你想从东方思想中找回自己的归属感,却不知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才是东方人思想的精髓。你知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却不知道‘己所欲之亦勿施于人’是什么。”闻哲说,“就像你知道自己可以去复仇,却没有意识到自己不应该牵连无辜,否则早晚也会半途而废。”   “谁又能保证谁是真正的无辜?”屠休终于出声。   “你能。”闻哲道,“既然你要去复仇,就要确定自己没有找错仇人。”   “我不是检察官,”屠休说,“为什么要去找有罪证明?”   “不是证明。是真理。是大道。”闻哲说,“大道至简,大道至诚。你如果你想在思想之上理解思想,想在意识之上解读意识,想窥见人性和整个世界的本质,这就是你应当追寻的东西。”   “我以为……”   “你以为我追寻的是什么?”   “人性。”   “是,也不是。”   “……”   “我追寻的是无论经历何等逆境依旧无法磨灭的……”   “光辉尚存的人性。”屠休笃定道。   闻哲颔首:“而你早已经被社会达尔文影响。你想保护的人并非最底层的弱者,不是无力的普通人,甚至不是与你有血缘关系的人,而是能为你所用的人。尤其在你决定自毁的时候,你就失去了最基本的人性。因为你、我,我们这个概念之所以存在,最基础的形态是一种活着的生物。我们首先必须活着,然后才能感觉到周遭的一切,才是属于世界的一部分,才能拥有感官,才能藉由对世界的感官催生出属于我们的思想意识。”   但——   冗长的叙述过后,闻哲忽然屈身伸手,轻抚了屠休的左脸颊。   “我不讨厌你的吻。”他说。   屠休怔住。   “也不讨厌你看我的眼神。”闻哲说。   屠休半张着嘴,根本发不出声音。   “还有漫不经心地张扬、矛盾、疯狂,甚至是装模作样的故作与表演,对我来说其实都是讨喜的部分。”闻哲坦然陈述道,“但你的爱不是我所理解的,而我的爱也是非常态的概念。我的爱和情感都是短暂的一闪即逝,是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抓住的东西。那种完美的恒久形态,我的确会期待,可其他对于我来说,根本无从期待,更不会去苛求。”   “那你……”   屠休刚开口就被闻哲打断。   “没有转折。”他说,“这已经是结果了。”   “不是,”屠休用脸颊磨蹭对方的掌心,肢体语言表明了讨好的意图,语言却是在反驳,“你明明……”   “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闻哲没给对方说完的机会。   屠休同样:“乍看比任何人都要简单,同时也比任何人都要复杂。”   闻哲没有否认:“其实我的要求很简单,近乎于没有要求,就像你所理解的单纯,但我更倾向于将其称作巧合或默契。”   “就像晴天,在海边,我坐在你的身边。”屠休问,“是么?”   “……”   这次换成闻哲闭上了嘴。   仿佛迟来已久的却也是期盼已久的理智骤然回笼,他毫无保留的阐述也就此戛然而止。但他没有再度开口申明自己并不稳定,仿佛已经不屑于这个理由。   屠休如有所感地看向对方胸口,发现那颗蓝宝石已经彻底恢复如初。   四周顿时陷入一片死寂,除了风与海浪只有彼此的呼吸声。   可能只有几分钟,相比此前无数个白昼与夜晚,显得异常短暂,屠休却知道自己已经抵达了“结局”。   “闻哲。”屠休在对方抽手时再度抓住了闻哲的手腕,重新把脸凑向对方的手掌,发出近似于饥饿的小动物般的细小声音。   闻哲怔了一会儿,回神后却没有抽回自己的手,只是在冗长地叹息过后,再度打破了沉默。   “其实,我不该谴责你的选择。”   屠休想:又是自己所熟悉的充满理性的声音了。   “因为我知道你当时根本就没有其他的选择。”   闻哲随后抛出的话却让屠休的脑海变得一片空白。   “我反复问过自己,那时候你还有什么选择?答案是:没有。”闻哲说,“对你而言,的确已经没有其他的可选项了。你的确坚强,但如论如何坚强的人,都只需要一个瞬间就会奔溃。因为人就一种既坚不可摧,又脆弱无助的生物。”   闻哲说到这里突然大力抽回了自己的手,同时也收回了视线,并不再看向对方。   “我……”屠休试图伸手,但一条胳膊动惮不得,另一只手则被对方“啪”的挥开了。   闻哲一脸平静地盯着远端的蔚蓝,犹如自言自语般的继续道:“你开始不过是想保护我的秘密不被发现,但是你却因此辜负了自己身边、陪伴着自己长大的人,让他们暴露在危险之中,丧失了你本应对他们履行的保护义务。”   就像孩子幼时得到过父母的庇护,也因此在长大后会庇护已经老迈的父母。   “你觉得既然已经无法保护他们,至少应该替还活着的人实现他们的复仇计划,因而即便你失败了,只要他们能成功,其他就无所谓了。”闻哲说,“在你的计划里,从一开始,除了那几个重要的,你舍不得他们死去的人,包括你自己在内,其实都是随时可以舍弃掉的牺牲品。因为你早就知道计划一旦开始,就会毁掉许多已有的东西,甚至是人。”   屠休途中就反复地开阖着嘴,试图打断或反驳,可直到闻哲说完,他依旧发不出任何声音。   “智慧并不足以帮人越过时间。”闻哲说。   “什么?”屠休终于找回声音。   “你虽然足够聪明,但你依靠的是本能,才能形成现在的你,同时你也因此极端憎恶自己,尤其是你还活着的事实,导致你停留在既会如此选择,却又憎恨自己的选择和言行的循环之中。”闻哲简明扼要地陈述道,“你的经验积累尚且有限,你没有耐心也没有时间等待自身经历的化作经验的过程,因而即便你揣度出再多的事物规律,也不是什么都能预料,因为书本能给予你的东西,只是让你拥有更多的借口,学校也是同样。”   “……”   “你所需要的是真实的、无以计数的亲身经历,”闻哲笃定道,“不光是那些扭曲的,极端的,糟糕的,充满仇恨的,还有普通的,寻常的,任何人都能体验到的,和平的,寻常的,美好的……无论如何,无论是否有趣,你全都必须亲身经历,而后你才能将其经历化作属于自己的经验,成为……”   “成为那个坐在你身边的人?”   “……”   屠休的问题与闻哲的沉默同样突兀。   但他这次没有再避开它。   “你想跟我在一起,对吗?”闻哲说,“这是你说过的话。在那艘渔船上。暴风雨的夜晚。我没记错吧?”   屠休愣了一下才慌不迭地点头,却换得闻哲地一声嗤笑。   “你为什么要笑?”屠休怨愤道,“我是认真的!当时是。现在也……”   “你还没有注意到吗?”闻哲用反问打断了对方。   “什么?”屠休不解。   “你说的是‘想’。不是‘要’,或‘必须’。只是‘想’而已。”   闻哲的话让屠休僵住。   “而我们当时实质上已经在一起了。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闻哲道,“或者那其实是我自以为是的误解。那么,也就是说,在你看来,我们当时根本不算在一起,此前也并未在一起过。所以我对你来说,才只值一个‘想’字,不是吗?”   “……”   “在你的内心深处,这从来都只是一种连你自己都无法确定的想法。   “一种从来都不打算拼尽一切,哪怕失去一切,也要将其付诸于现实的次级需求。   “要。想。”   闻哲再度嗤笑。   “想跟我在一起。”   他说。   “要跟我在一起。”   一字之差,一刹之间。   已经足够他看透对方的本性。 第274章 世界-1(I)2合1   发达文明·补充维度·长惟缔造域   “回来了?而且还是一起回来的?!”   长惟收到“水银球”的提醒时,立刻怪叫着冲进闻哲精神舱。   亲眼确认后却恨不得自己没来过,导致他眼睛痛。   “‘你会来看我吗’,‘不会’,‘我能吻你做告别吗’,‘不能’,‘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总要答应我一样,没有好处我才不会乖乖听话’,”长惟的面孔都惊讶到扭曲了,“然后你居然就主动吻那小崽子了!”   “你能别重复别人的对话吗?”闻哲一脸平静的答非所问,“或者至少重复的时候别再捏着嗓子。这样很恶心。”   “我恶心?你弄反了吧!”闻哲让长惟别重复,他就偏要如此,“那小崽子对你蹬鼻子上脸的说什么‘你真好,那我以后都听你的话,你要一直给我奖励,好不好’的时候,你怎么不觉得恶心?你说‘嗯唔,我会去看你’的时候,怎么不觉得恶心?”   “我那是在叹气,不是在‘嗯’,”闻哲平静地看着长惟,“你记忆力不好可以去医院看一下脑子。”   “我记忆力有问题?”长惟惊了,“接着是什么‘我需要确认一下你承诺的真实度’,结果你又吻那小崽子了!我没记错吧!”   面对一人分饰两角还演得很开心的上司,闻哲干脆闭上嘴沉默地欣赏对方的表演。长惟的表演欲并不旺盛,只要耐心一点,对方总会有演够的时候。   “我是没想到居然还有什么‘预支下一次奖励’,什么‘不提供预支服务’,结果变成他吻你了!一共三下!我的妈呀!还说是什么‘赠品’和‘赠品的赠品’,还有什么‘下次奖励什么时候’,‘到你能利用自己的精神阈值与双向锚记和完全共感的时候’,‘感觉要好久呢’,最后还趁着我阻断他的感官信号之前他又吻了你一次——呕!”   长惟做了个反胃的表情,嘘道:“你们俩真的好恶心喔!”   “你没完了是吗?”闻哲终于忍无可忍,“那么喜欢看,可以用监控回放,实景沉浸式体验。”   “别别!那就没必要了。被恶心一次已经就够了。”   “……”   长惟虽然摇头,却没打算轻易放过闻哲。他一面把屠休“丢进”相应缔造域,一面把闻哲“请到”了自己专属的“办公域”,随后直接关闭了该所在域的物理通道。   闻哲扫了一圈周围变成液态流体的门窗,再睨向脸上写着“不交代清楚就别想走”表情的长惟,眼神显得相当微妙。   “你居然锁定了全域通行权限?”闻哲觉得匪夷所思,“我如果强行离开,你这个域就直接没了。你理智点行吗?好歹考虑一下量级差异。你想把几年的心血就这么浪费在八卦我的私生活上?”   “别别!咱们有话好好说。你可千万别冲动!”长惟冲闻哲露出无比温和的笑容,却没有解除“锁定”,说出来的话也与表情相反,“你记得上次踢出去的那把椅子吗?且不说它本身的损坏程度,它自身造成的破坏范围已经足够大了。我到现在都还没有彻底修复那块区域。你的言行再那么暴力的话,于情于理于法,我都应该扣你的精神阈值做为处罚了。至少也要扣一些来做修缮的费用。不如先扣一个位数,这样你就跟我同样量级了。”   “……”   闻哲心下骂了一句脏话。他是知道面对八卦的时候无论什么性别的人都会特别执着,只是没想到长惟能执着到公报私仇的地步。   “我……”   闻哲话都没来得及说完,长惟已经打断:“你如果要去委员会投诉我,我就提交你们完整的亲亲我我的监控作为自证证据。让你在那群委员会委员心目中的高大形象彻底粉碎!”   “你想八卦什么。”闻哲叹息着让步,“直接说正题。”   “既然你能回来,说明你已经彻底恢复了,”长惟也没跟对方客气,“让我看看你的精神本体——这个大小,这个形状,果然不止恢复了,还又大了那么一丢丢……等等,你先站着别动,你脖子上这些淤青怎么回事?看着像指印,不会是那小崽子掐出来的吧?好像那小崽子脖子上也有淤青,我看看域内监控,喔!果然有!还有你红肿的手指关节和那小子脱臼的肩膀……你们打架了吗?互殴互掐脖子折胳膊断腿你死我活那种?”   “没你说得那么严重……”   闻哲没能说完就再度被打断。   “而且你为什么恢复得那么快?”长惟今天就没打算放过闻哲,“这才过去不到500个单位的相对细胞周期小时,你这个量级完全损毁的情况下,最少也需要1000个单位才能恢复。还是说小崽子对你的作用大到这种程度了?那就有点超出我的预料了。”   其实也超出了闻哲的预料,更何况是在他情绪爆发之后突然恢复的,他当时甚至不知道对方又切中了自己的哪种期望,就在他宣泄完大部分藏匿的情绪过后,就突然恢复如初了。   “你这算是跟他打架后突然相互理解并彼此和解了的青春故事吗?还是其他什么超乎我思维广度的神奇过程?”长惟追问,“你和他以后会如何?你会跟他在一起还是怎样?我怎么想都觉得不太对劲儿。毕竟你的性格那么独。而且还是个有原则到认死理的那种人,根本就不是轻易就会让步或和解的类型。还是说你什么时候变得好说话了?而且你不是已经决定要彻底远离那小崽子了吗?居然又改变决定了?为什么?他是怎么动摇你的?你是能动摇得了的人?这到底怎么回事?”   “你一口气问那么多问题,我回答得过来吗?”闻哲耐心地等对方说完才抛出反问。   “那你先告诉我你跟那小崽子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这次长惟只用满脸好奇的表情问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他不适合做视实者,但他的确适合做创世者。”闻哲却无视了对方的提问,“只是创世者的实习期极为漫长,需要你帮助他了解各文明、域和维度里拥有全域通行权能力的人以及所有精神阈相关的职业。善于观察、模仿和权衡利弊是他的优势,尤其是厚颜无耻方面,在人际关系中能起不少助益,大概能缔造出一个或几个与你不相上下的完全实体域。只是必须极为严密的监管他的一举一动,绝对不能疏忽大意……”   “停停!你先停一下!”长惟更吃惊了,“你居然这么夸那小崽子!?我还从来没有听你这样夸过谁。你这是提前给那小崽子某种程度的肯定了吗?”   “算是吧。”闻哲这次没有避开回答,“前提是你能多给他一些耐心和时间。尤其他故意装傻的时候,还有他没大没小的,不尊重你这位老师的时候。我就先在这里替他感谢当今最出色的创世者长惟先生了。”   “我怎么觉得你的幽默感进步神速了?”长惟震惊之余不忘表示,“就是你这说话的口吻让我觉得有点恶心。”   “我只是在阐述事实。”闻哲恢复原状。   “幽默感果然是个好东西,”长惟一脸遗憾,“希望你有一天真的能拥有。”   “该学的他基本都学会了,”对方的讽刺对闻哲完全无效,“其实他的身体早已经学会了。跟他从小完全依靠本能生存有关。我只是帮他补足了所欠缺的理论部分,顺便梳理清楚了他本身逻辑构成的问题而已。”   “真好。不用我从理论教起。”长惟颇为欣慰,“只要那小崽子能通过感官测试以及情绪管理的评估,就可以派上用场了……”   “有难度,”闻哲无情地打破了长惟的幻想,“短期内不可能,长期有可能。估计需要数万个单位时间。”   长惟哑然许久才挤出声音:“什么情况?你刚才还在夸他,现在却又否定他了?”   “事实而已。”闻哲坦然。   “事实?”长惟不信,“小闻哲,你别跟我来这一套。我可是非常了解你说话的习惯的。如果没有根据,你绝对不会对任何人下断言。尤其还是这种置身事外的口吻。你什么时候变成一边关心别人又一边否认自己关心这个人的矛盾集合体了?你不是一直都对自己很诚实吗?这让我更为好奇你对那小崽子的判断之所以如此矛盾的根据是什么了。你别以为能转移话题……”   之前的“惨剧”毫无预警的再度上演。   闻哲突然一脚踹向长惟对面的椅子,后者毫不慌张地歪头。   椅子从仅距长惟耳郭一公分的位置滑过,砸向他身后看起来像是墙壁东西里,如同掉入湖中的小石子,瞬间消失不见。   “你是不做创世者就不知道创世者的辛苦吗?这里的每组结构都是我依据原子形态重构的,很费精神阈值的好吗?”面对闻哲再度展现出来的“暴力模式”,这次却没能让长惟噤声,反而让他惊叹,“认识你那么久,这是我第二次看见你踹东西。你平常看起来那么无害,温柔,体贴,礼貌,还什么都擅长,内里却习惯于驯服一切,容不得任何情况脱离你的预测与控制。最厉害的是你还能克制住自己的控制欲,不去掠夺自己想得到的东西或人。唯一会失控的只是你的胜负欲而已。所以你对别人来说岂止是疫苗,简直就是违禁药品。”   一旦沾上,就无法戒掉。   “难怪那么多人无法切断与你的联系。即便不是爱情,只要能跟你说话都是好的……”   “有工作吗?”闻哲忍无可忍地打断。   “你居然又扯开话题了?”长惟表情犹如见了鬼。   “没有我就休假去了。”闻哲默然道。   “你要棘手的还是休闲的?”长惟没好气地反问。   “前者。”闻哲说,“最好是长期的。”   “虽然有个四周的,可你不是很讨厌长期评估吗?还说什么粘人的人很烦人。喔!我懂了。你是想借工作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可你们俩刚才不是还亲来亲去吗?为什么你现在表现出来的情绪却像是失恋了?”   “话那么多小心咬断舌头。”闻哲道。   “唷!”长惟怪叫,“我温顺的大猫猫居然会挠人了!”   “我不是猫,是人。”闻哲忍住揍人的冲动,“劳驾你控制一下自己猫控的癖好。”   “我这是关心你好吗?”长惟理所当然道,“我好歹也是你的监管人。虽然现在量级不够,已经管不住你了。但是,关心你的心理状况,也是我应尽的义务。”   闻哲被这种“老母亲”似的口吻给噎闭嘴了。   “有一个事实,不管你是否愿意承认,事实就是事实,”长惟笃定道,“事实是:你明知道那小崽子被惯坏了,还变本加厉的纵容他。你再狡辩自己没有对小崽子另眼相待,那我可是要怀疑你诚恳的原则了。”   “……”   闻哲叹息着让步:“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我就是单纯好奇一下,你真的不在乎那小崽子被困在评估测试里吗?”长惟说,“我的缔造域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被解构的,更不用说是重构了。如果他永远都通不过,就会被困在域……”   “那就顺其自然。”闻哲打断。   “不是实话。”长惟表示很难过,“你看你为了个没认识几天的小崽子,都开始对自己的监管人撒谎了。何况我还是你的上司。你这么不诚实,精神阈值可是会往下掉的……”   “我不知道。”闻哲无可奈何地打断,“这是实话。你满意了吗?”   “哇喔!”长惟显得异常满意,甚至可以说是惊喜了,“你不止说了实话,居然还变得烦躁了。自从你通过了我域内的测试以来,我就没有你烦躁过了。是不是能证明你对那小崽子束手无策?”   “大概是。”闻哲没有否认。   对于整个思维模式一贯泾渭分明的闻哲而言,模棱两可的回答意味着他根本无法否认内心的自相矛盾。   长惟恍然大悟:“难怪你看起来像失恋了。”   闻哲抛给对方一个莫名其妙的表情:“你究竟怎么得出这种匪夷所思的推论的?”   “不是推论,是事实。”长惟道,“你就是失恋了。”   闻哲:“……”   长惟趁对方哑然迅速抛出下一个问题:“第一次失败的感觉如何,即便补救也无可挽回的感觉又如何?”   “不如何。很不好。”闻哲简单答完就转移了话题,“把刚才说的那个任务资料同步给我,我……”   “你这满身伤的样子,多少也休息到完全康复再去工作吧?”长惟表示,“不然上头要说我压榨员工了。”   “你什么时候这么体贴下属了……?”   闻哲又没能说完就被长惟打断。   “你什么时候这么擅长顺台阶往下滑了?”长惟道,“居然想方设法地不正面回答我。你再这样,那我可就自己去看了?”   “你阈值不够,看不到我的。”这种“威胁”闻哲根本不放在眼里。   “我可以看那小崽子的。”长惟说。   闻哲:“……”   “量级绝对碾压。”长惟得瑟。   闻哲无奈:“欺负弱小有意思吗?”   “很有意思。”长惟道,“简直不要太有意思。我就喜欢靠实力差距碾压对方。”   “……”   闻哲叹气。   “算了。随便你。”   他拒绝再跟长惟浪费口舌,径直转身就走。   “我去休息区吃点东西,收拾好自己再睡一觉。”他说,“你别忘记把新的评估对象的相关资料同步给我,等我起床就直接注入……”   “节点算法都还没有出来,你着什么急?小闻哲!你别走!不如我们一起去看看那小崽子,你不是刚答应他了吗?不?为什么不?一日不见应该如隔三秋,你这跟他都十多个单位分钟没见面了,少说也得算好几个月了,你别那么无情……你当初就该听我的劝!”   对方的话终于戳中了闻哲,逼他驻足回过身,沉默地朝长惟点了点头。   “经验永远是无可代替的东西。”他说。   “别找我要休假。”长惟立刻幸灾乐祸道,“而且这次的事本来就是你自己的责任。”   闻哲沉默。   “棋逢对手的感觉如何?”长惟趁机问。   闻哲依旧沉默。   “小闻哲,你是了解我的。我向来很有自知之明,不会去揣度你的想法,也不想知道你在想什么。”长惟却比屠休更擅长自问自答,“探知你这种过于复杂的人的思想本身就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我懒。不会去做这种麻烦又不讨喜的事情。”   闻哲安静地等待下文。   “你意识到没有?”长惟问。   “什么?”闻哲不解。   “如果他当时能克制住自己的自毁倾向,就能凭借自己的力量把自己拉回来,从而固定住,”长惟直白道,“那么,他将是另一个你。或者说是另一个凭自己杜绝了自身沦为传染源的特殊案例。而你也不再会是孤例。”   “……”   “如果你当时放任了自己,你则会是另一个屠休。”长惟说,“相似的分岔路口,一念之差做出的不同选择,塑造了两个截然相反的人。”   但。   再有一次机会,他们就会做出不同的选择吗?闻哲扪心自问。   ——不会。   “因为这就是人。”长惟说。   因为人是不会改变的。闻哲想。   “所以时空从不驳论,驳论的只有人。”闻哲说,“所以历史从不虚无,只是懦弱的人不愿意面对现实,才会把一切归咎于历史,怪罪于真实,以便于他们逃避……”   “回答错误。”长惟却打断对方,说,“你的理论知识记得很牢,实际执行起来也是同样。堪称人形教科书。但是过于教条化了。”   闻哲再度沉默。   “有一件事你可能有兴趣。”长惟道。   “没兴趣。”闻哲拒绝。   “你越是拒绝,我就越要说。”长惟当然不会闭嘴,“你家小狗被我抓住的瞬间,就问了我三个问题,其中没有一个与他自己有关,而是问:你在哪,你还好吗,是不是受伤了?”   闻哲肩膀一僵。   “感想如何?”长惟不介意对方沉默,“是不是很感动?不会再觉得自己失恋了吧?”   闻哲不答反道:“他不是狗。”   “是狼?”长惟问。   “也不是。”闻哲道,“他是人。而且也不是我家的。”   “只是一种比喻。指性格特征轮廓。”长惟叹气,“你为什么总是要强调这些?尤其是最后那句。”   “我只是在阐述事实。”闻哲说。   “但是真的很像,”长惟道,“面对我或其他人的时候就是狼。1%的基因差异,决定了这种自由转化。当面对你的时候,他就退化成了狗。”   闻哲没有说话。   “而且人不是植物,不是只要有水、食物和交配就能存活下去的动物,是需要道德伦理来约束的。”长惟说,“他在这一点上就不是人了。因为他很擅长把自己渴求的东西不经过思考就融入本能。就像其对生存本身并不渴望,却知道追逐放纵享乐。你现在则已经是他本能的一部分了。好比即便我直截了当的告诉他你肯定会回来的,可他依旧会执着的要我立刻帮助他找到你。”   闻哲平静地垂下了视线。   “小闻哲,你不是机器人,别老一脸云淡风轻的样子,”这次换成长惟叹气了,“语言是给你表达情绪的,不是让你诱导别人表达他们自己的情绪。”   “我正在表达,”闻哲回答,“只是一直被你打断。”   “我这样才是表达,”长惟说,“你那种只是在据理力争。是一种辩论。”   闻哲:“……”   “就像我关心的始终是你的情绪变化,而不是你的理论基础是否扎实。”长惟终于揭晓答案,“所以刚才那个问题的正确答案跟你的回答完全无关,而是:‘他对我来说的确非常特别’。”   “……”   “啊……不小心偏题了。”长惟把话题拽了回去,“我的意思是,他关心你的方式,跟其他人不一样。就像你虽然很特别,但并不特别。是一种很矛盾的方式。你能懂我的意思吗?”   闻哲依旧沉默不语,但他缓慢地点了点头。   一下。两下。再度恢复如初。   长惟露出满意的微笑,改问:“你还没有做过新生造物主的监管人吧?”   闻哲摇头。   “不考虑一下吗?”长惟说,“我指做屠休的监管人。”   “我不适合。”闻哲拒绝。   “我知道你的外表和性格都不适合做监管人。”长惟说,“尤其你待人接物的方式。呆在你身边就像面对一个巨大的诱惑,很难不对你好奇。时间一久就会想拥有你,很容易陷入疯狂。无论是言行,还是精神上。”   “但是?”   “但是就像我当初自愿做你的监管人那样。总有一个特殊的时刻,一个特殊的人,一种执着,让你想要抛开理智,不顾一切地做一个冲动的决定。”   闻哲抿了一下嘴唇,似乎咽下了已经滑到嘴边的辩白。   “他已经回不去了。你知道的。”长惟说,“一旦执行标准终止程序,他就脱离了原本的文明维度。无论过去如何,已经与他无关。他原本的地方,也不会再有他生存的位置。成为一种除开发达文明域之外,只能生存在补充维度里的人……所以,你不如认真考虑一下我的提议?”   “嗯。”闻哲应。   “我当你答应了?”长惟不禁确认。   “我答应你会认真考虑,”闻哲没有让对方如愿,“答复等他通过测试后再告诉你。”   长惟:“……”   “好了,”闻哲说,“你也八卦完了。那就先这样。完整的报告我随后交给你。我先去休息了。”   66个小时以前—— 第275章 世界-1(II)   等屠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跟闻哲一起离开了原本的时空节点,抵达了完全出乎他意料的另一个地方。   时空节点有其规则与边界,从不允许任何人随便跨越。   除了人的思想。   所以闻哲锚记了一个人。   一个屠休不认识的陌生人。   或者说,只是不认识,但不能算陌生。当然也可能颠倒过来。   总而言之,闻哲突然带着屠休出现在了那个陌生人所在的时空节点以及相应的地理位置。   熟悉的现代环境,高压送电塔与通讯信号塔穿梭过葱郁环抱的群山。如同落入水中的蛛丝,将荒僻的乡间与繁华的都市衔接在一起。   屠休环视着这块坐标不明的地方,目光最终落到正前方那片围绕着郊区花园别墅而形成的建筑群落。   乍看比通常的别墅要简陋,更近似于一个山地农场,细看却发现所有的顶尖科技设备都隐藏在了暗处。   门口唯一显眼的是一块的电子屏,上面有精确到秒的电子钟,正在快速切换着末尾的数字。   时间距他们离开后不过一周,地理位置既不是西欧也不是北美,恰好在与二者形成三角结构对应点的东亚。同时也是典型的、远离城市的、最适合的藏身地。   屠休之所以不认识这里的拥有者却也谈不上陌生,是因为这里只出现在他针对闻哲所进行的其中一份调查报告里,标注闻哲偶尔会在这里出入,频率每年不超过两次。   由于报告里既没有路标也没有路牌,说明该地点位于一个并不完全与世隔绝却没有任何自然特征的地方。一种刻意防止一般人记忆该地点的“普通化”处理。   不过,他却注意到了报告末尾的重点:安保措施非常完备,随后又多花了一分钟把安保措施相关的附录浏览了一遍。   整个安保范围呈圆心放射状:从最外围开始就有无死角的电磁信号干扰装置,只要无法破解干扰波段,就无法使用卫星或相关定位设备;半径五公里内24小时有微型无人机巡逻,大小与蚊虫无异,很难被捕获。调查人放出的无人机只勉强捕捉到整个建筑群的半个模糊镜头,就被对方的无人机群攻击至坠毁;专业的安保团队鲜少露面,隐藏手法相当专业,至少也是退伍军人,而非一般的佣兵之流;真人岗哨“缺席巡逻”,导致无法对他们进行面部识别;使用了大量的机械狗、遍布的监控摄像头以及红外线警戒线来确保不会有任何人闯入或威胁其安全……   “非常完备的安保措施”对闻哲而言如同无人境,紧跟在他身后的屠休同样既没有被四周的机械狗当成敌人,也没有触动红外线警报,仿佛让报告里的安保描述沦为了虚构小说。   直到大门口那块显眼的“高压电,请勿碰触”指示牌前,闻哲才示意屠休驻足。   出乎意料的是上方的摄像头先对准了屠休,随后才转向了闻哲。   是面部识别系统。屠休边想边注视着那扇悄然开启的侧门。   “他也是造物主级,但不是传染源。”闻哲率先进门,边引路边道,“因为阻止得相对及时,没有对他执行过跨域标准终止程序。他本身的精神世界不像你那么矛盾,介入起来也相对容易。”   这算褒还是贬?屠休盯着对方的发尾与后颈,揣度不出答案。   “没有算法的前提下,即便锚记回到相应的时空节点,也无法做到100%共感,”闻哲则继续道,“即便是我自己所出生的时空,也需要一个停留在原时空的造物主量级的人作为精神能源的节点。否则无论阈值量级有多高,都会像之前那样最多共感70%,成为一种既存在同时也不存在的状态。”   屠休似懂非懂的听着,很快就与闻哲一同抵达了那栋外表并不显眼的别墅前,再度通过面部识别系统开启大门。   随后的其他门扉也是同样。   这里的一切设施好像都没有对闻哲进行权限限制,他们一路畅行无阻,径直来到进门右侧的拐角,停在一间看似储物间的房间前。   似乎是专门为闻哲准备,屠休想。   面部识别系统自动为他们打开门,入内后发现相比储物间,更像是步入式衣帽间和酒店套间的混合体。衣服和日用品占据了主要空间,剩下的是床和浴室。   闻哲率先走进位于最里面的浴室,屠休茫然地杵在原地,直到对方发现他没有跟上来,这才驻足折返,一把拽住还杵在原地不动的人。   屠休难得没有趁机动手动脚,反而任由对方帮自己拆掉了固定用的破衬衫,随后就乖乖被对方拽进了浴室。   踩在浴室冰凉的大理石地面时,屠休才意识到自己不止半光着上半身,还赤着脚。简直就像被人打劫或绑架过,自己则是好不容易逃出牢笼的被害者。   他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肩膀也跟着发颤。却把闻哲笑得莫名其妙,只得出声命令他“别动”。   屠休随即再度恢复乖巧,任由对方把自己扒光,再看着对方把那堆脏衣服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依旧摸不清楚状况。   直到花洒里流出来的温水打湿了屠休的脑袋,他才回过神来,却在试图开口时就被对方用花洒滋了一嘴的水,只得乖乖闭上嘴。   闻哲动作温柔地帮对方清洗的了头发,接下来却不太体贴的命令屠休自己洗剩下的部分,而后就抱着手杵在旁边,完全没有离开的打算。   熟悉的情况,却是截然不同的眼神,呈现出一种足够清晰界限,没有暧昧的撩拨。犹如一位医生在观察自己的患者是否具备生活自理能力。   好奇怪。屠休想。闻哲的样子真的好奇怪。或者说这种状况本身就很奇怪。为什么?对方好像也没穿鞋,对方左肩上的牙印究竟还在不在?不如去抢花洒,再趁机打湿对方的衣服,盯住肩膀,肯定能找到答案……   屠休满脑子毫无逻辑的胡思乱想,不时偷瞄闻哲,根本无法集中注意力,加上一条胳膊行动力受限,洗得并不认真,完全是靠本能在动作。   直到闻哲伸手关掉花洒,把浴巾盖在了屠休脑袋上,他依旧表露不出疑惑以外的任何情绪。   闻哲顺手帮对方擦干了身体和头发,再把一脸茫然的对方拽出浴室,却没有给他拿替换的干净衣裤,反而用衣帽间里储备的医用康复肩托给他重新固定了肩膀,随后又用消毒水为他清理了脚底的伤口,再把医用防水贴糊满了他的脚底。而后就这么把光着的屠休丢在了那里,开始动手剥掉了自己身上已经半湿的衣服,同样一股脑塞进垃圾桶,转身去浴室收拾自己那身狼狈。   屠休等待已久的“答案”与闻哲的说辞相反,清晰的留在后者左肩。落痂的地方泛着新皮肤特有的颜色,未落痂的地方则像花瓣上点缀的点与线。   果然是个讨厌的骗子。屠休不满与疑惑夹杂:可眼下究竟算是什么状况?对方又究竟为什么要带自己来这里?   当时在海边,他凭本能在闻哲彻底否定和自己在一起的可能前打断了对方,说:可我的想法已经改变了。你说思想会随着时间产生变化,我的想法自然也会改变,不是吗?我那时候的确不确定,自然只可能是一种想法,是一种不确定结果的可能性。现在即便没有可能,我也会创造可能,无论如何都要跟你在一起,成为唯一能在海边,在你身边,陪着你的人。   又一次凭本能的脱口而出,犹如理所当然的宣言。   闻哲耐心的听完了对方的剖白。的确只是耐心,再没有其他的情绪,更没有表示接纳或拒绝。   随后,他的精神本体就突然恢复如初了。   的确很突然,仿佛在屠休眨眼之间,且由他亲眼目睹。   屠休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可事实就是自己的“陷阱”还来不及奏效,由自己提议的“利用”就已经彻底结束了。   闻哲的“域”再度变化,时空节点也随之改变,他们来到了这位陌生的造物主所在地,这让屠休觉得此前所目睹、所经历的一切都不真实。   如果对方用恼怒、谩骂等方式来发泄情绪,或许屠休还能理解,眼前这种的情况他却从来没见过,因而完全摸不着头脑,只能茫然地盯着浴室里水雾中的那道轮廓。   肯定不会是上床。这点毋庸置疑。就像闻哲说的那样,只有自己这种不三不四的脑子,才能随时都往那方面想。可正因为如此,反而让眼下的情况更为诡异了。   “70%共感”是他才刚从对方口中听说的概念,或高或低对他来说根本没有区别,甚至相比起现在,之前那种只有自己能锚记对方,只有他们彼此能看到对方的环境对他来说更为有利。   对方完全恢复后,按道理应该是要一起回到长惟那边,为什么却拐弯抹角的“绕道”这里?是为了去见什么人吗?而且不是单方面共感就锚记过去,而是希望对方也能看见自己的正式会面。   不会恰好就是这位闻哲用来锚记时空节点的陌生造物主吧?如果是,理由是什么?如果不是,那他们到底为什么要来这里?   等闻哲带着一身湿润的水气走出浴室时,却发现屠休还保持全裸的模样杵在那里,难免瞪大了双眼,却很快恢复了平静。   他什么都没有说,伸手把屠休拽到了侧面墙上悬挂的一排抽屉前,分别拉开放着内裤和袜子的抽屉。   “自己穿。”闻哲说。   屠休得到命令,才像部待机已久终于被主人面孔点亮屏幕的手机,异常乖巧的各抽出一样往自己身上套。尽管单手有些困难,却不至于做不到。“趁机撒娇”这种以往绝对会做的选择,此时却被他彻底抛诸脑后了。   等他回身准备问闻哲其他衣服在哪里的时候,却发现对方坐在床边,用跟对待自己完全相反的粗暴方式往脚底和左肩倒医用消毒水。包扎的方式也是同样。   疼痛让闻哲皱眉,却是一声不吭。消毒水和血混在一起,伴着古怪的味道在他脚边的地上积成一小滩,而他只是抽了几张纸巾扔在地上,任由纯白色被浸润出淡粉色。   某种深植于骨髓的东西,仿佛从闻哲不经意的举止中呈现出清晰轮廓,佐证着他是一个对待自己比别人更冷漠的人。   “你去选两套衣服吧?你我各一套。”闻哲注意到对方的视线,却没有抬起头,语气也与他对待自己伤口的粗暴方式不同,依旧温和且礼貌,呈现出一种完全把选择权交给对方的恰当方式,紧随其后的补充说明也是同样,“普通一些。不会引人注意那种。尺码虽然都是我的,你应该也能穿。领带和墨镜一类的配饰在左边那个抽屉里。存货不多,也没有太贵的牌子或太花哨的款式。你只能将就一下了。”   屠休听到途中就已走向挂架,犹如本能般依照对方的话行动。   不涉及到泳裤的时候,屠休的品味绝对毋庸置疑。闻哲简单扫了一眼对方递到自己面前的衣裤,伸手接住,开始往自己身上套。   等他穿戴完毕,却发现屠休还在反复尝试单手穿衣的“新技巧”,可惜屡战屡败。尤其那副手忙脚乱的模样,更是直接把他逗笑了。   很浅,也很短暂。在屠休察觉前闻哲就收敛了情绪,主动伸手帮了对方的忙。   二人距离极近。屠休半垂着视线,盯着对方的手指,看着它们穿过织物,帮自己系上胸口的纽扣,视线略微向上,不经意间落到对方的额角。他试图寻找那个缝过针的伤口,但它已经消失不见。对方的表情与初识时并无二致,依旧平静得不可思议,动作也温柔得不可思议,就连黑檀色的眼睛都染上了微风略过水面般的涟漪,动人心扉。   ——这是什么?   屠休脑海中冒出了许多互相纠缠的陌生设论与论点,唯独没有结论。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在面对闻哲的时候,就像被抛掷到昼夜交替的时间点,无法确定下一刻究竟会是日升还是日落。   但。   从此刻起,无论日升日落,于他而言,甚至在他尚未察觉以前,已经尽数囊括于眼前一人。   “闻哲。”   他抓住了对方的手腕,主动凑近对方,后者却轻而易举的抽回,击碎前者心底暧昧不明的妄想。 第276章 世界-1(III)   闻哲果断转身,径直走出了房间。   是拒绝,屠休想,也可能不是。一种极其陌生,却相当有趣的中间状态。他边想边大步跟上了对方脚步,刻意与其保持了半臂的距离,没有任何暧昧的小动作。相比小心谨慎,更近似于在卖乖讨巧。   别墅深处有一圈圆形的回廊,中间做成了开放式屋顶。   阳光从天顶洒下,笼罩着一座无法凭肉眼估算面积的巨型温室。   隔着温室的玻璃,最先映入屠休眼帘的是繁茂的各色绿植与斑斓的花卉,而后才是被花卉簇拥的那位造物主。   成年男性。眼角和嘴角有细纹。典型东亚洲人的儒雅长相。五官与闻哲并无相似之处,可以排除二者的血缘关系。看外表大约年长他们二十岁,甚至更多。亚洲人,尤其是东亚人藉由数千年间不断出现的纷乱与统一,进行了大量的民族间通婚。通过长期优胜略汰的基因融合,让其拥有了世界上最优秀的抗老基因,加上优渥的生活环境,单凭眼角和嘴角的皱纹根本无法准确估算实际年龄。   唯一显眼的是对方身上那条旧围裙。很深的蓝色,接近于黑色,上面粘着泥土、水渍以及其他无法判断是什么的污迹,让其呈现出与那个不修边幅的斯拉夫医生老头相似的气质。   在不到一分钟的短暂观察时间里,屠休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对方眉宇间的木然与冷漠,很像是一位退休后不屑于高尔夫球,只想被无害且没有心机的植物陪伴的前政治家。   对方同样隔着玻璃警惕地盯着屠休审视了足有3分钟,而后才转向闻哲,眼神也变得异常温和。   屠休错愕地看着对方在转头之间骤变的表情,参考目前在这里并未见到“第四个活人”,立刻意识到对方并不是对陌生人缺乏信任,而是对所有人都如此,唯有闻哲是其另眼相待的特例。   每个人心底都有一个神圣的可以赋予自己安全感的地方,闻哲自然明白对方在戒备什么。他带屠休来这里已经破例了,如果涉足温室,恐怕会引起对方的排斥。只要他还需要这个“节点”,就必须与对方“保持联系”,保护雄性的“领地意识”不被侵犯是让对方信任自己基础条件。   “休。”闻哲唤。   屠休收回视线与闻哲对视,难得安静地等对方说完后面的话。   “你在这里等我。”闻哲叮嘱,“千万别乱跑。免得被机械狗攻击。也别想方设法的捣乱。我只是去跟他打个招呼。最多半个小时。”   屠休点点头,听话得超出了闻哲的预料。   大概又在筹划新的陷阱。闻哲想。但他现在有优先级更高的事情要去处理,只要记得留意屠休的情况,大概率不会出什么问题。   然而,闻哲这次完全多虑了,因为在之后的半小时里,屠休虽然没有站在原地等待,却也没有四处乱跑招惹机械狗,而是跟随着温室内二人移动的脚步在外面进行平行匀速移动。   屠休通过平行移动的方式,来确保自己能从更适合的距离仔细观察温室内二人的肢体语言。   透过温室玻璃,他能看见闻哲与那人穿梭在花丛中,时刻都与对方保有一种极为有序交流模式。期间对方似乎说了什么,还让闻哲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并且主动把头探向对方,让对方抚了抚他的脑袋,随即回馈了第一个微笑。   奇怪的相处模式。屠休想。相比兄弟,可能更接近常规认知层面上的父子关系。   闻哲再度对那人露出微笑。   第三次笑了。   第四次……   微笑。再度微笑。   温室里的闻哲简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直不断的微笑,而且笑容还像十多岁的少年,让屠休无比惊讶。   ——真讨厌。   为什么总要对那个人微笑?难道这就是闻哲口中所谓的给予对方所期待的回馈?可是,反馈不一定需要用笑容,完全可以用其他的方式。但是对方的表情已经变得相当温和,显然这种笑容和父子般相处的模式,是最能让那位防心极重的造物主对闻哲卸下所有戒心的手段。恰如当初的自己,总能获得最期待的回馈,这与刚才在房间里抓住对方的手腕却被排斥时恰好相反,如同接纳他的一切反馈都与纵容一起画上句点,让彼此间呈现出一种清晰可见的边界。   更讨厌了。   半小时很快过去,屠休却还专注于观察和思考,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跟随二人走到了温室的另一扇门前。   玻璃门突然被推开来,失去了建筑的隔音屏障,闻哲的声音清晰的在不远处响起。   “朋友在等我。”他说,“机票是你帮我订的。不能误机。”   “可以改签。”对方说。   “航班数有限,改签就必须延迟到后天了。”闻哲露出笑容,却没有让步。   “飞机也可以借给你用。”对方说。   “只借车就好。私人飞机太显眼了。”闻哲婉拒,“抱歉。你知道我不能停留超过24小时,那会影响你本身的稳定性。你肯定不希望自己舒适的退休生活突然变短,我也衷心希望你能继续享受这种生活。”   “好吧。”对方无奈让步。   闻哲随即礼貌地与对方道别,却在转身时被那人说出的“稍等”挽留了脚步。   对方而后转身进了温室,不一会儿就捧着一只被牛皮纸袋罩住的花盆回到了闻哲面前,先像朋友间一样拍了拍闻哲的肩膀,而后又像长辈一样摸了摸闻哲的头,这才递上了那只花盆。   闻哲再度回馈了屠休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的微笑,接过花盆后道了声谢。等对方重新回到温室后,闻哲也转向了屠休,并示意他跟上自己的脚步。只是他往前走出好几步,屠休却都没有跟上去,他只好折返回去,空出一只手拽住了对方的手肘。   虽然闻哲和那人道别的过程中并没有任何逾矩的言行,可屠休依旧觉得二人的举止太过亲密,因而一路都在瞪着走在对方的背影,连对方要带自己去哪里都没顾得上问。   闻哲显然注意到了屠休的视线,却假装未曾察觉,直到一座环形的连排车库映入他的眼帘。   每辆车都有单独的泊车位,极小一部分是市面上能见到的家用车,大部分却是豪车,牌子的品味却很小众,并没有常见的法拉利或劳斯莱斯,改装车占了大多数。有几辆雷克萨斯轮胎有一定的磨损,看来是常用车辆。最特别的是正中间那一辆,黑色的车身与玻璃,看不到内部如何。有些像屠休以前惯乘的车。可惜任凭屠休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圈子”里有过这样一号人物。哪怕尽量放宽筛选条件,无论年龄、长相和地理位置都对不上。很可能是自己都还不知道“圈子”是什么的时候,对方就已经到此隐居。这么推算的话,自己当时可能刚生。   “时间”从未在屠休面前呈现出如此清晰的形态,可当他意识到的时候,却感觉到了恐惧,接着是无由来的愤怒。   这里的安保系统显然没有给偷车贼留下任何作案可能,车钥匙都留在钥匙孔里,只要看中就可以直接开走。   闻哲在屠休杵在原地不动时,已经走向其中最不显眼的那辆车。   他没看车型就拉开车门,却先把花盆放到副驾驶的地板上固定好才坐进了驾驶座,按下“START”扭发动引擎,把车开到屠休身侧踩下刹车。可惜等了许久,都没有见到对方拉开车门,只好放下车窗出声催促。   屠休随着对方的声音半弯下腰,与闻哲相互对视了将近一分钟,这才坐进了副驾的位置,双眼却盯着脚边的花盆,竭尽所能地克制着自己,没有用这个无辜的东西来发泄情绪。   “安全带。”闻哲等了许久都没见对方动作,只好边用中控锁定车门边出声提醒。   屠休沉默地看向闻哲,花了将近一分钟跟对方相互对视,这才故意发出很大的声音拉拽出安全带,缓慢地系上。   紧跟在安全锁声后响起的是车胎摩擦地面的声音。闻哲踩下油门的同时打了个急弯,犹如在故意报复对方,差点让屠休的额角撞在玻璃上,而后才顺着车道驶向大门。   陌生的造物主在大门开启的同时突然出现车载屏幕上,挥手向闻哲告别,后者只是点头微笑作为回馈,并没有说任何告别的话。   意识到车内有监控的屠休陡然收敛了情绪,尽可能端正的坐着,等到车辆使出大门,才略微松懈下来,随后便把视线挪向了窗外。   闻哲心下觉得有些好笑,面上却保持沉默与专注地驾驶着车子,很快从乡间窄道驶上宽阔的高速公路。   他以140左右的时速大约开了一个小时后才开口说:“没了。”   “什么?”屠休企图扭头时才发现一动不动的脖子已经彻底僵住,不得不抬手按摩。   “监控。”闻哲瞥了一眼龇牙咧嘴地揉捏着脖子的屠休,眼神突然温和了不少,但没有笑,“这些监控只是一种保护机制,不是在监视我,也包括你。你没必要崩得那么紧。”   屠休听出闻哲的言下之意,说出来的话却让闻哲一愣。   “你是不是对温室有什么奇怪的执着?或者是对植物?”   “什么?”闻哲的表情有些奇怪。   “你安顿的造物主和你置办的郊区别墅,也就是你爸妈的那个家里,好像都有温室。造物主和你爸妈退休后都在种花,都被植物包围。这肯定不是巧合,而是某种偏好。”屠休负气般的抛出了后半句,“当然前提那真的是你家,他们也真的是你的父母。”   闻哲的肩膀明显一僵,似乎被对方说中了什么,可他并没有像其他被拆穿的人那样愤怒咆哮或是反驳,只是沉默地继续驾驶。   一次是巧合,两次三次肯定就不是了。屠休想:一旦自己揣度到了闻哲的心思,哪怕只有一丁点儿,对方就会恢复沉默,划清界限,让人停留在触及皮毛的层面,阻断了向更深层探知的所有可能。   真讨厌。   “你真是太讨厌了。”   屠休说着突然打开了窗户,车辆疾驰附赠的气流击碎了他后面的咕哝声,他却满不在乎的双手扒住车门,朝着车外探出脑袋同时毫无预警的大叫起来。   他的叫声长而响,相比发泄更像是控诉,声嘶力竭的同时还没有停下的征兆,让闻哲瞪大双眼。后者当然完全没有料到对方的这番举动,在对方上半身探出去大半时,急忙一把薅住对方的衣摆,将他整个扯回来摔在椅子上,同时用中控关上了窗户并且没有忘记按下锁定。   “你脑子里就没有‘安分’这个词吗?”闻哲出声警告,“别逼我把你捆起来。”   屠休把双手递向对方:“来捆!”   闻哲:“……”   简直不止想捆,还想抽他一顿了。   “你现在根本就没空收拾我,”屠休理所当然地说着并得意地收回手,任凭闻哲如何用眼角瞪他,依旧一脸无所谓地窝进椅背并且抛出一连串陈述句,“那个老头其实长得还可以,就是年纪大了点。年轻的时候肯定很受欢迎,是周围都喜欢的类型。”   突然偏离的话题让闻哲十分意外,不得不转头睨了屠休一眼,重新专注于驾驶的同时在心下揣度出几种对方接下来有可能会说的话,却没有轻易就做出判断,只是安静地等待下文。但他刚才瞥向对方的眼神并不友善,仿佛只要对方敢说出什么低俗的话,他就会打断对方的门牙。   出乎他意料的是,屠休接下来的话直白且真诚,只有不加掩饰的幼稚独占欲。   “你为什么不对我笑?”他问。   闻哲:“嗯?”   “你很少对我笑。除了那种像恐吓的奇怪笑容。”屠休说,“但是你对那个花匠就很不一样。一直都在对他笑。”   “花匠?”闻哲错愕。   “不是花匠?”屠休反问,“那么园丁?”   “……”   闻哲哑然片刻,而后笑着伸手,按住了屠休的脑袋,用力搓揉了他的头发。屠休抓住对方放肆的手,后者很快巧力抽回,重新握住方向盘,趁机拐过一个略急的公路弯道,害得屠休半张脸都贴到侧面的窗户上,差点扭断了脖子。   “怎么又是这一招!?”屠休调整好坐姿后,却没有从镜子里找到需要避让的情况,当即瞪向对方并抗议,“你怎么那么讨厌?我脖子断了怎么办!”   “可以复位。”闻哲声音平静。   屠休难以置信:“你怎么那么坏!”   “你刚才把脑袋伸出去的时候,怎么不担心自己的脖子会断?”闻哲反问,“说不定整个脑袋都没了。”   屠休:“我……”   “别吃无聊的醋。”趁着对方哑了,闻哲却突然解释道,“你不是我的长辈,我自然不需要假装是你的小辈,当然没有必要在你面前假装乖巧。”   屠休先怀疑了自己的耳朵,而后颇为谨慎地转向对方,盯着对方的侧脸,差点忘记眨眼。   他仿佛在认真评估闻哲口中每一个字的真假,花了好几分钟才勉强接受这个解释,比这更迟的意识到对方是在向自己澄清误会。尽管那些误会甚至都来不及成形。   “而且,我的本性并不和善,自然不会随便就对谁笑。”闻哲却还没有说完,“还有,我不是你的玩具,也不是你的猎物,劳驾你收起那些陷阱和试探。别让我再强调一遍人与人之间需要平等的交流方式。”   “例如?”屠休问。   “人类交流的优势是语言。”闻哲睨了明知故问地对方一眼,“如果你有什么不满,就直接说出来。”   屠休“唔”了一声,垂下眼睑,仿佛在思考措辞。   闻哲耐心的等待,得到的却是对方的抗议。   “他摸你脑袋的时候,你不躲也就算了,居然还一脸享受的样子!”   “……”   小孩抢玩具般的口吻毫不意外地出现了,而且所说的话还让闻哲想给他脑袋上来一拳头,当即果断选择了无视。   “所以?”闻哲声音平静地反问。   “所以我也要——摸!”   “……”   屠休说到途中已经伸出了手,当然他没能摸到就被闻哲一掌拍开了那只造次的爪子。   “你再骚扰正在驾车的司机,”闻哲警告,“我就让你失去另一条胳膊的自由行动能力。”   “你个偏心的讨厌鬼!”屠休“哼”了一声,负气地扭开脸,看向窗外。   直到他整个蜷缩在副驾驶上,不自觉的用鞋底来回蹭着座位边缘,闻哲才出声告诫:“坐好。这是借来的车。或者你想瘸腿走路?”   “你不提我都快忘记了,”屠休乖乖改变坐姿的同时抛出了心下的不满,“你不止找他帮你订机票,还找他借车。去了机场之后你打算怎么还?还是这车就这么送给你了?明明我送你东西的时候你根本就不收,别人送你的东西你却愿意收?你真讨厌!”   “……”   闻哲惊讶于对方想象力的同时花了点时间找回自己的声音,没有陷入这种幼儿园式的对话循环里。   “那个地方无论离哪里都很远,没有车不方便……”   但他没能解释完就被屠休打断。   “我才不相信!你的域完全能带你去往任何时空节点……”   “思想的共感是越过物理界限的基础条件。”闻哲忍无可忍地打断,“即便是自己所出生的时空节点,也必须有思想的共感,否则就做不到。”   “你无法与自己出生的时空共感?”屠休还是不信,“难道当代没有任何一个你认可的人?也没有任何一种你认可的思想?”   “对。”   “……”   闻哲给出了让屠休怀疑了自己耳朵的答案,将他直接噎哑了。   “这是一个思想匮乏的时代。”闻哲坦然道,“不是贫瘠,是匮乏。大家已经被固有的思想框架所束缚,对物质享乐的追求也已经远胜过对思想的渴求,导致最近百年没能诞生出任何新的思想框架。大部分所谓的新思想,不过是将已有思想拆分重组再在前面冠以一个新字的自我标榜产物。”   “我呢?”屠休脱口而出。   闻哲没有回答,只道:“而且我再强调一下,这辆车不是礼物。我会把车留在机场的地下停车场。他会派人去取。不过现在要先去另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屠休没有放过对方,“还有,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到了你就知道了。”闻哲说。再度忽略了对方的提问。   屠休不满地瞪着对方,脑海中迅速筛选出所有的可能性,却无法从闻哲脸上确定究竟是哪一种,干脆再度自暴自弃般扭头看向了窗外的风景。 第277章 世界-1(IV)   高速公路的行程比屠休想象得要漫长,闻哲的沉默与故意忽略让他倍感无聊。   等闻哲发现对方表现得过于沉默时,才发现对方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   均匀的呼吸伴着屠休胸口规律的起伏,让他看起来与醒来时完全相反,既没有对周遭的不屑一顾,也没有无法预测的矛盾与疯狂,显得安静且温顺。   闻哲瞥了对方一眼,而后是第二眼,并且随着次数的增加,不断延长在漂亮的下颚与颈部线条上停留的时间。等他意识到的时候,发现已经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看向对方了,于是他干脆放任自己抬起手,探向对方的脸或颈侧。   他不确定自己碰了哪里,只记得自己没有过多流连,同时在心下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否定了自己一时冲动的行为,随后就打开了空调,选择了对方所习惯的自己却觉得热的温度。   屠休没想到自己会如此疲惫,简直都有些不像是平时的自己了。但他睡得很浅,始终记得自己正睡在闻哲身边的副驾驶座上,也知道对方碰触了自己的脖子,还为自己调高了车内的温度。他想抓住对方不经意的体贴,趁机打破彼此的隔阂,却不知为何怎么都醒不过来。   天似乎亮了,也似乎是暗的,而他身处昼夜之间,所以白昼与黑夜已经对他不再具有任何意义。   他陷入了梦魇之中。   一个不仅称不上是危险,甚至是安静的,却也因此显得更为诡异的梦魇。   他看见了闻哲。   并非现在这个,而是略微年轻几岁的闻哲。   具体不知道几岁,但是眉宇间的少年感以标尺般的精准度展现出眉宇间的迷茫与青涩。   那个年少的闻哲正站在一扇窗外有海景的窗户边,表情平静地手举着手机,身体一动不动,嘴巴也是。除了偶尔颤动的眼睑,简直就像被暂停的画面。   他的视线始终定在窗外的那片海上,黑檀色的眼睛映着周围的光源,异常专注,似乎是在思考什么。   屠休不能确定。   直到对方举着手机的胳膊突然垂落下去,闻哲的表情还是没有出现变化。   屠休既无法揣度对方的想法,也无法靠近对方,只能站旁边看着对方,犹如一面摆放错位置的等身镜面。   这种不受控的状态让他发出了不安的呓语,几度挣扎着想要醒来,却只能发出含混的声音,最终汇聚成了对方名字。   “……闻哲……”   “嗯?”   随着熟悉声音的轻应,不安的呓语悄然沉寂,车内只剩下两种节奏不同的呼吸声。   一种规律,另一种安静,而车子则始终平稳地行驶在高速公路上,极其偶尔出现的转弯,也被提前预判并减速,让睡着的人根本感觉不出任何变化。   车停的时候,屠休突然睁开了眼睛,彻底从那个奇怪的梦魇中挣脱过来,却没有像面对其他梦境那样迅速遗忘,反而在与拉开副驾驶车门的闻哲四目相接时,有些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到机场了?”屠休朝对方伸出手,却被安全带拽回原位,恍惚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在哪里,当即伸手去解安全带,没想到按下搭扣的同时,却被带子缠住了不能动的肩膀,还是闻哲伸手帮忙才将他解救出来。   “还没有。你可以再睡一会儿。”闻哲对近乎迫不及待跳下车的屠休解释道,“我只是要拿那盆花,没想到会吵醒你。”   “没事。正好我也想醒来。”屠休摇了摇头,来回环视周遭,很快就找到了旁边立着的“高速公路应急停车区”标识牌。   “为什么停在这里?”他问,“车坏了?”   “没坏。”闻哲边说边弯腰把那盆不知模样的花取出来。   他的动作少见的小心,惹得屠休露出不满的表情。   “这到底是什么?”他问,“你为什么这么在意?”   “我有个地方要去。”闻哲答非所问的单手抱着花盆,另一只手支撑着公路护栏翻身而出,随即把车钥匙递给屠休,“你在车里等我一会儿。”   屠休警觉的伸出手,却没有接钥匙,反而隔着护栏一把抓住了对方的手腕。   “我也要去!”   “路很不好走。”   “我不管!”   “……”   看到对方露出小男孩般的表情,闻哲知道除非自己使用暴力,否则肯定没办法说服对方了。可对方刚才还在自己身边睡着,那半张安静的侧脸引得自己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暴力的打算自然来不及成形就被扼杀在心底,甚至没有立刻抽回自己的手腕。   “路真的很不好走。”闻哲示意对方去看公路外完全没有道路可言的杂草与树林,“我只是要把这盆花送过去。很快就回来了。”   “送到哪?送给谁?”屠休反问,“我为什么不能去?这花盆里到底是什么?你……?”   第四个问题没来及问完,闻哲就抽回了自己的手。   屠休以为对方要走,当即就要跃出护栏扑向对方。可出乎意料的是,闻哲不止没有离开,反而阻止了对方跃过护栏。   闻哲抓住对方能动的那只手,让屠休帮忙扶着那盆花,自己则藉由护栏顶做为盆底的支撑,动手拆开了外层的牛皮纸袋。   花盆很普通,花却恰好相反。   如同白丝缎染上一滴湖绿,更深一些的细腻纹路像涓流一样从花蕊中间翩然扩散到瓣尖,在隐藏了所有攻击性的同时带着一种绝妙的克制。   竟然是素冠荷鼎。   不。不对。屠休记得自己曾经亲自见过素冠荷鼎的“培育者”,根本就不是刚见到的那位外表五十左右中年男人,而是个三十出头的人。   “他才是素冠荷鼎的真正培育者?”屠休难掩惊讶,“那我之前见到的人是谁?”   “他台面上的代理人。”闻哲说,“之一。”   屠休短暂沉默,很快又问:“你现在打算把素冠荷鼎送给谁?为什么不留着?这不是他专门为你培育的吗?你这样转送不太好吧?”   “是。但是没必要。它对我来说只是一种思想媒介。”闻哲跳过了一部分问题,“虽然思想里可以容纳任何东西,却需要这样物理状态足够特别的实体,就能形成一种思想定式。就像我的精神本体是宝石的形式,而这种花的罕有程度也适合作为一种……”   “素冠荷鼎是另一种媒介形式。”屠休了然。   闻哲颔首:“只是二者的构成基础相反。一个诞生于思想,另一个只存在于现实。毕竟我不止需要能量节点,还需要一些物理性质的存在,才能锚记在我并不认可的节点。花作为我与那位造物主的联系,是衔接到下一个能量节点以前提供100%共感的辅主工具,为的是让我们此刻能拥有具备完全物理性质且自由行动的存在。”   闻哲突然给出了多次故意回避的答案。   “这就是我最开始戴着它出现在你面前的理由。”   既不为了美观,也不是为了引起谁的注意。   “我依靠它直到与你产生联系后,我的锚记媒介就是你了。”   他没说现在。屠休想。看来自己已经失去了作为节点本身的锚记功能。   “以刚才那个人为例,24小时是他的精神负载的极限,另一种辅助媒介就是不可或缺的东西了。”闻哲说,“所以花对我来说并没有任何特殊含义,只是一种媒介,是物理层面的工具。”   屠休“唔”了一声,却问:“如果我不沦为传染源,也会成为你某个时空节点里的媒介,一件物理层面的工具,对你而言并没有什么特殊含义的工具。”   闻哲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奇怪的是屠休居然没有生气,反而问:“那我与你之间产生联系的物理条件是什么?”   闻哲沉默。   “你不说我就自己猜了?”屠休说。   虽然说是猜,但他成竹在胸。   “是海。”   闻哲没有说话,等同于默认。   可他们初识的地方并没有海,只有海盐芥末味的冰激凌。   “那你准备把素冠荷鼎送给谁?”屠休突然将话锋转回被闻哲故意避开的地方,“另一个媒介工具吗?下一次你会锚记他对吗?他是谁?长什么模样?是怎样的人?你们之间是什么联系?你回馈了他什……?”   屠休仿若无止尽的问题,陡然终止在闻哲的举动中。   他一手把尚未绽放的兰花折下,捋开了对方左耳边细碎的头发,将素冠荷鼎插在对方耳畔。   屠休讷讷地开阖了一下嘴巴,反射性地抚上自己耳郭上的兰花,瞪圆双眼地看着对方。   接着是更加出乎意料的情形。   闻哲忽然凑近,亲吻了屠休的唇角。   轻且短。   像是露水从花瓣上滑落,眨眼消失不见。   屠休怔住不动,连眼睛都忘记眨。   主动亲吻对方的闻哲自己也是一怔。只是足够短暂,在屠休察觉以前就已经恢复如常。   屠休半晌才回过神来,却来不及靠近,就被对方无情地拍开了妄图造次的手。   闻哲虽然挥开了对方的手,却没有远离对方,反而伸手摩挲了对方颈侧,顺手从对方手里接过差点滑落的花盆。   “我不看脸。”闻哲边说边重新将花盆包好,拎在手里,抬手用钥匙锁上车门并示意屠休跨过护栏。   “走吧。”他说,“既然你要跟,那就一起去。”   屠休两眼发懵,却不自觉抬起腿翻越了栅栏。   “不过,”闻哲伸手扶了对方一把并同时表示,“如果你敢在途中抱怨路难走。哪怕只抱怨半个字。我就揍你。”   “……” 第278章 世界-1(V)   树林比公路上看起来要茂密得多。一旦步入其中,光线就被吞没,犹如行走在夜晚,视野内只有或深或浅的暗绿色。   闻哲虽然称不上是非常熟悉这里一草一木,却对这片没有路的山林并不陌生,不仅在前行时有十分明确的方向,还能及时避开最危险的障碍,只是他走得并不快,带着一种谨慎的稳妥。   屠休正好与之相反。完全陌生的山路让没有多少徒步越野经验的他头疼不已,要不是在踉跄时及时扶住了旁侧的树干,差点摔了个满脸泥,切身体验到闻哲口中的“不好走”究竟困难到何种程度。随着逐渐深入树林,四周的空气里都充斥着泥土和腐烂树叶的味道,有些像岛上的“狩猎游戏区”,好在湿度和温度尚且没有达到热带地区的体感,只是这种环境对他的确不算友好,很容易让他进入应激状态。   “跟好。”   闻哲的声音及时唤回屠休的注意力。   “别走丢了。”   他边叮嘱边拨开眼前差点迎面撞上的一条枝杈,猫腰钻进了一棵树的阴影,眨眼就消失不见。   屠休当即竖起耳朵加快脚步,尽量将注意力集中于闻哲行走时制造的细碎响动,顺口捡回了刚才的话题。   “你说你不看脸,那你看重什么?是思想内在?”   “差不多。”闻哲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而且就算我看脸,你的赢面也不小。自信点。”   “……”   闻哲毫无起伏的口吻让屠休完全自信不起来,但他说话的声音并没有出现回音,说明前方还没有到开阔地,闻哲自然就不可能加快脚步拉开彼此的距离,甚至到了后半段声音就没有出现大小变化了,说明他其实已经驻足在原地等待了。屠休敏锐地察觉到对方的体贴,不自觉悄悄弯起唇角,同样猫腰钻过一截低矮的树杈枝丫,在绕过两棵遮挡住视线的大树后,终于看到闻哲站在原地等待自己的背影。   “我不信。”屠休边走向对方边道,“你刚才还说这是个思想匮乏的时代,肯定包括了我……”   “准确的说是:情绪。”闻哲没等对方与自己并肩就继续抬腿向前。   他径直跨过了前面两簇低矮的灌草,又提醒屠休小心脚下后才道出了后半句:“其实只要能表达出足够真实且复杂的情绪即可。”   “我还是不信——啊!”屠休紧随其后成功跨过了灌草,却差点被藏在后面的石块绊倒。   闻哲及时伸手扶住屠休,没想到对方站稳后却忙于去摸自己的耳郭,摸空后脸色骤变。   “掉了!”屠休慌道。   闻哲当然知道对方在说什么掉了,但对方惊慌失措的表情却超出了他的预料。   “一朵花而已。”闻哲说,“掉就掉了。”   屠休顾不得与对方理论,当即屈身去草丛中寻找那朵素冠荷鼎,但它已经彻底消失在草丛里了。   “别找了。”闻哲伸手阻止对方。   “可你的‘媒介’怎么办?”屠休问。   他本以为接下来就是对方的奚落,包括自己执意跟过来的愚蠢决定,或者是没必要对那朵花如此执着,但他现在忙于寻找,根本顾不上那些。   没想到闻哲不止没有讽刺,反而直接伸手拽住了他,阻止了他想要折返回去寻找的打算。   “已经锚记了,就无所谓媒介了。”闻哲道,“你不熟悉这里的路,乱跑小心滚下山崖。我可没有山地救援经验。”   屠休当然不会那么容易让步:“可是……”   他的“可是”没能说完,就被闻哲打断。   “听好。”闻哲道,“我只说这一次。”   “什么?”屠休看向对方。   “无论过去,未来,还是现在。”闻哲说,“你都是我见过最特别的人。”   屠休怔住。   “源于你的出身,源于你的天赋,源于你无论何时都不会被任何外部力量所击溃的坚韧,也源于你始终自相矛盾的脆弱内在,以及连你自己都无法自控的极端且复杂的情绪,甚至包括早已经与你的理智混淆在一起的本能所催生出的对感官刺激的渴求,因而你对我来说是最为特别的唯一存在。”   听罢如此动人的话,屠休却来不及欢欣雀跃就被对方随后抛出的话噎哑了。   “前提是你尽量保持安静少说话,”闻哲平静道,“否则就是个既浮夸又顽劣,还随时都在故作漫不经心的,对一切都满不在乎的叛逆期少年。”   “……”   闻哲说完就抓住两眼发懵的屠休的手肘,拽着踉跄的对方跟随着自己的脚步继续向前。   剩下的山路其实并不算长,只是比开始那段还更难走,一些小坡目测超过60°角。   10分钟后,也可能是30分钟后,看起来相差无几的树丛就彻底扰乱了屠休对时间的认知,在他意识里留下一种尤为漫长的错觉。而当他们抵达目的地的那一刻,他就又立刻且彻底的遗忘了这一路上的所有困难。   树林的尽头有两米多宽的栅栏般的绵延灌木丛,而后是同样延绵却有明显人工修剪痕迹的绿草地。   二人跨过灌木,经过草地,终于驻足。   “这边树林茂密,路也几乎没有,没有人会自找麻烦的选择这种困难的路线,所以就没有装安保监控。”   闻哲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屠休却完全无法平静。   他看见草地彼端显露出又一座温室的轮廓,根本无法掩饰自己脸上的惊讶。   “不过温室的门和内部都有监控,”闻哲却在继续,“如果安保复查监控备份看到了作为‘非登记住户’的你肯定会警惕起来,甚至会封掉这条通道。所以你跟到这里就好,那边我自己过去比较稳妥。”   屠休没有说话,但他已经意识到他们已经沿着高速公路开出了很远,不知不觉已经离开山中那片与世隔绝的“隐居地”,抵达了城市近郊。尤其是闻哲与温室里那对年长夫妻的轮廓相似程度,既不容否认地呈现出他们在血缘上的关联性,也佐证了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屠休其实之前曾经来过,只是那是走的是正门,也体验过了堪称严苛的保安检查流程,最后才用“与闻哲关系不错的校友”身份成功接触了闻哲的父母。   确切的说是不确定。   外表的不容辩驳与基因检测的完全无关让屠休一度定义为:假,此刻却因为闻哲行为再度将真与假彻底地混淆在了一起。   尽管他一刹间思考了许多,可他很快就选择保守这条山路的小秘密,让它彻底成为了二人之间共有的秘密。   闻哲的确是来看望自己的父母,却挑选了一条不会被任何人发现的“山路”,故意选择了监控拍不到的地方,同时他还表明不想暴露这条特殊的道路,犹如执着于这种非法潜入般的行径。   就算屠休的脑子从来没有了解过普通的亲子关系应该如何,也明白面前这种模式肯定不对,甚至在他眼中都堪称诡异了。就好像闻哲虽然是来看望父母,可又并非如此。因为他虽然来了,却并不打算直接面对他们,或者说从一开始就不打算如此,甚至连正门都没有走,而是选择了这条诡异的、除闻哲自己以外无人知晓的山路。   闻哲划出了一条最清晰的界限,将“不打算直接与父母见面”和“依旧要来看望他们”彻底切分,突出了一种由内而外的割裂感。虽然始终被其完美地隐藏在了他平静的表象之下,却像偌大温室一样把内外分割出了两种差异巨大的环境。   温室内部温暖舒适,能人为控制温湿度等。外部却充斥着大自然所赋予的无法预测性,犹如道德与本能的共存。   闻哲很快抵达温室,抬手向监控摄像头挥手打了个招呼,放下了“礼物”后又隔着玻璃盯着温室内的两道轮廓端详了几分钟,这才转身原路返回。   他与屠休擦肩而过时,后者立刻回过神来,急忙大步跟上。   屠休很快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必要急,因为闻哲走得并不快。   他不自觉抬手抚了一下自己空了的耳郭,想通过思考那朵素冠荷鼎来转移注意力,可惜满脑子都是方才不小心窥视到的、闻哲与家人间的怪诞模式,因而只敢跟在距闻哲一个身位的侧后方,反复开阖着自己的嘴,根本无法接受能言善辩的自己居然也有彻底穷词的这一天的事实。   直到他们重新钻进树林并再度走进了没有路的阴影中,才由闻哲主动打破了这段冗长的沉默。   “他们喜欢植物。最喜欢的就是兰花。真的相当喜欢。也是他们为数不多的共同爱好。”闻哲说,“有无花苞其实都无所谓,只要兰花的根没有坏,他们都可以试着养活。植物毕竟是种非常坚强的东西,只要照顾得好,明年还会再开花,不行的话还有后年。”   骨子里的冷漠从闻哲的行为举止间呈现,让屠休的手指不自觉抽搐。他急忙团起了战栗的手指,意识到对方是在故意与父母保持距离。   并不意外。但是,理由是什么?而且他们的基因检测出来为什么跟闻哲的不一样了?   他着实想不明白,干脆问:“你为什么不进去看他们?还有你们的基因为什么……?”   闻哲没有说话,却陡然加快了脚步。   屠休只好停下提问,踉跄着勉强跟上。   直到他们回到车上,重新发动引擎再度上路,闻哲都没有再说话。   屠休盯着闻哲的侧脸,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觉得对方平静表象下掩藏着一些东西,让自己无法继续追问。   不是体贴,而是一种就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本能判断。   车子这次没有在途中再做任何停留,直接抵达了原计划前往的机场。   时间恰好,电子指示牌上提醒登机口即将在15分钟后开放。   闻哲用密码打开机场角落的物品寄存柜,里面大约有三千刀的现金,两本假护照,但是用的是真名的音。国籍是葡萄牙。   提前订好的机票、酒店以及护照帮他们顺利出关,唯一被反复询问的是托运行李的环节,就为了确定他们二人的确没有携带任何行李。   飞机升空并进入巡航高度后,走道里开始有人因为各种原因来回走动。   十几个小时的飞行,对商务舱的一般乘客而言不算难熬,可对于用惯了私人交通的屠休来说却称不上舒适,几乎每次试图伸腿就会踢到东西。   中间有两顿飞机餐,味道无功无过。他们都没有剩下。   食欲是完整共感所附赠的礼物,也是一种生存实感的证明,他们则犹如航行已久的巨大船只,终于被船锚固定在码头上,逐渐感受到自己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一部分。   真的回来了。屠休迟来地意识到已经回到了属于自己的世界的同时,也必须重新接纳自己这副麻烦的身体所附赠的弊端。尤其在饥饿与饱腹过后呈现出来的性欲,是他身上无法违抗的动物本性。   或许可以压制,却永远无法切割。犹如在静寂中的火星,逐渐扩大着舔舐的范围。足够危险,却不足以致命。直到其正式成为火焰的那一刻,才会吞噬人类所框定的道德,让人沉溺其中。   闻哲感觉到对方意图明显的视线,因而并没有睡着,只是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窗外的云团,表露出无需言明的拒绝之意。   屠休舔了舔自己的嘴唇,自知无趣地转开脸,努力克制想靠近对方的冲动。确切的说是亲昵地粘着对方,用手掌去感受对方皮肤的温度,用指尖去描绘对方皮肤肌理轮廓的冲动,而后干脆假装睡着,试探着逐渐倒向侧面,借机靠向对方的肩膀。   闻哲没有躲开,却在对方试图握住自己的手时毫不留情地狠拍对方的手背。   脆响过后,屠休飞快收回,抚摸着自己刺痛的手背,十分不满地瞪向对方。   “要装睡就装像点儿,”闻哲声音平静地警告,“别动手动脚的。”   “这不公平!”屠休抗议。   “嗯?”闻哲困惑。   “你刚才给了我花,又对我说了那种话,还吻了我,”屠休指着自己的唇角控诉,“这里,喏,就是这里,你自己主动凑上来的。为什么现在却不准我握你的手?”   闻哲沉默地审视着对方,仿佛在回想自己刚才这么做的理由,随后又思考了应该用怎样的回答才能一劳永逸的解决这个问题。   屠休却没有放过对方。   “理由呢?”他问,“总该有个理由吧?”   “没有理由。”闻哲道。   “难道你吻我就可以,我却连碰你一下都不行?”屠休气不打一处来,“这是什么道理?你的公平交换原则被你丢进垃圾桶了?”   “你想要我的吻吗?”闻哲反问。   “当然。”   “所以我就吻你了。”   “……”   “但我不想被你吻。”闻哲说,“这就是道理。”   屠休张口结舌地盯着对方,最终在对方不为所动的回视下,只能将满腔愤怒都化作控诉。   “原来你不止小气,还很不讲道理。”   “恭喜你,终于发现了。”   “……”   屠休随即决定在飞机落地前不再搭理闻哲,后者自然求之不得。   客机顺利将他们载到了地球彼岸的北美,平稳的降落在纽约肯尼迪机场。   广播里出现了地面温度的提醒,机场中的电子大屏幕上有当地的天气预报,告诫即将前往中西部的旅客注意避开强对流天气。   这里是屠休所熟悉的地方,却呈现出他所不熟悉的人头攒动的拥挤模样。他迟来地意识到自己以往的确从来没有使用过非私人的交通工具,而被他视作常态的生活也的确如闻哲所言,是奢靡的众星捧月。   闻哲拽着不知何时杵在原地不再动惮的屠休,从距离最近的出口离开了航站楼。他们先后挤进出租车的排后,由闻哲说出让屠休异常惊讶的目的地名。 第279章 世界-2(I)2合1   他们又回到了彼此邂逅的那家冰激凌餐厅。   夏日阳光无比炽烈,正是享受冰激凌的季节,餐厅相比冬季热闹数倍。   闻哲径直走进餐厅,屠休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跟上。   等他穿过熙攘的人群,发现闻哲居然已经找到了空位。   闻哲其实并没有刻意去寻找,而是一对恰好准备离开的情侣主动让出来的。   他礼貌地向二人微笑道谢,他们同样报以微笑,屠休只觉得不可思议。   闻哲率先坐下,半抬着头看向屠休。   屠休忽然意识到虽然少了两位保镖,这里却是二人初识时自己所选的靠窗位置。   既熟悉又陌生的环境,只是彼此的立场颠倒,犹如角色扮演的游戏突然重置回开头,彼此的角色也对调了。   “我能坐你对面吗?”屠休终于出声,却没有等到闻哲的回答就擅自坐下了。   熟悉的环境让他恢复了原本的模样,根本不需要经过大脑,社交流程信手拈来。   闻哲没有反对。   “前面不是还有很多人在等座吗?”屠休刚一坐落就抛出了疑惑,“那对情侣为什么唯独把位置让给了你?”   “他裤子口袋里装着一个正方形的盒子,”闻哲说出自己观察到的细节,“大概率是求婚戒指,我经过他身边时低声提前预祝他成功。”   得到祝福的人碰巧要离开餐厅去其他地方,自然不介意把座位让给赠予自己祝福的友善陌生人。   “你是不是随时都在观察周围,”屠休问,“通过别人的言行举止来分析并预测别人的性格或下一步的举动?”   闻哲颔首,并没有否认,但他既不看窗外,也不看屠休,反而略微垂落,仿佛在盯着自己的膝盖,也可能是面前尚未收拾的桌子并不值得他关注。   “你在看什么?”屠休认真地追寻着对方的视线轨迹。   闻哲刚要回答,就被服务员收拾桌子与递上菜单的动作打断。等对方离开后,屠休便向前探出上半身,双手肘搁在桌面上,捧住自己双颊,冲闻哲弯起嘴角,擅自回答了刚才的提问。   “肯定是空着的手指。”他说,“你想要戒指,还是求婚?或者两样都要?”   “……”   闻哲掀起眼皮看向对方,脸上情绪复杂,唯独不觉得高兴。   “当然不是那种不正经的戒指,”屠休暧昧地眨眨眼,“是正经、正式的男款求婚或订婚专用戒指。如果你都想要,也可以两种一起买。”   闻哲面上十分无语,心下十分钦佩对方脑回路,提出的问题却与自己的表情和想法都无关:“你的钱不是已经全部分给你的那些朋友们了么?”   “一些应急的备用金总是有的。日常开销不会有问题。”屠休理所当然道,“你没有表示反对,那就是答应了?这样我可就要替你挑选最适合的款式了……”   “不用了。”闻哲无可奈何地正式拒绝,“请把那些奇怪的幻想从你脑子里删除掉。谢谢。”   “一般人听到求婚都会觉得很感动吧?”屠休夸张地捧住心口,“你真是太无情了。”   闻哲:“……”   “既然不是什么烂漫的发展,”屠休难掩疑惑,“你为什么要带我来初次见面的地方?”   对方没有回答,屠休只好更换了提问方式:“你以前有跟谁一起回到过初识的地方吗?”   “没有。”闻哲说,“你是第一个。”   “那你为什么要带我来?”听到这种“告白”屠休不仅不觉得高兴,心下反而滋生出一种古怪的忐忑。   闻哲再度沉默的同时抬起胳膊招来服务员,表示已经决定好了,随即从菜单上点了十多种口味的冰激凌。   这下不止服务员吃惊,就连屠休都怔住了。   “你可别再厚着脸皮说你不喜欢甜食了。”屠休等服务员离开后立刻表示。   闻哲不想解释,干脆假装没有听见。   不等屠休胡搅蛮缠地探知清楚这究竟是什么情况,冰激凌就已经陆续在二人面前的桌子上一字排开来。   闻哲留下了那杯香草口味,挖了一勺放进自己嘴里,随即把其余的一一推到屠休面前。   “吃掉。”闻哲说。标准的命令式语态。   “什么!?”屠休怀疑了自己的耳朵。   闻哲终于掀起眼皮撩了一眼对方,随即重复了一遍。   “这是什么奇怪的惩罚吗?”屠休很困惑。   闻哲却只道:“别让我说第三遍。”   “这肯定是什么奇怪的惩罚。”屠休笃定。   “我这一路上不都很听话吗?什么时候又惹你生气了?”他着实想不起来,“而且为什么是吃甜食?而且是你来替我挑选口味?何况还是这么多杯。这会直接撑死的吧?或者血糖飙升,患上急性糖尿病。我能不能自己挑选口味?这里的菜单怎么还是那么厚?奇怪,怎么没有海盐芥末味了?”   就在屠休以为自己会一直就这么自言自语下去的时候,闻哲却忽然开口回答。   “停售了。”他说,“那种味道奇怪的组合已经大半年没有人点过,自然就停售了。”   屠休:“……”   “有些东西可能是属于你的,但更有可能是只为了你而存在。”闻哲说。   “什么?”对方这种过于奇怪的叙述方式让屠休花了将近一分钟才理解了对方的意思,“所以是因为我存在于这个世界,才会出现一种口味奇怪到让我好奇的冰激凌。或者说,两者都是巧合,却因为我的离开了,这种就巧合消失了?”   闻哲颔首。   “为什么?”屠休无法理解。   “这只是话题的引子,”闻哲却抛出反问,“你不是想知道理由吗?”   “什么引子?什么理由?”屠休刚才问了太多问题,就连自己都有些混乱了。   “我和我父母的基因为何无法匹配的理由。”闻哲说。   他的话让屠休瞪大了双眼。   “不过情况有点复杂。”闻哲说,“如果听不懂可以随时打断我提问。”   屠休讷讷地点头,乖巧得简直就像换了一个人。   “简单来说,这是既定的时间必然属性之一。”闻哲往自己嘴里送了第二勺冰激凌,“只要人一旦离开自己所在的时空节点,与之有关的人和物就会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逐渐消失不见。只是消失的过程既普通又自然,几乎没有谁能察觉到这种消失。就像我无法回溯到自己其他年龄段的时空节点之中,也不可能见到年幼的自己,因为我的成长就是顺应时间流速的过程,我过去的思想也只以记忆的形式出现在的大脑中,并不存在与记忆共感的可能。”   屠休:“……”   第一句他就没听懂,好在后半部分听懂了不少,否则他简直要怀疑自己的智商了。   “举例来说,”闻哲说着便从自己口袋里摸出了那瓶盖子上有“X”的淡香水,将其放在那排冰激凌杯子前面,任由窗外的阳光穿过瓶身,在桌上以及冰激凌上留下炫目的蓝色光斑,“就像这瓶医生专门为你复配的淡香水,是基于你基因而组合的化学液体,里面不止带有根据你基因作用的催情药化学式结构,还有你原本基因的部分序列,这样才能成为只属于你的复配配方。但它现在却已经是孤品了,而且也不可能再作用于你。”   突然呈现出来的海量信息让屠休怀疑了自己的耳朵,大脑也因此必须花更多的时间来理解。   闻哲又往自己嘴里送了好几勺冰激凌,体贴地为对方留足了思考的时间。   “简化一些来讲,”闻哲说,“就是从物理层面而言,我已经不是我了。”   “什么?”屠休一怔。   “执行标准终止程序过后,我就付出了与之相应的代价。”闻哲的语气再度呈现出念诵教科书般的无起伏模式,“我已经彻底失去了原本节点内的物理相对时间,物理属性也是同样。虽然相对于我,我还是我。但是相对于时空节点,相对于我原本所处的世界,我原本所生活的这个时空,我却已经不是我了。”   “为什么?”屠休一知半解地看向对方,“后半部分我能理解,但是前半部分我没有看出来你跟之前有哪里不同,如何证明?”   “基因比对。”闻哲指向桌上的那瓶淡香水,“如果你需要证据,可以用它跟你自己的基因做一次比对。”   屠休一怔。   “域、时空、节点、等更高一层文明或者说是维度,无法与现阶段的节点共融,只能从概念上理解或是设想其存在。”闻哲说,“因为我们相对于时间只是沧海一粟,其所拥有的自我订正能力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剔除我这样的存在。这同时也是精神阈值控制粒子结构的局限性,是一种天然的、用来确保维度之间呈现出一种不可重复的绝对隔离属性的固有规则。以现阶段来说,所呈现出来的最明显的证据就是物理基因角度的差异,或者说是转变。这种转变完全不受我们的主观意志控制,是一种每一次基于粒子重组形态后的自动偏离。理解不了才是常态,能理解反而应该被归类于精神失常的疯子。”   屠休瞪大双眼:“那我……?”   闻哲知道对方想问什么:“你如果留在原本的地方,你就依旧是你。一旦你被彻底终止了,等同于已经彻底离开了这里,所以你已经不复存在了。至少在这个时空节点,在物理层面上,你所保有的只是自身的时间,却断绝了原有的时间与节点。”   屠休呆住了。   “宽阔的历史长河会不断对我们这样的存在进行无数次细微的修正,剔除不属于这个时空的一切,”闻哲说,“复配香水的失效是一种可见的物理结果,我和父母在基因层面的关联切割则是另一种可见的物理结果。尽管外表不容辩驳,但那只是一种基于精神本体进行的物理映射,是我自身相对时间与意志的体现。”   恰如历史不允许任何东西扰乱。除非有另一个未曾被终止的造物主,他才能短暂锚定在这里。   “特例是使用网络联系彼此的时候,会呈现出超越时间、空间和意识的关联,让彼此跨越维度进行短暂的连接。”闻哲说,“因为这本身就是一种已经将意识信息数字化的传递,是一种可锚记的固定信息阵列。”   可人这种存在,如果缺乏物理基础的表述,其实就等同于已经消失了。   “所以我和你其实已经是不属于这个文明域,也不属于这个维度的人了。”闻哲道,“作为步入更高维度所必须付出的代价,就是必须进行这种物理层面上的彻底切割。尤其像现在这样向下抵达物理层面时,物理的规则更是无法违背。”   “所以如果低维度节点既思想匮乏又没有存在物理实体,即便有精神阈值也会无法共感?”屠休问。   “是的。”闻哲颔首,“就像低版本的系统无法向上兼容更高的版本,但自上而下的兼容却只需要从一开始就保留兼容的即可。有算法模型另当别论,只是算法都在长惟那里,也只有他有。长惟本身也对他的缔造域之外的一切维度与时空都没有兴趣,是天生就比任何人都能遵守规则的存在,因而也会维护这种规则——这也是未来的法律核心。”   屠休了然地点了点头:“这就是‘时空并不驳论,驳论的是人’在现实中的具体呈现方式,也是你之前有很多事都不能说的原因,毕竟许多东西已经超出我原有认知范畴。”   闻哲颔首:“因为人无法理解任何超出自己认知层面的概念。除非亲身经历过。”   “所以你并没有撒谎。”屠休的声音已经不带任何疑问,而是标准的陈述句。   闻哲沉默盯着对方看了几秒,而后缓慢地点了点头。   “这样啊。屠休嘀咕着径自陷入了沉默地思考。   “冰激凌再不吃就要化了。”闻哲出声提醒。   “如果我吃完这些,你就原谅我?”屠休问。   “我没有不原谅你。”闻哲说。   屠休却说:“你都不让我握你的手,甚至连碰你一下都不行。还骗我说没有生气,那为什么要有这种奇怪的惩罚?我又为什么要乖乖听你的话?”   他说话时始终盯着对方,却因为不能伸手,而不自觉用指甲抓挠桌缘,制造出噪音,引得旁侧频繁侧目。   闻哲仿佛没有注意到对方的视线,也没有注意到对方制造的噪音。   对方的视而不见,让屠休愈发用力抓挠着桌缘。   仿佛一种无意识的举动。   但闻哲知道那是有意识的发泄怨愤的方式。   “指甲会断的。”在四周的人出声抱怨前闻哲终于开口劝阻。   屠休用“哼”作回答,显然不打算住手。   “你不是动物,是人。人与人之间是可以使用语言来的沟通。“闻哲叹息,“挠东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我想握着你的手。”屠休说。眼神像锐利的凶器,执着得不可思议。   闻哲却将无动于衷将地视线顺序扫过面前那排冰激凌杯子,意思很明显,却没有逼迫对方。   屠休不满的盯着对方,直到后者无甚所谓的望向窗外,如同谈论天气般抛出一句:“如果你把冰欺凌吃完,我就告诉你一个故事。”   他很快修正了自己的说辞:“可能不止一个,却是你最想听的。”   屠休短暂错愕,很快回神:“关于你的?”   “嗯。”闻哲轻应。   屠休果断拿起杯子,甚至没有怀疑这是否是又一个谎言,从第一杯开始机械地往嘴巴里塞。   一杯接一杯,犹如某种怪诞的仪式,边吃还不忘边抱怨:   “我讨厌焦糖口味。”   “抹茶口味的也很难吃。”   “为什么还有烧烤口味?”   “墨西哥辣椒味?!”   闻哲对抱怨充耳不闻,视线落在窗外的街道上,直到对方因为唱独角戏太过无趣自行恢复沉默,才重新看向对方。   不知不觉间,屠休感知甜味的味觉其实已经变得麻木。   他从来不知道吃冰欺凌也会成为一种折磨,直到此刻。大脑仿佛只能判断这种东西是基于甜和冰的构造,夏天吃还好,冬天在暖气房里吃也不错,一口气吃那么多,尤其是那些稀奇古怪的口味,就会变成一种纯粹的痛苦。尤其当它融化后,水和奶油就会分离,糖粉会降解出更多的水,成为一堆奶油与泡沫的混合体的玩意,口感简直恶心到无法形容,让人吃上一口就会立刻皱起眉,露出痛苦的表情。   “其实我不太喜欢甜食。”察觉到对方的视线屠休抬起头回视。   他本以为依旧不会得到任何回答,没想到闻哲却笑了。   不是那种罕有的笑,而是他所熟悉的,带有特殊威慑力的笑。   闻哲微眯着双眼,笑着指了指自己面前的桌子,几乎不带任何喜恶的道:“浪费食物,相当可耻。”   大概是那副笑容犹如某种恐吓,迫使屠休一口气把剩下那些融化成奶油和泡沫混合恶心物质迅速倒进了自己的嘴里。   惩罚似乎就此告一段落。闻哲收敛了笑容,恢复平静的模样。   对屠休来说却不止是惩罚,而是一种折磨了。其实他吃到第十杯的时候甚至已经想吐了,但是闻哲没有让他停下的迹象,而且如果停止,很可能会激怒对方……奇怪?为什么自己这么害怕激怒对方?他又不是没激怒过对方。不,正因为他曾经激怒过,才知道随之而来的无需语言的排斥,远胜于恐惧本身。   最终,感官出现了怪诞的变化,将原本由大脑所构建出的模式完全颠覆了。   他正思考这到底是什么的时候,就听到了闻哲的声音。   “原本冰激凌的口感和内部含有的糖分都能刺激大脑,让人感觉到愉快,”闻哲同样已经吃空了自己面前的那一杯,“但它并非不可改不可逆的,只要这种刺激远超过人体承受的极限,就会转化成痛苦,甚至是恐惧。”   屠休迟了半秒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究竟体验或者说是学会了什么。   “你知道吗。”闻哲突然效仿了对方的说话方式。   “嗯?”屠休也效仿了对方。   “很多人只是随便报出几个听起来很高级的名字和年份,无论是茶、酒还是咖啡,只要端起杯子装模作样,只要确保品鉴的步骤没有出错,就能将自己粉饰得擅长于此,继而突显出其自身的所谓高雅品味。”闻哲以又一种屠休完全陌生的口吻道,“其实对大多数人而言,那条舌头所感知到的信号即便传递给大脑,大脑也无法分辨其中细微的差异,只不过是通过提前了解和临场观察别人的言行举止,才能通过效仿别人而逐渐构建出的一套只属于自己的感官认知信号而已。”   他说到这里短暂恢复了安静,随后拿起刚才被自己放在桌上的那瓶淡香水,拇指抚上瓶盖的“X”,不断来回摩挲。   完全是一种无意识的举动。屠休很快察觉到闻哲的无意识举动虽然少,但的确有。例如把玩吊坠的小习惯,还有那种具有震慑力的特殊笑容。尤其当对方陷入思绪时,就会出现一些无意识的举动。眼前就是其中一种。   闻哲突然抬了起手,递向了对方。   被拒绝了太多次的屠休没能预料对方突如其来的接纳,只能不解地看着对方。   “你不是要牵我的手吗?”闻哲没有放下手,“你之前还说要,现在又不要了?”   屠休立刻伸出双手握住,问:“你原谅我了?”   闻哲没有说话,屠休则趁机揉按他的掌心,沿着指骨与皮肤的纹路来回摩挲。但这些小动作更近似于一种无意识的行为,呈现出他不安的内在以及试图把一切导向暧昧的遵从于本能的习惯。   “那你原谅自己了吗?”闻哲没有抽回手。   屠休张口结舌。   “我的问题很难回答吗?”闻哲抛出反问后却没打算给对方回答的机会,“你会自残,会自毁,会伤害自己,会憎恨周围的一切,其实就是你在憎恨自己的证据,也是你永远都无法原谅自己的证明。”   闻哲说到这里眼底似乎了闪烁。   像是笑,也可能没有。   太短暂了。屠休无法完整捕捉,只能更用力地握紧了对方的手。   但是已经迟了,闻哲在他用力前就抽回了自己的手,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率先离开座位,走出了餐厅,并没有拿上那瓶淡香水。   屠休看了一眼被留在桌上的瓶子,很快做出了跟闻哲一样的判断,任由它犹如掉落在桌上的一瓶海水,留在那里荡漾出蓝色的光晕,自己则急忙起身跟上。结果却被服务员拦下,提醒他还未付账。 第280章 世界-2(II)   等屠休解决完账单和小费的问题,发现闻哲已经走出很远一段距离。   但他走得非常慢,像是在等屠休。可他又不是真的在等,只是在思考时会无意识减缓行动的速度。犹如一部按下了慢速播放的电影。   闻哲的目的地相当明确,径直走进了拐角那间租车行,在屠休还来不及搞清楚情况前,就已经办好了相关手续。   闻哲示意屠休去门口等自己,随即拿着钥匙跟店员去停车场取车,很快回到屠休面前。   他租的是一辆越野型福特。宽阔的车身和极高的底盘,轮廓近似于一辆皮卡。   不错的民用车。屠休想。是北美最常见的越野车款。唯一的缺点是耗油。但这在北美从来算不上是问题。   闻哲放下车窗朝屠休招手,后者当即把之前还在闹的别扭抛到一边,猫腰钻进了副驾驶座。   车的外表看起来不错,内部却并不算干净,他们先把车开去清洗,而后驶向了距离最近的超市,买了水、面包、饼干、水果、能量棒、应急灯以及其他日常必需品后,又在加油站弄了两大桶备用汽油,这才驶向横贯中西部的66号公路。   闻哲开得很快。高楼林立的城市风景很快消失在身后,天黑前的视野里就只剩下数十公里才有一栋房屋的平原郊区景色,等到天再次亮起来后,两侧只剩下中西部特有的无垠玉米地。   车外很热,风也很大,车内的空调开却得很低,已经到了屠休需要用毯子裹紧自己的程度。   毫不体贴的闻哲让屠休感到陌生,却没有任何的不满,反而有一种探知到对方秘密的兴奋感,一路都弯着嘴角。   冰激凌、齁甜的巧克力能量棒和面包的糖分与碳水能最大限度的作用于大脑,加倍催生身体的困倦感,屠休因而在第一次用餐后没多久就睡着了。   他又陷入了那个古怪的梦魇。   梦与第一次看到时一模一样,就连闻哲站在窗口举着手机的姿势都没有丝毫变化,而屠休却更为忐忑了。   途中屠休因为口渴挣扎着醒过一次,喝完水后又陷入了同一个梦魇。   一切基于化学式,人类的意志根本无法抗拒这种物理层面的生物本能。   闻哲乍看好似完全专注于驾驶,途中却帮屠休掖过一次毯子并递过一次水,但除开需要加油或解决生理问题的时候,他就没有停过车,而且一直开得很快。   当他连续驾驶了超过12个小时后,一次差点冲出路边护栏、两次差点碾倒荒漠上几株可怜的仙人掌之后,终于被一脸震惊的屠休通过胡搅蛮缠的手段,不得不做出让步。   闻哲将车靠路边停下,屠休则抬着胳膊让他帮自己解开医用康复肩托,随即活动了一下,很快表示没问题了。   “虽然还有点儿疼,却不至于影响到驾驶。”他说。   “惊人的康复速度。”闻哲感叹的同时换乘到了副驾驶座并谢绝了屠休递过来的毯子。   “大概源于我妈妈遗传的线粒体。”屠休冲对方眨眨眼,一副“你再多夸一点我也不会介意”的模样。   闻哲没有如对方愿,屠休也不计较,干脆地将毯子裹在自己身上,随即握住了方向盘,重新踩下油门。   “你想去哪?”越野车重新上路后屠休才问,“我保证尽快把你送到目的地。”   “你确定不会突然把车开进峡谷,冲下悬崖?”闻哲反问。   “我确定!我保证!”屠休没好气道,“你就不能相信我一次?”   “加州。”闻哲无法抑制一个相当夸张的哈欠,没有再拒绝对方的提议,“随便一个靠近海边的地方。”   地点虽然有些意外,另一个答案却并未出乎屠休的意料。   “为什么不坐飞机?或者直接在加州的机场落地,反而要先到纽约?”   “一时兴起。”   “可这一路上除了玉米田,其他什么都没有。”   “有。”   “有什么?”   “到了你就知道了。”闻哲说着就闭上了双眼,呼吸变缓前没忘记威胁,“如果出了事故,你最好一次性摔断我的四肢,否则就算你躺在床上,我也一定会打断你的腿。三条一起。”   屠休:“……”   “这就有点过分了。”他哑然后抗议,“你居然不相信我的人格?”   “你根本就没有人格。”闻哲平静地反驳。   屠休:“……”   “请你珍惜这次机会,用实际行动证明还能重塑人格。”闻哲讽刺道。   屠休不满地“哼”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闻哲这一觉可能睡了10至15个小时。他不确定。但他始终没能进入深度睡眠,根本算不上安稳:   被颠醒两次——平常只在赛道上开过赛车的屠休的驾驶技术显然从不会考虑乘客的舒适度,加上不看路况就猛踩油门的习惯,在经过路况并不好的地段时,再好的减震系统也起不到多大的作用。要不是有安全带,闻哲脑袋可能已经无数次撞上了车顶棚;   被饿醒一次——完整的共感把所有的生物本能都重新塞入了他的身体里,但他此前除了飞机餐,基本没有吃什么东西,加上之前专注于驾驶,后来忙于克制困意,更是彻底忘了要吃东西;   被渴醒三次——每次都是不睁开眼睛就本能地摸索矿泉水瓶,前两次都成功了,最后一次伸出手却只摸到个空瓶子。在他无意识的发出了“水”的单音后,随即被对方喂了一大口水。   用嘴。   唇上柔软的触感让闻哲察觉到不对劲,当即一把掐住对方的下颚,果断将其推开的同时睁开了双眼,发现车子竟然依旧以超过100的时速行驶在公路上,异常震惊地瞪着屠休。   “别紧张,”屠休理所当然道,“我控制得很好,杜绝了出车祸的可能性。”   “……”闻哲非常很想知道对方究竟是怎么做到边驾驶还能边在自己嘴上造次却没有引发车祸的,可他最终还是败给了自己困意,懒得抬手痛揍对方,径自猫腰钻到了后排,用安全带固定好自己,彻底无视在前排大声抗议的屠休,倒头继续睡觉。   这次他没有再被任何不可抗力骚扰,安稳地睡到屠休大声唤他。   “闻哲!醒醒!”   闻哲睁开眼睛后,缓了一会儿才坐起身,困惑地看向前排。   他似乎睡得有些糊涂,不知道自己在那里,屠休却已经抬手指向前挡风玻璃外呈现出的古怪景色。   “你执意走这条公路的目的是不是因为那东西?”   作者有话说:   ——叠甲(∩_∩)叠甲——   注:现实的公路旅行跟这里写的基本大差不差,最多因为路况和选择路段不同才有所区别,概括来说就是一直在开车开车开车,基本就是无聊和很无聊和处理车辆异状外加想办法解决吃饭睡觉的循环。跟“纯爱公路文”里面那种悲春伤秋什么都不用考虑的自驾游完全不是一个东西,相关类型的迷妹们勿要误伤 第281章 世界-3(2合1)   北美中西部大平原上极端天气频发。尤其是龙卷风。   但是,还有另一种更为壮丽且相对无害的极端天气。   白色的山丘云从地面升起,随着时间而逐渐被墨色浸染。   云朵的中间是连接天空与大地的纽带,两侧是无数横亘的利刃。   一半黑雾笼罩,一半明亮如新。   雷鸣在云朵的每个角落中不断炸响,页岩岩层般的云体结构内有闪电不断穿行其中,却撕不开云朵,只能在其内部来回翻滚旋转。   ——超级单体。   它是雷暴的一种。   因其不断旋转上升的厚重形态,又被称作:旋转的雷暴。   闻哲蓦地窜起,瞬间彻底清醒过来。   屠休立刻靠边停车,猫腰钻进副驾驶座,问:“你打算……?”   他来不及问完,闻哲就已经坐进驾驶座,毫不犹豫的踩下油门,用行动给出了答案。   还没有正式进入超级单体的范围,其内部聚集的雷鸣就已经在越野车四周不断炸响。   那声音宣告着雷暴已经彻底成形,内部蕴含的丰沛水气所附赠的暴雨也是同样。   路过此地的车不多,除他们之外都在改变前进方向,以免迎面撞上超级单体。闻哲不止没有避让,还打开了雾灯与远光灯,将雨刷拨到最高档。等他打开了包括天窗在内的所有车窗,车子已经以没有丝毫减速的方式,冲进了暗色的山丘云下。   黑色的椎状云与突降的暴雨瀑布帘衔接起天空与地面,同时也在撕裂二者。越野车在能见度极低的路上高速行驶,犹如驶向了绝望的地狱。屠休从任何一扇窗探出胳膊,仿佛就能碰到那些云。而随着下沉气流一同袭来的雨水,却在金属与玻璃的表面留下可怖的重击声,将车与人都衬托得犹如尘埃般渺小。   但,无论如何,无论什么,都无法阻止闻哲继续向前。   瀑布般的水流撞击着金属车体,交织出一种听觉上的享受。从数个窗户不断灌入车内的雨水,犹如甘霖浸润着一切。短暂却剧烈的爆炸声过后,植物和枝叶也一起砸进车内,呼啸着拉扯着他们头发,刮过他们脆弱的皮肤。   一刹那间,危险到极致,却疯狂到极致。   犹如末日狂欢。   屠休意识到的时候,自己已经发出了无比畅快的尖叫。   闻哲依旧既平静又安静。他尽可能的把车开得相当平稳,可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一种显而易见的反常状态,不止呈现在他的眼底,还呈现在他每一个看似寻常的动作。   他不断改变着方向,持续朝着雷暴最集中的位置,追逐着超级单体下的宛如瀑布般倾泻的水流,用在电闪雷鸣与暴雨中来回穿行的方式,尽情展露自己内心深处与屠休极为相似的,不断渴求危险的本性。   直到天空中的黑云逐渐散去,最后一响雷鸣为这出狂欢画上了最完美的句号,闻哲才重新关上所有的车窗,逐渐减慢了车速并最终在路边停了下来。   车内重新恢复了安静,却藏不住彼此交替起伏的高频呼吸声。   他们都没有看向彼此,只是默契地盯着前挡风玻璃外的天空。   “这个——真好玩。”直到屠休找出适合的词汇来表述自己的想法,才打破沉默,看向对方,道,“我以前怎么没想到还能这么玩?”   “具有一定的危险性,”闻哲感觉到对方的视线却没有转头,“不过只要确保有相关的专业知识,就是相对安全的。”   “说得那么委婉,其实就因为很危险,你才会这么喜欢。”屠休朝闻哲探出上半身,在足够近却不会让对方产生排斥的恰当距离低声道,“你以前肯定经常这么玩。就是你还在学校的时候。你肯定经常趁着假期到这边来。你会像这样租一辆车。独自一人开着车,来回穿梭在暴雨与雷暴下,发疯一样踩油门,也不管前面有什么,更不管是否会遭遇危险,依旧紧追着那种会带来危险的云团,感受黑暗,感受暴雨,感受雷暴在头顶不断炸开的瞬间。你喜欢这种危险的冒险,就像你喜欢海。你就是喜欢这种危险近在咫尺的感……”   他未尽的话语止于彼此唇齿间。   闻哲突然抓住了屠休衣领,将他一把拽向了自己,剔除彼此间仅剩的半臂距离,主动吻了对方。   相比激烈,更接近于暴戾。   或许是想用手捂住对方的嘴,结果不受控制,途中就偏离了轨迹。恰如他在机场听到天气预报里出现的“强对流”,当即改变了自己的原定计划,无论如何都要走这一遭。   当屠休追逐而来时,闻哲没有推开对方,让这场唇齿间的争夺延长至濒临危险的边缘,才主动松开对方的领口,却没有立刻拉开距离,而是贴着对方的唇角“嗯”了一声,算作回答方才的问题。   对方轻而微哑的单音相当惑人。屠休胸腔剧烈起伏,差点朝对方扑过去,幸而及时忍住了。   “你是个疯子。”他弯着唇角说出自己结论。   “哲学本来就是一种精神病。”闻哲不以为然。   “虽然表面完全看不出来,”屠休道出后半句,“你这个毫无破绽的骗子。”   闻哲没有否认。   “我原本以为你是那种骨子里都塞满了理智的人,”屠休不满地抱怨,“你差点连我都骗了。”   “嗯。”闻哲应。   “你在幸灾乐祸!”   “算是吧。”   “你太坏了。”屠休指责到途中就转了话锋,“下一个。”   “什么?”闻哲疑惑。   “出发,”屠休说,“去找下一个超级单体!”   “……”   闻哲短暂惊讶,很快发动引擎。   他们继续上路,情况却不如之前那般顺利。   经过雷暴的洗礼,车载电子导航的信号时有时无,天气推送系统也被影响,不止需要凭方向感驾驶,还无法及时追踪到超级单体的运动轨迹。本来就不算充分的车内储备,尤其是食物和水,很快就见底了。汽油也是同样。   没有随身携带手机的弊端终于出现了,可他们不知不觉已经忘了这件事。幸运的是他们在天黑后误打误撞地抵达了一座小镇,重新用补给品填满了后备箱,但镇子太小了,他们甚至找不到购买手机的地方。   再度踏上寻找超级单体的路途后不久,租来的福特越野车就在快要抵达下一座小镇时突然宣布罢工,害得两个人必须步行到小镇后,再想方设法修理。   “不如换一辆吧?”屠休指向左前轮的凹陷,而后是无论如何都点不亮的车载屏幕,省略掉即便有油发动机也无法点火的事实,一脸兴奋的提议,“然后我们就可以离开公路去走越野路段。那样肯定会更好玩的。而且还能有新的方便追踪超级单体的屏幕,遇到超级单体的概率可能也会更高一点?”   对方用疑问句的形式把主动权交给闻哲,后者已经被对方兴高采烈的情绪传染,鬼使神差的没有表示反对。   旧租车的损坏赔款、租新车的单价、更多的补给等等,都带来了意料外的开销,让闻哲随身带的现金很快就见底了。   他不得不承认屠休的确是个花钱的天才,同时很干脆地摊手耸肩,表示自己可没有“备用金”。   屠休“哼”了一声接纳了对方的冷嘲热讽,表示这根本就不成问题。   他随后就从距离最近的休息站里以ATM无卡操作的方式,掏出了几千刀。   闻哲盯着那个信用卡账户名,觉得那肯定不是屠休的名字,反而更像是一个英国人的名字。尽管他不清楚对方究竟还有多少假名和假身份没有暴露出来,可他已经发现对方的假名总是会带有“X”这个字母。就像他的私人物品那样,始终执着于代表“未知”的符号。   等到屠休分次从不同的ATM里取出了足够购买一辆新型顶配越野车的钱,他却没有购买新车。   “新车需要等很久,着急用的话完全没必要。我有其他的办法可以试试。”说着他就联络了混迹于越野圈的陌生朋友,收了一辆已经被改装好且设备一应俱全的二手越野。   从决定换车到拿到手,前后不过两个小时。   闻哲心下惊讶不已,屠休面上难掩得意。   “这辆可是直接附带了一个备用油箱。”屠休炫耀。   “的确不错。”闻哲附和。   “从你的脸上可看不出来。”屠休不满。   闻哲只好挤给他一个公式化礼貌的笑容,让屠休愈发气不打一处来。   一切就此准备妥当,屠休决定不再跟对方计较,伸长胳膊用力拍了拍前引擎盖,在厚重的金属回响声中颇为得意的把车钥匙递向对方。   闻哲半是惊讶半是好笑的接过,毫不客气地坐进比之前宽敞得多的驾驶座,花了几分钟熟悉内部设备后,随即催促对方上车。   “你明明就很高兴,却还一脸波澜不兴的样子。”屠休放下副驾的椅背,向着闻哲半躺在上面,盯着对方的侧脸嘀咕,“要不是之前看到过,我简直要怀疑你根本就是个不会笑的机器人。”   闻哲忽略了对方的抱怨,发动了引擎。   二人正式重新上路。   新换的越野车更稳也更快,闻哲一度飚到了200码,就连屠休都抓住了车顶上的把手。   介于屠休之前驾驶时的表现尚可,闻哲犯困后毫不犹豫地与对方达成了轮流驾驶协议。   二人很快就把车子开离了主干道的弯曲公路,用无路的荒漠代替弯道,只保留笔直的道路作为旷野中的桥梁,交替在荒野中肆无忌惮的驰骋,让空旷无人的荒原成为飘悬在天地之间的夜驾港湾。   混合多变的路况让屠休无暇说话。等他意识到自己身旁变得异常安静时,闻哲已经在副驾驶座上进入了深度睡眠。   屠休弯起唇角,不动声色地将车子开回到相对平坦的公路上,减少车身颠簸的可能。   由此驾驶本身不再有难度,屠休因此能有更多的暇余不时偏头去看身侧。   随着转头次数的累加,他终归忍不住朝对方伸出手,用一根指尖轻碰了对方的脸。   很轻,也很小心。并不暧昧。只是想感受对方皮肤的温度。   他所担忧的反击和冷言警告都没有出现,他谨慎的手指随即也变成了手掌,碰触的范围从脸拓展至颈侧跳动的脉搏以及微凉的耳郭和柔软的耳垂。   每一次他伸出手,都在害怕对方会突然醒来,像之前那样用力拍开他的手,警告他别动手动脚,没想到对方这次睡得出乎意料的沉,哪怕他的拇指停留在对方嘴唇,沿着唇线来回轻抚,也没有醒来的迹象。   于是他逐渐减慢了车速,快速探身亲吻了对方的嘴唇。   没有喂水之类的借口,只是个单纯的,一触即离的吻。   严格来说只能算是碰触,却足以让他露出更为灿烂的笑容。   因为对方依旧没有醒来,因为对方是个防备心极重的人,因为有旁人在的时候对方根本就不会入睡,而这也跟在“塔”里的时候完全不一样,自己现在并没有刻意改变呼吸频率以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也没有故意让自己“变成”一件不会引起对方排斥的“物体”。   是对方主动卸下了防备。   突然却彻底的。   而且只对自己。   犹如从天而降的奖品。   可他却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又是如何得到了这个奖品。   着实太过意外。   但他想让这个意外延续下去。   可该怎么办才能让它延续?   屠休在又一次的亲吻与碰触后因为脑海中突然冒出来的问题而收回了手,恢复了原本的驾驶姿势,重新离开平坦的公路,将车子驶入荒野。   要怎么做?要去做什么?要怎样才能……?   无以计数的问题陆续浮现在他脑海中,同时也让他意识到自己始终生活得相当含混,根本没有任何明确的目的,只是将一切都交托于本能,就连思考本身也是效命于含混的仇恨。   直到此刻他终于切实地意识到自己脑海中其实始终只有疑问而没有答案,所以当他跟闻哲说“现在即便没有可能,我也会创造可能,无论如何都要跟你在一起,成为唯一能在海边,在你身边,陪着你的人”的时候,闻哲只是耐心的听着,因为对方已经知道这些话并没有经由他审慎的思考,不是他做出的决定,依旧只是他本能的反馈。   ——思考。   屠休无声地开阖着嘴唇,发出同样无声的自言自语,前所未见的认真思考着。   他不知道自己思考了多久,直到察觉到对方的视线,正专注地盯着自己的侧脸,才回过神来。   可眼下正当越野路段的路况,不像公路那般平稳,他暂时无暇看向旁侧,只能问:“我脸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没。”闻哲含糊地否定,随即重新安静下来,视线却没有离开对方的脸。其实他只是没见过对方认真思考的模样,难免感到陌生,而后是感慨与不确定的混杂,他有些好奇对方在想什么,但他并没有问。   突然,右前轮不知道碾到了什么东西,车身倾斜后颠簸,屠休连忙快速反拉方向盘,成功稳住车身重心。   又驶过一连串起伏的障碍后,车子终于重新进入了相对平坦的公路路段,让屠休有暇转头看向对方。   他们毫不意外的四目相接。闻哲半侧着身,眼底的黑檀色比白昼时要深,远光灯的反射光映照其中,带着一种无法言述的炫目感。   尤其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屠休,就像始终在等待后者回视的此刻。   “我的母亲是西方文学迷。”   屠休没来得及出声,闻哲平静地声音已经回荡在车内。   “我小的时候,她会让我看诸如基督山伯爵一类的书。”   屠休吃惊不小,先把视线转回到挡风玻璃上,而后颇为小心地措辞。   “你喜欢看吗?”他问。   闻哲摇了摇头,短发在椅背上摩挲出沙沙的响动。   “看来是讨厌?”屠休不确定道。   “不,”闻哲说,随后是几不可闻地叹息,“我那时候太小了。很多字都要靠字典来查,加上译本不好,看得断断续续,根本谈不上喜欢或者讨厌,只觉得很多地方都自相矛盾,看完以后一头雾水,根本不明白主角为什么要费尽心思去复一出在我看来根本无所谓的仇。”   屠休短暂错愕,很快又意识到这就是对方一度选择了文学专业的原因。但闻哲一开始想学的却是商贸金融相关,为什么?难道是他此前提到的对华尔街的好奇?也可能是出于经济因素才会如此选择?那他后来为什么又去学了法律?这样一个典型的实用主义者,就连社交都必须有明确目的才会主动,难道是因为身边发生了与犯罪有关的事情?   想不明白。   突然出现的阐述,同样突兀地消失了。   闻哲说到途中就再度闭上眼睛,陷入了下一轮的睡眠。犹如梦游。让屠休露出了十分不可思议的表情。   不过这一次很短暂。可能都没超过半小时。   但闻哲睁开眼睛后,却显得比前一次更为恍惚。   “我……又睡着了?”他不自觉低语着,似乎花了些时间才确定自己在哪里,而后似乎又花了些时间才回想起自己刚才说到了哪里。   屠休一反常态,表现得安静且耐心,既不提醒对方,也不打断对方,仿佛只专注于驾驶这一件事。   “后来,”闻哲终于找回了自己半小时前的话题,“我稍微长大了一点,就逐渐意识到,有些人就是会费尽心思做一些其他人无法理解的事——譬如你这样的人。”   停顿后,他又说。   “或是我这样的人。”   屠休蓦地踩下刹车,愕然地盯着对方。   “因为人之所以是人,不是因为我们的肤色,语言,饮食,习惯,文化,环境,经历等等,而是人意识到自己之外还有其他与自己不同的人或者非人存在的刹那,我们才知道原来我是人。是一种与其他存在都不同的,被定义为人的,能进行复杂的理性或非理性型思考与判断的生物。”   虽然屠休曾经提出的许多问题都还没得到对方的回答,但他陡然预感到有什么自己此前同样期待的答案已经近在咫尺。可他并不觉得欣喜,反而无由来感到恐惧。   犹如正在夜色笼罩下荒漠行驶的此刻,四周只有无尽的暗色延伸,车辆既是他们唯一的庇护所,亦是困住他们的孤岛,让他们无法逃避。   “说到底,情感对于我们这种疯子来说,不过是用来逃避现实的借口,是我们与别人格格不入的奇点。”   闻哲仿佛没有察觉到车子已经停下,声音依旧平静如常,就连半侧的姿势都未曾改变。   “因为我们的本质就是一个不探究到无可改变的结果就无法彻底放下的人。   “无论那是一则网络谣言,还是哲学那样的诡辩。   “恰如哲学既是思考本身,也是一种精神病。   “所以人类只要思考,就等同于患上了无法治愈的精神疾病。   “而我的大脑毫无疑问最为擅长于此。   “你也是同样。”   在通过大平原的余下路段时,他们再没能遇到另一个危险的超级单体。 第282章 世界-4(I)   重新醒来的闻哲替下了屠休,继续驾驶三个小时后,二人终于抵达了此行的最终目的地。   夏季的加州海岸远超出闻哲的预料,根本看不到海滩和海,只有无以计数的人。   “你来这里的次数肯定不多,”屠休捕捉到闻哲眼底的遗憾,“或者只是在人相对更少的时候,也可能直接蹲在酒店里,根本没有去沙滩上。”   闻哲短暂沉默,而后点了点头,承认了对方的猜测。   “我知道一个地方,可以看到海。”对方的坦率让屠休给出同样直接的提议,“要去么?很近的。开车大概就十多分钟。”   “在哪里?”闻哲问。   “说不清楚。”屠休指指方向盘,“让我来开吧?”   闻哲怀疑地看着他。   “我不是已经用行动证明了我重塑了自己的人格么?”屠休抛出有效证据,“我并没有趁着你睡着的时候把车开到悬崖下,也没有故意走错路,这样还不值得你信任吗?”   “……”   闻哲花了半分钟来权衡,随即选择接受对方的提议。   屠休没有撒谎,目的地的确距离他们不过十多分钟,只是位置超出了闻哲的预料。   LA海边的沿岸山坡上,无一例外都能看到海,因此成为富豪们最偏好的海景欣赏地点。   不知道是哪位低调的富豪最先买下了其中一座山,建起了第一栋豪宅,上山的公路随即依豪宅规划,被修得异常平整,接着便是在唯一能上山的那条公路入口配备的道闸栏杆与安保人员,完美的阻拦无关人员上山。   相比小报记者随时蹲守的明星聚集地,注重隐私的的富豪们自然更青睐此地,久而久之就形成了沿着山坡建造的无数栋豪宅。只是一般人除非能徒步穿过山林,否则是无法通过山脚下公路口的安保道闸。   屠休成功依靠“刷脸”畅行无阻的开上盘山公路后,突然摆出了漫不经心的模样,道:“这个时候我就会觉得,混过纨绔圈还是有那么一丁点儿好处的。”   闻哲微愕地看着对方,突然意识到对方骨子里有着对“富有同类”的鄙夷,却没有对比他贫穷的那些人展露过类似的态度,只是不屑于那些没有本事还妄图从他手里拿钱的骗子。   就在闻哲以为对方接下来会把车开进某套海景别墅时,屠休却摇了摇头,道:“别误会。我家没在这里置办房产,我也只是受邀来过几次。毕竟很多人都偏好在这里定期聚会,是一种默认的社交模式。我也不是要带你去其中一栋。只是路过而已。”   屠休驾驶着越野车,沿着公路一直开到了尽头,没等闻哲提醒,就突然猛打方向盘,急转向右侧。   伴着刺耳地“咔叽”声,越野车碾倒了一片灌木,露出一条藏在后面的长满杂草的狭窄土路。   说是土路,其实只是没有被树木阻拦,石块和坑洼等障碍一样不缺,根本不能算是常规意义上的道路。即便是性能最好的越野车,也无法在与这种糟糕路况对抗中保持较好的减震效果。   剧烈的颠簸仿佛没有尽头,幸亏闻哲已经提前握住了车窗上缘的把手。   相比平坦的中西部荒漠,这种高难度的山地驾驶环境似乎才是屠休的主场。   他交替踩油门与刹车,把方向盘打得让闻哲觉得眼花缭乱。   正当他忙于从近似于直角的爬坡途中将差点掉进深坑的车头拉回来,闻哲却在油门的轰鸣声中露出了不加掩饰的笑容。   屠休的眼角余光恰好捕捉到,差点忘了自己还在驾驶,幸好他在下一个悬崖前出现前及时回神,迅速打满了方向盘,保住了自己的“人格”。   他们在这段糟糕的山路上行驶了大约15分钟,终于在屠休最为用力的一脚油门过后,巨大的越野车体也载着他们冲过了最后一段颠簸路段,爬上了坡道尽头。   车头先行,整辆车一跃而起,落地后剧烈颠簸了两下,才再度行稳。   面前被植物阻挡的视野陡然改变,出现了一片开阔地,虽说不够平整,至少已经没有坑洼和石块。   屠休在最平坦的地方踩下刹车,将车停稳后便向闻哲邀功。   “我们到了。”他说,“就是这里了。”   闻哲打开车门,下车后发现不仅脚下全是杂草,四周还有长满苔藓的腐坏破木板以及散落的砂石,构成一片不符合富人别墅区应有的、典型被荒废的建筑工地的寥落景色。   的确不是别墅,也恰好可以眺望到海面,只是一切又都超出了闻哲意料。   “你看。”屠休颇为得意地朝对方炫耀,“这地方不错吧?我没有骗你吧?”   闻哲故意忽略了屠休索要夸奖的要求,踩着脚下已经连接成片的杂草,踢开了几块拦路的小石子,很快自行找到视野最好的位置,将目光专注于山下闪烁的海面。   这里乍看与爱琴海面的颜色无异,仔细分辨就会发现经纬度和水下动植物种类等差异,让这里呈现出略偏灰且更接近于绿的颜色。   屠休没有出声打扰对方,耐心且安静地等待着,直到闻哲从海面上收回一部分注意力,主动抛出了问题。   “你是怎么发现这个地方的?”   “我坐直升机过来的时候,在上面看见这里秃了一块,就让他们查了一下。”屠休早已经习惯对方说话时并不看向自己,反而专注于盯着海面的模样,“接下来就是那种很常见的剧情,一个刚买了这块地准备盖别墅的暴发户因为税款的问题被国税局查了,既然惹到了那尊最惹不起的大神,那个人当然就只能连夜跑路,所以他压根就忘记还有这块地了。”   闻哲了然:“而且因为是刚买的,许多手续都没有办完,更没来得及纳入个人资产目录,自然也没有被收走。就算有人想接手这块地,也要解决很多麻烦的手续问题,还不如买一片没有案底的新地,所以才会就这么荒置了。”   屠休颔首:“不过我也是第一次来。你也知道那个斯拉夫老头根本就不让我开车,那个盎撒人更不会让我单独来这种地方,仿佛时刻都在担心我被哪个变态老头抓走,虽然也要怪那个时候的我长得实在是太可爱了。”   “……”   尽管这个笑话半是自嘲半是讽刺,简直就是种黑色幽默,可闻哲还是没忍住笑了起来。   居然又笑了。屠休没有掩饰自己的惊讶。没想到极尽讨好的话毫无作用,随口一句话却能让对方这么高兴。   探索一块陌生的地方,一直是闻哲的习惯。   说话的同时他已经找到了开阔地一处倾度最小的斜坡,当即顺着边缘滑了下去。   屠休有些错愕地眨眨眼,急忙沿着对方探索出的道路,亦步亦趋的跟上对方的脚步。   他们就这样先后顺着起伏不定的山坡,逐渐朝更靠近海的位置而去。   这种没有路的山坡并不好走,加上炎热的天气,对体力的消耗简直是呈几何式增长,但跟此前那种难以预料的深山相比,这里的树木覆盖并不算密,斑驳的阳光很好的帮助了二人,让不熟悉路况的他们能清楚地看到地面的障碍物并及时避开。   他们走得当然不可能快,可他们途中却没有停下过,一直走到了坡道尽头,海水的味道已经变得异常浓郁。   再走几步就是悬崖,闻哲不得不驻足于此。   屠休的视线在对方的脸与海面间来回几次,等确定了自己的判断后才出声问:“我以为你只喜欢爱琴海,没想到还有加州的海?”   闻哲摇头。   屠休一愣:“我猜错了?你其实并不喜欢这里,但是依旧想来?”   “嗯。”闻哲颔首。   “为什么?”屠休问。   “我知道你想知道什么。”闻哲不答反问。   闻哲与屠休的角色突然彻底互换,屠休变得耐心,闻哲而成为了那个经常自问自答的屠休。   “例如我悲惨的童年,我痛苦的过去。”他说,“可惜,我无法满足你的期待。因为这些都没有发生过。至少我不认为发生过。”   他说到这里突然抬起了手,指向自己的脑袋,道:“可无论发生过与否,无论表面上呈现的方式相同与否,我其实都跟你一样。因为我也是天生的。”   尽管对方说得相当含糊,一般人或许需要花不少时间才能分辨出其中暗指的含义,可屠休却立刻就明白了闻哲的意思。   他当即瞪大了双眼,脸上一片难以置信地惊讶。   “但我比你更早意识到自己问题,”闻哲说,“因而能在周围的人察觉以前,提前学会如何彻底隐藏自己的本性。”   他说到这里便不自觉将手指覆上了自己脖子上的吊坠,拨弄旋转着那颗蓝宝石,毫无预警地抛出另一个突兀的问题:   “你了解自己的母亲吗?” 第283章 世界-4(II)   过于突兀地问题让屠休再度愣住,一时无法判断对方是想要继续之前在车里提及的话题,还是有其他的话要说,或者是那个他等待已久的“故事”。   他来不及思考出更多的可能性,闻哲就已经给出了“回答”。   “如果你足够了解她,以现在的你,已经有能力共感到她所在的地方。”闻哲忽然驻足回身,看向瞪大双眼的屠休,“至于不足的精神阈值,我可以借你。”   对方的话出乎了屠休的意料,他的回答也出乎了闻哲的意料。   “居然可以外借?”   “当然,”闻哲颔首,“约等于未来的货币和信用体系。”   “那你岂不是首富?”   “……”   闻哲无语地看着对方,声音带上了笑意。   “其实‘那边’已经没有富有和贫穷的概念了。虽然可以向下以数万倍差额兑换金融货币,却需要走很麻烦的审批流程。至少也需要100个单位小时。如非必要,没有谁会去兑换。与之相应的是,确保了阈值既不会被滥用,也不会扰乱不同文明程度的节点。”   “所以也没有利息的概念?”屠休抓住的“重点”依旧奇怪。   闻哲颔首:“毕竟造物主级的人数至今都没能有超过两千人。”   “所以是有限制条件的,”屠休了然,“基础量级必须达到最低单位值?”   闻哲摇头:“这是进入发达文明域基础条件。不是借用的条件。”   屠休问:“那是……?”   “双向锚记。以及,”闻哲说,“双方自愿。”   “……”   “如何?”闻哲问,“只要你想过去,你就能见到她。”   屠休迟来地意识到对方是认真的,因而怔住不动。   “当然,这其中还藏着一个前置条件,”闻哲道,“你必须要能共感到她的思想,这样你才能抵达她所在的节点。包括她登机以前的节点,甚至是其他任何节点。尽管她看不到你,但是你能看到她……或许,只是或许。”   闻哲强调了这个充满不确定性的词汇。   “或许你能因此得到一些慰藉。至于释然与否,全看你自己。当然也可能是与之相反的悔恨或自责。但只要你足够了解她的思想,你就能做出这样的选择。”   可惜,屠休不能。   “可是,你没有这个选项,因为你并不了解她,自然也就无法与她共感。”闻哲其实早已经知晓答案。   “相比母亲和祖父母,你其实更了解自己的父亲。尽管他相对笨拙,可他愿意将自己笨拙的一面呈现给你。”他平静的语气既直白又残酷,“你的母亲却跟我一样,早已经意识到自己区别于正常人,因而很早就将自己的本性彻底隐藏起来。即便你是她的孩子,也无法通过有限的相处时间了解她的全部,只能看到她可爱讨喜的那一面。而你本身也与她类似,极其擅长掩藏自己的本性。这让你们之间即便没有其他可以导致隔阂的争执,也会进入一种同类互斥的状态。”   “那你呢?”屠休默认了这些事实的同时也将问题重新抛给对方。   “我?”   闻哲笑了一下,短暂得差点被屠休忽略,但他说出的话却再一度出乎了后者的意料。   “我跟你可能正好相反。是一种相当普通且常见的家庭关系。”他说,“通常情况下来说,父亲总是宠溺女儿,而儿子总是容易跟母亲相处得更好一些。所以我跟我母亲的关系其实不错。一种常见却普通的良性母子关系。毕竟她虽然聪明,却并不是一个走极端的人,当然也没有任何精神疾病。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她都只是一个普通人。就像任何普通的母亲那样,既美丽又温柔,同时以一种强势的方式期望自己的孩子能聪明、懂事且听话。”   闻哲再度望向海面,却无法专注于欣赏加州的海,因此更为专注于回忆。   “我其实是羡慕你的,知道吗?”闻哲说,“你始终跟亲人之间有良性循环的关系。即便双方都有缺点,也有很糟糕的部分和过往的错误选择,但你们之间始终还保有一些好的,能相互肯定、相互支撑的良性循环。我却没有。”   对方话尾的转折让屠休愕然,而后的话语更是如此。   “我跟父亲的关系一直很不好。”闻哲继续道,“你别误会。他没有打骂过我。我跟他只是单纯的合不来而已。”   “为什么?”屠休问。   “他是那种典型的传统严父,”闻哲说,“从不认为孩子拥有独立的人格,只是延续了他血缘的所有物,从而会把他年轻时没能实现的梦想强加在自己的孩子身上,替孩子的生人做出他想要的规划与选择。等我意识到跟他的矛盾已经无法调和,自然选择了出国留学。其实求学反而是次要目的,主要目的是想避开他,杜绝他继续代替我做出选择,左右我的人生。我因此坚决拒绝了他帮我挑选学校,也拒绝了他帮我选择专业。”   “然后?”   “他在我出国没多久后就自杀了。”   “……”   “方式是上吊。地点是他任教的大学。”   闻哲的语气平稳如常,曾经谋划的“假婚礼”让屠休的手指不自觉痉挛了一下,连带肩膀也不受控制的抽搐了一下。   如此巧合让屠休既不能,也不敢想象闻哲此前面对同样的情况时究竟是如何保持冷静的。或者恰如对方所言,他天生就是如此。   “他自杀的事对我有影响吗?”   闻哲先抛出问题,随后则是回答。   “的确有。但不多。你布局的假婚礼和假死对我有影响吗?当然有。但也不多——这就是我。”   闻哲口中的“故事”已经彻底出乎了屠休的意料,前者自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没有急于继续,反而给对方一些时间来缓和惊讶。   这种默然地态度仿佛屠休才是当事人,闻哲自己却只是一位旁观者。   屠休怔了许久才挤出声音,问:“他为什么……?”   “我不知道,或许可能知道,只是无法确定,毕竟以往我找他交流学习之外的东西,无论是什么话题,都只能得到一种类似于‘小孩子哪懂这些?别多管闲事,好好学习就行’的回答。”   闻哲说到这里移开视线,转过身沿着下坡的原路向上返回那块荒芜的空地。   屠休急忙大步跟上,对方的声音犹如从天而降的雷暴,在他脑海中持续炸响。   “我后来花了些时间探查过他的工作与生活,却始终无法确定。”闻哲说,“因为能成为自杀理由的事情着实太多了:   “他毕生专注于早已经被边缘化的基础科学研究;   “他反复争取却始终失之交臂的科学奖项;   “他数年都评不上的教授职称,被蹉跎在副教授的漫长岁月;   “他不知变通的待人处事方式,造就了他过于正直的性格,让他周围的人际关系相当压抑;   “他不知道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就算知道也依旧故我,在需要经营人际关系的学术圈子当中极不讨喜;   “他时间有限,但他要兼顾教学、研究以及家庭之间永远也无法达到的平衡,导致了许多隐性的夫妻关系恶化,虽然没有严重到离婚,却已经逐渐失去了兰花以外的共同语言;   “尤其是他的儿子,不止没有乖乖履行他早已经拟定好的完美人生规划,也没有他预想中出色,不然这孩子为什么不跳级?为什么没有去名校的特殊班?甚至没有选择更有研究发展潜力的理科,而是选择了一个最为市侩的专业……所以,我猜,应该是所有的因素让他的虚荣心逐渐变质。可我不敢肯定。因为我并不了解他真正的想法,因为即便我曾经竭尽全力试着去跟他沟通,他也会想方设法的排斥我。   “最终,彻底杜绝了我能了解他的一切途径。因为这在他看来就是在暴露自己弱点,是身为成年人、身为父亲最无法忍受的事。   “因为那会让他显得既窘迫又无能。”   冗长的叙述结束时,他们已经回到了荒废的空地上。   屠休呼吸异常急促,既是因为上坡的山路,也是因为对方口中的过去,仿佛抽空了他肺腑,犹如闪电滑过夜空,留下无尽的空白。   他根本无法从自己所擅长的数种语言里找到适合的词汇,只能大口高频的呼吸。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闻哲依旧维持着置身事外般的平静口吻,“因而即便我尝试共感他,但是就像你无法共感自己的母亲,我也无法共感自己的父亲。”   “可温室里那位不是还活着吗?”屠休终于找回声音。   “他的确还活着,却不能算是严格意义上的活着。”   闻哲说到途中就已经踱到了一块苟延残喘的半腐木板前,突兀地踩下,看着它变成碎块。眼神既残酷又冷漠。   “他被他的学生及时救了下来,送到了医院抢救。”   “可你似乎并不觉得高兴?”屠休精神地措辞。   “因为后来又出问题了?”因为他派去调查的人根本没有查到任何与之有关的事。   闻哲颔首:“那个学生与他关系很差,那天不过是想用刚编好的谎话去解释他无法准时交论文的理由。学生救他是出于道德,想让他延长论文上交的时间是出于利益,而把这件事传得全校皆知则是出于平常被严苛对待的报复。”   闻哲用超出屠休想象的平静方式阐述出每一个细节。   “一个心理不健康的教授,哪里有资格继续教书育人?他的名声彻底坏了,康复后无法继续留在学校任教。哪怕换到次一些的学校。这不单纯是因为他自杀的消息已经在教育圈中传开了,还因为他长时间缺氧让他的海马体出现了不可逆的损伤。虽然日常生活勉强恢复了正常,却已经无法恢复如初,根本记不住最近发生的事,自然已经无法继续他曾经热爱的研究与教学,只能提前退休。我不知道他再过几年是否会彻底忘记我和母亲,只活在过去的记忆里,也不知道以前的事他还记得多少。不过最终,他有可能会忘记所有的事和人,包括他自己。”   正因为这种“不光彩”的退休原因,即便去调查,也会有各方默契的隐瞒,从而一无所获。   “学校为了声誉不仅不会让外人查到任何与‘退休’无关的东西,还会用毕业证来让所有的学生闭上嘴。” 第284章 世界-4(III)   闻哲阐述完了“故事”,而后开始陈述基于“故事”所产生的“观点”。就像在做阅读理解。   “我能在某种程度上理解他,也尊重他。成年人的确要承受来自各方各面的压力,难免迁怒周围,甚至包括他自己。他针对我的严格教育是转移压力的一种方式,也是他年轻时没有得到的机会的不甘,更是典型的东方式父亲所固有的传统特征。可无论我是不是他做出这种选择的其中一个原因,我都不会认同他所做出的选择。如果他只是想藉此让我背上负罪感,那么我只会更加鄙夷他,同时也不会因此铭记他,反而会逐渐遗忘有关于他的一切。”   屠休僵住了。   “同时我也完全无法理解他,因而有过很多疑虑。”闻哲则继续道,“譬如我不知道为什么人一定要获得周围人的认可才能活下去。既然我们都有独立的人格,选择权也在我们自己手中,由我们自己来认可自己难道不是最佳的结果吗?可他的大脑里好像根本就没有这个概念。结果就是,即便我竭尽全力去理解他,但我依旧无法理解他。”   只是事发当时他根本就不知道。   “当时刚好是临近第一个学期的期末。母亲怕影响我学习,就没有告诉我这件事。包括她之所以忽然飞过来的理由。只说她就是单纯地想来看看我。只要确定我在这边的生活和学习都很顺利,她就放心了。   “她像任何注重家庭的东亚人,像任何关心孩子的母亲,从孩子出生的那一刻开始,她就会把大部分的注意力都集中到自己的孩子身上。这让她经常显得强势,擅作主张,琐碎,甚至啰嗦。但相比父亲,她却更为温和,也更关注孩子本身。只是表达方式不对而已。即便被我拒绝,她依旧会如此。甚至在出现‘那种情况’以后,她也不会选择跟孩子一同面对这件事,只会藉由关心孩子来转移她受挫的情绪……所以她就这么突然的来了,却瞒着我。直到飞机落地后,才发消息给我,告诉我她已经了。”   他接下来的阐述语气突然多了一份轻快,不经意间还原了另一个人的神态。   “她说,猜猜我在哪儿?没等我回答,她就发给我一张照片。我看到了布鲁克林的标志性建筑,立刻回电话给她。她问,怎么这么快就打过来了?她很吃惊。她说,学校说你出去做小组调研作业了,我没想到第一个学期就会有这种作业。我以为你很忙,要很久才会查看消息,难道是在偷懒?做作业怎么这么不专心?不会是顺道跟女同学去海边玩了吧?加州的海滩是不错,但你有了女朋友怎么能不告诉我?等你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男孩子要有责任心知道吗?别做对不起女孩子的事。”   对方犹如在演一出一人分饰两角的轻喜剧,变成了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的确是两个,而不是一个。   一个是屠休所完全陌生的“年少闻哲”,另一个则是“年少闻哲的母亲”。这让屠休骨子里不断涌出了阵阵寒意,随后出现的惊悚转折则让他意识到这种感觉其实是自己一贯依仗的本能给出的预兆。   “我等了几分钟才找到插话的机会,问她你怎么突然过来了?她含糊的回答:是啊。我说,我是问你怎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你是一个人来的吗?爸爸没一起跟过来?他居然会放心你一个人过来?她说:他很忙,暂时走不开。   “我在对话的间隙听到了汽车喇叭声和其他嘈杂的声音,问她是不是一个人在街头乱逛?她说:哪是乱逛,是参观。我急忙告诫她尽快回学校等我。她却追问我为什么。我说一时也解释不清楚,只能告诫她治安真的很差,一个人在外面的确不安全。她不相信,反问我这么热闹的布鲁克林怎么可能会不安全?   “我说情况很复杂,解释起来会花很多时间,只要求她先尽快回到学校,留在里面别再离开,然后我再向她说明情况。我说:我现在就打电话跟我舍友说,让他帮你开门,你去我宿舍等我就好。   “她却让我不用担心,怪我是不是忘了她之前也过来当过交换生。   “我反驳她,那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而且时间只有三个月,当时跟你同行的同学还不少,外出时都是成群结队的集体行动。   “‘你从来没有落过单,当然不知道落单有多么危险’。我严肃地告诫她,‘这里已经不是你认知里的那个纽约了,很多地方都不安全’。   “我没能说完,她就打断了我。   “可她并不是故意要打断我,而是因为要跟突然出现的另一个人说话。”   他到这里突然不再说中文,反而用英文完整的复述出了当时电话里听到的每一个单词。   “‘哎呀!你这人怎么走路撞到人也不道歉的?对。道歉就行了。没关系。你拽着我干什么?什么?你要借点零钱?5美元?20美元?钱是有,但是我没有零钱。这当然是真钞,是100,我没骗你,这就是100。你要100?钱包给你?啊!抢劫!警察……啊!手机不行!我的手机——砰砰砰砰砰砰砰!”   闻哲途中就变轻的声音犹如他睡着后的呼吸,却在末尾陡然提高音量,将枪声模仿得犹如鼓点般刺耳。   对方平静地面孔仿佛在说一个“故事”,或是一个“笑话”,屠休的手指却痉挛得更厉害了。   “我没来得及说出‘快把钱给他,手机也给他,全都给他’这句话,枪声就盖过了一切。”闻哲重新使用了中文,“我数了。一共七声。是全自动手枪。只要轻轻一扣扳机,就能连发到持枪者松开手指。犯人得到了想要东西,自然不会浪费子弹,随即选择了逃跑。”   嚎啕,悲痛,歇斯底里……当时的闻哲心底瞬间就涌现无数繁杂的情绪,犹如灵魂在罗列所有可供他选择的选项,但他都没有选。   “我当时在加州海边的一间小旅店内,我就站在窗边,窗户刚好面对着海。我就那样站在那里,透过窗户,盯着海面,沉默的举着手机。”   对方的描述与屠休已经看过无数次的那个古怪梦魇悄然却彻底的重叠在了一起,让他意识到那并不是梦魇,而是闻哲精神世界里的冗余,以一种永远都无法消弭的方式铭刻在了他记忆的深处。   “我没有流泪,没有痛苦,没有愤怒,我什么反应都没有,我只是沉默而已。”闻哲说,“等我能动的时候,我率先联络了父亲。可他那时还在医院,根本联络不上,而我也不知道他已经出事了,毕竟我的母亲根本就没来得及告诉我……于是,我决定自己去应对眼前发生的意外。”   他不想要任何的同情或帮助。   “因为没有过相似经历的人,根本就无法理解不了我的应对方式,只会把这当做一个倒霉的外国游客遭遇了一次意外抢劫。于是我跟同学说有急事要去办,与对情况一无所知的小组同学们道别,独自回到了那里。”   “她还活着对吗?”屠休挤出声音。   “是的。她很幸运——不是我说的,是警察说‘只中三枪了,她很幸运,而且犯人的枪法很糟糕’。   “‘她凭本能做出了有效的躲避动作,子弹没有命中要害,我们努力取出了所有的子弹,她成功的活下来了’,医生则是这样告诉我的。   “可结果是急诊效率极其低下,其中两颗子弹嵌在她右肩好几个小时才取出来,还有一颗则打在她左腿上,弹道不止破坏了血管,也压迫了关键位置的神经,导致愈后只要持续站立超过10分钟就会腿部痉挛,手指也会随之发抖。”   闻哲的阐述暂停在这里,一个呼吸后才继续。   “她是个既聪明又漂亮的女人。她骨子里存留了一种顽固却不至于自视甚高的自信。但说到底,她也只是一个普通人,她需要家庭和事业,需要活成别人羡慕的人。所以当她先是遭遇了家庭的变故,再遭遇了这种意外,拿不了手术刀,上不了手术台的时候,她自然就崩溃了。”   如同无法抵抗的命运。 第285章 世界-4(IV)   “屠休,你看。”闻哲忽然抬手指向泛着诡异墨绿的海面,“海洋之所以能占据地球70%的面积,完全是因为它看似极其脆弱,其实坚不可摧。人类作为大自然进化过程中筛选出来的一种所谓的高智慧生物,其实早已经为了自身智慧付出了一切,因而从我们出生在这个世界上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是一种极其脆弱的存在,任何外部力量都能将我们轻易摧毁。   “恰如那两位给予我基因,让我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的,被我称之为父母的人。他们此前始终拥有旁人羡慕的事业与家庭,可当他们骤然失去了部分正常的身体机能以及他们毕生为之奋斗的事业后,尽管他们表面上看起来已经从可怕的打击中重新站起来了,其实不过是在刻意的隐藏他们内部随着时间而加剧的崩溃。”   不知不觉间,闻哲已经在叙述过程里将这片荒废的空地上将目之所及的所有木板都踩踏成了大小不一的碎木块。而他还在继续选择出其中较大的碎块,重复着踩踏的动作,将其碾得更碎更小。   “就像他们曾经事无巨细关心我的一切,母亲希望将我教导成一个有责任心的人,父亲则希望我成为基础科学方向又一位足以载入史册的天才。他们就是这样,唯恐我偏离正轨哪怕一秒,而他们自己却突然冲出了轨道并且再也回不去了。”   在他能照顾父母以前,他们始终把他当做孩子。   “而当他们需要我的照顾,我也有能照顾他们之后,他们却成为了比当初的我还要幼稚数百倍的孩子。”闻哲说,“他们会将自己的痛苦宣泄到别人、身上。只要是在他们眼中被归类为‘依旧健康却不知珍惜’的那些人,都会被他们迁怒。例如那些发自内心敬仰着我父亲的学生们,或是那些无比感激我母亲曾经拯救了他们生命的病人们。当然也包括我在内。”   屠休无法想象他们说了什么,也不愿意想象。但这毫无疑问就是闻哲口中能藉由言行引导周围人步入毁灭的“手段”。恰如一种极具传染性的疾病。   “我不得不把他们与其他人隔离开来。”闻哲说,“包括我自己。”   所以他即便已经到了家门口,与他们只隔着一面玻璃墙壁,他也不愿意与他们直接见面。   “其实你没有猜错,”闻哲看向屠休,“我对温室的确有一种偏好。”   即便是生长在温室里的植物,也没有人类这么脆弱。   “就算是最为娇嫩的那朵花,也只是植物们用来繁衍自身的随时可以舍弃的一个部件罢了。它们随时可以从主杆的其他地方上长出新芽,而后由枝丫间孕育花苞,再用刚绽放的花朵来达到同样的目的。相比饲养的宠物和与人相处,来达到的所谓疗愈效果,植物这种坚不可摧的存在,才是更能麻痹人的情感认知,让人愿意麻木却执着地活下去的最佳陪伴。”   于是,他为他们修建了温室,也为他们选择了与世隔绝的退休生活。   同时,这亦是他能降低他们对周遭无辜之人伤害性言行的唯一选择。   “然而,”闻哲说,“故事并未就此结束。”   屠休瞳孔微缩,立刻想到唯一的可能,问:“没抓到犯人?”   闻哲颔首:“我想要明确的结果。无关法律或正义。我想要一个能呈现出所有真相的结果。”   因为他就是这种人。   “甚至包括那些残酷的细枝末节。”   他还想复仇。   “仇恨是一种极为深刻的东西,始终能临驾于一切情感之上。”   于是,他收集了所有的资料,经常回到劫案发生地点反复调查,逐一拜访了当时在场的人。   “无论是恰好路过的人,后续跟进报道的记者、急救人员、医生以及所有的警察和相关人员,却发现他们的证词里都有一种诡异的‘统一口径’。”   虽然那里有监控,却没有人愿意出庭作证。   “因为那是轻罪,而不是重罪。”闻哲说,“可我当时还过于单纯,根本不知道二者的区别,更自己渴求答案有什么错。因为我只是想知道事情为什么会那样,而不是将它当成一桩再普通不过的游客劫案,直到它逐渐演变成了种族仇恨案件并被彻底压了下去。”   所有目击者都看到了一个肤色偏深的犯人,并且警察也将犯人认定为非裔。   “受害者却是一个有着典型亚裔外表的女人。是大环境下排斥的族裔。碰巧路过的人能帮忙叫救护车和警察已经是最大的仁慈。”   屠休恍然大悟:原来根本就不是什么迟来的反抗期,而是小概率事件的降临让闻哲体会到了普通人面对社会时的无力感,而任何小概率犯罪案件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就不再是能一语带过的小概率事件,而是100%概率带来毁灭性结果的灾难。   从那一刻起,少年必须立刻褪尽最后一点迷茫与青涩,迅速成长为可以独当一面的成年人,否则就会失去活下去的可能。   “因为她的亚裔外表,确切的说是东亚外表;因为她很瘦,看起来没有反抗能力;因为她随身带着百元面值的现金,肯定是有钱人;因为有钱的东亚人不可能会在乎那几百的小钱,施舍给穷人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因为她没有立刻交出手里的那500现金和手机,还妄图反抗;因为犯人比她肤色更深,而她只是一个碰巧走进治安混乱街区的无知游客……有无数个的理由能排在惩治犯罪之前,排在种族舆论之下,让真相变得无关紧要。   “毕竟是在极端政治正确的大环境下,这种情况就是会被警察擅自判断为‘毫无线索’且无法侦破案件。即便碰巧抓获了罪犯,也会因为损失金额较小,而被限制在轻罪范围内,随后就会被检察官将其归类于‘为了节省法律资源,必须简化审判流程,而不予起诉的轻罪’的范畴……所以调查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会不尽如人意的结果,而犯人自然也能站在行凶后不见踪影。”   闻哲就此改变了自己的人生规划。   “我集中所有的精力,用所有能挤出来的时间去自行调查。可我并不熟悉当地的法律程序,自然到处碰壁。”   他只得去读法律。   “可惜学法律对于调查犯人或真相其实并无帮助,只能让我明白了这里自有其一套怪诞的、我即便能了解,依旧无法理解的运行逻辑。”   直到他因为“经济问题”,不得不分出一部分时间,去联络“华尔街的朋友”,进行能创造金钱收益的有效社交。   “直到我亲眼见到了其运行模式,我终于明白了一切真相的根源并不在法律,也并非是意外或概率,而是通过法律手段打造出的一套已经践行了上百年的政治模式,或者说是一种专属于北美的可笑政治游戏。”   随后,他又明白了那些可笑的新自由主义和新保守主义是什么货色,自然也明白了他父母认知中的北美其实还停留在二十年以前,其实那早已经是可笑的幻想了。   “从排华法案到狭隘的小民思维,极力避开政治活动的生活习惯,向来只知晓专注于学习、工作以及私生活的华裔群体其实从一开始就被排除在了北美的政治游戏之外,自然不知道应该如何利用游戏规则来保护他们自己。”   是一种从开始就错判的,极其愚蠢的选择。   “而我也是同样的愚蠢——恰如我当初为了逃避父亲才选择到这里,却不知道父母梦想中的所谓自由大陆其实早已经因为无处不在的政治游戏变成可以放任任何犯罪的疯狂之地。”   可是,那些没有在这里生活过的人却还对此深信不疑。   “包括我的父母在内,都被那些流于表面的话术和高谈阔论堆砌出来的东西所欺骗,变成了对虚构出来的自由信仰深信不疑的空想者。”   闻哲说到这里,突然看向了屠休。   “很可笑,不是吗?”他问。   他不需要回答,而是在自问自答。   “因为只有虚假的自由才需要挂在嘴边,不断朝四周大声疾呼,逼迫旁人与其一同高谈阔论,以彰显其存在;   “因为只有拥有公认的长期被殖民史的非裔最适合被推到台前来,作为挑唆矛盾以及转移注意的牺牲品,而那些藏在幕后操控的人,却在事不关己的欣赏这场大戏;   “因为黄种人早已经被彻底边缘化,自然注定了他们就是一切游戏里的最底层,是随时可以拿出来消灭的牺牲品;   “因为身为黄种人从出生那一刻开始在这里就永远都只能是四等公民,可他们却还没有意识到,反而继续沉溺于这种自欺欺人的妄想里,以此填充其空洞的灵魂,哪怕甘愿沦为外黄内白的蠢货,也要过上他们幻想中的自由生活……却没有人知道,自由只是与安全彼此驳论的心理学概念。”   是的。屠休想。这也是他憎恶这里理由之一,更是决定他复仇的契机。只是他与闻哲的出发点完全不同,他是从上至下,想要寄生于顶层,从根源上改变游戏规则。而闻哲则是从下至上,意识到只知道顾自己一亩三分地的小民天性,已经不知不觉间扼杀了底层人在社会层面上的生存空间,让他们只剩下了两种选择——   “要么是当权者的狗,要么是游戏参与者的拦路石。”   闻哲平静的说出与屠休脑海中相同的结论,但他脚下的动作却与平静声音正好相反,不知不觉间已经将所有腐朽木板都践踏为细小碎屑。   “就像当初旧殖民主义把人当做畜牲奴役,新殖民主义则会更进一步,会让被奴役的人心甘情愿的成为其垫脚石。而受害者们甚至却没有意识到,对上层人来说那只是一场游戏。因为对于没有金钱与权利可以拿到游戏里下注的底层人而言,一旦牵连其中,就不是在面对意外事件,而是在赌自己的生死存亡。”   他脚下仿若永不间断的践踏动作宛如无处倾泻的愤怒,在屠休耳畔留下刺耳地碾压声。   “至于抢劫罪犯究竟开枪打伤了谁,打死了谁,真相是什么,犯人是谁,根本就不重要了。只要他们的那些政治游戏能继续进行下去,就没有什么会比游戏重要。包括人命。”   那个地方的一切都令他作呕。   “那个地方的一切都令我作呕。”   是的。这也是屠休每一次聚会中向大家举杯时的想法。   “当我不再无知,不再相信人云亦云的东西,”闻哲说,“当我只相信自己的亲眼所见,亲身所感,我就不再会选择自由,而是安全。”   屠休终于发出声音:“你……后来找到犯人了么?” 第286章 世界-4(V)   “找到了。”闻哲颔首,“不过并非是我找到的,也与我本身的能力无关。只是一种巧合,或者说是一个意外。”   屠休一怔:“是……?”   “我那些华尔街的朋友们,某天突发奇想,要去找点能让他们快乐的东西,缓解一下精神压力。他们暗示得很委婉,但我立刻就明白他们要买的东西并不合法。我担心神志不清的他们驾车时会牵连到无辜的人,干脆驾车把他们送到了指定地点。”闻哲简单描述了前因,“那个街区很乱,我随即决定等他们结束后,直接将他们接走。”   没有木板可以踩碾的闻哲已经将目标转向砂石,制造出如同在践踏人骨的刺耳声音。   “那个药贩子佝偻着,半低着头。我却一眼认出那张已经看过数万遍的,此前只出现在监控里的那张脸。”   屠休瞳孔微缩。   “是个西班牙裔。”闻哲碾着脚下的石块道,“只是他抢劫的时候刚偷渡入境,在通过南美的沙漠地带时被晒得很黑,看起来简直像是个好几代以前的美籍非裔。”   反正白种人也无法分辨非白色人种的人究竟是哪一个族裔,这个结果根本就没有出乎闻哲的意料。   “而现在的他却已经恢复了原本的肤色,甚至因为滥用药物而显露出一种病态的白。尤其是他暴露在外的肉眼可见的皮肤,大部分已经出现了溃烂的斑点。”   一看就知道患有免疫系统缺陷疾病。   “我耐心的等他跟我的朋友们完成交易,再把我神志不清的朋友们安置在车里,为他们扣上安全带,‘借了’其中一位朋友防身的手枪,拔掉车钥匙,锁上车门,这才走过去找那个人,用枪顶着他的后脑。”   他把那个人带到了地下停车场的清洁工具储存间。   “我在一个足够僻静的地方,告诉他自己是谁,并且复述了当年的事件。他却花了好几分钟才想起来这件事,随即用糟糕的英语向我辩解,见我不为所动便改为指责我妈妈的钱包里居然放着5张100的钞票,他说他从来没有见过百元大钞,他说500可是足够他购买25次极致快乐的钱——‘那可是25次’他重复的尖叫着这句话,宣称那些钱已经足够他享受一整个月神智不清的快乐了。   “对他而言,藉由化学药品享受快乐才是最重要的是,既然我妈妈身上有钱却不知道拿去享受,就理所应当把钱给他,让他去享受。   “‘西班牙可是最早殖民美洲的人。你们这些黄种人之所以这么努力的工作,不就是因为你们骨子里的奴性,不就是因为你们不懂享受,我来替你们享受这种惬意的生活不就行了?你们应该跪下来感激我!你们就应该做我们的奴隶!’……那个瘾君子兼药贩子,持续着与之类似的吼叫,简直就像循环播放。   “可他其实比任何人都清楚之所以动手的原因,单纯是因为柔弱的女性是最容易下手的目标。而我的母亲恰好是一个已经被社会边缘化、工具化的无足轻重的政治符号,会被任何信仰仇恨言论的人当做发泄仇恨的途径。那个西裔,或是那些美籍非裔,甚至其他被当权者看不起的所谓少数族裔,根本就不曾意识到他们才是位于食物链最底端的弱势群体。而信仰着媒体里宣扬的谬论的人,恰好能心安理得的针对‘抢夺了他们工作和被教育机会的黄种人’,持枪也就成了理所当然的结果。”   因为在已经固化的社会阶层里,底层的他们根本就不可能拥有改变阶层的能力。   “他们被政治游戏驱赶至底层,成为底层的弱势群体,而这些弱者却携起手来,瞄准了更为弱势的群体,构建出一种弱势群体之间的内部倾轧。”   ——勇者愤怒,抽刃向更强者;怯者愤怒,却抽刃向更弱者。   “攻击一个无力还击的中年黄种女人,不止可以轻而易举地抢到供他享乐很久钱,还能发泄他心中的积怨。他甚至完全意识不到这种想法只是被一种游戏所缔造出来的假象,而他本身则是一种最微不足道牺牲品。”   闻哲终于不再看着脚下或海面,而是再度看向了屠休。   “你觉得,”他问,“我是该嘲笑那个罪犯被洗脑得如此愚蠢,还是破口大骂,或者直接一枪崩了他的脑袋?”   可这不过是他的一段记忆,这个问题自然不需要任何回答,而是他早已经做出的选择。   “杀了他无疑是最能解决仇恨的选择,可他血液里的免疫系统病菌搞不好会到处传染。如果溅在我身上的话,我皮肤上又碰巧有伤口,那就必须吃阻断药。”   他的声音平静得近似冷漠,让屠休手指再度痉挛起来。   不是恐惧或亢奋,只是一种纯粹出于本能的战栗。   “阻断药很贵。”   闻哲冷静地陈述出自己当时的选择。   “对当时的我来说真的太过于昂贵了,是我的奖学金负担不了的程度。我还没拿到学位,不能因为这件事而浪费了自己此前耗费在学校里的时间。”   在现实面前,他没有冲动的权利。   “而我和那些华尔街的朋友们的合作不过刚开始,还没有构建真正的信任关系,自然不可能在那时就感激我所提供的观察结果,也不会帮我解决金钱上的困扰。”   其实也没有这个必要。   “因为我当时已经迅速做出了最恰当判断。”   ——反正那个罪犯早晚会死,他应该继续自己的人生。   “但我还是开枪了。”   这就是情感与理智的矛盾冲突。   “砰砰砰砰砰砰砰。一共七枪。我一枪不少的还给了他。可我没有瞄准,只是打在了他的脚边,然后看着他尖叫,颤抖,失禁,恐惧地趴在地上,哭泣着祈求我别杀他,而我的理智依旧健在,及时阻止了我有可能出现的任何不理智的行为。   “因为对于一个渴求死亡的人来说,最有效的惩罚就是让他像活死人一样缓慢腐烂。”   安静,理智,清晰,残酷,清醒以及迅速决策——这就是他的大脑。   “这就是我的问题。”   理智恰似白昼,情感犹如黑夜。   “我的情感虽然足够敏锐却也尤为短暂,一点苗头就足以被我的理智捕获并禁锢,很快就能做出最优的分析与决策。因而只要我心底有情绪出现,理智就会紧随其后,瞬间临驾于情绪之上,将其彻底扼杀。犹如一种既定的自然规律。”   所以他的确不会爱人,因为理智总能阻止他因为情感而显露出任何疯狂的举动。   “唯一的缺憾是加州的温度已经悄悄铭刻进我的记忆,让我的身体从那个时候就变得极其厌恶炎热。”   阐述至此,闻哲终于恢复安静,就像从来没有告诉屠休任何故事。   他的求学经历终于有了完整的解释,而他所渴求的真相与复仇也已经得到了结果,但他同时也因此变得绝望,继而逐渐演变成对任何外界信息都异常麻木的状态。   屠休忽然明白自己的手指之所以会不自觉抽搐的原因:他在极力克制着自己替闻哲去复仇的冲动——因为他的做法并不会像闻哲这么理智又温和,绝对不会仅局限于那一个人罪犯,而是会向上下左右等各个方向,把依据这个人而形成的整个社交圈、把所有直接或间接相关的人都划归为复仇对象。   哪怕只是一个路人,他都不会放过——就像自己的“丧礼”那样。   可发生这一切的时候,他与闻哲不仅尚未相识,还是一个是刚离开岛不久,还在接受身体和精神双方面治疗的连像普通人一样思考和行动都做不到的“野兽”。   “我与你的选择恰好相反。”   半晌后闻哲才继续道。   “我绝望过后并不会选择自我毁灭,因为我的大脑会及时阻止我做出任何冲动的决定。”   但他同时也变得极为残酷,对待周围的人就像刚才不断践踏那些腐朽的木板与石块那样。   “可我就像地下室的你,我也会利用自己的言行,将绝望扩散到我遇到的每一个在我看来完全没有资格活下去的人渣心里,让那些人看见水、看见开启的窗户等等其他一切可能致命的东西都想投身其中,结束生命。”   也像他的父母在崩溃后迁怒周遭的所有人那样。   “反正我能利用自己的言行去安抚别人的极端情绪,也能诱导出别人的正向情绪,自然能反向放大别人的负面情绪,催生出他们心中的自毁倾向。”   他引发了自毁现象。却并非由其自身引发,而是促使别人去引发。   “长惟及时阻止了我。”   长惟告诉他,仇恨并没有错,对整个世界感到绝望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他说,只是没有人能理解你的思想。可是不被别人理解反而是再普通不过的常态,完全没必要苛责别人的理解。”   长惟还说,他的双商足以解读任何复杂的人,没必要浪费在绝望与复仇上。   “至于在这种解读过后,是以暴制暴的从根源上阻止糟糕的结果出现,还是继续冷眼旁观的放任自留,完全交由我来判断。”   于是他开始学习如何面对这种极端理智的决策过后所滋生的弊端并善加利用。   “毕竟我其实早已经意识到,没有谁有资格用自己的负面去影响别人。”   无论那个人与自己是什么关系。   “就像你没有办法拯救自己的时候,自然更没有谁能拯救得了你。”   就像屠休脑海里出现的那些自相矛盾的问题,让他留在电子书上的那一个个标注里所蕴含的疑问或解读:   “资本论里探讨的东西真的是资本吗?”   闻哲突然复述出曾经在屠休的平板上见过的那些表情符与文字南辕北辙的奇特标注:   “消费主义真正的源头真的是消费吗;   “羞耻心与虚荣心难道不是同样的概念吗;   “难道人只能臣服于自己身体里的劣根性吗;   “本能真的是人类的恶面吗;   “感官是过剩的自我意识,还是根深蒂固的本能铭刻在潜意识中的镜像……”   屠休憎恨这个世界,闻哲也是同样。   但他们在最后的时刻却做出了截然相反的选择,造就出了两个截然相反的人。   “人的一生中,最重要的到底是什么?”   闻哲问。   “是钱?   “双商?   “肤色?   “其他?   “说到底我们只是人,是普通人,是一种自我意识过剩的动物。可我们又不会在满足于自己的兽性后就能遗忘思考,而是会继续渴求获得更多。”   思考是他们唯一的支柱,却也是他们变得疯狂的根源。   “而与周遭人构建起来的关系,我们统称为社交的东西,其实也只不过是我们精神映射到现实世界里,所期望从别人身上得到的一种反馈而已。”   就像他第一次离开的时候对屠休说过的那些话。   “曾经的你,目的相当明确,说明你早已经做出了选择,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又该如何获得。至于我对你说了什么,其实根本就不重要。因为你绝非会被别人一两句话就动摇的人,只是我说的话恰好与你的想法重叠,你才因此变得更为执着。”   否则屠休早已经被囚困于金钱和权利之下,甚至会输给他自身的本能。   “只是一切其实在你眼中都是随时可以舍弃的东西,所以你才能反抗任何企图控制你的存在。”   这让本应作为历史中一个无名者的、连注脚都算不上的屠休,成为了闻哲心中的唯一特例。   “但是,这种特例只有在你还活着的时候才意味着存在,才意味着拥有。而你所选择的死亡,只会让你被时间悄无声息地彻底抹杀。恰如你死之后,十年或许还有人记得你,二十年,三十年,乃至百年之后呢?谁还会记得一个从楼顶跳下来的人?所以活着才是唯一解。”   因为文明并非必然会出现,被记录的历史因而成为人类文明的基因编码,根本不会允许任何人左右历史进程。   作者有话说:   勇者愤怒,抽刃向更强者;怯者愤怒,却抽刃向更弱者。——鲁迅 第287章 世界-5(I)   “好了。”闻哲说。   无论阐述已久的“故事”还是“其他”,至此终于彻底画上了句号。   “走吧。”   他把手递向屠休,等待后者回握住。   “我们回去吧。”   屠休开始以为是回到车上,因而本想握住对方的手并给对方一个拥抱,可当他意识到是“回到未来”后,却仿若如梦初醒,一把挥开对方的手。   “为什么回去?”他质问。   “你想知道的一切,我已经毫无保留的告诉你了,”闻哲依旧平静道,“时间也差不多了,再不回去,长惟会……”   “我问的是‘为什么回去’,不是‘为什么该回去’。”屠休警惕地打断,“而且,我已经不止一次问过这个问题了。可你之前一次也没有回答。”   闻哲怔住。   “所以,”屠休向前半步,“我们现在究竟是‘回去’,还是‘离开’?”   闻哲沉默。   “你是回答不了,还是不想回答?”屠休又向前半步。   闻哲放缓了呼吸。   “或者你先告诉我,”屠休与对方仅有半臂之距,“究竟是‘离开这里’,还是‘离开我’?”   “……”   闻哲错愕地看向屠休,后者立刻从前者眼底笃定了自己的揣度。   “我不去!”屠休厉声拒绝。   从站在冰激凌餐厅前开始,他的本能就已经察觉到了这个糟糕预兆。   “从你告诉我……我是第一个跟你一起回到初识地的人的时候,我就觉很奇怪了。”   但他依旧不愿相信。   “可我即便问你,你也不愿意告诉我理由。”   直到此刻,终于得到证实。   “你果然想在这里与我彻底划清界限!”   闻哲眼底尽是惊讶,显然没料到会被对方猜中。   “然后,回去之后,你就会把我丢给别人,再也不会出现在我面前了,是吗?”屠休问。   “……”   “这肯定也是你的原则之一。”屠休咄咄逼人,“因为你就是这样的人!”   就连告别都如同一种完美的仪式。   “你以为我会遵守这种不可理喻的原则?”屠休揪住对方的领口。   闻哲没有挣扎。   “你想划清界限,我就要乖乖听话吗?你别做梦了!”   屠休根本不会让对方如愿。   “你怎么那么讨厌?我真的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么讨厌的人!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平静,那么温柔,体贴,甚至是讨喜……心下却全是这些冷漠又残酷的想法?你怎么能……?”   “屠休。”闻哲终于打断对方并挥开对方的手,抽回了自己的衣领,拉开彼此的距离。   “是不是需要我直接提醒你,你才不再会对事实视而不见,继续假装无辜?”他声音依旧平静,话语却毫不留情,“无论第一次还是第二次,都是你先推开我的。”   “我……”屠休还想再接近对方,但只要他向前一步,闻哲就会同样向后一步,始终保持彼此的距离。   “还有,”闻哲接连质问,“既然你觉得我在撒谎,认为我是个骗子,那么请你告诉我,我选择做长辈眼里听话懂事的孩子有什么错?我做朋友眼中体贴的知己有什么错?我引导年幼的人自己选择未来又有什么错?甚至我做一个讨喜的、让人迷恋的情人又有什么错?”   “……”   “最重要的是给人一个理由,让人们愿意继续活下去。不是吗?”闻哲没有给对方打断自己的机会,“就算你当时并不相信我的话,我也希望你活着。普通的活着,张扬跋扈的活着,疯狂放肆的活着……就算不被周遭的人理解也没有关系,因为你知道我能理解你,我的存在本身就能成为支撑你活下去的理由,这样我就能成为你人生里的寄托,让你愿意活下去的动力。   “这样有什么不好?   “你认为这就是虚伪吗?   “你就此判断我骨子里都很虚伪了是吗?   “那就虚伪好了!   “这样我就是个骗子了吗?   “那我就成为最成功的骗子!”   屠休听到途中就已经开始摇头,反复不间断地摇头。   闻哲却仿佛什么都没有看见,依旧继续道:“我说过,我只是希望你活着。我说了很多遍。不厌其烦的重复。无论发生什么,我都只希望在自己身边的人能活着。我只有这个要求。这唯一一个,如此简单的要求,真的很难做到吗?”   屠休突然想起来闻哲第一次离开前的确对他说过类似的话。   “活着。”他不自觉开口,“带着世界赋予的裂痕生活,用残存的手掌抚平创痕,固执地迎向幸福,拥抱当下的光明,就是对荒诞最有利的反抗。”   闻哲一怔,片刻后出声:“你居然记住了。”   他失笑着抬起手,用指尖碰触了屠休的脸。   并不温柔,节奏却很奇特。   像敲击键盘,规律而用力。   而后是带着怜爱地轻摸。   “那你为什么要舍弃它?”他问。   “因为憎恨,因为复仇,因为……”   屠休途中就说不下去了,因为他已经知道这些都是他给自己找的借口;因为当一个人想要自毁,其实根本不需要任何理由,只需要大脑里冒出这个念头,哪怕短短一瞬间,就会如此去做;因为这就是人类作为唯一异于其他生物,沦为会违背其生存本能去选择自毁的根源。   “因为你没有经历过,所以你无法真正理解。”闻哲平静的替对方说完未尽的话,“因为你曾经那么渴求活下去,哪怕要泯灭自己的人性,让自己沦为被别人支配的动物。可即便是苟延残喘,即便卑微下作,也会想方设法的活下去——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就像我不认为一定要跟别人分享自己糟糕的过去,因为这样也不能改变任何已经发生的事。”   事实的确如此,屠休无法辩驳,只得垂下视线。而他心下却感受到了无法言述的恐惧,意识到自己在思想上与对方岂止是隔着深渊,而是一种不可逾越的维度。   犹如时间所划定的界限。   “屠休,你以为你已经理解了一切,实际上你也的确理解了,但你依旧无法理解自己。”闻哲却还在继续,“我说过别激怒我,对你没有任何好处。你为什么就是不愿意听话?”   因为他就是这种人。   “因为你就是这种人。”   他们思想与话语的同调。   “因为我就是这种人。”   “没错,我知道,你也知道,我们都是这种人。”闻哲说,“所以我只要求你答应我一件事,就是活着。很难做到吗?”   “的确很难。”闻哲自问自答,“工作、学习、社交、家庭都只是人生中的一部分,是综合因素才会让人选择自我毁灭。因为活下去很难,因为活着的人才更为艰难,才必须承受更多痛苦。但因为痛苦就能逃避吗?就像我父亲那样吗?这种选择只会让我觉得恶心。”   “……对不起。”屠休忽然出声。   闻哲怔住,怀疑了自己的耳朵。   他从来没有听对方道过歉。尽管对方会说“我的错”,“怪我”,但绝对不会说“对不起”。   因为屠休脑袋里从来就没有过“道歉”这种概念。所谓的“承认错误”只是一种缓和气氛的手段,不过是为了让彼此的关系不再剑拔弩张,或者让他能够通过争取时间来延长“谈判”并最终谋取更多利益的方式。而他的心下,其实从来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   但是,现在对方却在道歉。   闻哲无法假装没有听见,同时却也没有办法接受,只能问:   “为什么?”   “因为……”   屠休解释的途中就僵住了,脑海变得一片空白。他说不出理由,而他的手指却又痉挛了一次。犹如在抑制自己某种本能地动作。   “你不是说我虚伪吗?”闻哲愈发不解,“我没有否认,也无法否认。可你想过吗?我尽力了。但我明白得太快,也挣脱得太快。所以我只能看着。并非麻木。只是太快了。不集中注意力去捕捉,我的感觉就会立刻消失。最后只剩下理智。让我只能做一名旁观者。”   “为什么不骂我?”屠休反问,“就像之前那样,你可以唾骂我,谴责我,最终就原谅我……”   闻哲突然展露的笑容让屠休的话语戛然而止。   这是他第三次对屠休露出这样的笑。   第一次是因为酒精的催化,第二次是因为心下的悸动,第三次是最为不合时宜的此时此刻。   可他依旧笑了。   笑得极其纯粹,灿烂得让屠休头晕目眩,却也让他倍感愧疚。   “有些东西始终是一体两面的。”闻哲说,“哪一面占上风,由谁来决定,什么理由,这些都改变不了二者兼有的实事。与其这样,不如两样都放弃。”   屠休抓住对方话中蕴含的深意,不自觉瞪大了双眼。   “但是,就像你说的那样,我其实根本就不会爱人,你则不知道什么是爱。”闻哲说,“虽然我原本以为自己成功赋予了你,但你是不同的,你从来没有被我的理性所影响,更不可能以我为理由,就这样逐渐被我同化。因而,每一次当你即将与我产生真正的关联时,你都会向后退一步,保持在可交集的范围之外,保持着你依靠本能生存的习惯,而不会选择思考。”   如同本能的反抗与排斥。 第288章 世界-5(II)   “当一种文明毁灭时,人们会选择遗忘。”   一个足够坚强的人绝不会被逆境摧毁,但他可以毁掉自己。   “当一位伟人去世时,人们会选择铭记。”   一个足够绝望的人则能击垮任何东西,除了他自身。   “我们的确在某些定义上非常相似,但我并不觉得这样我们就该在一起。”闻哲平静地阐述事实,“因为我们是一种无解的循环。就像两个负的相加——你以为会得到什么?”   “正。”屠休道。   “正?”闻哲又笑了。   已经是第四次了。   间隔得如此短暂,虽然依旧纯粹,却犹如利刃,和他的话一起洞穿屠休的胸口。   “屠休,你几岁了?”   闻哲的问题并不需要对方的回答,只是一种质问。   “你已经是成年人了。”他说,“你应该知道人的情感不是数学这种直观的东西,不是单纯通过计算就能得到答案。数学这种直观的东西,是用来欺骗那些内心单纯的人,或者赠予那些极少数的真正的天才。我们太普通了。不过是思想贫瘠的现代社会所孕育出来的无以计数的疯子中的一个。我们不配。”   “可你说我们是一样的,”屠休不甘地争辩道,“我没有感觉,你则是感知一切后迅速被理智淹没,等同于跟我一样没有感觉。”   “不一样。”闻哲说,“至少我感知过。”   所以他选择改变。   “所以我选择永远杜绝自己一时疏忽所导致的所有糟糕结果。因为我的理智不能允许同样的情况再度出现。”   这也是他所执着的完美。   “而不是你所以为的,基于预测别人的言行举止,来反向违抗别人的意愿。”闻哲说,“就像我无数次警告过你,别激怒我,但你都不愿意听。我也告诫过你,我唯一不能原谅的就是……”   “对不起。”屠休第二次道歉,双臂微微发颤。   这次闻哲只是停顿,而没有惊讶。   “不用道歉。”他很快找回声音,说,“我也不会因为谁的道歉就违背自己的原则。”   无论是面对未知的,待探索的,待了解的……无论是自己还是别人。   “你或许知道被隔绝在世界之外的痛苦,却不代表我有义务跟你一起经历同样的痛苦。无论我们是什么关系。”闻哲说,“因为当你推开我的时候,能临驾于一切之上的特殊关系就已经不复存在。”   “对不起。”屠休第三次道歉,“让我道歉好不好?别连我的道歉都要彻底拒绝。”   “糟糕的结果从来不是单方面就能导致的,还有我的因素。责任必须由彼此来均摊。”这次闻哲没有拒绝,只是叹息,“可我认为道歉是最徒劳无功的选择,没有任何实际作用。毕竟,只要人还活着,身体上绝大多数的伤害都能通过时间来自愈。”   “那么精神上的呢?”屠休忙问。   闻哲看着屠休,似乎怔了一下。   极其短暂。   而后是眨眼,一下,两下,带着些微疑惑,以及同样轻的叹息,却没有说话。   在屠休以为他不会回答自己的时候,对方却突然出声。   “我想,你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   屠休说不出话,闻哲却知道该说什么。   “所以,我们就在这里,到此为止,”他说,“彻底的,真正的,到此为止。别再相互攻击,别再相互设陷阱。我们没有必要再继续互相试探,也不用再保留与亲密关系有关的任何言行举止。”   屠休听到途中,手指又开始不由自主的痉挛。但这次与之前不同,他很快就明白了理由——此前被他刻意忽略的理由。   “我们彼此能相识,已经是一种极其小概率的幸运事件。”闻哲说,“我不会否认这个事实,你如果可以,也别否认。这样我们以后也能有幸继续共事,就可以像任何普通的同事那样,或者是普通朋友……嘶!”   这次闻哲没来得及说完,屠休就已经跃向了对方,将其扑倒在地。   砂土、碎石块和木头屑混淆的地面犹如无数细小的刀刃,割开没有纺织品包覆的皮肤,让闻哲不自觉呼痛。   突如其来的情况,出乎了闻哲的意料。   屠休却趁机欺身而上,一把钳住对方的脖颈,用力收紧手指的同时露出了牙齿,当即俯身就要凑上对方的肩膀、嘴唇或脖颈。   可他吻或啃都没有能得逞,只堪堪撞到了对方的唇角,脸上就挨了一记重拳。   屠休刚被打倒在地,尚且来不及爬起来,就被俯身的闻哲一把揪住领口给直接拎了起来。   “又是这种手段?你以为相同的手段对我还有用?”闻哲质问到途中就补了对方一膝击,精准地撞击了对方的胃,让对方呛咳了好几声。   “是吗?”屠休很快挤出声音,反问,“真的是这样吗?我不信!你听见了吗?我才不相信你的鬼话!你说我只会权衡利弊,你难道不是一样?否则你为什么在没有明确目的的前提下就会变得这么被动?你其实只是不想再经历一次身边的人遭受意外后给你带来的绝望感,你只是不想再被任何自己无法掌控结果走向的人和事影响!因为那会让你意识到自己有多么的无力!”   屠休成功激怒闻哲以前就揪住了对方的衣领,倒向旁侧的同时顺势拉拽对方,不仅成功用拳头回击了对方的侧腹,还让对方失去了平衡,随即趁机重新欺身而上。   对方将全身的重量压制在了闻哲的胸腔上,让他呼吸变得异常困难,膝盖也因为姿势而无法实施有效反击,能依靠的顿时只剩下自己的拳头。   屠休则完全放弃了防御,在对方痛击自己的同时,直接扼住了对方的脖子。   眨眼之间,他们已经从人类变作两头野兽,冲对方露出了獠牙,不断用利爪攻击对方。   势均力敌的搏斗虽然仅存在于屠休的臆想中,但他在连续挨了闻哲好几记拳头过后双手依旧紧紧地扼着对方脖颈,完全没有松开的打算。   闻哲既无法从对方身下挣脱出来,也无法从对方的手掌夺回呼吸权,干脆做出了同样的反击。   他们同时收紧的手指,仿佛随时能挤扁对方的气管。   他们都想撕碎对方的咽喉。   互扼的攻击极限拉长了彼此的体感时间,迅速且彻底地吞噬了肺部残存的空气。   可他们依旧没有松手的迹象。   直到一方的双手突然失去力量,无力的从脖颈上滑落,身躯歪也倒向另外一侧,另一方才如梦初醒般迅速松开手。   “……休?”   闻哲呛咳一声才挤出沙哑的声音,可对方胸口已经不再起伏。   “休!休——”   闻哲脑袋一片空白,重复地呼唤却如同本能,根本无法停下。   “屠休?屠休!屠休……休……” 第289章 世界-5(III)   骤然出现的重复呼唤,佐证着闻哲心下再也无法掩藏惊慌。他的动作也是同样。   怔愣不足三秒的失控迅速被他的理智压制,立刻伸手探向对方的颈侧。   他的指腹停留在瘀痕的位置,摸到了脉搏后立刻把对方的躯干放平,一只手抬高对方的下颚,另一只手覆上了对方的胸口,准确找心脏所在位置。   然而,急救尚未实施,对方的胸口已经重新恢复了起伏。   屠休双手突然动作,用力扣住了闻哲的手腕,骤然向下一拉。跟随身躯相撞的疼痛而来的是屠休钩住闻哲腰身,将他圈进怀里用力抱紧的可怖力道,让他的骨骼都发出了脆弱的响声。   “嘘——别喊了。我骗你的。我没事。我没死。”屠休的声音比闻哲更沙哑,手臂却仿佛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   “你……”闻哲一时忘了挣脱,也没有反击,只是瞪大了双眼。   “你根本就舍不得杀死我。”屠休调侃的语气与他沙哑的声音正好相反,“但你真的很像空腹的豹子一样赋有攻击性。”   他说:“我真怕你还没来得及给我做人工呼吸,就先压断我好几根肋骨。断骨如果刺穿了我脆弱的肺部,到时候就真的死掉了。”   “——!”   “死”字惊醒了闻哲,让他立刻剧烈挣扎起来,甚至用上了膝盖,没想到竟然无法挣脱对方的怀抱。   “放开!”他警告道,“别逼我再拆你一条胳膊!”   “给你。”屠休却愈发用力地圈紧对方,“你要就给你。”   那副甘之如饴的模样让闻哲遗忘了方才的互殴与挣扎,再度怔住不动。   只是这次很短暂,不过几秒他就再度回神。   “我最后再说一遍,我不想对你动粗。我多得是手段能……”   “没关系。”屠休却道,“你折断我所有的骨头都没关系。只要你需要,我就给你。无论四肢,还是全身的骨头,都给你。”   闻哲难掩惊讶。   “可是,我知道,”屠休却十分笃定,“你根本就舍不得。”   他无意识挪动着手掌,犹如抚摸般沿着对方的脊柱向上,最终在肩胛之间来回,带着无需言述的安抚。   “既然我能锚记你,就意味着我能共感你,所以肯定足够了解你,也能理解你。”屠休说,“你已经告诉我那么多过去,证明你的确愿意与我产生交集。不管我们在一起的结果的是什么,至少你愿意与我建立联系。”   “是愿意,”闻哲终于出声,“但这只是巧合,没有必要再继续……”   “不,”屠休打断对方,“不再继续只是你的想法,不是我的。”   他说:“我刚才已经拒绝很多次了。现在也一样。只要你提出同样的要求,我就会拒绝。不管多少次,我都会一直拒绝下去。这样即便你想,只要我拒绝,你就永远无法与我彻底划清界限。”   就像他没有在时间节点里被对方排斥出“域”那样。   “只要我们依旧能锚记彼此,”他说,“以无论你的原则是什么,无论你想用什么方式完美收场,或者无数次与我告别,我都会愿意配合。但我并不会允许这些成为真正结束的时刻,也不会让划清界限的结果出现。因为我已经寄生在你思想之中,除非你能舍弃自己的思想,否则你根本就甩不掉我。”   “……”   “你意识到了吗。”   没有上扬的尾音,也不期待对方的回答。是屠休一贯的自问自答。   “肯定没有。”   他胸有成竹。   “如果我没有成为传染源,如果我的自毁不会影响别人,你根本就不会再度出现吧?”   黑檀色的眼底写满了被拆穿的错愕,随即就是毫不留情地反击。   “如果我不出现,你就不能自救?如果没有人救你,你就不能自救吗?”闻哲质问,“这跟让人在家人和恋人溺水时选一个来救的那些白痴有什么区别?这是伦理判断吗?这是情感深浅的问题吗?这只是愚蠢的、妄图考验人性罢了。而人性却是最经不起考验的东西。”   “你太讨厌了。”   屠休突然松开怀抱,半直起上身。   “你真的太讨厌了!你听见了吗?”   他双手捧住对方的脸,盯着对方黑檀色的眼睛控诉。   “你是我遇到过最讨厌的人!”   也是让他无比着迷的人。   “一面对我剖白过去,一面却要划清界限——这种话你怎么说得出口?既然要说这种话,开始为什么要向我伸出手?当时为什么不任由我从楼顶上跳下去?后来为什么不任由我散落在时空中?或者让我溺死在海底?也别一而再再而三的趁着我睡着的时候来碰、吻我,或者你刚才就不应该跟我说那个故事,这样我就不会觉得你根本舍不得我,更不会觉得你这么讨厌了。”   “那是因为你一直在问……”   “我当然要问!”屠休打断对方,“我早就想知道了。也已经问了很多遍了。可你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难道不是因为对当时的你来说,我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存在?现在你之所以愿意告诉我,难道不是因为你已经对我另眼相待了?”   “……”   “我现在已经知道了一切,难道你还要逼我忘掉吗?”   “我……”   “就算你逼我,我也不会忘记!”   “……”   “你是机器吗?”   “你有什么资格质问我有没有感情?”被连续堵哑了好几次的闻哲终于挥开对方的手,径直起身,大步走开。   “至少我不会在开诚布公的剖白过后,还要执着地与人划清界限。”屠休急忙跟上对方的脚步,“我不会像你明明想要接近对方,还要故意疏远对方。我不会像你那么讨厌,明明舍不得,还每次都下手那么重——”   “砰”的一声巨响,让屠休愣住。   闻哲陡然驻足越野车前,一脚揣上车门,而后是轮胎。   连续的巨响与对方突如其来的暴力举动,让屠休瞪大双眼,暂时遗忘了想要说的话。他看着车门上的凹陷,觉得那两脚仿佛是揣在自己身上。   可事实上并没有,对方依旧自控得堪称可怕。   “我是你的什么?”闻哲发泄完了情绪,陡然回身逼视对方。   “什么?”屠休被逼问的一愣。   “开始你只会执意要求我离开你,无论我当时的意愿如何。然后你又执着的要求我必须留在你身边,同样不顾我的意愿如何。”闻哲质问道,“我是你的什么?你的玩具吗?想要的时候就拿起来,紧抱在怀里,哪怕睡梦里都舍不得松手。不想要就随手丢在旁边,然后就忘了这件玩具?最后等你想起来的时候,还要因为丢了自己最爱的玩具而假装伤心。对吗?”   “可你依旧回到我身边了,”屠休这次没有再抑制自己朝对方伸出手的冲动,果断抓住了对方的手腕,“你就不能给我点时间?”   “什么……时间?”前后完全脱节的突兀问题让闻哲没有第一时间抽回自己的手腕。   “你说我们之间是无解的,但我认为肯定有。”屠休趁机凑近对方半步,道,“你给我点时间,让我来解决我们之间无解的循环。”   “屠休,”闻哲已经不知道连续第几次笑了,只是这次却区别于之前所有,既像无可奈何,又像绝望,“你说这些话之前,真的有思考过吗?你认真思考过后,还会是同样的答案吗?明天,或者以后,任何时候,任意一天,你难道不会突然意识到,觉得自己当初只是一时兴起,只是……”   他停顿在这里。不长,却足够明显。   “不止以后,就连现在也是一样。”闻哲叹息道,“之前都是由我在维系我们的关系,可我现在已经不知道如何把控与你的关系了,也不知道如何继续与你相处……”   “我来!”屠休抢白。   “你做不到。”闻哲摇头。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不会有好结果的。”   “试试又没有损失!”   “是没有。但你跟我的本性互斥。只要你被掌控,就会反抗,就会排斥,就会把我彻底推开。而我却是喜欢彻底掌控一个人,彻底拿捏在手里,任我摆布的人。所以我们之间就是无解的……”   “有!”屠休说,“你亲口说过。有解的可能。”   闻哲疑惑地看着对方,静待着答案。   “你亲口说过——我是你的。”屠休说。   “但你是我的吗?”闻哲反问,“你什么时候发自内心的觉得你是我的?又是什么时候真心承认过你的确就是我的?而且只是我的?”   “我……”   突如其来的连续反问让屠休哑了。   “你看,”闻哲再度叹息,“你就是这样的人。”   “同样的问题丢给你,”屠休很快回神,反问,“你又会怎么回答?”   “什么?”   “你说我是你的,可你是我的吗?只是我的吗?”   “……”   “答案跟我一样,不是吗?”   “……” 第290章 世界-5(IV)   “你看。问题的结症就在这里。我已经找到了结症,我一定也能找到解法。”屠休忽然弯起嘴角,“你别总是一脸准备自我牺牲的模样。你不是农夫,我也不是蛇。你不是我的祭品,也不是我的玩具。你没有必要将自己献祭给我。”   连续出现的奇怪用词没有让闻哲惊讶,但他眼底却有被拆穿的惊讶。   “之前你是为了阻止我自我毁灭,才会把自己献祭给我。现在已经没有必要了,也不用继续依照我的期望来给我想要的反馈,”屠休说,“我不需要你舍弃自我,不需要你配合我的渴求,更不需要继续扮演我心中的完美情人。我需要的是你。只是你。”   闻哲没有说话。   “不管你愿不愿意承认,我们本质上就是同一类人。”屠休却在继续,“就像你如此的理智,如此的自控,依旧会在短暂的刹那,被本能凌驾于理智之上,不由自主的凑过来吻我。可这样就是错的吗?这样就不好吗?本能凌驾于理智之上就应该被唾弃吗?就是舍弃道德和人性了吗?我不这么认为。我觉得,本能就是呈现自己真正渴求的一种无法抹消的途径,是你的理智所无法彻底压制的渴求。就像你的身体极其憎恶炎热那样。但你真正厌恶的是温度吗?”   这个问题根本不需要闻哲的回答,就能得出唯一的答案。   “就像你喜欢海,喜欢极端的气候那样。可你喜欢的真的是这些吗?难道不是那种危险的失控感?”屠休说,“你看。答案很清楚了,就像你自己说的那样——你想吻我——这是你无法抗拒的本能。”   那是闻哲在飞机上说过的话。   “所以,给我点时间,给我一次机会,也是给你自己一次机会。”屠休一字一顿,“即便你不知道应该如何拥有我,只要你愿意给我时间,我也能找到答案……在这之前,别再排斥我。无论如何都别排斥我。否则就与你排斥自己没有任何区别。”   “……”   “你看,你又不说话了,”屠休道,“此刻你的大脑里恐怕已经根据我说的话,推测出了许多种可能性,却因为其中并没有一种你所期待的结果,所以你才没有反驳。”   闻哲没有否认,只是盯着对方。   “不知道你注意到了吗?”屠休弯起唇角,“我其实最擅长拆解复杂难解的问题,让它们展现出最原始的结构,自然也很容易得到答案。”   是事实。闻哲想。   “闻哲。”屠休唤。   琥珀色眼底耀动的灰蓝一闪即逝。   “既然你让我原谅自己,那你也别再欺骗自己。”   屠休没有主动凑近对方,只是朝对方敞开双臂。   “给我一点时间,我们肯定能找到根源,拆解这种无解的循环。”   他看闻哲的眼神就像猎人盯着猎物,但他抚摸对方腕骨的动作却带着恳切的讨好,耐心地等待着对方主动靠近自己。   “就像不只是因为我想要你的吻,你才会主动吻我作为回馈那样。”   如同认输的孤狼向豹子露出咽喉,卑微地祈求对方咬断自己的脖子。   “而是,我想要你的吻,你也想吻我。”   他说。   “虽然出发点不同,可结果却一样。”   都是一个吻。闻哲想。   “你吻了我,我也是同样。”屠休说,“就算定义不一样。”   可结果相同。闻哲知道。   “可结果一样是:我们亲吻了彼此。”   屠休知道闻哲已经得出了相同的结论。   闻哲脑海中的“想”和“要”终于悄然并列。   对方说:应该吻他。   对方说:他想吻他。   可他想要的不止是吻,还有更多。   是一时冲动,还是审慎思考后得出的结论?   思考过于繁复,闻哲却忽然不想去思考。   屠休更是从来没在乎过这些,以后也不会。   他渴求。   他追逐。   他们所想要的不过是悸动和忘我的瞬间,是彼此眼底只有自己轮廓的刹那。   可他们同时也在渴求一切短暂的瞬间,都能被无限延长至永远的办法。   可他们却不知道如何固定恒久,更不知道应该如何与对方或自己达成和解。   就像他们始终不知道应该如何原谅自己幼时的弱小无力,如何原谅自己曾经的过错,以及如何原谅自己的选择。   因为他们都无法与自己所苛求的完美结果达成妥协。   ——征服欲与被征服欲。   ——控制与不受控制。   人类的身体拥有的无以计数的神经末梢,能藉由感官体验极致的快感。可是,能单纯依靠感官得到真正满足感的人又有几个?   否则大多数人又何必对情感如此执着,如此渴求?   大家都如此饥渴,因而变得极其贪婪。   等到感官得到满足,自然会愈发渴求思想。   谁不是活在虚幻故事里?   谁又不是挣扎在现实中的理想主义者?   一面贬低。   一面渴求。   爱恨悲欢。   纠缠不休。   猎人填平了陷阱,敞开了自己的怀抱,向猛兽献祭出自己。   但他们究竟谁才是猎人,谁又是猛兽?   界限不知不觉已经模糊。   当对方突然凑近自己的时候,屠休并没有藏起自己心底的狂喜与雀跃,反而克制住了迫不及待同样向前的冲动,满怀缱绻的眼底呈现出了些许静待的从容。   “闻哲。”屠休唤。   闻哲骤停在了仅距对方嘴唇半分的位置,悄然调整了自己的呼吸,却无法忽略对方语气中的蛊惑。   “现在,我将选择权交给你了,一切都由你来决定。”屠休侧头避开了对方的吻,转而凑向对方耳畔,问:“你想吻我么?”   闻哲没有回答,却不习惯被对方避开,干脆反握住对方手腕。   “还是想要更多?”屠休又问。   闻哲依旧没有回答。   “没关系。”屠休道,“你现在无法做出选择也没关系。我远比你要耐心得多。我可以等到你愿意做出选择的时候。”   “我给你时间。”闻哲说,“但我现在想要更多。”   “现在?”屠休微愕,而后笑了,“不止是吻?”   “不止。”   “不止嘴唇?”   “嗯。”   ……   ……   “哇!所以你俩脖子上的瘀痕真的是互相掐出来的!”长惟“看完”不止非常满意于这些八卦,还不由自主地鼓掌叫好,“真是野蛮!不过太精彩!太刺激了!”   “你个老不要脸的!”屠休抱住脑袋,“这破地方就没有隐私权吗?”   “你跟我这个‘监狱长’谈隐私权,”长惟大笑,“从逻辑上就说不通吧?”   屠休气不打一处来:“说好只是一个名字很长的奇怪治疗设施呢?”   “现在你知道‘简称’和‘学名’的差异了,”长惟不无得意,“肯定也明白了创世者缔造域的优势所在了。”   “并没有!”但屠休已经深刻的意识到“人在屋檐下”的郁闷了。   “瞪我做什么?有本事你自己也弄个缔造域出来,利用域和域之间天然存在的边界就能保护自己的隐私了……等等,”长惟途中一顿,突然发现,“你居然抱着头?你什么时候居然又能动了?看来扰断信号对你已经没用了。不错不错。这学习速度还算对得起你的智商。”   “……”对方如果不说屠休甚至都没意识到自己“学会”了什么。可他无法确定是闻哲那一桌子冰激凌的功劳,还是眼前这位的功劳。   “话说回来,我其实没想到你这小崽子认真的时候,还挺会说甜言蜜语的。”长惟冲对方挤眉弄眼,“而且一点也不恶心,还都是闻哲最喜欢听的那种。”   “他爱听?”屠休惊讶,“我怎么看不出来?”   “看得出来才怪。”长惟嗤笑,“闻哲最擅长隐藏自己的喜恶了。”   “……”屠休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   “怎样怎样?”长惟再度挤眉弄眼。   “什么什么?”屠休一头雾水。   “大猫猫是不是很可爱?”长惟问。   “大猫猫?”   “闻哲大猫猫。”   “……”   “尤其是你把他逼急的时候,他就会变得既直白又不讲道理了,甚至会突然挠人。”长惟说,“简直就像猫一样可爱。”   屠休略作回忆,很快不得不承认又一个事实,继而不甘不愿地点了点头。   “猫猫是种很敏感的动物,你要多注意观察,多关心猫猫。”长惟说到途中就“嘿嘿”怪笑了两声,直把屠休笑得缩脖子,“小崽子,你其实已经算是获得了阶段性胜利。如果继续努力,学习进步,很有潜力。毕竟你能跟他的诡辩打个平手,还能让他答应给你的时间,我非常看好你!”   屠休却很不看好自己:“我觉得好难搞。”   “好搞还轮得到你捡漏?”长惟嫌道。   屠休短暂惊讶,而后露出护食的表情。   “你警惕错人了。”长惟道。   “万人迷?”屠休更头疼了。   “那到不至于。”长惟表示,“不过就像你说的,你们俩个本质上是同一类人,只是你选择了破坏规则的那条路,而闻哲却固守着底线,谁若胆敢犯禁,他就会施加惩罚,时间一长,他本身已经是规则的一部分了。”   屠休颔首。   “你点头干嘛?”长惟没好气道,“我不是你的朋友,也不是闻哲那种待人接物风格堪称温柔的人,说这些话不是想要你附和,也不是在夸你,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个事实。”   “什么?”对方起伏不定的态度让屠休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点头也会被骂。   长惟说:“我其实不止担心他,也很担心你。”   “担心我?”屠休满脸问号。   “我担心你不行……”   “我很行的好吗!”屠休立刻打断,“尤其是在床……”   “快闭嘴!谁要听你个小崽子说这些个黄色废料?!”长惟差点没忍住给对方脑壳上来一巴掌,嫌弃道,“我是说,你内在有很多乱七八糟的融合,像是性爱依存症,撒娇的小女孩,怕孤单的小男孩,堪堪自控的杀人狂,暴力狂兼被虐狂,宠物狗,孤狼,叛逆期少年,反社会等人格……你什么都融合了,但是你唯独不在乎自己本身,也就是不在乎身体里还有多少属于人的会遵从于道德观念的部分。”   屠休无法否认:“闻哲也说过类似的话。”   “他当然会。因为他对‘人’这个概念尤为执着。”长惟说,“为此他不止会苛责自己,还会苛责他身边的人,这才导致了他孤独且偏执的内在,对绝对公平甚至有一种病态的执着。可感情这种事本来就没有什么公平可言,太过理智反而只会走向糟糕的结果。”   “我知道。”屠休说。   “通常情况来说,”长惟继续道,“这种偏执一不小心就会把自己逼疯。但他每次都能在到达临界值前通过理智规避掉危险。自控到了这种地步,其实会让人产生恐惧。就像一台高效运转且从不故障的精密机器。”   “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长惟突然骂人。   “……”   屠休被吼懵了,莫名觉得长惟的口吻有点儿像那个斯拉夫老头。   “你知道他一边跟你恶心来恶心去,另一边完全是一副失恋的样子吗?”长惟问。   “失恋?!”屠休怀疑了自己的耳朵。   “你没听错,就是失恋。”长惟道,“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想,你肯定也不知道理由。”   屠休点头。   “根本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有人知道他想要什么。”长惟叹气,“反正我是不知道。你如果自以为知道,那就当我没说。”   屠休垂下视线,显得若有所思。   “你一定要思考清楚再付诸行动,”长惟说,“否则你之前所做的努力都会在他心底瞬间被清空。因为没有人能改变他做出的决定。除非他自己愿意改变,愿意接受,愿意自我说服并接纳。”   原来长惟并不像那个斯拉夫老头。屠休点着头想。   “闷不吭声干什么?”长惟没好气道,“听清楚了到是应个声?怎么动不动就走神?自己主动交代刚才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别逼我去‘看’。”   “我就……”为了保住自己的隐私,屠休急忙开口,“我就单纯没料到他口中稳重又颇有长辈气质的伟岸监管人,居然是这种类型的人。”   “什么类型?”轮到长惟一头雾水。   “一位含辛茹苦的好妈妈。”   “……”   “而且还是时时刻刻都在为了自己的孩子们操碎了心的那种好妈妈。”   长惟用力磨了磨后牙槽,决定暂且不跟这个没礼貌的小崽子计较。   “你现在得通过评估,然后是考试,接着是以缔造课为基础的课程套组,毕业后还有入职培训,实习期过后会有一份数千条款的员工守则以及一份终身制的劳动合同。你必须全部背下来,而且严格执行。我们的监管流程可是很严格的。”长惟说了一大堆要求,“你如果希望自己的精神世界尽快变得稳定,就必须接纳很多你以前不愿意接纳的自己。无论正面还是负面。这样才能确保你不会被任何外部的突发情况击垮。”   “……”   “有什么就说,鼓着两只眼睛瞪什么?”长惟觉得早晚要给气死,“尊师重道懂不懂?”   “资本家我是见得多了,”屠休嘀咕道,“没想到未来的资本家才是真的黑。”   “……”   长惟再度暗自磨了磨牙:“你想尽快离开这里,还是好几年以后再去找闻哲?”   “当然是尽快!”   “那就先给我学着尊师重道!”   “为什么?我才不要!我最讨厌你这种后现代的斯巴达填鸭教育了。你不知道沙文主义已经被淘汰很久了吗?”   “你个小崽子!你别跑!你有本事别跑!你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我不能阻断你的精神信号了!?啊——你别在我的缔造域里乱跑!” 第291章 彼端-1(2合1)   我们是宇宙域内唯一一种既要求做出自主性决定,又会想方设法逃避随之而来的结果与责任的物种。   故而,时间从不驳论,驳论的是人。   -1-   凌晨十分,顶着紫罗兰色短发的女孩正在电脑前忙碌,伴着暴力敲击键盘声的是被她丢在床上那部响个不停的手机铃声。   抱怨了数遍“居然忘开静音”和“哪个混蛋大半夜这么执着”的她,忍住想杀人的心情挪过去,不耐烦地接通显示“未知呼叫”来电。   “米里亚娜!”不等她说话,对面就传来了熟悉男声的英语咆哮,“有人盗刷了我的信用卡!”   “啊?”米里亚娜被吼懵了几秒才没好气的回骂,“这也要我管?臭海盗你不该自己去找银行吗?”   “那不是普通卡,”盎撒人委婉暗示,“明白吗?”   “明白!”米里亚娜简直太明白了,“哪张?消费地点?怎么刷的?没预留信息?要我帮你查也可以,不过我收费很高,你不准讨价还价。”   “米里亚娜你语速慢点,你这爱尔兰口音真重,好多单词我都听不懂。”   “我在这边读书,有口音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那你把句子里的单词拆开来逐个发音。”   “我尽量。”   米里亚娜顺序重复了刚才的几个问题,对方很快给出答案。   “那是我用母亲的旧姓开的应急备用卡,可我母亲已经……就算她还活着,没有特殊情况,是不会去动那张卡的。我没有穷到需要动用那张卡的地步,没想到却收到了消费回执邮件。要多少调查费你尽管开价,别太离谱就行。我需要尽快查出来盗刷的人是谁,方便我安排人手去处理。”   “行。既然你都这么舍得下血本了,等我把毕业论文弄完发给导师就去帮你查。”   “毕业论文?已经到这个时期了吗?进度如何?还要多久?什么时候交?”   “前几天带笨蛋老头去旅游了,就拖延了一下。现在已经快写完了。等十分钟。明天就是死线。”   “明天?这不是压线操作吗?你是勇士。加油。不过别挂电话,我会安静的在线等。”   “那个,笨蛋海盗,我说……”   “什么?”   “你要不要换免费的网络电话,这样你不嫌贵吗?”   “对,差点忘了。”   “白痴海盗。”   “……”   对方挂断后再度打来,米里亚娜也迅速处理好了论文,效率极高地帮对方查到了结果。   “是个女人。伦敦口音很重。我帮你追溯了使用轨迹,第一笔在纽约,其他都在中西部的高速公路沿线,用的是ATM无卡操作。除了第一单,其余都是现金提款。最后几笔看得出来是故意为了不引起人注意而分次到不同的地方提现。总额接近十万。银行存了验证语音,完全符合你预留的录音内容。我现在复制了发给你听,你试着回忆是否有类似的人选。”   “米里亚娜,我已经不知道应该如何赞美你了。”盎撒人感激的同时已经收到了语音备份。   听声音的确是个女人,伦敦口音也非常标准,不是粗俗的北美野人能模仿得出来的。不过录音刚回放了个开头,盎撒人就再度发出了咆哮。   “那个可恶的小混蛋居然盗刷我的信用卡!”   “啊?谁?”   “还能有谁?当然是休那个小混蛋!”   “……”   “捏着嗓子冒充女人的手段还是如此的娴熟!可恶!”   米里亚娜短暂安静,很快爆出夸张的大笑。   “你还笑?我的十几万就这么没了!”   对面刚骂了个开头,米里亚娜已经夹着手机蹿出了自己房间,一脚踹开对面老爸的房门,抓住睡梦中的医生用力摇晃,冲着他耳朵大吼。   『老爸,休还活着!』   『啊?』医生半梦半醒两眼发懵。   『休还活着!』米里亚娜重复的同时把手机通话模式切换成免提。   医生:『大半夜的说什么胡话?』   『他盗刷了那个盎撒海盗的信用卡。十几万刀。』米里亚娜道,『差点没把海盗气死。你听这海盗正在骂粗话呢!我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丧失理智的破口大骂!哈哈哈……』   『……』   无论什么语言,脏话总是最容易学习和辨认。   医生懵了几秒,又听了几秒,而后就跟米里亚娜一样发出爆笑。   『反正本来就是休的钱,』他边笑边道,『让那个长脸海盗别那么吝啬。就让他花吧。』   “我老爸让你别那么吝啬,”米里亚娜立刻翻译,“反正本来就是休寄放在你那里的钱,让他花吧。”   “这是钱的问题吗?我是讨厌他活着也不联络我们!还有这种花钱的时候才想起我的坏习惯!”盎撒人再度咆哮,“你们这些混蛋气死我算了!等我抓到他,一定要好好收拾他!”   “那你慢慢气。抓到了别忘记通知我们。”米里亚娜说,“我先去告诉其他人这个好消息了。”   亚高文明域·编号16016度假型行星   闻哲在海里游了几圈刚上岸,就收到了长惟发来的精神网络加密通讯请求。   他难免一愣。   他刚结束了四个月的长期评估,详细的报告已经在昨天上交并通过审核,长惟那个懒人以往只有在工作出现紧急问题时才会主动联络自己。   可是紧急情况肯定不只推送给长惟,自己这边也会收到相应的提醒。所以是什么大事居然请得动长惟,让他突然主动联络自己了?   “报告需要修改?”闻哲问。   长惟:“不需要。”   闻哲:“评估对象出问题了?”   长惟:“也没有。”   闻哲:“……”   他刚要断开联络,就听到对方说。   “你,单身,不婚主义,没有孩子,也没有宠物。我看你一个人太寂寞了。这次任务还是超长期的,你肯定积累了不少压力。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真的很担心你。你不如考虑养条狗吧?”   闻哲:“……”   非常典型“老母亲”的口吻,的确是长惟的风格。   “谢谢关心。”闻哲无奈,“不过你居然建议我养狗?你不是猫派吗?”   长惟:“这里碰巧有只弃犬。高大,毛色不错,眼睛漂亮。琥珀带灰蓝。”   闻哲:“什么?”   “哈士奇。”   “拆家那种?”   “你有见过不拆家的哈士奇?”   “没有。”   “除了拆家问题都不大。”   “动物保护机构那么多,你随便联系……”   “这只不好安排。”   “理由?”   “他的精神阈值完全稳定不下来。有时候只有一个单位量级,有时候会突然暴增到数百个。连我都看不出来问题出在哪里,更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长惟十分无奈,“阈值波动幅度无法控制在三个单位内的就是没有达到独立生活能力最低标准的不稳定精神体。按照相关规定他既不能连接精神网络,也不能在发达文明域独自生活。但他又已经通过情绪稳定测试与评估,还构建了属于自己的缔造域,当然也就不能继续留在我的缔造域里了,否则就会影响我缔造域的结构稳定性。至于前往其他文明域,对于这种实习期的人来说,规定必须要有一位监管人与之同行。你也经历过这个时期,肯定对这些规定不陌生。严格来说应该是狼与狗。一种怪诞的复合体,既坚不可摧,又脆弱无助。能稳定住他就如虎添翼,否则就是一条拆家的哈士奇。”   “……”   闻哲终于明白对方在说什么了,而他岂止是不陌生,也正因为这样才更能明白长惟当初的“善意”简直违背了其懒惰的本性,自然觉得自己有欠对方一个人情,对待长惟的时候也会比对待其他人耐心许多——绝对不是因为对方“老母亲”的风格让人无法拒绝。   “你说的是人。”闻哲叹气,“不是狗,更不是哈士奇。”   “但他是个麻烦。”长惟说。   “不是麻烦,只是有点……”   “有点什么?”长惟问。   “……”闻哲一言难尽。   “你上次来看他是什么时候?”长惟又问。   “四个月前。”闻哲说。   “换算成标准相对单位小时又是多久?”   “2800多个小时。”   “你也知道已经2800多个小时了!”长惟忽然愤怒,“那小崽子闹得我快烦死了!”   “长期评估抽不开身。”闻哲提醒,“你总不能让我评估到一半突然回去看他吧?”   “虽然是这个道理,但你突然转性专门接长期评估才是根源所在好吗?而且你回来之后也没有直接过来,反而跑去休假。”长惟十分头疼道,“你知道那个小崽子天天都在问你什么时候过来吗?不,不对,根本就不是天天,是时时刻刻每分每秒。我真的快要被他烦死了。而且不止是我,大家都快被他烦死了。我们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随时随地在想方设法搞事情的——屠休!我告诉过你很多次了,没有我的允许不能动我的基础构成体!原子顺序都被你搞乱了!滚去折腾你自己的构成体——你看!这小崽子,就是一分钟都安分不了!既然你最近刚好在休假,能不能过来看看他或者暂时领走管几天?我给你批720个小时的休假。”   “嗯?”闻哲惊讶,“我是不是听错了?”   “2160个小时也行。”长惟再度让步。   “三个月那么久?”闻哲表示,“都不像你一贯的吝啬风格了。”   “这是让你去度蜜月。”   “那应该叫婚假。”   “你们还没结婚。”   “所以我不需要。”   “等你们结婚了,我再给你批婚假。”   “都说我不需要了。”   “连休假都无法收买你了?你真是个无情的人。”   “收买?你不止逻辑有问题,用词也很有问题。需要我提醒你收受贿赂属于违规行为?”   “但是小狗很可怜的,你可以先试养几天再说?”   “我再说一遍,他是人,不是狗。”   “那你养个人。”   “我既不想养狗,也不想养人。”   “可我已经把他送到你那边去了。”   “……”   闻哲一噎。   “你说什么?”他怀疑了自己的耳朵。   “应该快到了。记得签收。”   “拒绝签收。”   “不提供该项服务。”   “……”   闻哲觉得匪夷所思:“你不是既懒又怕麻烦吗?什么时候多出这种多管闲事的爱好?”   “什么爱好?”长惟反问。   “你什么时候改当月老了?”   “就知道你不嫌弃他,记得签收!”   “我……”   “屠休——好你个小崽子!居然偷偷复刻我的加密精神信号!?你是怎么通过精神防火墙的?又是用什么破解了我加密规则?别告诉我是算法?是你自己写的算法?你居然瞒着我学会写精神算法了?就算有破解加密用的精神算法,也不该用在你的老师身上!你心里究竟还有没有对我这个老师一丁点儿尊重?我今天一定要好好收拾你一顿!让你知道什么是尊师重道!别跑——啊!告诉你很多次了,别把失败的缔造域半成品随地乱丢!五岁小孩都知道不乱丢玩具,你连五岁的小孩都不如吗!?别跑——”   闻哲:“……”   “长惟”的通讯就此中断,闻哲则两眼发懵地杵在了海滩上。   等他回神时,发现自己已经在浴室里,而他竟然记不得自己走回来的过程,只能面对刚才发生过的“现实”。   冲澡的途中,他突然笑了。   理由有很多。主要是因为某人出众的学习能力,也可能是对方让长惟觉得头疼不已的种种行径,让他不由自主的想笑。   闻哲走出浴室时,再度接到了长惟的加密通讯。   “小闻哲,”长惟无可奈何的情绪顺着通讯传递给了闻哲,“你可千万别以我的狼狈为乐。你会遭到报应的。”   闻哲声音平静并且表露出了适当的关心:“你这么快就重置了加密?”   “这还算快吗?他能在几分钟内破解和复刻才不可思议好吗?”长惟忿然,“等等,那小崽子破解了加密的精神信号居然对你一点儿影响都没有吗?”   “有。”闻哲据实以告,“大概造成了几分钟的记忆传导故障,不过已经恢复了。”   “唉!”长惟关心完对方就开始嚎,“那小崽子不让人省心就算了,你这孩子也是一天到晚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而且性格还这么独,简直就像一根被绷到极致的弦。我担心你如果一不小心失去了理智,就会把自己逼疯。”   “……”   闻哲差点要怀疑这也是个“假长惟”的时候就又听到对方说。   “你另眼相待的这个小崽子的确足够聪明,他很快就能自立了。对你也足够执着,即便无法完全理解你,他依旧会执着的想了解你,他可以为你保留一条特殊的沟通路径,尤其你总是会被理智覆盖的情感。双向锚记就是最好的证据。”   “没想到他不止成功复刻了你的精神信号,也成功复刻了你的思维模式。我都快要分不清你们两个了。”闻哲认真表示。   “我也没想到。简直完全超出我的预料了。无论是耗时周期还是这种模仿能力。这里的所有人,只要跟他接触过,都已经被他模仿过了。”长惟头疼不已,“大家都快要被他逼疯了,所以我这次要站在他那边了。”   “嗯?”   “你不用跟他在一起,不用爱他,什么都不用,你只是需要一个对你执着的存在,免得你自己哪有一天彻底沦为一台只知道满足别人期望的机器,让你的人格不复存在。”   “重点是……?”   “那小崽子明显就是知道这样闹腾,我就会让你来把他领走,才会故意四处捣乱。”长惟咆哮,“所以把他领走吧!赶紧的!”   “你不是很欣赏高智商的人吗?”闻哲没有接受,“你可以做他的监管人。”   “我这里还有只醋精猫,他们会打起来的!”   “那你当初那么积极主动的一定做我的监管人?”   “你是大猫猫,他是哈士奇。怎么能一样?”长惟理所当然道,“你知道我最喜欢猫了,狗就算了。尤其是哈士奇这种破坏力惊人的物种,简直太恐怖了。”   闻哲:“……”   “最关键的问题是,”长惟说,“这个小崽子日常的肢体接触实在是太多了,我讨厌这种身体比脑子快,动不动就粘过来拉着你的手撒娇的人。你等下次工作时再把他寄放过来也可以,平时就不要丢给我看管了,我一分钟没看住他就能给我惹事。”   “你是怕你的宝贝猫跟他打起来,而且还打不过他,反而被他打对吗?还是你的猫已经挨打了?”闻哲问,“毕竟我刚才好像听到了‘算法’,那可是你的宝贝猫压箱底的东西。”   “小闻哲,我们都这么熟了,为什么要揭我的老底?我不要面子的?我好歹既是你上司,也是你的监管人吧?没良心!”   “……”   “这样吧。反正他已经过去了。是我同意的。主要他真的实在是太烦人了,还跟我的猫猫打架,所以就交给你了!”   “嗯?”闻哲怀疑了自己的耳朵,“你说他已经来了?我以为你已经把他抓回去了?可他不是没学完缔造课程吗?”   “我可以远程教学。”   “……”   “而且你当初答应过我,只要他通过测试就认真考虑。他在四个月前就已经通过了,你应该也考虑得差不多了,”长惟答非所问,“监管人的文件我也一起发给你。记得签字。”   “我没答应……”   系统提示:对方已经断开精神网络连接,您的通讯请求已被对方限制,请使用其他方式尝试联络。   闻哲暗骂一句脏话,决定先把衣服穿好再说。   补充维度·长惟缔造域   悬浮在半空中的“水银球”问:“你觉得闻哲会留下他么?”   “看小狗有多讨他喜欢吧。”长惟说。   “理由?”   “你那么关心他干吗?”长惟气道。   “单纯好奇。”   “之前他还跟你打架来着,你打不过他也就算了,怎么还不记仇的?”   “……”   ……   亚高文明域·编号16016度假型行星   这其实是屠休第一次离开长惟的缔造域,却没能体验到自己想象中的“宇宙交通工具”,而是被长惟扔进了一个跟精神舱除了颜色不同,没有任何差别的球体里,直接就被“空投”到一栋陌生的、看起来像度假小屋的地方门前。   他边感叹“未来世界真奇妙”边准备敲门,没想到门却自己打开了,而闻哲却还背对着自己。   闻哲正在穿衣服,动作比平时显得有些犹疑,并不利落。   对方似乎本来不打算穿,大概正准备去游泳或者休息,衣服反而成了累赘。但这正好不妨碍自己欣赏对方平直的肩膀、挺直的脊背以及漂亮的肌肉线条。   在这个距离下看,对方左肩上那颗小痣不像是皮肤的瑕疵,而像一粒落在画上的尘埃。   以前看闻哲时,屠休会觉得对方坚不可摧,现在看就不那么确定了。尤其在知道那个“梦魇”就是自己与闻哲短暂的精神共感过后。   他把这件事当成自己独享的秘密,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当然包括长惟。而这种经由他人共感过来的冗余,长惟也“看不到”。   时间真是一种有趣的巧合。他已经四个月没有见到对方了。虽然并非第一次经历这么长时间,这次却在感觉上并没有经过那么久,跟曾经度日如年的四个月有着质区别。   长惟说这是以自身相对时间计量时被缔造域所影响造成的错觉,屠休却不认同。因为他知道对方去做什么,离开前也解释过,于是他体验到了等待的乐趣。   只是当他听说对方回来后没有第一时间来见自己,依旧忍不住搞了点“小动作”。   屠休杵在门外胡思乱想,跟之前冒充长惟时的“强买强卖”口吻不同,没有未经邀请就擅自闯入。   “进来吧。”闻哲终于放弃改变自己的“原定计划”,随便选了套契合温度的黑色无袖与短裤就走了出来。   “有没有想我?”屠休终于出声,口吻十分不正经,盯着对方右上臂一道刚愈合不久的贯穿伤,思考那是什么锐器造成的,却没有走进去。   “冰锥。”闻哲注意到对方的视线。   “疼吗?”屠休问。   “我避开了要害,也没伤到骨头。回来后就应急处理过了。过几天就能痊愈。”   闻哲说明情况的语气依旧是屠休所熟悉的平静方式,却没有直接回答问题。   “别杵在门口。”他提醒道,“进来。顺手关上门。别让我说第三遍。”   屠休终于依言照做。   “这里的设施是复古类的。你应该基本都会用。”闻哲向对方依次示范了屋内各房间的功能和陈设,“我有一周假期,所以你这段时间就跟我住在一起。”   他略顿后补充:“以后也是按照这种模式来。”   “什么模式?”屠休把视线挪向对方的脸,似乎有点懵。   “只要我在休假,你就过来跟我住在一起。”闻哲解释,“我有工作的时候,就把你送回长惟那边。”   听起来就像送三岁小孩去幼儿园。屠休想。   “不过,”闻哲警告,“这次你要安分一些,别再故意给长惟捣乱。”   这是完全公事公办的口吻。屠休想。表情也是。这种疏离的态度让他不敢造次,却也心生不满。   毕竟对方太过擅长利用一切巧合当做理由来保持彼此的距离。如果按部就班,就会坐以待毙。   “你在生气。”屠休说出观察到出的结论。   闻哲没有否认。   “为什么?”屠休表示了不满,“该生气的难道不是四个月没见到你,还差点被你放鸽子的我么?”   “你很能说。”闻哲突然道。   “很能说?”屠休一头雾水。   “你不是很能说吗?”闻哲反问,“却没有胆子当着我的面说?一定要假装成其他人?那现在你可以继续说了。我恰好用空。”   屠休立刻明白对方在指什么,当即蔫儿了。   “委屈什么?”闻哲盯着对方的表情,毫不留情道,“不是你要我给你时间的吗?我给你时间,你又要怪我不常去见你?”   “四个月也太久了!”屠休控诉,“之前答应我的事又都不算数了吗?你这个骗子!”   “我去之前已经当面跟你解释过原因了,”闻哲觉得不可思议,“就是因为这次的时间太长了,一般人根本承受不了这种长期的精神负压,只能我去……”   “烦死了!”屠休没有听完就直接打断,“谁要听你讲这些无聊的大道理?之前答应通过测试后的奖励你还欠着呢!”   他说话同时突然大步向前,伸长胳膊将闻哲一把拽了过去。   不是简单的拥抱,也不是吻,而是途中陡然弓腰俯首,报复似的吻了对方脖子上的蓝宝石挂坠。   闻哲一个激灵,来不及给对方一拳,对方就已经转到他胳膊的疤上吻了一下,随后又在左边肩膀咬了一口。   依旧是肩膀上小痣的位置。并不重,隔着衣服自然带不来任何痛感,却觉得痒。   屠休随后又把下巴搁在了同一个位置,大部分的体重也随之压在了闻哲的身上,害得他差点没站稳。   不到十秒的时间里,对方呈现出了好几种言行变化,让闻哲觉得非常不可思议,只能按住对方的脸,想把他从自己肩膀上推开。   屠休在被推开前就用双臂缠住了对方,不止粘得更紧了,还在对方身上嗅来嗅去,并迅速得出几条结论:“没有别人的味道。只残留着一点海水的味道。你刚游过泳。这里是不是有海?”   “……”   闻哲心下不禁惊叹于对方急速进步的分析能力,但是那个“别人的味道”是什么鬼?让他听了简直想骂脏话,可他现在忙于把“犬型八爪鱼”从自己身上剥下去,没空骂人。   屠休一度被剥下去,却很快重新粘上去,不满地抛出了一连串谴责:“你是不是故意的?你还能更讨厌一点吗?”   “嗯?”闻哲一愣,简直不知道面前这是哪来的恶人先告状?   “你明知道我不想听这些话,还故意说这些?”屠休理直气壮道,“如果你刚才说想我,或者你回来之后就立刻来找我,而不是一个人跑到这里来,我才不会……”   如果与对方就这些无聊的问题争执或解释,恐怕并无任何实际作用。闻哲果断选择的放弃,将矛头瞄准了“另一边”,只道:“你别动不动就往我身上挂。很热。”   屠休越发不满了:“这里气温又不高!”   “你体温高……”   “你的体温明明比我还高!”   “……”   闻哲再度率先终止了这种不停打断彼此的幼稚争执模式。   “我很累……”   “我才不信!”屠休再度打断对方,“我看你脸色很好……唔唔唔!”   “精神上。”闻哲干脆一手扣住对方的后颈,另一只手直接捂住了对方的嘴,“我现在不想做太复杂的思考和判断,麻烦的事情等我休息好再说。如果你一定要挑战我所剩不多的耐心,就别怪我动粗了。”   不知道究竟是自己突然变得体贴了,还是因为其他什么理由,总之屠休很快就用“唔”的单音表示了妥协。   他成功为自己的嘴巴争取了自由后,立刻乖乖站直,改为拉住对方的手腕,小声抱怨道:“我发现你的本性真是相当的恶劣,而且还很缺乏最基本的耐心,简直比我还要我行我素。明明随便哄我两句就可以了。之前你都会哄的……”   “不想哄。”闻哲打断对方,抽回手腕,转头走向卧室。   屠休毫不犹豫地跟上,再度抓住对方的手腕,却没有阻止对方走向摆在窗边的柔软大床,闻哲也没有再抽回自己的手腕。   他们先后在床边坐下,闻哲看着粘在自己手腕上的爪子,相比暧昧更接近于报复似的揉捏着自己腕骨上的皮肤,没一会儿就弄红了一块。简直就像野兽圈领地一样执着,就为留下淤青作为印记。而他只是看着,没有动手阻止。   闻哲在叹气过后用空闲的另一只手揉了揉对方的头发,再顺势按住对方的脑袋,逼对方与自己四目相接。   “你的爪子如果挠破了我手腕的皮,我就揍你。”闻哲在屠休开口前抢白。   屠休当即“哼”了一声表示不满,却在停止恶劣小动作的同时执起对方的手,在红了的位置吻了一下,当然也可能是舔和咬。   “你一分钟不搞这些撩拨人的小手段就浑身难受是吗?”闻哲松开对方的脑袋,空出手来给对方造次的手背来了一巴掌,而后掐住对方的颚尖,“现在给你的三个选择,一、自己找点事情做,但是必须保证不会去惹麻烦,可以离开这间小屋去海边,同时也必须确保我睁开眼睛就能看见你,不然我就打断你的腿,三条一起;”   “……”   “二、我把你捆成粽子,再塞住你的嘴,把你丢到隔音最好的房间里,关上门……”   “你怎么那么讨厌!”屠休忍无可忍地打断,“这两个选项都很过分。我才不选!”   “还有第三个,”闻哲当然预料到对方不会选前两个,“当个安静的人形抱枕。”   “选三!”屠休既毫不犹豫又无可奈何,“你本来就只准我选三!”   “第一个也是不错的选择。”闻哲好笑地看着对方。   “这种‘惹麻烦’的定义太过宽泛了,”屠休才不相信这种鬼话,“极大概率会被你打断腿。”尤其是中间那条。   “那好,既然你选三,”闻哲随即凑近,在对方唇角印下一个奖励性质的吻,却避开了对方的回吻,而后主动靠向对方肩膀,并补充道:“重点是——”   “安静——我知道。又不是第一次当你的抱枕了。”屠休舔了舔唇角,将其当做一个有回馈的吻,同时故意拖长了尾音,娴熟地搂住对方,躺下的同时帮自己和对方调整了姿势。   “等我休息好,我先带你四处走走,”闻哲也配合着调整,很快在对方颈侧找到一个舒服的地方,理所当然般将手掌覆在对方跳动的颈动脉所在,随即闭了上双眼,“或者说是,看看未来。”   “你还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屠休在对方呼吸变缓前忽然出声。   “什么问题?”闻哲挤出仅剩的耐心。   “冰锥的伤,疼吗?”   “还好。”   “你还击了吗?”   “当然。”   “我也有个条件。”   “嗯?”   “等你休息好了,就要跟我去个地方。”   “不……”   “不准拒绝!”   “随便你。”   标准相对单位666个小时后——   作者有话说:   大猫猫的体贴都是假的jpg   休休子做梦气醒 第292章 彼端-2(全文完)   长惟缔造域·外部辅助设备区   “这是你是第一次正式使用。”闻哲用视线示意了精神舱的方向,“我帮你测试一下。”   “多久?”屠休问。   “5分钟。”闻哲给出精确时间。   屠休比出“OK”的手势,闻哲随即向前走到精神舱的运作范围,屠休则目送“水流”从空中倾斜而下,很快笼罩住闻哲。   “小崽子。”略远处的长惟趁机冲屠休招手。   “什么事?”屠休卖乖地走了过去,“不过你只有5分钟。”   “建议你把第二颗扣子扣起来,”长惟无奈道,“你脖子上的咬痕露出来了。”   屠休不止没扣,反而把领口扯得更开了些,特意欣赏了几秒,然后又冲长惟炫耀似的大方展示。   长惟:“……”   早知道他是这个反应,自己就不会多事提醒了。   长惟说:“我总觉得你上次过去找他之后就突然变乖了,也不给我捣乱了。他则依旧像一台精密的机器,没有出过任何问题。说明你的改变很大,但他完全没有变化。该说你是解决了欲求不满的问题,还是我多心了?”   “不是。”屠休说。   “我不相信哈士奇会转性。”长惟警惕道。   “我一直都很乖的。”屠休厚颜无耻地朝长惟眨眨眼。   “你这撒谎面不改色的鬼样子到是跟闻哲一模一样。”长惟嫌道。   屠休:“……”   “好奇一下。”   “什么?”   “你怎么说服闻哲的?”   “其实多亏你说过的话。”   “哪句?”   “‘只要是人,就一定会有脆弱的另一面,也会有绝对不能践踏的底线’。”屠休说,“其实不是单纯的改变与否,而更接近于一种特殊的协议吧?”   长惟所若有所思地看着对方,过了一会儿才问:“所以你知道他想要什么了?”   屠休点头:“如果我与他继续为了划定各自的领地而争执,就只是两只被囚困于牢笼的野兽。无论输赢,都是惨败。所以我要他最后纵容我一次,我将为他披上完美的皮囊,只在他面前释放本性。因为只有他能接受我的一切。”   长惟点头途中话锋陡转:“你肯定跳过了最关键的部分没说。你这是要逼我直接看?”   屠休猛退一步:“你这个爱八卦的红毛老头,真是一点隐私概念都没有吗?你现在可不是监狱长了,你敢看我就去投诉你!”   长惟:“……”   这娴熟的“投诉”手法,肯定是闻哲教给这小崽子的!   “行。我们来聊正事。”长惟随即转了话锋,“这次是特殊情况,需要评估的是一对天生就有高频共感的双胞胎。闻哲的精神阈值太高,其他人都共感不了。既然只有你能,就临时借调了你。评估全程你都要听闻哲的指挥,不然别想我帮你说服他签署监管人的文件。”   “第八遍!”屠休说,“这是你交代的第八遍。希望别有第九遍。”   长惟暗自磨了磨牙,却没有来得及发作,闻哲就完成了测试。   “精神舱一切正常……你们俩互相瞪着对方做什么?”闻哲问。   “没什么,”长惟若无其事地变脸道,“算法我会推送给你们,资料稍微滞后一些。”   闻哲颔首,拽住还在跟长惟互瞪的屠休,并肩走到精神舱下方。   透明的球体如水帘般自空中倾泻下来,将二人包裹在其中,而后便是体感极其安静的等待。   黑暗成为永恒的主题,幸好身边还有另一个人。   “我们要在这里杵多久?”屠休问,“刚才看你就感觉很快,我还以为是那种咻——一下就飞出去的东西。没想到会这么无聊。虽然这种脑部终端挺好玩的,只需要往脖子上一贴,就跟大脑里多了个辅助大脑一样,算力和联网功能都有,还能向下兼容手机。”   “你们俩刚才在吵什么?”闻哲不答反问。   屠休:“……”   “嗯?”   “长惟要我乖乖听你的指挥,不然就要好好收拾我。”   “你们为什么这么合不来?”闻哲觉得匪夷所思。   “同类相斥。”屠休说,“虽然他更像蟒蛇。就是那种黄金巨蟒。不饿的时候盘成一团,等他张开血盆大口,就能把一个成年人一口吞掉不带嚼。”   闻哲:“……”   他果断放弃帮他们两个调停。   “资料过来了。”尽管体感很漫长,实际上不过几句话的功夫,闻哲就收到了推送。   “你们视实者每次都是最后才拿到资料吗?”屠休好奇地嘀咕着。   “差不多。”闻哲说,“毕竟需要根据算法锚定之后的节点来精确筛选相关历史资料。如果提前筛选资料数量过多,容易造成预评估的混乱,这样不方便根据被评估对象定制评估准则。”   “这次是什么?我看看,除了双胞胎,就是……唔?现代女巫猎杀?”屠休刚看了开头就吃惊了,“这什么东西?与宗教有关?”   “只是个噱头。”闻哲说,“是与劣质的风流艺术家有关。这是你擅长的领域。”   “艺术家普遍都很花心,如果这就是劣质,那……?”   “每一个跟他分手的人都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没有威胁,没有胁迫,独自一人关在房间里,以那种谁都不会发现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闻哲解释道,“这是非常绝望的,不想被任何人阻止的人才会选择的方式。”   “这就很有意思了,”屠休突然歪头靠向对方的肩膀,“我看看还有什么……”   “站好。”闻哲提醒,“认真点。”   “遵命!”屠休很听话的恢复原本的姿势。   “还有,”闻哲叮嘱,“如非必要,别把人往床上带,也别把人际关系弄得太复杂。否则你就会被长惟逼着交非常长的详细报告,不过审还得重新写。”   “你这是嫉妒吗?”屠休伸手去搂对方的腰。   “我是在告诉你,”闻哲一巴掌拍掉对方的爪子,“你并非三俗服务业。”   “好痛!看!红了!这算工伤吧?我可是学过投诉流程的,我不会就这么算了……”   胡搅蛮缠的抗议来不及发作完,就被落于唇角的吻制止。   “认真一点。”闻哲道,“别让我说第三遍。”   “公平一点。”   “嗯?”   “让我吻回来,你就能得到一个认真的我。”   “……”   而后屠休又宣布。   “我的认真仅限24小时有效。”   “……”   闻哲干脆给了对方一肘,道:“参考被调查人的资料,艺术品伪造,监狱,追捧他们的人们,一共三个切入点,你来选一个吧。”   “这对双胞胎,居然是异卵的,长得一点也不像就算了,双商和性格也完全不一样。一个混到了首席领舞,另一个居然是个重罪囚犯。这样居然还能维持共感?”屠休觉得不可思议,“我倾向于劫囚车,你肯定想从伪造那边入手?”   “嗯。”   “不如干脆同时进行……等等!我的终端AI突然说话了,真好玩!”   连性别和声调拟态都没有设置过的、机械且平整的默认登陆提示音在屠休的脑海中响起:   ……   您好,欢迎来到未来。   检测到您是首次接入精神网络,请允许神经元服务器检测您的精神阈值。   注意:如果您没有达到一个单位量级的造物主级,将被限制精神网络的部分功能、禁止进入发达文明域且不得与高维人类主动建立联系,但反向联系可以允许。   ——允许检测。   感谢您的配合。   恭喜,检测到您的精神阈值已经满足最低单位量级标准,将在10秒后完成正式接入授权并验证您的物理跨域权限。   授权并验证中……已完成。   请同意授权记忆精神网络规范守则并同步到您的个人精神域。细则如下:自接入本网络起,自动视作同意遵守维度隔离、降维保密以及相关禁忌的全部条例,严格保护个体差异性,不得使用维度压制手段同化他人思想。如违反相关条例,将被终身禁用精神网络。   ——同意。   ……   衣着光鲜的俊雅青年穿过已经打点好的后台通道,毫无阻碍地迎上刚走下台的芭蕾舞首席,献上手中提前准备好的花束,并用对方的语言礼貌地提出签名要求。   对方没有拒绝。   『就写:赠给亲爱的哲。』   『你叫哲?』对方问。   『那是我朋友的名字。他也是您的狂热崇拜者。只是他性格比较内向。』青年示意了贵宾席空缺位置的旁边,『他就坐在那里。黑发黑瞳。一眼就能注意到的那一位。对。就是他。对了,我叫谢藤。我是做什么的?一个刚入行没多久的艺术品商人。冒昧问一句,我能与您合影吗?』   标准相对单位666个小时之前——   发达文明·补充维度·屠休缔造域   海量的体积不一的实体构成辅助AI已经抵达既定位置等待,原子态材料布满视野可及的各个角落,却因其是肉眼不可见的大小,只能看见容纳它们的球体容器,如同珍珠项链般串在一起,漂浮在空无且安静的宇宙。   这是闻哲第一次目睹缔造域的创造过程,由一位他既熟悉又陌生新生创世者,以一隅斑斓的宇宙为画布,逐渐构建出一个崭新的完全实体域。   云梦大泽凝固在空中没有落向地面;   侧立面上有一间传出奇怪歌声的破茅草屋;   或合或展的竹简如星辰般散落各处;   巨大的蕨类构成的森林组成内环形;   希腊神庙和雅典娜雕像在空中以公自传轨道运行;   居中则是不时有电闪雷鸣巨大山丘云……   闻哲惊讶地看着逐渐成形的光怪陆离的景色,心下竟然阔别已久地冒出了忐忑的念头,但他的腿却不自觉向前,一步步踏入其中,去看,去碰触,去感知。   呈现出所有轮廓的光亮从何处来?他不知道。   基础构成体依照什么物理法则在运行?他也看不透。   一切都是如此的真实,就连气味都完整还原了。   至少也与他所想象的并无二致。   以及,海洋。   无处不在的海水,犹如波浪形的云朵,从脚下延伸向各处。   虽然有水的触感,却兼有土地的固形。   每一处海洋表面,都模拟了潮汐,不断荡漾。   他可以纵身潜入其中,可无论他潜入多深,都见不到底。   他可以踩在水面上,如同踏上厚重的冰面,在冰面上行走。   但固态的海水却不断拍打着他腿脚,沾湿了他的鞋袜与裤腿。   屠休凭借记忆复刻了此前在闻哲的域里见到的一切,却不是以闻哲所理解的形式,而是屠休自己所理解的构成,这才呈现出如此怪诞的组合方式,以及同样诡异的嵌合结构。   美丽且神秘。   “你之所以带我来这里,是为了让我成为第一个看见和走进你缔造域的人?”闻哲问的时候视线并没有离开周遭的一切,也没有看向对方。   “不止是看,”屠休却说,“这是送给你的。”   他的话语惊到了闻哲。   “送给我?”闻哲怀疑了自己的耳朵。   “你可以拿来当度假小屋之类的?”屠休说。   “我记得长惟说过,”闻哲愈发不解,“这东西根本就无法转赠,不然就会自动坍塌?”   “你没记错,”屠休说,“不过我的域好像不一样,可以转赠。我已经送了好几个基础构成体给长惟了。当然是在我不小心拆了他好几个构成体之后,他才发现我有这种奇怪的特质……”   “多久?”闻哲忽然打断。   “什么多久?”屠休反问。   “这些,”闻哲说,“从模拟到基础再到完全实体。”   “单个的话,只要一微秒。”屠休说,“组合的话可能要几分钟。”   闻哲惊讶地看向对方。   “我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屠休却笑了,“而且还是这种完全不符合物理法则的物理世界。大小皆可。不限数量。这里就是几个缔造域的耦合。长惟见到半成品的时候,简直就像疯了一样怪叫。虽然长惟说违背时间与空间的物理法则的化学键很难耦合,不过我好像很擅长把不同的东西拼接成一个违背常识的整体。”   闻哲突然失笑出声:“难怪长惟会那么着急。”   屠休也很无奈:“他所定义的‘完全实体’是:必须耗费较长周期且只能依据物理法则来进行构建的物理实体,但是这种规则被我彻底颠覆了,导致他既不知道我的缔造域能使用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该拿我怎么办,更不知道该怎么继续教我了……不过,我觉得你肯定很喜欢这些奇怪的,无法理解东西,所以干脆送给你玩吧?”   闻哲不置可否地看着对方。   “所以我能留在你身边了么?”屠休忽然抛出与之前的对话完全无关的问题。   “你不用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可屠休的问题却与闻哲的拒绝几乎同时出现。   闻哲错愕地看向对方,屠休却不惊讶。   “我就喜欢浪费。尤其是浪费在你身上。”屠休拒绝,“因为我感受到了。”   “感受到什么?”闻哲不解。   “虽然之前没来得及告诉你,但我其实已经在梦里看见你站在一扇开启的窗户边,窗外是海。”屠休说。   闻哲瞪大双眼。   “虽然只是个非常短暂的刹那,可我的确看见你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像是在盯着窗外的海面看,其实是在思考。”屠休有些无可奈何,“不止一次。完全一样的梦。”   闻哲怔住。   “直到你告诉我那些‘故事’,我才知道一切都不是臆想,更不是一个梦。”屠休说。   “不可能,”闻哲不自觉否认,“没有人能……”   “此前的确没有,因为你的情感太过短暂。”屠休眉宇间有藏不住的得意,“既无法表述,也无处宣泄,导致共感的你几乎是不可能事。”   幸好是几乎。   “虽然此前根本没有谁能做到,你也无法想象谁能做到。即便我只是一个巧合,可我既是第一个,也会是最后一个。因为麻木与敏锐的矛盾,在我身上恰好能成功并存,自然也就能放大你所有短暂的情感。”   闻哲沉默地看着对方,眼底写满了不置可否。   “没关系。”屠休完全不介意对方的沉默,继续道:“我已经考虑好了。就算你不会爱人没有关系,毕竟我也不会。我的爱是毁灭,你的爱是锚点,我恰好需要枷锁。”   “我……”   闻哲的话没有成形就被对方突兀的动作打断。   屠休忽然捧住了闻哲的脸,吻了对方嘴唇。   可闻哲的反应却区别于之前,既没有避开,也不打算回应。   于是屠休变本加厉的掠夺,然而无论多久,对方依旧不为所动。   仿若完全漠视的反应,让屠休愤怒得想要用牙齿去攻击对方的唇舌。但他及时制止了自己的暴戾,也克制了自己的掠夺,贴着对方的唇角,挤出低哑的声音,问:   “为什么不回应我?”   “为什么要回应?”   闻哲侧过脸,近距离审视着对方,重复了问题。   “为什么?”   第二次重复。   ——无回馈的吻,只是徒劳的单方面发泄。   奇怪的话语突然自闻哲口中源源不断的流淌出来。犹如无处不在的海浪,在这片光怪陆离的地方四散开来。   ——不过就是接吻,不过就是上床,不过就是情欲。   ——不过就是喜悦,不过就是悲伤,不过就是遗憾   ——死亡,痛苦,愤怒,等等……   一切都只不过是神经信号反馈,是脑内激素分泌的多少。   并不复杂。   只要理解了这种运作原理,根本不会觉得有什么特别可言。   可闻哲其实并没有说这些话,只是在两次“为什么”之后就沉默地怔住不动。   但屠休却听见了这些话,而且“听”得一清二楚。   这是什么?屠休因此愕然不已:这些一刹从闻哲身上涌出的,又眨眼消失的是什么?   闻哲依旧看着对方,只是看着,既无情绪,也无言行。   这还是第一次,闻哲想,是屠休这个人第一次没有提出任何交换条件,主动放下了主导权。   因而对方既不愉快,也不恐惧。   ——他是认真的。   闻哲想:对方是经过长期思考而得出的审慎结果,只可能是认真的。   而闻哲却依旧平静。就像他的确不在乎任何事。包括自己。或者从来没在乎过。   因为他很早就已经看透的人性。那些善良的,疯狂的,美好的,糟糕的……他都能接受,也会排斥,只是不会真正去在乎。   漠视是对一个人最大的伤害。   屠休的“反击”以出乎对方意料之外的方式突然出现。   “是不是我太过麻烦,就连你都无法控制我?”   他的声音打断了闻哲的思考,让他不自觉与对方四目相接,却依旧没有做出任何回答。   “你是不是怕输给我?”   过于幼稚的激将。闻哲既不会上当,也不会回答。   “闻哲。”   被唤的人读出了对方眼底隐隐的愤怒情绪,依旧没有回答的打算。   “人不可能没有瑕疵。”   对方改变了策略。   “你需要一个瑕疵。是我不好吗?”   他的存在本身就是漏洞百出的弱点。   “我是最完美的瑕疵。”   也是最坚不可摧的。   ——“你未经申请就进行了精神重建。”   ——“你居然在任务中睡着了?不止一次?”   ——“你居然要冒着回不来的风险过去补救?”   想选择背弃,选择唾弃,选择不屑一顾。   但回首的刹那,却能看见对方专注的眼神,掠过自己的五官,肩膀,脊背……像是粘滞而无法洗净的缠绵余韵,糅合成疯狂的悸动。   道德约束了他,催促他做出选择,可是感官却无力抵抗这种诱惑。   无限的彼端,时空的彼岸,触手可及的真实,充斥在他四周。   一面鄙夷,一面沉溺。   ——他很危险。   闻哲告诫自己:别再靠近对方。   “瑕疵。”   闻哲的声音背叛了他的理智。   他需要瑕疵。   他需要枷锁。   但这些都不是最初意动的理由——   “我不会被你根除,不会被你同化,不会败给你的狡辩,也不会被你平静的表象所欺骗,你却能永远的束缚我。”屠休问,“这样不好吗?”   一个完美的、总是能出乎他意料的瑕疵。   不能彻底的接纳,因为还不够憎恨一切,也无法迷恋所有。   直到对方把破碎残存的情感孤注一掷,让光怪陆离的景色展现出根源。   “这没什么不好。”闻哲突然出声。   ——他是人,是人就需要弱点。   “你追求完美。”   对方用不满的声音说。   “剔除瑕疵并不能让人完美。反之可以。”   这些或许都是对方爱听的话,只是屠休无法从对方脸上分辨出来。   短暂地安静过后,闻哲突然伸手,握住了屠休的手,蛮横地拽着他,大步奔跑起来。   他们一瞬间仿佛回到了南美的艳阳之下,在被晒得滚烫的赛车赛道上汗流浃背的狂奔。只是角色陡然对调。   这明明是屠休的缔造域,拉着前者奔跑的闻哲却比对方还要更为熟悉这里。   他带屠休绕过瀑布般的海水所构成的层层屏障,大步奔入雷电交织的山丘云内。   闪电与雷雨在他们身边落下,而他们却行走在海面上如履平地,直到驻足的那一刻。   黑云与暴雨陡然消失不见,犹如抵达了台风眼的所在,抬头就能看见那个圆形的空洞正位于自己的头顶。   没有云朵,只有蓝天和阳光,从那个空洞倾泻而下。   而在这一切光怪陆离的构成中间,在那朵云的内部,或者说是在云朵内隐藏的又一片海底,在海底之下的海底,在海水之中的上空,在那似极台风眼的阳光笼罩之处,有一个巨大的蓝色玻璃瓶。   正是闻哲始终没有带走的那个淡香水瓶。   中间的锁扣是“X”的形状,边缘有雪花形状浮雕,每个角上都点缀着水波纹。   以及,在锁扣的下方,有三行细小的花体字。   ——The bath for my help lies   ——Where Cupid got new fire   ——My mistress’eyes   代表未知的“X”锁扣应声开启,层叠的海浪像周围四散开区,露出有一个小男孩的轮廓。   他正抱着膝盖,一动不动地蜷缩在那里。   随着他们靠近,小男孩陡然抬起头来,警惕地看向二人。   琥珀色的眼睛,有灰蓝藏在深处,倒映着二人的轮廓,显得冷漠且麻木。   就像一只受伤的幼兽。   可惜,他没有灵魂,只是一具拟真的空壳。   犹如人偶。   ——太像了。   屠休瞪大了双眼。   ——但也太不像了。   简直毫无相似之处。   ——只是一种臆想。   源于闻哲对屠休的臆想。   而“真正的小男孩”根本就不可能出现在这里,也不该露出那样冷漠且麻木的表情。   即便出现,也应当是歇斯底里的大喊大叫,战栗地蜷缩在角落,发疯一样撕扯着自己的头发。   因为那种警惕与麻木是许多年之后才由外界赋予那个小男孩的“道德”,而非小男孩原本只有“本能”在运作的模样。   因为无论耗费多久,道德依旧无法束缚这个小男孩,本能才是他唯一的依仗。   闻哲一把掐住屠休的下颚,逼他从那个小男孩上移开视线,去与自己对视。   “你的谎话再编下去,连你自己都要信了。”   闻哲指关节用力到发白,捏得屠休的下颚嘎吱作响。   “屠休,这根本就不是你的域。”他厉声拆穿,“是我的。”   他说:“是我的思想被你的域实体化后所呈现出来的域。”   “这么快就被发现了。”屠休已经从过大的惊愕中回神。   他并不吃惊,却很好奇。   “你是怎么发现的?”他问。   “因为在这一切光怪陆离的景色下……”   屠休打断闻哲未尽的话,并替对方补充完整。   “因为这里,在你的思想深处,总会蜷缩着一个很像我的小男孩,冲靠近他的你大吼大叫。”   ——你帮不了我!   “你帮不了我!”   小男孩与屠休无比默契,几乎同时大吼。   “谁都帮不了我!我只能靠自己。靠自己,明白……唔?”   闻哲没等对方吼完,就将手掌转向对方的颈侧,把他拉向自己,堵住了对方的嘴唇,阻止对方从自己的记忆里翻找出最初意动的刹那,阻止他让曾经蜷缩在车后排的“谢藤”再度出现在自己面前,如同不想面对自己历经数久的努力依旧徒劳无功的糟糕结局。   反客为主的吻从闻哲主动凑向对方时就已经成为定局。屠休不知何时已经固定住对方的后脑,趁机把人揽入怀中,像以往任何时候那样,却比以往更加热情的还击。   “从那一刻起,你就已经看透我的本质。”   话语散碎且缓慢地从唇齿争夺的短暂间隙出现。   “从那一刻起,你就擅自保留了那个像小男孩一样脆弱的我,却擅自放弃了得到真正的我。即便我能让你无法自制的展露出最为疯狂的一面。”   如同雨点跌落海面,眨眼淹没在海浪声中。   “因为我在那一刻拒绝了你主动朝我伸出的手,你才更为不由自主的想要得到我。即便你的本能告诫你,我会成为你的弱点,让你变得怯懦……可你依旧偷偷藏起了一个我,直到我执意跟着你,找你索取时间,要你给我最后一次机会,那个小男孩才不再歇斯底里的拒绝妄图靠近他的你,才变得冷漠而麻木。”   ——想支配他,也想被他支配。   那一刻,闻哲脑海深处恶劣的想法接踵而来。   ——想束缚他,也想被他束缚。   这一刻,屠休脑海中真正的想法疯狂浮现,却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做到。   竭尽全力才能五五开,每一次看似轻松的占据上风其实都是精心谋划。   一个偏执的完美主义者,他会苛求包括自身在内的一切,自己必须竭尽全力,才能在他身边获得一席之地。   “所以你想要的究竟是哪一个我?”屠休问   “你不适合提这些问题。”闻哲忽然放弃争夺唇齿间的胜负,转而在对方耳边的低语。   “那什么才适合我?”屠休摸索着捧住对方的脸,拇指经过对方的脸颊与唇角。   他与他对视。   “是那个依旧蜷缩在角落里的我,还是已经站在你面前的这个我?”   “是,”闻哲说,“暴戾的,疯狂的,破碎的,坚韧的,不加修饰,不加掩藏的……”   “真正的我?”   “真实的你。”   “真的?”   “真的。”   破坏了语言基础构成的对话方式,如同对语言本身的亵渎,却在这片光怪陆离的景色中显得异常合理。   ——这便是闻哲脑海中所谓的“失恋”。   因为他从不需要自己变得理智,变得成熟,变成能违抗赖以生存的本能的存在。   因为那对他来说就是另一个人了。   而不是他想要不断开启的魔盒,更不是他想要投身其中的海。   “再吻我一下。”屠休在对方耳畔低语,“我就相信你说的是真的。”   闻哲从善如流的照做。   仿若时过境迁。   他每一次的吻都是有目的的试探,但对方依旧竭尽所能的真诚回馈,尽管他会出现在自己身边本来就是一种谎言。   此刻却决定抛开谎言和试探,只保留单纯的渴求。   只是一个吻而已。   “闻哲。”屠休唤。   “嗯?”闻哲应。   “你曾经问过我很多次。”   “什么?”   “‘你想要什么’?”   “嗯。”   “现在换我来问你——你想要什么?”   这句话闻哲的确问过屠休很多次,此刻问答的立场对调,他却不想回答。   屠休料到闻哲不会回答。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   而他已经知晓答案。   “你想要会拒绝所有的我来祈求——祈求你驻足,祈求你回首,请看我一眼。你希望听见我说,只要你愿意看我一眼,跟我说一句话,我就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他将对方拥入怀中,不断在对方耳畔低语。   “你想将我当做一朵花摘下,拿在手里亵玩;你想为我戴上枷锁,为我戴上镣铐;你想为我修建花园、打造温室,将我种在你心底最隐秘的地方,冷眼看着我只为你疯狂。”   他隔着衣服,在对方的左肩小痣咬了一口。很轻。但是依旧有痛感。   “你的本性从来都与讨喜无关,而是一种极致的恶劣。以至于你自己都会恐惧于这种本性,才会放任理智始终占据上风,就为了彻底压制自己的本性。”   “我的本性就是如此。”闻哲终于颔首,伸手挡住对方造次的嘴。   屠休却用舌尖舔舐对方的手掌心,直到对方松开,让他能继续道:   “你还如此的贪婪,你心中的答案从来就不是哪一个,而是所有。”   若非他如此丰富多彩,若非他如此光怪陆离,若非他如此疯狂,那么对方才不会控制不住自己,更不会不由自主地反复朝他伸出手,就为了能得到他。   屠休说:“请——”   恶魔的低语能蛊惑天使。   “践踏我;   “鄙夷我;   “垂怜我;   “赦免我;   “奴役我;   “杀死我。”   闻哲蓦地后退一步,瞪大眼睛盯着对方。   “区别于生命中一切的腐朽与肮脏,赋予我唯一的真挚。”   他用话语打破了道德赋予的桎梏,拆穿源于人类兽性本能的渴求。   “请允许我献上卑微的膜拜。”   犹如怪诞的十四行诗。   “哪怕会玷污您的完美。”   但——   “请向我展露你藏匿已久的极端负面,竭尽所能的掌控我。”   随着屠休持续不断的怪诞的话语一起遍布整个光怪陆离景色的还有小男孩的尖叫声。   但就像话语终归会有道尽的一刻,尖叫到底还是停止了。   而那个仅存在于想象中的小男孩,也随之消失在海水中。   “而我会暗中布下无以计数的陷阱来反抗。没关系。你伤害不了我。即便你能,我也能伤害你。我足够复杂,不会被你摧毁。除非……”   “除非你自我毁灭?”   “除非你允许我毁灭自己。”   屠休伸出的手掌,顺着对方肩胛骨越过肩膀,滑过锁骨,顺着手臂滑下,抓住对方的双手,引导对方,覆上自己的脖颈,让对方的手指触碰自己脆弱的动脉所在。   “作弊可不是什么好习惯。”闻哲从善如流的扣住了对方的脖颈。   “不然都不知道该怎么才能赢过你,”屠休毫无愧色,“更不可能知道你心里原来藏着这么多有趣的东西。”   闻哲正准备松开对方的脖子,却被对方覆住在手背上,不允许他收回。   ——犹如拱手把生命交给了对方。   “既然你要,那就是你的了。”屠休说,“只是,一切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你需要的一切和你不要的那些,我全都会给你——很公平,不是吗?”   “所以,你是我的了?”   “我是。”   “即便我不是你的?”   “你早晚会是我的。绝对会是。”屠休笃定道,“我比你有耐心,比你更擅长伪装。你会很庆幸能独占我,能尽情向我展露你的恶劣。因为我是唯一一个不会恐惧于你的规则,反而愿意献上自己的所有来投身其中的人。”   “如果你再推开我?”闻哲只问。   “你就露出利齿,咬断我的咽喉。”   屠休尾音渐低,最终消失在闻哲凑近的唇边。   “让我们不死不休。”   于是,野兽们开始了缠斗。   一者暴戾疯狂,一者甘之如饴。   像是利刃与棉花的纠缠,再暴力的反击都会被温柔的回应,却比野兽还暴戾疯狂。   不死不休。   ……   ——同意。   感谢您的配合,开始访问载入连接……   姓名:屠休   通行编号:1314   许可通行:全宇宙文明域   维度:多维   职业:创世者   精神评级:SS   异能评级:S   精神网络验证中……验证通过。   欢迎来到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