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弄假成真》   作者:山河南渡   文案:   嘴硬心软纯情狼狗攻x笑面狐狸金主轮椅受   虞砚x温朝   年下先婚后爱   -   酒会上,虞砚第一次见到温朝,高贵,优雅,遥不可及,可惜只能困囿于轮椅之中。   温朝的目光扫过众人看向他,短暂的诧异后,满意地一颔首。   过后,他被单独带去酒店。   温朝坐在轮椅里,盈盈带笑:“很好,你和他很像——虞砚,咱们来做个交易。”   -   起初,虞砚厌恶虚伪肮脏的结婚协议,厌恶被摆布。   虞砚:“我不想签。”   温朝:“由不得你。”   后来,虞砚看着面前的离婚协议,越想越气,因为白月光回来了。   凭什么你要结婚就结,要离婚就离?!   温朝:“你自由了,小砚。”   虞砚:“我不签!”   再后来,那个和他有三分相像的白月光被温朝亲手送进局子。   没等他暗喜几天,却忽然收到来自温朝的消息,说想见他一面。   虞砚心里一惊:???   -   【阅读提醒】   *本质是披着狗血皮的无脑小甜饼,bug很多,剧情放飞文笔很烂,一切都是为了写着爽,不喜欢就及时止损点叉,不必写作指导   *不建议各种极端攻/受控党阅读。   标签:先婚后爱 包养 HE 甜宠 年下 狗血 追夫火葬场 替身白月光 第1章   窗外天色渐暗,淅淅沥沥的雨落在房檐上发出绵密的轻响,将屋内晕开的暖黄灯光染上几分凉意,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   “朝哥好,游哥他喝醉了,”通话里响起一个客气得过分的声音,似乎在不明显地畏惧着他,“您看您要来接他吗?”   温朝没应声,视线从散落一地的碎玻璃缓缓移到阴沉乌蒙的窗外,他正要说让燕游接电话,另一头就响起熟悉的声音,听起来带着几分醉意:“喂?朝哥?嗝,我没喝多……你来玩呗……”   他有点头疼地按了按额角,极轻地叹了口气,语气没有丝毫起伏:“闭嘴,我待会儿到。”   不同于记忆中靠得人耳膜发疼的鼓点堆砌的喧闹嘈杂,轻快的韵律与极有质感的音色让温朝不由侧目。驻场的歌手拥有着一张极其年轻俊秀的面孔,优越的五官愣是让劣质夸张的妆面也变得顺眼。   不经意的一瞥叫温朝脑中某根神经微微一紧,曲起的手指在轮椅扶手上轻轻敲了敲,身后的保镖会意地驻足。   曲目尾声一过,这位年轻的驻唱歌手被临时替换下来,他满脸迷茫意外地跟着酒保离开。   温朝收回视线,若有所思地示意保镖推着他去燕游的包间,刚绕过舞池进入走廊,就听见从右侧廊道传来的争执声,其中一道还有些耳熟,是方才临时离场的歌手。   “周老板,当初我们商量好的,我只驻唱。”年轻人忿忿甩开中年男人的手,肢体语言毫不掩饰地流露着抗拒,“我不去陪酒!”   “只是让你去送酒,”中年男人笑眯眯地劝说他,“没有让你去陪喝,你年纪轻轻怎么思想比我还古板,我们这里做的是正经生意。”   温朝盯着那年轻人的脸看了片刻,微微一抬下巴,身旁的保镖过去把老板叫到一旁说了些什么。老板霍然抬起头,难掩喜悦地朝温朝的方向赔着笑脸连声说好,转身一拽满脸莫名的年轻人,压低声音叫他:“行了虞砚,你不用去送酒了,有老板重金包了你一晚上的时间,快点去道谢。”   虞砚心头警铃大作,防备地望往周老板强行拽着他踉跄几步过去的方向,却只见到一个被人高马大的保镖护在身前的背影,似乎是坐在轮椅里。   男人没有回头看他,抬起的手指向后挥了挥,声音温润清澈:“我不需要别的服务,你回去吧。”   虞砚连他的侧脸都没能见到,保镖已经推着男人走入廊道深处,进了一间包房,他怔怔地望了许久,再回神时,走廊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八月末的傍晚格外闷热,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雨也没能解除夏季的高温,让人心头平添一分燥意。   化妆间里,几个年轻男孩或新奇或熟练地套上西装礼服,对着落地镜扒拉头发丝儿或整理胸针领结,时不时回头地打量同伴一眼,发出揶揄或夸张追捧的声音,笑闹声不绝于耳。   虞砚默默站在队尾,是最后一个坐到化妆椅上的人。   造型师是他们的经纪人黄仲元从公司现在的头部艺人处请来的,手法娴熟利落,会抓住每个人各自的五官优势替他们扬长避短,但全程面无表情,鲜少与他们交流,除了必要的指令,其他的绝不多说,以至于另外几个男孩都有些怕她,化完妆便连忙溜去化妆间另一侧。   “可以了。”造型师最后替他抓了抓发型,抬眼越过虞砚,朝黄仲元点头。   黄仲元连忙堆上满脸笑容迎过来送她出门,中间说了些客套官方的感谢词,造型师眼里闪过一线不耐与嘲弄,但很快垂下眼睫轻声应了奉承,回了几句话,虞砚没听清,但看着镜子里明显让他有些陌生的自己,却莫名有种不安的预感。   “卧槽虞砚你这样比平时还帅啊!”肩头陡然一沉,虞砚不悦地偏头看了一眼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面无表情地抬头从镜子里和围过来的人对视。   “怎么感觉你气质都变了,你没有瞒着我们do脸吧?”卷发男孩凑过来想仔细看看他脸上的妆,拉近的距离让虞砚难以忍受,站起身后撤了几步,配着他显成熟冷淡的妆容让他看起来十分不近人情:“管好你自己。”   “嘁,不看就不看么,拽什么。”男孩被拂了面子,脸上挂不住,低低嘟囔一句,转头去找其他玩得好的同伴。   虞砚暗暗松了口气,转头视线透过被雨汽模糊了的窗户投向屋外,听到推门回来的黄仲元招呼他们准备上车的声音时,右眼皮没来由地重重一跳。   “待会儿会场里不是你们随随便便招惹的人,少说多看,”黄仲元坐在副驾驶,不放心地回过身叮嘱,“要是遇见自己公司的前辈,懂点事打个招呼问个好……”   几个年轻人自然知道不约而同收了方才在造型师嬉皮笑脸的劲儿,老老实实地肩挨着肩坐在一起,乖巧点头应好。   一行人入场的时间不算早但也不算迟,还真就遇上了一位站在某业内巨头身旁、端着红酒笑得正甜的“前辈”。   那是黄仲元三个月前在一个不知名的酒吧发现的好苗子,名叫沈枚。他人长得漂亮,声音也好听,虽然唱歌和跳舞都算不上精通,但对已有的颜值优势来说,能起到锦上添花的作用。最紧要的是,他嘴甜眼尖会说话,丝毫不抗拒黄仲元的任何安排。如今,他不需要再在练习室里没日没夜地练习争取出道的机会,就已经能拿到一部偶像剧的讨巧小配角甚至主角团的角色。   虞砚比他晚来一段时间,不知道他的存在,但另外几个比虞砚先和公司签约、一同练习了几个月的年轻男孩多少都知道这位“前辈”的事迹,脸上不同程度地流露出或尴尬或艳羡或不屑的神色,而后很快被对着镜子精心练习过无数次的笑容替换。   会场四周满是纸醉金迷的觥筹交错,虚荣感将人轻飘飘地托起,一滴未饮就已有种微醺的眩晕。   虞砚浑身上下只有排斥与不适,他不喜欢这个虚与委蛇的应酬酒会,随着高悬起的水晶灯一同落下的细碎光影仿佛是暗中织就的一张网,悄无声息地将涉世未深的他们圈入其中。   酒会主人简单致词,在礼貌热情的掌声中拉开夜的序幕。   他们以品酒、赏酒的名义聚于此处,但遥遥笑望时交错的一眼,让谁都心知肚明,彼此究竟是不是为此而来。时不时有西装革履的人过来和黄仲元交谈几句,无一例外地将打量的目光落到他身旁或身后的几位年轻男孩身上。   虞砚难以形容那是怎样让人如芒在背的眼神,明亮灯光下的他们,似乎成了展台上待价而沽的商品,任由来客随意挑选。   交谈的人群莫名静了一瞬,虞砚下意识抬头顺着众人的视线望过去,却恰好和来人的视线交汇。   那双形状漂亮的眼睛在灯光的映照下黑如漆润,染着盈盈的光,微弯的眼尾弧度将眼底习惯性拢着的一汪笑意勾出,让人忍不住沉溺其中。而在和自己对视时,虞砚竟然从他的眼中窥见一闪而过的一丝诧异与欣然。他的五官格外精致清俊,一看便知道是父母优越颜值的结合,脸上的浅淡笑意让他整个人身上的气质柔和了不少。   但很快,虞砚就回神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这人是坐在轮椅上的。   然而却难以让人产生丝毫类似对于弱者的同情或怜惜之情。   他身上的西服裁制得当,光下隐隐能显出一点暗色的花纹,但并不喧宾夺主,乍一看并不能瞧出特别之处,但就是恰到好处地让人觉出其主人的清贵气质,只可远观而不敢接近攀谈。男人双手交叠支撑在一只手杖上,随着他身后的保镖不徐不疾向前推动轮椅的动作,周围的宾客都自动侧身让开。   “温总。”黄仲元没料到温朝会先到自己这边来,忙不迭地腆着笑、弯腰和温朝搭话,“您今天怎么过来了?”   温朝轻轻勾了勾唇角算回应,目光一寸寸地从黄仲元身旁的几个练习生脸上扫过,最终定定地落于虞砚脸上。   他还未出声,黄仲元却十分上道地从身后悄悄一拍身旁的虞砚,压着嗓子提醒:“小虞,还不快和温总问好,在舞蹈室里跳傻了不成?”   “姓虞?”温朝不知被这个姓氏触动到哪处记忆,微微蹙眉,略一沉吟后抬眼看着虞砚,唇角噙着笑意,“你叫什么名字?”   “温总,他叫虞砚,笔墨纸砚的砚,是我们公司新招的小孩,”黄仲元知道虞砚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脾气,生怕得罪了温朝,连忙代替虞砚出声回答温朝。他自诩揣摩透了温朝的心思,主动上前一步凑到温朝身边,耳语道,“是您之前在酒吧和我提起的那个小孩,这孩子果然有造诣,不过有些年轻气盛不懂事,温总别介意,您要是想亲自指教指教,等过几天……”   温朝没说话,转头一撩眼皮将视线投向他,眼里的笑意瞬间无影无踪。黄仲元下意识闭嘴噤声,后撤开距离,悄悄用手肘杵了杵虞砚,示意他去温朝跟前回答。   他的轮椅停下的位置并不近,虞砚也意识到面前这个好看的男人不是能轻易得罪的角色,不得不向温朝跟前迈近了一步,蹲下身降到和他同一视平线高度,垂着眼竭力按捺住快从心脏里迸出来的不安,轻声回答他:“我叫虞砚。”   温朝语速很慢地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像是在唇齿间碾磨品味什么,而后满意地一颔首。   那细细打量的目光有些咄咄逼人,让虞砚下意识想避开,但紧接着便听到温朝语调极轻,只有离他最近的自己能听到的话。   “很好,你和他很像。”   作者有话说:   感谢您点开本文,以下是阅读提醒,希望您抽一点时间阅读过后再决定要不要看下去:   这篇文是按着我个人的一些xp和喜好来写的,文笔不好,写的过程不乏有担忧不符合大众喜好,达不到预期效果,总之还是按“我喜欢”来完成它。   另外,不想剧透所以基本不会就故事情节回复评论,尊重每一位读者的自由评论权利也欢迎大家讨论,但如果是看盗文觉得不满意来批判/只想看某些情节所以只选择性看了某几章或者根本没看前文、完全忽略本身设定、自行脑补作者没写过的内容就开始愤怒批判、虚空排雷那麻烦别看了,后文不会如你所愿,言辞过于激烈的会申请删除。   看文是为了快乐,如果感觉看得不高兴了请及时止损,本文不值得大动肝火,祝生活愉快,啵唧! 第2章   虞砚不明白他什么意思,眼皮一跳,以为是自己耳朵幻听,正想确认时,温朝已经收回视线,朝黄仲元示意地一点头,身后的保镖推着他从铺着红毯的路去了专设的休息室。   虞砚站直身体,望着那人在轮椅里也挺得笔直的背脊,觉出一种熟悉,心脏不安地狂跳起来。   温朝一离开,虞砚就成了众人明里暗里打量的视线焦点,其中大都是隐着狎昵揣测的目光,像数不胜数的细刺往虞砚身上扎去,更别提身旁的几个练习生悄悄地用肩膀碰碰他,难掩艳羡地问他是不是认识温朝。   虞砚垂着眼没有搭理他们的问话,一心只想尽快离开这坐蜡的地方,然而后半场过来和黄仲元搭话的其他宾客仿佛都默认虞砚已经是温朝的人,默契地略过了他,却又频频往他身上投去探究的视线,虞砚难以忍受地找了个借口暂时离开、去了卫生间。   装潢精致的洗手台面干净明亮,虞砚低下头,心不在焉地冲洗手指,脑中所有的思绪都被方才笑意盈盈的温朝占满,没注意到有人进来,身后突然响起一个男声将他从沉思中惊醒,“你好像不喜欢温总。”   虞砚抬起脸,从镜子里望过去,和来人对上视线,没有应声。   “我从你跟着老黄进来就注意到你了,你很符合我的口味,”男人抱臂倚在门上,笑了笑,“论先来后到,我比温总在前。不如跟了我,不比跟一个瘫子更舒服?”   虞砚听了,心中作呕,甩干手上的水,直起身面无表情地从他身旁越过:“借过。”   男人抬手按住门,挡在虞砚面前,笑容玩味,“好辣啊,我很喜欢——反正你今天来这里也不会找到比我更好的,我不会亏待你的,再考虑一下?”   心里暗骂一声,虞砚快要克制不住自己动手的冲动,但碍于对方未知的身份不能轻举妄动,忍着恶心扯出个难看的笑容,“不考虑。麻烦让一让。”   面前的人纹丝不动,虞砚冷着脸,手上加重几分力气强行推开对方的手臂,拉开门出去,男人没料到他力气这样大,愣了愣,不甘地追了上去。   卫生间远离会场大堂,在靠近出口走廊位置,四周都是通道,过分华丽墙面装饰让人头晕目眩,虞砚迷了路,但没想到那个莫名其妙的男人孜孜不倦地追了过来。   眼看着前方走到尽头,身后的声音却越来越近,“你是在欲迎还拒?没关系,我就当这是情趣——出个价吧宝贝儿,今晚就可以去我那儿住。”   虞砚忍无可忍,沉着脸大步流星走回男人面前,一把揪起对方的领子,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一推一掼,发出肉体狠狠撞击在石英墙面的闷响,忽地听右侧传来一声轻笑,虞砚转头望过去,撞进温朝戏谑的目光里——他好像误打误撞地走到了温朝所在的休息室的位置。   “黄贽,你父亲没教过你,我的东西碰不得吗?”温朝的目光越过虞砚,落到神情凝滞的男人身上,语气悠悠,“我看中的人,你最好也离远一点——小砚,松手。”   虞砚明白自己现在太过冲动,就着温朝递的台阶下,松开手后退几步。   男人被摔得面色发青,吃痛地闷哼一声,全然没了单独在虞砚面前的嚣张,忌惮地盯着温朝看了几秒,狼狈离开。   “回你经纪人那儿去吧,”温朝挑了挑眉,“记得赴约。”   虞砚一头雾水地看着他,温朝没有要解释的意思,懒懒地做了个手势,身后的保镖推着他从另一侧通道离开。   绕回会场,虞砚将这件事默默埋在了肚子里,黄仲元没有问他离开这么久的原因,又待了半个小时,准备回去。   几人在侍者的引导下从侧门离开,司机提前停车在路边等着。   黄仲元拦下走在最后的虞砚,侧身挡开几个男孩从车里探头投过来的好奇的视线,对虞砚轻轻摇了摇头,向他示意后面的那辆黑色的车,将音量压低到只有两人能听到:“你坐后面那辆车,温总很看好你,想和你聊聊——这可是个好机会啊,多少人想和温家攀上点关系,你可千万不要搞初生牛犊不怕虎那一套,收收你的倔脾气。”   虞砚不傻,当然听得出来黄仲元这是什么意思,第一眼看到温朝的惊艳和方才被温朝解围的感激悉数化作抗拒和厌恶淌到舌尖,让他不假思索地张嘴就要拒绝。   “听说小淮不小心摔了,所以我昨天给医院打了一笔钱,让他们好好照顾小淮。”黄仲元没给他开口的机会,突然岔开了话题,抬手搭在虞砚肩膀上,拍在虞砚肩头的力度显然不似他的语气这般轻松,“你这孩子,家里出事怎么不和我说?我说你这两天怎么心不在焉的,现在该安心了吧?”   虞砚身体一僵,后槽牙狠狠一错,憋闷与忌惮混着打碎硬吞的拒绝话语一同咽下肚,最终只能别开视线看向黑夜里的虚无处,几不可闻地应下一声“嗯”。   “当初在酒吧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肯定不会被埋没在里头,是金子迟早会发光的。”黄仲元带了他快三个月,知道他不喜欢别人和他有身体接触,微笑着收回搭在虞砚肩上的手,赞赏和夸奖的话在此时落在虞砚耳朵里显得格外讽刺。   两颊咬肌微微一绷,虞砚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冷着脸顺从了黄仲元的示意,拉开后面一辆黑色商务车的后座门坐了进去。   车里除了司机没有别人,司机看到他上车更没有多问,确认他是“虞砚”本人后飞快地敛回视线不再和他有任何交流,轿车缓缓发动,驶出街巷穿过繁华商业区。   窗外的街景一闪而过,酒店灯牌越来越近,明黄的灯光并不刺眼,却让虞砚眼睛生疼。   他从昏暗的车库踏入金碧辉煌的光明之处,云纹大理石上清晰地映出他的侧脸轮廓,四面八方涌来的冷气不留罅隙地拥住他。   电梯显示屏的数字缓缓升到七,门一打开,等候在电梯前的女人朝虞砚露出一个不带任何情感温度的礼节性笑容,抬手向他示意方向,“虞先生您好,我是温总的助理。”   房间不远,虞砚怔忪几分钟的时间已经到了,女助理引着他走到门前,微微弯身做出“请”的手势:“温总已经在等着您了。”   她的语气和态度都十分客气,给人一种温和好商量的错觉,然而虞砚心里清楚,饶是再怎么不甘愿,他现在也没有退路可走。   虞砚定了定神,摒弃琐碎思绪,抬步走了进去。   房间里没有别的人,只有他今日在酒会上初见的温朝。   温朝坐在轮椅里,脊背放松地靠着椅背,他身上那件西装外套已经脱下来搭在一旁的沙发上,内里的灰色衬衫解开了两颗领扣,透出浅淡肤色,闲适却不轻佻,腿上搭了一张灰色的薄毯,骨节分明的漂亮手指正翻阅着一份文件。   听到声响,温朝抬眼看向他,毫不意外地朝虞砚略一颔首,唇角勾起清浅笑意,审视的目光从他脸上滑过,闲散地扫一眼手里的资料,问他:“高考成绩还不错,应该能报一个挺好的学校,怎么不去接着读书?”   虞砚下意识看向他手里的资料,他站的位置离温朝有些远,看不清上面的字,但资料上一晃而过的图片很熟悉,如果没猜错,应该是他和黄仲元签下合同、住进公司宿舍的第一周和其他队友一起去拍的证件照。   被陌生人拿着私人资料探究的感觉并不好,虞砚心里不舒服,一向对待外人偏冷的语气此时听起来像带着细小的刺:“资料不都在温总手里了吗?”   年轻人的愤懑不满藏得拙劣稚嫩,温朝似笑非笑地望着他,黑沉沉的眸子里分明盈着笑意,却看得虞砚后脊发凉。   直到对方忍不住偏头躲开他的注视,温朝才好整以暇地噙笑开了口:“虞同学,我可没叫人拿刀架着你来。”   虞砚喉间一哽,找不到半个反驳他的字眼,挺拔脊背间透出那股尖锐防备气焰消了大半,讪讪地屈起食指蹭了蹭鼻尖。   温朝将他的细微反应悉数纳入眼底,不易察觉地略一挑眉,朝虞砚抬了抬下巴尖向他示意自己面前的一张椅子,“坐。”   明明这是两人第一次见面,温朝的态度却自然得仿佛他们早就见过,可虞砚记忆里并没有见过温朝的这张脸。他迟疑地看着温朝沉默几秒钟,舌尖轻轻一抵犬齿,按着他的指令做了。   温朝将自己手中的一份文件递向虞砚。   看清文件上的第一行字,虞砚感到匪夷所思地皱起眉,他觉得这是一件荒唐到极其戏剧的事情——十八岁的生日才过去了不到半年,而他现在正持着一份从未谋面过的人给他的一份结婚协议书。   他囫囵地浏览完一整份文件,看到尾页甲方签名处已经签上温朝的名时霍然抬头,撞进温朝注视着他的目光中,再次近距离地清晰看到那双漆黑的眸子深处让人毛骨悚然的欣悦。   温朝毫不在意他过激的反应,那张漂亮面孔露出的笑甚至说得上温柔缱绻,像蛊惑人心的妖,从容而不由置喙地向虞砚下了第一个咒语:   “虞砚,咱们来做个交易。” 第3章   错愕、恼怒、与耻辱感揉作一团在脑中迸溅开,燃作一团愠火,连血液都要沸腾起来。   虞砚猛地站起身,捎带着他身后的椅子倒在地上,发出闷重的响声。他难以置信地盯着温的脸,垂在身侧的指尖因愤怒而控制不住地发抖。   然而温朝好似没看到他的激烈抗拒,神色疏松地看着自己手里的那份协议,语气没有半分波澜:“又不是包养协议,虞砚先生,别激动——只要你签下字,陪我演好戏,我会替你安排好所有的东西,这是一个很划算的交易,要是换了别的人,可是求之不得,你说呢?”   这是一种莫大的耻辱。   虞砚胸口剧烈地起伏片刻,呼吸急促,有许多话争先恐后地涌到嘴边,然而看着温朝那张脸,他竟然连一个骂字都说不出来,让他太过憋屈以至于咬牙切齿的声音都发闷:“我不想签!”   温朝望向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笑意悉数褪去时,瞳色深得让人看不透他的情绪,愈发显出一种冷漠的寒意,启唇时一字一顿地淡道:“由不得你。”   他甚至懒得对虞砚的愤怒作出任何回应,没有解释,没有安抚,没有劝诱,只是命令与告知,仿佛虞砚不过是供他利用的某件商品,而商品的意见并不能改变他的决定。   这是一种不明显但极其让人有屈辱感的轻视。   虞砚气得脑子里嗡嗡作响,紧握成拳的手背青筋暴起,几乎是口不择言地要和温朝对峙:“你……你哪里来的自信我必须答应你?!你以为你是谁?你想要什么就要什么,难道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是你说了就算吗?!”   温朝脸上的笑意已经全然淡去,然而他并没有丝毫被指责揭穿的恼羞成怒,也不在意虞砚的诘难,只是平静地和虞砚对视,连语调都未能有多余的波动,“虞砚,今晚我没有叫人绑着你来,是你自己做出的选择——世界上的事情当然不都是我说了算,但是我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一说。”   他的视线越过虞砚落到房间门上,像是在暗示什么,虞砚惊悸地转头往四周看了看,眼里划过一线厉色,身体已经下意识地进入警备状态,像一头爪牙未利、不慎被逼入困境受到威胁的幼狼:“现在房间里只有我和你两个人在……就算是外面有你的人,你、你的腿还这样……难道不怕我一时逼急做出什么来吗?!”   温朝坐得累了,眉间流露出一线漫不经心的倦意,看也没看虞砚,在对方紧张戒备的瞪视中反倒放松下脊背,活动了下脖子,抬手从旁边的矮几上抽出一张纸巾,慢条斯理地仔细擦了擦手指,不慌不忙地反问他:“你敢吗?”   虞砚紧握成拳的掌心渗出细密的汗,在温朝面无表情的反问中呼吸微滞,额角不住的跳动泛开高度紧张下的细微疼痛。   ——他不敢。   他明白自己现在这副有如惊弓之鸟一般的模样看起来有多可笑。   若他孑然一身,他大可以毫无顾忌地驳斥温朝,可他不是。现在,是温朝轻而易举地拿捏住了他。   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   一旦他撕破脸和温朝闹翻,即便温朝不对他做什么,黄仲元也不会放过他,那医院里的小淮怎么办?作为他们名义上的监护人,表叔虞仁庆并不会愿意出钱让虞淮在医院接受良好的治疗,何况虞淮这次摔下楼梯骨折的意外也实在说不准有没有虞仁庆的儿子掺和。   尊严在生活面前,不值一提。   他的沉默让温朝误以为他仍在负隅顽抗,将手中的纸巾揉作一团,轻巧一抛,准确落入床脚的垃圾箱中,语气舒缓了三分:“你明知道外面都是我的人,也该清楚,我既然能找你来,就不会对你一无所知。”   温朝微微眯了眯眼,视线在同虞砚交汇时弯了弯眼尾,朝他露出一个说得上亲和的笑容,简直和三分钟前冷下脸不怒自威的人大相径庭,会让人下意识倾听他的一言一语。   “我知道你不在意合同里一个月十万的薪酬,但别的呢?例如让你弟弟可以没有顾虑地在医院养伤到痊愈?又或者,将他的户口迁出来,不用再过你们以往几年那样寄人篱下的日子?”   “而这些,只需要你和我结婚,签上一份协议,配合我演一场戏就可以轻而易举地获得。”   虞砚感受着他的目光,仿佛毒蛇吐着猩红的信子游刃有余地端量着自己的猎物,嘶嘶的声响中淌出冰凉的气流从他喉间蹭过,脑中某种直觉性的警报响到极点,让他难以忍受地偏开头躲了躲温朝灼灼的视线。   “即便你不答应我,你以为,没有庇护就能接着在这个圈子里安安稳稳呆下去?我不刁难你,但不代表黄贽也会和我一样轻而易举地放手,孰轻孰重你应该想得清楚。”温朝看着他,语调温和,却如有千钧之力压在虞砚心头,“选他还不如选我,你觉得呢?”   “当然,现在是法治社会,你不同意我也不能对你做什么。不过,走出这扇门,你会失去些什么,你最好是仔仔细细想清楚了。”   墙上的挂钟随着时间流逝缓慢地走向十一,轻细齿轮声响在静谧房间中格外清晰。   “如果……如果我签了,”后背的衣料都被冷汗浸湿,虞砚终于开了口,眉目间覆上一层阴翳,强压下挫败不甘的声音格外艰涩,“你能不能保证,无论之后发生什么事,都不要牵连我身边的人?”   “当然,”温朝眸光一闪,眼中的虚浮笑意真实了些,“我这里没有连坐制度。”   “不过虽然责任不连坐,但俗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你如果签了这份协议书,那么你的经纪人和你的队友一定会获益,他们会感谢你的。”温朝的语气松缓了些许,带着些调笑意味,但虞砚完全笑不出来,温朝能随口给他一个承诺,他却不能信。   可是……   为什么偏偏是他?   明明一起去酒会的还有其他人,为什么就单单选中了他?   虞砚动了动唇,却没能问得出口。   他脑中还在天人交战地挣扎,温朝已经垂眼看了两次腕表,不再耐心浪费自己的时间等待虞砚的答复,指尖按在轮椅扶手上的某处轻轻点了点。   “太晚了,”温朝抬眼,视线越过虞砚落向门外,但还是朝虞砚轻轻一颔首礼貌示意,“让司机送你回住处,下周一会有人接你来签合同的,晚安,小虞先生。”   话音刚落,房间门被人从外向内轻轻推开,穿着西装的高个子男人神色恭顺地立于门侧,向温朝会意地点头。   走出房门前,虞砚最后看了温朝一眼。   困囿于轮椅里的人即便面上已经难以克制地流露出几分倦怠,也依旧优雅从容如酒会上初见的时候,那样从骨子里浸染出的高贵与温雅,以及见人先扬三分笑的清俊面容,总是会让人下意识忽略掉其藏匿在漂亮皮囊下叫人心魂颤栗的危险气息。   直到他离开酒店,新鲜空气争先恐后地涌入胸腔,那颗悬了一整晚的心脏才猛地一松踩到实地,虞砚低头看着掌心的指印,重重地吐出一口郁气。   他此刻无比清楚地意识到,从今晚在酒会上和温朝的目光交汇上开始,他就已经落入了温朝漫不经心设下的一张密网,失去了选择的权利。 第4章   时间还不到十二点,室友们都没休息,虞砚推门进去还能听到房间里聊天笑闹的声音。他刚踏进房间一步,众人便齐刷刷地转头朝他看过来,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   没有人围过来问他晚上去做了什么,大家盯着他看了半分钟,神色各异地转回了头,压低了交谈的声音。   虞砚没有心思去琢磨他们在背后讨论什么,回自己床位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转身去了外面阳台。   电话刚拨出去虞砚就有些后悔——现在已经是深夜了。他没来得及挂断,拨号已经被电话另一头接通。   “哥哥。”从听筒里传出来少年处于变声期尾端还微哑的声音,语气乖巧得让人心疼。   虞砚听出来他是在等自己的电话,动了动唇,还是将“怎么还没睡?今天太晚了,你先休息吧”咽了回去,无意识地将自己的语气也放得柔和了许多,仿佛是怕语气太重会碰碎电话另一头的人,“今天感觉怎么样?腿还疼吗?现在在看书吗?”   “没有没有,今天好多了,腿不疼。刚刚在背单词,我听我隔壁床小朋友说,他们学校下周就开学了,他说把他的卷子给我一起做。”虞淮没等他接着问,事无巨细地将自己在病房里的一天和虞砚“汇报”,“下午给我输液的护士姐姐很温柔!隔壁床的小朋友还给我分享了零食……”   虞砚知道他是想让自己放心,但一想到虞淮在其他床位的小朋友都有家人陪伴照顾时、一个人孤零零地在病房里,心下不由一酸,可他不会说哄小孩的话,只好笨拙地应和虞淮的分享。   虞淮说累了,慢慢深吸几口气,打起精神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更轻快一些,将话题转回到虞砚身上:“哥哥,你现在在学校宿舍里吗?刚开学是不是课很多呀?”   虞砚哑然,按在栏杆上的手指不自觉地蜷缩一下,将谎话圆了下去:“……嗯,我……有点忙,所以只能周末的时候来看你,你要是有什么想要的,要记得和我发消息说,我过来的时候就给你带。”   怕影响虞淮休息,也怕自己的谎话一不注意就会露馅,虞砚没和虞淮聊太久,多叮嘱了几句就哄虞淮放手机睡觉。   通话挂断,虞砚看着屏幕上的联系人走神片刻,极轻地叹了口气,将手机揣回兜里,转身准备回宿舍,一抬头发现黄仲元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倚在对面墙,也正看向他。   “小砚。”黄仲元见他打完电话,站直身体,朝他招了招手,脸上扬起亲和的笑容,“和弟弟打电话呢?来,咱们聊一聊。”   和弟弟的通话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但有人在身后不作声地听着,总归是不太舒服的。虞砚想也不用想就能猜到他多半是来找自己问温朝的事,和弟弟聊完天后还算平和的心情,霎时变得烦躁起来,但无论如何,黄仲元是有恩于他的。   虞砚按捺住心里的烦郁,走到黄仲元面前,语气平淡但还算礼貌客气:“现在很晚了,黄哥,我待会儿还得把衣服换下来叠好明天还给公司,不然明天再聊、您先回去休息吧?”   黄仲元瞥了一眼他身上的礼服,视线移到他脸上,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没事,这一套挺衬你的,你要是想要,留着也无所谓——温总人长得好,性格也好,这是个好机会啊……”   “被包养的好机会吗?”不提还好,一提这事,眼前便不由自主地浮现起晚上温朝笑吟吟地说“由不得你”时的面容,虞砚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怎么还是这么不会说话呢?难道温总单独叫你过去是这么和你说的吗?”黄仲元抬手搭在虞砚肩上拍了拍,面不改色地从他嘴里套话。   温朝当然没有提过“包养”,从头到尾都没有提过任何相关的一个字眼,用一份看似公平的结婚协议书掩盖了所有不平等。   虞砚噎了噎,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温朝让他签结婚协议书的事,只能冷着脸不吭声。   黄仲元观察着他的神色变化,压低声音追问:“那他和你说了什么?你答应了吗?”   虞砚拧起眉,对上黄仲元紧追不舍的视线,想起晚上被送到酒店时,温朝手里拿着的那一份薄薄的、有关自己的资料,冷声反问:“黄哥,你是知道的?现在帮他来劝服我?还是他让你来的?”   “人哪……要学会感恩。”黄仲元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搭在虞砚肩上的手掌微微抬起,替他掸去肩头并不存在的灰,自然道,“公司和我培养你们费了很大心血,尤其是你,你知道的吧,我不仅没亏待你,还格外优待厚待,因为我很看好你。”   虞砚嘴唇紧抿成一线,后背下意识地绷直,但看着黄仲元脸上的笑,一个反驳的字都说不出来。   他当然知道黄仲元是什么意思——虞淮住院治疗、请护工照料的费用,虞仁庆那边紧追不舍的要生活费,以及他进公司以来算得上宽裕的衣食住行,都是基于黄仲元的青睐得来的。   “现在有了一个能回报公司、回报我的机会,小砚,你是不是应该好、好想想应该怎么做?”黄仲元点到为止,将虚无缥缈的选择权交还回了虞砚手上。   见虞砚不吭声,他换了个方向安慰虞砚:“温总每年都会出席一次宴会,被他选中的人,不说飞黄腾达,但也能跻身三四线,从没有闹得不愉快的。温总大方,你要是能投其所好,在他那只需要一年不到的时间就能换来其他人一辈子都羡慕不来的好资源,还有比这更划算的事情吗?”   虞砚沉默几秒,从喉间挤出几个字:“温……总,让我再考虑几天,下周一答复。”   “那是当然,我们一直都是尊重艺人个人选择的。”黄仲元满意地点了点头,低眉看了一眼腕表,“哎哟,这都凌晨了,是挺晚,赶紧回去睡吧。明天的早训、下午的舞蹈和声乐你就不用去了,我整理了一些温总的资料,你得好好看看,再改改你的狗脾气,别惹温总不高兴。”   虞砚刚要回宿舍,又收到一条短信。   [最近小淮和英明的学校要收新的校服费和学杂费了,小砚你也知道,咱们家里加上你和小淮,要养三个小孩,就我和你婶母两个人靠小卖部的那点钱把你们拉扯到现在也不容易。你现在也上班赚钱了,就这两天寄个五千回来先把小淮学校这边的费用交了。]   哪有学校收学杂费一开口就要五千的?   虞砚喉头一梗,要争辩个是非的一口气堵在心头浮浮沉沉半天,最终还是无力地泄散,他动了动指尖,回了个“好”。   夜色浓重,窗外天地昏暗,连楼外草丛里此起彼伏的蟋蟀声也渐歇,走廊里只有偶尔闪烁几下的黯淡灯光还幽幽地亮着。   作者有话说:   本周更新已奉上~周五晚上见嗷! 第5章   似乎每一个人都在他面前客客气气好商量,然而虞砚心里无比清楚,像温朝说的那样,由不得他。   从酒会回来那天开始,黄仲元就没有再要求虞砚和其他队友一样上课训练,给虞砚的有关温朝的资料也都是些无关痛痒的东西,虞砚扫了一眼,越瞧越觉得资料里笑容恣意的温朝心机深沉可怕。   时间从不等人,虞砚再怎么不情愿,也已经到了他必须给温朝确定答复的周一。   公司的练习生正常训练期间是不允许随意离开训练室和公司的,虞砚找黄仲元请了个假,黄仲元问也没问就批准了,还格外亲切地问他需不需要人安排车送他。   虞砚喉间一哽,别开视线没看黄仲元那张堆满笑的脸,第一次搬出温朝作借口,“……温总安排了人来接。”   按与温朝仅有的一点接触来看,这很符合那位豪门公子风度翩翩、待人温和的行事作风,黄仲元没有起疑,欣然颔首。   温朝助理的号码是黄仲元让存的,虞砚刚踏出公司大楼就接到了这通电话,看清来电人的一瞬间虞砚后脊发寒,悚然一惊地回头往大门的监控摄像头上看了一眼。   受惊飞散的思绪回过笼来,虞砚低头盯着手机屏幕自嘲地笑了下,轻叹一口气,闷闷不乐地轻轻踢开一颗石子儿。   指腹滑过屏幕按下挂断,虞砚将手机揣回兜里,脚下一转,按寻常的路线坐公交车先去了医院,或许连温朝身边的人都耳濡目染带着点傲气,这一通电话虞砚没接,就没再打过来第二次。   距离上一次去看虞淮,已经过去半个月了,如果恢复得好,虞淮也该离开医院回校了,今天本来不是他和虞淮默认的看望时间,可是虞砚总觉得心里不安。他没有急着去病房,在医院附近的水果店选了些虞淮能吃的水果和零食才往住院部走。   今天不是周末,住院部的人相对少一些,连一向显得喧哗的走廊都比周末安静许多,只有陪同的家属偶尔进出,虞砚推开门进去,却发现虞淮的那张病床已经空了。   床上的床单被套是新的,看起来刚换过不久,桌上属于虞淮的物品也都不见了。   虞砚脑中轰地一响,茫然地后退一步抬头看了看病房的门牌号,再次确认自己没有走错病房。   虞淮呢?!   短暂的懵怔过去,巨大的恐慌仿佛一只无形的手紧攥住虞砚的呼吸,虞砚面色发白地转身去找护士。   “你是说三号床的病人吗?”护士看了他一眼,确认了虞砚的身份便领着他上楼,“跟我来吧,他转去楼上的单人间了,今天上午有人过来安排。”   虞砚呼吸一紧,脑中兀地浮现起温朝笑吟吟的脸,随着护士的指引匆匆上楼,护士将他带到病房门口就转身离开去忙自己的事。   房间门半掩,隐隐约约从里传出交谈的声音。   虞砚缓缓深吸一口气,往前迈了一步,没直接推门进去,抬手动作极轻地将门推开一条缝,能较为清晰地看到房间内简约齐整的装潢陈设。   房间内的窗户开了半扇,米白色的窗帘半束着,偶尔被风扬起一角,黄仲元帮忙请的护工正有条不紊地将虞淮为数不多的东西分门别类地安放在柜子和桌上。虞淮靠坐在病床床头,手里捧着一只玻璃杯,安静地听着他床前几个成年人笑容可掬的问话,虽然眼中有怯色,但并不显得懦弱。   虞砚站在门口听了几分钟,大致弄明白护工外的另外两人是什么身份,穿着白大褂的毋庸置疑是医生,而另一位耐心询问虞淮餐食口味的应该是营养师。尽管虞淮还有些拘谨,不过能感觉得到他对这突如其来的几位照顾他的陌生人并不反感,   除了温朝,还会有谁突然善心大发安排这一切?   虞砚说不出心里是怎样的滋味,让他喉间心里一阵阵发涩。   兜里的手机震了震,再一次响起,虞砚下意识往旁边过道快走几步摸出手机按掉铃声,屏幕上显示着一个虞砚从来没见过的陌生号码。   虞砚心中升起某个猜测,转头往虞淮新病房看了一眼,犹豫两秒,按了接听。   听筒里不徐不疾淌出的温润嗓音即便是有些失真也依旧悦耳动听,含着丝缕笑意,像春日里染着暖阳温度的风,不知不觉中诱哄着人卸下心防:“小虞先生,考虑好了么?”   ——是温朝。   虞砚第二次下意识抬头去找周围的监控摄像头,但耳畔紧接着响起温朝笑吟吟的话:“别紧张,我的助理打电话给你,你没接,我想,你一定是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那应该就是小淮了吧。对新环境还满意吗?”   他的语气自然,仿佛两个人是情谊深厚的旧相识。   虞砚心里再清楚不过,温朝已经准确无误地捏住了他的软肋,他不能为了所谓的自尊而不顾弟弟的安危。   温朝耐心地等着虞砚的答复,虞砚知道,他要等的不是一句满意不满意。   胸口剧烈地起伏片刻,虞砚垂着眼漫无目的地望着锃亮地板上倒映出的匆匆过客的影子,石英钟上的秒针迫切地划过半圈,虞砚后槽牙狠狠一错,放弃抵抗地开了口:“我签。”   耳边响起一声轻笑,似乎这个答复早已在预料之中。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我的助理洛瑄会到,小洛会陪你去办公室向科主任谈一谈转院的事,之后的手续,都会有人处理好,你不用费心。”温朝话音微顿,饶有兴味地接着道,“那么,小虞先生,一会儿见。”   虞砚怔愣片刻,不明白理解他话里的“转院”是什么意思,但温朝没有给他疑问的时间,话音刚落就挂断了电话。   虞淮对新换的病房还感到十分新奇,看到虞砚进来,眼睛一亮,忐忑与谨慎全然抛之脑后,只剩下惊喜与雀跃:“哥哥!你来啦!”   “嗯。”虞砚推门进来前已经整理好心情,眉眼柔和了下来,走近虞淮床边,将水果轻轻放到了桌上,“哎你坐好!别乱动。”   “哥,今天早上这几个叔叔阿姨过来,和我说要换到这间病房住,”虞淮抓住虞砚的衣袖,眼巴巴地看着他,“他们说,是哥哥的朋友安排的,是这样吗?”   虞砚默了一瞬,很快牵起唇角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是的,是哥哥的……朋友帮忙,你不用担心这些,只要听医生和护士的话、安心养病,精神不错的时候看看书就好。”   “那我……出院了要回表叔家吗?”虞淮满眼期望得到否定答案,虞砚沉默了下来,心中无力,却也给不了承诺。   半个小时的相聚时间实在太短,兄弟俩还没聊上几句,洛瑄已经到了,正是那晚在酒店接虞砚去见温朝的那位女士。   洛瑄进病房还带了一套价值不菲的模型玩具,笑容亲切地问候虞淮,“小淮真乖,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可以告诉这位营养师阿姨。姐姐和你的哥哥有一些事情需要处理,等晚些时候再来陪你,好吗?”   虞淮看看虞砚,又看了看洛瑄,不明所以但懂事地点了点头,虞砚默不作声地给虞淮剥完一只橘子放到他手里,起身和洛瑄一起出去。   “谢谢。”虞砚反手关上门,抬眼看向洛瑄。   “不客气,”洛瑄礼貌地朝他笑笑,“是温总吩咐的,虞先生这声谢谢,最应该和温总说。”   转院的事只需要虞砚以家属身份出面表态,剩余的繁琐手续和流程,会有别的人处理,解决得很迅速。   洛瑄开车送虞砚去了一家私人餐厅,领着他上楼到了包间门口便止步示意虞砚自己进去,脸上的笑容依然得体:“温总正等着您。”   虞砚暗暗深吸一口气,抬手推开门——   作者有话说:   这周更新也是周5、6、7、1晚七点~ 第6章   房间里的凉意扑面而来,虞砚抬眼对上温朝漠然朝他投来的视线时的一瞬,差点误以为空调冷气是温朝从身上散出来的。   看清来人,温朝勾唇对他笑了笑,原本显得冷淡的眉目似乎变得柔和起来,虞砚本能地觉察到某种深不可测的危险性。   “来了,”温朝看向门口的洛瑄,微微颔首,“小洛,可以让他们准备上菜了。”   洛瑄会意地点头,将包间的门轻轻掩上。   垂在身侧的手指蜷了蜷,虞砚小幅度地环视一眼房间,没能等到温朝的下一步指示,只好默默坐到温朝对面仅剩的一个空位上。   温朝没有多言,将重新修改整理后的协议书往虞砚的方向推了推,示意虞砚看:“签之前还是再仔细看看,小虞先生,有什么不满意的,你现在还有机会和我提。”   虞砚抿唇下意识看他一眼,恰好撞进温朝眉眼弯弯、满是笑意的眸光里,心跳似乎漏了几拍,让他局促地飞快垂下眼,神情不属地潦草浏览完协议上的条款,动作僵硬地握起笔,却迟迟未在最终的签字处落下。   上一次的协议他并没有多少印象,压根不清楚温朝改了些什么,而以他目前的所知所学,即便是温朝在协议里给他下套他也多半看不出来,主动权从来就没有在他指间停留过。   “你改了什么?”虞砚努力平复着过快的心跳,想让自己看起来更镇定一些,试图让局面没那么被动。   “我觉得一个月十万的报酬不太合理,太吝啬,”温朝注视着他,笑容未变,尾音上扬的语气显出几分明快,仿佛是真心与虞砚商议讨论,“所以改了改,你需要多少,我就会给多少,当然,你得向我提——你觉得呢?”   虞砚嘴唇动了动,说不出半个“不”字。   温朝即便是分文不给,他也没有任何资格反驳质问,仅是虞淮的事,他与温朝之间的关系就已经不平等了,何况他现在的确有求于温朝。   “你能不能——”仅是出现这个想法,就让虞砚难堪地别开了视线不敢看温朝的脸,但他现在别无他法,还是咬了咬牙接着说,“先预支给我六万?”   “当然。”温朝有点意外地挑了挑眉,取过一旁的热毛巾净手,闲聊地问他,“你急着要这些钱做什么?”   “我欠了黄哥一笔钱……现在家里边也有急事需要用。”明明温朝只是很平常的问话,什么多余的情绪都没有,但虞砚就是觉得脸上像被扇了一耳光,火辣辣地烧着刺疼,叫他脑袋沉甸甸的,抬不起头。   “黄仲元那边你不用管,你以前不管欠他多少现在都一笔勾销了,我这边会处理。”温朝颔首示意自己了解了情况,没有再追问,拿过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取出一张卡递向虞砚,“卡里有二十万,你可以先用着。这张卡以后归你,你用多少,只需要提前和我说,我就会给你多少。”   “……”虞砚勉力扯了扯嘴角,牵出一个无力的笑来,缄默地点了下头,在两份协议的“乙方”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温朝看着他低头签名、又隐忍着某种不明显的屈辱地将笔合上,但似乎是碍于在自己面前,明显的迟疑之后,扔笔在桌上的动作克制得轻了许多,显得有些僵硬别扭。   面前的年轻人或许在平日里已经习惯了用冷脸来掩盖自己的不甘,不过到底太年轻,还没能很好地学会藏匿自己的情绪,温朝不需要多观察他太久就能从他绷起青筋的小臂和黝黑的眸子里看出他的不忿,像一头尚还稚嫩的幼狼,警惕而初具攻击野性。   协议一式两份,刚签完没多久,餐厅里的侍应生便训练有素地将菜盛来摆放在餐桌上,上菜的间隙,洛瑄进来把两份协议书同笔一起先收走了,得到温朝眼神示意还不忘微笑和虞砚解释:“协议不可外传让别人知道,就由温总先妥善保管,等过些时日虞先生搬到温总住处,温总会将您的那份给您的。现在请您先放松心情用餐。”   洛瑄没有多留,确认菜品上齐,先退出了房间、将门关好,房间里只剩下温朝与虞砚两个人。   兜里的卡此刻如有千钧重,叫虞砚感到呼吸不畅,如今让他温朝单独在一个房间里,不是什么能有心情吃饭的好事。   “怎么?菜不合你胃口吗?”温朝注意到他的默不作声,瞥了一眼桌上的菜样,语气轻松地问他,“协议已经生效,你现在可以就餐食和我提出要求。”   虞砚不喜欢被人掣肘,更不喜欢温朝这样仿佛逗弄小猫小狗式的语气和态度,可他现在就是低人一等,这是毋庸置疑的事。   虞砚没有看他,放在桌面上交握的手指紧了紧,声音发闷:“……没有。”   “你的经纪人说你不挑食,”温朝自己将轮椅向前挪动了些,转头将侍应生放在他手边的两碟酥酪端了一份放在暗红的实木转盘上,手指按着边沿微微用力转到虞砚面前,看向虞砚时,眉眼微弯,“但我如果不知道我未婚夫的喜好,可不太行。”   不知是自己的听力出错还是温朝故意为之,虞砚总觉得他加重了后半句话里的“未婚夫”三个字的语气,让虞砚觉出丝丝缕缕的难堪,染红了他的耳廓,他几乎快觉得这是温朝的愚弄了。   凡事适可而止,温朝遂愿地看着虞砚亲手签下协议,尽管其中有绝大部分是他无形施压的成果,但目前而言,已经足够了,要是逼得太紧,反倒得不偿失。   温朝敛回视线,噙着浅淡笑意难以察觉地一挑眉梢,没再说什么。   他有意收了慑人气场,没再故意为难虞砚,倒让虞砚后知后觉地轻松了些,少了些许对温朝的忌惮。   虞砚握着筷子,忍不住小幅度抬眼往温朝的方向看了看,倒是正好瞧见温朝慢条斯理地理着碗里那块鱼肉里本就不多的鱼刺。   他这才得空留意到温朝今天的衣着——同酒会那晚截然不同,没用发胶固定造型的发丝显得柔软许多,但并不蓬乱,让本就精致优越的五官愈发柔和,身上一件花纹繁复的港风短袖添了几分轻闲却不轻佻的气息,衬得线条流畅优美的小臂格外白皙,以至于垂眼时、微微蹙眉专注剔刺的模样也显得格外赏心悦目。   如果不是现在这样的纠葛场面,虞砚觉得自己是会对温朝有好感的,如同酒会那晚他第一眼被温朝惊艳时一般。   这样的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却让忍不住往里深想的虞砚感到一阵胆寒。   如果不是身为不太配合的利用对象,见到温朝那冰山一角的真面目,他也会被对方的漂亮外表和温雅笑容和蛊惑。   可是……   当初没能问出口的困惑再一次浮现在脑海里,让思绪烦乱的虞砚不知不觉地看向温朝。   温朝感觉到他的凝睇,神情自若地放下筷子,取过纸巾揩拭唇角,掀起眼皮迎上虞砚的视线,耐心地等着他的下文。   虞砚咽了口唾沫,心跳再一次加速,盯着温朝的眼睛终于问出了口:“为什么一定是我?”   温朝的目光从虞砚的眉目间流连而过,酒会那晚让温朝惊诧的妆容已经没有了,现在的虞砚只是虞砚自己,温朝难以寻出他想要的那些熟悉感。   空气的流动似乎携着呼吸在这一刻停止了,某一瞬间,虞砚觉得他注视的并不是自己。   短暂的安静后,温朝的视线缓缓落回虞砚的眼中,他轻轻笑了起来,语气温柔,黑亮的眸子里却深不见底:   “虞砚,你该庆幸,幸好选的是你。”   作者有话说:   看了看存稿,这周应该会……日更到下周三,看在小渡这么勤奋的份上,投喂投喂海星不过分叭(卑微敲碗) 第7章   虞砚心下一沉,几乎是在对上温朝含笑目光的同时就明白了温朝的意思。   ——如果不是温朝选中了他,虞淮不能安心待在医院拥有良好的治疗与照顾。如果不是温朝,或许他已经被黄仲元半强迫性地送到了那晚在场的某一位金主房间里——那才是真正意义的“金主”,是不会像温朝这样有耐性做足表面工夫、礼貌客气地等他签协议的。   在某种意义上,温朝给了他足够宽松的自由,但他得牢牢记住,自己和温朝之间,至少目前,并不是平等合作的关系,他现在的问话是僭越。   温朝这说得上“宠溺”的回答,不是纵容,是警告。   虞砚脸色微变,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温朝笑容不变地接着说:“既然协议都签了,再住在公司宿舍也说不过去,该早点搬过来和我住一起,你觉得什么时候合适?”   搬进温宅,意味着彻底落入温朝的掌控之中了,虞砚无力抵抗这糟糕命运的降临,但在那之前,他还是想尽可能地多争取一段自己的时间。   “以前的那些……难道也是住进?”虞砚迟疑。   “当然不是,”温朝花了几秒钟时间来思索他难以启齿的“那些”指的是谁,也不瞒他,“他们住城南的那栋洋房,不过有点偏了,我不大爱去。能跟我回温家的只有你,你可以认为是这是一种特有的优待。”   细碎的笑意让温朝的眼睛看起来像是汪着一潭深情的海,让人极易产生一种自己是他专属深爱的错觉。   细长的睫羽快速地扇动两下,虞砚仓皇避开他的注视,数十个答复飞快地从脑中闪过,他折中了一下,半含着试探地出了声:“一个月之后吧?”   温朝眯了眯眼,曲起手指在桌面上不紧不慢地叩动几下,薄唇微微翕动:“一周。”   语气从容,不留商量的余地。   虞砚心中不忿,却也清楚自己是没有资格和温朝讨价还价的,不甘不愿点了头。   “看来我们达成了一致。”温朝微弯着眼尾,那张带着盈盈笑意的清俊面容漂亮得让他看起来像自带柔光,“我还有事,就让司机先送你回去吧,不过之后请你要时刻记得,从今天开始,你是我的未婚夫,即将成为我的伴侣。”   虞砚忍着烦闷,对温朝点了下头,站起身头也不回地拉开门离开。   他一刻也不能忍受和温朝共处同一个房间里了!   温朝闲闲地抬头瞥了一眼他逃离似的背影,漫不经心地低下头用湿巾擦拭手指。   洛瑄敲了敲门,得到温朝应允后推开门进来,问温朝的意思:“温总,虞先生不愿意让司机送他,说是要自己等出租车回去,不过这里比较偏,附近的商圈都还没完全开发,可能会等很久,要不要……?”   “他愿意等那就随他去,实在不行他也能自己走回去。”温朝不以为意地淡淡摇头,将用过的湿巾按原有的折痕叠好信手放到桌边,“走吧,先回一趟公司,下午记得提醒小周去学校接小纯。”   “好的。”洛瑄上前几步,站到轮椅后,小心地推着他出房间。   温朝垂眼思索几秒,微微拧起眉,轻轻摇头否决了自己方才的安排,“还是你去接小纯,顺便……注意一下最近是不是有哪个情窦初开的男同学给她送了什么东西。”   他的话说得委婉,但话里话外都显露着“要揪出那些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撩拨自家小白菜的臭小子”的意思,若是再仔细听听,说不准还有些磨着后槽牙的危险意味。   洛瑄听着,忍不住抿着嘴角偷笑了下,仍然利落地接受安排:“好,我记下了。”   唇边的笑意散去,洛瑄悄悄低头看了一眼温朝,心下百感交集地轻叹一口气。   她来到温朝身边工作已经四年多了。在她仅存的有关温朝的记忆里,第一次见到温朝是在她十四岁那年,温朝是在父母要求下来福利院做义工的。   十六岁的少年郎出落得倜傥俊逸,蕴着傲气的笑容比春日的阳光还要粲然耀目。   第二次见,是她二十二岁从大学毕业去温家的公司应聘。除了看中温家的资源与薪资福利,对洛瑄而言,与之对半开的,想尽自己所能回报温家父母当年的资助。恰好在她面试当天过来的面试官之一,是坐着轮椅的温朝,眉眼仍然含笑,却有种难以言喻的疏离与淡漠。   她不知道这十几年的时间发生了什么,也深有自知之明地没有过问,她钦佩于温朝的手腕与魄力,知道他是如何在群狼环伺之中、力排众议坐稳如今的位置,但也会在某个不知名的时刻感到些许莫名的怅然。   “怎么?”温朝总是对身边的变化格外敏锐,很快注意到身后推着轮椅的助理有些异样的沉默,向后侧了侧脸。   洛瑄连忙收拾好自己的情绪,笑了下:“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小纯上次好像和我说想吃未洵坊的芝士蛋糕,我下午去学校接她的时候,路上如果有时间可以带一些给她。”   “嗯,”温朝点了点头,“那你下午早点走吧,和财务说一声,这些费用月底单独从我的个人账户划给你。”   *   如洛瑄所说,这里人烟稀少,虞砚等了快一个小时都没有网约车接单,最终还是步行四十分钟去了最近的地铁站。   时间还不算晚,虞砚犹豫了几秒,去了医院,打算陪虞淮吃完晚饭之后再回公司。   虞砚这时候才想起来,没定好什么时候让虞淮转去温朝名下的私人医院,虽然不知道具体时间,但得提前知会虞淮,让弟弟有个心理准备。   前两个月在公司训练时,虽然能每天打一个电话问问虞淮在学校的情况,但一个月只有两天能离开公司,能陪伴在虞淮身边的时间少之又少,虞淮虽然嘴上不说想念,可总是在虞砚去学校看他的时候格外黏他,今天也是如此。   可等一周之后他搬去温朝那儿了,又能隔多久才能见虞淮一次呢?   “哥哥,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不高兴的事情了?”虞淮手里捏着洛瑄送的玩具,一眨不眨地看着虞砚。   “没有,”虞砚回过神,朝他笑了笑,“过段时间,也有可能是过几天,会有叔叔阿姨来带你转去另一个医院,腿没完全好之前就先不回表叔家,也不去学校了。别害怕,到时候你要是遇到什么不舒服的事,要记得和我说,别自己闷在心里。”   虞淮困惑地歪了下脑袋,但十分懂事地没有多问。   接近十点,虞砚将虞淮哄睡着,又在床边多坐了会儿、替他收拾好书本和玩具,转身离开医院,回了宿舍。   其他室友都还在进行阶段性的声乐与舞蹈小测,没有回来,虞砚在宿舍里转了一圈,将墙边的行李箱搬出来,准备先收拾一部分。他的东西很少,只有几件衣服和一些书,不需要太久时间就能收拾完,虞砚打开行李箱,对着半箱子的书发了半个小时的呆,又默默合上了,将箱子放了回去。   几个室友回来时身旁还有黄仲元,他没进宿舍,在门口招了招手叫虞砚出去。   虞砚暗暗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从门口出去时,却不防听到宿舍里压低的讨论声中的一句:“看,我就说吧,下一个沈枚。”   沈枚,是他们酒会那晚见到的那位撞了好运找到金主、傍着高枝飞的“前辈”。   虞砚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没等他寻找到声音的来源,已经被黄仲元拽着胳膊往外拉着跨出了门。   “小虞啊,”黄仲元把他带到外面走廊,脸上堆叠起的每条褶子都流着喜出望外的气息,“我就知道,你会比他们更有出息——打算什么时候去温总那儿?这几天有什么需要的,也别麻烦温总,你和我说,我给你想想办法。”   “下周一过去,我没什么需要的。”虞砚毫不意外黄仲元会这么快得到消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要是没别的事,我就先回宿舍收拾东西。”   “哦,哦!挺好挺好,”黄仲元不介意他的冷漠,在得到虞砚亲口的承认之后,明显地放心下来,“搬过去之前,几个老师那的课,你要是还感兴趣就去,懒得去就算了,等到了温总那儿,你可千万别惹他生气啊。”   黄仲元收了收满脸生花的笑意,颇为认真地嘱咐他,好像真的在替他着想:“我知道你也不容易,但要是真在温总那受了什么委屈,忍一忍就过去了,也就一年,可能不到一年温总就腻了,你就自由了,他不会亏待你的。”   虞砚越听心里越烦厌,终于忍不住开口打断黄仲元:“你这么积极地把我卖给他,多得了别的什么好处?”   黄仲元脸色一僵,含糊几句没有明说:“……温总出手是很大方,我也不过是想多提点提点你,怕你走了歪路,没别的意思,既然你不想听我多说,那你就先回去收拾东西、早点休息吧。”   说完,黄仲元维持着微笑朝虞砚摆了摆手,转身走了。   虞砚没有旷掉课程,一如既往按以前的作息早起上课、训练、小测,哪怕他知道那些一起训练、表面还算平和的队友,私底下会对他有多少非议也没有放在心上——从队友的角度来看,他的确和沈枚没什么不同。   他其实并不反感这些课程,相反,在温朝这件事之前,他心底一直是对黄仲元默默存有一份感激的,感激他不仅能慷慨解囊替他安排虞淮的治疗与看护、解了燃眉之急,还给自己提供了能向专业的老师学习声乐的机会,吃住在公司、每个月甚至还能拿到一千块的薪资。   答应温朝那份上不得台面的交易,一方面是温朝几乎是全方位的软性压迫由不得他拒绝,一方面是虞仁庆那边紧追不舍的要钱和虞淮的情况,而也则正如黄仲元之前所暗示的那样,是他该给黄仲元的回报。   周一午休的时间,温朝安排的人如约而至,虞砚只认出来其中一个是给温朝开车的司机。   “虞先生,”司机客气地先将虞砚请出宿舍去过道,征询他的意见,“温总让我来接您回去,您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吗?我们来替您搬上车——日用品相关的东西,温总家里的阿姨都已经提前准备好了,您只需要带对您而言重要的必需品就好。”   虞砚沉默几秒,侧身让开一条路,“就两只行李箱,别的没了。”   “好的。”司机礼貌地一点头,和另外一人进了宿舍,却是十分周到地和宿舍里的其他室友打了招呼:“今天多有叨扰,我们先生已经和黄先生提前说过,今晚宴请诸位在金沙国际用餐,感谢各位先生以前对小虞先生的照顾。”   司机这边面带笑容、八面玲珑地替虞砚周全了人际往来,带来的保镖已经动作利落地将虞砚提前收拾好的箱子拎了出来。   虞砚站在门外默默地看着,饶是心里对温朝这个人有诸多不满,也不得不承认,温朝以及他调教出来的下属在待人处事这一块是无可指摘的。   “好了,”司机退出宿舍,将门轻轻掩上,抬手朝虞砚示意停车的方向,“小虞先生,请。”   虞砚默默颔首,低声和他道谢,顺着他的示意上了车。   温宅坐落在近郊的别墅区,虽然仍在暑尾的九月末,但由于绿化率高、乔灌草的成团密植,温度比市区要低些,园区内不乏大师造景设计,周遭环境清幽宜人,一呼一吸间尽是浅淡青草香气。   车缓缓驶进温家大宅,在侧门停下了,被温朝提前嘱咐过的管家出门来迎,   “小虞先生您好,我姓周,是温先生的管家,您可以和温先生一样叫我周伯。”周筌领着他进门,态度虽谈不上热切,但也算温和可亲,体贴地提醒他注意脚下台阶、妥贴地安排人将虞砚的行李先带回安排好的房间。   “……您好。”虞砚按着他的指示换了鞋,站在大厅里有些无所适从。   在他的印象里,和周筌差不多年纪的,要么是让他肃然起敬的学校老教师,要么就是家里面那些调门极高、刻薄尖酸的亲戚。   “温先生还在公司,所以由我先带您熟悉一下环境。”周筌笑着领先他半步给他引路,“紧邻大厅的是餐厅,平时温先生和小纯小姐会在这里用餐,一层主要是佣人房以及杂物间,是动区,楼上才是主卧以及客房和会客厅——这边是您的房间,是紧挨在温先生的卧室旁边的,比较方便,您可以先看看,如果有我们疏漏的地方,可以提。”   虞砚囫囵扫了一眼,虽然比不上大厅过分的奢华,但以蓝、白为主色调的简约风格看起来也丝毫不显得逊色单调,窗旁是一套漆白的桌椅,月白的纱帘半挽起,落入大半的阳光,在天花板上映出粼粼的波纹,向外看能望到庭院的一处跌水小景。   他的两只旧行李箱正格格不入地立在米色的布艺沙发旁,在地毯上留下几道浅淡的灰印。   周筌没有带虞砚进温朝的房间去看,而是连同走廊尽头上锁的房间一起略过,准备带着虞砚去三楼的露台看花,虞砚疑惑的视线在那间房上多停留了几秒,周筌注意到他的走神,出声打断了他探究的思绪。   “快到三点了,”周筌看一眼腕表,抬头朝虞砚微微一笑,“温先生替您约了造型师,大概三点半会到,您现在可以在这里看看风景稍作等待,或者回您的房间先简单收拾一下您的贴身物品,剩余的可以交由阿姨来收拾,有别的需要可以叫我,也可以再熟悉一下环境,温先生说了,这里之后也是您的家。”   虞砚微怔,心下为那一个“家”字升起些微妙情绪,但很快点头应好,让周筌不用操心他,“我知道了,谢谢您。”   “不客气,您是温先生的未婚夫,也是温家未来的另一位男主人,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周筌话音微顿,提醒他, “不过,宅子里有两处上锁的房间,对温先生十分重要,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能进去,虞先生别忘了。”   作者有话说:   我真粗长【热泪盈眶 第8章   虞砚沉默一瞬,点了点头没应声,心下却有些不舒服,总感觉周筌这话是在故意提醒他不要意图打探温朝的私事。   他没在露台上多待,从转角处下楼时,脑子里响起周筌的叮嘱,下意识抬头往尽头处那处上锁的房间看了一眼,回过神来时连忙低下头目不斜视地回了周筌给他安排的房间,动手将行李箱的东西取出来规整放进柜子里,没有占用太多的空间。   衣柜里并不是空的,其中半扇里挂了两件男款的短袖和外套,虞砚仔细看了一眼标签,都比自己常穿的要小一到两个尺码,他看不出衣服的用料如何,但能看得出这样别出心裁的设计和刺绣图案是日常的服装店里买不到的——也许是以往温家哪位客人留下的。虞砚默默关上衣柜门,将自己的衣服放进了旁边的一间空衣橱里。   温朝约的造型师很准时,三点半到了楼下大厅,一分钟不早,一分钟不迟。   “Hello,小虞先生,来,请坐——”造型师从镜子里看到他进房间,转过椅子面向他,亲切但不过分热情地朝他招了招手指打招呼,向他示意自己身旁的高脚椅,复才抬头望向周筌,会意地颔首,“周老先生。”   “辛苦安先生,温先生安排了小周待会儿结束之后送安先生回去。”周筌礼貌地朝造型师含笑简单问候几句,转身离开了化妆间,只安排了送茶水的阿姨时不时上来一趟看两人有没有别的需要。   虞砚按造型师示意坐下,看到对方那张漂亮得雌雄莫辨的脸时禁不住一愣,由于距离近,鼻尖还能嗅到丝缕浅淡的香水气息,衬得这人带笑的面容愈发昳丽,无一不透露着流连于花丛中的风流浪子的气息。让虞砚很难不暗暗揣测他和温朝之间的关系,但还是没驳了对方的意思,淡淡点头说了声你好。   “是温总请我来给你试个妆,今天时间紧,就不废话直接开始了,别紧张哦。”造型师熟练地从随身带的包里取出夹子和发带给虞砚戴上,食指微曲,用指节微抬着虞砚的下巴尖端详他的五官,“小伙子长得很标致嘛,皮肤挺好,不经常化妆吧?”   虞砚有些不自在地垂下睫毛,没应声。   造型师收回手,划开手机锁屏,指尖在屏幕上收放滑动,随后抬眼仔细看了看虞砚的脸,将手机放在一旁的案台上,开始给虞砚上鼻影。   进入工作状态的造型师并不多话,除了偶尔必要的指令之外,一概未多过问,这让虞砚在上妆时不知不觉间放松了许多,但只有一件事让他困惑之外隐隐感到山雨欲来的不安。   ——每上完一个部分的妆容,造型师就会再次打开手机看几眼屏幕,偶尔会左右滑动几下,紧接着对他的妆进行微调,像是……像是在对照着某个指定的对象给他化妆。   倏尔一瞥之间,隐约瞧见似乎是一个男人的侧脸照,虞砚看得并不真切,他与造型师在这之前更是从未见过,何况造型师是温朝请来的人,即便问了也不会得到真实的答案,虞砚思索几秒之后将舌尖的疑问咽了回去。   妆面完全结束时已经快到六点,造型师连带他的发型也做了简单的处理,虞砚转过身看向镜子里的自己——妆面精致细腻,加深的眼窝与下颌线条让他看起来多了几分凌厉气息,有点像与温朝第一次见面的那个晚会那晚的妆容,但细看又有不少差异,陌生与某种奇怪的熟悉交织在一起,他简直有些怀疑自己这十八年来是不是对自我的外型认知有所偏差。   “好啦,我觉得还不错。”造型师呼出一口气,捧着玻璃杯动作格外优雅地啜了几口,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想起什么,让虞砚配合自己的指示用手机拍了几张照片,传给了温朝的助理,“差不多了,帅哥你要不要换个衣服再拍一张?”   “换什么衣服?”虞砚疑惑。   “啊,”造型师和他对视两秒,眼睛无辜地眨了眨,不动声色地笑笑,“温总说给你准备了衣服试试造型,之后你们的订婚礼造型也是我来,那可能现在还没到,所以他还没来得及和你说。”   造型师婉拒了周筌留他吃晚饭的邀请,虞砚虽说不太喜欢妆后的自己,但出于礼貌和对造型师辛苦付出的感谢与尊重,还是起身和周筌一起下楼送造型师上车。   和管家一同站在侧门目送车远去时,虞砚一度感到有些魔幻可笑,他和温朝一共才见了两次面,现在居然站在这里送客,仿佛他是这里主人一般的姿态。   造型师走后,虞砚想上楼将脸上的妆洗掉,还不等转身,就听见周筌扬着几分喜悦的和蔼声音响起:“小姐回来了,程阿姨做了你喜欢的桂花酥,先垫垫,现在就等温先生回来了。”   循着声音所指望过去,穿着校服裙的少女拎着书包从车上跳下来,脸上漾开的笑容中有几分无奈:“周伯伯,我都说了不要再这样叫我了,我又不是没有名字,叫我温纯就好的呀,这样听着还以为是封建……”   她的声音在目光触及虞砚的脸上时戛然而止,虞砚清楚地看着少女脸上的笑容一滞,下意识后退一步之际瞳孔微缩,不加掩饰地流露出不符她这个年纪的忌惮与警惕。但仅是短短几秒,她便回过神来,神情微松,却仍留存着几分怀疑上下打量虞砚一眼,这动作与反应让虞砚毫不怀疑她就是温朝的亲妹妹。   走进门与虞砚擦肩而过时,温纯往虞砚的方向侧了侧脸,眉间微蹙,眼睛没看他:“你就是我哥带回来的那个还没出道的小明星?”   面前的女孩比自己矮不少,看年纪应该是高中生,虞砚能感觉到她的排斥与不待见,但看着她却想起虞淮,也不好对小姑娘甩脸色,尴尬地沉默着没说话。   屋内的氛围一瞬间冷下来,周筌忙笑着上前一步从温纯肩上轻轻取过她的书包,替虞砚解围:“小姐,小虞先生以后会是温先生的伴侣,你们就是一家人了。”   温纯扯了扯嘴角,不冷不热地嗤笑一声,半分余光都不再分给虞砚,态度颇有些强硬地从周筌手里拿回自己的书包上了楼。   周筌“哎”了一声,看着温纯跑上楼,也无半分嗔责,面带歉意地看向虞砚:“小姐性情不坏,她平常对人都很温和,今天可能是在学校遇到什么不高兴的事。”   虞砚当然知道他这是维护温纯的话,摇了摇头上楼准备洗脸卸妆,他回忆着温纯的反应,心里愈发升起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他刚拧开水,外面就传来敲门声,他只得关水去开门。   周筌的视线不着痕迹地从他脸上滑过,微微笑着:“温先生今天是特意请来圈内有名的造型师来给小虞先生做造型,还是等先生回来看了再洗掉吧?”   管家先生面容和蔼,说话做事也都圆润周到,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虞砚本就受制于人,现在看着周筌,还是说不出拒绝的话,闷闷说“行”。   周筌看出他的不甘愿,宽解地对他笑着一点头:“温先生快回来了,小虞先生没什么事的话,可以陪我一起等等。”   虞砚还没能做好和温朝相处的心理准备,默然两秒,“稍等,我待会下去。”   初秋傍晚的天色暗得还不算早,温朝回来时,天地交接处的落日徐徐沉下最后一缕霞光。   双手撑着洗手台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做完一番激烈思想挣扎,虞砚长叹一口气,转身出客房。   刚下楼,正好撞着周筌推着温朝从门外的无障碍通道进来,一面推轮椅,一面笑着和温朝挑挑拣拣汇报今日宅子里的大小琐事。   虞砚站在楼梯旁,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被几个佣人簇拥着的温朝侧过脸和周筌说些什么,视线不经意地投向他,微微一顿,眼尾习惯性地微弯,朝虞砚露出一个浅淡的笑,衬着他柔和下来的眉目显得整个人格外温润柔和。   虞砚握在扶手上的手指紧了紧,脑中有些发懵,心中纳罕温朝怎么突然对自己变了态度,只听一阵轻快脚步声,少女一阵清风似的从身边拂过,直奔温朝的方向。   温纯在温朝面前止住脚步,熟门熟路地蹲下身,双手小心地扶在温朝膝上,仰脸看他,毫不掩饰依赖地和温朝以撒娇的语气抱怨:“哥,你前天说好的今天来接我呢?”   “今天临时有会要开,是哥哥的错,最近事情多,下周我抽时间来接你。”温朝的视线专注地投向她,动作极轻地抬手替温纯挽起鬓边落下的一缕发,“今天在学校怎么样?有没听明白的地方吗?”   温纯毫不迟疑地点头,“是有几道题没弄明白,哥哥待会儿教我吧?”   “离开学校太多年了,更别提你的高中题,”温朝笑着摇摇头,在她小臂上轻轻拍了拍示意她站起来,“我已经不会了,待会儿等翟老师过来给你讲。”   温纯鼓了鼓腮帮子,拉长音节不怎么情愿地应声,站起身来,站在轮椅旁想帮着周筌一起给温朝推轮椅。   温朝被众星捧月地围在中间去餐厅,身边人都不约而同地忽略了宅子里今日新来的客人。   指尖在轮椅扶手上轻轻敲了敲,周围的人便会意地停下,温朝的目光再次投向被冷落的虞砚,眉眼微弯:“小砚,怎么还不过来?给你安排的房间,还适应吗?”   语气亲切自然得仿佛他们真就是一对即将从热恋走入婚姻的恋人。   虞砚望着他异常温柔的表情,莫名有些后脊发凉,在众人注视下不得不往温朝面前走过去。   他脸上的妆容仍在,温朝的目光一寸寸地从他的眼角眉梢描摹过去,脸上的温柔笑意似乎深了些,但虞砚却总感觉到某种古怪,让他十分不适。   “看来这位造型师的实力的确不可小觑,”温朝敛回打量的视线,“以后,有需要和我一起出去的场合,都会有造型师提前过来替你打理,其余时候,非必要的情况,为了你的安全着想,就减少外出吧。好了,先吃饭。”   ——这是变相控制他的出行了。   虞砚拧起眉,不爽地磨了磨后槽牙。   温纯看到虞砚这张妆后的脸就从心底里升起抵触烦厌,连看都不愿多看一眼,亦步亦趋跟在温朝身侧进了餐厅。   饭桌上单有温纯打开了话匣子,便不算冷清,温朝虽然不多话,但总是恰到好处地给予温纯足够的回应,时不时替忙着分享校园生活、而没时间品尝美味的少女夹一筷菜放在她碗里。   分明记忆里的温朝一贯都是笑脸待人,但虞砚能清晰地觉察出,只有像现在面对温纯时,温朝眉目间的笑意才是真正深入眼底的。   “好了,先吃饭。”温朝及时在温纯开始下一个话题前截断她的话茬,示意她低头看自己碗里堆成小山似的饭菜,“待会儿凉了。”   温纯很珍惜为数不多能和自己如今唯一的亲人相处的时间,但也十分明事理,听温朝这样说了便乖乖低头,用筷子拨弄碗里的菜。   “在学校里如果有什么不舒心的,除了和周叔说,也要和我说,”温朝动手盛汤放到温纯手边,语气温和,“小纯,你现在还不需要懂事,也不需要委曲求全,我会处理好所有的事情。”   温纯欲言又止地吸了一口气,余光瞥见眼观鼻鼻观心坐在温朝旁边仿佛透明人似的虞砚,咬着筷尖,安静片刻后轻轻地“嗯”一声。   “说起来,从晚上回来见你,就没听你叫过人。这是虞砚,过段时间我们会举行订婚礼,他会住在这里,和我们一起生活,你应该知道该怎么称呼他的。”温朝不需要猜也知道温纯见了虞砚会是什么反应,“周叔也说你看起来不太高兴,是在学校里遇到什么事情了?”   “不是。”温纯看了一眼虞砚,对着这个也就仅比自己年长两岁的男人没有一点好感,脸色有点难看,还是不肯叫人。   温纯十分不配合,但温朝也丝毫没有冷脸,只是浅笑着注视温纯,语气微微加重:“小纯,叫嫂子。”   虞砚捏着筷子的手一抖:“……”   温纯脸色不太好看,但她一向都尽可能让自己不给温朝添麻烦,此时哪怕是为了让温朝高兴一点,也只得不甘不愿地张嘴,面向虞砚但没看他,“嫂子。”   虞砚被这个称呼砸得差点摔了筷子,一时间不知道这算不算温朝对自己的羞辱,在温朝紧随其后的和善注视下,艰难地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说:   今天也是爆肝的一天o(* ̄▽ ̄*)ブ 第9章   温朝微微偏头,看到虞砚捏着筷子的窘迫反应,同之前寥寥几次单独相处时那样警惕防备、带着攻击性的模样截然不同。温朝饶有意趣地挑了挑眉,但那一点笑意也仅是转瞬即逝,虞砚察觉到他的视线、转过头时,只看到温朝的清冷侧脸。   温纯不知道温朝为什么对这个突然带回来的年轻男人态度亲和,简直说得上是偏宠,再一瞥虞砚妆后越看越熟悉的脸,连吃饭的胃口都没了,潦草扒拉几口饭,将温朝给她盛的汤一饮而尽便放下筷子起身要回房间了,“我还有作业没做,待会儿得等翟老师来之后问他题。”   她紧抿着下唇,没有看虞砚,也不肯再看温朝一眼,只是带着抗拒的表情垂眼看着面前的纸巾。   “好,你待会儿要是饿了,就让程阿姨给你做些点心,”温朝当然清楚自己妹妹是因为什么在闹脾气,却也什么都没说,只是纵容地顺着她的意思来。温朝话音微顿,侧脸往虞砚的方向看了一眼,“小砚比你大两岁,他的成绩很优秀,有什么不懂的题目,翟老师不在这里的时候,你也可以去问问他。”   虞砚微怔,没料到温朝居然会让自己辅导温纯的功课,不过他并不厌恶这样的安排,如果不是造化弄人,他仍然是希望自己可以顺利进入大学学习的,生活会捉弄人,但知识不会。   看着面前稚气未脱的少女,虞砚想起来自己的弟弟,难得地没跟温朝“抬杠”,默默地点了点头,算是顺从了温朝的意思。   温纯一口气哽在喉间,闷闷地“嗯”了一声,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餐厅,步子越来越快,甚至能听到她带着郁愤跑上楼的脚步声。   少女一离开,餐厅里的空气变得冷清,温朝垂下眼,抬手在额角揉了揉,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动作幅度实在太轻,以至于虞砚几乎要以为温朝身上刹那间流露出的落寞是自己的错觉。   或许是托温纯的福,虞砚能感觉到,今天回来的温朝对待自己的态度,异常地温和,这让他有些无措。正当他胡思乱想之际,温朝已经神情自若地敛起了方才外露的所有真实情绪,噙着浅笑,转头看着虞砚,礼貌问他:“吃饱了吗?”   虞砚默默放下筷子。   ——没有。   初来乍到第一天,刚才在两兄妹的和睦晚饭谈聊间也只是拘谨地默默扒饭,不会动除面前最近的菜以外的菜样,是他小时候和弟弟一起寄人篱下在表叔家里看人眼色生活留下的习惯。   虞砚迟疑一秒,在温朝的注视里轻轻点了下头,然而在撞进温朝含着清浅笑意的目光时,他却莫名地感到局促脸热,仿佛拙劣的谎话被人洞悉看穿。   “客房有能联系楼下阿姨的电话,需要什么可以和她们说,或者你待会儿去辅导小纯作业的时候,让她叫阿姨上去也可以的。”温朝动作端雅地用纸巾擦了擦唇角,操纵着轮椅向后挪动一段距离,朝虞砚微一颔首,“去把妆卸了吧,也请你从现在开始,在家里就要慢慢学习在外应该如何和我相处。”   虞砚愣了愣,没明白他的意思。   温朝不欲多解释,缓缓离开餐厅,从电梯回了楼上书房。   温朝一走,宅子里的佣人便训练有素地开始清洁收拾餐厅,虞砚坐在原位发了几分钟的呆,被周筌客客气气地请去了客厅、准备送他回客房。   看他那副茫然若失的模样,周筌还以为是温朝和他说了什么。   尽管连周筌也不明白温朝为什么最终带的是这个从未有过交际的男人回来筹备订婚礼,但他在温家待了三十多年,温家的大小变故他都看在眼里,自诩看人的眼光不会太糟糕,目前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年轻人观感很不错。   周筌看着他,某一瞬间让他没来由的怀念起十八岁以前的温朝。   “小虞先生,”周筌稍弯下身子,将语气放得温和许多,“去洗个脸卸妆吧,化妆品在脸上停留太久会对您的皮肤带来伤害的。”   他的声音将神游天外的虞砚惊醒,电光火石之间又抓住脑海里的回忆碎片中千丝万缕的异常,下意识抓住周筌的衣袖,低声问他:“我化了妆……是不是像谁?”   周筌眸光微微一凝,脸上仍旧是和蔼的笑容,未有多余的停顿,覆掌在虞砚手背上、仿若长辈对后生的关怀地拍了拍,随后抽回自己的衣袖,站直了身体,“无论化不化妆,你都是你自己——小虞先生,你想多了。”   虞砚蜷了蜷食指,拧着眉定定地看了他一眼,突然意识到自己向周筌问这个问题多么愚蠢,他勉强扯了扯嘴角:“有可能。刚刚温总说,让我学着在外面应该如何和他相处,我不明白他的意思。”   “怎么会不明白呢?您是温先生的爱人,您当然比我们都要更清楚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哪里需要我来教?”周筌很耐心,也格外亲切,语气中带着让人信服的循循善诱,“如果由我来猜想,温先生身体不便,他也一向不喜欢外人和他有过多的接触,那些不得已由保镖以及佣人来接受的贴身琐事,他或许会更希望作为伴侣的您去代劳。”   周筌笑眯眯地送虞砚回房间,替他关好了门。   虞砚将脸上的妆洗干净,给虞淮打了个电话之后纠结良久,还是按着餐厅时温朝所说的那样去了温纯的书房敲了敲门,想问她需不需要自己辅导。温纯拉开门时看到他的脸,怔愣几秒,出乎虞砚意料地态度转变了许多,虽然表情看起来还是有些排斥他,但不像晚饭时那样明显。   “你随便找个位置坐吧,翟老师刚走没多久,我得把他给我讲的题消化一下,”温纯盯着他的脸多看了几秒,侧身让虞砚进了书房,嘴里嘟囔的话让虞砚不明就里,“……你这样看着就顺眼多了。”   住进温宅的第一晚意外地平静,但虞砚还是辗转反侧直到三四点才能完全入睡。   被敲门声叫醒时,还不到六点半,虞砚睡眼惺忪地打开门,迎面就是老管家和悦的脸。   “小虞先生,”周筌笑容亲和,“温先生起了。”   虞砚脑子里嗡嗡地发闷,只觉得周遭的声音都有种虚幻的不真实,“什么?”   “您之前和温先生相处的时候,不会提前起来照顾温先生吗?”周荃的反问让虞砚立马回神,意识到自己该按协议里的内容配合温朝演戏,连忙下床含混应声:“会。”   虞砚囫囵往头发上扒拉几下,独自走进温朝的卧室时,还没能完全反应过来,直到他看见温朝裸着上身坐在床边,正背对着门的方向穿衬衣。   尽管常年没有太阳照晒让温朝的皮肤看起来白皙得有些病态,但背部的肌理线条仍旧是流畅而漂亮的,宽背窄腰,堪称完美的比例,他慢吞吞地套上衣服,背脊被刺绣的烟灰色衬衫遮了大半,犹抱琵琶半遮面地露出惹人遐想的后颈与一截劲瘦腰身。   虞砚完全清醒了。   作者有话说:   虞砚:小狗吃惊.jpg 第10章   虞砚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慌乱移开的视线无处安放,最后只好垂在自己脚尖上,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些什么,呼吸都下意识地放到最轻。   他自觉自己进门时没有弄出声响,但温朝仿佛背后长眼似的,一面低头扣衣领,一面语气和缓地叫他:“过来。”   虞砚愣了下,无意识地舔了舔唇,迟疑着往温朝的方向走过去时还回头往门口看了一眼,发现门已经严丝合缝地关上了,愈发添了某种欲盖弥彰的气氛。   他走到温朝身旁,视线没敢往下看,但又不想看到温朝那张随时都挂着虚伪笑容的脸,只好看着温朝衣领上的那枚玫瑰领扣。   年轻人掩在黑发下微红的耳尖暴露了他冷硬外表下的忐忑内心,温朝抬眼看了他一会儿,到了嘴边的调笑又不动声色地咽了回去。   按他如今已有的对虞砚的了解,他得在第一个早晨就与非暴力不配合的未婚夫来一场心理拉锯战,拔掉小狼的第一枚爪牙。可让他意外的是,虞砚这时候竟然能这么乖顺,似乎不需要他再施压。   温朝收回了打量的目光,转脸向虞砚示意一旁的衣架上叠好的一条熨平得没有一丝褶皱的西裤,“拿过来替我穿上。”   虞砚简直要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目光倏然上滑,惊诧地盯着温朝的脸,没动。   温朝也不生气,只是微微笑着迎上虞砚难以置信的注视:“是我的声音太小吗,还是你忘了昨天答应我的,要学着和我相处呢,未婚夫先生?”   虞砚被惊得飞散的思绪回笼,难得一次抓住温朝话里的疏漏,毫不犹豫地冷声反击:“我没听过有谁相处的时候要给帮忙穿衣服裤子的,你有那么多衷心尽力的佣人,做什么非得让我来,免得一个不小心伤到了温总的贵体。”   “你说得有道理,”温朝丝毫不恼他的冒犯,反倒是赞许似的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紧接着便摊了摊手,毫不介意地向虞砚展示自己的情况,“如果身体允许,我也不会让你来替我做这些但凡是个健全的人就能自己完成的事。但协议已经生效,你现在作为我的未婚夫,你当然应该负责我的衣食起居。”   虞砚正要冷嗤一声说协议里只强调在外人面前要演戏,只有两个人的时候他和温朝又没关系。   但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顺着温朝摊开的手臂示意落到他的腿上,尽管有最精良的医护照顾,那双半搭着薄被的小腿,在光下皮肤白得几近透明,安静地顺着床榻自然垂下,纤瘦得远不该是一个身强体壮的成年男性应有的状态。   无论温朝这个人在虞砚眼里有多可恶,以温朝这个人的身份与能力,再衬着那张漂亮得轻易就能夺走人注意力的脸,有这样的缺憾,是会让人觉得惋惜、生出恻隐之心的。   虞砚眼神微闪,忽然熄了气焰,没了再和温朝争执的心情。   温朝观察着他的表情,眸光一转,在对方的沉默注视中垂脸扣上最后一枚领扣,语气微松:“差点忘了,协议里只说有外人在的时候需要你配合。算了,你走吧。”   “来都来了。”虞砚撇了撇嘴角,小声嘟囔,还是选择取过西裤,在温朝面前单膝跪地蹲下身,按他之前照顾虞淮的经验,先从小腿给温朝套上。   ——原来是吃软不吃硬。温朝低头看着他的发尖,若有所思。   奇怪的是,温朝小腿上散布着不少细长伤疤掉痂后的白印,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过的伤口,这让虞砚本能地将动作放得极轻极柔,小心地握着温朝的脚踝让他的腿从裤管里穿出,他的动作太认真以至于极容易让人误认为是某种的珍视。   温朝看着他的动作,竟然感到一丝不自在,下意识想叫停,像是习惯了以强硬手段镇压张牙舞爪的小狼却不经意触到对方有着柔软绒毛的肚皮时的措手不及。   但那些异样的情绪也只是瞬息即逝,虞砚直起身时,温朝已经抬眼含着惯常的笑意望向他。   虞砚猝然撞进他的笑眼中,把他原本想说的话都冲散了,喉间莫名哽了哽,梗着脖子低了低头,声音很低:“你、你稍微圈一下我的肩膀坐起来一点。”   年轻人的窘迫和外强中干悉数落在温朝眼里,这实在是很鲜活的一幕画面,会撩拨着观赏者心思活泛,生出几分逗弄的意图。   他欣然顺从虞砚的建议,抬手松松勾住虞砚的脖子,靠着虞砚的肩膀借力让自己的身体往上挪了挪,唇瓣似有若无地蹭过对方耳廓,让虞砚耳边一麻。   距离陡然拉近,以至于虞砚能嗅到从温朝的领口传来的不知是香水还是沐浴液的味道,带着清浅的暖意,是一种缭绕在鼻尖会挑逗得人心尖发痒的木质香,搅得虞砚神思恍惚了几秒钟。   虞砚觉得自己的大脑不知道该如何运转了,僵硬地一只手环过温朝的腰将他抱起来,另一只手替他将西裤仔细套上,动作一气呵成,直到虞砚听到温朝在自己耳畔响起的一声轻咳“这就不用了”,他后知后觉过来,连忙松手抱着温朝放回床边。   温朝收回手,低头将衬衫衣摆整理好,自然地和虞砚道谢。   虞砚躲似的忙不迭往后退开几步,脸上烧得简直能冒烟,恨不能时光倒流回十分钟之前——他到底是中了什么邪,帮温朝穿裤子就算了,还给他拉裤链?!温朝只是腿不好,又不是没手!   温朝撩起眼皮望向他,微挑着眉梢,故作不知地问他:“我很重吗?只是抱一下就累红了脸?”   虞砚觉得自己身上全沾染着温朝身上的香味,连鼻腔间充盈的都是那股挥之不去的木香。   听到温朝的问话,他又有些恼火了,笃定这是温朝的戏弄,只是为了看他出糗的样子。   这个男人真卑鄙!   虞砚咬着后槽牙,心里愤愤想着,语气不忿地开了口:“温总明说吧,还要怎么耍我才满意?!”   温朝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敢怒不敢言的样子,觉出一点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恶趣味的兴致,“我没有那种特别的喜好,别多想——还有领带没系呢,未婚夫先生,现在来学一下吧。”   虞砚攥紧的拳头捏了又捏,终究还是忍了。   两人一前一后从主卧出来时已经七点,虞砚一刻也不能忍受地从温朝的卧室逃了出来,一头扎进客房关上门开始自闭。   周筌询问地看向温朝,温朝笑着轻轻一摇头,没说什么,不过看得出来他心情不错,连带身上那股平日里会加重压迫感的木质香气都似乎变得轻松柔和了。   虞砚胸口的羞恼还没彻底消散,他站在窗边,望着温朝的车渐行渐远,直到隐没在远处的行道树后。   作者有话说:   温总:突然发现一些逗小狗的乐趣   这周的爆更能换来摩多的评论和海星星吗(泪),明天休息一天,下一章后天晚七点见~ 第11章   他苦恼地思索着之后要如何应对温朝别的刁难,绞尽脑汁推演了各式各样的情形,然而这一整天他都没有再听到任何关于温朝的消息,甚至到了晚上、乃至之后的一周,餐厅里只有他和温纯相对无言地吃完了晚餐。   温朝不回来的事实让虞砚心里松了一口气,可同时又升起点他自己都说不清的失落。   温纯在饭桌上恹恹地用筷子拨着米饭,周荃看不得她黯然伤神的小表情,耐心地同她解释,说温朝最近在忙公司里新项目投标的事,但因为他平时在其他老董事面前总是一副依仗叔叔伯伯们关照、好脾气能谦让的模样,这次突然强硬地要竞下那块地,牵涉一批人的利益,以至于开会论辩了几轮也没能完全拍板,抽不开身回家。温纯听了没多问,拉长尾音哀怨地叹了一口气,撂下碗筷回了卧室。   温朝忙着处理工作是再平常不过的事,虞砚也乐得能不用和他碰面。但他心里总是想着找温朝预支的钱,一面不想和温朝打交道,一面又不想总是亏欠着温朝低人一头。于是只好用辅导温纯的作业来变相勉强还债了,这让他心里稍微好受一些——就算是在不待见他的温纯面前待着也比被温朝笑眯眯地注视着要让他自在,也使得他和温纯之间的关系无形之中拉近了不少。   拜温总的“无声圈禁”所赐,他出不去温宅,被全方位保护着的温纯回了温宅也找不到别的能与之有共同话题的同辈人,观察了几日,发现虞砚和她预料中会作妖的“小白脸”似乎不一样,初次见面的敌意逐渐消散,两个人年龄差距不大,在某些有关学习的话题上,他们倒是说得上不谋而合。   “前天翟老师来也教了这个方法,说是这样会更好,但是我总是容易用错。”温纯苦恼地鼓了鼓腮帮子,无意识地用笔尾在自己的下颌上敲了敲,“除了这个,不能用我原来的那个思路解题吗?我们老师没有给我判错欸。”   虞砚噎了噎,“我自己习惯用这种方式解题了,不过我在学校的时候老师也没讲太多,你们学校的教学方式和我们不太一样,还是听你们老师的吧。”   “不然待会儿等翟老师来了再问问?”温纯眨了眨眼,扬脸去看墙上的钟,“他马上就到了,按往常的时间,他都是八点准时到的。”   虞砚和温纯口中的翟老师没有打过照面,他和温纯到底不是真的一家人,也无意真的掺和进温纯的生活中,于是委婉地问温纯:“既然老师来给你补课,那我就先回房间,不干扰你听课了?”   温纯一脸莫名其妙地看向他:“你现在有很要紧的事吗?为什么留在这会干扰我?你和翟老师都说这个方法做题更好,那你们刚好可以探讨一下,正好我能确认会不会是我有的地方没理解到位?”   温纯的话有理有据,虞砚没法拒绝,他似乎瞧见温纯眼里一闪而过的探究,这让他脑子里某种隐形的雷达叮铃铃地响了一响。   “没什么事,”虞砚若无其事地低头将自己的注意力重新放回卷面上,“只是我和你们老师不熟,怕我待在这里也影响他给你讲课。”   “那当然不会,”温纯丢下笔,回忆了几秒,“翟老师刚来的时候,我哥不放心,连着旁听了一个月,翟老师也完全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好像还挺希望我哥来听来着。”   ——按温朝出手阔绰的程度,无论谁来做辅导老师,大概都很乐意这位大方的家长旁听吧。   虞砚默默腹诽,但还是应下:“……噢那行。”   这位翟老师敲响书房门的时间还真就不早不晚刚刚好是八点。他穿着熨帖的白衬衣,衣袖挽至肘弯用袖箍固定住,手里夹着一只公文包。看见开门的人是个陌生面孔,他愣了下,温和有礼的目光透过无框眼镜镜片投向虞砚,主动向虞砚伸出一只手:“您好,我叫翟原,是温纯的家庭教师,之前没有见过您,冒昧地请问您是?”   分明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句问话,却叫虞砚一哽。   他心里很清楚,按着温朝协议里的要求,他该第一时间说出类似“未婚夫”“爱人”这样的词,可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出不了口。   “翟老师,”温纯转过身靠在椅背上,笑嘻嘻地踊跃发言,“这是我哥马上要迎进门的小嫂嫂!”   翟原脸上露出一瞬的诧异,又看了看尴尬窘迫地别开眼的虞砚,朝温纯不赞许地摇摇头,但仍是好脾气地笑着,声音温和,“小纯,这种玩笑怎么能胡乱说?”   “想必您是温先生的好友吧?”翟原主动给虞砚递了台阶,微笑着注视虞砚,伸出的手又抬高了一段距离,“我给小纯补了两年的课,平时很少能见到温先生和阿姨管家以外的其他人,偶尔在外倒是有遇到温先生和其他的朋友,但那都是极少数的时候。”   同他本人外表给人的温厚观感一样,徐缓的语调春风般温润,但虞砚却莫名地感到一丝不适。   出于礼貌,他回握住对方的手,忍着别扭强作镇定地履行了自己的义务:“翟老师好,我叫虞砚。小纯没开玩笑,我和温总的确马上就要订婚了。”   原本松松交握的手指忽地一紧,甚至传来一丝指尖陷入肉中的轻微刺痛感,虞砚还没来得及表达疑惑,对方又不动声色地迅速收回了手。   “原来是这样,”翟原笑容不变,被镜片折射出的视线似乎添了几分尖锐的审视,“我看您年纪应该和小纯差不多,还以为是温先生的表亲或者其他朋友,原来是爱人。”   “爱人”这个词被他咬在齿间顿了顿,尾音略微上扬,表露着不明显的困惑,乍一听像是疑问句。   那一丝的不适感愈发凸显出来,虞砚不想和他继续这个话题,囫囵“嗯”了一声,岔开了话题:“翟老师来讲题吧,别耽搁小纯的补习时间。”   “好。”翟原颔首一笑,走到温纯身旁的位置,拉开一张椅子坐下,保持着合适的距离,柔声询问温纯作业里的问题。   虞砚原本想默默地转身离开,却被眼尖瞥见的温纯发现,“嫂子?”   “……我就是,起来活动活动。”虞砚只好又坐了回去。   讲了一个小时,翟原照例给了温纯十五分钟的休息时间,虞砚在一旁听着两人亦师亦友关系融洽的闲聊,努力地放低自己的存在感,但不知从哪一句开始,话题忽然转到了自己身上。   “听小纯说,虞先生是刚毕业吗?”翟原看向他,温柔敦厚的笑容极富亲和力。   “嗯。”虞砚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自己这个问题,翟原却好像看透了他的不解,不紧不慢地调笑着解释:“我有个亲戚的小孩也刚好是今年高考,前两个月还去帮忙择校,快变成职业病了,所以随口问问。”   “嗯,这样。”直觉让虞砚预感到他绝不仅仅是随口发问,逐渐如坐针毡起来。   “我记得前些年才把法定结婚年龄调到十八岁,虞先生这是打算成人礼和婚礼一起举行?听起来还挺有意义的。”   虞砚深呼吸一口气,努力地让自己的笑容不那么生硬:“我生日在四月,已经成年了。”   他扫了一眼旁边的温纯,发现这姑娘正倚着椅背津津有味地听着他们的一问一答,脸上的八卦神采格外耀眼。   “原来是这样。”翟原恍然,随即笑道,“我刚刚还感到纳闷呢,温先生这么沉稳的一个人,怎么会做出和青春期少年一样不太成熟的决定。看来是特意等着您,这可真是真爱了。”   温纯歪了下脑袋,被这个话题勾出了浓重兴趣,“可是我哥不是那天晚上的酒会上才第一次见到你,然后你就被他带回来了吗?你们那之前就遇见了?”   虞砚掌心里渗出汗来,他看着温纯,正绞尽脑汁要怎么编出一个合理的答案,余光里却瞟见翟原挑起半边眉梢,定定地凝睇着他。   就好像……就好像是在隐秘地挑衅自己的竞争者。   作者有话说:   小鱼(懵):他是不是针对我? 第12章   “嗯……其实是在那之前。”虞砚清了清嗓子,刻意不去看翟原。   “可你不是六月才毕业吗?”温纯更好奇了,“难道你在高考之前就和我哥认识了?在你们学校遇上的啊?”   这给虞砚绞尽脑汁也一片空白的大脑提供了新的思路,他举拳抵在唇边又咳了几声:“差不多吧,其实也有一段时间了,只是温总说不想影响我考试,所以之前一直没公开,现在毕业了也差不多到谈婚论嫁……”   他越说越觉得不对劲,眼瞧着温纯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变得越来越怪异,赶紧含混潦草地结束了这个话题。   “照你这么说,我哥有点刑啊?”温纯的心情有些一言难尽,她不太信任这个答案,“可是为什么我听说是我哥在酒会上挑中你的呢?”   很显然,以温大小姐的身份,就算她自己不去参加这些应酬,也有足够的人脉让她从别的渠道获取信息,否认是没有意义的,反而会引起她的质疑。   “嗯……因为……”虞砚开始后悔自己一个小时之前为什么没有坚定地找个借口离开,而不是现在坐在这里胡编乱造他和温朝压根就不存在的爱恋故事,“我那段时间喜欢乐队,是温总给我介绍了老师让我去跟着学几天,刚好……刚好酒会那天就跟着带我的老师去了,恰好温总也在。”   这话实在漏洞百出,虞砚即兴编完就察觉到了问题。按黄仲元和他说的话,他从中理解到的情况是:温朝每年都要在类似的宴会上挑一个顺眼的小情人回去养着,只不过今年他恰好是这个幸运儿罢了。   这和他的说法有着微妙的冲突。   “那你们具体是什么地方认识的啊?我哥竟然都没有和我说过。”或许温纯不知道这个情况,没有对他全是破绽的说法深究,但话锋一转又问出了让虞砚额角青筋直跳的问题,“是在你们学校吗?”   虞砚咬了咬牙,好不容易筑起的心理防御摇摇欲坠,勉强算得上自然且笃定地点了点头:“嗯。温总……温总来我们学校做演讲,呃,他看过我社团表演……也参加了一些活动,就认识了,他说很喜欢听……”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拯救了虞砚,三人的视线一齐投向敲开门的周荃,迎上他笑盈盈的问候:“阿姨做了甜点和饮品,小姐、翟老师和小虞先生要不要休息一下再接着学习?”   另外两人还没来得及应声,虞砚就主动地站起身向外走,从周荃身旁经过时的演技在此刻达到前所未有的出神入化——他面色从容地朝周荃礼貌地点点头:“我下去一起送上来吧,您就不用多走一趟了。”   他脚步飞快地绕过转角下楼溜去厨房,后背贴在光洁的墙面上的微凉触感让他心里终于安定了下来,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   他这回学聪明了,陪着阿姨将甜点送上楼,递到周荃手里便先发制人地寻了个借口回自己如今住着的卧室。   望着他匆忙离开的背影,温纯后知后觉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眨眨眼无辜地问周荃:“他怎么走得这么急呀?给我讲讲他和我哥的恋爱故事有这么为难嘛?”   翟原握着周荃递给他的那杯热茶没喝,若有所思地望着空落的走廊,不经意地开口:“那边似乎是温先生卧室的方向?或许是温先生回来了?虞先生急着想和温先生见面也是情理之中的。”   “可他俩卧室就挨在一起,用得着这么黏乎吗。”温纯撇了撇嘴角,忽然抓到别的重点,眼睛一亮,问周荃:“我哥回来了?”   周荃摇了摇头,慈爱地看着温纯:“还没有,但温先生说,小姐晚上得早点休息,别一直等他,他明天早上会等小姐一起吃了早饭才走的。”   “唉,好吧。”温纯咬着樱花勺叹了口气,三两口解决掉碟子里的慕斯,自觉地回到书房桌前坐下,做好继续补习的准备。   虞砚终于如愿躲回自己住的客房,本想接着看书,但他翻开书签页,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开始复盘他方才在书房里硬着头皮给温纯编造的那些话,越回忆越觉得自己的谎言十分拙劣,都不需要经过太多的推敲就能被一眼拆穿。   尴尬的场景一遍遍地在脑海里重复播放,虞砚越来越后悔自己为什么不能用更好的说法,或者干脆一开始就坚定一点,不要留在书房?   他深深地沉浸在自己的懊悔和烦恼中,直到他脑中的场景演绎终于迭代进入他自己如今相对满意、能够自圆其说的版本时才抽离出来,抬头一看,已经十二点了。   虞砚魂不守舍地去冲了个澡换上睡衣,关了灯正准备去合上透风的窗户,却被一旁阳台上的一抹昏暗黑影吓了一跳。他定睛一看,发现竟然是坐在轮椅里的温朝。   温朝主卧外的露台上只点了几盏的小夜灯,勉强够看清来路,微弱的光线若有若无地落在温朝半边身体上,映出他线条流畅的侧脸轮廓和挺翘的鼻梁。   虞砚拿不准他是不是在看自己这边,愣在原地踌躇半晌也没主动叫温朝。   两人相对无言足有半分钟的时间,虞砚正准备放轻动作关窗,忽然听见那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听见的熟悉嗓音。   “小虞先生。”温润中犹且含着三分笑意,正是虞砚记忆里温朝会有的语气了。   虞砚张了张嘴,到了舌尖的一句“温总”被温朝接下来的问话给吓得吞了回去。   “你高考前我们就认识了?”   虞砚缓缓瞪大了眼:“……”   温朝笑容未变,不慌不忙地接着吐出一句:“我不想影响你考试,所以之前一直没公开我们俩的恋情?”   虞砚头皮一炸,手忙脚乱地解释:“……不是,温总……”   温朝没有被他的局促插话打断,徐徐又问:“我来你们学校演讲,看到你的表演,所以对你一见钟情?”   “……”   虞砚差点一口气提不上来,徒劳地做着最后挣扎:“……我原话没这么说。”   “编得挺好,”温朝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话中笑音却深了几分,叫虞砚甚至从中听出了点彬彬有礼的意见征询的味道,“如果可以的话,小虞先生下次编之前能先跟我对一对词吗?我怕我在旁人面前兜不住我们俩的爱恋过往。”   虞砚羞耻得想立马从窗户上跳下去,明明他看不清温朝的表情,但就是感觉到一道灼灼的视线落在自己脸上,烧得他两颊滚烫。   “……我、我没想到温小姐会突然问,”虞砚用舌尖抵了低犬齿,难堪地低下了头,闷闷地消沉道,“对不起,温总。”   被温热的夜风一同携来的却是清朗愉悦的低柔笑声,落在耳畔挠得人心里发痒,虞砚忍不住揉了揉发热的耳根。   “去睡吧,我没有怪你,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会给你兜住的,之后也是。”温朝笑着说,“但可能得注意一下,我虽然没什么道德,但也不是那种没底线到会和未成年的小孩发展感情的人,未婚夫先生。”   “哦,哦,好。”虞砚尴尬得不敢看向他的方向,连连点头,一秒也不想再和温朝对话,飞快地关窗躺到床上强制自己入睡。   夜过三更,四下万籁俱寂,虞砚猛地从床上坐起身,深深纠结起的眉目没有一丝睡意,他甚至开始感到自恼了:“……我没有说是一见钟情!!!”   作者有话说:   小鱼:他对我一见钟情   温总:编,多编点,给我听听 第13章   虞砚辗转反侧一晚上都没有睡踏实,正值迷迷糊糊半梦半醒即将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秒,他忽然被轻微的敲门声惊醒——天已经亮了。   敲门的是周荃,发现虞砚看起来脸色似乎有些憔悴,到了嘴边的话临时转了个弯:“虞先生昨晚没有休息好吗?您看起来脸色不太好。”   “没有没有,”长辈慈蔼的关怀让虞砚受宠若惊,连忙摇头否认,条件反射地寻了个别的理由,“可能是昨晚看书看得有点晚,没睡够。”   “那您要不要吃了早餐再休息?今天温总走得比寻常晚些,现在在餐厅陪小纯小姐吃早饭,正等着您。”   “好,稍等。”虞砚抓了抓睡得乱糟糟的头发,受不了老管家一口一个的“您”,纠结再三还是忍不住问他,“周伯您叫我名字就好了,现在这样的敬语听起来……太奇怪了,我还是没办法适应。行吗?”   周荃看了他片刻,笑容有些无奈:“那小虞先生快去洗漱吧,我先去温先生那边,不等你了?”   “嗯嗯。”虞砚松了口气,由衷的地朝他露出个感激的笑,转头飞快钻进洗漱室收拾自己。   他到达餐厅时温朝和温纯正在说话,两人似乎是起了什么争执,以至于虞砚在门口就听到了温纯激动的声音。   “与其在这里绞尽脑汁地圆谎,哥你就不能给我交个实底吗?!我这个妹妹就差劲到连一句实话都不配听?!还是你觉得我会蠢到你们用这样的故事就足够把我糊弄过去了?”   虞砚脚步一顿,迅速反应过来兄妹俩现在正聊着的估计是昨晚他编的那些话。   “小纯。”温朝低低叹息一声,声音中流露出一丝疲惫,“你应该清楚,我不会随随便便带人回家。当初小砚来的时候,我就和你说过了,我的确很喜欢他,所以结婚这件事,是我自己决定的,任何人反对都没有意义,你不要对他有偏见。”   温纯沉默了会儿,不知她脑补了些什么,有点难以启齿地放低了音量:“哥,意思是其实是你对他强取豪夺?”   温朝拧起眉:“什么?”   “嗯……就是,虽然按你们的说法,一见钟情得有点草率了,但是你不放心、想把他留在身边,所以就先下手为强把他带回来了?”   “……”温朝的表情有些微妙,很快归于平静从容,“你要这么理解也行。”   “难怪他看起来怪怪的,让他讲讲你俩的事他都好像不是很情愿。”温纯恍然。   虞砚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手忙脚乱地捂嘴止住局促的咳嗽声。   餐厅里陡然一静,两道视线齐刷刷投向门口,虞砚知道自己躲不过去、现在想走也来不及了,只得硬着头皮走进餐厅,顶着炽热的目光照旧在温朝旁边的位置拉开椅子坐下。   “早。”温朝神色自若,仿佛刚才情深意切、立场坚定地表明爱意、甚至于和自己妹妹起了争执的那个人不是他。   “呃,早。”虞砚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温朝,转眼就撞进温纯那神色复杂的目光中。   相比于刚来时的反感与排斥、前几日的审视与探究,今天的温纯,眼中似乎更多的是类似于怜爱、同情这一类的情绪,叫虞砚一度格外尴尬,   好在温纯什么也没问,异常平和地跟他说了声早安,提前结束了这一个早晨的所有谈话,餐桌上只剩下杯碟偶尔不小心相撞的细微声响。   温朝吃相一如既往的慢条斯理,但一点也不慢,虞砚刚咽下第二片吐司,他就已经放下擦拭嘴角的纸巾了,虞砚也下意识加快速度将吐司最后一角塞进嘴里,招来温朝不解的一瞥。   “温先生,翟老师来了。”周荃的声音吸引了三个人的注意力。   “噢!差点忘了!”温纯眨了眨眼,迅速从脑子里拎出被她遗忘的记忆,“昨天的题还剩一点没讲完,刚好今天周日,翟老师说他今天上午有空,来给我补上一节。我没想到翟老师会来这么早。”   “别急,”温朝点点头,“吃完早饭再去。”   温朝只是今天特意留出和家里人吃早饭的时间,还得去公司,看他叮嘱完温纯听课要劳逸结合,虞砚很上道地主动起身推着温朝往外走。路过大厅时恰好撞见在走廊一侧压低声音打电话的翟原,两人默契地没有打扰他,也无意窥听内容,经过时的步子放得快而轻。   但察觉到有人从身后路过的翟原下意识将手机拿远了一段距离,捂住了手机听筒,他的目光跟随着温朝的身影从左转向右,主动出声叫住了温朝:“温先生!”   温朝轻轻敲了敲轮椅扶手,虞砚会意地停下,转动轮椅缓缓朝向翟原,翟原和温朝对视几秒,却只是露了个笑容和他说了声“早安。”   温朝脸上的询问化为清浅笑意,一颔首客气地回了句“辛苦翟老师。”   握着手机的手指紧了紧,翟原暗暗深吸一口气,脸上的笑容幅度逐渐扩大,但他还没来得及和温朝开始下一段话题,温朝就已经收回了视线,转而看向虞砚。   “小砚,我有件浅蓝刺绣的白衬衫过几天得穿,阿姨说找不着了,可能是落在了你房间里,看看有没有。”   虞砚不明显地愣了下,不明就里但很配合地点头应好,推着他走到电梯门口。   “好了,你回餐厅吧,过会儿牛奶都凉了。”温朝抬起手定在某个高度,虞砚一头雾水,微微睁大眼看着温朝没有动。   温朝无奈地用口型叫他低头,虞砚迟疑地弯腰,温朝微微仰起脸,手指落在了他的领口,替他整了整衣领,从翟原的角度望过去,两人看起来像是在接吻。   “以后吃饭不用看我有没有停筷子,咱们家吃饭没那么多规矩,”温朝的声音压得很轻,只足够两人彼此听见,他揶揄地看着虞砚的眼睛,唇角勾着一丝笑意,“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虐待你,不给吃饱饭呢。”   虞砚没料到他这么敏锐,窘迫得红了耳根,讷讷地说好。   温朝放开他,收回手按下电梯按钮,四指合拢向后挥了挥示意虞砚不用再跟,电梯门打开,他便自己操纵着轮椅进去,电梯门在虞砚面前缓缓合上。   被温朝触碰过的衣领还残留着一缕温热的木香,萦绕在鼻尖,虞砚不自觉地抬手碰了碰自己的衣领,转身时发现走廊处的翟原还站在原地,垂在裤侧的手中握着手机,正直勾勾地盯着虞砚。   两道目光交汇之际,翟原眼神一闪,朝虞砚温和地笑了笑,转身走向温纯的书房的方向,让虞砚怀疑刚刚不经意察觉到的那一瞬间的冰冷注视只是他的幻觉。   虞砚回到自己住的房间,琢磨了好半晌温朝的那一句衬衫落在他的房间里,迟迟无法辨别温朝到底是什么意图。他想起自己一周前刚搬来的时候在衣柜里看见的原有的衣服,半信半疑地打开衣柜,里面倒是有两件比他自己常穿尺码要小一到两个码的白衬衫,按他如今的经验来看,这两件衣服应该都是属于温朝的。   可这两件白衬衫上都没有温朝所说的浅蓝色刺绣,虞砚思索了会儿,选择将这两件都拎出来,等到温朝晚上回来再问。   时间在充实的阅读中消磨得极快,直到落日的余晖散尽,天边的最后一缕霞光也被暮色侵蚀,庄园外宁静依旧。   晚餐时,周荃递来消息,说是温朝今晚不回来。虞砚默默地回到房间将那两件衬衫重新挂了回去,从阳台处望见隔壁温朝房间那空落落的露台。   他的睡意来晚了三刻,只等来孤寂的夜风。 第14章   “嗯,事实和您了解到的一致,已经入住了,应该过不了多久就会举行仪式。”翟原站在转角楼梯处,后腰轻轻靠着扶手,垂下的眼睫遮住了他眼中的情绪,“奇怪的地方?我并没有感觉到,或许是您关心则乱,所以多虑了。”   余光似乎瞥见有人从楼下上来,他及时止住话音,挂断通话,收拾好情绪看向来人,脸上的笑容跟画上去似的:“虞先生。”   “翟老师,”虞砚看到他,礼貌地点了点头打招呼,“今天的补习结束了吗?”   “没有,现在是小纯自己做题的时间,我在旁边看着可能会给她带来心理压力,所以出来透透气,也给她自己独立思考的空间。”翟原笑着摇摇头。   “噢,好,那您有事就忙,我先回房间不打扰您。”虞砚还记得他方才在打电话。   “没什么事,是我给小纯补课开始,温总说辛苦我来上课,所以每年我生日的时候他总要和小纯请我去吃个饭。我觉得这太隆重了,而且温总给我的补习费也很高,所以刚刚和朋友打电话想选个礼物回赠给温先生,不然总觉得不好意思,”翟原看着虞砚,彬彬有礼地询问,“虞先生是温总的爱人,或许有没有什么推荐的?”   虞砚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但直觉告诉他这里可能有坑,脑子飞速地一转,挑了个不出错的答案:“其实翟老师不用这么苦恼,您给小纯补习费了不少心力,温总也是出于感谢,所以您不用回赠礼物。如果一定要送,心意在就好了,不拘什么都不会有错。”   “那我只能自己再斟酌了,”翟原略带忧愁地叹了口气,视线垂在虞砚搭着衣服的手臂上,“这是?”   “噢这个——”虞砚正要说是已经干洗好的衣服,但一种莫名的情绪悄悄地占据了上风,让他脑子一抽,话到嘴边临时转了个弯儿,“是温总落在房间的衣服,我下楼就顺手带去洗衣房,刚好晾干了我就正好带上来,也给阿姨节省了时间。”   注意到翟原微微变化的神色,虞砚意外地发现自己现在在编造故事这方面的技能似乎逐渐进步了,他甚至没有感到太多紧张和忐忑,鬼使神差地朝翟原又露出个半是无奈半是轻快的笑:“而且他这人有洁癖,不大喜欢别人碰他的东西。”   “嗯,”翟原收回视线,“时间差不多,我也不耽搁虞先生了。”   “没耽搁。”虞砚颔首,目送他走进书房,松了口气,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衣服有点郁闷地回了卧室——温朝一周没回来,那两件衬衫还挂在他衣柜里没等到下文,他有种自己被这人无声无息又忽视遗忘的浅淡惆怅。   好在跟虞砚熟悉起来后的温纯偶尔会笑嘻嘻和他聊八卦开玩笑,宅子里工作的阿姨和管家也都对他态度亲和,这让他不知不觉地获得某种珍贵的归属感。   周末没课的时间,虞砚陪温纯在影音室看惊悚电影,温纯刚要转头和他讨论剧情,恰好撞见虞砚动作很快地按掉来电铃声,脸上笑容倏然一散,放低声音起身去了房间外接听。   “是你弟弟身体不好吗?”温纯暂停了电影等他回来,也听说了虞淮骨折住院的事,对这个比她小两岁的同龄人很感兴趣。   “不是。”虞砚摇摇头,勉强朝她露出个安抚的笑容,心中浮起说不上来的无力感。   打电话的是虞仁庆,他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消息,知道虞淮转院了、住的还是条件不错的高级单人间,突然间态度热切地要接虞淮回去住,说是学校课程落下太多了影响成绩,又旁敲侧击地问虞砚是哪个朋友帮忙给虞淮转院。   虞砚正烦恼要怎么解决,就在傍晚接到了洛瑄的电话。   “护工来消息说前几天有人以监护人的名义要来接走小淮,温总了解情况后让人联系远航给小淮办理转校手续,之后小淮康复回校后依然住校,周末如果愿意,可以回家里住。温总让我问问你的意见,如果不愿意就不转了,至于要不要让虞仁庆先生见小淮,也都听你的安排。”   她话中的家里显然指的是虞砚如今住着的温朝家。   远航是市七中的私立分校,作为私立中学却在市里有着举足轻重的王牌名校地位,被誉为状元生产地,每年市内中考的前一百名中有过半数的考生来自远航,是家长们挤破头都想将孩子送进去的学校。学校会举行多轮测试筛选以保证生源质量,昂贵的学费都已经不在家长担忧的范畴内,学生卓越的个人能力是首要条件。   但虞砚没想到,温朝不仅如此迅速地履行了当初听起来像随口一提的承诺,还给了他们兄弟俩自己都从来不敢奢望的东西。   “不,我没有不愿意,这样的安排……很好。”自己已经欠温朝太多,连心里的那些抵触都变成矫情,虞砚有些不自在地抿了抿唇,询问的声音轻了许多,“温总他……”   “温总这几日很忙都歇在公司,他吩咐过,如果小纯小姐问起,让她不必等。”洛瑄的语气很温和。   “哦、哦,好。”虞砚脸皮发热,说不出更多追问温朝的话,但他觉得自己是该和温朝当面道谢的。   可是接下来近半个月的时间,他和温朝碰面的次数加起来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他至多只能在晚餐时间看到风尘仆仆赶回来的温朝。但温朝也只是赶回来陪温纯吃一顿饭,和温纯闲谈几句近况就回书房,第二天一早天未亮又匆匆地离开,没有给他多余的关注。   他似乎在一夜之间成为了一只被温朝豢养却又在兴致尽失后抛掷脑后的金丝雀,甚至来不及吩咐他什么事让他报答那预支的二十万。   这样闲适但隐隐风雨欲来般平静的日子让虞砚感到异常和莫名的怅然,不过这点情绪很快被意外驱散——   急促的敲门声响起,虞砚打开门看见温纯站在门口,视线在和他交汇的一瞬间,温纯好似看见了主心骨,眼里的不安消减了些许,脸上满是迫切焦急的神色。   她一只手扶着门框,微润的额发稍显凌乱地贴在耳边,过了足有一分钟的时间才平缓下禁不住颤抖的气息,竭力让自己的语气藏住慌乱:“虞……嫂子,你是不是有我哥别的联系方式?”   作者有话说:   抱歉抱歉,今天更新得晚了QAQ有bug的地方之后会继续再修(士下座)本周更新就到这里啦,下一章周四晚七点见~给勤奋的小渡投喂一点海星星和评论助力接下来的更新叭! 第15章   虞砚被她劈头盖脸的“质问”弄得一愣,平静的心跳被她的情绪感染着乱了几拍,不安地在胸腔中跃动。   “我……没有,”虞砚抿了抿唇,太久没和温朝接触,他在提到有关温朝的字眼时,唇齿间的咬字都下意识放轻了几分,“他怎么了?”   脑子里的思绪杂乱无章,温纯焦躁地在自己的披散下来的发间抓了几下,再三斟酌后深呼吸一口气,语气凝重:“他今天晚上没有回来,刚刚给他打电话,被挂断了。”   “嗯,”虽说住进来快一个月的时间,但虞砚一点也不了解温朝的情况,此时也不知道怎么安抚她的情绪,只好用着以往哄虞淮的语气,顺着她的话接下去,“他之前不也好几天没回来,周伯说他忙。”   “我知道,”温纯咬了咬唇,按在门框上的手指蜷了蜷,声音低落下来,“但是……但是今天不一样,他没有接我的电话,我问瑄瑄姐,她说下午下班时间之后我哥就去参加宴会了,没有带她。现在已经十二点,他很少会在宴会上待这么久,更何况是那几个不安好心的亲戚邀请他去的。”   虞砚了然,不由想起自己和温朝第一次见面的那天晚上。然而看温纯的神色,似乎温朝这次去的不是那样声色犬马的地方,或许真的是遇到了什么意外,他斟酌着开口,“再怎么说,既然是认识的亲戚,不会不把他完好无损地送回来吧?”   他虽然不清楚温家内部的明争暗斗,但也知道现在是个法治社会,再有权有势的人在法律面前都不能是特权者。   温纯担忧地深叹了口气:“那些人很难缠的,他们当然不会做什么留把柄的事,但谁都知道,他们不能接受看着我哥哥变得越来越好。”   虽是这样说,温纯没有透露更多别的东西,尽管她这些时日和虞砚熟悉了许多,也看得出来虞砚没有什么背景与心机,偶尔给她讲题时也会让她感觉到这个人没有坏心眼,但也还是没有完全信任于他。   “算了。”温纯收回搭在门框上的手,敛起方才外露的情绪地往后退了一步,抬眼间还向虞砚勉强地笑了下,“是我太着急了,我再等等。时间太晚了,嫂子你睡吧。”   面前比自己还年轻两岁的小丫头,在此时流露出超越其年龄的稳练,简直和如今的温朝如出一辙。   温纯没有等虞砚的反应,话音未落,转身下了楼梯去客厅。   怔愣的短暂数秒之间,虞砚回过神,心里有着他自己都说不清的触动,妥协地“哎”了声,反手关上门,紧追几步跟着温纯去了客厅准备陪她一起等温朝。   宅子里的住家阿姨和周筌已经都回了佣人房睡下,两人都没有再有过多余的交流,四下寂然,偌大的客厅显得空落落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时针晃晃悠悠地走向深夜的数字一的位置。第二天是周末,因为有温朝的意思,温纯一向不用在周末和其他同学一样去学校上自习,虞砚也就不好劝温纯先去休息。他看着托腮倚在沙发里发呆的温纯,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忽了下——在等不到他回家的的虞淮,会不会也和温纯一样在等待和想念他?   温纯的指尖无数次地滑开手机锁屏,在她再难以忍耐地要拨出去某个号码时,宅子外汽车鸣笛突兀地划破了深夜的寂静。   温纯腾地从沙发上跳下,踩着拖鞋匆匆往外跑。   虞砚紧随其后,心里不自觉吊着的一口气悄悄松了。   先从轿车里下来的是虞砚之前就见过的温朝身边的保镖,其中为首的一个恭恭敬敬地打开车门取出车内的轮椅放下,路灯洒入的光晕映亮车内人清俊的侧脸轮廓,是温朝。   屋内的灯光清清浅浅地散落在门外,和着皎皎月光落在温朝肩头,虞砚望过去的目光猝然和温朝撞上,恍惚间心里升起一种奇异的隔世之感。   “小砚。”温朝的声音响起。   虞砚如梦初醒,脑子还没响应,身体已经自动地走上前,弯腰探入车内将温朝打横抱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在轮椅上。   温朝嘴角仍旧勾着习惯性的弧度,只是失了血色的薄唇暴露了他此时不算好的状态,他侧脸看着虞砚,微微一弯眼尾,颔首间朝虞砚递去一个浅淡的笑容,然而他的注意力很快悉数落到往自己跟前跑过来的少女身上。   温纯身上穿着睡裙,只披了一件薄外套,蹲在温朝膝前,紧紧抓着温朝的左手,想查看他是否有哪里受伤。温朝另一只手替她拢了拢外套衣领,温声同她打趣说话时眼里的笑意缓缓氤氲上温度:“怎么这么晚还不睡?我只是让你不去学校上自习,可没说给你放假啊。”   温纯又是心有余悸又是委屈,小鹿似的水灵眼睛里洇着担忧:“你怎么还瞒着我啊,明明就是出事了对不对?”   温朝顾虑着她在外面吹风会着凉,没回答,隔着衣服轻轻在她肩上拍了下,示意她站起来,“外面冷,进屋说话。”   他略微偏了偏首,这话是对身后的几人说的:“今天晚上辛苦了,明天我不出去,你们休息一天吧。”   “是。”为首的男人虔敬地弯腰点头,确认温朝没有别的吩咐,开车离开。   此时只剩下三个人,虞砚默默地上前几步推着温朝进房间。   客厅里的灯都开着,两人此时才看清楚温朝已经湿透的发和因为太多皱褶而显得凌乱的衣服,原本笔挺的西裤上沾了灰,衬衣领口蹭着一抹触目惊心的暗红,让他整个人都透着精致易碎的狼狈。   温纯瞳孔微缩,霍然上前一步。温朝没有给她开口的时间,转眼看向了虞砚,语气平静但不容置喙:“小纯回去休息,我没事,小砚送我回房间。”   搬进来足有半个月,两人单独相处的次数加起来一只手都能数出来,虞砚此时同他目光交接之际却突如其来地和温朝有了默契,心领神悟地弯下身将温朝从轮椅里抱起来,站直身体抱着温朝上楼回了主卧,没给温纯紧跟上来追问的机会。   这是第二次和温朝有这样近距离的接触,虞砚来不及感到排斥与抵触。   低头间,他好像闻到了温朝身上熟悉的木香里浓浓交融着的血腥气。   动作下意识地变得小心翼翼,仿佛怀中抱着的是什么易碎品,虞砚将温朝在床边放下,还没直起身,温朝克制后的冷淡声音在耳畔响起:“出去。”   虞砚收回手,清晰地感知到手臂和温朝身上接触过的地方沾上一抹湿意,他没有和温朝呛声,也没有理会温朝的命令,他就着抱温朝的姿势,单膝半跪在温朝脚边,收回手低头看着自己的衣袖上晕染开的红,心跳忽地加快。   “你受伤了?!”   作者有话说:   这周有事要外出,来不及改文,所以请一下假,更新时间是周46晚上七点,回来了修好一定努力爆更呜呜呜,啵唧大家!/(ㄒoㄒ)/~~(顺祝大家端午安康~再卑微敲碗球球海星这样 第16章   他的话虽是问句,语气却是笃定的。   温朝解开领扣的手指一顿,抬眼看向虞砚,过去焦头烂额的半个多月里,他自动忽略了自己领回这么一个人,不过他并没有忘记自己费一番周折将虞砚带回来的初衷。   细细回忆这半个月周筌和他汇报的事项里,虞砚似乎还算安分,就连小纯对他的态度都有所转变,足以见得他没有看走眼。   不过印象里,这小未婚夫还挺讨厌他的,要不是欠他钱不得不按协议待在他身边还债,恨不能离他远远的才好,现在不走又是为什么?   温朝若有所思地敛回垂在虞砚脸上的目光,漫不经心地笑起来:“怎么今天突然这么关心我?”   虞砚一噎,不自然地别了别脸,视线移到他领口那一抹红上,“是温小姐关心你,怕你出事,你挂了电话,她等你等到现在。”   提及温纯,温朝脸上的笑意实了些,旋即又轻轻叹了一口气,温声转了话题:“外面玻璃柜里有一只药箱,那你帮我拿过来,再取一张浸湿的热毛巾。”   他使唤得十分自然,语气还算客气,虞砚看了看他,站起身按吩咐照做了。   药箱上有显眼的标识,虞砚很快找到,提着药箱回来时温朝拉开了灰蓝色的领带,将衬衫最上方的几颗领扣解开,露出精致漂亮的锁骨,在颈侧靠近大动脉的位置,有一道已经凝血的伤口,血已经不流了,但那道伤却看着让人心惊。   虞砚拖过来一只椅子把药箱放上去,本想问温朝伤到了哪,但一思索,还是先站起来去浴室找了张干净的毛巾,用热水洗过又拧干展开拿过来。   他将毛巾递向温朝,还是忍不住问了句:“要我帮你吗?”   温朝轻轻一挑眉梢,有些意外虞砚今天竟然会善解人意到如此温柔体贴的地步。   既然自己主动送上门,那就没有再推回去的道理。   “行,”温朝点了点头,不失优雅地扯掉了脖子上的领带,抬了抬下巴尖,“那你帮我上药吧。”   养尊处优的温总理所应当地有洁癖,也理直气壮地指使了自己的未婚夫替自己脱掉脏了的衣裤,尽管未婚夫的脸色又逐渐地变得不大愉快。   将沾了灰的西裤褪下,虞砚眼观鼻鼻观心地抱着温朝放回床上,不经意地一低头,正好看到那双因为常年不见阳光而过分白皙的大腿上紧箍着黑色的绑带,将大腿缠绕一圈的绑带上分支出来的两三条末端是卡在衬衫尾部的小夹子,有点眼熟。   虞砚回想了片刻,上一次见到这东西,是他还在黄仲元手底下做练习生的时候,同宿舍的室友会穿这个用来防止衬衫在走动中褶皱,但也只是在一些较为重要的场合时才用。   当时觉得累赘滑稽,可现在却觉得这东西让温朝无形中有种让人口干舌燥的禁欲气息——在他看着温朝动作熟练地将这东西从腿上解开取下,而腿上却因为长时间的禁锢而浮现出一圈会让人浮想联翩的红痕时。   温朝感觉到他的注视,并不在意,将取下的衬衫夹轻轻一抛,扔到茶几上,抬头时,线条流畅的脖颈扬起一段漂亮的弧线,示意虞砚先用热毛巾替他清理掉伤口周围的血污。   虞砚回过神,忙不迭地将自己的目光从温朝腿上撕下来,定了定神,莫名升起几分紧张,全神贯注地给温朝清理伤口。   出乎意料地,温朝非但没挑刺,还格外配合能忍疼。   沾上酒精消毒,能隐约感觉到温朝的身体微颤了下,呼吸微微一滞,但他没有发出丝毫类似于吃痛的轻哼,很快恢复如常,只是垂着眼,颦蹙着眉,使他优越立体的五官透出某种由于脆弱而漂亮到极致的俊美。   他越是显得大度不计较,越是让虞砚心里忐忑,清理的动作也就越轻柔,连虞砚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是……是刀划的吗?”看着伤口处上药后浅浅泛着的淡红,虞砚还是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   “不是。”温朝缓缓吐出一口气,还深陷在繁重思绪里,摇了摇头,不欲多言。   “那是出什么事了吗?”虞砚自己都没察觉到自己脸上下意识流露出的担忧。   温朝有些意外,怔怔地看着他。   今晚的鸿门宴是他早有预料的结果,为了不打草惊蛇,除了他提前安排的人手外,其余一个人也没告知,就连洛瑄也不知道。他认为自己打理的天衣无缝,但没想到会让温纯也若有所感地焦虑起来。就连眼前这半哄半胁迫领回来的小未婚夫,竟然也乖顺服帖地照顾他,着实是出乎温朝的意料。   难道他不在的日子里,发生了什么让虞砚忽然转了性情、但自己却不知道的事?   “还有别的地方受伤吗?”虞砚见他没反应,没得到答案于是加重语气又问了一声。   温朝回过神,自己感知了片刻,温声跟虞砚道谢,“没了,谢谢。”   他这语气属实敷衍,虞砚张了张嘴不满地想说什么,不经意间瞥见温朝裤腿上被洇湿了颜色的一小块布料。他想也没想地蹲下身用指腹轻轻蹭了下,果然染上一点红痕。   他抬头看向温朝,温朝注意到他的反应,没说话,只是点头默许。   撩起裤腿,能清晰地看到一条不起眼的细长血痕,顺着小腿淌下的血迹已经干涸,伤口不深,已经凝住了血。   “你……”虞砚深呼吸了下,心情有些复杂,放轻了给伤口消毒的动作。   ——温朝的腿没有知觉,所以连受伤都感觉不到。那些细碎的疤痕印记来源,虞砚也都能猜测到一二了。   他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情绪,尽管温朝逼迫他签协议时的模样很让人憎恶,但现在看来似乎又有些可怜,叫他心脏闷闷的不舒服。   “小纯说,你晚上是去亲戚举办的宴会。”笨拙的套话不经思考从嘴里秃噜了出来,虞砚没敢抬头看温朝。   “嗯。”温朝撩眼看他,“你不急着回去休息?”   “我……”虞砚被他问得一哑,没来由地慌了一瞬,下意识顶嘴,“你不是洗漱不方便得要我伺候吗。”   话一出口,虞砚就后悔了。   温朝定定地看了他几秒,不慌不忙地一颔首:“也行。”   “……”   虞砚站在窗边,背对着温朝等他换上睡衣,借着半扇窗户远远眺望无尽的夜幕,垂在身侧的指尖仿佛还在发烫,好似仍留存着刚刚帮温朝换上睡裤时偶然碰到对方肌肤的触感。   脑子里胡乱的思绪一多,叫他没来由地想起这半个月里,周筌闲了和他聊天说过的话——大意是说温朝不容易,好在如今能想开、决定要安定下来结婚,希望虞砚能多开解开解他家这位大少爷。   在老管家的眼里,温朝还是个需要旁人照顾呵护的孩子。虞砚面上沉默听着,心里嗤之以鼻,明明来前黄仲元才和他说过,温朝每年都会挑个顺眼的小情人养着,怎么在最亲近的人眼里竟然还能保持一副出淤泥而不染的人设?   不过此时再想起周筌叮嘱的话,他似乎又能有一些理解了。   仔细想想,抛开威逼利诱让他签协议这件事,温朝对待他其实没有太糟糕,说好的陪着演一出戏,实际上却也很少有这样的时刻——温朝连家都不回,自然也就不需要他如何假装爱人。   虞砚按着自己平时照顾虞淮的经验,磕磕绊绊地替温朝简单洗了头,眼观鼻鼻观心地给他擦净某些隐私部位外的身体肌肤,好不容易洗漱完,已经到了凌晨两点。   刚吹干的发丝蓬软地垂在有了一丝气色的颊边,被温软被絮拥裹着,温朝整个人仿佛被暖灯覆着一层柔光,虞砚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不自然地低着头站在温朝床边,“那……我回去了?”   他心里还藏着事,难得地不想那么早逃离温朝的视线——譬如那一件始终没有寻到的刺绣衬衫,又或者是温朝替他给虞淮转校,而他至今没有几乎和温朝道的那声谢谢。   温朝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在他转身离开时出声叫住了虞砚,虞砚询问地转头看向他。   “之前没空管你,但现在要来不及了,之前落下的学习,明天继续。”温朝一只手作拳撑着额角,强忍着困顿的精神叮嘱虞砚。   虞砚愣了几秒,虽然不明白他所谓的“来不及”是为什么,但也回过味来他话里的“学习”指什么。他不喜欢温朝这一副对待小猫小狗的语气和他说话,好像他只是单纯图谋利益而卖身给温朝的某个情人之一,可他又的确和温朝只是一纸协议的交易关系,无法反驳什么。   一簇无名火歘地窜上心头,虞砚没有应声,转身头也不回地摔门走了。   早上七点,天色亮了大半,婉转清脆的鸟鸣与清风相携着从推开的窗跃入。   虞砚面无表情地坐在沙发上,对此时的自己产生了深深的嫌弃与怀疑。   ——他可能真是睡得神志不清了,没等周筌叫他,在意识完全清醒前,脑子里只恍恍惚惚地循着温朝昨晚那一句“明天继续”,主动地进了温朝的房间。   迎上房间里的男佣与温朝不约而同转头向他投来的视线,让虞砚恍然惊觉自己做了什么蠢事。   “小虞先生?”男佣疑惑地看着他。   “呃,我……”余光瞄见温朝似笑非笑的神情,尴尬席卷全身每个细胞,虞砚悔得肠子都青了。   “他不放心我,过来看看而已,”温朝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敛回讶异后噙笑的视线,朝男佣微一颔首,“你不用担心,照常就行了。”   虞砚僵站在原地,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留。   “站着脚不酸么?”温朝没听到别的动静,没往虞砚那边看也知道他没走,好笑地叫虞砚去自己面前的沙发上坐,虞砚犹豫一会儿,还是照做了。   温朝身上的睡衣还是昨晚虞砚给他换的那套,看他微湿的鬓角和挽至肘部的衣袖,应该是已经被男佣服侍着洗漱过了。   虞砚不知道温朝叫自己留在这能学着干些什么,心不在焉地放了一半的注意力在那名男佣身上,看他在温朝面前单膝蹲下,动作轻柔地用掌心托着温朝的小腿肚将他的腿放在自己膝上,手法娴熟地按揉着纤细小腿上的各处穴位,活动肌肉,看起来很是专业。   看了半刻钟,虞砚心下叹服之余又忍不住腾起一丝困惑——温朝叫自己来看这个,不会是想让他学着怎么给他按摩腿吧?!   这念头甫一冒出头,就见温朝抬手合指朝男佣示意地摆了摆,轻声说:“辛苦了,你去忙你的吧。”   “是。”男佣整理了折皱的裤脚,将他的腿小心地从自己膝上挪下,起身离开了房间,走前向虞砚礼貌地点了点头。   虞砚心里咯噔一下,抬头眼神躲闪和自认倒霉地看向温朝,耳尖警惕地悄悄动了动,做好了听到温朝说出任何无理要求的心理准备。   温朝不必看他都知道面前的人是怎样防备紧张的模样,低头不紧不慢地整理了下微皱的睡衣,抬眼迎上虞砚的视线,戏谑地朝虞砚抛去一个笑:“怎么样,学会了吗?”   作者有话说:   小鱼:小狗警惕.jpg(今天努力粗长了QAQ,下周四晚上回来复更!(士下座 第17章   ——哼!我就知道!   虞砚心道果然如此,想也不想地冷硬道:“没有!”   “嗯,没关系——”温朝懒懒地拉长尾音,注视着虞砚的脸,眼瞧着虞砚的表情越来越难以克制地流露出紧张,他终于笑吟吟地开了口接着说下去,“正好我也不太放心你给我按腿,看起来你很讨厌我,很难让我不担心你会借着按腿对我做些什么。”   一口郁气从胸腔直堵到心口,虞砚简直怒从中来,既想说自己其实压根不想给温朝做这些事,又想质问温朝凭什么这么看低自己,他又不是那种会趁人之危的小人!   胸口剧烈地起伏两下,虞砚险些把一口牙咬碎了,好在他还是堪堪悬崖勒马住忍耐了下来,没有出声回怼温朝——他不和老弱病残孕计较,现在的温朝一个人占了仨,不和他一般计较——这是他努力地以最大恶意腹诽的自我劝说结果。   温朝饶有意趣地将他的反应悉数纳入眼中,瞧着他在自己有意为之的刺激下从愤怒到归于平静,意外地察觉到,虞砚似乎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慢慢学会了怎样收敛自己的情绪。   一次两次是有趣,再过分就该把人逗过火了,温朝如今差不多对虞砚的脾气有了底,自然地转开话题,语气礼貌地吩咐他:“帮我拿一下衣柜里的家居服外套,谢谢。”   虞砚愤愤地握了握拳,又想到自己现在还欠着温朝的债,打碎牙往肚子里咽,忍气吞声地顺从了温朝的使唤,面无表情地拎着找出来的外套递到温朝面前。   温朝轻轻一挑眉,小幅度舒展开手臂,示意虞砚替自己穿。   房间里就他们两个人,除了自己,温朝还能吩咐谁?   虞砚舔了舔后槽牙,心里再次劝说自己,不能和病弱的人计较,垮着脸给抖开衣服,给温朝披上外套。   温朝拢了拢衣领,用眼神示意了下沙发旁的轮椅,虞砚被他这一连串理所应当的指使给磨得没了脾气,差点气笑了,于是又弯下身抱着他坐进轮椅里。他本以为温朝还要在出其不意的其他方面刁难他,但没想到温朝什么都没再吩咐,只是靠着轮椅里静静打量了他一会儿,他不习惯被人这样注视,但又敏感地觉察到温朝的注视没有恶意,心口摇摇欲坠的小火花也在沉默的时间流逝中悠悠熄灭了。   “我不在家的这半个月,你待在这里没出去,不闷么?”温朝出声问他,做了个手势示意他推自己离开卧室。   “我自己有带书来看,而且晚上和我弟弟通话聊天之前,会跟温小姐一起听翟老师讲课,她需要的时候我也会给她讲讲题,”虞砚站到温朝身后,眸光微动,异常配合地和他汇报这半个月来的日程,眼神紧紧地追随着温朝的表情变化,“温小姐说,她连自习都只能在家里上,宅子里也没别人陪她,很孤独。”   “嗯,”温朝似乎没有什么触动,后背放松地向后靠着,搭在扶手上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别的呢?”   虞砚微怔,一时间不知道温朝是想听什么,于是没出声。   “我问的是你,不是小纯。”温朝的语气听不出他的情绪,但莫名让虞砚心头一跳,“她如果想出去,会有专车专人陪同,我只是尽最大可能保护她不受伤害,并不是限制她的自由。用她来为你做借口,是一个愚蠢的主意。”   “与其这样,不如和我直说你想要什么,效果会更好。”   哑然片刻,虞砚按在轮椅上的手指紧了紧,不敢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应该相信温朝的话。   “嗯?”温朝从鼻腔里轻轻哼出一个音节,以作催促。   指腹在微凉的握柄上无意识地蹭了蹭,虞砚这次没压制住冲动,“我想出去。去……去医院看看我弟弟,我每天晚上都有和他打电话,但是我们之前就约定好的,每个月我会在周末去看他,因为我跟他说我是在学校,还有……”   他在温朝微微疑惑的眼神中顿了顿,轻咳一声别开了眼,耳根慢慢泛起红,声如蚊呐:“谢谢。”   “嗯?”温朝没听清,微/博/小/金/布/谷/推/荐朝他的方向侧了侧脸。   虞砚又清了清嗓子,提高了音量,“我说谢谢,你给小淮转学的事,但周末就还是让他先暂时住校吧,这里毕竟……不是我们的家。”   “可以。”温朝凝视着他的眼中漫上星星点点的笑意,他点点头,随即补充,“我说你去医院看小淮的事。”   温朝的同意利落得让虞砚差点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现了幻听。   “你想什么时候去?”温朝的语气柔和得超出了虞砚对他的初印象与既有认知。   虞砚试探地说了一个时间:“下周六?”   “行。”温朝略一思索,“周六早上,让小周送你过去,晚上他再接你回来。”   按起初的预想,温朝即便是答应,也应该会先刁难他一番,看他难堪,但现在竟然答应得这么轻易?   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更何况温朝这样惟利是图的人,虞砚直觉温朝还有别的事在等着他。   “不过——”温朝接着道,“周五你得跟我出去一趟。”   “……嗯。”虞砚这次没有抗拒,心里反倒松了口气,松弛下来的神经让他不过大脑地多问了一嘴,“要我去做什么?”   温朝往他的方向偏了偏头,唇边噙着浅淡笑意,故意加重语气:“作为温氏掌权人的未来夫人,去和董事会股东的太太们打打交道,好好学习如何交际,是你也该学会的事情之一。”   虞砚后脊一凉,心中顿时生出不妙的预感。   作者有话说:   dbq我是土狗,喜欢写一些温总逗小狗的土土的情节【鞠躬   (这周更新时间是周4672晚上七点~ 第18章   距离周五还有三天,温朝没有再出去的打算。难得能有温朝待在宅子里完完整整一天的时候,温纯也因为刚结束月考而在周二获得一天休息时间,她喜出望外,恨不得从早到晚缠着温朝陪她,一双与温朝如出一辙的眼睛仅是安安静静、充满希冀地望过来,让人狠不下心来拒绝她的请求。   不过不必她主动提出,温朝也很清楚她需要的是什么。   “作业做完了吗?”温朝迎上温纯殷殷期待的眼神,笑着问她。   温纯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她没有追问昨晚的事,默契地和温朝一同将这事忽略过去,双手托着下巴,毫不掩饰小女儿情态地向温朝撒娇:“哥哥你今天不出去吧?我想去外面踏春,我同桌说她们家就经常自驾去外面露营野餐。”   温朝压下唇角的笑意,撑在头侧的手指在额角点了点,故作不知地露出一点遗憾:“可是现在是秋天了。”   “那就踏秋!都可以,管它叫什么名字。”温纯看温朝的表情就知道他是同意的,飞快地站起身绕过餐桌步履轻快地往外跑,走前不知为何朝虞砚递去一个轻快灵动的wink,“我去拜托周伯和程姨准备东西!”   温朝还没来得及叫住她,少女便跑得不见踪影了,只留下吃了一半的早点还摆在桌上,温朝无奈地笑着轻轻摇了摇头,但含着融融温度的笑意却是直淌进眼底的。   拜从小和弟弟一起寄人篱下在亲戚家的经历所赐,虞砚养成了在饭桌上尽最大可能降低自己存在感的习惯,从不插话也不多嘴,默默地放轻了吃饭动静。   注意他的拘谨,温朝转头看他,等着他吃完早餐才笑着询问他:“走吧,去楼上换身衣服,待会儿陪小纯去野餐,还是你有别的安排?”   虞砚沉默两秒,摇摇头:“没。”   “那就一起,”温朝声音温和,“看得出来,小纯现在对你挺有好感。”   为了安全起见,野餐的地点选在了温宅范围内临湖的一片草场上,静谧惬意,旁边有一间许久未动的漆白小木屋,簇拥在花篱之中,让佣人简单收拾出来作临时的休息点。   温纯不想有别的人在这,但拗不过所有人都以温朝的意思为先,留了两名帮忙烧烤食物、收拾杂物的男佣。起初温纯还不太高兴,上手烤糊两串后果断放弃了自己动手,承认她独裁的哥哥做的决定是正确的。   她从随身带过来的琴盒里取出一把吉他,跑到温朝面前大致两三米远的野餐垫上盘腿坐下,调了调音,随即扬起脸向温朝露出个格外灿烂的笑容:“哥!我最近新学了曲子,你听听!”   温朝宠惯地笑着点头,听她不算熟练但还算流畅地弹唱时的神情格外专注。   佣人将虞砚的椅子放在温朝旁边,虞砚拿不准这是不是温朝吩咐的,没有擅自挪动,眼下各处也没有用得着他的地方,只好在温朝旁边坐下,跟他一起作温纯的观众。   一曲即毕,温纯将吉他抱在怀里,眼睛亮晶晶地望向温朝,果然得到毫不吝啬的真诚夸奖。   “我记得你在学校修的是小提琴,”温朝笑着,“什么时候又去学吉他了?还学得这么好,想必是不错的老师。”   “啧,”温纯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尖,眼神投向温朝身旁的虞砚,语气带着些揶揄,“那得多亏了好嫂子的悉心教导,对吧?”   虞砚:“……”   虽然知道这位小姐没有恶意,但他还是不喜欢这个称呼。   感受到兄妹俩齐刷刷看过来的视线,虞砚有点如坐针毡,但不知为什么,明明是温朝对温纯的夸奖,却听得他心下也不由得升起几分赧然的欣快。   温朝似乎有一丝意外,转头看着虞砚,他稍作沉吟,想通什么似的了然地点了点头,又顺着温纯的话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对虞砚道:“的确是位不错的老师。我还以为黄仲元带你不到三个月的时间教不了你什么,还是你自己之前就学的?”   这不算什么隐私,虞砚没做隐瞒,“高考之前自己学的,学校有选修课,课结束之前老师会很耐心地教,之后有自己找书和谱子来学。”   “不错,”温朝若有所思地看了虞砚一会儿,拢着浓浓笑意的目光显得温柔又深情,“你的确是有吃这碗饭的天赋,我的眼光真不错。”   这样的话在他当初被酒吧老板留下做酒吧驻唱的时候也听到过,分明都是夸奖,但是从温朝的口中听到,却让虞砚心里好似被秋日的落叶尾尖扫过似的,泛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痒意。   虞砚突然有点不敢看温朝在阳光下笑盈盈的脸,生硬地别开视线,强行忽略掉自己砰砰作响的心跳。   温纯听不清他俩在说什么,感到被忽略时不满地撇了撇嘴,从地上站起身,走到两人跟前将自己的吉他塞给虞砚,虞砚手心有些出汗,但他还是弹了一首曲子,时不时听着温纯和温朝感叹:“明明是同一把吉他,为什么听起来质感都不一样了。”   温朝只是好笑地抬手替她拿掉发尾上沾的一片碎叶,“等你多练习一段时间,你也可以,让你小虞哥哥教你,他很厉害。”   温纯骨碌碌的大眼睛转了转,带着些许揶揄神色问温朝:“哥,你以前除了我,都很吝啬赞美的——嫂子就这么好啊?”   “那是当然。”温朝没有半秒犹豫地笑着点头,虞砚抱着吉他低着头佯作没听到两人的对话,耳根却不受控制地发烫。   也许是今天的阳光有些晒,他心想。   温纯主动和虞砚搭话,两人聊了会儿,转眼却发现温朝靠在轮椅里昏昏然睡过去了——的身体状况比虞砚想象的还要虚弱,分明只是在野外待了不到半日,便肉眼可见地看着他脸上露出一丝倦怠。   繁茂枝叶的浓荫轻轻柔柔地覆上他的眼睫,替他挡开了阳光的侵扰,他靠在轮椅里,手肘撑在扶手上,手掌作拳支着侧脸,眉间若蹙,平日会让人无法忽视其沉稳气场的立体五官在此时却流露出一丝易碎感。   手臂被碰了下,虞砚转头看过去,是温纯用口型让他不要吵醒温朝,紧接着又问他要不要吃东西。   虞砚不饿,正想说不用,就见温纯伸手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虞砚意识到她是有话要对自己说,放轻动作站起身跟着温纯往远处走。   直到两人快走到湖岸边,远远地保证温朝和其他人不会听到他俩的对话,才停下脚步。   温纯往温朝的方向看了看,转回头问虞砚:“我哥是不是让你周五陪他去什么酒宴?”   温纯能知道这件事,想必温朝并没有要瞒着她的意思,虞砚没犹豫,点头说是。   得到肯定答案,温纯脸上显而易见地浮现出一丝烦躁和担忧,随即又像之前和温朝撒娇一样,眸光熠熠地望着虞砚:“好嫂子,既然我哥带你去,就说明他很信任你,你肯定能保护好他的,不能跟上次一样莫名其妙受伤回来,对吧?”   虞砚被她的话弄得一愣,哭笑不得之余又觉得格外滑稽。   他自己尚且被温朝玩弄于股掌之中,连签不签协议都由不得他,温朝还需要他保护吗?   看起来小丫头对自己的兄长有什么误解。   不过虞砚不打算和她说这些,也不想提自己签订的不平等结婚协议,更何况协议中特意加粗强调的一条就是双方必须对外保密。也就是说,就连在温纯面前,他和温朝也是两情相悦的,他不忍心让温纯失望,于是含混地应了声。   温纯盯着他的脸看了几秒,眼里的神采黯了黯,但紧接着,她眼中的失落又陡然转为狐疑:“好奇怪,明明我哥说你们要结婚了,你和他以前那些情人不一样,可是为什么感觉你和他很生分,你到底是不是真心和我哥在一起的?”   虞砚没料到她这么敏锐,心里一惊,连忙打起精神补救,含蓄道:“等等,你可能……不太清楚,你哥其实不太用得着别人保护。”   迎着温纯的目光,虞砚有些慌乱地败下阵来,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这是一种怎样的情绪,态度认真又郑重地朝温纯说好,自己会保护好温朝。   他下意识地转头要去寻温朝的方向,却发现原本在小憩的温朝已经醒了,不知何时叫来了佣人,正推着他往宅子的方向回去。   “他这是去哪?”   温纯被他转移了注意力,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对温朝的突然离去并未感到意外,眼里升起一丝担忧:“地下室。”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是没有朋友想看这篇嘛,好想拥有多多的评论QAQ 第19章   虞砚来了这一个月的时间,连去外面逛逛的时间都很少,自然不知道地下室的存在,也就对温纯此时表现出的担忧难以理解,可事关温朝,他也跟随着提起一口气。尽管他心里感到困惑,但鉴于温纯并不知道他和温朝之间只是一纸协议的关系,为免再让温纯生疑,还是将疑问都咽了下去。   温朝不在,温纯也恹恹的,没了兴致,说要复习,回了房间。   虞砚被晾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更何况他来了温宅这段时间,连宅子内部的房间构造都没弄清楚,最终还是决定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最为保险不出错。   为免迷路,他沿着温朝离开的路朝着宅子的方向往回走,但走近了却发现不是他熟悉的大门的方位,路上碰见修剪灌木的工人,人家无暇搭理他,他有心想问路也只好作罢。   温宅里,他唯一熟识的就只有周荃和厨房的程阿姨,这会儿左拐右拐进了宅子内部,走得虞砚头晕,索性顺着一条嵌着彩色玻璃窗的走廊进去。   这条走廊采光很好,装潢精致,想必穿过去应该会到大厅,但虞砚越往里走,却发现光线越微弱,直到尽头出现一扇黑金雕花的门。   没有别的路了。   他站在门口,犹豫了几秒,正准备转身就走,冷不丁听见从房间里穿出的玻璃制品重击在墙面上的溅开碎渣的声响。   他愣了几秒,站定脚步凝神细听。   或许是他的错觉,再没有别的动静传出。   虞砚没来由地心里感到不安,纠结片刻,走到门口,试探地抬手在门上敲了敲。   还是没有回应。   他暗暗松了一口气,正打算原路返回,却听见极细微的“啪嗒”一声,大门从内向外缓缓斜开一条缝隙,温朝微哑的声音从里穿出:“进来。”   虞砚眼皮狠狠一跳,第一反应是转身就跑,然而温朝仿佛长了眼睛,又或者门口其实是安了监控,房间里的温朝能看到。逃跑的念头甫一升起,温朝的声音就再度响起:“虞砚,进来。”   虞砚认命地上前一步,沉了一口气,抬手拉开门。   ——房间不算大,只有二三十个平方,地面和靠墙的长椅转角处却都仔仔细细铺了一层软垫,四周散落着各式各样的器械,虞砚不懂是什么,但大致能猜到用处。   但门口旁的墙上有一面屏幕,屏幕中的画面正是门外的走廊,想必温朝刚刚就是通过监控传来的画面看到是他在门外的。   他的视线寻着温朝的身影投向房间正中,陡然一凝。   温朝坐在地上——虞砚从来没有见过他这副狼狈的模样——他穿着一件白色短袖和灰色的运动裤,身上的短袖已经被汗浸透,透出皮肤的颜色,而他一向打理精致的头发此刻也格外凌乱,湿润地贴在鬓边。   两只护膝被随意地扔在一旁,碎玻璃散落一地,勉强能从大块的一只玻璃底看出个原状应该是个水杯。   虞砚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在温朝胡乱蹭着血迹的腿上,他不由得摒住了呼吸,有些无措地往温朝的方向走近了几步,慌乱间抬眼却撞入温朝毫不掩饰愉悦笑意的眼里。   他笑得实在太畅快恣意,与他腿上的鲜红的血形成鲜明对比,落在虞砚眼里更觉得心惊肉跳。   “愣着做什么,过来抱我出去。”温朝放松地呼出一口气,看虞砚显得慎重又小心的神色,微一挑眉。   “你伤到哪儿了?”虞砚皱着眉,绕开一地的碎玻璃,想要简单处理一下温朝满是血迹的腿,却无从下手。   温朝自己动手将曲起的那条腿的裤脚卷到膝盖上,露出已经凝血的一道伤口。在虞砚的注视下,他毫不犹豫地将食指按在上,指尖用力,那道伤口便肉眼可见地撕裂开,翻出鲜红的嫩肉,血液汨汨涌出,顺着几近透明的小腿肌肤流下。   但温朝毫无知觉,甚至维持着脸上愉悦的笑容,将伤口里肉眼可见的碎玻璃渣拨了出来,这使得他指尖也染上殷红的血迹。   虞砚:“………………”   虞砚一脸毛骨悚然地抬头看温朝,感到匪夷所思,“……你不疼吗?”   温朝扬脸看向他,歪了歪头,眉宇舒展,露出个近乎天真的、快乐纯粹的笑,“疼才是好事。”   虞砚难以理解,只觉得后脊发凉,直觉告诉他应该远离面前这个人。   温朝很自然地抬起手臂,等待虞砚低头把他抱起来。虞砚看懂了他的示意,身体僵直几秒,弯腰抱起温朝时忍不住低低嘟囔:“疯子。”   他声音很轻,但俩人之间的距离极近,温朝能听到。温朝抬了抬下巴,露出形状好看的喉结,眯眼看着虞砚。   虞砚感觉到他的视线,有些心虚地没低头看他,温朝忽地笑了起来,愈放愈大的舒朗笑声连带着胸腔间剧烈的震动一同传递到虞砚身上,叫虞砚也能感同身受半分他此刻的酣畅与愉悦。   温朝笑得累了,索性将自己身体的重量全部倚在虞砚身上,懒懒地抬手向虞砚指示角落的一个侧门,虞砚抱着他顺着侧门出去,才发现这个地下室连通着三楼温朝的卧室。   温朝的精力实在差得离奇,只是短短几分钟的路程,虞砚偶一低头便发现温朝靠在自己怀里睡着了。   记忆中的温朝,或是笑脸盈盈地威逼利诱,或是冷静至极的打量审视,外露的每一丝情绪都像是经过精密计算的,从不会像今日这样失控。   电光火石之间,虞砚蓦地意识到,被他骂作“疯子”的温朝,或许才是温朝吝惜地向他展露的半分真实。   虞砚从药箱中抬起头,望着陷在柔软被褥中沉睡的温朝,惊悸困惑褪去后的心尖某处忽地一动,牵引出蠢蠢欲动的探知欲。   伤口是被玻璃碎片划出的,虞砚小心翼翼地用双氧水简单清洗伤口四周,确定没有多余的碎渣才接着喷止血药。之前替温朝上药的那条伤口已经落痂,只留下一道浅白的印痕,新新旧旧地同其他伤痕交叠在一起。   处理好自己力所能及的部分,虞砚收起药箱,转身离开卧室,出门恰好撞上他准备去找的周荃。   “周伯,”虞砚松了口气,“正要去找您。温总在地下室受伤了,我刚刚不小心撞见,抱他回了卧室,简单处理了下伤口,你看要不要叫医生过来?”   周荃了解清楚情况,又追问了几句后松了口气说应该没事,紧接着不无疼惜地叹息道:“温先生说这样的小伤,不用叫私人医生。”   言下之意,这已经成为常态。   “刚开始的两年,温先生经常把自己关在地下室,一待就是一天,”周荃顺手带上门,领着虞砚下楼,“医生说康复训练要循序渐进,不能急于求成,至于温先生听进去多少,我们不得而知。但地下室里的水晶灯、装饰用的玻璃瓶,无一幸免碎了一地。”   彼时的温纯心疼又惶然无措,紧紧拉着温朝的衣袖,带着哭腔叫哥哥,问他疼不疼。   温朝漆黑的眼里透不进一丝光亮,毫无生气地凝视着她,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抬起手生疏地摸摸她的头发,声音发涩:“不疼。”   但对失去双腿知觉的温朝而言,能够感觉到“疼”,才是一件好事。   周荃叹息着往卧室里看了一眼,但还是遵循着温朝的规矩提醒虞砚:“温先生强调说与这相关的事都不要让小纯小姐知道,不要引起她不必要的担心。”   虞砚福至心灵地回首朝温朝的卧室遥遥一望——那层层叠叠伤痕的来源,都和今天的大同小异。而他今天,只不过是窥见温朝曾经日复一日、无数次看不到希望的枯燥训练中,焦虑、绝望又痛苦的一角。   作者有话说:   (ps.这章其实写得蛮爽,点击海星投喂,助力小鱼攻略温总b( ̄▽ ̄)d 第20章   温朝揉着发紧发疼的额角醒来时已经是傍晚,夕阳西斜,落日余晖染红了窗框中的半边天穹。他眼神空洞地盯着那扇窗看了半晌,目光重新聚焦回室内,却瞥见坐在靠窗位置安静看书的虞砚。   虞砚人高腿长,坐在更趋向于装饰性质的小椅子上显得憋屈,但他明显很能适应周遭环境或好或坏的变化,甚至说得上是逆来顺受,以至于他哪怕嘴上再怎么不饶人,不到万不得已,不会真的做出反击的举动。   温朝看不清楚他手中的书是什么,但他一言不发地盯着虞砚两分钟的时间,虞砚都没有察觉到他的注视,可见的的确确是沉浸在知识海洋里了。   “你醒了?”虞砚不经意地抬头,撞进他的目光中,险些吓了一跳,随即将手中的书反扣在窗台上。那样专注的视线让虞砚很快不自然地感到脸颊发起烫,他刻意地没看温朝,别别扭扭装作不在意地开口和他说话,“我们晚饭都吃过了,程阿姨给你留了一份,你要吃就给你端上来……嗯,温小姐那边也只是和她说你有公司的事要处理所以没时间吃饭,别的她不知道。”   他一口气说完自己认为温朝会重点在意的内容,等了片刻,等来了温朝安静凝视他的沉默,有点尴尬,又清了清嗓子,声音更小了,像在喃喃自语:“哦,私人医生也没给你叫,我没看见什么东西,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记得,不过有点常识就该知道伤口不能沾水……现在天热也不适合包扎……”   唱独角戏似的嘟囔了半天,虞砚越来越后悔自己多此一举,心头忐忑的情绪逐渐转为懊恼之际,他忽然听到一声没忍住的轻笑,使得他越来越窘迫的碎碎念戛然而止,他下意识抬脸朝声源处看了过去,猝不及防地溺进温朝眉目柔和的满眼笑意中,这叫他脑中陡然一片空白。   窗外的飞鸟啼鸣活泼婉转,独独衬出室内空气缓缓流淌的静谧。   “是有些饿了,”温朝终于开了口,目光始终落在虞砚脸上,那样认真又专注的眼神乍一看专情极了,好像他的眼中、心上只一心一意放着面前这一个人,让人恍惚间误以为自己是被他深爱着,连语气都温柔得叫虞砚耳根发麻,“替我带一份粥上来吧?”   “哦、哦……好。”虞砚愣了下才回过神,懊恼自己的失态,慌不择路地转身往外走,一扭头“嘭”地撞上书柜,捂着额头逃跑似的匆忙步伐更凌乱了,恰似他此刻密密叠叠快要从紊乱呼吸中蹦出来的心跳。   温朝掀开被子,发现身上的衣服是换过的,就连腿上被碎玻璃划破的伤口都细致处理过上好了药,狰狞的创口暴露在空气中,却只能传来丝丝缕缕的、微不足道的疼痛,但仅是这一点就足够温朝感到惊喜快慰了。   他正要像从前无数次的尝试一样试着用力让腿抬动哪怕毫厘的距离,但他刚屏气凝神,就被虞砚大惊失色的一声“温朝!”给打断,顿时泄了力。   虞砚瞪大了眼,飞快地将餐盘放在桌上,一脸警备地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床边,蹲下身查看温朝腿上的伤口。   温朝一头雾水地低头,怔了几秒才终于反应过来——虞砚是怕自己像在地下室里那样再次亲手把伤口扒拉开。   恍然之余,心头又感到几分好笑,温朝忍俊不禁,压下唇角扬起的弧度,语气微沉地问他:“你叫我什么?”   虞砚动作一僵,眼睛端详着他腿上的伤口,发现没有再次裂开后心里松了口气,听到他问话的同时有点心虚,但又有点气不打一处来,话不过脑子地没好气回怼:“叫你名字怎么了?叫不得啊?我现在又不是你白纸黑字签协议的未婚夫了?”   温朝没料到他消退下去没几天的气焰在此刻忽然又回来了,哑然失笑,竟然从虞砚色厉内荏的侧脸中瞧出一丝可爱来,禁不住顺着他的话音逗他:“叫得,你就这么叫吧。周五跟我出去最好也能保持这个状态,不过可以在外人面前稍微给我点面子就好了。”   “咳。”比嘴迟半秒的脑子终于追了上来,虞砚眼神飘忽,掩饰地站起身往桌边走,“我刚刚胡说的,可不敢冒犯温总。”   “哦,现在又不叫我的名字了?”他越是一副逃避的模样,就越勾起温朝想逗弄的兴致,目光紧随着他走远。   “……”虞砚不想和他继续这个让自己单方面窘迫的话题,闭口坚决不再和他搭话,把粥碗塞他手里。   从小到大的习惯很难改变,温朝如今还有着娇惯的洁癖,如果可以,他甚至不愿意任何食物进入自己房间,于是头也不抬地伸手把粥碗推了回去。   “去桌上。”   虞砚心知自己白跑这一趟,咋了咋舌,不过这算是他自作主张了,于是没说什么,任劳任怨地把东西又端回桌上,折返回床边抱起温朝坐到桌边,等温朝慢条斯理吃完饭再带下楼。   他原本是不打算再回温朝房间的,正要回自己卧室,恰好碰到出来找阿姨要甜点的温纯。   “哥哥吃晚饭了吗?”温纯停下脚步,关切地朝虞砚抛出一连串的问题,“他还在忙公司的事吗?可是他今天明明是去地下室的方向,是不是又……”   虞砚听到“地下室”三个字就脑袋嗡嗡直响,眼前迅速浮起温朝下午那极具视觉冲击力的画面,条件反射地往旁边站了一步拦住温纯要去温朝房间的路,努力让自己不露痕迹地替温朝隐瞒:“没,他没事,下午临时有个会议而已,他现在还在开会,我给他送过饭了,饿不着。我现在……我现在也正要回他房间去呢,有我在他不会出事,你别想太多。”   “哦,好。”在温纯的记忆里,虞砚似乎没有主动往温朝的卧室跑过,此刻显得殷勤得有点过分了,但转念一想,他和自己哥哥都要结婚了,似乎也没什么说不通的。她按下心里的疑惑,乖乖点点头,放心地蹦蹦跳跳下楼去保姆房找程阿姨去了。   虞砚站在楼梯上望着她的背影纠结了半天,一直到回自己卧室洗完澡在房间中央站了十分钟,最终叹息着认命地回了温朝房间——万一他晚上不盯着,温朝自己冷不丁地发疯把伤口撕裂,温纯发现了又要怪谁?   只能怪他欠温朝的债没还了。   他敲门进去时,温朝露出明显的诧异神色,没等他解释,温朝就收回视线接着看平板上的资料,大概是默许他留在自己房间的意思。虞砚心里这么揣度着,尽可能放低自己存在感,在窗边寻了个角落坐着看书。   时间在各自专注的目光外悄然淌走,温朝若有所感地去看墙上的钟表,发现已经快十二点了。   他的目光落到趴在窗台上睡着的虞砚身上,漾起一丝不解,但一呼一吸之间,胸腔里平稳跳动的节奏却乱了一拍。   仅靠自己显然无法下床去叫醒虞砚,温朝无奈,只好提高音量叫人:“虞砚。”   虞砚觉轻,他喊了两声名字就醒了,意识还没从惺忪睡意中脱离,懵然地望向他。   “你留这做什么?”温朝的语气柔和下来。   虞砚迷茫地盯着温朝的脸看了几秒才理解他的问话,没有经过思考地开口回答:“你那伤口有药,现在还是夏天,捂着发炎,不盖被子吹着空调又对腿不好。”   言下之意是自己会守一晚上时不时起来检查温朝的伤口防止恶化。   温朝先是一顿,随即想笑说难道你以为我以前受伤的时候都是自己随意应付过来的吗?   话到了嘴边,他心念一动,又咽回去了,没和虞砚说自己床头有摇铃,会有人随时听到他的需求从耳房过来。   “我没有要求你做这些,你可以不管。”温朝看着他。   虞砚此时完全清醒了,听到他的话沉默了几分钟,不自然地别开视线:“……还债呢。” 第21章   “就睡这吧。”温朝刚说完就注意到虞砚蓦然睁大的双眼,他接着补充了一句,“里面衣帽间柜子里应该有干净的被子枕头,抱去沙发上睡。”   “哦,好。”虞砚差点以为他要叫自己去床上睡,缓过神松了口气的同时又为自己竟然生出这样的念头而羞恼,但也对温朝的安排没有异议,自己也觉得在沙发上将就一晚上是最妥当的安排。   然而他到底没能在沙发上安睡一夜,就连温朝都数不清虞砚这一晚上到底起了多少次。   温朝觉浅,自从当年的车祸后,哪怕只是极其细微的响动,都能将他立马从睡梦中惊醒,以最快的时间从中抽离,迅速清醒。   而陪睡在房间里的虞砚似乎比他还要睡得不安稳,这一晚上似乎只要他一有动身低咳的动静,虞砚就会条件反射地从沙发上坐起来,脑子还没清醒,人就蹲到了他床边,问他是要喝水还是小解,得到否定的答案后又小心摸索着开小灯去查看他腿上的伤口,一晚上反反复复折腾了十来次。   这导致温朝简直要以为这是自己的一场梦,直到他在混沌中再次醒来,借着窗外漏入的迷蒙天光看到裹着被子趴在自己床边睡着的人,呼吸不由得微微一滞。   虞砚的头发似乎长长了不少,此刻凌乱得堪比鸡窝,埋在交叠的手臂间,露出半张英朗俊秀的脸,却一点也不显得邋遢,反倒透出某种放诞不羁的潇洒野性气息来,让温朝原本平稳的心跳莫名地漏了一拍。   他不是没有遇到过比这更细致体贴的陪护,只要出手够阔绰大方,他一定会得到比这更好的照顾,但与此刻又是不一样的。   虞砚是因为他慷慨给予的报酬才如此主动殷勤地照顾他吗?   他不知道答案,也不想知道。   心跳声在宁静的清晨嘈杂得过分,温朝静静地看了虞砚许久,目光一寸寸从他眼下的乌青流连过鼻尖唇瓣,最终动作极轻地抬手在他发尖碰了碰,蜻蜓点水地一触便收了回去,回手轻轻拉下了床铃。   叮铃铃——   像风铃在朝霞中随晨风微微摇曳的悦耳曲调,落在疲惫的人耳畔化作柔和的安眠曲。   虞砚太累了,以至于照顾温朝的男佣悄无声息从侧门进来时他都没能醒来,温朝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噤声,随即温热的掌心贴上了虞砚的侧脸,声音低柔:“虞砚,回去睡。”   虞砚迷迷瞪瞪地被他的声音唤醒,抬头一脸茫然地望向温朝,下意识地将他贴在自己脸侧的手指拉下握在掌中,问他:“是要喝水吗?还是要翻一下身?”   温朝被他握在掌中的手指瑟缩了下,微微用力抽了回来,他别开了视线,没有再看虞砚,也像是不愿直面被扰乱的心绪:“都没有。天亮了,我要去公司,你回你自己房间睡。”   虞砚还没能彻底清醒,怔忪地听从他的温声叮嘱顺着男佣的指引回了客卧,乍然回到熟悉的环境,他的意识都没能踏入现实便再次陷入沉眠。   而他再次醒来时,已经是中午,温朝也回了公司,虞砚抱着吉他坐在阳台上,拨弦的手指不知不觉地停下了动作,他望着隔壁的露台愣愣地出神。   温朝晚上照例回来陪温纯吃晚饭,饭桌上虞砚一如既往放低自己存在感,但温朝却异常亲昵温柔地给他盛汤,又问他休息得怎么样,以至于温纯微微茫然的眼神都逐渐变得耐人寻味。   温朝没有让他接着像昨晚一样来自己卧室睡沙发,只说伤口没什么大碍,不用特意管了,虞砚也不追问,有点心不在焉地回了客卧。   明天就是陪温朝去宴会的周五了,虞砚面上不说,心里却很抗拒,但他到底没有说不的资格。   宴会在晚上,虞砚从中午开始就没有了自己的个人时间,而昨晚从晚饭时间开始,他就没有再见到温朝,饭桌上只有他和温纯两个人面面相觑。   温朝请了上次给他化妆的造型师,来时还顺便带了一套高定西装给虞砚。这次的妆容比上次试妆的要清透一些,没有太厚重的脂粉感,虞砚本身底子好,不仔细瞧倒也看不太出来是上了妆的,造型师还是跟上次一样赞不绝口地夸着虞砚,让虞砚有些不好意思。   按着虞砚的身量体裁的群青色礼服格外张扬,但配着别出心裁的胸针与银色领针又以其温润的色调与光泽压住了跳脱颜色会带来的轻浮感,显得矜贵而雅气。   这并不是虞砚自己喜欢的风格,然而他按着造型师的示意,在全身镜前走动几步,却不得不承认温朝的审美的确很好,好像他瞬间就变成了能与温朝的身份相配的富家少爷,而不是刚刚毕业为生计而焦愁的男高中生。   化妆间的门被人从外缓缓推开,虞砚从镜子里瞥见,下意识挺直了腰背——温朝一袭设计精巧的墨色的西服,但腕上戴着的石英表中深蓝的表盘、以及他月白的袖口颜色无一不与虞砚的礼服颜色相呼应,连他的领带上的刺绣花纹也是用宝蓝色的丝线绣成。   就连轮椅都成了他的装饰品,与那只手杖一样,成了他手中权力地位的象征。   可是这样的温朝也仍然俊美得温润夺目,虽不锋利,但足以吸引所有人的视线,虞砚也不例外。   虞砚从镜子里与温朝对视上,没来由地感到一丝局促,心跳也不由自主地乱了节奏,他纠结了两秒,转过身面向温朝,心中不免忐忑地等待温朝的评价。   一旁的周筌连声地夸着“这套衣服很衬小虞先生”,温朝仔细地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只是这次却是单纯的欣赏的目光,虞砚没有感到不适,甚至还有一丝隐隐的期待。   “好看。”温朝满意地微笑颔首,朝虞砚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虞砚被他的笑容弄得晃了神,过了几秒反应过来,意识到还有旁人在看,连忙往温朝跟前走近——无论他和温朝之间有什么样的龃龉,最起码协议是他自己和温朝签的,没有当着外人的面拆台给温朝脸色看的道理。   “低头。”温朝直了直身体,抬手时自然而不失亲密地叫了虞砚一声,让虞砚陡然回忆起当初翟原周日来给温纯补课时两人似乎也是这样的互动场景。他预感到温朝接下来要做什么,动作有些僵硬地循着温朝的话弯下腰。   温朝动作熟稔地给他将胸口的别针拨正、整理衣领,那些爱侣间琐碎但又不可或缺的小动作被他做得格外信手拈来,肌肤相触的温度灼得虞砚越来越无措。   指尖若有若无地从领口划过,温朝抬眸笑意盈盈地看着虞砚温柔道:“好了。”   两人的距离实在是太近了,虞砚再一次从他身上嗅到熟悉的木香,却像一簇小火苗,顺着温朝的指尖燃到被温朝不经意触碰过的脖颈。 第22章   虞砚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视线躲闪地垂眼站直了身体,想着还有其他人在看,勉强地勾出一抹笑,不敢看温朝。   他的外形英气俊朗,有着这个年纪独有的锐利张扬与冷淡跋扈,就算面无表情也只道是他的性格如此,众人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   温朝转过头,礼貌地和造型师交谈几句,造型师似乎也不愿意在这样的场合多待,笑嘻嘻地和温朝调侃几句,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就一刻也不停留地走了。   晚宴八点开始,等两人收拾好,也差不多到该了出发的时间。临走前温朝特意让厨房的阿姨做了一份糕点给虞砚垫垫肚子,虞砚原本不饿,但接收到阿姨慈爱的眼神注视,还是接过来吃了。   “正是长个子的时候呢,就得多吃点。小纯也是,老是说什么要减肥,我看一点都不胖,不能瘦得跟竹竿似的风一吹就跑了。”程阿姨的儿子和虞砚差不多年纪,此时似乎也将虞砚当成了自己的孩子,口中的叮嘱一时半刻也没结束,“也不能贪新鲜喝太多酒的呀,年纪轻轻的,喝那么多迟早给身体败了,好在温先生现在也改过来了,不怎么喝……”   被无辜牵连的温纯连忙借口还有作业没写,逃上了楼。   躲不过的虞砚又是感动又是叫苦不迭,求救地望向温朝。   接收到他的讯号,温朝好笑地勾了勾唇角,终于还是开口把虞砚从长辈的好心叮咛中解救出来:“程阿姨,时间快到了,我们得先走了,您去休息吧。”   虞砚主动上前一步推着温朝的轮椅出去,直到上了车才暗暗松了口气。   “待会儿过去,除了洛瑄和我给你递的东西,其他的不要乱吃。”两人一起坐在后排,温朝时不时会嘱咐虞砚几句,但也都不算虞砚不能忍受的要求,他即便是没有过这样的经历,也大致能猜测到这样的场合本就是虚与委蛇、各怀鬼胎的,温朝叮嘱的小心为上没有错。   路上有些堵,好在晚宴地点距离温宅并不算远,车即将到达会场时,虞砚透过窗户就能远远瞧见几位礼仪小姐身着旗袍候在金碧辉煌的大厅门口。   车稳稳停于阶下,前排的保镖先一步下车将轮椅放下,拉开车门接温朝与虞砚下车的前一秒,虞砚便感觉到温朝在自己肩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与他这一秒的心跳重合在一起,虞砚险些忘了呼吸。   随着一股淡香一同遽然拢来耳畔的,是温朝温润的声音:“今晚请时刻记住自己的身份是什么,未婚夫先生。”   虞砚微怔,门从外拉开,他在被保镖护着从车上下来、愣愣地转回身看向车里的温朝,四目相对的一瞬间,悲哀地意识到,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他好像被温朝驯化到和他对视就知道对方的意图了。   他心里深叹一口气,上身探进车内,一只手环着温朝的腰身,另一只手从他膝下穿过,将温朝打横抱了出来,快走几步上台阶,将他在保镖提前准备好的轮椅里放下。   一位迎宾小姐主动上前站到虞砚左前侧,引着两人往签名处走。   大厅内来来往往的是各式各样穿着华贵礼服的人,看得人眼花缭乱,虞砚不感兴趣,也没有对此倾注过多的注意力,全神贯注地垂眼推着温朝缓缓顺着红毯往场内走。   签完名,迎宾小姐便结束了自己的这一次工作,转身离开去服务下一位到来的宾客。   “朝哥!”一道清朗的声音响起,两人不约而同地循声看过去,便看到一个穿着休闲西服的男人朝这边快步走来,粉色西服外套松松地套在花衬衫外,张扬又嚣张,但那张极其容易招蜂引蝶的脸又恰好压得住轻浮的造型搭配,并不显得怪异。   看清来人,温朝脸上的笑意深了些,等他走近自然地开口和他寒暄:“上次见还是被你骗去酒吧,你今天怎么来了?”   “还不是我爸么,非得让我来走动走动。上次我装醉把你骗去酒吧想给你找找乐子的事,不知道是哪个狗崽子给他通风报信,把我好一顿骂,说我自己不学好,还带坏你,但我明明是好心,想让你放眼看一看草原,别吊死在一棵树上。”男人叹了一口气,似乎颇为无奈,抬手在自己新做的发型上拨了拨,解开两颗领扣的衬衫露出锁骨,衬着那张妖冶得雌雄莫辨的脸,越发显出一种风流不羁的狂浪气息,“这种无聊得要死的酒会,我听说你也要来,不得来替你怄一怄那些个老不死的东西?”   温朝被他逗乐,和他轻松打趣:“你倒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自己高兴了,叔叔倒是头疼得厉害。”   “只准他们逼你害你,就不准我年轻气盛不懂事戳穿他们龌龊的心思?”男人毫不留情地翻了个白眼,终于注意到站在温朝身后的人,视线落到虞砚脸上时一滞,虞砚明显地感知到他的意外和异样表情。   “还没介绍,”温朝反手用掌心覆在在虞砚推着轮椅的手背上,抬脸和男人介绍,“这是虞砚,我的未婚夫——小砚,他叫燕游,是我朋友。”   虞砚当然看得出两人交情颇深,脑子里响起方才下车前温朝和他说的话,回忆着温朝平日待人接物的模样,朝燕游点了点头,礼貌微笑道:“你好。”   “……你好,你看起来真年轻啊。”燕游扯了下嘴角,客气地和他打了招呼。   燕游与虞砚素未谋面,没什么好说的,更何况好友的决定他从不干涉,看温朝的反应明白温朝是不愿意再提及这事,于是礼貌地朝虞砚颔首算打招呼,转向温朝勾唇笑说,“温总真是深情得从一而终,小的一直见识着,佩服。”   温朝听出来他话里打谜语的暗讽,慢吞吞收回搭着虞砚指尖的手后挑眉一笑,不客气地反唇相讥:“不敢,小燕少爷心怀天下的胸襟也让我深为叹服。”   燕游浑不在意地耸了耸肩,反倒像受到什么夸奖似笑出一粒虎牙,吊儿郎当地插兜往旁边让开一步,示意虞砚推着温朝一起进内场。   视线自虞砚身上蜻蜓点水地一扫而过时,燕游不易察觉地皱了下眉,压低声音问温朝:“你怎么就不能换个口味,非得揪着这种像……不放了是吗?”   温朝充耳不闻,覆在虞砚手背上的手指向下缓缓滑了一寸,勾住虞砚的指尖亲密地蹭了蹭,笑容不变地看着燕游用开玩笑的语气回答:“别说这种容易让小砚误解的话挑拨我们,我们之间的感情可没那么脆弱。”   他向后朝虞砚的方向偏了偏脑袋,“对吧?”   绕在指尖的细腻触感仿佛一阵酥麻的电流,从肌肤相亲之处顺着血液淌进相连的心脏。虞砚听着温朝煞有介事的话,却有点难以维系唇边的笑容,一呼一吸的沉默后顺着温朝的意思向燕游颔首:“嗯。”   燕游方才的声音虽然低,但仍然足够虞砚听到谈话内容,他心头重重一跳。   作者有话说:   给自己挖坑而不自知的温总o(* ̄▽ ̄*)ブ 第23章   虞砚很明白现在正是温朝花大价钱和他签协议、需要他逢场作戏的时候,也是他还债给温朝当初预支给他的钱的最好时机,但他没有办法让自己不在意温朝和燕游话中有话的交谈。   过往那些蛛丝马迹的蹊跷痕迹在此时似乎隐隐约约地串成一条逐渐明晰起来的线,他有某种这与自己息息相关的预感,可他能做的只是安分地待在温朝身后,像一只不允许获得自由思想的提线傀儡,他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发什么呆呢?”温朝的声音将他从游离的思绪中惊醒,虞砚连忙低头,撞入温朝满是关切的笑盈盈的双眸之中。   “没事。”虞砚眼神闪烁,不自然地错开了和他交汇的视线。   “温总和温夫人就别在大庭广众之下大秀恩爱了,对我这样的单身人士也太不友好了,”燕游的语气懒散又轻佻,朝虞砚揶揄地笑了笑,戏谑打趣问他,“和温总待在一起可不容易吧?他这人的脾气大得很,你可别受委屈了,要是吵了架就来兄弟这来诉诉苦,兄弟们一定好生招待。”   虞砚知道这是燕游的客套话,没有当真,也融不进这俩人像和外界自动划了结界似的氛围,尴尬地勉强牵了牵嘴角算应答。   “怎么都还轮不到燕小少爷撬墙角照顾我的爱人。”温朝挑了挑眉,不客气地呛声回去,搭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指敲了敲,示意虞砚推他入席。   这场宴会上的生面孔于温朝而言并不多,稍有生疏的也大多是陪同宴会嘉宾来的家属,但对于虞砚而言就是一个完完全全陌生且充满未知性、容不得他出一点差错的场合了。   让人心生畏惧的往往是未知,而不是已知的威胁,与这让虞砚时时刻刻都要绷紧神经以应对突发情况的应酬场合之相比,一向让他心情复杂下意识想逃避远离的温朝都变得温柔可亲起来。   虞砚心里正不安地打着鼓,推着温朝朝宴会桌的方向走了没多远,果然见迎面朝这边走来一个携着女伴、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目标明确地停在了温朝面前。   “还以为小温总今天不会出席,但现在还是能大度地赏脸过来,果然是温董一手培养起来的好苗子。”男人脸上堆笑,抬了抬手臂,身旁的年轻女人会意地松开挽着他臂弯的手,对温朝嫣然一笑。   “温立叔叔您这话就让我受不起了,”温朝脸上笑意不变,“于理,这是公司诸位董事联办的宴会,我能有今天的成就和收获,都依仗诸位这么多年的教导提点,我当然应该来。于情,您和其他几位叔叔都是我的长辈,这些年也算是看着我长大的,没有长辈邀请小辈,小辈不给面子的道理。”   “既然小朝你都这么说了,”男人顺水推舟地改了称呼,“那周一的事,我想你不会太计较,老三是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但好歹是你的叔叔,他也不是有意的。原本大家的确只说了就吃个便饭,家里人一起聚一聚。可你知道,咱们家里人聚餐不需要守那么多规矩,兴致喝高了临时加点娱乐项目也是有的,他只是没有考虑周全,我前几天去探视的时候已经骂过老三了,他也很后悔愧疚,说对不住你,想和你好好道个歉。”   “而且你三叔母昨天得知老三被公安暂时拘押起来的消息,抹了一晚上的泪,你知道她一向身体不好,一直是要吃药将养着的,更何况妹妹都要高考了,万一影响了备考心态就不好了。”   “我妹妹的确是还有两年就要高考了,我也替她未来去哪读书更好发着愁呢——不过这件事她知不知道都不会影响她的备考心情,她今天还在学校上课,我代她谢谢立叔的关心。”温朝和他对视着弯了弯眼尾,语气从容,言辞间一派恳切谦和,“至于三叔的事,警察会秉公办理,我也确实是插不上手。噢对了,我认识一位理疗师还不错,婶母身体不好,是该好好调理,我这个做晚辈的一直都挂念着呢,要不然我把他的联系方式给您?”   温立当然知道他是故意把自己话中为拉近关系而特意亲昵称呼的堂妹歪曲成温纯,心中不快,不过没有表现出来,语气倒是显得更热切了:“这说的,都是一家人,怎么好让外人介入呢?更何况这件事要是报道出去多难听,公司名誉受损,对谁来说都不是好事,你说呢?”   “叔叔您说得对,但是我的确是爱莫能助。现在是法治社会,哪有我说放了就放了的道理。”温朝的神色格外真诚,“当然,如果立叔真的为咱们公司的声誉着想,是不会让人乱说话的,对吗?”   虞砚站在温朝身后没参与对话也能明晰感觉到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暗流涌动,更别提旁边的燕游。   对于从小穿开裆裤就一起厮混的兄弟而言,燕游是娇生惯养大的独生子,在家就得了个混世魔王的名儿,又有一腔侠肝义胆,在旁边听了半天自家发小被这样软硬兼施地威胁,忍不住往温朝跟前站了一步。   “温叔叔,您是不是年纪大了容易抓错重点,这件事质问受害者就没意思了吧?朝哥是去吃席又不是办席的,您的三弟要是真的没有以公谋私,拿不该拿的东西、害朝哥在猎场差点没能回来,我相信警察叔叔很快就会把他放出来的。”   燕游语气还算克制,但表情却全然不含一丝敬重,毫不掩饰地表露着自己的不爽:“看在老爷子的份上,朝哥没以故意杀人的罪名起诉已经够意思了。话又说回来,几个叔叔一直觉得老爷子偏心孙子,那他要是知道他亲孙子竟然被几个叔叔算计还受伤了,不就更洗不清了?”   温立抬脸寻向声音来源,看情说话人的脸,却也没有生气,以长辈打量后生的、带着轻视意味的眼神将燕游上下扫了一遍,笑容似乎格外和蔼,硬生生岔开了话题:“有一段日子没见你,小游都长这么大了,年轻人有这样的精神面貌挺好,你父亲最近还好吗?”   燕游不耐烦和这些老狐狸打官腔,但又忌惮着对方如今是对温朝造成威胁的人,不能轻举妄动在明面上撕破脸,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挺好,不劳您挂心,您还是担心担心自个儿吧。”   “那就好。”温立点点头,视线从燕游脸上平移到温朝身后的虞砚脸上,反应和第一眼见到虞砚的燕游简直如出一辙,但眼中只闪过刹那的诧异,不待虞砚看清楚便重归于平静,主动和虞砚打招呼,“你好,你是——?”   他的眼睛看着虞砚,话却是问给温朝听的。两人谈话间,已经不知不觉地作为焦点吸引来周围三三两两围拢过来的宾客,此时都不约而同地看向温朝,等着他的回答。   朝如同早些时候在燕游面前一样,在众目睽睽下抬手勾住虞砚的指尖,往自己心口的位置拉了拉,指腹相贴着捻了捻,替他回答:“还没来得及介绍——这是虞砚,我的未婚夫,正准备寻个合适的日子举行订婚礼,到时候一定第一个给您发邀请函。”   虞砚一头雾水地听了这大半天,随着温朝的介绍抬脸和温立对视,他很难形容那是一种怎样的眼神,让他禁不住打了个寒战,一股冰冷的凉意如蛇蚁般从脚底往上蔓延。   此时手中握着的轮椅推柄竟然成了他坚持站在这的支撑力的来源,从近在咫尺的温朝的身上传来的温度让他心下稍稍安定了些许,朝温立微微颔首,学着温朝的模样,礼貌又镇定地开口:“您好。”   温立的目光仅在虞砚脸上停留了半分钟,自然地收回注意力,接着和温朝意有所指地闲聊:“难为你能收收心,有个正经的对象,挺好的,小阑要是知道也能放心了。”   温朝笑而不语,给燕游递了个眼神,燕游上前一步和温立阴阳怪气地呛了几句,温立也觉得无趣,结束无意义的聊天入席落座。   席间众人聊天的内容虞砚听得一知半解,也没心思了解,现在让他心神不宁的是温朝对他异常的亲昵。与之前在温宅里虽然时不时会逗他、但明显有疏离感不同,今晚宴会上的温朝对他口味喜好了如指掌,甚至会出现亲自给他布菜、握过他的手腕摩挲两下、用湿巾替他擦拭唇角之类让他手足无措的小动作。   “小砚。”温朝唤了虞砚一声,略微倾身时虞砚条件反射地跟着他的动作靠近,从旁人的角度看来,两个人正亲密地交颈聊些什么私房话。   “什么?”虞砚耳边忽然响起一阵尖锐的啸鸣,没听清他说什么,低了低头,似乎有一瓣温软堪堪从他的鬓边蹭过,虞砚心跳得厉害,分不清这触感是温朝的唇还是碎发,只知道让他心里发痒、掌心渗汗。   “我说——”温朝近距离看到他泛红的耳根,眼里的厌乏被兴味代替,唇角的笑意真实了些,“替我试试酒里有没有东西。”   虞砚:“……” 第24章   虞砚眼中明晃晃地闪过一丝慌乱,像游荡已久忽然被人温柔拍拍头、蹭蹭脸而呆愣的小狗,僵住了身体不知道该如何做出回应。   温朝没有开口催促,也没有重复第二遍,只是懒洋洋地坐直了身体,好像刚才的话只是虞砚的错觉。   几近凝滞的呼吸让时间漫长得好似过了一个世纪,但实际上只过了虞砚独自一人天人交战的半分钟。   沉默片刻后,虞砚迎着席上众人若有若无的打探视线,抬手拿过温朝面前的红酒,举到自己唇边浅酌一口,紧接着地放到了自己桌前,和温朝对视着不太自然地扬了扬嘴角,声音不大,不过足够旁边的人听见:   “我不太喜欢这个味道,你身体不好,不适合喝酒,也别喝了。”   那语气柔和得仿佛两人真是一对相处许久的爱侣,上道得让温朝禁不住挑了挑眉稍,眸子里染上几分鼓励与赞许。   然而仔细一瞧,虞砚两腮微鼓,显然是憋屈得忍着一口闷气,只有熟悉他的温朝能知道这代表着他现在的心情有多复杂烦闷。   强扭的瓜不一定甜,但强扭的过程却让温总收获了好心情。   温朝看着他这副硬着头皮演戏的模样,心里感到好笑,又觉出趣味横生的鲜活可爱,他动了动唇,笑容显得格外溺宠:“好,都听你的。”   虞砚捏在红酒杯上的手微微一抖,霎时红了半边耳根,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两人一唱一和的演技太过天衣无缝,以至于众人神色各异地收回窥探目光、没有任何人对此生出疑窦。   温朝的视线不经意地从桌上扫过,蜻蜓点水般在温立身上难以觉察地停留一秒,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睫掩住眸中讥讽。   一顿饭吃得味如嚼蜡,虞砚忍耐着被各式各样的眼神打量的不适,安静地坐在温朝身边,听他和桌上那些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说些虚与委蛇的场面话。即便是他不懂这些人话里话外谜语的暗示,也知道这些人恐怕是心怀鬼胎地恭维温朝,心里指不定是怎样唾弃,一旦温朝稍有懈怠、不慎露出软肋,就会被瞬间从高位上拽落。   偏偏温朝还得配合着演出一场无知后辈感激亲友长辈关照的合家欢戏码来,简直虚假得令人作呕。   他心里知道温朝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虞砚不知不觉地重新抬起头,悄悄瞄着温朝挑剔不出一丝缺点的优越侧脸,还是觉得他看起来比这场宴席里的其他人都顺眼多了。   除了刻意表现两人恩爱感情时,虞砚给温朝盛的一份奶油蘑菇汤他喝了,其余时间温朝都没再吃任何东西。虞砚虽然也被这样的氛围弄得没胃口,但架不住温朝席间总是时不时夹几筷子菜“投喂”他,好不容易到了餐饮结束、服务员撤走菜品时他甚至觉得有点撑。   “小朝,”温立示意侍者将餐后水果先送去温朝手边,他坐在温朝对面的位置,说话间眼神却是带睄着虞砚的,“小阑也很挂念你,但他总是顾及着你忙,不想打扰你。要不是……”   他话音微顿,煞有介事地叹息一声后接着道:“看着你俩现在这样生分,我也不忍心。你要是不嫌弃叔叔自作主张,叔叔让他给你打个电话。”   两个人打哑谜似的对话听得虞砚一头雾水,猝不及防和温立对视上,紧接着便听到对方看似真诚礼貌的问话:“就是不知道小虞先生会不会介意。”   温朝微笑着接过话茬:“他不会的,立叔的好意我清楚。”   “那就?”温立询问地看着温朝。   温朝笑容未变,极轻地一颔首。   他抬手隔着薄薄一层果皮捻起那瓣橙子,另一只手自然地掌心向上、虚虚托在橙子下方递到虞砚唇边,抬眼十分温柔地看着虞砚:“这个解腻,他们自己的果林里现摘的,比较新鲜。”   虞砚头皮一麻,下意识想说他又不是没手,不需要人喂,可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忽然响得打散了他的推拒,难以忽视地夺走了他的注意力,他甚至感觉到滚热的血液在往脸上涌去。   睫毛快速地眨动几下,虞砚迟疑地低了低头、就着温朝的手将那瓣橙子咬在嘴里。   下唇似乎碰到一点湿润的温热,虞砚当即反应过来这是温朝的指尖,心脏的鼓动声重得他几乎快要屏住自己的呼吸、生怕下一秒就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温立在旁默不作声地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会意地笑起来,转身离开前眼神往虞砚身上飘忽一瞬,虞砚正心乱如麻、连眼神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放,不经意对上他的视线,却从中隐隐读出几分居高临下的同情意味来。   他正有些纳闷,未来得及往深处细想的思绪就被身后响起的声音打断。   “温总。”带着恭维意味的话刚响起便戛然而止,温朝不慌不忙地分了一丝注意力过去,短暂的思索后认出来这应该是某位叔叔的新任妻子。   他看起来并不打算搭理,敛回视线,从另外的碟子里喂了只糕点到虞砚唇边,仿佛从身到心都只对眼前这一个人一心一意,无暇顾及其他。   虞砚连忙捉住他的手腕,从他手里接过糕点一口囫囵吞了,险些被噎住,又生怕温朝接着起什么幺蛾子,望向温朝的双眼里满是窘迫羞惭的求饶意味。   温朝看着他,故作不知地挑了挑眉,慢吞吞说:“看你,吃这么急,要是呛着,心疼的还是我。”   他一边说着一边抽回手作势要叫服务员拿杯果汁过来,虞砚吓得赶紧按下了他的胳膊,咬牙切齿地用气声喊他:“……温总!”   温朝没忍住,终于低低笑出声来,虞砚反应过来他是在逗自己,热意从脸颊一路窜到了脖子上。   他耳根发烫地坐直了身体,明明该觉得温朝这样的逗弄很烦人,可他现在却又讨厌不起温朝来,这实在是一种太不妙的体验。想起旁边还有人看着,虞砚转头望过去,想了想,还是对这位被晾在一旁的年轻夫人小幅度地点了点头算打招呼。   年轻夫人维持着得体的笑容,给自己拾了个台阶下:“看来温总和虞先生感情不错,原本是想着温总和他叔叔们有更重要的事去谈,虞先生第一次来这种场合会不适应,过来问问看是不是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   她话音未落,虞砚立马想到来时,温朝和他说的“要和各董事的太太们打打交道”的话,心下立马悄悄悬起一口气。   不过或许是男女有别,真到了各位美艳太太们笑容甜美地三三两两挽着手臂心照不宣地要开始社交的时候,温朝却没有要虞砚作为自己的“未婚妻”让他加入她们社交的意思了。   “谢谢,我不放心他一个人,又怕他无聊,”温朝将手里剩下的糕点放回托盘,微微倾身将虞砚唇角的糕点屑用指腹蹭掉,“所以有什么要谈的今天就交给小洛,她会替我处理得很好,再坐会儿我们就回去,不劳齐女士挂心了。”   话虽是回答对方,目光却始终是落在虞砚脸上的。   那双深不可测的墨色眼睛如今在光下却像是一汪暖泉褪去了平日里看不出情绪时让人感到胆寒的冷意,似一潭被温柔之水浸润的水,叫人心甘情愿溺死在其中。   明知道温朝是在对所有人演戏,自己也只是坐在这里陪着一起演戏,但虞砚还是恍惚了片刻,没有对温朝的亲昵触碰感到抵触,直到温朝听到燕游的声音转头时他才堪堪拽回自己的理智,却仍有种在云端雾里的迷朦感。   年轻夫人走后应该是和太太们提醒了什么,没有第二位太太再找过来主动和虞砚示好,不过来了不少和温朝同辈的旁系兄弟,簇拥起哄着要请温朝去包房唱歌喝酒,美其名曰年轻一辈的聚会。   这一帮纨绔子弟,平日里明里暗里瞧不上温朝这么个双腿残废的瘫子,不屑同他亲近,温朝刚出事住院那年,偶然也听到过他们背后非议,但谁都没料到就这样一个半废的人,几年后凭着那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坐上了如今的位置。现在他们突然变得这么热情,不知道是受谁在背后耳提面命地叮嘱。   温朝淡淡扫了他们一眼,似笑非笑地点头应下,虞砚不明所以地推着温朝一同过去。   包房里彩灯晃眼,震破人耳膜的音浪一浪又一浪地袭来,一推开门,房间里衣着光鲜靓丽的男女笑容热情地迎上来,在虞砚看来和披着华丽皮囊的洪水猛兽无异。   温朝看也没看,侧脸朝虞砚的方向偏了偏,“抱我过去。”   虞砚迟缓地眨了下眼,对比一房间的妖魔鬼怪,他忽然觉得温朝顺眼了很多,眼观鼻鼻观心地弯下身将温朝从轮椅里抱起来,正要将温朝在沙发角落处放下时,便感觉到温朝的温热鼻息洒在他耳畔:“坐下。”   作者有话说:   周四见~终于到了我很想写的情节之一(搓手 第25章   他愣了愣,余光瞥见旁边跃跃欲试站着的侍者,反应过来温朝是要借他挡人,听话地遵循温朝的吩咐、就着抱温朝的动作,姿势亲密地在沙发一角落座,让温朝的小腿得以搭在他腿上。温朝自然地放松身体靠在虞砚怀里,陡然贴近的身体温度让他在这一瞬间感受到虞砚明显僵直的身体。   房间里的歌声与嬉笑调情的旖旎声息混在一起,场面一度混乱不堪得让虞砚眼睛生疼。   坐在温朝左侧的年轻男人似乎一直注意着温朝的动静,他将怀里的女伴往温朝的方向推了一把,眼神探究地问他:“朝哥,嫂子看起来似乎不太热情,是不是太累了?弟弟这几天留心着呢,想着难得找到或许合你口味的,正巧趁今天介绍给你。”   虞砚以为对方看出端倪,闻声下意识绷直了脊背,一时间没能想得起来要去看对方意图“介绍”给温朝的女伴,以至于忽略了那位安静的美人垂着眼浅笑时的模样,和他的眉眼有几分相似。   温朝抬眸瞥他一眼,脸上扬起一个散漫的笑:“不必——我家这位只是腼腆,其实连我也不敢随便招他。”   不远处的一对喝起了交杯酒,房间里的起哄声在不动声色的窥视中蔓延至此处。   虞砚再迟钝也感觉到了四面八方涌来的隐秘刺探目光,有些生硬地扯着嘴角点点头,“对,我不喜欢别的人靠近温总。”   年轻男人一哂,揶揄地看着虞砚:“没想到那么多小鲜肉都没能让朝哥收心,最后还是让嫂子收了。”   他的语气轻佻,但目光却好像要生生从虞砚脸上盯出个洞来,让虞砚极不舒服。虞砚下意识避开他的注视,尴尬又难堪地囫囵“嗯嗯”两声,努力维持着嘴角的笑容打哈哈:“没有没有,我没那本事。”   只有紧密和他身体像贴近的温朝能感觉到他此刻的紧张,再这样下去,非得在这群人精面前出糗露馅不可。温朝心里低叹一口气,右手拽着虞砚的领带往下一扯,迫使对方低头,笑着仰面在虞砚唇角落下个极轻的吻,好像是在哄虞砚,却在此刻清晰地感觉到虞砚更加僵硬的身体。   ——还是太年轻了。   温朝微微抬眼,另一只手捏住虞砚的下巴迫使他看向自己。俩人目光交汇之际,温朝笑得更加肆意,包间里让人眼花缭乱的灯光落下的光影碎在他眼里,语气柔得能掐出水:“宝宝,你别信温赫表弟,他胡乱说的,你生气了吗?都不肯和我接吻了?”   不待虞砚反应,温朝拽住他领带的手指缓缓绕了一圈,像控制木偶的提线,防止他临阵脱逃。温朝不容置喙地将唇印了上去,舌尖灵巧地撬开虞砚紧闭的牙关,在虞砚青涩又慌乱的节节败退中长驱直入。   虞砚睁大了眼,和温朝对视的眼睛里闪过慌乱与羞窘,局促之际被温朝指引着揽在他腰际的手臂用力得明显,手背啪地冒起青筋,从旁人的角度看来像是吃味霸道地将温朝整个人圈入怀中。   拽在领带上的手指又不知不觉地松开,顺着锁骨滑向后颈,指腹亲昵地在颈骨凸起处暧昧摩挲,温朝终于舍得放过他,纠缠着他的舌尖轻轻一勾,蛇似的摇着尾退了出来。   嘈杂的鼓点人声都混沌着远去,虞砚在陌生的意乱情迷中快要理智溃散,只能记着自己还在外面,不能推开作祟的温朝,也不能放纵自己彻底沉溺进欲望的海浪里,以至于浪潮褪去时,他才发现自己正和温朝额头抵着额头,呼吸缠绵,像两只交颈依偎的天鹅。   “会不会抽烟?”温朝左手捧着他的脸,拇指指腹温柔地揩掉虞砚唇角的水色。   虞砚闭着眼,脑子里白茫茫地发着蒙,嘴巴里全是那股混着木质香的薄荷味,过了好一会儿才哑声说:“……不会。”   温朝不置可否地嗯了声,不知从哪弄来两根烟,一支咬在自己嘴里,一支递到虞砚唇边。   他已经不想思考了,羞耻、懊恼都让他难以找寻到合适的面对温朝的态度,虞砚木然地张嘴含住了烟尾。   温朝咬着烟,微微仰首,用已经点燃的烟头触碰上虞砚的,仿佛碰撞出点点星火的不是两支烟,而是彼此的唇。   温朝深深吸了一口,从唇齿间浅浅吐出,在绞缠的烟雾中于虞砚耳畔含混笑道:“那今晚就为我学。”   他这才略微提高音量,以至于周围人能听见:“亲爱的,别生气了,好不好?我只喜欢你一个人呢。”   活像个被美色迷得七荤八素的昏君。   至此,那些窥探的、怀疑的、揣测的视线都暂时告一段落。   “找半天没找见你,原来是被那些老王八支使小王八崽子们骗到这了。”燕游匆匆寻来,一屁股坐在两人旁边,随手拎起一瓶酒倒满喝了,毫不客气地嗤笑道,“要是老爷子还坐镇,你领个男人回来,想都不用想,这群老古董背地里一定比谁都跳脚得厉害,什么断了香火、有辱家风,一箩筐狗屁倒灶的酸话,现在倒是屁都不放一个了。”   温朝笑而不语,注意到他喝了酒,眼神微凛,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一转头竟然见虞砚不知接了谁的酒,红着脖子一饮而尽。   而接收到他视线的虞砚躲闪地不敢看他,浑浑噩噩地有一搭没一搭应着旁边攀谈的人的话。   “嫂子真爽快!不愧是能收服朝哥的狠人。”一声接一声的恭维把虞砚架得下不来台,他一向吃软不吃硬,就算知道这从头到尾都在有意试探的温朝亲戚是捉弄他,他也不能对着这张笑脸说出拒绝的话,只好又接过一杯,一饮而尽了。   ——只是亲了下,怎么反应这么大?   温朝忽然有点无奈,还有些想笑,朝燕游递了个眼神示意之后再谈,伸手拽了拽虞砚的领带,低声询问虞砚:“累不累?咱们准备回去吧。”   虞砚心中反复警告着自己这只不过是温朝演给别人看的一场戏,刚刚的吻只是温朝为了让别人相信他俩的关系才这样做的,可身体却不受控制地点了头,不用温朝示意便主动地弯腰抱起温朝起身,连轮椅都忘在了包间里,还是候在门外的保镖默默无闻地推着轮椅在两人身后跟上来。   “燕游,”临上车前温朝回头叫住了他,在对方询问的视线里欲言又止地动了动唇,最后还是压低了声音开口,“你别在这里待了,早点回去。”   “为什么?”燕游一愣,随即自信地安抚他,“没事,你知道的,我混世魔王的名不是白得来的,这些爱面子的老东西再浑能浑得过我?”   温朝无言地揉了揉额角,“不是,你就不看看那酒是什么地方的吗?”   “……”燕游面有菜色,好半晌从唇齿间憋出一句,“操,我忘了。”   不等温朝再说什么,燕游草草和两人道别,一面飞快打电话叫司机来接自己,一面脚下生风地匆匆走了。   虞砚从两人对话里听出点不对劲的苗头来,抱着温朝上车后忍不住有点紧张地问他:“你们刚刚是说……什么酒?”   温朝低叹一口气,先抬头朝司机吩咐了一句“去蓼汀佳郡”,神色复杂地将目光落回虞砚脸上:“来前我是不是和你说过,除了我给的东西,都别吃?”   自知理亏的虞砚讪讪地别开视线,轻咳一声,“你当时在和燕游聊天,给、给我酒的是和你搭话最多的表弟,我以为你和他关系好,他给我,我就喝了。”   ——事实上,他被温朝突如其来的亲吻弄得心如乱麻,脑子里嗡嗡作响,他的大脑只够对旁人的搭讪做最简单的单线程处理,优先项是逃避和温朝的二次直接亲近。   温朝没说什么,面色如常,但他看起来越是冷静就越叫虞砚心惊胆战,以至于他不知道自己身上泛起的燥意是心理作祟还是酒真的有问题。   “那酒喝了……会怎么样?”虞砚提心吊胆了一晚上,被温朝撩拨得整个人都有些一惊一乍,终于忍不下去地鼓着勇气追问温朝。   窗外的景色飞速后退,温朝一只手支着脑袋,神色慵懒地撩起眼皮瞥向虞砚,一挑眉峰,食指微曲抬起虞砚的脸,暧昧地勾了勾他的下巴尖,似笑非笑:“哦,也没什么大问题——就是让你体验体验春宵一度的滋味。”   作者有话说:   本周还是更新一万~下一章就入v啦,感谢看到这里的朋友们!明天上午九点双更,两章共8k+字,如果喜欢的朋友欢迎多多评论支持~要是能投喂投喂海星就更好啦!(这周有一章海星1w的加更~ 第26章 (一更)   虞砚表情空白一秒,简直以为自己的耳朵出现了幻听,但温朝的神情又像是在开玩笑,若是再追问,显得他小题大做。   他忍不住多看了温朝片刻——分明温朝此时的脸上也仍是有着习惯性的笑意的,可虞砚却明晰地感到他的冷淡,或许并非温朝刻意的冷落,但较之二十分钟前那样亲昵的耳鬓厮磨,说得上是天差地别。巨大的落差感让虞砚心头好像突然空了一块,薄凉的夜风猎猎穿过。   虞砚不知道自己在期待和失落些什么,他只知道这种感觉很糟糕。在温朝面前,他似乎总是不能完全掌控自己的情绪,而与之相对的,温朝总是那么游刃有余又从容自如,只有他一个人在慌乱、无措和羞窘。   不愿让自己显得露怯,又或者是没来由的较真心理让他没有接着追问,赌气地挪了挪屁股往车内的另一侧移了过去,偏首望向窗外。   或许是晚上的酒度数比预想的高,又或者是有些晕车,后背上像蚂蚁爬过似的泛起密密麻麻的热意,向上蒸腾着熏得虞砚脑中阵阵眩晕,连温朝途中又和司机说了些什么话他都没听清,只觉得耳畔雾蒙蒙的,时不时穿过一阵啸鸣。   “虞砚、虞砚!”温朝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将他从混沌中猛然拉回现实。   虞砚陡然惊醒,呼吸一紧,意识还没能全然回笼,怔怔地望着温朝。   “下车了。”温朝说。   车内灯光从顶上洒下,打在温朝立体深邃的五官上,勾勒出深陷的眼窝、无论何时都显得深情的黝黑双眸,细长睫毛的轻微翕动在鼻翼处落下一片阴影,愈发显得他眉眼清俊隽永。   恍惚之间将他拉回了那个灯红酒绿的房间,带着浅淡木质香的温热呼吸依稀还在他鼻尖流连。喉间干涩,虞砚忍不住咽了咽唾沫,喉结上下一滑。   温朝很快注意到他神色不对劲,眉间微蹙,毫不犹豫地挪动轮椅撤身向后,率先推开身侧的车门,让司机放了踏板,自己操纵着轮椅先下了车。   冷风灌进车内,虞砚一个激灵,清醒了。   心口狂跳不已,他暗自懊恼着自己方才的失态,手忙脚乱地推开就近侧的门下车,欲盖弥彰地落后温朝两步跟着他。   这是虞砚第一次来蓼汀佳苑,是独栋的小洋房,一栋只有六户人家,他跟在温朝身后,乘电梯到了顶层。   司机和保镖都没有跟上来,看着温朝用指纹解锁密码开门,虞砚心头的不安越来越盛,他猜测这就是温朝以前养那些小情人给他们住的屋子,他很是抵触,以至于温朝推开门叫他进屋时,他踌躇地站在门口没有动。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虞砚警惕地望着温朝。   温朝哑然失笑:“你这是一副什么表情,怕我吃了你吗?”   这副有如惊弓之鸟的模样的确显得滑稽,虞砚没吭声,僵持片刻抬脚迈进了屋子,思索几秒后还是关上了门。   “我今天不住这里,”温朝倦乏地揉了揉额角,不打算浪费更多的时间在这样的拉扯上,微微一抬下巴尖示意虞砚随着他往里走,“那边是厨房,有钟点工定期过来清理,冰箱里有吃的,醒酒药也在橱柜里。至于卧室,随便挑一间你喜欢的住,我住过的主卧空间大一些,如果你愿意也可以住,浴室的东西都是新的……”   这是套大平层,屋内面积远不如温宅,但或许正因相对小而聚气,屋内的温度也在暖气作用下逐渐升高,反倒让虞砚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添了几分闲适感。   他感觉自己可能真的醉了,耳边的声音越来越模糊,心跳声却逐渐放大,一下下地敲在鼓膜上,他只能专注地盯着温朝嘴唇的一张一合,努力地靠近一点声源处,以试图听清、并辨别对方到底说了些什么。   温朝问了虞砚几次想住哪个房间、需不需要叫阿姨过来照顾都没得到回应,正要转头去看虞砚到底在走什么神,却忽然感觉到颈侧遽然袭来一阵温热气息,猝不及防迎上眼前放大的一双黑沉沉的,浓得能滴出墨来的眼睛。   那双总是防备瞧着他的眼睛,如今盛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定定地垂在他的唇上,那情绪太过浓烈,连温朝都一时晃神,忘了呼吸。   “温朝,”虞砚喃喃低语,声音轻得像是梦中呓语,脸上流露出一丝茫然,“你为什么会选我?你对我好,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   按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指一紧,温朝还没来得及回答什么,虞砚已经弯下腰,左手小心翼翼地捧在他颊边捧起他的脸,皱眉盯着他的唇,那带着探究和迷茫的眼神像是在看什么极其新奇的东西。   温朝也盯着他,没有轻举妄动,直到虞砚猝不及防地低头吻住了他——   与其说是一个吻,倒不如说是一只小狗好奇又急躁的舔*试探,他甚至都不会伸舌头,只是不得章法地舔着温朝的唇缝,又或者用牙衔住温朝的唇瓣轻轻撕咬。   温朝回过神,猛地偏开头躲开他的啄吻,心中暗道不好。   ——他原本只是猜测那些小兔崽子的酒里多少放了些助兴的东西,以防万一,提前把燕游叫走了,又临时叫司机改了方向,想着把虞砚送到最近的一处房子里独自住一晚,即便是真有问题也不会有什么大事。但他没想到,不仅酒里真有东西,发作时间还这样短。   “明天早上司机接你去医院,有问题给周荃打电话,”温朝不动声色地操纵着轮椅后退,加快语速交代,“你早点休息,我先回——虞砚!”   话音未落,虞砚已经三两步追了过来,一条腿拦在他的轮椅后阻断了他退开的路,极其轻松地将温朝从轮椅里打横抱了起来。   主卧里没开灯,身体陡然腾空的失重感和屋内的昏暗让温朝吓了一跳——虞砚的神情仿若梦游,他抱着温朝,就近进了主卧,将温朝放在床上。   温朝此刻极其缺乏安全感,后背紧绷,拧着眉条件反射地抬手掐住虞砚的脖子,厉声喝道:“虞砚!你到底知不知道你现在在干什么?!”   两人一个踉跄跌在了床边,虞砚的所有感官都像被潮水覆盖,温朝的声音被隔绝在外,就连脖颈上仅留有一丝空余的桎梏也被忽视,他的注意力被温朝不小心卷起裤脚的小腿吸引,在温朝惊骇注视中蹲下身。   他用手指碰了碰那些已经结痂的伤口周围的皮肤:“你不让我守着,那有好好上药吗?”   他的表情还是怔怔的,可温朝却能从他这极其小心的动作中感受到说不出的疼惜牵挂。   温朝一愣,心脏柔软处好似被什么东西一戳,混着黑血淌出些滚烫又酸涩的液体来。   他不自在地想避开虞砚的触碰,可他做不到,哪怕只是将腿抬动一厘米,都是他在日复一日的痛苦和煎熬中挣扎了三年的结果。   卧室的窗户一直开着透气,刺骨夜风冷不丁地顺着扬起的窗帘溜入屋中,直往人的脖子里钻,凉得人在一瞬的刺激中找回理智。   温朝久久未言语,甚至收回了手,垂下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虞砚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但强韧的意志力让他挣扎着短暂地重返片刻清明,颓然地将额头抵在温朝膝前,嗓音喑哑:“我好像……好像有点不清醒了,你打电话叫保镖带你出去吧,我、我去浴室待会儿。”   他不敢再在温朝面前多待,站起身踉跄着转身要走,手腕忽然被人握住。   温朝指尖的凉意浅短地解除了虞砚血液里跃动燥热的渴,让虞砚恍惚间不自觉地留恋这一丝若有似无的触感。   “我不是一个多有道德感的人,更不是什么正人君子。都是成年人了,这种事只要能享受,我很乐意接受,我之前不会在这样的事上费神是因为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是我要去做的。”温朝垂着眼,声音却轻得好像随时会被屋内流动的空气撕碎,“虞砚,我对你好,是因为你有利用的价值,这是我们白纸黑字写下的交易。今晚也是一样,作为你配合我的回报,又或者说,如果不是要费心的事太多,你对我而言也算一个不错的床伴。要是之后什么时间我想了,你是必须得顺着我协议里要求的‘婚内义务’来满足我的,不管你愿不愿意。所以,即便我现在对这种事没那么高的需求,但可以帮你——就算这样,你还是决定让我走、你自己一个人撑着是吗?”   如果屋内开着灯,温朝就能清晰地看到虞砚额角在极致忍耐下绷起的青筋。   虞砚沉默良久,最终咬着牙一字一顿道:“打电话叫人带你走。”   屋内的空气似乎也被染上几分酒的气味,洇深了温朝的瞳孔颜色,眼珠一错不错地盯着挣扎克制中的虞砚。   攥在手腕的手指猛然发力,虞砚一个趔趄,险些摔在温朝身上,堪堪用两只手撑在温朝身侧,头脑发热晕眩之际肩颈一沉——温朝勾住了他的脖颈。   滚热的呼吸扑在颈侧,温润低柔的声音在他耳侧轻佻地笑了起来:“刚说过,我没有什么道德感,可惜的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我觉得不能放过这个让我自己在生理需求上稍微快乐一点的机会,所以你的决定不能作数。”   温软的唇瓣贴上他的唇,探入齿间的舌尖带来一股解渴的凉意,几乎在瞬间席卷虞砚的所有理智,血液里跃动的每一寸热意都叫嚣着要追寻与占有。   一只微凉的手掌紧紧扣在他的后脑,拉着他彻底沉沦。   柔软的被絮包裹住一对交叠痴缠的身影,双双坠入热烈而滚烫的爱欲星火。   无力的双腿勾缠不住腰腿,只好由臂弯从膝窝穿过环抱给予支持,温朝骑坐在虞砚小腹上,双手捧着虞砚的脸断断续续同他接吻,交缠的滚烫呼吸间时不时轻哼出指示,引导年轻人青涩到莽撞的动作进入正轨。   清瘦的脊背由于激烈的冲撞而紧紧弓起,像挽了满月的弦,弯出漂亮的线条。   生涩的疼痛褪去,年轻人优秀的学习能力很快又叫他从中重新找寻回了会临时屏蔽所有现实烦恼的愉悦。   温朝累乏地趴在虞砚胸口,虞砚一只手掐在他腰际,敏锐地察觉到他的身体状态,短暂地于从未有过的欢愉里抽出片刻理智,往温朝脸上轻轻一摸,手足无措:“……你哭了?”   “……没有。”温朝偏了偏脸躲避他的触碰,浑身轻飘飘地覆在无奈与疲惫之上,他拉下虞砚摸他脸的手,声音沙哑,问虞砚,“酒劲退了?”   黑暗总是能予人无尽的勇气,放任一切在白天禁忌而荒诞的念头付诸实现。虞砚感受紧密相贴的触感,他想起暧昧灯光下的吻,想起温朝眉眼含春的撩拨目光,任由所有清醒神经在这一场混乱中麻痹,他觉得自己卑鄙无耻,但又在沉沦中放任而放肆。   他没有回答,或许也有不敢回答的成分。   他小心隐藏着心虚与紧张不安,仰脸去亲温朝,发现温朝没有躲避时难抑欣喜地得寸进尺,纠缠对方的唇舌,紧追不舍地绞尽对方的气息,痴痴地一遍又一遍唤着对方的名字:“温朝……”   他每唤一次,心尖就腾起一种将高高在上的温朝拉下凡尘堕入泥淖的隐秘欣悦,好像突破了一种无形的上下级界限,肆无忌惮地将对方冒犯与恶劣侵占。   黑夜让他无比深刻地意识到,原来自己灵魂里藏匿的下作与阴暗并不比任何人少,他有欲望,有私心,有贪念,至少在此刻,他用着并不光明的手段将温朝纠缠在怀中。   他觉得自己极其可耻,和那些在酒吧里顺从欲望支配的男人没什么两样,可他食髓知味,在慌乱惶恐中又被这莫大的吸引力牢牢攥住了心口,他逃不开,也没有真的试图去逃。   虞砚其实有过推开温朝的一刹那的挣扎想法,可是温朝双手捧着他的脸时,一下又一下地吻着他的唇的湿软触感,肌肤相贴的温度让他觉得自己正被在乎着、偏爱着。他好像忽然明白了这种动物进行繁殖本能的事为什么会被称为做爱,感官虚幻的快乐让他在此时此刻获得了明知道虚假但仍然不舍得放手的喜欢,珍贵得让他企图奢望时间停留在这个夜晚。   “……去洗澡。”温朝困得睁不开眼,懒懒地推开了虞砚的脸,听虞砚含混地应了一声“好”。   还未来得及彻底放松神经,温朝便感觉到身体被有力的手臂扣住腰身重新按了回去,刺激得他不由从喉间闷哼出声,“呃啊……”   他又好气又好笑,胸口剧烈起伏片刻,缓过劲后毫不留情地一口狠咬在虞砚肩头,几乎能尝到血腥味,但下一秒又松口,慢吞吞地用舌尖顺着牙印轻轻舔舐:“小狗崽子。” 第27章 (二更)   两人都不记得夜里折腾到几点才安睡,虞砚一觉醒来,已经九点了。   酒与药效的副作用让他脑中像有一根细细的针在刺着神经,额角胀疼,屋内的光亮刺得他睁不开眼,闭眼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去。   意识回落现实之际,全身感知也随着漂浮的灵魂回到身体里。虞砚还记着要去医院看虞淮,视线落在墙面上的石英钟上,心里暗道不好就要掀开被子起身,这时才感知到怀里重量的存在——   他低头一看,温朝正靠在自己怀里熟睡。   短暂丢失的昨日记忆涌回脑海,虞砚甚至都不需要掀被子看,都能想象出来被子覆盖下的是个画面。   手足无措的迷茫间,虞砚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心情。   他喝酒不断片,清晰地记得两人跌入床前温朝说了些什么,更记得自己对温朝做了什么过分的事,而温朝不仅没有推开,反倒有意无意地迎合,或者说,引导。那一整晚的混乱颠覆了他前十八年对自己的所有认知,窘迫、不得不为了生计费尽心力奔波的生活让他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种事降临到自己头上。   他本能地想逃避,但指尖触及的细腻柔软的温度又叫他有些恋恋不舍,像是对这样前所未有的新奇体验上了瘾。   脑中好像又蒙蒙地拢上一层雾,叫他有些恍惚,游魂般小心翼翼将自己的手臂从温朝颈下抽出,下床时不经意间回首,借着撩开被角的一隙光亮,瞥见温朝折皱着堆在胸口的宽松睡衣下那一截细瘦的腰身。   以及……腰上明显的淡红指印。   虞砚呼吸微滞,脑中霎时跃出无数片缠绕着旖旎气息的记忆碎片,被烫着似的慌慌张张敛回视线,逃跑般手忙脚乱地踩着拖鞋离开了卧室,逃到客厅借着电视屏幕的反光才发现自己衣服的扣子扣错了好几粒,显得格外滑稽。   他摸出兜里的手机,果然看到温朝的司机给他打过几次电话,正犹豫时,这个号码的通话请求应时亮着屏幕上。   虞砚手一抖,按下了接听。   “虞先生,您醒了吗?”司机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地彬彬有礼,像是怕虞砚尴尬,主动和虞砚说明安排,“温总提前发了消息,让助理买了衣服,已经放在门口了,您要是醒了,可以去拿一下。温总说您会比较着急去看望弟弟,让我先送您去医院,早饭在路上买,如果您有别的计划变动,随时和我说。”   虞砚张了张嘴,忍不住往主卧的方向看了一眼,“他什么时候和你说的?”   “昨晚路上,那时候您醉得有点厉害,可能没听到。”   虞砚沉默片刻,礼貌道谢后挂了电话。   打开门,门口果然放着两只纸袋子,看尺码分别是给他和温朝的,虞砚换上衣服,将身上那套旧衣服连同昨夜的荒唐一同放进袋子里,他将温朝那套放到了主卧的床头柜上。温朝还在熟睡中,虞砚纠结几秒,将屋内的窗帘全部拉拢,尽可能避免温朝睁眼时同自己一样被光线刺眼,又去接了杯热水放在床头。做完这些,虞砚在床前站定,盯着温朝的脸看了几分钟,看他眉间微蹙,一副睡不安稳的模样。   温朝常年苍白的脸上此刻在两颊上浮现着一层浅淡的粉,让他本就精致清隽的五官多添了一分艳色。   虞砚盯着他的脸,不知不觉间又有些入神,手机的震动拉回了他即将走远的神思。虞砚拎着袋子,转身一步不敢多留地离开了。   对于他心不在焉的异常表情,司机没有多问,车内一片寂静。虞砚试图借这个时间再小憩片刻,清除掉脑中的繁杂思绪。   可他一闭上眼,脑子里就不受掌控地浮现起晚上在宴会上时的场面,想起温朝喂糕点给他时无意的触碰,那些连他自己都快要相信的甜言蜜语,以及昨夜那场意外的、让他完全沦丧自我的快意欲潮。   他知道自己的演技很烂很拙劣,在他身旁的温朝却丝毫不受影响,那样自然熟稔的昵爱动作,反倒在他的青涩衬托下显得亲密。   但虞砚回忆起昨晚温朝勾着他的脖子,决定留下时说得那番话,就像是从不真切的迷梦中骤然跌破,不寒而栗。   直觉告诉他,这样下去不是好事,但这骤然突破的亲密关系又叫他存了一分私心,贪婪地还想再得到些什么。   下车前,虞砚抿着唇线,咬了咬口中软肉,还是忍不住叫了司机一声,不自然地别开视线没有对上司机询问的目光:“温总……他可能不太舒服,问问周伯要不要叫医生来看一下,他腿上的伤应该也没好全,记得让程阿姨做点好消化的菜式。”   不等司机多问,他便飞快地关上车门,大步流星地迈向医院的同时掩饰地将手机搜索引擎里的搜索记录清除掉,好像在做贼一般,心跳个不停。   医生告诉虞砚,虞淮的腿恢复情况很好,又考虑到虞淮现在还在读书,综合来看已经可以回家休养了,就算回学校,只要不进行剧烈运动,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看着弟弟面色红润的脸,虞砚放了心,但也知道不能真的把虞淮接回温家住。温朝只是表现出来的温和大度好说话,因为在外人面前两人是即将结婚的情侣关系,但说难听点他只是被温朝包养的、用结婚证掩盖这一不平等事实的交易对象,不把自己当外人就是真的得寸进尺了。   “哥,你朋友今天没一起来吗?”虞淮高兴地从床上跳下来扑到虞砚怀里,探头往门外看了看,发现虞砚是一个人来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失望。   “嗯?”虞砚没听明白他的话,手掌托着他的后腰将小孩扛回床上,“哪个朋友?”   “唔,就是那个坐在轮椅上、长得很漂亮的大哥哥呀!”虞淮看着他,神采飞扬地用手给他比划,“他笑起来真好看,声音也很好听,而且还夸我聪明、画的画好看,带了好多礼物给我,我说不能要,他看起来还有点难过,所以我只好收了……”   虞淮脸上腾起一抹可疑的红,像是赧然。   看虞砚的反应,虞淮疑惑地歪了歪头:“你不认识他吗?可是他和我说,你们关系很好,还说你在学校很忙所以没时间过来,和你之前跟我说的一样。”   毫不怀疑,虞淮口中的人就是温朝。   但这和虞砚认知里的温朝几乎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可是温朝为什么要来见小淮?小淮身上有什么值得他利用的地方?还是说,只是纯粹地来看望小淮,没有别的意图?   虞砚心里困惑不安,没有表露出来,动了动唇,顺着虞淮的话开口:“没,确实是我的朋友,不过他也挺忙的——他来过很多次吗?”   虞淮摇了摇头,“他就来过一两次,问我需不需要老师,我说我自己可以,他就没再提了,又问我想不想去远航,我说想但是我已经在五中读书了,去不了。来得最多的是他身边的那个漂亮姐姐,每次来都给我带好吃的饼干,医生说不能多吃,所以她没带很多。”   虞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将话题带回了虞淮的学习上——为了不让虞淮的学习进度和其他同学落下,班主任会每周都将学校里的卷子和练习册寄过来,温朝知道了这事,都是安排底下人去学校帮虞淮拿,虞淮聪明,自学加上做题和看解析也能跟上进度。   这些都是虞砚不知道,然而温朝做了却从未和他提及的事。   明明功利性与目的性极强、从不做无用功的人,居然会留心到这样一个本不足以引起他的关照的小孩,并予以妥帖的照料,虞砚不知道自己该相信什么时候的温朝。   虞砚在医院待了两天,温朝说派司机周日晚上来接他。   临走时虞淮还是舍不得他,但没有之前那样焦虑和难过了,看得出来他如今的比起之前要开朗不少,想必是有温朝特意关怀的缘故在其中。   虞砚和他说了转校的事,虞淮很惊喜,想追问的话被虞砚打断,只说让他好好学习,不用顾虑其他的,以后也不用再回表叔家,压抑下不舍连忙走了。   已经眼熟的车辆停在路旁,虞砚小跑几步走近,拉开后门坐进去,习惯性地朝司机说了声谢谢,一转头却发现温朝竟然在车里。   关车门的手一顿,虞砚直愣愣地撞进温朝一如既往含笑的目光里,忽然连腿都不知道要怎么放,脑中不合时宜地浮起那天晚上,温朝伏在自己胸口低低喘息、眉眼含情的模样。   “温总,”虞砚心跳不已,仓促地别开视线,将车门关好,声音不自觉地压低了几分,“你……怎么过来了?”   “今天下班早,想着顺便来接你回去,”温朝注视着他逐渐染上淡粉的脖颈,“这两天还开心吗?”   虞砚恨自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难以招架温朝有意的温柔对待,梗着脖子不看他,干巴巴地应声:“嗯。”   “那就好。”温朝慢慢收回视线,从后视镜里扫过时瞥了一眼低着头的虞砚,语气温和自然,“明天就周一了,今天晚上得早点睡,明天一早去学校。”   “什么?”虞砚这下顾不得那些异常的情绪,猛地抬起头看向温朝,心里升起某种猜测,但不敢向温朝确认。   温朝好整以暇地屈起手指支在额角,迎上虞砚的紧紧注视,不紧不慢地开口:“啊,之前太忙,忘了告诉你。我觉得你的成绩还不错,业务能力也还可以,让人整理了材料替你申请了一所私立学校的音乐学院,你运气挺好,校长很赏识你。”   “现在开学不到半个月,学校那边只替你请了半个月的假,说是有点家事处理,明天你该去上课了——据我观察,你是喜欢音乐类专业的,应该不会有错吧?”   温朝笑吟吟的话像春三月的风,带着让人微醺的柔意淌入耳朵里。愕然,不可置信,或者是惊喜,揉作一团,化成一朵绵云,轻飘飘地将虞砚的理智托起来,叫他此时此刻找寻不到一个合适的表情来面对温朝。   面无表情的小狼崽子因着冷硬的外表会看起来难以接近,但黝黑漂亮的眼睛里透出一丝懵然无措,看起来有些笨拙的可爱。原本只是作为一份酬劳让这匹不能用强硬手段的小狼崽子顺服,但温朝看着面前的人,莫名心情晴朗起来。   他轻咳一声,抿着清浅笑意故意问:“我猜错了?”   好半晌,虞砚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冷静下来,迟疑地看着温朝:“为什么?”   温朝一挑眉梢,没解释,“你不要就算了。”   虞砚张了张嘴,车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就在温朝以为他不会再说话时听到虞砚压了又压、仿佛从齿间碾磨碎了一出口就会被风吹散的声音。   “……谢谢。”   作者有话说:   双更已奉上!今天勤劳的小渡能不能获得摩多的评论和海星捏~ 第28章   或许是出于报答的心理,或许是别的,总之虞砚第一次主动、且自愿地在早上七点出现在了温朝卧室门前,主动请缨去伺候温朝起床。   敲开卧室门,温朝转头看到是虞砚也并不意外,只是噙着笑意和他说早安,低头接着系领扣时语气自然地唤他:“正好你过来,帮我个忙。”   虞砚愣了下,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周筌已经自觉地替两人合上门,房间里只剩下他和温朝两个人,这样有意无意的机会制造,让清晨微凉的空气都染上暖调的暧昧气息。   他定了定神,看似镇定地往温朝床边走过去,但离温朝越近,鼻尖嗅到的已经成为温朝标志性香气的味道越清晰,他心跳就越快。   一向不放过他任何一个困窘境况的温朝这次似乎一点也没发觉他的异常,只是叫虞砚帮着自己换了衣服、扶他去浴室洗漱。有过前几次的经验,虞砚这次协助温朝竟然也十分顺手,还能记得他的腿需要热敷,不等温朝吩咐,自己取了一条新毛巾用已经准备好的药水浸透了拧干给温朝敷腿。   温朝眼里闪过一丝意外,但什么也没说,等虞砚去洗完毛巾回来缓缓开口:“待会儿去学校,我就不陪你进去了,有招生办的老师和系主任带你熟悉环境,他们知道你,过去了只需要和他们说你的名字,之后有什么需要的、不明白的就问他们。”   虞砚知道自己是托温朝的关系才有这个机会,但他并不全是因为这事今天才主动来照顾温朝起床。   按在轮椅推把上的手一顿,虞砚张了张嘴,却发现,站在温朝的角度,按自己一直以来处处和温朝作对抬杠的态度,除此之外再也找不到第二个理由能解释今早这番行径了。   从一开始到现在,仔细想想,每当温朝需要利用自己做什么时,也会给自己一些好处,易地而处,当自己需要从温朝那里获得什么时,对温朝好点也是无可厚非的事。他们本来就是签了合同,互利互惠的关系。但虞砚一想到温朝是这样看待自己,心口就有些闷闷的不舒服。   他抿了抿唇,正要争辩什么,温朝已经自己操纵着轮椅离开卧室,虞砚望着他的背影,还是将那一瞬的茫然委屈和不忿咽了下去。   温纯这段时间要准备月考,早上起得早,两个人到餐厅时,她已经坐在餐桌旁背了一会儿单词书了。   “饿了就先吃,之前就和你说过不用等我,偶尔我走得早或者走得迟,和你上课的时间错开,你再等我就耽搁上课时间了。”温朝看到她,有些无奈但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纵容溺宠态度地露出一个笑,“我记得你之前说是明天考试是吗?”   “对啊,”温纯点点头,将单词本合拢放到旁边的椅子上,捏着勺子在自己的小汤圆碗里搅了搅,“不过明天月考,所以今天全天上自习,可以晚一点到。”   温朝点了点头没说话,吃完早饭看了一眼时间,先送了温纯去学校,再让司机掉头开车去虞砚的学校。   车停在校外的临时停车位里,虽然临近上课的时间,但有不少学生是周末回家、现在回校上课的,校门口人来人往,倒是没多少人注意到这边。   虞砚挎着自己的书包下车,犹豫了下,还是转回身,不太确定地看向车里的温朝,“那……我先走了?”   “嗯。”温朝浅笑着点了下头,“系主任在教学楼301门口等你,你找不到地方就导航,或者打电话给他,联系方式已经发给你了。”   虞砚捏了捏书包肩带,回过身仰脸望向学校大门时还是有种不真实感。这所学校他去酒吧驻唱那会儿听到周围的人聊八卦谈到过,是小有名气的综合类院校,温朝给他安排的学院虽然算是学校的弱势学科,但也是非富即贵的有钱人把自家孩子送进去读两年然后就送去国外镀金的地方,大多是外聘的教授,师资力量并不逊色。   他抬头暗暗深吸一口气,抬步进校。   新生开学比大部分的学校要迟一周的时间,开学一周后是紧锣密鼓半个多月的军训,学校的教官虞砚来的时候,军训也已经接近尾声,班上的同学在高强度的军训中相互熟悉了不少,但由于相处时间还不算长,虞砚的加入并不显得突兀。   早上尚且还算凉爽,站军姿走正步不是难事,但到了太阳暴晒的午后,再在烈日下站着不动就成了一种酷刑般的煎熬。   学校从行政班中挑选了一部分班级出去做军体拳的汇报表演,剩余的即自动归为方阵汇演班级,按常规练行进队伍。   日头太毒,第二次解散休息时,连说话的力气都被过分炙热的阳光蒸发,班上的同学三三两两聚坐在树荫下恹恹地有气无力地聊几句。   哨声由远及近响起,人群里此起彼伏地响起一片低声哀叹,学生们见缝插针地抱怨,却又集合整队得井然有序。   几个学生远远地拎着东西过来,客气地和教官说了些什么,便见教官往身后环视一圈,轻轻一点头,算同意了。   学姐叫来班长交待了几句,让班上的学生过来分西瓜和水。   这算是意外地为他们多争取了一点休息时间,学生们都很感激,恨不能做牛做马以身相许。   “小宛学姐,又让你们破费了。”几个女生从对方手里接过水,不好意思地和她道谢。   “没有,今天不是陪你们助班来的,是受人所托跑个腿,”燕宛笑着摇了摇头,抬眼时视线在短暂的寻找后落到虞砚身上,“要谢就谢你们班的小虞同学吧,是他朋友拜托我们帮忙送的。”   虞砚虽然没参与对话,但也能听到她们的声音,对上燕宛的视线时愣了几秒,心里飞快地浮起一个猜测。   燕宛没说更多,分完东西准备离开,走前和虞砚招了招手,领着他往旁边没人的地方走了几步,开口前不明显地打量了下虞砚,笑容婉和:“是朝哥拜托我来的,他说你第一天过来这边,恐怕有不适应的地方,让我多带你一下。我看了,你训练得还不错,这几天方阵队伍会选领队,你要是争取一下,多加点学分之后也好拿奖学金。”   虞砚抿了抿唇,舌尖留存的西瓜清甜味道丝丝沁凉,却出乎意料地品出一点他熟悉不能得再熟悉的木质香气。   燕这个姓氏并不算常见,虞砚知道温朝和燕游关系好,心里大概猜到燕宛应该是燕游家里人,故而也和温朝关系不错,能欣然应下温朝的请求。   ——可是,温朝为什么要这么照顾他?   就只是因为,他在外是温朝未婚夫的身份,一丝一毫的表面功夫都不能懈怠吗?   虞砚目送燕宛笑盈盈地和其他人打招呼离开,拧开矿泉水瓶灌了一口冰水,胸口有点发闷。   下午五点半结束训练,温朝派了司机在校门口接虞砚回去。虞砚已经独来独往惯了,也不打算和班上的同学结交出多么深厚的同学情谊,和班委交换了联系方式、加上班级群就带上自己的东西先一步往校外走。   大一新生按例是应该住校的,不过温朝让年级破例给虞砚安排了走读,尽管虞砚猜不到、也不想猜温朝这样的安排是为了什么,但仅在住宿这一点上,他和温朝是不约而同达成统一意见的。   上车不到五分钟,司机开车进学校附近的一处小区里,虞砚不明所以地跟着他下车上楼,在603门口停下。   “温总还有事要晚点来,这是钥匙。”司机将一只巴掌大小的纸袋递给他,看虞砚收下,转身走了。   虞砚甚至没来得及叫住他细问,一头雾水地打开了那只纸袋,里面除了一把钥匙还有一张明信片,背面写着这套房的具体地址和一串电话号码,用括号标注了“房屋管家”四个字,卡片上的字迹有些许潦草,看得出字迹的主人是在匆忙间写下的,不过仍然赏心悦目。   虞砚纠结了会儿,开门进屋——从房间内装潢精致明净的家具陈设来看,还是一间新房,不像是有人住过,就像是专程为他准备的。   这个想法甫一冒出个脑袋尖就被虞砚很有自知之明地按了回去——温朝能费工夫找关系让他去读书已经算是天上掉馅饼了,怎么还敢肖想他会为自己买一套房。   虞砚的思绪被开门声打断,转头朝门口望过去——是温朝。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猝然相撞,虞砚下意识地想扭头躲避,却又被那双漂亮的眼睛中缓缓凝起的温和笑意给定住了脖颈。   他不自然地咳了一声,火燎屁股似的从沙发上弹了起来,笔直地站在地毯上,像犯错等待诘责的小孩,不过他等来的却是温朝的一声轻笑。   “房间是有点小,不过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更好的了,暂且委屈一下,你看看还满意吗?”温朝眉眼弯弯地看着他。 第29章   虞砚脑子里像是忽然出现一只小铃铛被“叮”地一敲,嗡嗡作响地震开,叫他一时半会儿琢磨不出温朝这句问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已经、已经很好了……”虞砚有点不知所措,似有千言万语涌到唇边想问,可他支支吾吾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明白。   温朝挑了挑眉,看了他半晌,失笑解释:“每天从学校和家里来回也太远了,没必要让司机增加疲劳驾驶的风险,你上学的时候就住这边,我不会管你,但周五还是要跟我回去的。”   “哦,好,”虞砚讪讪摸了摸鼻尖,还是不能说服自己心安理得接收温朝的“馈赠”,鼓起勇气发问时别开了视线没有看温朝,“那这里……租金多少?”   温朝一愣,忽然朗声笑了起来,让虞砚愈发窘迫,耳根迅速被染红了半边。   他没有多想,抬了抬下巴尖随口揶揄:“你把我伺候舒服了就不需要付,算抵债。”   虞砚不知道被这话勾起了什么记忆,耳根的红瞬间晕染至脖颈,眼神躲闪得更明显了,咬牙用一副豁出去的表情小声问:“可是你、你上次……是不是、是不是……很难受?”   温朝脸上的轻松笑意也微微一滞,睫毛不自然地扑闪两下,虞砚没能注意到他这难能可得的不自在反应。   时间像是在这一刹那被人按下了暂停键,突如其来的沉默吞没了两人。   “你……”虞砚张了张嘴。   温朝落在他脸上的目光轻轻滑向一侧,放在轮椅扶手上的指尖动了动,无意义地叩了几下,慢吞吞地拉长尾音:“托你的福,休了一天假。”   “我……”虞砚更加语无伦次,“以前没有过……我不知道……”   “没有要追究你的意思,”温朝被他的反应逗乐了,“下次努力进步一点。”   虞砚只觉得自己脸烫得能冒烟,不能够再继续这个话题了,他清了清嗓子,目光飞快地在房间里搜索一圈,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好像屋子里挺热的……你渴吗?我给你倒杯水吧。”虞砚生硬地转开话题,没等温朝回应就自顾自往靠门的房间走去,大约十秒后,他满脸黑线走出来,嘴里嘟囔着什么,温朝留神听了听,听到一句暗自懊恼的“怎么是厕所。”   温朝忍俊不禁,又目送着他迅速走进隔壁的房间,再出来时手里握着瓶刚拧开的矿泉水,“只找到一瓶这个,我看了生产日期,能喝。”   若是往常,虞砚只会想尽办法逃离温朝,可是今天,他不仅没有“赶客”或者“逃跑”,温朝从他手里接过水时还忍不住频频往温朝的方向看。   温朝感觉到了他的视线,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水,语气自然地开口问他:“今天第一天去学校,习惯吗?”   虞砚一愣,有种偷看被发现的羞窘,但被温朝主动出言问话时他心里却好似安定了一块下来,某种他自己不愿意多想的雀跃情绪悄然探出枝芽。   他抿了抿唇,强压下想看向温朝的冲动,克制着自己的语气不显得积极热切:“还好,这几天是军训,教官脾气挺好的。”   “嗯。”温朝颔首,没问别的,仿佛是例行公事般关照完便罢了。   见他没有要接着询问的意思,虞砚心里忽然又有些怏怏的,舌尖抵了抵犬齿,佯作不经意地主动开口和温朝搭话:“今天下午训练的时候,有学长学姐过来送水……”   温朝撩起眼皮,含着浅淡笑意看向他,“以前和我呛声的时候,你说话可不像这样拐弯抹角的。”   虞砚:“……”   虽然知道温朝很容易看得出来自己的异样,但被直截了当揭穿时还是有些窘然,虞砚眨了眨眼,轻咳一声:“有一个学姐说,是你让她们带水给我们班学生的。”   “嗯,以你的名义,不算什么大事。”温朝不甚在意地点点头,眼神略微带上些许微冷的探究,“虽然还没有举行订婚礼,但在外你还是我未婚夫,即便是不必大肆张扬,也该让别人知道你是有主的。当然,你我心里清楚我们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可你也别太招蜂惹蝶,至少在我们的合作结束之前先暂且忍一忍。”   捏在手心的瓶盖忽然硌得有点疼,虞砚垂着眼,悄悄鼓了鼓腮帮子。   “不过,你初来乍到,稍微和身边的人打好关系对你以后不会有坏处,现在是同学,以后是同事,即便是我们之间的关系结束、你不再与温家挂钩之后,你现在所积攒的人脉、势力都会成为你的助力。”温朝揉了揉眉心,摊开手掌伸向虞砚,“这话我懒得和别的人说,你聪明,相信你能懂,你爱听就听着,不爱听当我没说。”   虞砚眼睫微动,将瓶盖放到温朝掌心,心脏好像被什么挤压了一下,淌出微酸微甘的细流,恰如他此时自己也捉摸不清的心绪。   “你今天、你要留这吗……”虞砚一出口就察觉到了不对劲,但已经来不及了,越来越弱的声音也不能阻止一片寂然的空气将他的话传到温朝耳朵里。   他连忙补救:“我的意思是,现在已经不早了,可以留在这吃个晚饭……这房子是你的,你留不留我都管不……呃,我不是赶你,是说……”   “不了,晚饭你自己点个外送吧,我得赶回去,”温朝摇了摇头,拎起水瓶向虞砚晃了下,笑着歪了下头,“谢谢你的水。”   虞砚从门边回到落地窗前,目送载着的温朝的车消失在茫茫夜色,他明明获得了更多的自由,可他现在却没有感到多少轻松欣喜。   *   尽管话不多、才加入训练没有几天,但虞砚自己给自己加训,不比旁的同学进度慢多少,何况他身姿挺拔,又有在温朝身边这段时日耳濡目染的气质变化,不出意料地被教官选作领队,下午解散后要单独留下来多训练一个小时,一直到周五下午汇报演出结束。   虽然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些什么,但还是在下午汇演结束时给洛瑄打了个电话,和她说明了情况。   “嗯嗯温总知道的,”洛瑄语气亲切,“宛小姐有和温总提过您在学校里的事宜,说小虞先生在学校的表现很不错,温总也为您感到高兴。司机会在外面的停车场等您,您不用担心别的。”   这几天温纯月考,温朝除了要忙公司里的事,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温纯身上。虞砚自觉地给洛瑄打电话汇报自己一天的行程时,不经意听见过她和温朝的交谈,知道温朝打算等温纯高考之后就送她去国外留学,也问过温纯的意见,但温纯无论如何都不答应,这件事也就暂时搁浅。   每次各种各样的考试结束当天,温朝都会风雨无阻专程去接她放学,顺路陪她去买甜点和礼物,兄妹俩回家时脸上都不同程度地扬着融融暖意的笑容。   温纯黏在温朝身边,像一只灵动轻盈的小鸟,欢快地和温朝分享着自己在学校里的学习趣事,温朝脸上也一如既往是在其他任何人面前都不会露出的、无奈但又极其柔软的神色。   从进学校开始,虞砚如愿以偿地和温朝完美错开了大多数的会碰见的时间,只有周末会见短暂地碰个面,但也寥寥可数,这原本是他在最开始住进温宅就求之不得的。   第一眼在那场酒会上见到温朝,他就比旁人更清楚温朝是个怎样城府极深、不择手段的人,不愿意和对方扯上过多的联系,能躲多远算多远,可是当他所期盼的这一天真的到来时,他心中又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一场军训规范了学生的行止仪态,无形中拉近了同学之间的关系,在隔绝大多忧虑压力的自由象牙塔里,年轻人能勇敢追求所想所爱、实现理想,这是虞砚曾经所憧憬却不得不放弃抵达的地方,但因为温朝,他又重获机会。   汇演结束,虞砚穿着军训服坐在草阶上,只身被逐渐暗淡下来的天色笼罩,夜风一吹,满脑门密汗的热意都凉了下来。   握在手机侧边的指腹无意识地蹭了蹭,虞砚下意识的一句“那温总过来吗”已经到了嘴边,还是被吞了回去。他沉默几秒,硬邦邦地“嗯”一声,挂断了电话,眼神空茫地望着学生熙攘的操场。   如今他顺利地融入进他所期望的校园生活之中,在某些瞬间他会以为所谓的包养、结婚协议只是自己的一场怪诞幻梦,又或者,这样宁静舒心的学习生活才是虚幻泡影?   他没有提前特意和温朝强调过自己会在周五汇演,事实上,他在学校的时候,温朝从不主动给他打电话,他也不会主动联系温朝。可他还是无法抑制地想起原本被他极度厌恶抗拒的人,会有那样荒谬的期望。   ——那个熟悉的身影,今天会出现吗?   作者有话说:   浅浅谴责do完逃跑的小鱼【不(这周更新时间为周4、5、6、7、2晚7点~ 第30章   操场人来人往,直到天色暗下,虞砚只等来了寂寥失落的晚风,垂下眼,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拎着外套不慌不忙地往校外走,远远瞧见温朝派来接他的车停在校门旁边的临时停车位里。   似乎有人叫了他的名字,虞砚起初以为是幻听,没在意,但听到第二声时在车旁停下了脚步,转过头往回看,隐隐约约对来人有些印象,应该是他的同班同学。   虞砚费了点时间思索,记起来是班上的学习委员。   “你好,有什么事吗?”虞砚询问地看向她。   “之前有事,没来得及加你的联系方式,所以今天再加一下吧,之前有一门理论课的老师留了课前预习题,要交给我的。”女孩抿了下唇,眼神没有看向虞砚的眼睛,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   “哦,好。”虞砚的社交软件设置了不加任何好友,闻言没想别的,摸出手机调亮屏幕扫对方递来的二维码。   伴随“滴”的一声,身后响起一个温润清朗的声音,虞砚下意识转头,看到后座的车窗缓缓降下,温朝好整以暇地支着额角看向这边,眉目间流连着清浅笑意:“小砚同学,不和我介绍一下你的同学吗?”   女孩似乎被惊了下,有些窘然,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忙向温朝点了下头,尴尬地道:“你好。”   虞砚对上温朝的视线,心尖一动,抿着一点他自己都没发觉的笑意,问温朝:“你怎么来了?”   “不是某人和我的助理提过,今天要汇报演出么?”温朝笑着一挑眉,目光柔软似水,轻而易举就能让人陷进那汪深情潭中,“下班晚了点,没赶上,你不会怪我吧?”   虞砚和他对视着,没来由地想起前几天温朝嘱咐的话,转回脸,看向面前有些尴尬的女孩,轻咳一声,声音小了点:“他是我……”   他纠结片刻,咬了咬舌尖,“未婚夫”三个字还没能为难地出口,温朝便先一步接过他的话头,朝女孩温和笑笑:“我是他家里人,刚好周末,来接他回家休息两天。时间不早了,需要顺路送你一程回家吗同学?”   女孩摇了摇头,在温朝的温柔注视下没那么紧张了,笑着和两人摆了摆手道别,回学校了。   虞砚有些意外地看着温朝,没想到他会替自己圆话。   温朝散漫地往椅背上靠,懒懒地按了下额角,微抬下颌示意虞砚上车,尾音轻扬:“走吧,家属。”   虞砚定定地看了他几秒,在温朝感到异常前收回视线绕到另一侧车门上车,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地开始胡思乱想。   按温朝不费功夫在无关人等上的性格,明明可以等到自己和学委告别分开后再出声,为什么恰好在对方加自己联系方式的时候降下车窗打断对话,只是纯粹的等得不耐烦吗?   虞砚关上门,坐在温朝身旁的动作无意识地放得格外小心,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现在面对温朝时会有种让他心跳加速、呼吸局促的奇怪心情,甚至……在意外发现温朝居然来接自己放学时,有那么一丝他不想承认的欣喜。   许是他的坐立不安掩饰得太拙劣,温朝转脸看了过来,问他:“刚刚的女生,是你们班上的同学吗?”   “是,”虞砚点点头,如实陈述,“学习委员,我设置了不加好友,之后有作业要交给她,所以她来找我。”   “这样,”温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眼神戏谑,“还以为你对谁都爱答不理,担心你在学校和人处不好关系,现在看来,你挺招女孩喜欢的。”   “不是,”虞砚被他这样看着,脸皮开始发热,但又莫名急切地想和对方解释清楚,“前几天训练的时候,中途休息,教练带着我们拉歌,班上就提议玩击鼓传花的游戏,教练就拿了只空矿泉水瓶作花传,刚好有人把水瓶扔到学委面前的时候停了,她不想去,我刚好坐在她旁边,就把水瓶子拿了过来,说应该是我的,帮了她一下。”   虞砚简明扼要,没有将细节说明,但温朝也大概能自己推测出来事件经过——长相清秀漂亮的女孩在大学时期是会受到周围男孩的热烈追捧的,仅从方才的一面之缘来看,这位小姑娘大抵有些内向,还不算熟悉的同学们的起哄声、尤其是男生们的起哄声会给她造成心理上的压力和畏惧,让她手足无措,不愿意在此刻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   而坐在身侧这位沉默寡言、极有距离感的挺俊男生却在这个时候以巧妙的方式替她解了围,尽管他只是好心帮助,但当他主动站出来、顶着所有人各式各样的视线冷静沉稳地唱完一首歌给游戏插曲画上一个完美句号时,无论是谁,都会在这一瞬间怦然心动。   温朝知道虞砚有唱歌的天赋,也知道他嗓音低沉磁性,有着别样的动人魅力,只要他愿意稍稍展露分毫,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斩获一票听众粉丝,何况他生得好看,神清骨秀,五官立体深邃却没有太强的攻击性,自然会赢得芳心无数。   仔细端详过这位撩而不自知的冷面未婚夫,察觉到对方似乎对自己同班女生的小心思全然不知,温朝忽然有些想笑,饶有兴致地试图引导点拨:“我刚刚是不是打扰你和女孩子单独相处的时间了?”   虞砚眨了下眼,抬脸和温朝对视着没说话,片刻后,某种冲动让他不经思考地将突兀问话脱口而出:“你很在意我和别人单独相处?”   已经出口的话再后悔也来不及,虞砚索性不去想别的,只紧盯着温朝脸上每一个细微表情变化,想从中寻出自己隐隐期求的部分。   可是没有。   温朝连脸上笑容弧度都没有丝毫变化,眼里只在最初听到虞砚的问话时有过一抹意外,而后便重归于平静,不躲不闪地和虞砚四目相对,顺着刚刚的话调笑道:“是啊,毕竟你是我的未婚夫,万一哪一天你的婚外恋情曝光,给我留一堆烂摊子怎么收拾。”   忽然有一簇小火苗“砰”地在胸口里点燃,在那一瞬间吞没大半的空气,郁闷、不甘将呼吸都挤压得艰难。   他兀地转头看向窗外,语气变得硬邦邦,像刺猬蜷缩起身体时锋芒毕露的尖刺:“我不会做出这种事,也不喜欢这种玩笑。”   用黄仲元曾经私底下提点他的话说,这实在是一种极易得罪人的态度和说话方式,他不应该对他如今的“金主”温朝用这种语气对话。   虞砚原本只是小心翼翼的试探,此时却气不打一处来,但他于情于理都不应该再向温朝表达自己的不满,憋来憋去,只好咬碎一口银牙,恨恨低语:“……你明知道我问你的话不是这个意思。”   温朝脸上的调笑一僵,他垂下眼,没办法再忽略虞砚这些天若有若无展现出的异常,而这些异常,也间接或直接地影响着他,追溯起来,应该是从两人稀里糊涂滚到床上那晚开始的。   他动了动唇,罕见的迟疑后先看向车内后视镜,做了个手势示意司机升起挡板。   挡板缓缓升起,将两人完全纳入只有彼此的隐秘空间,温朝看着他,忽然沉声唤他的名字:“虞砚。”   虞砚下意识要转向他,下一秒又硬生生地止住了动作,愣是没动。   温朝没有坚持,看着那覆裹在外套下宽厚结实的后背和微微凸起的蝴蝶骨,某一瞬间的晃神让他想起自己似乎也曾在上面留下过凌乱的痕迹。   他接着说下去:“虞砚,你把协……”   温朝刚开口,虞砚忽地转回头,倾身抬手虚虚捂住了他的嘴,手动制止了温朝接下来的话。他知道以自己的身份来说,这样的动作很突兀很奇怪,所以手指都有些不明显地微微发颤。   “别说了,”视线交汇之际,虞砚又垂眼错开,声音发闷,“是我不爱听的话。”   ——他是魔怔了,才会问温朝这种问题、甚至还做出如此反常的举动,但他只知道自己此时不想从温朝嘴里听到“协议”相关的字眼。   他比谁都应该清楚,温朝自始至终都只是利用他在外人面前演一出完美无缺的戏罢了,怎么可能对他真的上心?还在意他和别人是不是单独相处、是否会吃味?   只有他道行太浅,也太蠢,才会把温朝在他面前表现出来的温柔体贴当真。   虞砚双唇紧抿成一线,深深看了温朝一眼,那样幽深复杂的目光让温朝喉间的所有话一噎,被那双黝黑眸子里浓郁得要滴出来的情绪坠得心脏发酸发软。   虞砚忽然感到从掌心传来温软微湿的触碰,触电般缩回了手,顺势侧身倚窗背对着温朝,自顾自地提高了音量:“汇演站了一下午,有点累,我想休息一会儿,温总有事随时叫我,可以吗?”   温朝低低轻叹一声,竟然纵容了虞砚的出格:“你睡吧。” 第31章   车内的空气陡然冷落下来,在上车前虞砚想过要问温朝为什么今天来接自己,也想问别的,但是现在他一个字都不想再问,也不想再谈。他忽然感到一阵阵的疲惫袭来,多日积压的军训劳累都在此刻爆发作用,联合着车内的舒适空调气流裹挟着拢住他,沉甸甸地压在他的眼皮上。   他的身体极度疲惫,但神经却绷得额角发紧,让他困倦但难以真正入眠。他有千头万绪,剪不断理还乱——明明协议里说好的,两人只是对外演一场戏,那自己为什么要在意温朝对他举动是真是假?又为何不愿意温朝提到与之有关的东西?   虞砚一时半晌找不到答案,太阳穴一突一突地跳得疼,他本能逃避地让自己暂时不用再和温朝有直面交流。   半梦半醒之间察觉到温朝往他身上披了件外套,这让他在混沌中生出自我说服的念头。   ——他想,我这么在意温朝的态度,只不过是因为我并没有真正认可和温朝签的那份协议,也不想以“被包养的情人”这样低人一等的身份待在温朝身边。   窗外的景致逐渐变得熟悉,虞砚缓缓直起身,下车后习惯性地要绕到温朝那一侧,绕过去时却发现司机已经将踏板放下,温朝自己操纵着轮椅下了车,虞砚刚抬起的双手又垂回身侧。   短短半小时的车程不足以他完全平复、整理好自己的异样情绪,虞砚寻了个交论文的借口在晚餐的时间点回了卧室,在周荃关怀的询问里撒谎说在学校已经提前吃过了晚饭。周荃劝说无果,离开前贴心地给他关好门,一晚上都再没有别的人来打扰。   已经九点了,此刻应该是翟原过来给温纯补习的中场休息时间,他似乎隐隐约约听到了有轻松谈笑的声音从楼下温纯的书房传出,或许是他的错觉。   星子的光亮在愈来愈深邃的夜空中逐渐明晰,虞砚不知不觉来到阳台边,目光落到隔壁的露台上。他将窗户全部推开,带着某种不知名的验证心理,身体向外探了探——那些更像是错觉的幻听此时实实在在地存在于三楼的花台之上。   “温先生今天看起来气色不大好,是最近工作太忙碌了吗?”   “噢?是吗。”虞砚一听到就立时辨别出这是温朝的轻笑声,“可能是最近忙着处理公司的事,没休息好。”   “温先生这样可不行,不说小纯作为您的亲妹妹会担心,作为您的朋友——恕我冒犯,勉强地给我自己贴个金——我也会担心的。”   “谢谢翟老师的关心。您太客气了,光是您在学习上给予小纯的帮助就已经让我很感谢了,我当然发自真心地把您当作我信赖的朋友。”   温朝的措辞和语气都把握得格外精准,温和友好但不过分亲昵,可虞砚远远地听着他们交织在一起的轻快笑声还是感到烦闷,一颗心被拧巴拧巴扔进混着柠檬汁的旧年陈醋里,酸津津地难受。   温纯的课间休息只有十五分钟,花台上的两人只是客套寒暄,温朝适时提出温纯该接着上课时拒绝了翟原要送他回卧室的打算。   双手按在窗台上用力一撑,虞砚斜坐在窗台上,视线漫无目的地在远处黑乎乎的密林里转悠了一圈,最后落回了隔壁的露台上。他不知道自己是在等什么,也还是没弄明白自己此刻晦涩的心情,却在数清露台上那盆橙色的三角梅有128朵花时,暗自下了一个极小的决定。   天色渐亮,凌晨六点半,虞砚敲开了温朝的门。温朝的卧室刚亮起灯没多久,他坐在床边,还没来得及换下睡衣,听到声响望向门口的眼睛里闪过几分意外。   虞砚没看他,朝站在温朝身前的男佣点了点头,男佣便会意地退开几步,从侧门离开,走前还仔细地关好了门。   “你什么时候收买的他们?”温朝低下头拢了拢衣领,笑着问他。   “他们是你的人,我收买不了。”虞砚从衣帽架上取下温朝的衣服,走到他身边轻轻搭在床沿,蹲身一只手小心地握着温朝的脚踝抬起他的小腿,挽起宽松的睡衣裤腿。   “嗯?”温朝低头看着他。   “是温总自己说的我得来学习怎么贴身照顾你,现在我会了,所以他们也都听从了温总的命令,退位让贤了,我也问清楚了温总的作息时间,你放心。”指尖从小腿上几道新结痂的伤口周围轻轻小心地碰了碰,虞砚有点气闷,“你又把上次地下室的伤口撕开了?”   “没有。”温朝被他突如其来的强势问话弄得有点懵,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不是那次的。”   虞砚默了默,明白过来他这几天又去过一趟地下室,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温朝看起来不仅不怕疼,还异常乐在其中。   电光火石之间,虞砚隐隐察觉到什么——温朝似乎会有意无意地延长疼痛的感知,超负荷的频繁康复训练带来的腿伤是这样,在床上也是这样。   那些反复会出现在梦里的旖旎片段,一遍遍地擦新他的记忆,以至于他现在还能轻易回忆起在连空气都晕染得醺醺然的夜晚里,温朝体力透支到身体都在因为疼痛而失控地微微发着抖,却还咬住他的耳垂、用极尽挑衅的语气在他耳边喘息着说“也就这么点力气?”   彼时的虞砚还没从药效里抽离,被他一激又不管不顾地鲁莽发狠,温朝低低地倒抽着凉气,被汗濡湿的指尖在极尽克制后只是颤栗着在他后背上留下一道划痕,被掩盖作愉悦和兴奋。   “啪”的一声,温朝一巴掌拍在他握着脚踝的手背上,声响将虞砚猛地从回忆里拉了出来,他感到身体发热,脸上也不自然地蒸腾起热意,慌乱地撤回了手。   “别看了,没什么好处理的,”温朝的声音有些冷,“给我换衣服。”   “……还没药敷。”三魂七魄悉数归位,虞砚意识到自己刚刚在脑子里回忆着什么,愈发不敢看温朝的脸,不等温朝叫住他,大步流星地走进浴室,微苦的药香袅袅散开。   温朝望着浴室的方向,缓缓皱起眉,眉心不安地跳动两下——虞砚这两天的举动实在是太反常了。   他心里提了一口气,生出许多猜测,试图在记忆里寻找出他未曾留意过的蛛丝马迹。   空气越来越沉静,连带着房间里的温度似乎都在一点点下降。温朝想要叫停虞砚一板一眼给自己双腿药敷的动作,最终也还是没出口——是他自己亲口戏弄虞砚说的让对方来贴身照顾,他之前也如此坦然接受了。   那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让他下意识想要避开虞砚的触碰?   正在思索间,温朝忽然感到一道格外专注的视线聚焦在自己脸上,他不动声色地抬眼对上虞砚的目光。   “温朝。”虞砚单膝跪地蹲在他身前,小心地将温朝的腿从自己膝盖上放下去,眼神很是坚定,“那些钱,我会想办法还给你。”   温朝微怔:“那是你的报酬,不是我借给你的,咱们协议书上已经白纸黑字写好了。”   “不,那不一样。”虞砚看着他,“你给我安排学校,也给小淮安排住院、转校,这些是我答应陪你演戏的交换,但你给我的那笔钱是我欠你的。”   “我还是会配合你,直到你不需要我陪你演这场戏为止,”虞砚的表情太认真,温朝一时间没能想到该说什么,静静地听着他的话,“但是你预支给我的报酬,已经够了,我不需要你给我别的东西。”   “……你想干什么?”温朝不解地皱了皱眉。   “当初你说过的,那不是包养协议,我……我也不想在不需要演戏的时候还是你的情人。”虞砚咬了咬舌尖,表情有些苦恼,尽力搜寻合适的词句来表达自己的意思,“你、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温朝活动了下脖子,若有所思:“你有喜欢的人了?”   虞砚睁大眼,猝不及防被他这句话吓得一呛:“咳!!!怎么可能!我没有喜欢的人!”   “哦。”温朝低下头,慢条斯理地一颗颗解开自己的睡衣,慢悠悠说,“那总结一下,就是你想和我尽快撇清关系。”   虞砚的目光随着他的动作落到他裸露在空气中的锁骨上,慌乱地别开了头,“我们、我们本来也没什么关系……只不过,只不过是……”   “只不过是各取所需。”温朝笑了起来,替他补充完这句难为情的话,虞砚闷闷地闭上了嘴。   “行了,我知道了,”温朝脱掉睡衣,费了点力气伸手去够搭在床沿的衣服,虞砚的余光瞥见,连忙起身取过来抖开衣服给他披在肩上,“我给你开出的条件太多,你觉得那是包养协议,所以在我面前你不平等了,也没了尊严,事事只能听从我的摆布很委屈。”   “按实际情况来说,你没什么资格和我谈条件。”温朝仰脸看着他,两人的距离近到虞砚能看清温朝长而翘的睫毛,“但你对我来说的确很特殊,和那些你介意的、我从前的情人不一样,我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能替代你的人。我会好好考虑你的想法——你出去吧,现在没别人,这里不用你来操心配合了。”   温朝的大方退让不但没有让虞砚舒一口气,反倒让虞砚心里想要打破现状的心情更急切强烈。   他胸口憋着一口气,垂在身侧的手指握成拳,几度青筋跳起,最终还是缓缓松开来。   虞砚暗暗深呼吸了一口气,克制着激勇的心绪向温朝再次郑重道:“温朝,我会说到做到。”   虞砚隐忍地低下头,不发一言地仔细给温朝扣上衣服领扣,弯身抱他坐进轮椅中,送他进电梯后又退出来,没有跟着温朝去餐厅。   温朝怔怔地抬手碰了碰领口的金属扣,还留着一丝余温,指尖不经意地瑟缩一瞬,像是有一股电流,从指尖传到心口,鼓动着他原本平稳的心跳突兀地“砰砰”作响。 第32章   虞砚在躲他。   ——周末待在家里两天都没能碰见虞砚一面的温朝终于后知后觉察觉到了这个问题。   “小砚呢?”温朝的视线从空落落的餐椅上扫过,转头问周荃。   “小虞先生明天要上课,所以司机已经先把他送去碧澜郡那边了,”周荃好心提醒,“是您之前就安排给司机的行程。”   “嗯,”温朝颔首,“总记得每次回来他都在的,一时半会儿没想起来他回了学校。”   周荃笑眯眯的:“温先生不在的时候,虞先生也很挂念您。”   “嗯?”温朝抬了抬眼,询问地望向他。   “之前没去学校时,偶尔您不在家、小纯小姐也和今天一样和燕宛小姐约着外出,他会问我有关于您的情况,当然,是以极不明显的方式。”   ——估计是在打听自己什么时候回来,计算那之前能有多少清闲自由的日子,尽可能避免碰面吧。   温朝心不在焉地握起筷子。   看他没有结束这个话题的意思,周荃接着说:“似乎您之前和他指定了要什么花纹的衬衫,他一直没有找见,为此懊恼了好几天,我也替他问过洗衣房的阿姨,阿姨也说没有瞧见过有他描述的那件衣服。他说他再找找。”   温朝夹菜的手一顿,想了起来——那是他故意在翟原面前表现和虞砚亲密随口说的,实际上他自己也不记得自己是不是真的有那件衣服。   “还有呢?”温朝食不知味地放下了筷子。   “您之前在地下室被他撞见的那天晚上,他就专程去找了负责照顾您早起的小尹,问清楚了您早起之后和药敷按摩的步骤和注意事项,一条条写了下来。”   “他也问我为什么明明每次你都会受伤,还要在地下室放易碎的杯子,还没有人在旁边及时地替您处理伤口避免这样的情况发生。”周荃回忆起虞砚困惑的神情,无奈地笑了笑,“他似乎对此很不满意。”   ——当然都是温朝自己下的规定。   温朝垂下眼,失笑地抿了抿唇角,但这一丝细微的弧度很快因周荃接下来的话而僵住。   “他很在意您,温先生。”周荃说,“是我也开始相信您与他的确是爱人那般程度的在意。”   “从前,阑哥比他还要在意我,”温朝忽然出声,语气没有一丝起伏,既不是赞同附和,也不是怀念惆怅,“好像是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一股脑地捧给我、明目张胆的偏爱和在意。”   周荃噎住话语,空气陡然冷落下来。   “但就连阑哥曾经也偶然地说过,他觉得自己像是我的伴读、我的附属品。”温朝眯了眯眼,“而我从没有这样认为过。”   “不一样的。”周荃叹息着接上他的话,“那位先生……生着一双过分野心勃勃的眼睛。”   温朝低眉笑了下,手指合拢向后挥了挥,“好了,您去休息吧。”   ——有什么不一样呢?   温朝想起虞砚在车上深深凝视他的眼神,像受了委屈而失落、不甘却还在等待与渴望的小狗,湿漉漉的目光,让人心软。   当初威逼利诱虞砚签协议时,他没把虞砚放在眼里,态度和对待以往偶尔主动送上门来的情人没什么两样。图他财的不算什么,图他命的也大有人在,温朝早就习惯并且有丰富经验游刃有余地应对。   他也知道虞砚和别人不太一样,不是能轻易用世俗手段降服压制的人,他偶然也会被勾起恶劣兴致逗一逗虞砚,就像人总是爱招惹原本相安无事的小猫,直到惹恼小猫露出尖利的爪牙,警惕又防备地哈气反抗才意犹未尽地收回手,他对虞砚,同这样的心情没有太大分别。   但现在,又有些不同了。   “温总,这是确认好的最终版,公示版三天后发布。”   “嗯。”温朝仔细翻了翻重点内容,在落款处签名,“虞砚有给你打过电话吗?”   “没有。”洛瑄有点疑惑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但还是如实回答,“不过一周前行政的老师有问过是否需要将虞先生在校内的活动都汇报过来,我问过您的意见,您说不用搞特殊,只当他是普通学生就好,行政老师就没有再特别关注。需要的话,我再去向院里了解一下?”   温朝摇头:“不用,你去忙吧。”   他虽然只是随口一提,但洛瑄还是去问了学院的老师。下午茶歇时间,她按惯例给温朝送了咖啡进去。   “虞先生去面试了几个校内勤工俭学岗的应聘,最后录的是图书馆的管理员,”洛瑄调出对话框,将平板推到温朝面前,“他的综合分是第二,图书馆的负责老师对他印象也不错。似乎也有参加其他的几个院校级活动,不过具体的可能得去问负责资料收集的一些部门负责人……”   “这样就可以了,”温朝失笑,有些无奈地揉了揉额角,“小洛,我没有要监视他的行踪。再问下去,他就该被同学老师孤立了。”   洛瑄的话音一顿,眨了眨眼,反应过来后歉意地笑了下:“抱歉,温总,是我过度解读了您的意思,但刚才的那些询问,没有经过太多人,不会对虞先生的校园生活造成影响的,您可以放心。”   “你的能力我清楚,”温朝说,“我没有要责怪你的意思,从你入职到现在,这几年你在我身边也几乎没有在工作上出过错,我很放心你。”   洛瑄抿了下唇,笑意轻松了些:“还有一件事是我刚刚了解到的,可能得向您再汇报一下。”   “你说。”   “学院的老师说,虞先生这几天在试图申请把户口迁移到学校,不过——”洛瑄停了下,“已经过了学院里给出的申请时间限制了,学院那边也有点难办,但也不是说完全没办法。不过我想着,之前您和虞先生签订的协议里,是有提到之后会办理结婚及相关事宜,那这个户口问题……”   温朝拧起眉,沉吟道:“之前在医院试图把虞淮带走的那个人,后来有再来吗?”   “没有,虞淮转院和转校的事,他都不知道是您安排的,初中那边的教务处也都承诺会保密,那位先生确实纠缠了相当一段时间,教务处的老师也只说是虞淮的哥哥——虞砚出面申请的。”   尽管虞砚才是和虞淮真正意义上的亲人,但两兄弟从十年前开始,监护人就变成了虞仁庆这个表叔,只不过虞砚现在成年不再有抚养权的说法,许多事要是真的报警追究起来,也相当棘手。   不只温朝此时意识到了这一点,这个问题也长久地困扰着虞砚,他也为此做出了自己所有努力来解决。   “你什么意思?”中年男人双目圆瞪,放在桌面上的双拳紧紧握起,手背上狰狞地跳起青筋,好似下一秒随时都会挥拳冲上来,“老子供你们兄弟俩吃喝拉撒十几年,现在翅膀硬了,要自立门户是吧?”   “表叔,就是因为您和表婶这些年的照顾,我才不想和小淮再继续拖累你们。”虞砚双手捧着杯子,脸上没有一丝情绪波动,语气平静,“您看您要是什么时候有空,我们一起去把户口迁移办了,以后就不用再麻烦您和表婶操心我和小淮的事。”   “你要迁到哪里去?”男人眼中满是猜忌怀疑,“你能迁到哪里去?我问了你当初说的你的什么姓黄的经纪人,他说你早就不在他那里了。还有小淮!为什么就他转校去了远航?那么好个学校,我和你表婶省吃俭用、求爷爷告奶奶的当初也没能把英明和小淮送进去,怎么突然就把小淮要过去了?”   “虞砚你说实话,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什么大老板?”   上下扫视打量、充满恶意揣测的目光让虞砚浑身针扎似的难受,他硬生生忍耐下来,垂着眼没有说话。   “瞧你现在这浑身上下一副小白脸的模样,我就说怎么来的时候就闻到你身上有股女人的香水味了,你肯定是遇到有钱人,现在就想把我们这些穷亲戚踹掉是吧!”虞仁庆越说越激动,拳头抬起,重重砸在了桌面上。   路过的服务员吓了一跳,警惕地后退两步,目光时不时瞥向这边,悄悄地捏起耳边别着的耳麦低低说了几句什么。   “没有你想的那种事。”虞砚不悦地皱起眉,语气加重,“表叔,我们现在在谈的不是这个问题。”   虞仁庆全然不信他的话,眼神阴鸷地盯着他看了半分钟,高高吊起的三角眼中转过一圈算计,他变脸似的平静了下来,收起浑身的愤怒,剔了剔指甲里的灰垢:“你现在要把你们兄弟俩的户口都迁出去也行,但我和你表婶毕竟养了你们这么多年,我们家什么样的情况你不是不知道,我们对你,和对英明没什么两样,当亲儿子一样的照顾。”   “这为的什么,不就是因为你俩是我表哥的儿子?你爸是独生子,也没个其他兄弟,如果我不带,你俩只能去孤儿院,这些年家里艰难但也给你俩供吃供喝供穿,没短过你俩什么……”   “表叔,”虞砚不想再听他要钱之前变着花样的铺垫,语气冷淡地打断了他的话,“我爸妈当年出事的赔付款,是给了你和表婶的。”   “那能值几万块钱?”虞仁庆不屑地嗤笑,“咱们普通人的贱命不值几个钱,可养你们这种小孩,眨眨眼就十好几万就流水似的出去了。”   虞砚的呼吸因忍耐与愤怒的来回拉扯而紊乱,握在杯上的手指用力得泛白,“不光我爸妈的赔付款,我这些年假期勤工俭学,还有之前黄仲元把我要走之后每个月都给你们打的钱,已经够我和小淮这些年住你家的花费了吧?”   “我初高中是我自己考的,不收学费,就算有,学校也有相应的奖学金和补助,我也一个不落地申请争取下来了,也都全部交给了你们。虞英明怎么去的七中我不管,但小淮上七中,是他考的,他的生活费我每周都有给,现在他去远航,也没有劳烦到你和表婶。”   “你和表婶把我和小淮养大这是事实,我不会否认。但虞英明怎么教唆人欺负小淮,你们不是看不到,但你们从来都不管。”虞砚盯着他,情绪的紧绷使得他的目光也侵染上几分攻击性,“但那些都过去了,我现在只想麻烦您最后这一件事,我和小淮的户口迁以后,你们就再也不用管我和小淮,只需要养你们自己的亲儿子,这不好吗?”   记忆里的虞砚从来都逆来顺受沉默寡言,除了维护虞淮之外,从来不会和自己顶嘴,虞仁庆愕然地瞪着他,好半晌才梗着脖子找回思路,粗声粗气说:“那你把你俩这些年花了我家的钱都连本带利付清,才准迁!”   “你要多少?”   “最近手头紧,你先给着我一万,之后……”   “好,但这是我最后一次给钱。”虞砚应声得干脆,虞仁庆感到自己要价太低,立马改口,“不行,我刚刚没说这是全部的,是……”   “这是您自己刚刚提的,再多我也没有。”虞砚早已预料他会得寸进尺,头也不抬地放下杯子站起身果断往外走,“您不同意,我们就走法院程序吧,到时候看法院怎么判——茶水钱我付过了,您愿意喝就喝完,可别说这钱也是我欠你的。”   “白眼狼……你这个没教养没爹娘、被有钱人包养就忘恩负义的白眼狼!!!”瞪着他远去的背影,虞仁庆几乎气得要跳起来,他高举起茶杯要摔,但紧接着想起这是店里的杯子,恨恨地放了回去,重重磕在茶几上发出愤懑的响声。   他的咒骂声成功吸引了周遭的吃瓜群众,然而众人的视线搜寻了一圈,也没见到被他咒骂的当事人。   虞砚匆匆赶回碧澜郡,从卧室的抽屉里取出一张银行卡,放进信封里,翻出手机里的提示短信再三确认。   ——距离温朝把卡给他时的数额还差一点,等这次比赛的奖金发下来,他就可以一起还给温朝了。   想起温朝,他有些低落地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粗长小渡,速速投喂海星夸夸!(★ ω ★) 第33章   “温总。”洛瑄打开话筒静音,步履匆匆走到温朝身旁,将手机递给他,“是虞先生打来的电话,他说,这周周末学校里有事,问可不可以不回去。”   “他有没有说具体是什么事?”温朝放下笔。   “似乎是个什么比赛,刚刚没有听得太清楚,您和他说吧?”   温朝的目光垂在她递来的手机上,停顿两秒,还是摇了摇头,“我没什么好跟他谈的,这周我有需要出席的宴会之类的安排吗?没有的话,让他不用回了,也提醒小周不用去接他。”   “温总,”洛瑄笑容掺杂进一抹无奈,提醒温朝,“我这样的话可能不太合适,但您和他如今是对外是即将订婚的关系,订婚请柬我这边也已经全部都拟定好了,如果之后有什么事他还只能通过我联系您的话,旁人瞧见或许会有些奇怪。”   洛瑄的话突然点醒温朝——对外,虞砚是他的未婚夫,而他对待虞砚的态度,看起来的确太轻佻了些。   “那你待会儿手头的事忙完把他的号码发给我,”温朝想了想,“有事还是让他先和你说。”   “好的。”洛瑄退离办公室,答复给虞砚耐心等候后的结果。   进入秋季,天色暗得越来越早,下班时,楼下的秋枫已然晕染上夜色,在风中摇曳着萧瑟的身姿。轿车缓缓从车库驶出,正要沿着寻常的方向转入路口,温朝临时出声改了地点。   司机愣了下,抬手更改车载导航地点:“好的。”   路灯映亮路面的指示牌,时不时有三三两两的学生结伴有说有笑地从学校里出来,沿路的小吃摊晕染开烟火与食物的香气。   “要进校吗?”司机放慢了车速。   “不进学校,”温朝的视线沿着校门一一扫过,“在雕塑那块停一下,接个人。”   车刚停稳,有人三两步跑近,抬手敲了敲车门,贴近车窗向里看了看。看到温朝点头应允,司机解开门锁,正要下车,来人便步伐轻快地绕去另一侧,自己拉开门坐进车里。   “呼——游哥给我说你要来的时候,我可是把我朋友的饭局都鸽了,朝哥,你要是今天不请我吃顿好的,那可就说不过去了。”女孩笑嘻嘻地举起手机向温朝晃了晃,上面是她和燕游的聊天记录。   “行,”温朝笑了笑,“要吃哪家你随便点。”   “我就不客气了——”燕宛倾身往前,和司机指定了地点,靠回椅背,捋了捋自己的裙子,“朝哥你今天找我是有什么吩咐?”   不等温朝开口,一双美目光华流转,她狡黠地挑了挑眉:“是不是又有什么事得瞒着那位年轻的小嫂嫂替他摆平的?”   “没有。”温朝失笑,“上次请你帮了忙,好不容易忙完公司的事,想着你在学校,请你吃顿饭还个人情。”   “哦?就这么简单?”燕宛举起食指摇了摇,“难道朝哥不想问问我,有关于声乐系小虞同学的一些活动?”   “你要说我就听,不说,我就自己回去问他。”温朝稳坐如山,看起来丝毫不被她拿捏。   “嚯,被你和游哥当枪使了这么多回了,我还能再被朝哥你瞒过去?”燕宛得意地抱臂抬了抬下巴,“好啦,游哥已经支付给我一只新包了,这顿饭就算我现在给你交付的信息吧。”   “小虞同学最近在排练,我和他不是一个专业,也不是一个院的,他应该是有参加一个小组校级的音乐剧比赛,不限制年级,但是得先从院级开始海选晋级,也有一个含金量比较高的声乐比赛他也报名了,但校内的那个时间紧张一点,应该就这后面两周了,具体的时间要看学生会那边会不会改动。”   “不过他还挺听话的,”燕宛回忆了下,“之前军训的时候简单和他提了一句成绩尽可能往上刷一刷,他也聪明,感觉是把加分细则研究过,参加的都是性价比相对比较高的活动,比同院的都拼得多,奖学金拿个一等应该没什么问题。”   温朝安静听着,脸上表情没太大变化,只是淡淡点了点头:“挺好。”   燕宛瞧了瞧他的脸色,有点拿不准他这是高兴还是不高兴,绞尽脑汁搜刮了一下其他信息:“他有报名学校图书馆的管理员,还高分通过了,朝哥你知道吗?”   “知道。”   “不过说来,这个岗位学校一般是设置给勤工俭学的同学的,每个月会有补贴,小虞同学他们院按理来说不会有人去,虽然也有一定的加分,但比起平时参加活动来说,要坚持这么半年甚至更久的时间,也有点太不划算了。”   温朝没说话,脑海里浮现起虞砚前几日信誓旦旦说会尽快把钱还给他的画面,他并不是不相信,但他没想到虞砚会这么急切。   “他挺厉害的,和班里的同学也没有不愉快的事情,”燕宛总结陈词,又捧了捧,“我刚开始怎么都想不明白你要结婚的对象怎么会是他,再怎么着也该是和哪家的小姐联姻,不过现在看看,他身上那股拼劲也确实和我们这种败家子不同。”   温朝被她的“察言观色”逗得又好气又好笑,“倒不是想听这些。”   “啊?”燕宛张了张嘴,玩笑说,“难道朝哥是纯粹看上他的脸啦?”   温朝岔开了话题:“你知不知道最近燕游是怎么回事?上次宴会回去,他不回我消息,干脆连人影都没了。”   “哦,他啊——”燕宛拉长了尾音,脸上的笑有些幸灾乐祸,“他这人,仗着长了张好脸爱沾花惹草,说什么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睡完就翻脸不认人,他能记得住名字的男女朋友至今也数不出来三个。结果那天去了宴会,一整宿没回去,你说好巧不巧,结果第二天跟着回来个男人,一本正经说要游哥负责,可给我大伯气死了,朝哥你猜猜那男的是谁?”   她表情神秘地凑过来,温朝很配合地耐心追问:“是谁?”   燕宛抬手掩住嘴作悄悄话的姿势,“是陆伯伯的大儿子!”   陆家做房地产起家,早些年大兴基建时期正赶上时代红利,是老牌龙头企业之一,和温家也有些合作,不过后来房地产式微,各大新兴行业兴起,陆氏的热度也逐渐降温,陆家的两个儿子都去了国外进修,连温朝与他们也只有几面之缘,有联系方式,但也不熟。   对于燕游莫名其妙和陆家的人扯上不正当关系这事,温朝听到了也还是不免吃惊,出于对好友的亲切关怀,他第一反应是问燕游本人是不是没受伤,得到肯定回答后,他没忍住,还是带着点看热闹的意思笑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我早提醒过他。”   “唔,”燕宛悄悄后退,嬉笑道,“和朝哥你现在一样嘛?”   温朝反应过来时燕宛已经贴到了另一侧车门,仗着他行动不便,挤眉弄眼地用手指比划了个“鱼”的形状。   温朝气笑了,却也没说什么。   到了地点,温朝和燕宛先在餐厅门口下车上楼,穿过大厅前往包间的路上,温朝的余光却敏锐地瞥见窗外一个熟悉的身影。   随着温朝明显的转头动作,推轮椅的保镖也停了下来,温朝默不作声地看着虞砚在路边等待红绿灯,绿灯亮起,他大步流星地走向对面的商业街,时不时转头和身旁的男孩闲聊几句,从肢体语言中看得出来他很放松。   “朝哥?”燕宛往前走了十来米,正纳闷怎么温朝不回应她的话,一转头发现没人,连忙调头退回来,“怎么了?”   她好奇地顺着温朝的视线往餐厅外望去。   “没什么。”温朝收回了目光,“看错人了。”   “嗯?你看到了谁?”燕宛没明白他的意思。   “以为是个熟人,结果不是。”温朝面无表情地示意保镖推着他继续走,却忍不住低低嗤笑了声,“……忙比赛。”   “什么什么???”燕宛又没听清,眼神更迷茫了,她险些怀疑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温朝强行压下自己心里莫名其妙的不爽,面色如常地抬手指了指前路:“我说地上刚拖过,你看路。”   吃完饭,燕家派来的司机刚到门口,燕宛和温朝道别,走前还特意竖起三根手指向他承诺:“我会替朝哥你好好关照小嫂嫂的,朝哥你放心。”   “不用,”温朝好笑道,“你忙你自己的就行了,我又不是天天查岗,再说了,我可以自己问他。”   燕宛摆摆手,步伐轻快地钻进车里,渐行渐远在不息车流之中。   回了温家,温朝处理完工作已经十一点了,温纯在影音室看电影,不过明天是周六,他不限制温纯劳逸结合的娱乐时间。   原本该早早歇下或者去地下室做康复,温朝今天却忽然有点犯懒,他推开玻璃门,去了露台。   露台上能瞧见隔壁虞砚的房间,因为没人住也没开灯,此时只有一扇紧闭的黑乎乎的窗冲着自己。温朝想起晚上在餐厅外看见的场景,也记得自己在问虞砚是不是有喜欢的人时得到的条件反射般的否认。   ——难怪这么急着要和自己撇清关系,不仅如此,还学会撒谎了。   温朝手指一顿,心不在焉地折断了一支月季。   作者有话说:   月季:无辜被牵连.jpg 第34章   虞砚脚不沾地连着忙了两周,每天都强撑着一副随时会睡死过去的身体勉强洗漱,昏昏沉沉倒头就睡,只偶尔在梦里见过温朝两回,但连梦里的温朝陌生又遥不可及,像一束永远需要拼命追逐,但永远无法握在手心的光。   期间虞仁庆给他打了无数个电话,起初他还会忙里抽闲接一下。很显然,虞仁庆把虞砚当成了不能轻易放手的摇钱树,已经把那“一万”认作了自己应得的,在此基础上还想要更多,好话歪话说了个遍,始终不肯松口答应虞砚。   虞砚没那么多时间和他周旋,后来干脆按掉了虞仁庆的来电没有再接——况且他先前向老师申请的迁户口的事,学校里还没下来最终的研讨结果,他错过了原先规定的时间是他自己的问题,现在让学院破例实在有些麻烦。   好在努力没有白费,虞砚所在的小组如愿拿了院系第一,正式进入校级赛,院里的奖金一向给得阔绰,均摊到每个人手里也有五千,补上温朝给的那张卡里的欠缺还能剩下两千左右。   若是以前,这笔钱他是一分不会留在自己这里,得全部打回给表叔家,支付虞淮的生活费,按那夫妻俩的克扣程度,他只有全部转回去,小淮才能得到在学校日常开支的金额。   不过现在不需要了。温朝让人给虞淮转校去了远航,虞砚专程给学校教务处的老师打过电话,得到一应学杂费全免的消息,连日常生活支出学校也说不用交,虞砚知道是温朝全部包揽了下来,但还是按时每周往虞淮的校园卡里充值,时间一久,数额不见少,反倒越来越多。   “虞先生?”洛瑄再次确认来电人姓名,又看了一眼日期,笑着接着问他,“今天周五,小周师傅会按时来学校接您回去,还是说,您这周也有事,不打算回,让我转告温总一声?”   “不、不是。”虞砚捏在奖状和信封上的手指紧了紧,“我今天……嗯有个同学聚会,请您帮忙问一问温总,我晚饭之后自己坐车回去可以吗?就不用麻烦司机来接了。”   洛瑄没应好,也没说不行,抬眼往温朝的办公室看了看,“您这边结束聚餐大概几点?我想如果时间太晚,温总会担心您的安全问题。而且您同学们的家长多多少少也是和温氏有过合作、和温总打过交道的,即便温总没有要求您告知同学您二人的关系,待得太晚也不合适,您这边觉得呢?”   “不会很晚,”虞砚略略预估了下,“最迟八点就可以结束。”   “好的,那我问问温总。”洛瑄那边照常开了话筒静音,虞砚听不到对面交谈了些什么,耐心地等了两分钟,洛瑄的声音重新在听筒里响起,“温总同意了,还叮嘱说虞先生晚上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好,谢谢。”虽然只是洛瑄公事公办的转告,其中或许还有不少进行自动话语美化的成分,但虞砚心里还是升起一丝隐秘的期待来。   ——或许是他终于在温朝面前扬眉吐气,用自己的行动阶段性地证明给温朝看自己的实力,所以会感到一种迫不及待的欢喜。   他上周五陪家教的学生一起去了商业街给同学挑选礼物,路上也跟着看了一圈,在看到某件摆放在橱窗里的礼物时,脑子里却突然冒出来温朝戴上它会是什么样子的联想。现在拿到奖金,他却忽然想用来把那件礼物买下,将一瞬的遐想实现。   他想,我只是欠了温朝太多债一时半会儿还不清,没有别的意思。   虞砚在食堂潦草解决了晚饭,收拾好东西坐地铁去商业街,揣着奖金和砰砰直跳的心进了店里直奔柜台,在柜姐亲切的询问和礼待里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提着精致包装的小袋子离开。   他刚迈出店门,想起自己每次回温宅都是温家的司机接送,他自己不知道具体地址,正发愁要怎么回温朝家,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是陌生号码。他条件反射地当成了虞仁庆换号打过来的电话,正要挂断,手指一滑,不小心按下了接听。   “聚餐结束了吗?”从听筒里缓缓流淌出的暖泉一般的嗓音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听到过,叫虞砚升起几分恍如隔世感,他舌头险些打结,慌忙应声:“嗯……嗯,正在回去的路上。”   “到哪了?”   虞砚握着手机在原地转了一圈寻找标志性建筑或路牌,“呃,应该在,荟萃路。”   “嗯?”上扬的尾音让虞砚不由得悬起了心,屏住了呼吸。   “正好我在这附近吃饭,你要是不急着回去就过来吧,待会儿顺便一起回去。”温朝说完没等他回复就挂断了电话,一分钟后短信发来了个地址。   虞砚下意识地要拒绝,但转念又想到,或许这又是温朝的什么应酬场合,需要他这个“未婚夫”来配合,他要是不去,似乎就违反了协议里的约定?抛开协议内容不谈,或许,或许温朝现在也在被为难,需要他的配合解围?   虞砚把号码新建联系人存了起来,心里天人交战,连店里的柜姐都察觉到了异常,走出来亲切地询问他是不是需要什么帮助。他回过神,注意到自己现在站在人家店门口,挡了路,连忙窘迫地摆摆手说马上走。   他走走停停,还是随着温朝给的那个地址走到了餐厅楼下。   餐厅楼下的服务员主动过来询问情况,确定了他的身份,带着他穿过大厅从电梯上楼去了雅间。   推开门,虞砚却只看到温朝一个人在房间。听到开门声,温朝漫不经心地抬眼看过来,抬了抬下巴示意虞砚拉开自己旁边的椅子坐下:“来了。”   “只有你一个人?”虞砚没想到连洛瑄都没在他身边,愣了愣,带着困惑顺着他的示意坐在了他身边的位置,发现桌上的菜都没怎么动过。   “你还想见到谁?”温朝挑眉反问。   “我……”虞砚噎了噎,“我以为你是需要我配合你接着演……”   “需要的话,我会提前联系造型师,不会让你就这么简单出面。”温朝没看虞砚,自顾自地拿过红酒斟满,低眉一呷,“空餐具是你来之前叫他们新上的一副,你要是还有胃口,陪我吃点也行,没胃口就算了。”   “之前还拿我挡酒呢,现在没人劝还自己喝上了。”虞砚不满地嘟囔,不知哪来的勇气,他倾过身,手指按住杯子,“温朝,别喝了——”   温朝手上没用力抵抗,微/博/小/金/布/谷/推/荐虞砚只稍稍用力就从他手里把酒杯拿了过来,转回头时撞入温朝深邃专注的目光注视里。   他一只手支着额角,懒散地靠在桌边,被酒液染湿的嘴唇动了动:“你叫我什么?”   “温朝。怎么了,你名字是什么国家机密,不能说?”虞砚觉得他有点奇怪,想也不想地顶嘴回去。   温朝曲起食指按了按眉心,被他的语气逗乐,唇角翘了翘,语调微微拖长:“你之前和我提的,我想了想——”   “温朝,”他话说到一半,被虞砚打断,虞砚的勇气在此刻一齐迸发,他拖着屁股底下的椅子靠近温朝,“我现在履行我之前的承诺。”   温朝眨了眨眼,看着他从书包夹层里摸出一只信封递了过来。温朝有点犯懒,但还是打起精神坐直身体,接过信封撕开封口往里看了一眼——是他之前给虞砚的那张卡。   “这卡你之前给我的时候,我表叔在催我要钱,所以动了一部分,后面就没再用,现在那一部分的亏空已经填上了,我一起还给你。至于利息,还有一些别的支出,我之后也会一起攒好了还你。以后我和小淮那边的花销,你也不要再包揽过去了。”   “钱怎么来的?”温朝拧起眉。   “……我自己想办法赚的。”虞砚不愿意让他看到自己的窘迫过程,别开视线想含混过去,“院里有补贴,再说还有别的比赛,你平时也不过问这些,现在也没必要了解得太清楚,温总。”   “学校的勤工俭学岗一个月也就不到一千,据我所知,你们院就算给补贴,也不会有太多,而且你这还没上满一个月。”温朝把卡放了回去,正色道,“我没有否决你的提议,也没有要求你立马就得全部还回来,虞砚,你大可不必为了摆脱这份协议远离我,折腾别的来补上这点债。”   温朝脑海里闪过上周五不经意间在餐厅外看到的场景,心头莫名有点来气,他捏着信封举高至两人眼前晃了晃,语气逐渐加重:“还钱是最轻易的一种还债方式,那份协议里附带的人情往来可不是简简单单花钱就能摆平的,你以为……”   “我知道。”虞砚忽然握住了他高举起来的手腕,温朝还没放完的狠话戛然而止。   “我没有别的意思,也不是要划清界线想临时走人不履行和你签的那份协议,”他定定地看着温朝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温朝,我只是想要你平视地看我。”   作者有话说:   今日小渡:手动拽一拽进度条OTZ【这周的更新是4、6、7、2晚上七点~ 第35章   温朝脸上的表情陡然一空,手指一抖,装着银行卡的信封落了下来,被虞砚眼疾手快接住,放回了桌面上。   “对你来说,这笔钱不算什么,那份协议你可能也不是第一次签,但我为此困扰了很长一段时间。”虞砚平心静气地继续说,“我知道当初如果没有你,我和小淮都没有读书的机会,而且指不定我现在在什么地方,更别提我自己都不敢想的,这样轻松舒适的生活环境了。”   “我有的时候会忍不住和你顶嘴,我自己回想起来也确实有点不知好歹,目前为止发生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有些太魔幻了。我只是不想像一只宠物一样待在你身边——这听起来天真不现实,但我没办法说服自己。”虞砚神情认真,温朝注视着他,脸上没有任何情绪起伏,虞砚拿不准他对自己这番话持的是什么态度,心里有点打鼓。   房间里的气氛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焦灼局促起来,虞砚不可避免地心里一沉,眼中的光也黯淡了下来,他勉强扯起嘴角企图牵出个笑,没能成功,讪讪说:“这些是我的想法,协议的解释权都在你,我做的努力也可以说是螳臂挡车,你不认同我也实在没办法了。”   他沮丧地缓慢妥协,听起来更像是自我说服:“比起那些传说中耸人听闻的金主,你算好的那一类……”   “我没说不同意,”温朝的目光从他脸上滑落至桌上的信封,“你说服我了,这张卡我收下。我最后给你一个机会,协议的修改截止时间在十一月初,也就是订婚礼之前,想改哪些条款,你带着协议直接来我房间找我。”   “我吃好了,”温朝扫了眼桌上的菜,取过酒杯一饮而尽,信手将空酒杯扔进了手巾篮里,示意虞砚推他下楼,“走吧,先去碧澜郡一趟。”   虞砚推着轮椅绕开地面上凹凸不平的花纹,听到温朝的话感到不解,但转念一想,那房子是温朝的,就算要收回也无可厚非,也就闭嘴了。   两名保镖一左一右跟在俩人身后,虞砚现在逐渐习惯了这个看起来相当夸张的场面,顺着电梯到了地下停车场抱温朝上车。等上了车,虞砚却发现自己平常坐的位置旁边放着一只盒子,他没仔细看是什么东西,悄悄地想用膝盖推到角落把座位空出来,被温朝眼尖瞄个正着。   “这东西是给你的。”温朝转头看窗外,“燕宛说你这周有个比赛拿了第一,算我心情不错随便送的贺礼,不需要你付出什么代价来偿还我,可以放心收,这点钱别总惦记着怎么还了。”   虞砚受宠若惊地抱起那只盒子,借着车内的灯光仔细辨认了上面的字,是一台游戏本。   “话又说回来,你在外面好歹是我未婚夫,在学校天天跑微机室做作业叫人注意到也不是个事。”温朝没等到他的回应,思索了下,继续补充,“待会儿到了小区楼下,你自己把电脑放楼上再下来。”   按道理,他该警惕温朝为什么这么了解自己在学校的行踪,可虞砚现在心里却感到被一支羽毛轻轻挠了下——自从前两周他和温朝闹得不愉快、躲了温朝两周,他就没有再告诉过洛瑄或者温纯任何有关于自己在学校的事。一方面是心里憋着一口气,另一方面,温朝一向不对他上心,即便是旁敲侧击提了也没意义,期望越大,失望就越大。   吃饭的地方离碧澜郡近,司机开车进了停车场,虞砚提着电脑下车,纠结了两秒,抬手扶在车门上,回身问温朝:“你……你要不要上去喝点水?”   温朝的意思是叫虞砚把电脑放回屋就下楼一起回温宅,并不是把虞砚自己送回来,他有一瞬间怀疑虞砚是不是理解错了自己的意思,刚想笑着说不渴,就注意到虞砚有些紧张但又小心期待的眼神。那双眼睛实在太过澄净,连带着望过来的眼神都清澈得让人心软,以至于温朝恍惚了一瞬,回过神来时已经脱口答应了。   虞砚挪开沙发,给温朝腾出轮椅的位置,先去厨房兑了一杯蜂蜜水递给温朝,温朝接过玻璃杯发现水还是温热的。   温朝没打算待很久,啜了两口蜂蜜水就放回茶几上,看虞砚忙内忙外地把电脑拿进卧室后又忽然开始整理起屋子里的东西,重新给小件家具摆放位置。   “虞砚。”温朝不明所以地看了会儿,忍不住叫住了他,“你要收拾可以周日回来再收拾,不急这一时,我收下你交还的卡,没叫你从这里搬出去,这套房你可以住到毕业,我们还要回那边。”   虞砚只是下意识地不想让温朝觉得自己把房子弄得太乱,没想到一上手收拾起来居然会这么费时间,分明他平时也已经分门别类地收纳做清洁,但还是会觉得在温朝面前露怯。   “噢,好,”虞砚讪讪地把手里的盆栽放回了电视机旁边,回到温朝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没话找话,“你喝完蜂蜜水了吗?”   “我不渴,”温朝摇头,“而且我晚上只喝了几杯,没醉,不用解酒。”   “哦……”虞砚搓了搓手,沉默了下来。   瞧出了他的欲言又止,温朝疑惑:“你还有什么要和我说的?”   “还有……”虞砚终于将揣在兜里的小袋子摸了出来,他没有直接递给温朝,而是放在茶几上,往温朝的方向推了推,显出几分小心翼翼,“这个……是送你的。”   他没完全做好直面温朝反应的准备,努力装作若无其事地看着电视机旁的盆栽,借着液晶屏的倒影能若隐若现瞧见温朝的动作变化。   温朝一头雾水地取出礼袋里面的丝绒盒子,从外形看起来像是饰品。盒子缓缓打开,缀在黑色丝绒布面上的一对耳钉,玫瑰色金属勾勒出的一尾鱼的轮廓,分别镶嵌着红色宝石,在灯光下闪烁着纯澈夺目的光。   标示着价格的吊牌已经被人提前剪去,即便温朝对这个品牌不算熟,但也能一眼估得出大概价值,他抬眼看向虞砚,迟疑道:“你……”   “上次陪家教的学生去逛街给同学买礼物,碰巧看见了,觉得挺……挺适合你的,”虞砚感受到他的注视,耳根不由自主地有些发起热来,他掩饰性地挠了挠头发,“正好今天院里的奖金也发下来了,就算、就算……礼尚往来了,你不是也给了我一台电脑,我不能白拿你的。”   话虽如此说,但这礼物显然是电脑之前就已经买好的,没有他说的那么凑巧。   指腹在光滑的钻面抚了抚,温朝沉默了半晌,在虞砚逐渐外露的忐忑不安里问他:“明天我要去一趟医院,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虞砚眨了眨眼,指着自己反问:“是需要我的配合吗?”   “是。”温朝点了点头,态度出乎意料地郑重,“但不用叫造型师。”   “哦,好。”虞砚点了点头——现在对于在外配合温朝装未婚夫这件事,他没那么抵触了,或许是因为他终于通过自己的努力在温朝面前挣得了平等地位,叫他现在心里也松快了不少。   温朝盖上盒子,给司机打了个电话叫他先走,临时定了行程,明天再来这边接他和虞砚去医院。   虞砚意外地睁大了眼。   “今天就先住这边,明天去医院节省些时间,”温朝迎上他诧异的眼神,慢悠悠反问,“你不同意?”   “没有没有。”虞砚连忙摆手摇头,讷讷解释,“但这里只有一间卧室……”   不等温朝说什么,虞砚急中生智找到了解决办法:“我现在去收拾出来换上新的床上用品,你如果不嫌弃的话。”   虞砚自己住的时候只添置了基本的用具,想着这套房始终是要还给温朝的,他也不想弄得太乱,除了一些书和必备的用品,他基本上没有添别的东西,和当初住进来时没什么两样。   怕温朝有洁癖,虞砚挽起袖子把卧室先收拾了出来——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他住这边时会两天打扫一次,现在也只是需要换床单被套而已,半个小时就能收拾好。   “收拾好了,你要看看还有那里要挪动的吗?”虞砚换了身睡觉穿的T恤短裤,出来时看见温朝把他送的那对耳钉原封不动放回袋子里,搁置在茶几上,他又忍不住问,“你……不试试看吗?”   “没有打耳洞。”温朝无奈笑着指了指自己耳垂。   虞砚觉得自己好像送错礼物了,尴尬地垂下了头,像蔫搭搭的小花,温朝挪到卧室门口往里看了一眼,用惯常的礼貌口吻说:“这样就很好了,我没有需要你再挪动的地方,你先去洗漱吧。”   虞砚忽然意识到,他没再用之前那种命令口吻和自己说话,但现在是客气到生疏的程度,又感到一点不舒服。他挑不出问题所在,站在原地踟蹰了两秒,听话地转身去了浴室,紧接着就发现了新的问题。   “我这里……没有你的尺码的睡衣和换洗衣服。”虞砚用毛巾擦着尾尖滴水的头发,一脸犯错后的表情,觑着温朝的脸色,“我、我不知道你会过来住,你要的话,我现在出去给你买可以吗?”   这的确是个不能忽视的问题,但现在已经十点了,外面的商场大多打烊关门,临时也找不到买的地方,温朝皱了皱眉,又问:“有没穿过的吗?”   “有,前段时间新买的,”虞砚想到自己买的那些衣服,神色更尴尬了,委婉道,“但可能……嗯……不太好。”   温朝不明白他这个不太好是指什么,可事已至此,温朝自认也没有娇生惯养到将就一晚的耐性都没有,直到他让虞砚拿了几件宽松一点的给他,手指摸上去捻了捻,看到薄薄一层白色布料下透出的皮肤颜色,沉默了下来。   “我买来当睡衣穿,就……没讲究质量,”虞砚紧张地攥紧了擦头发的毛巾,他此时再次深刻地感受到了自己和温朝之间的差距,“我还是出去给你买新的吧!”   “算了。”温朝哭笑不得,随手拿过一件T恤一条灰色短裤,翻开衣服另一面,找到挂在衣摆的吊牌,手上用力扯了下来,“就这件吧,我也只是将就一晚,没你想的那么娇气——别在这守着我了,去把头发吹干再来帮我换洗。”   温朝把衣服搭在轮椅扶手上,先一步进了卧室,换上了虞砚给他的那件T恤,衣服是虞砚的尺码,再加上料子偏薄容易变形,穿在身上宽松了许多,胸口印着一张卡通风景照片,隐隐透着内里的皮肤颜色,温朝叹着气拉了拉衣服。   虞砚三下五除二吹完头发回到卧室,抱着温朝坐到床边,替他换上睡裤,注意到他小腿上落痂后留下的几道浅白印子的疤痕,他第一反应是松了口气——看来温朝这段时间没再去地下室里自己找罪受。   浴室很小,也没有温宅那样辅助温朝洗澡的器材和浴缸,虞砚左想右想,干脆直接找了块干净的浴巾叠成一块放在洗手台上,抱着温朝坐上去。   温朝本人是惊愕且抗拒的,他长这么大也没有在这么窘迫的环境下洗漱过,要不是腿脚无力,他已经推开虞砚躲出浴室了,但他现在只能受制于人地坐在垫了浴巾的大理石台面上,心里万分后悔自己当初买这套房的时候,为什么没有考虑过自己有朝一日也会住这里的情况。   “你出去吧,我自己洗。”温朝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紧紧扣在台面边沿的手指出卖了他的不安和郁闷。   虞砚欲言又止,他比处境尴尬的温朝反应还要大,从耳根红到了脖子,不过温朝此时心情复杂,无暇顾及他。虞砚把淋浴头交到他手里,打开水调到适宜温度,默默退了出去,顺带捎上了门,但他不放心,蹲在门口竖着耳朵时刻注意着里面的动静。   浴室里水声淅淅沥沥,在玻璃门上蒸起一层白雾,虞砚提心吊胆等了两分钟,一点点放下心。还没来得及完全松一口气,虞砚被浴室里混着水声传来的闷重声响吓了一跳,想也没想地推开门冲了进去——   温朝从洗手台上摔了下来,他裸着上身,裤子也都湿透了,勾勒出身体流畅曲线,双手撑在地面上勉强不让身体将重力全部压在腿上,淋浴喷头掉落在一旁浇了猝不及防的虞砚一脸水。虞砚顾不上自己身上被水打湿,蹲下身将温朝打横抱起,换了个靠墙的台面让他坐着有所倚靠,紧接着手忙脚乱关水。   “你怎么样了?有伤到什么地方吗?”温朝紧紧抿着唇,摇了摇头。虞砚的注意力被他手上、腿上发红泛紫的淤痕吸引,那些痕迹被瓷白的皮肤一衬,更为明显可怖,叫虞砚心里针扎似的揪着泛疼。   “我没事,刚刚没坐稳不小心滑了下,你出去吧。”温朝缓缓吐了口气,声音里听不出吃痛意味,但虞砚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一线克制后倒抽凉气的微颤。   “都这样了你还怎么自己洗啊!”虞砚又是气又是心疼,脾气上来也不打算听温朝的话了,“我又不是没给你洗过!也不是没见过!现在怎么就不行了!”   虞砚越说越气,索性不看温朝的脸,弯腰抱起温朝,粗声粗气说:“胳膊勾一下我脖子!”   温朝:“……”   快三十岁的人了,现在还被比自己年轻十来岁的人用抱小孩的姿势抱着,温朝的心态有点崩溃,咬了咬舌尖,捂着额头慢吞吞地抬手圈住了虞砚厚实的肩颈,清晰地感受着虞砚动作小心细致地给他脱掉身上被水打湿的裤子——这实在是堪比凌迟的羞耻过程,温朝一时半会都无法缓过来。   “我不看就行了,”虞砚感受到他身体的紧绷,试图出声安抚,不过他本意是说给自己听的、低低嘟囔的话似乎有了反作用的趋势,“都是男的,谁也不多不少什么东西。”   温朝:“…………”   实在后悔今天留在这里了。   他甚至开始考虑现在临时联系就近的一家酒店,让大堂经理派车过来接自己过去住的可能性了。不过很显然,以他一向不愿意大动干戈的性格,这样的想法只是转瞬即逝。   考虑到温总受惊的心情,虞砚还是拽了条新的浴巾过来替他围在腰间,抱他坐在洗手台上,眼观鼻鼻观心地给他洗完了一个囫囵澡,自己身上被打湿不说,也跟着出了一身汗。   ——伺候温总可真不是能轻易包揽的事,抱着温朝回到卧室床上,虞砚心里提起的那块大石头终于落地,暗暗腹诽。   他花了几分钟潦草冲澡,换了身新的睡衣,去外面客厅翻箱倒柜找出一瓶红花油回来准备给温朝摔伤的地方揉上,却发现温朝已经睡着了——刚才在浴室的一翻折腾,也算是耗尽了他本就不多的体力。   虞砚叹了口气,盘腿轻轻坐上床,撩开被角,小心地给温朝的膝盖、手腕、手肘揉上红花油,这样的动作实在难以避免惊扰到本就浅眠的温朝。温朝皱着眉,迷迷糊糊地呓语:“虞砚?”   “嗯,擦药呢。”虞砚收好药油,直起身去关灯,手腕忽然被一抹温热攥住,虞砚俯下身去听他在说什么。   “我刚刚看了,你这里没多的被子……”温朝困乏至极,打了个哈欠,含混道,“就在这睡吧。”   他睡得不安稳地偏了偏头,湿软的唇从虞砚耳垂蹭过,捎带着温热的呼吸流连而过,若有若无地带着温朝身上那标志性的木香,被沐浴冲淡后反而更勾得人想要凑近嗅闻。   砰——砰砰——   心跳声忽然盖过了外界其他声响,虞砚一个激灵,脑子里轰地一响,他直觉有点大事不妙。   作者有话说:   被自己今天的粗长感动到了,勤劳小渡可不可以拥有一些黄灿灿、亮晶晶、像小星星的东西被奖励一下(泪目 第36章   卧室里的双人床足够宽敞,但虞砚还是侧着身躺在床沿,一动不敢动,生怕自己一个翻身碰到熟睡中的温朝,又时刻提着一颗心,担心温朝要喝水或者起夜,以至于他一晚上都没睡好,期间险些掉下床。   虞砚已经自暴自弃地打算熬一晚上不睡了,没想到窗外天色蒙蒙亮起时,他还是扛不住头晕脑胀的困倦,睡了过去。再睁开眼时,温朝已经坐了起来,靠在床头不知道看了多久的手机,而他自己也已经躺在了床中央,距离温朝只有一截手臂的距离。   “终于睡醒了?”温朝放下手机,低头看他,脸上的表情有些无奈,“还好我昨晚没怎么喝水,你再睡下去,我只能叫人来撬锁了。”   “几点了?”虞砚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一骨碌掀开被子爬起身,下床绕到温朝那一侧拦腰抱起他往浴室走,习惯性地把温朝的生理需求摆在了优先项。   这间屋子的浴室已经给温朝留下了短时间难以消除的心理阴影,他被虞砚抱上洗手台坐着时下意识绷紧了身体,抬手抵住虞砚的肩,面无表情:“你先出去。”   虞砚不明所以,“干嘛?你待会儿又摔,这里没有你家的辅助器。”   “……我自己能解决。”温朝态度很坚决。   但虞砚现在已经不是之前的虞砚了,他把卡还给了温朝,底气足够他理直气壮地顶撞温朝,说什么也不肯退步。温朝眼神沉沉地看着虞砚发现也不管用,温雅从容的面具逐渐裂开一条缝隙——他发现自己现在好像拿捏不住虞砚了。   温朝连被人算计扔在危险重重的猎场都没眨过眼,此时破天荒地被人挟制住了,两相僵持之下,最终咬紧牙关屈辱妥协,被虞砚抱着从浴室出来放进轮椅时的脸色格外难看。   虞砚从没见过他还会露出这副有苦难言的表情,心里颇有种扬眉吐气的轻快,还能时不时听到从浴室里传出来他轻轻哼歌的声音。温朝原本心里正烦闷,听到他时有时无的歌声,又忍不住抿起笑,低低叹了口气。   温朝提前点了附近的酒店早餐外送,司机也早早将衣服送了过来,两人出门前往医院时还不到十点,时间不算很晚。   虽然是休闲类的西装,但相较于日常的衣物还是要显得正式许多,虞砚低头拨了拨那枚碎钻镶成的银色树叶胸针,一转头注意到温朝的衣服上也别着类似款式的胸针,温朝眼睫低垂,神情显得有些凝重。   “温总、虞先生,到了。”司机出声打破车内的静默,向后扭过身询问地看向温朝。   “辛苦,”温朝从神游的思绪中抽离,抬眼朝他微微颔首,“十二点之前我们会下来。”   “是。”   后排的保镖已经先一步下了车,将温朝的轮椅放到了虞砚这侧车门旁,这次倒是不需要温朝的示意,虞砚记得在外要和他演好什么样的关系,自觉地将温朝抱下了车在轮椅上安放好,直起身推着温朝往电梯口的方向走。   “去六楼。”温朝背脊挺得笔直,双手交握着放在膝上。   两人从内部电梯上楼来到疗养层,跟在身后的保镖没有跟上来。温朝今天没有带手杖以无形加重权威感,慎重且不易察觉地放低的姿态让虞砚隐隐预感到情形的,让虞砚不免好奇房间里是什么人物会引得温朝这样重视。   两人到了在护士的引导下戴上口罩给衣物消毒,直到此时、听见温朝和护士之间的对话,虞砚心中的疑惑被解开——房间里躺在病床上,鬓发苍苍的老人大抵就是他曾数次从温家人对话中听见但未看见过的温老爷子。   “温老先生的状况不算特别好,但也没有进一步的恶化,我们能做的不多,维持现状就已经是最好的情况。之前那么紧急危险的情况,他都坚持过来了,说是宁肯苟延残喘吊一口气,也不能撒手人寰把所有的烂摊子都丢给您,”护士看着温朝,安抚道,“不过现在您可以稍微放心些,已经基本稳定下来了,只是体力不支,白日里清醒的时间不长,而且已经忘了很多事,要是有时间,您多来陪陪老人家也是好的。”   护士从前没见过虞砚,点到即止没有说太多,示意他们可以进去探视,再次叮嘱道,“正好,老先生刚刚醒了,见到您会很高兴的,不过也请温总注意不要和他聊太久,更别让他情绪波动太大。”   温朝认真地听完她的话,真诚地朝她颔首道谢,微笑着说好,在护士转身离开时动作幅度极小地偏开了脸,食指按了按眼尾。   虞砚心中的迷茫逐渐化作无措,他知道温老爷子对温朝乃至整个温家都是举足轻重的存在,哪怕他不了解温家这数年来的变故,但也清楚以温朝的性格,是不会允许旁人这样轻易地靠近温老爷子的。   可是温朝为什么要带自己来?   温朝收拾好情绪,虞砚看着他推开门那一瞬间变脸似的挂上笑,愣了愣,有些忐忑不安,默默地放轻动作跟着进房间。   伴随着开门的声响,病床上的老人眯着眼望了过来,他似乎没认出来温朝,没有表情波动的脸显出几分严肃。   “爷爷,我来看您了。”隔着口罩发出的喃喃声变得低落黯然,似乎一踏入这个房间,温朝就变了身份,不再是运筹帷幄、专断独行的执行总裁,仅仅只是挂忧着亲人、满眼孺慕的孙辈。   他没有要求虞砚做什么事,自己操纵着轮椅缓缓移到病床旁,安静而沉默地试探着握过老人干枯褶皱的手,随着他的靠近,温老爷子眉头紧锁,双眼定定地盯着他的脸。   “爷爷,”温朝暗暗深呼吸一口气,手指禁不住用力了几分,他的声音却越发轻柔温和,像是怕惊破一场幻梦,“是我呀,我是温朝,你不记得我了吗?”   被灰霾覆上一层阴翳的眼珠转了转,投出的视线一寸寸地从温朝的发丝划过他的眉眼,微微一滞后,轻颤了起来,光亮终于透过明净的窗,冲破了他。   “……小朝?”苍老低沉的声音像从数年前穿越而来,带着岁月的尘埃,低哑地落于此处。   温朝松了口气,眼中似乎闪过一线水色,虞砚没能看清。   “是我。”温朝小心地避开输液管拢住温老爷子的指尖,露在口罩外的眉眼习惯性地弯作笑的模样,用轻快的语气同老者说话,“这不是忙了太久,终于得闲来看您了,您这段时间还好吗?”   “好,好,”老人反握住他的手,似乎是激动,难以控制地发起抖来,不住地轻拍着温朝的手背,满眼疼惜,“我整天在这躺着,有人伺候,能有什么不好的?看你,总说也说不听,叫你别急别急,我这把老骨头也还能撑一段时间……你比上次见又瘦了不少,你的腿,还没起色么?”   “哪能这么快呢。”温朝无奈地摇了摇头,笑着宽慰他,“不过也比以前要好很多了,您放心,说不准下次来看您的时候,我就不需要这把轮椅,自己走来看您了呢。”   透过冰冷仪器的反光面,虞砚看着温朝似乎往自己这边瞥了一眼,他下意识抬眼望过去,恰好撞入温朝的目光中,虞砚却从来没有看到过那双形状漂亮的眸子里像现在这样汪着一潭深不见底、几乎要滴出来的浓重悲伤与自责。   但仅仅是蜻蜓点水般的一瞥,温朝便敛回视线,“对了,今天来,是想和您说个好消息,算是安了您老这为我操劳多年的心。”   温朝的语气分明还是轻松的,虞砚预感到他要说什么,不免暗自提了口气。他悄悄地动了动耳朵、集中注意力想仔细再听听看温朝还会说什么,没想到下一秒就猝不及防从温朝的嘴里听到自己的名字。   “小砚,过来。”温朝动作极轻地放下温老爷子的手,往虞砚的方向偏了偏头,但没看他,眼睛还是看着老爷子,语调微扬,是和家长介绍自己的伴侣语气,“爷爷,他叫虞砚,现在大一,刚过法定结婚年龄没多久,他很优秀,也……很适合我,我想,你应该也会很喜欢他。   老者缓缓转头看过来,鹰隼般锐利打量的眼神让虞砚条件反射地站直了身体,后背绷得笔直,比在学校军训还要显得精神抖擞。踌躇几秒,他顶着颇有压力的注视上前两步,在床前端端正正地朝温老爷子鞠了个躬,语气格外郑重:“爷爷好。”   “原本打算下周办订婚礼的,但我想了想,还是觉得在爷爷您的祝福和见证下订婚比较好。”温朝弯眼笑了笑,“所以任性地改成了今天,我是不是很积极地完成您之前每次都和我说的、要看着我成家立业的心愿了?”   温老爷子收回打量虞砚的目光,看着温朝叹息一声,半是嗔怪半是无奈:“你也够能糊弄我这老头子的了……”   “你先出去吧,”他说,“让这孩子留下来跟我单独聊聊。”   虞砚头皮一炸,心里警铃大作地睁大了眼,下意识求救地看向温朝。   作者有话说:   见家长咯(●'?'●) 第37章   可惜,在老爷子面前,温朝说话也不好使。   “那我先送温总去外面休息室吧?”虞砚试图溜走,刚挪开半步,就听到老爷子威严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不用,他只是腿不好,坐轮椅比你走的快,这么几步路不需要你来送。”   虞砚讪讪地收回刚迈出的半步,温朝走前回过头对他笑了笑,虞砚心乱如麻,读不出他这个眼神具体有什么含义,眼睁睁地看着病房门被温朝关上,一步一挪到了老爷子床前。   “好好的小孩,怎么这么紧张?”出乎意料地,温老爷子不仅没有给虞砚来一个下马威,反倒温和下来,越看越慈眉善目。他抬手指了指靠窗的一只椅子示意虞砚,“把椅子拿过来,坐着聊聊。”   “哎,好的。”虞砚一刻也不敢拖延,拽过椅子,两只膝盖合拢,双手老老实实地放在腿上,背脊笔直,坐姿分外端正,眼神清澈到天真的程度。   老爷子不说话,又看了他几秒,露出一丝迟疑,问他:“现在小朝不在,可不能瞒着爷爷——真的成年了吗?”   “成年了!”虞砚没想到自己有被怀疑真实年龄的一天,不知道该喜还是悲,“四月十二的生日,爷爷您不信的话,我可以把身份证给您看。”   老爷子被他的一本正经逗乐了,笑着摆了摆手:“我信。什么时候和小朝认识的呢?”   “呃,”虞砚没和温朝确认过这个问题,卡了一下,不得不硬着头皮搬出上次在温纯面前编造的谎话充数,“在学校的时候,他来做演讲,我也正好在参加社团活动,就认识了。”   “但是在我毕业后才确定关系开始交往的!”虞砚怕他误会温朝,连忙出声继续补充,“温总说不耽搁我读书……”   老爷子但笑不语,虞砚在他的注视下越说越心虚,手心里渗出汗来。   “真要是为你好,就不会着急到你大学还没毕业就带你来见我,还急着办婚礼了。”老爷子没有为难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再说下去,“爷爷许久没怎么和人说过话,上次见到小朝来,也是半个月以前的事了,我年纪大了,许多事都糊涂,记不清,今天就和你随意聊聊吧。”   “小砚——我可以这样称呼你吗?”老爷子语气亲切又和蔼,让虞砚受宠若惊,连连点头:“爷爷您说。”   “小朝是我看着长大的,我比别人都更了解他。他在你这么大的时候,不,还要年轻一点的时候,他可没有你这么懂事听话,有主见到让我们也有点头疼。他不愿意接手温氏,也懒得去学如何管理的运转一所偌大的企业,他有自己的抱负。狡猾地在家庭晚宴上本该轮到他发言时,把才四五岁、什么都不懂的小纯骗上发言台磕磕巴巴地念他的发言稿,笑嘻嘻地和他父母说,家里还有一位‘皇太女’可以指望,就不要指望他了,可给我们气得够呛,叫人冻了他两个月的卡。”老爷子发自内心地眯着眼笑了起来,双眼里满是回忆,他的话顿了顿。   “但后来,我也有些看不透他了——在他腿受伤只能坐轮椅出行之后。”老爷子眼里的怀念淡去,转而化作浓浓的牵念和忧心,“他很快地调整了过来,以我没有预想到的速度成长起来,将公司管理得很好。早些年我身体还撑得住的时候坐镇着还好,但他全权接手过去后,就不太一样了,有些事情的处理手段,太急切、太决绝,我很担心……”   他低低叹息一声,没有明说自己担心的是什么,再次深深望进虞砚眼中:“所以我后来每次都会和他提,说要他先成家再立业,我不是那种传统到一定要含饴弄孙享天伦之乐的老头子,我只是想让小朝从现在这种时刻紧绷的状态中暂时脱离出来,哪怕能多一个人照顾他,劝着他也好。”   “他不是不明白,但你看,他还是选择了来糊弄我。”老爷子苦笑了下,“不过我这个老头子在他心里分量还挺重,所以他大费周折地最终选了你来见我。”   “好孩子,”他脸上的怀念、亲切笑意都转瞬即逝,目光中所蕴涵的重量让虞砚有些难以承受,“和爷爷透个底,是不是小朝让你来配合的?”   “这里没有旁人,小朝也不会知道我们谈了什么,你可以放心如实说,爷爷不怪你。”   虞砚放在膝盖上的手掌不自觉紧握成拳。老爷子先礼后兵,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可以想见,自己和温朝从头到尾都没能瞒过他分毫,他没办法接着撒谎。   一方面,他碍于和温朝签的那份协议,拿不准要不要承认自己只是和温朝演戏,但另一方面,他又明白了老爷子的良苦用心,如果承认了,不就说明老人家的心愿实际上并没有实现吗?他不想让面前的长辈失望。   老爷子也不恼火,循循善诱:“我看得出来,你和其他人不一样,知道你是好孩子,不会撒谎,也没有坏心思。既然跟着小朝叫我一声爷爷了,你是不是也该对爷爷坦诚一点?”   “爷爷……”虞砚咬了咬唇,心里纠结得要命,他支吾了一下,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没办法违逆自己的内心在老人家面前撒谎说些虚情假意的话,斟酌着承诺道:“我会替您照顾好他的,如果他需要的话。”   老爷子一愣,笑了起来,但他笑声没能维持太久就因呼吸不畅而咳嗽起来,虞砚连忙起身扶着他顺了顺气,被老爷子伸出指头戳了戳额头:“你也和他一样狡猾了。”   虞砚知道自己这是耍小聪明地避开正面回答长辈的问题,没躲,不好意思地清了清嗓子,心里也对老爷子不知不觉生出几分亲近。   “算了,你们俩的事我不管了,随便你们自己折腾吧,我要是还有一口气,就给你俩兜底。”老爷子呼吸缓缓平稳,摆了摆手,“你去把他叫进来,我有点话要叮嘱他。”   “好,”虞砚多塞了个枕头在他颈下,扶着他重新靠回床头,不放心地多看了一眼,“您别太激动,注意身体啊。”   老爷子不说话,做了个手势催他出去。   温朝候在房间外,看虞砚拉开门出来,抬头问他:“爷爷说什么了?”   “爷爷让你进去,说有话要单独叮嘱你。”   虞砚本以为爷孙俩会谈很久,在过道找了条长椅坐着等,但没想到温朝进病房了十分钟就发了条短信过来叫他进去。   走到门口时轻轻推开门还能听到两个人的谈话声,虞砚以为两个人还没聊完,于是尽可能放轻了自己的动作。   “既然你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婚宴名单也已经定了下来,那我就不多费口舌了,”老爷子看着温朝,“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几天,小朝,刚刚你答应我的那件事,一定要做到。”   “我会的。”温朝说完,转头朝站在门口的虞砚招了招手,虞砚顺从地走到温朝面前,见温朝从外套兜里取出一只小盒子,盒子打开,里面赫然是一对男士对戒。   温朝拉过虞砚的左手,取出其中一枚,缓缓地套上虞砚的中指,大小刚刚好。碰到那一点银色的凉意,虞砚条件反射地想缩回,但他知道温朝这是要让老爷子安心,于是硬生生地忍着没有动,不用温朝提醒,他取出另一枚戒指,给温朝也戴上了。   “小砚,”老爷子脸上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又叫住虞砚,“来。”   老爷子反手在枕边摸索一阵,摸出一支老式石英手表,拉过虞砚的手腕,将手表放在了他掌心,一字一句地嘱咐他:“爷爷只认你这一个孙婿,以后要是受欺负了,或者小朝对你不好,爷爷给你撑腰,可以来和爷爷告状。”   虞砚眨了眨眼,转脸去看温朝,温朝微笑着对他点点头,示意他可以收下,虞砚才转回脸,乖巧地和老爷子道谢,也再次郑重承诺:“爷爷您放心,我肯定照顾好他。”   温朝微怔,侧脸看着红了耳根的虞砚,低眉弯出一梢清浅笑意,倾身给老爷子掖了掖被子:“爷爷,我们走了,下次再来看您。”   “去吧,去吧。”老人摆摆手,目送两人离开,虞砚推着温朝走出房间时,总觉得鼻腔里有些酸酸的,牵扯着他心里也有一丝不舍,但老爷子明显精力不济,很累了,他们也不该再继续打扰。   “怎么这么配合?”温朝取下脸上的口罩,被虞砚推着往外走时后背放松了一点向后靠着,“你不是很讨厌我吗?”   虞砚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眼神往外胡乱飘,不自然地开口回答:“也、也没什么,我是看到老人家想起来我自己的爷爷。”   想了想,他又补充说:“……也没有很讨厌你。”   温朝挑了挑眉,没忍住,唇角微微翘起:“哦,真难得。”   虞砚不搭理他揶揄的话,推着他从电梯回到地下停车场,抱着温朝上车。   车里温度适宜,轿车平稳行驶时节奏规律的细微声响悄无声息地勾出丝丝缕缕的困意,再加之昨天晚上没睡好,虞砚靠着车窗,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温朝偶然瞥见,示意后排的保镖递过来一张薄毯,给虞砚搭在了身上。   迷迷糊糊之际,虞砚做了一个混乱而荒唐的梦,梦里他似乎回到了晚宴那天的深夜,四周万籁俱寂,温朝的手指干燥而温暖,指腹有着薄薄的一层茧,挠在后背是会让他头皮酥麻的触感,柔软而湿润的嘴唇与灵巧熟稔的挑弄动作让他只能随之缴械投降。可是他抬头时,温朝分明是盛满欲念的眼睛里却冷静而理智得清亮寒冽,只一眼,就仿佛坠入冰窖,落入万劫不复。   虞砚猛地睁开眼,胸口剧烈起伏着,后背被冷汗浸湿了大片。他下意识往身边看,发现温朝也正用手撑着额角闭眼小憩着,而车辆已经缓缓驶入大门,不出片刻就要到了。   他还没能完全从梦境中脱离出来,怔怔地看着温朝的脸,那张精致俊逸的脸上没有表情时显得格外冷漠,深不见底的黑色眼瞳里透不进一丝的光亮,沉而寂然。   不等虞砚看清楚,那些过分冷淡的情绪便悉数褪去,温朝抬眸迎上他的视线,声音懒怠:“周二上午你是不是没有课?”   似乎温朝之前在包房里吻在自己唇角时也是这样慵懒而暧昧的目光,刚刚的梦里比这还要缱绻,虞砚不敢再想下去,慌乱地别开视线,“是。”   温朝注意到他莫名的反应,不甚在意:“正好,我周二能空出时间来,跟我一起去把结婚证领了。”   旖旎隐秘的情思被惊破,他倏地抬头看向温朝,一时间分不清自己是不是还在梦里,艰难地张了张嘴向他再次确认:“什么?!”   “我说,”温朝耐心地又重复了一遍,“周二去民政局领证,你有什么意见吗?”   “……没有。”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周四更~ 第38章   虞砚被“结婚”这个重磅炸弹惊得惊慌失措,逃也似地躲回了客房开始自我消化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但始作俑者还没有自知之明,晚餐时还专门叫人来问他为什么不去楼下吃饭。   “和温总说,我不饿,让他不用担心我。”虞砚礼貌地婉拒了阿姨要把餐点送上来的提议,向她道了谢。   从周六到周日,虞砚都有意躲在自己住的客房没有出去,周日下午忙不迭地躲回了碧澜郡——他周一有课,温朝也默许他周日晚上回去。   似乎这几天温朝很忙,并没有注意到他,虞砚忐忑不安之余有一点没来由的期待,但他这三天没有收到来自温朝的任何一点信息。明明是他自己想要躲避的,但现在逃避成功了,他又反而感到失落,虞砚也觉得自己有些反复无常。   那句叫虞砚寝食难安、听起来像是温朝一时兴起的“周二结婚”,终于还是在周一下午落实了。   四点四十五,虞砚拿着课本从教室出来,左脚刚迈出教学楼,就收到了洛瑄给他发的消息。   [温总派了司机过来接您回去,五点就在校外停车场等着,您别忘啦。]   他还没完全做好面对温朝的心理准备,满心犹豫不决地磨蹭着离校来到停车场,找到那辆他已经眼熟的车,屏住一口气拉开车门却发现车里没别人,松了口气的同时,胸口里又好像遗失了点什么,感觉空落落的。   司机说,温朝要在公司加班,晚餐不回来吃。饭桌上温纯习惯性地和虞砚分享自己在学校发生的一些趣事或苦恼的事,虞砚的心情逐渐平静了下来,但没能保持平静太久。   深夜的天幕只剩下零落几粒星子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初秋的凉风在窗外踱步,漫不经心地从未锁的窗缝中漏入几缕寒意。   许是今天在学校的课程还不算满,又或者是因为明天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接触到结婚这个对他来说十分陌生的概念,总之,虞砚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大半宿都还是无法顺利入睡,他无法控制自己脑子里那些抓不住的杂乱思绪,更无法克制这些杂乱的思绪里,有相当一部分都掺杂着温朝的影子。   可越是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个人的一颦一笑就越是在脑子里挥之不去。虞砚越躺越烦躁,索性掀开被子下床,三步并作两步跨到阳台边,推开窗户准备让冷风把自己脑子里那些不该有的东西都吹散。   夜里的庭院亮着星星点点的小夜灯,仅作照明用,并不晃眼,暖黄色的光晕恬谧地淌入矮灌木中,从花叶玉簪的叶间复又透出些来,无形之中安抚了纷繁不安的心绪。   虞砚长出一口气,脑子被夜风一吹,心里安宁了许多。   他倾身探出窗外,正要拉回窗扇关上,余光却瞥见旁边房间的露台上似乎还亮着微弱的光。虞砚定了定神,仔细看过去,竟然瞧见温朝正背对着自己在露台上望着远处,似乎是在发呆,又或者是在深深思虑着什么,他看不清,只觉得温朝的身形在猎猎的晚风中显得格外孤寂单薄。   难道他会因为两个人都明知道只是逢场作戏的结婚而紧张失眠吗?   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虞砚本来想放轻动静回去接着尝试入睡,可他望着温朝,按在窗扇上的手指紧了紧,终于还是松开了,他暗暗提了一口气,沉声开了口:“温朝。”   他好不容易在温朝面前勉强取得平等地位后偶尔也会直呼对方大名,但那都是某些特别情况里,温朝身上的气场总是让人会下意识称呼他为温总,即便是在某些场合需要演情投意合的夫夫也是需要叫一声温先生的,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他们之间的差距堪称天渊之别。   可是现在,他忽然觉得自己和温朝之间或许也没有鸿沟般的隔阂,至少在这一刻,在凉风中独自浸没在夜色中的温朝让他觉得两人之间其实很近。   温朝没有立马转头过来,只是小幅度地偏了偏脑袋,像是以为自己是幻听,又或者陷入沉思太深,没能立马抽离出来,又过了几秒钟,他才慢吞吞地转动着轮椅转向虞砚。   月光晦暗,温朝只能依稀看见虞砚的身形,看不真切他此时的面容,但温朝能想象得出来对方现在应当是怎样撑着窗沿朝自己探出半边身子的模样。   他忍不住笑了下,语气平和地问虞砚:“这么晚了,还不睡觉是在赏月吗?”   虞砚仰头看了看被浓云挡了大半的月亮,他收回视线望向温朝,不答反问:“那你呢?”   “我只是不想睡,”温朝弯了弯眼,“没有别的原因。”   虞砚撇了撇嘴角,小声嘀咕,“就一点都不紧张不在意吗?”   他的声音不大,但在过分寂静的夜晚便格外清晰,温朝听见了,眉稍微挑,语气轻松,似乎还带着一点宽慰他的意思:“毕竟是你第一次结婚,紧张是正常的,睡不着也没关系,明天去拍结婚照之前会有化妆师替你遮黑眼圈。”   说得好像你不是第一次结婚似的。虞砚心里不满地腹诽,但没说出口,只轻轻地哼了一声以表达自己的不快。   难得安分乖巧了几天的小未婚夫三言两语间仿佛又回到了刚搬进来时处处与自己不对付、敢怒不敢言的状态,温朝觉得好笑,方才还有些沉重的心情轻快了些许,他倒也不计较虞砚的态度。   “既然你也睡不着、也不急着躲我,就没什么想问我、或者想向我提出的要求吗?”温朝抬起手支着额角,放松下脊靠在轮椅里,尾音比平日里拖得长些,显出漫不经心的慵懒来,“兴许趁我现在心情还不错,能答应你。”   温朝拧了拧脖子活动关节,任由浅淡的星光混杂着暖色的夜灯灯光洒在他的鬓角,细细地勾勒出清俊漂亮的五官轮廓来,拢上一层朦胧的纱,落在虞砚眼里,是不同于平日任何一个时候都要让他目不转睛的模样。   “晚宴那天……”虞砚赶紧凝了凝神,在理智回笼前悬崖勒马地换了个问题:“……你一直都喜欢男人吗?”   ——他原本是想问,晚宴那天,我被骗着误喝了加料的酒,你明明可以把我丢在房间里走掉,为什么还是留了下来?   清风微拂,在枝叶间漾开窸窸窣窣的声响,衬得温朝徐徐回答的声音格外温润柔和,“是。问这个做什么,怕我对你做什么?还是你想说,你其实不喜欢男人,需要我在协议里加一条私下不要有肢体接触?”   “我没这个意思。”虞砚被他打断了思路,慌忙否认,只庆幸夜色深沉,温朝不会看见自己升起热度的脸,口不择言地否认,“我以前没喜欢过谁,但我肯定不喜欢你。”   “算了,”温朝笑着叹息一声,“既然不是要改协议,也没有要和我提的要求,那我能请你给我唱首歌听吗?有点好奇这些日子你都在学校里学了些什么。”   ——听到自己说不喜欢也没有别的反应吗?   虞砚心口发闷,不知道是在气自己还是在气温朝,但他不想让温朝知道自己都不愿意去深想的纠结,随口哼了几支他以前哄虞淮睡觉时候唱的歌,他心里兜着事,没注意时间,只觉得嗓子发干的时候才察觉,温朝好像已经靠在轮椅里睡过去了。   他停下了轻哼的歌声,隔着不到两米的距离,借着微弱灯光注视着温朝,不自觉地出了神。   恬睡中的温朝蹙着眉,寒风侵肌,不知道他是因为睡梦中感觉到凉意不适,还是因为别的。   要是自己不管,温朝可能得在露台吹一晚上冷风。   虞砚踌躇几秒,还是关上窗,轻手轻脚地推开自己的房间门向右转了几步走到温朝卧室门前,小心地试探着按下主卧门把手,发现门锁了。于是他只好原路折返,尝试从阳台翻过去,所幸温朝卧室的露台和他的阳台离得不远,虞砚有惊无险地翻越过去。   放轻动作在轮椅旁弯下身准备将温朝抱回卧室,虞砚将温朝膝上的毯子往上拉了拉,抬眼时能比方才更清晰地看见温朝沉睡中的面容。   他好像从来没有这样安静又认真地看过温朝,也没有心思真正想要去了解过这个让他第一次见面就忌惮警惕的男人。可待在温朝身边的时间越久,他就越容易不知不觉地卸下心防,越是忍不住去猜测、去探寻藏匿在温朝身上的故事。   直觉告诉他应该远离温朝,他明知道温朝在外人面前的一切亲昵都是假象,也一遍遍地在心里警告自己要谨慎小心,不应该被轻易迷惑,可每一次在他刚刚筑好新的心墙时,温朝的温柔与特别的亲近,都会将那些坚硬的东西化作绕指柔。   他俯身抱起温朝,却不敢多耽搁一秒钟,快步走回屋内,将温朝放回了床上——他觉得自己的心跳声实在太响,会吵醒温朝。   直起身时,温朝似乎被他弄醒了,含混地发出一声气音,手指无意识地按在了虞砚的手腕上。   他的视线不受控制地垂在温朝颜色浅淡的唇上,干燥柔软的触感仿佛仍留存在自己的嘴角,虞砚的心跳忽地漏了一拍,在深沉的夜色中滚落到温朝微凉的指尖。   作者有话说:   哼哼,谁心动但不承认 第39章   虞砚忽然觉得喉间发痒,局促地将视线从温朝的唇角撕开,却又不敢鲁莽抽回手,怕摔着温朝,左右为难地纠结片刻,不抱希望地低声试探温朝:“你……你醒了?”   他有点怕温朝真是醒着、知道是自己将他抱回床上的,但又不希望温朝全然无所知,这是一种矛盾着的奇怪心态,虞砚自己也不愿意去探究是为什么。   温朝仿佛呛水般低闷地咳了几声,被眼皮覆盖的眼珠动了动,是要醒过来的迹象,虞砚下意识屏住呼吸,心里紧张起来,僵住了身体不敢完全站直,保持着半抱着温朝的姿势没有动。   “你怎么过来了?”温朝的声音喑哑,含着浓浓的倦意,但他的理智尚处于朦胧与清醒的交界线上,没有要等虞砚回答的意思,虚虚搭在虞砚手腕上的手指往上滑了一段距离,手掌撑在虞砚小臂上借力撑起身体,“给我倒杯水。”   “……哦。”虞砚一时无言,讷讷地应声,随着肌肤接触的面积增大,对方身上的温度更加真切地渡到他身上,他一个激灵,连忙撤回手站起身,掩饰性地往外走了几步认真寻找水杯。   两个人谁也没先一步去开卧室里的灯,虞砚摸黑倒水,温朝也就顺着摸黑从他手里接过玻璃杯。   空气的流动在寂静的夜里变得缓慢,酝酿出一段若有若无的暗昧氛围。   “你怎么过来的?”温朝问。   “……翻墙。”虞砚觉得有点尴尬。   “那你怎么回去?”温朝知道虞砚平时会把自己反锁在屋子里,听到他翻墙过来也愣了愣。   虞砚沉默了两秒,也想到了这个问题,斟酌道:“也……翻回去?”   温朝慢吞吞地将水杯放回虞砚手里,舔了舔被水分润泽后的唇,轻咳一声:“算了,就在这睡吧。”   “外面庭院是有监控的。”温朝补充了句。   虞砚:“…………”   那岂不是他怎么翻过阳台来到温朝房间外面的露台、又把温朝抱回房间都能被监控室值班的安保人员看得一清二楚了???   “那……能删一点吗?”虞砚不抱希望地问,“比如,十几秒,也有可能是半分钟的片段?”   温朝愣了愣,反应过来他含蓄指的是什么,忍不住笑出声,浓重的困意都被冲散了一半。他佯作思考,过了几秒才回答虞砚:“得经过层层审批报备,当然,如果有最高权限也可以直接去删了。”   温家宅院的最高权限除了温朝还能有谁?   一边是面子问题,一边是人情交易问题,虞砚又被温朝三言两语带入了两难境地。他正纠结为难,温朝笑着抬手拍了拍自己身边的空处,“逗你的。你要实在介意、担心有监控拍到你翻阳台过来,过两天跟我去监控室查一下,有就删了。”   “但现在你还是别翻回去了,我担心的是你不小心踩滑摔下去,明天谁跟我去领证?”温朝打了个哈欠,有些费力地自己往旁边挪了些位置,算是明示了。   黑夜里被子交互摩擦的窸窣声落在耳里别有一番让人耳红的意味,虞砚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站在床边迟迟没动,纠结了好半晌,不确定地问温朝:“那……不然我睡沙发呢?”   温朝困乏地揉了揉眉心,被他这样一问,也蓦地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自己为什么要让虞砚和自己睡一张床?   他拉了拉被子,盖过胸口,声音懒洋洋的,“随便你。反正上次你也是睡的沙发,柜子里有多的被子和枕头,你应该知道位置的,之前阿姨拿走重新洗晒过了,自己去拿。”   “……”虞砚又站了半分钟,他的眼睛已经完全适应了屋子内昏暗的光线,还不错的夜视能力足够他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光看清楚温朝阖上眼后因为面无表情而显得淡漠的睡颜。   温朝都不介意,自己有什么好介意的!   虞砚看着他毫不在意、陷入沉睡的模样,对比自己心里那些纠结和忧虑,忽然又有点不忿,索性不睡沙发、也不摸黑去找第二床被子,准备掀开被子上床就这样躺在温朝身边睡下。   但指尖碰到真丝质地的被面一角,虞砚又不受控制地放轻了动作,一面暗暗唾弃自己,一面小心地在温朝身旁的位置躺下,两个人之间空隔出的位置再多睡一个成年人也绰绰有余。   不知道屋子里是不是有什么助眠的香薰,虞砚只觉得从被子里悠悠地传来一缕淡淡的香气,不浓也不腻,像是某种果香,但又有着花一样的清浅暖甜气息,让人不知不觉地放下防备、松懈神经,放松自己的身体被柔软的被褥包裹着沉入安眠。   这一晚虞砚睡得异常安稳,甚至连梦都没有做,只在迷糊之间冥冥之中感觉到某种寒意,像是有风凉飕飕地从身旁窜进来,让他无意识地想要堵住这处风口,于是身体自动地挪了位置,直到身体触碰到让他觉得很舒服的温热之后才迷迷糊糊地重新回到睡梦之中。   窗外的光一点点顺着半扇未拉窗帘的窗户透进来,落在眼皮上渗入不适的光,惊扰安睡中的人。   虞砚下意识往被子里埋了埋脸,怀里不知道抱着什么,细细滑滑的触感格外舒服,又恰好盈盈一抱,嘴唇不经意触碰到的触感也格外细腻,还泛着熟悉好闻的味道,闻起来分外安心,让他忍不住吸了吸鼻子,试图从中识别出什么信息。   他正要重新回到被打扰的睡梦,就感觉到自己怀里抱着的东西动了动,虞砚脑子里疑惑了几秒,意识还没完全回笼,耳边响起一声戏谑的轻笑,温润轻柔的声音在他头顶揶揄道:“怎么,抱得舒服还舍不得松手吗?”   虞砚:“???”   三秒后,他突然回过神来自己抱着什么。   虞砚:“!!!”   仿佛烫手山芋一般,虞砚鲤鱼打挺地从床上坐起来,想也不想地飞快和温朝之间拉开距离,发懵地和温朝对视,溺进对方眼里漾起的笑意,能感觉到温朝心情似乎还不错:“早上好,未婚夫先生。”   大脑花了好几分钟来消化温朝话里的含义,虞砚终于想起来,他和温朝今天是要去民政局领结婚证的。   紧接着,他回忆起来更糟糕的东西。   ——刚才他睡迷糊了抱着的,无疑是温朝,鼻尖闻到的香味当然也是温朝身上的,那他摸着的和嘴唇碰到的是……   明明两个人之前已经有过更深一步的接触,虞砚还是一个激灵,不敢再往深了想下去,悄悄地拿眼往温朝脸上看,除了一些揶揄的笑意外,没有别的类似于不高兴或者隐而不发的怒意之类的情绪,那自己应该没做别的什么出格的事情。   尽可能理智地分析出这些,虞砚心里松了口气,很快注意到温朝的动作似乎是想撑起身体,但由于不方便而有点艰难地坐起来。没有多想,虞砚直起身半跪在温朝身边,一只手揽在他腰后,一只手握住他胳膊扶他起来。   温朝全然不排斥他的靠近,反倒顺从地倚在他胸口借他的力起身,虞砚正有点纳闷,顺着温朝的视线看向门口发现周筌正站在门口。   望向自己和温朝的眼神,俨然就是长辈看见年轻夫夫抑制不住情感在婚前偷住在一起的模样。虞砚窘迫得脸上控制不住地发热,但周筌很懂眼色地退了出去,干脆把原本来照顾温朝的男佣一起叫走了,只让人把提前熨烫好的两套衬衫放到穿衣架上,走前十分贴心地给两人关好门。   颇有点欲盖弥彰的意思了。   虞砚只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地包揽了温朝今天的早起所有事项,连用热毛巾蘸药给温朝敷腿这一项也没漏掉。   两人一早上都没有过几句交流,温朝不提昨晚睡在一起的事,虞砚也不提。唯有温纯在吃早餐时频频将视线从他们两人脸上来回扫,温朝镇定自若地吃自己的早饭,全然不在意温纯满脸的好奇,虞砚眼神躲闪地埋头苦吃,也避开了温纯。   今天是工作日,不是什么特殊的节日,民政局登记结婚的同性情侣不多,流程之顺利超乎了虞砚的想象。   他身上穿的是熨帖得体的白衬衫,头发也有造型师早早给他抓过造型,显得整个人意气风发,而坐在轮椅里的温朝和他穿着相同款式的衣服,胸前也都别着一支红色的羽毛胸针。   他马上就要和温朝结婚了。   ——虽然,这是一开始协议里就定好的东西,他在心里告诉自己,这些不过都是陪温朝演戏,装给外人看的罢了,结婚证也好、照片也好、亲密的互动也好,都是假的。   “走吧,”温朝坐在轮椅里,抬脸看向他,脸上的笑容比秋日里的阳光还夺目耀眼,朝自己招了招手示意,虞砚眨了一下眼,怔怔地弯下身附耳在温朝唇边以示倾听,听到那满是笑意的温柔嗓音故意轻俏道,“先去拍结婚登记照,老公。”   低柔的声音由于昨晚的吹风着凉还有着一丝沙哑,却独有一种风情,裹着阳光一样让他神思恍惚,天地间的所有嘈杂声音都远去,除了温朝的声音,他好像只听得见自己重重的心跳声。   ——可是,即便是没有外人在场,只有两人独处的时候,温朝也会对他温柔纵容,哪怕戏谑揶揄的时候居多,但虞砚也分辨得出来温朝是没有恶意的,那些也都是假的吗?   拍摄登记照的房间里快门声不绝于耳,今天结婚登记的人不多,但两人还是排了两分钟的队才轮到,在摄影师的指示下来到对应的红色幕布之前。注意到温朝的身体状况,摄影师让助理找了张椅子坐在温朝身旁,做了个手势示意两个人看镜头。   面前黑洞洞的镜头像是要将他整个人都吸进去,虞砚忽然紧张得不知道要做什么样的表情,僵硬提起笑容的脸部肌肉都隐隐开始酸痛。   摄影师无奈地放下照相机,笑着叫他:“这位先生,我知道你马上就要结婚,所以现在的心情很激动,但是请您尽可能地克服一下,别太紧张,笑得自然一点,不然咱们的照片拍出来就不好看了——伴侣快安抚他一下让他放松点。”   手腕被人轻轻握住,虞砚怔怔地转过头去,撞入温朝眼尾微弯、满含笑意的眼中,他耳边还是像被潮水覆裹住,听不到真切声音,只能通过全神贯注看温朝淡红的唇一张一合来辨别他说了些什么。   “小砚?”温朝注意到他的失神,抬手轻轻抚在他耳侧,放轻声音问他,“怎么了?你有什么不舒服吗?”   “没有。”虞砚摇头,勉力向温朝提了提嘴角,“我没经历过,不知道是这样……”   “没关系,别紧张。”温朝的指腹揉在他的耳垂上亲密地捏了捏,安慰他的语气格外温柔。   虞砚看着他,忍不住想,温朝和他并肩一起看向镜头时,露出的笑,那么自然,那么真实,难道仅仅是作戏给外人看的吗? 第40章   他拿着盖章的小红本,看着红底证件照里两个人穿着白衬衫并肩的笑容,总觉得不真实,像是一场诡谲的梦。   温朝举止从容淡定得仿佛只是出来逛街散心,看不出他有多余的情绪浮动。上车后他让洛瑄给自己手里的这份结婚证内外拍了一张照片,拍完照,下一秒便随手把自己的那张结婚证递给洛瑄收着,“下次我去医院之前,记得提醒我带上,或者把照片提前发给我,我带给老爷子看,他说要亲眼看过了才能心安。”   虞砚看愣了,没来得及不满温朝这么随意,就见洛瑄微笑着点头应好,紧接着转向自己:“一会儿要去试礼服、看场地,恐怕今天下午的时间都得在外面奔走,防止不慎遗失,虞先生这本结婚证也暂时交由我保管吧?”   虞砚回过神,连忙把自己手里紧紧攥着的那本递给了洛瑄,洛瑄细致地将两人的证件连同资料一同放进随身携带的文件袋中。   “教务处的老师和我说过了,”温朝手臂放松地搭在车窗边,手指漫不经心地点了几下,“你们院没有同学会把户口迁去本校,而且学校那边统一办理的时间已经过了,为你一个人破例不是不行,但我估计你不会想这么大费周折。所以——还是把户口先迁到我这,顺带把小淮的一起了,你说呢?”   温朝肯主动帮他这个忙虞砚求之不得,但现在的问题在于,虞淮的监护权还在虞仁庆手里,虞仁庆作为户主自然不可能放过榨干虞砚这棵摇钱树的机会,如果不满足他狮子大开口的要求,就算把虞砚的户口迁出来了,他也不会同意出面给虞淮办理相关手续。   虞砚沉默片刻,交叠在一起的手指不自觉地用力绞了绞,他有些难以启齿地低了低头:“这当然很好,可是……”   他说不出口自己和虞仁庆的事,温朝也不是对他的情况一无所知,耐心地等他片刻后了然道:“如果你需要,我这边可以让人去处理。”   洛瑄也适时出声:“有需要的话,虞先生可以随时和我联系,团队会替您找寻到最适合的律师来帮助您,您不用担心其他问题,我的联系方式您也是知道的。”   温朝有专业的法务团队为他打理大大小小的事务,比虞砚自己两眼抓瞎焦头烂额去处理要效率高得多,虞砚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可是这样一来,他又欠了温朝一次人情,这比单纯还钱要难得多,他也寻不出自己身上有什么价值能与之对等地回报给温朝。   “没考虑好的话,晚上回去再说。”温朝看出他的纠结,瞄了眼时间,往窗外看了看,“下午得先把礼服定好,订婚礼取消了,直接举行婚礼,小洛请柬还没发出去的,刚好来得及改。”   他转回脸,视线不经意地落到虞砚的手上,顿了顿,问:“你戒指呢?”   “啊,我怕弄丢,收起来了。”虞砚如实回答,被他突然问到,不免有些紧张,“是需要戴戒指做什么吗?”   “倒也没什么大影响。”温朝语气平静,漫不经心地转了转自己中指上的那枚戒指,“在宅子那边的家里是吗?是的话现在先过去取,时间还来得及。”   “不是,”虞砚意识到似乎这个事并不像温朝嘴上说的那么无关紧要,他默默坐直了身体,手揣进外套兜中,连忙摸出戒指盒,和温朝解释,“我带在身上的。”   “哦,那很好,现在先戴上吧,晚上回去就可以取。”温朝瞥他一眼,“下午只去两个地方,不会有你的同学看见。”   “……我收起来不是因为这个。”虞砚小声解释,不过温朝已经偏开头看向窗外,没有要接着听的打算了。隐隐约约,虞砚察觉到,温朝似乎有些不高兴。   难道是因为我没有戴订婚戒指吗?   虞砚有点懵。   或许是温朝提前有通知,两人到工作室的时候只有主设计师和几个助理在,温朝和设计师有交情,见面后被请去会客厅喝茶,虞砚则被助理请去看版式。   虞砚看得眼花缭乱,但又不好推却助理们的热情推荐和介绍,和设计师结束交谈从会客室出来的温朝算是暂时将他从中拯救出来。   “虞先生有喜欢的款式吗?”设计师笑吟吟地看向他,“刚刚让Selina给你看的都是还没对外公开的设计。”   虞砚礼貌地朝她笑笑,回忆了几秒,从助理手中接过册子,翻到其中一款递向设计师,不确定地表达了自己的初步想法。   设计师看了一眼,笑道:“看来果然和朝说的一样,你是个单纯可爱的人,眼光也很不错。”   “Chloe,你别逗他了,他还是个学生,很多东西都不懂,”温朝低眉笑了下,借着设计师的手粗略看了眼册子,“既然他喜欢这一套,那就备着,作敬酒服用,婚礼用我指定的那套。”   他一锤定音得太不容置辩,虞砚愣了下,没想起来要反驳。   Chloe耸了耸肩,对虞砚露出个同情的表情,玩笑道:“我还以为朝找了一位和前任截然不同性格的爱人是彻底转变,没想到还是这样强势,小虞先生辛苦了。”   捕捉到话中的某个字眼,虞砚耳尖一动,眼神不自然地飘向温朝,却发现他没听到一般,只是请Chloe的助理去取他定的那一套礼服出来给虞砚试。   相比虞砚自己挑的,这一套无论从设计还是装饰上而言,都华丽许多,虞砚不太喜欢,可他对上温朝的视线时,还是咽下了自己的意见——既然温朝都选定了,他也没什么拒绝的余地,不论怎么说,温朝的审美都一直很在线,哪怕不是他喜欢的风格也确实很好看。   两人的礼服都是由Chloe亲自设计裁制,先选中样式试穿看效果,再量身定制。温朝行动不便,试穿时叫了虞砚进衣帽间帮忙。   原本算得上宽敞的试衣间容纳两个男人后显得逼仄许多,一呼一吸间甚至能感觉到对方的气息落在自己颈侧的温度。   虞砚蹲下身,替温朝整理袖口,忍了又忍,眼睛盯着温朝的手腕,嘴上尽量显得不刻意地问:“刚刚设计师说……你有前任?”   温朝没立即回答,垂眼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似乎是在判断虞砚的意图,又过了会儿才浑不在意地开口:“如果有过一夜露水情缘的也算前任,那有一些,怎么了?”   这答案出乎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虞砚噎了下,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应该作何心情,他明明想问的不是这个,但却找不到合适的话问出自己想知道的问题。   沉默半晌,虞砚忽然觉得自己这些踯躅犹豫的情绪极其没有意义——哪怕他努力地还钱、试图让温朝平等地看他,可实际上,他在温朝眼里和以前那些招之即来、挥之则去的小情人又有什么区别?   温朝嘴上是波澜不惊地答应了他的要求,但到底有没有真的把他当一回事,不是自己和他顶几回嘴、据理力争就能轻易改变的。   早知道就不问了——虞砚心里越想越不舒服,偏开脸没有再看温朝,脸上的表情有些冷,帮着温朝换完衣服一秒也不耽搁地推门出去。   温朝理了理衣领,抬眼望向他的背影,眼里的笑意渐渐淡去,凝思片刻,缓缓推着轮椅出去。   Chloe格外敏锐地察觉到了两人从试衣间出来后就变得微妙的氛围,打量片刻后半开玩笑地吹了声口哨,眼神询问地看向温朝:“怎么回事?难道我的设计现在变得这么糟糕了?让两位的脸色都和吃了苍蝇一样。有这么难看吗?”   她做出一个困扰的表情,佯作疑惑地转头看向自己的助理,助理一头雾水,听不出她的话外音,连忙摇头。   “要是连站在业界顶尖的Chloe女士的设计都变糟糕了,那就没有谁的设计能看了。”温朝瞟了眼刻意站得离自己快一米远的虞砚,笑着和Chloe打趣,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工作室还有自己的事要做,Chloe是提前推了别的事、特意留给温朝的时间,温朝无意多打扰,挑定礼服没有多留,和Chloe又聊了几句别的,打算先离开。   自己心里再怎么不舒服那也是自己的事,虞砚已经不知不觉地养成了在外人面前陪温朝演戏的职业道德,哪怕心里还嘀咕不爽,但也没有让温朝主动叫他,默默地走到温朝身后,两只手扶上轮椅,在温朝和Chloe告别时顺着温朝的话头礼貌地朝Chloe一颔首,推着温朝离开。   温朝虽说是要看婚宴的场地,但洛瑄已经提前订好了,是之前原本说好的订婚宴的场地,只等温朝得空去现场确认流程和宾客名单,虞砚深知道温朝带自己过去也不是为了要听取意见,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   当然了,我也没有把婚礼这件事当真。虞砚心里恹恹地想着。   “小虞同学,”温朝将目光从车窗外收回来,支着下巴转脸看向坐得远远的虞砚,懒洋洋地问他,“你到底在生什么气?”   下意识想掩藏的情绪被一针见血地挑明,虞砚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心里一惊,局促地抬眼想看向车内的后视镜,却发现司机不知什么时候默默地升起了前后排的挡板,司机听不到他们交谈的内容。   虞砚自己都捋不清楚自己在不舒服些什么,更不想让温朝知道自己的纠结,别过脸不看温朝,嘴上冷硬地否认:“……我没有。”   温朝原本只是注意到他忽然的情绪变化有些不解,现在看虞砚的反应,反而来了兴趣,活动了下脖子,眼里含笑地看着虞砚:“小虞同学,虽然你的表情管理还不错,但情绪管理似乎不太优秀——让我想想,是没用你喜欢的那套礼服,所以你不高兴了?还是听到我有过情人你很介意?”   虞砚心里一慌,放在膝上的手指动了动,仍旧维持着看窗外的动作,眼神却飘忽不定,刻意加重了自己的语气以让自己的辩驳听起来合理正当:“你有没有情人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们是签了协议的结婚,又不是真的,我为什么要介意你有没有情人?我对你又没那个意思!”   温朝耐心地等他说完,不紧不慢地笑着问他:“哦,我没觉得你对我有意思——还以为你是觉得我风流韵事多,嫌我不干净呢。怎么?你不是因为这个不高兴的吗?”   突然察觉到自己抓错了重点,虞砚眼睫毛快速地扇动几下,声音低了下去,闷闷地嘟囔:“跟我没关系,我没这么觉得。”   “觉得什么?”温朝忍着笑意,追问的语气听起来格外好脾气。   “……”虞砚抿了抿唇,声如蚊呐,“……没觉得不干净。” 第41章   他无意识地将声音压得极轻,几乎没怎么动唇,若不是车内安静,温朝险些要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温朝意外地眨了下眼,没有接话,车内的空气陷入一种古怪的沉静之中,时间久到虞砚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别扭得太过反常时,方才听到温朝清浅的一声低笑,或许还有转瞬即逝的轻叹,只是他来不及捉住仔细辨别便已经弥散不见。   “突然这么肯定我、不和我对着干,倒是让我有点不适应了。”温朝没有再接着逗他,视线移向窗外,不知看见了什么,眯了眯眼,将这个话题轻描淡写一笔带过,“快到地方了,待会儿就拜托你用刚刚让我产生错觉的状态来表现吧。”   虞砚望着窗外闪过的景致,知道快到婚宴的场地。但温朝的话有些奇怪,他再定神仔细看,发现庄园门口已经等着的,除了身穿工作服的工作人员,还有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看起来有些眼熟。   他费了些时间回忆,想起来是在上次的晚宴见到过的人,温朝叫他“立叔”,哪怕虞砚第一眼见了温立就想远离也是要跟着温朝一起喊一声叔叔的。   轿车停稳在庄园门口,温朝只是转头看虞砚一眼,虞砚便条件反射地先一步下车将温朝的轮椅放好,折回去将温朝从车里抱出来。   温朝格外配合地靠着他,迎着温立灼灼的目光,在虞砚弯腰将他放上轮椅时笑意盈盈地仰脸和虞砚道谢,眉目间的柔软情意简直要淌出来。   两个人的距离太近,鼻尖几乎相触,虞砚猝不及防地撞进他的目光中,指尖一抖,不受控制地红了耳尖,眼神闪烁不敢和温朝直视,心脏砰砰直跳。   外人看来,毋庸置疑是一对热恋中的眷侣。   温朝仿佛这才发现旁边还站着温立,态度谦和地与对方问好:“立叔,您来了。”   温立露出惯常的笑容,作出关爱后辈的姿态,嘘寒问暖良久,陪着温朝和虞砚在庄园里逛,等工作人员都得到温朝对场地的认可确定而离开,试探着引导话题:“宾客名单和请柬也都拟好了吗?”   对于温立的用意,温朝心里门儿清,不动声色地笑了笑,说还没有,转头看向虞砚,“小砚,我有些渴了,帮我去倒一杯热茶来吧。”   虞砚是知道温朝和这些两面三刀的亲戚们没那么熟稔的,闻言不放心地看着温朝,“我对这里不太熟,不然你和我一起?”   “不了,”温朝摇了摇头,“你去吧,这里有工作人员,可以问问他们。”   支走虞砚,温立望着年轻人小跑进远处小楼里的背影,向温朝赞叹:“我看小砚这孩子对你挺上心的。”   温朝还等着他的后文,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态度看起来似乎对这个未婚夫没有方才表现得那样深情。   又假模假样地夸了虞砚几句,温立终于肯露出自己的目的:“不等小阑了吗?”   温朝垂下眼,默默片刻后语气低落下去,“前几天去医院看过爷爷了,在爷爷见证下订婚的,他很满意小砚,我想早一点完成爷爷的心愿。立叔,您也看到了,小砚对我也很好,再拖下去也只是徒增烦恼而已。”   温立观察着他的神色,斟酌道,“小阑一直很挂心你,还托我照看你,当年是老爷子强行要送他走的,他没有想丢下你一个人。”   “过几天我会让人给他送请柬的。”温朝抬脸,形状漂亮的眼睛里拢着的情意与期望格外深重,“婚礼那天,他会来吗?”   温立瞧得真切,心里最后一点疑窦也消散,“如果你希望的话,他会。”   虞砚捧着一只玻璃杯从小楼里出来,远远地往这边赶来,看动作他还格外小心地护着杯子不让热水洒出来,温朝转脸看过去,勾了勾唇角,“我当然希望。”   眼看着虞砚向这边走近,温立意味不明地笑了下,自然地移开了话题,“听说小纯的月考成绩很不错,这孩子聪明,学习好,但也不能太累着了,平时总拘着也不好,咱们家里年轻人们的聚会也得让她参加参加放松心情也好。”   温朝抬手从虞砚手里接过水,慢吞吞地啜了两口,垂下眼睫掩住眸中划过的冷意,声音里听不出丝毫端倪,“她学习任务重,腾不出时间来。再说了,和她同龄的堂兄弟姐妹虽然多,但都和她聊不到一块儿去,还是算了,等她什么时候自己想去再说。”   虞砚听得一头雾水,只知道两人的话题移到了温纯身上,不便插嘴,好在两个人没有要深入多聊的意思,温朝叫来庄园的工作人员讲解婚礼流程。   温立借口有事先离开,温朝微笑着目送他离开,转头看向虞砚时懒得再掩饰自己的厌乏,脸上的笑意褪去,淡淡地问他:“你看完场地没什么意见就回了吧,还是你有什么想改的地方?”   “没。”虞砚对流程一知半解,知道这事不由自己做主。   “那就走吧。”温朝偏开头,以拳抵唇闷咳几声,疲惫地揉了揉额角。   秋日的天越来越凉了,如丝细雨顺着风淅淅飒飒地洒下,落在皮肤上泛起寒意。   虞砚看着秋风拨开温朝细碎的鬓发,犹豫几秒,脱下身上的棒球服外套,披到了温朝身上,他今天异常的主动,在温朝诧异的眼神里慌忙转脸避开,眼神闪躲地看向远方的树,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下雨了,你要是淋了雨感冒生病了,怪在我身上我怎么说得清。”   外套上还留着年轻人身上的温度,以及自己用惯的香水的味道——应该是虞砚在自己卧室睡了一晚上之后不小心沾染上的——温朝低笑一声,轻叹一口气不知道是无奈还是觉得好笑,尾音上扬:“那谢谢你了?”   “嗯,”虞砚没看他,从鼻间哼出一个音节,回到轮椅后,推着温朝平稳地往来时的方向走,“不客气。”   温朝靠在轮椅里,被卵石铺装的小路有节奏地颠簸得有点犯困,放松了后背稍微往后倚实了些,虞砚弯腰抱他上车时他也已经习惯地将自己的身体重心放在虞砚身上。不经意地抬眼间,发现虞砚的神色意外地认真,他留神感受了下,察觉到虞砚无形中放轻了自己的动作,比这个年轻人嘴硬的狠话要温柔太多。   没来由地,温朝忽然觉得如果自己的结婚对象真是虞砚也不错,虽然不知道虞砚在他身边待着能莫名其妙地生多少次闷气,但总的来说,有虞砚在身边时,他的心情还算放松,哪怕他恶趣味地逗一逗,虞砚也只会红着脸不理他,最多回怼几句对他来说不痛不痒的话,没什么杀伤力。   温朝犯困得厉害,上了车便倚着软枕闭眼小憩,他不主动挑起话题,虞砚一贯是不会主动和温朝搭话的,车内格外安静。   高速路两侧的绿化带一闪而过,只留下一片模糊残影消失在远处,实在没什么意思。虞砚不知不觉地将视线移回车内,望着温朝沉睡的模样出了神,直到对方在不安稳的睡眠中皱起眉,他才如梦方醒地局促别开脸,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心跳加速起来。   不可否认的是,温朝的确生了一张能蛊惑人心的漂亮面庞,哪怕虞砚知道他是个什么样薄情促狭的人,也会在对方天衣无缝的伪装中偶尔卸下心防,被他的一举一动吸引。   回到温宅,温朝如往常一样进了书房没再出来,这对于刚来温宅时虞砚来说,不用正面和温朝打交道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可是今天,他回了客卧,将所有作业完成、线上提交给学委后,却忽然觉得房间里空落落的。   他抱着那把已经磕碰下时间痕迹的吉他坐在阳台,翻开写了一半的笔记本,却提不起兴致拨弦弹奏练习。   思绪随着窗外盘旋的白鸽飞远,他的记忆回溯到数月前的野餐上。很奇怪,明明暑假在酒吧驻唱打工的时候收获过客人们潮水般涌来的赞美,可他的脑子里最清晰的竟然是温朝那一句轻飘飘的赞扬与肯定,以及温朝在说出这样的话时,不含有任何虚假成分的笑容。   指尖轻轻拨过琴弦,划开一串简单的和弦,他心不在焉地哼着不知名的曲子,目光散漫地透过阳台落到隔壁的露台上。   攀在护栏上的藤本月季似乎永远不会败,橙、白、粉交织着舒展着各自的花瓣,矜贵而美艳不可方物地绽放在霏微烟雨中,昨晚夜太深,他在阳台给温朝唱歌时还没能注意到这些花。   敲门声响起,虞砚止住哼歌声,爱护地将吉他放回琴盒,跃身从阳台上跳下来,踩着拖鞋去开门,是周管家。   “快到晚饭的点了,”周筌还是那张和蔼可亲的笑脸,“小纯小姐先去了餐厅,不过往常这个时间温先生已经下楼了,但是今天还在书房没出来。”   虞砚脑子里有关温朝情人的那些回忆还没完全散去,听到周荃话里的暗示,有点气闷——他和温朝什么关系?要是连看着温朝长大的人都不方便去叫温朝,他能倚仗着什么身份去叫温朝出来?   这话只是心里想想,总归不好说出口,何况虞砚仔细一回想起来,自己这段时间往温朝卧室跑得十分勤快,配合演绎的戏码都十分到位,此时不能掉链子露破绽。他只得点点头应了:“好,那我去问问他吧。”   为了方便温朝的腿,书房和主卧在同一层,走过去不算远,只是会经过那两间上锁的房间,虞砚路过时无意识地瞥了一眼,意外地发现,其中一间的锁是开着的,门微微向内咧开一条缝隙,透出细微的房间内部光亮来。   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响起住进温宅的第一天,周筌警告般的话。虞砚脚下一顿,不可否认他心里是有好奇的,不过这点好奇不足以支撑他主动去触碰温朝的逆鳞。虞砚很快收回目光,目不斜视地走到书房门前,发现书房的门也没锁上,只是虚掩着。   他抬起手,指节还没来得及叩上门板,房间内的人说话的声音便轻轻地传出,让他下意识地止住了动作。   “阑哥,”这是温朝的一声低叹。但他的语气和虞砚记忆中的都不同,那是一种让虞砚说不出来的感觉,这是温朝从来没有在他面前表露过的、因为压抑着思念与某种情意而显得格外温情脉脉的音色,“我知道,我没有怪过你——那你会来吗?”   温朝似乎苦笑了一声,那笑声让虞砚心里一揪,“爷爷还好,我也还好,只是一个人的时候总是会感到力不从心,算了,不提这个了——请柬你收到了吗。嗯,好,我……等你。”   他最后两个字压得格外轻,以至于挂断通话后虞砚费了几秒钟的时间来辨别,完全弄明白具体是哪几个字串成的一句话时,虞砚的心跳漏了一拍。 第42章   书房门从里打开,温朝拉开门就看到怔怔地杵在门口的人。   温朝扶在门上的手指微微一蜷,神色如常,平静地问他:“怎么了?”   虞砚回过神,心中五味杂陈,努力收拾起难以忽视的低落情绪,侧过身不让温朝看到自己的脸:“要吃晚饭了,周伯看你还没从书房出来,让我来看看,我不知道你在打电话,不是故意要在门口听的,也没听到什么。”   “嗯,没事。”温朝似乎不太在意,自己手动推着轮椅往楼道内走了一段距离,发现身后的人没跟上来,回身看过去,见虞砚还站在原地没有动,“小砚?”   刚才偶然间听到的对话,单独把那些字眼提取出来细细分析,并不能确切地说明什么,或许是关系好的朋友,可虞砚就是直觉通话对面的那个人和温朝关系匪浅,越想越不舒服,心里头闷闷地发堵。   这样的情绪很不妙,虞砚努力让自己忽视这些无端的情绪,紧抿着唇线,快走几步到温朝身后,一声不吭地推着他进电梯下楼,饭后忽然说晚上还有公共课,温朝没生疑,叫司机把他送回学校。   学校里的课多活动多,加之兼职和比赛都让虞砚只能全身心地投入其中,避免了他难以控制地胡思乱想。比赛时间临近,组内的伙伴达成一致意见在周末排练,虞砚只好打电话给洛瑄说明了情况。   “好的,温总刚刚进会议室,稍后会议结束就和温总说,”洛瑄微笑道,“其实虞先生可以自己和温总发消息的,您不是已经有他的私人联系方式了吗?”   虞砚当然没有忘记自己的手机通讯录里还躺着温朝的号码,并且位于前列的星标位置,可他既想让自己避免过多想到温朝,又想在不惊动到温朝的情况下了解更多的有关于温朝的情况,思来想去,还是和洛瑄联系最为稳妥。   “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开会见客户,所以还是不打扰他了。”虞砚定了定神,语气有些低落。   洛瑄正抱着文件往楼上走,余光里似乎瞥到某个身影,有些熟悉,她脚步一滞,语气更亲和了些:“您是温总的爱人,自然什么时候都不会打扰到他的。”   “爱人”这个称谓的分量实在太重,把虞砚砸得一懵,心里生出几分难以用语言描述的异样情绪,他支吾应声,慌乱间挂断了电话,心绪久久未能平复。   接下来近两周的时间,虞砚一面也没能见着温朝,偶尔洛瑄给他打过电话,说温朝在附近吃饭,问他要不要去,他都在纠结之后回绝了。可夜深人静、辗转反侧之时,他总是在迷蒙间梦见温朝,眉头紧锁的、盈盈含笑的,又或者眉目含情的。   好不容易挨到了第二个周五,温朝下午居然提前从公司下班、坐在了来接虞砚放学的车里,虞砚愣愣地弯身钻进车里,稍一犹豫,坐在了后排,没什么存在感地靠在窗边,视线止不住地往温朝脸上飘——他只是本能地让自己表现得若无其事,却无法掩饰自己内心的期待与欣喜。   “明天Chloe的助理会送衣服过来试样,造型师也会来,”温朝转头噙笑问虞砚,“你有空吗?”   “……有的。”虞砚没料到他会突然看向自己。他下意识地想要低头避开温朝的视线,却留意到温朝的脸色有些苍白,但没等他着意细看,温朝已经低下头接通了电话——是温纯打过来的。   *   Chloe的助理和造型师来得很早,虞砚被周筌敲开门时刚练完声,说是让他先去试礼服定妆,奇怪的是,温朝早上不仅没有下来吃早饭,就连虞砚到了化妆间也没见到他的身影。   “温先生身体不太舒服,”周筌接收到虞砚疑惑的视线,压低声音和他解释,“让您先过来试。”   虞砚坐在高脚凳上,迟疑片刻,还是轻轻推开了造型师正准备给他上底妆的手,抱歉地朝对方摇了摇头,“我去看看他。”   温朝的卧室门紧闭着,但没有锁,虞砚放轻动作推开门进去,床上的人仍在沉睡之中,只是呼吸声有些过重,虞砚走近一看,发现温朝的两颊泛着不自然的红,他覆掌在温朝额前试了试,一片滚烫。   虞砚脑子里一懵,抽回手隔着被子握住温朝的肩,“温朝,温朝!”   温朝难受地低吟一声,拧起眉往声音来源处偏了偏脸,声音沙哑,“小砚?”   看来还没烧得失去意识——虞砚心里松了一口气,想也不想地单膝跪上床沿,拨开被子弯腰将温朝抱起来,动作格外地轻,仿佛怕将怀里的人碰碎,嘴里却还气势汹汹:“都烧成什么样了,还不叫人来,平时使唤我的时候没见你这么体贴,现在一声不吭扛着又算什么?”   怀里的温度格外灼人,虞砚的心也仿佛被放在火上炙烤,他还没来得及直起身,便感觉到温朝发烫的指尖按在他的手臂上意图制止他的动作。   “不去医院,”温朝一出声便止不住地剧烈咳嗽,眼睫毛被生理性的泪液打湿,被汗浸湿的发凌乱地贴在鬓边,他眉间紧蹙,抓在虞砚胳膊上的手指用力地攥了攥,再一次强调,“咳咳……不去医院。”   虞砚又急又气,咬着后槽牙耐着性子和他说话:“那你要怎么办?靠你这弱不禁风的体质自己痊愈吗?!”   温朝头痛欲裂,全身乏力酸软,靠在虞砚胸口咳得厉害,好不容易平复下来,“让周筌,去打电话叫陈医生过来。”   他又困又累,意识昏沉,像是怕虞砚不听他的,强撑着精神让自己的声音重了几分:“我不发话,司机不会开车去医院的,除非你早有预谋报复我、看我死,否则就照我说的去做。”   虞砚气急反笑,“对,我恨不得你死了算了。你最好这辈子都别有把柄落在我手里,也别有需要我的时候。”   他没有犹豫,抱着温朝放回床上,异常理智且迅速地单独找来周筌说明情况,和私人医生通了电话,让造型师在休息厅先等着,折返回卧室。   虞砚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按照陈医生的叮嘱找退烧药出来、倒了杯热水放在床头柜,往温朝颈后塞了几只枕头垫高,试图叫醒温朝吃药喝水。   病中的温朝出乎意料地难搞,水杯都喂到他嘴边了,不管虞砚压着脾气如何放轻声音和他解释,他都紧抿着唇线不肯张嘴,仿佛虞砚要喂他的不是热水,而是一杯毒药。   虞砚又摸了几次他的额头,感觉更烫了,简直气不打一处来,索性含了一口热水,左手捏住温朝的下颌逼他松开唇缝,另一只手将退烧药强行塞到温朝唇间,在温朝下意识用舌尖将药往外抵时低头堵住温朝的唇,将水渡了过去。   药的苦涩滋味在两人唇齿间弥散开来。   水渍从嘴角滑落,温朝呛咳着将药和水咽下去,艰难地撩开眼皮,眼尾因高热而泛起湿红,“是什么?”   “退烧药。”虞砚直起身,抿了抿嘴角,温朝唇上的温度与柔软触感仍留存清晰,他后知后觉地红了耳尖,手上极小心地蹭掉温朝唇角的水痕。   温朝闭了闭眼,回忆起什么,哑着声音慢吞吞地重复:“……恨不得我死了算了?”   虞砚喉间一哽,懊恼与后悔席卷而来,声音低落:“没有,我说的胡话。”   他低下头,小心地握过温朝的一只手塞进被子里,指尖悄悄地隔着被子碰了碰温朝的,再难以忽视、否认心里不知何时扎根发芽、蔓延疯长的情思。   他深呼吸一口气,声音很轻,语气却像是恨不得要撕咬下一口血肉来方可舒缓心中郁结焦躁:“我真是要被你气死了。”   温朝烧糊涂了,没听清虞砚低声呢喃一般的话,眉头紧锁地闭上眼,睫毛湿漉漉的,身上那股子积年的沉郁气息被易碎的脆弱感取而代之,叫虞砚看得心焦。   他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减轻温朝的痛苦,也不想去理会自己这显得异常的情绪,只知道他不能在这里看着温朝忍耐病痛而什么都不做。   他的大脑好像变成了单线程的运作机制,机械地一趟趟地用冷水浸湿毛巾给温朝敷额头,温朝不肯张嘴喝水就自己含着温水掐着对方下巴强制性地一口口渡过去,直到姗姗来迟的私人医生拎着东西终于到来。   “陈医生。”虞砚听到推门的响声,转头看向来人,松了一口气,正准备站起身把床边的位置让给医生为温朝看病,但尚未直起腰动作便凝滞住了。   温朝在混沌中抗拒他的喂水,下意识要阻止他的动作,于是攥他的手腕攥得格外紧,虞砚没有强行掰开他的手指,也没有强行抽回手臂。   医生的视线落到两人交握的手上,意外地挑了挑眉稍,但什么也没说,很快收回目光,走向床的另一侧,动作娴熟地放下东西,给温朝查体。   “严重吗?”虞砚眼也不眨地紧盯着医生的动作,看他查完体直起身来禁不住追问,“他怎么都不肯去医院,我怕他烧出问题。”   被抢了话的周管家保持着礼貌微笑默不作声地站在医生身后,同样等待着医生的答案。   好在温朝只是最近太疲累再加上着凉受寒导致的感冒高热,医生留了药和用药说明,周筌客气地将人送走。   吃过退烧药,温朝的脸色好了许多,意识逐渐清晰,勉强睁眼时看到虞砚,脸上的神情有一瞬的空白,像是没认出来虞砚是谁,但很快恢复神识,收回按在虞砚手腕的手指,沙哑着嗓子问他:“医生来过了吗?”   “嗯,已经走了。”虞砚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表情,低下头给温朝掖了掖被子,“医生说你是太疲累再加上吹风着凉了,更何况你本来体质就差。”   “嗯。”温朝并不意外,闭了闭眼,缓缓呼出一口气,“你帮我拿一套新的睡衣。”   虞砚知道他出了一身汗不舒服,也不和他呛声,顺从地起身去更衣室找。他对温朝的卧室布局不算熟悉,找到衣服折返回来时,温朝已经精力不济又睡过去了。   脑子里天人交战了几分钟,虞砚认命地干了护工的活,眼观鼻鼻观心地用湿毛巾简单给温朝擦了擦身体,替他换上干净衣服,许是他动作太轻,又或者温朝睡得太沉,这中途温朝都没有再醒过。   虞砚用手背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确认开始有退烧的迹象,松了口气。   造型师已经等了很久,无论怎样,都不能让别人一直等下去,虞砚轻手慢脚地掩好主卧门,转身回了化妆间。   造型师丝毫不见愠意,笑吟吟地坐回高脚椅上叫虞砚重新去洗一次脸,动作熟稔地用夹子夹住虞砚的头发,利落地上底妆,时不时转头往一旁的平板上看一眼,和虞砚最初来到温宅、由这位造型师替他化妆时一样。   平板屏幕贴了防窥膜,虞砚看不清上面究竟是什么,偶然地在造型师用指尖在屏幕上划动几下时瞥见似乎是一个男人的照片。   右眼皮狠狠一跳,那种极不舒服的预感涌上心头。   虞砚忍不住了,斟酌着语气问造型师:“妆面是固定了什么样的吗?”   造型师一怔,眼睛再次往平板上瞥了一眼,手上不停地给虞砚上鼻影,语气里反倒露出一丝意外:“温总没和你说过吗?”   得到否定的答案,造型师眨了眨眼,脸不红心不跳地嬉笑道:“其实没什么,就是一些适合你的妆容,我拿来做参考,毕竟帅哥都是相似的。提前请示过温总,他同意的。”   这话乍一听没有破绽,虞砚却直觉其中有蹊跷,但造型师毕竟是温朝的人,他再问下去也不会得到一句真话来解答他的困惑,暂且先按下不提。   送来的定制礼服很合身,较之上一次在工作室看到的,更增添了许多细节的设计,实在是华丽奢靡得过分。   但虞砚不喜欢。   然而除了尺寸以外,没有他能提出意见的地方。   管家邀请Chloe的助理Selina与造型师留下来吃午饭,虞砚没胃口,不过作为外人面前的半个温家主人,他还是做足了表面功夫,陪同着一起去了餐厅,借口要卸妆先行离开。   回到客房门口,他还是放心不下,脚下一转,去了隔壁。   温朝还在昏睡中,眉间微蹙,呼吸清浅,眼皮覆盖下的眼珠时不时转动着,看得出来他睡得并不安稳。   他的嘴唇失了血色,连优越精致的面容都好似变得透明,让人怀疑任何的触碰都会碰碎他。   虞砚低叹一口气,取过温在保温器里的蜂蜜水,用棉签沾着给温朝润唇。   像是迷失沙漠中的旅人,感知到水分的存在便迫不及待地追寻,温朝本能地微微张唇含住棉签想要汲取水分,但紧接着条件反射似的,用舌尖将棉签抵了出来,拒绝配合地偏开了头。   虞砚难得一次感觉伺候病人这样劳心劳力,险些气笑了。   若是两个月前刚签下协议那会儿,他才懒得管温朝死活。   “温朝,你故意想占我便宜折腾我是吧?”虞砚嘴上忿忿,身体很诚实地端起蜂蜜水猛灌一口,准备如法炮制地再次给温朝喂水。   两人的唇一触即分——温朝睁开了眼,湿润的目光直直地落入虞砚眼中,他没有躲闪,虞砚能清晰地看到他深黑色的瞳孔蓦然收缩,呼吸的平稳节奏被打得零乱,几乎是蹭着虞砚的唇唤他:“阑哥?”   “谁?”虞砚没听清,也没有注意到他愈发难看的脸色,下意识的追问让他呛了水,猛地坐直身体,偏开脸剧烈地一阵咳呛,发出撕心裂肺的喘鸣声。   睫毛快速地扑簌扇动几下,温朝的意识回笼,在虞砚终于平复下来紧追不舍地又一次追问他刚刚叫的是谁时别开了视线,闭了闭眼,“抱歉,我看错了。你有什么事?”   呛咳引起的剧烈心脏跳动还久久不能平复,虞砚隐隐感知到自己似乎找到某种一直在寻找的答案边际了。   他再难以忍受被蒙在鼓里的感觉。   但很明显,温朝不会给他答案,他只能自己寻找。   短短几秒钟,脑中闪过无数个念头,虞砚最终选择按捺下喉间呼之欲出的问话,抿了抿唇,眸色黯淡了下去,“该吃午饭了。”   温朝轻轻“嗯”了声:“你先去吃。今天上午辛苦你,接下来有周伯和其他人就够了,你去忙你自己的,今天辛苦了,我让小洛打一笔钱到你账上。”   一股无名火蓦地窜上心头,那一瞬间,虞砚简直想冲过去揪着温朝的领子说我他妈不是为了你的钱才这么照顾你!   但紧接着,从心底发出的疑问连他自己都回答不了。   ——那么,你是为了什么,这么费心费力伺候温朝? 第43章   虞砚头也不回地忿忿离开了主卧。温朝靠在床头望着他的背影,无意识地抬起手指碰了碰还湿润的嘴唇,半梦半醒间的触感还留存着。   他有点出神,最终眼睫微垂,掩住眼睛里翻涌起的情绪。   温朝刚退烧没胃口,午饭只喝了碗粥。考虑到Selina的时间也紧张,温朝退烧后还是去了化妆室,配合造型师定妆。   尽管还没有到拍结婚照的时候,但两人还是在造型师的指导下调整姿势拍了几张看效果。   窗外的藤蔓顺着白色雕花玻璃窗沿探入嫩绿的枝叶,蔓延开一片清浅绿意,清浅的阳光经过玻璃的折射落在两人侧脸上,斑驳着细碎的光影,使得两人的五官都格外立体精致。   虞砚站在温朝的轮椅后,顺着造型师的指示,双手撑在轮椅扶手上,微微弯腰,低头看向温朝,而温朝也配合地仰脸看他。   视线交汇的一瞬间,虞砚呼吸微滞,僵硬地错开了目光,没有看温朝的眼睛。   他的一切反应,温朝都看在眼里,什么也没说。   Selina用手机给两人拍了几张,发给了洛瑄,走前礼貌又有点拘谨地向温朝请示,大意是说,Chloe要她把定妆照带回去,待会儿还有别的工作不能在这里多留,差不多到时间该离开了。温朝笑着点头同意,Selina又恰好接到Chloe给打过来的电话,知道温朝也在身边,于是让Selina把电话递给温朝,两人聊了会儿。   Selina不敢打扰两位老板闲聊,很有眼力见地默默退到了一旁,收拾完东西的造型师已经风风火火地走了,虞砚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给Selina递了杯水,佯作不经意地和她说话:“我看我那套礼服的造型好像改动了一点,有点眼熟,以前是有人穿过类似风格的吧?”   “没有,这套是Chloe亲自设计、手工制作,不会有别的人穿,不过风格确实是有参考的。”Selina接过水,微笑着解答他的询问,”虞先生是在什么地方看到过类似款有印象,所以这样问吗?“   “这样啊。”虞砚的心跳加速起来,他忍住心脏的狂跳,佯作回忆,语气很自然地接着问,“我就记得似乎有看到什么人穿和这风格比较类似的衣服的,好像是叫阑……什么阑来着?之前温总有说过,不过我没记住名字。是他吗?”   他话里有提温朝,Selina便以为是温朝以前有和他说过,不设防地点点头,耐心回答:“是温阑先生,温朝先生的堂兄。早些年的时候他喜欢这样精致装饰比较华丽的款式,也喜欢有一些饱和度较高的颜色点缀在衣服当中,和温总的很搭,不过那个时候我还不是Chloe的助理,只是从照片里见过温阑先生。”   Selina想了想,又笑着说:“照片里的温阑先生看起来十分绅士儒雅,您穿上这套礼服时候和他有几分相似,大概长得帅的人总是有几分相像的。”   高高悬起的心猛地坠落谷地,虞砚险些维持不住脸上仅剩的一点客气笑容。   电光火石之间,他感觉到自己是触碰到了深埋在湖底的真实一角。   他出神的模样有些奇怪,Selina有些疑惑,但听到温朝挂断通话后唤她的声音,便将这事放在脑后,连忙过去接过自己的手机,准备收拾东西离开。   虞砚没有让温朝看到他面色难看的脸,在温朝的目光投向他时背过了身,借口临时有事要回学校,头也不回地下楼走了,一直到晚上温纯都已经回家,温朝也没见到他。   以往都是虞砚和温纯一起等温朝回来吃晚饭,或者是虞砚和温朝等温纯放学,这还是第一次轮到温家两兄妹等虞砚。   温朝坐在餐桌旁,正在翻看一份文件,表情也还算平和,看起来十分从容沉静,不过迟迟没有动筷。   温纯敏锐地察觉到气氛不太对,但她也不敢问虞砚周末不上课能去哪,低头玩了会儿手机,活动脖子时转头看了眼窗外暗下的天色,小心地拿眼觑温朝,被温朝捕捉到她这一小动作,抓了个正着。   “饿了你就先吃,待会儿菜凉了再热一遍就不好吃了,你在等谁呢?”温朝笑容自然,和平常并无两样。   温纯悄悄撇了下嘴角,心里反问那你在等谁呢?   不过她哥嫂看起来是闹了矛盾,不明就里的温纯无法出言相劝,只好当作不知道,轻咳了声:“我还不是很饿。”   她话音刚落,便听到客厅传来的声音,似乎是周筌在对谁说话。   餐厅里的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半分钟,直到虞砚推脱不过周筌,走进餐厅。   他克制住了看温朝的冲动,刻意地将目光投向了温纯,尽量面色平静地朝温纯点了点头。   “可终于回来了,有些人看文件看了两个小时都没翻超过五页,也不知道在等谁。”温纯挑了挑眉,又故意加重语气唤虞砚,“嫂子。”   温朝无奈地瞥她一眼,将手里的文件放到一侧,取过热毛巾擦了擦手,盛了碗汤递到温纯手边,言简意赅:“吃饭。”   虞砚还是没看温朝,笑容虚浮地对温纯笑了下,“我晚上和同学一起吃过了,忘了和周伯说,不好意思,你快吃吧,你不是前几天还说有题想问我吗?我待会儿给你讲。”   温朝给温纯夹菜的手一顿,直到虞砚转身离开餐厅上楼回了客房都没再说一句话。   温纯意识到两人的矛盾有点严重,转移了话题,和温朝聊起了学校的事,温朝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只是大病后的脸色显得苍白,晚饭没吃多少,被温纯劝着回了主卧休息。   “你之前说的那几道错题我找了类似的题目整理出来了,你课后找时间做一下,让崔老师帮你改改,”虞砚把已经打印装订好的练习题递给温纯,“我距离高考结束也有个大半年了,怕给你改得不到位。”   “已经很到位啦,好嫂子。”温纯接过练习题,拉长尾音俏皮地叫他。   虞砚已经快对她这个称呼免疫了,但这个称呼又让他想起来叫他心神不宁了一整天的人,心情又低落下去。   “你和我哥吵架了吗?”温纯如今对两人的夫夫关系深信不疑,这几个月来的相处她也看得出来虞砚是什么人,欣然地接纳了这个仅比自己年长两岁的男嫂子。   “没有。”虞砚不愿意提及这个话题,但他心里始终放不下梗着的一口气,看着温纯笑吟吟的脸,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我和温阑很像,是吗?”   尽管是问句,但语气却很笃定,仅剩的一份犹疑也许仅是他自己的不愿相信。   提及这个许久没出现在生活里、禁忌般的名字,温纯脸色骤变,想也不想地表现出抗拒和厌恶,语气不屑,“那个让人恶心的伪君子,也只有我哥被他骗、听信他的鬼话。”   虞砚神色意外。从他的观察和推测来说,尽管他不知道温朝对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情感,但从当初意外听到的电话和相似的订婚礼服来看,起码不应该是负面的。   “哎你化妆的时候是和他有点像,但是也就第一眼,再看几眼就完全不一样,你没他那么狡诈虚伪。”温纯不愿意多聊温阑,很是敷衍嫌弃地摆摆手,“我哥又不是傻子,拜托,你俩吵架不会是由于你以为他和你在一起是因为这个吧?你比我还能联想——不过说起来,我哥没出事之前,气焰可嚣张了。”   “虽然他以前没现在温柔,但是也比现在这样好啊。”她话音微滞,感伤地叹了口气,“对了,我哥晚上没吃什么东西,听说今天又发烧,也不知道他吃药没有。我还有作业要写,你再给我辅导会儿?还是我待会儿等翟老师来好了。”   虞砚听着她转移话题,感觉到她对这个人的厌烦,没再次提及惹她生气,原本极为低落的心绪不知不觉地平复些许,想起温朝简直不堪一击的脆弱体质,心头的无名火浇灭了大半。   他默然无语片刻,还是站起来,“你做作业吧,他一个人不方便吃药,我去看看。”   普通人发烧没个三五天都不能好全,更别提温朝这弱不禁风的身体。   虞砚推开主卧门时,屋子里的灯已经熄了,只留了门口的一盏小夜灯。他本想着温朝已经歇下,再加上点白天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爽和恼火,想转身就走,但听到温朝在寂然黑暗中粗重的呼吸声和时不时响起的低咳,还是放轻手脚走到了床边。   他覆掌贴到温朝额前时,不出意料地碰到一片升温起来的热意。适应室内昏暗光线的眼睛看到温朝不适地紧蹙眉宇的模样,虞砚气不打一处来,但握过温朝手指的动作意外地轻:“哎,吃药没?”   温朝迷糊地一声呓语,虞砚习惯性地俯身去听,竟然听到温朝微哑的声音唤的是:“小砚?”   心头摇摇欲坠的火苗被浇灭。   “嗯。”虞砚闷闷地应声,扶着温朝坐起来,一只手给他调整姿势让他靠着自己,另一只手取过床头柜上的水送到温朝唇边,再次问他,“你是不是没吃药?”   “是药三分毒,”温朝身上没力气,就着他的手低头喝了点水润嗓,声音清润了些,“人的免疫系统会起作用的。”   “……毒死得了。”虞砚嘴上恨恨,手上摸过药按着医生的嘱咐取对应量喂温朝,“吃吧,真出了问题我给你殉葬。”   “那还是我的荣幸了。”温朝闷笑一声,低头就着他的吃药时舌尖不小心舐过虞砚的掌心,湿热微痒,虞砚心尖一颤。   “抱歉。”温朝说。   但不知道是为这一点微不足道的意外还是因为别的。   虞砚深呼吸一口气,终于还是应了,“嗯。”   作者有话说:   这周更新是周4567+下周二晚上七点~ 第44章   温朝这场病反反复复折腾了四五天,好不容易能停下药算是痊愈,虞砚周日晚上回了碧澜郡,后面几天上课总是心神不宁,以自己目前能接触到的各种渠道去搜寻“温阑”的信息,竟然一无所得,这让虞砚抓心挠肝又烦躁的同时,莫名其妙得了一丝近乎于自欺欺人的平静——网络这么发达的现在,他居然连温朝和温阑的一张合照都没搜到,说明他们二人的关系其实也不像自己猜测的那样亲密对吧?   会不会其实只是他多想了?   毕竟就连作为亲妹妹的温纯都说不可能,不是吗?   他已经全然忽略了自己在此事上投放的注意力和纠结已经远超于正常限度,忍了又忍,还是主动给温朝打了电话,听到温朝亲口说没事,注意到他的嗓音已经恢复如常,没有之前病中的那样沙哑才彻底放心下来。   他此时才恍然惊觉,不知不觉之间已经过了立冬,距离温朝重新确定的婚礼只剩下四天的时间。   请柬已经提前半个月全部送出,这几天陆陆续续有身在外地的旁系亲戚或与温朝交好的合作伙伴赶回来,统一安排入住温氏旗下的酒店,为了招待这些贵客,温朝干脆直接提前包下了造型师一个月的档期,周五一大早就把虞砚从学校接了回来。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没课?”虞砚挎着书包上车时还有些纳闷。   “你们教务处老师给我发了你们这学期的课表,稍微看一眼就知道了。”温朝以拳抵唇,低低咳了几声。   “还没好吗?”虞砚一听到他这动静就悬起一颗心,往他身旁坐近了些,语气听起来像是埋怨,手上却已经轻轻贴在了温朝后背给他顺气,“前两天给你打电话你还说已经好了。”   “退烧了当然就是好了。”温朝不以为意。   “……真有你的。”虞砚无言以对,转头四处去寻车里的储物箱,翻出一瓶水,拧开递到温朝唇边。   虞砚的突然凑近让温朝下意识仰身往后躲了躲,虞砚皱着眉看着他,想也没想地没好气道:“怎么?还要让我用嘴喂你才肯喝啊?”   温朝:“……”   他看清是虞砚递来的矿泉水,不自然地咳了声,抬手接过,听到虞砚语气不善的话,险些被口水呛到,纳罕道:“我今天惹到你了?你怎么对我意见这么大?”   “谁叫你老是不肯好好喝药。”虞砚意识到自己此时的态度未免有些太嚣张跋扈,语气收敛了一点,偏开脸低声嘟囔,“好赖话都听不懂。”   温朝不计较他的“出言不逊”,唇瓣微张贴在水瓶口边,微微抬起的下颌扬出一段漂亮流畅的脖颈曲线,喉结随着吞吐的动作上下滑动。他喝水的动作也慢条斯理得格外优雅,眼帘半掩、漫不经心垂落在水瓶上的眼神都似乎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引诱气息。   分明是再平常不过的喝水的动作,虞砚的视线不经意落到他喉结上,脑子里不合时宜地浮起温朝之前在包间里捧着他的脸吻他的表情。虞砚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些什么,盯着温朝的视线被烫到似的弹开,慌不择路地偏向窗外。   “之前说的,协议内容你有没有想好要改什么部分?”温朝没注意到他的异常,顺手把水递给虞砚,发现虞砚刻意地在躲避他,正说话间纳闷地顿了顿,问他,“虞砚你怎么了?”   “没事!”虞砚如梦初醒,保持着看窗外的动作,手臂凭感觉接过温朝递给他的水瓶重新拧上盖,“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   “我说,你有没有想好协议要改什么,”温朝继续道,“下周五就是婚礼了,你如果不在我还有空的时间和我商量着改完,这次机会就直接作废了,我没有那么多时间等你,虞砚。”   虽然他现在只是指的修改协议这一件事,但虞砚听到他那一句“我没有那么多时间等你”,还是感到心里发堵,闷闷地回应:“哦,我知道,你看你什么时候有空吧。”   “只要不在外,我都是有空的,”明明两人在对话,虞砚却面向窗外一动不动,温朝感到一丝奇怪,但也没说什么,“你有我的私人电话,这件事可以不用去问小洛,直接找我商量。”   对于协议,虞砚脑子里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自己能改什么,但他还是努力让自己平静地回答:“嗯,知道了。”   两人回到温宅吃过午饭一起去了化妆间,温朝刚从一场大病中好转,脸上总是苍白没有血色,由造型师给虞砚打理完再顺手给他略微上个唇色提一提气色。   造型师安然已经是第三次给虞砚上妆,凭他炉火纯青的技术已经对这个妆面熟稔于心,和温朝问完好便一气呵成地给虞砚做造型。   化妆途中,虞砚没有看到他有任何看平板或是手机屏幕的动作,这让他自顾自地在心里给自己上了一针强心剂——看来的确是他想多了,造型师并不是在照着温阑的样子给他化妆,之前也仅是在参考既有的妆面而已。   “有几个亲戚朋友今天到,待会儿要去接待一下。”温朝理了理衣领,从镜中看向虞砚,笑着问他,“小虞先生能给我这个面子配合好我吧?”   “协议都签了,”虞砚抬手拨了拨额前挡眼的碎发,借此避开和温朝对视,“我不是言而无信的人。”   “我知道。”温朝的目光从他脸上流连片刻,轻飘飘地向下滑去了他手上,注意到虞砚今天不用他刻意提醒便提前戴好了订婚戒指,满意地微微颔首,“时间差不多了,走吧。”   虞砚连之前晚宴里在场的温家人都没能认全,更别提这次婚礼请来的温朝亲友,虞砚自知说不上话,也不是能左右逢源的性格,提前给自己反复又反复地做了心理准备,打定主意亦步亦趋跟在温朝身旁充场面,权当个能为温朝知冷知热的工具人罢了。   好在这些连温朝自己都八百年不会见一次的亲戚来了并不会和温朝闲聊太久,只说些场面话,顺带恭维站在温朝身后的虞砚几句,虞砚还算应付得过来,温朝也总是三言两语、巧妙地把别人放到虞砚身上的话题转走,对虞砚来说还不算太难熬。   “哟,温总今天看着可真是神采飞扬、意气风发。”一声轻佻的笑声不远不近地传来,有些熟悉,两人不约而同地转头望过去,瞧见燕游从车上下来,步履轻快地朝俩人走来,抬手和温朝以拳相抵地碰了碰,算打招呼。   他又抬眼看向虞砚,笑吟吟道:“准新郎官瞧着可比咱们温总还要帅上一层楼,温总现在的眼光着实好,今天在这忙一天了吧?辛苦辛苦。”   “还好,”燕游热情又自来熟得让虞砚没有对他冷脸敷衍的理由,也露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温总更辛苦。”   “他一个连路都不用走的人,有什么好辛苦的。”在旁人嘴里算是禁忌的话题,燕游毫无顾忌地用来调侃温朝,温朝也不见有丝毫不悦,“笑不出来咱就不笑了,你看你这脸都僵了,都是自己人,不用这么客气。”   虞砚不自在地抬手揉了揉脸,温朝注意到他的小动作,乜了燕游一眼:“行了,既然你都提前过来,不是为了在我这碍眼的吧?来的宾客你也大部分都认识,别闲着了,替我也去问候问候。”   “看看,看看,”燕游“啧”了声,揶揄道,“咱们温总现在陷入温柔乡可不得了,多会护犊子啊。”   “怎么?”温朝撩眼瞥他,似笑非笑问,“陆家大少爷没在,你又孔雀开屏了?”   “关他什么事,我燕游想去哪难道还要给他一个姓陆的报备不成?”燕游像被戳了痛穴,脸上笑意迅速一收,他表情微微一滞,随即故作不在意地插兜冷哼,抬脚就往外走,“枉费我好心喂了你这个驴肝肺,怕你应付不过来,还想着过来给你撑个场面,算了——算了!”   温朝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大摇大摆走出去了五米,燕游在发现温朝真的没有要叫住他的意思的时候,停下脚步难以置信地回过身,带着点咬牙切齿意味地遥遥指了指温朝,忍着气去替温朝招呼新到的宾客,直到晚餐时分家里人催问才走。   “燕游先生很关心你。”虞砚自然没有错过这俩人看似剑拔弩张的互动。   “嗯。”温朝赞同地点了点头,没有吝啬自己对燕游的评价,颇有些感叹,“他这个人看着不着调,也时不时的会闯祸,但也找不出第二个像他这样掏心窝子对我的朋友了。”   虞砚安静听着,沉默地垂下眼,某种情绪盘绕在心里、向上挤压着胸腔的氧气,呼之欲出。   ——可我对你,也并非是虚情假意。   陪同宾客晚餐后,年长的先回房间休息,精力旺盛的年轻人热情地邀请温朝去歌舞厅包间聚会,温朝没有拒绝,作为东道主,和虞砚走在最前方。只是没想到,舞厅里的电梯今日在维护中,对大部分人来说只是上十来阶楼梯的路程,对温朝而言却没那么容易。   众人的谈笑间都上了楼,却发现东道主落在了最后,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停步的温朝和虞砚,或是好奇打量、或是隐秘探究的视线都聚焦于灯光下。   温朝抬了抬脸,眉眼间流连着亲密又无奈的笑意,看着虞砚。虞砚低头和他对视的一瞬读懂了他幅度放到最小的唇形——“抱我上去”   太多人看着,虞砚不喜欢这样像被人当猴看的作秀,下意识就要拒绝,温朝定定地看着他,眼神有些沉。虞砚顿了顿,最终还是依言照做,弯身抱起温朝的动作格外轻而小心。身体悬空的感觉让温朝实在没什么安全感,又顾及着在众人面前维持恩爱,于是尽可能地放松身体倚靠贴近虞砚的胸口。   在旁人眼中,两人是情到深处自然流露的一对眷侣,温朝言笑晏晏地附在虞砚耳边说了些什么情侣间的私房话。   事实上,落在虞砚耳畔的,是温总极其没有安全感以至于显出几分尖锐威胁性的命令:“脖子低一点,能不能笑得自然一些,协议里白纸黑字签下的条约,你再不愿意也给我忍着。”   ——在温朝的记忆里,虞砚一如既往抗拒在众人面前与自己演戏,实在不能不防他半路撂挑子。   但却狠狠在虞砚心口扎了一下,温朝的话和肢体语言都赤裸裸地表明着他的不信任。   “难道我会松手吗?”虞砚紧抿着唇,不满他的不信赖,又气在温朝眼里居然觉得自己是这样一个会出尔反尔的卑鄙小人。   温朝眼中划过一丝警惕,后背紧绷,但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仍然笑着,亲昵地掐了掐虞砚的脸,看起来更像是满含宠溺的嗔怪:“你敢松手试试?”   虞砚不喜欢他轻浮的逗弄态度,忍着不悦抱着温朝一口气走上一层楼竟然没见喘,径直走向了角落的卡座。   温朝被他放下时,猝不及防地闷哼一声,一把捉住了虞砚的手腕。 第45章   虞砚有点心虚地偏开头没看温朝,嘴上仍强撑出理直气壮:“我只是以牙还牙。”   “我建议你可以采取成熟一点的报复方式。”温朝蹙起的眉舒展开,他哭笑不得,松开虞砚的手腕,没有继续追究。   虞砚“哦”了声,默默坐在了温朝身边的位置,包间里响起年轻人嬉闹的笑声,交织在时而悦耳时而狂放不羁的歌声中,虞砚安静得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他的情绪还不足以灵活跳跃到能立即和身旁的不认识的人交流的地步。   五分钟后,温朝微笑着举了举手中的红酒杯和来人礼貌性地碰了碰,两人不痛不痒地说了些场面话,温朝不经意地一转头发现虞砚正看着自己,眼神看起来很是纠结。   “你想说什么?”房间里太嘈杂,温朝往他的方向微微倾身靠近。   虞砚轻咳一声,放在膝盖上的手指不自在地蜷了蜷,欲盖弥彰地拍了拍腿上不存在的灰尘,“……很疼吗?”   温朝没能听明白,疑惑地转头看他,两人目光相接之际,虞砚眼神闪烁地飘开,温朝这才意会到虞砚问的是刚刚放他在位置上时、报复地在他大腿上的一掐。   他没来由地有点想笑,注视着虞砚脸上越来越明显的心虚,他故意压下唇角的笑意,语气微沉地反问:“你说呢?”   “谁让你刚刚突然掐我的脸……”虞砚嘴上还不肯轻易认错,脑海中已经自动浮现出温朝之前在地下室做康复训练的情形,赌气般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他干脆别开脸把自己的胳膊伸到温朝面前,闷闷说,“那你掐回来,我不吭声。”   温朝眨了眨眼,终于还是没忍着,低低笑出声,手指轻轻搭上了虞砚的手腕,把他的胳膊推了回去:“我报复人不用这么幼稚的方式——我原谅你了。”   他越是大度从容,就越让虞砚于心不安,以至于到两人和众人道别,离开舞厅时,滚雪球似的在虞砚心里翻涌了一晚上的愧疚,都不需要温朝的暗示,他便相当配合自觉地抱起温朝下楼。   由于第二日还有别的亲友陆续抵达,温朝和虞砚也就没有回温家,留了下来,两人自然而然住在了同一个套房中。   房间里设施齐全,不仅配了小花园,还附带着一个小房间有沐浴汤池,虞砚进屋后第一时间去了浴室卸掉脸上的妆,发现浴室里已经提前备好了温宅里温朝主卧的那些辅助器,他放下心来,折返回卧室,温朝正坐在窗边准备换衣服。   两人接见宾客的衣着虽说不用特别隆重,但也要端重得体,温朝扯了扯脖子上的领带,解开束缚,缓缓舒出一口气,手指按了按发胀发紧的太阳穴。   虞砚这一整天都只是配合温朝,在旁看着都知道温朝自己应付了这一天会有多累,中途得暇也数次注意到温朝低头闭眼,脸上转瞬即逝的疲惫,但他一抬眼,那些累乏就悉数消失不见,被他熟稔地藏了起来。   他默不作声地倒了一杯温水,走到温朝身边,递给温朝:“喝点水吧,你晚上喝了那么多酒,我待会儿找人要点蜂蜜。”   “不用了,”温朝摇了摇头,话虽是拒绝,但还是睁开从他手里接过水杯,“我没喝醉。”   “醉鬼都这么说。”虞砚上前一步,手臂抬起,指腹极轻地按在了温朝的两侧额角,力道适中地替他按揉。   “我不是会喝醉了逞能的人,”额角的热意和按压力度暂时缓解了他的疲累不适,温朝抬眼看向虞砚,眼尾微弯,“何况我没喝醉过。”   “我也没有。”虞砚撇了撇嘴角。   “先替我换衣服吧。”温朝抬手在他手臂上轻轻拍了拍,示意他停下。   “嗯。”虞砚对他的“洁癖”深以为然,闻言没有多想,转身去衣柜里翻出两套睡衣对比尺码之后确认了温朝的那套放到他手边。   温朝刚脱掉外套,身上只剩下一件解到一半的衬衫,食指按在纽扣上顿了顿,想起些事情,他有点无奈轻轻一拍额头,自恼地叹了口气。   虞砚站在旁边,脸若无其事地望着窗外,耳朵听着温朝脱衣服时的声响,不知不觉地红了半边。   “虞砚,”温朝慢吞吞地拨开倒数第二颗扣子,“别看窗户了,过来。”   “……嗯?”虞砚往他跟前挪了挪位置,用余光瞟了一眼温朝,发现他还穿着白天的衣服,没换睡衣,想了想,问他,“你要先换裤子吗?”   温朝不说话,虞砚自以为猜对了他的意思,心里定了定神,紧急做上心理准备警告自己不要乱看,紧接着弯下腰,虞砚一只手臂揽过温朝的腰,用力将他抱了起来,意识到为什么温朝没有先换衣服。   ——他今天也用了衬衫夹。   一整天的时间都要迎接宾客,自然不可能留给温朝太多整理衣服的时间,虞砚想通了,也理解温朝的一丝不苟,目光落在温朝箍着黑色绑带的大腿,脸上又有些发起热来。   他下意识放轻呼吸,目不斜视地一个个取下分支的夹子,将绑带从温朝的腿上褪了下来。他的注意力被温朝大腿上的一抹淤青吸引,心头猛地弹起一个猜测。   ——这好像是他晚上和温朝赌气报复时掐的。他下手这么重?还是温朝的身体太脆弱了?   愧疚忐忑淹没了虞砚,他小心地抬头悄悄觑了一眼温朝,正好撞入温朝的注视中,满怀内疚地询问温朝:“我去找点药给你涂吧?”   温朝披上浴袍,系带松松垮垮地歪在腰间,听到他小心翼翼的询问,挑了挑眉,不置可否:“先去汤池。”   虞砚讪讪地摸了摸鼻尖,异常乖顺地点头说好,抱起温朝去了房间配套的汤池房。   庄园工作人员知道两人今天就会入住,不仅准备好了房间内的各类设施,汤池房里也已经引好温泉水,袅袅雾气裹着浅淡香味越过刺绣屏风洒落在房间每个角落。   虞砚抱着温朝,留意着脚下台阶一步步走下汤池,抱着温朝让他靠池壁坐下。   水漫过两人胸口,温朝身上的系带散开,微/博/小/金/布/谷/推/荐浴袍从肩头滑落,浸满了水往水中坠,他索性脱掉了浴袍,抬臂反肘搭在仿造自然驳岸的边沿上,锁骨处蓄起一眼小池,蒸腾的水汽打湿了他的发尾,湿软地贴在他鬓边,为他苍白面容熏染出一抹血色。   虞砚突然有点不敢看他,移开视线慌不择路地要出去,不料脚下一滑,狼狈地跌回了汤池,溅开的水花洒了温朝满脸。   温朝惊讶地看着他扑腾着从水中浮起,满脸惊惶地想抓住什么,平静地伸出手臂递到了虞砚手边。虞砚像抓住救命稻草,紧紧攥住了他的手腕,力气大得让温朝感到一点疼痛,这让他唇边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池子不深。”温朝平静地开口,看着虞砚落汤鸡似的站了起来,和他对视的眼中满是尴尬。   虞砚只觉得自己丢人现眼,站稳后放开了温朝的手,窘迫地在水中走到温朝身边,在他旁边坐下。   “你怕水?”温朝有点好奇。   “一点,”虞砚摇摇头,心有余悸,“但我不会游泳。”   温朝理解地点点头,瞥了一眼他身上湿透的衣服,“汤池不小,你可以在这里。”   虞砚“哦”了声,低下头,不自然地背过身去,慢吞吞地脱掉身上的衣服放在岸边,心情久久不能平复,沉默突如其来地笼罩了两个人,随着袅袅的水雾弥散在房间里。   水很热,蒸得虞砚脸上发烫,莫名其妙地有种自己在水里也能触碰到温朝体温的错觉。他背对着温朝,时不时听到从身后传来撩动的水声,他把身体往下沉了沉,让水没过肩膀,却还是被这水声撩拨得心里发痒,像有一阵阵的电流窜过,在胸口点燃一把燥意。   不知过了多久,房间里只剩下自动出水装置的水流声,虞砚一点点转过身,发现温朝似乎是靠在池壁边睡着了。   温朝行动不便,侧着身子靠在壁沿,搭在岸边的手臂下垫着打湿的浴袍。他枕着手臂,睫毛被水汽蒸得湿漉漉的,眼尾蔓延出红晕,面色红润,气色看起来好了许多,唇上被水雾染湿的红给那张优越的脸添上一抹艳色。   虞砚心跳声越来越响,以至于他呆呆地看了温朝许久,在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什么时,费了极大的力气仓皇从将自己的目光从温朝脸上撕下来,分明什么也没做,但他就是有种自己冒犯温朝的局促不安。   ——不能再泡了。   虞砚努力摒弃杂念,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意图逃跑的念头,可又不能把温朝一个人丢在汤池里,万一滑倒在汤池里溺水怎么办?   他反复深呼吸了好几次,放轻动作去拿了新的干净浴袍披在身上,囫囵拽过一张浴巾裹在温朝身上,抱起他回了卧室。   刚走没几步,温朝就被这动静惊醒,下意识挣扎着绷紧背脊,看清是虞砚后又放松地靠了回去,拽着浴巾简单擦掉身上的水。   虞砚找来吹风机耐心地给温朝吹干头发,还记得给温朝按揉额角。   温热的手指穿过发间、按在额角的动作格外轻柔,温朝没来由地头皮发麻,抬眼瞥见虞砚格外专注认真的神情,心跳忽地漏了几拍。   他有些不自然地推开虞砚的手,不动声色道:“我累了,你也去收拾一下,睡觉吧。”   虞砚扶着他躺下,温朝横过手臂在眼前,挡住灯光的侵扰。   “哦,好。”虞砚注意到他的动作,拿着吹风机去了外面小客厅吹头发,走时关上卧室的灯。   他出去的时间有些久,温朝却蓦地消散了大半睡意,直到听见放轻后的细微脚步声由远及近地靠近,复又闭上了眼。   虞砚摸索着打开靠走廊的夜灯,走近时温朝感觉到身旁位置的下陷。   虞砚拿不准温朝是不是已经睡熟了,有点紧张地吞咽了下口水,小声试探地唤他:“温朝?你睡了?”   温朝动了动唇,鬼使神差地没有应声。   “好吧……”虞砚似乎是松了口气,但声音听起来有些郁闷,也像是作事先说明,“我去找了侍应生,他们有一瓶药油,你腿上的那个淤青……得擦一下,我给你擦了?”   他又屏息等待了二十秒,自顾自地做好决定:“好,你没拒绝,那就默认你同意了。”   听到他的话,温朝忍不住翘了翘嘴角,被他逗得想笑,但很快,他唇角的笑容微微一僵——   虞砚撩开了一方被角,借着微弱的灯光寻到了那一小片淤青,掌心倒上药油,揉搓热化后轻轻地按在了淤青上。   他很怕吵醒温朝,于是动作就更轻了,像是有一支羽毛在大腿侧来回揉挠的触感,从腿间流淌过身体,激起一层肌肤颗粒,温朝均匀平稳的呼吸紊乱了起来。   “虞砚。”温朝微哑的声音终于难以忍耐地响起。   虞砚吓了一跳,连忙解释:“我、我在给你擦药揉散淤青……对不起。”   他的语气很低落,愧疚歉意在昏暗中毫无保留地传递给温朝,“我没有真的要报复你……而且我也不讨厌你,就算现在没有协议,你需要什么我也会配合。我只是不喜欢你把我当宠物,我之前说过,我只是想要你平视我,我……”   真诚的道歉听起来却越来越像是一场热烈笃挚的告白,温朝没来由的一阵心慌,本能地打散了这种情况出现的可能,再次出声打断了他的话:“虞砚!”   他的语气重了许多,虞砚以为他不高兴,虽然摸不着头脑,但还是连忙靠近扶着温朝坐起来。   他做好了心理准备等待温朝的一切诘难或尖锐嘲讽,蔫蔫地垂着脑袋,像犯错挨训的大狗。   温朝的手指捏住了他的下巴,虞砚顺着他的力道抬起脸,没有退缩闪躲,认罚地在微弱灯光下看着温朝逐渐靠近的脸。   那双形状漂亮的眼睛中神色晦暗不明,虞砚看不真切,他没有等来责难,下一秒,他等来了贴上他嘴唇的一瓣湿软温润。 第46章   虞砚瞪大了眼,下意识要推开温朝,温朝在他的怔愣中抬手扣住了他的后脑,松松钳制在虞砚下巴上的手指也不知不觉地顺着脖颈动脉下滑探入领口。   虞砚的大脑一片空白,反应过来时,温朝灵巧的舌已经撬开了他的唇齿,或者说,他根本没来得及做真正意义上的抵抗,被那纠缠的舌尖和挑逗的指腹弄得思绪混乱,心脏狂跳起来。   他不明白温朝为什么忽然亲他,被温朝手上用力拽向床上时双手只来得及堪堪撑在温朝身体两侧,不让自己压在温朝身上。此时他腰间的浴袍系带已经被温朝轻轻松松地抽掉,散落在床沿上,又滚落至地毯。   “你、你干什么……”虞砚呼吸急促,努力不让自己轻易地陷入被撩拨而出的欲,望中。   “小虞先生,”温朝低低地笑了起来,双手捧着虞砚的脸,在他唇上吻了下,“这又不是第一次做了,还需要我为你解释现在在做什么?”   虞砚哑然,他当然明白温朝现在是要做什么,但他想问的是,温朝为什么忽然……   他没来得及问出口,捧在他脸侧的手指暧昧地向下划过他的喉结,惹得虞砚头皮发麻,仿佛早些时候在汤池的那些滚热水汽此时重新蒸腾起来,让他晕乎乎的。   “你不想吗?”温朝有一下没一下地贴着他的唇,温热的呼吸流连在彼此唇齿间,明晃晃含着引诱意味的声音简直像让人无法抗拒的咒语,而施咒者还能游刃有余地佯作大度,“你不愿意,现在就可以推开我,虞砚。”   虞砚心乱如麻,一面难以控制地回忆起当初那场意外予他的、从未体验过的欢愉淋漓,一面直觉到这是异常的,他和温朝并非真正意义上的新婚夫夫,那么他现在是以什么样的心情、什么样的身份和温朝做这种爱人间的事?   他不想以金丝雀一般的“情人”身份待在温朝身边,为那一个素未谋面、只在怀疑猜测中的温阑而心烦委屈,却又并没有真正抗拒、反感过温朝的亲昵靠近,甚至会隐含期待。   一个被他刻意回避、忽略已久的答案在心口呼之欲出。   温朝没有给他剖白心事的机会,闭着眼重新吻住了虞砚,一只手仍旧捧在虞砚的脸侧,另一只手却握过虞砚的手腕贴在自己腰际。   他实在太懂得如何轻而易举地撩拨起虞砚青涩又汹涌的欲念和情愫,引导着虞砚一步步溺入他亲手织就的浪涌之中。欲望的星火被暧昧气息点燃,在昏暗房间中一触即发,迸溅着灼烧于床榻之间。   中指上的订婚戒指还没来得及取下,在交握的十指中碰撞出细微声响,这声音太轻,温朝没有听到,却在冥冥之中化作一根尖刺,不痛不痒地在虞砚的神经上一刺,让他悬崖勒马地停了下来。   他喘息着低下头,埋在温朝颈间,掌心还扶在温朝的膝弯处,声音有些闷:“……我,我之前查过……嗯……不能……”   虞砚的戛然而止让一股难言的空虚和渴求钻入温朝剧烈起伏的胸口之中,但还是试图在最短时间内解决掉虞砚突如其来的问题,耐着性子问他:“怎么了?”   “没有、没有……准备,也没有安全措施,”虞砚咬了咬唇,脑子里浮起上一次在搜索引擎上查询到的资料,却难以启口,含混又努力地想把自己的意思传递给温朝,“……你会受伤。”   “……”   他的话混乱模糊,温朝福至心灵地听懂了,心口处也被那根尖刺戳了戳,软绵绵地发酸。   温朝暗自深呼吸一口气,最终选择绕开这样的情绪不去理会。   垂下的眼睫有一瞬的颤抖,温朝仰了仰身,轻轻咬住虞砚的耳垂,满是情 欲色彩的声音落入耳中,蛊惑着人失去理智:“不需要准备,我很喜欢——”   他的声音又压低了几分,轻飘飘的字眼和咬字方式却极其具有引诱色彩的鼓动意味,卓有成效地打破虞砚的犹豫与踯躅不前。   不过年轻人的意志力坚韧得超出了温朝的预料,他没能得到预想中席卷而来的疼痛,而是一寸一寸的缓慢前行,将痛感减轻了大半,直到毫无滞碍地彼此契合。   他感受到虞砚极尽克制的动作,小心翼翼落在鼻尖、唇边、喉结、胸前与心口的轻吻,虔诚的珍视将从前蒙在纱巾外的情意悉数展现了出来,让温朝无处避让,他揽在虞砚肩头的指尖有些发抖。   “疼吗?”虞砚气息紊乱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一遍又一遍地向他询问。   当然是疼的,温朝为此感到快慰,但还不足够——   “再深一点,”温朝漫不经心说,“协议你履行得很好,我想——”   他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便被怒气冲冲的冲撞刺激给噎回了喉间,他所期望的剧烈疼痛在此刻终于来临,分不清是痛意还是快意交织着让他轻轻倒吸了一口气,身体因为兴奋和快慰而微微颤抖,后腰挺起漂亮的曲线。   “不是因为协议。”虞砚又恨又气,终于意识到他在有意刺激自己,原本涌上脑袋的旖旎欲念此时消散了大半,理智回笼之时他也反应过来刚刚在一气之下做了什么,缓缓地退了出来。   “没关系,我也知道你不是自愿的,毕竟是我想做,无关你想不想。”温朝心不在焉,语气平静地说出让虞砚额角青筋狂跳的话,“你需要什么酬劳,我不会吝啬的。”   虞砚再愚钝也在此刻明白过来,温朝是在有意激怒他。   他不明白温朝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也终于不在畏怯于直面自己的真实情愫,他出乎温朝意料地冷静了下来。   虞砚一声不吭,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下床寻到柜子翻找了些什么东西回到床上。   微凉的湿意让温朝瑟缩了一瞬,他本能地要避开,但他小腿无力,虞砚扶着他的膝弯抬起他的腿,笨拙但仔细地做好了万全准备。   “虞砚。”这是温朝带着明晃晃警告意味的声音。   虞砚没有予以理会,他俯下身,请求地在温朝唇角碰了碰,语气却很笃定:“我不知道你这是什么毛病,但我不喜欢你疼。”   “你还想要吗?”虞砚的语气真诚又庄重得不像两个人此刻是在做爱,而是在完成什么宏伟事业。   某种预感让温朝意识到自己此时落入了被动,他不愿意、甚至抗拒从虞砚嘴里听到他今晚一直在试图阻止虞砚说出的字眼。   温朝脑中闪过无数对策,最终只能有意冷硬着声音道:“洗澡。”   “嗯,好。”虞砚不但没有生气,反倒格外体贴顺从地抱着温朝去浴室清洗身体,两人从头到尾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室内的旖旎气息不知不觉地消散,被两人心事重重的暗自叹息替代。   套间里只有一间主卧和双人床,虞砚深知温朝的洁癖,所幸房间里有备用的床上用品,他动作很快地换掉了弄脏的床单被套,两人各自平躺上床时已经是凌晨一点。   “你……你现在还疼吗?”虞砚盯着黑乎乎的天花板,还是没忍住主动先开了口。   温朝抿了抿唇,语气平平,听不出他的情绪如何:“不疼。”   “我还是去找医生拿药吧。”虞砚怎么回想都觉得自己刚刚的莽撞伤到了温朝,从床上坐起身来,说着就要马上去找庄园里的工作人员,被温朝叫住了。   “已经一点了,”温朝说,“你没有弄伤我。”   “可你很疼。”半个小时前,温朝在他怀里的颤抖他现在仿佛还能感受到。   “……我没有必要骗你。”温朝有点后悔自己今天晚上为什么要拉虞砚上床了,虞砚倔强起来真是油盐不进。   虞砚不吭声,心里却想着,你连在床上都一门心思为了痛惹我生气,床下说的话又能有几分可以相信?   但现在的确太晚了,就算虞砚去找到工作人员,也不一定能立马就联系得了医生拿药,更何况……这里的一切都是温朝的,如果温朝不发话,他做什么都没有意义。   虞砚躺回了温朝身边,越想越气闷,在胸口回旋激荡着凝聚成一股动力,让他想要将自己的所有心思向温朝和盘托出。   “小砚。”温朝的语气忽然温柔了下来,带着几分疲意,虞砚的思绪被他打断,又被他的亲昵牵动着心神,全神贯注地等待着他的下文。   “明天晚上我有空,协议里想改什么,就在明天一起改掉吧。”温朝说,“协议修改后即可生效,改了之后,你可以不用做你不甘愿的事情,我不会勉强你。”   “嗯。”虞砚翻过身,试探地伸手搭在温朝腰际的衣服一角,感觉到温朝没有推开的意思,他才覆掌上去,一边生疏地轻轻按揉一边低声说,“我之前看过文章说……这样你明天起来就不会腰痛。”   温朝没有回应他,虞砚安静地给他揉腰,似乎过了十分钟,他听到温朝变得均匀平稳的呼吸。   “还有——”虞砚闭了闭眼,声音压得很轻,却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气,“我是自愿的,温朝。”   他终于正视了自己躲避已久、不愿深思的内心。 第47章   虞砚收回手,小心地往旁边挪动位置,两人之间的间隙留了一臂的距离,他背对着温朝侧过身,掌心里的那枚戒指被他捂得温热。   黑夜悄无声息地吞没了房间里的一切响动,只剩下两个人各自平稳清浅的呼吸。   手指微微蜷起,指腹轻轻地转了转戒面,温朝睫毛轻颤,缓缓撩起眼帘,失神地凝睇着吊顶水晶灯上不知名的暗处。   两人都不知道自己失眠到几点才入睡,虞砚先被门铃声吵醒时发现已经接近中午十一点了。他一边慌忙系好睡衣扣子,一边放轻动作骨碌碌下床穿过小客厅去开门,看到是周荃。   “洛助联系不上温先生,所以我过来看看,”周荃礼貌地向虞砚问好,“温先生还没有起吗?”   “嗯,”虞砚回头往屋里看了一眼,意图解释,“昨天他很累,而且睡得有些晚……”   周荃脸上的微笑分明没有变过,但虞砚就是从中瞧出一丝微妙,欲盖弥彰地补充:“我是说他接待宾客太累。”   他不补充还好,补充起来更添了几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周荃笑着摇摇头,安抚道:“您是主人,不用和我解释。如果温先生醒了,请小虞先生代为转告,洛助那边有工作上的事需要他过目处理,以及,温立先生今天也过来了,想请小虞先生去吃个午饭。”   虞砚和温立没说过几句话,对此人的印象也还停留在当初看婚宴场地时,他和温朝打哑谜的一来一往上,本能地想疏远,于是直接拒绝了:“不了,我还要照顾温总,请您替我谢谢温立先生的好意。”   “好的,”周荃问,“那午餐是要让人送来房间还是?”   “我问问温总吧,”虞砚做不了决定,“他有洁癖,不喜欢在房间里吃东西。”   “小砚。”温朝的声音从卧室里传出,虞砚话音未落,三步并作两步回到卧室,便见温朝捏着眉心自己费力地靠在床头坐了起来,“谁来了?”   “是周伯。”温朝抬了抬手,虞砚会意地弯身将他抱起来,放在床边的轮椅上,在温朝膝前蹲下身,替他理了理衣服,期间不忘把周荃刚刚同他说的话转告给了温朝,做好这一切,他才起身推着温朝出去。   “待会儿我们收拾好了再去餐厅吃饭,小洛那边我会和她联系,”温朝接过虞砚给他递的水,润了润嗓子,“立叔既然过来了,也请他来午餐一起去餐厅吧,让他不用客气,不用等我们。”   尽管温朝表现得像是昨晚的事都没有发生过,但虞砚没忘,替温朝换完衣服、推着温朝进浴室洗漱时,还惦记着小声问他:“我现在去问问这附近哪里有药店吧?”   “你要买什么?”温朝起初没懂他为什么问这个,抬头看着虞砚眼神闪烁的脸,过了几秒忽然明白了,又好气又好笑,“我昨晚就和你说过了……没伤,你不用买药。”   虞砚抿着唇,一脸固执地别开了视线,很显然不信任温朝的说辞。   温朝有点无奈,“现在不是在外面有人看着,你不用这么敬业,我也不需要你在我跟前体贴。”   “我不是在和你演戏!”虞砚一急,昨晚没能让温朝听到的话顺着这股子迫切冲到了嘴边,“温朝,我……”   “虞砚,”温朝打断了他的话,冷淡地看着他,眼里没有丝毫温度,“你最好再洗洗脸,清醒一点。”   他说完不再看虞砚,抬手放在轮椅扶手上按了按,轮椅缓缓启动,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浴室。   虞砚双手撑在洗脸池两侧,凝视着镜中的自己,他从来没有这样仔细地同自己对视,仅是为了生活就已经耗费了他所有的时间和精力,他没有空间,也没有这样的机会来给自己一段空闲,问清楚自己心里到底要的是什么,未来又应该去往何方。   他盯着镜中的那双眼睛,像破窗后再也阻隔不住的洪流,他再一次向自己确认——   温朝并不像所表现出来的那样温润亲和,从始至终都只是利用他,所谓的亲昵也不过是在外人面前演的一场戏,这些他都很清楚。   ——但他还是会为温朝感到动心,被他的一举一动牵绊着情绪的浮动。   虞砚从浴室出来时,温朝已经披上了外套,正在客厅等着他。   目光交接时,温朝面色平静地示意他去衣帽间:“造型师刚到。”   虞砚应了声,站在原地没动,定定地看着温朝,直到温朝低头喝咖啡避开他的视线,他如梦方醒地快步进衣帽间。   温朝手里捧着咖啡杯,指尖无意识地在杯角轻轻摩挲,缓缓抬起的目光从衣帽间的方向一寸寸移向窗外的花园,眼皮没来由地跳了下,一阵不安从他心底悄无声息地蔓延而上。   *   “小朝,这边!”中年人的声音在安静的餐厅中响起有些突兀,轻而易举地让温朝寻找到声源方向。   温朝扫了一眼桌上没动过的菜,歉意地笑道:“立叔久等了,昨天太忙,今天一不留神睡过头了——不是让人和您说可以先吃着,不用等我们吗?还是他们没有把话转达到位?”   “没有,”温立脸上堆起笑容,起身给两人身前的空酒杯斟满酒,温朝忙要阻止,不过没来得及,只好作罢,“知道你这几天忙着招待客人,所以想着不打扰你,请小砚——我可以跟着小朝一起这样称呼你吗——请小砚一起吃个便饭。”   虞砚没说话,低眉顺眼地坐在温朝身边,听到温立同他说话也只是礼貌地朝温立笑笑,存在感低得若不是温立主动叫他,也会将他忽视的程度。   “他也跟着我一起忙呢,”温朝自然地抬手覆在虞砚手背上,亲昵地扣住他的指尖,眉眼弯弯,“要是他不在,我一个人可忙不过来,现在这个节骨眼上,是我离不了他。立叔的好意我们心领了,您有什么想和小砚说的,现在也可以说。”   虞砚被他捏住手指时,心脏不可抑制地颤了颤,继而格外坚定地反握住了他的手,顺着他的话赞同地点头。   “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温立仍旧笑眯眯的,落在虞砚脸上的视线有些古怪,让虞砚感到不自在,“咱们温家的亲友大都住进了庄园里,似乎还没有见到小砚的家人,是还没有过来吗?”   这场婚礼本质上只是办给温家人看的一台戏,自然不需要虞砚家里人的参与,何况虞砚如今孑然一身,除了弟弟虞淮,也没有能请过来的家人。   他脸上礼貌的笑容微微一僵,“我没有什么亲人。”   “你父母呢?”温立露出讶异的神情,仿佛全然没有感受到虞砚此时的为难,接着抛出疑问,“你现在不是还在上学吗?”   虞砚抿了抿唇,很快察觉到温立抛出的问题中夹带的尖锐针对意味,但他无言以对——他一无所有,就连读书也靠的是温朝的关系,准确来说,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来自于温朝的大方供养,而他全然给不了对等的价值。   他和温朝之间的差距,堪比天与地,真正能与温朝并肩的伴侣,就算不是和温朝强强联手的豪门望族,也该是能比肩而立的门当户对。   从前他只是和温朝的协议关系,陪温朝演一场戏,当然不需要考虑这些实质性的问题,协议一结束,两人的合作也就终止,不会再有后续。可现在,温立随口的话却深深地在他心口烙上印记,让他意识到,自己的所谓心动,对温朝而言,是多么的廉价无意义。   “小砚还年轻,以后会大有作为,”温朝不是傻子,听得出来温立笑里藏刀的刺探,不徐不急地替虞砚回答,“我知道立叔的意思,但我什么都不缺,不需要小砚为我提供什么。”   “要是别的小孩我当然不管,”温立言辞恳切,颇为痛心地叹了口气,“可小朝,你是大哥大嫂唯一的儿子,老爷子力排众议立了遗嘱签协议把股权转让给你,如果你的另一半不能有所助益,岂不是白白把家业分出去一半到外人手里吗?你让家里人心里怎么想?”   “您多虑了,”温朝不为所动,慢悠悠抽回被虞砚扣在掌心的手指,取过公筷给温立和虞砚分别夹了一筷子菜在碟中,语气温和,“如您所说,按实际控股权来看,我作为管理者,话语权比较高,但这份家业,当年是从爷爷手里传给我父母的,而之所以没有传给各位叔叔,我想叔叔们自己心里也有数,爷爷一直平等地给了每个叔叔和姑姑机会。而我父母掌权后也尽可能地提携了自己的兄弟姐妹,这一点您应该不会否认吧?”   “我父母除了我这个儿子,还有个女儿,遗产均分给了我和小纯,只不过小纯没有成年,她暂时没有进入温氏,我还想纠正的是,爷爷立的遗嘱也只是把他的股权平等地转让给我和小纯的,所谓的家业分一半给外人这种说法,并不成立。”   “何况……”他的话音微顿,虞砚主动接过话茬,语气笃定:“我也不会企图从温总这里瓜分所谓的家业,您尽可以放心。”   “他要不要是他的事,我给不给是我自己的决定,”温朝微笑说,“何况他是我的伴侣,理应与他分享我拥有的一切——抱歉,这几天身体不舒服,喝不了酒,小砚,替我向店员要一杯水。”   虞砚比温朝本人更担心他的身体,闻言二话不说起身去找远处收拾桌面的侍应生。   看着他走远,温立叹了口气,压低声音说:“小朝,且不说我,要是让小阑知道你这样草率的决定,如何放心得下呢?”   “他已经知道了,立叔,”温朝看着他,转了转手指上的戒指,“除非他回来亲口和我说,否则我不会改变现在的决定。您是他父亲,当年把他送到我身边,应该知道,他是除了我父母妹妹外陪伴我最久的亲人,我只是想要他回来。”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周四晚7点更~(ps.上一章解锁了,没看到的uu可以返回去看一下,实在被锁怕了,以后类似情况我提前一章在作话提哈,大家及时看最原始版的OTZ 第48章   虞砚端着水杯回来,发现温朝和温立都心不在焉地各自低下头吃菜,似乎是在他离开的短短两分钟里闹了一场不愉快。   他不清楚缘由,也没有贸然询问,安静地把水递到温朝手边。   温朝抬头看他,脸上的表情肉眼可见地柔和下来:“谢谢。”   虞砚用余光瞄了一眼温立,不知哪来的勇气,刻意放轻了语气:“你昨晚睡得不好,吃完饭再歇会儿吧。”   温朝对他笑了笑,应声说好,两个人之间的氛围融洽甜蜜得浑然天成,像自动划下了一道结界,旁人几乎插不进一句话。   温立见状,连午饭都没吃完,借口说临时有事,提前走了。虞砚终于放松下来,脑子里却一直回旋着温立的那句“外人”,气馁得混着咽饭菜的动作,一起吞下悄悄藏起来的沮丧叹息。   但他没有消沉太久——温立的话难听,他和温朝不般配也是客观事实,这些都不是他一时之间能够改变的。他能做的,是在完满地配合温朝演完这出戏之余,努力地缩小这样的差距,用实际行动代替花里胡哨的情话,这无关温朝是否接受,他的喜欢只是他自己的事。   两人下午招待完宾客,一起回了温宅,受到了温纯的强烈谴责。   “哥!你们俩都不给我说一声,就消失了两天!电话也打不通。问周伯他说他也不知道,就连周伯今天也突然不见了。”温纯生气地抱臂坐在书桌前,“要不是小洛姐姐来接我,跟我说你们去那边度假庄园招待客人了,我还以为你俩突然一起出事失踪了!”   两人对视一眼,温朝摸出手机翻动着自己的通讯记录,终于翻到了一个被他忽略在昨天夜晚的未接来电,那个时候他还和虞砚泡在汤池里。   他当机立断地向温纯真诚道歉:“对不起,小纯,这两天太忙了,我保证没有下次了,你别生气好吗?”   “温总这几天一直在招待客人。”虞砚主动替温朝解释,还没来得及说完,温纯已经飞快地转移炮口对准了他。   “还有你!好、嫂、子,”温纯瞪着他,语气里颇有些咬牙切齿,“你来这么久了,居然到现在都不给我留一个你的联系方式?怎么?你打算和我哥结了婚再闪离,准备随时跑路吗?”   虞砚愣住了,温朝偏开脸,可疑地以拳抵唇轻咳了声,像是在掩盖笑意。   “气死我了你俩!几十岁的人了还不让我省心。”温纯腾地从位置上站起来,先把虞砚推到门外,再推着温朝的轮椅连带他也推出去,“是不是干脆你结婚也不要我去啊?你是要跟我断绝关系呗?”   虞砚从来没见过温纯对谁如此唇枪舌剑的模样,找不到半个气口让他能有机会插话,更别提他怎么也没想到她会向温朝发火。温纯完全没有留给两个人解释的时间,已经自动把他俩归为一丘之貉,砰地一声气冲冲地关上门,扑来的关门风一视同仁地甩在了两人脸上。   温朝和虞砚在此时不约而同地顿悟温纯如此大动肝火的原因——大抵是上一次温朝没有提前告知温纯却突然失联、受伤回来给温纯留下的心理阴影,她虽然之后没有再问过,但不代表她忘了这件事。   两人在温纯的书房门口绞尽脑汁地忏悔了小半个小时,温纯也没有开门出来,就在两人都无计可施的时候,从楼下传来了不徐不急的脚步声。   “温先生、虞先生,”翟原扶了扶鼻梁上架着的眼镜,礼貌地向两人躬了躬身,“你们怎么在小纯书房门口,不进去吗?”   温朝到底是历经各式各样大场面、老谋深算的老狐狸,面对着翟原,自然地换上一副温文尔雅的面孔,浅笑着同翟原问好:“没什么事,翟老师讲课吧,不耽搁小纯补习的时间。”   “好。”翟原对温朝露出一个笑,眼神格外专注,走到门前抬手敲了敲门,提高音量,“小纯?我是翟老师。”   门从内拉开,温纯先是唤了一声翟老师,紧接着面色不善地看了看温朝和虞砚,轻哼一声,转头回屋子里了。   翟原有些惊讶她会突然对温朝发脾气,但转念一想,或许是兄妹俩起了什么矛盾,他作为家庭教师,不知事情缘由也不好开口劝和,于是歉意地朝温朝笑笑,“那我先去给小纯补习了。”   书房门重新关上,虞砚推着温朝回主卧,路上若有所思地突然出声:“翟老师似乎很关心你。”   “翟老师讲课风格很有趣,为人也不错,”温朝思索几秒,“他已经给小纯补了两年课,和我们都相熟了,他刚来的时候我也并不放心他给小纯单独补课,所以旁听了一个多月,对他还算了解。怎么了?”   “没什么。”虞砚嘴上若无其事,心里却忍不住腹诽——他看你的眼神可不像平常家教老师对学生家长会有的。   从前他只觉得怪异,但现在他明白了,翟原看向温朝的目光中与自己的并没有多少分别,他只是将所有欲说还休的心思都不动声色地掩藏了起来。   回了卧室,虞砚习惯地要留下来抱他去洗漱,温朝却向后一仰身,带动着轮椅向后退了一步的距离:“现在没别人,你可以休息了。”   ——这是在赶他回客卧。   虞砚伸出去要抱他的双手一空,手指动了动,收了回去,他总觉得温朝是察觉到了他的心思,可温朝的神色看起来又什么异样都没有,只是在平静地陈述这一件事,虞砚的心跳急促地蹦了蹦。   他没有动身离开,不甘地紧追向前一步,“那你让谁来帮你洗漱?”   温朝奇怪地看着他,反问道:“难道你没来之前,就没人照顾我了吗?虞砚,我之前让你来学习怎么做这些琐事的时候,你很抗拒,现在我给你自由,你反倒不情愿了?”   “那不一样!”虞砚急切道,但他和温朝对视着,支吾着说不出所以然,只是坚持道,“我现在都会了,我可以做好照顾你的事,你不需要再叫他们。”   眼看着温朝皱起眉,虞砚一慌神,急中生智:“而且,而且马上都要办婚礼了,如果我们还分得这么开,别人不是也会生疑吗?”   他紧紧盯着温朝的眼睛,预感到从那张形状漂亮的嘴中会说出什么样刻薄冷淡的话,先发制人地抢白向温朝强调:“我很清醒!”   他的眼中所不自觉透露出来的情绪太过炽热,灼得温朝下意识转头回避,生怕这个话题再继续下去,会听到这几天他明里暗里阻止了很多次的话,扶额退让了一步:“我想自己泡会儿澡。”   “我去放浴缸水。”虞砚获得了争执的胜利,转身积极地去浴室替温朝准备,松了口气的同时心里滋生几分雀跃,他忍不住想,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温朝那样咄咄逼人,现在却可以为了他作出退让,焉知不是对他的一种偏爱?   温朝盯着浴室的方向,揉着额角低低叹息,但很快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异常——他为什么要妥协?   三十分钟的泡澡时间没能让温朝弄明白这个问题,他很习惯地将类似的非重要的问题都抛在脑后不予理会。   他撑着护栏一点点起身,全身的力量都压在两只手臂上,艰难地借助辅助器坐到了浴缸旁的椅子上,拽过壁龛上浴巾擦了擦身上的水,围在腰间,仅是这几十厘米的移动距离,就已经让他感到疲惫。   浴室外响起敲门声,紧随着响起的是回到客卧洗漱后又折返回来的虞砚的声音:“温朝?”   虞砚如今过于到位的体贴照料让温朝又有些想叹气了,他隐约有种招架不住的无力感,可他也发现自己好像没办法狠下心对虞砚说什么重话。那双眼尾微微下垂的眼睛,纯净澄澈,像从未流经人世的湖水,一望到底,干干净净地倒映着他的模样,让人无法忽视。   “进来。”温朝提高声音。   虞砚忙前忙后,又找来药给他敷腿,忙活完仍旧没有要离开的意向,温朝坐在露台沙发透过落地窗看他忙碌,都有些犯困了,懒懒地靠在沙发上,一只手支在扶手上撑着额角,闭眼听着晚风拂过露台上盆栽花叶的细簌声响。   “别弄了,”他慢吞吞地开口叫住虞砚,抬手拍了拍自己身侧的位置,“过来坐会儿。”   虞砚把手里刚换完水的花瓶原封不动地放回原位,又去洗了手,才忙不迭地小跑去露台,动作极其小心地在温朝身边坐下,还不忘把温朝腿上有些下滑的毯子往上拉了拉。   “协议有什么想改动的,你现在说吧。”温朝打了个哈欠。   “协议什么时候算终止?”虞砚一瞬不瞬地看着温朝的脸,心跳逐渐加快。   温朝睁开眼,同他对视,“什么时候离婚就什么时候终止,合作也就结束了。”   “那如果……”虞砚交握在一起的手指紧了紧,他的心跳快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被他强行按了回去,“如果按照协议里原本说好的演戏,但婚后有人动了心,假戏真做了,怎么办?”   作者有话说:   是谁先动的心我不说【嘘(这周更新是456+下周二晚七点~ 第49章   “那一定演员太不专业、入戏太深,一时难以自拔了,”温朝的目光轻轻滑至一旁的花篱里的蝴蝶兰上,“不过你放心,就算我不是专业的、也没什么道德,就算我有万分之一的概率被这场我自己主导的戏给误导了,也会遵守协议约定,选择自己去清醒清醒,不会对你采取什么强取豪夺的手段,更不会对协议产生影响。”   “那如果……”虞砚紧紧盯着他的脸,“那如果不是因为协议,也不是因为……也不是入戏呢?”   “不会出现这种可能的,”温朝否定的语调很坚决,也像是被虞砚所提出的可能性给逗乐,笑着戏谑道,“我不会在这种无聊的情爱纠葛里纠缠,从前没体验过你们年轻人的所谓追求者的角色,未来也不会做这种事。要是真出现你说的情况,那这份协议可以烧了,我这个温总的位置,直接拱手让人得了。”   夜风里的兰花香莫名有些发苦,虞砚慢慢垂下了头,暗暗深呼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那么低落:“嗯……我刚刚随便问的,没别的意思。”   “来改协议吧,”温朝说,“过了今天我就没那么多时间留给你来改这个,你要想清楚。”   虞砚按温朝示意从柜子里取出来了两人签字画押的那份原协议,顺带抽了支笔一齐带上。   “第一条,”温朝借着虞砚的手,翻开协议,指尖点在条款上,“‘乙方需要听从甲方的一切安排,特殊情况需提前申请’,你要改成什么?”   很显然,从第一条开始就是不平等的约定,虞砚抿了抿唇,“我可以配合你,但是你得和我平等协商,不能……不能全部都听你的。”   温朝挑起眉梢,从他手里抽过笔,划掉原本的条款,在下面空白处重新誊写:“基于合作关系,甲乙双方应当互相尊重、互相忠实,维护平等、和睦的合作关系。”   “这样?”温朝用笔尾在纸页上敲了敲。   “嗯。”虞砚看得很认真,郑重地点点头。   他的指尖滑到下一条:自协议生效开始,凡是有第三人在场,乙方必须饰演好“伴侣”角色,必要时需要履行婚内义务,不得因个人情绪而抗拒甲方安排或行为互动。   温朝这次没有问,笔尖刚划掉“必要时需要履行婚内义务”的前三个字,虞砚便突兀地咳了起来,温朝转头询问地看向他,虞砚偏开脸,不自然地说:“这句我觉得……可以留着。”   “哦,”温朝没什么反应,“那看下一条。”   “但是后面那半句我觉得应该要改一改。”虞砚又默默转回脸,眼睛盯着协议。   温朝握着笔没动,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虞砚:“小虞同学,我承认,第一版的协议对你来说是有些不公平,但不代表第二版我把最大修改权交给你的时候,你就什么义务责任都不负了。虽然是平等的合作,但我也是会有顾虑的,小朋友,你之前跟我顶嘴闹脾气的次数好像不算少,出于目前的风险评估,我希望通过一些约束条款来避免意外情况的出现,你应该能够理解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虞砚清了清嗓子。   “好,那你说要改成什么,我听听看。”温朝很好说话地把笔递给他。   “……算了,”虞砚把笔推回去,“不用改了。”   “你要想清楚,”温朝眸色认真,“我现在是在和你商量,小砚,不是在逼迫你,如果你想改,我们可以商讨出双方都满意的条款,而不是谁妥协。”   “嗯,我想好了,”虞砚点头,“我觉得你说得对,不用改了,看下一条吧。”   两人将协议内容一条条地核对修改直至最后一条,挂在墙上的石英钟的时针不知不觉走向数字十二。   “还有一条。”虞砚按住了温朝要合上协议的手,和他对视着一字一句道,“如若甲乙双方产生合作以外的感情……”   “合作完成后协议会自动作废。”温朝抽回手,“不会产生你说的这种情况。”   他没有看虞砚,提笔在末页空白处添了一条:“甲方承诺一年内合作结束,即甲乙双方领取离婚协议当日终止,超过一年则按协议生效日起一年计算,期满一年自动终止协议。”   “这样你可以放心了吧?”温朝接着说,“当然,你要是实在担心我对你别有企图——”   他的话顿了顿,握在笔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了下,低头接在上一条后补充:“若甲方协议期内违约,乙方可依据本条款要求赔偿,赔付方式及内容由乙方决定。”   “行了,你应该没有什么异议了?”温朝写完,合上协议书,将笔别在封面页上,递给虞砚,“明天我会让小洛拿回去整理之后一式两份打印出来重新签字。”   按照协议里白纸黑字写好的平等原则,虞砚也应该写上自己作为乙方的违约责任,温朝没有让他写,虞砚怀着私心也默默地将这话咽了回去,这导致他从温朝手里接过协议时有些突如其来的心虚。   虞砚按着他的指示把协议书放回原处,站在抽屉前纠结了几秒,还是没有选择回自己住的客卧,他的目光不明显地在房间里环视一圈,找来一张薄毯,再次回到露台上温朝的身边。   “现在协议也改好了,你怎么不回去?”温朝抬头看他。   虞砚抖开手里的那张毯子,为温朝披在肩上,掌心在温朝被夜风吹得冰凉的肩头捂了捂,“我走了,谁抱你回卧室。”   温朝没躲开他的触碰,而是安静地看了他几秒,了然道:“等周伯明天回来,我会让他去找值班室的安保队长把监控调出来删了。”   “不是,”虞砚踌躇片刻,在温朝身旁的位置轻轻坐下,“我不是为了这个。”   “那你为了什么?”   “刚刚不是说了吗,照顾你。”虞砚声音很轻,目光垂在温朝的嘴唇上,没有看他的眼睛,“协议第十五条,甲方为乙方及亲属提供学习机会,乙方除配合甲方要求外,有义务照顾甲方生活起居。”   这一条是刚才协商协议内容时,虞砚自己加的,看起来有理有据,温朝彼时没有提出异议。   “你可以先回去,”温朝说,“替我把轮椅推过来就好,我自己可以。”   “那你要是摔着怎么办?”虞砚回忆着温朝早些时候的语气,理直气壮道,“你自己给自己折腾受伤的次数也不算少,出于对甲方的人道关怀,我也不敢轻易放你一个人待着。”   温朝一怔,又好气又好笑,“果然改完协议你得到平等权利了就是不一样。”   “我不喜欢你疼,”虞砚突然说,“也不喜欢你不要命的瞎折腾。”   “你是甲方,可以不用管我的想法,但协议你也同意了,所以也不可以强制我的做法。”他的语气有些郁闷,像是害怕温朝听不懂他话里的隐藏含义,但又害怕会被温朝直接或间接拒绝,“温朝,我没有想过要害你,也不会害你——就算是合作,你为什么不能信任我一点?”   温朝不言,看向不远处在汀步旁被庭院灯映亮的玉簪花,眼神微微放空,像是撕裂了时空进入到曾经。   “虞砚,”他缓缓开口,声音很轻,“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全心全意信任过别人。”   “但是有的时候,信任不一定会换得对等的结果,也有可能是别的,你从未预料到的东西。”   “我和你不一样,我从来没有标榜过自己是什么好人,我睚眦必报、心狠手辣,所有你讨厌的特质我都有。大概三个月之前,你很厌恶我,我没有对你生过气,也没有试图在你面前掩饰,那些是真的。而后来,我对你好、对你阔绰大方,是因为你有利用价值,如果能用最轻松的方式来换得你的配合,我为什么不用?”   肩头的薄毯不小心滑落,温朝顺手递给了虞砚,语气从容,像是在陈述别人的故事:“我会不择手段获得我想要的东西,更没那么多善心来赌一个可能会有益、但也可能会重蹈覆辙的结果。试错的失败结果,有一次就够了。”   “你很善良,也很……可爱,这没什么不好,但你遇到的是我。”温朝看着虞砚的眼睛,唇角习惯性扬起的笑意不达眼底,似乎有什么呼之欲出的悒郁一闪而过,“你现在所看到的东西,可能只是我想让你看到的,而非你自己发现的,可你把他们都当作了真实。”   他的眼瞳黑如漆润,沉甸甸地凝着虞砚看不懂的压抑情绪,让虞砚心脏不安地狂跳起来。   “虞砚,你要看到的是具体的我。”   虞砚没说话,回到室内把轮椅推了过来,弯腰抱起温朝让他坐进轮椅,全程低着头不肯让温朝看到他的脸,可温朝察觉到异常扬脸看他时还是发现了他微红的眼眶。   虞砚抬手抹了一把脸,从主卧走出去时轻轻地把门替温朝带上了,像一阵低落的风,只留下一段失意。   温朝的呼吸一滞,心尖颤了颤,拉扯着隐隐泛起一点疼意,他望着虞砚的背影,出神地想,我刚刚的话说太重了。   他慢慢来到露台护栏边,看着隔壁那扇窗户透出的灯光亮起又熄灭,刺骨的夜风在黑暗里覆裹住了他的身体,温朝无意识地拢了拢手指,触碰到冰凉坚硬的戒指。   虞砚一闭上眼,脑子里就自动响起温朝的话,把他的心脏皱巴巴地拧成一团,挤出酸涩委屈的液体,被他从眼尾狠狠抹掉。   他知道自己的心思瞒不了温朝太久,却也没想到温朝以这样的方式全方位地否定了他的情愫。他感到委屈愤懑,他也感到沮丧失意,因为他很难反驳温朝的这些话。连他自己都不能说出这些心绪来源的所以然来。   ——他想,他可以向温朝证明的,就像他用尽努力终于让温朝如今平视他一样,让温朝明白他并不是一时兴起或是被短暂的错觉而蒙蔽。 第50章   婚礼在三天后如约而至,温朝省略了传统婚礼里接亲、送亲相关的绝大部分仪式,只保留了婚宴。晚宴定于晚上七点正式开始,温朝和虞砚午饭后定妆换好衣服一起提前去了会场,在会客厅接待来宾。   来的人绝大多数是虞砚不认识的,偶尔见着眼熟的也都是当初尚且还在黄仲元手下做练习生时候了解到的圈内大腕,此刻也都有说有笑地三三两两地分散在大厅内各处交谈,不时有人过来和温朝礼节性地寒暄几句,说些吉利的场面话。   “上次见着温总还是在半年之前,可惜当时温总太忙,没能和交谈上几句,没想到再有这个机会的时候,是在温总的婚礼上。”来者约莫三十来岁,身旁站着一名穿着相仿款式礼服的漂亮男人,他略微偏首示意,身旁的人便会意地收回挽在他臂弯的手,礼貌地朝温朝略一欠身,转身去了稍远处的地方。   虞砚的视线禁不住追随着年轻男人的身影飘到一旁——是他当初总在其他室友嘴里听倒、而从未见过其真实面容的沈枚。   他正准备收回目光,沈枚便缓缓转回身,视线精准地落到虞砚脸上,仿佛他早就认识虞砚一般,微笑着朝虞砚点了点头。   四目相对之际,虞砚心里升起一种奇怪的预感,是一种被人看透一般的十分不适的感觉。他错开视线,低头看着温朝的发顶。   “杂务缠身,实在是寻不出时间,还希望梁总不要介怀。”温朝笑了下,抬起手,在虞砚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低声和他说话:“去帮我倒一杯红酒来,我得和梁总赔个礼。”   虞砚听了一下午的客套场面话,耳朵快生出茧子,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温朝是想支开自己,注意点落在了温朝的后半句话上,皱了下眉,“你身体不好,不能喝酒。”   梁乔忍俊不禁地低了低头,掩住了自己嘴边险些压制不住的弧度。   温朝直起身转回脸看他,覆在虞砚手背的手指又顺着下滑在虞砚指尖捏了捏,朝他无奈地弯下眉眼,“那就帮我倒杯茶来,我以茶代酒,这样可以放心了吗?”   虞砚这才如梦初醒他是在找借口支开自己,讪讪地松开扶在温朝轮椅上的手,轻咳一声,转身往外面甜点桌的方向过去。还没走出多远,他无意间抬头,竟然正对上沈枚凝睇着他的目光。沈枚朝他笑了下,示意地举了举手里的高脚杯。   脚步一转,虞砚走到了沈枚身旁,两人都面向着正交谈的梁乔与温朝,只是后二人看起来相谈甚欢,无暇顾及他俩。   “沈先生叫我过来,是有什么事吗?”虞砚不想和他兜圈子,压低声音直截了当地问出口。   “只是觉得虞先生面善,想和你认识认识。”沈枚声音清亮柔和,让人听着耳畔有种如沐春风的舒适感,无形之中放下心中戒备。   “但我并不认识沈先生。”虞砚的眼睛看着温朝,跟随着他的一举一止而动。   “梁总并不会主动和外人介绍我,温总看起来更不像是会将我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记挂在心的人。”身旁路过一名侍者,沈枚随手将已经空了的酒杯放进托盘里,不慌不忙地反问虞砚,“你又是怎么知道我姓沈的呢?”   虞砚一噎,沉默下来。   他对沈枚的了解,当然都是当初在黄仲元手下时身边人的闲话里得来的。他又怎么好当着正主的面,将那些他都不想多听的话说出来。   好在沈枚不计较,也并不在意当初的队友如何评价自己,岔开话题和虞砚聊了些别的:“我听梁总说,温总有位从小一起长大的堂兄,是从福利院收养来的,早些年和温总关系很好,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去了国外,就连温总当年出事也没能陪在身边,好像今天也没来。”   “可能有事吧。”虞砚心下隐约猜测到什么,左眼眼皮没来由地一跳,像是在昭示着某种不详的预知。他有些奇怪于为什么沈枚会知道这样的事,不由得转头看了他一眼。   沈枚却还是那副笑吟吟的、云淡风轻的模样,轻轻巧巧地将话题带去了别的地方:“好些日子没见着黄哥,他还好吗?听说他最近手底下又有几个挺出息的苗子,他可得高兴一段时间了。”   “我不太清楚。”虞砚不太想和他继续聊天,皱了皱眉,还是保持着礼貌接话,“我已经很久没有联系黄哥了。”   眼看着温朝与梁乔的肢体语言透露出他们简短的谈话要接近尾声,虞砚心里一紧,没来由地不愿让温朝看见自己和沈枚站在一起,正要迈步过去,便听见沈枚若有似无的声音:“温总以前好像有喜欢的人,你今天这副扮相,和他有点像。”   他的声音轻得几乎要让虞砚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   虞砚猛地看向沈枚,却发现沈枚脸上仍挂着与方才一样的笑意,丝毫未有变动。   他将信将疑地回过头,若有所思地回到温朝身边,抬眼便就沈枚笑意盈盈地往走过去的梁乔身前迎去,肩膀亲密地贴在一起,彼此说了些什么话。   温朝瞥了眼他空空的两手,注意到他的心不在焉,挑了挑眉,“茶呢?”   虞砚回过神,默了默,尴尬地别开视线:“你那不是找借口支我走吗?”   温朝“哦”了声,慢悠悠地反问:“有吗?我只是想让你帮我倒杯茶。”   温朝眼里含着戏谑的笑意,若是之前,虞砚会为他的戏弄而羞怒,不过现在他只是温和地应一声,转头重新去倒了一杯热茶回来,递到了温朝手边,他的眼神很专注,以至于温朝和他对视上时蓦然有些招架不住。   周围人来人往,都是温朝的重要合作伙伴或亲眷好友,温朝意识到自己似乎有点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但还是接了过来。   窗外暮色四合,随着会场里的来客越来越多,两人回到了主休息室,周筌带着人在外面接待客人,休息室里除了洛瑄和几个保镖没有旁人。   眼看着时间缓缓走向六点,虞砚忍不住紧张起来,暗暗地深呼吸给自己做足心理准备,反复提醒自己——   他喜欢温朝自己单方面的一厢情愿,但在温朝眼里,这只不过是他配合温朝的一场戏而已,他不该表现出异常,更不该让温朝失望。   他抽了几张纸擦掉被汗濡湿的掌心,朝一旁的温朝身上看去,却发现温朝没有要换上正式礼服的意思,只是在轮椅里坐着闭目养神,一点也不着急。   虞砚心中纳闷,起身走到落地窗边,拉开一角帷帘,看到等待已久的宾客在会场外面的庄园里走动,其中不乏他下午在温朝身边看到的人。   分针走过一半,温朝终于睁开了眼,眸中一片清明,平静地转头看向洛瑄:“还没来吗?”   洛瑄抿了下唇,手里握着手机,摇了摇头,“没有。”   “那就再等。”温朝活动了下肩颈,懒懒地靠在椅背上,曲起左手支在额角。   手机振动了下,洛瑄连忙划开屏幕看消息,虞砚发现她的神色有些怪异。   洛瑄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注视,隐晦又顾忌地瞥了他一眼,弯腰靠近温朝耳侧,掩唇说了些什么。   温朝闭着眼,唇角扯出一抹冷笑,转瞬即逝,虞砚没有注意到,洛瑄推着温朝进试衣间换上了正式的礼服。   外面响起敲门声,保镖打开门,温立正站在门口,似乎是有急事要和温朝说,但保镖并没有自作主张放他进屋。   温朝理了理领扣,看了眼洛瑄,洛瑄心领神会地起身,走到门口,礼貌地请离温立:“温总已经知道了,没关系。婚礼即将开始,还请您先回会场等待。”   温立不肯立马走,探身往屋内看了一眼。   虞砚怔懵片刻,原本的紧张感如潮水般褪去,在温立看向温朝时也随着望了过去,他看到温朝望向窗外时那显得惆怅而失落的神色,像是在遗憾和牵挂着什么。   “小洛,替我再联系他。”温朝终于发话,洛瑄下意识看了一眼虞砚的方向,做了个手势示意几个保镖一同转身去了外面走廊。   休息室里的空气凝固了。   耳畔响起早几个小时前沈枚那若无其事般的提醒,记忆又陡然回溯到数月前,他不经意在书房门口听到的那一次通话,以及Selina和他说过的,身上那件奢华礼服设计的来源。或许,就连造型师每一次给他化的妆面,参考的也从始至终都是温阑的照片,所以他才会觉得那和自己平时的样子不同,而温朝每次带他出席各种场合也总要求他化成这副模样。   他借着落地窗看到自己化了精致妆容的脸——那不是他,这分明是另一个人。   难怪温纯和燕游第一眼看到他的反应都那么奇怪。   荒诞可笑与愤怒在恍悟后汹涌袭来,虞砚扯了扯唇角,却一点都笑不出来。   “小砚,”温朝的声音破开耳边轰隆作响的迷雾穿透而来,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去试衣间换衣服吧,快到开始的时间了。”   他的声音柔和从容,没有逗弄,没有揶揄,也没有轻视,好像二人真是相爱而相结合的一对眷侣。   落在虞砚耳中却无比讽刺,扎在心口疼得他难以忽视。他终于无法再说服自己,更无法逃避一个事实——他只不过是温阑的替身。   耳畔嗡嗡作响,一切声音都如潮水般褪去,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了自己和温朝,虞砚蓦地抬起眼,唇角牵出一抹难看的笑,一字一顿地问温朝:“你叫的是谁?”   温朝不躲不闪地和他对视着,语气平淡:“你知道了。”   “温朝,”垂在身侧的双手握成拳,虞砚霍然上前一步,“你从头到尾都只是——”   “你好像忘了一些事情,”温朝抬起手制止了他的话,“需要我叫小洛现在去把协议的电子版拿给你看吗?”   虞砚呼吸一滞,双唇紧抿成一线,眼中的不甘委屈与失望汹涌得几乎要迸溅出来,无形中攥住了温朝的心脏狠狠一缩。   “我说过了,你对我有利用价值,我也和你强调过很多次。别忘了,这是协议要求你配合我的内容,我们一起改的,你自己也签了字。”   温朝不着痕迹地错开了和他交汇的目光,柔和了语气再次重复道:“小砚,去换衣服。”   虞砚手指用力到泛白,骨节发出咯咯的响声,他定定地看着温朝,后者现在却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意再递给他。翻涌在心头的情绪一度让虞砚失去和温朝争辩的力气,他想问温朝是不是从来都只是把自己当作仿制温阑的赝品,是不是压根就没把自己放在眼里过?那些亲昵又自然的举动,是不是也只是把他当作温阑在做?   可他哪怕将自己的骨头都捏碎了也只能徒劳地呼出一口郁气,承认从来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越界过线的只有他,而不是温朝,他没有质问的资格。   虞砚盯着温朝的侧脸,惨淡地扯出一个难看的笑,转身向试衣间走去,身形微晃,像是受了难以承受的重创。   他换上礼服出来时洛瑄已经回来了,站在温朝身后。   华丽的挂饰与领针在灯光下反射着熠熠的冷光,衬着他脸上刻意冷峻五官的妆容几乎连虞砚自己都要认不出来这是自己。温朝抬眼看向他时,有那样一瞬间下意识屏住了呼吸,按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指用力得泛白。   但他的失常情绪只是短短数秒,眨眼间转瞬即逝,温朝移开视线望向门的方位:“到时间了。”   虞砚沉默地走到他身后,洛瑄连忙让开位置,虞砚抬手按上轮椅推柄,缓慢用力推动。   富丽堂皇的会场无处不折射回的让人头晕眼花的光影,落在每一个衣着光鲜的宾客半真半假的恭贺笑脸上。   恍惚间,虞砚以为自己回到了数月前第一次见到温朝的那个夜晚。   他强行压抑着涌到喉间的恶心,僵硬的笑容在脸上虚虚挂了一晚上,始终垂下的视线失焦地落在不知名的某处。来往敬酒的宾客络绎不绝,他的耳边嘈杂不堪,却又什么都听不清,喧嚣搅乱了他的所有理智思绪,把温朝觥筹交错间的一切谈笑都隔绝在外,雾蒙蒙地划过,提线木偶般机械地陪着笑脸点头应声,只能隐约地感知到时间的流逝——这场荒诞的婚礼终于接近尾声。   虞砚的配合与应答如流出乎温朝的意料。近三个月的时间,他其实并没有真的教过虞砚在这种场合应该有怎样的表现,他只是需要这样一个契机、一个借口,无论站在他旁边的是谁,他都有万全应对之策。   但今夜的虞砚,竟然给了他有一种是温阑在身边的错觉,这样的感知让他越来越不舒服,也让他分了神,禁不住去看虞砚,却总是被虞砚避开。   侍应生三三两两地将宾客送离会场,却又姗姗来迟了谁,虞砚没心情去看,垂眼给温朝倒酒。   不知谈到什么,温朝反手握过他的手指,笑着同对面的人说了几句话,虞砚耳边一片啸鸣,茫然抬眼时只能看到温朝一张一合的嘴唇,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覆上他手背的温热。他的身体僵滞一瞬,微微用力意图挣开温朝的手。   温朝话间微顿,颇有几分强硬地拽住了虞砚的手指没让动,却也没有转脸看他,唇边的笑容淡了几分。   虞砚勉强拉回几分清醒,无意间抬眼往身前同温朝谈话的人脸上看过去。   只这一眼,却让他感觉全身的血都凝固了。   即便从未谋面,甚至连照片都没有见过,虞砚也能笃定面前人的身份——温阑。   “路上耽搁了时间,没能赶上,阿朝,你会怪我吗?”温阑的视线轻飘飘地从虞砚脸上掠过,定定地落至温朝眼中。   作者有话说:   即将开启修罗场~【小鱼现在有多可怜,以后就有多嚣张b( ̄▽ ̄)d(今天提前一下更新,下一章周二中午十二点更~敲敲海星碗(★ ω ★) 第51章   他和虞砚差不多身高,深陷的眼窝与深不见底的瞳色让他的目光显得格外深情,眉间染着优雅的郁悒气息,像诗画里走出来的人,些微褶皱的精致西服的确能显出他的匆忙。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温朝和虞砚交握的手指松开了,眸光微闪,同温阑对视的深情神色让虞砚感到格外刺眼。   “只要能看到你幸福,即便不是我在你身边照顾,我也满足了,不过……”温阑动容地张了张嘴,他瞥见脸色难看的虞砚,主动将话题移开,“这是虞先生吧?父亲有和我说过,今日一见果然一表人才,不知道现在在哪里高就?”   虞砚:“……”   关你屁事。   温朝仿佛听不出他的刻意,笑着替虞砚答了:“小砚是很优秀,不过以后的事要到以后再说,他现在还没毕业,谈不上高就。”   虞砚本就不喜欢这样虚与委蛇的场合,现在更加难以忍受,他防备地盯着温阑、语气生硬:“时间不早了,温总这几天身体不适要早点休息,温先生还是换个时间来和温总叙旧吧。”   温阑饶有兴味地看向他,毫不掩饰地打量他的衣着,虞砚被他注视着,想起自己身上这身衣服按着谁的喜好风格做的,心情更糟糕了。   “看到虞先生这么体贴阿朝,我也就放心了,”温阑流露出一丝惆怅,“只是这么多年没能见面,实在是……唉。”   温朝转脸望向不远处的周荃,示意地一颔首,紧接着看向温阑:“宅子里还保留着你当年住的房间,既然回来了,不如还住在那吧。”   温阑惊喜地眨了下眼,略作迟疑,眼神不住地飘向虞砚:“会打扰你们吗?”   “这是哪的话。”温朝笑起来,目光深沉,仿佛一如当年所有的信任与不言而喻的情意都凝结在其中。   沉甸甸压着心头的愁楚与低落现在又添上愤懑憋闷,虞砚实在看不下去了,冷着脸收回按在温朝轮椅上的手,向后退了一步,语气极为不善:“既然这么一时半会儿的功夫两位都不能等待的话,那两位就尽情畅聊吧,我明天有课,就不在这里打扰二位叙旧,先回去了。”   他按捺住想去看温朝反应的冲动,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温朝没有挽留他。   温阑好整以暇地望着虞砚愤然离开的背影,眯了眯眼,没能注意到温朝垂下眼睑时微蹙的眉宇,他再低头时,温朝脸上的神色一如往昔,打消了他心中原本的丝缕疑窦与猜忌。   司机一直候在停车场,以为虞砚先回去是温朝的意思。窗外的景物飞速后退,在深沉夜色的笼罩下被吞没在黑暗中。   虞砚闭眼靠着车椅,长出一口气,潦草地捋了一遍兵荒马乱的一天,心中克制不住地弥漫着怅惘与沮丧。   ——他早该知道的。   他分明早就能推断出自己是温朝找来的温阑替代品,却还自欺欺人地不肯深想,拖到如今温阑真的回来了,他除了自损一千地和温朝吵架之外,什么也做不了,只会在争吵里把温朝推得越来越远。   虞砚回忆起温朝与温阑对视时的场景,越想越气。他悲哀地发现,尽管早在几个小时之前,他对温朝如此失望,也警告自己不要再对温朝有别的期望别的情感,却还是克制不住地想要不由分说把温朝从温阑面前拽走。   他或许不应该意气用事地先走,他一想到温朝此时是怎样地一脸笑容地和温阑亲密交谈,一颗心就好像被拧巴拧巴扔进了陈醋缸子里一样,酸浸浸地泛着烦闷与不甘。   虞砚心乱如麻,坐直身体,不经思考地出了声,“哎,小周师傅。”   “怎么了?”司机从后视镜看他。   虞砚张了张嘴,终于还是又放松脊背靠了回去,闷闷道:“……没事。”   一肚子烦闷无处发泄,虞砚回了温宅就赌气地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坐在阳台上弹吉他,但今天连琴弦都不如他愿,一弹就错,越弹心越乱。他索性丢下吉他,愤愤地往墙上砸了一拳,借着手指的疼痛勉强释放了快要溢出来的烦躁。   ——今天明明是他和温朝的婚礼,就算温阑回来又怎么样?他不应该把温朝丢在那和温阑单独待一起的。   温纯在晚宴吃完饭就提前回来了,不知道温阑的出现,下楼时正撞见虞砚从客房出来,有些意外:“你一个人回来的?我哥呢?”   不提还好,一提起来,虞砚更郁闷了:“在会场里和人叙旧。”   “发生什么了?”温纯感到莫名,“你们仪式举办完,我吃完饭走的时候还好好的呀。”   虞砚勉强朝温纯笑了下:“没什么,时间不早了,你做完题早点休息。”   温纯:“……现在才十点。”   少女皱起眉,将信将疑地盯着虞砚多看了几眼,忽地飞快地回身跑回卧室,听动静似乎是在给温朝打电话——至于虞砚在楼下也能知道,是因为她并没有关上门,反倒是往外走到了卧室门口,刻意提高了音量:“哥,你的洞房花烛夜,你就把嫂子独自一人丢在家里?”   “等下,你那边是谁的声音?”   “我不听,别把电话给他,我不要和他说话!”   “我从来没认过他这个堂哥,少让他给自己脸上贴金了,没有为什么,我就是讨厌他。你是不是又被他下蛊了?你要是再不回来你就失去我这个妹妹了!”   “嗯,那就好,你回来路上注意安全。”   虞砚有一阵没一阵地听着,被少女直白的质问给逗得忍不住翘了下唇角,跌至谷底的心情莫名其妙地平复了些,但他很羡慕温纯。   温纯不放心地又再三强调了几句,挂断电话走出卧室往外看,发现楼下客厅没人,虞砚应该是回客卧了。尽管初次见面时她不喜欢虞砚,但相处久了还是知道虞砚人不错,现在和温阑作对比,她毫不犹豫地选择让虞砚陪在温朝身边。   经过一番简短的利弊权衡,温纯觉得自己哥哥今天晚上这一出,多少还是过分了,她鼓了鼓腮帮子,好心地给虞砚发了消息权作安慰。   【嫂子,我哥说他快回来了,你别生气了 OvO】   虞砚看着消息,低叹一口气,深感无力——他和温朝之间的关系哪像温纯想的那样简单,但他不欲解释,只是简短地回了个“嗯”字。   他本来没抱多少希望,按他观察到的,温朝对温阑的关切程度,温纯这样耍脾气的话恐怕不会被他放在心上。但他一面劝服了自己不要再抱任何期望、一面洗漱完忍不住抱着吉他盘腿坐在窗台上,时不时地往外看。   庭院里的照常只开了植物灯和路灯,幽幽地在秋夜里映亮落了枯叶的圆石汀步。   虞砚的心又随着落叶缓缓飘落下去。   远处忽然亮起的光将他从沉浸的思绪中拉回,他被车灯光刺得眯了眯眼,认出来是温朝常坐的车,大概是小周又折返回去接他了,透过车前窗,他隐约能看到后座里坐着两个人,心里又是一沉。   车停的位置从他的视角望过去看不到,不能确定温朝下车是不是和温阑一起回了某间平时上了锁、但这几天又取了锁的房间。   于是虞砚小心地将吉他放在一旁,倾身将窗户推开,意图藉此听到寂静的夜里由风带来的一些声音讯息。但宅子的隔音做得实在太好,除了树林被风吹动的簌簌声响,他没能听到其他声音。   虞砚不由自主地摸出手机看时间,十点四十。   屏幕上的数字每增加一,他的脸色就难看一分。直到他反复按亮屏幕,到了十一点二十,看得眼睛发酸,才终于放弃,颓然地将手机扔到一旁。   手机落在铺着绒毯的窗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紧随着却听屋外响起不轻不重的、节奏规律的敲门声,除了温朝也不会有别人了。   虞砚心里一慌,不经大脑地关了房间的灯,咬了咬牙,没有应声,佯作自己已经睡着了。   他屏息等了几秒,门外果然没有再敲,虞砚松了口气,但心里又腾起一阵迷惘。   门把手被按动的细微声响在黑暗的房间里被放大,虞砚睁大眼,猛地抬头望过去,看着门被从外极轻地推开,漏入门外走廊的一线光亮。   温朝坐在轮椅上,走廊的灯光落在他身上,能看出他换了睡衣,不再是晚上那套华贵而繁重的礼服。   他自己控制着轮椅放轻动静进了屋里,细心地反手关上了门。   虞砚连忙从窗台上跳下来,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不管怎样都显得他很在意温朝,最终还是选择侧着身子在床边坐下了。   他听着黑暗里温朝挪动轮椅的声响,清晰地听到对方撞到什么东西的钝响和忍痛的闷哼,心里一揪,想起身去扶,忍了下来。他转念一想,温朝从回来到现在,过去了半个多小时,这中间的时间不是在和温阑聊天能干什么?   温朝缓慢地来到虞砚面前,他坐在轮椅上,直起身时要比坐在床上的虞砚高一点。他的眼睛逐渐适应了室内的昏暗,看向虞砚,声音放得格外轻柔,像是怕碰碎了谁:“关了灯还没睡,是在等我吗?”   虞砚呼吸起伏片刻,沉默了一会儿,硬邦邦地否认道:“没。”   温朝没接着问,两人的视线在窗外洒入微弱的月光中交汇在一起。温朝刚洗完澡,身上的沐浴露香气格外清晰,晕染着潮湿的水汽,湿润的发尾温顺地贴在他的鬓角,在月光下愈发衬得他格外的白。   “刚刚回主卧洗澡换了身衣服,发现你这边的灯还亮着。”他不经意般解释了一句,虞砚眨了下眼,沉寂蒙灰的心忽而活络起来,等着他的下文。温朝腿脚不方便,洗澡要比普通人费许多时间,按时间算,今天还算是快的,不像是和温阑促膝长谈后才回来。   温朝余光瞥见虞砚放在窗台上的吉他,声音和他此时周身散发出来的气息一样软和,带着点请求的意思:“我晚上睡不好,你可以为我唱首歌听吗?”   这几个月的相处,虞砚立马听出来温朝话里的求和意味,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脑子天人交战片刻,不发一言地站起身,弯腰将温朝从轮椅里抱起来小心地放到床上。   从搬进来开始,温朝一次也没进过他的房间,他作为占了雀巢的鸠,这个客卧里已经不知不觉变成了他的风格,盈满他自己熟悉的气息。而今晚的温朝,不仅主动过来,就连身上那股浅淡的沐浴露香气里也融入了他的味道。   虞砚喉结上下一动,不自然地别开了视线,觉得自己杵在床边显得露怯,于是也上了床,规规矩矩地平躺在温朝身旁的位置。   客卧的床不比主卧的大,能比较宽松地容纳两个大男人睡,但也将两人的距离拉得格外近。   “你为什么不在自己房间睡?”虞砚偏开头望着阳台,只暗幸黑暗可以完美地遮掩他发红的耳廓。   温朝撑起身体,话中带着不明显的笑意:“今天是洞房夜,我的温太太不肯在主卧睡,我只好跟着他过来了。”   虞砚只觉得耳朵愈发热得厉害,轻咳一声岔开了话题:“你要听什么歌?”   “都可以。”   虞砚又舔了舔唇,随口哼了几句歌,声音清朗,富有磁性,格外动人。可他的心思全然无法集中在歌上,心猿意马之际,忽然感觉到一只手从颊边探了过来,他一惊,本能地转过脸看过去。   温朝支起上半身,手指虚虚地拢在虞砚脑后,几乎是用气音问他:“还生气吗?”   面前的人简直温柔体贴得和下午冷漠放狠话的不是同一个人,虞砚一时间有些失语——他不想这么轻易地妥协,却又难以抗拒这样的温朝。   温朝没有解释,的手指顺着后脑缓缓扶上虞砚的侧脸,捧在他颊边,两人能感觉到彼此的呼吸。   虞砚心跳得厉害,早先所有的自我劝告与放弃都在轰然瓦解的边缘摇摇欲坠,他恨自己的不坚定,也恨自己的意志力太差。哪怕温朝一句“对不起”都没有和他说,只是施舍一样地对他好一点,他就像摇尾乞怜的小狗一样,招招手就又凑了过去。   温朝的手指缓缓离开了他的侧脸,虞砚脑中某根弦啪地崩裂,忽然握住了温朝的手腕。他的胸口剧烈起伏几下,破釜沉舟般闭上了眼,微微仰首——   温朝睫毛一颤,缓缓垂下,松开紧抿的唇线,默许了。   温软的唇瓣起初只敢试探地一下下地触碰,孤注一掷地探出舌尖,追寻新的领地。   虞砚实在笨拙,几次险些磕到温朝的牙,但又害怕一旦停下就会让黑夜带给他的勇气消弭,抓着温朝的手腕不放,听着近在咫尺的唇齿间交缠的水渍声,忘记了自己呼吸的存在,他甚至不敢睁眼看温朝的脸。   他绝望又自恼地想——我还是很难过,但是我没办法让自己不对他心动。   作者有话说:   先祝家人们七夕快乐~(ps.球一球海星,过2w的话九月就日更好啦(★ ω ★)(pps.下一章在周四【19:00】更,请大家及时看嗷!!!(疯狂暗示)&这周更新时间是周四4567+下周2晚上七点,现在随便修改章节容易被审核制裁,所以提前讲一下啦 第52章   揽在温朝腰上的手臂一个用力,两人调换了位置,宽厚的阴影挡住窗外洒入的月光覆在温朝身上,虞砚呼吸粗重,滚热的气息交织在紧紧纠缠的唇齿之间。   啪嗒——   一滴温热滑落在眼尾,溅开咸涩,温朝怔怔地抬手在眼下摸了摸,触碰到一片湿意,心脏微微一缩。   他明明察觉到了虞砚对他的心思,也一次次地不动声色推了回去,坚信自己只是逢场作戏、能够从始至终冷眼以对不会动心,此时此刻他却有些恍惚,拿不准自己是不是真的从不曾动摇。   可为什么他现在也会难过呢?   一股无望的悲伤拥抱着他,小心翼翼乃至卑微地将他拢在怀中,叫他感同身受地鼻腔发酸。   虞砚离开他的唇,护在温朝头侧的手臂撑起身体,垂着头克制地深呼吸一口气,声音中有着不明显的鼻音和细微哭腔:“我送你回卧室。”   温朝有些无措,也有些迷茫,他从来都不吝于在虞砚将自己描述为罪大恶极的坏种,毫不掩饰地施以各种手段一步步驯服这位年轻的合作者,然而现在,他意识到自己似乎真的有些过分了。   虞砚正要坐起身体把温朝抱回轮椅上,回神的温朝想也没想地一把拉住了虞砚的手腕。   他的声音柔得不像话,简直能掐出水来:“今天是新婚夜。”   新婚之夜的夫夫俩理所应当地要同床共枕。   不过虞砚没能听出来他藏匿在平和语气里的退让和迷惘,误以为温朝的意思是必须要把戏演全套,就算现在外面没有人看着,但明天如果两个人一早起来是分别从各自的卧室出来,就露馅了。   想到这,虞砚觉得自己领会了温朝话里的全部含义,心里更难受了。   他沉默了片刻,用尽了所有努力才没有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异常,短促地“嗯”了一声,一寸寸挣开温朝的手腕,打算往床沿的位置挪以拉开两人之间的空隙。   温朝攥在他手腕上的手指却紧了紧,没有让他挣开。   虞砚回头看他,语气里的失落浓郁得像是要顺着他眼尾的湿痕一同流淌出来:“新婚夜的新人圆房也要做全套吗?”   温朝没明白他的意思,但直觉却告诉如果现在让虞砚离开,会酿成不可挽回的大错,他没有多想,点了点头:“是。”   ——可是我没办法让自己不要入戏太深。   虞砚想让自己露出一个不那么在意的笑,唇角艰涩扯出的笑容却显出几分惨淡。   一段难言的沉默后,黑暗里响起衣物从身上掉落的窣窣声,温朝感受到熟悉的体温靠近。   “那你能不能……听我的?”虞砚捧起温朝的脸,动作轻得像是自己触碰到的是什么易碎品,“我不想你疼。”   睫毛颤动几下,温朝听到他的话,心里酸涩得厉害,但他还是低低应了“好”。   腰下妥帖地垫着一只软枕以减轻受力负担,温朝感受到从未有过的细致事前准备,这让他有些不适应,在虞砚生疏小心地增加到第三根手指时,他环在虞砚肩头的手指在虞砚的后背上轻轻勾了勾,带着不明显的催促。   “不需要这么仔细。”温朝的声音染上一丝喑哑。   虞砚的动作一顿,语气更低落了:“你刚刚答应……”   “算了,听你的。”温朝抬手虚虚捂住了他的嘴。   虽然只是第三次,但温朝还是感受到了虞砚进步明显、逐渐娴熟的技术,但仍存着几分谨慎又虔诚的青涩,好像他不是在做着发泄生理需求的俗事,而是在交融彼此的灵魂。   温朝主动地扬了扬脸,虞砚却避开了和他接吻,只是低头埋在他颈侧,嘴唇紧紧贴着动脉,炽热的呼吸亲吻着颈线,好像只有这样他才能感觉到自己正在拥有温朝,鲜活的、只在此时此刻属于他的温朝。   他的每一下进攻都格外充实而深入,不留余地细细碾过会让温朝浑身颤栗的敏感地带,温柔有力的浪涌一层又一层地冲击堆叠,短暂退潮后留下一段透明粘稠的湿痕。   温朝的声音凌乱得不成样子,局促的呻吟哽在喉间,细汗浸湿了他的碎发,他的身体被高高托起在云端,但这一次却迟迟不肯托着他一同落下,他难耐地挺了挺腰,喘息着轻哼:“怎么了?”   虞砚从他颈间抬起头,映着月光余晖的眼睛明亮而清醒,他扶在温朝腿上的手往前压了压,眼睛一瞬不瞬地紧紧盯着温朝的脸,不抱希望,但又孤注一掷地问他:“温朝,我是谁?”   他放弃了所有的忧虑与挣扎,耗尽自己所剩不多的勇气,让自己的语气强势到像是质问,但只有不断打擂的心跳才知道他的色厉内荏。   温朝喉间干涩的厉害,他勾在虞砚肩颈上的手臂紧了紧,额头抵在虞砚脸边,呼吸紊乱:“你让我缓缓。”   虞砚没有催促他,只是耐心等待,连同短暂抽离的浪潮也只是浅尝辄止地徘徊在深穴入口,一圈一圈地打着转。   他期待着温朝的答案,但也害怕会听到最坏的答案,以至于漫长得像一个世纪的十秒钟过去时,虞砚已经开始后悔自己的不知好歹。   温朝被撩拨得心尖又酸又痒,湿润的睫毛紧贴在一起让他几乎要睁不开眼,他努力地稳了稳呼吸,脑子里混沌一片:“虞砚,你……唔!”   未尽的问话被汹涌袭来的浪涛撞散,温朝咬着牙,从喉咙里发出短促而轻细的呻吟,从口中呼出的气息止不住地发抖,被紧接而来的一叠快速而密集的浪潮冲击得支离破碎,散落了一地,滚落到不知何时被风推开的一线罅隙的门边。   粗重的喟叹交叠着在一室潮湿中散开,虞砚轻轻放下温朝的腿,双手紧抱着他的腰,将身上的重量虚虚压在温朝身上。   温朝的下巴尖点在虞砚的发顶,短硬的头发扎在他颈边有些刺痒,不太舒服,但他没有推开虞砚,只是纵容地默许他抱着自己缓过这一段淋漓后的余韵。   奇怪的是,他感觉到虞砚的身体也在细微地颤抖着,覆裹了所有器官感知的快意如潮水般褪去,温朝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自己的锁骨处湿漉漉的,像是积了一汪酸涩的雨水,默不作声地在他身体上留下痕迹。   “你……为什么哭?”温朝摸索到虞砚的脸,虞砚起初下意识躲了下,但他又渴望眷恋这样亲密的触碰,于是屏住呼吸等温朝指腹的温度落在他的眼下。   “没什么。”虞砚瓮声瓮气的。   ——他刚刚叫的是我的名字,他知道此刻和他做爱的是我,没有把我当成别人,虞砚想。   温朝没有追问,收回了手指,目光却遥遥地落向了门口,询问的话很轻:“累吗?”   虞砚摇头,但紧接着想起黑暗里看不清他的动作,于是赶紧说:“不。”   温朝嗯了声,手指轻轻揉在虞砚的耳垂,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摸到了一点耳洞的痕迹,忽然想起来虞砚之前拿了奖金送给他的耳钉,年轻人眸光熠熠,满怀期待望着他的模样似乎仍在眼前,让温朝的心更酸软了些。   “那你疼吗?”虞砚问出口时,不免有些紧张。   “没有,我很舒服,”温朝轻轻笑了起来,他动了动身体,手臂勾在虞砚肩膀上借力撑起身体,嘴唇若有若无地蹭过虞砚的耳垂,痒开一丝痒意,连同他刻意压低的喑哑气声也一同流淌到虞砚的耳中,“——把套取了。”   虞砚呼吸一滞,只觉得耳朵烫得能烧起来。温朝右手松开他的肩膀,指尖顺着他的胸口一路下滑,最后覆在他的手背上,握着他的手指一起勾住透明薄膜的边缘,轻轻褪下——   室内再度腾起炽热温度,向柔软床榻间浇上一抔烈油,滚烫的火舌高高燃起,缭绕在交叠的身影上,噼里啪啦地溅开烛火声。   似乎门口传来一道不小心撞上什么东西的闷声,夜风将没有掩实的房门又拉开了一些,像是有人经过或驻足停留,不过无人在意,这是属于客卧俩人的新婚夜,火热的气息早已将外界的一切都屏蔽,为眷侣留下一处耳鬓厮磨的痴缠港湾。   温朝迷离湿润的目光不经意地往门外一飘,但只是不足一秒的极短停留,很快又悉数敛了回来,他有片刻的失神,但并未分心。   虞砚还是不肯吻他,只是一下比一下更重地将他牢牢钉在怀中,他带着点恶劣挑逗意味地在虞砚脖颈上咬了一口。   虞砚不断地唤着他的名字,温朝不厌其烦,在预感到浪涌终点时慵懒地开了口:“小砚,就在里面。”   或许是有意为之的一股推力,起到了意料之外的效用,让那一阵激烈的白浪狠狠地翻涌而来,冲刷过光滑的壁峭,灌满了泥泞不堪的深穴,湿哒哒地从边沿溢出,在缓慢的退潮时顺着嫩白的岸汩汩淌出。 第53章   虞砚默不作声地抱了温朝很久,但他的呼吸并不均匀,昭示着他的清醒。一身的黏湿与颈边的温热气息让温朝以为他在默不作声地悄悄流泪,这让温朝一度心情复杂,搭在虞砚肩上的手指缓缓地蜷了起来。   ——有什么好哭的呢?我们不是彼此早就心知肚明的各取所需吗?   温朝动了动唇,还是没有说出这句话。他享受于和虞砚的亲密情事,留恋虞砚青涩又温暖的怀抱和轻吻,也为虞砚的小心翼翼或坚持而触动,但也一次次地这明显突破正常合约的关系异化为利益交易,企图让自己所有的心理负担都合理化为双方自愿交换。   他被一腔热忱纯粹所吸引,却又在碰上一颗触手可得的真心时逃避。   温朝欣然承认自己的卑鄙,但也自诩大方慷慨,但凡他能给虞砚的,从不吝啬于给予。作为清醒的甲方,他理智地反复提醒过虞砚彼此之间的正确定位,现在理应再次强调,让虞砚明白这仅仅只是一场戏罢了,不要太过沉溺其中。   但他真的不曾有一时半刻的假戏真做,为那样澄澈又专注的目光而恍惚过吗?   一念之间,温朝终究还是心软了,他没有推开虞砚。   或许过去了十分钟,又或者半个小时,身上的热汗已经逐渐开始降温,温朝的手指轻轻插入虞砚发间,像是轻哄:“洗澡吧。”   虞砚瓮声瓮气地“嗯”了一声,异常温柔地起身将温朝打横抱了起来,像是怕温朝从他怀里摔下来,他的手臂收得很紧,但又格外轻柔。走动间他好像感觉到有一线湿润从温朝腿间缓缓淌了下来,顺着内侧流到了他的手臂上。虞砚起初没在意,但他将温朝放进浴缸时突然后知后觉过来,像被烫到似的手臂微微一颤。   他慌乱地背过身去,打开了淋浴。   这点异样没能瞒过和他亲密接触的温朝,水流声掩盖过了虞砚的不自在的轻咳声,但没能掩住温朝无奈轻笑的低叹:“都是你的东西,你在躲什么。”   “……没有。”虞砚下意识否认,手上把淋浴水流开到了最大。   他不承认温朝也不追问,指尖撩了撩水面,用掌心拢过一朵泡沫漫不经心地捏散,指间微松,滑落于水面消融得无影无踪了。   溅落在地面的水流声渐弱,虞砚背对着温朝的方向,关掉水,抬眼往壁龛里望了望,在腰间一板一眼地系好浴巾,这才做好心理准备,转身面向温朝:“你……需要我帮你吗?”   他的语气迟疑,不过看得出来他对清理的事并不是一无所知,不像之前仓皇而逃或是刻意逃避,不知是什么时候努力补习来的结果。旁逸斜出的思绪被温朝及时拉回,他的视线仍旧垂在水面上,平静地点头:“需要。”   浴室里的光太亮,虞砚游移不定地向前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两人间莫名地弥漫起一阵难言的僵滞气氛。   “灯太刺眼了,关掉吧。”温朝微微眯了眯眼,语气很自然,“门口那盏夜间照明的感应灯够了。”   虞砚心里松了口气的同时快步走向开关处关掉了浴室内的灯。四周重归于昏暗,这样的环境让虞砚放松下来不少。   他这回没再迟疑,也没等温朝吩咐,三两步迈到浴缸边,索性直接在浴缸边沿坐下,单手揽着温朝的腰将他从水中往上提了提。   紧接着虞砚意识到这样会让温朝难受,他的手又松开了些,轻轻清了清嗓子,压着声音和温朝解释:“我看、我看科普里的几个方式,好像只有,只有一种不太会伤到你的腿。”   温朝疑问地抬了抬脸,感应的小夜灯暗了下去,他没能看到虞砚脸上可疑的飞红,琢磨了下,还是选择了相信虞砚:“你弄。”   明明温朝才是处境为难的人,虞砚却先感到了羞窘,在温朝大度同意时怀疑了自己一瞬。好在黑暗给了他足够的勇气,新婚夜的温朝也好说话得叫他以为是自己的幻梦,他纠结了两秒,还是抬腿踩进了浴缸中。   温朝的小腿不能受力,无法自然曲起,虞砚在浴缸边沿临时放了一张叠好的浴巾,不至于硌伤温朝的脚踝。腰以下的位置还浸在水中,温朝几乎全身的重量都压在虞砚的腿上,到了此时,他也有片刻的迟疑和困惑。   和他前两次自己清理时的步骤其实没有多大区别,但当温热的水流顺着小心撑开的缝隙灌入时,温朝还是下意识绷紧了后腰。这让虞砚也有点无措,他突然有种自己又一次冒犯温朝的既视感,羞惭和某种突破身份限制的禁忌感让虞砚心里直打鼓,当他意识到自己在想些什么时候,又愧又恼。   虞砚怕伤到他,动作很轻柔,也怕自己弄不干净引起温朝本就虚弱的体质惹来发烧之类的病症,于是格外细致。   一下下刮在柔软壁身向外勾弄的触感让温朝腰眼一阵阵发软,他抬起手臂横在了眼前,觉得这真是漫长又轻细的折磨,他有种想要依靠抽烟平复心情的冲动。   “你能不能……”温朝咬了咬牙,终于没办法再维持自己表面上的平静,以至于语气有点凶,“别磨蹭了。”   落在虞砚耳中像是咬牙切齿的话叫虞砚有些委屈,他又忍不住想,这明明是我们的新婚夜,你这样讨厌我,为什么还愿意和我做这么亲密的事?是把我当作他吗?   “我没有。”虞砚的语气失落,但他还是依言加快了清理速度。   但刚经历过亲密融合的身体还格外敏感,温朝的呼吸不知不觉地被打破了稳定平衡。   暗夜里的平静湖面不知从何处掠来一阵风,在湖面上漾开一圈圈的涟漪,那细小的水纹逐渐被放大成了一下下拍着岸沿的浪,越过冰冷岸沿的阻拦,浠沥沥地滑落,溅开一室的水声。   分明浴室里只有漆黑一片,可耳边越来越响的心脏跳动却忽然在温朝眼前划过一道白光,他的极力抑制的急促呼吸一滞,腰忽然软得吃不上力,身体止不住地向下滑,被虞砚眼疾手快捞住才不至于溺在浴缸中。   “好了。”虞砚抽回了手指。   温朝浑身乏力地靠着他,声音中含着一丝倦怠放空的哑:“嗯。”   ——实在是太失态了,他从来没有过被人用手……温朝甚至不愿意再回想。   说得上虚弱的身体状态和已是凌晨的时刻都在告诉着温朝是时候休息,但他实在无法面对刚刚在浴室发生的事,叫虞砚抱他坐进了轮椅。   “你要去哪?”虞砚看着他头也不回地挪着轮椅往外走,心里一紧。   温朝心里正烦闷,没有回答他,他有些急切地在靠窗的书桌桌面上摸索一番,寻找无果,背对着虞砚问他:“你房间里没烟吗?”   “我不抽。”虞砚不解地借着月光看了片刻他的背影,一声不吭地转身拉开门出去,温朝等了片刻,等来了一支递到他嘴边的烟——虞砚去他的卧室找来的。   “没找到打火机在哪。”虞砚不喜欢他抽烟,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劝。   “算了。”温朝平时不爱抽烟,只有遇到烦心事想借此冷静时才会找,此时听到虞砚的回答,情绪稍稍平复了些,他借着虞砚的手咬住了递来的那支烟,含在齿间用牙轻轻碾磨,尝到那股微刺但厚重的烟草气息,他将烟又拿了下来,“不抽了,影响你睡觉。”   “你要回主卧睡吗?”虞砚抿着唇,目光紧紧跟随着他的背影。   温朝正打算去漱口,听到他的话循着他的声音讶异地回头看了他一眼:“你怎么睡完就翻脸赶我走?”   虞砚忿忿地低声反驳:“明明是你要抛下我。”   那语气像极了害怕被丢弃,但又色厉内荏不愿承认心中恐惧的小狗。   移动中的轮椅微微一顿,发出极细微的停滞声,又或者没有,总之那一瞬的停留虞砚没有看到。温朝没有回头看他,抬手摸索在墙面上按开一盏壁灯,进洗漱间了。   再回到床边时,两个人都没有再主动开口,虞砚抱温朝上床后绕到另一侧,也躺在了温朝身边,想了想,还是侧过身抬掌轻轻覆在温朝的腰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按揉着。   “明天你还要去见你那好堂哥,”虞砚的语气里几乎要藏不住那一丝尖锐的酸涩,“可别让人觉得我亏待你,对你不好。”   贴在腰上的温度格外熨帖,引得温朝昏昏欲睡,没有回应他,没多久,他的呼吸逐渐趋于平稳均匀。   两人的距离不远不近,虞砚能闻到从温朝身上传来的自己已经用习惯的沐浴液的味道、清浅的烟草和薄荷牙膏交织的味道,还有温朝颈边顺着微湿发尾无声无息散开的、独属于温朝自己的浅淡香气。   虞砚嗅着这些气息,心跳逐渐安稳,意识逐渐陷入混沌之际,他脑中漫无边际地闪过一个念头——   我不要让他走向别人。 第54章   两人出现在餐厅时温纯已经去学校了,此时只有温阑还坐在餐厅里慢条斯理吃着早餐,乍一看有些像温朝的习惯。听到两人进来的动静,他微笑着抬眼打招呼:“早。”   他的目光只是蜻蜓点水地在虞砚身上停留了半秒,随即滑至温朝身上,眼神格外柔和:“小时候你也总是会在被周叔叫起来之后再拖延半小时才下来,有时候偷懒干脆拖到不吃早餐,除了我也没人敢冒着惹恼大少爷的风险去叫你第二次了,没想到现在都结婚了,你还是这么个性子。”   虞砚刚推着温朝来到桌边、在温朝旁边的位置坐下,听到温阑的话简直如鲠在喉,顿时连早餐都不想动了,只觉得倒胃口。   “现在不比以前能由着我使性子,”温朝面不改色地笑着看他一眼,“今天好歹是我新婚后的第一天,合该我偷偷懒的。”   虞砚知道温朝的习惯,此时忍着不爽也没忘了温朝的难搞洁癖,转头去寻保温篮里的热毛巾给温朝擦手。但没想到他一回头,正撞上温阑将一杯咖啡递到温朝手边。   眼前同时递来了热毛巾和咖啡,温朝已经抬起的手指微微一顿,中途换了方向,接过了咖啡垂下眼啜了一口放下,这才挽起衣袖接过虞砚递来的热毛巾细致地擦了擦手指。   虞砚心里像是被一颗不起眼的小石子儿轻轻硌着,不十分疼,但难受得无法忽略,他低下头,食不知味地搅了搅杯子里的热牛奶。他甚至能感到从餐桌对面投来的,隐含着怜悯与轻视的目光,像尖细的芒刺,从他脸上扫过,或许也有可能是错觉,他没有抬头去验证。   “爷爷还好吗?”温阑关切地看着温朝,视线落到他解开两粒领扣的衣领上,注意到他颈边可疑的红痕,眼神不易察觉地暗了暗,眉间微蹙,但在坐在餐桌对面的两人发现之前又迅速展开,好像从未有过丝毫皱痕。   “还好,”温朝轻叹一口气,唇角的笑容格外苦涩,“只是他现在年纪大了,前几年做了心脏搭桥,一直在疗养院让人照顾着,现在有些记不清人和事了,有时候去看他,他坐在花园晒太阳,怎么和他搭话也聊不上几句——不记得我了。”   温朝的描述和虞砚记忆中的老爷子有些出入,他有些疑惑,不过忍住了抬头去看温朝的冲动。   温阑也跟着低低叹息,语气里满是疼惜:“我本来想着,好不容易回来,一定得去看看他,原来爷爷对我一直很好。”   “不用了,老爷子现在不认人,脾气也不大好,还是等他再将养一段时间好些了再说吧,不好去扰了他的清净。”温朝摇摇头,低着脸没看他,话音一转,自然地反问温阑,“这么多年你都不回来,这次也要很快就离开吗?”   “没,”温阑的重心全然不在早餐上,听到他问及自己,眼中的笑意更深了些,“一个人在国外总觉得孤零零的,在异国他乡重新建立起自己的人际关系网络实在太困难,我不想让你知道这些,好在现在也都过去了。当初爷爷联系了学校把我送出去时说的话虽然有些狠心,但后来我也想明白了,承认他是对的。如果我不做出些什么成绩来,能有底气站在你身边的话,总觉得没脸来见你。”   “你知道,我不在意这些的。”温朝缓缓抬眼,平静地看着他。   虞砚听到这,简直如坐针毡,几乎要被这两人眉来眼去的一来一往给气笑了,胃里很撑,不过是气的。但他比昨晚刚看到温阑时要冷静一些,没有立马起身走掉,白白把时间空间留给俩人,将温朝推出去。   “温总,”虞砚开了口,动手在吐司上挤上炼乳,连同骨瓷碟一同推到了温朝手边,语气不冷不热,“再不吃,你那脆弱的胃又该疼了。”   “都怪我不好,”温阑连忙道,“光顾着和你说话,都耽误你吃早餐了。还是虞先生体贴,现在都比我了解你了,哎,我不该回来这么迟的。”   虞砚忍不住攥了攥拳头:“……”   温朝摇头笑笑,两人没再说别的,徒留虞砚坐在温朝旁边连同吐司快将牙也咬碎吞了。   “话说回来,虞先生今天不需要上课吗?”温阑笑着将注意力转向虞砚,全然忽视了他的阴沉脸色,要是虞砚对他语气不善,倒显得狭隘。   “请假了。”虞砚一句话都不想和他多说,但也意识到越是温阑有意和他搭话,就越不能随着心情摆脸色。   “哦,这样呀,”温阑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遗憾,“要是当年也能在国内和阿朝一起读书,或许也可以和你现在一样快乐恣意。”   虞砚:“…………”   我现在一点也不快乐。   “还行。”虞砚扯了扯嘴角。   “他在学校也很辛苦,并不比我们轻松多少。”温朝慢吞吞喝完咖啡,放下杯子在桌面上碰出一声清脆轻响。   听到温朝若有若无的维护,虞砚熊熊燃起的心头火被浇灭了焰尖,他忽然又没那么恼火了。不过他依然不想搭理温阑,转头看着温朝,原本显得硬邦邦的语气和缓了下来:“你今天就不去公司了吧?好不容易休息一天。”   “嗯,”温朝同他对视,语调微妙地拉长,像是戏谑,“托你的福。”   他的话不知勾起了温阑怎样的记忆,温阑脸上的笑意有一瞬的僵硬,但很快恢复如常,向温朝抛出邀约:“如果不忙的话,要去外面走走吗?今天天气很好,难道冬天里还有这样明媚的阳光,我看外面庭院里的布置似乎和我当初离开的时候有些不一样了,”   “布置没有变过,只是那些绿篱造型是按小纯想法叫人来修剪的,所以一年四季有些变化,也算有点趣意。可能只是因为你离开得有些久,时过境迁,很多东西都忘了。”温朝笑了笑,点头应下了他的邀请,“难得有这个时间,走吧,我也很久没去看看了。”   “虽然有关物的记忆模糊了,可有关人的是一刻也忘不掉。”温阑站起身,绕过餐桌来到温朝身边时忽然想起虞砚,一只手搭在了轮椅上,礼貌询问,“对了,虞先生也请假不上课、没别的作业的话,要和我们一起去走走吗?”   你和谁是“我们”?!   “堂哥都邀请了,我和温总当然要去。”虞砚气得眼睛里能冒出火星子来,皮笑肉不笑地牵动嘴角露出一粒虎牙,刻意将称谓咬得重了些。   虞砚说完,起身时习惯性地脚下一转来到温朝轮椅后,抬手握在轮椅推手上的另一端。两人谁也没有先让步松手,波涛暗涌的焦点再次来到温朝身上。   温朝没料到会有这样的场面出现,他有些莫名,又感到一丝滑稽,沉默了两秒拢了拢领口:“听周伯说今天虽然出太阳,但又降温了些,我上楼换身衣服,阑哥也多添一件再出去吧。”   他没有转头看任何人,抬臂放在了轮椅扶手上,轮椅缓缓向后退了一段距离,转向往客厅,行至餐厅门口,他略微停了一停,微微偏首:“小砚。”   温阑怔怔抬眼望着他背影的眼神似乎有些黯然神伤,虞砚无意间瞥见,嘴角轻轻撇了撇,转头快步跟了上去。   回到主卧,虞砚第一时间要去衣帽间给温朝找外出的冬季厚衣服,被温朝出声叫住。   “怎么了?”虞砚不明所以,眼神询问,但很是顺驯地回到温朝面前,在他膝前轻轻蹲身以降到和他同一视平线。   “你没必要和他较劲。”温朝头疼地捏了捏眉心。   “主动挑刺的人又不是我,”虞砚听到他不分青红皂白的袒护,一阵委屈涌上心头,“你难道刚刚什么都没听出来吗?”   “他只是关心我,没有别的意思。”温朝抬眼,触碰到虞砚的目光,不自然地往外一滑,避开了,“在他面前,你只需要做好协议里约定的事就行了,别的不用你多发挥。”   “哈?”虞砚气笑了,“协议里只说了有第三人及以上在场的时候,作为你爱人的身份配合好你演戏,可没说要在你堂哥面前忍气吞声看着你俩眉来眼去。”   “我现在就是在告诉你如何配合。”温朝很平静。   “你这么在意他,连结婚都要我化他的仿妆,礼服也要是他喜欢的款式,”虞砚越想越忍不下这口气,反唇相讥,“干脆直接和他说我们是演戏得了,我看他也挺在乎你的,以为我听不出来他那弯弯绕绕的话里有话呢?我又不聋。”   “虞砚!”温朝微微加重了语气,拧起眉,目光落回他脸上。   虞砚被他厉声一喊,顿时泄了气,忿忿地别开脑袋不看他。   “我知道你不喜欢听我和你讲协议、提利益交换,所以我现在不和你谈这个,其他我都依你,但现在你得配合我,在他面前尤其,”温朝的声音柔和下来,他微微倾身,手掌贴在虞砚侧脸,用了点力气半强迫地让虞砚面向自己,“听话好吗?”   作者有话说:   前两章怕被锁就不改动了,以后要是也有章节没及时捉虫捉虫说明容易被锁,希望大家理解一下OTZ【ps:每个人看文都有不同的角度和感受,欢迎大家分享各自的阅读体验,由于不想剧透所以无论猜测对错作者都不会就情节本身回复。作者自知文笔和功底都很有限,每一次故事都是新的尝试,不想被影响思路也在控制看评论的次数,有争议和疑虑很正常,我会接受并吸收大家对剧情bug的指正提议,目前还在存稿,该写的都会写,等不及的话可以屯一下,但故事走向仅服务于剧情设定,如果只是想针对性地看某种特定情节而跳过本文特定设定和大部分内容,那后续情节很可能会达不到预期。看得不高兴建议及时止损,弃文不必告知。希望大家能看得开心!啵唧!】 第55章   “什么意思?”虞砚听出点端倪,怔愣地看着他的眼睛。   “小砚,之前小打小闹,你怎么和我耍脾气都没关系,但现在不行,”温朝盯着他的眼睛,语气中透出几分危险,“你现在应该很清楚我是什么样的人,如果我的耐心告罄,会采取一切必要或非必要的手段来达到我的目的,我不想对你这么做。”   他温柔地抚了抚虞砚的鬓发,目光软和下来:“别和他起冲突,但也记得你的身份,你能做到的,小砚。”   “温朝,你如果从始至终在意的都只是温阑,那现在他回来了,你为什么还要把我这个替身留着?任由我在这里碍眼抢占他的位置。这难道不是对他的一种侮辱?”虞砚一把攥住他的手腕,眼中的情绪汹涌,“你是不是……是不是……”   ——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其实真实目的不在于此?   虞砚的脑子很乱,他总觉得现在所发生的一切、包括温朝的态度都隐隐约约地透露着一丝蹊跷,就像是有人做了一张网,而他被其中的丝线推动着茫然无知地走在被提前预定好的路线上。   如果温朝真的如他表现出来的那样一心一意钟情于温阑,那么明明温阑还在的情况下,还要同自己这个替身结婚,就为了激将温阑,让他回国再续前缘吗?而现在温阑回来了,温朝处处维护温阑,却依然不曾告知温阑一星半点有关于协议和这场戏的消息,反倒要求自己继续同他继续在温阑面前扮演好爱人角色,是为了什么?   虞砚怎么想都觉得不合理。   温朝默然无声地同虞砚对视,良久,他妥协地低叹了一声,“有的事,你不知道更好,等合约结束,如果你还是要追根究底,我那时候和你解释——但现在,别再和我犟了,好不好?”   话音未落,卧室外响起敲门声,两人不约而同转头望过去。   温朝略微用力从虞砚手中挣出手腕:“以前没和你说,衣帽间里最右侧的那一扇衣柜里都是你能穿的衣服尺码,外面冷,去换件厚些的外套出来,待会儿一起出去。”   他敛回视线,没有看虞砚,头也不回地控制着轮椅驶向门口,打开了主卧门。   “刚刚回了一趟房间,又回到楼下,发现你们还没下来,就想着来看看,”温阑的目光落到他身上,眼神疑惑,“阿朝,你没换吗?”   “没,”温朝笑笑,“我觉得现在这样也合适的,就不想换了。”   温阑的目光隐晦地往屋子里环视一周,压低了声音问温朝:“怎么没瞧见虞先生?你们刚刚吵架了吗?”   “没有。”温朝脸上流露出一丝无奈和疲惫,“他有些闹脾气,我和他谈了会儿。”   “唉,还是怪我,”温阑忧心忡忡,语气自责,但视线始终落在温朝脸上,连他一丝一毫的神色变化都不放过,“我总还是想着咱们小时候,我比你年长两岁,从那时候开始就习惯了一直照顾着你,唉!是我让虞先生误会了,要不然还是我亲自和他道歉解释吧。”   温朝摇了摇头,“不用,他不会误会的。”   两人没说两句,虞砚从衣帽间里出来,手里拎着一条绒毯,宽窄都比寻常毯子要小一半,看起来应该是温朝常用的。   他看到温阑,本能地皱了皱眉,但没有明显地表达自己的不爽,很快移走视线,将注意力全部转移到温朝身上,默不作声地走到温朝身前,将那条绒毯搭在了温朝腿上,仔细地掖好边角不至于滑落。   “你的腿受不得冻,出去怕被冷风吹伤了。”虞砚站起身,垂着眼回到温朝的轮椅后,没看温阑,也没和他有任何交流的意向,“走吧。”   温阑意味深长地上下打量着虞砚,没有和他争夺给温朝推轮椅的位置,领先半步走在温朝身旁。   阳光懒洋洋地洒落在庄园里,在刚修剪完造型的垂叶榕的枝叶边沿油上一层深绿的光。   “我记得那片围起来的绿地上是放了一排箭靶的,咱们小时候经常来这玩,”温阑眼中满是怀念,紧随其后地露出一丝困惑,“怎么现在没有了?”   “我叫人拆了,”温朝微微笑着,语气平静,“一个人玩没什么意思,周围都是绿植,太招蚊子。”   温阑很意外,无奈又好笑地弯起眉眼,亲昵的语气落在虞砚耳朵里格外刺挠:“是你的性子干得出来的事。父亲和我说你这些年沉稳了很多,就连公司里的那些叔叔们都不敢轻易小瞧你,我还以为你如今变化了很多。”   “再怎么变化,在阑哥面前还是一样的。”温朝的话接得自然,语调中还含着虞砚几乎没听过的轻俏傲然,按在轮椅推把上的手指紧了紧。   温阑脸上笑意更深,不经意般回头看了一眼虞砚,眼中浮起一丝讥嘲,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温朝聊天:“还记得我十八岁生日那年,你在南边的湖边种了一棵红豆树,说是送我的生日礼物,结果你这送礼物的人倒好,只管送不管养,要不是我一日日地去浇水,恐怕早就枯了——现在不知道长多高了。”   他眯了眯眼,颇有些感叹:“后来你的卧室露台换上了新的藤本月季,我给你带回来几盆情人泪挂在栏边作点缀,现在是不是已经长许多了?”   虞砚忍了又忍,手背上冒起青筋才没让自己的脸色太难看,握在轮椅推把上的手指用力得泛白。   “阑哥,”出乎温阑意料,温朝非但没有和他一同回忆那些温情过往,反倒叹了口气,语气听起来很是失意怅惘,“那棵红豆树,在你走后,只多活了两年便停止生长,抽得长而细的枝条上的叶子大都枯萎掉落,连我请来的培育师都寻不出原因,最后只说,或许是这里的条件不能够达到它的生境状态——就连那些情人泪,也是如此。”   “我原本想着,就算它不能继续存活,那做个标本留作纪念也是好的。”温朝的目光遥遥落向远处的密林,“但就在那几日,有去林边处理杂草的师傅无意中掉落了没燃尽的烟头在林边,险些引起一场大火,虽然赶在火势失控之前及时地遏制熄灭了,但那棵红豆没能幸免于难。”   虞砚默不作声听着,眼角抽了抽,一边对温朝所讲述的事感到荒谬,一边又忍不住恶劣、解气地想,这是老天都不让你俩的孽缘延续下去。   这实在是太不幸的两个消息,温阑愣了会儿,一时间没能寻到恰当的话来接。   “虽然是无意的,但这也是那位师傅的过失,所以没追究别的责任,辞退了他。”温朝话锋一转,话中含着丝丝缕缕的期冀,“现在你回来了,或许还可以再把当初的遗憾都完成。”   “我当然很愿意。”温阑欣然答应,他蓦然想起什么,回头看虞砚,礼貌询问,“还要问问虞先生同不同意,我怕虞先生会误解,如果虞先生会介意的话,那就算了。”   虞砚手背上的青筋又开始跃跃欲试地冒头:“……”   他面无表情地和温阑对视两秒,低下头去看温朝,语气不冷不热,以至于显得有些阴阳怪气:“温总决定要做的事,我从不拦着,无关我愿不愿意,堂哥不用这么照顾我的感受。”   “虞先生不要妄自菲薄,你是阿朝的爱人,你的意见很重要。”温阑的话听起来格外善解人意,“我还要为早上的事向虞先生道歉,我和阿朝从小一起长大,虽然这么多年没见,但情谊还在,所以总是习惯了照顾他,要是虞先生吃醋不高兴和阿朝闹不愉快,那就是我的罪过了。”   “堂哥太见外了,”虞砚两颊紧绷,用尽努力才没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咬牙切齿,“你是温总的亲人,亲人之间相互照应是理所应当的,我当然,不会吃醋。”   “我有些累了,去那边的凉亭里休息会儿吧。”温朝出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他有种预感,再让温阑和虞砚聊下去,恐怕得给虞砚气出个好歹来。   虞砚还没在凉亭里坐稳,就听到温朝笑吟吟地叫他去带两杯水来。他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温朝不仅今天各种维护温阑,现在还要支开自己单独和温阑呆在一起,他觉得自己的头上的颜色比庭院里的垂叶榕还要郁郁葱葱。   虞砚既憋屈又烦闷,站起身深深地看了温朝一眼,一声不吭地转头离开凉亭往回走。   “虞先生的脾气似乎不是很好。”温阑看着虞砚的背影,微微挑起的眉梢流露着胜利者的自得与欣悦,说出的话却好似格外体贴温朝,“你应该值得更好的人。”   “既然等不来我最想要的,那和谁结婚也就没什么所谓了,”温朝望着虞砚的背影,语气有些微妙,“我不在意他的脾气,重要的是他的模样——阑哥,你不会不明白。”   作者有话说:   周二的更新提前到明天(周一)凌晨十二点。 第56章   温阑眼神微微一闪:“我以为你会恨我。”   温朝眉心一跳,放轻了声音:“怎么会。”   “我一直很愧疚,当年为什么没有坚持,以至于你最需要的时候我却没有陪在你身边。”温阑说,“我到了国外安顿下来才知道你出了车祸,还有你的腿……”   “什么?”温朝转过头。   温阑脱下身上的外套,倾身披在温朝肩头,陡然拉近的距离让温朝向一旁偏了偏头,却仍能清晰地感受到随着温阑说话时流连在他颈侧的气息。   “那天晚上的宴会结束的时候,我原本想叫住你,想问问你要不要去我家。”温阑的目光垂在他的侧脸上,“但爷爷把我叫上了楼,他和我谈了很多,也已经给我联系好了学校,安排好了住处和机票,让我第二天一早就走。”   “这太突然了,我完全没有预料到,也没有任何准备。”温阑深吸了一口气,苦笑道,“但是其实半年前爷爷就找过我,问我有没有出国读书的想法。爷爷很好,所有的一切他都安排得很妥当。”   “他没有问过我。”温朝偏开脸望向远处虞砚离开的方向。   “他的条件是,得毕业在那边成家立业,或者你结婚,否则不可以回来,也不可以联系你,”温阑叹了口气,“温家不是不能有另一半是男人的儿孙,但不能是你,你的未来伴侣更不能姓温,这会是给家里蒙羞的丑闻。”   “阿朝,你知道的,按爷爷的性格,这不是征询我的意见,只是通知,”温阑缓缓直起身,“我以为还能再拖一拖,还有别的办法试试看,我也问过我的父亲——他一向在家里说不上话,更没有办法,只能答应我会替我照顾你,给我转告你的消息。”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回了家,虽然称之为家,但其实没住过多久,对我来说只是一个房子而已,我从十二岁被收养开始,就被送到你身边和你生活在一起了。”   温朝沉默片刻,缓缓道:“所以你这么多年没有回过我的消息,我也联系不上你。那是不是如果不是这次我结婚,你就不会回来了?”   “不,我一直在为了回来见你而努力。”温阑笑了笑,“我是到了那边半年之后,才从我父亲那里知道,我不在的那个晚上,你和大伯父大伯母在回去的路上出了车祸,伯父伯母不幸罹难,而你的腿……”   他的话顿了顿,语速越来越快,情绪也越来越激动,“我愧疚后悔了很久,直到现在,我也在想,为什么我那天晚上没有再坚持一点,哪怕,哪怕承诺爷爷的所有要求,也要见你一面,至少,至少不会留你一个人在挣扎在那样的痛苦之中。或许,或许也能在你身边起到一星半点的作用?”   温朝闭了闭眼,咬字很轻:“我现在不怪你。”   “但我不能原谅我自己。”   “可你已经回来了,以前的事,我也没有计较过,”远处的矮灌木转角出现了虞砚的身影,温朝的目光不易察觉地柔和了下来,“我很需要你,公司也需要你。”   “什么?!”温阑一脸诧异。   “这么多年,我没什么能信得过的人,如今也还是举步维艰——家族企业就是这点不好,处处都是层层关系牵扯着,一举一动都要考虑所谓的人情亲情。”温朝交叠在膝盖上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了敲,“不知道立叔有没有和你说,两个月前三叔被刑拘了,后面调整过人员架构,现在公司里青黄不接,我很需要一个人,来补上他的空缺。”   “但我刚回来,也不了解公司的情况,”温阑迟疑,“会不会不合适?”   “阑哥,”温朝转脸看他,眼中的神色格外专注诚挚,他微微颦蹙着眉,好像正被什么深深困扰着、摇摇欲坠得随时都会从高高云端之上堕入泥淖,就像他如今被束缚在轮椅之上,只能成为一支依附着茎干却被拔掉尖刺的玫瑰,“你不愿意帮我吗?”   温阑撞入他的目光,有一瞬的晃神,“当然。”   “那就好。”温朝低眉笑了下,手指不经意地把肩头的外套往外拨了拨。   “你和以前,好像有些不一样了。”温阑注视着他。   温朝垂下眼,视线落在自己的双腿上,眼中的光黯淡了下去,颇含着些自嘲的意味,“现在我怎么和以前一样呢?”   “阿朝。”温阑心疼地低声唤他。   端着两杯水已经走到凉亭口的虞砚:“……”   烦死了,虞砚扫了这俩人一眼,忍不住腹诽,就非得在我眼前演不可吗?   再一想到温朝在自己面前从来没有这样软和的态度,他又郁闷又吃味,把水杯放到温阑面前的石桌上时没控制住力道,发出重重的一声脆响。   “你要的热水。”虞砚走到温朝身边,没直接将水杯放到他面前的石桌对应位置上,而是递向温朝手边。   温朝好像现在才回过神,睫毛快速地扑闪几下,从方才那脆弱忧郁的氛围中抽离出来,抬手去接虞砚递给他的水。他抬手的动作带动着肩膀抬起,外套从他肩头滑落下来。   虞砚远远端着水过来就瞧见了温朝身上披着温阑的外套,此刻只专心致志地看着温朝的脸,好似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温朝喝水这一件小事上,一概看不见其他。直到那件外套滑落到地面,衣服一角搭在他的脚尖,虞砚终于舍得低头瞥一眼。   “哎呀,”他的声线清朗醇厚,还带着溪底沙砾般的颗粒质感,但刻意起伏的语调却显得格外生硬,像是在模仿某种说话方式,以至于落到人耳里听起来反倒像阴阳怪气,“真是不好意思,刚刚光顾着给温总递水了,没看到衣服掉在了地上。”   他弯腰拎起来,不怎么爱惜地拍了拍上面看不见的灰,仰起脸用无辜的表情问温朝:“是你的外套吗?”   温朝转头对上他的目光,不需费什么力气就能看出来其中的表演成分,温朝忍不住翘了翘嘴角,但很快又压了下去:“是阑哥的,一会儿送去洗衣房洗洗吧。”   他伸手想从虞砚手里接过,没想到虞砚一抬手反而避开了。   “哦那可太不好意思了,”虞砚朝温阑笑笑,“我去洗干净了还你。”   虞砚紧紧盯着他,心想,我好歹是和温朝签了协议的人,我也能演,哼。   温阑迎上他隐含着得意的笑容,脸上的表情一僵,眼中似乎闪过一抹阴鸷,又好像什么都没有,他仍旧维持着那副温雅姿态,好脾气地点点头说:“不碍事的,这件衣服不值钱,能让他替阿朝挡挡风驱寒就是它的辛运了。”   “是啊,外面这么冷,”虞砚顺着他的话点头,“所以还是回去吧,温总吹不得冷风,堂哥也不想让温总在外面受冻生病吧?”   温朝听出他话中隐晦的挑衅,不动声色地一抬眼皮,半含警告地撩了虞砚一眼,几不可见地缓缓一摇头。   ——我又没有找他刺!是你叫我配合你演戏的,我学学他还不行么?!   虞砚接收到了他的暗示,憋屈地抿了抿唇,索性别开脸,连温朝也不看了。   周遭的空气被冷风一冻,不知不觉地停滞凝固。   他没有只顾着和温朝置气,搭在轮椅上的左手动了动手指,自以为不明显地抬起用指腹悄悄碰了碰温朝的肩头,触到逐渐冷却下来的外套余温。   温阑看不到温朝的表情,但能看到虞砚吃瘪的反应,他的注意力没有被虞砚移开太久,落回到温朝侧脸轮廓上的眼神有些深,像是某种掩藏在深厚情意下的试探。   “走吧,”还是温阑先一步善解人意地站起身,伸手从虞砚手里拿回自己的外套,“外面的风太冷了。”   虞砚“嗯”了一声,脚下灵活地一转方向,来到温朝的轮椅后,推着温朝先出了凉亭。他的脚步有些急,温阑拍开衣服褶皱的功夫已经落在后好几米远。   “温朝,”虞砚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掺着冰碴子,冷硬不近人情,还有些气鼓鼓的,“我现在不是很需要外套,你要的话,我就脱下来给你披一会儿。”   温朝听出来他的别扭,没计较,却莫名觉得可爱,手里还握着虞砚给他递的那只水杯,“不用了,我不冷。”   “哦,别人给衣服就冷,我给衣服披就不冷。”虞砚语气半含酸。   “你今天……怎么脾气这么大。”温朝又好气又好笑,想回头看他一眼,不过还是忍住了。   “我这不是在学习吗?”虞砚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温阑还没跟上来,压低了声音,不动唇地嘀咕,“你说的让我配合,我配合了啊,我没和他起冲突。”   他今天伶牙俐齿得过分,温朝气乐了,直到温阑快走几步跟上来,他敛了敛眼中的笑意,平静地转头和温阑主动搭话:“阑哥明天就跟我一起去公司看看吧?”   温阑愣了下,没料到会这么快,但紧接着又笑着应下:“可以啊,虞先生呢?”   “他后天有一门专业课早上八点要期末考。”温朝说,“所以明天小周送我们去公司,下午另外派人送小砚回学校。”   “虞先生平时是在学校住宿?”温阑下意识追问。   “平时从家里到学校来往路程太久了,就买了套小平层让他在学校那附近住,周末再回来。”温朝的话音稍一停滞,往虞砚的方向微微偏首,“偶尔我加班来不及赶回来,也会住在他那边,有他照顾着我,有时候比在家里轻松些。”   温阑的语气中夹带着一丝明显的失落:“原来是这样。”   虞砚低头看了看温朝,心头再一次升起疑惑。   ——除了去医院看温老爷子那次,温朝几乎就没去过他那里。明明他表现出来那么信赖思念温阑,为什么要在这样的事上向温阑撒谎,还是在有意无意表现和自己的亲昵?   作者有话说:   小鱼:平等阴阳每个人   (下一章更新在周五,休息几天九月回来爆肝OTZ再球一下海星叭 第57章   温纯放学回来得早,晚餐时有她在,温阑没再和白天时一样和温朝回忆过往,甚至没什么机会从温纯嘴里得到能插话的气口。   “哥!我跟你说,上次我们班有个男生趁着上体育课的时候放了明信片在我书包里,”温纯眉飞色舞地比划,“我问了很久都找不到人,最后忘了这事了,结果你猜怎么着!今天我上体育课的时候回教室拿东西,就刚好撞个正着!”   “嗯?”温朝温柔地注视着她,随着她的描述也回忆起了什么,脸色微变,“之前你书桌上的表白卡片是他放的?”   “啊,”温纯眨眨眼,“哥你怎么知道!”   “咳,”温朝避开她的好奇目光,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那段时间你不是说想让我多陪你,刚好我晚上有空,就陪你旁听翟老师补课,休息的时候,你的书掉地上了,那张卡片掉了出来。”   “我为什么一点都不记得这事?”温纯很困惑。   “因为我给你把卡片放回去了。”温朝无奈,不过他的重心显然在当下的事,借着温纯愿意分享这件事的话头,不露声色细细追问了个遍,直到温纯一脸嫌弃说那是几个男生凑在一起玩游戏打赌输了的惩罚,温朝点着头,悄悄松了口气。   “愿意用这样捉弄女生的方式的男生,不太值得交往。”终于等到温纯分享完,温阑起身将一碗奶油汤递给温纯,语气不紧不慢,“小纯你年纪太小,如果不好分辨,或许和我们……”   温纯脸上的笑倏然一收,不明显地翻了个白眼,“对呀对呀,所以我下次准备请嫂子去给我开家长会,不要我哥去了,他眼神太差了。”   她的语气很冲,没等温朝皱起眉,她看也不看温阑,向虞砚伸手,带着点撒娇的意思:“嫂子,我要吃烤奶酪。”   事实上,她要的那叠酥皮烤奶酪只要她略微站起来就能够着,家教习惯使然,温纯也从来不习惯麻烦别人替自己拣菜。   虞砚作为餐桌上长期的透明人,难得有这种被突然卷入波涛暗涌之中的时候,愣了一下便动作端着碟子边沿起身放到温纯手边。   他坐下时不经意地往温阑的方向看一眼,虽然自己也觉得自己这样有点不太礼貌,但他还是感到一阵暗爽,收回视线时偶然发现温纯狡黠地朝他眨了眨眼。   这俩人不明显的互动全部落在温朝眼里,他侧目瞥向温阑,发现他的表情如常,似乎并没有对温纯的无礼而愠怒。   “小纯。”温朝出声的语气郑重了些,含着一点不赞同的意味,但还是没说什么——温纯很聪明,没有明着对温阑说难听的话,明面上反倒是听起来像是冲着温朝来的贬损,除了温朝,任何人都没有合适的理由来训责她。   温纯撇了撇嘴角,“看吧,我只是说了实话,你就生气。”   温朝没禁住笑:“我没有对你生气。”   “那你为什么那么凶?”温纯很理直气壮。   “……也没有凶。”温朝先摆下阵,语气软和起来,“吃饭吧,你一晚上都没吃东西,一直在和我们聊天。”   “嫂子你看他!”温纯扭头就作势找虞砚讨公道,“他说不过我,就拿饭堵我的嘴,你管管他!”   “你说得对,”虞砚左右为难,选择和稀泥,“但是你哥也是为了你好,虽然桌上的菜能一直加热,但是你夹到碗里没多久就凉了,现在是冬天。”   “好吧,好吧——谁叫你们夫夫俩一条心呢,外人只能干看着咯。”温纯拉长尾音,有意无意将“外人”两个字咬得很重,她一口咬下烤奶酪角,结束了这场明面上的兄妹之争。   温阑脸上的笑有些勉强,被彻底晾在了一旁,饶是之后温朝时不时会问他几句不痛不痒的留学故事,也会被温纯笑容甜美地岔开。   平心而论,虞砚这顿饭吃得很是舒畅,唯一让他纠结了一会儿的,是晚上该回自己住的那间客卧还是温朝的房间。   他没有得到温朝的示意,也不想做出错误选择叫温阑看笑话,索性去了温纯的书房旁听她补习,比起温阑,他觉得翟原顺眼多了。   翟原晚上来得准时,习惯地顺着楼梯上楼去温纯的书房,却在书房门口看见正和温朝聊着天的温阑时一怔。   “温先生,晚上好。”他用胳膊夹着课本,照常和温朝打招呼。   “翟老师来了。”温朝暂停了和温阑的交谈,转头礼貌地朝翟原笑了笑,“今天小砚陪小纯听课,你不介意吧?”   “不介意。”翟原的目光从温阑脸上囫囵扫过,随后落在温朝身上,“还没来得及祝您新婚快乐。”   “谢谢。”温朝的眉眼柔和下来,“因为考虑到翟老师还有自己的学业要兼顾,怕您忙不过来,所以没有打扰您,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待会儿带一份伴手礼回去吧,是我让人特意给您留的。”   “特意”两个字让翟原受宠若惊,他忍不住又将注意力投向温朝身旁倚靠着栏杆的温阑。   捕捉到他的视线,温阑主动和他搭话:“是给小纯补习的翟老师吧?刚刚阿朝有和我提到过您,这么多年辛苦了。”   “不、不辛苦,温先生给的酬劳很优厚,给小纯补习是我应该做的事。”翟原避开了他的注视,“那我先去书房了。”   翟原有些心不在焉,按以往的讲题节奏和速度来说刚刚好的题量,今天却剩了一部分没时间讲了,就连在中途休息的时候,他也没出去,只是站在窗边出神。   “翟老师,翟老师?”温纯叫了两声他都没反应,转头去问虞砚,“他好奇怪,现在已经到十五分钟了,以前他都卡着点继续讲课的,今天怎么和丢了魂儿一样。”   虞砚也察觉到了蹊跷,心里隐约有个猜测,没表现出来:“可能是翟老师家里有什么事,所以他走神了,我去叫他吧。”   翟原为自己的失态道了歉,到下课时间时一刻也不留地匆匆走了,连温朝原本和他说好的伴手礼也忘了带走。   “不睡觉,是还要去哪呢?”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虞砚转过头,看到从旁边花台过来的温朝,条件反射地往温朝身后看,发现没有人。   “阑哥半个小时前就回他的房间休息了。”温朝慢慢控制着轮椅靠近虞砚,耐心和他解释。   “那你是在等我吗?”虞砚不抱希望地问。   “不然我的新婚夫人又逃走了,不和我一起睡怎么办?”温朝笑得揶揄,分明他一向是一副温柔含笑的模样待人,但虞砚总有种他现在才是自然真实状态下的感知。   虞砚总觉得他是在撩拨自己,可温朝已经明里暗里拒绝过自己好几次,虞砚没敢怀有这样的自信太久,自我说服这就是温朝的恶趣味,哪怕周围没有他们二人扮演夫夫角色的人,也想逗逗自己而已。走到温朝身后,抬手推着他从电梯去主卧所在的楼层,轿厢里只有他们两人,安静得能听到彼此呼吸。   “明天我就回学校了。”虞砚说。   “嗯,我另外派车送你过去,”温朝点头,“小周得送我去公司,他下午不一定赶得回来。”   “那……那你要回碧澜郡那边住吗?”虞砚还是没忍住,在推着他进卧室时问了出来。   温朝没反应过来,过了会儿才想起,这是上午他在温阑面前随口说的话,没想到虞砚记得这么清楚。虞砚问完没闲着,从轮椅里抱起他坐在床边,蹲在他身前帮着他换睡衣,温朝一低头就撞进虞砚小心翼翼地含着期冀的眼神,他心里没来由地慌了下。   “那是给你上学住的,卧室都只有一间,我去了住哪?”温朝转脸去拿睡衣,错开了虞砚的目光,“而且上次临时住的一晚经历的狼狈,我可不想再体验一次了。”   “我后来去问了周伯,”虞砚咬了咬唇,声音因为难为情而低了一点,“他说你的浴室用的那些辅助器,都有备用的,而且你也只用得惯那些,所以……所以我有一周回去的时候,就拜托司机一起带到那边去了,我也按你的习惯放好了,你不会再摔的。”   “但是浴室比这里的小,也没有浴缸,所以布置没办法一模一样,如果你不喜欢的话,我再想想办法。”虞砚低下头,垂头的模样让他的头发丝透出一点可怜的、蔫嗒嗒的沮丧,一下下地戳着温朝的心脏柔软处,叫温朝哑然。   ——我对你又不好,你做什么对我这么上心呢?   温朝想着,伸手碰了碰虞砚的发尖,只是蜻蜓点水的一触便迅速收了回去,好像从未发生过。   “到年终了,公司里会很忙,我不一定有时间回这里,可能都陪不了小纯吃几顿饭,会直接留在公司。”温朝犹豫了一秒,没有把话说太绝对,试图让自己的语气轻松些,“到时候看看吧,如果我太累了也会去你那边住一两天休息。你不是挺讨厌我吗?自己一个人住,没有我使唤你,不是更好?”   “我没讨厌你。”虞砚仰起脸看他,眼神很认真,“而且恰恰相反。”   作者有话说:   点击就看小狗打直球(关于更新:感谢朋友们的海星~这个月开始日更,每晚七点,然后这周五到下周三每天会双更(更新时间12:00 + 21:00)另外每满1w海星会加更一章,啵唧! 第58章   “那可真是我的荣幸了。”温朝的目光轻轻滑向一侧,仿佛全然没听出来他的话中意,轻飘飘地转走了话题,“时间不早了,洗漱吧。”   或许是早就预料到了温朝会和之前一样避开这个话题,虞砚没坚持,默不作声地抱起温朝去浴室,直到熄灯躺下也没再提及相关的字眼。   黑暗中,虞砚听着近在咫尺的熟悉呼吸声,忍不住悄悄转头,借着窗外的月光,目光一遍遍地描摹过他的侧脸轮廓。   虞砚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间睡着的,只知道他一觉醒来的时候,身边的位置已经没人了。   他下意识探手在身旁的位置摸了摸,原本温朝睡的位置已经褪去温度,只剩下一片凉意。虞砚有些懊恼自己睡得太沉,一边怀疑自己一边飞快地掀开被角下床换衣服,洗漱完出门正撞见周荃,心里的慌乱稍稍安定了些许,他礼貌地和老管家问好,忍不住问温朝的去向。   “温先生六点就起了,和温阑先生在餐厅吃过早饭后一起去了公司。”周荃用宽慰的语气挑拣出虞砚关心的点向他解释,“温先生说你这几天都没睡好,叫人不要吵醒你,还是让以前的小尹照顾他早起的,小虞先生别担心。”   “这样啊,”虞砚朝周荃感谢地笑了笑,“那温总有没有说他今天晚上回哪边呢?”   “这个没有提及,”周荃摇摇头,“但他吩咐了晚上会有另外的司机开车来接你回学校那边住,也让你不用太焦虑明天的考试,尽力而为就好。现在还早,小虞先生是要再睡会儿还是要吃早餐?”   “好的,谢谢。我不睡了,有什么吃什么就好,您不用费心。”虞砚心下有些失落,不过他很好地掩盖住了自己的情绪,沿着周荃的指示下楼去餐厅。   虞砚回了碧澜郡,努力让自己全神贯注地投入在复习之中,提醒早睡的闹钟响起时,他下意识调出了洛瑄的聊天窗口,迟疑了许久,询问的话在对话框里删删改改,最后一句话也没有发出去,沮丧地退出了社交软件,按熄了屏幕。   一方面,他还记着温朝昨晚说的很忙,不愿意真的打扰,另一方面又害怕得到他不想听到的结果,而他完全没有反对、表达不满的理由。不说家里还有温纯这个妹妹需要温朝回去照顾,何况那本来也是温朝自己的家,没有让他不回去住的理由。   虞砚发愁地躺下,唉声叹气地拉过被子盖过头顶,把郁闷连同自己都一起裹进棉被堆起的小空间里,脑子里走马观花似的闪过自从温阑回来后发生的一系列叫他措手不及的事情。   他再次想起来温朝把他当温阑替身的事。不仅温朝,就连温朝的身边人都知道,可见温朝对温阑的偏爱从许多年前就明目张胆地延续到至今。可直觉还是让虞砚感到怪异——如果温朝真的对温阑有这样的心思,何必大费周章让自己在温阑面前也要和他演戏?明明温阑看起来对温朝的心思一点也不单纯,温朝也很乐意接受他的嘘寒问暖,甚至温阑刚回来没几天,就给了温阑接手分公司的权力。   虞砚越想温朝对温阑的好,心里就越酸涩,以至于走神了好一阵,才猛地想起来,自己的本意并不是想回忆这些让他烦躁郁闷的事,而是——即便温朝看起来如此乐意将温阑纳入自己的生活,但仍然要求虞砚按照协议上的来,这不是矛盾吗?   迷迷糊糊之际,床头柜上的手机振动了下,震得虞砚一激灵,从昏昏欲睡中惊醒,他心悸地摸过手机一看,竟然是洛瑄发来的消息。   [洛助]:[未命名_终.pdf]   [洛助]:虞先生晚上好,希望这个点给您发消息没有打扰到您。   [洛助]:我们的律师和虞仁庆先生那边稍微谈了谈,目前呢,虞仁庆先生表示愿意和解,他不是非得闹到上诉立案,条件我们这边都讲好了,您不用担心,不需要您负担什么。您看您工作日什么时候有时间,我们陪同您一起去把户口迁移的手续办理好。刚刚发的文件是流程,里面包含您应该准备的证件和材料,如果有不懂的,可以随时问我。   [洛助]:祝您晚安。   虞砚的睡意被这突然的消息撞得无影无踪,握着手机的手指禁不住紧了紧。   按照他对虞仁庆的了解,越是温朝的人替他出面,就越容易让他坚定不移自己背后是有一颗更大的摇钱树供他吸血的,就算同意他和小淮的户口一起迁出,也必得要被他狮子大开口敲上一笔才能行,或许这笔钱对温朝来说不痛不痒,可能只是随手给温纯一年的零用钱,但对于虞砚来说却没那么容易接受。那么洛瑄是以什么样的理由才说服了虞仁庆呢?   虞砚很想发消息问个清楚,但洛瑄的意思看起来是不希望让他知道所有,只要拿到好的结果就够了。   虞砚想了又想,手上一滑,不小心把输入栏里他正要删掉的内容发了出去。   [办手续的那天,温总会去吗?]   洛瑄应该还在加班,虞砚没来得及撤回,就看到她秒回了消息。   [洛助]:迁出手续不需要温总在场,迁出证的办理也需要等待至少十五个工作日,所以温总应该是不会去的,但办理迁入那天他会去的。而且我们在和虞仁庆先生谈条件的时候,按照您的意愿也并没有暴露您和温总已婚的事实,温总去了反而不合适,还是您有别的需求需要温总到场配合?   虞砚得到否定答案,心里不免有些失落。   [鱼]:没有的,谢谢您和律师的帮助。还想问问……这么晚了您还在工作,是公司有事要忙没有下班吗?   [洛助]:您想问温总的消息可以再直接一点的。/[笑哭]   [洛助]:这两天温总除了查看分公司的年报表和汇报,还准备调整公司组织架构,单开一个业务板块的发展,他打算亲自去考察,预计都要留在公司休息了,过几天也要飞去R市谈项目,估摸着是不太有空闲了。您还想了解什么?   意外获得了温朝没回宅子的消息,虞砚心里彻底放松下来的同时又不免担忧起温朝的身体来。   [鱼]:那没有人照顾他吗?   [洛助]:当然有的,周管家会派温总熟悉的男佣过来一起出差照顾温总,您可以放心。   虽然跟在温朝身边的人不是温阑的事实让虞砚松了口气,但隐隐作祟的占有欲和压抑已久的牵念也叫虞砚不想让别人接手温朝的贴身事项。客客气气地和洛瑄道完谢,又确认了去办理迁出手续的时间,虞砚重新调了个早起的闹钟,把手机放回床头,重新躺下。   距离温朝上次来这里住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可虞砚却好像已经做过许多次一样,默不作声地把温朝睡过的地方留出一个空位,正好够温朝躺下和他能够肩膀贴着肩膀,枕头上仿佛也还依稀留着温朝身上经年使用的浅淡香水味道。   第二周周四一早,虞砚如约到达指定派出所门口碰面时,发现虞仁庆看向自己的眼神里多了几分看不懂的忌惮和怨憎,不过这很快也和他没关系了。   见叔侄俩见面僵滞在原地,洛瑄笑着向前迈了一步,伸出手主动和虞仁庆问好:“虞先生早,咱们现在就进去把手续办了吧?这样您也好快点回去工作。”   她今天没穿高跟鞋,着装还算休闲,和虞仁庆差不多身高,笑吟吟的面容却无形中自带一股迫人的威严,或许是在公司里久居高位,耳濡目染养出来的气场,虞仁庆下意识伸出双手躬着腰握住她的手,连连应声,仔细看的话,他脸上还有些紧张。   “那是不是,今天迁完了,我就能拿到钱了?”虞仁庆往派出所里望了一眼,咽了咽口水。   “二十个工作日后,我们拿到准迁证就会立即打款到您账户上。”洛瑄笑着抽回手,“您放心,我们老板不是言而无信的人,就算日后有什么问题,也绝不会牵连到您身上。”   “有、有什么问题,都不干我的事。”虞仁庆往一旁的虞砚身上瞟了眼,一鼓作气地大步流星走进了派出所。   虞砚对他的态度感到一头雾水,直到办完所有手续,坐上洛瑄送他回学校的车,终于忍不住出声问了洛瑄。   “噢你说这个啊,”洛瑄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笑着解释,“我说你在我们老板这做事,风险很大,做不好是要连坐罚款几百万的,到时候我们会追债到你的监护人头上,现在我们需要把你和你弟弟的户口转到我们公司集体来,愿意给他一笔钱,这笔钱算到你头上,之后你犯什么错我们就能全部处置,他也不会受到牵连。”   虞砚目瞪口呆:“那你们这样骗他,他之后要是后悔怎么办?”   “派出所和社区的监控可都看着呢,是他自愿带户口本出来迁的,凭他自己的单方面说法不能证明什么。”洛瑄笑了笑,“钱之后是打在他自己偷偷办的银行卡上的,他妻子不知道,我们找上他的时候,他正带着一个年轻女人在外面金店买饰品,看起来应该是怀孕了,我想他应该不希望他妻子知道这件事。”   虞砚默了默,声音低落了下去:“可是他一直和我说,家里很缺钱用,要养三个孩子的开销太大了,我也以为他只是和婶婶拿去补贴了自己的亲儿子。”   “这样的事很正常,只是你年纪小不常见到罢了。人的贪欲会被金钱越养越大的,对男人来说,情人越多越漂亮,那就证明他的魅力越大,越满足他的自尊。”洛瑄语气悠悠,“但能力不足以支持他的贪婪,迟早会露馅的,但那不关你的事了。”   虞砚眉心一跳,莫名想起被他遗忘了许久的,有关温朝以前的那些情人的事。他欲言又止地看了看后视镜。   洛瑄接收到了他的视线,却也领会到了他的犹疑,不禁失笑:“温总和这些人不能沦为一谈,你好像很关心温总的私人生活。”   “……毕竟是白纸黑字签了字要演他另一半的义务。”虞砚有种被洛瑄看穿的不自在感,别开了视线投向窗外,嘴硬道,“我只是履行我的角色责任。”   “但温总现在都不在这里,车里只有你我二人,你不需要再勉强自己来扮演。”洛瑄将车拐入了小区的地下车库。   “……我很喜欢这个角色。”黑暗让虞砚略微紧绷的心情放松了一点,他低低嘟囔着,也不知道洛瑄有没有听到他的话。   “温总应该已经到了,他忙了一周,今天好容易能休息半天,让小周就近送他来了你这里,小虞先生上楼的时候稍微放轻一些动静。”   虞砚睁大了眼,惊喜交集的浪涌突然袭来,冲得他的心脏怦怦作响。 第59章   洛瑄叮嘱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虞砚已经飞快地推开车门跑进电梯里了,只剩下一声迫不及待的“谢谢”尚且还未完全消散在窗沿。   洛瑄愣了两秒,反应过来时忍不住笑了起来,手掌在叹气声中轻轻拍了拍方向盘,她活动了下脖子,心想,好像有人彻底栽在这场注定会终止的合作里了。她缓缓踩下了油门,提起车速往车库外开——温朝今天只安排她处理虞砚的事,剩余的半天连带周五都算是带薪假,她跟着温朝连轴忙了这段时间,也终于能好好休息几天。   虞砚归心似箭,可临到了门口,从包里摸出钥匙,他却忽然有些情怯,握着钥匙的手指捏了又捏,也不知道是在做着什么样的心理准备,把钥匙插入门锁时禁不住屏住了呼吸。   房门一点点推开,像是被一阵小心翼翼的风给撩开的,没有一丝声息,仿佛任何一点动静都会惊扰脆弱的梦中人。只有玄关处换下的鞋和衣帽架上挂着的外套昭示着有人到来的痕迹,虞砚下意识伸了伸手指,触碰到外套上还残留的一点余温。   客厅很安静,挽了一半的纱帘懒懒地落在地上,任由窗外的阳光漫入屋内,在大理石云纹上镀起一层金边。卧室的门虚虚掩着,一眼望去能望见不属于白日的昏暗,所有光亮都被拒之门外。   虞砚的心不免又悄悄提了起来,他心不在焉地倒了杯水喝,眼睛频频看向卧室的方向,连带着心也飘了过去。他忍了又忍,给自己找了许多借口,终于找出一条能够说服自己的——温朝没带人照顾,他只是尽自己的责任去看看,没有别的意思。   总之他的心里稍稍有了底,虞砚放下水杯,蹑手蹑脚推开了卧室门。   温朝看起来是太累了,身上的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连被子也没盖,双腿无力地垂在床沿,侧着身体睡在床边,随时都有从床边掉落下去的风险——他应该是自己扶着床沿挪到床上的,做到了他自己的力量所能及的部分。   明明上一次见到温朝还是一周前,虞砚却感到恍如隔世,他眷恋专注的目光一寸寸地从温朝微蹙的眉间、眼下的淡青,以及没什么血色的双唇上流淌过,好像有丝丝缕缕的金线缠缚在一起,绞得他心口发疼,连呼吸都快要凝滞。   也不知道是和谁赌气,虞砚又恼又心疼地想:谁叫你不带我、连个电话都不给我打的?现在这副样子,除了我,你的好堂哥可一点都没管。   虞砚放轻了脚步,百般纠结,一方面想让温朝换身衣服、换个姿势睡得舒服些,另一方面又怕惊醒了温朝,反倒叫温朝睡得不好。   这样的疑虑在他轻手轻脚走到温朝身边蹲下时被打消了——温朝醒了。   连虞砚自己都没听到自己走路的声音,实在是无法理解温朝是怎样被惊醒了。   “小砚?”温朝一向清润的声音中沉着显而易见的疲惫,他困得睁不开眼,但还是强撑着精神想坐起来,被虞砚瞧出苗头按回了床上,他也没有坚持,接着说,“没有给你的被子弄脏,床单之后我会叫人来换……”   “只有温总才有这么矫情的洁癖,我没有,”虞砚听不下去了,抬手虚虚捂住温朝的嘴,手动打断了他的话,“既然你都没睡,那就起来把衣服换了。”   他顿了顿,紧接着补充,“不是嫌你外出的衣服不干净,是怕你这娇贵的身体在我这陋室陋床睡不好。”   温朝起先没出声,随即低低地笑了下,轻轻慢慢地长舒了一口气,索性由着虞砚来了,配合地抬起手臂勾住虞砚的肩膀坐了起来,就着卧室内的昏暗光线脱掉了衣服。   两人都没说话,房间里被衣物摩梭的声响充盈得满满当当,无意中勾出一段暧昧联想,连彼此不知不觉有了交集的呼吸都染上了几分逐渐腾升起来的温度,烫红了虞砚半边脖颈。他小心翼翼地收敛着自己的气息,背过身去,细细听着温朝换衣服的动静,忽地一晃神,心里突如其来地冒起一个小泡泡——温朝现在身上穿的是他的衣服。   他魂不守舍地转回身,眼观鼻鼻观心扶着温朝重新躺下,给他掖上被子,视线始终不敢落在温朝身上。   “你下午不上课吗?”温朝懒洋洋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听起来有些闷。   “最后两节有课,”虞砚回过神,连忙确认了下时间,“现在快一点了,你吃午饭吗?”   “吃过了,你出去办了一上午手续没吃吧?”温朝似乎察觉到了他神思不属的状态,语气有些无奈,“我叫酒店再送一份过来。”   “别!”虞砚一惊,连忙出声拒绝,“我自己会弄,不要你这么兴师动众的。”   温朝没坚持,虞砚松了口气,等他睡着,离开卧室去厨房随便煮了碗面,他怕味道也会惊扰温朝,站在水池边上开着窗透气,直到确认自己身上的油烟味彻底消散才从厨房出来。   下午的两节课是专业课,虞砚脑中有闪过翘课的念头,理智让他成功权衡出来利弊,情感让他在沙发坐了一下午,往卧室里看了无数次。   窗外流淌进屋内的阳光,随着微风摇曳起裙摆的纱帘,和墙上无声昭示着时间流逝的挂钟,以及此时此刻就安睡在卧室里的那个人,都构建起一道岁月静好的屏障,将虞砚拢在其中,舍不得戳破,直到三点半的闹钟响起,将他拉回了现实——他该去学校了。   虞砚走前温朝还没从卧室出来,他踌躇片刻,还是没有敲开卧室门,背上书包,揣着依依不舍的心,像回来时那样悄无声息地开门走了,在楼下往窗口处回望时,他还怀着一种不真切的期望——或许等他晚上回来时,温朝还在这里呢?   卧室的窗帘被人从里缓缓拉开,日光倾泻而入,照亮整个房间,轮椅轧在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蔓延到落地窗旁。温朝望着那个消失在人群中的身影,久久没有收回,他身上还穿着虞砚临时给他找来的睡衣,质量不算好,但穿起来宽松舒适,会让人想懈怠犯懒。   他本来只给了自己三个小时的休息时间,三点之前得回到公司,可他知道虞砚坐在客厅,不自觉地联想到如果提前离开,会收获怎样的湿漉漉的失落眼神,他还是等到了现在。   窗外已经看不到虞砚的身影了,温朝还是失神地看着那一处,脑海里悄无声息地凝起了从前一晃而过的念头——等他解决了所有的事,他想要虞砚留在他身边。   但还需要一些时间,温朝想,再等一等再告诉他吧。   *   虞砚意料之中地在下了晚课赶回碧澜郡后没能在屋子里看到温朝的踪影,要不是床头还摆着白天给温朝穿上的衣服,他简直要以为这都是他一个人的臆想。   理智早知如此的平静和期望落空的失意交织在一起的低落并不冲突,虞砚没有消沉太久。他周五一早就给周荃打了电话,得知温朝这周会回去的,心情上扬了几分,自认为语气自然地和周荃聊了几句,说明自己也会回去,怀着抑制不住的期待上完了下午的最后两节课。   今天来学校接他的司机是已经眼熟的小周,温朝没有来,虞砚原本没想问别的,但从学校去温宅的路程实在有些遥远,他不太爱看社交平台上的内容,又挂念着温朝的消息,还是忍不住主动和小周搭话。   “温总现在还在公司吗?”   “是的。”   “那你来接我的话,一会儿谁送他回来呢?”   “温阑先生今天升职,温总去了分公司视察开领导层会,晚一点下班会和温阑先生一起回来的,这辆车到了该保修的时候了,所以温总安排好了别的司机接送,我今天接您回去之后再把车送去保修。”小周目不斜视,回答得一丝不苟,不夹带丝毫个人情绪的客观陈述反而叫虞砚听了感到如鲠在喉。   他有些郁闷地想,早知道我就不问了。   虽然心里是这么想,但嘴上还是诚实地接着问了下去:“温总这两周有经常去温阑先生在的分公司吗?”   “不常去,温总这两周外出出差的时候比较多。”   “哦,好的,谢谢你。”虞砚又舒心了不少。   温纯已经放学回了温宅,在自己的卧室里远远瞧见载着虞砚的车,趿拉着拖鞋跑下楼,待虞砚一进大厅,迎接他的就是少女的叉腰质问:“两周了!我哥不回来你怎么也不回来?!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每天放学就见到那个假惺惺的伪君子,你的良心怎么过得去的!要不是小宛姐姐这两天没课来陪我,我也不回来了!”   虞砚手忙脚乱地和她解释,又忙不迭地哄她,温纯抱臂哼声,态度一点点软化下来。   门外似乎隐隐传来一点谈笑声,两人不约而同望过去,正撞上温阑推着温朝从门外进来。   四目相对之际,温阑慢慢弯起眼,从玻璃镜片后折射出倨傲的笑意:“好久不见,虞先生。” 第60章   虞砚下意识想怼回去“谁愿意和你见面”,可他的注意力全部落在了温朝身上,连回怼的心情也没了。   温朝明明听得出来温阑的语气里有多少针对自己的意思,可他仍旧保持着和温阑有说有笑从门外进来时的表情,既没有替自己维护一两句,也没有制止温阑对他这个“温朝另一半”的冒犯,他的不表态反而明晃晃地表达了他的偏袒。   原本期待的心情在此刻又沉甸甸地坠了下去。   “哎呀,大忙人回来啦。”温纯语调夸张的声音在虞砚身后响起,她没有和平时温朝出差大半个月回家时一样毫无保留地兴冲冲跑去温朝身边,一反常态地抱臂站在原地,眼睛看着温朝,多余的一丝眼角余光都没有留给温阑,语气不冷不热,“我都要差点忘了我还有个哥哥,不过看来有也和没有是一样的。”   只有温阑在场的时候,她才会用如此尖酸刻薄的语气和温朝说话,像换了一个人,不过熟悉她的人却也能明白她冷嘲热讽的真正对象是谁。   “小纯,”温朝有点头疼,转头朝温阑点点头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不用再给自己推轮椅,自己慢慢挪向温纯的方向,温声细语地,“是哥哥的错,这段时间太忙了,等再过一个月,寒假的时候,哥哥抽时间陪你好吗?”   “太不巧啦哥,”温纯皮笑肉不笑地弯起眼,“我的寒假档期已经满了,和小宛姐还有我朋友已经约好出去旅行的时间了,谁叫你陪某些没必要陪的人去了呢?你来晚了。”   “那你缺钱或者缺什么东西和哥哥说,”温朝不介意她的尖锐刁难,“你去什么地方之前和我说一声好吗?哥哥看那边有没有能直接就近入住的房子,找靠谱的管家过去,这样你和朋友玩得也开心一些。”   温纯知道他故意装没听懂,克制地翻了半个白眼,温阑悠悠地站了出来,试图语气温雅地来劝和:“小纯,阿朝是真的很辛苦,你该多体谅他,公司里的事情太忙了,他本来身体就不好,再这么连轴转,都没时间回家。”   他话锋一转,忽地将矛头温和地调转了方向:“还好有虞先生照顾阿朝,就是不知道阿朝在虞先生那边能不能住得惯,毕竟虞先生要上课,也辛苦虞先生了。”   虞砚起初感到莫名其妙,一时间没能听得出来他话里夹枪带棒的到底是想说什么,紧接着又福至心灵地反应过来,温阑似乎是以为温朝这段时间没回温宅,是去了他那边休息。   看来温朝的确和温阑见面的次数也不多,但温朝为什么不告诉温阑自己直接歇在了公司?甚至还任由温阑产生这样的误解。   虞砚忍不住悄悄拿眼觑向温朝,发现他神色如常,既没有要解释,也没有否认温阑的话,就好像是默认温阑说的都是对的,态度上总体好似是站在温阑那一侧的,可实际上他连温阑也有所隐瞒。   “我说怎么忙起来一两周没见到人影,就大半夜想起来给我打个电话呢,”温纯乜他一眼,“原来是和嫂子过二人世界去了呀,还是堂哥了解我哥哈。”   虞砚有点尴尬地别开了头,温阑脸上的表情也有一瞬的扭曲,温朝没料到话题突然就变成了这样,哑然地张了张嘴,最终沉默地抬手拍了拍轮椅扶手,强行结束了这场混乱的闹剧:“吃饭了。”   温家人的“窝里斗”暂时告一段落,站在不远处的周荃适时迎上前来,主动引着身为客人的温阑走在最前方先一步去餐厅。温阑怔忪了几秒,似乎是没想到会被以客礼对待,他瞥了周荃一眼,笑着颔首,好脾气地跟随着他的指引,一派温文儒静的气质。某些瞬间虞砚感到温朝身上有着和温阑类似的特质。   饭桌上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揭过了刚才的不愉快,连情绪最外露的温纯都恢复寻常的模样,偶尔和温朝聊几句学校里的事。温纯还要补课,吃完饭没多久就先回了书房,餐厅里又陷入一阵奇异的沉默。   温阑率先站起身,微微鞠身向温朝伸出一只手,绅士地抛出邀约:“回来的路上看到院子里的腊梅都开了,一起去看看吧?”   他没有看虞砚,全然将他视作无物。越来越明显的轻视饶是再迟钝的人也能感知到,虞砚的脸色有些难看,但他记着温朝曾经耳提面命的让他不要和温阑起冲突,硬生生忍了下来,注意力随着他的视线全部投向了温朝。   温朝的目光垂落在伸到面前的、平摊向上的掌心上,一呼一吸间,他的唇角缓缓扬起一个清浅的弧度,在他漂亮的眸子里也染上几分忆起从前的笑意,他抬手轻轻搭在了温阑掌心。   刺啦——砰!   虞砚霍然起身,动作太大以至于带动着身后的椅子都摔倒在地,发出厚重的响声,夺来了所有人的目光倾注。   紧握成拳的手背上难以克制地冒起青筋,紧紧垂在身侧,蓄势待发地掩在桌面下,虞砚深深地望进温朝眼中,停留了足以三秒的时间,随后他头也不回地转身大步流星离开餐厅,步履匆匆地上楼了。   被愚弄的自嘲愠怒、期待落空的失落、求而不得的黯然,千丝万缕的汹涌心绪都绞成一股,在三秒的对视里毫无保留地落入温朝眼中,聚成冬夜里的寒霜,透骨地一寸寸缠缚上温朝原本跳动平稳的心脏,紧紧地攥了一下,冻得发疼。   他放在温阑掌心的手指有一瞬的瑟缩,但下一秒就被温阑温热有力地回握住了。   温阑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的脸,语气如常:“阿朝。”   温朝回过神来,垂眼低低吸了一口气,无声无息地调整回状态,抬脸朝温阑笑了下:“走吧。”   天已经黑了,庭院里的照明灯只浅尝辄止地映亮小路两旁的腊梅,鹅黄的花坠落在雪地里,酝酿开一段幽谧的暗香,被拉长的行人的影子温柔地拢在怀中。   “阿朝,你的能力比我所预期的还要更好,如果不是当年的变故,现在的你不需要我来帮你。”温阑缓缓推着轮椅,视线落在温朝的发尖。   “就算腿没伤,也还是需要你帮我才行,”温朝看着前方,语气不知不觉地温软了几分,听起来像是回到了彼此的少年时期,“阑哥,当年你说你想帮我分担、但我太天真没答应,现在还作数吗?”   温阑目光微微闪烁,关切地反问:“可是你现在做得都很好,我能远远地帮到你,就很好了,你要现在放弃吗?”   “没有,”听语气,温朝似乎是苦笑了下,“我只是有点累了,也有一点后悔。阑哥,我承认我结婚,存在一点赌气的成分,以至于现在发现在很多事上都力不从心。”   握在轮椅推手上的手指紧了紧,某种冲动突破了猜忌和谨慎试探,让温阑没仔细思考便顺着他的话脱口道:“如果当年没有离开,我会成为那个唯一能和你契合的人的,无论是事业,还是别的方面。”   他意识到了这话的不妥,但黑暗和这近一个月来摸清的现状让他有了充足的底气将错就错下去,短暂的停顿后声音放轻了些许:“现在在你身边的会是我。”   温朝足有半分钟的时间没有回应,只是小幅度地抬了抬脸,没有回头看他,随即遗憾般叹道:“可我已经结婚了,阑哥,爷爷说无论如何都要找一个人在我身边,他对虞砚还算满意。”   “难怪……”温阑欲言又止,在温朝的追问下解释,“难怪爷爷允许我回来参加你的订婚礼,只是没想到回来的时候变成了婚礼。”   他眼神微沉,树枝的阴影落在他的脸上,掩住了他眼中晦暗不明的情绪。   “没关系,”那一抹冷冰冰的狠仄仿佛只是一闪而过的错觉,他眼神清明,反倒宽慰起温朝,“我对你的情谊,比从前更多,阿朝,你要相信我。”   温朝合拢的双手十指攥了攥,轻轻笑说:“当然。”   夜间不知什么时候落了小雪,洇湿了温朝的肩头,两人没有在园子里待太久,很快回了屋内,温阑送温朝回了主卧。开门的人是虞砚,他面色不善,眼睛还有些微不明显的红,关门的动作有些重,以至于门风几乎甩在了温阑脸上,温阑眯了眯眼,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虞砚看也不看温朝的脸,干脆直接弯身从轮椅里将温朝打横抱了起来,快步放回了卧室床上,抓过被子给他裹在身上,嘴里念念有词地不知道在抱怨谁:“身上凉得要命,自己身体什么样子自己不知道啊,就会跟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在外面瞎逛。多大的年纪了还大半夜去看什么花,我都不爱这些,你还要去看,冻感冒了就是活该……”   温朝默不作声地看着虞砚的侧脸,被冻僵的手指慢慢地恢复了知觉,他察觉到是虞砚用手在拢着自己的手给自己捂暖,好像心上凝结的一层冰也随之融化了。   他张了张嘴,想和虞砚说什么,微/博/小/金/布/谷/推/荐虞砚果断地扭过头去,用身体语言表达了拒绝和他交流的意涵。   虞砚单方面和温朝冷战了两天,或许是因为饭桌上温朝对温阑明晃晃的偏袒,又或许是别的,而温朝好不容易休息的两天时间,也在周末分出了大半陪伴在温纯身边,总之温朝一句话都没有机会和虞砚说上。   眼看着到了周日下午,虞砚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准备回学校了。   “小周呢?”温朝注意到给虞砚开门的司机。   “我那边有车要保养,但我刚回来一个月,不太清楚家里常去的店,就拜托小周了,换的是我刚亲自聘的司机,人挺好的。”温阑站在温朝身后,没想到温朝会注意到这点细枝末节,但还是和温朝解释,带着些歉意,“小周是阿朝你用惯了的司机,这次麻烦他,会不会不太好?”   “没事。”温朝看着虞砚坐进车里,眉间微蹙,不知想了些什么。   “等等!”温朝突然提声,抬手朝司机招了招,做了个手势示意他过来。   “温总,怎么了?”司机小跑过来,先是不明所以地看了看温阑,随即弯腰附耳向温朝的方向。   “突然想起今天下午公司里还有点文件要处理,明天早上去恐怕来不及了,”温朝笑了笑,礼貌道,“麻烦你也顺路送我去公司吧。”   “让助理送过来也是一样的,”温阑按在轮椅推手上的手不自觉地加了些力道,笑容淡了些,“你身体不好,万一折腾这一趟又生病了怎么办?而且没有保镖,不安全。”   “巧的是,刚好给小洛放假了,一时半会儿没有别的人能用,”温朝转头看他,笑容无奈,“没事的,总归都是坐着,去拿个文件的时间应该不需要保镖,我也累不着什么。或者阑哥实在不放心,可以和我一起去?”   “只能你和特助接触的文件,我自然也要避嫌的,”温阑很有分寸,叹了口气,缓缓松开了手,对温朝笑着,“你去吧,我在家里等你,路上小心。”   “好。”温朝转回头,司机不易察觉地觑了一眼温阑的表情,低下头推着温朝走向车边。   一直注意着车外动静的虞砚等了好半晌,没想到等来了温朝也要顺路去公司的消息,尽管还在单方面冷战之中,但他还是连忙下车,抱着温朝坐进车里,司机将轮椅放在了后排。   窗外的风景飞速后退,车内两人相对无言沉默了十分钟,虞砚终于忍不下去了,踌躇了半天,背对着温朝先开口问他:“你怎么突然要去公司?”   “临时有点事。”温朝看着窗外。   “哦。”虞砚放在腿上的手指无意识地蹭了蹭膝盖,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了,只好讪讪地闭了嘴。   眼瞧着窗外的风景越来越熟悉,虞砚心里默默地算着路程——只要驶过这段路,再通过前方的跨江大桥,距离碧澜郡就只有不到二十分钟了。   周末下午的跨江大桥总是热闹的,连绵不息的车流像是城市的血脉,庸庸碌碌地流淌着。   但车并没有因为即将上桥而减速,反而带来一种超脱控制的不祥预兆,从降下一线缝隙的车窗外灌入的风声异常喧嚣,让人有些耳鸣。   虞砚隐隐察觉到了什么,他转头想问温朝,却发现温朝的脸色异常难看——他的鬓发被冷汗微微浸湿,脸上血色逐渐褪去,苍白得像一张纸,颜色浅淡的嘴唇几近透明,薄得像随时会堕入泥淖的叶片。   他的两肩略微向内收拢,交握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指节用力得泛白,是一种防备和高度紧张的状态,目光有些失焦,像是被恶魇笼罩。   虞砚正想问,却听到温朝失声沉喝:“靠边停车。”   但来不及了,车身以超脱控制速度径直地冲向了大桥护栏——   砰!!! 第61章   轰然袭来的巨响呼啸着震碎所有听觉的感知,在几近凝滞的极短时间内尖锐骤缩,被紧急调动出自我保护机制的身体自动屏蔽在外,从身后传来的巨大推力被斜系在身上的安全带堪堪勒止,虞砚被狠狠甩回原位,所有氧气来源都在瞬间被截在胸腔之上。   车辆斜向右撞上大桥护栏,虞砚一侧的车身被猛烈的撞击撞得凹陷下去,车头几近粉碎,被弹出的安全气囊挤占了几乎所有空间。   眼前猛然一黑,失重感带来的眩晕和恶心不知过了多久才随着耳畔突破麻痹传来的啸鸣一同涌来,光亮顺着支离破碎的窗户漏入。右肩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虞砚无暇顾及,仓促间下意识转头去寻身旁的温朝。   温朝上车从来都一丝不苟系好安全带,这次也不例外,他所坐的位置也是距离撞击点最远的位置,波及范围有限,乍一看除了撞击炸开的碎片和安全带的作用使得他看起来狼狈了些,似乎没有外伤。   神经高度紧绷的虞砚很快察觉到了他的异常——   温朝额角不住地冒着汗,此时已经全然浸透了他的鬓发,像从水里捞起来似的。他脸上血色尽失,半垂的睫毛细微地颤栗着,他的眼神丧失了聚焦点,呼吸越来越急促,带动着他胸口的起伏越来越明显,他好像突然间失去了和外界的联系,整个人陷入了某种未知的蒙蔽状态,丧失了任何回应外界讯息的能力。   虞砚忍着身上的剧痛,手忙脚乱地扯掉身上的安全带,扑到温朝身侧,伸出的双手却在即将触碰到温朝的一瞬间停住了,他焦虑不安地提高声音唤温朝:“温朝?温朝!”   但回应他的只有温朝越来越紊乱的呼吸,他甚至能听到温朝紧紧咬着牙,从唇齿间断断续续发出的齿间交错的细微声响。温朝缓缓地弓起背,像一把绷到极致、下一秒就会崩断的弓。   虞砚急得要命,一只手环过他的背,另一只手从他胸前穿过,试图用力掰直温朝的身体去检查他的状况,但在他抱住温朝的一瞬间,感受到从温朝身上传来的控制不住的颤抖,下一秒耳边响起温朝剧烈的抽气声与干呕声,撕心裂肺得像是要把血淋淋的内脏都全部呕出来才作罢。   “你怎么了?!温朝!!!你哪里受伤了?!”虞砚心急如焚,他从来没有见过温朝这副模样,只能徒劳地收紧抱着温朝的手臂,手指也手足无措到发抖,借着残存的理智哆哆嗦嗦地去摸索手机报警。   幸而车辆失控撞上护栏后就有目击者打了报警电话,最先赶到现场的交警迅速拉上了警戒线,指挥车辆从仅剩的通道经过。   救护车来得及时,虞砚听到由远及近驶来的救护车的鸣笛声,高高悬起的心放下了一点,他的注意力全部回到了温朝身上。虞砚努力在车内跪起身体,探手解开系在温朝身上的安全带,一只手护在温朝脑后,另一只手揽住温朝的腰,费了极大的力气才让终于止住干呕的温朝靠在自己胸口,用身体挡住随时有可能从撞击变形的车身掉落下来的碎片。   警察和急救的医生问询了虞砚和温朝的情况,先将昏厥过去的司机从车内抬了出去,紧接着联合消防直接卸掉了车门要接温朝出去。   “他身体不好……”虞砚抓紧一切机会简短和医生提了温朝的腿伤情况,就在他协助着警察抱温朝离开车内时,忽然听到了靠在胸口的温朝似乎在喃喃低语些什么。   虞砚忙不迭地低头去听,却突然迎上了温朝空洞的、毫无生气的眸子,黑沉沉的透不进一丝光亮,像被囚禁在旧年的某一段早已生锈腐烂的岁月,和他堪堪凝止了呛咳后气若游丝的低喃:“我的腿……”   时间好似在这一瞬间静止了,虞砚从他眼中竟然感同身受到了一种莫大的悲恸和绝望,紧紧攥住了他的呼吸,让他心口生出陌生的疼意,他下意识抓住了温朝的手。   温朝定定地看着虞砚满是焦急和担忧的脸和一张一合的嘴唇,可他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感觉不到,直到虞砚被擦破的额角淌出的温热血液滴落在他掌心,烫得他浑身一颤,眼前闪过很多画面,那些尘封的,泛着血腥腐朽气息的记忆汹涌而来。   好像他在眨眼之间回到了那个浓稠得让他喘不过气的夜晚——车内轻松愉悦的交谈声被尖锐震耳的撞击声轰然掀翻,母亲扑向他的失声惊喊,父亲痛苦的急呼,以及怎么也止不住的,一滴滴落在他额角、被冰凉的黑夜凝固的铁锈气息,护在他身周的体温逐渐冰凉,最终无力地垂落在一片破败废墟中。   他想抓住些什么,可是他什么都看不见,争先恐后涌进的鼻腔里的血腥气味让他五脏六腑都绞在了一起,翻涌着拧出浓稠的血气,顺着呼吸倒灌入他的喉管与唇齿,他生理性地干呕着,心理性地逼迫自己将所有的血腥味道都沥尽。   只有他一个人在母亲拼尽全力的保护下在这场突如其来的人祸中幸存下来,尽管他从此以后只能被禁锢在轮椅上,但所有人都说他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捡回一条命已经是最大的辛运了。   没有人责怪过他,可温朝愣愣地摸了摸自己的额角,他想,我应该永远留在那个夜晚的。   “温朝!温朝!!!你看着我,”虞砚握着他的手,忍着剧痛在车内向前跪行几步,“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现在医生在这里呢!”   紧捏在手指上的力道重得有些疼,却阴差阳错地拽回了温朝几乎要全然坠入深渊的神思,带给了他一丝安全感,好像又忽然有了什么东西还牵挂和留念着,让他轻飘飘浮起的灵魂又落回了实地。温朝有些费力地从虞砚掌中抽了手,动了动唇,似乎是习惯性地要朝虞砚扬起一个笑,但一张嘴却呕出一口血来,顺着唇角淌下,染红了他身上的衣服,格外触目惊心。   虞砚吓得魂飞魄散,一个激动,居然都不需要旁边的警察同志和医生协助,跟着被抬出去的温朝弯着腰从车里钻了出来,他身上的衣服被碎玻璃和车身的残骸碎片划得破破烂烂,好几处从里渗出血来。   “同学,”大概是他身上的大学生特质太明显,医生看到他的脸便迅速对他的年龄和身份做了大致判断,拉住了要跟着温朝追过去的虞砚,在虞砚不明所以的询问中指了指一旁的空担架,“你还是躺着和我们一起回去检查一下有没有内出血之类的情况,别太激动。”   “我没激动,”虞砚的注意力还在被抬上救护车的温朝身上,他忍不住指着温朝的方向问医生,“我能和他一起并排躺吗?”   “……不能。”医生的表情有些怪异。   “那我不躺,我跟他一起。”虞砚很坚持。   “走吧,”医生有点头疼,看他精神状态还算不错,为了节省时间尽快回医院,只能答应了虞砚的无理要求,让虞砚作为陪护家属跟着急救护士一起上了温朝所在的救护车。   车内的空间很狭窄,温朝平躺在担架上闭着眼,似乎是昏睡了过去。   他其实并没有完全丧失意识,他只是觉得很疲惫,眼皮沉沉的,让他没有力气、也犯懒地不想抬起。温朝能感觉得到虞砚就在自己身旁,似乎不知不觉间,他就对虞砚的气息格外熟悉,哪怕虞砚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只是坐在他身边,他都能辨别得出来虞砚呼吸的节奏和频率,也能感知到他的方向。   虞砚坐在一侧,看着温朝的脸,焦虑得不住往窗外看,以确认距离医院还剩下多少路程,但他越是着急,时间的流逝就越明显,以至于他觉得漫长得像是过了一个世纪,救护车才回到医院急救中心。   虞砚跳下车就要跟着护士一起推床送温朝进急救室,被另外的护士拦住了,被拧着眉的医生训了一通只好乖乖跟着护士的指引先去做检查。   他做完检查,在等结果的间隙回到了急诊区,却被医生告知温朝已经被送去了住院部,大概是得知消息的洛瑄在赶来的路上线上直接走的流程。   得到温朝的具体病房位置,虞砚马不停蹄地赶了过去,温朝躺在病床上打着点滴,仍在昏睡中,虞砚拽了个板凳坐在了病床旁,极轻地握过温朝没输液的那只手,拢在掌心,绷了一路的背脊终于放松了下来,像是被什么沉甸甸的东西压弯,极其克制又小心翼翼地将额头抵在温朝的指节上,长长慢慢地舒了一口气。   吓死我了,温朝。虞砚想。要是你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他闭了闭眼,鼻腔一酸,从发热的眼角淌出一线湿痕,无声无息地滑落,打湿了温朝的指尖。   作者有话说:   (ps.这一章写得好爽呜呜【球一球海星~ 第62章   “虞先生,”洛瑄赶到病房时还有些气喘,看到守在温朝床边的虞砚怔了怔,放慢了步子,在虞砚肩头拍了拍,压低声音问他,“您的检查结果怎么样呢?”   虞砚听到她的声音,先是低下头在脸上抹了一把,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平静,随即小心地放回温朝的手,站起身回答她的问话:“拍完片了,还没来得及去拿结果。”   “那您先去医生那看看,小周在住院部楼下大门口,一会儿他陪您一起去,”洛瑄注意到他右肩的异常,“您的手臂?”   “噢,可能是车冲上护栏的时候被撞了一下,”虞砚随着她的话分了一丝注意力在自己的右肩上,尝试着动了动,一股钻心的撕裂疼痛从肩膀到手臂的位置传来,他不由得低低“嘶”了声,飞快卸掉了力气,没有再试图挪动,勉力朝洛瑄笑了下,“应该没什么事。”   洛瑄叹了口气,侧身让开路,催促他:“快去看看吧,不然温总醒了知道,要心疼了。”   她的话是有意劝慰,但无意中在虞砚心上横了许久的那根刺上拽了拽,又疼又酸,虞砚欲言又止,最后苦笑了下,点头说好,但又看了温朝一会儿才下定决心转头离开病房出去。   ——温朝怎么可能心疼他呢?温朝明明最在意的是温阑。   医生指着CT说了些什么,虞砚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没仔细听,直到问诊室里突然陷入一片沉默,虞砚后知后觉地抬起脸,和医生大眼瞪小眼,看着医生严肃的眼神,他感到羞愧和窘迫,连忙道歉:“不好意思,刚刚没有听清,是骨折了吗?”   “……”医生吸了一口气,耐着性子提高了音量,“我说,算你小子运气好,没完全骨折,但得上夹板固定4-6周,回去好好休息,忌生冷辛辣的食物,可以多补充维生素D含量高的食物,别做剧烈运动,过一两周可以适当活动一下,但也不要太激烈的。”   “给你开点止痛药,你回去了如果太疼可以吃一颗。”医生一边飞快敲字输入病历开药方,一边抽空打量了他一眼,“脑部CT有做吗?”   “刚刚从神经内科过来,目前看没问题。”虞砚如实道。   “嗯,那就好,”医生把缴费单递给虞砚,“外面有自助缴费机,一楼取药。”   “谢谢医生。”虞砚站起来,礼貌地朝医生鞠了鞠身。   司机周励正在门外等他,见他出来连忙站直身体迎上来:“虞先生?”   “医生说没事。”虞砚归心似箭,一秒时间都不想耽搁,拿完药打上夹板就要往住院部赶,被一直陪着他身边的周励扶住了。   “虞先生您小心,”周励替他拿过药和各种单据,“刚刚洛助给我打了电话,说温总醒了。”   虞砚高高悬起的心终于落了下来,脚步越来越快,忍不住追问:“那洛助有没有说他检查出来有不好的地方吗?”   “似乎是有些轻微的脑震荡,”周励回忆了一下,话音微顿,低声提醒,“温阑先生也过来探望了,安排转院,温总住在单人病房会更方便疗养一些。”   虞砚脚步一顿,沉默了片刻,“温总的意思呢?”   “洛助已经在办这边出院的手续了。”周励说。   “那我……”虞砚站在住院部大楼前方的空地上,有些迷茫地抬头向上望了望,语气低落下来,不知道是在问自己还是在问周励,“那我还该去看他吗?”   他的心里酸软发胀,但凡有一只手轻轻一捏,就能淌出咸涩的酸汁来。虞砚突然开始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太过于高估自己在温朝心中的地位了。   自从温阑回来,他和温阑明里暗里十次冲突中,有八次温朝都会不加犹豫地偏袒温阑,仅剩的两次也只是和稀泥把话题岔开,不让他们两人继续僵持下去。   虞砚心乱如麻,一会儿气馁地想要不然自己还是照旧打个车回学校去上课吧,反正温朝那么在意温阑,他在不在都不会有什么差别。这样的想法没能维持超过五分钟又被他自己推翻,他想温阑和温朝过去再怎么样也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和温朝结婚的是自己,而且是温朝自己要求的在温阑面前也要饰演好夫夫关系,那么温朝出事住院,自己去照顾是理所当然的事,温阑才是那个不合时宜的外人呢!   可是温朝那么维护温阑,温阑又惯会打感情牌和温朝回忆往昔,还老爱说些肉麻得让人起鸡皮疙瘩的话和温朝拉近关系……   虞砚心情起伏跌宕,正跋前踬后之际,洛瑄打了个电话过来。   “虞先生,您拿到检查结果了吗?情况还好吗?我这边刚办完温总的出院手续,可以随时过来。”   “嗯,”虞砚暗暗深呼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异常,“没什么问题,上了夹板,医生说注意休息就行了。温总他现在怎么样?”   “刚刚已经转院走了,嗯……是温阑先生陪同着的,这件事还没和小纯小姐说,她还在学校上课,温总吩咐不要告诉她,影响她上课。”   “那我,”虞砚咬了咬唇,声音没什么底气地不自觉轻了很多,“那我能去看看他吗?”   洛瑄那边安静了几秒,似乎也在纠结,不过语气依旧温和:“温总的意思是希望您能先回去好好休养,他嘱咐我安排了阿姨过来照顾您饮食和家里的卫生,如果您实在很担心的话,可以来的。我把地址发给您吧,您如果要过来,还是小周开车,要是短时间内不想坐车的话,就近也有地铁,您到了提前和我说一声就好,我来接您。”   虞砚刚抬脚,脑子里就闪过今天出车祸时,温朝在他怀里那样糟糕的状态,好像随时都会完全丧失求生意志,血呕干了,人也就油尽灯枯了。他没能拗过内心的不安担忧,按着洛瑄给的地址搜了导航,自己搭乘地铁去了温氏控股的私立医院。   洛瑄得到消息,直接来了地铁口等他,看到虞砚上了夹板的右臂,眼里有一丝不忍,她想搀着虞砚,被虞砚婉拒了,于是什么废话都没多说,带着虞砚从内部通道去温朝所在的单人病房。   来开门的是温阑,他的目光不急不慌地从虞砚的脸上滑至他打了夹板的右臂,又慢悠悠地上移回去,凝视着虞砚的眼中似乎有一丝遗憾和可惜,让虞砚感到怪异,某种突如其来的不祥预感让他后脊一凉,好像自己是砧板上的鱼,只是侥幸躲过了本该落在他身上的利刃。   “虞先生的伤还好吗?”温阑脸上浮起不怎么真诚的关切,挡在门口没有要让虞砚进病房去看温朝的意思,“实在是太惊险了,下午接到消息匆匆赶过来的时候,我都不敢想,要是阿朝出了什么差错,我该怎么办?好在阿朝没事。”   “是啊,还好他没事,”虞砚艰涩地提起唇角笑了笑,眼睛定定地盯着温阑,一字一句道:“我想进去看看温总,堂哥,麻烦您稍微让开一下。”   “阿朝需要静养,”温阑没有动,“这里有我在就够了,虞先生还是先回去吧,不然耽误了你上课,又或者是你的伤加重了,麻烦的还是阿朝。”   虞砚终于不再忍耐,他向前一步,逼视着温阑,加重了语气:“我和温朝结了婚,作为配偶现在是他的法定监护人,就算他有什么事自己没办法处理了,也只能我来签字,这一点我想您似乎是没办法做到的——温阑先生,让一让。”   温阑脸上虚浮的笑意迅速褪去,黑沉沉的眼中毫不掩饰地透着轻蔑的敌对气息,两道针锋相对的目光交汇之际激烈得要迸溅开看不见的火星,气氛一时间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一阵断断续续的低咳声从房间内传来,无声地打破了这一场对峙,两人齐刷刷地转头望向咳嗽声的来源处。   虞砚想也没想,直接上前两步,硬生生用打了夹板的右臂挤开温阑,三步并作两步小跑到了温朝病床前,紧张地弯下身询问温朝:“你是不是头晕想吐啊?需要痰盂吗?嗓子疼吗?要喝水吗?”   他的右手由于打了石膏吊在胸前,只能手忙脚乱地低头一只手去桌子上找杯子,看起来颇有些心酸。   “小砚,”温朝还有些头疼,他又咳了两声,叫住了虞砚,“我不喝水。”   听到他的话,虞砚又连忙凑回温朝床边,紧张巴巴地看着温朝:“那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我叫医生?”   温朝摇了摇头,从被子里探出手伸向他,被虞砚忙不迭地一把握住。   “吓死我了,”一时间,各种情绪汹涌上心头,生生逼得虞砚红了眼眶,声音瓮声瓮气的,听起来像是埋怨,但温朝知道他在自责,“我看到你吐了好大一口血,我当时都想我完了,我得给你英年殉葬了……”   被他牢牢握在掌心的手指动了动,温朝的指尖在他掌心勾了勾,虞砚意会到他是有话和自己说,于是所有的后怕都委委屈屈地戛然而止,“你说。”   温朝还是感到从脑子里传来的丝丝缕缕的疼意,从车祸开始到现在,虞砚的每一个反应他都清晰地记得,他甚至想起了从前被他打断无数次的,虞砚明里暗里的表白,以及两人缠绵在床榻之间时,虞砚一次又一次浸湿他锁骨的眼泪和轻吻。   牢牢拢在他手上的温度让他感到某种被支撑着的心安,他默不作声地细细感受着虞砚的掌心紧贴在他手背的触感,但他不能挽留。   “小砚。”温朝深深地望着他,目光里的情绪太复杂,虞砚一时间没能读懂,他只是隐约感知到了温朝接下来可能要说什么他不想听到的话,但他没来得及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双唇一张一合。   “你回去吧。”温朝说。 第63章   虞砚猛然一怔,脸上的所有情绪一扫而空,留下一片荒芜的空白。   他难以置信地睁大眼:“你赶我走?”   温朝避开了他此时显得格外咄咄逼人的注视,舌尖被他无意识地咬破,口腔里弥漫起的铁锈滋味让他维持着近乎残酷的冷静理智,再次道:“回去,虞砚,我不想说第三遍。”   虞砚气急反笑,却发现自己失去了言语的力气,他感到失望和嘲讽,可笑自己刚刚还像一头捍卫领地的雄狮一样跟温阑对峙,试图夺得一点被选择的可能,事实上温朝只会偏袒温阑。   他松开了温朝的手,一言不发地站起身,好似受了什么重创,身形微晃,向后退开两步,最后看了温朝一眼,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病房,他的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以至于温阑的嘲弄都没来得及出口,温阑颇有些遗憾地耸了下肩。   守在门口目睹了全过程的洛瑄犹豫了两秒,遥遥对上了温朝投过来的视线,注意到温朝对她几不可见地一颔首,她意会地轻轻点头,转身紧追几步跟上了虞砚的步子。   “洛助。”虞砚的余光瞥到洛瑄,在住院楼门口停了下来,没有把气撒在无辜人的身上,暗自平复呼吸,努力镇定下来,转向洛瑄礼貌地问她,“还有什么事吗?”   “温总之后可能会休养一段时间,您要是想过来看望温总,就和我联系看看时间合不合适吧,”洛瑄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语气显得有些慎重,“以后温总只会派您认识的小周司机来接您,如果不是小周但却打着温总的名义开车来接您的,还请您不要轻信,最好是先和我联系确认。”   “什么意思?”虞砚听出些端倪,拧起眉追问,“今天开车的司机师傅怎么了?”   “没怎么,只是现在还在重症监护室,情况不太乐观,”洛瑄笑了下,公事公办的语气显得有些冷漠,“这位司机有些不太称职,从家里到跨江大桥之间那样长的一段路程中,明知道刹车失灵的情况下却没有和我们联系,也没有预先报警——当然,具体情况还要等相关部门鉴定检查出来了才能下定论。”   虞砚的思路被她带跑,听得云里雾里又直觉这中间藏着许多自己被蒙蔽在外的事情,一时间忘了被温朝赶出来的委屈愤怒,紧张询问:“和温朝有关吗?还是他有什么危险?”   “没有,”洛瑄看着他,笑着摇摇头,目光略深,不再和他接着此事聊下去,简明扼要道,“您先回去吧,路上小心,我会找家政阿姨过来收拾碧澜郡那边的卫生,挑您在家的时候,一日三餐也会安排就近的餐厅送过来,麻烦您回去之后发一个大致的时间表给我,这样送餐上门的时候不会耽误您的上课时间。”   “没必要这样,我只是骨折,不是残了,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不至于和他待几个月就这么娇惯,而且这也不是温朝欠我的,我和他……”虞砚深吸一口气,抿了抿唇带着点赌气的意思接着补充,“我和他就是协议而已,内容是你整理过的,你也知道,这也不在他的义务范围内,我不需要。”   洛瑄没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哑然一瞬。虞砚没有给她劝说的机会,果断地转身大步流星走进地铁口,消失在人群中。   她原路折返回病房,温阑正坐在温朝床边慢条斯理削苹果,时不时地和温朝说几句话,温朝靠在床头闭着眼休息。   “温总。”洛瑄抬手在门上轻轻敲了敲。   温阑循声看向她,客气地朝她颔首示意,柔声提醒温朝:“阿朝,你的助理回来了。”   “嗯。”温朝心不在焉地应声,慢慢睁开眼和洛瑄对视几秒,“他回去了吗?”   “回去了,”洛瑄点头,目光从温阑身上不着痕迹地滑过,“他没有接受温总您安排的家政阿姨和送餐,虞先生似乎有些……难过。”   温阑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对这个结果不意外,心头滋生起某种胜利的欣悦,低头切下一小块苹果,微微倾身喂至温朝唇边,温柔地唤他:“阿朝。”   洛瑄眼皮一跳,委婉道:“温先生,医生有嘱咐过,温总现在最好先不要进食。”   温阑手一顿,脸上迅速流露出歉意,“抱歉,阿朝,我只是看你脸色太糟糕,你下午又受了惊吓……”   温朝轻笑着摇摇头说没事。他想起些什么,神情中夹杂着一丝苦恼:“原本下午有点文件要处理的。”   “很紧要吗?”温阑也想起他上车前忽然要离开时的话,余光瞥向洛瑄,“刚好洛助理也回来了,不如就受累一下……”   “也只能这样了,”温朝看向洛瑄,两人对视几秒,温朝轻描淡写做了决定,“不过得麻烦阑哥明天代我去公司开会,可以吗?小洛会带你先熟悉一下环境。”   “这……”温阑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这个,错愕得一时之间不知该是惊还是喜,某种直觉让他不由得升起一丝谨慎,推脱了起来,“分公司的事我还没完全上手呢,更别提阿朝你那样重要的工作,我一时半会儿怎么能代劳。”   “或者,这个会议先推一推,等你养好了身体再说不迟,”温阑斟酌着,“而且我这么多年没回来,现在又是年底了,开会不可避免要见到叔叔们的。”   他苦笑了下:“阿朝你也知道,我虽然姓温,可到底不是温家的血脉,你我不在意,但不代表观念传统的叔叔们不在意,别的也就算了,我怕……我怕会把你好不容易做好的东西弄砸,连累到你身上。”   “不会的,”温朝凝睇着温阑,眉间微蹙,黑如漆润的眸子里像是盈着一汪深潭,诚笃又专注,他脸色苍白,此时在病中看起来更有一种让人狠不下心拒绝的脆弱,“阑哥,我一直很相信你和你的能力,以你我的关系,你会帮我的对吗?”   温阑迟疑着,久久未言,最后也没松口,只是叹息着说:“我只替你去明天的会议,但会上我不替你做决定,只是替你整理会议内容,回来带给你。”   温朝的眼神中漫起一点失落,但仍温声说:“那只能先这样劳烦阑哥了。”   “我不是不想帮你,我只是……”温阑神色微动,颇有些自嘲地苦笑了下,“我只是没有资格。就像虞先生说的那样,我毕竟不是你的配偶,只是你连血缘关系都没有的哥哥而已,如果有一天,有一天家里面的其他人觉得我的存在于温家是累赘,要让我离开,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我只是舍不得阿朝你。”   “不会有那一天的,”温朝的目光轻轻移开了,漫无边际地落在不知名的某处,声音轻的几乎一出口就会被流动的空气撕碎,从温阑的角度看起来他像是在突破某种禁忌边限吐露真心,“婚既然可以结,那也可以离。”   温阑心神一凛,这那一刹那几乎要克制不住蓬勃野心顺着他的话追问,但他很谨慎,生生把这股冲动压了回去,忌惮地瞥了一眼还在一旁的洛瑄,没有回应这个话题,难得的显出鲜有的局促和挣扎。   突然想起的来电铃声将他从左右拉扯的思绪中拯救出来,温阑接起电话,应了几声好后便利落挂断,歉意地和温朝说:“分公司那边还有些事,我得先过去处理掉,不然明天我怕没办法替你去开会。”   “好。”温朝格外善解人意地应下,又随口叮嘱了几句路上注意安全之类的话,目送着温阑匆匆离开。   温阑一走,洛瑄便关上了病房门,回到温朝床边,低声再次向温朝确认:“温总,是要提前了吗?”   温朝放松身体任由自己陷入柔软枕被里,闭着眼疲惫地长舒了一口气,“嗯,按我之前和你说的做,他现在还不敢接,得让他先尝到甜头才行,他如果要推翻我之前的一些决策,你不要反对,按他说的来。我估摸着他要替代我也得先和那些老头斗一阵,暂时还威胁不到我。”   “明白。”洛瑄沉吟道,“如果有我拿不准的,我会想办法来征求您的意见。”   她顿了顿,又问:“那虞先生那边?”   “让小砚没事别回温家,”温朝睁开眼,交握在一起的手指不自觉地颤了颤,仿佛身上仍留存着虞砚用身体挡住冲击和车身残骸碎片、将他护在怀里的温度,“今天下午的司机醒了之后马上送去隔壁市的三院,以工伤赔付的名头把家属全部叫过去,别让他自己悄悄走了。”   他脑中将今天发生的一切都细细串了一遍,从中追索出蛛丝马迹,饶是他早有预感也还是背脊微寒感到后知后觉的心悸。   ——这场车祸,是冲着虞砚去的。   “不能再拖了,”温朝的目光垂下,仿佛虞砚额角滑落的那滴血仍旧在灼烧着他的掌心,“得尽快……离婚。”   作者有话说:   快离婚啦!【高兴 第64章   “哥——!”少年清朗的声音从远处就嘹亮地响起,虞砚被冲过来的虞淮扑了个满怀,发现一两个月没有见,虞淮长高了好一截,头顶已经快到他下巴了。   “在学校还适应吗?”虞砚用力搂了搂虞淮的肩,兄弟俩并肩往外走,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在学校的事。   “老师和同学都很好!”虞淮神采飞扬,两颊红扑扑的,额角还挂着汗,“期末有家长会,哥你去吗?”   从前虞淮和虞英明一个班上课,每次开家长会都是表婶去,不让虞砚请假去,嫌他白白损失一天的工资。而表婶每次都只坐在虞英明的位置上,虞淮的位置则空着。班上的老师知道了虞淮的情况,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同学却每次都会在私底下跟着虞英明嘲笑没人来给虞淮开家长会。   虞砚清晰地看到他眼中的期待,心软又酸涩,一口答应了下来,“你的家长会我肯定是要去的。什么时候?”   “寒假的时间还没定,”虞淮想了想,“不过我听班上的同学说,往年都是一月中旬期末考试结束然后讲评两天就放寒假,家长会是最后一天下午。”   “好。”虞砚算了算时间,“那你们不是还有一个月不到就要期末考了?”   “是呀,”虞淮点头,双手合拢捂在嘴前哈了一口热气,搓了搓手指,“感觉我还是有很多问题,趁着周末再做一下错题,周一的时候拿给老师看。”   “周末的时候该休息也要休息。”虞砚注意到他的动作,带着虞淮就近去超市买了双手套,虞淮刚开始极力推拒说不要,但拗不过虞砚,只能接了下来。   他的表情看起来高兴中夹杂着担忧,“哥,你别给我买这些了,我在学校什么都不缺,学校免了学杂费,食堂有补贴,而且学校要求我们只能穿校服,一年四季的衣服都是有的,你也还在上学呢。”   “你哥我读书也能赚钱,”虞砚在他发顶揉了一把,故意用轻松的语气和他说话,“你别担心这么多,负责好好读书就行。”   “好吧,谢谢哥。”虞淮只好乖乖收下,“我们寒假去哪呀,春节要回表叔家吗?”   虞砚一时半会儿不知道怎么回答,陷入了沉默。   原本他们是有家的,一家人住在一起,房子不大但温馨热闹。后来爸妈出事、他和虞淮都没成年,表叔作为监护人接走了他们,连爸妈留下来的唯一一套房也卖了,说是老破小值不了几个钱,拿来给他和虞淮读书用。   起初虞砚也觉得表叔表婶拉扯三个孩子不容易,于是总是包揽完所有的家务、假期自告奋勇去小卖铺打杂,满了十六岁之后的每个寒暑假和周末都跑出去做兼职,总之没有闲着,赚到的钱也都几乎毫无保留给了表婶,只偷偷留下来几百块钱应急用。   表婶李珺是个很传统的女人,她总是沉默不多话,除了休息,她总是在各种忙碌之中,不是在忙着做饭,就是在忙着去算小卖铺的进账,她几乎从来没有疾言厉色对过谁。偶尔虞仁庆在厂里受气回来砸东西、指桑骂槐说虞砚兄弟俩是拖油瓶时,她也只是一脸麻木地沉默坐在桌旁不吭声,等虞仁庆骂累了,再去煮一碗姜糖水给虞仁庆喝。   虞砚觉得她也不容易。但后来他意识到了,她其实什么都知道,也什么都看在眼里,哪怕虞英明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把虞淮的作业撕了丢进垃圾桶,她也只是默默地转过身翻转锅里的鸡腿,温和地说一句:“英明,来,先别做作业了,妈今天做了你爱的鸡腿。”   好在他们现在已经从那个寄人篱下的地方逃了出来,尽管依靠的是一些不可说的方式,但他们已经比虞砚预想的要提前了很多过上他们梦寐以求的生活。   “不回。”虞砚抬头望了望天,心里也有些迷茫,“哥哥打算再攒点钱租个房,我们春节自己过,以后都不回去了。”   “好!”虞淮喜出望外。虞砚笑了下,带着虞淮吃完饭散步送他回了学校。   兜里的手机震了震,虞砚摸出来一看,是洛瑄的消息,一时间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洛助]:温总下周日过生日,定了酒楼简单宴请亲朋,安排了小周师傅来接您,您看您是周五上午还是下午回?   [鱼]:都行,看温总安排。   [洛助]:那就安排在周五上午了,有什么特殊情况您可以提前和我说。   对话框里的字打了三排,指尖顿了顿,虞砚又一个字一个字地删干净了,把手机揣回兜里,低低地叹了口气。   他有半个多月没有回温宅了,一方面是洛瑄没有派司机来接,另一方面是他心里还和那天在医院赶他走的温朝置气,越想越委屈,不想先低头主动去找温朝。   不过在温朝出院的前一天,洛瑄给他发了条消息,说是温朝准备出院回家休养,温阑第二天要替温朝去公司,看望完温朝就得先走,恰好出院那天就是周五,问要不要顺路一起回,言下之意是温阑不在虞砚可以去。   他感到很荒谬,有一种自己还是被包养、等着金主召幸的既视感,险些气笑了,想也没想地回绝了。然而下了最后一节晚课,从学校出来时,虞砚脚下一转,坐了最后一班公交车,目的地是医院。   医院原则上是晚间不让人进住院部,但门口登记的安保似乎知道虞砚是谁,放虞砚进了楼。   此时已经接近十点,楼道格外安静,虞砚只来过一次,心里却对温朝所在的病房位置格外清晰,临到门前,他却有些迟疑,觉得自己这行径和做贼无异,莫名地感到心虚。   门忽然从里面拉开了,虞砚和端着空输液瓶的护士面面相觑。   “您好,”护士压低了声音礼貌问询,“您是?”   虞砚抿了抿唇,有点没底气地回答:“温总的……爱人。”   护士很谨慎地请虞砚拿能证明身份的证件。   虞砚有点尴尬,急中生智在手机里翻出了结婚证的照片——当初领完证后他自己悄悄拍了留在手机相册里的一张。   护士点点头,侧过身让开路,走前小声提醒:“温总已经休息了,病房门合上就会自动落锁,除了我们这边保管的钥匙,其他人从外面是打不开的,房间里有折叠陪护床,您有需要可以放出来用。”   虞砚还没来得及和她道谢,她已经迅速离开,顺手关上了门,极其轻微的“啪嗒”落锁声消散在空气里。   虞砚莫名地心跳加速起来,他转头看向床上的温朝,蹑手蹑脚地放轻动作走到了床边,两只手撑在膝盖上微微蹲身小心地去看温朝。   房间里有开一盏光亮微弱的小夜灯,适应昏暗光线后,虞砚能看清温朝的脸——他连在睡梦中都微微颦蹙着眉,双唇紧抿成一线,看起来很不安稳。   虞砚弯身仔细给温朝掖被角,注意到温朝手背上因为输液而青紫的淤痕,禁不住用指腹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那抹淤痕周围的皮肤,好像所有疼痛可以顺着这一星半点的皮肤接触渡到他身上替温朝承受。   他正要收回手,忽然被温朝反手捉住手腕,虞砚吓了一跳,猛地抬头去看,却发现温朝没有睁眼,像是被梦魇住了——眉头紧锁,呼吸越来越急促,就连抓在虞砚手腕上微凉的手指也在不受控制地发着抖。   虞砚回忆起他在车祸那天也是类似的反应,慌乱之际虞砚凭着某种陌生的经验迅速反握住了温朝的手,坐在床沿,俯身时另一只手臂从温朝颈后穿过揽住他的肩,让温朝能借此靠在他怀里。   “温朝……”虞砚怕惊醒他,一声声地低低唤他,又不知道怎样能让他好受,用尽浑身解数,试图用自己的体温把温朝的手捂热。   出乎意料地,温朝靠着他竟然慢慢平静了下来,没有再发抖,可是呼吸还是有些紊乱,像是被迫窒息般从鼻腔中压抑地抽着气。虞砚察觉到异常,低头去看他的脸,发现他紧抿着唇,电光火石之间脑子里闪过某个不可思议的想法,虞砚错愕又心疼,飞快地松开他的手,强行用拇指撬开了他的唇齿,触碰到他唇上渗出一点血腥气息。   温朝似乎意识到了自己咬的是他的手指,牙齿缓缓松开,低哑地咳了两声,不怎么清醒地闷闷出声:“小砚?”   “嗯。”虞砚从兜里摸出纸巾在温朝唇上被咬出血的地方擦了擦,给他擦完才将就着潦草擦了擦自己手指上的牙印,后知后觉地感到一点细微的疼。   但温朝得到回应却又没了声息,只是异常温顺地靠在虞砚怀里,就像从来没醒过。   虞砚安安静静地抱着他,心里有点胀胀地发酸。   他想,明明你那么喜欢温阑在你身边,我也很知趣地不来你面前招眼了,你现在为什么还会这么难受?   作者有话说:   日常一球海星~(小声 第65章   虞砚纠结了许久,他既怕温朝醒来发现他偷偷跑了过来,又怕他走后,温朝又出现刚刚那样被魇住的情况。   他几乎一夜没合眼,抱着温朝的手臂都因为血液不流通而僵硬发麻,只有中途或许不到一个小时的短暂时间,虞砚困得睁不开眼,下颌轻轻点在温朝发顶,意识陷入了混沌,直到温朝发出含混不清的呓语,虞砚陡然惊醒,往窗外一看——天边已然蒙蒙泛起一线白。   凌晨五点半了。   虞砚慢慢地降低重心让温朝完全躺回去,再一寸寸地从温朝颈下抽回手,他知道温朝觉浅,一丁点的动静都会被惊醒,于是这极其简单的动作都费了快十分钟的时间。   虞砚半边身体都麻木了,从床边站起身时险些踉跄着撞到床脚,他连忙伸手按在旁边的床头柜台面上,稳住了身形,三步一回头地离开了病房。   他自以为这一次探访来去无声息,没有惊动任何人,阔步走入地铁站时,心中甚至升起一丝隐秘的欣喜和满足感,连续一周的担忧和沮丧都在此时砰然消散。   他右臂的石膏还没拆,只是没有用绷带吊在胸口前了,昨夜陪着温朝一宿,又是握温朝的手,又是制止温朝自己咬唇的意图,丝毫忽略了自己还有伤在身,此时从尚未痊愈的骨头缝里沁出丝丝缕缕的疼意来,不过在虞砚的忍受范围内。   却让虞砚再次回忆起这一整晚的宁静来,他第一次如此明晰和笃定地在温朝身上感受到了那样浓烈的被依赖和被需要感,在温朝自己毫无知觉的时候,虞砚也觉得自己有些病态地喜欢上这点疼痛带来的意涵了。他开始有点理解起温朝的恋痛,不过这点理解没能持续太久,虞砚毅然决然地否定了——他想,我还是不喜欢温朝痛的。   天光大亮,窗外的鸟鸣叽叽喳喳地从窗棂跃入,温朝被惊醒,还没完全回过神,惺忪地往四周环顾了一圈,心头不可抑制地升起些失落——他感到一丝空茫和冷落,就好像,就好像他原本是被一个温暖可靠的拥抱拢在怀中,让他不自觉依恋与心安。   护士敲了敲门,得到温朝的应允后推门进来,她的目光先是落在温朝床边,不明显地愣了两秒,随即礼貌温和地和温朝说话:“温总,这边的手续已经办好了,待会儿您和您的爱人直接离开就好。”   “我的爱人?”温朝微怔。   “难道不是吗?”护士被他一问,瞬间紧张起来,连忙解释,“昨晚十点左右的时候,有一位男士来探望您,他说是您的爱人,还出示了和您的结婚证件的照片,我以为……”   “是我爱人,”睫毛簌簌地轻眨几下,温朝反应过来,安抚地对她笑笑,“他上课去了。”   “好的。”护士以为自己险些搞出了重大错误,心头猛松一口气,和温朝重复完回家休养的注意事项后便忙不迭地走了。   温朝抬手在自己唇上轻轻碰了碰,还有些细微的疼意和他初醒时没有察觉到的浅淡血气,他现在心里确定了下来——的确存在着这样的一个拥抱让他安睡了一晚上。   *   周励周五早上不到九点就到了学校,比虞砚预想的早了一两个小时,单肩挎着书包匆匆从图书馆跑出来。   “是温总安排的这个时间点吗?”虞砚还有些气喘,一边喝水一边望向后视镜里的周励等待他的回答。   “不是,”周励看了看后视镜里的虞砚,似乎在纠结什么,停顿了一会儿后还是开口解释,“是温阑先生说,明天是温总的生日,你作为温总的伴侣,这么久不回家让外人听见不像话,何况温总还在静养。”   虞砚险些被水呛到,偏开头咳了好一阵,脑子里跳出的第一个念头是——他有病吧?!   温阑是怎么一见到他就明里暗里挑衅讽刺,虞砚都历历在目,一点没忘,就算这话是温阑亲自说出口的,他也不相信这话是温阑的本意,说不准还藏着什么坏心眼要让他闹出笑话来嘲弄他配不上温朝。   他越琢磨心里越腾升起不安,在车里如坐针毡,没来由地想起半个月前的车祸,顿时一个激灵,脱口问周励:“这车是保养好的、没有问题的吧?”   他的话把周励也整懵了,安静了足有半分钟才恍然虞砚是对之前的车祸还有心理阴影,“没问题的,虞先生您放心。温总说了,除了他的日常出行,我只负责开车解决您的出行需求,我从上班开始就在温总这里,已经十几年了,您放心,就算有什么意外我也一定会极力把危险降到最低。”   他的语气很郑重,反倒叫虞砚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清了清嗓子,“没,我不是这个意思,而且我平时自己坐车就行了,不麻烦您来接我。”   虽然他看起来没什么后遗症,但车辆经过必经的跨江大桥时,虞砚还是默默地伸手抓住了车内的扶手,直到车身四平八稳地经过大桥,驶入温宅方向的岔路口,他悄悄地松手放松下身体靠回座椅里。   庄园里的园丁正在清理树枝上的积雪,庄园喷泉池中的水面结上一层薄冰,凝住冬日的温度,和一旁深了叶色的常绿灌木一同陷入冬眠,放眼望去一派恬然宁和。   温纯已经去学校了,周荃刚解散了开完会的佣人们,转头走进大厅正撞见虞砚回来,笑眯眯地询问虞砚有没有吃过早饭。   “在学校吃过了,”宅子里安静得出奇,虞砚往楼梯上望了一眼,有些疑惑,“温总在书房工作吗?”   “应该是,”周荃也不清楚具体情况,“温先生和温阑先生七点左右吃过了早饭,又回了楼上,不过今天温阑先生没有去公司,似乎是要和温先生一起开线上会议。”   虞砚眉心一跳,直觉有哪里不对劲,但他还是客气地和周荃道谢:“我回房间了。”   他嘴上虽然说是回自己住的客卧,但沿着楼梯往上走着走着还是到了书房门口。   刚走到门口,还没来得及纠结要不要敲门,书房门便从里面拉开,虞砚下意识后退了一步,看向来人的目光里习惯性地含着防备和警惕——是温阑。   “虞先生回来了。”温阑微笑着,自然地反手掩上书房门,双手插着兜站在门口,审视的眼神细细将虞砚上下打量了一番。   现在是冬天,宅子里有地暖,不需要穿厚外套,温阑身上只在衬衫外套了一件无袖的灰格羊毛衫,衣袖一丝不苟地挽至手肘,露出流畅有力的小臂肌肉线条,不明显地昭示着存在感。   他笑着微微倾斜了一点角度虚靠在门框上,和虞砚对视的视线颇有些意味深长:“阿朝累了,在休息,现在就别去打扰他吧,温夫人。”   他的声音里含着些微轻佻笑意,将“温夫人”三个字咬得重了些,语气若有若无地带上一抹暧昧:“他小时候就这样,被人吵醒起床气会很大,现在还这样,像只漂亮又骄傲的波斯猫,被吵到了就会冷漠把人赶出来。”   虞砚再不谙世事也听得出来他话里的亲密暗示,脸色一黑,垂在兜里的手紧紧地握成拳,忍不住磨了磨后槽牙。   他耸了耸肩膀,露出一个颇有着宠溺意味的无奈神色:“不过在我看来这很可爱,我想虞先生应该也会这样觉得吧?”   虞砚扯出一抹难看的笑:“开个会而已,他不会有起床气,就算温总虚弱到刚起来两三个小时、开个会就又精力不济睡过去,像堂哥你说的,我作为‘温夫人’,也得在他旁边照顾着才行。”   温阑不置可否,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他的眼神让虞砚很不舒服,就像是已经得到既定胜利成果而居高临下可怜失败者的目光。他直起身,从虞砚身边擦肩而过,可有可无地丢下轻飘飘的一句:“你可以去看看。”   虞砚心里一揪,想也没想地推开书房门快步进去。   温朝坐在书桌前,单手撑着额角,手肘支在轮椅扶手上,闭着眼似乎在休息,他的肩上还披着温阑的外套,虞砚心里狠狠一沉。   虞砚脑中甚至浮现出他不愿意往那方面猜测的可能,他在温朝对面坐下,动作放得很轻,但他刚坐下,温朝就轻轻睁开了眼。   两人对视了足有一分钟都没有说话,温朝的目光一寸寸地从他眼角眉梢流淌而过,最后落回虞砚的眼中,他能把刚刚发生了什么猜个七七八八。   “明天就是我的生日了,送你份礼物吧。”温朝冲他温柔地笑了笑,拉开抽屉取出一份文件摆在桌面上推向虞砚。   看清文件上的字眼,虞砚瞳孔微微一缩——离婚协议书。   温朝的目光有些空然,随之有什么浓稠的、带着孤注一掷意味的情绪一闪而过,虞砚没能看到,他只能听见温朝的声音如同咒语般落在他耳畔。   “你自由了,小砚。” 第66章   轰隆——   仿若山体轰然坍塌、挟着石流呼啸涌来,以摧枯拉朽之力将所有思绪一扫而空,暂时性地摧毁了语言识别系统,让虞砚怔忪而茫然地望着温朝的脸。   分明每一个字他都清晰地听到了,可是连在一起,他却好像难以理解句子的含义了。   “什么……意思。”虞砚艰涩地开口,一时间有些缺氧,难以维系呼吸。   温朝垂下眼,指尖搭在那份协议上点了点,声音没有丝毫情绪起伏,“合作完成,协议终止了,这场戏到此为止。”   虞砚怎么也没能料到,在温朝的生日,迎来这样一份“大惊喜”的会是他,他感到荒谬难以置信,机械地提了提嘴角,想挤出一个笑,但那笑意太微弱太苦涩,可以忽略不计。   “为什么?”他紧紧盯着温朝的脸,试图从中寻出一丝半缕的不得已或者是别有隐衷的痕迹,他甚至到此刻都不愿意归咎在温朝身上,只是愤懑地想——   是因为温阑回来了,是因为温阑巧言令色、仗着年少的情谊蛊惑得温朝失去了一时的理智……   很显然,事实告诉他,是因为温阑,温朝才会选择他,才会和他签那份结婚协议。作为合约甲方的温朝,什么时候结束合作,是他说了算,虞砚没有话语权。   但凭什么——   凭什么你要结婚就结,要离婚就离?!   明明说好的会和我商量,明明说好的互相尊重、互相忠诚,现在就一概不作数了?!   委屈、不甘、悲愤都拥挤着从胸口膨胀涌起,交织着攥成虞砚脱口而出的一声:“我不签!”   “今天没心情签,明天也可以,”温朝的语气很平静,好像只是在和虞砚商量明天的生日蛋糕谁来切,而不是一纸决定两人未来的离婚协议书,“协议书你拿回去看看吧,有什么觉得不够的财产划分你直接拿笔写,写完给我看,在我能力范围内能给的,我会给你。”   “难道我和你结婚是为了你的钱吗?!”虞砚霍然起身,他的动作太激烈,连带着椅子也猝然倒地。   温朝咬了下舌尖,没能完全狠下心把反问的一句“难道不是吗?”丢回给虞砚。   他没有看虞砚,或许也有怕自己会没办法坚持冷漠到底的成分,总之温朝收回了搭在协议上的手,转动轮椅背向虞砚,彻底阻隔开了两人视线交汇的可能。   “为了什么都不要紧,但你签下这份离婚协议书,就彻底自由了,这是你当初和我签协议的时候就想要的。现在我让这个放你自由的时间提前了,你难道不为自己高兴吗?”   温朝闭了闭眼,指腹按在自己无名指上的戒指上转了转,语调冷淡:“带上离婚协议回你的房间好好看看有什么要改的地方,最迟后天下午,我一定要看到你已经写好的签名和指印。”   他抬手在轮椅扶手上敲了敲,没有给虞砚开口的机会便自动结束了这场单方面的离婚提议,语气和缓了下来:“我有工作要处理,你先回卧室,有什么异议晚上再说。”   虞砚沉默地看了他许久,温朝没有转回身,两个人僵持着像化作了两尊石像,直到书房外有人敲响门,温阑的声音隔着门传了进来。   “阿朝,几个负责人都已经调试好设备了,你这边谈好了吗?”   温朝侧了侧脸,没有答复,他没有看虞砚,但传达出的赶客意味十分明显。   虞砚悲愤不甘地咬着唇,目光一寸寸地从温朝的侧脸移回到桌面上,仓促地呼吸了一口气,一把抓过协议卷成一卷,转身头也不回地匆匆推开门往客卧的方向离开。   温阑被他擦肩而过撞得一个趔趄,却没有和他计较,反而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望着他的背影停留片刻,心情愉悦地进了书房。   虞砚一整天都没有再出现,周荃向温朝请示要不要给虞砚送晚餐上去,温朝也没有反应,像是直接忽略了这个人的存在。   坐在他身旁的温阑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眼中的笑意深了些,格外好脾气地替老管家解围,主动安排:“替虞先生拣一两样他爱吃的菜送去他房间吧,他可能心情不大好不想和我们一起吃饭,别勉强他了。”   周荃笑着应好,但没动,转眼又询问看向温朝,温朝这才有了反应,平静地开口:“就按阑哥说的做。”   温纯敏锐地察觉到异常,问温朝:“嫂子怎么了?学校里有事还是你俩又因为谁吵架了?”   “没有的事,你别操心这些。”温朝微笑着给她夹了一筷子菜,“你吃完休息会儿再去补课吧,翟老师请了会儿假,说要迟一个小时才能到。”   “啊,可是哥哥明天周六欸,你生日,还要劳烦翟老师给我补课嘛?”温纯眨眨眼,很讨巧地换了个说法来表达逃课愿望。   “我生日是明天,不是今天,该上的课还是要上的,”温朝笑着,目光几不可见地往温阑的方向瞥了一瞬,“还是你现在不喜欢翟老师的讲课方式了,想换一个老师?”   “没有没有,翟老师挺好的。”温纯只是偶尔想偷个懒,没想要踢掉补习老师的饭碗,连忙否认了。   窗外淅淅沥沥下起了夹雪的小雨,温朝叫人关了透气的窗,敲响了隔壁客卧的门。   客卧已经熄灯了,但轻却难以忽视的敲门声不绝于耳,虞砚实在没办法继续装睡着,打开了门,温朝注意到他的脸色有些难看,不动声色地撕开了自己的视线,没有问他为什么迟迟没开门、又为什么一整天都没有下楼吃饭,直接开门见山道:“你什么都不用带,我卧室也有一份,直接过来改。”   虞砚两颊咬肌微微绷紧,饶是他再怎么不想面对也只能跟着温朝回主卧。   温朝叫保镖守在了卧室门外,带着虞砚进卧室内间,从床头柜里拿出那份虞砚已经尝试翻看无数次、最终都没有勇气看完的离婚协议书。   “有什么想改的?”温朝翻开第一页,递向虞砚,见虞砚不接,他便随手放在了台柜上,交握的手指拨弄着无名指上的戒指。   虞砚的目光垂在协议书上,艰难地动了动唇,“能不能……不离?”   “我一向不愿意把遣散情人这种事闹得太难看,这不合我的口味,也会败坏我的兴致,”温朝顿了顿,暗暗深吸了一口气,“别让我破例,虞砚。”   “情人?”虞砚猛然抬眼,所有声息被陡然掐止在喉间,他盯着温朝的脸,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你从始至终只是把我当情人?”   “你是第一天知道吗?”被反复揉在掌心的戒指不慎脱手,啪嗒滚落到地面,温朝心里最后一根克制的、不忍的弦也随之崩断,擦过心尖,淌出刻薄的血色,“当初你喝了被那蠢货下了春药的酒我就告诉过你了,我对你好,是因为你对我有特殊的利用价值,除了你的脸对我有难以一时半会找人替代的价值之外,和你做爱也让我觉得很舒服,我花了钱为什么不用?”   “就连你这张只有化了妆才能呈现我想要的价值的脸——现在也没有太大存在的意义了。”   “哦?是吗?”紧绷成一线的理智在这瞬间被激怒的火苗灼断,虞砚怒极反笑,不再藏匿汹涌心绪,一字一句质问温朝,“如果你只是拿我当温阑的替身,你为什么早不离晚不离,偏偏非得是现在?为什么要让我在温阑面前也配合你演戏?为什么不在温阑刚回来的时候就告诉他,我不过是你照着他的样子找来的赝品,你只是要骗他回来和你结婚?你明明那么偏袒他,为什么不敢和他说?还是这也要我配合你去和他坦白一切?”   唇角最后一丝笑意消弭不见,温朝神色骤然阴沉,指尖在轮椅边缘轻轻敲了三下。   原本只是等候在房间外的保镖忽然悄无声息地推门进来,虞砚浑身汗毛一炸,还没来得及转头看清人,膝盖一疼,反应过来时已经被反剪住双手强迫性地按在温朝面前跪下。   温朝一抬下巴示意,虞砚被径直带进浴室,温朝自己操纵着轮椅紧跟过去,递了个眼神示意剩余的那名保镖在卧室门口守好,所有声息都被截止在浴室之外。   “想必是我长时间在你面前都太好说话,让你分不清戏里戏外、也忘了自己到底是什么身份。”温朝的眼神冷得彻骨,拽住虞砚后脑的发猛然溺进浴缸的水中,紧接着重重拎起,没人注意到他颤抖得格外明显的手指。   纷纷迸溅开的水流打湿了温朝的手指和衣袖,将他的指尖沁得冰凉,他松开按在虞砚后脑的手,替虞砚拭去脸上水珠的动作温柔得不可思议,指腹贴在虞砚的眼尾蹭了蹭,两人的鼻尖几乎相触。   “你最好识趣一点,虞砚,我的耐心是有限的,”温朝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下命令,“现在,把离婚协议书签了。”   作者有话说:   (替小鱼谴责一下温总……(顶锅跑.jpg 第67章   温朝另一只手微微举起做了个后挥的指示,钳制着虞砚的保镖松开手,目不斜视地退出浴室,轻轻掩上了门。   虞砚狼狈地跪在温朝身前,水顺着他的眉眼鬓角滚落,像断了线的珠子,珑璁洒落一地,溅湿了他身上的衣物,滚落在刚拆掉石膏的手臂上,沁出刺骨的寒意。   失望、耻辱从揉在眼尾的湿意蔓延开熊熊烈焰,灼燃虞砚所剩无几的理智。   他本能地奋起反击,一只手掌按在浴缸边沿上支撑着他直起身体,拳风化掌堪堪袭至温朝,扼住对方颈侧脆弱之处,却硬生生地停下了,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声音嘶哑:“你到底把我当什么?难道你之前对我好,全部都是假的?你就那么确定,自己一定会做正确的选择,不会后悔吗?”   温朝指尖一颤,却不露丝毫,他眼也不眨地定定盯着虞砚,目光灼灼,抚在虞砚颊边的拇指极其温柔地抹掉湿痕,语气没有半分情感起伏:“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来质疑我的决定?”   虞砚微怔,突兀地从喉间挤出一声怪异的笑,他眼中的情绪几乎要满溢出来,温朝不动声色地错开交汇的目光避开他的注视:“把离婚协议签了。”   潮湿的凉意从指腹如电流般直淌到心口,虞砚忽然失去了和温朝再说什么的力气。他只觉得自己所有隐秘的、曾经暗自欣喜或酸涩的心绪都显得如此可笑,像一只不自量力的扑火飞蛾,血淋淋地被践踏在脚下。   四目相对之际,温朝清晰地看到对方眼里的火焰熄灭,四散的失落烟尘裹挟着刺骨的寒意湮没了所有星火,虞砚黝黑的瞳孔颜色深得吓人,透不进一丝光亮。   扼在温朝喉间的手指忽然松开,手背上冒起的青筋却愈发狰狞,虞砚倏地从喉间挤出一声极干涩的笑,他眼中的冷然疏离太过陌生,叫温朝眼皮狠狠一跳,心跳骤然紧缩,杂糅着慌乱、辛酸与苦涩的种种情绪在他心尖重重地剜掉一块,血肉模糊地穿过猎猎的风。   “温总说得对,我的确是忘了自己的身份。能让温总看上,哪怕是像谁也是我的荣幸,是我高攀冒犯了您,实在对不起。”他将最后三个字咬得格外重,收手拉下温朝抚在他侧脸的手指,湿淋淋地站起身,垂下眼不再同温朝有任何眼神交汇的可能。   “协议不用改了,我签。”虞砚低着头,滴着水的发垂在眼前,挡住了他眼中的情绪,语气讥讽,“为了我这么个情、人,让您动怒伤身真是不值得。”   他抬掌在眼前抹了一把,扭头推开浴室门出去。   门外的保镖没有动,不约而同地看向浴室内的温朝,等候着他的下一步指示。   “你们都出去,别让任何人靠近主卧。”温朝声音喑哑,怔然地看着自己被水润湿的指尖,闭眼几秒后神色恢复如常,蜷起的指尖在掌心掐了掐,转身回到主卧内间。   “温总,”保镖眼尖瞥见了什么,从浴室地板上捡起来一只宝蓝色的小盒子,三两步紧跟上温朝,将东西递到他眼前,压低声音询问,“这是刚刚虞先生身上掉落的。”   他的声音虽然轻,但虞砚却能注意到动作,顺着他的请示看到了那只盒子——那原本是他准备给温朝的生日礼物,被他小心翼翼地揣在兜里,想寻个只有两人在的时候送给温朝。晦涩不明的眸色微微一暗,虞砚自嘲道:“没什么用的东西,丢去垃圾桶得了,那里才是它的归属。”   温朝看了他一眼,语气不冷不热:“扔了。”   保镖依言照做,迅速从主卧撤离,关好了门。   虞砚看也不看温朝,弯身翻开床头柜上的协议书,连内容也没有细看,拿起笔在落款的位置签名,声音像淬了冰:“印泥?”   “抽屉里。”温朝说。   虞砚按上指印,丢下笔,头也不回地离开卧室,他的脚步很轻,是彻底失望后决绝离开的人时才会有的漠然,守在卧室外的保镖没有阻拦他。   湿透的袖子还滴着水,顺着掌纹流淌到指尖,引起不明显的颤栗,又淌到血淋淋的心尖,温朝眼睛干涩,脱力地向后靠在轮椅里。   ——他明知道虞砚怕水,但他还是这么做了。   温朝怕自己后悔,也不认为日后能全身而退,索性断掉了所有退路。   “温总。”保镖敲了敲门,请示地看向屋内的温朝。   “你们去休息吧,”温朝用力捏了捏鼻梁骨,他忽然出声叫住了保镖,“刚刚那只盒子,你扔去哪了?”   保镖愣了下,揣测着他的心思斟酌回答:“浴室的垃圾箱里,是需要我捡……”   “没事了,”温朝打断他的话,“你也回去休息吧。”   “好的。”保镖难以猜透他的心思,依言离开,走前细致地关好了门。   温朝挪动轮椅,回到浴室里。   静静躺在宝蓝色盒子里的,是一枚男款的婚戒,戒指内圈还刻着两人姓名的字母缩写,温朝指尖微微一蜷,好像怕烫到似的,局促地碰了碰那枚戒指。   温朝一眼能瞧出戒指的大致价格区间范围,对他来说这点钱不算什么,但对虞砚而言,他所有勤工俭学、兼职和替人写歌作曲赚的积蓄大概全在这上面了。更何况当初自从虞砚把卡还给温朝之后,就再也没有收过温朝让人给他打的任何一笔钱,温朝很难想象他得是同时做了多少份兼职,才能在不耽搁上课的同时攒到这么多钱。   或许当初被迫签下协议的时候是为了一时应急的钱,但随着那张卡一同递给温朝的,就只剩下赤裸裸的真心了,但如今这一点真心也被温朝自己残忍地一寸寸碾碎。   “温先生,”老管家来敲了敲门,请示温朝,“刚刚路过小虞先生的房间,听到一点动静,不放心就问了问,他在收拾行李,说是明天一早就会走,这……”   “我会安排小周送他回学校。”温朝低着脸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指腹摩梭在戒指盒面上,“能早点走,对他是好事。”   “可是,”周荃愣了愣,从中嗅到一丝端倪,有些困惑,“明天是您的生日,虞先生不留在这里陪您过生日吗?”   “我十八岁之后就不过生日了,”温朝苍白地笑了笑,“这场生日宴只是用来宣布我的离婚消息的而已。”   老管家惊讶又迟疑,难以理解温朝的用意,“我以为您是真的将小虞先生认作伴侣的。”   “我本来也以为可以。”   ——他本来以为,只要防止发生冲突就可以按计划的走下去,但这场车祸让他意识到他还是低估了那个人的心狠程度。虞砚再在他身边待下去恐怕凶多吉少,他没有多余的精力、也不敢赌自己本就稀薄得几乎没有的运气,能每一次都化险为夷。   温朝没有解释,无力地挥了挥手,“您回去休息吧,我已经做好决定了,不必再劝。”   夜色浓稠,几乎要将月光也吞噬殆尽,光秃秃的树枝在寒风中低低地悲鸣,一下下地敲在窗棂,企盼一星半点的暖意。   虞砚坐在窗台上发呆了大半宿,散漫的目光凝止在旁邻的露台上——他收拾东西只用了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比起来时基本上没有什么变化,他仔仔细细地整理完,发现自己和温朝关系最紧密的物件,竟然是两份协议书,一时间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婚戒和订婚的戒指他都取了下来放在了床头柜上最显眼的位置,还有温老爷子给他的那支手表,连同戒指一同放下时他心里头升起一缕低落与沮丧——他答应过老爷子会好好照顾温朝,但现在是温朝不需要他、抛下了他。   虞砚心情沉重,伸手去够一旁的杯子时发现没水了,心不在焉地踩着拖鞋准备去外面走廊的茶几上倒水。   走廊的感应灯一盏盏亮起来,无声地陪伴着他,然而从另一头却传来一段陌生的脚步声,虞砚下意识抬头望过去——是温阑。   他的目的地显然是温朝的房间,手中还捧着一只玻璃杯,撞入虞砚的目光时,他脚下一转,不慌不忙地走近虞砚的方向   虞砚警惕地站直身体:“你来干什么?”   温阑笑得坦然,朝虞砚举了举手里的杯子,柔声道:“阿朝还在高中的时候压力大就容易睡不着,得喝杯热牛奶、有人哄睡才行,这段时间他在公司挺累的。”   握在杯子上的手不自觉捏紧了,虞砚皮笑肉不笑地提了提嘴角,话里带刺:“您倒是真会体贴别人的老婆。”   虞砚心头郁愤难平,心情更糟糕了,一刻也不想和他待在同一个空间里,转头快步回到客卧,重重地甩上门。   他坐在床边,越想越气,恨恨地往被子里砸了一圈,犹如一拳砸进棉花,尤不解气,咬牙切齿之际不经意低头一看,发现自己连水都忘了接。   冰凉的夜色痛骨酸心,覆裹在身周,逼得虞砚红了眼眶。   ——喜欢温朝是他犯的最大的错误。 第68章   “朝哥!”燕游的声音由远及近地响起,他大大咧咧地向望过来的温朝挥了挥手,单手插兜吊儿郎当地晃悠到了温朝面前,往温朝身周看了一圈,疑惑问他,“你家那位呢?”   “准备离婚了,他走了。”温朝平静道。   燕游一噎,忽然瞥见了不远处和人交谈的身影,压低了声音,匪夷所思道:“我还寻思你那事之后再也不过生日,这次心情好了想起来办个宴会,你不会是因为……”   温朝微微一笑,没有表态。   燕游忍不住低骂了一句,眉头皱起,不客气道:“你是不是没睡够脑子不清醒啊?”   “我已经决定好了,不用劝。”温朝习惯性地拨了拨无名指上的戒指,忽然发现什么,低下头缓缓将戒指从指间褪了下来。   “我没打算劝。”燕游翻了个白眼,“反正你这八九年一次也没听过我的,过了今天,你就三十了,我看你到了几十岁能清醒。”   “你都没有和阑哥怎么接触过,怎么就这么不待见阑哥?”温朝漫不经心地反问。   “我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直觉准,”燕游挑了挑眉,“我比他还先认识你,你那时候的狗脾气,嘴毒得要命,连我有的时候受不了了都跟你打架,他居然还能在围在你身边专心致志地伺候着你、哄着你,像个来报恩的菩萨——我不信这世界上有这么纯粹无私又宽宏大量的兄弟情,或者爱情。”   “我也说不出有哪里不对,反正我不喜欢。”燕游收回视线,皱了皱鼻子,努力组织语言来形容自己的感受,“他给我一种很奇怪、很……不寒而栗的感觉,虽然他总是一副谦谦君子的样子,但就是让我很不舒服。”   温朝含笑不语,随着他的视线也望向了正笑着和温立聊天的温阑,戒指默然无声地在他掌心烙下红痕。   “得了,我不管怎么说你都听不进去,真是油盐不进的家伙,”燕游嫌弃地撇了撇嘴角,提醒道,“说好了啊,你要是哪天突然像中蛊似的,要和他结婚,我是不会来吃你的喜酒的。我这人就这样,任性,我爸都管不住我,你到时候八抬大轿来请我我也不会来。”   “离婚手续还没走完呢,不急。”温朝慢吞吞说。   宴会在假日山庄的夜晚举行,宴请的宾客都是温家人,比起之前婚礼的规模更像是一场随性自由的家庭聚会。   温阑坐在温朝身边,主动牵头给温朝敬酒祝贺他生日快乐,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温朝身上,很显然,有半数的注视都在讶异于虞砚的缺席,而本该坐在温朝身边的虞砚的位置,如今坐着的是温阑。   “趁着生日,也有一个消息要告知一下家人朋友们,”温朝先是举杯示意,随即平静道,“我和虞砚,准备离婚了。”   席间陡然一静,所有的声息都在此刻被按下了静音键,只有温朝宣告离婚的声音还留在空气中。   这实在太突然,温朝结婚甚至还不足两个月,温家的人连虞砚到底长什么样都没来得及认清,现在却传出要离婚的消息,简直是一场不负责任的儿戏。   “太胡闹了……”不知是哪位长辈先出声,温朝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们便义正言辞地讨论开了,每个人都神情严肃关切得好像温朝就是他们自己的亲生子女。   话题不知什么时候扯到了温朝是不是移情别恋,有了婚外情,于是开始现身说法劝温朝,像他们这样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可以有情人,但台面上的配偶不能轻易换,如果很喜欢,大不了多给点钱就行了。   作为话题中心的温朝却好像置身事外,慢悠悠地低头将酒饮尽,转头不经意般注视着温阑脸上转瞬即逝的、难看的表情,他无奈又忧愁地低低唤温阑:“阑哥……”   放在桌面上的手指不自觉地紧握成拳,温阑耳边不时传来诸如“情人”“外人”“先来后到”“随便养养”的字眼,搅成一团,让他的心情直线下坠。   ——若是论先来后到,他才应该是名正言顺坐在温朝身边的人,而不是那个虞砚!   温阑眸光一沉,忽然生出一种自己不应该拖延太久、以至于回来迟了的后悔。   “叔叔婶婶们的建议我都有听,”等他们热火朝天临近讨论尾声,温朝不慌不忙开口接过话茬,“但这是我自己的婚姻,我自己会负责。”   有人愤慨反驳:“你的婚姻不仅仅是你自己的事,还关系到公司,你怎么能这么随随便便就做决定?!”   也有人若有所思:“离了也好,还是应该找个门当户对的,我看陆家的三女儿就很不错,他们家这些年虽然不如以前,但根基在……”   “依靠别人不如自力更生,”温朝很耐心,语气听起来带着友善的商量意味,没有丝毫不耐烦或是不悦,笑吟吟地朗声道,“何况现在有堂哥帮我——我决定,年后请他来总部入职,协助我一起管理公司运作,各位姑姑、叔叔们明年的参股分红,想必也会更丰厚。”   席间的激烈争执戛然而止,像一群被突然掐住了脖子的鸭鹅,齐齐地将目光投向了自始至终没有得到他们注意的温阑。   温阑没料到温朝会紧接在离婚消息之后宣布这事,心里划过一瞬的不安和蹊跷,但被突如其来的惊喜冲散,但这点喜悦没能维持太久,他又一次明晃晃地、毫无阻碍地感受到了来着他厌恶了数十年的、温家人的审视。   “温阑这孩子不是被老爷子送出国读书了么……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不是上个月才接手了老三原来的那个分公司……”   议论声不绝于耳,揣测打量的目光纷纷投向温阑或是本无存在感地坐在一角的温立,一直到这场生日宴会在喧闹中散场,温阑都还能听到挟着嘲弄的问话在不远处的温立身边响起。   “还是二哥有远见,提前领了个好儿子回来,”那人语气怪异地慨叹着,“早知道我当年也领个小女孩回来了,说不得也能分杯羹呢。”   温立面露尴尬,一向不温不火、仅次于温朝父母的大家长身份此时忽然立不住了,他无力地解释着温阑只是结束了学业、和温朝从小一起长大关系好,温朝看中他的能力才这样安排。   然而没有人听,温朝的亲昵态度已经证实了他们的猜测和揣度,温阑沉默地站在温立身旁,时不时替父亲辩解几句,温朝托词身体不舒服先让燕游推他走了。   “你们家这些亲戚还是这么恐怖。”燕游推着温朝沿着主干道的无障碍通道从树下慢悠悠往停车场走,同温朝说话时习惯性地往四周环顾了一圈确认没有其他人,感叹道,“我倒是也有点理解你那个堂哥当年怎么能这么忍受你了,他要是不抱牢你的大腿,早被这群人的唾沫星子冲回福利院去了。”   “阑哥刚来的时候,明明比我年长两岁,身高却比我还矮一个头,”温朝笑了笑,眯眼回忆起被岁月斑驳的从前,“那时候我爸妈还一门心思提携亲戚们,来往得也多,总有人当着他的面问他在福利院是怎么生活的,又问他是不是被买来给我做小跟班。”   “我很肯定我全部驳回去了,既然是立叔认的养子、改姓温,那就是温家人了,干嘛总要说戳人心窝子的话呢?何况他只是和我年龄相仿,所以来我家和我一起读书玩耍搭个伴而已,我不喜欢小跟班这种说法。”   “但你使唤起他来可不手软,”燕游无情地揭穿他,“虽然每次你都主动担责承认错误得很快,不过谁都知道,你要是不使尽浑身解数拽着温阑,他可不会跟着你漫山遍野的跑。你家这些亲戚那时候可不敢背后骂你,都骂他这个野孩子带累坏了你,不在你面前说罢了。”   “我以为他喜欢和我们一起玩的,只是不好意思提。”温朝几不可闻地轻叹着,揣在兜里的手指一下下地拨着被他取下来的戒指,“但过了很久才知道,是我太自以为是了。”   而温阑也总是温温柔柔、眉眼带着一点无奈地看着温朝,让桀骜不驯的少年温朝身处于一种永远会有人无条件跟随他、陪伴他、容纳他的恣意放肆的错觉。   温阑很喜欢装饰华丽的东西,或者说,看起来就精致贵重的物件,彼时的少年温朝以为是极简主义和巴洛克式的审美差异,很久之后温朝才明白,其实只是不甘、嫉羡和对曾经缺少的畸形渴望。   临到上车,燕游单手扶在车窗上沿,压低身子看向车内的温朝,轻声问他:“你是真的还喜欢他吗?像当初一样?”   温朝没有回答,低眉笑了笑,揣在外套里的手指却又不知不觉地蹭过那枚戒指内圈的字母镌刻,戒圈顺着手指一寸寸地卡在无名指的末尾,与原本曾存在的印记再次重合。   作者有话说:   双更结束~明天开始日更,还是每天晚上七点噢,大家不要蹲错时间啦(投喂海星可以获得加更噢~(★ ω ★) 第69章   “就财产分割方面,两位也已经协商好了是吗?”工作人员再次询问。   “是。”温朝应声。   工作人员看向虞砚,虞砚却沉默了一秒,眼睛没有看温朝,话是对温朝说的:“碧澜郡的那套房子我不要,我会和学校申请住校,那两百万也不要。温总大可不必为了摆脱我下这种血本,没必要。”   “这点钱还谈不上血本,”温朝语气平静,“那套房子本来也是为你读书买的,我用不着,空着也没人住。”   工作人员听得有点糟心:“……”   “两位如果就财产分割没有协商好的话,建议达成一致意见了再来,”工作人员委婉道,“实在没办法协商,可以走诉讼离婚。”   “诉讼离婚需要多久时间?”温朝倒是顺着她的话开始咨询。   “快的话半年,时间长的话一两年也是有可能的。”工作人员提醒他,“而且如果没有确实的感情破裂的依据,第一次不会判离。”   “不行,太久了。”温朝皱起眉。   饶是做了充足心理准备的虞砚,听到他这句话也还是狠狠一窒,凉凉道:“温总心急得很啊。”   洛瑄眼观鼻鼻观心地陪在旁边听了半晌,终于忍不住开口劝说:“虞先生,温总只是希望最低程度地降低对您日常生活的干扰,房子和钱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着和平分开之后,您的生活也会过得好一些而已,还希望您能收下,如果有别的要求,您可以和我们提。”   虞砚不说话了,冷嗤一声,抱臂往远离温朝的方向站了一步。   “两位决定好了吗?”工作人员的声音再次响起,“所有有关财产分割以及其他离婚事宜双方都已经达成一致、确认要提出离婚申请是吗?”   “是。”温朝礼貌地颔首示意。   工作人员看向虞砚,虞砚的脸色不太好看,但也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好的,”工作人员低头熟门熟路地操作程序,嘴上一口气连贯道,“自收到双方离婚申请开始,三十日内,有任何一方要撤回申请便视为撤销离婚,三十日后需要双方亲自来确认离婚并领取离婚证,如果有任何一方放弃,同样视作撤销离婚申请。”   两人走出民政局大厅,虞砚从始至终没有向温朝身上投过目光,径直就要往地铁站的方向走,被洛瑄叫住了。   “虞先生,温总说,今天既然有时间,就顺路一起去把房产过户也办了,以免夜长梦多,之后也不用再劳烦您单独出来一趟了。”   “我说了我不要,”虞砚停下了步子,转头看向洛瑄,“我讨厌甲方自作多情的施舍,不需要。现在合作结束了,桥归桥,路归路,三十天后我会来拿离婚证,别的时候我不来烦你们,你们也别再找我。”   他的声音不大,但足够温朝清晰地听到,说完头也不回地顺着人群进了地铁站。   “温总,”洛瑄回到温朝身侧,蹲下身放低视平线,略有些忧心忡忡地低声询问他,“虞先生执意不收的话,您看要怎么处理……?”   “直接去过户吧,我签一个赠与协议是一样的,至于他要不要、又怎么处理,是他的选择,我干涉不了。”温朝的目光还落在早已消没了人影的地铁口,唇角微微提起的弧度有些苦涩,眸中划过一丝落寞黯然,“约一下黄仲元,我周六晚上亲自和他谈个合作。”   温朝沉吟片刻,补充道:“对了,这几天我都留公司。”   洛瑄心领神会:“明白。”   ——温朝是否真的工作忙到留公司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消息得传递到该知道它的人的耳朵里。   *   “温总,好久不见,”黄仲元提前半个小时到了包间,见到推门进来的温朝,一脸受宠若惊地站起身迎了过去,殷勤地取过一旁的手提篮中的净手帕子,双手递给温朝,“您最近身体还好吗?这几天又降温了,您可得注意身体,既要工作也要休息。”   “劳你挂心,”温朝笑了笑,接过他递来的帕子,随意地擦了擦指尖便放到了一旁,抬手示意了一下对面的位置,“我吃饭没那么多规矩,别太拘谨,请坐,今天就是想随便聊聊,看看有没有什么合作的机会。”   他抬起手指向后轻轻挥了挥,身后的保镖会意地退出包房守在房间外,离开时细致地关上了门,只留下洛瑄在温朝身旁的位置坐下。   几番觥筹交错,黄仲元扛不住未知的压力和惶恐,战战兢兢地先抛出了疑问:“温总今天找我,是想了解虞砚的消息吗?我这边的确有了解到有娱乐公司和他合作的信息。”   温朝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提起酒瓶斟满酒杯,似有若无地笑道:“黄先生的消息很灵通啊。”   黄仲元拿不准他这句话是褒是贬,额头上不禁渗出一点汗来,连连赔笑道:“都依仗温总提携,我也只是想报答温总,看看能不能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就等温总发话,我肯定第一时间站出来为温总排忧解难。”   “黄先生太客气了,”温朝懒得跟他兜圈子,随意地客套了几句就直入正题,“既然知道我想问什么,那就希望黄先生能坦诚地和我聊一聊。”   确定了温朝的来意,黄仲元心里松了口气,赶紧将自己知道的消息都告诉了温朝:“虞砚没和我联系过,我知道他也是因为有另一个娱乐公司的我认识的经纪人,从他那买了几首歌的词曲,给手下的艺人用,虞砚好歹在我这里呆过一两个月,又是您亲自点来让我培养的人才,我就多问了几句。”   “版权全部买断了?”   “是的,包括署名,也都直接换成了我朋友手下的艺人。”黄仲元小心地觑着温朝的表情,以此来随时调整自己的叙述语言和方式,揣度着温朝接下来的意图,“您是也想要买下来吗?”   “不。”温朝摇了摇头,若有所思地低头慢慢地啜着酒,似乎陷入某种深思。   房间里逐渐冷落下来的安静让黄仲元坐立难安,他求救地看向洛瑄。   洛瑄先是礼貌地对他笑了笑,随即善解人意地替温朝发问:“虞先生的所有词曲都被买下来了吗?”   “没有,”黄仲元赶紧回答,“他现在的作词作曲虽然好,但还是太稚嫩,也是因为符合那个艺人刚出道的才子人设才挑订了三首,其他的都没有收。”   “价格怎么样呢?”   “他毕竟也没有出道,没有名气,”黄仲元的语气拿捏得很小心,“但因为我带过他,和那位朋友提了提,所以也没有太压价,三千买断一首的词曲。”   洛瑄没接着问了,温朝放下酒杯,意味不明地兀然笑了声,落在耳中像一把高悬在头颅上的利刃,随时会伴着一道劲风斩下,惊得黄仲元一颗心高悬起来,他看向温朝,对视的瞬间顿时明白了温朝的笑声含义。   “因为、因为他还是个学生,对商用价没有概念,而且听起来很急着要钱用,”黄仲元赶紧澄清以摘出自身,“我了解到的时候不知道他已经和您结婚了,而且、而且那边的经纪人也不知道还有您这边的一层关系,我就以为您不知道,是他擅自去联系的,所以……所以没有多嘴提到您,价格也就……只能这样了。”   温朝对此不置可否,在黄仲元冷汗直流的注视中慢悠悠地开了口:“你没做错什么,别紧张黄先生,我说了是想和你合作的。他和任何娱乐公司的合作我不干涉,不过有没卖出的作品,你得帮我这个忙都买下来,价格我这边出,每成交一笔你都会有提成,不会让你白白辛苦的,以及,只准买使用权,别的都不准动,明白吗?”   “明白明白。”黄仲元抽过纸巾悄悄地抹了一把额角的汗。   “另外,我和虞砚已经离婚了,但与之相关的消息,我不太希望从任何人的嘴中听到,”温朝笑容亲和地凝视他,“不然,您的金牌经纪人位置,我会考虑换一个嘴更牢靠的人来坐。”   “这笔合作,你觉得如何呢?”   “那是再好不过了。”黄仲元哪敢说一个不字,连连笑着应下,眼尾堆叠起谄媚的纹路。   “菜快凉了,”温朝敛回视线,温和一笑,“别浪费了。”   “哈哈,吃菜吃菜。”黄仲元忙不迭地打哈哈,微/博/小/金/布/谷/推/荐一顿饭吃得三魂吓散了七魄,好不容易捱到了散席目送着温朝的车消失在夜色里,黄仲元狠狠松了口气,惊觉自己裹在羽绒服里的贴身衣服已经被冷汗浸透又被体温烘干过一次了,黏糊糊地贴在身上。   ——钱真不好赚呐。   黄仲元一边翻找出微信里的虞砚的联系方式,一边感叹,看着时间还不算晚,直接拨了个电话过去。   “小砚呐,嗐,这不是很久没听见你消息了,好歹当初也带了你一段时间,关心关心么。”   “是有人让你给我打电话的吗?”虞砚的语气很凉,听起来很不好惹。   “那怎么可能呢,我是前几天遇到个朋友,他说早些时候买了一批歌,反响还不错,我发现其中有你的,看了一下感觉很不错,就想着打电话问问你,”黄仲元语气热切,煞有介事地问虞砚,“肥水不流外人田嘛,当初你在我这儿不是还挺喜欢上练习课的,你现在这么有才华,也可以和我合作合作,刚好我手下有一批新签的小孩,也想用。而且咱们这么熟了,我肯定不会坑你对不对?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合作共赢嘛对不对。”   “再说吧,”虞砚的语气和缓了些,没有完全回绝,“我要上课,没那么多时间写,要是有的话我再联系你。”   虞砚很快挂断了电话,他还在卧室里收拾自己的行李箱,转头望着床,脑海里不知不觉地浮现起一个多月前,温朝突然过来补眠的那个下午。   他自嘲地勾了勾唇角,觉得自己刚刚的问话真是多此一举。   ——温朝急着要摆脱和他的关系还来不及,怎么可能还会联系黄仲元来找他呢? 第70章   “温总,”见温朝从电梯里出来,洛瑄连忙起身迎过去,替代保镖的位置,推着温朝进办公室,关上门后压低声音和温朝汇报,“我这边有收到一份温阑先生新发的项目策划书,把您原来定在M国的拓展业务暂停了,总办审核流程没下来,还没有盖章,但他已经以您的名义找了一室的几个新员工在做陪标。“   “另外,原本您定在九点晨会温阑先生提前开始了,他新招了个特助。”   “嗯,你知道怎么固定证据,”温朝没有太意外,从洛瑄手里接过文件翻了翻,从容道,“既然他去了,我就不去了。这半年来,他优化掉的管理层都刚好是我从前不好轻易动的那些沾亲带故的,恐怕也招惹了不少人积攒起怨气。”   “但有您为他背书,”洛瑄递笔到他手边,“那些怨气反倒会使他感受到自己的不可或缺。”   “是吗。”温朝笑笑,抬脸和她对视片刻,微微颔首,“去吧,听听会上都提了些什么,就说我这几天还是身体不舒服,由他代劳。”   “明白。”洛瑄转身退出办公室。   磨砂玻璃门轻轻合上,自动落锁时发出细微清脆的“啪嗒”声响,轮椅缓缓停至落地窗前,温朝从上往下俯视着街道,目光漫无目的地落在匆匆行人中,随着红绿灯的切换滑落到未知的远处。   ——是虞砚学校的方向。   “小虞同学上学期期末就和学校申请住校,已经搬进宿舍楼里了,不过他们学院是四人寝,有混合专业的,大家本来彼此也都不认识,小虞同学住进去也不会有不合群的问题,何况他性格还不错。”燕宛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她似乎没有在宿舍,环境的嘈杂音再被机械的失真所影响,有些模糊。   “听说他寒假就由他们专业课的老师介绍去剧院实习,负责人对他印象还不错,让他上学期间的周末也可以过去。”   温朝安静地听着,时不时地应一声,后背不自觉地放松下来靠在轮椅椅背上。   燕宛将自己知道的消息事无巨细转告给温朝,喝了口水歇了片刻,语气里带着一点揶揄的笑意:“朝哥你不是都离婚半年多了,怎么还这么关心前夫啊,人道主义关怀也太到位了。”   温朝也不恼,顺着她的打趣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毕竟是我提的离婚,划分好的财产他也全都不收,我怀疑寄过去的房产证和赠与协议他也只是原封不动地放那房子里了,我不能不管他,也别让他知道这些。”   “好啦好啦,我不管你们这些内情,”燕宛浑不在意道,“我也不会和我哥说的,更不会惊到你的前夫先生,朝哥你放心,要是我偶尔听到别的消息一定第一时间告诉你。”   “行,谢谢。”温朝舒了口气,“你去上课吧,不打扰你了。”   “没有打扰,”燕宛笑起来,狡黠道,“好不容易能找个轻松的方式赚点零花钱,只需要简单传传消息就可以了,还多亏了朝哥出手阔绰大方呢。”   她又简单和温朝聊了聊虞砚在校兼职的工作情况就挂断了电话。   温朝一次也没有联系过虞砚,原本已经添加好的社交联系方式似乎也被虞砚拉黑了。他起初会打开百年难得点开一次的朋友圈,不知不觉地点进虞砚的头像去看,然而发现点进去只有一个“——·——”的标识,他没有费太久时间就反应过来是被虞砚拉黑了,虽然有些失落,但也在意料之中。   碧澜郡那边从他生日后的一月开始就已经没有再住人了,温朝安排了房屋管家过去定期找家政打扫清洁,不过很显然,虞砚离开之后就再也没回去过,房间像是刚装修结束的新房,再也寻不到住过人的痕迹。   至于黄仲元那边,也只从虞砚手里买下了五首歌,经黄仲元的账户给虞砚一次性转了十五万,但不知道虞砚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之后也没有再和黄仲元联系过,饶是黄仲元有意去联系他,也被他以学业繁重推脱了回来。   那几首词曲温朝拿到之后私下让人找了专业的音乐室做了demo出来,听来听去却总觉得缺了些什么,偶尔他晚上失眠睡不着在露台放空时会突然想起虞砚曾经寥寥几次给他哄睡时哼唱的旋律就是其中的一段。   温朝曾经也是学过琴的,但自从他当年出了车祸后就再也没有碰过钢琴,一来是他还有比这更重要的事要做,二来是他也再没有那样的心情坐下来全神贯注地弹完一首曲子。   他闭上眼,微微扬脸听风从耳畔拂过的声音,手指模拟着按动琴键的动作轻点在轮椅扶手上,他忽然想到demo里缺失的是什么东西。   ——虞砚自己的声音。   指尖动作猛然凝滞,温朝睁开眼,望着深不见光的夜色,没来由地想起许多事,例如虞砚努力地想在他这里挣得平等态度的殷切目光,例如明明被他撩拨得理智不清,却还是强撑着坚持要给他做完所有防护措施、不让他受一点疼的倔强眼神,又例如他一次次地偏袒向温阑时委屈、不甘又落寞消沉的凝视。   温朝出神地想,或许一开始在酒吧里见到虞砚第一眼时就错了,他不应该强行把虞砚带回来、逼他签下协议,又辜负了虞砚的一腔赤忱真心。   难道他真的没有考虑过会出现这位初生牛犊被所谓的协议影响、产生额外情愫的情况吗?难道他就没有在黑暗时分,凝视着虞砚沉睡在他身侧的、与温阑截然不同的脸,想着将错就错利用虞砚的真心让这场戏更真实,以达到天衣无缝的效果来使温阑信服吗?   全然的假总是会存在极容易被揭穿的蹊跷端倪,只有连当事人自己都沉溺进去、真真假假混淆在一起时的戏,才是最完美无缺的。   温朝低下头,指尖深深掐进掌心,他轻叹了一声,不知在向谁忏悔:“温朝,你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但现实不容他在此悲春伤秋太久,夜晚的凉意覆裹住全身,温朝转身回了房内,一夜未眠。   又是一年年终,一学期的课接近尾声,大部分的课程都已经陆陆续续进入期末考试,平安夜的夜晚被学生彼此亲切的祝福和苹果的香气笼罩。   恰好还有一周就是元旦,学院里为元旦预热举办了游园活动,还准备了许愿箱供学生们把祝福放入其中,元旦的那晚会有部门的干事带去随着荷花灯一起放走。   虞砚被室友拽去,先是替虞淮写了张学业有成、身体健康,后来不知是谁又多往他手里塞了一张祝福条,他愣了许久,避开人群,去了一旁的角落在纸上写下了“生日快乐”四个字,没有署名,投进了许愿箱中。   “哥,生日快乐。”温纯给温朝递来一只礼盒,里面是一对手表,但盒子里的一张小贴条却烫金刻着“W&Y”。她简单地说了几句祝福便转身上了楼,从始至终都没有给温阑一个眼神,全然当空气般忽视——这样的情形,自她知道虞砚和温朝离婚后便持续了足有一年的时间,温朝也拿她没办法,温阑总是大度从容地安抚温朝说没关系。   只不过他回到自己从小在温家住的那间房间,接到温立的电话时,语气却有些沉郁:“一个小丫头片子,就算阿朝要送她出国读书镀金也没用,迟早该承担起她的责任,找个门当户对的嫁了替我们挣点合作机会。”   “阿朝去年和您说的,会分一半给温纯?”他嗤笑一声,不以为意,“不可能的,这一半只会属于我。您别做无谓的担心了,您既然当初把我领回来就是为了把我送到阿朝身边,现在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您以后安享晚年,您就好好休息吧。”   他熟门熟路地删掉通话记录,转头敲开主卧门去寻温朝,“阿朝。”   温朝带着他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笑着问他:“这么晚了,阑哥还有什么事吗?临近年终了,公司里的事太多了,你要好好休息才行,不然我可倚仗谁呀。”   “哪有,我只是协助你而已,还是你最辛苦。”温阑摇摇头,和他又聊了几句,将一直捏着掌中的盒子递向了温朝,目光深情,“阿朝,生日快乐。”   温朝一看盒子就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他没有伸手接,只是略带着疑惑地看着温阑:“阑哥?”   “我努力了很多年,却只敢做一个懦夫,不敢明确地和你表白我的心情,”温阑拉过他的手腕,“但现在,我有这样的底气了。”   温朝下意识要挣开他的手,指尖一抖,硬生生地克制住了,维持着脸上的困惑。   “阿朝,十二岁之前我终日为了看不见希望的未来而惶恐不安,但十二岁之后我来到了你身边,以兄长和朋友的身份陪着你一同长大,”温阑从沙发上向前一步,顺势单膝蹲在温朝面前,以仰视的姿态神色虔诚地望着温朝,一字一句道,“现在你可以给我这个机会,弥补过去十年我缺失的、以恋人身份在你身边替你排忧解难的机会吗?”   温朝沉默地凝视了他很久,久到温阑开始一步步反推是否有哪一步环节出了差错,温朝才露出一个笑,轻飘飘道:“好啊。”   他接下了戒指盒,却在温阑喜出望外地起身想吻他时偏了偏脸,只堪堪触碰到了他的侧脸。   “阿朝……”温阑怔了怔,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眼中的虔诚覆上一层不明显的阴霾,像是不甘无法立即占有。   “明天还要开会。”温朝笑着轻轻推开他,形状漂亮的眸子却仿佛弯作一柄蜜色的细钩,细细密密地缠在胸口让近在咫尺的人心痒却只能强行忍耐地退开。   他只是不经意地表露了一丝抗拒或者是克制,或许是多年没有再感知到当初那样亲密关系的情怯,又或许是别的,总之温阑没有勉强,只是伸手轻轻抚过他的鬓角,拇指指腹顺着流畅明晰的下颌线划过,眸色渐深:“在国外的新项目太远了,你还想亲自去做,这太累了,我舍不得看你这样劳心劳力,所以我换了一个更好的——阿朝,你可以不用那么辛苦,我会替你扫清所有障碍,我希望你在我身边、只依靠我。”   温朝盯着他的眼睛,似乎是迟疑了片刻,随即缓缓地偏了偏头,脸颊贴合入他掌心,露出从没有在他身上出现过的温驯神色:“好。”   记忆里的温朝总是明媚恣意到近乎尖锐的地步,他是夏日的炙热阳光,吸引着人不由自主靠近,却也会被灼伤,暗自神伤自己的低微。而只有此时,只能束缚于一架轮椅之上的、被挫掉棱角的温朝,才终于回到春日,像摘掉了棘刺的玫瑰,艳绝又温和,顺从而柔软,叫人爱不释手。   元旦后的第一次领导层会上,温朝罕见地坐在了长桌最前方的主位上,众人见到他,竟然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这一年,诸位的辛勤成果我都有看在眼里,当然,有一部分本该坐在这里的人都已经离职或是去了别的地方,而各位之所以还能在这里,我想大家自己心里是有数的。”温朝笑着翻开手中文件,如有实质的目光一寸寸掠过所有人神色各异的脸,“那么接下来,我将做本年度最后一次人事变动。”   洛瑄会意地站起身,将通知文件投屏,现场公布:“任命陈峰同志为总部技术与质量室总监,任命韩岑同志为财务部副总监……”   她有条不紊地宣布出的任命通知在温阑预料之中——这是他提前给温朝过目的名单,温阑手中的笔灵巧地转动一圈,没有看屏幕,然而随着洛瑄的通知来到尾声,他眼中的笑意陡然凝滞。   “——任命温阑同志,为第一事业部的副总经理。”   “以上人员根据公司年度重点工作目标,岗位职责和分工等履职,对所负责的工作绩效和结果负责。”温朝低下头,语气没什么波澜,像是在宣布一个极其平常的人事变更消息,然而谁都听得出来,所谓的副总经理,不过是徒有名头的虚职。   ”另外,M国的业务继续推进,新项目的商议结果是否决,先斩后奏在我这里不起作用,而这期间对公司产生的一切损失会追责到负责人头上。“   房间里安静得连呼吸的声音都突然难以寻见,随即不知由谁先起头,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   温阑难以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猛然抬头定定地望着温朝。电光火石之间,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甚至难以维持表面一如既往的温雅斯文,霍然坐直身体,放在桌面上的双手仅仅握成拳,狰狞地暴起青筋,仿佛整个房间只剩下他和温朝两个人,又或者说,他已经感知不到其他人的存在,直到会议散场,其余人逃似的步履匆匆离开会议室。   会议室外似乎隐隐约约传来一丝嘈杂,但温阑无暇顾及,他只是感到满腔被辜负、被愚弄的愤怒与怨尤。   “阿朝——为什么?!”他的声音掷地有声。   “恭喜你升职。”温朝不躲不闪地同他对视,唇角的笑意没有丝毫变化,“这是好事啊,阑哥。”   温阑站起身,几乎是冲到温朝身边,双手撑在桌面上,紧紧盯着温朝的脸,企图从他眼中找到解释。   温朝漫不经心地仰起脸,两人的鼻尖堪堪几乎能触碰到一起。他看着温阑的眼睛,忽而轻轻问道:“你早就知道会出事,刹车被人动过,是不是?”   “十年前是这样,去年也是这样,对吗?”   温阑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与不可思议。   他倏然松开双手,踉跄着向后退开一步堪堪稳住身形,他深知温朝的性格,既然温朝能问得出口,就说明并不是猜测,而是有充足的依据以证实,但他仍然不愿相信,勉强地扯了扯嘴角:“阿朝,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明明知道我有很大可能会受伤甚至死亡,但你还是这么做了,”温朝歪了歪头,脸上露出一丝能以假乱真的无辜困惑,“这就是你说的——为了我?”   “温阑,你早就知道,我不可能是依附你的菟丝花,而你也只是不甘心而已。”温朝很平静,像是在叙述某个故人的曾经过往,“你不甘心只是我的玩伴、不甘心自己明明有能力却得不到最好的资源,不甘心只能作为‘温朝的堂哥’又或者‘改姓温的养子’,你恨很多人没有以用对待温家的子孙身份的尊重态度来对待你,其中当然也包括我。”   “你嘴上说着只希望我好、你会一直支持我,但你看,只要我给你一个机会,你就会毫不留情地侵吞掉我的所有,就像你现在愤怒于我一句人事变动就架空你的权力、全盘否定你的决策一样。”   “温阑,你真的是喜欢我吗?我好像从来没在你嘴里听到过这样的字眼,也没有在你眼里看到过纯粹的、没有任何野心成分的爱意——这些我也不需要。”   “所以你……”温阑咬着牙,短短几瞬,却忽然将回到温朝身边以来所以的异常的、或是看似寻常的一切都串了起来,“做的所有都是故意骗我回来的。”   温朝眼尾微弯,眼中斑驳着细碎的灯光,他眉梢轻挑:“当然。”   “你该庆幸我是个合格的守法公民,阑哥,我原本不打算留你一条命的,反正我活着的意义也就是这样,但我后来仔细想想又觉得你不配跟我一起死,”温朝头也不抬地朝摄像头的方位做了个手势,门外的喧嚣越来越近,“否则在虞砚出事之后,以同样方式随车冲破护栏坠毁于过江大桥下的,就是你了。”   作者有话说:   追夫倒计时—— 第71章   他轻描淡写的一句“不配”再一次重重砸在那根早已横在温阑心头多年的尖刺上,温阑面色一变,却听到会议室外响起敲门声,他预感到了什么,猛地回头——   “温阑先生是吗?”领头的警察向两人出示证件,收取两人身份证进行身份确认后顺手把身份证还给温朝,转向温阑,“经审查,现有一桩涉案金额巨大的经济犯罪案件需要你配合调查,跟我们走一趟吧。”   温阑脑子飞速转过许多念头——温朝的时机和场地选得太恰好,他在公司,何况刚开完领导层会,各级领导层都还没有走,如果闹得太难看他更没有回寰之地,就算最后他侥幸逃脱,也再难以在温家人面前抬起头。温阑回头深深地望了温朝一眼,那双总是伪装得含情脉脉的眼睛里如今满是怨毒与愤懑。   他没有作任何抵抗,只是缓慢地走向警察,配合地举起双手,甚至没有问出一句“为什么”,这让警察都松了一口气,给他拷上手铐。两名警察一人一边按住温阑的肩膀,正要带着他往外走,温朝却忽然出声制止了:“等等。”   几人转头朝他的方向看过去,温朝歉意地对警察颔首示意,操纵着轮椅来到温阑身前,他没有太多废话,动作也格外自然流畅——他脱下了身上的西服外套,搭在了温阑被拷着的双手上掩住那双银色手铐。   他抬眼朝温阑笑了下,眼神含着几分嘲弄,语气却还是温和从容,仿佛他真的在关怀温阑:“好了。”   温阑一怔,再难以遏制的怒火终于点燃了他的目光,他再也没有掩饰,充满嫉恨、阴鸷地盯着温朝的脸,他突兀地闷笑一声,满是恶意道:“你运筹帷幄、谋虑深远,以为拉下我就可以安枕无忧了吗温朝?你以为你自己又是什么好东西了吗?总有一天,我们会再次见面的。”   “没有我,你这样的废人,注定不会有任何好下场。”他刻意拉长语调,用略带着一丝黏腻、亲密的声音再次道:“——阿朝。”   即便是作为嫌疑人的配合阶段也仍然需要得到隐私权的尊重,警察没有制止温朝给温阑拷上手铐的手腕搭衣服,但听到温阑的话,警察立马反应过来,用力在温阑肩头推了一把喝止他,带着温阑走了。   这一场闹剧堪堪落幕,洛瑄从门外进来,注意力落到温朝身上没了外套覆盖的衬衣上,不免有些疑惑:“温总?”   “开始收尾工作吧。”温朝好似全然没有听进他的话,只是平静地同洛瑄对视,“除了他,还有的是人没来得及收拾呢。”   今年的第一场初雪晃晃悠悠地落在光秃秃的树梢枝头,顺着窗沿透气的缝隙漏入室内,洇湿了地毯上的暗色花纹。   “温先生,温阑先生住过的房间要怎么处理呢?”周荃显然第一时间收到了温阑被警方带走的消息,他没有问温朝与之有关的任何消息,只是等温朝叫人送茶到书房时敲开了门。   “整间房全部拆了,叫人来刷墙重装,否则看了晦气,”温朝微微一笑,“当年差点烧掉,忍到现在,终于能顺心些了。”   “好的。”   “另外,”温朝看了一眼腕表上的时间,时针缓缓走向数字十,“小纯补习结束的时候,把翟原叫过来。”   十点整,翟原深呼吸一口气,敲响了书房门,却不安地心跳得厉害。   “进。”温朝的声音从书房里传出,翟原咬了咬牙,用力推开了门。   “温先生找我有什么事吗?”翟原的笑容有些勉强,他的目光一寸寸地从温朝脸上流连过——从前他很留恋与温朝相处的时间,目光总是偷偷地一遍遍勾勒过温朝的眼角眉梢,企图将他的模样印在脑中以作午夜梦回之时的再次描摹。但现在,温朝身上气场和语气的细微变化却让他直觉即将有什么他一直害怕的事发生,他忽然有些畏惧和温朝单独相处。   “坐。”温朝抬手示意办公桌前的椅子。   这种等待审判的感觉实在太煎熬,翟原忍不住咽了口唾沫,依言坐下了。   “翟老师在我家辛苦三年为小纯补习,小纯的成绩提升也是有目共睹的,虽然我不打算让她参加国内的高考,但她自己坚持,那考考也无妨,不过直到高考结束前的时间,还是让她自己整理复习吧。”   翟原听出他话中的端倪,抬头紧张地看着温朝,问,“温先生的意思是?”   “明天开始,您不用来了。”温朝笑容温和,“除了基本工资,我会让人额外打十万到您卡上,是这么多年辛苦您给小纯补习的奖金。”   “我做错了什么?”翟原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猛地攥紧,他呼吸急促,看起来难以接受这样突然的解雇通知,“温总,我有什么问题,您和我明说可以吗?这几年补课,我一心一意想为小纯、为你……做出一点自己的努力,您现在这样,我真的会很……困扰!”   温朝唇角笑容未变,他不慌不忙地端起茶杯浅啜一口,语气悠悠:“温阑被捕了——剩下的,您还需要我多说吗?”   翟原脸色骤然灰败,可他怎么也想不通——“你、你是怎么知道……”   “这十来年里,温阑想往我身边塞的人可不止你一个。”温朝看了看他,大度地替他解答困惑,“你的简历做得很好,你的履历也没有任何问题,但他忘了,如果我要找补习老师,是不会优先考虑外来的、没有经由任何我信赖圈层朋友介绍来的人。”   “当然,他也很聪明,知道我会让老师试课,而你的能力也的确卓越,足以在众多的补习老师中脱颖而出,可惜你也卓越到我并不认为在你这样在读阶段的学生,会主动来做补习老师。”   “你明明知道我是他送来的,为什么……还要留下我?”   温朝从抽屉里翻出被压箱底许久的简历,翻开其中一页推至翟原面前:“既然他这么关心我,与其让其他会超出我控制的人留在家里,还是留你比较好。何况——”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翟原的眼睛,深邃的目光仿佛洞悉了一切:“你并没有那么听他的话,对吗?你的私心让你拿两份工资,但却做了有利于我的事。”   翟原不傻,立刻明白过来温朝不仅早就知道了自己是温阑找来的,恐怕还早就知道了自己那些隐秘的、被深深藏起来的心思,而温朝从始至终都只是利用他来迷惑温阑。   他眼神甚为受伤,抿紧了唇,“你明明知道我对你……”   “不止你,被温阑安排来我身边的情人对我的心思可比你更八面玲珑。你比他们幸运,没有选择爬我的床,所以你能得到奖励,”温朝歪了歪头,纯粹疑问的目光和神色深深刺痛了翟原的眼,让他一度感到难以呼吸,“不过我也很好奇——你为什么没选择和他们一样以情人的身份来接近我呢?”   翟原心知肚明他不是真的在询问自己的想法,只是单纯地 嘲讽他抱有明显目的的廉价心意,而他对此哑口无言,也没有为自己辩驳的任何理由和借口。   他颓丧地站起身,也不再争取继续留下来的可能,从桌面上拿回自己当初投给温朝的那份简历,紧紧抿着唇,声音带着一丝嘶哑:“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你。”   ——我只是想尽我的可能,在我的能力范围内,用我的方式保护你。   一切的辩解都是苍白的,他的出现从一开始就是目的不良的。他不敢再看温朝的脸,头沉重得抬不起来,转身狼狈地离开。   温朝抬手合上电脑,手指在额角揉了揉,回了卧室。   窗外夜色深沉,他却全无一丝睡意,顺着内门去了地下室。   双臂用尽全力撑在平行杠上,曾经摔过无数次的画面还历历在目,温朝不敢轻易泄力,手臂上青筋爆起,几乎全身的力量都压在了两只手臂上,而后一点点往下放,他的呼吸压得很轻。分明是冬日,可他的鬓角和后背的衣服却被汗水浸透。   他已经做好了再一次面临失败的可能,也已经做好了迎来疼痛的准备,他依恋会唤醒希望的疼痛,但此时更多的期望偏离了些,他一点点地松开手抬起手臂。   然而这次,他却没有得到预想中的狼狈。   他怔怔地看着镜中的自己的身影,唇角提起一个哭似的弧度,无机质般沉寂而空洞的瞳孔颤了颤,一层湿意迅速盈溢,打湿了他纤长细密的睫毛,从泛红的眼尾无声无息地滑落。   ——他终于踩到了实地。   温朝下意识要向前迈步,可他的双腿已经太久没有步行的记忆,下一秒他猝然失去平衡,狠狠地摔在了地板上,被摔红的地方逐渐泛起淤青。   他挽起裤腿,看着那一道道的白印,眼尾落下的湿意却像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止不住,溅湿了衣角。   他难以控制地想起虞砚,想起曾经被虞砚小心翼翼触碰的伤口,他忽然不能忍受继续压抑心口汹涌而起的想念,迟疑地抬头望了望窗外的浓重夜色,然而他克制了十几年难得一次的不经思考发出去的消息只得到一个无情的红色感叹号。   作者有话说:   嘻嘻,开始! 第72章   新年的焰火在钟声响起时绽放在深沉夜幕之中,居民楼楼道中响起喧天的鞭炮声,似乎还能听到千家万户在此刻扭成一股鲜美饺子香气的热烈欢语。   “哥,”虞淮趴在窗台上,兴奋而专注地看着窗外将半边夜色照亮的烟花,眼中划过流星般的星火,“你快来看!”   “光是看有什么意思?”虞砚嘴上这么说着,却走到了虞淮身边,和他一同探身看向窗外,但他似乎对此不感兴趣,看了几秒就直起身体收回视线,随即笑着轻轻一拍虞淮的肩膀,“咱们自己放才好玩,走。”   虞淮惊喜地睁大了眼,欢呼一声,几乎是三步一跳地跟在虞砚身边转悠,像一条小尾巴,看着虞砚从被他忽视的角落里搬出一抱烟花,自告奋勇地从他手中接过一半,和虞砚顺着楼梯一口气跑上了天台。   天台上被居民用泡沫箱围起来的菜园子填满,两人只能一前一后绕过被留出来的狭窄通道来到靠近护栏处的一块空地上。   虞砚先是和虞淮讲了些安全方面的注意事项,叫他握紧一支烟花尾端的握柄,紧接着就从兜里掏出一只打火机点燃引线。   砰——呲啦——   一窜星花跃入天空,像金白色的满天星,映亮了两个人的脸庞,随即化作流苏般的星子坠落。   兄弟俩放完了所有烟花仍意犹未尽,虞淮跟着虞砚,一根根地将放完的烟花捡起来,和虞砚聊天,出租屋外的烟花声太喧闹,虞淮不由得提高了声音:“哥,你的那个朋友没有来吗?”   “哪个朋友?”虞砚有些听不清他的声音,停下脚步向他的方向微微倾身。   “就是那个——”太久没有见面,虞淮其实也有些忘了,他在脑子里搜索了一番有些久远的记忆,努力描述,“就是之前我在医院住院的时候,坐着轮椅来陪我聊天、还给我买了很多玩具和练习册的哥哥,他笑起来很好看……可是我有点忘了他长什么样子了。”   虞砚唇角的笑容不由一滞。   “不知道,他是大忙人,我也很久没见过他,也忘了他长什么样子了。”虞砚显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   虞淮听出来一丝端倪,虽然有些不明所以和失落,但还是没有继续追问,和虞砚一起收拾好放完烟花后的垃圾丢进垃圾桶后下楼回了出租屋。   兄弟俩睡前按从前在家中的惯例煮了两碗饺子——是他们白天在家一起包的,其中有几个里面包了硬币,看谁吃到了就意味着新的一年会有好彩头。事实上他们的母亲每次都会细心给每个人碗里都悄悄舀上一只包了硬币的饺子,夫妻俩看兄弟俩兴奋欢跃之时默契地笑着对视一眼。   如今父母没了,长兄如父,好不容易两个人能搬出来过自己的日子,虞砚毫无怨言地担起了这个小小家庭的所有重担。   “睡觉吧,明天好好休息一天。”兄弟俩靠在沙发上看完新年晚会的所有节目,虞砚轻轻碰了碰有些昏昏欲睡但舍不得回卧室的虞淮的肩膀。   虞淮揉着眼睛站起来,打完哈欠眼睛里满是生理性的泪水,他有些瓮声瓮气说:“哥,卧室的床很大的,我们一起睡吧,你别睡客厅了。”   “你长身体呢,睡你的,不用管我,而且客厅沙发比床舒服,我就爱睡这。”虞砚笑着朝他摆了摆手,摆出一丝家长的威严架势,“快去睡觉,把卧室门也关好。”   虞淮只好乖乖回了卧室。   虞砚放轻动作将老茶几收拾得一尘不染,才转身从柜子里抱被子抖开铺在沙发上,躺了上去。   ——可是怎么忘得了呢?   虞砚感到疲惫困乏,可他却怎么都难以彻底入睡。   他一闭上眼,脑中就不可收拾地浮起温朝的面容,盈盈含笑的、眸色揶揄的、于情欲中失神浮沉的、失控落泪的……每一幕都像是被深深烙在他的脑子里,一旦触碰就撕扯着伤口流出脓血,难以忽略其存在感。   距离他和温朝离婚已经一年了。   他努力把温朝在他身上留下的所有记忆和印痕都清扫而空,让课程、兼职和无边无际的生活琐事充实他的全部时间,生怕过长时间的喘息都会勾着他不由自主地撕开旧伤口,连在学校里都刻意地躲避着燕宛。   但可能上天就是在刻意戏弄他,燕宛明明和他不同年级、不同学院、不同专业,之前也最多只在刚入学的军训上看到,后面偶尔能在食堂看到。可自从他和温朝去拿完离婚证回来,他就莫名其妙地增加了遇到燕宛的次数。   他总是远远地就能一眼看到人群中的燕宛,即便对方的注意力从始至终都没有落在他身上过,但他就是会下意识慌乱躲避——一切和温朝有关的人和事,都像是曾经狠狠咬过他一口的蛇,他即便是只看到一条形态类似的丝带也会感到心悸仓惶。   虞砚闭了闭眼,逼着自己把脑子里所有有关温朝的东西都再次屏蔽掉,无声地骂着自己:温朝都不要你了,你还这么犯贱想着他做什么?   他稀里糊涂地失眠了大半宿,最终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几时陷入混沌沉睡之中,被窗户外透入的光吵醒时,虞淮已经悄悄地在厨房煮早饭了。   “哥?”虞淮一转头就看到揉着眉心靠在厨房门口的虞砚,险些吓了一跳,有些赧然,“我在煮荷包蛋和酒糟汤圆。”   虞砚一向都以学习为由不让虞淮费时间在家务上,此时也没有说什么,心下感动之余柔和下语气:“辛苦了。”   “我没有辛苦,”虞淮很认真,“哥哥你已经负担很多了,而且我现在初三,也不是小孩了,你别把我当小孩看,这些力所能及的事我也想为这个家做一些。”   “好。”虞砚听到他的话不由微怔,有些感慨地笑了笑,决定放手不那么太紧张于虞淮的生活成长上。   元旦假期很快过去,虞砚回了学校,收到了同寝室友的特产礼物,他感到惊喜,但也有点为自己考虑不周到的自责,恰好拿到了上个月的薪资发放,请室友一起出去聚餐吃了个饭——虽然宿舍四个人都不是一个专业的,但关系还不错,或许室友也多少有察觉到他的情况特殊,平时多多少少会不自觉照顾着他,这很让人窝心。   室友们不想让他破费,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校外的一家物美价廉的火锅店,但虞砚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燕宛。   他明明每次都刻意让自己不去关注与温朝有关的人,但燕宛就在旁边一桌,只好选了个背对燕宛不会被她注意到的角落位置坐下。几人聊天的声音虽然不大,存在感却极其明显,毫无阻碍地落到虞砚耳朵里。   “哟我们燕大小姐怎么又自降身价来和我们吃这种小摊啦?”   “你少在这放屁了,每次都来这套烦不烦,我难道和你们来这吃得还少了吗?”燕宛大大咧咧地翻了个白眼,“再这样下次不跟你们来了。”   “好好好,我不该嘴贱,那大小姐待会儿移驾和我们一起去唱K吧?”   “不行啊,我哥今天要来开车接我,这两天有个世交的哥哥家里出了点事,我哥一直在帮忙处理,而且我和那个哥哥关系也挺好的,看看能不能帮上点什么忙。”   “羡慕死了,我也想要这种非亲生的哥,又帅又宠妹,为什么上天不能赐给我一个帅逼哥哥,这不公平!”   虞砚心中正一再警告自己不应该再听下去,可耳朵自动捕捉到“世交的哥哥”几个字,几乎没有思考,便迅速对应上温朝,这让他心里禁不住一揪。   燕宛几人比虞砚他们来得早,又说说笑笑吃了半个多小时,此时已近尾声,几人起身准备离开,一齐去了收银台结账,虞砚的注意力忍不住跟随着燕宛飘向门口。   店里的玻璃是透明的,虞砚能清晰地看到驶来一辆车停在路边,燕游从车上下来礼貌地和燕宛的几个朋友打招呼。   “我去趟洗手间。”虞砚站起来脱口而出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但他已经来不及收回了,只能心不在焉地往洗手间的方向走。   洗手间里有人,虞砚站在外面等,脚步却不由自主靠向吧台的方向,能让他堪堪听见燕宛和燕游的对话。   “朝哥还好吗?”   “他有什么不好的,人都送进局子里了,我就是觉得他的精神状态有点堪忧,我都搞不懂他到底想干什么了。最近这一系列操作简直叫我叹为观止,我都有点怕他了。”   “谁进局子了啊?”燕宛吃惊地眨了眨眼,很感兴趣。   “你没见过的那个叫温阑的哥,不过你敢叫他哥我就和你断绝兄妹关系,这小子我可烦他了。”   “……噗,哥,你是我唯一的好哥哥。你再给我仔细讲讲呗,我本来还答应了朝哥一些事从他那儿赚外快呢,嘻嘻——他可比你大方多了!”   “你这丫头……”   两人的对话越来越远,直到离开店里听不见了,虞砚却怔在了原地。   他的心思飘得很远,室友几次和他搭话他都没能听见,直到他周末回了出租屋,在晚上睡下时细细琢磨这件事,弄明白了是温阑不明缘由被抓走,心情难以克制地随着唇角上扬起来。   茶几上的手机一震,虞砚顺手拿起来,却看到了一条未知联系人的短信。   “小砚,我能和你再见一面,谈一谈吗?”   明明没有任何有关这条短信的主人的信息,但虞砚耳边就是响起久违的温朝的温和嗓音,他的眼皮狠狠一跳,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摄住,紧紧地收缩了下。   明明当初不就是因为他化妆像温阑才把他找去演戏做替身的吗?离婚的时候又不惜一切手段把他赶走,现在为什么又要见他,把他当什么了?!   虞砚顿时郁愤难平,想也没想地打了两个字发送,紧接着拉黑了该未知联系人。   [不能。] 第73章   虞砚拉黑得果决,然而接下来的三天他总是不知不觉地走神,随时随地注意着手机的消息,一有动静就条件反射般摸出来看,可看到来信人的称呼和语气不是他前几日晚上所拒绝的那一个,又克制不住地感到失落。一直到第二个周日夜晚,他的情绪在凌晨收到一条购物软件的推销广告短信时失控到出离愤怒委屈的程度。   ——莫名其妙地发一条信息说要见面又不解释原因,然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了,这不是耍人玩吗!   ——就算拉黑了就不能再换个号发吗?这不是耍人玩是什么!   他气得呼吸不畅,手机一震,又是一条未读消息浮现在屏幕上。   虞砚带着几分赌气泄愤的幼稚心态,憋着一口气就要删掉这条无辜的未知短信,手指将将触及到“删除”按钮,眼睛却瞥到了来信人的通讯录备注:黄哥。   是黄仲元。   因为有温朝这一层关系,虞砚总是下意识地避免和黄仲元打交道,但不得不承认,去年他和温朝离婚、搬出碧澜郡向学校申请了住宿后最艰难的一段时间是靠黄仲元的好心帮助才不至于太艰难。   除了自己的专业课和各类兼职,他私底下一直有自己学和练习作曲作词,也试探着搜索各大音乐公司或者娱乐公司的渠道来投稿,但最终只有一家以低价买下了三首的全版权,他在签合同之前有匿名在论坛里咨询过,了解到价格是远低于市场价的,但他别无他法。   温朝替他预缴了四年的学费解决了很大一部分的隐忧,但他和小淮除了学校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就算他可以在寒暑假期间向学校申请住宿,但小淮还是初中,学校为了安全问题是断然不可能允许学生假期继续留在学校的,更何况他们兄弟俩也需要一个能容纳两人的、暂且称之为“家”的地方安放他们流浪多年、苦苦渴求的归属感。   再后来,没过多久,黄仲元也联系了他要买他的词曲使用权说是要留着公司以后用,却大方得让虞砚吃惊。他起初没有细问价格,知道自己这样的情况,有人能和他合作就已经是万幸,和黄仲元确认了在四位数以上就签了,但没想到黄仲元直接把五首词曲的要走后给他一次性转了十五万过来,而他也密切关注了一段时间,并没有看到黄仲元有用在任何地方。   按照黄仲元原来训练了他们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就火急火燎带着他们去参加品酒会企图让他们攀上金主的转化效率来看,花大价钱买他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大学生的词曲却不用,简直称得上是在慈善了。   直觉让他预感到事情并不是表面上的这么简单,他没来由地顺着黄仲元联想到了温朝身上,他谨慎地没有再和黄仲元合作,但也没有完全回绝,一方面是这十五万足够他租一个条件相对合宜的一室一厅、押三负一,另一方面则是这笔钱除了他和虞淮的日常开支,还能存着以应对偶尔的突发情况,再加上他现在在做的兼职几乎占满了绝大部分的空闲时间,只要不出意外状况,这笔钱应该够他和小淮相对宽裕地过完他读书的这四年。   从多个方面来看,他都是应该感激黄仲元的。   [黄哥]:最近公司接了个新的节目,除了我手下的艺人,还要找一个靠得住的素人来参加,你要不要来试试看?   黄仲元的工作没有固定的上班时间,这个点还在忙也是常事,虞砚想了想,还是给黄仲元回了个电话过去。   “小砚呐,你这么晚还没睡?”黄仲元的语气似乎有些仓促,虞砚察觉到一丝古怪,但说不出哪里有问题,只好顺着他的问候回答。   “没,黄哥刚刚短信说的节目是什么?”虞砚往卧室的方向看了一眼,起身轻手轻脚打开门去了外面楼道压低声音和黄仲元打电话。   “最近有一档真人秀的恋爱节目,”黄仲元清了清嗓子,语气和易地娓娓道来,“我们公司也有一个出道了有一段时间的艺人接下了,但这个节目会选取高校素人学生和艺人配对玩游戏或者是完成任务来达成约会,同时会有观察团根据录制好的约会片段来做reaction,大概是这么个流程。”   “为什么要让我去?”   “这种节目,当然不能找全然无知的纯素人学生来,何况是和我们公司的艺人配合,肯定像虞砚你这样知根知底的人来更稳妥。”   虞砚在黄仲元手底下待过几个月,虽然后来阴差阳错去了温朝那,现在回归了正常的生活,但黄仲元的说法是很有道理的,虞砚没有怀疑。   “但我什么都不了解,你们这种综艺应该是有剧本的吧?我演不好,黄哥您还是找找别人吧,我怕我到时候给您搞砸了。”虞砚不是很想去。   “常驻嘉宾是已经出道的艺人或者歌手,你就只需要签一期的飞行嘉宾,满打满算也只需要抽个几天的时间来录,也不用配对成功,只要录完这一期,就有二十万的通告费。”黄仲元说得上苦口婆心,让虞砚有点不好意思继续拒绝下去,再者,只录一期就有这么高的报酬,实在无法不心动。   “但我期末有课,寒假也要去实习,不确定有没有时间空出来。”虞砚开始动摇。   “春节那七天也还要上班不放假吗?”黄仲元也有些讶异。   “嗯……放倒是要放的,不过留下来值班的话有三倍薪资。”虞砚说,“我还要照顾家人,得空两天出来。”   黄仲元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有点无奈、但又有些哭笑不得:“这边录几天就二十万呢,怎么的也比你那三倍多吧?你要是确定来,咱们这边确定了档期和合同,会先打五万到你账上,尾款等你录完了就打过来。你难道还不放心我吗?”   “那好吧。”虞砚答应下来,“确定只录寒假的几天啊?”   “确定,我们到时候会综合嘉宾档期来看的,”黄仲元说,“你放心,而且和你配对的艺人还是我手底下的,你就更该放心了。”   他一口一个“放心”试图给虞砚真诚承诺,但虞砚却一点都没放心下来,只是隐隐有种会有某些事情发生的预感,尽管他不知道这样的预感是好是坏。   一直到一个月后,期末最后一科考试结束,虞砚都没有再收到任何疑似来自温朝的消息。   他愤怒过、彷徨过、抓心挠肝过,甚至还有那么一些时间后悔自己太早就拉黑了未知联系人,以至于没了下文之后,他像一直追着脑袋前吊的那根胡萝卜的驴,一直在为这事分神烦心。   他很不讲道理地将此事归咎于温朝戏弄他的恶作剧,一遍遍告诉自己——我更讨厌温朝了!   寒假来临,虞砚不想让弟弟只拘在家里做作业又或者为这个初成雏形的家烦心,正想着如何找个方式让虞淮出去散散心,就在去给虞淮开家长会时,却被虞淮要好的朋友的家长热情地叫住了。   “是虞淮的家长吗?”家长会散会的一片嘈杂中,女士优雅的声音在他身后的位置响起,虞砚转身看过去。   “您好,我是虞淮的哥哥,您是……?”虞砚礼貌地伸出手指和她堪堪一握便收回了。   “我是夏皓的妈妈,皓皓一直说他最好的哥们就是虞淮,之前来接他放学的时候也遇见过,你家小淮很懂事,聪明成绩好、也很有教养,感觉得到家人也是好相处的人。”女士友善地朝他笑笑,“期末考试之前,皓皓和我们说,寒假想和几个朋友一起去旅游,不过他们都还没成年,所以我们就说几个家长商量一下,看看谁有时间,就带着几个孩子一起,我们聚我们的,他们玩他们的,互不干涉,也有个照应这样。”   虞砚怔了怔,有些歉意道:“不好意思,小淮没和我提过这件事,是去什么地方呀?”   “咦?他不去吗?”女士面露疑惑,转身在人群里寻找一番,朝不远处的一个瘦瘦高高的男孩招了招手,“皓皓,你没和小淮说要出去旅游吗?”   “我说啦,可是他说他不去,没说为什么,就说以后上大学了再说,”夏皓小跑过来,礼貌地叫了声虞砚哥哥好,接着说,“他去数学老师办公室了,要不等他来了再问吧?”   听到这,虞砚心下也多少猜到虞淮是因为什么没有参加到朋友的旅行活动中,他心里泛起酸涩,禁不住自责自己疏忽了对虞淮的关心,于是赶紧道:“他去的,家里没什么事。姐,我加您一个联系方式吧,主要是我寒假还有工作,没办法一起陪同,但可以多出些旅行费用的。”   “倒不是钱的问题,”女士很理解地笑笑,“现在大家工作都很难调整时间,所以才说几家人商量着来,主要是得有个大人照顾他们安全才行,那咱们就回去再定吧。”   几个家长效率很高,当天晚上就拉群讨论出了陪同旅行的监护人,也都爽快地提前把旅行费用统一转给了监护的家长,虞淮知道这事时第一反应是不想浪费虞砚的钱,叫虞砚心酸不已,做了好一会儿的心理工作虞淮才答应。   “可是我也想和哥你一起出去玩。”虞淮的眼睛亮晶晶的。   “肯定有机会,等你回来,或者暑假我们就去。”虞砚摸了摸他的脑袋。   黄仲元信守承诺,和虞砚约了个时间见面,签好合同就现场给虞砚转了五万,虞砚感到一丝奇怪:“这么快吗?不用走公司账户吗?”   “就是公司的,”黄仲元面不改色对他笑笑,“只不过早就准备好了,就等你来签完就给,也就是合同生效,你不可以违约,要付五倍的违约金的。”   “好,我知道了。”虞砚点点头,又问,“那什么时候开始录制呢?”   “二十六到二十九号你有时间吧?”黄仲元看了一眼手机。   “有。”虞砚点头。   开拍当天,虞砚先被带去化妆间,化妆师很眼熟,他回忆了一会儿,想起来是最初在黄仲元手下的时候带来的那个化妆师。但或许是经历温朝那一遭,导致他现在有些抵抗化妆,坐在高脚椅上踌躇了半天,小声询问:“一定要化吗?”   化妆师此时对待他的态度异常的温和,捏着粉扑的手指顿了顿,说:“你底子蛮好,实在不想化也可以。”   “可以吗?”虞砚很清楚自己的定位,也知道节目的侧重点断然不会是自己这样的普通人,小心地再三确认。   “可以可以~”化妆师收起东西,摆了摆手,“你出去休息吧,你的脸可以扛得住镜头的,不化也没事。”   “好,谢谢了。”虞砚舒了口气,转身离开化妆间,就在去往休息室途中,他似乎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但只是仓促一瞥,连轮椅的影儿都来不及捕捉到,虞砚怀疑是自己的错觉。 第74章   “小虞!”黄仲元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虞砚下意识转头去看,循着声音见到黄仲元从休息室里探出身体、快速地小幅度朝他招了招手,虞砚应了一声,提步小跑过去。   “这个节目有大致的安排,但没有具体的剧本,确保开拍的时候嘉宾们是第一次见面,反应更真实一点。”黄仲元拉着他进休息室,迅速关上门,拿出资料给他看,“这是咱们这边的艺人资料,我怕你平时完全不了解,先看一看,开拍的时候别说是提前看过的哈。”   虞砚一知半解地接过资料翻开,视线停留在右上角的照片上时意外地顿了顿——是沈枚。   “怎么是他?”虞砚吃惊地抬眼看向黄仲元,脑子里划过当初婚礼时见到沈枚的场景,欲言又止,“他不是……”   ——他不是和梁总在一起的吗?怎么还会上恋综?   “你认识他?”黄仲元不解。   “嗯……见过一面,”虞砚垂下眼,,“在和温总的婚礼上。”   黄仲元反应过来,有些尴尬地别开眼,没有就着虞砚的话顺着问温朝的事,隐晦地和虞砚简单提了提了沈枚的情况:“他和梁总分开了,算是和平分手,不过这部综艺梁总有投资,也特意交代了节目组不能在他相关的内容剪辑和宣传上作妖。”   虞砚张了张嘴,隐隐约约领悟到什么,斟酌着问:“那我来的话,会不会……”   “你放心,”黄仲元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不过虞砚没能看到,“你只要跟着节目组安排的流程走就行了,反正就上下两期。”   “你先把这个资料看一看,”黄仲元拿指头在“性格标签”栏点了点,话里有话地暗示,“节目开拍的时候是要让嘉宾自己根据一些词组来选择约会嘉宾的,所以……”   “懂了。”虞砚点头。   从未接触过的行业工作让虞砚十分谨慎,拿出堪比备考的认真精神独自窝在角落的小沙发里钻研沈枚的个人简历和资料,甚至还挑了些重点内容现场临时默背。   “虞砚老师准备好了吗,快来录一下前采!”场务助理挨着一个个的休息室敲门提醒,虞砚听到她的称呼时有些不适应,正想提出换称呼的请求,对方已经确认他收到了信息、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去下一个嘉宾休息室,虞砚只好作罢。   开场地点设置在入口处的凉亭里,用粉蓝绣球盆栽、鸢尾、迷迭香的鲜切花与假山石组团成精致浪漫的主景,四座高低不一的假山石上分别挂着两块金属牌,用烫金的字体印着代表每个嘉宾的性格和爱好标签。   一束灯光从花簇中划至亭子正中,圈出一块嘉宾站位,广播音适时响起:“请嘉宾根据提示标签选择自己的心动约会对象。”   虞砚仔细地一一看过去,最终取下第三座山石上的7号金属牌,亮向摄像头的方向,认真地看着金属牌上的标签分析:“我自己可能平时不太多话,也相对喜欢独处,所以这位嘉宾‘安静’的性格对我来说,或许更有机会成为朋友,而且由于专业问题,我平时也会喜欢自己做一些音乐上的创作尝试,至于‘狐狸系’——”   虞砚的声音顿了顿,分明已经提前知道了这个时候该根据他背好的标签选择谁,但他脑中还是闪过一个被他刻意努力遗忘的面容,不易察觉的片刻失神让他在镜头里看起来像是在认真思考。   “我对这样的动物的认知还停留在动物世界里或者是一些文学作品的意象代表上,”虞砚回过神,朝镜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所以,我猜测,这位嘉宾或许也有着不同于冷静理智的,一些有趣的方面?所以我想选择这位嘉宾进一步交流。”   “请您带走属于七号嘉宾的蓝色绣球花,进入等候区。”   虞砚将金属牌挂回去,依言拿起桌上的蓝色绣球绒花,转身顺着通道进入等候区。   其他嘉宾陆陆续续都做完各自的选择进入到单独的房间里等候,十分钟后广播公布双选结果。连同虞砚在内有两对嘉宾都顺利双选成功,进入到餐厅约会阶段,而剩余没有双选成功的四位嘉宾则随即匹配约会对象,而后进入第二轮的双选。   顺着节目组的提示,虞砚顺利到达江边时,沈枚已经入座等他了。   沈枚远远地看着虞砚走近,主动站起身朝虞砚伸出手,笑容灿烂,俏皮地歪了歪头:“你好,我的约会嘉宾,我叫沈枚,是一名演员。”   “你好,我叫虞砚,现在就读于S大的声乐系。”虞砚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伸手礼貌地和他握了握指尖便收回。虞砚没办法在镜头面前展现与自己的性格截然不同的人设,因而只能装作第一次和沈枚见面,转过头往吧台的方向望了望,“沈先生有什么想吃的菜品或者喝的饮品吗?”   对于已经出演过几部偶像剧、小有名气的沈枚来说,在这样的场面里他显然游刃有余,笑着指了指导演组的方向:“虞同学,咱们可没这么轻松就能吃到饭。”   他微微向前倾身,双手作喇叭状放在脸前,狡黠地朝导演组方向提声喊:“宋导,是吧?”   一个镜头转移向导演组的方向,导演被他逗笑,笑着示意小助理给两人递抽签卡:“恭喜你,猜对了,奖励一例酸梅汤。现在两位需要抽取互动游戏任务,顺利通过后可以选择七种食材来制作你们的午餐,失败就只能获得来自节目组随机给的三种食材或是进行购买——是的,嘉宾的午餐需要自己借用餐厅的厨房来制作,每组嘉宾会有五百元的基础经费,共同度过这三天的约会时光,食宿和活动的费用都是只能用这五百元来支付的,当然,节目组不限制嘉宾去获取额外经费的方式。”   “能否说服餐厅借用厨房给你们,也要看各位的本事了。”   听完节目组的游戏规则,虞砚第一反应在计算如何分配基础经费,沈枚已经笑着做了个佯作嫌弃和“果然如此”的表情,对着镜头“指责”导演道:“看看,看看,导演多压榨我们呀——完蛋了,看来这几天只能睡大街喽。”   他也注意着自己身旁一声不吭的虞砚,好奇地轻轻碰了碰虞砚的手臂,问他:“虞同学,你也和我一样在盘算怎么骗取……哦不对,赚节目组的钱嘛?”   虞砚转头和他对视了几秒,认真地跟他分析:“其实是够的——我会做饭,咱们自己买菜的话不用耗费太多经费,也就住宿占大头,然后如果途中没有限制获取额外经费的方式的话,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沈枚眨了眨眼,扑哧一声笑出来:“虞同学你好可爱,好持家——好啦,我好饿,咱们快点完成任务去做午饭吧。”   两人抽中的互动游戏是很常规的你演我猜,沈枚作为转型期的演员,理所应当地担起了演绎的重任。他很懂得怎样制造节目效果,几轮下来后也摸清了虞砚的性格,两人配合默契、金句频出,趣味盎然,最终意料之中地成功通过节目组要求的两分钟内答对八组成语,拿到了免费获取七种食材的资格。   虞砚很主动地承担起做饭的职责,在选食材前先问了沈枚想吃什么。   “唔,西红柿炒鸡蛋吧,”沈枚显然也在为他降低难度,说了几个好做的家常菜,“酸辣土豆丝,还有糖醋排骨,ok嘛?”   “可是你不是不能吃辣吗?”沈枚的资料还清晰地印在虞砚脑子里,他没经思考,看着提供的食材单脱口而出,“而且我记得你是喜欢吃松鼠鱼的,刚好食材里有提供这个,我会做的。”   沈枚愣了愣,抬头望着虞砚,声音轻了些,抬手捂住衣服上别的麦,像是在当着节目组和虞砚说悄悄话:“你怎么知道呀?”   然而虞砚无意中为节目提供了炒CP的爆点,特写镜头来回扫过两人的怔然对视的脸,能顺利地从沈枚的口型中推出来他在说什么,况且事实上两人身上的麦克风有两个,一个在后腰一个在衣领,但至于要不要把对话音频放出来,全看后期节目组想要什么样的效果。   虞砚也反应过来自己这样很唐突,暗自捏了把汗,但他来不及后悔,也不知道后期剪辑到底会剪成什么样,于是硬着头皮也学着沈枚的模样,捂住麦,开口编了下去:“我之前有看过你的剧和一些采访,所以知道。”   “哦~”沈枚笑容轻俏,眉眼弯弯,像一只灵动狡黠的小狐狸,拉长尾音调侃说,“原来你是我深藏不露的小粉丝呀~”   他笑得开怀,虞砚虽然表情不多,但也能感受到他此时的轻松心情,他浅笑着看着沈枚,点点头没有反驳。两人之间的气氛格外融洽欢快,节目组很快把两人之后的拍摄设定为甜蜜的对照组路线。   白天的拍摄结束在两人晚饭后在江边并肩散步的对视背影里。   为了拍摄效果,节目组同样只给了嘉宾三个住宿选择,野营帐篷、普通民宿、星级酒店,每一个选择都需要支付给节目组一笔住宿费用,两人不约而同选择了只需要支付八十元的双人帐篷。   夜间的拍摄只需要录制睡前的两个小时,两人坐在篝火前取暖聊天,沈枚伸手靠近火焰,曲起双腿,下巴尖轻轻点在膝盖上,鼻尖被冻得发红。   两人聊了一些童年趣事,话题即将忽然陷入无话可聊的沉默时,虞砚站了起来,轻轻拍了拍沈枚的肩:“我出去一下。”   沈枚也没问,冲着合拢的双手呵了一口热气,点点头说:“那你带上露营煤油灯吧,江边太黑了,小心踩到石子儿崴脚。”   虞砚没说话,浅笑着摆了摆手,镜头跟着他走去了远处的摄制组,开始和导演组交涉。他现在也摸清了导演组的套路,逐渐适应了各种各样的刁难和挑战,就在他拿过吉他完成导演组的任务后,却感觉到了某种极其熟悉的目光注视。   虞砚下意识抬头去寻找,却并没有在乌泱泱的工作人员中寻找到那束熟悉的目光所在,只瞧见了匆匆忙忙往节目组在拍摄地旁边包下的宾馆过去的黄仲元,虞砚眼皮没来由地跳了跳。   不过十分钟,虞砚去而复返,手里多了一床毛绒的毯子,在靠近沈枚时放轻了脚步,他本来是想直接递给沈枚,但不远处镜头外的执行导演却眼睛一亮,催促地朝他做了几个示意的手势,虞砚犹豫了几秒,抿着唇轻轻抖开绒毯,披在了抱膝昏昏欲睡的沈枚肩上。   篝火堆里时不时地响起噼里啪啦的燃烧声响,火舌摇曳着暖色的光,映亮两人对视时的侧脸,暗昧甘甜的氛围在特写镜头里悄无声息地氤氲弥漫。   啪——焰火灼空了干柴,断裂在灰烬里,碎在不远处的民宿二楼落地窗前的人眸中。   “这就是你说的,不炒CP?”温和矜贵的声线此时却含着让人额角直冒汗的危险意味。   “节目组真的没有设置剧本,”黄仲元不禁擦了把汗,连忙解释,“温总,您今天也都一直看到的,拍摄的时候都是嘉宾自己的反应和选择,导演组很少有干涉,就算有,也是出于节目效果考量,您放心,他们这组很快就拍完了。”   温朝没有说话——他今天一天都跟组看着,清楚黄仲元不敢在他面前撒谎糊弄他。   他看着虞砚和沈枚坐在篝火前有说有笑,极其陌生的、酸涩又不甘、甚至含着阴暗嫉羡的情绪压过了他的冷静理智。   可是他却什么都不能做。他当初决绝地和虞砚结束协议是他自己亲手在两人之间划下难以跨越的鸿沟,把虞砚推向了对岸,现在没了协议约束,他又有什么理由能让虞砚再回到他的身边? 第75章   夜间的拍摄结束在虞砚和沈枚各自裹着睡袋在帐篷里漫无目的聊天聊到不知不觉睡着,导演一声“收工”响起,众人霎时如释重负,赶紧各自收拾东西准备回宾馆休息。   沈枚的助理一个收拾东西,一个赶紧跑到帐篷边,小声唤沈枚:“沈哥,沈哥?你没有真的睡着吧?咱们收工了,可以先回去休息了。”   帐篷里面从下往上的拉链拉开一条缝隙,沈枚打着呵欠,一只手掌覆在眼前挡光,另一只手朝小助理的方向囫囵摆了摆:“你们回去吧,录节目呢,我就睡这。”   助理表情为难,劝他:“现在摄制组都收工了,帐篷里的摄像头没有在拍了,而且我早上看天气预报还说晚上有可能会降温到零下呢,万一你冻感冒了怎么办?”   “哎呀不会的,”沈枚的睡意散了一半,但他脾气和他本人的外形一样温软,连声音都格外柔和,带着一丝习惯性的轻微鼻音,如果他不严厉语气说话时听起来像是撒娇,“节目组给了暖水袋,而且也没那么冷,没问题的。你赶紧和黄哥他们回去休息吧,我好困,不想动啦——”   虽然沈枚是名义上的老板,但老板之下还有领导,显然黄仲元是提前和小助理打了招呼、要求小助理收工送沈枚回宾馆休息的。助理正左右为难,倒是沈枚的视线越过她,瞧见了远处耸着肩、双手插在兜里取暖、步履匆匆往这边赶的黄仲元。   虞砚听到两人对话的动静,也揉着额角拉开睡袋拉链坐起身,默不作声地听着,没想到却忽然听到了黄仲元的声音。   “小沈啊,还有小虞,你俩赶紧出来回宾馆去睡,这帐篷太冷了,冻坏了节目可就没法录了。”黄仲元站在帐篷外,没有探身进去看两人,一边搓着手指取暖,一边不住地苦口婆心劝说两人,“其他几组嘉宾有选了帐篷的也都回去了,这节目是录制的,不是直播,不需要这么扛着,也不用这么较真,你俩在这跟谁犟呢?”   沈枚耸了耸肩,转而回头去看旁边的虞砚,视线交汇之际,他朝虞砚眨了眨眼,问:“你要回宾馆休息吗?”   虞砚缓缓摇了摇头,他神色纠结,倒不是为了回宾馆还是在这个简陋的环境休息。一方面,他习惯做事有始有终,虽然这看起来有些钻牛角尖太倔,但虞砚不打算改。另一方面则是在温朝身边被磨炼了一年,他现在比原来谨慎许多,何况又是在四周都是摄像头的节目中,虞砚对自己的定位认知十分清晰——配合常驻嘉宾给节目增加看点的小配角。那么他应当最大程度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喧宾夺主,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   他思索了两秒,小声和沈枚咬耳朵:“沈先生,你有其他嘉宾的联系方式吗?是所有人都……还是只有我们……?”   他的话含糊了个别字词没有说得很明确,不过沈枚听得懂他的意思,转头有点意外地和虞砚对视两秒,做了个稍等的手势。   虞砚还没来得及弄明白他的意思,沈枚已经动作轻盈地从睡袋里爬起身,弯腰从那半人高的拉链缝隙里钻了出去,很是理所当然地朝黄仲元要手机。黄仲元刚开始支吾了半晌,后来不知道沈枚和他说了句什么,还是把节目组要求收走的艺人手机还给沈枚了。   “黄哥,晨晨姐她们就是选的帐篷,但也都没有回宾馆,怎么我们这边还要搞特殊啊?”沈枚抱臂,很是理直气壮,“要是让剧组的工作人员知道了,万一有人说出去,我不就又要被黑了?本来现在别人眼里我就是个花瓶了,黄哥你不会想让我事业还在上升期就因为这些事受挫吧?我可是你的摇钱树欸!”   “小沈你看你这话说的,”明明是寒冬腊月,黄仲元却出了一身冷汗,他心里叫苦不迭,面上却不敢表露出丝毫,“我这不是关心你,而且,而且……”   “不会是有人威胁了黄哥你、让你为难吧?”沈枚的语气无辜中带着关切的震惊,但他此时的演技比起他本应有的水平属实敷衍了很多,虞砚在帐篷里听着没来由地想笑。   “怎么可能!”黄仲元矢口否认,但他紧接着细一琢磨,抬眼撞进沈枚笑吟吟的注视中,心头划过一丝对方已经看透一切的心虚和不安。   沈枚不再接着说话了,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你手机用完之后先收好,明天早上悄悄地给你助理,让她私底下拿给我,别让摄像头拍到啊。”黄仲元似乎拿他没什么办法,最终败下阵来,妥协地低声提醒他。   黄仲元对待沈枚的态度实在太奇怪,既不是纯粹的对待上位者的恭维,也不是单纯的长辈式的关怀。虞砚想到了只有一面之缘的梁乔,当初婚礼上的沈枚看起来还是依附这位金主的温顺情人般的姿态,现在却像是调转了境遇和地位。   犟不过沈枚,黄仲元只得叮嘱了几句,转头又用类似的态度和语气劝虞砚回宾馆,虞砚听得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某种预感又重新浮上心头。   “我和沈先生是一样的想法,既然选择上节目,那就按着游戏规则录完,不然我自己的良心也过不去。”虞砚没出去,提高了音量,“黄哥你就先回去吧。”   沈枚摊了摊手,似乎是在示意不是自己教虞砚的,紧接着不看黄仲元什么反应便缩着肩膀一弯腰钻回帐篷里了。   黄仲元站在外面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听起来格外无力且无助,他沉默的视线反复在帐篷和一望无际的阴沉天穹之间来回游弋好几次,最终化为无奈的叹息,叫上一旁的小助理回了宾馆。   听着脚步声渐行渐远,沈枚伸手关掉了帐篷里的灯,手指交叠地搭在放在腹部位置的热水袋上,轻轻呼了一口气。和黄仲元交涉了这一番,他现在一时半会也睡不着了,索性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虞砚聊天、开门见山地问他:“咱们约会这一整天了,现在也算是熟人朋友了吧?那可不可以给我讲讲、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虞砚被他随口的“约会”两个字弄得有些不自在,忍不住出声纠正:“只是录节目,谈不上约会吧,不过我也觉得沈先生你比我想象中的好相处很多,感觉……很不一样。”   “哦,”沈枚全然不在意他所纠结的点,也没被他的打岔断了思路,继续自己原本的问题,“你为什么会想到这可能是黄哥还有节目组给我们的特殊待遇呢?”   虞砚哑然一秒,被沈枚的追问弄得有些坐立不安了——他总是有种沈枚其实什么都知道、只不过是在等着从他这里得到亲口确认而已的预感。   不过……黄仲元似乎没有要求他得瞒着沈枚,也没有和他做任何与之相关的约定,是不是代表着可以向沈枚和盘托出自己知道的消息?   “我知道的不多,也没有权威的消息来源,就是有听说……梁总是现在这个节目的投资方之一。”虞砚斟酌着说,“但也没别的,就是交代不让节目组在部分内容剪辑或者宣传上有夸张或者扭曲的成分,大概是这样,别的我也不清楚了。”   他不知道沈枚和梁乔之间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之前又发生了什么,生怕说错了什么引起他现在难以预料到的后果,连“梁总”两个字都咬的很轻。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沈枚似乎对此早有预料,不仅没有丝毫惊讶,甚至还能有心情和虞砚开玩笑:“是说关于我的内容不能乱剪辑是吧?听起来好像圈内潜规则哦。”   虞砚被他的话噎了噎,但还没等他绞尽脑汁说出什么转移话题、或是劝慰沈枚的话,就被沈枚突如其来的兴致勃勃的问话给砸得一懵:   “对了,虞砚,你知不知道,这部综艺,其实温总也投了一部分?”   “什么?”虞砚的脑子里白茫茫地发蒙,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回应才对。   “就是温家那位,名字叫温朝的温总呀。”沈枚极其有耐心、有兴致地和他精确到人名和身份。   许久没有听到“温朝”这个名字,虞砚联想到那条困扰了他快一个月的未知联系人短信,心头禁不住升起郁闷。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全然不在意、很平静:“哦,可能是温总又看中了上节目的谁了吧,毕竟黄哥之前也说过,他每年都会出席酒会选个诚心如意的情人。”   “咦?”沈枚慢悠悠地抛出一句疑问,“可是我之前还在黄哥这边做练习生的时候从来听到他这么说过呀,而且据我后来从梁总那里偶然了解到的信息来看,温总过去十年出席这种心照不宣的非正式酒会的次数,一只手指头都可以数出来。”   虞砚抿着唇不说话了,心绪却止不住地翻涌起伏,他压制下翻腾的情绪,回避地翻了个身背对着沈枚,声音发闷:“哦,那也不关我的事了。”   “好吧,”沈枚很体贴地利落结束了这个话题,“明天还要早起接着录节目呢,晚安啦虞砚。”   虞砚低低应了一声,却怎么都睡不着了。   ——他从来没有见到过温朝对这样的节目感兴趣,更别提温家的商业合作和文娱领域几乎没有多少交集,为什么这次会忽然成为这个节目的投资方之一?   虞砚可不敢不自量力地觉得他会是为了自己,但怎么琢磨都琢磨不透,上个月莫名其妙收到的那条短信也在此时出现在他脑海里作祟。   他辗转反侧一整夜,又顾忌着沈枚就在旁边,连翻身都不敢太多次,怕吵到沈枚,一直到快天亮才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   沈枚一觉醒来看到他眼下的乌青吓了一跳:“我昨天晚上梦游打你了?”   “没有。”虞砚无精打采地摇摇头,努力振作起精神,出去洗漱时用凉水扑在脸上,勉强精神了几分,又用力甩了甩头发,抬起头心不在焉地往忙忙碌碌的摄制组望了一圈,却没有找到他熟悉的身影。   节目录制比虞砚想象中的顺利,又或者因为有沈枚在,两个人熟悉起来之后相处还比较融洽,他倒真心把沈枚当朋友,而两个人也都默契地没有再提过彼此回避的两个名字。   结束录制的当天黄仲元就把尾款打到了虞砚账上,节目的几个嘉宾提议一起去聚个餐,但除了沈枚,虞砚和其他人并不熟,正想寻个合适的理由推掉众人的热情邀约,黄仲元就把虞砚叫到了休息室。   “黄哥,有什么事吗?”虞砚走在后,进屋后习惯地顺手关上门。   “今天晚上有位投资商说看了一部分节目素材,感觉综艺效果很不错,也发现了你的才华,想请你晚上一起去吃个饭。”黄仲元说出这话时心里有些绝望,但他还是用尽十分的努力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正常自然,“你看你要不要一起去吃个饭,他那边也看过你之前的一些词曲作品,有意向要合作的。”   听到“投资商”三个字,虞砚脑子里兀自浮起节目录制第一晚时沈枚和他说的话,他 不由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颇为谨慎地看着黄仲元,直截了当地问:“投资商是谁?”   “你去了就知道了。”黄仲元顿了顿,顾左右而言它,“肯定是没问题的,你放心吧,我陪你一起去,你要是到了觉得不想合作,那咱和人家好聚好散,面子上也过得去对不对?万一以后还能有什么合作机会不是多了条路子嘛。”   “而且……”黄仲元狠了狠心,像是做了什么肉痛的决定,“而且人家也说了,不能怠慢你,你要是答应一起吃个晚饭,就会给你这边转三十万,这是他想表达的合作的诚意。”   虞砚原本只是默不作声听着,他心里有个自己不想承认的猜测,也不打算去,但当他听到黄仲元最后这句话,却忽然气笑了:“这位不知名的老总,好大方啊。”   “是、是,”黄仲元以为他松动了,再接再厉地劝,“吃顿饭而已,还能白赚几十万,天上掉馅饼的事都没这么好的事,咱不能放过这种好机会是吧?”   黄仲元格外努力,两人大眼瞪小眼半晌,虞砚定定地看着他,最终还是站起身拍了拍衣服,说:“走吧。”   三十万的丰厚噱头听起来实在太像个骗局,虞砚不为所动,却被黄仲元无意的一句“好聚好散”给戳的心头作疼,但他还是想验证这两日、乃至之前一个月、甚至一年的疑惑和猜测。   如果不是他,大不了转身就走,这钱他不收,还能强逼着他拿不成?   如果是他,那就做个了断,桥归桥路归路,以后谁也不打扰谁,他也要让自己最后甘心一次,让自己不要再为之牵绊心神、扰乱思绪。   他想彻底放下温朝了。 第76章   这顿饭局的地点很偏,路上没有堵车都耗费了一个小时,虞砚一度怀疑黄仲元是不是又骗了他,但从车库坐电梯出来,经过装潢精致的走廊来到尽头的雅间门口,却有种极其强烈的熟悉感,就好像他曾经来过这里。   两人停在了门口,黄仲元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深吸一口气,抬手敲响了门。   房间门应声从内拉开,开门的人是虞砚再熟悉不过的洛瑄,她先是毫不意外地朝黄仲元颔首示意,而后笑容亲和地看向虞砚,侧身抬臂做出“请”的手势:“虞先生。”   脑中“叮”的一响,虞砚忽然想起来为什么觉得这场景熟悉了。   当初虞淮骨折住院,温朝让人升级病房、转院,虞砚不得不答应下温朝的合作,就是洛瑄开车带他来这里和温朝签下的结婚协议。   黄仲元悄悄地往后退了半步,明显的是要先溜走、让虞砚独自进雅间的意思,他早些时候和虞砚许下的、会陪他一起的承诺显然在此时被撕得粉碎、嚼吧嚼吧全部吞了下去。   虞砚注意到了黄仲元的动静,他抬步迈进房间时回头看向黄仲元,一字一句道:“黄哥,我很感谢你之前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帮了我,所以就算你今天骗了我,我也不怪你,这是我该还你的人情。但不会有下次了。”   黄仲元又是愧怍又是心虚地往裤侧擦了擦掌心的汗,不敢看虞砚的眼睛,拿眼悄悄觑着洛瑄的表情,压低声音:“小虞,是温总帮了你啊,我只是听安排做事。”   虞砚脸色微变,还没来得及追问,洛瑄已经上前一步,带着公式化的商业笑容虚虚扶住了黄仲元的手臂:“黄先生,温总感谢您的帮助,特意在隔壁安排了一桌,我送您过去。”   很显然,洛瑄,或者说是温朝瞒着虞砚许多事情。   或许是时间过去了太久,虞砚现在已经没那么在意了,只是还有一些疑问不甘心地要获得答案。他回身看向房间内,心下暗暗沉一口气,坚决地大步流星走进房间、反手带上了门。   雅间里的布置同上一次没有什么分别,房间里也只放了两把椅子,但与上次不同的是,温朝坐在对面,定定地看着虞砚,那双黝黑而深邃的眼睛里此时竟然毫不掩饰地拢着类似失而复得的惊喜、深厚思念的浓郁情绪,让虞砚不由得怔了怔。   “小砚,好久不见。”温朝的声音很轻,他身上一贯带着无形压迫力的从容威严似乎全然消散,霜融冰消的尖锐外壳下探出极富吸引力的柔软枝叶。   虞砚刻意错开和他的对视,面无表情地冷笑一声,语气讥讽:“温总舍得花三十万的重金砸,谁敢不知好歹拒绝温总呢?”   不料温朝听到他的话却是愣了下,不解地问他:“什么三十万?”   “别装了,温朝,”虞砚说,“是你叫黄哥给我三十万,让我来陪你吃顿饭的,您也太大方了,我哪里值这么多钱呢?反正还不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曾经的情人而已。”   他还记着当初温朝逼他签离婚协议时的话,故意将“情人”两个字咬得极重,语气愈发刻薄尖酸。   温朝非但没生气,反倒沉默了几秒,而后退让地软和着语气和虞砚解释:“我没有要拿钱逼你来的意思。你不接我的电话,也拒收了所有消息,我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试试看黄先生能不能帮我请你来吃顿饭,作为报酬,我承诺他,如果你来了会给他五十万,但是我说过不可以用让你不舒服的强制性方式,我以为你是自愿来的。”   听到他的解释,虞砚脑子里划过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哦,原来黄哥是提前从自己的报酬里分了五分之三给他,难怪他那么苦口婆心、说出三十万的表情又那么痛心。   温朝从头到尾的目光都一直落在虞砚的脸上,将他所有细微的表情变化都看在眼里,解释完将自己的姿态放得更低了,语气低落:“如果你不是自愿的话,那你走吧,我不想强迫你,钱我也会照常给他的。”   虞砚从来没在温朝身上感受过这样的低微退步,他不由得抬眼看向温朝,猝然撞入温朝黑漆漆的眸子中,那些被压抑着的、郁悒又失落的情绪将他的目光染得湿漉漉的,猝不及防地在虞砚全副武装而来的心防上拨开一条裂缝。   虞砚不适应地仓促地别开视线,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握成拳——如果温朝态度强硬、或是轻佻地软性胁迫他留下,他肯定毫不犹豫地转头就走,可是……   “小砚,”温朝又低低唤了他一声,语气轻得像是怕惊碎什么,“你别生气。”   虞砚又是烦闷、又是挣扎地咬了咬牙,最终粗重地呼出一口气,动作粗鲁地拉开温朝对面仅剩的一把空椅子,索性坐了进去,冷着脸面色沉沉地看着温朝:“有什么话就说。现在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也没什么所谓的合作协议,你别装得一副很关心我的样子,我不是你的好堂哥,不喜欢看你这些把戏。”   温朝的神色有些受伤,眼帘微垂,“我没有。”   虞砚不说话了,视线无意中落在温朝交握着放在桌面的双手上,却发现温朝的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他当初原本是打算送给温朝作生日礼物的戒指。那枚戒指甚至没来得及送出去,他就被温朝押着签了离婚协议,也是亲耳听见温朝叫保镖扔掉的,现在为什么会戴在温朝手上?   明明在来之前就做过无数次心理准备,反复告诉自己只要彻底结束这一个结果,可现在临到了温朝面前,他的所有冷硬态度和尖锐话语又像是一拳砸进了棉花里,非但没有提升自己的气势拿到主导话语,反倒被对方弄得心乱如麻。   “小砚,你还记得吗?温阑刚回来的时候,你问我很多次,为什么一定要你在他面前配合我演那一出戏,当时没有回答你。”温朝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眼神专注,时不时摩挲在戒指上的手指也透露着他此刻没有多少底气的心绪,“我说等合约结束之后,就会和你解释。你肯定还有很多其他的疑问吧?我都可以一一回答你,小砚,你现在就可以问。”   “但我不想听了。”虞砚硬邦邦地出声打断了他,“温总您还和我强调过,我们只是协议,您利用我达到您的目的,我也从您这里获得相应的报酬,仅此而已。”   他深吸一口气,狠了狠心,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地反问温朝:“当然,我也听说了,现在你的好堂哥锒铛入狱,你那么爱他,肯定很着急吧?怎么,现在找上我是要我化个仿妆代替他进去吗?还是说,你虽然很爱他、但他进去了,所以你又需要我来你身边,做个替身?”   他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放在膝盖上握成拳的手指不自觉用力地攥了攥,却忍住了去看温朝表情的念头,他不想一时心软重蹈覆辙、再经历一次这样的噩梦。   尽管温朝有提前猜测过虞砚见到他可能会说出什么难听的话,也自认这都是自己活该,但他还是没想到虞砚会这样说,错愕地张了张嘴,一阵难言的沉默过去,他终于艰涩地开口道:“我好不容易亲手把他送进去,怎么可能让你去代替他。”   虞砚一时间怀疑自己的耳朵出现了幻听,惊讶又防备地抬眼看向温朝,“什么?!”   温朝不躲不闪地和他对视,加重了语气一字一句重复:“是我亲手把他送进去的。从和你签协议开始,或者说,更早之前,这就是做给他看的一场戏而已。”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砸得虞砚晕头转向,他很难理解温朝的用意,也没料到是这样的结果,下意识追问:“为什么?”   “说来话长,”温朝将一盏例汤推向虞砚,再次软和语气,请求地问他,“如果可以,你愿意留下来陪我吃一顿饭,听我讲个故事吗?”   他看了一眼腕表,补充说:“不会耽搁你太久,饭后我就派人送你回去。”   虞砚抿了抿唇,目光从他脸上垂落至面前的例汤上,默不作声地接过来,没什么胃口地捏着勺子慢慢搅了搅,轻咳一声,刻意冷声说:“太长的不听。”   “你可以随时走。”温朝目光灼灼,不明显地松了口气,虞砚低着脸没有察觉到他的神色变化。   “违背协议的是我,所以现在在我这里,你拥有最高的话语权,你的所有要求和决定,我都会无条件听从。”温朝说得很慢,语气却很郑重,拽着虞砚回忆起了两人当初修改协议时温朝亲手写下的最后一条。   “若甲方协议期内违约,乙方可依据本条款要求赔偿,赔付方式及内容由乙方决定。”   但按温朝当初的说法,这份协议自一年前他在离婚协议上签下名字就失效了,何来的温朝违约呢?   虞砚心神不宁,搭在碗沿上的指尖无意识地点了点:“你先说。”   “十岁那年,温立从福利院收养了一个男孩,比我年长两岁,那时候我父母忙于事业,无暇顾及我,于是温立提议把这个男孩送到我家和我一起读书生活。名义上我们是堂兄弟,何况年纪相仿,我也算有了玩伴,应该不难猜出来,这个男孩就是温阑。”   “嗯,”虞砚淡淡应声,“听说过。”   “他从到我家第一天开始,就以兄长自居,对我很好。”温朝垂下眼,自我贬损的字眼从他嘴中出来得格外平静,好像是在叙述无关人等的故事,“我那个时候……虽然不像燕游那样‘混世魔王’得声名远播,但也嚣张跋扈不是什么好东西,只不过在外人和亲戚面前还知道装得人模狗样而已,只有他能无条件容忍我的脾气。”   “再后来,我们一起读了高中,在同一个学校、甚至班级,”温朝抿了口茶润了润嗓子,视线上抬落在虞砚脸上,“你之前问我一直都喜欢男人吗?”   “说实话,我没有真的思考过这个问题,十八岁的我水到渠成地认为我和温阑是两情相悦,尽管我们没有在父母长辈那边正式承认过,但我下定决心,如果父母长辈会阻挠,我也会坚定地选择他,因为他和我说,爸妈、还有爷爷似乎知道我们的想法了,他们不允许。他对我实在太好,我很依赖他的存在、信任他的话,以至于我很多时候忽略了他来不及掩饰的异常。”   “我一直认为他是除了我的父母之外,最值得我信任的人。”他话间顿了顿,微微颦蹙的眉间划过一丝迷茫和嘲弄,“除了我的父母、小纯,还有燕游这样的发小,还有谁会像他一样,无限容纳我的一切、支持我的所有无理想法和做法、第一时间会出现在我身边呢?”   虞砚越听越心烦,脸色阴沉地开口:“差不多得了,你要是想找个你们绝美爱情的听众,还是换人比较合适,我不想听这些。”   温朝眨了眨眼,注意到他糟糕的脸色,抿了抿唇,接着说下去:“让我失去父母、勉强捡回一条命但注定只能困在轮椅上一辈子的车祸,是他做的。”   虞砚满脸的糟心烦躁被这急转直下的故事走向给轰地一扫而空,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来听下去。他张了张嘴,又闭上,如此反复了几次,还是什么都没问得出来,沉默地听着温朝继续叙述下去。   “起初我也没有想过会是他,我费了一年的时间,好不容易接受这场意外、有可能永远站不起来的事实,但我回家之后,在他住过的房间里看到那本写着我所有喜好、习惯和具体到日期和时间的日程安排的笔记本。”   “我曾经看过,他也坦然地给我看,我以为那是他对我的深厚情谊,所以对我的一切都事无巨细。”温朝扬了扬唇角,眼里却没有丝毫笑意,“对于我习惯的记录甚至会细致到我上车坐靠右侧、不爱和父母一起坐车这么琐碎的事上。而关于提前一两天的日程安排,其中有几个日期,一个是我父母的车惯例去检修、一个是宴会晚间散会离开的时间点。”   “这本来没什么,但我的直觉告诉我不太对。”温朝闭了闭眼,手指在眉心捏了捏,声音克制不住地泛起凉意,“所以,我找人私下查了一段时间,时间线是对得上的。连警方都鉴定是车内刹车失灵的意外事故,也没有任何明确的证据指控到他身上,但我知道,是他做的。”   “他是知道我会上那辆车和父母一起回去的,只不过小纯年纪还小,父母没带她去宴会上,留了阿姨在家照顾她,唯一出乎意料的是爷爷把他单独留下来谈话、没有上车。司机在遇到意外情况时下意识的自我保护会打方向盘让右侧车身甩上撞击点,但司机没有,反而是直直地撞上了护栏。”   “去年离婚的前一个月,在跨江大桥上的车祸,也是他设计的。”温朝深深地看着虞砚的眼睛,“小砚,如果我不和你离婚,我不知道之后他还会采取别的什么手段,但我不敢赌,也不能拿你的安全来赌。”   “为什么是我?”虞砚拧起眉。   “怪我。”温朝轻叹一声,没有隐瞒,“当初和你结婚是为了骗他回来。一方面是爷爷之前和他下过命令,除非我结婚、或者他结婚,否则他不能回国;而另一方面,是他出国这些年,我其实一直在断断续续和他有联系,让他以为我还是和当初一样,什么都不知道、还非他不可。不过他很谨慎,一直在试探我是不是真的如我所表现出来对他情根深种。”   “你为什么当初不和我说?”虞砚看着他。   温朝眸光微闪,按在茶盏上的手指紧了紧,迟疑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干干净净从我身边离开对你更好。”   这听起来太合情合理,但虞砚却一点都没有感到释然和触动,他的心情反倒不受控制地下坠几分。   “十多年的时间,爷爷也还在,他拿不准我能不能查得出来,他太了解我睚眦必报的性格,一旦我察觉到真相,是不会放过他的,我必须要保证一切都万无一失。至于翟原,和从前的那些情人,都是他使手段送到我身边来的。”   “你既然知道翟原是他的人,为什么还放心让他给小纯补课好几年?”虞砚很难理解。   温朝不自然地轻咳一声,略有些躲闪地侧脸避开了他的凝视:“他从被收养开始就送到了我身边,和温立压根不存在所谓的父子情,就算温立告诉他、我找了个像他的人结婚,他也不一定会相信,而由他自己亲手挑选的人,亲眼看到你和我住在一起,会可信得多。”   “而且翟原有私心,他的家庭背景和他自己的性格教育让他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比起其他人,要让我放心一点。当然,你配合得很好,他信了,他其实早就回国了,只不过一直在等订婚礼,只是没想到突然变成了婚礼,我也和你领了结婚证。”   “如果是原本的订婚礼,他出现了,你是不是会取消?”虞砚眉头紧锁,脑海中一闪而过当初婚礼的情形。   “不会。”温朝眯了眯眼,“他了解我,我也了解他,他很多疑,如果他一回来我就取消和你的婚礼,他会生疑的。我们这十几年里断断续续的通信里没有过有关‘情爱’的字眼,也不会那么快就提到结婚,我这些年的变化,温立会告诉他、我身边的‘情人’也会告诉他,他知道我不会轻易说出口的,更不会做出在订婚礼现场逃婚这种骇人听闻的傻事。”   “所以他回来之后,我开始不断地暗示,我和你不仅是亲密关系上的夫夫,还会因为这段关系,将他一直谋求的温氏分给你,你也知道,我当时破格让他空降分公司,后来甚至让他代我出席会议、做决策。”   温朝呼了一口气,注意到虞砚脸上的困惑,耐心地和他解释:“他的野心不是和我结婚,而是公司。就算我十八岁的时候一直和他说我不打算接手、总是说让小纯来接手好了,她比我更聪明。但他也清楚,一旦我接任,就意味着我绝对不会把权力让渡给外人,他没有可能从我这里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他没有底气靠自己和我分庭抗礼、也不愿意作为我的附庸,他要的是我只能依附于他,而他作为配偶和温家名义上的子孙,来替我接管。只有我失去亲人和双腿、走投无路的情形,才会让这种可能成真。”   “十来年里历尽磨难的我,比起从前还要信任、依赖他,当然是他最愿意看到的结果。”温朝脸上漫起一丝歉疚,“我以为他会提议我和你离婚,又或者是别的方式,总之我本来是想逼他先提,但我没想到……他会故技重施,差点害了你。”   “你那天突然上车说要回公司拿文件,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虞砚想起温朝车祸那天的反常状态。   “我的确有不太好的预感,但是不敢肯定也不敢打草惊蛇——所有人都知道我安排了司机周日下午送你回学校,他有心观察也会记住——所以我以为我上了车,他应该不至于做得太绝。”温朝苦笑了下,“还好你没事。”   “后面的事我也就不赘述了,总之我使了些手段,终于把他送了进去。”温朝好不容易将主要的事都阐述完,长舒了一口气,放松脊背向后靠进轮椅里。   他望向虞砚的目光小心又眷恋地流连在虞砚的眉目间:“该解释的我都和你解释了,还有什么想问的,我都可以如实回答。”   “我承认,我很过分,就算是协议合作,我也不应该忽视你的感受,更不能随意地将你的心意否认践踏。小砚,对不起。但在尘埃落定之前,我不能,也不敢让自己沉溺在个人的情爱之中,我一遍遍地告诫自己,不要再留任何风险,不要留退路,我不怕你误会,那个时候,只有把你推远、和我毫无干系,你才会安全。”   “可是当这一切都结束之后每一个夜晚,我却发现我好像做不到自己想象的那样决绝。”   “小砚,我……很喜欢你,你可不可以,再给我一个机会,回到我身边?”   虞砚定定地和他对视,他的目光太诚恳、太真挚,以至于有那样一瞬间,他甚至生出一种冲动要答应温朝。但现在不是当初在痛苦和挣扎中来回拉扯的时候了,他很快又清醒了过来——一句“万无一失”和“不留风险”就可以全然忽略他的想法来替他做决定,那他的感情呢?   耳畔兀地响起当初温朝逼他签下离婚协议时那句“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来质疑我的决定?”,时隔一年,又一次深深扎进了虞砚心口。他有些恍惚地想——是啊,我算什么?   “温朝,你喜欢我什么?是喜欢看我在你面前出糗逗趣供你取乐、还是喜欢我做一个百依百顺的情人随时满足你的需求?”   满桌的精致菜品已经全然失了热气,虞砚将面前凉透的例汤往前一推,霍然起身,心情复杂地看着温朝:“温朝,你说了那么多,一直和我强调你的不得已,告诉我我曾经所为之挣扎、彷徨、痛苦的那些日夜都是不必要。你从来没有把我纳入过你的未来规划里,没有平等地看过我,也没有真的把我当作过你的配偶、伴侣,恐怕你也压根没有想过‘喜欢’和‘爱’到底是什么概念,你不是非我不可,你只是暂时对我还有兴趣,所以丢不开,不舍得放我走而已。说到底,你还是把我当作情人,稍微难追一点就砸钱,再不然就重金砸我的身边人,我在你眼里和小猫小狗没什么两样。”   “温总,您阅历丰富、实力雄厚,只要您愿意,可以一掷千金随便挑选称心如意的情人,他们会让你很快遗忘我。”   虞砚深吸了一口气,涌入胸腔的空气却好似锋利的金线,在他心口又凉丝丝地勒出红痕,汩汩淌出压抑、怅然和酸涩的液体。他低下头,有些烦躁自己的情绪管理不当,不想让温朝看到自己泛起湿意的眼睛。   “我也没有勇气,再重蹈覆辙一次了。”   温朝错愕地看着他,然而虞砚却没有给他任何一个眼神,毫不犹豫地转身拉开了门,在抬步迈出去时,他又忽而停下了脚步,不易察觉地沉了一口气,似乎是终于做了什么慎重而坚定的重大选择。   他侧了侧脸,两颊咬肌微微绷紧,低而轻的声音像是从锋利的刃间、呕心沥血地逼出来的:“我不喜欢你了,温朝。”   作者有话说:   想要一些海星(探头 第77章   “喂,好不容易答应兄弟出来聚聚了,你又一个人躲这里做什么?”燕游晃晃悠悠地靠过来,一屁股坐在温朝身边的沙发上,把温朝往旁边挤了挤,抬手就要往温朝肩膀上揽。   扑面而来的酒气让温朝转开头,往远离他的方向挪了挪,明晃晃地表露出嫌弃,一只手挡在燕游脸上不让他靠近:“你喝了多少?”   “两杯。”燕游打了个酒嗝,把刚开的一瓶威士忌塞进了温朝手里,他展开双臂向后搭在沙发靠背上,真丝衬衫领口解开了三颗领扣,歪歪扭扭地露出半边锁骨,在彩灯下映出斑驳的颜色。   温朝挑了挑眉,不客气地揭穿他:“你混着喝了两扎吧?”   “怎么可能有那么多。”燕游没忘了叫他来的目的,拽回话题接着问他,“你怎么看起来闷闷不乐的?前段时间还莫名其妙跑去投了个综艺,人家干活的都不乐意天天待组里,就你一个大金主还雷打不动跟点卯一样每天去守着,还以为你看中了哪个小鲜肉呢。”   温朝垂下眼,也懒得再找杯子倒酒了,直接就着瓶子灌了一口,淡淡道:“虞砚在。”   “谁?”有一段时间没有听到这个名字,燕游喝得脑子发晕,一时半会儿没能把名字和人脸对上号,发了会儿愣才好不容易捡回记忆,“你那个前夫啊?”   “你不是因为他长得有点像温阑才找过来的吗?当初劝你的时候还跟中了邪一样非要和他结婚、然后又离婚,我还以为你有多喜欢温阑,结果你这转头又把温阑送牢里,又盯上他了,你到底是什么个想法?”   “他和温阑不像。”温朝说。   “哦,”燕游没什么反应,“那你和他是日久生情了呗?既然这样,你直接去找他好了,你俩没离婚之前的几次活动我看着他还挺喜欢你的。”   温朝轻轻摇了摇头,笑容苦涩:“他不喜欢我。”   “活该啊,谁叫你这么反复无常、莫名其妙一脚踹掉了人家,突然地就离婚了。”燕游撇了撇嘴角,无情地谴责了温朝,但转眼又替温朝想出绝妙的好主意:“你去追啊,出手阔绰点、对人家殷勤上心点,凭你这张脸和你的身家,没有你拿不下的人。”   温朝原本是想借酒消愁,结果燕游倒是给他火上浇油,生生让温朝气乐了:“他不是那种人。”   “哪种人啊?”燕游怪叫起来,“像我这么个有颜有料又活好的帅哥,大方又体贴,用这种方法就没有我没追到手过的。”   温朝头疼地揉了揉眉心,觉得答应燕游来这里就是个错误,他一点不落下风地反唇相讥:“那要不要我马上打电话给陆大少爷,问问他是不是这么被你追到手的?”   “你这人怎么恩将仇报啊!我明明是好心在帮你出主意!”燕游被他一句话吓得酒醒了一半,又看他作势要摸出手机来,条件反射地从沙发上蹦起来去抢温朝的手机,温朝手一松,他拿到手机一看,连锁屏都没解开。   “算了,这里太吵了,去外面阳台说吧,我一直很好奇你为什么喜欢你那年轻的前夫,顺便也抽根烟。”燕游推了推温朝的肩膀,手掌托住了他的臂弯足够他借力撑起身体,“我还是扶你坐回你那轮椅上,免得出什么意外你们温家的人得剐了我。”   阳台外树影婆娑,时不时响起细微的枝叶交互的声响,静谧的宁静将两人饱受高音量荼毒的耳朵暂时拯救出来。   燕游从兜里摸出一支烟,咬在了嘴里,温朝正心烦意乱得想让燕游也给他一支,就闻到了从身旁传来的类似橘子的酸酸甜甜的气息,他难以置信地转头看燕游:“你抽电子烟?”   “不行啊?”燕游理直气壮地扬了扬下巴尖。   “是陆大少爷不喜欢你抽烟吧。”温朝了然地转回头。   “跟他才没关系!”燕游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虚张声势地找回气场,“爷自己乐意。”   “嗯,你喜欢就好。”温朝懒得和他争辩,漫无目的落在远处的视线逐渐腾起一丝迷茫,“我想我应该是喜欢他的。腿出事之后,我其实一直都睡得不太好,任何一点动静都会把我惊醒,但是有他在身边的时候,我会感觉很安心。”   “你是缺点中药调理调理。”燕游语气凉凉地揶揄他。   “和他待在一起很舒服,起码会让我感到放松。”   “跟温总待在一起,没人敢让你觉得不舒服。”燕游耸了耸肩,深深吸了一口烟,微微仰首,吐出一串白色的小圆圈。   “我本来也以为我只是一时兴起,而且婚姻和恋爱这种事,对我来说太陌生了,我觉得可有可无,也没必要强求。”温朝坐直身体,手掌覆在冻得隐隐发疼的膝盖上揉了揉,“但是我和之前的三千多个日夜一样,在地下室做康复的时候,突然觉得很没意思——既然我都不打算和谁共度一生,就这样将就着过完,那我的腿能否好得起来,其实也没什么太大影响。等小纯读完书回到温氏,如果她不喜欢,不回也可以,信托和基金会我都为她准备好了,我撑到现在的意义也就差不多都实现了,实在是太累了——”   他的叙述很平淡,连语气都没有多余的浮动,燕游却心里一惊,捏着电子烟的手指一抖,不动声色地转头去看温朝的表情,用方才两人互相揶揄打趣的语气半真半假地和温朝提议:“虽然你有钱又有闲,偶尔的伤春悲秋就是闲的蛋疼,但你这个状态我建议还是去看看医生。”   温朝不搭理他,自顾自接着说下去:“——我看到腿上的旧伤,控制不住地想到虞砚。我从前很喜欢各种各样的方式来体验痛感,那意味着希望。可是他在我身边的时候,会想尽一切办法阻挠我,奇怪的是,以前也有别的人劝我,可是他劝我的时候,感觉不太一样。”   “后来跨江大桥上的那次车祸,他被我气走之后没有再回过我那边,也没有和我联系,其实在我出院前一天他又偷偷来看我,手臂的石膏都还拆不了,我当时应该状态不太好,他守了我一晚上——我本来以为是睡糊涂了的错觉,但出院的时候护士和我说,他来过。”   燕游忍不住打断他:“你要不是姓温、又是我铁哥们,我看你这么犯病指定给你送精神病院去。”   温朝终于从回忆里抽离出一点注意力,慷慨地施舍给了身旁的燕游,眼神却游离得厉害:“我很希望他可以留在我身边,有的时候我会想,无论用什么办法都好,只要他可以回来……”   燕游后背一凉,一脸惊悚地看温朝:“你他妈有时候倒是跟温阑那孙子有点像。”   他未经思考脱口而出的话像是惊醒了温朝,温朝的睫毛剧烈地颤了颤,悉数收拢了四散的神思,没事人似的朝燕游笑了下:“但是他说他不喜欢我了,我不想强迫他。要是我再坚持下去,可能他也会很困扰,所以在想要不要算了。”   燕游的心情有点凝重,他盯着温朝脸上跟画上去似的笑容,心想,这样看来,好像还真就只有那个前夫能治他兄弟这时有时无的疯病了。   “你怎么知道他不喜欢?”燕游抓住温朝的肩膀,手指用力地扣住,像是要试图把他看起来不太清明的神智摇回来,“你温朝什么时候这么不坚定了?”   温朝抬脸和他对视的目光有些迷茫:“他上周亲口和我说的,他不想再见到我了。”   “男人都是口是心非的嘛!”燕游一阵糟心,他剩下的一半醉意被此刻的温朝给吓没了,脑筋转得飞快,摸出手机给燕宛打了个电话。   “你做什么?”温朝皱着眉。   燕游在唇前示意地竖了竖食指,让温朝别说话,对着电话听筒另一侧道:“欸对,你就说是生日,聚一聚好了,现在才八点嘛,差不多的,你应该和他关系还不错吧?”   “谁让我联系你的?没谁啊,唉!你别乱猜了,算哥求你的,把你朝哥的前夫约到这边就行了,哥给你当牛做马一个月。”   “我哪有什么坏心思啊,我是那种人吗?行了行了,就先这样啊,拜托你了,燕大小姐,以后你管我叫哥,我管你叫姐,咱们各论各的。”   不等温朝细问,燕游已经动作迅速地单独开好了新的包间,把原本的侍应生和朋友都叫过去了,又把温朝推回原来的房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开一瓶香槟,咣咣往温朝衣领子里一通灌,直到靠近温朝一米远都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酒气。   温朝:“……”   温朝咬牙:“现在还是二月份,我要是待会儿冻进医院了你就完蛋了燕游。”   “现在是你要追你的前夫,麻烦你稍微有点诚意,而且这里有暖气,冻不着您尊贵的躯体,我在帮你好不好!”燕游拽起温朝的胳膊,温朝顺着他的力道踉踉跄跄倒进沙发里,燕游飞快地上手把他衣服的领口扯开,手动摆弄出几分凌乱。   “燕宛那丫头鬼心眼多,肯定能让他来,至于他是不是真的不喜欢你了,就看他管不管你吧。人家实在是断了这份心思,那咱也没办法,到时候只能你自己克服克服、把对他的那点变态的执念转移一下,兄弟也确实无能为力了。”燕游一通大操大干布置现场,温朝一度想叫停,但终究还是没有说什么,眼睁睁看着燕游向他比了个“OK”的手势,事了拂衣去——推开包房门,头也不回地去了隔壁。   温朝晚上不知不觉混着喝了两瓶,现在被燕游这一顿安排,头晕脑胀。他没抱多少期望,索性躺在沙发里任由自己沉入半梦半醒的昏睡,眼前的事物逐渐模糊起来,他的意识陷入短暂的混沌之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极其细微的推门声“吱——”地响起,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靠近,最终停在了他身前半米的位置。 第78章   温朝本能地要起身,却又硬生生忍了下来,他下意识屏住呼吸,没有睁眼,被酒浸湿的衣服贴在皮肤上,黏黏乎乎的存在感在此刻静默到极致的空间愈发被放大。   来人在他身旁略一蹲身,声音冷淡,可替他整理衣服的动作却格外疏离,温朝几乎感觉不到他的触碰,“燕宛说你喝醉了没人管,问我有没有时间过来送你回去。”   “温朝,这么拙劣的借口,我都不会再用了,你是怎么同意让她打电话给我说呢?”虞砚脱下自己的外套裹在温朝的腿上,视线触碰到他被酒液打湿的领口,眼神微微一黯,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有些嘲讽地笑了下,抽过纸巾尽可能不触碰到温朝身体地垫在皮肤和领口衬衣之间。   做完这些,他缓缓长舒一口气,盯着温朝的脸看了很久。其实他不确定温朝是真的酒醉还是装的,但他懒得想了,他也不是为了要带温朝回去照顾来的。   “别装了,”虞砚说,“你以前自己说的你就没喝醉过,没理由今天把我叫过来就那么巧的醉了吧。”   “我去给你的助理打电话,让她安排司机来接你,”他直起身,转头就要走,温朝想也没想,连忙起身仓促间抓住了他的手腕,呼吸紊乱地低低请求:“小砚,别走。”   他想要阻拦虞砚的动作太急切,腿上的衣服滑落在地,踉跄着摔在茶几旁,另一只手撑在地面上才不至于受伤。   虞砚一寸寸从他掌中用力抽回了手腕,他垂下眼,视线在形容狼狈的温朝身上蜻蜓点水地一划而过,抿着唇去扶温朝坐回轮椅上时,手指克制不住地微微蜷缩,目光没有落在温朝的脸上,声音极其漠然:“温总,没必要。”   温朝急喘两声,像是溺水中的人好不容易抓住救命稻草,手臂紧紧圈住虞砚的肩颈不肯松,生怕对方一不经意就离开。他眉间微颦,似乎是在用尽努力去寻恰当的用词,但最终还是只能低低道:“小洛和小周都放了假,没有别人能送我回去。”   虞砚的视线垂在他的领口,讥讽地一哂:“今天在这里没找到让温总喜欢的情人,温总还可以接着找,不至于心急到找我来凑数。”   温朝有些懵,不解地仰头看他,“什……么?”   虞砚不说话了,动作有些粗野地将他圈在自己脖子上的手臂拽了下来,盯着温朝的眼睛,一字一句客气又疏离道:“您以后别再费尽心力让黄哥给我拉什么合作、给我转钱,我不需要。”   “我知道是你让燕宛打电话叫我过来的,也不想听你的所谓道歉,那些都没意义了,我今天还肯来是还你之前的那些人情——你让黄哥买走的那些词曲使用权,我会去找人问正常价格的,剩余的钱,我会让黄哥原数转回给你,参加那个恋综恐怕节目组也没那么大方会给二十万吧?我有其他素人嘉宾的联系方式,具体的通告费我了解之后扣除本应该的部分,剩下的也会让黄哥一起给你。”   “不,小砚。”温朝一阵心慌,他不明白为什么虞砚的态度变得这样陌生,试图解释挽回,“我今天来酒吧是因为燕游叫我来透气,我也只是喝了几杯酒,你说的‘情人’,是什么?还有黄仲元那边的事,那不是你欠我的人情,是我本来就欠你的,离婚的时候你什么都不肯要,我只能……”   他努力地伸手去够虞砚的衣袖,却被虞砚避开、随即毫不犹豫地后退开两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虞砚抬手做了个手势止住了温朝仓促解释的话语,他眼中沉甸甸的抗拒和防备让温朝如鲠在喉。   “温朝,你但凡还有心,就该离我远一点,是我高攀不上你,也请你别来招惹我了。”虞砚低头捡起随着放才温朝摔在地上时滑落的外套,他深吸一口气,声音不复先前的冷淡,反倒透出几分压抑至极的痛苦和挥之不去的燥郁,“算我求你的。”   温朝怔住了,他张了张嘴,像是迟迟难以理解虞砚话中的含义,忽然失去了语言能力,无法说出挽留的话,眼睁睁看着虞砚决然转身离开的背影消失在门外。   包间内随着门缓缓合上降下的阴沉黑暗和浓烈酒气化作一只无形的利爪,狠狠地攥住了他的心脏,毫不留情地一寸寸用力碾碎直至血肉模糊淌出黑红的脓血。   疼痛汹涌而来,紧紧地从发顶一路疯狂缠绕蔓延至心口,从他的骨缝中迸裂生长出无数的枝叶,贪婪地饮血啖肉、抽干他胸腔所有游刃有余的氧气,逼得温朝喘不过气来,他难以承受地弯下腰,艰难地从喉间抽着冷气,眼前一片模糊。   所有感官都像被冰凉的潮水覆裹,温朝粗喘着闭上眼,脑中反复回响着虞砚走前最后丢下的那句话。   他恍恍惚惚地想——或许我不该再打扰他。   *   虞砚刚走到电梯口,就被人叫住,他转头看过去,还是礼貌地颔首示意打了招呼:“燕先生有什么事?”   “你和同学在这里聚会吗?”燕游朝他友好地笑了笑,又歉意道,“朝哥喝醉了,他身边的保镖和助理都不在,现在时间有点晚了,他身体不太好,路上也禁不起折腾,不知道能不能麻烦你收留朝哥一晚?”   虞砚忍不住笑了,直截了当地戳穿了他的谎话:“燕先生,燕宛学姐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没说什么同学聚会,只说了温总喝醉了,没人照顾他,拜托我来看看。”   燕游脸上有一丝尴尬:“原来是这样啊,那你是过来……?”   “我没打算要带他回我家,也不打算送他回家,温总身份尊贵,不是我这样普普通通的学生敢随便接手的,只是还人情,过来看一眼,替他叫司机。”虞砚看着燕游,公事公办地说,“既然燕先生也在,那还是你来照顾他比较合适,毕竟你是他这么多年的好兄弟,比其他什么人都要靠谱。”   他说完转身抬腿进了电梯,燕游紧追两步上前一把按住了电梯门,也没有再隐瞒虞砚,急切说:“虞先生,朝哥他很希望你能再给他一次机会,就算最后没可能,也让他弥补你之前受到的委屈可以吗?”   “我知道我最初和你见面的时候怠慢了你,为这一点我先和你道歉。虽然我和朝哥从小一起长大,但他比我们同龄任何人都更有主见、心思也更重,自己做了什么决定和计划也不会和不相关的人提,又或者说就连我们这些和他这样要好的人的反应都在他的计划里,所以当初第一次见到化了妆的你,我就以为……”   燕游顿了顿,朝虞砚苦笑了下:“他这家伙很不是东西,干这种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我以前也气他拿我当外人、出什么事都瞒着我,可这么多年了,他的性格就是这样,没办法的,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更别提他十八岁那会儿出了车祸、伤了腿之后,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大半年的时间谁都不见,就连饭都是家里的佣人给他放门口的,老爷子放心不下叫人把门砸开的时候满屋子都是血味儿,给他妹妹吓得哭着来给我打电话,实在气人。好不容易他想开了点,上完大学接手公司,人前看着是成熟稳重的温总,但现在看来好像是变本加厉了——能怎么办呢?我只能认栽,怕他疯起来不知道干出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改改这要命的脾气,或许只有遇到你的时候可以,”燕游注意着虞砚的神情变化,试探地探手轻轻搭上虞砚的肩膀,“知道是他把温阑送进去的时候我们都很震惊,他到现在也没跟我们解释为什么,但是看得出来,他现在只对你上心。所以虞砚,你能不能——”   “燕先生,”虞砚垂下眼,不为所动地拨开他的手,按下了一楼的按钮,“我再不回去,家里的弟弟要担心了。”   燕游的话被堵在嗓子里,他惊愕地看着虞砚,声音低了下来,再次问道:“虞砚,你是真的……”   “燕先生,很抱歉我这样的普通人实在没办法同情你们这样含着金汤勺出生、微/博/小/金/布/谷/推/荐动辄就勾心斗角、拨弄风云的大人物,”虞砚平静地和他对视,“我自己尚且还在为了温饱和生存挣扎,我知道人生是不公平的,只能靠自己来争取改变。可能温总没有和你提过,我们最开始在一起,是由于一份结婚协议,由于协议约定,我也不能和你说内容是什么。”   “你看,连结婚或者恋爱这样的事,只要有钱就可以随意安排,我要怎么相信,温总现在不是对我有了一时的兴趣、拿我当情人玩玩而已呢?”   “我只是想回到我自己的生活,就算我曾经一腔赤诚喜欢温总,但也只是曾经了。现在我没那么大的野心,不想攀附温总,承受不起他这份‘喜欢’的重量,也不敢喜欢他。”   “我还没有犯贱到真心被毫不顾惜地踩碎过一次还能舔着脸再来第二次。”虞砚敛回视线,“电梯门长时间不关会出故障,燕先生,请回吧。”   燕游被他的一番话砸得发晕,茫然地后退一步,松开了手,电梯门在眼前缓缓合上。   作者有话说:   最近太忙实在没时间看长佩,后面的存稿还要再抽时间改,发出的章节应该是改了七七八八的,有什么bug或者错字看后面什么时候闲下来了再修,如果十月还能日更说明差不多存稿完结了,要是实在来不及写到时候再作话说明OTZ   再次感谢看到这里的你,如果看得不高兴依旧建议及时止损,弃文不必告知,祝各位都天天开心。 第79章   燕游沉默地摸出兜里的手机,屏幕上的通话已经被温朝从另一端挂断,挂断时间就在十秒之前。   他回到包间时,温朝正一只手扶着茶几,一只手按在垃圾桶金属边沿,吐得昏天黑地。温朝白天没吃什么东西,也就晚上被燕游叫过来时喝了两瓶酒,现在又全部吐了出来,房间里的光线太昏暗,红色的彩灯时不时打在温朝身上,燕游第一眼还以为他在呕血,吓得灵魂出窍,哆嗦着手就要摸手机出来直接打急救电话了。   温朝头晕脑胀,气若游丝地叫住了燕游:“燕游……我没力气了,扶我一下。”   “你他妈怎么在呕血啊我艹!”燕游已经被他吓懵了,左支右绌地一边往他身边跑,一把揽住温朝的腰让他能撑着自己的肩膀慢慢起身,一边分出一半心神抖着手搜急救中心的联系电话。   “……不是血。”温朝被他气笑了,从浓稠思绪中抽离出来,黑沉沉的眼中漏入几丝微不可见的黯淡光亮,抬手按住了燕游要拨急救中心电话的手,“不需要去医院,今天劳烦你叫个司机,送我回去。”   手腕上传来的温朝指腹的温度冰得燕游一激灵,他焦心又担忧,憋了一肚子愁绪,气不打一处来,“回个屁!我叫陆晋臣开车过来送你去医院。”   “不去。”温朝被他扶着坐回轮椅里,脱力地向后靠着,几乎没有什么力气再说话,“你别麻烦陆大少爷了,我和他不熟。”   “现在跟我说不熟,”燕游没好气地怼他,“之前每次拿他来挤兑我的时候怎么不说你和他不熟?”   “他走了吗?”温朝闭了闭眼,拇指指腹轻轻地摩挲着无名指上的戒指戒面。   他问得突兀,但燕游知道他在问谁,沉默了几秒,短促地应声:“嗯。”   “我尽力了,温朝。刚刚他说的那些话,你都听到了吧?要是别的人也就算了,说不得我替你出面一掷千金,出点招追一追也许还能勉强成,但他看起来就不会接受这种方式……唉,我知道你为什么念念不忘。你要不然还是忘了他吧,他和我们这种人不是一个世界的,别强求了。”   温朝半晌没言语,燕游以为他精力不济昏睡过去了,正纠结要不要给陆晋臣发消息摇人开车过来,就听见温朝低落的一声长叹,“我知道,但我还是……不想彻底放弃。”   燕游手一抖,差点把手机丢出去,转头看着温朝隐没在阴影里的侧脸,费解地问他:“你要做什么?”   温朝虚虚地朝他笑了下,揉着眉心说:“没什么,总归是我欠他的,他不要也得由我自己来慢慢还。”   燕游犟不过温朝,只能放弃送他去医院的想法,临时摇来了陆晋臣,开车送温朝回温宅。   大半夜风尘仆仆赶来的陆总还西装革履,头上甚至疑似抹了发胶,连额角垂下的一丝碎发都像是特意做过定型的恰到好处,既淋漓尽致地体现他的精英气场,又稀释了他这一身威严可能会给身边人带来的压迫感。   “你有病吧?”燕游看到推门进来的陆晋臣愣了愣,没忍住低声骂他,表情看起来很是难以忍受,“谁大半夜出门穿成你这样,明天冻发烧了别他妈找借口赖在我身上让我家老头知道、又逼我来伺候你。”   面对穿得像个开屏花孔雀、此时说话还极为粗俗的燕游,陆晋臣显得异常从容又大度,就连看向燕游的目光也柔和得不可思议,冷峻优越的帅脸上自然地流露出一丝被冤枉的委屈,却没有违和感:“我刚刚应酬完,收到你的消息就赶过来了,没来得及换衣服,你要是不喜欢,我下次叫助理备好衣服在车上换了再来。”   燕游避开了他的注视,看向温朝,没什么底气地嘟囔着:“我没这么说,你要干什么和我没关系,少来沾边。”   陆晋臣的视线也随之移向温朝,两道目光交汇之际,彼此礼貌客气地交换了个商业笑容,“温总,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温朝看起来很平静,眼神清明,丝毫不像喝醉的人,“麻烦陆总了,本来没想让燕游来打扰你的。”   “不麻烦,”陆晋臣笑了笑,“小游的事就是我的事,温总是小游的发小,也就是我的朋友了,理应在朋友遇到困难的时候来帮忙,何况是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   “……你俩别在我面前说这种场面话。”燕游搓了搓手臂,又是糟心又是烦躁,三两步来到温朝身后,替他推轮椅往外走,嘴中毫不客气地支使人,“走了,陆晋臣你去开车。”   被点名的陆晋臣任劳任怨地下楼,亲自给两人作司机开车。   到了温宅已经接近凌晨一点,再开车离开就太晚了,温朝留两人在客房休息,燕游从小就和温朝厮混,虽然不常在温家住,也好歹留过几次还算熟悉,对于留宿的事没有多少心理负担,不过对于陆晋臣就是一件需要斟酌的事了。   “客房安排了保洁定期清洁打理的,可以直接住,燕游知道房间在哪,陆总如果觉得不熟悉可以和燕游一起,如果他愿意的话。”温朝询问地看向陆晋臣。   燕游眉梢一扬,转头瞪着温朝,用口型质问他:“你什么意思?”   温朝接收到了他传递的不情愿讯息,面不改色地改口:“二楼有好几间客房,陆总可以选一间暂且住下,明天我安排司机送你去公司。”   “不麻烦温总费心记挂,我和小游一起就好,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还是早点回房间休息吧。”陆晋臣很好说话地笑着颔首应下,抬臂自然地虚虚揽过了燕游的腰,燕游身体一僵,正要一巴掌拍开他的手,就听耳边不轻不重地悠悠传来传来一声极轻的、带着一点低沉鼻音的“小游”,唤得燕游头皮发麻,没有甩开他。   燕游神色微变,温朝注意到了他的异常,“燕游?”   “……没事,”垂在身侧的手指忍不住暗搓搓地握成拳,燕游努力若无其事地对温朝笑了下,“你回你自己卧室去睡,我来你家好几次了,知道自己安排,你不用管。”   燕游自己都发了话,温朝也没有再追问下去,再次和陆晋臣道谢,转身控制着轮椅从电梯上楼回了主卧。   冬日的雪早已随着春的端倪消融,料峭的寒意却仍旧留在枝头,泛起冰凌凌的凉气,覆裹在来人的身上。温朝习惯性地来到露台边,他的目光已经数不清是第多少次透过护栏上枯败的藤本月季落到隔壁阳台已经积灰的窗沿上。   他的思绪漫无边际地散开,手指上的戒指被他自己的掌心捂得温热,脑中浮现起晚上虞砚来到酒吧包间时的情形。他极其珍惜地将虞砚对他说的每个字都仔细地记了下来,哪怕其中有大部分是让他回忆起来就会感到心口窒息刺痛的,可虞砚扶着他回轮椅时,他却触碰到了虞砚颈侧大动脉处并不均匀平稳的跃动,让他产生一种触碰到对方心跳的错觉。   他们的开始正如虞砚对燕游说的那样,是他第一眼在酒吧挑中了驻唱的虞砚,从那时候就开始策划这一场结婚的戏码,从头到尾也没有真正在意过虞砚自己的真实想法。尽管他总是以彬彬有礼、儒雅风流的姿态出现在虞砚面前,将所有平等都包装成了各取所需,但事实上,地位和话语权的不平等就注定了他们之间的感情不平等。   是他强行把虞砚带到了扭曲的生活场景里,明里暗里地逼迫虞砚配合自己,哪怕是在婚姻这样本应该是严肃以待的人生大事上也可以随意利用,不怪虞砚现在不相信他是真心的。   刺骨的寒意让温朝不自觉缩了缩肩膀,低头将脸埋进掌心之中,在寂静的夜里迷惘又失意地缓缓低叹。   ——他不敢奢求虞砚再回来,但除此之外,他想不到自己还能有什么可以为之努力的方向。他这一生以十八岁的那场车祸为分水岭,在前侧,他生活在富足幸福而和睦美满的家庭中,有自己的理想和抱负,而在后侧,那一场车祸彻彻底底地将他拖入泥淖之中。   他的所有期望和未来可能都分崩离析,他不得不咬碎血肉咽下去、吊着仅剩的一口气挣扎着往上爬,也只不过是为了有朝一日吐出积年压在心底的怨恨,他睚眦必报、心狠手辣,也不在意这样的心绪是否会将他自己也吞噬,让他亲手推开本能获得的真心。   而事到如今,温阑正式入狱的那一天,他却感到了一种浩瀚无边的空茫,不知道如今还有什么是需要他再坚持做下去的。午夜梦回之时,他还是会同过去的十几年一样,一次次地梦到那场车祸,梦到逐渐冷却在他身周的体温。可是现在,这场梦又多出了一架跨江大桥,他已经太久没有仔细看过虞砚的面容,以至于他在梦里明明觉得自己应该看清虞砚的脸,却怎么都是模糊一片,只有紧紧将他拢住的怀抱和滴落在他掌心的血的温度,还无比清晰存在于此刻。   他把一切都策划得很好,唯独亏欠了虞砚。 第80章   深夜的老街道陷入安宁的沉眠,闪烁不定的路灯将独行人的影子拉得越来越长,白天的喧嚣烟火气都在此刻归于静寂。   虞砚轻手慢脚打开门,客厅里冷清清的,只有从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安静得好似全天下就独剩下了虞砚自己。虞淮和几个相熟的朋友一起旅行去了,不在家,不过每天晚上回到宾馆时会给虞砚打视频电话,今天的已经在八点多的时候打过了,那个时候虞砚还没收到燕宛的电话请求他去酒吧接温朝。   视频里的虞淮比起兄弟俩寄人篱下的时候笑容要开朗太多,手舞足蹈地向虞砚比划着自己路上遇到的风景或趣事,满怀憧憬地问虞砚什么时候有时间想单独和他一起出去玩,虞砚欲言又止没有给出明确答案,他也不气馁,笑容灿烂地说室友在路上替他拍了好多照片,他也带了很多纪念品带给虞砚。   即便身处异地,但兄弟俩彼此相互依靠、努力的数十年默契让他们都沉浸在共享的欢乐之中,虞砚专注地看着弟弟的脸,心里不易察觉地舒了一口气,感受到真真切切的、能让他露出会心笑意的欣慰和喜悦——即便他们面前现在并不富足、前方的路也存在着太多的未知,但起码他和虞淮现在都在共同走向着美好的生活的路途之中。   节目拍摄结束当晚从餐厅回了家,虞砚一宿没有睡着。哪怕他脑子里已经预演过无数次类似的场景,但当他真的站在温朝面前、看着温朝放低姿态、近乎卑微地请求他回到身边时,他还是没有办法做到视若无睹,说出一句“不喜欢”也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和勇气。   他不是对温朝的那番剖白毫无触动,胸口里剧烈跳动的心脏紧紧收缩起来的疼痛让虞砚无法忽视、也不得不承认,他还是会在意温朝。   与此同时,汹涌而来的失望和委屈将他卷入深海,就像当初温朝逼他签下离婚协议时、亲手把他按入水中那样扑面而来的悲哀和窒息。   他觉得温朝真的很过分,如果温朝从未对他产生过任何感情,仅仅只是协议交易,那他只能怪自己假戏真做,自作主张沉溺了进去。   可事到如今,在他决定要放弃自己的感情的时候,温朝却告诉他,在他曾经一次次被温朝的理智提醒所伤、一次次惶惶不安却得不到确切答案之时,温朝对他怀着和他对温朝一样的感情,这样的结果荒谬滑稽得让虞砚想笑,可他连牵动嘴角的力气都提不出来,满心的无力和酸涩让他非常清醒地警告自己——不要再陷进去第二次。   温朝的爱是隐瞒、独裁与政由己出,可虞砚想要的从始至终不过是平等、信任与彼此坦诚,直到现在,温朝都没有明白这一点。   虞砚拖着疲惫的身体收拾完家里和自己,倒在沙发上,慢吞吞地将用被子将自己裹在黑暗里,缓缓闭上眼。   ——拜托,快点忘了温朝吧,他现在只不过是对你一时的兴趣,不要再傻第二次了。   *   虞淮旅行结束回来那天正好是周五,距离除夕还有一周,虞砚结束了家教就立马赶去高铁站接他,还碰见了其他几家来接小孩的家长,彼此见到都亲切地打了招呼,临时决定几家人带着小孩一起去吃顿晚饭聚一聚。   家长们似乎了解虞淮家里的情况,席间都不约而同地避开了谈及家庭的话题,鼓励几个外出旅游的孩子分享各自的见闻,欢声笑语洒满整个房间,顺着汤锅蒸腾而升的热气溢着融融暖意。   “好了,我们家长答应你们的,假期放你们几个好朋友一起出去玩的承诺履行了,现在是不是也轮到你们旅行你们的承诺啦?”一位母亲拍了拍手收束了孩子们已近尾声的话题,笑吟吟地看向自己的小孩,朝他眨了眨眼。   “知——道——啦——”男孩故意拖长声音,但从他的表情和语气里感受得到他没有为此不满,很是主动地保证道,“补习班我会好好听的。”   “皓皓妈妈你们报的哪个老师的补习班呀?我最近也在纠结,我朋友认识初一数学组的杨老师,虽然现在教初一,但是去年刚带完初三,而且还是教导主任,很有经验,贵是贵一点,就是不知道她能不能帮忙补。”   “杨老师我们也问过了,说是寒假要带自己的小孩出去,还要走亲戚,可能不会接,所以我们联系的高中部的一个老师……”   几个家长自然而然地就着补习班的话题展开了第二轮讨论,孩子们彼此挤眉弄眼传递信息,偶尔会自告奋勇表达自己对某一位老师教学方式的喜爱。   虞砚哪个都没加入进去,安静又有些茫然地听着,被他们这讨论带动得后知后觉感到一丝紧张,忍不住侧头压低声音小声问虞淮:“你有哪一科想补吗?”   “不补。”虞淮摇摇头,也小声和虞砚咬耳朵,和他分享自己在学校听来的八卦,“听我同学说,现在比以前查得都严,很多老师不敢冒风险出来补课,而且就算要补的话,一对一的课时费要六百起呢,太贵啦。再说了,我觉得我也跟得上学校的进度,有什么不明白的在学校问老师和同学他们都很愿意给我解答。”   “好。”虞砚点点头,想了想,又不太放心地补充,“如果你有好朋友要去上什么课,你也想的话,可以和哥哥说的,不用担心费用问题,哥哥有积蓄,你别太省了,知道吗?”   “知道啦~”虞淮倾过身体,用肩膀撞了撞虞砚的,“哥你别老是担心我,我不想你一直这么辛苦。”   吃完饭,兄弟俩又一一和席上的家长道别,婉拒了家长们要顺路送他俩回家的提议,慢悠悠地顺着主干道散步去了最近的地铁站。   回到家里,兄弟俩洗漱完正打算睡觉,茶几的手机震了震,虞砚打开手机,发现是班委新发的消息,是学院里新一学年社会奖、助学金的申请表。大一的时候虞砚也密切关注过,但校企合作的助学金都要求二年级及以上的学生才能申请,他那时候无法申请,而今年比起上一年的,多了一项企业新赞助的卓越奖学金。   申请条件限制和以往的都差不多,只是多了一项智育成绩前10%的要求,优先条件为贫困生和参加院校内勤工助学岗位的优秀本科生,不过与其他受助奖学金不冲突,奖励标准为两万每学年,名额分配到虞砚专业有五个。   校内绝大部分的奖学金会根据综合成绩测评来评选,其中课程考试成绩的占比只有百分之六十,除开省级或国家级的赛事或科研活动会额外加分之外,大部分的人只能靠日常费时间去参加各种各样的社团或是学生会活动来争取综合测评的加分。而这对于课余时间大部分都不得不投入在各种兼职中的虞砚来说,是十分吃亏的。   虞砚仔细将文件看了三遍,确认自己满足所有条件后下载申报表,认认真真填完每一条信息,提前将各项证明材料也都找了出来,打包文件一同发给了负责收集表格的班委,班委回复得很快,虞砚舒了口气的同时又隐隐觉得这项新加的奖学金似乎有些太碰巧。   他顺着文件想去找设立奖学金的企业,其他几项都或多或少能从以往的院内报道或公示通知中找到,可唯独今年新增加的找不到。   虞砚没来由地想到了温朝身上,不过紧接着就甩了甩头否定了这个想法——社会奖学金一般是校企合作后经过层层利益考量才会设立,应该不会这么轻轻松松变成个人行为。   他盯着手机里的一条未知联系人的消息出神了半晌,直到楼道外响起晚归邻居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走神,他倏尔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手忙脚乱地关掉手机,像捏着烫手山芋,赶紧丢回了沙发上,紧紧闭上眼逼自己立马入睡。   周六上午刚从家教的学生家里出来,虞砚就接到了辖区外的警方的电话,说是去年在跨江大桥上的车祸现在有了新的结果,需要虞砚过去配合采集笔录,虞砚很谨慎地核对了警察的警号和派出所地址才答应下午赶过去,挂断电话前还被警察夸奖了两句。   “你和司机是什么关系?”   “没有见过。”   “那这辆车你之前坐过几次?”   “记不清了,不过去年我每周日下午会乘坐这辆车回学校上课,每次都会路过跨江大桥,但车祸之前我坐这辆车的时候大部分都是另一位司机师傅在驾驶。”   “事发前你有没有察觉到司机或者车内有什么异常。”   “没有。”   “事发时的情况你还记得吗?”   “记不得了,我只记得我有听到……我身边的人示意司机停车,但他刚说完车就失控撞上护栏了。”   ……   “好的,感谢你的配合。”问询的警察结束笔录,站起来礼貌地伸出手和虞砚握了握,送他回到接警大厅。   虞砚从他方才的问询中察觉到一丝异常,忍不住问:“那天的司机有什么问题吗?”   警察也不瞒他,“是这样的,那位司机今年年初出院之后来做笔录的时候说的是刹车有问题,他察觉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但车身损毁严重,尤其是车头部分,没办法检测到底是不是刹车的问题,我们也从4S店调取了这辆车的检修记录,确认车到了该保修的时间。”   “不过就在前段时间,这位司机又主动投案自首,承认车祸是人为的。”   虞砚惊诧地缓缓睁大眼,脑中却下意识闪过温朝之前千方百计通过黄仲元约他去吃饭时和他说的话。   ——“去年离婚的前一个月,在跨江大桥上的车祸,也是他设计的。”   “和温阑有关吗?”虞砚脱口问道。   民警没有立马回答,随着不远处传来的谈话声,虞砚跟随着民警的视线望过去,看到了刚从另一间审讯室出来的温朝。 第81章   洛瑄背对着虞砚候在门口,看见温朝出来便立马上前一步来到温朝身后推轮椅。   两人的视线隔空遥遥交汇在一起,温朝的眼睛亮了亮,他似乎动了动唇想说什么,虞砚已经下意识地别开脸当作没看见,温朝眸中的光亮黯淡下来。   “正好,另一位当事人也出来了,你们可以聊聊。”警察向温朝身旁的警察会意地颔首,短暂的眼神交流后客气地请离虞砚,“现在没什么事您可以先回去,之后如果有什么进展或者需要您配合的地方我们这边会电话通知您。”   “好的,也辛苦您。”虞砚连忙点头,转身大步流星往大厅外走,身后传来一声急切的“虞砚先生,等一等!”   有人在的时候还要让助理代替留人,虞砚心里讥讽地想着,撇了撇嘴角,但还是脚下一转,往大门外的空地处站了站,没挡在大门口。   洛瑄推着温朝赶紧追上来,礼貌地和虞砚打招呼:“虞先生,好久不见。”   虞砚似笑非笑的目光落在温朝脸上,轻嗤一声:“没多久。”   温朝神情专注地看着他,目光温和但极其具有存在感,从他眉眼间滑过,叫人难以忽略,“小砚,我申请了后天下午三点去探监,你……有空吗?”   他的请求每一个字都说得很轻,连语气都克制到极点,好像生怕稍微有一丝的差错就会让虞砚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而这样的小心翼翼也不打折扣地传递给了虞砚,让虞砚在心尖一酸的同时又感到一种无处发泄的烦躁。   “我去做什么?又不是我堂哥。”虞砚刻意别开脸不看他,心情又浮躁了起来,就连语气里也克制不住地带出几分不耐烦,“我连你都不想见,更别提你那好堂哥,你是觉得我没事做很闲吗?”   “我没有别的意思,”温朝连忙解释,连带着轮椅也往虞砚的方向更近了一步,但他自己意识到的时候又硬生生止住了动作,隐忍地往后退开一段距离,“我只是……”   他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变化,眼底却像是流淌着一汪忧悒的深潭,微蹙的眉和不经意泛红的眼尾让他整个人更添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脆弱和低微:“你别生气,你不想去就算了,我没有想打扰你的意思。”   “有时间再说,没时间就算了。”虞砚抿了抿唇,垂着眼,丢下这句话没有看温朝的反应便转身头也不回地大步流星离开,他有些烦闷地想——关我什么事?那是温朝的堂哥,又不是我堂哥,何况我还只是因为温朝被无辜卷进他们这些烂事里的无辜受害者。   还有温朝。虞砚想起他放低姿态小心向自己请求的模样,闷闷地想着,干嘛作出一副很可怜的样子,明明当初被抛弃、被不信任的人是我啊。   一直到周一上午,虞砚做完家教从学生屋子里出来,又接到了洛瑄打来的电话,十分客气地问他要不要去、如果去的话温朝吩咐了人开车来接他,虞砚想也没想地一口回绝了,洛瑄也什么都没劝,只是温和地应了一声“好的,那不打扰您了”,又安静地等着直到虞砚挂断电话。   虞砚回到出租屋和虞淮吃完饭躺了一中午,下午没有别的事,他有些出神地盯着窗外的白鸽看了很久,却忽然收到了一通陌生电话,听到从电话另一头传来的小心翼翼的询问,是去年跨江大桥上失事司机的家属,想约他出去见一面,看看能不能补偿他。虞砚心中升起个大概的猜测,对方是想获得受害人谅解,他思索了会儿,还是在一点半的时候换鞋出门了。   他对于司机并没有太多的情绪,事到如今他也清楚真正的幕后主使是温阑,或许司机是被胁迫又或者受利益驱使,但既然选择了做这件事,那就必然要为此承担后果的。千千万万的人都活得那么苦,谁都有苦衷,但如果谁都因为苦衷就可以做出伤害别人的事,那这个社会还有什么秩序和公正可言呢?   约他见面的家属是司机的母亲和妻子,老太太的头发已经白了,佝偻身体被弯下的脊梁压得更消瘦,一见到他就鞠身连连和他说对不起,虞砚心里很不是滋味儿,一把扶住了她。两人没说什么希望他出具谅解书的请求,而是询问他能不能一起去看守所看看,虞砚答应了,路上也沉默地听着她们了解到的事情经过。   ——老太太的老伴前两年中风在床,生活不能自理,养护费用对于一家人来说逐渐难以承担,司机夫妇学历不高,家里还有个孩子在外地读书,正是处处都需要用钱的时候,那时候妻子也因为常年劳作身体出了大大小小的毛病,零零散散的吃药钱也成了沉甸甸压在一家人身上的负担。温阑的出现给了司机一次剑走偏锋但可以让全家人都安稳过完后半生的机会,一念之差,让他坐上了明知道一定会出事的那辆车。   后来,事情果然如温阑承诺的那样发生了,但温朝却反应及时地让人悄然不觉地找到了司机家属,负担了所有医疗费用和这个家庭的必要开支,直到司机醒来。三个月之后出院的那个下午,温朝却忽然来到了医院,单独和司机聊了许久,出来时礼貌地和家属聊了一会儿,走前还让洛瑄给了一笔钱,说是公司的工伤流程还没走下来,他作为集团总裁以个人名义向家属表达歉意和慰问。   但那之后司机总是郁郁不安,精神紧绷,一丁点风吹草动都会让他惊醒,终于在家人关切的、小心翼翼的问询里,将真相和盘托出。   温朝其实什么都没问,也没有逼迫他一定要出面,只是和他又聊了聊近年的工作强度和家庭状况,走前也只是和司机说了一句“做出你自己觉得无愧于心的选择就好。”   ——可是,怎么可能真的无愧于心呢?他可以毫不犹豫地用自己的安危换家人的生活改善,却不能搭上无辜的人,更不能以伤害别人为前提,这是他脚踩黄土、在柴米油盐的香气里长大的生活所带给他的朴素观念。   家属没有要求更没有提及谅解书的事,虞砚最终也还是没有从书面正是意义上表达谅解。离开时他不忍心两位家属还在外奔波,打了个车提前付好费用送两人回去,却意外在地图上看到洛瑄给他打电话提及的监狱就在附近,他就算去坐地铁也还是要经过的。虞砚的脚步顿了顿,还是走了进去,此时已经是已经三点二十了,狱警听到他的名字,好似是知道他,立马叫来了一位工作人员、带他从通道前往特定探监室。   “温先生已经进去一段时间了,他说不管虞先生您来不来都需要安排人在这里等着,如果到了,直接带您过来就好,您进去吧。”工作人员带着虞砚来到探监室门口,抬了抬手示意他可以自行推门进去后便转身离开。   想着温朝还在里面,虞砚一时间有些拿不准自己要不要进去,他迟疑地缓缓推开门,却忽然从逐渐扩大的缝隙中听到里面传来的熟悉声音。   ——“你了解我,我也了解你,这次是你赢了。可我不甘心,阿朝,你应该明白的,我比任何人都要爱你、能容纳你的一切,除了我,你别无选择。”温阑的声音徐徐传出,落在虞砚耳中,让他一度感到反胃厌恶。   “你十岁时我就来到你身边了,你的骄纵跋扈、你的目中无人、你的一切无论好坏的性情都是我亲手养出来的,你没有发现吗?除了我,你觉得还会有别的人能接受你吗?阿朝,我不喜欢你那么耀眼、那么引人注目,你十七岁时我就很想将你锁在只有我有钥匙的房间里,你这么漂亮,只需要弹弹钢琴、画画油画,其他什么也不用做,心无旁骛地待在我身边,不是很好吗?”   “阿朝,别用这样高高在上的表情看我,你厌恶我贪得无厌、别有所图,但你和我又有什么不同?就凭你是温家人、身上流着温家的血吗?我们是一样的人,只有我会明白你的苦楚和不得已,感同身受你的偏执和多疑,也只有我——到了现在,即便受你欺骗、被你算计到这个地步,还依然选择爱你。没有我帮你,你坚持不了多久。”   “那些姓温的不会帮你,等老爷子一死,他们就会像对待我一样对待你,联手把你赶出温家。现在的你,一旦失去了老爷子的庇护,还有什么价值呢——没有世家会愿意让自己的孩子和一个体弱多病的残废联姻,何况你还有个即将成年、随时可能分权的妹妹,噢,温纯那丫头还是多少有一点联姻价值的。你瞧,没有我,你什么都不是。”   他语速不快,从头到尾都用着循循善诱、仿佛真心劝告的语气,温朝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对他的诱引或贬低没有丝毫反应。温朝因为腿的问题只能坐着低人一头,总是需要略微抬高视线才能和面前的人对视,可落在温阑眼中的平静目光却居高临下得让温阑愈发激动地红了眼。   “你费了这么大的功夫,锻炼出这么精湛的演技,就只是为了做局骗我回来,承认吧,阿朝,你是因为爱才会恨我,你一定是想了我很多年。”   “是,”温朝突然勾了勾唇角,扬起一个讥讽的弧度,声音仿若淬上一层含毒的冰,毫不掩饰地流露着浓浓的、虞砚从未听到过的阴冷恶意,“我这十几年无时无刻不在想你,想看你一步步沦为丧家之犬、最后惨死在我手上,温阑,我做梦都在预想这样的场景。”   推门的手一顿,虞砚简直不敢相信这会是温朝的声音、温朝说出的话。   “哦,是吗?”温阑反而笑了起来,带着刻意亲昵语气的声音像挥之不去的蛆虫附着在手上,叫人恶心不已,“那你为什么没这么做?是因为那个虞砚吗?他看你的眼神真是可怜,就像一条无家可归的臭狗,给点骨头就巴巴的贴上来了,你就是为这样的人……”   “啪”的一声,他的话戛然而止在颈间,只发出挣扎的、怪异扭曲的嘶嘶嗬声,虞砚下意识向前一步,手上将门推得更开,视线落在房间正中的两人身上时猛然一顿——   温朝站在轮椅前,左手按在桌面上支撑着身体,手指用力得泛白,右手则死死扼在被拷着双手、坐在对面的温阑喉间,一寸寸地收紧,一片死寂的房间内能听到温阑颈间骨节被挤压的细微声响,温朝眉间的阴沉如有实质得要滴落下来:“你怎么有脸提他?”   这变故太突然,站在角落的狱警愣了片刻才冲上前去拉开温朝,温朝脱力地跌坐回轮椅上,他的瞳孔黑得吓人,直直地盯着温阑,忽而轻轻从鼻腔中哼出一声嗤笑,压着嗓子一字一顿地嘶哑道:“温阑,你最好是能有命活到出狱,否则我一定会让你生不如死。”   “温先生。”一旁的狱警忍不住轻咳两声提醒温朝。   温朝闭了闭眼,的睫毛快速扇动两下,沉默地向后一靠,再睁开眼时一丝阴狠都从他脸上再找不到了,温和有礼地对狱警歉意地颔首示意。   他隐约察觉到了一道外来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不经意地转头一看,猝然撞入虞砚的眼中。   温朝正平复中的心跳猛地一滞,悬在空中又狠狠坠落至谷底——中午让洛瑄给虞砚打完电话之后他本以为虞砚不会来了、因此也没有对虞砚的到来抱有任何期待和准备,才没有在温阑面前克制自己的情绪,却没想到虞砚不仅来了,还在门外听了一段时间。他不敢想虞砚听到了多少,又看到了多少。   这一次,他先躲闪地错开了交汇的视线,放在轮椅两侧的手指无意识地抓紧,虚虚地朝虞砚的方向笑了下,“小砚,你来了。”   温朝呼吸被预料之外的情况打乱,他很后悔自己方才的失控淋漓尽致地露在了虞砚面前——虞砚尚且都不愿意相信他不是玩玩而已,现在看到他这番喜怒无常的模样,会更想远离了吧? 第82章   身后的温阑还在因为突然的窒息剧烈地咳嗽着,房间里的狱警都围在他身边查看情况。   温朝突然感到自己约虞砚来探监是一个非常错误的选择,就算现在虞砚拒绝见他,但也还是能再想想别的办法,而不是病急乱投医叫他一起来探监温阑——和温阑撕破脸后他尚且不一定能保持冷静,更别提离婚前还在协议期间虞砚就明里暗里和温阑起了许多次冲突,而造成这些冲突的根源都是自己,岂不让虞砚再次回忆起当初那段不愉快的经历、更弄巧成拙了吗?   温朝操纵着轮椅向门口移动了一段路程,在距离虞砚不到两米的位置又克制地停了下来,似乎是害怕虞砚会抗拒他的靠近,虞砚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温朝眼神无助地又轻轻唤了虞砚一声:“小砚。”   分明放才温朝身上突然爆发出的骇人戾气让旁观者都能感到惊心动魄的畏惧,但此时他的脸色却苍白得好似他才是被扼住脖子难以呼吸的人,而他也只是异常温驯地选择了顺从不反抗:“我以为你不会来。”   “本来不打算来的。”虞砚说,“但是想了想,总要来亲眼看看害我的人落得什么下场,不然白受那么多天的憋屈气。”   温朝听出来他话里轻微的嘲讽,咬了咬舌尖,歉疚道:“对不起,小砚,我……”   “我说温阑,又没说你,”虞砚乜他一眼,尖锐刻薄的语气稍稍收敛了一点,“温总以前可不是这么柔弱的人,刚刚不是还挺凶的吗?”   “我……”温朝被噎住了,但他的确没有辩驳的余地,沉默地垂下眼,轻轻吸了一口气,肩膀随着几不可见的叹息微微塌下,“那我先出去等你。”   虞砚没说话,温朝低下头从他身边绕过,沉默地离开探监室、顺手关上了门,等在门外。   温朝心里一点底都没有,他完全无法预测温阑会和虞砚说什么,也不敢猜想虞砚听到温阑的那些话会不会更厌恶他。他反复地、近乎神经质地转动着、揉按着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直到金属边角在他指腹硌出深深的红痕也无法缓解他的不安。   恢复呼吸的温阑抬眼看见面前坐着的人是虞砚,忽而向后重重一靠,连带着椅子向后滑开一段距离,在光滑地面上擦出刺耳的尖鸣,他眼中的敌视和嫉恨不加掩饰,“虞砚,你又是以什么身份来的?”   虞砚看着他,眼中无喜也无悲——当初偶然听到温阑入狱的消息,他还会产生类似于狠狠出一口恶气的意外和暗爽的情绪,到现在,他看着温阑因疲惫和怨愤而深陷的眼窝、满是青色胡茬的下巴、再也不复当初光鲜的脸,忽然什么情绪都感受不到了,就好像这个人只是再平常不过、在电视上偶尔会一晃而过的某个监狱的犯人,和他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但也无关。   虞砚的脑子里甚至划过一个有些滑稽的念头——温朝怎么会觉得我和他像,还给我化他的仿妆还能得到十分有效的迷惑效果的呢?   温阑同他对视片刻,莫名被他这幅毫无波澜的表情激出一股无名的愤怒,被禁锢在手铐中的双手用力地握成拳,他眼中的仇视几乎要顺着逐渐蔓延开的红血丝流淌出来,他咧开嘴角,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意图同方才刺激温朝一样刺激虞砚:“是阿朝叫你来的吧?”   “你刚刚就在门口听,怎么?阿朝为我把你踹掉、离了婚还是不长记性,现在看我落魄了,又眼巴巴地贴了上来,你还真是跟落水狗一样,和现在的我,又有什么两样?”   然而无论他说什么,虞砚都没有一丝情绪乃至细微表情的变化,更没有打断他,就好像只是在听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讲述的一件无聊又枯燥的故事,他漠视的眼神比居高临下的温朝还要叫温阑难以忍受。   狱警警惕地注意着两人的对话,悄无声息地往温阑的方向靠近了两步,以防再次出现刚刚温朝在探监室里时所发生的冲突。   “要不是阿朝当初保你,你以为,你能像这样人模狗样地坐在我面前吗?!”温阑的情绪越来越激动、以至于他腕间的手铐“咣咣咣”地猛烈撞击在桌沿发出刺耳的噪音,“他为什么非要上那辆车!如果我拉住了他……如果我拉住了他,你早就该消失了!我为他做了那么多、替他铲除异己,他怎么能、怎么敢这样对我而选择了你……我真不应该心软,就应该把他锁在……”   狱警厉声喝止了温阑,一左一右挟制住他的手臂,使得温阑不得不向后紧紧贴着椅背。   虞砚异常耐心地听着,见状也只是礼貌地将椅子往后移了一段距离,直到温阑气喘吁吁地瞪视着他、一时间想不出更多的、能借此刺激到虞砚的话。   “你只是为了你自己。”虞砚不为所动地看着他,十分平静。   “他也只是为了他自己。”温阑死死盯着虞砚,“虞砚,你以为他是真的爱你吗?你只不过是代替我留在他身边的一条狗而已,他今天会这样对我,迟早有一天也会这样对你。”   “虞先生,三十分钟的探视时间到了。”狱警客气地朝虞砚颔首示意,虞砚礼貌地应声道谢。   狱警强行带着温阑从椅子上站起来命令他转身,而温阑仍不死心地最大幅度扭过头,目眦欲裂地要偏往虞砚的方向,突兀道:“等着看吧虞砚,你和他注定不可能!”   他像是神经出错,说的话前言不搭后语,可以说得上疯言疯语,却无端地让虞砚眉心一跳,还没来得及深究温阑到底什么意思,眼角余光便瞥见门口的方向有人推开了门,虞砚脱口道:“他与我没有关系,我不关心这些。”   门口处侧着身体坐在轮椅上的人似乎沉默地顿住了推着轮椅要离开的动作,又或者他本来就没有听到温阑和虞砚最后的对话,没有给出任何反应,也就不存在任何动作,虞砚将目光投向门口的时候,已经看不见温朝的身影了。   虞砚顺着走廊一出来就看见温朝在大厅外的左侧平台处,洛瑄在他身后,弯着身子在和温朝汇报工作。   出于一贯的礼貌习惯,虞砚都不会不告而别,即便现在他还是想尽可能离温朝远一些、让自己回归到平静生活,但还是没有直接离开,迟疑着慢慢走向温朝的方向,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停了下来。   “洛女士。”虞砚没有看温朝,朝闻声转头望过来的洛瑄点了点头示意自己要离开,“我先回去了。”   “这边不好打车,虞先生和我们一起吧?顺路送您回家。”洛瑄都来不及看温朝的指示,连忙挽留虞砚,“或者就送您到最近的地铁站口。”   “不用。”虞砚毫不犹豫地拒绝,温朝的注视太有存在感,他难以忽视,视线忍不住往温朝脸上滑落一瞬,但也仅仅是一秒钟的时间,他便若无其事地敛了回来,“以后就别再联系了。”   洛瑄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虞砚已经头也不回地快步走下阶梯,径直离开了。   “温总。”洛瑄轻轻叹了口气,“前几天黄先生联系了我,之前您通过黄先生转给虞先生的三十五万退了一部分回来,今天已经到账了,一共是十五万整。好在节目组没有克扣您定好给素人嘉宾的十万薪酬,不过看来虞先生把多给的十万也退了回来。”   “原本还要再多退的,不过黄先生说他打电话和虞先生聊过圈内专业词曲人作品价格,虞先生或许私下去确认过,才接受了下来。”   温朝抬手揉了揉发紧的额角,长期没有得到休息的眼睛干涩得他忍不住闭上眼歇了片刻,过了一会儿才叹道:“先回去吧,S大那边的联系方式你还有吧?给我发一个,下午开完会辛苦你陪我加会儿班。”   “好的。”洛瑄推着他从无障碍通道前往停车场,上车后第一时间找出自己保存的联系方式和资料发给了温朝,又向他确认,“是去年和学校沟通的交换生项目吗?”   “嗯,”温朝点头,“那个时候他大一,参加不了这个项目,现在大二,可以申请了,所有需自理的费用都在我这边出,但名义上要是学校承担或校友资助。”   “明白。”洛瑄动作很快地从学校官网调出S大往年的交换生项目申请通知,仔细看了一遍流程和各项信息,“校内评审这部分虞先生自己是没问题的,虞先生的专业成绩一直都保持在前五,燕宛小姐那边也和我说过,虞先生的老师和同学对他评价都不错,所以校内专家审核这一块……我们要打个招呼吗?”   温朝沉吟片刻,迟疑良久,还是缓缓摇头:“先不用,可能会弄巧成拙,但如果有别的什么关系会挤掉他的名额就另当别论,他不喜欢我插手他的事,校内的这些东西他自己可以做好。”   “好的,协议院校审核那边材料的CV和推荐信会不会我们提前联系系里的老师会更好?”洛瑄问。   “太明显了,我只是想让他有更好的机会,不想让他觉得是我在左右他的选择,”温朝笑容有些发苦,“现在先不急,联系那边的负责人看看有没有时间,约顿饭再说。”   “如果,”洛瑄顿了顿,还是放轻了声音在自己职责范围内给温朝提及所有可能,“如果虞先生不打算申请、也不想参加这个项目呢?”   温朝慢慢低下头,手指按了按额角,极低地叹了口气:“那我也得先准备好。”   “温总,”洛瑄看着他眉目间凝结的疲惫,忍不住劝,“您还是先休息两天吧,申请通知一般都是2-3月发,也不急这几天,您持续加班很久了。”   除非特殊情况,温朝自己加班不会让洛瑄跟着一起,但最近一个月的时间,洛瑄每天早上到了公司温朝已经办公有一段时间了,她休息期间问过值班的保安,说是温朝晚上都是凌晨之后才走,早上七点不到就到了,现在专职负责接送的司机都换成了两班倒。   温朝没说话,缓慢地又摇了摇头,“还有很多事没解决。”   ——哪有那么多紧要的事呢?他只是不敢让自己停下来,他压抑着想去找虞砚的心情、努力地做到不打扰,但又寻找各种自己能为对方有所助益的方式却又不能让对方知道。   洛瑄担忧地看着他,无声地叹了口气。   *   一直到晚上吃完饭,虞砚裹着被子躺在沙发上,脑子里还是不可抑止地反复浮现起今天在探监室门口看到的失控的温朝,又在瞬间转到自己离开探监室前脱口而出丢下的那句话。他明明没有说任何粗鲁的字眼,却还是在看到温朝黯淡了光亮的眸子时,心脏有一瞬间的抽疼,但已经很细微了,他条件反射般地偏开头,一时间连自己都有些不知道是被心理暗示所麻痹还是真的像他一直在告诉自己的这样。   ——我好像真的不在意他了。 第83章   烛火摇曳,映亮少女满怀憧憬、阖眼许愿的面庞,片刻后,她松开合十的双手,睁开眼,被烛火染亮的眼瞳接近琥珀色,笑吟吟倾身,一口气吹灭了蜡烛。   四周重归于黑暗,但随着众人迸溅开的热烈祝福声与掌声,暖色的灯光重新洒满餐厅每一个角落。   温纯被这场景弄得有些赧然,脸蛋红扑扑的,一边笑着连连应声,一边站起身从侍应生手中接过刀切分蛋糕。   “你哥真小气,妹妹十八岁的成年礼呢,居然都不定个会场大办宴席搞隆重点,就这么吃一顿饭,也太吝啬了。”燕游起身笑吟吟地从她手里接过分好的一叠蛋糕,挤眉弄眼地怂恿温纯。   温朝但笑不语,任由燕游调侃,低眉慢悠悠地喝着酒。   “我可太讨厌见到那些压根不熟的人,还得赔笑脸了,又要注意仪容仪表,又要注意礼仪规矩,一有什么不小心,那些个叔叔婶婶就要借着长辈的名义、替我爸爸妈妈来教导我,”温纯嫌弃地皱了皱鼻子,很不客气道,“什么时候他们可以不这么好为人爹我再考虑考虑下一次过生日的时候请他们。”   温纯吃完饭就小声撺掇着和燕宛几个姐妹要去隔壁的酒吧看最新推出的热舞秀,众人兴奋地商量了许久,临走前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了温朝,温朝颇有些不明所以。   “去吧,妹妹们,”燕游一只手臂搭在身旁的陆晋臣肩膀上,半边身体都歪在陆晋臣身上,挑眉笑得像只开屏的花孔雀,“我和你哥十六岁都已经混得风生水起了,也就你乖,被你哥拘到现在成年了才想着解锁学习以外的新场地玩一玩。”   “混得风生水起的只是你,没我。”温朝不紧不慢顶回一句,和温纯对视着含笑点头,“注意安全,保镖会在附近照顾你们,有事随时叫他们。”   “晋臣哥你听到了吧,燕哥十六岁就开始鬼混啦!”温纯理直气壮地和温朝站在统一战线上,嬉笑着和燕游做了个鬼脸,挽着燕宛的手臂甜甜地贴在燕宛肩头,咬着耳朵小声交谈着什么,两人笑作一团。   几个姑娘一走,房间里顿时冷清了下来,燕游喝得犯晕,索性直接靠在了陆晋臣身上,半眯着眼面朝温朝的方向:“你接下来怎么打算的。”   “有一个分支的新兴项目,去年选址装修、上个月初已经在正式办公了,但人力不够,业务没办法完全展开,我打算自己过去谈。”温朝靠坐在轮椅里,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晃着杯中的酒,他的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只是个信手拈来的小业务。   燕游被酒精侵蚀了一半的大脑反应了足有半分钟才想起来他说的是哪一个,眉头一皱,不自觉坐直了身体,“是你去年和我提过一句的M国的那个?”   “嗯。”温朝点点头,平静地和他对视,笑了笑,“怎么这么震惊的样子?你要是想,也可以跟我一起过去,自从元旦之后,燕叔叔和我打过两次电话,想要我盯着你点,别都快三十岁的人了,还这么游手好闲。”   燕游没被他的话岔开思路,眉头紧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既不解也不赞同,“那你这边总部的事怎么办?你丢给谁?”   “不妨碍,”温朝说,“我可以每周来回。”   “……累死你得了。”燕游受不了地暗骂一句,电光火石之间,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瞪着温朝,警惕地问,“我听宛宛说学校最近又招揽到一位冤种校友,不仅每年增拨一百万给学校发奖学金,今年还给国际学院拨了两个声乐系交换生去M国的学杂费全报销的名额——不会是你吧?”   温朝低眉不语,没否认,也没承认,燕游一看他表情就知道自己猜中了,好一阵的无言以对。   “这名额给你前夫准备的是吧?”燕游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真服了你,我就说读得起国际院的能有几个是差钱的,怎么不拨给其他学院,单拨给这个学院名额。”   “别乱说。”温朝没看他,自顾自地喝着酒。   “这么有钱你怎么不每个月打五十万给好兄弟我花啊?”燕游对他简直一点脾气也没有了,“那他要是不申请怎么办呢?”   问及此,温朝唇角习惯性勾起的弧度有些发苦,他轻轻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敢这么大动干戈又给学校捐钱又是设立资助名额?”燕游设身处地一想,更觉得温朝此举简直像中了蛊。   一直默不作声任由燕游靠着的陆晋臣看了温朝一会儿,抬臂环过燕游的腰把人往自己怀里拖了拖,声音平静温和:“他会的。”   “你怎么知道?你又没见过他前夫。”燕游狐疑地回头看陆晋臣,被陆晋臣抬手按住手腕,半强迫地把他手中的酒杯拿走放到桌上:“你今天已经喝了很多,不准喝了。”   “——那位先生,如果一定要千方百计躲避温总的话,是会主动选择远离的。所以就更不能让他知道资助的校友是温总了。”这话说出来有些伤人,陆晋臣的语气放得柔和了很多,既是在给燕游解疑,也是若有似无地和温朝交换信息,“不过我前些年和弟弟在国外留学的时候,由于待的时间久,恰好也有关系不错移居的朋友在那边,介绍了房产经纪人买了房,不过现在都闲置了,地理位置也不错,可以预约到附近的大学校车,出行不会不方便,当然,自己开车是最好的。温总如果需要,可以租给温总。”   “你真小气。”燕游不满他拿走酒,但出于某种不便言明的原因,没有遵循自己的嚣张本性去争抢,只好就着几人正聊着的话题和陆晋臣呛声,“和朝哥还这么斤斤计较的。”   倒是温朝闻声认真思索了会儿,抬眼感谢地同陆晋臣对视着颔首:“好,谢谢,如果需要,就麻烦陆总了。”   如果按温朝原本打算的,在学校附近直接租上合适的房子,再以资助人的名义让虞砚入住,虞砚只需要有心去问问,就能发现问题,反倒是陆晋臣的提议是最合适的。   “不麻烦。”陆晋臣弯了弯眸子,“我们以后还会有更多的合作要仰仗温总的优先选择。”   “一定。”温朝笑着举了举杯子,两人隔空碰杯,心照不宣地达成了合作。   送走燕游和陆晋臣两人,温朝一直等到凌晨三点,温纯和其他几个朋友告别,打着哈欠来到路边,兄妹俩上车一起回家。   “下学期就要高考了,你确定留在国内读书吗?”温朝从保温箱里取出一瓶热水拧开瓶盖递给温纯。   “对呀,我都说过了,我就想靠自己考一考,”温纯抱着软枕,歪靠着车窗,“而且和小宛姐姐聊过很多次了,我还是想和她一个学校,现在想去设计方向,景观或者建筑吧。”   “但这两个专业在国内的发展不如以前,行业形势也没那么好,如果你去M国,也可以读这个专业,发展和学习的内容也会更丰富一些。”温朝很耐心地和她分析利弊。   “那我可以到时候再申请交换呀,我不想一个人孤零零的出去,而且我走了,哥你一个人在家好孤独。”温纯一连打了两个哈欠,眼角都泛出泪来。   “但我可能会过去,你如果去,我能照顾你,你如果不去,我不放心你一个人。”温朝注意到她困得快睁不开眼睛了,语气又松缓了下来,示意后座的保镖把温纯一侧的靠背放到合适的高度能让她躺得舒服些,“没事,你不去也可以,我每周都会来回的,做你自己最想做、最喜欢的就行——睡会儿吧,待会儿到家了叫你。”   “啊?你为什么要去……”温纯的疑问还没来得及完全问出来,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温朝动作轻柔地将小毯子搭在她身上。   晨光乍破,遥远的天际泛起一线鱼肚白,朝阳在浓雾中缓缓升起,破开层层屏障,将金红的光影投向大地。   虞砚犹豫挣扎了一晚上,才终于在申请截止的最后一个小时把校内审核所要求的材料打包一起发送到指定邮箱中。   他最初看到这则交换生申请通知的时候没有想法,这对于虞砚而言是一个充满未知、极其具有不确定性的事物。其实他一直很羡慕同学有这样的机会,如果可以,他也很希望可以开拓眼界、去学习更多更新的东西,但按照他现在的状况和经济条件,他应该做的是趁着还在大二就多做实习、多参加专业相关的比赛来丰富简历,能够一毕业就及时找到对应的岗位入职。   于是他抛之脑后,却在某个刚从教室出来的下午,被专业课的老师叫住,亲切又和蔼地邀请他一起去食堂用餐。   老师问他怎么没有来找自己写推荐信,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下,但还是坦诚地和老师简单说了自己的职业规划。   “最近咱们专业的不少同学都来找我写推荐信了,我还一直在等你呢。”老师很温柔地笑着,眼中满是友善的鼓励,“咱们学院的学生绝大部分都是要出国交换的,这也是学院本身的特殊属性所要求的,不过今年校友会除了募资捐给学校之外,还有一些杰出校友主动资助学弟学妹,交换的协议院校的学费是不需要学生负担的,所以校友资助的也就是往返交通费用、住宿费和日常生活开支的费用,生活费是每个月四千美金,来往机票另外算,会定期打在你的账户上,刚好咱们院就有这么两个名额此外学院也为了鼓励学生积极申请,有设立奖学金。老师不希望你连尝试都没有就直接放弃了,这太可惜了。”   “但我……”虞砚听完,很意动,但又存在着不少的疑虑,“我刚刚也和老师您说过我的职业规划,我觉得这个名额可能给其他同学更好。”   “可交换只是出去一年呀,这并不冲突,反而会使你的专业能力有更大程度的提升,比一般的实习要更能让你的简历添金。”老师点到为止,也没有再接着劝,只是温柔地在分析利弊后把选择权又交回了虞砚手中,“推荐信我周一给你,周四早上八点就截止申请了,你再好好考虑,无论你怎么选择,老师都希望你更好。”   这实在不是一件能轻易做出抉择的小事,可虞砚茫然之际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可以与之讨论、得到建议的朋友,回家后也和虞淮聊及此事。   “当然要去啦!”虞淮睁大眼,惊喜地一把搂住虞砚,“哥你好厉害!”   “但你一个人在家……”虞砚还是犹豫不决。   “我下半年中考完就读高中啦,按最近的几次模考来看,我的成绩直升远航高中部本部肯定没问题,到时候就还是住校啦,我都这么大了,可以照顾好自己的,哥你别为了我放弃啊!我会很伤心的!”   “好吧,我再想想。”虞砚笑着叹了口气,搓了搓他的肩膀,催他去睡觉。   手机短信箱里还静静地躺着那条数月前被他拉黑的信息,虞砚点开短信箱,指尖落在屏幕上停滞了许久,轻轻一咬舌尖——按下了删除键。   他想,那就试试吧,去远一点的地方看一看。   作者有话说:   【ps.别学设计,会饿死 第84章   校内初审结果在四月初出来,虞砚毫无悬念地通过了审核,资助的名额也顺利地给了他,但除了他,学院里似乎没有其他人申请,学校本着应用尽用的原则,这个名额最终给了其他学院的学生。   交换生的学习时间从今年的十月到第二年的七月,意味着虞砚最迟在暑期末就要准备过去。资助的校友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过,虞砚总觉得自己的运气有些好得不真实了,偶尔也问过负责交换生事宜的学生助手,说是资助的校友很忙,所以就只通过学校来筛选符合名额的同学,资助人不参与到其中,除了成绩需要在专业前五以外,约等于对虞砚没有任何要求。   四月十二号那天,燕宛专程来他上课的专业教室外等他下课,把手里提的蛋糕给了虞砚。   女孩笑吟吟的漂亮面容吸引了不少驻足侧目的视线,她也没有和虞砚多聊什么,只说了一句生日快乐便准备转身离开。   虞砚想也没想地叫住他,对上她询问的目光,他犹豫了两秒,轻声问:“是谁送的?”   燕宛眨了眨眼,好像是怕他得知真相会拒收礼物,于是向后退了一步,“朝哥怕你生气,也不想让你因为他就破坏了你过生日的好心情,但又实在很想你,所以只好拜托我来送了,你如果不喜欢的话,就扔了吧,他是这样说的。”   虞砚低下头,视线落在包装精致的蛋糕盒上,垂下的眼帘叫人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他的语气没有半分波澜,甚至还带着一点疏离的凉意:“替我谢谢他,但以后请不要再送了。”   他几不可见地吸了一口气,转瞬即逝的停滞后接着说:“现在一切都结束了,他不欠我什么,也让他别再费心在我身上,没有意义。”   燕宛听完,只是安静地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说好吧,和虞砚挥手道别后便转身离开了。   虞砚路过垃圾桶时犹豫了一秒,但还是不想因为一时的情绪就浪费食物,带着蛋糕回了家里和虞淮一起分享,虞淮问起时,他轻描淡写地用“同学送的”一笔带过。   蛋糕盒上的蝴蝶结系带原本还挂着一张小卡片,上面的字迹虞砚一眼就能认出是温朝的:“生日快乐,小砚。你不愿意看到我,我不出现在你面前让你烦恼,如果蛋糕你不想要也没关系,我只是希望在你的生日可以送出哪怕一星半点的祝福,愿你平安顺遂、心想事成。”   虞砚不经意地翻过卡片,却在背面有着烫金花纹的空白角落,发现极易被忽视的一行小字工工整整地写着——   “我愿是一条急流,是山间的小河,穿过崎岖的道路,从山岩中间滚过。”[注]   小卡片在进门前被虞砚取下,进门时虞淮来迎接他,他仓促间放进了兜里。几乎所有时间都被学习和兼职之间的忙碌让虞砚几乎忘了自己曾经和温朝有过怎样的过往,也来不及去想这些情情爱爱的事。一直到学校七月放假,虞砚都没有再收到任何疑似来自温朝的消息,那张小卡片也被他遗忘,偶然有一天收拾要带走的东西时,在某本书里发现了这张卡片。   出国读书对于曾经的虞砚来说更像是传闻中的别人家孩子的故事。自失去双亲不得不寄人篱下,他就生活在为生存焦虑的环境中,不仅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不让弟弟经历和自己同样的不得已。   如果不是遇到一时兴起在酒吧做星探的黄仲元、后又阴差阳错遇到了温朝,让他和虞淮都有书可读、也异常顺利地把户口迁了出来逃脱窒息的寄养家庭,或许他如今仍然以高中学历辗转在四五份兼职之间。想到这,他忽然又很迷茫,不知道自己遇到温朝究竟是算幸运还是倒霉。   “哥!”虞淮紧张地盯着电脑屏幕,兴奋地惊呼一声,“出分了!”   虞砚分散的思绪被打断,他倏然回神,起身快步来到虞淮身后,凑近屏幕一看,也猛地松了一口气,欢欣喜悦的气息盈满整个屋子,“你比哥那时候考得好多了!晚上咱们出去吃!好好庆祝庆祝。”   如果单是庆祝中考出分,虞淮不愿意让虞砚多花钱,但现在虞砚也确定拿到资助和交换生的名额,算双喜临门,虞淮也想为自己的哥哥庆祝。   “好呀!”虞淮站起来,动作很迅速地回到卧室,在抽屉里翻了翻,过了没一会儿又跑出来,手里捏着一叠十块到五十块不等的零钱,中间夹着几张一百的整钱,很高兴地对虞砚说,“我请客!哥你不许和我抢。”   虞砚怕虞淮会遇到急需用钱的突发情况,也不想让他因为拮据受到轻视,平时给虞淮零用钱都是一次性给的三五百不等,此时也有点意外:“你什么时候去换的零钱吗?”   “是我教低年级的小朋友写作业的酬劳!”虞淮很自豪地扬了扬脸,把钱往兜里一踹,踮起脚两只手搭在虞砚的肩膀上推他到门口玄关处的矮凳坐下,“那些家长听到我是远航的学生,就问能不能帮忙指导一下作业,我就答应了,辅导一次会给几十块钱,我就攒起来了——哥快点换鞋,我们出去吃大餐!”   偶尔的被需要也会让人感到幸福,虞砚没有一味否定他的主动分担,也没说什么要注重学习的话,兄弟俩都默契地忘掉了所有生活的烦恼,共同庆贺了这个终于被命运眷顾的夜晚。   虞淮顺利升入远航高中部,九月一号正式入学,虞砚陪同着虞淮去学校一起收拾宿舍、再三确认了没有缺失的生活用品,临走前又给虞淮手里塞了一把钥匙。   “这是家里你卧室角落那个小抽屉里面的,我放了一些钱,你一定每周都记得拿,哥哥可能春节的时候回来,也有可能只有明年结束了才回来。”虞砚取出自己随身背着的书包里的东西递到虞淮手里,“还有这个手机,是你考得很好的奖励,电话卡已经放进去了,以后放假回家可以和哥哥打视频电话。”   他知道虞淮很努力也很自觉,所以没有在学习上有多余的叮嘱,只说让虞淮不要太累,又过了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彼此告别。   资助人已经提前开通了账户、订好了机票寄到了虞砚填的住址,在随机票寄来的邮件中还有一张黑体打印的通知纸条,大意是虞砚抵达M国机场时,会有人接机直接带他去住宿的地方放东西,附上了接机人的联系方式和姓名等信息方便虞砚到时候核实。   这样体贴的资助人虞砚还是第一次见,他深为感激的同时又有一丝疑惑,但怎么想都想不出来蹊跷之处究竟在哪,只好走一步看一步。   接机的是个华人男生,他举着一只牌子,上面用中文写着虞砚的名字,他看起来是同龄人,虞砚一时间有些拿不准该如何交流,见面时露出了很明显的纠结神情。   好在对方体察入微,感受到了他的为难,主动开口和他搭话,笑容开朗灿烂:“你好,是虞砚同学吗?我叫陆文仲,比你高一年级,就别那么见外了,叫我陆哥吧,我先带你去你住的地方。”   在异国他乡听到自己国家的语言实在太亲切,虞砚很惊喜地眨了眨眼,连忙上前一步和他握了握手,对未知的恐惧和不安也都消减了大半:“陆哥好。”   陆文仲开了车过来,接上虞砚就打开导航往目的地开,沿路的风景对虞砚而言都是陌生又新奇的体验,他规规矩矩地坐在副驾驶,很想拍沿途的照片等晚上给虞淮发过去,但他初来乍到,对周边的一切都十分陌生,也不知道会不会偶尔一个很小的举措会冒犯到陆文仲的习惯,于是还是没有照。   从机场到目的地的距离比虞砚想象的要久,进入住宅区入目的也更多都是独栋或联排的别墅,几乎没有高层的楼栋,视野格外宽阔。   车停在一栋联排别墅前,陆文仲带着他从庭院进入房中,房间一尘不染,显然是才请人来清理打扫过,除了固定的家具设施有用过的痕迹,其他的生活用品一应都是崭新的,风格倒是和温宅的布置有几分相似,就连卧室也和虞砚在温家时住习惯了的客卧是一致的配色和家具,这让虞砚心头又不由升起几分狐疑。   “陆哥,你知道这栋房子的主人是谁吗?”虞砚问得很客气。   “知道啊,”陆文仲笑着,随手拎起两只倒扣的杯子去洗了洗,从饮水机里接了两杯水,递了一杯到虞砚手中,“是我表哥。”   “你表哥也姓陆吗?”虞砚笃定自己从来没有在温朝身边或者宴会上见到过陆文仲,心中的猜测被打散几分。   “对,他妈妈是我的姑姑,他随我姑姑姓。”陆文仲很随意地靠在临近厨房的吧台边,把钥匙递给了虞砚,“隔壁前段时间也租出去了,当初他们从上一户房主那买这房子也是因为离学校近一点,能预约校车,但是没想到在建这房子的时候,上一户和隔壁是刚分家的华人兄弟,关系特别亲,就把上楼入户相邻的这堵墙直接给改成了门,两边自己的门也算是挨着的。”   “不过你放心,中间隔着的门一直都是关着的,你不开门过去,他也不开门过来就行了,也不会有什么冲突或者交集。”   “那隔壁现在住着的是也是华人吗?”虞砚点点头。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替我表哥偶尔过来打理一下,我不住这。”陆文仲喝完水洗干净杯子就准备离开,“很多注意事项还有就近买菜的中超地址在茶几上的手册上都有写,我看你脸色也不太好,时差还没倒过来吧,赶紧休息一下,然后再慢慢琢磨,有什么问题就打电话问我。”   “陆哥!”虞砚送他出门,看着他拉开门上车,忽然开口叫住了他,犹疑地询问,“资助我的校友,也是你的表哥吗?”   “我不知道呀,或许是吧,”陆文仲耸了耸肩,“我只知道他说这套房子现在开始是给你住的,我负责来接你顺便给你答疑,你现在一个人在这里,肯定也会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所以随时联系我就好,我看到就回你。”   “谢谢。”虞砚目送他的车离开才回到房间,他本来想自己动手收拾,却发现整套房连带架空起来的车库都整洁如新,没有他能动手的余地。   这样的条件已经远超于虞砚的想象,反倒让他有些不安,但时差很快让他感到困倦,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出来分门别类放好了躺在卧室小憩片刻,然而他一觉醒来已经天黑了。   虞砚根据手册上的信息,正打算出门看看有没有就近的超市可以买菜自己回来做饭,一推开门却看到了门口有一只竹编的精致花篮,里面放着一些新鲜果蔬还有速食,手提处贴着一张便利贴,漂亮的花体钢笔字赏心悦目,大意是,作为邻居很欢迎新邻居——虞砚的到来,送上一些礼物庆贺他入住。   虞砚往前多走了几步,站在楼梯上往旁边看,果然见到邻居的房间里亮起了灯,但却没有看到人影。   这对于此时的虞砚可以说是及时雨,将东西拿回屋子后简单做了顿晚餐,他不知道这位热情又好心的邻居有没有吃过晚饭,于是翻出自己的带来的便签纸留言,附带着几枚从国内带来的牛奶糖——上了飞机虞砚才发现是虞淮偷偷在他兜里塞的——一同放进了那只花篮。   他试探着两家相隔的那扇门上的门把手,发现能打开,于是轻轻推开门,将花篮放到了隔壁的门口。   他走后约莫十分钟,便有人打开门,弯身轻轻将花篮提了起来,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屋中,一字字地阅读便签纸上的字迹——   “感谢您的礼物,作为初来乍到的邻居,我很乐意邀请您共进晚餐。如果您愿意,请写上您有空的日期,将纸条投入我门前的信箱即可。静候您的到来。”   落款处还画着一条小鱼。   作者有话说:   [注]:“我愿是一条急流,是山间的小河,穿过崎岖的道路,从山岩中间滚过。只要我的爱人,是一条小鱼,在我的浪花中间,愉快地游来游去……”——《我愿意是急流》裴多菲·山陀尔 第85章   虞砚花了三天时间才完全把时差倒过来,厨房里有准备新的油米和调味品,都是国内常见的,再加上好心邻居送的果蔬,足够他这两天足不出户也能满足饮食需求。   他第二天白天中途醒来时打开门口的信箱看了看,什么都没有,而隔壁的门窗也都严丝合缝地紧闭着、每一扇窗都拉上了窗帘,俨然是不希望外人打扰窥探,虞砚想着或许是工作忙,略有些失落地回了屋里。   直到第三天晚上、周一凌晨他忽然醒来,某种突如其来的预感让他走出卧室,来到门外,打开了信箱,一张印着水彩风景画的明信片翩然落至他掌中,虞砚转头往旁边看了看,隔门是关着的,邻栋漆黑一片,没有丝缕光亮的痕迹。   虞砚感到一丝困惑,但还是拿着明信片先回了屋里,打开台灯仔细看明信片上的内容,还是让人赏心悦目的花体字,字里行间透着说不出的温柔。   “很感谢您的邀约,如果条件允许,我也很希望能和您这样友善的邻居聚会聊天,但由于工作繁忙恐怕难以短时间内很难有这样的机会。听朋友提到最近似乎有许多留学生来到这里,如果您也是他们中的一部分,有任何麻烦尽可以联系我,我很乐意尽我所能为您提供一些微不足道的帮助。”   这是虞砚来到异国他乡收获的第二份善意,在很大程度上缓解了对于陌生环境和未知状况的焦虑和不安,他甚至升起一丝对未来这一年生活的期待。   距离去协议学校报道的时间还有一周,虞砚抓紧时间熟悉周边环境,带着陆文仲后来发给他的电子版的地图和手册把周边环境和去学校的路程都粗略走了一遍,期间还不忘努力练习自己的外语交流水平——这都要多亏了热情又和善的当地。虽然在他去到某个有些偏远的街区,亲眼目睹了一场当街偷抢的案件发生,让他很是懵然的同时又有种感同身受的心悸。   每天晚上他从社区公园里慢跑回家时都会收获邻居放在门口的一些小礼物,有时候是一盒鲜切的水果,有时候则是一些还没完全凉透的、新出炉的甜点,当然,每一次都会附上一张有着漂亮花体字的纸条。   最初那张纸条上还会十分礼貌又小心地解释是自己在店里看到的新品,或者是买多了一个人吃不完所以只好麻烦他帮忙分担,就连来源的店铺地址都会附上,方便他不放心时去查证。   每一张纸条虞砚都会及时回复对应的一张便签纸,既是感谢邻居的慷慨赠予,也宽慰对方不用这样小心谨慎,他已经把TA当朋友了,朋友之间不需要多余的解释。   虞砚很难观察到这位神秘邻居的生活规律,所以他想过很多次的、亲手做一餐中国美食来回馈对方的想法总是会落空,于是只好绞尽脑汁地做了一份南瓜饼,用食盒装好,随着纸条一起放在了隔壁的门前。   浴室的喷头忽然出不了水,虞砚来回跑上跑下都没能找到原因,但现在已经晚上十点,他不想麻烦陆文仲,可又实在束手无策,虞砚推开门往隔壁一望,居然发现一直无法寻找的踪迹的邻居家此时亮着灯。   两户之间的门也没有完全合拢,虞砚犹豫了几秒,轻轻推开了那扇门——   他早些时候放在邻居门口的南瓜饼连同纸条已经不见了,透过窗帘上被室内灯光映照出来两个有些人影,看起来应该都是男性,两人似乎是在交谈什么。   虞砚深吸了一口气,带着一点好奇和紧张地抬手敲了敲门。   交谈的人影一顿,很快从窗帘上移走,他没来由地觉得其中一个的身形有些眼熟,逐渐靠近门口的脚步声近在咫尺地停下了,从门后传来了一声温润又柔和的:“Hello?”   这声音也有些熟悉,但对方询问的声音太短暂,虞砚来不及捕捉其中让他感到熟悉的部分,只好作罢,有些不太自信地用英文询问:“你好,我家里浴室里的水管好像出了一些问题,我尝试了很多种办法都没能解决,您现在如果有空的话,可以帮我看一看吗?”   里面的人没了声息,似乎是在纠结,也像是不明显的拒绝,虞砚心里有些忐忑,他等了半分钟,门从里拉开了——   是一个身高近一米九的白人男性,身材高大,精壮的胸膛在衬衫包裹下勾勒出肌肉的线条轮廓,他的眉眼深邃冷峻,挺拔的鼻梁和高挺的眉骨都无声无息地昭显着不同于华人的特点,他面无表情时会给人一种极强的压迫感,让人下意识地想远离。   不过此时,他努力地柔和下来表情,带着一丝善意的笑和虞砚说话,又体贴地放慢了语速让虞砚能够比较轻松地听懂:“可以的,先生,我来帮你看看吧。”   他的声音磁性低沉,和虞砚记忆里听到的那声“hello”截然不同。   虞砚愣了愣,连忙说了声谢谢,带着他先回了家里,但他又总觉得那些纸条上的字迹和用词的语气,和面前的人不像是同一个人。   “先生,我该如何称呼您?”虞砚站在他身后两步的位置,随着他蹲身检查水阀的动作也弯下腰来。   男人顿了顿,过了几秒才回答他:“Devon.”   虞砚很主动地和他交换了自己的名字,带着他用拼读自己的名字,男人似乎被他逗笑了,起身时和他对视着很认真地学着他的口型慢慢重复了一遍:“Yu Yan,right?”   “嗯!”虞砚心头升起奇异的欣快,一种在异国他乡竟然也能获得这样一段友谊的惊喜和满足感。   男人直起身,在虞砚的指引下去水槽洗了洗手,他怕虞砚听不懂,一边语速缓慢、一边两手比划和虞砚解释原因,告诉他连同浴室的水管接口零件生锈老化了,需要找时间去买好回来重新装上。   虞砚很感激地连声道谢,又问他晚上送去的东西合不合口味,自己在家也时常做菜,希望有机会可以邀请他来一起吃晚饭、尝试国内的美食。   或许是他的口语还不够流利,又或者有口音的问题,男人起初愣了会儿,等虞砚再次重复自己的话时他才反应过来,连声夸赞虞砚做的食物很美味,但自己工作繁忙,会经常出差、下班回家的时间也不固定,如果有机会一定会提前告诉虞砚,他也很想尝一尝中国美食。   虞砚送他到门口时,他和虞砚道晚安,示意虞砚不用再送,虞砚停在了门口,目送他穿过两间房子间的那扇门、还很仔细地带上了门。   虞砚在楼梯上站了一会儿,看着隔壁的灯灭了几盏,瞧不见人影了,于是也回了屋中。他想,虽然这位邻居看起来有些严肃,但其实是一个温柔又耐心的人。   “先生,”男人微微鞠身,“已经解决好了。”   “辛苦,”他面前的人礼貌地颔首,“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男人再次用刚刚的话和他解释了一遍,不过这次没有刻意放慢语速,也没有比划,“不过和您估计的那样,虞先生问了您的名字,还问他晚上送给您的那份食物合不合胃口。”   他面前的人轻轻笑了起来,眼中的神色却黯然了下来,随即极轻地叹了一口气,手指在那只餐盒上爱惜地碰了碰。   “我走前还邀请您去用晚餐,按照您刚刚提醒的那些回复他了,他看起来有些沮丧,其他的没有了。”   “好,我知道了,谢谢,莱恩。你回房间休息吧,我以后大概率都会在周四早上离开,周一凌晨回来,这段时间你和凯可以好好休息,薪酬我会照发的。”   “凯还有些事情没有处理结束,下周他就会过来和我一起做好您的安全保护工作的。祝您晚安,温先生。”莱恩礼貌地点头,转身上楼回了保镖房。   悠长又清浅的轻叹在暗夜里散开,温朝关掉了房间里最后一盏灯,轻轻打开了那只餐盒,里面很用心地摆放着四只色泽鲜美的南瓜饼,用切半的小番茄贴着盒边作简单装饰,如果在光下还能看到表面油着鲜美色泽的酥皮颗粒,无声地散开友好的香气。   他从来没有尝到过虞砚亲手为他做的食物,在协议期间时不需要虞砚动手做这些,协议结束时虞砚一心只想远离他,更不会为他做这些,但如今,他小心翼翼地掩藏自己,以一个疏离但友好的邻居身份,只想安静地待在虞砚身边、尽自己所能替他解决一些问题时,却能如此轻易地得到这份他本以为永远得不到的东西。   餐盒里的温度已经彻底冷透了,温朝极尽珍惜地一口一口咬下,在唇齿间辗转研磨,一寸寸地将味道顺着舌尖留存下来。   他忽然很贪婪地希望交换生的时间可以延长到两年,尽管每一周从国内到这里的来回奔波和时差都会让他异常疲惫,身体也有些吃不消,但当他每收到一张有着熟悉字迹的纸条,那些疲惫便悄然消散了。   他不奢望虞砚能原谅他、回到他身边,但他只想尽自己所能,留在不远处,安静地看到虞砚,和他有一丝联系也很好了。 第86章   时间不知不觉地流逝,颠倒的生物钟让温朝每一觉都睡得很沉,但又异常容易被惊醒,门外传来一阵节奏规律的敲门声,将他惊醒,往外一看,却发现天色已经大亮了。   “Hello?Devon?”像是梦中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温朝一时间有些分不清自己是在现实还是在梦里,他有些恍惚地掀开被子,下意识要下床出去开门,但他踩到地面上,还没能迈出第三步,便踉跄着摔了下去。   疼痛将他从恍惚中拉了出来,温朝咬着牙,两只手臂吃力地扶着床沿,一点点撑起身体,好不容易坐回床边,后背已经出了一层薄汗,等他又费了一番功夫自己坐进轮椅里时,门外的声响已经弱了下去。   他有些急切地挪动着轮椅想去往门口,却在看到窗帘上映出的屋外的人影时,硬生生停了下来。   窗户没有完全合上,开了半扇通风,厚重的窗帘被风吹得微微摇曳,连带着映在窗帘上的人影也微晃着。   莱恩已经收拾好坐在桌旁的椅子里,见温朝出来,他动作轻巧地站起身,来到温朝身旁,连轻微的脚步声都难以听见。   显然,他也听到了门外的呼喊声,但没有贸然去开门,只是安静地站在温朝身旁,等候着他的吩咐。   温朝默然无声地缓缓来到门前,抬手轻轻放在了门把手上,始终没有按下去。   门外的人耐心地停留了五分钟,有些纳闷地嘟囔着:“M国也要这么早去上班吗?”   他的声音不大,不过足够一墙之隔的温朝听清。   “好吧,Devon先生,你真是一个很神秘的人。”虞砚说着,抬手将一封崭新的信仔细投进了门口的信箱上,他后退两步,语气轻快,“今天是我来这里上学的第二天啦,这里遇到的一切都比我想象的要幸运。真希望可以和我的朋友——你分享这份快乐,不过我好像没有什么可以不用顾及太多事情就能够轻易叨扰的朋友,所以也不知道和谁说,其实我还是有些紧张和害怕的,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这样的出国学习的机会。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我昨天做的小甜点,在家里的时候,我弟弟也很喜欢吃。Devon先生,晚上见!”   温朝禁不住倾身,仰起脸,好像可以借由这样的动作来仔细看门外的虞砚,他按在门把手上的指腹缓缓地摩挲着。   他听到对方逐渐远去的脚步声,不敢轻举妄动,也不敢立马开门出去,深深地一呼一吸之后,他来到了窗边,极其小心地撩开一角,足够他看到那熟悉的、远去的背影,他的目光有些发痴,但又萦绕着挥之不去的浅淡忧悒。   ——我也很希望和你晚上见,但如果你看到是我,是不是就会再次离开,直到我再也追不上你的脚步了呢?   那道身影已经消失在了转角处,或许恰好能够踩点地乘上了预约的校车,夏季末的风会扬起他小步快跑时的衣袂,从他舒朗又明媚的眉目间淌过,助他迈向前方的一臂之力。   啪嗒——   门被小心地一寸寸推开,从一条裂缝逐渐扩展至对面别墅草坪外的围墙连带其满墙的蔷薇被框在门中,化作一幅静谧小景。温朝无心观赏,他一心记着信箱里新收到的信,来到门后打开信箱,取了出来。   “亲爱的Devon先生,早上好!很感谢您昨晚的帮助,您是我来到这里认识的第一位朋友,和您交流很开心。您的工作似乎非常不规律和忙碌,以至于我总是无法施展厨艺,邀请你来吃一顿晚餐,这是近期我最遗憾的事情了!如您所猜想的那样,我是作为交换生来到这里,承蒙许多善意的老师和资助人的帮助,我才有这样的机会来到这里学习,现在又得到了您大大小小的众多帮助,这让我感到很幸运。尽管我们彼此还不了解,但我想,您一定是一位友善、聪敏又智慧的先生(您的字迹和语气和您本人有一些小出入有些惊讶到我,但这也使得我更加认为您是一位平易近人、很适合成为朋友的先生)。晚上我想做一些家乡的传统菜式,如果您有时间的话,非常希望您能过来一起用晚餐。   ——你的新邻居,YU。”   留言最后依然画上了一条简笔画的小鱼,在之前的信中,虞砚还和他解释过自己姓名的含义,开玩笑和他说自己的姓在中文中和英文的fish同音,他在国内的同学也曾经用这当作他的昵称,他不介意现在的邻居也这样称呼自己。   ——所以才会主动教莱恩怎样发音他的名字吧。   温朝这样想着,被他的情绪感染得唇角忍不住翘起,可心情却有些低落,他觉得自己似乎发现了虞砚的另一面,鲜活的、洋溢着青春朝气的,这是虞砚之前在他面前很少会露出的特质。又或者,正是因为是在他面前,虞砚不得不压抑自己,就连喜欢都会低微到尘埃,而如今他所感受的酸楚,恐怕还不足虞砚当时所艰涩咽下的百分之一。   “温先生。”莱恩站在卧室外,看他低着头,和前两周一样,把今天新收到的信放到了一只配色简单、但装饰精致的盒子里,“今天还要外出吗?”   温朝闭了闭眼收拾好心情,将盒子锁进柜子里,转头看向他,平静地点头:“要出去。”   他翻出自己收到的信息,说了一个地址。   “但那边街区这两天有罢工游行,场面可能会很混乱,您的身体或许不太适合在这个时间点过去。”莱恩提议道,“也许可以改时间?”   “改不了,”温朝无奈地摇了摇头,但他心情还不错,用玩笑的语气说,“这也是我请你们来的原因。”   夜幕逐渐降临,虞砚原本下午的课结束就不需要再待在学校了,但和自己一同来交换的其他系的同学通过群聊联系了本国的留学生,大家的归属感和群体认同感在此刻凝聚在了一起,于是众人筹资约在晚上一起去就近的中餐厅吃饭,为新到的交换生接风洗尘。虞砚虽然不爱参加这些聚会,但也不想成为异类,尤其是在这样举目无亲的地方,他几乎对这里一无所知,之后也说不准会不会有事需要寻求同学们的帮助,便也答应了。   中餐厅的老板已经对他们其中的几个常客很熟悉了,见领头的学生进门,便笑着迎上来:“今年又带学弟学妹过来啊。”   小但温馨的餐厅里满是欢声笑语,虞砚也被感染得禁不住和他们一起喝了几杯酒,坐在他身旁的是管弦系的男生,面目清秀,看起来似乎有些内向,但也主动和虞砚一起碰杯喝酒,两人交换了名字,虞砚了解到他叫程修,也是交换生。   众人吃完饭已经接近九点,大街上没有多少人了,组织晚餐的学长一个个确认都是结伴通过Lyft或是开车回去,问到虞砚的时候,虞砚想了下,说可以坐地铁,再步行一段距离。   学长有些讶异,问了虞砚的住址街区,“太远了,你没有开车吗?”   虞砚摇了摇头,如实说:“我在国内没有拿驾照,没有时间去学。”   “好吧。”学长沉吟片刻,有些担忧他的安全问题,坐在虞砚身旁的斯文男生却忽然出声说:“学长,我开车来了,我送他回去再回吧。”   “那你来回一趟得多晚啊,明天还有课。”   “不晚啊,我住的是学校附近的studio,离学校很近,我去学校比较方便。”程修笑了下,抬手在虞砚肩上轻轻拍了下,“走吧,别拒绝我啊,我来这自闭一个多月了,好不容易才在今天遇到一个和我聊得来的同学。”   “那好吧,你们俩一起走,”这确实是最妥善的办法,学长点点头,又问虞砚,“你看你那边有多余的住处的话,要不然将就休息一晚上,明天再来学校。”   “好啦,学长你快回去吧,我们自己知道安排。”程修笑着朝他摆了摆手,虞砚无法拒绝这样的好意,朝程修道了谢,站起身准备和他一起离开。   “这边不比国内那么安全,你们自己要留个心眼,晚上回去了就少出门,前几天新闻里还说有流窜作案的犯罪团伙,隔壁学校附近也出现了好几起抢劫学生的事故了,你们都要保护好自己。”   “我们这附近的安全指数还挺高的,不至于那么倒霉吧。”程修摇了摇头,但也知道对方是好意,众人道别后三三两两结伴离开。   程修开车送虞砚回到住处时已经是晚上十点了,一路上两人出乎虞砚预料的相谈甚欢,从各自的理想聊到专业而激发出的共鸣,都生出一种相见恨晚的感慨。   虞砚下车时犹豫了下,想留他住一晚,没想到程修笑着很坚定地摇了摇头,望着虞砚的脸,眉眼弯弯说:“虞砚,你是我来到这里第一个邀请我做客的朋友,我很开心——不过待会儿和我妈妈打视频电话她发现我不在公寓里会担心的,我要是去朋友家做客得先和她说,她心不坏,只是太关心我了,所以对不熟的朋友像查户口似的,导致我都不敢在这里交什么朋友了——等我和她说了,下次有机会再来你家做客!”   “好。”虞砚也笑着点点头,挥了挥手和他道别,目送程修的车掉头离开才上楼回屋。他心里还记着自己早上给邻居的信邀请对方来吃晚饭,结果是自己先爽约,惭愧又歉疚,连忙打开信箱去接里面的东西,果然掉落下来一张有着金箔花纹的纸条,依旧是来自神秘邻居的留言,大意是为不能应约感到抱歉,作为补偿和祝贺,他订了一家甜点坊的新品送给虞砚做开学礼物,但是因为出差所以没办法亲自送,只好留下地址让虞砚自己去拿了。   虞砚已经收到好几次来自邻居的善意礼物,虽然还是会感到一丝受之有愧,不过现在他越来越对这位体贴善意又极其有分寸感的邻居有好感了,此时看到纸条,他舒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不易察觉的失落。   回忆起今天被学长带着观看大礼堂迎新晚会的情形,虞砚心潮微微澎湃,他忍不住升起这样一种期待、有这样的机会可以和前辈们一样站上台去展现自己的专业能力。   ——他也期待未来能够有将晚会友情票随着信纸一起投递到邻居的信箱中的那一天。 第87章   虞砚第二天是下午的课,早上原本是应该照常约校车去学校图书馆或者专业教室观摩学习的,但他犹豫了下,还是捏着写着地址和店名的卡片先去了邻居和他说的那家甜点店,却没想到店员确认预约信息后,递给了他两份甜点,在虞砚的一脸疑问中笑着和他解释说Devon先生增订了一份,方便虞砚带去学校和朋友分享。   虞砚接过时心下不由得又感叹了一次邻居先生的体贴周到。   虽然日常交流问题不大,但理论课堂上老师讲课时提到的专业词汇对于虞砚来说还是有些吃力,但也逐渐能适应。他还意外发现自己选的一门公共课和程修是重合的,每次去上课程修都会提前到、替他占一个位置。   接触得越多,虞砚就越发现程修其实并不是第一次聚餐时他自己说的那样“自闭”。面对不熟悉的同学热情地打招呼聊天,程修的确不怎么说话,只是腼腆地笑着用手肘悄悄杵一下虞砚,向虞砚求救,虞砚一向不会拒绝人,只好在这时候硬着头皮主动开口接过话岔,起先还怕自己因为文化差异和语言问题闹笑话,但久而久之虞砚竟然也习惯了。一旦熟悉、建立起尚浅的友谊之后,虞砚反倒不会再主动找话题,倒是程修远远见到人便笑嘻嘻地蹦起来招招手、主动过去勾肩打招呼,一来二去,两人结识的朋友倒也不少。   虞砚刚下课从教室出来和老师道别就见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在教室外的走廊长椅上坐着等他的程修,一见到他,程修便笑弯了眼朝他招了招手。   迎上他的笑容,虞砚也不由得轻轻笑起来,走到他跟前,还没来得及问他怎么这么高兴,程修已经拍拍屁股站起来一把勾住虞砚的脖子,和他撞了撞肩膀:“小鱼!下周一有场音乐节我拿到票了!要不要一起去!”   “是之前克里斯汀说的古典音乐那场吗?”虞砚回忆了下。   “对!”程修点头,“就是她让我转交给你的,他们那边好像有个什么社团,拿到好多票,给了我几张,让我也给你两张,你看你有没有别的朋友,可以邀请TA也一起去看。”   虞砚原本想说自己只需要一张就够了,话到了嘴边,他脑子里已经浮现家门前的信箱和在抽屉里攒了厚厚一沓的信笺纸。   “好呀,那你明天课上替我谢谢她。”虞砚接过了票。   “她不要口头的谢谢,”程修竖起食指摇了摇,笑着说,“她就想你参加她兴致勃勃策划的万圣节换装party呢,她最近很热衷于把自己的朋友当洋娃娃打扮。”   虞砚失笑,竟也不抵触,欣然应下:“可以啊,你是不是也要参加?”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呐!”程修故意皱了皱鼻子,佯作苦恼地叹了口气,两人有说有笑地去了食堂。   虞砚晚上回了住处,先是习惯性地打开信箱去取里面的信纸,但打开信箱时,什么东西都没掉出来他还是愣了下,后知后觉地想起今天是周五——开学一个多月了,他也大概摸清楚了这位神秘邻居每周四到第二周的周一都要出差的作息,期间不在家,所以不会有新的纸条留给他。   虽然知道对方是出差,但虞砚心里还是牵绊着,有些微的失落,回到屋内先拿出自己周四收到的那张信笺看了看,仔仔细细地在回信上新添了几句,寻来一只信封,把门票连同回信纸条一起放了进去。做完这些,虞砚长舒了一口气,推开两座别墅间的门,来到黑漆漆的邻居屋子外,将信封投进了信箱。   周一早上离开住处、去学校前虞砚打开门口的信箱,发现邻居并没有给他留言,又带着一丝不死心地在出门后折返回去,来到紧闭的门前,敲了敲门。   ——还是熟悉的无人回应,虞砚已经习惯了。但他还是沉了一口气,提声轻快道:“Devon先生早上好,今天晚上有一场音乐会,之前我们在信里也聊到过,我想您应该也会感兴趣的,票随信放在信封里啦,要是有时间的话,可以去听一听噢!”   他说完,有些期待和忐忑地盯着面前的门等待了几秒,有微风拂过,扬起门上的风铃,漾开一阵清脆叮铃声,像是在帮着虞砚一起敲门,可惜还是不足以使那扇紧闭的门打开丝毫。   那风铃是虞砚被程修带着一起出去玩时在小集市看到的物件,明明是在普通不过的东西,但虞砚就是很想送给这位神秘的邻居先生,好在对方欣然收下,还很快就挂在了门上,保护得很仔细,虞砚从来没有看到上面有沾上灰的痕迹。   虞砚没抱太大希望,又等了半分钟便果断地转身去赶校车了——虽然他其实已经见过这位邻居先生,在对方替他修水管的时候,但他总是难以将每周都和自己用信交流的先生和那位白人先生联系在一起,两者之间有着一种极其奇怪的割裂感,让虞砚总是会觉得自己还是没有见过邻居的真实面容。   在他被秋风扬起的衣袂消失在街角的拐弯处时,门前的风铃微微一晃,顺着门沿摇曳开一条逐渐拉大的缝隙。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门把手上松开,在阳光下,白皙手背上的青紫针眼痕迹格外醒目,掌中格外爱惜地握着一张音乐节门票。   温朝怔然地望着早就没了人影的远处,没了血色的唇在阳光下几近透明,连同他整个人都消瘦得好似要融化在热烈的阳光怀抱中,他闭了闭干涩的眼,忍不住仰脸让秋日的温度轻轻地落在他脸上。   在拿到邀请和门票的时候正是凌晨,他刚从机场赶回来,第一时间是去取信箱里的留言,没想到会掉出来一只信封,他的第一反应是惊喜,但很快,忧愁和失落便冲淡了这点惊喜——他很清楚,虞砚邀请的只是作为邻居的“Devon”,而不是他,就算要去音乐会,也应该是莱恩代替他去,他知道虞砚不会想见到他。   长时间的时差颠倒和来回奔波积攒起来的疲惫几乎要掏空温朝本就薄弱得几乎没有的健康底子,他周四回国的时候在飞机上就发起高热,落地后只是改变行程去了私立医院让医生打退烧针,没等退烧就回了公司处理积压半周的工作、第二天又去医院看望温老爷子,但没想到一整天都没能退烧,被实在看不下去的洛瑄在下班时间串通私人医生把温朝骗回家输液了,刚退烧就又到了回M国的时候。   温朝怔怔地盯着手中的票看了很久,叫来莱恩,却迟迟没能说出那句他从凌晨收到东西就清楚自己该吩咐下去的那句“你晚上去一下音乐会。”   他觉得自己可能真的还是太贪婪,不然为什么会连这一点极其轻易的诱惑都难以经受住呢?明明他并不打算真的再打扰到虞砚,对于虞砚来说,这不过是走向世界、拓宽视野、丰富学习生活中最寻常不过的一次音乐会,他却要为了会不会被虞砚察觉的可能性挣扎很久。   ——其实他并不是只有这次音乐会才有在住处之外的地方见到虞砚。在虞砚不知道的时候,他也去过虞砚的学校,在虞砚和同专业的学生一起准备小组的排演作业时、坐在最远也不会被台上的人发现的位置安静地看着。   因为教室很难借到,排演教室里的人很多,不过众人都很有自我约束地没有大声交谈、都默契地听着排在前面的小组学生练习,教室里只有台上排演学生的演唱抑或演奏的乐声。   不同于温朝的印象里既有的模样,小组讨论时,虞砚眼神专注投入,脸上总是带着清浅笑意,会很自信地提出自己的不同见解或想法,不怯于立马展示自己的唱法来为自己的想法佐证完成可能性,尽管偶尔也会由于各种原因最终被放弃这个提议,他也会有些遗憾,但看得出来,虞砚很享受这样共同为了一个目标、为了热爱聚在一起的合作过程。   温朝看着虞砚微微仰脸,毫不胆怯地在一众陌生学生面前开嗓出声演唱,有些出神地想,比起之前的那几首歌,他的进步真的很快。他也很快意识到,虞砚是从夹缝中冲破岩石阻碍生长的凤尾蕨,或许也曾黯然于黑暗,但只要有阳光或者雨露,他就会抓住一切机会,挺直腰背用尽一切勇气和努力向上生长,毫不客气地夺走迟来的温朝的所有目光和注视。   曾经自己或许也有机会成为陪伴在虞砚身边的助力,但是他亲手断掉了一切可能,而现在他的出现会成为阻碍。   温朝再次意识到自己不能让虞砚发现邻居就是他,他有些仓促地在虞砚排演结束,习惯性地抬眼往教室内环视一圈的时候转身离开了教室。   ——温朝发了半个小时的呆,最终还是把票轻轻放回了信封里,他低着头,轻声说:“替我看看音乐会的票还能再买到吗?”   他还是忍不住抱了一丝侥幸心理,也许、也许虞砚发现不了他呢? 第88章   音乐会在听众意犹未尽的掌声中落幕,虞砚的目光再一次从身前的那个空位上滑过,失意转瞬即逝,被身旁传来的程修轻快的声音驱散。   “太美了!下个月好像还有一场戏剧节,我一定要去!小鱼你也去的吧!”程修站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和虞砚咬耳朵。   虞砚点了点头,说:“有机会肯定要去。”   “对了,你的那个朋友没有来吗?”程修往四周环顾了一圈,“我记得我给你的票有一张是坐我旁边的,另一张虽然不在旁边,但是也不远啊。”   “他有事,来不了。”虞砚脸上的笑容淡了点,这样一提也有些纳闷,“这里的人工作也这么忙的吗?我每次邀请他来我家吃饭或者有什么活动,他都有事。”   “看做什么工作的吧,这里也不都是能按时下班的,有的人可能自己就是老板,比较工作狂。”程修耸了耸肩,好奇问,“我以为你朋友是国人呢,原来不是吗?”   虞砚犹豫了下,摇了摇头。   “好吧,那可能真的是比较工作狂的大老板。”程修很有分寸地没有追问,“克里斯汀说她先去……哇,这里的基础设施真不错,坐轮椅的观众也可以方便地来去。”   “轮椅”两个字像是亘在久远记忆里的一根刺,戳了戳虞砚的神经,不痛不痒,但很有存在感,让虞砚条件反射般地抬眼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却是望见了一对中年夫妻,妻子在轮椅里,丈夫推着她自然而细致地避开人群从离场通道离开,两人有说有笑着,无声地散开一缕宁静致远的气息。   虞砚有些受触动,但也很快收回了目光——程修接到了克里斯汀的信息催促,不得不拽上他加快脚程赶往几人的聚会地点。   而在另一条离场通道处,莱恩正推着温朝往外走。   他的位置其实就在虞砚的斜后方,虽不至于远得连头发尖都难见到,但起码不会被虞砚看到,这场音乐会里的演奏曲目很经典,温朝从前也听过,但都没有如今这样的心情和心境。他的目光只敢小心翼翼地不时滑落在虞砚身上,远远地看着他,竟然也升起一种自欺欺人的满足感——虞砚邀请他来听音乐会,而他实际上也如约应邀而来了,不是吗?   他当然也没有忽略坐在虞砚身旁、在中场休息时和虞砚低声谈笑的男生,看得出来两人关系很不错,虞砚在那男生身边的肢体语言以及神情都格外放松,会露出许多温朝从前不曾注意到的轻快灵动的小表情。   倾羡、不甘、酸涩……百般难以用言语具象化的心绪纠缠在一起,紧紧覆裹着他沉落谷底的心脏,紧密的音符节奏让他有些喘不过来气,他明明清楚虞砚彻底忘掉他、走入人群、向着未来毫不停留地奔去才是最好的结果,但他还是会这样的画面、这样的难以触及而失意怅然。   不出温朝所预感的那样,虞砚每日在他的信箱中所投的留言里开始不止一次地提及自己在学校的朋友,他心里泛着苦涩酸意,几乎要将他淹没,但那一手漂亮的花体字仍然如旧地用温柔和亲切的语气为虞砚高兴,鼓励虞砚还可以多交些朋友,体贴地告诉他市区里有哪些很适合朋友聚餐的餐馆或值得去野营领略自然风光的郊野小镇,供他和朋友选择。   没多久,虞砚果然留言说打算和朋友在周末的两天休息时间去他之前所提议的小镇上玩两天,还问他要不要去,说自己的朋友也很想可以见见这位有趣的邻居、多一个朋友一起玩会更开心。   盯着纸条上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欢跃和期待,温朝忽然意识到自己在虞砚的生活中所影响的部分太多了,一旦之后被虞砚发现,所遭受的“反噬”不会亚于他当初绝决地逼虞砚签下离婚协议书的时候。他清楚而理智地知道自己应该尽快控制这段“邻里”关系的进展,绝不能让虞砚发现他的存在,久违的迷茫再次涌现在心头。   事情发展其实已经超出了温朝的预期——他原本打算只是以邻居的名义在这边尽可能地替虞砚解决困难,并没有真的要借一个新身份和虞砚发展深入关系的打算——他知道虞砚不愿见他、甚至是恨他,他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做才能让虞砚消气,又或者虞砚真的已经忘掉他,不会再愿意见他,他不敢用纠缠的方式来获得接触的机会,这不体面,也会进一步把虞砚推远,可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才是正确的了。   温朝最终还是言辞惋惜地写了一封回绝信,为工作忙碌而不能参与到虞砚和朋友的短途旅行而遗憾。一直到周一凌晨他从国内回来,抵达住处时,他看到门口放的一只竹编花篮,做工不像是在外面买的,倒更像是谁手工亲自做的,花篮上的间隔都不那么均匀,但已经很仔细很仔细地去掉了毛刺。篮子里放着新鲜的水果,应该是现摘不超过一天的,还有一些竹编的小玩意儿,看着像小动物,但温朝一时间分不清是猫还是熊。   意外惊喜之余,一种巨大的危机恐慌感呼啸着笼罩住了温朝——这其实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欺瞒,温朝没办法把自己的行为动机都合理化,也明白自己这样的做法看起来很不可理喻,他越来越害怕在将来未知的某一天被虞砚发现邻居是自己。   万圣节的头一天虞砚留言说要在学校参加朋友们举办的换装party,但是担心自己不懂这边的文化习俗,所以向温朝请教一些注意事项,温朝自己都不太了解,好在有莱恩,他只是大概介绍了这一天人们大概会做的哪些活动,不过没给虞砚任何建议,只是在回信里让虞砚放心大胆地加入朋友们的聚会中就很好。   由于万圣节当天就是周四,他必须在这天下午赶回国处理总部的工作,温朝一晚上没睡,自己关在卧室里笨拙地照着教程做南瓜灯,失败了几次,好在温总学习能力卓越,很快就掌握要领,终于做出一只通过温总标准的南瓜灯。天蒙蒙亮的时候,他将灯连同回信放在了虞砚的门前。   一大早推开门、发现南瓜灯的虞砚很是惊喜,福至心灵地想起自己上周和程修去郊外的小镇旅行,竟然遇见一个做竹编的华人老太太,在对方的指导下磕磕巴巴地做了几个小东西,挑出最好的几个送给了Devon,本来更多地是想带着对方感受国内传统文化,手作的礼物也算是他个人喜好的一种情结,但当他收到邻居亲手做的南瓜灯回礼的时候,却有一种心灵相通的欣喜和欢快——他越来越觉得自己的这位邻居Devon是他的灵魂密友,他实在太期望可以再次和对方见面,哪怕只是漫无目的地聊聊天也好。   但来到M国的三个月时间,虞砚只见过Devon替他来修水管的那一次,可其实直到现在,他都还是有一种极其强烈的违和感。他总是觉得这位邻居给了他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某种蹊跷在日积月累的信件交换中积攒起来,却始终缺少了一条足够虞砚按图索骥的引线,让他探索到真相、彻底解开所有疑惑。   “wow!小鱼你这样好酷!”程修的惊叹声响起,虞砚转过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克里斯汀按着他在化妆台旁坐下时他还是有着本能的抵触,脑子里旧时的记忆被勾起,但无论他自己有着怎么样的芥蒂,都不想让朋友们扫兴,于是忍住了没有拒绝,闭着眼任由克里斯汀造弄他那张脸——他的脖子上戴着金属链条和黑色皮革混搭的choker,脸上的粉感不重,颧骨的位置被画上了一道极其逼真的擦伤伤痕,加深眼窝的眼影让他的眉眼看起来格外冷峻英朗,但发顶上一左一右夹着的两只毛绒狼耳意外地柔和了过度强调棱角而显得冷冽不近人情的气息。   虞砚都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镜子里的人是自己,他也不由地对克里斯汀赞叹:“你好厉害,我都认不出来是我自己了。”   克里斯汀夸张地捧着脸,用抑扬顿挫的语调说:“你完全实现了我的预想!这太适合你了!”   周围的小伙伴都围过来一通夸耀,让虞砚有些不好意思,但他现在已经完全不惧怕众人聚焦在他身上的目光,他的信心使他的低眉轻笑中别带一种内敛又漫不经心的魅力,就连没那么相熟的人都热情地凑过来和他摆姿势和夸张表情合影,要不是程修以上厕所为由拽走他,虞砚脸上的肌肉都要僵了。   “你这个样子确实帅!”虞砚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程修迅速地掏出自己兜里的手机对着虞砚咔嚓咔嚓一通拍,虞砚无奈笑了,和他拌了几句嘴,但看到程修发给自己的照片时,也还是保存了下来。   他转头望着院子里拎着酒瓶随着动感歌曲热舞的众人,忽然很希望自己的邻居也可以到来,虽然对方不是国人,但那种莫名的熟悉感,让他心中不自觉地希望可以和对方有更进一步的互动和生活场景的交融,而不是仅限于书信往来。   虞砚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在感恩节那天邀请邻居来自己家中吃饭,就算是很正式地表达对方对自己长久以来的照顾了,但他也想到对方每周四都会出差,印象中丝毫对方也没有提到家人,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在感恩节这天回家。   他斟酌了很久,终于在周四早上投递到邻居信箱的信里抛出了邀约,邀请邻居在感恩节之后的星期一晚上来家中吃饭。   感恩节这天,开学那天组织留学生一起去吃饭的学长又张罗着大家一起聚餐聊聊近况,虞砚和程修一起去了。两个人回忆着第一次见面的场景,不由有些感慨,饭后程修还是和第一次聚会那样提出开车送虞砚回家,虞砚笑着答应下来——事实上两个人经常外出较远的地方都是靠程修开车,刚开始虞砚都会一次次表达感谢,程修无奈地佯作生气不许虞砚再这么见外,又不客气地叫虞砚请他吃了顿饭,虞砚才逐渐习惯彼此麻烦和照顾,这也让他更珍惜这个朋友的存在。   虞砚下车时再次斟酌着提议:“你还是留在这里休息一晚上吧,有多余的房间你可以住下,我也有提前备一次性的洗漱用具应急用,车就停在一楼的停车库就好。”   程修很专注地看着他,眼中的笑意越来越明显,最后点点头,欣然答应:“好呀,虞砚,你还是我来到这里第一个邀请我留家做客的朋友。”   “朋友”这个字眼在这样的境遇下弥足珍贵,虞砚心里很触动,很郑重地点了点头,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他没有加任何限定词,程修微微一怔,主动伸出一只手,虞砚迟疑了下,和他轻轻交握了下就想收回去,不料程修却忽然握紧了他的手指,用力一拉,两人撞上彼此的肩膀,来了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停好车关门出来,两人从楼梯上楼进屋时,虞砚却在楼梯上停留了一会儿,视线往旁边的屋子里飘去。   “怎么了?”程修在门前停下,询问地看着他。   “没什么,我刚刚好像瞥到邻居家应该是开着灯的,怎么现在又全部熄了,是我的错觉吗?”虞砚有点纳闷,但没有过多的纠结,他三两步迈上台阶最后一梯,习惯性地打开信箱,果然从里面掉落下一张纸条。   “哇,这是什么?”程修很好奇地想凑过来看,虞砚下意识捏着纸条放进了兜里,摸出钥匙开门领程修进去。   注意到他的躲避,程修没有追问,很有分寸地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是邻居给我的留言。”虞砚先去倒了一杯水递给程修,领着他去了楼上空着的卧室,和他一一介绍了洗漱用品的摆放位置和家具用法,程修了解清楚后也很自然地和他说晚安,没有留着虞砚再多聊,虞砚回到楼下,摸出兜里的纸条仔细阅读——   他有些紧张、急切地快速浏览过纸条上的字迹,目光在触及到第一行的“sorry”时顿了顿,舒了口气的同时,那股一直积攒起来的失落愈发明显——Devon再一次婉拒了他的晚餐邀请,大意是自己感恩节要回家待几天,后面紧接着也要出差,没办法赴约,如果有机会一定会来和虞砚聚餐的。   明明他一直都很乐意、很主动地为自己提供帮助,两人几乎每天都会通过信件交流,但为什么就是不愿意和他一起吃一顿晚餐呢?工作就这么忙碌吗?   虞砚在胡思乱想中陷入了忧郁的沉眠,而一墙之隔的另一端,坐在轮椅上的身影却沉寂在了窗前,任由泛着凉意的黑暗将他吞没。   窗外响起汽车声时,温朝原本没在意,莱恩在替他的伤口换药缠绷带。   ——今天谈完合作后出来,在返回的路上,恰好撞上愈发激烈的游行,不知道是谁先走了火,不远处炸开的一声突兀枪响将温朝整个人连带轮椅都钉在了原地。还是莱恩和凯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护着他的头扑在了地上,骚乱平息赶紧回到车上,凯才发现温朝挽起袖子的小臂上不知被什么利器划伤,顺着手腕淌下一线鲜红。   回程的街上太堵,温朝错过了回国的航班,只能先回住处,再看最近的回程航班,吩咐洛瑄做及时的工作变动安排。   ——但他不经意地抬头望过去,却透过车窗看到坐在副驾驶的虞砚,而虞砚正背对着这边,和驾驶位上的一个男生聊得很愉快。   手臂不自觉地用力,伤口又裂开,晕染开的红像一朵溅开的水花,在纯白的绷带上逐渐蔓延。   莱恩有点惊讶,叫了温朝一声,想重新替他处理,温朝却摇了摇头说不用了,他还是很礼貌、很冷静地让两位保镖去休息,两人顺从地关掉屋内的灯、拉上窗帘,回了楼上的保镖房。   而他自己,则控制着轮椅来到窗边,轻轻撩开窗帘一角,却正好看到虞砚和驾驶位上的、温朝自己也眼熟的男孩拥抱。   温朝有那样一瞬间停止了呼吸,他撩起窗帘的手指不自觉地用力攥紧,时间似乎在这一刻被黑夜冰冻,手臂上的绷带被暗红洇湿了大半。而那两扇细密卷翘的睫毛,像是受到重创失了生机的蝶翼,毫无挣扎意志地翕动两下,一寸寸地垂落。   莫大的失落和痛楚裹挟着一丝不甘与三分迷惘席卷了他的全身感官,他的眼前忽然一片模糊,而他自己,也连带着他身下的轮椅,坠入黑暗。   ——他是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温朝有些迷茫地想。 第89章   虞砚是被从屋外顺着门缝争先恐后挤进来的香气从梦中唤醒的,他迷迷瞪瞪地来到厨房,看见系着围裙背对着自己、单手叉腰望着锅里的程修,过了足有十秒才想起来,是昨天晚上一起去聚餐,程修送他回家,但时间太晚于是他留对方休息了一晚。   闹钟尖锐地吵闹起来,虞砚被惊得一抖,彻底清醒过来,连忙转回卧室把闹钟关掉换上衣服,再出来时,程修拎着锅铲含笑地回头看向他:“早呀虞砚,我本来以为你还会睡会儿呢。”   “你起得好早。”虞砚也笑着应声,转身钻进洗漱间,很快收拾好自己出来。   “怕来不及上课嘛,我昨天晚上还特意查了一下从你家开车去学校那边的路线和时间。”程修将锅里的馄饨呈出来,熟练地打开辣椒罐,舀出两勺红油均放进每一碗里,鲜美的香气四溢,勾起人的食欲。   虽然两个人关系已经很熟了,但毕竟程修是客人,起得比客人晚、还让客人准备早餐让虞砚非常羞惭,他连忙主动端过两碗馄饨放到餐桌上,抽出筷子放在桌面餐垫上。   “其实来得及的,”虞砚有些不好意思,“昨天晚上太晚了,没来得及和你说,这边可以预约学校的校车,早上八点左右到站点去就可以了。”   “那还蛮方便的欸。”程修笑弯眼,怕虞砚不舒服,主动和虞砚解释,“我起来得比较早,就想着不如做些早点,你起来吃完饭就可以一起去学校了,就在你的厨房里找了一会儿,看到冰箱里有馄饨和辣椒罐——虽然我在家不怎么做饭,但是这是我一个人来到这里,自闭了半个月煮速食之后能做得最完美的东西了,所以就用了,别的都没动。”   虞砚茫然地眨了眨眼,两人对视了几秒,虞砚反应了过来,为这位朋友的分寸感而感到格外的熨帖。   “没事,我们是朋友呀。”他说。   “不过说起来有点奇怪,我准备做早饭的时候似乎看到有人从门前经过,”程修咬着馄饨,声音含混地和虞砚有一搭没一搭聊天,“刚好我手头水开了,我就只好先把馄饨下锅里、盖上锅盖再出去看,结果门口又没人了。”   冥冥之中似乎有一根弦绷紧了,虞砚放下筷子,忽然起身三两步小跑到门口,打开信箱——果然掉落下来一张崭新的纸条,上面的内容大意是作为感恩节的礼物,提前预定了一家有名餐厅的感恩节烤火鸡套餐送给虞砚的,让虞砚可以和同学或要好的朋友分享。   纸条上不仅写明了餐厅的地址,还很贴心地把最便捷的路线简写在了底下。   这张纸条上的内容很正常,也是这位好心邻居一贯的语气和风格,但直觉总是让虞砚觉得有什么地方是被他忽略了、以至于那种蹊跷的、违和的感觉越来越明显。他回到屋内,随手将纸条放在了桌面上继续吃馄饨,可他却有些心不在焉,连程修叫了他几次他都没听到。   “你在看什么呢?”程修接受到他懵然的疑问目光,失笑道,“你是在想家吗?”   “没有,”虞砚摇了摇头,他犹豫了下,把纸条给程修看,“你看到的应该是我的邻居,他给我送了一份感恩节礼物。”   “他对你好好啊,竟然这么大方,还很体贴。”程修接过纸条,仔细看了看,好奇地问虞砚,“你们是一起从国内过来的吗?”   “不是,”虞砚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是一位白人男性,看起来可能有三十岁了?我不太清楚,我对外国人很脸盲,没办法判断出具体年龄来,他人很高很壮。”   “咦?他之前给你留纸条也都是用这样的字吗?”程修被勾起了兴致,三两口吃完剩下的馄饨,再把字迹仔细看了看,用玩笑的语气和虞砚说,“可是我认识的外国朋友,他们写的英文字还不如我呢,平常也不会写这么复杂的花体字来沟通的,倒比较像还没有确定关系的小情侣在交往前期彼此通信、或者写浪漫的诗歌来抒情会用的。”   “是,”虞砚被他这样一提,莫名有些紧张,“我刚来第一天他给我送了一些果蔬,里面的纸条就是这个字,后面我们基本上每天都会通过信笺或者纸条投放到对方的邮箱里来交流,但我不了解这个国家和住民的情况,刚开始只是觉得他的字很漂亮,人也很好。有什么问题吗?”   “我也不知道呀,我只是凭我的经验和你说一些我觉得有点不太对劲的地方。”程修笑了起来,没有把话说得很绝对,但还是耐心地指着纸条上的字迹给虞砚看,“你看,他的花体字写得很漂亮也很标准,可是每一笔往上提的时候,他会习惯性地有笔锋,这种书法习惯,只有我们会用得比较多,而且也正因为太习惯了,写字母的时候也会这样。”   “而且……”程修吸了吸鼻子,手指微微抬起,低头靠近纸条细细嗅闻了一下,“Oud Wood,你确定你的白人邻居身上喷的是这个味道的香水吗?”   虞砚眸光微凛,脑中没来由地划过一个由于开启新生活而有意无意遗忘很久的人影。   他接过纸条附在鼻下仔细闻了闻,果然嗅到一缕还没来得及完全消散的木质香气,虽然味道已经很淡了,只留下了后调带着暖意的儒雅沉香,但电光火石之间勾出了虞砚最熟悉的嗅觉记忆。   ——他曾经在这个香气的主人身旁待了半年的时间,闻到最多的,也只是若即若离的后调的淡香。   他不确定两个月前来家中给他检查浴室水管问题的白人男性身上是什么味道的香水,但他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对方身上一定不是这个味道,不然他一定会印象非常深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记得对方的模样和名字。   “可是……”虞砚有些艰涩地开口,“他和我交换了名字,他说他叫Devon,工作很忙,会经常出差——但他没有和我说过他是本国人还是华人,也没有和我说过家里的情况,刚来的那几天我找不到水管坏掉的原因,不得已去敲门找他的时候,明明看到来开门的是一个白人,他也很自然地回答了我的问题、跟我聊天……”   “我没说有问题呀。”程修笑着宽慰他,“我只是觉得你的这位神秘邻居有一点特别,你之前就和我提过好多次,而且你都亲眼见过他了,要是他想害你的话,不至于等到现在的,有可能是我多想了,可不能因为我的一句话就搞砸了你的邻里关系啊!”   虞砚没说话了,他的脸色有些古怪,纸条被他捏在手心无意识地揉皱,他有些勉强地找回理智对程修笑了下:“我吃好了,回卧室拿个书包,咱们去学校吧。”   程修看得出来他的魂不守舍,但也没有接着问,只是点点头说:“好呀,我去开车,你车库开门的钥匙放在哪的呀。”   “门口的玄关柜子上!”卧室里传出虞砚应答的声音,紧接着便没声了。   他急切地想验证自己脑中越来越明晰的猜测,无数的端倪痕迹都在此刻汹涌而来,但他心里乱糟糟的,也没有时间和心情来条分缕析。   虞砚找出柜子里的那一叠纸条或明信片,每一张都仔细地贴在鼻前,可是已经太久了,味道淡的只剩下纸条本身的气味,又或者其实是已经很努力把味道淡化、亦或是之前很谨慎地没有用,但今天急着要外出洽谈,一不小心露出了破绽。   只有今天新收到的这一张,还残存着熟悉的气息,如果不是程修提醒他,这点若有似无的香气他甚至都不会闻到,也不会想到要去闻。   虞砚把纸条放回了抽屉里,坐直身让自己冷静下来,视线在卧室里囫囵找了两圈后猛然想起——他的书包明明是放客厅的!   但他刚刚和程修说的什么来着……   后知后觉的尴尬让虞砚分了心,上课的急迫也让他不得不暂时放下这点想要尽快知道真相、验证猜测的焦虑,拎上书包出门上车和程修去学校。   “上完课一起在食堂吃饭吗?”路上很平稳,也没有别的车,程修打开了车载音响,放了些轻快的音乐,无形中将虞砚从重重思虑中牵出来。   “啊?”虞砚回神,笑了下,“好啊。”   “对了,”程修转头看了看他,“下午没课,你要直接回家吗?还是去外面逛逛,反正都来了,还能把就近的景点玩一圈。”   虞砚定了定神,被他这样一提醒,反倒想起来今天最新收到的那张纸条上的内容:“晚餐一起去店里吃个饭吗?Devon送的那份礼物……”   “噢,”他的话没说完,但程修立马意会过来他是要亲自去验证什么,余光瞥了瞥他的神情,斟酌着语气问,“那我们逛逛到了饭点再去呢,还是直接去?”   “逛会儿吧。”虞砚想了想,记起程修之前和他说过的想去的地方,把这件事往后放了放,但他一个下午都有些走神,程修虽然看出来,却也没说什么,只是在还不到五点的时候和虞砚说:“我们去吃饭吧。”   “不好意思。”虞砚回过神,也知道自己的心不在焉很不应该。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程修笑着,“我们是朋友啊。”   程修开车在纸条上留言的那家餐厅门口停下,虞砚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的动作透露着几分急切,他关门时还是习惯性地放轻了力度。   店里人不多,店员听到他说的Devon先生,立马开始让后厨准备菜品,还送了两份小礼物递给虞砚:“Devon先生说,一份给您,一份您可以送朋友。”   虞砚接过纸袋子,和她道了谢,迅速组织了下语言,在她友善询问的注视中鼓起勇气开了口:“可以麻烦您和我形容一下这位Devon先生的外形吗?”   “我没有冒犯的意思,只是……只是弄错了,万一有可能不是同一个Devon先生就出错了。”   “不会有错的,最近一周只有一位Devon先生电话预订。”店员还是比划着向他形容,“线下来这里付款的是一位白人先生,他有一头金发,身高大概一米九,很强壮……”   这显然就是虞砚起初认为的那位邻居了,但紧锁的眉头并没有舒展,虞砚不死心地追问:“只有他一个人吗?身边没有别的人吗?”   店员仔细回忆了一下,缓慢地摇了摇头,“似乎没有。”   “我只记得他离开店之后就上了一辆车,其他的没印象了。”   “好,谢谢您的耐心解答,我没别的问题了。”虞砚勉力扬了扬嘴角,向她点头道了谢。   虞砚有些失落,把手中的一个纸袋递给了程修:“你要是不嫌弃的话,这个送给你,感谢你昨天晚上送我回家,今天还陪我过来。”   “你太见外了,”程修连连摆手,推了回去,“这是你的邻居给你的,我不能收。”   “但他也让我分享给朋友,”虞砚和他对视着,笑了下,“我们是朋友啊。”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啦。”程修也不扭捏,接了过来,他思考了一下,放轻声音问虞砚,“其实就算这个邻居不是白人,是华人也没什么吧?虽然是有一点奇怪,但如果说这就是他交友的习惯也说得过去,没人规定不可以用这样的字体写字呀,如果我收到一封有这样漂亮花体字的信,会觉得很浪漫的!有一种老派绅士的感觉。”   “还是你怀疑是你认识的人呢?”程修歪了歪头,“他对你很重要吗?如果是这样的话,你看起来很在意他。”   他问得无心,却一语惊破梦中人。   虞砚怔了怔,下意识否认,“我没有在意他。”   “好吧。”程修不甚在意地摊手耸肩,“那如果是为了安全问题,想弄清楚这位神秘邻居的行踪,也是很有必要的,需要帮忙的话随时call我噢!”   虞砚认真地点头,和他告别后坐地铁回了街区附近,慢慢往回走。   就算再怎么出差、不规律,总归还是要回来的吧——虞砚走在宽敞草坪边的步道上,思绪又不知不觉地在这个问题上继续发散——仔细想想,他每次收到纸条都是在下午或者傍晚跑步完回家时收到的,除了今天,早上从来没有收到过纸条或者小礼物。   为什么唯独不会在早上给他留言呢?是因为拿不准他什么时候起床出门、怕被他撞见吗?   虞砚越思索越笃定这个猜测——不知不觉地,他已经彻底推翻了他看到的那位白人男性就是隔壁的邻居的可能,而开始转而去验证住在隔壁的是温朝——连他自己也没有想过自己为什么会因为这件事牵绊心神、如果真的是温朝他又要作何反应?   虞砚等了两天,但直到周日晚上,他都没有发现隔壁有亮灯的痕迹,他给隔壁投放的对餐厅套餐表示感谢的信纸也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这叫他心里隐约有点不安,但又百思不得其解。   他留意到对方前门旁的窗户没有完全关闭锁上、还推开了三分之一,虞砚几次看过去都忍住了推开窗、拉开窗帘往里看的想法,而近一周的时间过去,他发现这扇窗一直没有动过,窗台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灰——他能笃定隔壁的邻居一直没回来过。   凌晨两点,极其轻微的声响拨动了虞砚的神经,他猛地惊醒,冥冥之中察觉到了什么,来不及穿鞋便光脚跑到面向道路的窗边,小心地掀起了窗帘。   一辆黑色的轿车驶入隔壁的车库,虞砚有些失望,车库里是有小门可以从楼梯直接进到房子内部的,虞砚没车所以车库门都是锁上的,那个通道也从来没用过。   他不死心地等了一会儿,果然没有看到人从车库出来,砰砰直跳的心脏泵着血液混合着肾上激素在身体里流淌,虞砚纠结了一下,悄悄打开门,压低身体推开了两间房子之间相隔的那扇门。   果然看到隔壁屋内从窗户透出来的灯光,神秘邻居应该不知道有窗户是开着的,也就不知道在外可以勉强听到屋内人的交谈声。   屋内的人交流还是用的英文,语速很快,虞砚说不上声音熟不熟悉,只能听个囫囵辨别有三个人在说话,捕捉到“医院”“国内”和“家庭”的字眼,还来不及将这些字词拼凑起来,虞砚便听到似乎有越来越靠近的脚步声。   他的心跳猛地加速,连忙透过那扇门回去,把门掩上了。   跃动剧烈的心跳还未能完全平复,虞砚急中生智,上楼来到靠外的一个杂物间,小心地推开外翻窗往下看。   路灯的光亮十分昏暗,紧盯着光线微弱的门前使他的眼睛有些干涩,就在他怀疑自己还能不能等到人的时候,看到那扇横亘在两栋房之间的门被人缓缓拉开了,一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坐在轮椅上,极其小心地、没有一丝声息地来到门前,将一封信投入了他门口的信箱,所有的猜测都在此刻得到证实——   是温朝。   作者有话说:   明天休息一天,后天继续日更~ 第90章   适应了黑暗环境的眼睛能够看得清大部分的景致,虞砚屏住了呼吸,注视着温朝放完信后小心地挪动着轮椅转身从隔门回去,他在隔门处停了停,路灯散开的微弱光芒落在温朝的脸上,虞砚顿时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或许是因为他待在温朝身边的那些时间太刻骨铭心,这短短几秒的时间,他很快意识到温朝的脸色很糟糕——或许有光线惨淡的原因,但在虞砚的记忆里,温朝从来没有像这样明显地塌着肩膀向后靠在轮椅上,抬臂横在眼前,整个人浑身上下包括耷拉的头发丝都流露出浓重的疲惫和困顿。   他的身体被禁锢在黑暗里,只有鼻翼处落着一道微弱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光斑,像是被溺进死水中的人,他无力逃脱、也放弃挣扎,只凭借那一道光斑撕开的缝隙苟延残喘。   一声极轻的低叹被夜晚的空气撕得灰飞烟灭,只有尘粒般的残余飘落到虞砚耳边,他险些没能捕捉到,但很笃定这就是温朝发出的。   温朝没有停留太久,他一点点直起身体,像来时一样毫无声息地离开,那道隔门也缓缓合上。   夜风裹挟着一丝毫无理由的难过不讲道理地钻入虞砚的胸口,他觉得心里有些发酸——他不想轻易原谅温朝,也下定决心、做了很多努力忘掉温朝,忘掉那一段真情被错过的过往,甚至现在,他应该为温朝的隐瞒愚弄而愤怒的,可他看到温朝如今的憔悴模样,却一点都不高兴。   ——何必呢?你明明可以继续过你自己的生活。   他们之间如果没有任何人主动靠近或是转移方向,就会像两条平行线再无交集,从此心照不宣地将那段记忆尘封,最后遗忘于浩瀚岁月中。最开始是他先逾越了协议的界限,自不量力地动了心,企图让温朝看见自己。当他他彻底明白了自己的可笑与力不能及时,温朝却忽然告诉他,他看到他的心意、也抱着同样的情愫,这简直像命运的嘲讽戏弄。   他不想信,也不敢信了。   他不明白温朝为什么会在这里、又是怎么得知自己要来交换,所以连房子也租在了自己旁边,但他很自恼地发现,就算距离上一次面对面见到温朝已经过去了接近十个月的时间,他还是没办法在此时做到心无波澜。他无法否认他还是记着温朝的那一声“喜欢”,但他依然在为温朝选择推开他而非信任而心有芥蒂。   虞砚直起身,关上窗户,回到卧室,他辗转了大半夜,最终还是爬起来打开一盏台灯,取出已经习惯性放在书桌上的便签纸,在上面写下了一行中文字。   第二次在闹钟响之前醒来,缺失的睡眠让虞砚脑子里有些发懵,但他还记得自己睡前决定的事,很快清醒了过来,忘了取温朝昨晚给他放在信箱的信,连早饭都暂时抛在了脑后,换上衣服出门将凌晨写的那张纸条放进隔壁门口的信箱里。   今天上午没有课,按习惯虞砚还是会去学校,去图书馆借阅国内找不到的专业书来啃,由于语言问题,一个章节就需要花费他许多时间来阅读,何况期末还有课程论文要提交。但今天他决定推迟一会儿再去,他在隔壁门前晃悠了一会儿,尽管不知道温朝此时有没有醒、会不会看到,但还是和之前一样装作不知情地敲了敲门,又唤“Devon先生”,意料之中地没有人来开门。   虞砚退开几步,连两栋房之间的门都没有关,直接从邻家门前的楼梯下去,佯作去赶校车的模样,往街区外走了。   他现在已经很熟悉自己所住的这一片街区了,因此往拐角处的绿化丛一拐,来到一栋别墅围墙旁的休憩长凳上坐下。在这个角度他能够不近不远地看清楚自己邻居房子的全貌,也自然能足够他看到从房子里出来的人和动作,但如果不是有目的地望他这边瞧,就算看过来视线也会第一时间落在围墙上花团锦簇的蔷薇上,极小概率会发现他。   他离开的时间是七点半,过了约莫半个小时,虞砚看得眼睛都疼了,都没有等到温朝推开门从屋子里出来,这让他不由得怀疑起来昨天晚上看到的场景会不会只是他的一场梦,又或者是他突然的臆想。   时间在他反复纠结和自我怀疑的间隙偷偷溜到了八点半,他百无聊赖地垂着头用脚尖拨弄掉落在地上的蔷薇花瓣,余光忽然瞥见什么,他连忙缩回脚,小心地探头望过去。   门从里拉开,温朝从里面出来,先是停在门口动作熟稔地打开信箱,取出里面的信笺纸展开。他背对着这边,虞砚看不清他的表情,刚感到一丝失落就见温朝忽然转头往外看,明明他知道温朝第一眼不会找到他在哪里,但还是下意识往后缩身体,反应过来后又慢慢地往那边看。   今天阳光很明媚,斜斜地落在温朝身上,虞砚看到他的脸,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他的脸色真的很糟糕,苍白得让虞砚想起当初跨江大桥上的那场车祸时的温朝,只不过他现在神志清明,视线极有目的性地在四处寻找。   虞砚从他颦蹙的眉间和紧抿成一线的唇清晰地看到他的无措和惶惶不安,落在虞砚眼中,没来由地化成一柄小刺在他心口戳了戳,不疼,但不舒服。   温朝寻找无果,像被定格的动画人物,一点点垂下头,失魂落魄地看着手里的纸条许久,他身后半开的门里走出来一个男人,虞砚一眼就认出那是之前来他家里替他修水管的人,看两人现在的站位不难猜出这人应该是温朝的保镖。   保镖微微弯身询问了温朝些什么,温朝抬起脸,闭着眼摇了摇头,随后转身进了屋子。   虞砚靠在围墙上,视线从门前上扬至天空,他发了一会儿呆,有些迷茫——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证实了这个猜测之后应该做什么,晚上把温朝叫来又能说些什么,他只是觉得自己既然发现了不能什么都不做。   可是,然后呢?他要再次严肃警告温朝、让温朝离他远点吗?   ——温朝心中有着同样的不安猜测。   他看到那张纸条上的字是中文时,还没开始阅读具体的意涵,右眼眼皮便狠狠一跳,某种巨大的不祥预感遽然攥住了他的心脏。   “我最讨厌欺骗。今天晚上九点下课回来见一面吧。”   温朝的心跌落至谷底,他太久没有拥有过完整的睡眠,此时伴随着剧烈的疼痛一起淹没他的还有无边无际的迷惘,他神情恍惚地想——他还是知道了。   他已经足够小心,足够万无一失,连温朝自己都不明白到底会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让虞砚这么快就猜到了邻居是他,而随着这份不那么光明而悬心不已的不安,也在此时终于沉沉地砸了下来。   “温先生。”莱恩发现他迟迟没回屋子里,出来询问他,“您的脸色实在太糟糕了,还要出去吗?”   温朝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额角紧绷的针扎似的疼痛让他快要感知不到自己的存在,咬着牙低声说:“去。”   他回到屋内,莱恩体贴地关上了门,看着温朝回到桌前,抽出一叠纸条中的一张,抬笔写下了他看不懂的字符,字迹苍劲有力,有种出挑的疏朗隽秀。   温朝没有去这边的公司,而是先吩咐凯开车去了就近的一家花店,一支支地选了一捧紫色的风信子,在店主的教导下自己动手包装好,折返回了住处,将那捧风信子连同纸条装在一起放在了虞砚门前。   他直起身体,深深地凝望着那扇紧闭的门,他想,或许是命运让他注定会失去曾经所拥有、如今努力想要弥补追回的一切。   ——周四晚上,他看到虞砚和那个男孩的拥抱,尽管有不甘和失落,但他不打算做什么,用了一晚上的时间说服自己:既然虞砚已经毅然决然地离开,那能获得幸福也很好。   但就在他说服自己时,却忽然接到国内打来的紧急电话,来自疗养院的——温老爷子突然病情恶化,在抢救室。   汹涌袭来的忧惧和焦虑吞噬了温朝,他连夜让洛瑄订了最近的回国航班,一夜没有阖眼,好不容易捱到天亮,他只来得及匆匆留下那张纸条,第一次在早上将纸条投进了虞砚门前的信箱里。   十三个小时的航程一直是温朝非常珍贵的、能全部用以休息的时间,他每周要从国内到M国往返,来不及倒时差就要回总部处理堆积了一周的、必须他亲自过目签字的文件、开常规会议,洛瑄和各部门的总监也会争分夺秒在紧张的时间段里给温朝汇报最紧要的情况,以得到温朝的指示和答复,只有周六晚上能够回温宅陪温纯吃一顿饭,但他的忙碌是常态,就连温纯都只以为他是歇在了公司。   而他马不停蹄地解决好总部的事宜,又要马上在周日下午返回M国,到达后再坐车回到住处已经是凌晨了,一觉醒来又要去M国刚成立没多久的分公司处理工作、亲自和当地商会会长洽谈合作。   他的时间被压缩到了极致,他的生物钟全乱了套,不再随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来作息,绝大部分的睡眠时间被放到了必要的交通时间中叠合在一起,休息成了奢侈,但工作是他的义务和责任,对虞砚是他的私心,他只能用这样的方式勉力都留住,时间一久,也算有规律可循。   他已经不敢再奢想和虞砚还有什么可能,能和虞砚就这样交换信纸来交流、尽自己所能让虞砚收下他的礼物就已经让他感到快慰了。   温老爷子急转直下的身体状况突然打破了这种勉强称得上规律的生活状态,他暂且放下了自己的私心,离开前提前向分公司的下一层级负责人下发了最新工作目标指示,就连在飞机起飞、要求开启手机飞行模式前的最后一分钟,都还在和甜品店的店主打电话,预约好新品留着。   温老爷子已经八十三了,就算是最好的医院也不会轻易建议给他做有创手术来切除病灶,手术本身就会带来巨大的风险和不确定性,何况他本身还存在心脏上的问题,安了起搏器。没有人敢冒这个险、担这个责任签字,一时间,所有被通知到场的温家人都聚在手术室的等候厅里不作声,不约而同地等待起了毕业后就开始全权负责温老爷子康养问题的温朝。   约莫是这个消息太具有冲击性,温朝在回程时完全没办法静下心来补眠,他一直在和洛瑄联系,获取最新的情况,一直到下飞机,温老爷子才从ICU转入单人病房。   温朝从机场赶到住院部时已经是国内时间的晚上十点了,他没有急着进病房,由洛瑄领路径直去了主治医师的办公室,得知专家会诊的结果是食道癌,但肿瘤位置靠前,且老爷子年纪太大,又安装了心脏起搏器,手术的风险太高,但如果化疗也会给身体带来巨大负担。可如果只是保守治疗,现在是中期,还能勉强吃药,若是突然恶化又该怎么办?   “我……想想。”温朝艰难地低低应了声,闭了闭眼,双手撑在轮椅扶手上,身体难以支撑地微晃了下,洛瑄赶紧推着他离开,轻声询问温朝的情况:“温总……你还好吗?您其他的亲戚朋友也都已经离开了,要不要我在隔壁的酒店订一个房间,您先休息一会儿,明天再商量吧。”   温朝摇了摇头,有些脱力地靠在轮椅里,“先去病房里看一看爷爷。”   “好。”洛瑄没有再劝,慢慢推着他放轻动作回到病房里。   温老爷子躺在病床上,呼吸清浅,似乎是因为疼痛,时不时地从鼻腔里颤颤巍巍地发出极低沉的呻吟,一旁守夜的护工看到温朝,连忙起身,温朝摆了摆手,他便又坐回去了。   “护工说,一个月前温董就有些吃不下东西、胸背疼了。”洛瑄弯下身附在温朝耳边压着声音和他讲述情况,“但他一直忍着不说,一来是他想着年纪大了,总有些病痛的,二来……”   洛瑄抿了抿唇,顿了下,眼中神色有些不忍,但还是原话转述给温朝:“温董说了,不能、不能惊扰到您,现在您已经比他所期望的还要出色了,他很高兴,也因为有您这样的孙子而感到骄傲。”   “其实在昏迷前两日,我按您日程安排的来看望他,给他说您现在在外发展业务,等您有空一定会来看他。他说,如果有什么意外还是把你叫回来了的话,他希望可以不要有痛苦地、体面的离开,他已经撑太久了,想在最后的时间,像别人家的老人一样,做一次老顽童任性一次。”   温朝怔愣地望着病床上因为疼痛而不时低呼的老人,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弯下腰,像是有千斤重压在他的背上,让他难以承受地弯了脊梁,又像是因为超出承受范围的疼痛突然袭来,他不得不蜷缩身体来抵抗,最终将脸深深埋在了掌心里。   病房里安静了很长时间,连呼吸声都压抑得几乎难以听见。分明已经是深夜,但护工和洛瑄都没有丝毫睡意,只是恻然而叹息地看着温朝,等着他的决定。   温朝就着这个姿势保持了足有一个小时,久到让人会怀疑他已经睡着了,护工站的累了,悄悄地坐下,洛瑄也只是默不作声地搬过一只椅子坐在温朝身后,安静地陪伴着。   “小洛,你先回去,这几天辛苦你了,我会在这边待一段时间,你回去休息几天,把周励叫过来就行。”温朝抬起头,很是平静地转向洛瑄,吩咐着之后一段时间的工作安排。   “好的,温总。”洛瑄轻声应下,但她不经意地抬眼,却格外清楚地看到温朝眼下的乌青和泛红的眼眶。   洛瑄悄声离开,护工在一旁的陪护床上睡下了,温朝在温老爷子床边枯坐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八点,周励带着早餐来到病房温朝也吃不下,借着病房里的洗漱间简单打理了自己不至于看起来太憔悴,便沉默地守在老爷子病床边。   温朝看着床上比起上一次见面又苍老消减了不少的人,一遍遍地诘问着自己——为什么不能多来看看呢?明明你在处理完温阑之后可以做到一周来两次的,为什么不来?就因为爷爷说没事你就真的不管了吗?   ——温朝,你自以为运筹帷幄、一切都胸有成竹,但事实上,你到底有哪一件事情是做好了的?   十点三十四分,温老爷子醒了一次,睁眼看到温朝时,他过了很久才认出来温朝,温朝连忙捧过他的手小心翼翼地握在掌心,低哑地轻声唤着:“爷爷。”   老爷子很努力地朝他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张了张嘴,温朝连忙低头去听,听到他沙哑苍老的声音一字一字艰难地问着:“小朝,累不累?”   温朝险些压抑不住酸涩的泪意,深吸了一口气,用力摇了摇头,声音中控制不住细微的哽咽,“爷爷,你现在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我叫医生过来。”   老爷子用力抓住了他的手指,温朝顾不得其他,又专注地看回来。   浑浊的眼睛却有着极尽温柔和爱怜的目光,轻柔地抚在温朝脸上,温老爷子深深地看着他,努力张开嘴,一呼一吸地在温朝附来的耳边说着:“小朝……这病太烦人了,什么都吃不了,老是被人馋。爷爷太累了,想趁着还算舒服的时候走,你再顺着爷爷这一次,好吗?”   温朝呼吸一窒,手指难以克制地细细发着抖,千言万语堵在喉间。   他一晚上都没合眼,满脑子都是想等老爷子醒来说的话——现在还只是中期,没有到完全不能治的地步,也出现过不少慢慢恢复的病例,他希望老爷子可以试一试——但这些,他现在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作为晚辈,明明还有方案可以尝试却要亲手为自己的亲人选择死亡,实在太过于残忍,但对病痛缠身的老人来说,如此不见天日的漫长折磨,又何尝不残忍?   温朝找不到答案,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对。   浓重的铁锈气息从咬破的舌尖弥漫开来,温朝用力闭了闭干涩的眼,拢着老爷子的手,轻轻问着:“爷爷,再……给我一些时间陪陪您,可以吗?”   老爷子没说话,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暂且平稳下来的体征让温家人松了口气、各自散了,温朝没有选择手术,也没有安排化疗,让医院在最大程度保证老爷子舒适度的同时用药延缓病灶的蔓延。   温朝也决定花两天时间回M国一趟再立马赶回来——线上的短暂会议综合评估后,他临时从分公司正培养的管理层中调人上来管理大小事宜、交接部分不得不本人亲自去的合作业务。   以及……写最后一封信放进虞砚门前的信箱中,告诉他自己由于工作变故要出差一段时间,归期不定,而他离开的期间,他也拜托了陆晋臣安排人照顾虞砚。   只是没想到,他一回来,就收到了虞砚的这封信,他也没有自欺欺人地猜到了虞砚发现了自己佯作邻居的隐瞒,但他不打算继续掩饰下去了——接二连三的意外和长时间的身体透支已经让温朝提不起力气来慌乱了。   他感到无边无际的疲惫和倦怠,对自己和对生活的。他甚至有些庆幸地想,还好虞砚没有答应自己、回到自己身边来,还能有一位同龄的、看起来很清秀活泼的未来伴侣,这样应该是最好的结局了吧?   温朝缓缓地吐出一口气,为最坏的打算做好了心理准备,甚至不合时宜地、苦中作乐地想。   ——能等到虞砚最后一次亲口让他走,也算圆满。   作者有话说:   中秋快乐! 第91章   虞砚在看到温朝拿到便签纸回房间后就搭地铁去了学校,在图书馆待了一上午,但看了两个小时的书就难以控制地走神了,他越强迫自己全神贯注投入进去,心情就越浮躁,大部分单词都认识,可串在一起却忽然不明白在说什么了,更别提还有专业术语夹杂在里面,需要他时不时查找正确释义。   心烦意乱之下的学习效率太低,就算看了也会浪费这一章节的阅读时间,虞砚索性把书放了回去,起身离开图书馆往回走,脑子里忍不住开始跃出温朝看到他的留言后会怎么做的猜测。   然而当看到门口的那一大捧紫色风信子,那些高高悬起的、让他心烦意乱的揣测都落了地——他看到了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字迹,但这次只是力透纸背的一个“好”字。   他忽然想起凌晨发现温朝回来时温朝投了一封信在信箱里,但他一心只想着确认邻居是温朝这件事,将这封信抛之脑后。虞砚来不及放风信子,一只手抱着花,一只手打开信箱习惯性地去接里面掉出来的信纸,但这次掉落在他掌心的是一只信封。   虞砚心里有些疑惑,带着信封回到屋内,信封里还是和从前一样印着金箔花纹的信纸,花体字迹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整整两页,但虞砚敏锐地察觉到这次的字迹比起从前显得有些仓促匆忙,无意暴露出的笔锋习惯更加贴合虞砚记忆中的温朝的字迹。   他定了定神,看完里面的内容却怔住了——在温朝还在以“Devon”的身份和他来往时的今天,就已经打算离开了。   温朝在信中说由于工作调动,要长时间出差,归期未定。信中的用词恳切真诚,明明如他开头所写的只是普通的出差,但字里行间却让虞砚咀嚼出了一种挣扎和无奈之下不得不决心离别的怅惘和失落。告别的内容只匆匆写了半页,余下的一页半的内容把生活在这座城市虞砚所有可能会遇到的麻烦的解决方法都列了出来——例如外出聚会过晚回家不安全时可以联系Devon的哪一个朋友、例如有哪些超市会比中超对预算有限的交换生来说会有更高性价比,又或者他提前在哪些店里预定了生活用品或是食物但由于出差来不及所以转赠给虞砚希望他可以帮忙解决……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他心神不宁,连午饭都没心情做,随便煮了一碗面打发,洗完碗正想去窗边看看温朝有没有要回来的迹象就收到了程修的电话。   “虞砚你已经回去了吗?我本来想去图书馆找你一起去食堂吃午饭来着。”   “嗯,今天有点累感觉看不进去了,就提前走了,怎么了?是下午的课有变动吗?”   “没有没有,你下午别急着来学校,我去你家接你一起去学校。”程修的声音刻意压低了一些, 听起来有几分焦急,“等我到了再跟你仔细说。”   这实在太反常了,程修遮遮掩掩地没有说完反倒让虞砚心里感到不安,但不等他追问,电话就被程修挂断,他的所有困惑疑问都被堵在了喉咙里。   程修来得很快,敲醒虞砚房门的时候还不到一点,“你还要午睡会儿吗?还是直接去学校?”   虞砚有些无奈:“你都把话说成这样了,我哪里还睡得着,去学校吧,你吃午饭了吗?”   “吃了。”程修的目光很谨慎地往房子四周扫视一圈,提醒虞砚,“门窗都锁好了吧?”   “嗯。”虞砚来了三个多月,也了解到虽然独栋住宅区舒适性高、房租较中心城区的公寓便宜,但安全性是相对较低的,因此每天出门都会很注意确认门窗的关闭。   “好,那咱走吧。”程修松了口气,车辆平稳地行驶在宽阔大道上,他也没有卖关子,主动解答虞砚没有问出口的疑问,“是这样的,前几天我开车听到车载广播里说,有一对夫妻旅游回家后被不知道什么时候藏在自己家里的人杀害,现在嫌疑人还没抓到。这种新闻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我本来没有太注意听的。但是今天我去找你的时候遇到了咱们系的同学,聊天的时候也说到了这个新闻,就问我有没有住在这附近,我就说我住的studio然后他说那就好,我就听到他说的住宅区位置很耳熟,路上仔细一搜,就在你们街区的隔壁啊!”   “……不会这么巧吧。”虞砚眼皮狠狠一跳,心头莫名升起几分不安。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程修好意提议说,“不然下午下课之后你去我那住吧?虽然地方没那么大,就一间卧室,但挤挤也可以的,两个人还热闹。等看警方什么时候抓到人,你再回去,这样也放心一点。”   “不用了,谢谢你啊,”虞砚没有犹豫地摇了摇头,“我的书、衣服和日常用的东西都在房子里呢,我已经住习惯了,而且平时太晚的时候我也不会出去,至多晚饭后跑个步就回家。应该没什么问题的。”   “而且你自己住习惯的地方,我突然去也太麻烦你了。我这几天会注意安全的,有什么问题我随时和你联系。”   “你要是换陌生地方觉得缺东西的话,晚上下课我陪你回去拿了就再和我一起回去就好呀,我真的不觉得麻烦的,如果麻烦的话,我就不会和你提议了。”程修很认真地考虑到他的疑虑。   虞砚耐心地听完,还是轻轻笑着摇摇头,态度虽然平和但很坚定:“不会有事的,如果我自己应付不来我再来麻烦你。”   “唉,好吧。”程修只得叹气,“那你要是发现任何问题一定要及时call我啊,我晚上睡觉的时候手机也会照常开提示铃声的,我听到肯定第一时间赶过来。”   虞砚心下感动,再一次和他道谢,程修摆了摆手,笑得无可奈何:“都说是朋友了,干嘛还这么见外。”   “就是因为是朋友,我才更应该感谢你。”   如果的确是他独自一人住着,虞砚或许还会动摇,但他想着温朝凌晨回来时给他留的信和中午的那捧风信子,还是坚定了不会那么倒霉、要回去的念头。   程修不放心他,晚上下课后坚持要开车送虞砚回去,陪着虞砚在房间内外都检查了一遍才放心地离开,离开前抬手做打电话的手势放在自己耳边示意地向虞砚点了点:“有异常别出去,随时给我打电话啊。”   “一定。”虞砚笑着和他道别,目送程修开车离开在茫茫夜色中,此时已是晚上八点,如果出门偶尔还能碰到一两个夜跑的居民。   墙上的电子时钟跃动至八点半,虞砚没有听到丝毫温朝回来的动静,偶尔路边会有汽车驶过的声响,他条件反射地每一次都去到窗边撩起窗帘往外看,无一例外地看着那些车从门前路过、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明明弄虚作假被发现的人是温朝,我为什么要紧张?   虞砚这样想着,心不在焉地打开了他从搬进来开始就没有开过的电视,手上极有规律地卡着固定的秒数切换频道,像个无情的换频机器。电视上突然出现当地的晚间新闻播报,他手比脑子快,反应过来屏幕上的主持人提到的是自己住的这个街区时,已经切换到了下一个频道,他连忙切了回来。   “据警方目前走访调查,嫌疑人系下城区无名流浪者,行凶动机不详……望广大市民注意门窗安全,若有异常请随时联系警方提供线索……”   屏幕上放出几张没有被破坏的监控拍摄到的嫌疑人照片,但由于角度局限,看不到正脸,只能瞧出是一个佝偻着背的高大成年男子。   ——时钟跃动至八点五十,虞砚心里的不祥预感越来越强烈,他几乎坐不下去了。明知道温朝是一个警惕性极高的人、身边也随时跟着保镖,但虞砚一想到他那弱不禁风的虚弱体质、早上瞧见的憔悴神色和他那双遇到紧急情况无法立即脱身的腿就放不下心。   他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两圈,还是决定出门看看。   虞砚反复检查了楼上楼下的门窗状态,确定万无一失之后推门出去,沿着路灯最明亮、街区监控最清晰的路线慢慢往外走,他时不时地低头看着手机上的时间,分明已经是冬天,但虞砚只穿着一件毛衣走在外面后背上还是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前方一道光突兀地闯入视野内,晃得虞砚下意识偏开脸躲避,等着那道光从身边离开,但这道光却在他身边停下了。   “小砚,你怎么在这里?”久违的熟悉声音在身旁响起,虞砚本能地转头望过去,撞入了温朝此时不知为何盛满忧色和某种毫无生气的悲意的深色眸子中。   “……散步。”虞砚转头避开了他的注视。   温朝没说什么,坐了回去,虞砚没注意到车门从另一侧打开了,莱恩下车等车上的踏板放下,温朝自己操纵着轮椅绕过车身来到虞砚身边。   他极其克制地停在了距离虞砚一米左右的位置,声音如春风般轻柔,却又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我可以和你一起散步回去吗?”   虞砚感觉到他的靠近,没看他,丢下一句“随便你”便抬步往前走,走了两米后意识到温朝赶不及,他悄悄地放慢了步速,温朝跟了上来,和他以差不多的速度并肩往前走。   夜风萧瑟,从两人的衣角淌过,在飘散下来的雨丝中沉淀起无形的寂静。   “所以从一开始,住在我旁边的邻居就是你。”虞砚难以忍受这沉默,先开了口,直奔主题地问温朝,“是吗?”   事实如此,没有抵赖的余地,温朝颔首:“是。”   “为什么要编造身份?”   “我只是想用一些不打扰到你的方式,给你提供一点我力所能及的帮助。”温朝垂下眼,睫毛无意落上的雨丝像是湿漉漉的夜露,“如果你知道是我,就不会接受了。”   “但是很明显,你已经打扰到我了。”虞砚说。   温朝动了动唇,没有开口为自己辩解。   可虞砚却被他这幅看起来逆来顺受的模样弄出一股无名火,语气不由得添上几分烦躁:“我住的房子也是你安排的是吗?所以就这么巧,你住在我旁边,还有我来交换的这个资助名额……”   “没有,”温朝心里一慌,下意识否认,“我只是需要在这边扩展公司业务,所以……”   但他的辩驳没来得及说完就被虞砚一声凝结着失望的冷笑打断,温朝按住轮椅扶手上的手顿了顿,沉默了下来。   “温朝,我最讨厌的就是有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我,但你不能仗着我在意你就可以这样对我,这对我太不公平了,当初是因为协议,现在我们没关系了、我也不喜欢你了,就更是。”   “你是不是嘴里不能对我说哪怕一句真话?”虞砚突然停下脚步,转头看着温朝,“以前把我当你豢养的金丝雀,喜欢了就逗一逗、不喜欢了就丢一旁。现在把我当什么?求而不得所以心痒难捱、一定要想尽办法搞到手的情人?耍我就这么有趣是吗?”   “不,我没有……”温朝睁大眼,怎么也没想到虞砚会这样想他,他急切地想要解释,虞砚却不听了,大步流星往前走,仓促间温朝向前伸手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衣角从指尖滑落。   温朝连忙追上去,可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远,温朝一时心急,提声叫住了虞砚:“小砚!”   “我都可以解释,”温朝望着他的背影,眼中有挣扎痛苦,有无力恐慌,还有一丝解脱彼此、而他放弃追逐、独自彻底沉入泥沼的释然,“无论你信还是不信,今天晚上你想问什么我都可以和你解释,还有一些东西……我想亲自给你,在之后,我就不纠缠你了。你可以先跟我回去,像你纸条上给我留言的那样,聊一聊吗?”   虞砚停了下来,背对着温朝,缓缓地低下头,嗓间发涩:“好。”   温朝跟了上来,两人一路再无话,所幸距离回去的路已经不远,两人抵达时,保镖已经停好车出来在楼下等着两人。   莱恩和凯的神色有些凝重,看到温朝走近,莱恩正想开口,但温朝自己从一侧的无障碍通道绕过架空起来的车库上楼,虞砚也跟在他身后。   保镖动作很警惕地一左一右追上来到温朝身后,在温朝抬手按下门把手的同时,凯俯身和他耳语了什么。   啪嗒——   门已经被推开了一条缝隙,温朝在反应过来凯说话内容之时,落在一旁窗台上的眼角余光也察觉到了异常,神色猛然一凝,他的手一顿,霍然转头压低声音迅速地用英文吩咐莱恩:“带虞先生回房间别出来!快!”   虞砚在听到他的声音的那一刹那,温朝忽然伸手在他腰上狠狠推了一把,瞬间爆发出的力量猛烈到虞砚控制不住身体平衡向前踉跄着通过那扇两栋房之间的隔门。他反应过来时莱恩已经以防卫的姿态一只手护在他后背,另一只手迅速地关上了门。   莱恩压低声音放慢语速尽可能清晰迅速地在这样的情况将信息传递给虞砚:“别出声,请您立马跟我回到房间安静等待,我们需要立刻联系警方。”   温朝闭了闭眼,心下深吸一口气,消瘦的两颊由于高度的神经紧绷而收紧,愈发凸显出他立体卓越的骨相,他睁开眼,屏息推开了门。   凯走在他前方,温朝在他身后,抬手打开了灯,暖色的灯光顿时充斥全屋,驱散了几分压抑的紧张感。两个人的行走声息都放得异常轻,几乎听不到任何走动的声音。   刚刚凯在他耳畔说的是——“从车库通往屋内那条通道的门有被撬过锁的痕迹”   而温朝也很清晰地记得,他离开时,门旁的窗户是锁了的,不可能会留出一条缝隙,而且从锁扣处的磨损程度来看,像说被人剧烈地摇动着试图暴力拆开过。   凯向温朝递了个请示的眼神,侧着身体一步步移向楼梯下那扇去往车库的门,温朝落后他一步。   吱——呀——   凯伸手试探性地一推,那扇门晃晃悠悠向后展开,漏出黑洞洞的过道,四周寂静得哪怕有针掉落在地也能听到。两人不由自主屏住呼吸,眼睛紧盯着那扇门后的通道,空气似乎在此时凝滞。   身后极其狭小的、由阶下空间构成的不足两平米的杂物间忽然从里悄无声息地拉开门,温朝有所预感地心尖一颤、浑身的细胞都在疯狂地拉响警报,额角忽然抵来一点坚硬的冰凉,他才转过一个细微弧度的脖颈硬生生止住了动作。   温朝无比清晰意识到——抵在他额角的是随时可能擦枪走火的枪口。   他的喉结上下微微一滑,一道沙哑的声音赶在他出声之前于他耳畔威胁地响起:   “闭嘴。” 第92章   男人一只手握枪紧紧抵在温朝太阳穴,另一只手从前往后反勒住温朝的脖颈,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凯敏锐转回脸时骤然收缩的瞳孔,抬了抬下巴:“你,退后。”   凯缓慢而警惕地举起双手,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灰绿眼睛里却没有丝毫怵然,他猜测到劫持温朝的人是想做什么,顺从地退后一步让出通往车库的门,试图放缓语气和对方谈判:“嘿兄弟,你可能不知道你现在手里的是谁,我打赌你绝对不想惹上大麻烦,你需要什么我们都能给你……”   “闭嘴!”男人低喝一声,勒在温朝脖颈上的手臂兀地收紧,温朝原本苍白的脸色迅速因为缺氧窒息而充血。   “好、好……别激动……冷静。”凯点着头,往后又退开半步以示自己不足以对他构成威胁。   温朝还坐在轮椅上,正当他意识逐渐溃散之时,喉间骤然一松,他仰着脸努力地汲取极度缺乏的氧气,大量的空气争先恐后地灌入肺中,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从濒死的预感中恢复过来,由于高度紧张而控制不住地微微战栗。   身体向后一倾,温朝肩膀一紧,意识到对方抓着他的肩膀在往车库的通道拖动,以此带动着他身下的轮椅一起,而那黑洞洞的枪口转移了方向,抵在了他颈间的大动脉处。   通道的感应灯向前一盏盏迅速地亮起,凯紧跟在后,车库里漆黑一片,只有感应灯的微弱光亮使得室内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   “你!”男人抓着温朝来到驾驶位旁,背靠着车门,微/博/小/金/布/谷/推/荐枪口回落到温朝额角,他抬头指示凯,刻意压低的嘶哑声音十分怪异,“把车库门打开!”   凯依言照做,温朝闭了闭眼,脑中飞速转过无数个念头,在对方的视线紧张地追随着凯去按动车库后门开关的时候镇定地开了口:“放了我,这辆车你开走,我向你保证我不会报警。”   “你没有资格和我谈判!”冷硬冰凉的金属材质敲在额角泛起让人骨子里发颤的疼痛,“你现在只能配合我,兴许我还会留你一条命。”   “你试过撬我的窗,无果后你并没有选择暴力破窗,而你一直躲藏在杂物间也说明你并不想被人注意、更不想被警察发现。”温朝的声音沉了下去,刻意加重了语气浑身散出阴沉肃然的压迫感,“你应该饿了很久、也无家可归很久了吧,你的身上有厨余食物和街道脏污的味道,可你并不想一直这样下去,所以你还用了浴室试图洗掉这些气味,可惜,你洗不掉——你想活,还想好好的活下去。”   凯打开车库门后试探地悄声一步步向这边靠近,他焦急地看着温朝,借着屋内的微弱灯光对温朝摇头,看口型他是在让温朝不要激怒对方。   身后的呼吸越来越粗重,随着一声愤怒的喝止声,枪响在耳畔炸开,温朝有片刻的耳鸣,耳边什么都听不见,整个世界一片死寂,直到身体的知觉重新恢复过来,他才意识到身后的人是朝着车门开了一枪。   温朝冷静异常,他原本紧紧把在扶手上的手臂悄悄垂了下来,指尖摸索到某个位置轻轻一按,车灯突兀地闪了两下,随之响起开锁的提示音。   “现在车门已经打开了,你可以先坐进驾驶位,钥匙在我身上,我可以给你,”温朝沉声道,“保险箱里有十万美金现金,我也可以叫我的保镖给你,这笔钱够你躲避一段时间,如果你敢动我,我保证你什么都不会得到,不但很快会被抓捕归案,还会被重判。”   身后的人用手臂勒住他的脖子,迫使温朝仰起头,警告地用枪口点了点温朝的太阳穴:“不要和我耍心眼。”   心跳剧烈得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但温朝此时却表现得格外游刃有余,他甚至发出极轻细的笑声,以至于落在身后的人眼中化作盛气凌人的轻蔑。   但他开出的条件太难以抵抗,男人一只手勒住温朝的脖子防止他有逃脱的可能,另一只手拉开驾驶位的车门,后退着侧坐在驾驶位上。   “叫你的保镖去把保险箱提过来,我只给他一分钟的时间,一旦他没有回来,或者我听到了别的什么声音,我不介意拉你和我一起陪葬。”   “凯,”温朝被迫仰着头,有几分艰难地出声,“保险箱在我卧室最靠里的衣柜里,你只有一分钟的时间,快去。”   凯不敢犹豫,转身迅速地回到楼上,而温朝并没有得到一分钟完整的宁静——尽管他全程都坐在轮椅上,被拖下车库的过程中不乏有被碰撞到墙面的声响,对方仍然不相信他是真的瘫痪,一手勒着温朝的脖颈,另一只手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柄锋利的小刀,扔到温朝腿上,温朝没有贸然去碰,语气听起来还是平静异常:“这是什么?”   “你的腿没有知觉?”   “嗯。”温朝拧起眉。   “我需要得到验证。”男人很警惕,“如果你不能说服我,我不会放过你。”   胸口剧烈起伏两下,温朝握起那柄小刀,抵在他额角的力度越来越重,以至于留下枪口的印记,耳畔再次响起警告说:“别试图和我耍花样。”   温朝握着小刀,刀刃毫无停滞地从腿上一寸寸划破西裤布料,血色染红刀尖,新鲜而浓郁的血腥气息迅速散开——他的后背几乎是瞬间被冷汗浸透,但他生生咬着牙忍了下来,一声痛哼都没有出口,语气中听不出丝毫痛意,反问的声音冷得能掉出冰碴子:“你满意了?”   “真是废物。”男人放心下来,轻蔑一笑,温朝面不改色地把小刀丢在了地上,男人身体完全坐进驾驶位中,只是持枪的手还指着温朝的脑袋,一刻不敢松地用枪口顶在温朝的额角。   “还剩最后十五秒——”男人清楚地记着时间,开始倒计时,“九、八、七……”   “三、二……”   “保险箱在我手里!”凯的声音气喘吁吁地重新响起,他冲着温朝的方向把那只银色的保险箱高高提起,放轻动作一步步向前靠近。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温朝分明地瞥到,在凯身后的通道里,似乎隐约闪过熟悉的身影。   “密码!”   点在额角的力度让温朝怀疑自己的太阳穴是不是已经被敲出淤青,但他还是配合地提高声音:“0412.”   三道视线齐刷刷地随着凯输入密码的动作专注落在保险箱上,轻细的“啪嗒”解锁声在此时的寂静里格外清晰。   “丢过来。”   重新合上的保险箱远远地丢来,恰好落在温朝的脚边,男人危险地眯了眯眼,语气阴凉:“捡起来,子弹会比你逃跑的速度快。”   温朝垂下眼,缓缓地将轮椅转动了个方向,斜斜朝着车门,他弯下腰将保险箱捡起来递向驾驶位,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钥匙。”   温朝从兜里摸出备用车钥匙的动作慢得像是定格动画,他的余光瞥见那只持枪的手已经放在了保险箱上,而另一只手则伸向自己。   变故在电光火石之间发生——   温朝猛地站起身踹开轮椅,袭身向前,右臂向上微抬,肘击狠狠砸在下颌处,在刹那间爆发的力度逼得对方不得不随着惯性猛地撞在车门框上。与此同时,他手中拎着保险箱用尽全身力量砸向那只握枪的手腕,枪被撞飞在地。   砰——!   车库里爆开剧烈声响,驾驶位的车门被温朝从外狠狠甩上。   凯反应过来,飞快地按下车钥匙上的锁门键——车一旦从外锁上,内部就无法打开,而为了安全,车窗都用的是防弹玻璃,就算力大无穷也一时半会儿无法砸开。   这短短数秒的极限动作消耗了温朝全身的力气,他脱力地向后踉跄两步,再也难以支撑身体站立地猛然摔跌在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袭来,他感到身体一轻——有人将他从地上抱了起来,熟悉的气息覆裹住他,环在他身周的手臂比他的身体颤抖得还厉害。   “温朝……你这个混蛋!我真他妈要被你气死了!”虞砚恨得咬牙切齿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可他抱温朝的动作却轻得好像怀中的是随时会消散的泡沫,不敢太用力,但又害怕温朝随时会从他怀中坠落。   警笛声由远及近地响起,温朝体力不支地倚在虞砚胸口,呼吸微弱,腿上的伤口此时才开始蔓延开难以忍耐的疼痛,他强撑了太久,疲惫、无力、和剧烈的疼痛都交织成无数的细密小刺,一下下地扎在他胀痛的太阳穴里。   此时他的意识开始不受控制地模糊起来,干涩的眼皮似有千斤重,任他怎么挣扎都抵挡不住垂落,彻底陷入浑沌的最后一秒,他脑中划过一个释然的念头——虞砚在他身边总是没好事发生,还是别再给虞砚带去危险了。   但他还是有点遗憾——本来今晚还可以和虞砚好好聊一聊,再仔细看看虞砚的。   可惜没机会了。   作者有话说:   国庆快乐朋友们~ 第93章   滴——滴——   仪器的提示音划开了混沌一片的黑暗,沉睡太久仍没缓过来的疲惫像一座小山,压得人喘不过气,温朝有些茫然地感受着身体被蒙蔽的一切感知重新回来,耳边穿破重重迷雾传来的人声喧嚣刺耳,他难以辨别出具体含义,只是有些厌倦地感到吵闹和疏离。   他额角忽地针扎似的一疼,预警般让他突然神经紧绷,挣扎着要从黑暗中逃脱出来——他用尽各种办法去感知四肢的存在,调动一切能使用的力量来打破这层黑暗的桎梏,终于,他缓缓睁开了眼。   入目的是洁白如新的天花板,消毒水的刺激气味充斥着鼻腔,眼珠转了转,目光由上向右滑落至一旁,停留在趴在床边睡着的人的发尖上一滞,温朝几乎要以为是自己太过执念而产生的错觉。   他很想放纵自己沉溺在这样的美好幻梦中,但时间和现实不允许他这么自私。   温朝试着抬了抬手,一点点摸索着反手探到床头上的呼叫铃,按键被按动的细微啪嗒声响起的瞬间,趴在床边的人也随之被惊醒,霍然抬头来看他。   两道目光交汇的一瞬间,温朝的心口颤了颤,他有些局促地低下眼错开了猝不及防的对视,声音沙哑得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你没去上课吗?”   “下课了。”身旁的人也垂下眼,站起身替他掖了掖被子,摇高床头部分,拎起床头柜上的水壶倒了一杯温水递给他。   “谢谢。”温朝看了看递来的水杯,小心地绕开会触碰到对方手指的地方接过了水一口气喝了半杯,语气很客气,“现在是几号了?”   听到日期,温朝先是微怔,随后连忙把杯子放到一旁的床头柜上,难以克制焦虑地坐起身去寻找手机的踪影,他的动作太急,扯到伤口时来不及在意疼痛,眉头深锁,脸色格外难看。   一只手机被默不作声地递来眼前,温朝连忙接过,心里微微舒了口气,但踌躇着还是低声再次道了声谢。他来不及说别的,划开锁屏,第一时间找洛瑄给他改签最近的航班,做完这一切,他心里高高悬起的巨石才落下去一半。   “怎么?失忆了?现在醒过来就当不认识了是吧,温总?”明显压抑着火气的声音在身旁响起,温朝想装傻都难,他不得不在最短的时间内仓促做着心理准备,抬头看向对方。   温朝欲言又止地动了动唇,但护士已经推门进来了,两人都下意识往相反的方向别开头,一场还未来得及燃起的硝烟短暂地偃旗息鼓了。   “腿上的伤不深,送来得也及时,我们已经替你处理过了,之后要注意透气换药,别再感染了。”护士一边动手换吊瓶,一边告知温朝他的具体情况,“但你的身体状态太差了,需要静养。”   护士离开时,莱恩和凯正从门外进来,和温朝汇报:“嫌疑人已经被警方控制起来了,证据收集完成时会由检方提起控诉,在您去医院的路上我们和陆先生通了话,就医的费用也都由他提前全部支付过了,您不用担心别的。”   “好,我知道了。”温朝注意到虞砚站在一旁克制过后也相当难看的脸色,朝两位保镖颔首示意,“你们先出去吧,我明天下午的飞机回国,到时候由你们送我去机场。”   “您伤还没好,就要出院回去吗?”莱恩很意外,但看温朝的表情就知道这是他已经决定了的事,而他们也只要按指示完成自己分内的事就够了,因此没有任何劝言,会意地转身离开,走时顺手带上了门。   “你就这么急着要走,腿都这样了还订明天下午的机票?”虞砚松松抱臂靠着墙,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有一些事情要处理。”温朝顿了顿,虞砚却看出他的迟疑,眼神沉了几分,没有说话。   “小砚,”温朝的语气软和下来,他的目光还是同之前一样,含着虞砚读不明白的忧悒色彩,心情连同语气郑重了几分,“我没有想打扰你,抱歉,我只是,我只是想……”   他的话猝然一顿,没有收到任何外界干扰却还是戛然而止,无力地轻叹一声,不再试图为自己辩白,他看着虞砚的眼睛:“抱歉,我之后不会再打扰你了。”   他暗自吸了一口气,像是做好了最后的抉择,语气异常的平和:“房子是我租的,现在看来也不安全了,作为补偿,我会尽快找人选好你学校附近的高级公寓,住那边会更安全些。”   “还有……”他有些苍白地提起嘴角笑了下,眼中划过一丝黯然,“我叫你去我住的那里,是因为我准备了两张卡,一张国内的,一张这里的,里面有一些钱,我怕你会多想,所以想和你解释清楚了再给你——离婚的时候你什么都不肯要,但这些是我欠你的,我没有想左右你生活的想法,我只是在想怎么能用更让你高兴一点的方式补偿给你。”   “我来留学的资助人,是你,是么?”虞砚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温朝眼神闪烁了一瞬,几乎是本能地要否认,但他如今不期望虞砚会原谅他了,与其遮遮掩掩不如都承认,让虞砚一次性都讨厌够、远离他也不是什么坏事。他点了点头,应了:“嗯。”   “只是学杂费的部分,”温朝如实补充,“至于你的申请流程里面的部分,我没有插手过,是你自己的实力足够,我只是提供了物质部分,我希望你有更好的选择,不用被客观条件束缚手脚。”   “我知道你想摆脱我,”唇角勉强挽起的笑意微微发苦,温朝深深地望着他,那样恋恋不舍的目光像是要面前的人此刻的模样烙在记忆里以供往后岁月的独自牵念,“你说得对,我该离你远一点,你冷落我是应该的。无论怎么说,我当初都不该那样对你、辜负了你的真心,所以你不相信我也是我活该,我明白我不该拉你搅这趟浑水的,就连这次也是因为我——”   “你压根就不明白!”始终沉默注视着温朝、听着他剖白的虞砚听不下去了,忍不住出声打断了他。   此刻汹涌而上、高高卷起、又轰然拍击在心岸的浪涌满是沉积近一年的委屈和再次被戏弄的愤怒,在此刻一齐爆发了出来。   温朝的目光触碰到他泛红的眼眶,无措地颤了颤,怔怔地望着虞砚。   “我要的从来就不是你所谓的弥补,温朝,我也一点都不喜欢看你这副逆来顺受的样子!”太多的话混着太激涌的情绪冲到喉头,虞砚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用手比划示意着自己整个人,“我只是想要你对我多信任一点、坦诚一点,就算我可能帮不了你什么,但我起码不是被你全程推出去的局外人!”   “如果你从头到尾对我只是一纸协议的利用,我可以自己说服自己,是我太蠢,明明知道这不过只是一场交易还要动心。可是温朝,你竟然会说你也喜欢我,你要我怎么相信?在那场我以为只有我一个人弄假成真的婚礼之前、在你无数次选择作戏偏心温阑的时候,在出了那样一场车祸你却毫不犹豫把我摘出去之后,你有那么多的时间、那么多的机会和我说清楚真相,但你没有。”   “作为协议的乙方,我可以配合你一切要求,这是我的义务。但是作为伴侣,我不想以保护的名义被隐瞒、被推开,这只是你一个人自作主张的对我好,我不需要!”   虞砚一口气说到这,呼吸已经紊乱得不成样子,他的声音里也染上一线颤抖,几百个日日夜夜的惶惶不安、迷惘挣扎、委屈愤怒都在此时寻到一个出口,轰然迸开宣泄而出。   他本来以为自己真的放下了温朝,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和温朝说到这些字眼,他独自来到异国他乡,做着无数的努力来试图让自己放下温朝,说服自己是自己高攀不上温朝。但兜兜转转至昏暗的停车库中,他眼睁睁地看着温朝踉跄着倒地,脑子里一片空白,身体在意识回笼之前冲过去抱起温朝,却触碰到不知从何处淌出的鲜血,恐慌和惊怕瞬间吞没了他。   直到温朝被从手术室推出来,护士告知是由于太疲惫才昏睡不醒,虞砚才彻底松了惶惶高悬在喉咙口的这口气。   ——温朝的低微和沮丧并不能使他感到任何一点高兴,他只是在耿耿于怀着自己从来没有被温朝坦诚以对,委屈着自己没有被温朝信任,更畏惧着温朝只是对他一时兴起、并非真情实意的喜欢,而如今,所有复杂心绪都顺着愤怒的出口,一齐喷薄而出。   虞砚双手撑在床边,像是承载着难以承受之重,沉甸甸地弯下背脊,断线的泪珠从他眼中滑落,洇湿了被角的颜色。   “听你一句实话就这么难,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了?”他几乎是哽咽着、用尽所有力气来翻出曾经和现在的埋怨和倾诉:“温朝你到底有没有心啊!”   他突然的发作砸得温朝手足无措,千般念头在他脑子里拉扯着,他游移不定地伸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虞砚的衣袖,声音很轻:“对不起。”   “道歉我听够了,现在我不想听你说这些!”虞砚还陷在自己的情绪中,他抬起脸,莽撞地望进温朝的眼中,压抑和挣扎深深刺痛了温朝的眼,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温朝抿了抿唇,不敢确认他这番话的具体意涵,他所有的游刃有余和从容不迫都在此时变作毫无底气的试探:“那……你想听什么?”   虞砚被他一问,愣了两秒,被气笑了,他站直身体,深呼吸一口气缓慢地平复自己的情绪,看着温朝:“温朝,听不懂算了,我们到此为止吧,我不想折磨你,也不希望你这么难受、为我付出这么多。你给的我会收下,我出来做交换生的事谢谢你,但其他的就不用了,说实话我没觉得你欠我什么,协议早就写好了的东西,怪我自己入戏太深。”   “请温总别再执着于以追求和弥补的名义来耍弄我,您能离我远点我就千恩万谢了。”   他转身就要走,温朝一阵心慌,想也没想地伸手拉住了虞砚的手腕,虞砚转回身看着他,眼神冷淡得像是淬了尖锐的冰刺,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等着温朝的后文,既没有催促也没有质问,就好像是他真的漠不关心、只对温朝的挽留感到无尽的烦躁,房间里陷入温朝单方面恍惚焦灼的沉默。   温朝一时间还不能完全消化虞砚刚刚说的那些话,但他直觉如果今天抓不住虞砚,他和虞砚就再也没有可能了。   他忽然想起了燕游之前出馊主意把虞砚叫来酒吧后、在电梯口和虞砚的对话,他其实一直都知道,自从他十八岁那年出了车祸、坐上轮椅后,就失去了真正把自己的信任完全托付给某一个人的能力。   他习惯凡事做最坏的预测和准备,习惯独自一人扛下所有的后果,把有关无关的人都通通摘出去,将事件的波及范围窄化到最小。燕游恼他若即若离把兄弟当外人、温纯总是小心翼翼报喜不报忧试图驱散一切会打扰他的可能、而爷爷也一直默不作声地替他兜住所有后路、想尽办法不让他走入极端。   他从不吝啬于承认自己的独裁、专横和心狠手辣,也心甘情愿地始终将自我封闭在茧房中。他是十三年前的暗夜里被意外遗留下的一缕亡魂,他的不甘、他的怨恨让他做好随时随着计划进行到末尾鱼死网破的准备,固执地推开他本可以触手可得的真心,直到他猛然回头才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如果不是虞砚,如果不是那场车祸,他本来没打算走合法手段把温阑送进去的。他承认自己和温阑在某些方面很像,也明白那近十年的时间他已经没办法改变被刻意影响的偏执性情,他才不在乎自己究竟会沦入什么结局,他只要把身边人都完好无损地摘出去就够了,所以他可以利用自己的所有、不惜一切代价、不留退路也要把温阑弄死。   跟着虞砚一起来M国的时间里他除了处理公司的事、谈合作业务,不是只单纯地每天写信、给虞砚送点应急的东西,他还去过虞砚学院里举办的院内小型排演会,远远地看他站在舞台上和自己的同学一同表演,只是排练,舞台灯光没有刻意地落在他身上,但温朝的目光已经全部被他吸引。   他已经忘了自己上一次如此专注纯粹地对待热爱的事物是什么心情和想法了,他看着台上闪闪发光的虞砚,其实是有些羡慕的,但他也更确认自己现在所做的是对虞砚好的事——只要虞砚的未来一片明朗就够了,不是吗?   可是现在,虞砚却说,他要的其实只是坦诚和信任。   这两个词对于温朝而言,实在太陌生也太遥远,一时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温总的坦诚和信任属于利益往来的生意场,在多方博弈后的合同与协议中体现,而温朝本人的坦诚和信任,早就随着碾碎他一切未来期望的车祸废墟灰飞烟灭,他连对自己都没有百分百的信赖,更何谈别人?   有的时候他会不由自主地被虞砚的一腔热忱吸引,让他蠢蠢欲动地想要体验被这样一颗真心拢在心口的感觉,而当他的这一点意动真的实现时,他又会觉得这太过炙热,灼得他下意识逃避远离。   他很想挽留,但也很茫然,他已经不知道在抛出利益合作的温总身份外,仅作为温朝这一个个体要如何给予想要追求的人信任和坦诚。   对于朋友,正如燕游所说的那样,他的若即若离尚可以成为两人友谊的缓冲地带,给彼此都留出充足的空间,不必要事事过问、不需要事事交代,但对于恋人,他的若即若离只会成为把对方推得更远的加速器。   “小砚,”温朝呼吸急促,他有些艰难地开口,“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要多久呢?   虞砚看着他,眼中的冷淡里又明晃晃地滴落出一抹失望,他的英文水平不如温朝,但也听得懂温朝和保镖的对话,知道温朝让人订了明天下午回国的机票,很明显是出了紧急事项需要他立马回去,但就连这,温朝也不肯和他透露丝毫。   他垂下眼,一寸寸地抬起手臂,似乎是要默不作声地从温朝掌中抽回自己的手腕,但握在他手腕的温度却抓得更紧,温朝虚弱又急切的声音里含着让虞砚心尖一阵阵酸软的迷惘和挣扎,以及终于从唇齿间逼出自己的一丝真情流露:“我、我不知道要怎么做才对。我不是不想向你坦诚,但我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的尝试……”   温朝咬了咬牙,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可我还是想试试,小砚,你能再给我一点时间吗?”   虞砚坚决地抽出了自己的手臂:“不能,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温朝。”   温朝呼吸一窒,眼睁睁地看着虞砚转头毫不停留地离开,透骨的凉意从指尖蔓延到心口。 第94章   虞砚拒绝得决绝又果断,但回去之后的一晚上其实都没能睡好,温朝的脸色太糟糕,他一闭上眼,脑海里就会浮现出各种画面,一年前温朝住院夜晚时的异常,又或者前晚温朝脸色苍白憔悴地在他怀里昏迷的模样。虞砚几次摸出手机想找谁问,却发现在这个地方,他不认识任何和温朝有关联的人——温朝出国,只有俩保镖在身边,洛瑄没有跟着他过来,他也没有在这里单独新招聘助理。   虞砚不免又想起别的他没来得及证实的事——他来了这个三个多月,每周和邻居交换留言都会规律地在周五到周一暂停,是不是因为温朝回国去处理总部的事了?   如果是这样……他简直难以想象温朝是怎样在时差不断颠倒的三个月里,仍然坚持处理好两边的事物,还要抽时间来和他联系、记得他的每一次留言里有意无意提到的事、还要给他做好出行和生活的手册诸如此类繁琐细碎的小事。   可是,何必呢?明明不需要那么累的。   虞砚心里胀胀地泛起一片酸软,他有些微的埋怨和烦躁,但又不是全然针对温朝的,或许也有别的,不过他有意无意地忽略了,他心烦意乱着,还有些疲惫,他不想看到温朝痛苦,如果一直这样下去,还不如彼此相忘于江湖。   温朝第二天下午就出院直接去了机场,回程的路上他实在困乏得撑不住,睡了会儿,醒来时望着窗外莫名有种不真实的虚茫感,他估着时差,在国内的上午时间给洛瑄发了消息,问询她这三天的情况。   总部的事已经交代好了,他现在的所有重心都在温老爷子的身上。洛瑄在他身边跟了这么多年,自然知道温朝想问的是什么,第一时间和温朝报了平安,说他离开的这两天老爷子的情况还算稳定,没有恶化得很快。   周励已经提前一个小时候在了机场,下了飞机温朝从VIP通道出来便第一时间赶去了医院,此时已经是晚上八点。   有三个专业的护工在医院,温朝还是让洛瑄按日常的上下班时间作息,没叫她来医院,但抵达病房外,他还是看到了在门外的等候区的洛瑄。   “温总。”洛瑄迎上来,低声和他说了些详细的情况。   温朝听得皱起眉,也放低声音询问:“吃过饭了吗?”   “没有。”洛瑄摇头,“护工怎么哄怎么尝试都没办法,营养师做了很多努力,至多在流食上下功夫,吃了就吐,咽不下去,太疼了,只能输营养液。”   温朝垂下眼,摇了摇头:“听他的,别勉强了。”   “对了,”温朝看了眼腕表,整理好表情,朝洛瑄轻轻笑了下,“不是和你说今天不用过来吗?快回去休息吧,之后包括之前我不在的时候,你过来的时间全部算加班工时,周末的也照常算两倍。我刚去M国那个月你是不是没申,我让人力走流程给你重新补上了,自己的辛苦费怎么还能忘记拿。”   “我知道的。”洛瑄和他对视两秒,有点想叹气,还是劝道,“温总,燕先生前天有给我打电话说您在M国那边受了伤,让我一定记得在你回来之后和他说,在他来之前劝你回去休息。”   “行,我自己清楚,你回去吧,这边有护工,我暂时没有要再去那边的计划,公司的事也交给宋总了,她搞不定的你给我汇报,你下班了不用往这边跑。”温朝颔首,朝她摆了摆手,自己控制着轮椅推开病房门进去,他嘴上答应得好听,洛瑄却很清楚他这话多半只是糊弄,无奈地叹息着转身走了。   温朝刚推门进去,就听见饭盒被摔翻在地的声响,他抬头望过去,看见一个护工忙不迭地收拾地上的食物和打翻的饭盒,另外两个护工则习以为常地替温老爷子清理不慎撒落在病号服和床铺上的食物残渣。   温朝缓缓靠近床边,几个护工看见他,忙不迭地和他解释刚刚发生的事。温朝耐心地听着,最后在对面三人有些紧张地提出要换病号服和床单的时候他也只是好脾气地点了点头。   温老爷子的记性比起几天前又差了些,可他看到温朝还是没有像刚刚那样发脾气,只是紧皱着眉用审慎的目光打量温朝,温朝也很耐心,轻轻地拢过他的一只手,和老爷子对视着,语气温柔地一遍遍重复:“爷爷,是我,我是温朝呀,你不记得我了吗?”   被岁月浑浊的眼珠剧烈地颤了颤,涌出一线湿意,温朝知道他记起来了自己。   “小朝……小朝啊!”老爷子紧紧反握住他的手,声音却有些含糊,温朝听得鼻腔一酸,但还是克制住了,还是用哄的语气轻轻慢慢地和老爷子说话。   “爷爷,吃东西太疼就算了,我给您披件外套、咱们去外面转转吧?正好方便他们把床收拾一下,我晚上陪您。”   这样的好言相劝一天会出现好几次,老爷子脾气越来越差,护工拿钱做事不敢惹他,生怕出一点差错、都学会了第一时间给洛瑄打电话找温朝,找不到人的时候老爷子一旦竖起眉做出生气的模样,护工也就不敢再劝了。但现在提出这个建议的是温朝,老爷子虽然不大愿意费力走动,但纠结了会儿还是听了,同意护工扶着他帮忙换上新的衣服,又给他裹上厚外套,坐进了轮椅里。   温朝只叫了一个护工陪着一起给老爷子推轮椅,剩下的终于能松一口气收拾房间和床铺。   现在正是冬季,又是夜晚,屋外寒风料峭,温朝不想老爷子出去受冻,便带着他去了走廊尽头留给病人透气溜达的、稍微宽敞一些的休息间,这个角度瞧出去能看到楼下的小花园。   温朝本来有千言万语,但现在和老爷子安安静静地并肩坐在落地玻璃窗前望着窗外,又忽然什么都不想说了,记忆里他很少能有像现在这样,可以全无顾虑、毫无牵绊地专心致志陪老人的时刻,但到了现在他终于能陪伴的时候,时间却没有留给他多少机会。   两人心照不宣地聊了些不痛不痒的话题,温朝怕老爷子说多了话喉咙疼,不敢让他说太久,自己接过话岔时总是会有意多说些会让老爷子高兴的事,或者是幼时的回忆,或者是一些曾经的趣事,语速也会放得很慢,竭尽可能让老爷子心情舒朗些。   但无论他怎样刻意避开温阑这个话题,都无法否认,他的十岁到十八岁从始至终都有温阑的存在如影随形,温老爷子只要回忆就能想起。   “我问你那小助理,她说温阑那孩子现在入狱了。”温老爷子突兀地接话。   温朝沉默了两秒,应声说:“是。”   他没有隐瞒老爷子,但也拿不准老爷子对于温阑所做的事知道多少,更不想让这件事破坏老爷子的心情——就连他花了十三年的时间,看到温阑都会想起被他害得惨死的父母而恨不能让温阑挫骨扬灰,更别提让温老爷子知道自己引以为傲的一对儿子儿媳是被养在家里快十年的孩子害死的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他……犯了一些事,”温朝斟酌着词句,“现在这样对大家都好。”   温老爷子转头看了他半晌,有些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小朝,你啊……总是什么都想自己一个人揽下来。老头子是老眼昏花了,但心还亮堂着的。当初是我逼他和你分开出国的,我比你看得更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   “温阑这孩子,说好也好,就是可惜了,老二把他收养回来也没教好他,只想着怎么投机倒把了,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不是不同意你和男人在一起,但不能是温阑,你明白吗?他心思太重,心口不一,做事太偏激,我看着他把你带得和他越来越相似很心惊。”   分明都到这个时候了,老爷子还在为他操心,温朝鼻腔一酸,忙不迭地点头,企图让老爷子明白自己是真的对温阑没想法了:“爷爷,您的意思我都明白,您放心,我对他真的不会有别的想法。况且——”   他咬了咬牙,脑子里忽然闪过虞砚在他身边情绪爆发时说的那番话,尝试着一点点同老爷子坦白道:“况且他这次出事,是我做的。我其实……车祸之后就清醒地明白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只是、只是……”   他说不下去了,一时间很难组织语言告诉温老爷子,从头到尾都是他做的局,但这势必会追溯到根源,他不想再勾起老爷子的伤心事。   温老爷子眯了眯眼,倏尔恍悟地笑了起来,抬手在温朝肩头拍了拍:“难怪……难怪啊!小砚那孩子也是你找来演戏的吧,还真的把我瞒过去了,他看起来对你可一点都不像作戏。”   猝然提及虞砚,温朝唇角的笑容有些发涩,他没有就着老爷子的话头继续说下去,只是道:“您放心,我不会再犯傻的——外面还是太冷了,咱们回去吧?”   老爷子点点头,没有再接着说话。   有温朝在,护工带着重新热好的饭菜过来时,老爷子没等劝便主动示意护工喂,温朝要接手他也不让,勉强吃了些稀粥下去。   能吃东西是好事,但看着老爷子难忍剧痛的神情,没多久又生理性地吐了出来,就连喝水也只能一小口一小口地慢慢往下咽才不会再吐出来,温朝完全说不出任何劝说的话了,只能等护士第二天继续过来输营养液。   他很迷惘也很挣扎,不明白自己现在这样的陪伴到底是为了老爷子好、还是把老爷子往无穷无尽的痛苦里推。   “爷爷。”陪着老爷子漱完口,温朝主动递上手,老爷子用力地回握住他,温朝的话却说不下去了。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劝老爷子再坚持一下、试试看再让营养师重新换食谱?还是真的顺着老爷子,不让他再尝试吃东西来反复折腾了?   温老爷子八十多了,自从之前出现症状到现在,体重也下降得厉害,再这样折腾下去,不比用药对他身体负担小。   现代医学已经在临终关怀这一块做了充分的努力,国内的引进也还算成熟,但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要亲手做出结束亲人生命的决定,那实在太艰难,对于温朝而言同样如此。   “没事,”温老爷子看着他眼中泛起的水色,甚至还宽慰地对温朝笑了笑,“老头子习惯了,尝点味也很不错了。”   但温朝心里难受得无异于被凌迟,这一刻,他觉得自己简直自私到了极点。   温朝陪床了一周,却觉得时间过得太迅速,他白天在老爷子昏睡的时候去找主治医师再三商讨不同的诊疗方案,晚上一刻不离地守在老爷子身边,但他再怎么努力也无法阻止老爷子一日更比一日多的衰弱和痛苦。医生对温朝很耐心,但无论去几次主治办公室,还是同先前差不多的说法,到了这个阶段,无论温朝怎么选,都不过是在痛苦与更痛苦之间做抉择,人终究要面临自己和亲人的死亡,这是微一能一眼望到头的终点。   老爷子虽然极力忍耐,但病痛的折磨远非人体所能轻易承受的,就算开了止疼药也只是聊胜于无,温朝坐在一旁听着他极力抑制后仍然会深深刺痛灵魂的痛呼呻吟,一遍遍在心里诘问自己——我真的是为了爷爷好吗?   温家的人也没闲着,隔三岔五都送来问候和探望申请,但他们关注的显然更在于温朝的抉择,一旦老爷子撒手人寰,那就意味着温氏会彻底由温朝掌控。除了温氏,老爷子名下的不动产很大可能也会留给这个孙子,毕竟现在只有温朝整天守着,很难怀疑他会不会已经提前带人让老爷子把遗嘱立下了,按照温朝过去一年赶尽杀绝的行事风格,他们分得一杯羹的可能性为零。   温朝偶尔的喘息放空之际也给留在M国的凯和莱恩打过电话问询虞砚的情况——合适的公寓还没找到,他回国后就把两人留在虞砚身边照顾虞砚安全——他不敢太明显,怕虞砚更生气,但没想到莱恩误以为他是要和虞砚通话,礼貌地敲响门把虞砚叫了出来。   虞砚的所有火气是针对温朝一个人,不牵连无辜,何况之前还和莱恩见过,因而没有对莱恩脸色看,忍了又忍,还是把电话接过了。温朝从呼吸频率听出来电话另一端换了人,他顿了顿,语气不易察觉地变得温和:“小砚。”   “我说了别找我。”虞砚的声音很冷淡,不愿意和他多交流,温朝心里一慌,赶在他挂断电话之前出声:“是爷爷生病了。”   虞砚要挂断电话的手一顿,没有和先前一样对温朝说什么难听的话,只是放轻声音问:“老爷子怎么了?”   他的语气温和了很多,但温朝这些天没有过一夜的完整睡眠,他的灵魂在焦虑和愧疚中被反复拉扯,几乎要被撕碎,乍然一听到虞砚语气态度转变的问话,温朝忽然有些情绪溃散,呼吸骤然急促起来。   他的失态只是短短半分钟,虞砚听出来异常还没来得及问,温朝就已经颤抖着声息沉了一口气,记着虞砚的那一句“坦诚”,尽可能让自己平静地回答:“不太好。”   虞砚没立马说什么安慰的话,他听着温朝极力克制的气息,知道情况可能不太妙,安静了会儿,只是尽可能语气平和说:“我没办法给你建议,温朝。”   “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温朝有些崩溃地弯下腰将自己的发干发涩的眼睛贴在掌心,他神经紧绷到极致,即便他现在没有任何伤痛,但每一秒都感同身受地煎熬着,他偶尔也会冒出几个把他自己都要吓一跳的极端想法,但很快又回过神否定掉,“小砚,我找不到最合适的解决办法。”   虞砚被他这声“小砚”唤得心里发酸,听出他声音里极力压制后的无力和煎熬,沉默了下来。   他记忆里的温老爷子智慧又开明,有着一双能把人看透的鹰隼般的眼睛,他可以轻易想象老爷子在年轻时是怎样的雷厉风行,但却很难想象老爷子在被病痛缠身时会是什么模样,此时也有些感同身受的难过。   他的沉默让温朝意识到了自己的胡搅蛮缠,勉力从崩溃的情绪中抽离出一点。   “对不起,对不起,打扰了。”温朝闭了闭眼,缓缓深呼吸了一口气,电话里的呼吸声却乱了一拍,似乎是被激怒也或许是别的,但温朝实在没有精力去分辨,他听着虞砚毫不犹豫地挂断了电话。   身后传来护工的请示声,温朝一刻不停地转身回到病房。   现在已经是晚上,老爷子打了止痛针昏昏欲睡了一下午,睡梦中也还是会时不时地痛苦呻吟,不过现在又清醒了,一睁开眼就在寻找温朝,护工连忙把温朝叫回来,三人看出来爷孙俩有话要聊也自觉地退出房间在外随时等着温朝叫他们进去。   “小朝,”温老爷子先出了声,但他沧桑低哑的声音里却满是柔和慈爱的叮嘱,“陪我这个糟老头子这么些时间就够了,别耽误你自己的事,明天回去吧。”   温朝听出一丝不妙的苗头,勉力提了提唇角,尽可能用轻松的、像撒娇的语气说:“我哪有什么事好耽误,都处理得差不多了,我现在就想陪您,您是嫌我在这碍眼么?”   “你这孩子,”老爷子被他逗乐,岁月在他脸上无情刻下的沟壑被笑意勾勒得更深,“你来陪我,我当然很高兴,但你不能把所有时间都浪费在我身上。那孩子呢?上一次见了面之后就没瞧见过人了,只看到了你俩的结婚证。”   温朝动了动唇,终于没办法再隐瞒,苦笑着说:“已经离了。”   老爷子沉默了会儿,一针见血地问:“你啊,做事也太不留后路,后悔吗?”   温朝没有正面回答,在老爷子面前终于露出被掩藏起来的自我怀疑和挣扎:“我不知道他留在我身边算好还是不好,有的时候我其实很希望有他在,但有的时候我的理智告诉我,我和他不在一条线上,如果强行留住,反而得不偿失。爷爷,我是不是很糟糕?”   “小朝。”老爷子对他招了招手,温朝顺从地靠得更近,低下头让老爷子能摸到他的头发,“爷爷一直都很为你骄傲啊。”   粗糙干枯的手指爱怜地划过鬓角,这触碰却让温朝控制不住地咬住了舌尖不让自己发酸的眼淌出泪液。   他说:“有你在身边,这段时间爷爷已经很开心了。我昏昏沉沉做了一下午的梦,梦到了你父亲母亲,他们说很想我,爷爷也想他们了,想早一点和他们团聚,你再顺着爷爷这一次,好不好?”   温朝闭了闭眼,终于无力止住从眼尾滑下的酸涩,他攥在被角的手指用力得泛白,哽咽着点下头:“好。” 第95章   温朝在十八岁之后第二次庆祝生日,是在温老爷子的病房,老爷子看起来精神还不错,见到燕游和温纯还很高兴,甚至吃下了一点蛋糕,只不过在众人分完蛋糕,都小声聊天时还是因为太疼悄悄让护工扶着他去厕所吐了。温朝的注意力始终落在他身上,什么都没说,不想让老爷子扫兴地当作没看见,只是他脸上的勉强撑起来的笑容险些维系不下去。   温朝亲自送燕游离开时,燕游用着他那副一向很讨长辈喜欢的笑容和老爷子道别,从病房出来便侧首低声问温朝:“已经定好日期了吗?”   “嗯,12月31号,爷爷自己选的日子,”温朝点头,“还有葬礼的时间,也已经选好了,到时候会发讣告。”   燕游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叹了口气,宽慰温朝:“老爷子这个年纪也算是长寿了,到了了能少些折腾,他自己也轻松,你别太有心理负担。”   “我知道。”温朝对他笑了下,送燕游到医院门口,看他上车朝他挥了挥手,“回去吧。”   温老爷子不爱吵闹,也清楚自己这些子辈们都藏着什么样的心思,但到了这时候,他还是不可避免地想看看自己的后辈们,温朝连夜通知,都在两天内赶了回来。   温朝没什么表情,只是维持着基本的礼仪打了招呼,随后便语气温和但气场极有压迫力地提醒:“爷爷不喜欢有人吵闹,说不了太久的话,也别说有的没的惹爷爷生气,别的有什么问题都等结束后来找我。”   他站在床尾,看着那些姓温的亲戚按照辈分三三两两地来到病房旁和老爷子说话,但都太久没接触,其实没什么话能说,不约而同地把自家的小孩推出来让老爷子看。   老爷子笑得很欣慰,他躺在调整好角度的靠枕上,目光从每一个人脸上仔细地扫过,但什么都没叮嘱,最终落在温朝的脸上,目光慈蔼温柔:“小朝,你让爷爷很高兴也感到很幸福,这是我这些日子,最舒坦的一天。”   他在众人的沉默注视中一点点按下了开关,眼皮缓缓地耷拉下,清浅的笑容定格在此时,他的面容平和安宁,看起来就像只陷入了深沉的睡眠,房间里一时间静得连众人的呼吸声都难以听见。   温朝沉默着,目光始终专注地落在老爷子脸上,不知注视了多久,最终轻轻上前,他两只手撑着床沿,动作缓慢地从轮椅上站了起来,手指牵起两个被角,一寸寸地向上覆盖,直到那张已经被他无数次深深刻在心头的脸被洁净无瑕的白温柔地怀抱住。   他的姿势看起来像是虚虚地拥抱着已经离开的老人,没有人能听见他唇齿间被咬得支离破碎、渗出殷红铁锈味的“对不起”。   温朝重新直起身,目光如有实质地从每一个神色各异的温家人脸上扫过,脸上没什么表情,就连眼眶也看不出来有红过的痕迹,他只是异常平静地说:“带好你们的小孩,要哭别在这里哭,爷爷不喜欢吵。”   众人的脸色都有不同程度的变化,似乎是嫌温朝太冷血,又或者是忌惮,总之直到他们离开也的确没有人敢吵闹。   温老爷子自己选定的殡葬师和殡仪馆都会在晚上过来,温朝一个人待在空寂的房间里一下午,洛瑄守在门外处理好各种繁杂手续,没放任何人进去,一直到殡葬师和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准时抵达。   门没锁,洛瑄敲了敲门又等了一会儿才推门让工作人员进去,发现温朝只是坐轮椅里维持着下午洛瑄最后见他的状态目光放空地看着床上蒙上白布的人。窗外有白鸽飞过,尾羽撩过树梢,发出窣窣的声响,但温朝一动也不动,似乎连呼吸都凝止,洛瑄很确定他只是这样枯坐了几个小时。   “温总。”洛瑄心有不忍,也很唏嘘,但还是轻轻唤了声温朝。   温朝回过神,客气地和殡仪馆过来的工作人员打了招呼,从他近乎一潭死水的神情中瞧不出他的悲痛和伤心。   葬礼是在温老爷子自己名下的另一座庄园里举行的,就连遗像都是老爷子自己考虑周全、并且坚持要彩色、特意找人来照的,挂在布置肃穆的灵堂里莫名地让吊唁氛围变得没那么悲切。   老爷子的几个亲生儿女按照辈分守灵,第一晚是温朝和温纯代替自己的父母守灵,温纯来之前已经在家里哭过了,现在是从学校请假来的,温朝不想让她太伤神,便和温纯约定好温纯守上半夜,他守下半夜。   除去守灵,直到将骨灰下葬那一天之前都不断有亲友或是合作交往许久的商业伙伴前来吊唁,温朝三天加起来只囫囵睡了六个小时,但也没有丝毫失态,冷静又从容不迫,在待人接物上一如既往地挑不出一丝差错。   “对兄弟就不用这么客气了,我去给咱爷爷磕个头。”燕游这几天跟着陆晋臣在外地出差,第四天才终于赶回来,第一时间是观察温朝的脸色,一切尽在不言中地叹着气拍了拍温朝的肩膀算作打招呼了,进了灵堂规规矩矩对着老爷子的碑和遗照鞠躬磕头,陆晋臣夜跟着一起,但他和温老爷子不熟,只是鞠躬。   “节哀。”陆晋臣和温朝握了握手,“温总您的脸色看起来有些不太好,注意保重身体。”   “怎么人人瞧见我都说这两句话,”温朝似乎并不沉痛,微笑着和陆晋臣握手后便收回,语气还算轻松,“谢谢,我会的,陆总也要注意保养生息。”   丧宴摆在下葬后那天的晚上,温朝始终游刃有余地应对各种来宾的人际来往,燕游看得有点咂舌,悄悄和陆晋臣咬耳朵:“他这人真的蛮可怕,我还以为他会痛哭流涕呢,他怎么看着跟没事人一样。”   陆晋臣捏了捏他的耳垂示意他不要这样说话,燕游一撇嘴角,但也知道分寸,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时不时在旁看有没有温朝需要他帮忙的时候,不过一整晚待下来的结果是温朝不仅能自己一个人应付完所有来宾,还能应付各种亲戚明里暗里的挑刺。   “小朝,我们这些叔叔和姑姑才是老爷子的亲生儿女,是直系的遗产继承人,”宴席散后,温家的几个亲戚留着没走,叫住了温朝,“他总不能什么都没留给我们吧?我们知道他最疼你这个大孙子,那孙子和儿子谁更亲法律上一目了然,小朝你也别怪叔叔说话不好听,你都已经有温氏了,何必还和我们这些叔叔姑姑抢老爷子名下的不动产。”   “我三天前就已经说过一次了,”温朝看着他们,语气平淡得像是编好固定程序的机械,不夹带半分情绪的起伏,“所有遗产继承程序都在葬礼之后开始,有任何问题也要等到葬礼结束之后问我。”   “葬礼结束了我们就要走了呀!我们也有自己的工作的啊!”   “今天是葬礼最后一天,都还没结束呢,你们就这么急?”温朝不为所动,讥讽地勾了勾唇角,目光沉沉如水,“还是你们觉得我就稀罕吞你们紧盯的那点东西?”   “话不是这么说的,你是什么都有了,老爷子偏袒你,什么都肯给你,哪怕我们怎么努力都得不到的,你嘴甜一点哄一哄就有了,可我们不是啊!”   “为什么爷爷不给你们,你们心里还没数?”温朝笑了起来,目光却显得格外尖锐刻薄,“我爸妈当年怎么提携你们、但他们出事那年你们怎么唯恐避之不及我都暂且放过不算,都快十年了,我毕业之后就把爷爷接了回来,怎么没见你们除了有事求他之外来看望他?”   “你们自己最好是想想清楚,哪一次不是你们或者你们的好儿子好丈夫犯了事或者亏了钱就哭哭啼啼找过来让爷爷给你们善后?我为什么不让你们见爷爷,你们自己还不知道吗?”   “后来爷爷生病住院,确认由我来管理公司之后,你们所有加在一起申请探望的次数好像也不超过五次吧?”   温朝挑了挑眉,浓浓的嘲讽随着唇角扬起的弧度而加深,眼神像是尖刺,平等地往每一个人身上扎:“你们觉得我花言巧语哄骗爷爷给我分了我不该得的东西,那就继续吧,我不在意,你们背后怎样议论、恨我恨得牙痒痒对我也没有任何伤害,不过建议最好是有点骨气就和我断了联系,你们说呢?”   众人或是憋屈或者愤懑不甘地讪讪离开,处理好一切,这场葬礼也终于随着大厅的灯黯下而落幕。   温朝独自控制着轮椅回到了庄园靠山一侧的林外墓前,明明已经很干净了,但他还是再一次仔细地擦拭着碑上照片,夜风呼啸而过,胸腔里还是有千言万语想要涌出,可是他此刻却失去了言语的力气。   黑暗被冬夜的寒风裹挟着沉沉压在身上,温朝忽然觉得很累,一切都失去了意义,他甚至感到一种虚浮感,一种他本不该存在于此时的不实感。   他的思绪从面前的墓碑飘散到千万里之外,顺着时间回溯十四年前的夜晚,他是被意外排挤在时光罅隙中的一缕亡魂,被困在无形的囚笼中十余年,至今寻不出自己该魂归何处。 第96章   “哥?”温纯拉开门,看到门外的人有些意外,但还是主动迎着温朝进卧室,她的眼睛还没有消肿,因为困倦和疲惫而泛着细微的红血丝。   “准备睡了吗?”温朝细细看了她一会儿,他的轮椅停在了套房的内间外,拿起桌面上的电话拨了个号码,吩咐人取冰袋上来。   “嗯,准备休息了,有什么事吗?”温纯回到床边坐下。   “没有,”温朝的声音很轻,望向她的目光格外柔和,“是看你这个点还没休息,来问问,你休息吧。”   温纯一抬眼发现到温朝还停在门外,怔了会儿,意识到什么,带着鼻音小声问,“那你现在不可以和小时候一样给我哄睡了吗?”   阿姨动作很快地带着冰袋和干净的丝帕上来,敲响了外间的门,兄妹俩对视的目光齐刷刷地望过去,温朝先收回视线朝温纯做了个手势示意她不用动,自己开门接过冰袋回到内间门口,几不可见地迟疑了几秒,轮椅缓缓驶到温纯床边。   温纯很乖顺地躺下,像小时候缠着温朝给她讲故事一样自觉拉好被子,眼巴巴地看着温朝,但此时她的眼中却有种不同幼时的忧色。   “怎么眼睛都哭肿了。”温朝的声音很温柔,用丝帕包裹着冰袋,自己试了试温度才轻轻触在温纯眼周的位置,一点点地敷开。温纯闭着眼,听着他还和小时候给自己哄睡一样的语气,莫名鼻腔一酸,眼睛又开始泛起湿意。   “会不会太凉?”温朝的动作很轻,替她冰敷眼睛的时候很小心,注意着不让冰袋在同一片区域停留太长的时间。   温纯喉间发哽,怕自己说话显出异样叫温朝担心,忍着摇了摇头。   “再过四个月就十九了,之前就该给你的东西过几天全部都走完手续之后,小洛姐姐和律师会一项一项和你核对,要签的字有点多,有点辛苦,不过签完之后正好让小洛姐姐陪你去你最喜欢的那家餐厅,哥哥提前预订了位置,他们最近研发了新品,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   “你寒假和朋友出去旅游完回来,得辛苦些了,小洛会带着你去熟悉公司里的业务,就当实习吧,到时候会有其他主管姐姐带着你。”   “哥?”温纯直觉出一丝异常,困惑地出声,“可是公司有你就够了呀,我对管理这些不感兴趣。”   温朝的话音略顿,带着点半真半假开玩笑的意味道:“先试试看好不好?如果你不管,以后咱家没接班人了,你小时候还替我上台去发言呢。”   “那是被你哄骗去的,不作数。”温纯依赖地往他的方向挪了挪,片刻犹豫后撒着娇问,“哥你不是说,只要我喜欢,想做什么都可以。那我就想做个米虫,没有野心管那些东西,你不宠着我这个妹妹了吗?”   “小纯,我可以一直宠着你,但你不能只是被宠,还必须要有独当一面的能力,”温朝捏着冰袋的手微微抬起,另一只手替她理了理鬓发,“我知道你明白这些很枯燥的道理,也知道你其实一步步地在成长,但我还是得再重复这一遍。”   “如果实在不喜欢管理公司的事没关系,你可以不做,但不能不会做,小洛会带着你的。”温朝没有说太多,垂着眼继续替她冰敷眼睛,“眼睛有没有舒服一点?”   “嗯。”温纯点了点头,她总觉得温朝今天怪怪的,但也明白温朝的意思,没有反驳,又怕温朝累着,赶紧说,“哥你快去休息吧,爷爷的葬礼结束到现在都四天了,你都没歇过。”   “好。”温朝只当她是困了,又仔细瞧了瞧,看到她眼睛消肿了一部分,放心了一点,抬手关掉灯,又轻轻和温纯说了声晚安,得到温纯的回应后悄声离开。   温朝替她关好门,一出去却发现周荃竟然在门外,见到他出来,周荃上前从他手里接过冰袋,低低唤了一声“温先生。”   “以后家里向我汇报的事情,也要开始和小纯汇报,她以后会是温家的主人。”温朝低着脸,自己控制着轮椅来到电梯前,过道里的灯只留了夜间的照明灯,他的脸被覆在阴影里,看不清他的神色。   周荃还想说什么,温朝已经做了个后挥的手势,“周叔,辛苦您在这里照顾我和小纯这么多年,时间不早了,您快回去休息吧。”   电梯门缓缓合上,周荃注意到显示屏上的数字没有上升到温朝卧室的三楼,最终停在了负一。   窗外寒风凛冽,裹挟着干枯的树枝一下下地敲击着窗户,发出沉闷的响声。   墙上的时针缓缓走向数字二,温纯却怎么都睡不着,她总是感到某种山雨欲来的不安,一闭上眼脑子里就时不时地响起温朝替她冰敷眼睛时说的话,这些话以前温朝也说过类似的,但都没有像今天这样面面俱到。   心口没来由地猛然一缩,绞起短暂又尖锐的疼痛,温纯难以忍受地从床上坐了起来,那种难以忍受的不安越来越强烈,她脑中思绪混乱不堪,心神不宁地掀开被子下床一口气跑上三楼,期间还尤为挣扎地想着说辞——要真是她胡思乱想,把她哥吵醒了,就撒娇说做噩梦好了,反正她哥从来不对她生气,还会哄着她,虽然她其实不太喜欢她哥这么对她百依百顺。   然而她敲了快半分钟,都没人开门,温纯后背已经渗出冷汗来。她咬了咬牙,放在门把手上的手按了下去,却意外地发现温朝的卧室没有反锁,屋内并不是一片漆黑,窗边的纱帘还保持着白天阿姨打扫清洁时束起纱帘透气的状态,她蹑手蹑脚地走进去,却发现床上空无一人。   脑中警报疯狂拉响,温纯转头就往楼下跑,焦急地拍着周荃住的房间门。   “温先生不在吗?”周荃很快从睡意中抽离出来,迅速回忆自己最后见到温朝的时候,“我记得他从小纯小姐房间出来之后去了负一楼。”   他话音微滞,注意着温纯的神色,斟酌着道,“地下室就在负一楼出去的位置。”   温朝当初刚开始去地下室做康复、每次出来都是一地的碎玻璃和凌乱的血迹,年幼的温纯好奇地缀在老管家身边看到后留下了心理阴影,做了好几天晚上的噩梦,哭着抱住温朝的腿求他别去“那个小黑屋”。后来温朝再做康复都避开温纯,压根不从外面进,一直从自己的卧室过去,门也设了密码和外部监控,不经他允许没人能进去,也不让旁人和温纯提他去做康复的事。这么多年过去了,明明从温朝自己的卧室去会更近,他不会还专程绕到负一楼再过去。   “他不会是去地下室。”温纯摇了摇头,但她还是急匆匆地去了地下室,怎么敲门都敲不开,又附耳在门上仔细听,没听到任何动静,愈发笃定温朝不在里面。   她回到负一楼准备坐电梯去温朝房间再找一遍时,注意到原本停在车库最角落处的车位竟然空了,温纯大脑一片空白,电光火石之间,她忍不住联想到某种猜测,又或者是血缘的牵连让她冥冥之中感知到了什么。   她实在太害怕,以至于拿出手机按下联系人的手指都在不受控制地发着抖。   燕游收到温纯电话的时候刚被陆晋臣从浴室里抱出来没多久,听到手机的震动声本来下意识想挂断,但好在眼睛先看到了联系人名字,他困得快要黏合在一起的眼皮不由得努力撩开了一点,手指按下了接听键。   “小纯妹妹?怎么了?”燕游努力清了清嗓子之后的声音还有点哑,原本陆晋臣看他现在还在接电话有点不悦,但注意到燕游忽然正色起来的表情,也轻声地贴了过来。   “好、好,你别急,你哥这个工作狂你也知道的,他说不定是发疯回了公司处理他那八辈子都处理不完的工作呢。”燕游一边注意着语气宽慰温纯,一边按着腰坐了起来,回头瞪了陆晋臣一眼,“我给他打个电话问问……噢你给他打过了,他没接?好我知道了,我再打几个,有消息我马上和你说,你先去睡觉,别熬啊,咱家这么美若天仙的大美女可不能耽搁了美容觉。你哥肯定就是去公司了,你信我,听你游哥的准没错。我问问你宛宛姐有没有空,让她来陪陪你。”   他挂断电话后立马拨了个号码出去,都没人接,燕游的神色一点点变得凝重,陆晋臣看到他屏幕上显示的联系人,低声问他:“温总出什么了事?”   “鬼知道他出什么事了,”燕游咬牙切齿,“我就说他前一周怎么看着这么冷静,准没憋好屁,妈的,这孙子,大半夜的玩消失,还把车开走了。”   “温总的腿不是……?”陆晋臣感到困惑。   “他一直在做康复,今年应该是恢复了不少,能站起来走一段路了,但还是不能走太多,可能是因为没完全恢复,所以平时还是坐轮椅,”燕游说着说着,猛地一顿,瞪大眼转头和陆晋臣对视,声音发涩,“刚刚小纯说他开走的那辆车……是当年他和伯父伯母出事的那辆,本来都该直接报废了,但他非要人维修,给的钱够多,最后又送回去,停在他家车库里再也没谁动过。”   他的语气中逐渐染上焦急的色彩,陆晋臣也意识到什么,手掌不轻不重地握在燕游肩上,安静地陪他继续给温朝打电话的同时也没闲着,摸过自己的手机调出联系人寻找着。   “燕游?你有什么事?”电话终于接通的那一瞬间,燕游狠狠地松了一口气,听到温朝若无其事的平稳声音从听筒里传出的那一瞬间他的怒气简直从脚底直烧到头发尖。   窗外的风夹杂着细小的雨雪颗粒从脸侧擦过,泛起星星点点的疼意,呼啸而过的风声越来越喧嚣,可温朝却一点都不觉得吵,反倒有一种寻到归属之地的心安。   他其实有一段时间没做康复了,好在昨天去地下室试了试,情况比他预想的要好,比之放开辅助器走路,踩油门也不需要耗费太多的力气,上一次坐在驾驶位的记忆,似乎还是十几年前。   “你他妈有病吧!有病去精神病院治!我真服了你,要发疯就找个白天没人的时候去发!大半夜跑出去做什么?你把你妹妹吓到了!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都已经有能耐自己开车跑出去了,你要开什么时候不能开,非得现在?”   即便都没有开免提,从听筒里炸开的怒喝也还是格外清晰,温朝按下免提,随手把手机丢在副驾驶上,耐心地等燕游这一口气骂完才不慌不忙地开口:   “燕游,你还记不记得,你第一次去赛车场飙车是我偷偷带你去的?”   燕游突然被他岔开话题,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第二口怒气卡在喉咙里,挤出莫名其妙的一句:“我俩那时候没一个成年的,你不偷偷带我去你难道还光明正大带我去吗?”   似乎是被他逗乐,温朝轻笑了一声,这声笑把燕游被打岔的思绪拉了回来,顺便往火上浇了把油,燕游张嘴就接着骂他:“你和我扯这个干什么?我知道你会开车,温大总裁想什么时候开都行,你现在就非得过这个瘾?而且那车……”   “你现在、立刻、马上回去!给你妹妹回个电话,听到没有?你他妈的抽疯……”   “我以前从来不信鬼神这种东西,连我父母当年出事之后我也不信,”温朝的声音很平静,带着一股徐徐而来、没有一丝生气的宁静,不至于压过燕游的音量,但其存在感又难以忽视地让燕游能够听到,“可是我现在倒有点希望真的有了——”   “你什么意思?”燕游被他突如其来的话惊到声音劈叉,“你现在在哪?把具体定位发给我,温朝你听到没有!”   风声凄厉,越来越急、越来越急,以至于连温朝平静的话都要被撕散在其中,断断续续地零落着从手机里传到通话另一头。   “——我记得以前听的故事说,亡者会在头七这天归家。我答应爷爷让他安乐的那天,他和我说他梦见我爸妈了,他们很想他。今天刚好是第七天,他应该会带着他们回到这里来吧?”   与此同时,陆晋臣也贴唇在他耳畔,低声和他说了一个定位地址,燕游狂跳不止的心跳和眼皮都在这一瞬间骤停了一秒。   “温朝!!!”燕游爆出怒喝,急得额角冒汗,嗓子都要喊哑了,“你他妈能不能听一听我的话!停车!!!”   风雪中的密林被吹弯了腰,枝叶交错着,在暗夜中发出热烈又亲和的呼唤声,那一段熟悉转弯处的护栏早就被修缮完好,在车灯的映照下越来越亮,随后又霍然坠入黑暗。   温朝其实听不清电话扬声器里的人声在说些什么了,他觉得有点吵,也有点厌倦,于是手指从方向盘上松开,伸向手机屏幕,准备按下一个红色键,让不和谐的嘈杂声音都在此刻消匿。   双腿由于长时间的过度用力而逐渐失去了控制,他懒得重新夺回掌控权,不过大腿上那道总是在反复撕裂发炎的伤口泛起的疼意还在为他带来慰藉。   他觉得自己得说点什么,让燕游住嘴,但他分不出神去思考,他在风声中找到了某种苦苦寻求多年的出口,一道追觅已久的呼唤。   “我好像都快记不清他们的模样……”温朝轻声说,“我也想他们了。”   缓慢摸索的手指终于触碰到那只按键,清空了世界上与此时此刻无关的一切噪音,他闭上眼,专注地放任自己陷入极致的安静。   风声彻底覆裹住了他,他再一次感受到了无数次在他梦中怎么也无法挽回、一点点在他身周冷却下去的温度。   好在这一次,他不会再被抛下,也终于从时光囚笼中刑满释放。 第97章   燕游在通话被挂掉一瞬间仿佛也失去了所有听觉,温朝那一句话像是一句将他定身的咒语,周遭世界都安静了下来,直到陆晋臣担忧地抱着他的腰拍了拍他的脸、连声地唤着他,他猛然倒抽了一口凉气,哆嗦着推开陆晋臣手脚并用爬下床。   “他妈的……温朝……这个混帐……”他神思恍惚地踩到地上,腰一软险些跌倒,被陆晋臣眼疾手快一把捞回了怀里。   “小游你别急,”陆晋臣猜测到情况或许很糟糕,但他毕竟不是和温朝从小长大的竹马,比燕游镇定太多,不住地安抚着燕游,“我这边朋友已经发过来定位了,我们现在就去找温总,肯定能找到的,你别着急。”   “叫救护车……”燕游的眼神有些溃散,他紧紧捉住陆晋臣的手腕,声线抖得不成样子,“先叫救护车过去啊!!!”   他实在太熟悉温朝,当年温朝出事之后他也隔三岔五就去看,温朝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语气他就能大概猜测出对方的情绪,知道温朝的性格、也知道他一旦执拗起来会带来怎样不可预估的后果,无法自欺欺人告诉自己温朝没事。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神思恍惚地换上衣服,跟着陆晋臣来到车库,几乎是瘫坐在副驾驶上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他低头一看,是温纯打过来的电话。   “怎么办……我要怎么和她交代啊!”燕游满心无力,六神无主地转头看向陆晋臣。   陆晋臣看了看他,做主按下了接听键,又开了免提。   电话刚一接通,温纯急切的声音便从里传出:“燕游哥,你打通我哥的电话了吗?刚刚我打说在通话中,你是不是已经和他聊过了?他没事的吧?”   燕游用力抹了一把脸,却怎么都说不出一句“没事。”   陆晋臣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口气,清了清嗓子,替他出声:“温纯妹妹,我是陆晋臣,是陆伯伯的儿子,你还记得我吗?”   “啊,晋臣哥,”温纯的声音小了一点,有些小心翼翼的,“对不起,打扰了,我想问问……”   “我们在接你哥哥的路上,刚刚我们已经和你哥哥联系上了,聊了一会儿,”陆晋臣皱起眉,话音微顿,“你先去休息。”   温纯和陆晋臣没见过几次面,不好意思麻烦他,几度想问燕游在不在,但这是燕游的电话,说明两人现在一起,就算让电话换到燕游手上了,应该也不会有不同的结果,她乖顺地应了一声,还是忍不住再次确认:“那我哥哥现在在哪里呀?他没事的吧?”   这下连陆晋臣都没办法给她肯定的答案,也做不到撒谎隐瞒她,沉默了两秒,只能含糊其辞说:“我们接到他,明天再和你联系,你要是休息不好,温总会担心的。”   “好,晋臣哥,麻烦你们了。”温纯连忙应声,自己先挂断了电话,懂事得让陆晋臣心酸。   燕游闭上眼,额角绷得一阵阵地发疼,陆晋臣已经把油门踩到底,好在现在已经是深夜,公路上没有车,一路绿灯通行,但即便是这样,也开了一个小时才来到定位的区域。   两人抵达现场时救护车已经把人从废墟里扒拉出来带回医院抢救了,留在现场的只有拉上警戒线的警察,车身几近粉碎,变形掉落在一旁的车牌被雨水和泥染得看不出原样。两人说明身份,从警察那里拿到温朝的手机,一刻也不敢停,连忙掉转车头赶去医院。   手机屏幕裂开蛛丝般的纹路,燕游精神恍惚地捏着手机,一路上抿着唇一声也不吭,陆晋臣实在担心他的状态,路上忍不住几次叫他的名字:“小游,你先冷静一下,我们到了医院听听医生怎么说,温总会没事的。”   “他这个疯子,”燕游深深吸了一口气,声音中带着颤栗的哽咽,“我知道他有点不对劲,但我没想到他会疯到这个程度,他原来不要命做康复把小纯吓到之后收敛了很多,后面也一直很宠着他妹妹,上心得不得了,谁看都觉得他是改性了,我以为只要妹妹在,他多少有个牵绊,不会疯到这个程度的……”   “这不是你的错,”陆晋臣的语气加重了几分,“而且还没有出结果,你往好的方向想想。”   燕游捂着眼睛又不说话了,两人赶到抢救室外,门依旧紧闭着,门上的显示屏仍然显示着抢救中的字样。   凌晨四点,陆晋臣电话响了起来,他低头看了一眼,第一反应望向了燕游,燕游感受到他的视线,疲惫地抬起头望过去,声音低哑:“你怎么不接?”   “是文仲打过来的电话。”陆晋臣按下了接通,把免提音量降低。   “喂,晋臣哥?”   “嗯,什么事?”两人的视线都垂落在通话界面上,陆晋臣压着声音应答。   “噢天哪,对不起我忘了你那边是凌晨,不过你既然接了,那应该没打扰你吧?”陆文仲的声音传出。   “有事直说。”   “噢,是这样的,之前不是你说让我帮忙重新给小虞同学找个安全性高的地方住嘛,我这边看好了一间,是学校附近的高级公寓,两室一厅,反正钱你报销,我把照片发给小虞同学了,刚好那天他朋友也在,也住在里面,所以就很愉快地直接去看房了,他没什么表情,但他那个朋友看起来蛮开心的,然后他同意了。我忘了和你说,合同都签好了,他今天下午搬过去。”   “你把账单发给我,月底统一给你报。看他东西多不多,帮忙搬一下。”   “这个我知道,我问过,他说他东西不多,他自己就可以,所以我就没强求。好了就这样,你睡吧晋臣哥。”   “嗯。”陆晋臣挂断电话,燕游才出声,“是朝哥拜托你的那个?”   “是。”陆晋臣斟酌着用词,“温总和我谈了一笔生意,帮了我家大忙,所以我替温总做这些举手之劳的小事算感谢他。”   燕游没说什么,深吸了一口气,抬头往手术室的方向又望了望,陆晋臣没有任何劝说他休息的话,安静地陪在他身边静静等候着。   夕阳懒散地撒下金红色的霞光,从明净的窗外淌入,波光粼粼地映亮整个房间。   “哇塞!你这个房间采光比我那间还好欸!”程修被霞光闪了下眼睛,抬手叉腰羡慕地在屋子里环视一圈,看着自己和虞砚共同的劳动成果,很有成就感,扬了扬下巴尖,故意道,“反正我就在七楼,我以后要天天跑你这里来蹭阳台!”   “随时欢迎。”虞砚被他逗笑,抬手抹了把额角的汗,直起身长舒一口气,随着程修的视线望向窗外,但心情还是有些微的低落。   ——他最终还是没有拒绝温朝的安排,他知道自己就算坚持不搬,也还是住的温朝一开始就安排好的住宅,索性随温朝去了,但自从半个多月前温朝和他打完那通电话,他就再也没有和温朝有过联系。   他猜不透温朝的心思,也不想再费神去猜,但他和温朝之间的龃龉,无论怎样都不该牵扯到旁人身上。因而知道温老爷子生病的消息,他也还是没有对温朝说什么重话,当初第一次见面,老爷子就对他和蔼温和,他很感念老人的这一点爱屋及乌的好意。   ——总之他不会再为温朝牵动全部的心神,也不会让自己的生活时时刻刻为温朝而牵挂。   “克里斯汀下午邀请我们去看晚上烟花秀,听说你今天搬家,埋怨我没和她说,”程修想起什么,笑盈盈地看向虞砚,“她还说一定要让你好好受一个不把朋友放心上的教训。”   虞砚和他们待在一起的时间久了,现在也习以为常地融入到其中,和他们插科打诨、玩乐笑闹,此时听完也扬起笑容和程修说:“那晚上我请大家去吃饭,吃完去看烟火秀吧。”   “哈哈哈哈她就等着你这句呢!”程修眉眼弯弯,“她一直惦记着你做的中国菜!她说她才应该是中国人,她吃过一次就天天惦记着,不要出去吃饭,一定要你这个正统中国人做的!”   “好啊。”   “wow!小鱼你的新家好漂亮!这是送你的礼物!”克里斯汀抱着花从进门开始便发出夸张的赞叹,虞砚又好笑又无奈,迎着她们进门,从她们手中接过花找了个花瓶插上,带着她们来到餐桌前,“我和程修找了好多家超市,才找到这些食材,再不吃就凉了。”   “是呀!小鱼都要把我家冰箱搬空了。”程修佯作生气地皱了皱鼻子,几人笑作一团,举杯相碰,房间里盈满欢声笑语,一阵风残云卷、你争我抢,连半片菜叶都没剩下。   “小鱼你可不可以天天邀请我们来你家吃饭,”克里斯汀心满意足地揉着肚子,和另一个女孩来到厨房帮忙清洗碗碟,“我和安娜给你交生活费。”   “是的是的!我实在吃腻食堂的菜了!”安娜连声赞同。   “可以啊,一三五来我这里,二四六去程修家,他也会做饭。”虞砚笑了起来,厨房外收拾桌子的程修听见,大叫起来,“我只会煮水饺!你们要是喜欢也可以来!”   哪怕是收拾家务的时间在几人的调笑中都过得格外欢乐,还是安娜先看了一眼时间,惊呼一声,几人匆匆忙忙坐上程修的车,赶去参加举办在近郊的小众音乐节,欢乐的鼓点和动感乐声点燃了夜晚。   音乐节末尾的焰火升入空中,霎那间的绽放映亮整个天穹如白昼。   滴——滴——   监控仪器响起疯狂的警报声,屏幕上的数字跳崖般骤降。   ——“不是五点钟的时候说生命体征已经平稳下来先送ICU观察吗?!为什么现在突然又要家属过来?!”燕游难以置信地睁大眼,克制不住的声音一度显得咄咄逼人,陆晋臣一把拉住了他。   ——“病患求生意志太薄弱,我们正在尽力……”   “小朝。”   温朝听见了极为熟悉的呼唤,他挣扎着要撕破眼前的一片混沌黑暗,一阵刺目白光让他眼睛生疼,但他固执地望向声源处,终于看到了一个女人的身形,可她迎着光,面容模糊,温朝只感到一种冥冥之中的召唤,像有一根丝线,拉扯着他跌跌撞撞地走向她。   “到妈妈这里来。”女人伸出双手。   他伸出手,努力地想要够到女人伸来的手,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似乎变得很矮小,像是步履蹒跚的小孩,力不从心地努力跑动着,但那光刺激得他的眼睛止不住地落下温热湿意。   他说:“对不起,我太自私了,可是我只能把我所有的东西都留给小纯,没办法一直作为哥哥在她身边保护她了。”   他说:“我做了很多错事,也有试图尽力弥补,可是我不知道怎么样才够,但我回不去了。”   他问:“您会原谅我吗?”   ——“你是病患家属吗?”   ——“……我是他朋友,比亲兄弟还亲的那种。”   ——“那不行,必须是家属来签署病危通知书。”   ——“但他没有直系亲属了,只有一个刚成年的亲妹妹……”   绚丽的焰火如流星般的坠落四散,映亮每一个人笑容洋溢的脸庞,程修怪叫着跳起来用肩膀撞了撞虞砚,虞砚又好笑又好气。克里斯汀也欢呼着,扭头抱着安娜一通热情亲吻,转头就要寻虞砚,虞砚还是不太适应这样开放的文化互动,轻巧地一转身避开了,被看出来的克里斯汀使坏地用指尖沾上黑紫的口红在他肩头戳了戳。   虞砚轻快欢悦的情绪簇拥着,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接那在空中熄灭的星子,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过上这样生活的一天,有热情乐观的朋友、体贴的家人,这已经远比他曾经所憧憬的生活,还要美满太多,有那样一瞬间,他望着斑斓的焰火,觉得时间就停留在此刻也挺好。   白光越来越亮,几乎连女人的轮廓都要看不清了,温朝焦急地想要抓住些什么,一股莫大的绝望即将笼罩他的心。   “砰”的一声,不知何处绽开的轰隆烟花声,助力着他竭尽全力孤注一掷地向前一跃。   他抓住了那永远只在梦境中眼睁睁看着流逝而去的温度,贪婪又满足地感受着那只手掌上他快要忘记的纹路和气息。   “我好想您。”他闭上眼,高高悬起的心脏轰然坠下,被解脱的风吹得支离破碎,“您别再抛下我,好不好?”   他感觉一阵熟悉的温暖覆裹住他,像是回到二十多年前,在鲜花的芬芳中肆意地滚上一身草屑,大笑着扑入永远会容纳他的怀抱。   有谁的手爱怜地抚过他的鬓角,在睁不开眼的强光中拥他入怀,轻轻地拨开他心底紧锁多年的尘封匣子,释放所有的惶惶不安与煎熬痛苦。   ——警报声尖锐到极致,屏幕上不停起伏的线条骤然拉平成一线。   他终于得到她温柔的应答:“好。”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第三次还是第四次的友情提示:想看be的可以停在这里了,每个人定义都不同,反正怎么写都会有人不满意的,别勉强了,没必要这就是篇狗血小说(挠头.jpg),而且剧情走向只会按我的xp来,注定满足不了所有人的期望,结局一定会he,不喜欢请及时止损【高亮】。看文是为了高兴,写文也是为了高兴,作者有写得烂的自知之明,就想放飞写写解压,所以不需要指导,给点写烂俗狗血的空间吧,别强行扶烂泥上墙了,真不值得【滑跪 第98章   他幸福地感到自己的手被坚定地紧握着,十四年前的雨夜后,他再也没有得到过这样坚定的选择,让他可以全心全意地交付信赖和安全感——   真的没有吗?   温朝忽然有点困惑起来,他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是很重要的事情,但他的思绪很快被包裹在他手指外的温度带走。   耳边传来潺潺流水的声响,青草在阳光中肆意生长,有花簇拥在绿叶中微微摇曳着,繁茂的枝叶间结着晶莹剔透的、心脏形状的果子,清晰地显现出细小血管的脉络,像是真正的、鲜活的心脏,微弱地一下下泵动着。   他的目光全然被吸引了过去,怔忪之际,他猛地一回头,却发现四周的一切景象都变了模样,视野范围的高度陡然被拔高了一截,让他颇有些不适应。   一串清脆的铃声从一旁的矮墙内传出,温朝后知后觉到自己似乎回到了十五六岁的时期,他不由自主地抬步向前,以一种奇怪的视角看着自己的身体走入暂停游戏的孩群之中,分发着文具和书本礼物。   他的余光注意到教室外坐在小凳子上安静看书的女孩,他的身体顺着目光转向走了过去,他微微蹲下身,降到同她一致的视线高度,问她为什么不和其他的小孩一样来领礼物。   她爱惜地把书合好放在膝盖上,腼腆地笑着和他说了什么,可他只能看见她的嘴唇翕动、从她的手势比划中明白她的意思是自己已经不是小朋友了,那些礼物留给更小的朋友就好,可他什么声音都听不见。   温朝这才猛然意识到,周遭安静得异常,他能听见水声、树枝微微摇曳的细簌声,但唯独听不见任何人声,就好像他被隔绝在这个世界之外,或者说隔了一层屏障。   他怔怔地站直身体,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搭上他的肩头,示意地拍了拍,熟悉又让他本能眷恋的气息亲密地搂在他的肩膀,于是他又看着自己的身体来到院落门口,与身旁的人站在一起,跟随着摄影师的指示仰脸看向摄像头。   他看到那个恬静的小女孩站在树下,嘴型对他说着:“快回去。”   咔嚓——   一阵刺目白光亮起,他被刺激得忍不住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夜幕已然笼罩在身侧。他脚下踩着红毯,手指被一只温热稚嫩的手掌牵着,他低头一看,穿着漂亮公主裙的小姑娘正满脸好奇地四处张望着,她很是依赖地紧紧贴着他,虽然有些紧张,但仍然昂首挺胸地随着他的脚步走入聚光灯下。   她仰起脸朝向他,澄澈的双眼笑成月牙,狡黠地说着什么,温朝听不见声音,但从她的口型中辨别得出,她叫的是——哥哥。   奢华的多层蛋糕立在大厅中央,在华丽灯光映衬下熠熠生辉。似乎已然近宴会尾声,众人纷纷向外走去,而他也像被定时程序设置,在某种预感牵引下沿着长阶而下,月光在他身后清清冷冷洒了一地。   他终于后知后觉到,这是他的成年礼晚宴,然而这夜无风也无雨。窗外的景色飞速后退,小丫头坐在他身侧异常兴奋,手脚并用地比划着什么,被母亲笑着搂入怀里,亲了亲她绯红的小脸蛋。然而小丫头却忽然挣开母亲的怀抱,扑到他怀中,双臂紧紧搂住了他的脖颈,他又有点看不清她的面容了,但是他却分明地看着她一张一合的嘴唇在无声地喊着——“哥哥,别走。”   走?走去哪呢?我们不是已经在这里了吗?   温朝不解地想摸摸她的头发,让她宽心,车身猛然一抖,离心力使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撞上了车门。温朝下意识转头望出去,注意到窗外迎面而来的是一片异常眼熟的密林,在暗夜中无声伫立着,一路护送他们绕过盘山公路。他感到某种不安的心悸,直到车身平稳地驶入庄园,有晚来的雨敲打在车窗上,混着泥土气息泛开凉意,淅淅沥沥地交叠着,他觉得自己好像又忘了什么。   ——“温小姐,这是温总嘱咐给您的,您只要签字,之后的所有手续我们都会办理好,今后我是您的专属私人经理,专职替您评估风险、协助您打理名下的资产。”   ——“他什么时候醒,我什么时候签。”   ——“病危通知书已经下第三次了,您需要冷静下来,尽快做打算考虑后续的事情。”   晚风吹走了雨的气息,他觉得自己听到了心脏跳动的声音,循声望去,那棵结着剔透心脏般果子的树出现在了不远处的花坛里,他被吸引着靠近,看到花坛后的教学楼。   下课铃响起,学生们从楼中鱼跃涌出,三步并作两步从台阶上跑下,三三两两地分散往不同的方向。温朝听不见他们的声音,但能从他们的表情中感受到欢悦的心绪,就好像……就好像他自己也是其中的一部分。   树上的心脏泵动幅度明显了许多,他能听到鲜活跃动的“咚”“咚”的声响,虽然缓慢,但似乎在昭示着某种复苏。   天色一点点明晰透亮,他看着自己的身体走上演讲台侃侃而谈、奔跑在绿茵场中挥扬起手臂,他酣畅淋漓地大笑着,为了接球而一步步后退,球网对面的好友拼命冲他挥舞着手臂,朝他焦急地大喊着,可惜他什么也听不见,只能听见自己微弱的、时有时无的喘息声。   他努力地眯起眼去辨别对方的口型,似乎是——“回来!”   可是,我就在这里啊,要回到哪里去呢?   温朝第三次感到困惑,迟疑地摇了摇头。   不知何处飞来的一只网球砸中了他的后背,他被砸得一个趔趄,后退的步伐堪堪止住,他本能地回头望过去,对上一个小男孩心虚又不好意思的尴尬笑容。   男孩吐了吐舌尖,意识到自己犯错地从围栏上翻下来,他两只手作喇叭状放在嘴前,朝着温朝很大声地喊了什么,温朝还是听不见声音,只能从他的口型中瞧见是“对不起”三个字。   他无奈地摆了摆手,弯腰捡起球抛过去,示意对方离开,小男孩如蒙大赦,手忙脚乱接住球往自己书包里塞,转头就往校园外跑,温朝不经意地瞥见他后背上背着的大大的琴包上别着一只带有校徽的名牌,上面的字迹很模糊,可是温朝却屏住了呼吸,他心底有个名字呼之欲出,可他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心脏的跃动声越来越重,他抬起头望向那棵树,那些心脏形状的果子一下下地泵动着,几乎和正常人的心跳节奏重合在一起。   “温朝。”他忽然听见如同刻在脑子里一般的青年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这是他来到这里走马观花至此,听见的第一道实实在在的人声,这让他升起一点雀跃和期待。   他一寸寸地转过身,阳光从头顶倾泻而下,刺得他睁不开眼,温朝抬起一只手遮挡在眼前才勉强眯起眼,他只能看到眼前一道被强光模糊了面容的人影。   “你好,你是谁?”他礼貌地试探着问道。对方又说了些什么,他听不见,又一次抱歉地示意,“对不起,我好像听不见你的声音了,您是——?”   对方没有回答他,迎着光递来一张门票,看口型,他说的是:“今天晚上有我的演出,你要不要来看看?”   温朝懵然地接过那张薄如蝉翼的纸片,他努力地想辨认上面的字样,可是地址的内容怎么都看不清,他不由得有点焦急,问:“这是哪里?”   对方没有回答,他急切地向前迈走了一步,看清了光中人的面容,也记起了那只名牌上的字是什么。   ——虞砚。   “小朝。”温柔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温朝下意识抬头望过去,看到了在树下站着的女人,这一次他终于仔仔细细地看见女人的面容,记忆里有关母亲的碎片在此刻一丝丝地被再次清晰地勾勒呈现。   “妈妈。”温朝捏着纸片下意识往她迈步,却发现面前好似拦了一堵无形的墙,他寸步难移。   他猛地意识到什么,攥在手中的纸片不自觉地被揉皱,他带着一丝哀求地问:“您又要抛下我了吗?”   女人轻笑着摇了摇头,她抬起手,树上叶子哗啦啦地翕动着,落下一颗心脏形状的果子在她掌心,那枚心脏被拢在她温暖的掌心,如初生的婴儿,一起一伏地呼吸着,递来他的眼前:“小朝,回去吧。”   ——回去?该回哪里呢?我不是已经在这里了吗?   他下意识伸手要接过那果子,然而伸手过去,却连那有着熟悉温度的指尖都没有碰到,只有清风拂过的凉意,他霍然抬头,却发现眼前空无一人,风温柔地撩起他的额发,最后一次抚摸过他的脸颊。   一重又一重困惑在此刻陡然被解开,清清楚楚地放在他的眼前。他终于明白过来——那浮光掠影经历的一切,本可以是他,但最终又不是他,他只不过以第三人的视角,旁观了原本的“温朝”十八岁之后鲜活而有意义的一生。   那他的意义何在呢?只是为了报复一个出现在他身边的惨痛错误吗?值得吗?   他无意识地抬头一望,遥遥与此刻仍旧在聚光灯下侃侃而谈的人对上视线,从那双一模一样的眼睛里看到了映照星火的野心与志向,名为不甘的情绪从他的指尖点燃,牵着他一笔一划写下否定的答案。   喧嚣的风声越来越响,吹散了那海市蜃楼般的浮影,天穹万里无云,绿草微微摇曳着,猎猎的风好像并不是从他身边经过,而是穿透他的身体。他若有所感地低头一看,看到自己胸口不知何时被剖开血淋淋的创口,足以看见那撑起胸腔的白色骨骼,而那只晶莹剔透的果子正躺在里面有力地泵压出血液,空落落的骨骼之外,正在一厘一厘生长出新的血肉。   风停了,青草止住了摇曳舞姿,河水也不再流淌,天地一片寂然,血液顺着肌肉纹理循环流淌,枯竭断裂的筋脉一寸寸复生连结,他从未如此专注地、抱着期冀地听着自己血肉生长的声音。   他轻轻慢慢地呼出一口气,一个声音坚定又不容置喙地告诉他:你该回去。   ——那是他自己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   存稿告罄,接下来可能日更不了了,本来以为能存稿完,但是事情太多,实在来不及,晚上七点没更就是没有,什么时候写完就什么时候更吧,固定在晚上七点发。 第99章   “小鱼,你确定不回去吗?”程修收拾行李累了,索性盘腿坐地上,伸手接虞砚给他递来的东西。   “前几天看了一下机票,好像没有了。”   “我当时买的时候就叫你啦!”程修苦恼地叹气,“但是你说想再等等。”   “太贵了。”虞砚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如实和他说了自己的想法,“来回的机票其实都够我家好几个月的生活开支了,而且下学期就结束交换回去了,不回去的话这笔钱可以攒起来寄给我弟弟。”   “可是我记得你说过你的资助人是包你往返机票的呀,而且你每个月的生活费比我还高呢。”程修用开玩笑的语气,“早知道学院的资助名额这么香,我也去申请了。”   他虽然是无心之言,但虞砚却不说话了,一转头,欲盖弥彰地拿过桌上的水杯默默喝水。程修有点疑惑,正想问,虞砚的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他接起电话安静听了几秒,一脸莫名地问程修:“你给我买东西了吗?”   “没有啊,”程修摊了摊手,“我过两天就要回去了,还一直劝你跟我一起走呢,怎么会这个时候买东西,而且这里的快递又不像国内那么方便,我要是给你买,才不会遮遮掩掩的。”   “好吧。”虞砚点点头,耳朵贴回听筒,切换成英文和对方确认了几句,将信将疑地站起身,在程修询问的目光里挂掉了电话,比划了个要下楼去的手势,“好像是有谁给我寄了东西,刚刚送上门了,我下去看看。”   程修三下五除二地把行李箱拉好,拍了拍手心,跟着站了起来,“我陪你一起吧,正好饭点了,顺便去你家蹭饭。”   虞砚被他逗笑,已经习惯了他的日常蹭饭行为,一起坐电梯下楼回虞砚的住处。   收件人的确是虞砚,他摸不着头脑地签收完快递拿回屋子里拆开,是来自航司的新年贺礼,虞砚困惑地登上自己的用户端查看,发现有一段未出行的航程,日期是在腊月二十五,恰好是立春那天的回国机票。   程修正高高举着有着航司logo的新春对联看新奇,一转头就瞧见虞砚若有所思的表情,问他:“怎么了?”   “……有人给我买了回去的机票。”   “哇塞,是你的资助人吗?他也太体贴了!我记得我前几天帮我一个朋友看的时候不仅没有,还蛮贵的,他居然不声不响就给你买好了。”程修发自内心地感叹,“几号的呀?”   “二月四号。”虞砚抿着唇,表情看起来并不如何高兴,“早上十点半的,得去D国国际机场中转,回国内应该是第二天晚上七点左右的样子,但机场是离我家最近的那个。”   “啊,那太可惜了,”程修只注意到日期,有些遗憾,“我是这个月二十六号的票,还有三天了,我妈妈很想我,想要我早点回去,咱们不能一起走了。”   虞砚回过神,对他笑了笑,“没事,反正你也在市内,我们春节过后还可以再见面的。”   “对哦!”程修分外赞同地点点头,“到时候我开车接你和你弟弟,还有我表姐——她过年要回来,我们一起出去玩!”   程修说着说着来了劲,开始兴致勃勃地策划寒假的短程旅行,虞砚从厨房里端着第三道菜出来时就瞠目结舌地发现他已经做好了粗略的寒假七日自驾游的旅行计划。   “你快看你快看!”程修兴奋得好像两人明天就要正式开启这次旅程,“先定这几个地方怎么样?”   “都还没回去呢,”虞砚惊讶之余又感到好笑,“而且我弟弟的寒假放假通知也没出来,现在定不下来。”   他话虽是这么说,但还是认真地就着程修的手看了看上面简笔画的大致路线图,每一处会停留一晚住宿的景点都画了个小圈,按照时间顺序彼此连接起来。   “好吧,”程修的兴致被现实打败了一半,他在虞砚示意看完出行计划后叹着气折叠起纸张,随手揣进了兜里,“我也还要回去问问我表姐的时间呢,她虽然有半个月的假,但一半的时间都跟咱们出去玩好像也不太现实。”   两人的话题散漫地铺开,最后转回了每个学生都绕不过去的结课论文,半是忧半是喜地吃完饭,程修自告奋勇地洗完碗便踩着拖鞋溜溜达达回自己的公寓继续收拾零碎的物品了。   虞砚原本是想把房间再清扫一遍的,可他站在客厅中央环视一圈,发现今天依旧窗明几净、铺着灰白云纹大理石的地面也看不出有灰尘的痕迹,没必要再多费工夫,于是他又在沙发上坐下了。   漫无目的地翻开几个群聊,粗略地刷完未读消息,屏幕又不自觉地切换到了航司的APP里,回到系统的用户订单界面,虞砚盯着上面显示的出发日期和时间,不知不觉地出了神。   ——距离上一次温朝给他打电话,被他挂断,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之后他再也没有收到温朝的消息,他自己没有刻意去关注,莱恩和凯在他搬家后给他送了几次礼物之后也没有再来过。   ——或许温朝终于决定放弃了吧。这样也好,没人来烦我了。   虞砚心不在焉地想着,他觉得自己应该释然,但心脏上总是覆盖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闷,不去想的时候倒也不会注意,不怎么难受,但也说不上舒服。   他习惯性地打断自己的思路,把独自沉思的内容转回了虞淮身上——既然票都买了,就回去吧,虽然每周都可以和弟弟视频电话,但到底没有实实在在地见到面,他也一直都牵挂着虞淮,担心虞淮在学校受了欺负不和他说、又或者节衣缩食舍不得花钱,总是要回家看一看才能心安的。要是虞淮的作业不紧张,他也想计划用一部分的积蓄,带着弟弟和程修他们一起出去旅行,这是他今年答应虞淮的。   二月七号凌晨,虞砚拎着行李箱从机场出来的时候脑子还有些发晕,虽然是头等舱,舒适程度已经提到最高了,但他还是不太适应,何况时间很长,中途转机还延误了几个小时,时差也一时半会儿难以调转过来。   虞淮已经放假两天了,但一方面是怕虞淮大早上就跑来机场等着,另一方面是想给虞淮个惊喜,虞砚没有和虞淮说自己要回来的消息,中途得知飞机延误时他也庆幸自己没和虞淮提前说,不然按虞淮和他如出一辙的倔性子,能硬生生从早等到晚。   然而他推着行李箱从机场出来,却在出口看到了温朝。   两道目光不期然地隔空撞在了一起,虞砚皱了皱眉,下意识要转头避开当没看到,但温朝的轮椅已经朝他滑动了过来。   “好久不见。”温朝看着他,目光很平和,以至于显出一丝异常,叫虞砚没禁住多看了他一眼——比起上次见到,温朝似乎清瘦了很多,不过或许是航站楼里还开着暖气的缘故,他的脸上添了几分气色。   “没想和你见面。”虞砚还是别开了头。   温朝低眉笑了下,没在意他的故意刁难,温声和他解释:“延误的消息我这边可以收到,想着你这个点出来,时间太晚了,地铁已经停运,不一定能打到车,所以过来,想着送你回去。”   “我知道你不想看到我,可是我想见你,于是擅自来了,你要是不高兴,也等到家了再拒绝我,我听你的、不来烦你。”   虞砚本来满脑子都想着怎么拒绝他,自己就是蹬四十公里的共享单车回去都不坐温朝的车,但温朝的话都说到这份上,这么不近人情的话他也实在说不出口,于是左右为难地沉默了下来。   温朝耐心地等着他,直到他几不可见地一点头,“嗯”了声,才舒了口气,抬臂做了个“请”的手势,虞砚便保持着两步的距离和他一同乘电梯来到停车场。   来到车旁,司机下车替虞砚把行李放进后备箱,又绕到右侧先为虞砚开了门。虞砚忽然有种隔世之感,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插在兜里的手指却不自觉地动了动,这几乎是条件反射的本能反应让虞砚自己都怔愣了几秒——这是当初抱温朝上车习惯了。   车库里光线没那么好,他的细微异常很快被掩饰了过去,自己从另一侧放下的踏板上车的温朝没有注意到。   车身出了收费站,平稳地行驶在内环高速上,虞砚始终贴在车门,扭头看着窗外,不欲和温朝有任何交流。   温朝跟没看到似的,有一搭没一搭和他搭话。   “飞机上休息得还好吗?”   “嗯。”   “现在的公寓应该安全很多了吧?”   “嗯。”   “春节会留这里过吗?”   “嗯。”   “……”温朝动了动唇,绞尽脑汁还想再问什么的时候,忽然从身边传来不耐烦的一声:“我困了。”   温朝垂下眼,后背轻轻往后靠上轮椅,声音放轻了很多:“你休息吧。”   然而他安静下来之后,虞砚倒浑身不自在起来了,扭头看了他一眼,却注意到他衣服穿得有些奇怪,于是凝神看了看,瞧见微微敞开的外套下的绷带痕迹。   “这怎么回事?”虞砚受够了他没话找话,主动岔开话题,问起他胸口的绷带。   “哦,这个啊,”温朝没想到他会主动问自己,眼中的神色有些惊喜,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了一眼,倒也不遮掩,只是自然地拢了拢衣领轻轻笑了笑,如实说,“出了个车祸,还被燕游揍了一顿,断了两根肋骨,就包成这样了,不过快好了,再过两周就能拆石膏了。”   虞砚听着他轻描淡写、甚至还能含笑的语气,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有点无语地沉默了五秒钟,询问的声音轻了点,“严重吗?”   他不等温朝回答,轻咳一声,硬邦邦地别开脸盯着黑漆漆的窗外说:“别误会,我不是关心你,只是出于基本礼貌,你可以不回答,反正我也不乐意听。”   “严重,”温朝看着他的侧脸,但表情没有太多的变化,眼中的笑意仍然显得轻松,“差一点没活得下来,不过多亏了主治医师妙手回春,所以我出院后特意让人给送了两面锦旗。”   他话虽这么说,但虞砚却持着怀疑态度——温朝这两个月又没回M国,走到哪身边都围着助理保镖,何况连最大的威胁温阑都已经进去了,谁还能让温总出这么严重的车祸?   虞砚忍不住侧目上下打量了温朝一番,基本判定他是夸大其词——充其量就是被谁的车不小心剐蹭,伤也应该是和燕游打架打出来的——但他也放心了下来,半含着嘲讽道:“那你这命还挺硬的。”   “可能是,祸害遗千年吧。”温朝坦然地笑着点点头。   虞砚不理他,靠着车窗不再说话,温朝以为他是在休息,也安静了下来,直到车停在了虞砚居住的居民楼外。   温朝目送着虞砚下车,轻声说:“晚安。”   虞砚没有回应,反手关上了门,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巷子里。 第100章   车身平稳地行驶在深邃的夜晚,手机铃声急切地响了起来,温朝被吵醒,睁开眼看了看来电人,接起了电话。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对面的声音劈头盖脸地透过机器扑了过来。   “温朝!你这混蛋,又跑去哪里了?!”燕游的声音拔高到温朝差点没认出来的地步,他花了几秒钟反应了一会儿,温吞地回答:“路上。”   他随意地往屏幕上看了一眼,似乎想起了什么,很好脾气地补充:“在朝阳路上了,今天虞砚回国,航班延误,我想着他回来这个时间点太晚了没车,送他回去。”   “……”对面似乎低骂了一声什么,温朝没听清,但听到了燕游深呼吸一口气压抑火气的动静,“你快点给老子回医院。通话放给司机,我和他确认一下。”   “嗯。”温朝依言照做,燕游和司机对话时的语气放得格外客气,听到司机汇报了行程和目的地,明显地松了口气,又叮嘱了几句路上小心。   温朝还没回到病房就被等在楼层电梯外的燕游逮个正着,燕游面色不善地推着他回了单人病房,陆晋臣陪在旁边,礼貌地和温朝问了句好,温朝浅笑着颔首,和他寒暄了几句。   “都给我闭嘴。”燕游额角青筋直跳,看起来是留下了心理阴影,直到把温朝送回病房,督促着他换回病号服躺回床上,但因为时间实在太晚,没有叫医生来给他做二次检查。   “你就这么喜欢往外跑是吧?断的肋骨不疼了?”燕游没好气地白他几眼,一屁股坐在温朝的病床边,支使陆晋臣去削苹果。   “确实不怎么疼了,不如我刚醒后的第二周你对我动手疼。”温朝笑着点点头,态度一派坦然,差点没给燕游噎个好歹。   “你还好意思提!我为什么揍你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燕游提到这事就来气,“还有你那好助理,现在你的位置名义上是小纯在坐了,我让她给洛瑄安排了别的工作,不准再过来,就知道撺掇你出去找死。一次还不够吗?你有几条命够你这么耗的?”   温朝只是笑,垂下眼不和他争辩,似乎是累了,不明显地抬手按了按眉心。   燕游虽然嘴上厉害,但看他流露出疲惫的模样,还是住了嘴,站了起来:“你睡吧,明天我过来要是发现你又给我玩消失,我真的要采取强制措施了。”   “燕游,”温朝说,“我真的没事了,你放心。”   “我放不了心!”燕游瞪着他,瞪了几秒又自己泄气先败下阵来,自己大步流星往门外走,“算了,你先睡,我走了。”   陆晋臣把削好的苹果递到温朝手里,朝他彬彬有礼地道别,温朝倒是在接过苹果的时候说了声“抱歉。”   “温总,您不必对任何人抱歉,您应该先想想自己。”陆晋臣看着他,话音微顿,回首往门外看了一眼,发现已经瞧不见燕游的身影了,失笑之余落落大方地同温朝说,“小游这些天几乎一门心思都牵挂在你身上了,自从你出车祸又连下了三天病危通知书到现在,他就没有放心过,要不是他好面子,就爱和旁人反着来、又不想你担心,估计也要陪床留在这里了。说实话,我是有点吃醋的。”   温朝抬头看着他,微微一怔。   “但是温总,我知道你们之间的关系,所以理解他的担忧不安,也理解你的选择。作为旁观者,我大概说不出什么鼓励人的话,但作为合作伙伴,我希望您可以像和我们在生意场上寸利必得那样对待自己的生命。”   他站直身体从口袋里取出一张手帕仔细地擦了擦削苹果时沾上的汁液,微笑地对温朝点了点头:“祝您早日康复。”   温朝同他对视着,正色颔首:“好,谢谢。”   燕游两人刚一离开,温朝自己撑着床边的辅助器一点点下床来到床边,看到燕游和陆晋臣的车从车库驶出,在昏黄灯火的陪伴下转入十字路口,汇入回家的道路。   ——他是在车祸一周后醒来的。救援人员和医护人员怎样把他从废墟中找出来带到医院抢救,他都不记得了,只记得那个让他一度想要永远停留的梦,以至于他醒来后的时间始终有一种不真实感。   醒来的第一眼看到的是使尽浑身解数把他从阎罗殿拽回来的医护人员,然后就昏昏沉沉地又睡了过去,直到第二次意识清明,出现在身边的是压抑着哭声的温纯和哑着嗓子哽咽的燕游。   胸口很疼,头也很疼,浑身好像压了千斤重的山石,让他难以动弹,他在半梦半醒之间混混沌沌反复两日,才终于得以长时间的清醒。   燕游红着眼睛骂他什么,他没听清,他觉得自己的心跳声好响,但他从未如此对自己的心跳声感到安宁和恬然。   燕游说他被从icu转出来之前被下了好几次病危通知,从车祸现场拉到医院途中做心肺复苏的时候肋骨被按断了两根,幸好医生不眠不休、争分夺秒,总算把他拽了回来。   燕游说他已经替温朝做主让人把锦旗做好了,一共两面,一面写着华佗再世妙手回春,另一面写着多谢医生救我狗命,落款人温朝,把刚醒来脑子里还浑浑噩噩的温朝逗笑了。   他说到这,语气是愤怒的,但他的眼睛里却满是担忧和一块石头落地后的心定。   温朝的注意力落到他眼下的乌青上,动了动唇,燕游喋喋不休的话音戛然而止,想也没想地俯身贴耳到他唇边,听到温朝断断续续的一句:“你……太吵了。”   燕游脸上的表情空白一瞬,随后腾地站起身,两眼中始终未达的怒火终于被熊熊燃起,咬牙切齿地瞪着温朝:“你……等着!看你好了我不揍你的!”   温朝努力地牵起嘴角想笑,但这细微的动作也不知是拉扯到那一处的伤口,传来尖锐的疼痛,只好作罢,但他眼中却落入几抹笑意。   燕游气冲冲地走了,把去叫医生回来的陆晋臣弄得没反应过来,他困惑询问的目光遥遥和病床上的温朝交汇,看到温朝微不可见地对他点了点头,读懂了温朝的口型:“让他好好休息。”   陆晋臣颔首说:“我让他休息好了再来,温总,您好好休养。”   两人走时把熬了好几天的温纯也一起带走了,温纯原本不想走,但无奈温朝也艰难地发话,要出声叫她回去,她看着温朝惨白的脸色,吓得赶紧应下,三步一回头地跟着陆晋臣离开了病房,只留了护工。   醒后的第八天,温朝能被人扶着坐起来了,也能进食,不用再靠输液吊命,洛瑄得到消息,带着文件来了。   “您昏迷期间,小纯小姐一直不肯签这些合同,”洛瑄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按照温朝的意思扶着他坐了起来,“现在还要让她签吗?”   “要的。”温朝点点头。   “好的。”洛瑄往他背后塞了两只枕头让他能靠得舒服些,劝道,“您还是再好好休息一下吧,公司那边的工作都按照您之前的安排有条不紊地进行,最近都没有急需您处理的事情。”   温朝点着头,目光漫不经心地飘向窗外,看白鸽从树梢间掠过,尾羽撩动着枝叶微微摇曳,这让他无意识地想起那个过分真实的梦,想起梦里的叶和心脏形状的果,还有那浮光掠影经历的一切。   他有些恍惚,觉得自己似乎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了。   “……还有一件事,是福利院院长的邀请,温总?温总?”洛瑄汇报到一半,没得到他的丝毫回应,抬头一看,发现温朝望着窗外在出神,唤了好几次温朝都没反应,不得不提高音量,温朝终于回神,转脸看向她,微笑着示意:“你继续。”   “是院长发来的邀请函,”洛瑄重复了一遍,“今年是您开始去福利院做义工的第二十年,在您之前,是夫人和老温总每年去的,不过您在十八岁之后没有再去过,但每年都会在那日送去一笔捐款和文具图书资助,现在您的捐款他们用往年开支剩下的部分建了一栋新的图书室,院长想邀请您回去为图书室剪彩。”   温朝听完没有立即回应,而是好像又陷入某种梦魇般垂眼失神了很久,洛瑄不知道他想了些什么,安静又耐心地等着他的答复,看着他无机质般清透又寂然的眼珠转了转,凝回了神彩,随后漏入几分光亮。   他问:“可以,什么时候?”   洛瑄以为他不会去,闻言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很快回答:“明天。”   她的声音有点心虚——这份邀请函是在两周前收到的,她在准备汇报给温朝的当天发现温朝没来公司,打电话给管家才得知温朝出了车祸在医院,拖到现在才有机会来和温朝说——时间实在是太紧了,温朝现在的身体状况就算有心也不一定能去,她也绝不敢拿温朝的身体冒险劝温朝去。   果不其然,温朝听到这个时间,再次陷入了沉思。   少顷,他抬起脸,有些迷茫地看着洛瑄,问:“那来不及了是吗?”   洛瑄看着他的眼睛,那一瞬间没来由地将眼前的温朝同十六年前她第一次见到的温朝模样重叠在在一起,她鬼使神差地说:“来得及。”   “那走吧。”温朝点点头,眉眼微弯,“明天一早过去,算你三倍加班费。”   作为特助,洛瑄自然要为了老板的出行做好规划,哪怕这一次的策划显得有一些狼狈——协助老板逃离医院,并且瞒住老板的家人和朋友。   这个过程有一些惊险,首先要等管床护士和医生来查房离开,让护工协助他洗漱、然后穿戴整齐在往来的医护人员眼皮子底下乘电梯来到车库公然逃离。   车辆从停车库离开时,洛瑄还有些心悸,频频回头往后看,连手机都切换成了静音模式,生怕被医生或者温纯和燕游找上门,她正要收回目光,却忽然注意到了后视镜里的温朝——他身上的衬衫盖住了里面的石膏和绷带,肩膀上披着西装,正靠坐在轮椅里,侧首看着窗外,在微风的照拂下缓缓阖眼,然后舒缓又悠长地呼出气息,任由风撩起他微长的颈发。   洛瑄有一种很奇怪的直觉,她说不清是什么,但她觉得温朝和她印象里的模样不太一样了。   院长早早带着孩子们等候在福利院门口,直到温朝的车停下,一张张稚嫩的小脸上睁着着好奇的眼睛紧贴在下车的温朝一行人身上。   温朝先是跟随院长的安排来到新修的图书室门口剪彩合影,又示意把洛瑄把捐赠的支票送上,随后歉意表示捐赠的图书文具物资还在运输途中,要过两天才能到。   院长让院里的美术老师拿着摄像机拍大合照,孩子们都很迅速地找到了院长提前和他们排练好的位置,在推诿中间位置时,温朝不经意地一抬头,望见了对面树下在接电话的洛瑄,洛瑄若有所感地抬眼,对上了他的注视,连忙用口型和温朝说:“温总稍等,我马上回来。”   ——回来?   温朝又有些出神,他的思绪一下子飞远了。呼之欲出的既视感让他再次想起了那场梦境,他记得,梦里的那个小女孩,也是这样在合影的时刻,在树下叫他回来。   洛瑄很快挂断电话回到他身边的特助专用位置站好,对着镜头露出标准微笑。   合照结束后,温朝表示自己想单独和孩子们待一会儿,老师们便各自去忙自己的工作。原来的温朝除了分发文具礼物,还会带着那些小孩一起游戏,但现在只能陪着聊天看看书。他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怅惘,但小孩们却都不在意,围坐在他身边,专注地听着他讲课本里的故事,乖巧得过分。   洛瑄原本也在和院长聊天,谈从院里出去的这些年,院长很是欣慰,但没聊多久,燕游的电话就打过来好几次,洛瑄实在拖不下去,只能看着时间在快到十二点的时候回到温朝身边:“温总,咱们该离开了。”   “好。”温朝把故事最后的部分讲完,合上书,放回了桌上,笑着和孩子们道别,被众星捧月地簇拥着送到门口。   “哥哥。”一道怯生生的声音在身边响起,温朝转头看见刚才讲故事时趴在自己轮椅扶手上、歪歪扎着双马尾辫的小女孩,她干净澄澈的眼睛望着温朝,有害羞,也有渴望,她问,“你可以做我的新爸爸吗?”   温朝没有立即应下,温柔地看着她,问:“为什么呢?”   “他们说,只有乖的小孩才可以被新爸爸妈妈挑中、有一个自己的家。我很乖的,你可不可以做我新爸爸?”   温朝心里一软,被她渴望又真切的话戳得心尖发酸,但他不觉得自己现在有能力抚育好一个孩子,没有贸然承诺。他短暂的沉默却是小女孩习以为常的结果,小女孩反倒懂事地朝他笑了笑,问:“那,哥哥,你明年还会回来看我们吗?”   温朝抬起手,动作轻柔地替她正了正马尾,郑重说:“会的,我会回来。”   洛瑄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在温朝上车后也跟着上了车。   刚一回医院,温朝就被胆战心惊了一上午的燕游大发雷霆骂了半个小时,连带“从犯”洛瑄也挨了几句呲。燕游实在气不过,往温朝肩头掼了几拳,他有意克制着力道,不至于伤到温朝,但温朝一作痛色他就立马收回了拳头,恨得牙痒痒:“你再跑试试?真想给你丫腿打断,气死我了,居然又一声不吭就跑!还好昨天让小纯回去休息了,宛宛硬是哄着她睡觉,跟着累了这么久她都没怎么休息,累得现在还没醒,还不是为了你!你是不是忘了医生怎么说的?卧床休息!你听不懂这几个字啊?你非得把命折腾没了才罢休是吧!”   “我去福利院了,”温朝被他骂得狗血淋头也没生气,平静地和燕游对视,笑了笑,“上一次去好像还是我十七的时候。”   燕游一下子噎住,和温朝大眼瞪小眼,“你、你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实诚?你以前不是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吗?”   温朝没解释,但脑子里却晃过一个在那场似真似假的梦境中也出现过的人影,他问:“有人和我说,我得坦诚一点——我想过段时间去学校看看,你能陪我去吗?”   “还有,”温朝眯起眼,思考了一下,很是诚恳地向燕游询问,“我也想回家,想路上去一趟未洵坊给小纯带她喜欢的芝士蛋糕,我好像有很久没有亲自给她带过了。行吗?”   燕游不可思议地盯着他,良久,背过了身,低低嘟囔了一句“当我没看见。”   虽然他自己不承认,但事实上他成为了继洛助之后、第二个协助温总逃离医院的“从犯”。 第101章   温纯一觉醒来已经是傍晚,下床拉开了窗帘,让晚霞铺满了房间,她迷迷瞪瞪地看向窗外,心头忽然升起无边无际的空落感,有一种独自被世界隔离在此处的孤独,让她有些恍惚和没来由的感伤。   突兀响起的敲门声驱散了她的落寞,她以为是燕宛,没作他想,打开门看到是温朝时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她的目光怔怔地触及温朝眼中的柔和笑意,鼻头一酸,蹲下身小心地伏在了温朝膝上,手臂松松环着温朝的腰,带着惺忪的鼻音低低唤他:“哥哥。”   她闭了闭眼,小心翼翼地吸了吸鼻子,嗅到温朝身上混着消毒水味道的木质香气,生怕这只是她自己的一场梦。   “对不起,”温朝摸了摸她的发顶,“哥哥不应该抛下你的。今天回来给你带了你喜欢的小蛋糕,可以原谅哥哥吗?”   压抑在心头多日的忧惧后怕和委屈被温朝的道歉一齐勾了出来,她觉得很难过,但又有些细微的怨念——她明明很努力地让自己不要打扰到温朝、不让温朝为她烦忧,可是为什么她做的一切努力还是没能把温朝留下来呢?   她感到惶惶不安,也感到日夜难眠的担惊受怕——她只剩下温朝这一个亲人了,如果连他都毫不犹豫地离开了她……   她喉咙里哽了很多话想说,但最终都化作了压抑颤抖的气息,轻抚在她发顶的温度越来越柔和,以至于她再难以克制地呜咽出声。   “我错了。”温朝说,“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你放心。”   温纯哭得差点没缓过气,用力点了点头。温朝安静地陪着她,摸出干净的手巾给她擦眼泪,直到温纯自己不好意思地捂着眼睛站起来,跑回卧室洗了洗脸,兄妹俩才一起回到餐厅。   温朝第二天回到医院就和燕游一起被管床护士板着脸严肃地训了一通,自此再没被允许离开医院——长这么大都没老老实实挨过几次训的燕游深觉丢脸,比谁盯温朝都盯得紧,但他千盯万盯,也还是没料到两周后的温朝凌晨又偷溜出医院去接回国的虞砚了。   虞砚到家时,虞淮已经睡下了,他不想吵醒虞淮,连行李箱都没收拾,只翻出睡衣去简单洗漱,将就着在沙发上躺了一晚上。但他时差没倒得过来,虞淮到了生物钟习惯的七点起床时他还在沉沉的睡梦中。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睡前见到了温朝的缘故,他的梦里久违地出现了温朝的面孔,他瞧见温朝形单影只地走向悬崖,孤月把他的影子拉得单薄又纤弱,好像随时都会弥散,他焦急地想要喊住他,可怎么都出不了声。   眼看着温朝已经摇摇欲坠地踩在了悬崖边缘,虞砚目眦欲裂,温朝却忽有所感地转回了头,他看到他毫无血色的脸和全然没有一丝神采的眼睛,好像只是行尸走肉一般,胸口的绷带被血染得通红,虞砚怔忪的一刹那,温朝坠入了黑雾缭绕的深渊——   虞砚猛地睁开眼,呼吸紊乱,眼前仿佛还留存着放才的景象,他恍惚间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在叫他,怔怔地循着声源望过去,撞入了虞淮惊喜的笑眼中,他迟钝地揉着脑袋坐起身,这才感觉到自己出了一身的汗。   “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呀!”虞淮早上醒来看到虞砚睡在客厅时,满心满眼都盈满了意外惊喜,激动得能下楼绕小区一口气跑三圈,但他小心翼翼屏住呼吸不敢吵醒虞砚,直到现在虞砚醒过来,他才毫无保留地表达自己的欣喜。   “凌晨。”虞砚缓缓长出一口气,朝他笑了笑,“太晚了就没叫醒你。”   “什么嘛!你回来都不跟我说!”虞淮嘴上抱怨,但高高扬起的嘴角怎么都压不下去,一把用力抱住了虞砚,兄弟俩聊了好半天,直到听见彼此的胃发出抗议声才歇住嘴,一起去厨房做早饭。   虞淮不等虞砚询问,很主动积极地和他汇报自己的学习情况,虞砚很欣慰,但也还是照常劝虞淮不要太累,该休息时要休息。轮到虞淮眼巴巴地等虞砚分享自己的留学生活时,虞砚脑子里闪过一个人影,他顿了顿,说起程修和克里斯汀几人,又问虞淮想不想寒假一起出去旅行,虞淮问清楚这次是和哥哥以及哥哥的朋友一起,喜出望外,想也没想地一口应下。   没歇两天,虞砚就收到了程修的“求救”短信——   [程修]:快!快!随便找个什么理由给我打个电话约我出去!就现在就现在!   虞砚一头雾水,但还是找着程修的求助打了电话过去,电话接通时他听到另一头的环境音似乎是在咖啡厅里,不怎么熟练,但还是自然地“约”程修一起回学校去交材料,电话挂断前,他听到程修含着歉意的声音对着谁说:“不好意思,我朋友叫我去学校交材料,今天晚上就截止了,这单我付,咱们下次有机会再碰面,实在抱歉……”   十分钟后,虞砚又收到了程修的消息,这次比上一条更急迫。   [程修]:救命啊!兄弟你能不能来咱学校一趟,大恩大德我做牛做马相报!   光看文字,虞砚都能想象到对方是怎样窘迫又焦急的语气,被逗笑了,不过他这几天也确实没事,问了问虞淮的作业,叫上虞淮一起去S大。   几人在校门口碰面时,虞砚看见程修身边站着一位长裙外套着米色风衣、妆容雅致的女性,见到虞砚时落落大方地伸出手和他问好。   虞砚看了看程修的表情,和她握了握手便很快收回,礼貌道:“你好,我是程修在学校的朋友,今天我们要一起去教务处交个材料,没有打扰到你们吧?”   “哈哈,没有没有。”程修难掩尴尬地干笑几声,绞尽脑汁地正要想说什么时,他身旁的女生忽然掩唇笑了起来,程修和虞砚都是困惑地一愣。   “好啦,”她脸上的笑容真实了几分,“我也是被介绍来相亲的,其实我不是这个学校的老师,我妈妈是,我是想顺便来找她一起回家,你们这些小朋友呀,串谎也不提前排练一下,慌脚鸡似的。”   她利落地解释完前因后果便和几人道别,接了个电话,小跑去停车场了。   虞砚这才恍然过来,程修是被家里安排去相亲,不愿意但又找不到借口跑路,只能急中生智求助于他。   “走,A大也在附近,去蹭他们的食堂,比咱学校的好吃。”揭开了疑惑,程修笑嘻嘻地和虞淮打招呼,拉着虞淮绕过学生街去了A大,几人散着步从北门进去打算绕过操场去食堂,“给弟弟看我的计划表没?我可是认认真真做好策划的。”   他不提,虞砚还险些忘了这件事,程修也不生气,乐呵呵地摸出自己的手机给虞淮看完善后的电子版旅行策划,眉飞色舞地和他比划讲解,两人聊得起劲,倒把虞砚忘在了身后。   几人的话题不知不觉来到了三天后的除夕夜,虞砚忽然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而那道树下的身影此刻也心有灵犀般停了下来,将目光投向了他。   “小砚。”树下的人先开了口。   四目交接之际,虞砚低低应了一声“嗯”,脸上没有情绪起伏,好像只是碰见一个有过一面之缘的人。   “咦?”程修和虞淮走出一米发现虞砚没跟上来,疑惑地回头一看,正瞧见虞砚和一个坐在轮椅里的男人对视。   气氛似乎有点凝固,温朝先动了身,他的轮椅缓缓行至几人面前一米有余的距离停下,礼貌地朝程修和虞淮微笑颔首示意算问好。   不同于懵然的程修,虞淮的眼睛亮了亮,大大方方地响亮唤了温朝一声:“哥哥!”   程修更懵了,扭头问虞砚:“你没和我说过你还有个哥哥啊。”   他想了想,也跟着虞淮对温朝喊了声:“哥哥好。”   温朝被他这声“哥”唤得噎了下,但随即自然又无奈地笑着点了点头,算应了。   程修越瞧温朝越觉得有些眼熟,虞砚不说话,虞淮很主动地替他解疑:“这是我哥哥的好朋友。我前年摔断了腿住院就是这个哥哥帮我安排了医生和营养师阿姨,还有……还有一个很漂亮的助理姐姐,在我住院期间经常来看我、给我带玩具。”   虞砚这才有了反应,目光从温朝脸上移开,淡淡地说:“嗯,我朋友。”   “你们来A大是有什么事需要处理吗?”温朝的视线还停留在虞砚脸上,但话明显是顾及到在场所有人的。   “你来干什么?”虞砚下意识要摆脱他的注视,语气没来由带上一丝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   温朝眨了眨眼,失笑道:“没什么事,就是想来学校看看,正准备回去。”   程修觉得虞砚的态度有些奇怪,但他的注意力全然被温朝的脸吸引,盯着思索了足有半分钟,恍然大悟:“啊!是温朝学长吗,A大前几届挂墙上的荣誉校友欸!”   他心头升起几分崇高敬意,主动伸出手想和对方交握:“你好你好,我老听我表姐提起你,她是你的直系学妹!就是听说你除了上课和必要的讲座论坛都不会出现在学校。”   “都是师长关照,其实没什么荣誉。”温朝礼貌地和他握了握手,微笑道,“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也可以让小砚转告我,能帮得上的我会尽力。”   “真行啊你!”程修用手臂杵了杵虞砚,撇着嘴角故意嗔他,“认识这样的人脉都不告诉我,还藏着掖着呢。”   温朝目光深深地看着虞砚,一句“小砚,你最近有空吗?”还没来得及出口,便被虞砚扭头避开,虞砚习惯了和程修时不时的拌嘴,此时据理力争:“你又没问过,我怎么知道——对了,你刚刚和小淮说什么来着。”   “我说除夕夜那天晚上我打算吃完饭偷溜出来放烟花,问你和小淮要不要一起。”   两人的亲昵自然流露,温朝瞧见两人的互动,轻轻垂下了眼,唇角的笑意淡了些,他的身形被笼罩在榕树的阴影下,被傍晚的灯光渲染出几分落寞。   他其实能感觉到虞砚有意的疏远,就像虞砚此时刻意地和程修继续方才见到他之前的话题一样,无声地在赶他走。   程修虽然神经大条,但也知道不能这样把人晾一旁,出于礼貌,他主动断掉话题,问温朝:“温学长,你除夕要不要——”   他的话还没说完,袖子就被人拉了下,于是话头戛然而止,莫名地转头看向虞砚。   “温总有事就去忙吧,别被我们这些闲人耽搁。”他最后看了一眼温朝,不给对方留任何的话口,上前一步,一手拽着程修的胳膊,一手揽过虞淮的肩膀,大步流星往远离温朝的方向离开,“走了。”   “哎哎、你干嘛呢,你以前不这样呀……”程修努力扭过头,潦草冲温朝道别,感知到自家哥哥心情变化的虞淮安静地闭了嘴。   温朝缓缓抬眼,远远地望着几人说说笑笑的身影消失在北门转角处,思绪怔怔地飘远了,他觉得心口的空落似乎还留着一块,呼呼地漏着北风,难以弥补。   他的注意力很快被*场上传来的欢呼声吸引而去,他觉得既熟悉又陌生,怅惘又迷茫,就好像他曾经属于这里,可是和他在教学楼听着讲课声一间间路过时的一样,他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温朝!”燕游的声音同他的脚步声一齐由远及近响起。   “吓死了,我说怎么一转身就不见你人影了。”燕游的手搭在他的轮椅上,推着他绕开阶梯从无障碍通道往停车场的方向走,“刚刚约了莫医生,你还去吗?”   “去。”温朝敛回落向操场的视线。   燕游一边松了口气,一边惊奇感叹:“以前和你说那么多次你都不肯去,非说自己没心理问题,我以为你这么牛逼哄哄一总裁还讳疾忌医呢,现在终于肯去了。”   “我现在也觉得自己没问题。”温朝放松背脊靠着轮椅。   “嘁。”他这一个月还算不错的综合表现让燕游的心理阴影减少了一半,又或者是被他三番五次虚惊一场的偷溜脱了敏,燕游现在也逐渐开始和他插科打诨,某些时候会恍惚自己好像是回到了十几年前温朝还没有出事的时候,“那你是为了什么松口的。”   温朝轻笑不语,直到进了咨询室,面对对方温和耐心的引导询问时,他目光散漫地沉默了很久。   直到夜幕完全降临,他听着自己的心跳声,平静地陈述:“我有试过努力从疲惫中一冲而出,试图偏往战胜疲惫‘放弃一切’的倾向,但最终又回落到疲惫这种对生活的永罚形式里,这成了我为之妥协的本能反应。一个月以前,我彻底厌倦了现在的生活,不明白这样继续下去的意义是什么,我好像找不到存在价值。”   “但是现在,我还是想重新找到自己。”   作者有话说:   最近一直在赶各种各样的ddl,熬夜太多身体不太舒服,请假歇一周的时间,打算存稿结束之后直接日更到完结,或者也可以写一章发一章,看大家选择哪种形式吧,我尽量早点完结(应该快了 第102章   除夕一早,虞砚就和虞淮开始做大扫除。其实房间很干净,虞淮平时周末每周回来都会打扫一遍,虞砚刚回国那两天也在倒时差之余抽空慢慢把大部分的空间清扫了一遍,现在只需要费点功夫将犄角旮旯的脏污也一齐清理掉。   一直到晚上两人自己动手做了一桌年夜饭,吃饱喝足窝在沙发里看春晚,时不时默契地看一眼时间,快到十一点的时候一起去换了外出的衣服,刚换完衣服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   “快下楼快下楼!我还有两分钟到你家楼外这马路上了,我都不知道这么偏的地方怎么会有这么多摄像头摄像头啊!还有一个小时就零点啦!记得叫弟弟穿暖和点,咱们待会儿出去守夜堆雪人玩!”   虞淮听到电话里偶尔漏出的程修声音,眼睛弯成两梢月牙儿,动作很迅速地裹上围巾,带上手套一溜烟先跑下楼,果然看到停在路边的一辆白色SUV,乍一看要与远处的茫茫雪色都融在一起。   两人钻入车内,肩头落下的一点碎雪迅速被温暖的气流融化,在羽绒服上留下一点洇染开的水色,虞淮响亮地叫了程修一声“哥”,程修也很响亮地应声,一边打方向盘掉头,一边笑着问虞淮:“这里两个哥,小淮你认哪个?”   “都认,都认。”虞淮不上他的套,笑着冲交握的掌心呵了一口气。   “座位下面还有两个出风口,小鱼你自己调一下,别让咱弟冻着。”程修从后视镜里和虞砚对视一眼,虞砚也没和他客气,闻声弯下腰去摸索,很快调整好暖风风向,坐回了位置里。   “那要是待会儿你第三个哥来了,我看你还怎么喊。”程修笑着收回视线,将欢快活泼、洋溢着过年分外的车载音乐声音调大。   虞砚捕捉到他话里的关键字眼,安静了两秒忽然反应过来,心底浮起一个猜测,但很快又本能地否决了——从回国开始,他就没给过温朝好脸色看,之前在医院他也走得果决,温朝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忍受他这样的无礼和漠视?   “还有谁呀?”虞淮其实私心里是很喜欢热闹的,此时听到还有别的朋友来,被勾起好奇心,身体前倾靠着驾驶位的座椅后背,眼巴巴地望着程修的侧脸。   “你——猜?”程修卖了个关子不告诉他,虞淮陷入了苦苦的思索中,可他连和程修都是因为哥哥出国做交换生结识的关系才认识,又怎么能猜到程修的朋友是谁呢?   他的疑惑没有持续太久,十分钟后,程修开车到了一家即将打烊的酒楼下,酒楼的灯已经熄灭了大半,只留了主要通道和一楼大厅一半的灯。   等待了两分钟的时间,凑到窗边的虞淮便见着一个身量高挑的女孩推着轮椅上的男人从酒楼里出来——俨然是他三天前在A大见到的温朝。   至于他身后替他推动轮椅的女孩,眉眼间看着和温朝有几分相似,应该就是温朝的亲人了。   轮椅停在了车旁的行人道上,程修连忙打着双闪、解开安全带下车绕到另一侧,笑着和温朝打招呼:“学长,没等太久吧?”   “没有,我和小纯也才吃完年夜饭没多久。”温朝微微向后侧首,向温纯和程修彼此示意介绍,“这是我妹妹,叫温纯。”   “温纯妹妹好,”程修连忙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更亲和,男女有别,他没有主动和温纯握手,只是口头上向她做了自我介绍,“我叫程修,鹏程万里的程,修——嗯,不修边幅的修。”   温纯被他的诙谐逗得忍不住翘了翘嘴角,落落大方地和他打招呼:“小程哥哥晚上好。”   “学长,你看上车是我帮你……”程修注意到温朝行动不便,正想着提出解决办法,就见温朝自己摇了摇头婉拒了。   “没关系,我自己可以的。”温朝抬眼看了一下车身,有些歉意道,“不过可能得麻烦你动用一下后备箱。”   “嗐,多大点事儿,这肯定没问题的嘛。”程修很快做好安排,“小纯妹妹你扶温学长上车吧,然后你坐副驾就好,咱小姑娘不和他们挤后排。”   温纯先是看了看温朝,随后点头应好,先拉开后座的车门,扶着温朝缓慢地从轮椅上站起来。温朝不想出来还麻烦妹妹,只是象征性地让温纯扶着他的右臂,身体重心都压在左手撑着的手杖上一点点起身,只是抬眼时同车里的人视线交汇还是不可避免地顿了顿。   他本能地不太想让虞砚看到自己形容狼狈的模样,虽然现在也谈不上有多难堪,但温朝还是虚虚地笑了下,先一步错开了视线,撑在手杖上的手指用力得泛白。   其实从看到酒楼里出来的人是温朝开始,虞砚的心中便是百味杂陈,此时看着温朝面上云淡风轻、低着脸艰难从轮椅上撑起身的模样,心里更不是滋味儿了。温朝没有向他求助,按他之前和温朝断绝关系的话,也不应该多管闲事,可是——   虞砚有些烦躁地低低“哎”了一声,长腿一迈弯腰下车,一把将温朝打横抱起低头钻进了车里。正好程修打开后备箱绕回来把轮椅放进去,温纯愣了下,觑着虞砚的表情,小心翼翼地唤了声:“嫂子?”   虞砚看了她一眼,被她的称呼唤起了某些刻意遗忘但事实上一直存在的记忆,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不过他不想大过年的把对温朝的气撒在无辜的温纯身上,沉默两秒,别扭地“嗯”了一声。   温朝抬眼看着虞砚,在虞砚放下他后轻声道了谢,想起虞砚不想靠近他,自己摸索着车顶的扶手,身体往靠边的位置挪了挪。   他原本并不觉得自己腿上的伤残是什么低人一等的缺憾,但现在倒切切实实有些窘迫了。   “不用你谢,”虞砚别开眼,硬邦邦道,“只是不想浪费大家时间。”   交握着搭在手杖上的手指紧了紧,温朝缓缓垂下眼,还是很温和地说:“抱歉。”   分明温朝刚刚也什么都没说错、也没做错,然而虞砚一听到他的语气,余光瞥见他低眉顺眼的模样就心里直来火,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可就是控制不住。   坐在左侧的虞淮困惑又费解的视线在虞砚和温朝之间反复来回扫过,扯了扯虞砚的衣袖,小声问虞砚:“你干嘛对温朝哥哥这么凶啊?”   虞砚哑然:“我没有。”   虞淮撇了撇嘴角,探头绕过虞砚,笑着唤温朝:“温朝哥哥,晚上好呀,你也和我们一起去放烟花吗?”   程修放好轮椅、回到驾驶位重新系上安全带,正巧听到虞淮这句话,笑着解开之前他亲自埋下的关子:“咱们都得感谢温学长,今晚的焰火可都是他倾情赞助的——市区里不让放烟花,所以只能去郊外的滨河公园外面,咱们开车过去半个小时左右,刚好温学长说他在那边有房子,平时很少去,这几天请人打扫了,咱们玩得太晚还可以借住休息一晚上!”   程修虽然比虞淮和温纯都要年长,但性子跳脱,一点没有“兄长”架子,没一会儿就和俩弟弟妹妹打成一片,全然忽略了后座的两位兄长。   “小鱼你照顾一下学长哦!我先带小淮和小纯去搬烟花!”车刚停稳熄火拉刹车,程修就推开车门,飞快地跳下车,带着俩弟弟妹妹一溜烟地沿着河道边跑远了,三人的嬉笑声伴随着轻快步伐在雪地里踩出三列形迹各异的脚印,一路蔓延到临河的小屋里。   虞砚不看温朝,转头从另一侧先下了车,从后备箱把轮椅搬下来绕到另一侧车门放下,随后拉开了门。   两人对视片刻,温朝还是好脾气地对他笑了笑,似乎没有期望虞砚会像方才上车时那样把他抱下车,一只手撑着车门,一只手撑着手杖缓慢起身。   虞砚按在车门上的手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去抱他,沉默地冷眼看着温朝仅就下车到坐上轮椅这一个过程就耗费了近五分钟的时间,等他坐进了轮椅,默不作声地抬手关上了车门。   他的目光垂落在温朝被冻得发红的鼻尖上,忍不住语气冷硬道:“除夕夜还跑出来受冻,温总真是特立独行。”   他的语气带刺,但似乎没有对温朝起到太明显的伤害作用,温朝只是轻轻笑着呼出一口气,抬头平和地看着他,如实说:“这么多年,小纯都被拘在我身边孤孤单单地过年,想带她出来高兴高兴。还有就是,想见见你。”   他终于说出三天前被虞砚堵回了嗓子眼里的问话:“小砚,你能分给我一点时间,聊聊吗?”   “有什么好聊的,该说的早就说清楚了,”微/博/小/金/布/谷/推/荐虞砚抬脸,目光放远到抱着烟花筒嬉笑打闹着往这边过来的三人,“我们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温总,你没必要这样,我早就说过,你我互不相欠,何况之前你给我的我也收下了,你也该安心,不再由着那点本来就不需要的愧疚感给我弥补了吧。”   温朝顺着他的目光望向远处,“我没有想要打扰你,小砚。但我也很想向你求证一件事——是不是我的存在,对于你而言,真的是困扰?或者,我不再坚持,你才会获得真正的幸福快乐?”   虞砚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要怎样回答他的疑问,他不由得低头看温朝,却看到了那张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上,此时布满困惑。   他没来由地眼皮一跳,意识到有哪里不太对劲,但温朝看起来情绪稳定宁和得过分,他怎么都弄不清楚这种怪异感从何而来。   “为什么这么问?”虞砚反问道。   ——三天前从莫医生处离开后,一个萦绕自车祸之后在他心头多日,却总是朦朦胧胧的疑问终于明晰出来:温朝是由温氏总裁、温家长子、温纯兄长、燕游好友……等等一切身份的存在而构成。可抛开这一切外物,使一切外在成就成为可能的“温朝”的存在本身,那独一无二的生命,抛却一切的外在意义赋予的“温朝”本人,又是否是值得的存在?   他在福利院感受到流星般转瞬即逝但明亮不可磨灭的微弱需要,也在家中感受到血缘羁绊的需要,丝丝缕缕地牵动着他的心迹,以及在燕游处,似乎真正抛却一切附加因素的友谊需要。他迷迷糊糊找到点自己的存在意义,但又感到虚无和空茫,就好像他只是因为被需要而存在,还在努力地从迷茫的厚茧中挣扎。   还有……虞砚。   他说,我曾经对他带来过许多伤害,也试图弥补了,可我不知道是否能真的起到效用。   ——莫医生问,你对他感到自责吗?   温朝说,当然。   ——那你有和他说过吗?   温朝微微一怔,轻声说,没有。   ——那他需要你的弥补吗?   温朝说,他拒绝过我很多次,可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你还是很自责?   温朝点头,是。   ——你有没有想过,当着他的面,把你想问的话问出来,把你想说的话说出来呢?   温朝垂下眼,唇角习惯性扬起的笑意发苦:“我有试过,但好像都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而且……他现在似乎也不需要我了,我每一次出现,他都会很困扰,所以我想,可能对他来说,我消失才是最好的解决方案。”   ——为什么不再试试呢?就算是让他真正地肯定他不需要你的弥补和自责,但至少你得到了答案,我们要直面这件事,为你自己。   几抹悠悠的凉意落在眉心,温朝深呼吸了一口气,组织着语言娓娓道来:“我很后悔,至少当初离婚的时候,我本可以用更温和一点的方式谈分离,而不是自以为是地替你选择。”   虞砚心跳忽地漏了一拍,微微睁大了眼。 第103章   话既已出口,一切从前困惑、如今自疚都吐露得水到渠成。   “我不想给自己找借口,”温朝说,“我后悔了。回国后的那段时间,我偶尔也会想,如果当初离婚的时候,我和你解释清楚,会不会还有回寰之地?或者更早一些,在温阑策划的那场车祸后,我将我的计划告诉你、而不是一意孤行按我的想法把你推开、会不会我们就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但那都是如果,我很清楚,如果的事情,是回不去的,伤害已经既定,无论怎样假设,都是客观存在的事实,事后的愧悔和自疚都是徒劳,没有意义的。”   “我其实是知道你不需要那些补偿的,所以所谓弥补其实只是在安我自己的心而已,现在我不打算掩饰这些心思了。而你好像也不太需要我的坦白了。”   温朝忽然觉得心口郁结的气散了大半,他闭了闭眼,总是紧绷的后背放松地向后靠在轮椅里,交握着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蹭了蹭指尖。   他终于彻底释然——没有为自己辩解,也没有再去察言观色虞砚的神情变化,只是平静地、像在咨询室被莫医生引导着、鼓励着“见诸行动”那样,将所有他有意无意压在喉头的想法都和盘托出,一步步接纳自己的焦虑和自责。   “这些天我闲着没事,看了一些书,它们告诉我,好的关系特征是‘无所求’,所以无论是留学的资助、还是今后的一些其他什么东西,我其实没期求会得到什么,你就当我在安我自己的心,我不想这些东西给你带来压力。小砚,我还是想得到一个答案,我的‘无所求’对你而言是否真的是困扰?”   虞砚沉默半晌,没有回答,似乎是陷入了某种沉思,随后他冷不丁地轻声问道:“在M国医院的那天晚上,你为什么那么急着订第二天的回国机票?”   其实他并非要获得一个答案,即便他没有消息来源,但从当日温朝和保镖间的只言片语以及后来温朝误打过来的电话也能大致猜测出来,而他现在想要得到的、想要证实的,也与这个问题本身的答案无关。   温朝缓缓睁开眼,看着零星的落雪融化在他指尖,冷了本就稀薄的暖意,他的声音很轻,不过足够虞砚听到:“是爷爷身体出了问题,可能……可能没多少时间了,我原本是想用两天时间处理完那边的事,就回来一直陪着他。”   尽管知道为什么,但虞砚询问的声音还是下意识敛得很小心:“你那之前的一周都不在,所以,是因为老爷子出了事才回去的?”   “是。”温朝低低呼出一口气,“我没办法了,我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爷爷他……不想继续熬下去,可是我也没办法说服我自己给医院的治疗叫停,我只能尽可能地多陪他一段时间。我只打算给自己两天时间,不光是交接手上的工作,还想着,尽量把我能留给你的东西留给你、能给你提前规避掉的风险也规避掉,你一个人在国外不确定性太多,只是我没想到刚好在回去做收尾工作的那两天会有意外发生。”   “那……”虞砚眉间微蹙,心头升起个不太好的猜测,但还是在犹豫后问了出来,“那老爷子现在还好吗?”   温朝垂下眼,声音中含着细微的哑:“元旦前一天下午走的。”   虞砚呼吸一滞,恻然道:“抱歉。”   温朝幅度很小地摇了摇头,唇角努力勾起一点笑,但眼中却浮起一层悲意,“是爷爷自己选的日子,我也不想他再继续受折磨,所以同意了安乐的方案。”   虞砚没料到温朝在仓促回国之后会经历这些事,忽然觉得自己方才的无知询问无疑是在重新揭开伤口,对温朝很残忍,他一时间哑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此时此刻任何的安慰都显得苍白无力。   时隔一年的丝丝缕缕的熟悉疼意再次覆裹上心口,虞砚有些生疏地抬起手,轻轻地搭上了温朝的肩。   砰——刺啦——   缤纷的焰火在夜空中绽开,于浩瀚天穹中洒落无数星辰,拖着细长尾迹坠落雪中。远处雪地里迫不及待的三人已经自己点燃了烟花,捂着耳朵跑开,望着彼此的狼狈模样大笑,俨然是把还没跟上去的虞砚和温朝遗忘在了路边。   不知何处的建筑中远远传来新年的倒计时钟声,伴随着空中一朵朵热烈绽放的焰火敲响,远处的几人大声地倒计时。   3——   温朝仰起脸,目光从焰火中掠过,滑落在身旁人的侧脸上。   2——   虞砚眯了眯眼,被那三人的笑闹声吸引了注意力,但很快感知到投向自己的专注视线,迎上那道注视目光。   1——   两道目光隔空撞在一起,流星般的轻雪落在两人发梢眼角,温朝弯了弯眉眼,眸中无喜也无悲,只是恬然地开口:“新年快乐,小砚。”   “新年快乐。”虞砚同他对视着说,“我还没有完全原谅你,也没有完全相信你对我的心思不是随便玩玩而已,在你可以完全地向我坦诚信任之前。”   温朝微怔,没明白他的意思,追问:“什么?”   “我们可以先做朋友。”虞砚说。   程修和温纯、虞淮的笑声由远及近跑来,几人手中捏着好几支仙女棒,彼此扔着雪球追逐打闹,此时不知是谁往虞砚手里塞了一把,爽朗笑声比烟火声还动听:“小鱼快加入我的阵营!我快要输给弟弟妹妹了!”   温朝低下头,自己扶动轮椅无声地离开几人追逐打闹的范围以免成为障碍,虞砚被程修推到身前挡雪球时下意识回头望了温朝一眼,见着温朝拢着冻得发红的指尖放在唇前轻轻呵了一口热气,落寞的雪在他眼尾融化,留下一抹难以发现的湿痕。   他其实不确定虞砚的话是在拒绝还是什么,但他知道自己此刻不应该去打搅几人的欢快玩乐时光,于是不远不近地做着旁观者。   温纯已经和他们熟悉了许多,脸上的笑容格外开怀,这让温朝感到几分慰藉。程修和虞砚彼此笑着交换眼神,默契地配合,就算偶尔的失误被糊了一脸的雪也没有彼此嗔责。温朝安静地看着,心中不可抑制地泛起酸涩,他想,应该是拒绝吧。   虞砚狡黠地一转手把雪球扔在了程修的领口,程修大惊失色,当即决定报复回去,两人笑闹倒在雪地里,虞砚偶一侧脸,瞧见温朝正对他微微笑着,心脏好像被什么不轻不重地被戳了戳。   两人如今算是勉强把话说开,他的心情意料之外地轻快了很多,就连从他颊边拂过的冬日夜风他都觉得沁爽怡人。   ——这一次他的松口会带来什么样的结果呢?会是一次惨痛的重蹈覆辙吗?   虞砚不敢完全确定,但他在想,如果不试试,他还是不能完全放下。   几人玩闹到一点,又堆了几个雪人,温朝虽然行动不便,但还是陪着温纯一起去河边寻了些干枯掉落的树枝回来插在雪人身上作手臂。温纯玩得畅怀,从后趴在温朝肩头,小声说:“哥哥,我们可以每一年的除夕都这样过吗?”   温朝其实想说,她日后还会结识更多的朋友,终有一天也会组建自己的交际圈或者家庭,不必被血缘困在自己身边,但他想了想,还是反手摸了摸温纯的头发,替她把松开的围巾系好,说:“可以的。”   时间太晚,几人没有拒绝温朝和温纯的提议,就近回了温朝名下在这边的住宅,但那套房子一开始只是由于生意场上的合作关系,别人送的一套度假屋,只有两层,只有一个大的主卧和稍小的客卧,剩余一个儿童房和佣人房。   主卧倒是能住两人,但剩下的房间都比较小,何况佣人房留给客人住并不适宜,因而温朝也没有提,按着身高年龄考虑,儿童房是要先留给温纯的,剩下的一间主卧可以住两人,至于是虞砚和虞淮、还是虞砚和程修,需要交给他们自己决定。   温朝将房间情况和自己的初步安排都告知了几人同他们商量,大家对于儿童房的安排倒没有什么异议,于是温纯先去了儿童房,发现有阿姨提前准备好的睡衣和换洗衣物。   “楼下客房的床比较小,小淮睡客房的话,小砚和小程学弟可以一起住楼上主卧的,”温朝来到桌边,取过桌面上的纸笔,信手画了一二层大致的平面示意图,一边和几人介绍布局一边询问几人的安排,“或者小程学弟习惯一个人的话,小淮和小砚一起住主卧也可以。”   “我倒是可以挤一挤啦,这个无所谓,但是主卧不大好吧,”程修看着他画的示意图,点点头,“温学长你在哪间休息呢?”   温朝笑了下,说:“楼下还有一间小一点的房间,我在楼下会方便一些,这边没有电梯,我就不上楼了。”   “这样。”他的安排看起来合情合理,程修没有异议,倒是虞砚在温朝提出初步安排的时候看了温朝一会儿,莫名有一种不太对的预感,但又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但他气闷了一会儿发现大家都没异议,也不好再说什么,附和了说行,于是几人都各自按照安排摸索着回了房间。   温纯洗漱好从楼上下来的时候,客厅里已经没有旁人了,虞淮回客房洗漱完已经睡下,门关着,客厅里的灯也被温朝关了,只有落地窗前,沉默望着窗外雪景的温朝。她放轻脚步来到温朝身后,低声问:“哥哥,你怎么不回主卧?”   温朝回过神,侧脸对她笑了下,简单和她提了提几人的最终安排,温纯沉默了会儿,叹了口气,声音更小了,嘟囔着:“你这样安排,不是把嫂子往外推吗?”   “别这么称呼他了,”温朝笑容淡了下来,“小砚他不喜欢,而且你忘了?我们离婚了。”   “可是你看他的眼神,不像不喜欢了啊。”温纯不理解。   “喜欢是我一个人的事,不代表他就要为此负责,”温朝放柔声音,哄似的,“快两点了,你去睡觉,明天早上我安排你喜欢的那家酒店送早餐过来。”   “可是这个房间那么小,没有自带的独立卫浴,辅助器也都没有,你怎么住啊?要不然我们回去好了,”温纯不放心,三两步放轻动作去佣人房看了一眼,回到温朝身边蹲下,“我去年暑假就拿驾照了,待会儿我和程修哥说一声,借他的车咱们先回去,明天早上再来。”   “哪有把客人丢在这里,自己回去住的。”温朝失笑地摇了摇头,“你去睡吧,我现在比以前恢复了很多,可以的,你别担心。”   温纯一向拗不过他,一步三回头地上楼回儿童房了。   或许是温朝的提前叮嘱,主卧里有备好的一次性洗漱用具、睡衣和换洗的衣物,程修打着哈欠也没跟虞砚客气,先进了浴室洗漱,等虞砚洗漱完换上睡衣出来,程修已经裹着被子在床上睡熟了,还能听见微微的鼾声。   他对自己的睡相很有自知之明,用一床被子把自己裹成卷,睡在一半的床上,留了一半的空间和另一床被子给虞砚。   虞砚关了留给他的小夜灯,在床边站了会儿,一转身轻手慢脚地下了楼,黑漆漆的客厅里空无一人。他忽然听见从一旁的浴室里传来的重物落地的闷响,勾起他被尘封一年的记忆,心头一紧,想也没想地推门进去,正巧和摔跌在地、听见开门声局促抬脸的温朝对上视线。   “小砚,你还没休息吗?”温朝脸上的痛色被一声不吭地压了下去,他一只手紧紧按在浴缸边缘,缓慢地一点点撑起身,勉力朝虞砚笑了笑,“我没事,你……”   他话音未落,就被沉下脸色大步流星来到跟前的虞砚打横从地上抱起来放在洗手台上坐着,虞砚气不打一处来:“自己早些时候说的什么话都进到狗肚子里去了是吧?”   温朝默了默,轻咳一声,别开了脸,“挺疼的。”   不过很快他又移回视线,用手背随意蹭掉侧脸被溅上的水珠,语气刻意放得轻松了些:“不过还好,现在腿比原来好些了,刚刚就是地上太滑,没踩稳,我待会儿注意一下就好,你去休息吧。”   “虞淮也真是的,洗漱完不知道收拾干净地上,还是在别人家里。”虞砚别了他一眼,拽过一张干毛巾搭在温朝脖子上,嘴上说的是虞淮,火气明显是朝着温朝的。   “和小淮没关系,这里我也是第一次来,连我都不熟悉,他不熟悉也是正常的。”温朝偏了偏脸,再次道,“你去休息吧。”   “就这么急着赶我走,温总是要撮合我和谁啊?”虞砚终于意识到了从晚上温朝开始安排房间就感觉到的不对劲在什么地方,他停下了动作,两只手分撑在温朝身侧的大理石台面边沿上,微微弯腰逼向温朝,似笑非笑地盯着温朝的眼睛。   温朝微微一噎,不自然地向后仰身企图拉开两个人之间过近的距离,他心头发酸,但还是叹了口气让自己尽可能地坦然道:“程修挺好的,你和他一起开心很多,我……也放心了。”   虞砚压根没料到他会这么想,气急反笑,“温总这鸳鸯谱点得还挺有道理?那照你这么安排,我和程修以后要是真成了,你不得来做个证婚人领个大红包?”   温朝的脸色不受控制地落败下去,低着眼苍白地扯了下唇角,勉强的笑容转瞬即逝,“你需要的话,我会来的。”   虞砚硬生生被他气得笑出了声,百思不得其解是哪里让温朝产生了这种错觉:“那您就没凭您那敏锐的直觉来探测一下,程修喜不喜欢男人吗?”   “……”温朝怔然地抬脸,“什么?”   虞砚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道:“他不喜欢男人,我对他也没有除了朋友之外的想法,能听得懂吗温总?”   后知后觉的尴尬像徐徐涌来的浪潮覆裹住了温朝陡然放松下来的脊背,温朝舔了舔唇,睫毛飞快地扑闪几下,讪讪地道:“抱歉。”   虞砚盯着他别开脸后愈发明显的发红的耳廓看了一会儿,兀地轻笑一声,听不出是怒还是乐,随即直起身,转身去试浴缸里的水温,摸索着将恒定温度调高了一些才折回身。   气氛忽然凝滞了几秒,温朝按在台面上的手指动了动,喉间发涩;“谢谢,后面的我自己可以,你……先出去吧。”   虞砚站在他身前没动,不知是回忆起了什么,语气有细微的变化,“我不看就行了,都是男的,谁也不多不少什么东西。”   这话太耳熟,温朝也不由得出神,回忆起了某些被他遗落在过去的画面,胸口里忽然升起某种恍若隔世的不实感。   空气好像突然流动停滞,晕染开说不清道不明的暗昧温度,被浴缸里袅袅散开的香气和热气给浸湿了肌肤,两个人都沉默下来,只有水声还时不时地在安静的浴室中展露着存在感。   虞砚抱着潦草裹上浴袍的温朝从浴室出来的时候,自己身上的睡衣也被洇湿了大半,湿哒哒地滴着水,在温朝的指示下进了佣人房,放他在床边坐下,目光在房间里环视一圈后讶异地低头看着温朝。   这回温朝没等他问,便先开口解释:“这套房子加上这间就四个房间,作为主人,于情于理都不应该让客人睡佣人房,我自己住倒是没什么所谓,是我之前没考虑周全。”   虞砚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作何感想,下意识地冷声道:“你倒是挺能委曲求全的,自己住佣人房,主卧就让出来撮合我和别人住是吧?”   温朝自知理亏,不为自己辩解,试图转移话题:“你去换衣服吧,虽然房间里有暖气但还是要小心别着凉,多的睡衣楼上主卧衣柜里是有的。你……回楼上睡吧。”   “嗯,多好呢,”虞砚似笑非笑的语气听起来颇有些阴阳怪气,“把撮合贯彻到底。有的人就是不提醒就会食言。”   温朝明白他的意思,不自然地轻咳一声,“这个房间的小衣柜里也是有新的睡衣的,我以为……你不想和我待一起,而且这个房间的床是单人床,你还是回主卧要睡得舒服些。”   他想了想,还是记着之前咨询师和虞砚的话,不确定地问出口:“你之前说做朋友……不是拒绝吗?”   虞砚看了他一会儿,没回答,抬手按下了墙上的开关,屋内陷入一片黑暗,只能听到有人摸索着打开衣柜,借着衣柜中的感应灯寻找新睡衣、又换上衣服的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响。   温朝无法预测到他会做什么,突然降临四周的黑暗让他看不清身边的一切景象,只能凭着听力来辨别身边的变化。于是他听着那清浅的呼吸声和脚步声变远了,似乎是从门口出去,但他并没有听到关门的声响,这让他感到一丝困惑。   温朝等了一会儿,某种期待终于还是落空,他小心地用掌心撑在床面上跪起身体,大半的重心都压在手臂上,以此来带动着自己的身体一点点挪向床头的方向、调整位置缓缓向后靠在床头。   他闭上了眼,很轻地叹了口气,带着些微的自嘲,对着黑暗的空气自言自语一般:“你可以留在这里不要回主卧吗?”   他没有抱丝毫期望,所以在那轻的好似脱口就会被暖气气流撕碎的询问迅速消散后,只是很平静地在心里反驳虞砚走前的话——我并没有食言,我还是坦诚地说出来了。   只是虞砚听不到罢了。   时间似乎在寂静到极致的夜里停滞了,温朝听着自己的心跳声让自己彻底接纳失望时,却忽然听到了一道幻觉一般的声音:   “可以。” 第104章   四下万籁俱寂,连呼吸声都失了踪迹,双眼终于适应黑暗时,温朝却迟迟没能做好心理准备往身旁的位置看——他感知到身旁的位置塌陷下去一片,似乎也有熟悉的温度近在咫尺,但他又有些恍惚,怕一旦他试图去验证,就会惊破这场他自己都辨不清真假的幻梦,像他在医院时做的那个似真似假的梦一样。   然而佣人房的单人床要同时容纳两个大男人宽松地平躺着实在有些为难,温朝动作僵硬地用手肘撑在身旁一点点往下躺的时候,还是触碰到了柔软温度,他的心跳没来由地空了一拍,下意识地缩了缩手臂。   “抱歉。”温朝喃喃低语,他闭眼定了定神,一直到他缓过神来,意识到虞砚此刻的的确确在他身旁,后知后觉的些微羞窘扑了上来,他不确定地问,“你……听到了?”   “我又没聋。”虞砚感觉屋里的暖气太足,悄悄将被子拉开了一点、往温朝的方向堆了堆。   温朝默了几秒,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但莫名的忐忑又让他哑然,脑子里像是被灌了浆糊,混作一团,迟迟理不出个清晰头绪来。   “你的那些伤,怎么回事?”虞砚先问出了口——尽管他在浴室里尽可能地眼观鼻鼻观心了,但还是难以忽视地注意到温朝身体上大大小小的细微伤口,大都集中在上半身的部分,已经掉痂只剩下一道极其浅淡的白印,看起来像是被细小的尖锐碎片擦伤的,比虞砚从前看到的、腿上的那些伤显然要新得多。   温朝没有立即作声,思索了几秒,想起来什么,声音里听不出情绪起伏,只是平和陈述:“应该是车祸里伤的吧。”   “什么时候的事?”虞砚对这毫无印象,但他刚出口追问,脑子里响起回国那晚,温朝来接他的时候两人的对话。   他本以为只是不痛不痒的车辆刮蹭,那时候心里对温朝还堵着一口气,刻意要忘掉对方,也就没有顺着温朝轻描淡写的陈述深思,但现在转念一想,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即便燕游和温朝如何有矛盾,两人到底是知交好友,也不至于打一架都能让温朝断两根肋骨的程度吧?   “上个月吧,”温朝说,“我也记不太清具体时间了。”   温朝的态度坦然自若得挑不出一丝差错,让虞砚有些迷惑究竟是不是自己揣测错了,肋骨骨折说不定是因为被弹出的安全气囊误伤?   虞砚独自琢磨了会儿,还是没接着问,换了个之前他一直没问出口的疑惑:“你怎么确定我会选择申请出国交换的?”   “我不确定,”温朝苦笑了下,黑暗里虞砚看不见他失落的神情,“我只是想试试看,我希望可以给你提供这样的机会,但是不想让你感到压力、也怕你知道之后就放弃了,所以除了资助这件事,我也没有插手你后来的任何申请和审核流程,你的名额是靠你自己得来的。”   “那之前学院新增的社会助学金?”   温朝心里微微咯噔一响,但还是如实说:“也是我和学校负责人商议之后设立的。”   他拿不准虞砚是什么反应,解释道:“但我也只是设立了这样一则助学金,成绩和条件和一般的助学金要求是差不多的,只是没有加入和国奖互斥这一条。”   “第一届算是我的私心,是以我个人的名义奖助的,学校没有公示捐助企业,但从下一届开始,这项助学金会转到温氏名下,以后每一届都会有。”温朝顿了顿,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意思,“我是个商人,争名逐利是本性,没有默默无闻做好事的慈善心,既然捐了,那顺手为公司挣个名声也是应该的。”   “我没有要怪你的意思。”虞砚说。   温朝却猛然松了口气,“我以为,你会很讨厌这种功利性极强的做法。”   “是很讨厌,”虞砚翻了个身,枕着自己的手臂在黑暗中望向温朝,“但是我更讨厌你什么都瞒着我。”   温朝嗒然,双唇紧抿作一线,习惯性地想要说声抱歉,但又想起每次说完都会惹得虞砚更恼火,左右为难片刻,索性不为自己辩解了。   “那你来M国也不全是为了我吧?”虞砚接着问。   “但也不全是为了工作,”温朝下意识辩驳完,迟疑了几秒,没等虞砚追问,干脆将来龙去脉一同和盘托出了,“开发新项目的事,在离婚前就已经在准备策划了,温阑……回来那段时间,他越俎代庖暂停了,为了不让他起疑,也就中止了一段时间,不过我自己另外有派人去那边考察。本来是没打算要过去的,后来就是离婚之后,温阑的事也告一段落了,你……提交了交换申请,我这边其实问教务处的老师是可以知道消息的——你如果不愿意,我以后不会再问了,事实上只有交换这件事我有再联系那边,我不想你觉得我在监视你,除此之外就没有再让那边的老师留意过——我也就决定了亲自出去谈新项目的事。”   “我的确没想过还会有新的可能,至少到被你发现的那一天之前,我都一直注意让自己不要超过邻居的情感尺度,虽然对我来说实在很煎熬,但我想,至少比被你发现、死缠烂打把你推得更远要好。”   他一口气说到这,短暂地歇了一口气,下意识地不想把自己渲染得太苦情以此来博得虞砚的心软,于是默不作声地换了和盘托出的内容方向:“也正因为只打算保持不疏不远的邻居关系,所以在M国白天的时间,我基本都在分公司处理工作,或者外出洽谈合作。和你判定的一样,我实在不算个好的追求者,从这样功利性的行为来看,也不算诚心的弥补,所以你不原谅我也是应该的。”   “我不原谅的是你不信任我。”虞砚说。   “我知道,”温朝垂着眼,轻轻笑了下,“现在明白了,我在尽力,只是你应该不需要了,我不清楚现在迟来的坦诚,对你来说算不算负担。”   他深吸一口气,不露痕迹地缓缓叹出:“其实在M国看到你和程修、生出误会之后,我也有过不太好的想法,类似嫉妒,或者不甘,或者像当初逼你签下协议之后、势在必得的心情,但是没多久我又很理解——你所受到的伤害,大多来自于我,比起我来,有人可以让你毫无负担地展现自己、分享心情,正常人都会做出正确的选择,很显然,我不属于这个选择。”   “不过现在看来我应该是有机会。”温朝故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了些。   “如果晚上我没有澄清,顺着你的安排默认了,你怎么打算?”虞砚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侧脸轮廓。   “这个结果我很早就预想过了,”温朝平静道,“在M国那段时间,我有去看过你的日常排演,你在我身边的时候,就没有这样无忧无虑过,我有点羡慕程修,但又很清楚,至少离婚前,你在我身边是不会有这样自在的时刻的。我希望你可以一直保持在台上的模样和心情下去,即便在台下为你献花、为你喝彩鼓舞的人不是我。”   虞砚不再问了,心头酸酸软软地融着回暖的溪流,他一时间也感到难以置信——从第一次见面就让他深感威压的温朝,后来叫他心跳不已、清醒又难以自控地陷入深渊的温朝,此刻竟然真的会像他曾经所期望的那样,毫无保留地向他坦明一切,在黑暗中,微微仰着脸同他平视。   他这一次,可以相信温朝吗?   虞砚给不出明确答案,但他的目光所向却已经露出了倾向的端倪。   身旁的呼吸声在沉默中拉得均匀,温朝终于一寸寸地转过头看向他,两道目光似乎在黑暗中相汇,但又似乎只是在触及之前便共同坠入夜色。   黑夜总是会给人袒露心事的勇气,温朝发现,自己的心情从未像此刻一样释然又畅快,即便他依旧无法预测虞砚是否会愿意原谅他、给他再一次的机会,但至少,他有在努力冲破旧有的茧,撕开了裂缝,尝试交付自己艰难迟来的信任。   这是一种对温朝而言,很陌生但又很新奇的情绪变化,他的意识在寂静中逐渐陷入沉眠的混沌,一种无比安心、有着至高安全依赖的安定,像一个温暖的怀抱,拥着他终于免受一切惊悸和恶魇干扰,直到破晓来临。   天亮了,送早点的工作人员敲响了房门,鲜香的热气顿时蒸暖屋子里每一寸空气。   虞淮在生物钟的作用下很快清醒,主动去取了早点,进厨房研究了几分钟后放在了蒸烤箱里温着,有条不紊地洗漱换衣服,一出门竟然撞见自己哥哥从隔壁的房间出来,可他分明记得昨晚睡在隔壁的是温朝,但紧接着就看见轮椅上的温朝落后虞砚两步从房间里出来。   虞淮呆愣了两秒钟,叫住了两人:“哥?你怎么在温朝哥哥这?” 第105章   “我身体不太方便,所以拜托你哥哥来帮忙,”温朝拢了拢衣领,面不改色地微笑着和虞淮解释,“吵醒你了?”   “没。”虞淮摇了摇头,他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但又说不出来,“我在学校都是六点起的,现在已经算晚的了,刚好听到有人敲门,是温朝哥哥你安排来送早餐的人吧?我已经放厨房了。”   “好,辛苦了。”温朝轻笑着微微颔首,虞砚脸上倒是有一丝不自然的异样划过,不过虞淮没能注意。   温纯和程修都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电视里放着不知名的晚会节目,声音不大,作为虞淮和虞砚兄弟俩窝在沙发上低声聊天的背景音格外和谐。   温纯的目光在客厅里转悠了一圈,到餐桌前倒了杯水喝,抬头问虞砚:“砚哥,我哥呢?”   虞砚转过头,用目光示意她看窗户外,温纯这才注意到,温朝在门外的走廊上和谁打着电话。   似乎是感受到温纯的目光,他侧过脸,先是朝温纯笑了下,冲她摆了摆手做了个手势示意她自己去厨房找吃的,而后视线滑到虞砚脸上,两道目光交融在一起,温朝挂着清浅笑意的眉眼间神色柔和得更为明显。   大年初一,程修被十余通电话紧急叫走,让他直接回市里亲戚家,临走前想起只有自己开了车过来,这边在郊区又难叫到车。   “要不然我先送你们回去吧?”程修一边换鞋一边问。   “不用啦,”温纯趴在吧台边,晃了晃自己的手机屏幕,笑吟吟地说,“我哥的朋友待会儿来接我们,今天晚上我们得去这个世交的哥哥家里吃饭。”   “行。”程修听到他们有安排放下心,刚道别完,催促的电话又打了进来,他火急火燎地推开门钻进车里走了。   温朝打完电话进屋,发现少了人,问温纯:“程修走了?”   “嗯嗯,”温纯点头,“他家里人叫他回去,刚刚走了,燕游哥说一会儿来接咱们。”   “他来做什么?”温朝不解,“他往年这个时候不是要回燕叔叔旧宅那边吗?”   温纯笑得狡黠,歪了歪脑袋,故作神秘地摇了摇手指,拉长声音说:“他和晋臣哥准备在初五那天办婚礼了,所以说今天接咱们去商量婚礼的事,我和燕宛姐姐做伴娘,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做伴郎。”   “他没和我提过。”温朝一怔。   “是上个月燕伯伯和陆伯母商定好的时间,”温纯说到这,留意了一下温朝的神情,余光瞥着一旁沙发上安静听着的虞砚和虞淮两人,话音微微一顿,“不过那个时候不合适,就没提,燕游哥也是刚刚才和我说的。燕家这边的嘉宾名单由游哥定,游哥说会拿一沓请帖过来,是给哥哥你和亲眷的。”   ——上个月这个时候,刚举办完老爷子的葬礼,温朝忙了几天,任谁都不会在这个时候和他提这件事,何况老爷子头七那天,温朝还出了车祸,险些没救得回来,更不方便提这事了。   “这样啊。”温朝顺着她的话也记起来了这对他而言像过了一个世纪的一个月里发生的事,他转向虞砚和虞淮,问,“小砚,你和小淮有时间参加吗?”   虞淮眨了眨眼,他对婚礼这种事还只是听说过但没参加过的好奇状态,被温朝一问,有些蠢蠢欲动,不过他没有贸然答应,用手肘撞了撞虞砚,跃跃欲试小声问:“哥,你想去吗?”   虞砚原本无感,但一听弟弟的语气就听得出来他是想去的,又看了一眼温朝,想了想寒假也没有别的事,还是答应了:“有。”   燕游敲响门时看到屋内的虞砚,还以为自己是忙出幻觉了,愣了足有十秒才一寸寸转过脖子看温朝,温朝只是笑着没说话,陆晋臣倒是自然地和温朝和温纯打招呼,又冲虞砚两人礼貌地颔首示意。   过了会儿,燕游憋出一句:“还好今天开的是七座过来。”   毕竟是燕游的婚礼,参加倒没什么,但参与到前期策划就不合适了,虞砚路上提出有事要和弟弟先回去,燕游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温朝的神情,先让陆晋臣开车送两人回了小区附近才调头。   下了车,虞淮还笑眼弯弯得回过头来朝车里的几人挥手道别,开朗的笑容感染得人不由自主也跟着笑起来,目送他们的身影隐没在楼道间。   等燕宛和温纯进试衣间试伴娘服期间,燕游支开陆晋臣去买咖啡,在温朝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悄悄一拍温朝的肩,压低声音问他:“你和……是怎么回事?他不是都不见你吗?”   “以前是我错得太多,”温朝低眉笑了下,轻叹着,“好在他还愿意听我道歉。”   “真见鬼,”燕游撇了撇嘴角,“你温总还有纡尊降贵拉下脸面进行自我检讨的一天。”   “那你有怎么又收性愿意结婚的一天?”温朝不答反问。   燕游想也不想地嘴硬道:“商业联姻呗,能有什么我愿意不愿意的。”   温朝挑了挑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陆晋臣已经从门外拎着咖啡袋进来了,燕游飞快地闭了嘴,心虚地一连咳了好几声。   “怎么了?”陆晋臣将其中一杯咖啡递给温朝,取出另一杯用手背试了试温度,递到燕游手里,“小心烫,凉会儿再喝,先捂捂手。”   “废话真多,我又不是小孩。”燕游别开脸,掩在黑发下的耳廓泛着红。陆晋臣也不在意他毫无缘由、牙尖嘴利的反怼,只是好脾气地“嗯”一声:“我的错。”   转眼到了婚礼当天,温纯作为伴娘提前一天入住了燕家安排的酒店,温朝也跟着一起,提前一日让人送了衣服到虞淮和虞砚家里,第二日一早派司机去接两人到会场。   宴请的宾客陆陆续续入场,站在装潢奢华的大厅里,虞砚一时间有些恍惚,听着身旁传来的三三两两的交谈声,好似回到了当初他和温朝举行婚礼那天,他忽然有些呼吸不上来,想逃离现场。   “哥?”虞淮注意到虞砚的走神,叫了他几声,虞砚回过神,虚虚地朝他笑了下。   “朝哥在那边示意咱们过去呢?”虞淮更奇怪了,问他,“你没看到吗?”   虞砚心里微微一惊,顺着他的示意下意识抬头望过去,瞧见在不远处的茶歇桌旁的温朝,他定了定神,抬步走过去。   婚礼主角是燕游,温家人也只请了温朝,但温朝毕竟代表的还有温家,只是这样半分钟的功夫,便有不认识的人来到温朝身边同他寒暄,温朝只好暂时敛回落在虞砚身上的视线,保持着温和笑容和来人交谈。   虞砚站在原地停了会儿,一路上认识虞砚的人不多,虞砚没有收到让他不舒服的目光注视,这让他心里的抵触渐渐消散了,偶尔和陌生人对上目光,得到的也只是礼貌客气的微笑。   “等很久了吗?”侍应生推着温朝向两人迎来,见温朝做了个手势便微微一欠身,转身去了别处。   “刚到。”虞砚看着他,思索了几秒,还是站到了他身后,替他推动轮椅,“坐哪边?”   “燕游亲友那边靠近舞台的第一桌。”温朝没想到他会主动来替自己推轮椅,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迟疑几秒,还是抱着私心没有“善解人意”地拒绝,虞砚顺着他的指示顺利地找到有着了两人名牌示意的位置入座。   婚礼流程精简了许多,保留了两位新人从两端同时向彼此走去,最后并肩站在聚光灯下,在司仪引导下念诵誓词、互戴戒指。   誓词部分燕游面无表情,看起来格外严肃,好像是被逼着站上去的一样,倒是陆晋臣含情脉脉看着他,目光始终落在他脸上,不过熟悉燕游的温朝很明显地感知到燕游这是紧张到了某种极点,以至于连表情都难以自然管理。   燕游不喜欢这种做给别人看的仪式感,但还是保留了扔捧花这一项,虽然他不说,但陆晋臣能大概猜到他的意思,把捧花给了燕游,伴郎和伴娘都很配合地在台下等他抛花。燕游看了一眼被燕宛挽着手、拉到台前的温纯,和不远处微笑着注视自己的温朝,最后落入始终耐心温和将他纳入含笑眼底的陆晋臣,绷了一整天的紧张感突然散了。   燕游先是照例从父母开始感谢起在场宾客的到来,致谢到最后,他顿了顿,接着道:“……还有个很不让人省心的兄弟,我其实希望他能自在一点。”   他声音不大,听见抑或没听见的众人一脸懵然好奇,但没有等到燕游的解释,只见他眼尾如春雪融化般露出笑的弧度,忽然抬手用力一抛,捧花在空中顺着一道抛物线的痕迹,精准地落到了温朝怀里。   同桌人投来羡慕或祝福的目光,温朝怔了几秒,回以微笑,将捧花里插的红包取了出来,分给众人,“今天比较幸运,沾了燕游的喜气,也分给大家吧。”   虞砚从他手里接过红包,却发现另一头被人捏住抽不动,他不由得抬眼看过去,撞入温朝含着遗憾笑意的目光。   “要是我真的可以接到这个捧花的福气就好了。”温朝的声音很轻,几乎是耳语,旁人听不见,但虞砚却看他的口型看懂了。   虞砚手上微微用力,将红包从他手里抽了出来,避开他灼灼的注视,低头啜了口酒,耳廓莫名发起烫来。   新人致辞结束,会场中响起善意和祝福的笑声与掌声,两人携手走下舞台,舞台留给了请来的名流歌手演出。   这是两人的婚礼,但也是交际场,燕游和陆晋臣换了礼服,并肩去两方亲眷桌依次敬了酒,好不容易敬完亲友,嗓子都快要冒烟,好在到了温朝这桌也就是与燕游关系亲近的朋友,不需要拘束礼节。温朝先一步举起酒杯朝燕游两人示意,笑着说:“这里就不用说客套话了,新婚快乐。”   虞砚同众人一起跟着举起酒杯,道:“新婚快乐。”   燕游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来回扫了扫,左手轻轻拍了拍温朝的肩膀,右手举杯和他们分别碰了碰:“那我就不和你们客气了,你们自便,吃完饭晚上在旁边的瑞庭酒店休息,十一点在瑞庭顶楼也安排了舞会,感兴趣可以去,房卡找前台拿,和他们报名字他们就会知道。”   这俨然是针对年轻宾客的额外安排,不过温朝和虞砚都不打算去,婚宴临近尾声,温朝便侧首倾向虞砚的方向,压低声音问他:“燕游按人数预定的房间,所以你和小淮是一人一间,等一会儿和我们一起过去吗?”   虞砚本来想说自己和虞淮可以直接回家,但抬眼不着痕迹地往周围扫了一圈,琢磨着这或许是婚礼规矩,于是点了点头:“可以。”   “哥!”温纯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两人齐齐转头看过去,就见温纯和燕宛都穿着伴娘服,拎着礼服裙摆往这边快步走近,微微蹲身弯腰问温朝,“哥,小程师傅已经来了,我们一起过去吧?我想和宛宛姐姐一起去瑞庭楼上。”   温朝不由侧目看了两人一会儿,不太放心,但还是勉强同意了:“别喝太多,必须让人跟着,有事他们得随时和我汇报。”   温纯不甘愿地撇了撇嘴角,嘟囔着还想为自己争取:“保镖跟着一点也不自由,而且有宛宛姐在呢,我喝不醉,也肯定不会有事的。”   “我放心你,但不放心他们。”温朝不松口,却很好商量地露出一个笑容,“或者不叫保镖也行,我陪你一起上去。”   “能到顶楼的都是在燕游哥哥那里拿了邀请函的自己人,哥你干嘛这样啊。”温纯争取未果,不甘不愿地妥协了,“算了算了,跟着就跟着吧,那不许他们跟太紧,离我们远点。”   “可以。”温朝退了一步。   虞淮在一旁听着,瞧见温纯脸上花似的笑容,忍不住问:“那我可以……”   “不可以噢小淮弟弟,”温纯冲他举起一根食指摇了摇,遗憾道,“未满十八不可以参与顶楼活动。不过五楼有游戏室,你可以去那里,需要的话,待会儿到瑞庭了我先带你去那里?”   燕宛还记得虞砚,此时看到坐在温朝身边的虞砚,没有太讶异,只是温和地笑着和虞砚颔首示意,算打招呼。   虞淮下意识转头看虞砚寻求他的同意,但虞砚没应声,看不出是同意还是不同意,温朝先出声:“先走吧,到了那里再说。”   路程不远,开车十分钟就抵达瑞庭的停车场,温纯拉着燕宛先下车,商量着先回房间换衣服,虞淮虽然很想跟着,但还是在等虞砚的意思,下车时虞砚才终于点了点头,说:“别太晚,先去拿房卡。”   “知道啦。”虞淮笑逐颜开,虽然对于周围的陌生环境还有着本能的警惕和不安感,但还是忙不迭地追上温纯的步伐,经过放烟花建立起的友谊让温纯很乐意事无巨细给他带路,和他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   温朝习惯性地自己推开身侧的门,等司机放下踏板,但虞砚已经从另一侧下车,绕过来,看也没看他,抱他下了车。   温朝原本平稳的心跳微微一停,不由得抬眼去看虞砚的脸,虞砚脸上没有多余的情绪,只是有些别扭地解释:“你太慢了。”   温朝眨了眨眼,慢吞吞说:“不好意思。”   虞砚听他这么说,又有点不自在了,“没有怪你的意思。”   温朝忍不住抿了抿翘起的唇角:“我知道。”   司机将车上的轮椅拿下,虞砚弯身小心地放他坐进轮椅,推着他往电梯里走,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我其实不想小淮接触太多……你们这边的人和事。”   对于一个长期在粗茶淡饭甚至于有些贫苦生活里生长的小孩,乍然进入到这样的环境中,是否不被浮华奢靡的气息动摇本心、回过头来审视自己的生存环境而心情变化,实在是一件难以估量的事。   温朝安静了一会儿,循循善诱道:“他和你很像,不会被这些外表繁华的东西迷了眼睛,何况是去游戏室几个小时的时间。不过我理解你的心情,在小纯成年之前我也不放心她进入到这样的场合或者宴会里,如果你不放心,那我们一会儿去五楼看看。”   虞砚纠结两秒,还是同意了他的提议。温朝带着先虞砚去领了房卡,两人的房间不仅是在同一层,还是在对门,温朝一时间拿不准是不是燕游故意安排的,让他有点哭笑不得,他忍不住偏头看了一眼虞砚的表情,发现虞砚对此安排没有太多的反应,有些失落,但还是什么都没提。   五楼人不多,侍应生迎上来时见温朝做了个手势示意不用服务便退开了,但虞砚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温朝也随着停下,转向他,耐心地等着虞砚的解释。   虞砚皱起眉,欲言又止地动了动唇,最终叹道:“毕竟是我同意的,如果我这样过去,和那些控制欲过强的家长没什么区别,哪怕他不介意,我也觉得不合适。”   温朝点了点头,同意他的想法,“那要回房间吗?”   虞砚没犹疑太久,最终还是说服了自己,转过身,抬手按在温朝轮椅扶手上:“走吧。”   叮——   电梯门缓缓打开,门外站着的人没想到电梯里有人,愣了下,微笑着收回迈出的半步,侧身让开,目光不经意地掠过温朝的脸,微微一滞,反应过来后三两步追上了温朝和虞砚。   “温总,请稍等!”   轮椅停下,温朝询问地抬头看向来人,礼貌道:“你好。”   “没想到会遇见您,太仓促了,没有准备见面礼,”来人一把握过温朝的手,似乎很激动,直直忽视了温朝身后的虞砚,“一直都久仰您大名,我之前参加的一部节目就是您投资的,要不是有您,我就被其他人挤走!”   温朝眉心一跳,视线波澜不惊地垂落至自己被人紧握着的手指上,直觉让他排斥这样的接触,淡淡道:“不客气,选人是节目组的工作,与我无关。”   “但我一直很想当面感谢您……”他似乎很明白自己的优势所在,脸上的妆容还没有卸掉,仰脸对温朝露出个很是纯真的笑容,像是汪着水的眼睛里似乎还含着些委屈,“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能和您见一面——您住这层是吗,我送您回房间吧?”   温朝:“……?”   虞砚冷眼看了半晌,也意识到了什么,他忍不住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冷嗤,松开了手,绕过两人,大步流星地往走廊里的房间走去。   面前的人似乎更高兴了,像是无声地逼走了某些会影响他的障碍。   温朝不悦地啧了声,保持着疏离微笑面不改色地想用力抽回自己的手,但竟然没能抽的回来,他不由得抬眼,便感到对方同自己对视着、在自己掌心的手指暧昧地勾了勾,温朝眼中的神色陡然转冷,对方似乎被吓到了,连忙松开了手。   “我记得这一层的房间不是给外人留的。”温朝盯着他的眼睛,唇角仅留的一点弧度似笑非笑地勾着冷淡的厌烦。   年轻男人神情一滞,有些不自然地腆着笑脸说:“来找一个朋友。”   温朝不冷不热地嗤笑一声,目光已经追往了虞砚的方向,语气凉凉:“我不喜欢有人自作主张和我攀关系。”   男人犹且不死心,上前半步还想解释:“温总,您误会……”   温朝脸上的稀薄笑意陡然消散得无影无踪,他眯了眯眼,微微启唇:“滚。”   他全然失去耐心,顺手就要给楼下的安保打电话,面前的人意识到他是真的不高兴了,脸色骤变,一叠声地道着歉,不敢再停留在温朝面前,逃似的仓皇离开。   眼看着虞砚的身影即将走到转角处,温朝连忙操纵着轮椅要追上去,但速度有限,加之走廊又是地毯,阻力大,他心里一急,索性撑着手杖一点点撑起身体、站起来往前紧追几步。   “小砚!小砚!”他确定虞砚能听见,但虞砚没有要回头看他的意思,脚步一顿,步子迈得更大了。   “嘶。”温朝闷哼一声,左手撑墙稳住身形,另一只手按在膝盖上,吃痛地缓缓蹲下,他心里焦急又无力,忽然开始恼自己没有增加康复训练的频次,手杖掉落在一旁,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的吃痛声被下意识咬在了舌尖,远比他提声叫虞砚名字的声音低,但虞砚却心头一紧,条件反射般回身去看,见温朝皱着眉扶着膝盖慢慢蹲下,身体先于脑子的反应三两步折返回去,一把将温朝打横抱了起来,心头也烧起点小火苗来:“自己的腿自己不知道什么情况吗?”   温朝意外地抬了抬脸,没想到他会折返回来,心跳声忽然很响,他试探着抬手松松勾住虞砚的脖颈,声音和方才的冷冽简直判若两人:“……小砚,你不高兴了?”   “我没有不高兴,我为您开心呢,温总,”虞砚冷哼一声,“祝贺您有艳遇。”   温朝一噎,无奈之余深感冤屈:“我都不认识他。”   虞砚冷静下来,比温朝还先意识到自己反应的异常,在温朝的房门前停下,刻意地不看温朝的脸:“房卡。”   未免多说多错,温朝不为自己辩解了,摸出房卡在感应门锁上刷开,房间内的灯应声响起,虞砚抬起膝盖顶开门,抱他在床边坐下,一声不吭地又转身出去。   温朝懵然地望着他毫不犹豫离开的背影,难掩失落地缓缓垂下眉眼,但他的失落没有持续太久,余光便瞥见虞砚推着他落在过道的轮椅进来,顺带将手杖靠墙放下,但虞砚全程都没有再看过温朝一眼。   “小砚。”温朝再次叫住他,虞砚面上不显,心里纠结了不知多少回,还是沉着一口气抬脸,意外撞入温朝缓缓漫起笑意的漂亮眼睛。   温朝在自己的礼服胸前的口袋里摸出一只很小巧的金丝绒袋子,虞砚不明所以,但随着温朝将里面的东西倒在手心,他认了出来——那是他当初在学校比赛那了奖金,买下来送给温朝的那对耳钉。   但那时温朝说没有耳洞便没有试戴,虞砚自觉送错了礼物,也就不再期望温朝会戴上。   “什么意思?”虞砚看着温朝。   温朝的目光从他藏不住不悦的眉间滑落在他耳垂那粒不起眼的红色耳钉上,缓缓开口:“当初在M国打算和你最后见一面谈谈的那天,是想把这个连同戒指一起还给你的。”   不知虞砚顺着他的话想到了什么,脸色有些难看,伸出手硬邦邦道:“现在还给我也行。”   温朝却收回了手掌,笑着说:“那个时候感觉自己没什么精力和希望所以想放手更好,不过现在不一样了——戒指我不想还,这个也不想还。”   他说着微微侧首,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虞砚,拇指指腹抵在左耳后,食指按在那只嵌着红宝石的鱼形耳钉钻面,硬生生从光洁柔软的耳垂上扎了进去。   虞砚瞳孔骤缩,他脑中空白的几秒,眼睁睁看着温朝如法炮制地将另一只耳钉扎在了右耳耳垂上。   “你疯了?!”虞砚回过神,全然忘了半分钟前的一切纠结不爽心绪,连忙坐到温朝身边,抓住他的手腕不准温朝再动,焦急地去看温朝的双耳,看见那被强行刺透的“耳洞”处渗出一丝殷红来。   “温朝……你!”虞砚又急又气,“你不还就不还,已经送给你的东西了,难道我还能要回来吗!去医院!”   温朝将他的所有反应悉数纳入眼底,某种不确定的惶惶不安终于被驱散,他挣开虞砚的手,反握住虞砚的手指,拽着他的手指,按在还在流血的耳垂上,带着一点有恃无恐的笑意说:“现在戴上了,是小鱼的印记。”   虞砚定定地看着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胸口巨震,种种心绪翻涌而起:“你……”   他呼吸越来越急促,胸口剧烈地起伏片刻,虞砚感觉自己七窍生烟,怒道:“我没有要你自虐!”   温朝眼中流露出一丝疑惑:“这算自虐吗?可是我没有感觉到疼。”   虞砚简直要被他气笑了,不想多费口舌和温朝置气,抱起温朝塞轮椅上,粗声粗气说:“去医院!”   温朝“乖顺”地倚在轮椅里,打电话和司机嘱咐了几句,听虞砚的,连夜开车去了最近的医院。门诊科的医生原本还以为是要看腿,但听到两人的来意,沉默了几秒,尽职尽责地检查了一下他的耳洞,简单做了消毒,开了消炎的药膏让温朝回去涂。   “这个耳洞要留吗?”   虞砚还没开口,温朝已经笃定地出声:“要。”   “那就戴养耳棒养段时间,或者纯金纯银的耳钉也可以,耳饰就暂时不要戴了。”   “好的,谢谢医生。”   两人回到酒店时,燕游不知道是怎样得知了消息,赶了过来,身上是刚换的睡衣,得知了来龙去脉,燕游神色微凛,瞟了温朝一眼,凑上前去看了会儿,松了口气的同时忍不住出声怼温朝:“就这么点伤口,你再去晚些说不定就愈合了。”   “行了,”温朝不和他呛声,带着歉意朝陆晋臣颔首示意,“你们这新婚夫夫不回洞房,就为这么点事过来做什么。”   “入个屁的洞房,”燕游没好气地瞪了身旁的陆晋臣一眼,“本来说是想去楼上看看,好歹作为婚礼主人要致意说点什么,结果撞见几个傻逼乱说话,我憋一天了,刚好给丫没脑子的几个开个瓢出个气。”   “他们说什么了?”温朝精准抓住重点。   燕游张了张嘴,含糊了过去:“晦气,不说了,我走了,你自己明天吃完饭回去,我可起不来送你。”   他说完,像是有谁跟在身后撵他似的,头也不回地走了,温朝只好询问地看向陆晋臣。   “是我家那边的几个远房亲戚,”陆晋臣失笑,“不知道我们会去,说我和他只不过是商业联姻,以后保准各玩各的,他听到就生气了。”   陆晋臣三两句话解释完便离开去追燕游了,温朝反应了会儿,没忍住笑了起来——分明燕游前几天自己还在说只是商业联姻、没有感情,但真有人这样评价,他却比谁都更生气。   虞砚安静地等到燕游和陆晋臣离开才起身,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在温朝的耳垂上,越看越糟心,忍不住叮嘱温朝:“明天记得让人买养耳器。”   温朝笑吟吟地看着他,说:“不,我只喜欢这个。”   虞砚一时无语,但感受到他某种意图越来越明显的目光,耳根又不受控制地发起热,逃避地转过身,低低丢下一句“随便你”便慌不择路地离开了温朝的房间,走出去没几步,又折返回来,替温朝关上了门。   关门声很轻,几乎听不见,像是怕会将凉风扑进屋中,于是小心以待。 第106章 (完)   温朝坐在床上,抬手摸了摸耳垂上上过药的耳钉,莫大的安定感在此时覆裹住了他总是会悬空无所依的心,他有些病态地感受着这点微不足道的疼痛,脑中回想着虞砚晚上焦急的表情,很坦然地想——我确实不是个东西,但他并没有完全不在意我了,我还是有机会的。   他的出神被去而复返的敲门声打断,温朝慢慢撑起身体移到轮椅上,打开门发现竟然是虞砚,他很意外,但还是向后让开一段距离:“怎么了?”   虞砚的表情有些别扭苦恼,但明显是对他自己的,他上前一步进屋,反手带上了门,语气中夹杂着自恼:“只是想到你一个人在房间,没人管你,好心来帮你,你别自作多情。”   温朝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意会过来,这次全然不拒绝了,自己先动身控制着轮椅来到浴室外,虞砚跟在他身后,往浴室里看了一眼,果然只有浴缸、没有辅助器。他抱起温朝、将温朝放在洗手台面上的动作一气呵成,连他自己都被自己的熟稔给弄得愣了愣,背过身去浴缸放水、等温朝自己脱衣服时默默质问自己:我为什么会这么熟悉?!   “好了。”温朝的声音响起,温润的声线被水汽染得湿漉漉的。   虞砚习惯性地转回身,眼观鼻鼻观心地抱他坐进浴缸,正要起身,温朝却忽然勾住他的脖子不松手了。   虞砚疑问地抬头看他,望进温朝含着笑意、晃着浴缸水色的双眼。温朝有一丝心虚,但还是主动坦白道:“其实我的隔壁房间是燕游安排给我的佣人住的,如果我有需要,可以随时叫他们。”   在虞砚反应过来、表露出恼怒的情绪之前,温朝不留一丝话口,紧接着诚实道:“我不知道你会过来,但你过来了,我私心里就只想留住你。”   “你要是不高兴的话,就走吧。”温朝松开手臂,定定地看着虞砚。   他这坦明自己“别有用心”的真挚打得虞砚措手不及,既恼怒不起来,也没有要真的一走了之的想法冒出。   虞砚妥协地叹气,但嘴上还是赌气似的:“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怎么办。”   温朝抿着笑轻轻低下了脸,在淅沥水声里,冷不丁地问:“那我还可以再追求你一次吗?”   虞砚不作声,将浴巾从后拢在温朝肩头,将他从浴缸里抱起来,在玉石般的水珠滑落在骨瓷地面敲出的一串不规则乐声中轻轻“嗯”了一声。   婚礼年初五举行,虞砚和程修早就约好的寒假旅行在初七开始,正好错峰出行,温朝得知消息倒很平静,说了声“好。”   虞砚等了一会儿,没听见通话另一头有声音了,心里有点不满,正要挂断,就听到温朝含着似有非无的丝缕委屈的声音再度响起:“小虞先生,我现在可以从你的黑名单中刑满释放了吗?”   虞砚愣了几秒,想起来自己之前拉黑了温朝的所有联系方式和社交账号——就连现在通话的号码,也是温朝新办的。   他不自然地轻咳一声,也安静了几秒,声音很低:“嗯。”   手机震了震,从听筒里传出一声:“好了。我这边有个会马上要开,小洛来催我了,你先挂电话吧。”   这下连“嗯”声都没有了,虞砚心不在焉地退出通话界面,打开信息栏一看,发现是他去旅行沿途的一长串地址和电话,每一条后都仔细地备注了哪一家酒店分属温氏旗下,可以放心入住,还有部分旅行的参考指南,比虞砚自己花了两天时间做的攻略还仔细。   程修的表姐加入了这趟旅途,一路上几人有说有笑、相处格外融洽,虽然嘴上说是业余摄影,但程修表姐的摄影水平让其余三人称赞了整整一路,而每晚休息时,虞砚都会在朋友圈发几张照片,名义上是跟随旅行小分队的朋友圈队形,但他每次怀着暗自忐忑的心情发出后,直到看见温朝的名字第一个出现在点赞行列里,才满意地放下手机准备入睡。   温朝回到了公司,日常的会议和工作便占据了他几乎所有的白天时间,但还是会见缝插针在喘口气喝咖啡提神的间隙看虞砚是否有留言或新消息——虞砚一向不太喜欢在社交软件上耗费太多的时间,温朝也是如此,便固定在了晚上八点左右给虞砚打一通电话,而虞砚也有意无意地在这个时段留出了空闲,只不过他总是在温朝问及时说自己只是恰好有空。   转眼到了需要启程回学校的时间,温朝还是照例在晚上八点的时间给虞砚打了电话,虞砚正在收拾行李,犹豫了几秒,还是开了外放,降低音量放在了身旁的茶几上。   “准备几号走呢?”温朝的声音很温和地从听筒里传出,“你定一个合适的时间,我让小洛给你订票。”   虞砚暂停手上的事,看了一眼日历,和温朝说了一个适宜的时间段,“你还回M国吗?”   “我不知道。”温朝笑道,“事实上,只是总部的工作就让我脱不开身,但是如果你希望我去的话,我肯定也可以安排出来每周的日程。”   虞砚想起他三个月前每周往返的作息和在M国时温朝那糟糕得随时可能会倒下的脸色,默了两秒,“不,我不希望。”   “好。”温朝应声。   到了返程那天,温朝没去公司,让司机先来虞砚居住的出租屋楼下,接虞砚去机场,虞淮已经去学校了,程修还在老家要过几天才能回,现在只有温朝来送他。   到了出发航站楼,温朝原本也要下车,抬手拉车门时,被已经绕到车门外的虞砚一把按住了门,他没能推开,不明所以地降下车窗。   “回去吧,路上歇会儿。”虞砚深深地看着温朝,目光垂落至他眼下的乌青,“你没必要熬这么狠。”   “我只是想,早点能把堆积的工作处理完,说不定能早一点来M国。”温朝对他笑了笑。   “来做什么?”虞砚故意问。   “视察分公司,”温朝眉眼弯弯,“然后见你。”   “我没什么好见的,”虞砚刻意生硬着语气说,“你还是别来了,我课很多,没时间见你。”   他拖着行李箱上了台阶,还是朝温朝摆了摆手:“走了,回去吧。”   温朝目送他的身影进入航站楼,直到再也看不见了,缓缓升起车窗,闭眼向后轻靠,吩咐司机:“走吧。”   碍于时差和工作,温朝纠结了好几天,才终于决定在周六早上给虞砚打了个电话,得知他没课、也没有耽搁到他其他事情松了口气,而后这一天的上午不知不觉变成两人不约而同的通话时间。   四月清明时节,细雨纷纷,温朝没通知其他人,带着温纯去庄园给老爷子扫墓,但显然,瓜分到财产的其他人也都不再维系这样的表面功夫,除了兄妹俩也没有其他人再来,可温朝却在将花放在墓前时收到了虞砚的消息。   [替我为爷爷献一束花吧,年底的时候我也想去看看他。]   [好。]   温朝伸手理了理花束上的系带、将它们都放得端正,碑前的三束花安静地在雨中盛放——其实他已经凭着私心,悄悄地将虞砚那份献上了,只是没想到虞砚会记得、同他想到了一处去。   尽管能联系的时间少,但陆文仲帮忙给虞砚隔三岔五带去的小礼物一点都不少,每次还会夹带一张手写的金箔信笺纸,纸条上的字迹疏朗隽秀,落款温朝。而到了四月初交换学习旅程即将结束,虞砚却收到了一份署名“Devon”的小礼物。   他原本还不明所以,却在晚上结束交换生的欢送晚会时,在剧场外的树下看到了温朝,温朝手中还抱着花,虞砚有那样一刹那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但他反复眨了眨眼,确定这是真实的,有些心不在焉地和旁边的程修说:“你和克里斯汀先走吧,我晚上不来了,明天上午再道别吧。”   “为什么啊?”程修不明所以。   “我朋友来了。”虞砚眼底溢出笑意。   程修顺着他的目光看到温朝,恍然之余正想说咱们可以一起,就瞧见了温朝手里的花,电光火石之间好像明白了什么,惊奇地睁大了眼,低低“哇”地感叹了一声,鼓励地拍了拍虞砚的肩,转头去找克里斯汀她们了。   温朝第一眼就看到了人群里的虞砚,两道目光交汇之际,他脸上的笑容深了几分,待到虞砚走近,他便将自己手中的一大捧玫瑰花递向虞砚,“演出很精彩。”   虞砚接过花,低头看向娇艳怒放的玫瑰花中有一张小巧精致的卡片,上面的祝福语落款仍然是“Devon”,虞砚忽然明白了,他没忍住笑了起来,心头软了一片,问温朝:“什么时候过来的?”   “昨天,”温朝说,“花了一天的时间倒时差,主要是想急着来见你。”   “温总就这么把公司丢下了吗?”温朝不让虞砚给自己推轮椅,虞砚便作罢,抱着花放慢步速走在温朝身边。   “没,我加班加点赶完了工作,所以给我自己放了几天的假。”温朝笑着,长舒了一口气,“不太想等了,还是直接来找你比较快。”   虞砚心头微颤,手指无意识地揉了揉玫瑰花瓣,揉碎一指柔软馨香。   两人走出校门,虞砚忽然回头看了一眼夜色中的学校,问:“你之前也是这样去的那场音乐会吗?”   温朝花了两秒钟的时间回忆他说的音乐会,想起来后点了点头,坦然道:“是,我既想见你,又不想被你发现,所以另外买了票,那场音乐会人真多,不过还好,我可以看见你。”   公寓距离学校只有二十分钟不到的路程,这段不长不短的路程在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里转瞬即逝。温朝在公寓楼下停住了,笑着和虞砚说:“我还是住原来那里,你上去吧,晚安。”   虞砚站着没动:“现在很晚了,路上不安全。”   他想了想,补充道:“那个街区也不太安全。”   “没关系,”温朝说,“这两天的新闻没有提到那边有什么危险人物,正好后天等你收拾好了,我来接你。”   ——虞砚在电话里说挂念虞淮,想着结束交换后尽快回去,温朝便让人定了第三天的返程机票。   虞砚欲言又止,某种冲动让他很想将胸腔里酝酿斟酌了半年的话说出来,但最终,他动了动唇,带着点释然的笑着说:“那你回去吧,晚安。”   温朝点头说好,但还是等虞砚进了公寓楼、上电梯看不见人影了才转身离开。   第五天随着返程的飞机降落于国内机场,得到消息的虞淮果然在周末一早就等在了机场,望眼欲穿终于等来了温朝和虞砚两人出航站楼。   虞淮精神一振,几乎是飞扑着狠狠给了虞砚一个拥抱,虞砚向后踉跄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形,意识到虞淮又长高了一截。   兄弟俩久别重逢有说不完的话,一路上温朝都没有插话,只是安安静静地用手掌托着下巴、手肘支在窗户上,轻笑着看两人聊天,将两人送回家。   虞砚生日那天原本只打算在家里过,提前一天邀请了程修,没想到在零点接到了温朝的电话。   “生日快乐,小砚。”   “谢谢。”虞砚犹豫了几秒,还是问他和温纯要不要来家里吃饭,温朝立马应下了,又问:“只在家里过吗?”   虞砚说是,又说:“如果温总嫌弃我家,就算了。”   温朝失笑:“我怎么会。”   温纯很高兴受到邀约,和温朝一同在傍晚赶到虞砚家,出租楼已经很老旧了,但家境优渥的程修没有在意,温纯也好似完全没有注意到,从进屋开始就在针对餐桌上的餐品发表赞叹。   几人一进门就送了礼物,虞砚先收下放在了柜子上,只走了许愿吹生日蜡烛这一个简单流程,紧接着就分蛋糕,有说有笑地将这顿看起来更接近于日常聚会的生日晚餐聊到尾声。   出租屋小,很明显是不能留更多人住宿的,程修十点左右就提议说要先回家,虞淮和虞砚也没有挽留,送他到路边开车离开,温朝也适时笑说是时间和温纯先回去了。   虞砚回国交接完所有文件手续,确认了成绩评分,便开始找实习,暑假后开学就是大四,几乎没有课程了,摆在眼前最重要的就是实习和毕设。好在之前实习的剧院负责人还记得他,也乐意他再去,于是下半年的时间几乎全身心投入在了实习工作中,偶尔忙碌间隙,他忽然感同身受了周周加班的温朝。   他没有和温朝提过自己实习的剧院,温朝也没有刻意追问,却在一次作为不起眼小配角,加入到某个音乐剧团的演出时,在返场致谢的舞台上,看见了台下观众席里微笑鼓掌的温朝,而虞砚自己都不清楚温朝已经专注地看了他多久、又是怎么知道他会有这样一场演出的。   温朝没有来后台找他,离座时朝他微微颔首,从观众离场通道出去了。虞砚回到后台却收到了有人代转交的一束玫瑰,其中一朵的花瓣上圈着一张小纸条,上面的熟悉字迹写着祝贺语,背后的小字解释着不打扰他和剧团伙伴聚餐,所以先走了——又一次不轻不重地吹散了虞砚心里还没来得及升起的失落。   兵荒马乱的毕业季来到尾声,虞砚套上学士服,站上台阶,与专业的同学一同冲镜头露出笑容时忽然感到一丝不真实,有种浮在空中的恍惚感。   但当他作为优秀代表站在台上发言、低头接受院长的拨穗,转过身合影看到礼堂座位最后的温朝时,心头悬浮的那口气遽然落在实地,他忍不住柔和了眉眼,远远地露出一个只有温朝能读懂的笑。   落在他身上的聚光灯很耀眼,但并不刺目,毕业晚会的乐声在身后落幕,虞砚换回自己的衣服,从后台出去时,毫不意外地看到已经在路灯下等他的温朝,此情此景似乎同一年前的某个夜晚重叠在一起。   温朝手中还是抱着一束玫瑰,在虞砚的目光中缓慢但已经很平稳地从轮椅里站起身。   虞砚下意识想要迎上来,却见他很笃定地朝自己轻轻摇了摇头,虞砚便止住了脚步,看着他抱着玫瑰一步步走向自己。   温朝将花递向他,耳垂的红色宝石熠熠生辉,眼中的笑意比月光还柔软皎洁:“毕业快乐。”   “还有——”温朝拨开花束中央的花蕊,里面赫然是一枚戒指,款式很眼熟,虞砚很快记起来这是他在两人离婚时他没送出去的那枚戒指的同款。   “除了花,这是一份极具我个人私心的毕业礼物,”温朝深吸一口气,坦然道,“你可以选择收或者不收。”   虞砚微愕,目光垂在花心,神情晦涩不明,在温朝紧紧的注视中将那枚戒指拿了下来,他抬眼看着温朝:“其实去年在M国的欢送晚会你来给我送花的时候我就想说了,只是那天晚上你好像一点都不想和我待一起,我有点生气,所以就没说了。”   ——是真的生气吗?   虞砚心里很清楚,其实只是他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能比旁人更配得上温朝的,尽管无论是程修还是燕游可来,都是温朝在追求着他,但事实上,虞砚没办法说服这样平庸的自己站在温朝身边。   但现在,他拿到了理想的offer,作为优秀代表站在台上和温朝目光交汇时,那些他自己羞于出口的执拗和固执,霍然烟消云散了。   “你忙着回去吗?”虞砚问。   温朝摇了摇头,说:“不忙。你需要的时候,我都可以有时间。”   “忙也没办法,我还是要说的。”虞砚看着他的眼睛,心下轻吸一口气,温朝却若有所感地察觉到什么,睫毛忽眨两下,莫名感到一丝紧张。   “对你,我还是想再试错一次的。”虞砚说,“温朝,我们再试试吧。”   温朝的稳重平静被苦求已久得结果砸得荡然无存,他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微微睁大眼,下意识追问:“什么?”   虞砚别开脸,不过那丝别扭几近于无:“温总没这个想法就算了。”   温朝回过神,下意识向前紧追一步,抬手按住了虞砚的手腕,眼中泛起惊喜的笑意,带着破釜沉舟的勇气仰首,让两人之间的距离陡然拉近,以至于能感受到彼此温热的呼吸。   他的眉眼间满是笑意,但微颤的睫毛却泛起夙愿得偿的一线湿意:“不,我已经想很久了。”   温朝目光灼灼地看着虞砚的眼睛:“小砚,你愿意接受这份礼物,也再一次接受我吗?”   虞砚抿着唇,目光焦点一寸寸落回他眼中,忍着脸热,郑重而笃定地微微低头,在那瓣温软上轻轻一触:   “愿意。”   作者有话说:   正文部分就到这里结束啦~后面应该会写一下番外,目前有一个自己比较想写的,大家有什么想看的也可以提,我看看感兴趣的就写写~【ps.下一篇应该会开《暗恋偏差》,或者《停止散发魅力》,如果感兴趣的朋友欢迎点点收藏和海星,啵唧!】 第107章 完结后记   终于完结了,落笔至此心情实在复杂,这篇文的写作时间跨度实在是太长,准确地来说,从我开始存稿到正式完结,其实有两年了,只是中间因为种种原因搁置了很长时间,所以正式连载之前,又花了一个月左右重新梳理大纲、修文。整个故事走向也由大纲中的某个基础设定改变到后面与大纲的原本内容大相径庭,但总之还算是完整地写完了这持续的长时间写作中,我不断变化的思想与方向里想写的东西。   这篇可能是我从开始写文到现在,篇幅最长、连载期间争议最大的一篇了,中途又由于工作学习源源不断的内容和压力导致心情一度跳崖式下降,甚至完全丧失了写文的热情,一度怀疑自己完全失去了写作的能力,几次都和朋友聊天中提到太累了,以后应该不会再写了,但好在这个故事最后还是讲述完了。我其实一直很害怕在存稿未完结前就连载,无论我怎么试图去调整自己的情绪、试图给自己讲道理:每个人看的角度和感受是不一样的、所以不要在意各种各样的评价,但还是没办法不被影响。因为他们是我一个字一个字粘合血肉、看着他们成长起来的我笔下世界的孩子,我不可能真的像一个毫无干系的旁观者一样客观而极度理智地对待他们会受到的一切评价。不过好在我这个人可能没有遭受过太多的社会毒打,所以暂时还比较倔,也很有逆反心和摆烂心,发出的内容不会再改,内容走向若非自己喜欢的不会妥协,整体故事依旧是我自己的xp和偏僻爱好架构的。   不久之前看到一篇发言,其中谈到我很有感触的一段话,在此也想一同与诸位分享:“一个多世纪前,卡夫卡写信给他妹妹说:‘我写的不同于我说的,我说的不同于我想的,我想的不同于我应该想的,如此下去,直至最晦暗的深渊。’其实同样,在我们这个不确定的时代,我想要说的话越来越多,但是我能说的话越来越少。我张口的时候,总觉得空虚,因为常常言不及义;而我沉默的时候,也并不觉得充实,我常常因为不能仗义执言而心怀愧疚。”   各种各样的大环境因素或者平台限制,我想写的越来越多,但我能写的越来越少。截止笔者写下这段文字为止,长佩已经在十天前发布了最新的一版写作审核规则,相比从前的层层束缚又加上了一重枷锁,我能理解平台方为生存和发展做出的取舍,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会完全失去对于讲述一个或许无意义的、只是单纯娱乐的小故事的热情,如果可以,我仍旧希望自己最后不会被自我审查的制度彻底规训。   与此同时,如果有不喜欢这篇文的,或者任何争议,我尊重也理解你评论的权利。生活的艰难让阅读小说变成了能够暂时躲避烦恼的港湾,所以无论是单纯就故事本身有感而发也好,是借此宣泄生活多艰的负面情绪也好,我都希望你在看完之后获得的是好的心情,虽说不至于上升到生活产生什么好的影响,但至少让你得以短暂消散烦恼情绪也是好的。不过实在过激的评论、甚至上升到人身程度的还是会去申请删除的,毕竟我不是圣人,不可能抛却七情六欲,且失去控制的情绪化场域会对身处其中的每个人都有反作用,这也是我对于自己的评论区有责任义务去及时引导的。   对于故事本身,我知道有很多缺陷和逻辑上的问题,就目前的呈现内容来说,我的确很多时候会愧于自己鄙陋的文笔、浅薄无知的阅历思想,不足以真正撑起一篇丰富充实的故事,但至少我磕磕绊绊地完成它了,而这也是我斟酌过多次的、从我个人视角出发最合宜的结局。或许虞砚和温朝的故事还有很多种可能性,但从最后一个句号打下起,他们就携手从我的笔下离开,走向他们自己的未来、不再由我转述了。   感谢看到这里、耐心包容我各种无厘头想法、糟糕叙事能力的你们,非常感谢。如果有机会,也希望可以在下一个故事相遇。   再见啦。   山河南渡   2023.1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