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名称: 三角关系   本书作者: 达不溜歪   本书简介: 正文完结,番外更新中~【预收《身死祭剑后他们都后悔了》《裙下之臣》求收藏,文案在最后,本文文案↓】   叶拙是路言意赶也赶不走的狗、是百依百顺的仆人,也是陪着路言意二十多年的玩伴。   只不过路言意是众星捧月的少爷,叶拙是路家管家的孩子,天壤之别带来的友情关系并不单纯,叶拙知道,路言意也知道。   叶拙只是一颗路言意陪伴最久也最听话的星星,而完美的季隶铭才是路言意的太阳。   季隶铭出身世家,有无可挑剔的样貌,温柔沉稳的性格,十六岁的他光满万丈,很快就取代叶拙,成为路言意最好的朋友。   三个人的友情大多数时候只有两个主角,当路言意和季隶铭偶尔关系越界时,叶拙会从陪衬变成缓冲剂,让两个青春懵懂保持暧.昧的人,能继续维持表面的朋友关系。   而当路言意和季隶铭和好后,叶拙又回到自己的角落,做那个默默守护陪伴的角色。   叶拙在乎吗?或许在乎,但是这都不重要,因为他自己就不重要。   *   花季过去,各奔前程。   路言意成了人见人爱的大明星,季隶铭不负众望接过家业并且表现出色,只有叶拙还是路言意身后的助理。   好在三人友情依旧没有改变,   坏在路言意急于把友情变成爱情。   在领奖台上,路言意向所有人宣告他要向他最爱的人求婚,季隶铭扬起冷峻的脸离开,难堪的路言意把嘴边的名字改成了“叶拙”。   闪光灯对准这个安静到没有存在感的男人,记者询问他对被大明星求婚的感受。   “你是否为此感到荣幸?我是说你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助理。”   叶拙平静地说:“如果路言意能够幸福,我做什么都可以。”   人们都说叶拙的回答是爱路言意爱得卑微,他熬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这一天。   但只有叶拙知道,他的确等到了这一天。他等的不是路言意的求婚,而是同样骄傲的季隶铭和路言意终于有人低头表明心意。   他也完成了病榻上父亲对自己的要求——你要守护言意到他不需要你为止。   现在好了,皆大欢喜,这段蹩脚的三人友情也终于来到大结局。   叶拙自由了。   他对二人送上祝福后离开,但离开的途中,却同时被路言意和季隶铭拦住。   *   当星星决定不再发光时,月亮和太阳同时奔着星星而来。   阅读指南   1.狗血三角恋(伪),三分之一是虐,三分之二是两个狗打得头破血流;   2.叶拙(攻)外貌偏普通,属于越看越好看的耐看型,有自己的事业;   3.季隶铭对路言意没有发箭头,路言意对季隶铭的心态是不甘心更多,他们之间的关系暂不剧透,后文会解释。   4.正牌cp季隶铭,但路言意火葬场戏份也很多,插叙回忆   5.日更,每晚12/0点更新,如有意外,会在评论/文案或请假条里告知。订阅为72小时90%   6.骂谁都行,别骂作者,注意措辞,小心审核,peace&love   封面画手:一页书·子宴   原版2023.1.18+二次修改于1.21   【预收1:身死祭剑后他们都后悔了】   亲手从胸口剜出灵根的时候,闵佚想:原来他以为被救赎的这六年,都是要还的。   *   闵佚出生在一片血泊里,可能是上天惩罚他克死生母,红色胎记布满半张脸,病骨缠身三步一喘。   生父恨他害死爱妻,家族厌他貌丑平庸。   无论他怎么讨好表现,也得不到一丝回馈。   反而把他关进小院子,不允许他出现在别人面前。   与尘土作伴、与蛇虫为友的生活,闵佚过了十年。   但总有穿着华服的同辈孩子跑到篱笆外,一边骗他出来,一边向他扔石头,嘴里还唱着——   ——丑八怪,病死鬼,惹人厌还没人爱。   他们最喜欢看闵佚红着眼发抖的样子,但好在闵佚还能躲回茅棚。   那里又脏又乱,蟑鼠横行,没人愿意靠近。   但突然一个疏冷如月貌如谪仙的男人来到他面前,用一尘不染的手指拂开他遮住脸的污发。   “小孩儿,你可愿意同我去无问门?”   *   无问门,天下第一剑宗,所有剑修心中不容玷污的圣地。   奉盛雪,天下第一剑修,所有剑修心中霁月风光的师尊。   闵佚成了无问门宗门上下最受宠的小师弟,也是奉盛雪唯一的徒弟。   师姐们宠他,嘘寒问暖无微不至;   师哥们护他,师弟有难必然出击;   师尊怜他,把他留在身边亲自教养。   闵佚度过了梦中都不敢幻想的美好六年,直到十六岁生辰那日到来。   闵佚跪在血泊里,水里让他功力尽失的牵机散是师姐下的,肩上让他无法动弹的锁妖钉是师哥打的,而拿剑指着他的,是他默默倾心的师尊。   闵佚看着血泊倒映出奉雪盛冷如皓月的脸,拽住他洁白衣角问:师尊,你对我就没有一丝心软?   奉雪盛掰开他的手,举剑从闵佚脊骨刺下。   至阴至邪的魔物,若非能取骨炼剑,再无半点存活于世的价值,何来的胆量与他说心。   但当闵佚亲手剜出灵根,跌跌撞撞跳下深涯时,奉雪盛被无情剑道封印多年情窍忽然阵阵刺痛。   ……   三界魔王贺无拘,传说他性情暴戾,屠人无数,连灵兽驰狼都是用美人的心喂大。   贺无拘闭关修炼的五百年间,恶名依旧可止孩童啼哭。   那日,驰狼忽然衔回来一个血淋淋的人。   1.文案待补充,主线是全员hzc   2.闵佚是攻,后续会变健康变好看   封面画手:【眷思记】-尼古拉斯·二狗   -   【预:2:裙下之臣】   1.   S市的纨绔代表谭臣收心了,收心对象那张脸那身段,谁看了都要说一声极品,可惜是个夜场卖唱的。   从那种大染缸里出来的人,有几个真正干净的?   谭臣倒是丝毫不嫌弃,不仅把她当成宝贝般捧在手里,帮负债累累的她还清债务,还帮她复学读书,据说下一步就把她带回家见父母。   可是在这个女人之前,谭臣不是还有一个爱得死去活来的白月光吗……   2.   谭臣第一次遇到沈迭心,是在声色犬马的夜场。嘈杂的环境里,一抹淡而亮眼的身影出现在小小的舞台上,一众浓妆艳抹之中,她穿着白色连衣裙,就像一只误入歧途的纯白蝴蝶。   谭臣听见周围人在议论纷纷,说她是最难搞定的妞,明明缺钱缺得要死,还在假清高。   有多难搞?谭臣非要试试。   夜色下,沈迭心从后门跌跌撞撞的走了出来。   她扶着墙干呕,一把扯下脖子上的项链……   原本冷眼旁观的谭臣忽然眯起了眼。   -   谭臣第一次出现在沈迭心面前,正是沈迭心最狼狈的时候。   他不得不应付着喝完那些人送上来的酒,头晕目眩地从后门逃了出去。   他需要钱,但不是这种钱。   沈迭心扯下挡住喉结的项链,听见一个声音从角落传出来:   “你是男人?”   3.   沈迭心从来不觉得自己会被什么人认真对待,所以面对谭臣这种富家少爷的追求,也只当是平等交易。   谭臣拿他玩乐,他接受谭臣的合同。   只是谭臣表现的用心远比沈迭心想象的还要多。   如果是交易,何必要帮他解决这么多麻烦。   帮他解决身上的债务,替他走完复学的流程,在仇家上门的时候挡刀住院,不顾父母翻脸反对也要给他一个身份……   直到那个反复被谭臣朋友们提起的人出现。   他和别人说得一样善良完美,因为不忍心看沈迭心继续被骗,所以告诉了沈迭心真相。   他说,他不想让谭臣和保守的家里闹翻才选择离开,但谭臣却还不死心,找了个不伦不类不男不女的人回家见父母。   等到谭臣父母让步的那一天,就是沈迭心被赶走的那一日。   得知真相的沈迭心平静接受一切,等到谭臣家人低头妥协,不动声色地离开了。   心想事成的谭臣却总是梦见沈迭心。   等到谭臣意识到自己要的只是沈迭心的时候,S市里却早已没有沈迭心的影子……   【阅前请看】   1.正规夜场,卖艺不卖身   2.追夫火葬场,谭臣给我亖   3.国际惯例,打人不打脸,掀桌不许骂厨子   4.文案最后关于谭臣追夫的部分我再想想怎么写,不能总写“xx离开后,xx却疯了一样想让他回来”,但目前还没想好换什么说法,反正意思就是那个意思   5.待补充 第1章   “老同学好久不见,转眼几年你都成大明星了,不过叶拙倒是没变,还是跟在你身后像狗一样追着……怎么季隶铭没来?他最近不是回国了——你们当年的关系可‘不一般’啊!”   虚伪地语气里透着揶揄。   被提到姓名的叶拙并未因自己被贬低而生气,一张平静的脸毫无波澜。   而在季隶铭这三个字出现的瞬间,他转眼看向了处于绝对中心位置的路言意。   数十台摄影机连带着摄制组的许多双眼睛都对准路言意,那张上镜也完美的脸阴云密布。   本该交谈言欢的同学会,同时静得连针落地都能听见。   刚才还故作幽默来活跃气氛的程斐额上流下汗珠。   他自认和路言意还算相熟,没想到路言意真得不给他面子,现在只能尴尬笑着着给自己打圆场。   程斐:“季隶铭不来也没关系,反正他刚回国,你们以后见面的机会还多着呢……”   “咚”地一声巨响。   路言意手里的杯子被狠狠砸在桌子上。   路言意的脸色冷得几乎能结层霜,上挑的丹凤眼瞥向程斐。   “解释一下,什么是关系‘不一般’?”   围坐桌边的老同学们都低眼噤声,生怕看错一眼就会祸及央池。   和路言意一同录制综艺的后起之秀安煦也一改平时大大咧咧的荧幕形象,低垂的眼望向叶拙——   这个时候,只有叶拙能在路言意这里说上话了。   而叶拙皱着眉看向路言意。   路言意盯着程斐:“哑巴了?”   程斐干笑两声,“就是那种……影形不离……好得像在谈恋爱的那种不一般。”   他一边说,一遍偷瞄周围的工作人员,仿佛这样就能给他底气。   但话音未落,路言意就毫不留情地站起来。   他摘下自己身上的收音器扔在桌上,长腿一迈,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包厢。   摄制组和满桌客人面面相觑,连最近和他CP炒得火热的安煦也无言以对。   只有叶拙站起来,无奈又熟练地对所有人道歉。   作为路言意的助理,叶拙平时除了照顾路言意,最大的任务就是帮路言意解决烂摊子。   低头、道歉、鞠躬、认错,外加稳住局面和协商处理。   这样的事他做了数十年,早已驾轻就熟。   只是这次和以前都不同。   这次是踩在路言意的痛脚上。   季隶铭……   曾是路言意挂在嘴边的名字,如今听起来却有些陌生。   他是路言意面前最不可提及的存在。   是路言意尽有尽有的人生中,经历的最大挫折。   骄傲如路言意,怎么会忘记当年被抛弃的不甘和怨愤。   因为过去亲密无间过,分开时才犹如切肤之痛。   季隶铭是路言意从小到大,唯一一个主动结交又无限迁就的朋友。   他们之间磁场契合到严丝合缝。   叶拙站在他们身边,却像被划分在第二个纬度,隔着层透明的壳观看他们的一举一动。   叶拙是他们青春的最好见证人,从开头和结局,他都一刻不落地参与其中。   他加入他们的对话,谈论同样的话题,在相同的时机微笑,却没能穿过这层壳。   三个人的友情中,他始终像个观众。   直到季隶铭在高三结束那年不告而别,那层壁垒连带他们的关系一起破碎。   可是叶拙知道,路言意不会在像以前那样。   他这个沉默的配角,永远不会像主角那样上演情意汹涌的戏码。   路言意和季隶铭相识至今也不过六年。   而他陪伴路言意从十岁到二十四岁。   十四年。   比两个六年还要多两年。   可他一直在角落,像江南梅雨滋生在墙角的青苔,在无人在意的情况下,默默注视着路言意十四年。   叶拙不知道,在这朝夕相处的十四年里,路言意是否会感受到他眼中的湿润。   这场梅雨下了太久,他心里已经湿透了。   叶拙在等自己无法负荷的那天。   到时候他会主动结束。   反正也没有从来没有开始。   只能说是……   暗恋未遂,无疾而终。   -   路言意仿佛有种魔力,所到之处都能铺满他的情绪。   在演播厅旁的休息室中,前来安抚他的工作人员们都面露难色。   “那个……其实刚才您的同学也没有恶意,要不我们把他请出去,再继续录几个画面了事,这期节目不能就这样开天窗啊。”   “没有恶意?”路言意口中念叨着这几个字,刚刚才宣泄过的情绪又涌上来。   他像头暴怒的狮子,一把推开场记递来的水杯,决断地说:“我说了,这期不录了。你们该干嘛干嘛,赔钱的事情找叶拙。”   “可是…”负责的工作人员是个中年女人,她犹豫又胆怯,最后小心翼翼地说:“您既然这么在意季隶铭,我们就把有关季隶铭的这段全部处理掉,今天的事情也绝不会说出去,您看——”   她话里那“三个字”反复钻进路言意耳朵里,激得他猛地站起来,以优越身高俯视在场所有人。   “我说了,不录了,不明白我的意思吗?”   路言意抬手,不假思索地把面前的仙人掌水杯砸向门边。   他低吼:“都快点走!”   水花溅落,碎片横飞。   叶拙刚打开门,迎接他的就是这些。   路言意:“叶拙!”   叶拙还没得来得及感受到皮肤被划开的疼痛,就先冷静地把其余人请出去。   他从身边经过的人目光中看出怜悯。   他们同情他,要顶着流血的伤口处理事情。   但叶拙分得清主次。   他又不重要,而且也只是小伤,先把路言意稳住再说。   “还生气吗?不解气就继续砸。”叶拙抬起手,随意擦了擦额角的伤口,白皙的手背迅速染上红色。   在路言意眉头紧皱的注视下,他又用力擦了擦,还是没擦干净。   “……我不是故意的,是他们欺人太甚。”路言意懊悔地看着叶拙左额角上那道半指长的伤口,说话也没了底气。   “我又不是动物园里的猴子,他们凭什么这样对我——不打招呼,把那些人都请来,美其名曰同学会。我他妈像是会有同学情的人吗他们就请?!他们明摆着要看笑话,要借话题炒热度,可是他妈的我是人,不是供他们消遣的东西!”   叶拙冷静地和他说:“可是你一期节目一百万。”   “公司抽成之后就剩那么一点,还不够我两天花的!”路言意愤然,但叶拙的伤口在他眼前晃,只能忍着情绪说:“你和所有对接的人说,有关他的一切都禁止提。”   叶拙点了点头。   路言意:“……你也不许和他有任何联系,知道吗?”   叶拙点头,“放心吧,我不会。”   听到叶拙的承诺,路言意的脸色终于好转了些。   叶拙反复抹了抹手背上的血迹,实在擦不干净了才开口说:“递给我一张卫生纸吧。”   路言意后知后觉,“怎么不早说。”   他抽出纸,想伸手帮叶拙擦擦伤口,但叶拙沉默着侧开头。   看着叶拙一单一双又微微泛红的眼睛,路言意低声说:“你回去卖点除疤的药,本来长得就不好看,要是留疤就更难看了。”   他顿了顿,又问:“你还有钱吗?缺钱自己从我户头转。”   “家里在等你回去吃饭。”   路言意转身找手机的动作当即顿住,用不可思议地眼神看向叶拙。   “什么家?谁家?难道是你家?”   “路伯父他……”   “我什么时候答应去吃饭了?”路言意的语气冷得发硬,“叶拙,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替我做决定?”   “对不起,是我答应的,但是……”   一阵铃声打断叶拙。   他接起,小声地叫了一声“路伯父”,“等下再和你说可以吗……我现在有点事情。”   路言意冷笑一声,提高音量说:“不要和我道歉,你答应的就你回去,我不可能回去。”   叶拙向他投去求助的目光。   路言意明白叶拙的意思。   叶拙想让他回路家,因为这是路唯成的意思。   路唯成是他爸,也是他最大的敌人,偏偏叶拙最听路唯成的话。   路言意攥紧拳头,“你走啊,去路家啊。”   叶拙皱起眉头,终于转头叫了路言意的名字。   路言意:“我本来不想生气,但你偏要惹我发火。”   他立即站起来,脸庞看不出一丝犹豫,冷声说:“你不走是吧,那我走!”   休息室的门被关上的前一刻,叶拙听见路言意和路唯成同时说出他们心里的话。   路唯成说:“这周就算了,但下周,无论如何,骗也好哄也好,路言意必须回家了。”   路言意说:“叶拙,你真得要重新定义自己的位置了。”   叶拙深深又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些事情,他都会去做。   只是在这之前……他是不是也可以为自己说两句话。   叶拙看着镜子里迷茫又苍白的自己,轻轻和电话那头说:   “路伯父,我想……等这个月结束,我就离开。”   可能拜路言意的情绪所赐,叶拙麻木的心也跟着翻腾起来。   也可能是他一直引以为傲的耐心也快没了吧。   十四年。   石头也该磨通了。   -   日头西垂的傍晚,演播厅大厦外的风格外凌冽。   叶拙今天不想开车,也不用赶时间,于是慢悠悠地坐上一辆公交车。   走到哪里就是哪里吧。   反正他也没有自己的家可以回。   在刷乘车码的时候,他下意识地想回头叮嘱一句。   但身后陌生乘客的目光格外无辜。   叶拙很少有独自出行的时间,下意识就在照顾路言意。   他用冻僵的手掏出手机。   没有任何来自路言意的消息。   耳边似乎又听见季隶铭三个字。   叶拙沿着声音抬头,季隶铭棱角分明又端庄贵气的脸撞进他视线内。   公交车内的小电视屏幕模糊一片,叶拙还是一秒就认出季隶铭的脸。   出国四年,季隶铭比高中时期更为成熟稳重。   垂眼缄默时,和他那位位高权重的父亲神态几乎相同。   有些人,天生适合做目光焦点。   比如路言意,比如季隶铭。   叶拙反观车窗中自己普通又稍显青涩的脸,一单一双的眼型看上去更是不协调,整体都寡淡到没有兴趣再看第二眼。   一道结痂的伤口横在额头,更显得落魄。   他这长相天生适合做观众,给主角送上掌声和祝福。   “嗡嗡——”   一直握着的手机忽然震动。   【方便见一面吗?】   一条类似久别重逢的消息。   语气和标点符号都没有任何问题。   只是发送消息的对象并不受叶拙欢迎。   季隶铭……   他为什么要联系我?   叶拙脑子很乱,但还是第一时间讲路言意和季隶铭的名字连在一起。   季隶铭必然是为了路言意才想和他见面。   没有别的可能了。   总不能真是老朋友叙旧……   叶拙都感觉自己这个想法惹人发笑。   他进入对话框,准备删除了这条消息和记录。   万一被路言意看到了,难免又是一场“恶战”。   路言意这个人要是较起真来,真的六亲不认。   叶拙眼睛有些近视,手机拿近才发现季隶铭的头像还和几年前一样。   蓝绿色的极光像薄雾似的飘荡在蓝到像黑色的夜空上,两个少年剪影在山坡上,互相对视着对方。   那是五年前,他们三个人一起去漠河获赠的照片。   那么冷的冬夜,他们裸露在外皮肤都冻得通红,眼睫头发布满冰霜。   叶拙带来的摄像机镜头也被冻坏了——这种时刻,总是由他来负责记录。   路言意正为无法留下这激动时刻而遗憾时,一个路过摄影师将这张照片送给了他。   摄影师说他捕捉到完美的一瞬,但没有注意到他们是三个人同行。   不过叶拙已经被忽略惯了,除了淡淡的酸涩之外,也没多余的情绪。   他笑着和摄影师解释说:   反正都看不到脸,我可以随便指一个人就说是我,也没人会较真。   过了这么多年再看,左边这个身影的确和他有点像。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季隶铭在和路言意分开四年后,还在用这张照片做头像。   不动声色地暗示路言意:我其实还想着你。   当年点点滴滴的甜蜜,如今都成了诛心的痛点。   难怪路言意这么恨他。   知道的是季隶铭没有责任心,不知道的还以为季隶铭是个情种。   叶拙撇撇嘴,打算干脆删了季隶铭。   但季隶铭的对话框里反复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叶拙正在操作的手指顿住,忽然就想等等看季隶铭到底要做什么。   但季隶铭的消息一直没有编辑好。   叶拙微微蹙眉。   难道是系统出错了?其实季隶铭什么都没写,只是显示有问题?   叶拙的脑袋一团浆糊,打算暂时搁置。   要是等到下一站还没收到消息,就直接删除好友。   路边霓虹在车窗外跳跃闪烁,叶拙将头靠在玻璃上。   口中的呼气落在窗户上,扩散成大片白雾。   他伸手在窗户上划起形状。   起初是没有规律的线。   但划着划着,就变成了方方正正的三个字。   路——言——意——   等他意识到自己正在写什么的时候,手指猛地一抖。   几颗水滴顺着车窗字迹的末端滑下。   路言意三个字晕成一片。   “叶拙。”   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   “这四年,你和路言意在一起了吗?”   如果不是手机那边的季隶铭突然开口,叶拙可能都意识不到自己点开了和他的视频通话。   而季隶铭就这样静静地看了叶拙这么久。   手机视角是歪曲的,画面也是昏的。   季隶铭到底在看什么呢?   看他的落寞狼狈,看他单相思写名字吗?   羞愧和恼怒涌上心头,叶拙指腹重重按下结束视频。   对话框那边的消息紧随其后。   【对不起】   不等季隶铭还在输入中,叶拙眼疾手快,立即删除好友。   对不起?   他对不起谁?   现在才来找他向路言意转达歉意,未免太迟。   惺惺作态……   图谋不轨!   看到通讯录里的J姓开头再无联系人,叶拙心里舒坦了许多。   从此以后,再也不见。   离我和路言意的世界远点。   -   一个红色的感叹号出现在消息前。   季隶铭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删除了。   “咚咚咚。”   敲门声和高跟鞋走路的声音一同传来。   一份展开的提案放在季隶铭面前。   标题上赫然写着收购星诚娱乐的字样。   季隶铭家族做房地产起家,商业版图鲜少涉足娱乐业。   而星诚娱乐这种规模并不算顶尖的公司,即便这门投资就算会盈利,也因为本小利微而不够入眼。   但众所周知,星诚娱乐的唯一摇钱树就是天生黑红命的路言意。   秘书不该关注自家老板的私人生活,但她瞥见季隶铭拿着手机的表情,似乎有些……   秘书询问:“您脸色似乎不太好?”   季隶铭放下手机,缓了几秒后笑笑。   “没什么,意料之中的事情。等收购完成了,我脸色就好了。” 第2章   公交车沿着S市的公路一路开到底,居然来到海边。   已到深夜,车内乘客只剩三三两两,路边也空无一人。   一轮弯月悬挂低矮天际,几乎与视线尽头的海平面相连。   几朵深色的云遮挡在月亮边,将那几颗本就黯淡的星星全部遮盖起来。   叶拙打开车窗,感受着咸涩海风吹在脸上的刺痛。   叶拙尝试放空脑袋,思维却格外清醒。   白天经历的每个细节,都在他脑海里一一放大。   同学会上的虚伪何止只针对路言意一个人。   他们也都没忘记路言意身边有那么一个人,如影随形、风雨无阻的跟在路言意身后。   他们暗中嘲笑叶拙是条狗,叶拙都知道的。   但他那个时候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置身事外。   叶拙以为自己成长了,也和自己的过去和解了。   可当他面对那些虚伪的面容,就感觉自己和高中一样被动。   他不像路言意,可以说走就走。   他能做的始终只有忍耐。   车窗外潮湿冰冷的空气如潮水般涌入,灌满叶拙的肺部。   他极少有独自一人的机会。   大部分时间,他都是亦步亦趋地跟在路言意身后。   大学毕业之后,更是直接和路言意绑定。   上次独处是什么时候……久到已经忘记了。   他的生活早已被路言意占满。   而路言意的生活里,他只是一个点缀……   想到路言意那句让他重新给自己找定位的话,叶拙又苦笑了一下。   或许连点缀都算不上。   有时候,路言意应该也挺恨他。   路言意第一恨路唯成,第二恨季隶铭。   没想到就算是恨,叶拙在路言意心里也排不上号。   手机在他膝盖上震动数次。   叶拙低头,果不其然看到来电显示的是路言意的名字。   那边说话比叶拙还要快,“我好饿,我想吃馄饨,就是那种皮很薄馅很少的小馄饨,乱七八糟的东西不要加。”   叶拙把路言意的喜好牢牢记在心里。   葱蒜香菜坚决不能加,辣椒只能放一点,温度不能太凉,否则会闻出肉腥味。   这些路言意自己都未必能一次性想起来,但已经几乎是叶拙本能的反应了。   叶拙的目光眺望向城市上空的深色云层,情绪也随着陷入浓郁的云中。   刚才路言意的声音有些模糊,似乎离手机很远在说话。   叶拙还依稀听见有游戏手柄“噼里啪啦”地声音。   他都能想象出路言意此刻的模样。   假装轻描淡写地开口,但其实内心纠结很久才愿意“低头”。   他能愿意主动给叶拙台阶,就说明他已经消气了。   可是……叶拙不想再顺着他的台阶下了。   他每顺着路言意的楼梯往下,都在离自己更远。   叶拙深呼吸,和路言意说:“你自己下楼打车,十分钟就找能到卖的地方。”   路言意反应了几秒才相信叶拙拒绝了自己,再开口的声音比刚才清晰了许多。   路言意:“现在十点半,今天晚上十一点之前,我要看到你回来。”   “我今天不回去了。”   “不回来了?你在哪……算了,无论你在哪都快点回来。叶拙,你最近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说什么你都不听。”   路言意十分费解,语调里都充斥着质问。   以前的叶拙从来不会拒绝他,现在却对他推三阻四。   叶拙总是会给他承诺,然后一一兑现,无论代价是什么。   但不知为何,随着他们越长越大,叶拙给出的承诺越来越少。   不,不只是承诺。   叶拙整个人的反应都变少了。   他变得沉默寡言,也鲜少表露情绪。   就像一个永远稳定运行的人工智能,为路言意服务就是第一任务。   可那些外溢的感情……越来越少。   现在连自己的一点小要求也做不到。   路言意捏了捏眉心,“叶拙,我承认我今天语气有点差,但你也明白我为什么生气。难道你也要故意惹我生气吗?”   “……四年了,你也该放下季隶铭了。”   路言意:“叶拙!”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恼羞成怒。   路言意:“你不要拿他来恶心我,我和他没有半点关系!他回不回来,我根本不在乎!”   这种语调,除了他自己,恐怕谁都不会信。   他似乎也发现自己过度失控的情绪,安静了一会,低声说:“你在哪?我现在去找你。”   叶拙顿了顿,语气平缓地说:“需要我把话说明白才行吗?你想吃就自己去买,我不回去。”   叶拙并非笨嘴拙舌,只是大部分时间都闭口藏舌。   他不像路言意,因为有足够宽阔的退路,所以可以肆无忌惮地做自己,所有事情都能直言不讳。   叶拙的后盾只有自己,所以要杜绝所有会引起争执的祸端。   但现在,他必须要把话说清楚,哪怕会惹路言意勃然大怒。   他听见“Game over”的提示音从听筒那边传来。   紧接着就是路言意摔东西的声音。   “我说过了,今天我生气是因为节目组不经我允许,拿季隶铭和我关系来炒作。紧接着你又擅自替我决定要回路家,现在又和我说季隶铭……   你明知道我会生气,却还要这样做,是认定我拿你没办法吗?叶拙,你以为我缺你一个吗?就算没有你,还有无数人排队上位。”   回应他的是叶拙良久的沉默。   还有偶尔冒出来的呼吸声。   车窗外的海风呼啸,吹得叶拙喉咙干涩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该说些什么呢?叶拙不知道。   甚至下周他还要再一次让路言意回家。   “我累了路言意。”   面对路言意的质问,他连辩驳都无力去说。   “如果你有更适合的助理人选,就让他来做吧。”   “路唯成和你说什么了?”这是路言意唯一能想到的原因。   “没有。”   “那你在做什么?你在威胁我吗?如果你今天不回来,那就永远都回来,我会立刻找别人代替你的工作。”   路言意从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叶拙选择要走这件事让他无比焦躁。   路言意又问叶拙在哪,同时说:“我给你机会了,如果你现在收回这句话,我就当你没说过,你人回来,我妥协我翻篇,这事就算结束了。从此以后,让季隶铭和路唯成这两个人从我们的世界里消失,OK?”   叶拙:“这不是我答应就能做到的事情。”   路言意:“为什么?”   耳边传来电量不足的提示音,叶拙说:“我手机快没电了,到时候再说吧。”   “到时候是什么意思?你现在不在路家?你在哪?”   叶拙不知道路言意为什么这么执着问他在哪,又重申了一次自己手机快没电了。   路言意:“我刚才给你打语音显示占线,你在和谁通话?”   叶拙心里咯噔一下,闷声回答:“……工作上的事情。”   “总不会是季隶铭吧?”   “……不是。”   “记住我说的话,你应该清楚他曾经对我做了什么。”   路言意越强调,越显得反常。   过去这么久,季隶铭还是在他心里,只不过换了种方式。   过去不一般,现在还是足够特殊。   叶拙:“我不清楚。”   身边的温度忽然骤降,本就粗粝的风更是冰冷。   叶拙一字一句地说:“这是你的个人恩怨,我只是你的朋友,不该涉足你的私人空间。”   同样的话,对调主语,就是路言意曾经对他说过的:   “你只是我的朋友,不该涉足我的私人空间。”   当时自己是什么反应来的?   记不清了。   可能是什么也没说吧。   现在原封不动地还给路言意。   叶拙等待着路言意的反应。   他预料,路言意必然会直接挂断电话。   但手机那边一片寂静。   没有忙音,也没有声音。   把手机拿起来一看。   原来是强制关机了……   叶拙自嘲地笑了笑。   他还真以为路言意改性了。   周围的气温越发低了,他重启了几次手机都没成功,手指也都快冻僵了。   刚才还算明朗的夜空,忽然间布满厚厚的云层。   要下雨了。   -   能到圈内顶流家里,这让初出茅庐的安煦格外兴奋。   此时浴室传来的阵阵水声,更使他想入非非。   虽然看不见其中的景色,但只想到路言意就赤.裸地站在里面,就足够血脉卉张。   窗外下着雨,看样子还挺大,也许今晚可以留久一点?   忽然,客厅门外传来阵阵细碎的声音引起了他的注意。   似乎是在按门外的密码锁。   但很快又停下来。   “叩叩叩”   又转为敲门了。   安煦看了看浴室,自作主张来到门边。   透过门上的猫眼,能看到外面那人伸出手尝试着按了几次密码,但可能是手指太僵硬了,输错几次后门就锁定了。   水珠顺着他湿漉漉的发梢滑落,鼻尖和耳朵都冻得红成一片,额头上有道暗红色的伤口,此时正在演着水迹流出血迹。   明明是张平平无奇的寡淡长相,但总感觉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是因为一单一双的眼睛很有特色,还是因为他的嘴唇特别饱满?   安煦盯着他愣了一会,才想起开门这件事。   手里还拎了东西,应该是送外卖的?   ……不,送外卖为什么要按密码?   但感觉又有点眼熟,难道是摸上门的狂热私生粉?!   安煦刚准备鼓起勇气和路言意说一声,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一个冷清的声音。   “好吧路言意,今天你和我都不太冷静,也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我知道你为什么生气,但是有些事情我也身不由己,这么多年我觉得你已经厌倦、我也快到极限了。   从小到大,我都觉得我们可以一直做朋友,但是现在好像不是了……在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呢?是做朋友,还是做别的,还是说连朋友都没得做,我就只是你一个可有可无的……助理?”   最后两个字,他顿了十几秒才说出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算什么,所以才许久没找到合适的词语。   明明是很平淡的语调,安煦却忽然明白之前大学表演课上教得:越隐忍的情绪越高级。   但现在似乎不是学习的时候。   安煦紧张地额头冒汗。   他认出来了,这是叶拙,路言意身边的助理……   他是不是听见了什么不该听的。   叶拙约莫等了半分钟,都没有得到回应。   但他的确听见有人走到玄关的脚步声。   是懒得回答,还是说也在纠结?   叶拙额头上的伤口被雨水浸地酸涩肿胀,他忽然就想到路言意说他不能更丑了。   “咔哒”一声。   门从内打开了。   出来的不是路言意,而是一个经常出现在路言意相关八卦里的小明星。   年轻英俊又充满朝气,和狼狈的叶拙仿佛来自两个世界。   叶拙垂在腿侧的手指有些发麻,叫出安煦的名字。   安煦面露尴尬,“那个……我说我没听见是不是有点假,但是我会保密的,绝对不对外乱说。”   门外这个被雨淋湿的男人像个无家可归的小狗,眼眶又湿又红,下垂的眼睫湿润地搭在眼皮上。   本来犹豫又疲惫的眼睛,在看到安煦出现后微微睁大,又很快收敛起那份情绪。   就好像刚刚在门外只想要一个回答的人,根本不是他似的。   安煦不忍心地说:“你额头上的伤口在流血,要不要进来处理一下?”   叶拙没理他,目光越过他的肩。   餐厅吧台上堆积的空酒杯、混乱的客厅地毯,还有浴室门内传出的水声。   安煦说:“我们就是朋友而已……什么都没做。”   叶拙扯动嘴角笑了笑,“我和他也是朋友而已。”   无论安煦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还是真的只是朋友,都显得叶拙多余地像个累赘。   路言意真是说到做到。   都是朋友而已。   是我自己把自己看得太重了。   叶拙和安煦说:“谢谢你。”   安煦惊讶:“谢我什么?”   叶拙抬手指了指自己的额头,“我没事。”   连陌生人都会关心他,而路言意却什么都不做。   未免太可笑。   叶拙确定,自己真的是脑子坏了。   一坏就是这么多年。   -   路言意随意擦完身上的水珠,正打算出门。   忽然又想起什么,很不耐烦地转身,皱着眉把刚脱下的衣服穿上。   他在家里从来都是能穿多少穿多少,现在却要拘束着。   头脑发热,就容易做蠢事。   路言意从洗脸台上拿起手机,反复找了又找。   还是没有他想看的消息。   好,不回来也不说话。   那就永远都别回来。   路言意把手机“当”一声摔回原位,烦躁地出去。   “跑哪去了……”   路言意话音未落,安煦的声音从客厅冒出来。   “我在这呢!”   路言意嘴里那句“不是问你”还没说,就被安煦面前的塑料碗吸引了目光。   碗里的东西还散发着热气。   路言意:“谁送来的?人呢?!”   他目光搜寻一圈,都没看到第三个人的影子。   安煦:“叶拙吗?他走了。”   “走了?!”   路言意脸色发黑,同时握紧拳头。   路言意三步并一步跑出去。   走廊空无一人。   只有门前地毯上落了两个湿漉漉的脚印。   “你私自开的门?还让他就这么走了?!”   安煦愣住了,讷讷地说:“我还以为是外卖或者私生……但我看他面善,就开了门……他说你们是朋友而已,他路过来送点东西。”   “只是路过?!”路言意气得磨牙,转身质问安煦:“他什么表情?还说什么了?!”   安煦完全不知路言意为什么会大动肝火,内心争斗一番后,小心翼翼地说:“挺正常的,也没说别的了……”   路言意冲回浴室,拿起手机疯狂给叶拙的号码去电。   得到的只是机械女声一次又一次地提醒“对方已关机”。   “接电话啊……操。”   路言意在原地打转,余光看安煦,立刻转身对他低吼:“还看什么,带着你的傻缺剧本滚蛋。告诉公司,他们塞的戏我不会拍,你也少拍这些弱智剧,拍多了容易得降低智商——还有,不是你的东西不要张嘴就吃,当心被毒死!”   安煦何曾见过暴怒的路言意,灰溜溜地带着包走了。   路言意扭头看了眼如同泼在窗户上的雨,心头忽然一紧。   为什么叶拙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毫无反应地送来馄饨,还对安煦的出现无动于衷?!   可能是刚才洗澡太闷,也或者是房间的温度太高。   路言意感觉自己胸口像有块大石,压住他喘不过气。   从昨天开始,路言意的眼皮就一直在跳。   过去叶拙用他那张面瘫似的脸,和他说一些迷信的分析,他总是不当回事。   如今却下意识地想起。   眼皮跳,必然没好事。   路言意狠狠呼吸好几次,才把心头的慌张稳住。   叶拙只是和他生气而已。   大不了回头向他稍微认个错。   他会原谅我的。   不会有事。 第3章   悄然无声的医院走廊,来往人群中除了医护,所有人都表情凝重。   叶拙安静地靠在病房门边的墙上,低垂着眼,脸上戴着口罩,看不出情绪。   他左手边的病房门紧紧闭着,其中的哀痛声却止不住地溢出来。   这种痛呼不是肆意宣泄的。   而是死命咬住牙也会有哀嚎从喉咙里冒出来。   疼,太疼了。   伤口周围的感染组织被一点一点清理掉。   简单来说,就是生生把肉剪掉,上药。   几乎为零的抵抗力让感染的部分比新生的部分还多。   然后等待下一次感染,继续清创。   反复如此。   慢性髓性白血病,至今仍然没有有效控制病情的治疗方法,但也不像急性白血病那样迅速。   留给人一线希望,但希望就像蛛网,也许因为一个喘息就会断掉。   住在这层的病人,无论多么富有多么年轻,都必须接受死亡面前众生平等的结果。   这对病人是种折磨,对病人家属同样也是。   -   叶拙推门进去时,叶承礼正以一种很扭曲的姿势蜷缩在病床上。   叶承礼瘦得厉害,宽松的病号服全靠身上骨节撑着。   他疼得浑身颤抖,手里还揪着刚从嘴里拿出来的毛巾——清创的时候咬着,不会叫得太凄惨,也不会咬伤舌头。   “爸……”   听见他的声音,叶承礼缓慢的抬起头,但这可能是他尽力做出的最快反应。   “你怎么来了?”叶承礼问。   他整张脸憔悴地像一张揉皱的灰色草纸,只有眉眼形状还依稀保留着过去英俊模样的影子。   叶拙知道父亲要强,于是沉默着避开刚才那些惨叫,把手里的果篮放在床头柜。   叶承礼追问:“不是说下周一才有时间来吗?怎么今天忽然就跑来了……言意呢?”   叶拙转身拿消毒湿巾的动作顿了顿,好一会才调整好自己的表情。   “他自己也能去通告,不用我时时刻刻跟着。”   叶拙弯腰擦去自己父亲额头上的汗珠,却直直地对上和叶承礼的双眼。   那双和他一样的,准确来说是给了他相同眼型的眼睛,正饱含愠怒地盯着他。   “他那个脾气断不能没有人帮着他,你怎么能让他自己去?难道就为了跑来看我?我一时半会也死不掉,你走,别来看我,去你该去的地方!去陪路言意!”   他单薄如枯叶的身体无法承受这样激动的情绪,说到最后几句时,整个人像只烫熟的虾子弓起来,止不住地发出咳声。   叶拙似乎预料到会是这样,拍着叶承礼的背,直到叶承礼恢复正常呼吸,才站起身来。   叶承礼抚着胸口,冷漠地看着他:“你怎么还不走?”   “爸,有件事我想告诉你……”叶拙的手紧紧攥着,掌心被指尖掐得生疼。   叶承礼仿佛察觉到什么,语气严厉地说:“你想说什么?现在还有什么事比你要去找路言意更重要?”   “我已经和路伯父说过,等过完这个月,我就离开路家。”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离开路家——那路言意呢?”   “他也和我没关系了。”   叶拙喉咙干涩,没直接说逼他下狠心的就是叶承礼心心念念的路言意,而是错开这个话题:“我的意思就是,下个月之后,路家和我不会再有任何关系。你的医药费我会自己解决,我目前手里的存款够支撑两个月左右,以后我也会去想办法挣钱……”   叶承礼的沉默让叶拙几乎没办法说完。   病到这个程度的叶承礼经不起任何刺激,但是叶拙自己也快到忍耐到极限。   再不把事情和父亲摊开说。他心里的弦也该绷断了。   良久,叶承礼问:“说完了吗?”   叶拙点点头。   叶承礼:“你过来。”   叶拙照做。   “爸,我……”   “啪——!”   叶承礼铆足了劲,给叶拙一个耳光。   “叶拙,你有本事了,翅膀硬了,你别忘了是路家养你长大送你读书!路家没了你照样运转,而你离开路家之后什么都不是!”   叶拙仿佛被定住了一样,保持着侧脸的样子,轻声说:“路言意不需要我了。他现在有更多更好的选择,我不是他唯一的朋友,更不是一个合格的助理。”   路言意让他找到自己的位置,他的亲生父亲让他做该做的事情。   可是作为朋友,不够纯粹。   作为助理,过于自我。   他算什么?   好似什么都算不上。   但叶承礼并不相信自己的儿子,而是更相信自己的直觉。   叶承礼:“你做得不好就要逃避吗?叶拙,你要做你该做的事,尽你应该尽的本分。不要惹路言意生气,更不该说什么要走这种话!”   叶拙眼睛酸胀地厉害,喉咙更是哽塞到只能把每个字挤着说出来。   叶拙:“为什么,爸爸,为什么我们还要继续困在路家?”   他只是想离开而已,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叶承礼斩钉截铁地告诉他:“因为你姓叶,所以你只能留下。”   他用尽最后的力量,气喘吁吁地拽住叶拙的衣领,呵斥道:“你是不是就等我死了,你好远走高飞?那我绝对不能死,我就算留着一口气,也不能死。”   叶拙以为自己不会感觉到疼了。   可是脸侧还是如针扎般的刺疼。   更痛的是左边胸口。   他预料到叶承礼会勃然大怒,但现实总会给他送上超出想象的大礼。   就像昨晚亲眼看到路言意家里有别人一样“惊喜”,他的亲生父亲居然拿命威胁他留下,留在那个困住他十几年的路家。   叶承礼:“别在这待着了,去做你该做的事!”   桌上的果篮被打翻在地,红彤彤的苹果砸在地上,七零八碎地散在叶拙脚边。   叶拙为离开迈出的第一步,就像这样被砸得粉碎。   -   见鬼了。   路言意居然准时到拍摄现场了。   更吓人的是。   他和颜悦色,独自一人出现,手里还拎着一袋早餐。   这和拍摄上一季产品海报的路言意,简直就像换了个人。   上次他来,把新来的实习生骂了个狗血淋头。拍摄结束了,实习生还在哭个不停。   这次居然这么温柔?   莫不是被什么脏东西上身了?   化妆师一边暗中怀疑,一边悄悄地打量着路言意。   路言意正在低头摆弄着手机,给了化妆师放肆观察他的机会。   她进圈时间长,接触过的明星少说也有上千个。   在明星和素人有壁的前提下,路言意依旧是娱乐圈里鹤立鸡群的那个。   只要路言意不违反乱纪,这脸蛋能保他一辈子荣华富贵。   但这个前提,遇到路言意这个炮仗脾气……真不好说。   别家粉丝每天都是在工作室评论撕资源。   只有路言意粉丝在留言求给叶子哥哥涨工资,最好是打晕了签一份卖身契,反正千万不能让他离职。   全世界,除了他,恐怕再没有第二个人能搞定路言意。   化妆师下意识瞥了一眼周围——那位叶子哥哥去哪里了?   妆都快化完了,也没见他出现过……   总不能是真的离职了吧?   化妆师的手不小心一抖,修眉刀不小心在路言意脸上留下一道细小的伤口。   路言意本还在漫无目的翻看微信消息,感觉到疼后猛地抬头。   完了完了完了!死定了!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帮你止血!”   化妆师心惊肉跳地等待着被“炮轰”。   但没想到路言意这个霸王居然破天荒的对她说没事。   路言意:“你把这个刀片留下,血不要擦,还有这个疤,你也别遮,我刚好留着有用。”   路言意却像终于找到目标,点开其中一个对话框,手指飞快输入消息。   化妆师哪敢再多嘴,火速化完剩下的步骤。   她离开前,路言意忽然叫住他。   “这就要开始了?”   她僵硬点头。   “他怎么还不来?”   “什么?”化妆师没听清他的低语。   “没什么。”   路言意抿唇,眼神里竟有一丝落寞和迷茫。   -   路言意眉毛上的小伤口并不影响上镜。   反而为暗黑风的服装主题多了些野性元素。   这次拍摄虽在室内,但厚重的反季服装还是很闷热。   路言意一言不发,配合着拍完了全部。   直到拍摄结束,摄制组都还在暗自诧异。   昨天还听说路言意金台王牌综艺的录制现场直接冷脸走了。   今天本以为要打硬战,没想到这么顺利,这位行走的喷火龙非凡没有暴走,反而相当配合。   但仅仅是表面如此。   实际上,路言意本就不多的耐心,早已在时间流逝的同时快到边际。   在他回到化妆间,发现里面还是空无一人时,胸口的压抑再也无法忍耐。   他发现桌上放着的打包盒不见了,借此发火道:“谁刚才来过?我早上带来的东西去哪了?!”   工作人员懵了数秒,“您丢了什么?”   路言意咬牙切齿,“早餐,我放在桌上的早餐。”   “啊……这……可能是被当成垃圾丢掉了,您看要不我赔您一份?”   路言意顿时皱起眉头,“我专程去买的馄饨,现在早就收摊了,你上哪里赔?!”   工作人员完全不懂他的愤怒。   一碗馄饨而已,好歹也是见过大世面的顶流,为何要因这种小事动气?   “那要不然我联系叶助理,等明天我安排人给你多送几份,行吗?”   不知哪句话说错了,路言意嗤笑一声,“行啊,那你去联系叶拙,你要能联系上他,我还得跟你说声谢。”   “这……”   工作人员内心慌作一团时,路言意忽然接到一通电话。   路言意就像随时待命一般,手机屏幕刚刚亮起不到一秒,他就立刻接通。   “喂,叶……”   “是我。”   听清声音后,路言意酝酿到一半的笑意荡然无存。   “路言意,你在四年前和我说:你要脱离路家自立门户。可现在你的门户立在哪里?立在每天一条的负面新闻上吗?我给了你足够多的余地,你开出的条件我也都同意了,可是你似乎什么都没做到……”   路父的说教在路言意的左耳朵进,又从他的右耳朵出。   路言意冷笑一声,“大清早不开会,专程找我不痛快——你这么闲,家里终于要破产了啊。”   意料之中电话忙音并没出现。   路父一改昔日雷厉风行的做派,居然在听完路言意回怼后没有挂断,而是轻笑一声。   路言意皱眉,“笑什么?真让我说中了?”   路父:“路言意,你的不痛快是你自找,不是因为别人。就连一直隐忍你的叶拙都要走了,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一番话,轰得路言意大脑空白数秒。   路言意猛地睁大双目,牵扯着眉尾的伤一阵阵刺痛。   他紧握着手机的那只手都在因用力而发抖。   路言意:“你说什么?叶拙要走?什么意思……他要去哪?”   路父:“你不是说他限制你自由,看着他就烦吗?现在如你所愿了。”   叶拙……要走?!   怎么可能?   谁想走,都不会是他。   但一直未拨通的电话。   始终没回复的消息。   还有门前那两个湿漉漉的脚印。   路言意感觉自己全身都在焚烧。   他喉咙连接胸口的位置,也紧绷地不像话。   路言意用尽所有力气,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机械般走向化妆间。   这里人多眼杂。   他要是再闹事,叶拙肯定会生气的。   路言意压着怒火,单手大力打开门,把手被他拧出痛苦地吱呀声。   “你同意让他走了?!我之前和你说过,如果叶拙……”   他的愤怒戛然而止。   叶拙站在屋内,透过镜子看向他,脸上露出一个不冷不淡的表情。   标志化的、叶拙自然放松时的淡漠表情。   路言意呆住了,“叶拙……?”   叶拙:“不好意思,医院那边临时叫我去,耽误了时间。”   路父也疑惑起来,“他没走?”   路言意抑制不住地勾起嘴角,得意地冲着手机说:“我说了,谁走、他都不会走。你多大一个人物居然骗我,真够无聊的,但我今天懒得和你计较。”   他一秒结束通话,上前拉住叶拙的袖子。   路言意:“昨天是误会,安煦找上门是公司给的地址,让他面对面把那破自制剧的剧本递给我看,我刚好被撒出来的酒泼了一身,才不得不去洗澡……   你来的正巧,我什么都没听见,追出去的时候你已经走了。   公司还故意让他蹭我热度,他前脚被我赶走,后脚就有营销号发他从我家楼下走出来的精修图……都是炒作。”   误会。   正巧。   什么都没听见。   都是炒作。   叶拙静静地等着路言意把一切说完。   波澜不惊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如果不是路言意了解叶拙,也会认为叶拙故意摆脸色。   但叶拙仿佛天生缺失了什么面部神经,总是保持着这样面无表情的状态。   所以在叶拙淡然回答“我知道”的时候,路言意当即松了口气。   路言意笑着说:“我就知道你会理解我的,叶子,你对我最好,也最明白我的处境,我也会理解你昨天生气……我们和好吧,就像以前一样。”   像以前一样。   一句非常美好的诅咒。   轻而易举从路言意口里说出。   这么多年,叶拙一直困在以前,从来没有走出来过。   不等叶拙的回复,路言意就默认他已经接受。   阴霾过去,雨过天晴。路言意笑着和叶拙说:“你看我眉毛上的伤,这不就是报应吗?一报还一报,我们扯平了。   还有我今天特地早起来拍摄,还想着给你买了馄饨……”   桌面上空无一物。   路言意有些尴尬和恼怒,“但是被没眼色的人扔了。”   他似乎也察觉到,自己一直在空说无凭,两只眼都紧紧盯着叶拙的表情,等待叶拙对他解释的反应。   但叶拙什么情绪都没表现,淡淡地说:“我无所谓,你昨晚吃到就好了。”   他迎上路言意不解又隐怒的眼神,也一同困惑起来。   叶拙:“不好吃吗?怎么是这个表情。”   被火烧的感觉又找上路言意。   路言意摇摇头,把心里那句疑惑忍了回去。   他想问叶拙:   难道你一点也不在意?   昨天你一打开门,看到是安煦的时候在想些什么?   可是问了又能怎样呢。   不过是又挑起一场争执而已。   带以后再说吧。   反正叶拙是永远不会走的。   -   客厅乱得像刚刚经历过世界大战。   叶拙抬脚绕过被摔成两半的手柄,把倒在茶几上的空酒瓶扔进垃圾桶。   他没说话,但路言意冲了上来,想要从叶拙手里抢活干。   这般殷勤,简直是前所未有地屈尊降贵。   但下一秒。   一个玻璃杯被打碎在地。   叶拙叹了口气,“你别捣乱,找个地方坐着吧。”   又回归到路言意熟悉的相处模式。   路言意无比安心,舒服地窝在沙发上订购新的手柄,顺便思考一下中午让叶拙做什么给他吃。   叶拙除了性格好,最大的优点就是厨艺极佳。   若不是性别和其貌不扬,恐怕早就被人抢着追回家。   路言意默默打量着叶拙,感受着叶拙周身的稳定气场。   叶拙不常生气。   生气也自己会消化。   所以和叶拙的相处最让他舒服。   但昨天在电话里咄咄逼人的叶拙简直不像他。   还是现在的像他。   路言意徐满意足地打开他和叶拙的对话框。   他的上一条消息还没得到回复。   整个页面好像都是他在发消息,而叶拙只会简单的词语。   比如:嗯、好、知道了、我会去做。   仿佛他在和一个没有感情的客服在对话。   而他又过分热情……   他的手指在点开转账页面后迟钝了许久,终究还是忍不了这种委屈。   路言意思索片刻,和叶拙说:“你这几天的失误还有发脾气,我就当没发生,也不和你生气了。你和我说两句软话,我还给你点奖励。”   叶拙愣了愣,反问:“你说什么?”   路言意怕他又听不清,一字一句的说:“说两句我爱听的,我给你奖励。”   从表情到语气,和逗阿猫阿狗没有区别,还要自认大方。   叶拙沉默了几秒钟,和路言意说:“我今天会搬走。”   路言意输入的密码就差一位数,听到叶拙的回复后,他顿住手指。   “开什么玩笑。”他对着叶拙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你在路家住了这么久,又和我在外面单独住了这么久,现在搬出去是嫌弃地方太小容不下你,还是想故意气我?这种玩笑一点也不好笑,下次不许说了。”   他这张脸,无论如何都挑不出死角。   星光熠熠的他完美到不似真人。   往沙发上一坐,也像身在拍摄现场。   叶拙凝视他。   明明是一样的角度,却只感觉那个穿校服、做鬼脸、抢他冰淇淋吃的路言意,随同高中时期的结束,就再也回不来了。   路言意心情好,难得没生气,语气平和地和叶拙说:“刚刚逗你玩的,我直接把钱转给你。”   二十万转账,他动动手指就点出去了。   对路言意而言,不过就是在舞台上站一会,钱就自动向他涌来。   但叶拙不一样。   大学还没毕业就跟着他做个打杂的助理,履历上都写不出三行字。   离开他,到哪里去找合适的工作。   叶拙的爸爸还在医院。   那就是个无底洞。   路言意不想把话说得太难听,但他知道,叶拙走不掉的。   路言意扬起下巴:“把你手机拿出来,把钱领了。”   叶拙无动于衷,和路言意继续刚才的话题。   “路言意,我说我要搬走,不是开玩笑。我今天去医院,我爸和我说……他希望我能交个以结婚为目标的对象,在他走之前稳定下来。”   “结婚的对象?”路言意有些走调的声音显得格外突兀。   他也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很快又调整过来,笑着反问叶拙:“你能找得到?”   叶拙无视他语气的嘲弄,回答说:“我努力。”   路言意忍着额角跳动的青筋,和叶拙说:“我都还没落定,你怎么能提前找对象呢,当初说好了谁也不能先谈恋爱,你要背叛我们的约定了?”   叶拙抬手看了看腕表的时间,目光平静地看回路言意。   “还有一个小时,我要抽中午半小时时间,请假去相亲。”   路言意再也忍不住,上前拽住叶拙的胳膊。   “叶拙你矫情也要有个限度,我今天不想和你生气的。我直接和你说了,你今天不可能出这个门,我不允许你离开我半步,这是你的职责!” 第4章   可能是第一次向路言意许诺的时候忘记加期限,叶拙居然一直留在路言意身边。   其实他离开的最好时机是五年前。   季隶铭出现了,并且很快取代了叶拙的位置。   那时身体尚还健康的父亲在路家当值,也亲眼看到季隶铭一点点进入了路言语和叶拙之间。   如果那时候的叶拙能及时抽身,阻力会小许多……   但那时候,叶拙心里还留有一丝希望。   他以为,无论怎样,父亲都是站在自己这边。   他还以为,就算路言意身边有了季隶铭的存在,自己也可以一直做路言意的朋友。   这些希望让他没有丝毫想要离开的欲.望。   可现在再想,居然全都大错特错。   医院告诉叶拙,他父亲的身体已经几乎快撑到极限,如果病人有什么心意就尽量满足。   父亲生命的极限,也是叶拙等待的极限。   他的耐心被拉伸成十四年那么长。   越长、越薄、越摇摇欲断。   叶拙的承诺从父亲把他留在路家开始,也就从父亲离开为终点吧。   只是现在……   叶拙还是得顺着路言意的心意来。   他低头给路言意发去消息:   所在的餐厅定位,外加一条文字消息。   【半小时后,我会回去。】   路言意的执着近乎于偏执。   如果不是叶拙再三答应不会走,路言意攥住他的手,死都不会松开。   路言意手指捏得那么紧,叶拙的手腕现在还在隐隐作痛。   路言意的消息也很快追过来:   【相亲对象怎么样?】   叶拙思考片刻,回复了“挺好”两个字。   【有多好?你看人的眼光不行,万一被骗了怎么办?下次我去帮你把把关。】   【我没什么值得别人骗的。】   【你可是我的私人助理,这还不够有诱惑力吗?】   见叶拙几分钟不回消息,路言意又开始挑剔。   【这个餐厅是你相亲对象选的吗?真寒酸……   你少吃点,我一会去时钻大厦赶一个代言的开业站台,顺道去把你接过来,等活动结束,我带你先去买几件衣服,省得别人看你天天就穿那几件,以为我很小气。   等晚上去吃时钻大厦六十层的那家法餐,夜景有城市灯光还有烟花,约我的朋友临时放我鸽子,只有我们两个去了。】   看着路言意一连串发来的消息,叶拙有些恍惚。   路言意为什么像话痨似的,突然和他说这么多有的没的?   不是已经答应他不走了吗。   发这些的目的是什么?   叶拙看了眼时间,忽然意识到现在应该快到路言意直播宣传新剧的时候了。   他发去消息【我知道了,直播就要开始了,不要再闲聊了。】   【这怎么会是闲聊?!况且直播也不算什么,都是按着脚本走,戏里演完戏外演,无聊得要死。】   确实如此,但叶拙还是有些心虚地看了眼周围。   如果有一天他和路言意其中一方的手机丢了,这些聊天记录将为路言意重重叠叠的黑历史上再添重重一笔。   叶拙想提醒路言意说话谨慎一点,但又预料到路言意会嫌弃自己爱说教,只能叹了口气,把不该留的记录都删除掉。   【人呢?我好饿,你去吹着暖风相亲,而我已经工作一上午了。】路言意破天荒地发了表情包过来。   叶拙记得路言意最讨厌这种会动的小卡通图案,因为路言意觉得蠢。   正困惑着,叶拙收到路言意传过来的一段视频,封面是路言意穿着昨天录节目的衣服,但额头上却是今早的伤口。   【这是什么?】   【看了就知道。】   “同学聚会最希望看到谁出现……?这还用问为什么吗,当然是叶拙。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直到现在我们还在一起,我做的所有疯事都是他陪我,翘课去骑山地骑行车,去潜水摸鲨鱼,坐绿皮火车看极光,把我爸气得半死,哈哈哈这些说了可以播吗?一般小朋友和好学生都不要效仿,因为不是所有人都有叶拙的。其他人?其他人都比不上他……没有可比性。”   阳光明亮的客厅里,路言意坐在沙发上,轻松自在地对着镜头述说着。   他时而随着回忆笑一笑,时而对着停下来思考。   这样柔和平缓的表情,简直不像他本人。   在他身后,一盆矮小到有些袖珍的仙人球绿得格外清新突出。   那是叶拙在他十六岁生日时送给他的礼物。   路言意经手养过的植物无一存活,只有它是例外。无论忘记浇水还是寒冬酷暑,它都生机勃勃地活着。   现在都有七岁“高龄”。   视频结束,仙人球也定在画面一角,成为路言意身后无言的背景板。   路言意似乎算准了视频观看时间,在叶拙一退出视频就发来解释。   【综艺那边我协商完了,也录补了视频,这是其中一部分,我发给你看看,省得你以为我除了发脾气什么都不做。】   可能是从小受到的家教就不同,路言意在路父的培养下,养成了一套自己的思维方式。   十几年下来,叶拙也才摸清路言意的部分表现代表了什么。   除了生气不需要猜,其余的都要慢慢揣测。   但这一次,路言意主动妥协的意向格外明显。   明显到叶拙开始迟疑自己的判断。   也许路言意真的只是嘴上说说,实际上还是把他当成重要朋友?   也许自己对路言意而已,真得与众不同?   也许路言意根本不在意季隶铭……所有一切都是他的错觉?   可是当年,路言意和季隶铭的确……   “西多士来啦!”   和蔼的餐厅老板娘打断叶拙的思路。   她端上一份奶香味十足的西多士,“我还记得你爱吃甜的嘛,所以这份是加糖加奶的。”   叶拙爱吃甜食,只是为了配合路言意控糖,自己也克制了许多。   此刻闻着甜品的香味,平静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淡笑。   老板娘目光带笑,收拾着桌子的同时,随口和叶拙叙起旧来。   “就你一个啊?”   “是的。”   “高中毕业好几年了吧,你也没谈个对象吗?”   “没有……不好耽误别人。”   “你这话说的,怎么会是耽误。当时你们三个玩得好的都是一表人才,每次你们来,来我们店里的小姑娘都坐不下,现在还有人看到你们的照片,想从我这里要联系方式呢。”   老板娘怕叶拙不信自己,转身指向充满年代感的照片墙——   “诶呀,我忘了,那张照片被你朋友买走了。”   叶拙迟钝了一会,问:“哪个朋友?”   “就是那个总站在你身边的男孩子啊。”   “路言意?”   叶拙猜,路言意恨不得把所有自己和季隶铭好过的痕迹抹去,这张暴露在所有人眼前的照片,就是一个罪证,必然要销毁。   但老板娘摇摇头,“路言意我还能不认识吗?他现在可是大明星啦,到处都是他的广告。不是他,是另一个。”   “季隶铭?”叶拙微怔,“他买照片做什么?”   老板娘:“他说要买下来保存好做纪念——他刚走没一多会,他也点了一份西多士,一个人全吃光了。正好他的围巾丢店里了,你帮我还给他呗。”   一条带着成熟男士香水味的围巾被塞到叶拙手里。   还是季隶铭从前常戴的格纹羊绒款式,柔软的手感都没有变过。   在叶拙高二那年的生日,季隶铭送给他的生日礼物就是和这条一模一样的围巾。   后来也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叶拙也没用心找。   反正是季隶铭顺手送的,无所谓了。   老板娘:“我听店里小妹说这条围巾可贵了,丢了太可惜了。你要是不方便给他,就和他说一声吧,东西就在我店里,随时等他来拿。”   叶拙抿唇:“不好意思,我和他不会再有联系。”   老板娘惊诧,“你们过去关系不是挺好,他之前天天和你在一起的哇。”   可能隔得时间太久,老板娘都忘了一些细节。   季隶铭明明和路言意天天在一起。   老板娘一脸惋惜,念叨着是不是还有机会和好。   叶拙坚定地摇摇头。   “我想我不会。”   哪怕路言意和季隶铭和好。   他也不会。   他是要有多无私,才能容得下季隶铭和自己做朋友。   叶拙:“围巾还是留在这里吧。”   老板娘惋惜地摇摇头,目光略过餐桌上一直亮着屏幕的手机、   老板娘:“你的手机一直在震动…”   老板娘的提醒和餐盘被打翻同时发生。   乳白色的酱汁顺着桌沿留下,叶拙不得不站起来,一边离开被弄脏的座位,一边接起电话。   他还没开口,路言意已经抢先让他别说话。   “给我两分钟时间好吗?我有件很重要的事情和你说……”   间隔的空白里,叶拙清晰地听见路言意的呼吸声。   叶拙不知自己是不是感觉错了。   路言意似乎在紧张。   叶拙身上是污渍,手里还拿着那条讨厌的围巾。   他滑稽地站着,等待路言意说完所有。   “你还在吗?”路言意忐忑地确认。   叶拙:“在。”   又是一段间隔。   可能只有几秒钟而已。   但叶拙却感觉足够漫长。   这几秒里,他在进行无数种猜测。   路言意要和他说什么?   是想数落他昨天一夜未归,还是命令他立刻回家?   叶拙甚至疯了般想到,也许路言意打电话是要告诉他,他打算和季隶铭同归于尽。   倒也合理……   甚至感觉比前面两种猜测更加符合路言意的性格。   但路言意再开口的语气却格外柔和。   就像是对待什么稀世珍宝一样,缱绻地叫人沉醉。   “其实我一直在想,你倒是是我的什么人……对我而言,你不仅仅是朋友那么简单。你是我不落的恒星,是我生命里留下痕迹的独一无二,是我心里……最在意的人。”   叶拙怀疑自己没吃早饭才会低血糖,就连拿着手机的手都在发软,甚至还会出现幻觉了。   路言意说他独一无二,还说最在意他?   叶拙眨了眨眼,确认眼前清晰的景象不是幻境。   “路言意……”   叶拙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   仅仅是叫这个名字,都这么失控。   “别,让我说,这句话应该由我来说。”路言意着急地打断叶拙。   再度开口,路言意的声音无比沉稳。   “我喜欢你,不是朋友间的喜欢。”   叶拙的意识停运了数秒。   这句话,他做梦也没想过。   以至于他下意识是回问:“什么?”   今天得到的“惊喜”太多,叶拙已经不敢轻信自己的耳朵。   路言意轻笑,“没听清吗?那我多说几次:我喜欢你,我特别喜欢,喜欢你的所有。”   “我也……”   “不是朋友的喜欢,但就是哥们的那种——哈哈哈哈哈,你居然忍到现在?是不是猜到我在直播宣传了?”   -   恶作剧结束。   同剧组人员和主持人同时放声大笑,这些笑声透过耳麦电流显得有些刺耳。   路言意听着电话那边的沉默,在镜头前保持面上笑容,问:“你没生气吧?我抽到惩罚了,只能打给你。”   叶拙:“嗯……我还有事,你继续吧。   路言意听出叶拙的语气有些奇怪。   但也找不出毛病。   因为太过平静,就像AI生成的讲说词。   这个直播环节到此就可以结束。   但路言意迟迟没有结束通话,而是继续低头看着手机,表情是自己都没察觉的凝重。   路言意:“其实以我们的交情,你要当真也可以,都是这么多年的好朋友了,比刚在一起的情侣还像老夫老妻。”   观看直播的人数从电话接通时就开始暴涨。   热搜已然预定。   关于路言意的绯闻每天都更新。   但只有两个人是经久不衰的热议对象。   白月光季隶铭。   痴情备胎叶拙。   季隶铭刚回国,无数人等着路言意和季隶铭传出什么消息。   但几天过去,季隶铭始终没有动静。   反而是叶拙又一次成了话柄。   数百万人涌入直播间,等待这场戏该怎么结束。   路言意也在等待叶拙的回答。   许久没听见叶拙的声音,路言意说:“看来你真的很享受这次相亲,祝你成功,我先挂了。”   他计算着直播结束的时间。   十分钟结束。   十五分钟开车过去。   再花一点时间,好好和叶拙的相亲对象谈一谈。   接下来,所以事情都会按照他之前安排的发生。   弹幕里刷着“叶子哥别太爱了”。   路言意笑着准备挂断通话。   忽然,一个除他和叶拙之外的人声出现。   那是路言意每次想到,都会愤怒到全身战栗的声音——   “我五年前送你的围巾,你还留着?”   路言意脸色漆黑,“腾”地一声从直播机位前站了起来。   他妈的季隶铭为什么和叶拙在一起?! 第5章   当年季隶铭送给叶拙那条围巾,路言意也知情。   坦白来说,如果不是因为路言意,叶拙还收不到季隶铭送来的礼物。   叶拙得到礼物,只是季隶铭的顺势而为。   -   收到围巾的前几个小时,叶拙都在教室里学得头晕眼花。   好像高一一结束,高二就火速和高三融为一体,繁重的学习任务让叶拙无暇关注其他事情。   连原本三天的元旦假期,都腰.斩成了一天半。   几乎就是在家睡个长觉,再把作业写完,假期就已经结束。   但就是这短短的时间里,路言意还要拉着叶拙去看山顶日出。   所以假期后的第一天课程结束后,叶拙都感觉自己仿佛全身都被车轧过,从额头到腰都是酸的。   放学铃声一响,班上同学都鱼贯而出,叶拙却差点没站起来。   好冷……   今天的书包好像也特别重……   叶拙掂了掂肩膀上的背包,感觉两个肩头都被赘得疼了。   他余光瞥见左手边的空座位,恍然大悟地明白为什么今天书包异常地重——路言意今天没来,习题册还有新发的试卷都被他装在包里。   这年的冬天前所未有的冷,很多学生都感冒发烧,路言意也用高烧不退的借口,给自己放足了三天。   叶拙猜测,他在教室里算题目算到头疼欲裂的时候,路言意还在床上一边吃冰棍,一边把空调温度打到三十度。   当然,路言意肯定待在叶拙的卧室。   从叶拙到路家的第一天夜里,路言意就翻墙到他的卧室来,从此就成了他小床的常客。   想到卧室可能出现的凌乱程度,叶拙的头更痛了。   加上晚上的大风,叶拙被穿堂风吹得头疼欲裂,连眉头都不自觉紧锁。   也许是今天用眼过度,叶拙感觉还特别晕,看台阶都在摇晃。   他视线向下,一步一步慢慢走下楼梯。   一道挺阔地身影挡住他的去向。   同样是在校服外面穿外套,季隶铭穿的咖色大衣就显得格外有型修身,衬得周围穿羽绒服的学生像发面馒头似的臃肿。   他逆光站在楼梯口,立体深邃的眉眼淹没在柔和的光影交界处。   幸好现在今天路言意不在,走廊的人也已经走得七七八八,否则这里又要引起一阵拥堵。   和叶拙对视的瞬间,季隶铭笑着问:“怎么才出来?我一直在找你……”   叶拙吸了吸鼻子,目光盯着地面,有气无力地打断季隶铭的话:“路言意今天请假了。”   季隶铭微怔,“他怎么了?”   叶拙抿嘴,帮路言意圆谎,“发烧。”   “那让他多喝热水,你也注意保暖。”   “嗯。”   叶拙敷衍着回答,心想着季隶铭等的人不在,应该说完就该走了。   但季隶铭还是稳稳站在他面前,丝毫没有要挪开的意思。   他似乎有些欲言又止,眼睛转了一圈,最后还是落在地面上。   就在叶拙以为季隶铭会走开的时候,季隶铭忽然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日出好看吗?”   叶拙固然感觉奇怪,但也向他点点头,如实回答:“好看。”   “你拍照了吗?可以发给我吗?我假期和父母去了躺LA……”   叶拙捏了捏抽痛的眉心,打断季隶铭说:“照片我让路言意发给你,要是没什么事我就走了。”   “等一下!”季隶铭上前一步,似是有些慌张。   叶拙的脸很热,声音却越发冷淡,“还有什么事吗?”   季隶铭很不自在地动了动手臂,叶拙才发现他不仅背着平时带的双肩包,手里还拿了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因为一直背着手,所以知道现在才被发现。   季隶铭:“这个送给你,不是什么很贵重的礼物,听言意说你冬天很容易感冒发烧,所以我……”   他的目光落在叶拙冻得发红的耳朵上,提议说:“今年冬天风大,我觉得你可能缺一条围巾。”   叶拙摸了摸自己冰凉的耳垂,和季隶铭说:“不了,谢谢。”   季隶铭明显没想到叶拙会直接拒绝,等叶拙大步从身边走过,才着急地叫住叶拙。   “请你收下吧!因为我……如果你不收下,我想路言意也不会要我的礼物。”   叶拙困惑又警惕地看向季隶铭,“什么意思?你要送东西给路言意就直接送啊。”   季隶铭明亮的眼睛忽然闪烁起来,低声解释:“我们都是好朋友,如果我只带礼物送给其中一个人,那不是显得我别有用心吗。”   别有用心这个词用得非常准确。   季隶铭的别有用心,一直藏得很深,恐怕路言意是隔了很久才意识到他的用心。   上天似乎也偏爱季隶铭这样的天之骄子,让一月初的初冬就开始飘雪。   季隶铭直接拆开包装,把围巾的标签摘掉,递给叶拙。   季隶铭:“好了,下雪了,你戴上吧……路言意的我今天没带,你明天帮我带给他好吗?我明天继续在这里等你。”   他就像生怕叶拙拒绝帮他转交一样,上前两步就要把围巾给叶拙戴上——毕竟强制送出去也是送出去。   叶拙闪开身,接过季隶铭半送半塞的围巾。   季隶铭:“生日快乐!虽然是前天的事情了。”   叶拙满不在乎地说:“没关系。”   反正也只是顺手送的,还为难季隶铭找个理由。   不过好歹自己也拿了他的东西,就得帮他办事。   雪花落在季隶铭肩上,就像韩国偶像剧里的一幕。   闪闪发光的男孩,纯白无瑕的飞雪,还有仿佛圣光般的路灯灯光……   叶拙不得不承认,自己在季隶铭面前,平淡地连路人都不够格。   只是今天路言意请假,错过了这样美好的画面。   叶拙捏了捏酸疼的眉心,语气不受控制的烦躁起来。   “说完了吗?我可以走了吧。”   季隶铭指了指自己的脸,示意叶拙,“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今天季隶铭怎么话这么多?   叶拙无力和季隶铭纠缠。   他叹了口气和季隶铭说:“路言意后天来上学,你有什么话就自己去和他说吧。”   把路言意上学的时间告诉他,已经是叶拙最大的宽容。   旁观者清。   叶拙早已发现季隶铭和路言意之间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   但这个时候,正处着其中的二人却朦胧未知着,以朋友的关系别扭地相处着。   叶拙认为,如果季隶铭多些勇气,也许高二那年他就不用收下那条围巾,也不用在几年后,因为同样款式的围巾,牵扯出许多事端。   -   现在依旧是冬天。   但此刻既不是夜晚,也没有下雪。   围巾还是当时的款式,因为经典,所以永不过时。   季隶铭穿着和过去相似的大衣,五官也并未有太大的不同。   一切看上去都好像和四年前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但季隶铭的气质已经与当年稍显青涩的少年有了脱胎换骨般的差别。   四年时光过去。   季隶铭在外人看不见的地方,磨炼的愈发成熟稳重。   眉眼间流露出不着痕迹的强势,和永不摇摆的坚定。   举手投足间,已经有他父亲年轻时的风范。   叶拙和他站在一起,就像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   大家希望看到的剧情是:出国多年的白月光归来,却被已然成为顶尖精英的主角打得跪地求饶。   事实却是,叶拙还是个毫无起色的小助理,几秒钟前还因路言意的戏谑而喘不上气。   更别提他衣服上沾的大片奶油,和手里那条快要垂在地上的围巾。   狼狈。   狼狈至极。   以至于季隶铭看他的眼神都有些诧异…和怜悯。   所以他才会以为,我连一条围巾戴五年都舍不得扔?   叶拙心烦意乱,大脑一片空白,先挂断和路言意的通话,而后和季隶铭说:“这条是你丢在这里的,你送我的那条早起被我扔了。”   “扔了?”季隶铭想也不想,立刻说:“那我再送你一条新的。”   “我不要。”   “那这条送给你。”   这话一出,季隶铭自己也愣了几秒。   一条戴过的,还被弄脏的围巾,为什么要送出去?   叶拙顿了顿,面容平静地和他说:“我还没有穷到戴别人围巾的地步。”   但脏了就是脏了,叶拙主动说:“这条多少钱,我原价赔给你。”   季隶铭摇摇头,“已经戴了五年,你不用在意,只是我得谢谢你帮我找到……”他低头看了看腕表,又说:“我一会还得去开个会,没时间给你买谢礼了,要不你给我个地址,我买好了差人给你送去——或者你觉得不够用诚意,我就亲自去送。”   叶拙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我不可能把地址告诉你,如果你想和路言意和好,就自己想办法,我不会给你牵线搭桥。”   从昨天晚上开始,季隶铭就在向他旁敲侧击。   关心路言意是否单身,关心自己是否得手,现在直接向他要起地址……他还没有傻到主动给季隶铭送机会。   叶拙笃定,这些年里,季隶铭成长的也不仅仅是商业头脑。   如果现在的季隶铭对上路言意……   两个都没放下彼此的人,心底都还藏着没熄灭的火星。   要么一引既爆,要么……死灰复燃。   叶拙清醒又无能为力地意识到这个事实。   他能做的,可能就只是拖延。   “喂?”季隶铭侧身接起电话。   他眉头微蹙,像是在听什么不想听的内容。   叶拙不是故意偷听,只是听筒里的喇叭声无比刺耳。   同时传来的,还有路言意的声音。   叶拙没听清路言意和季隶铭具体说了什么。   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路言意正在生气。   季隶铭耐着性子劝他:“你冷静一点好吗?不是你想的那样——既然你已经在赶过来的路上,那我就留二十分钟给你,我们见面,好好谈。”   老板娘在一旁帮腔,“是呀是呀,你们好好谈谈,把过去的误会说开了,就还能继续当朋友了。”   季隶铭刚才还宝贵到不能浪费一分钟的时间,在路言意打来电话后就立刻拿出来了。   他们的对话很快就结束了。   叶拙问:“他同意要和你见面?”   季隶铭“嗯”了一声,反问他:“所以这些年,你和路言意还是和以前一样没变过,只是好朋友?”   叶拙抿唇,眼神不自觉地下移,轻声说:“他的事业还在上升期,我不能因为我的私心害了他。”   叶拙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在说谎。   非常可耻。   但他偶尔也想用谎言来挽回自己摇摇欲坠的尊严。   如果是为了给路言意的事业让道,那他不至于输得很难看。   只是季隶铭的目光,让叶拙无地自容。   季隶铭肯定看出来他低劣的伪装。   但季隶铭没有戳穿他,而是说起路言意待的那家公司。   季隶铭:“星诚娱乐内部有很多问题,当年和路言意签的合同也设置了很多不公平条例,如果路言意想要离开,不仅要归还所有所得,还得倒赔两个亿,是吗?”   叶拙怔住,“你要做什么?”   这些事情除了星诚娱乐极为核心的人知道,不会再有外界人了解。   季隶铭转动腕表,语气轻松的和叶拙说:“星诚娱乐,是我的了。”   叶拙愣在原地。   季隶铭拉开一把椅子,目光邀请叶拙坐下。   叶拙警惕地回看他。   季隶铭露出微笑。   明明是很正常的笑容,但叶拙总感觉他别有用意。   季隶铭:“别紧张,在路言意来之前,我想先和你谈谈——我猜,你应该也很想帮路言意顺利解约吧。” 第6章   “咚——”   一声巨响。   路言意狠狠把车门甩上。   他像是失控的野狼,满目愤怒地来到叶拙身边。   从他牙缝里崩出几个字,“他人呢?”   叶拙:“走了。”   “走了?”   路言意扫视过店内的每个角落,都没有发现季隶铭的影子。   冷笑说:“他害怕了?”   叶拙实话实说:“他说他赶时间。”   季隶铭的确没有多余的时间等路言意。   他留了二十分钟。   但等他和叶拙都谈完了,路言意都没有出现。   季隶铭一分钟都没有多待,干脆利落地走了。   走之前,他叮嘱叶拙了两件事。   一件事是让叶拙转告路言意不要生气,以后有机会谈。   另一件事是让叶拙好好考虑他们今天聊的事情。   叶拙完成了第一件事,得到的是路言意的质问。   “季隶铭把我叫来又走了,他这样耍我,你还帮着他说话?!”   叶拙:“你也可以拒绝。”   “我拒绝了,然后他再来找你,你再像今天这样做传话筒告诉我他说了什么,那我的拒绝还有什么用?”   路言意气笑了,单手撩起额前打理整齐的碎发,眼神审视叶拙,问:“我都不知道你还有这么心软的时候,季隶铭说什么你做什么。”   眼看着气氛会变得这么激烈紧张,老板娘好意上前规劝,笑着说:“大家都是好朋友的啊,一点小摩擦而已,千万别气上头,正生气时候说的话最伤人,都冷静一点。”   路言意一口回答:“我冷静得不能再冷静了。”   他既没有动手,也没有砸东西,还能头脑清晰地说话。   简直不能更冷静了。   路言意看向一旁面无表情的叶拙,心里燃烧的火苗顿时涨大。   “跟我走!”   路言意直接抓着叶拙的手腕,大步把他带到店外。   “路言意,这里很多人。”   叶拙直呼他的名字,试图唤醒他的理智。   如果被人拍到发在网上,那又是一场未知的风险。   但路言意就是路言意,要是能听进去话,就不是他了。   叶拙被他半拽半推地进了副驾驶。   再柔软的车座,摔上去也难免会痛。   叶拙皱着眉刚要解释,车门就被路言意从外大力关上。   路言意从另一侧车门坐进驾驶座,双目直勾勾地盯着前方,把叶拙当成空气般视而不见。   叶拙:“路……”   路言意:“别说话,我现在开车回去,你要是惹我生气,我不敢保证这一路会发生什么。”   路言意的车技和他本人一样暴躁。   胆小的人坐他的车,都会吓得面色发白。   好在这次运气不错,一路绿灯不用等待。   顺畅的路况让路言意更为肆无忌惮,脚踩油门一路加速,用这种方式来宣泄他的不满。   整个过程只有被超车的司机按出鸣笛声,车内的两个人都沉默着没有说话。   叶拙看到路言意咬紧牙关,整张脸都紧绷着,仿佛下一秒就要转头看向他,从嘴里吐出大把尖锐的话。   但直到回家,路言意都没说话。   他打开门,独自在酒吧台前开了一瓶威士忌,冰都不加就全喝了下去。   叶拙沉默着走进屋内,冷不丁听见路言意问:“你哑巴了?”   叶拙脚步一顿,“是你让我别说话。”   路言意:“我让你别说话,你就一个字都不说。我让你别见季隶铭,你怎么就当听不见呢?相亲相着相着能把季隶铭相出来,叶拙,你当我是傻子吗?”   “是意外见到。”   “意外见到也是见了,难道一定是我亲眼看到你们点着蜡烛吃着烛光晚宴才不算意外吗??”   叶拙跟着路言意的话同步在脑海里幻想了一下那个画面,顿时恶寒地胃部不适。   他和路言意一起吃烛光晚宴,恶心程度不亚于吃饭的时候吃到苍蝇。   他转身和路言意对视,让路言意不要再说了。   路言意也看着他,脸色冷得能结霜。   “你这几天是在挑衅我吗?该解释的事情我都解释了,该和好的也和好了,你为什么总是让我生气呢……你做别的事情我都无所谓,你去相亲我也支持,你想要什么样的对象我都可以帮你找,但那个人绝对不可以是季隶铭。”   叶拙终于明白路言意怒意的源头。   说来说去,还是有关于季隶铭。   季隶铭和叶拙虽然是两个时常在各论坛里并排出现,但从来只是做比较。   人们津津乐道地拿他们举例,到底是选择“你爱的人”还是“爱你的人”。   或者是“金钱”和“深情”哪一个会胜利。   一个是选项A,一个是选项B。   两个选择,怎么可能抛开做选择人。   叶拙知道关心则乱。   但没想到路言意的心会乱成这样。   叶拙转身,不想再把争执扩大,淡淡地说:“我现在不想和你吵架,你在这里好好冷静一下。”   不等路言意回复,叶拙带上了门,将路言意与他分开在两个空间。   带上门后,叶拙无力地靠在门上,许久才找回行动能力。   太累了。   似乎从季隶铭回国的那天开始,所有事情都开始向着不可控的方向滑落。   叶拙看不清终点,也不知中途会发生什么。   再等等……   等医院的一纸通知书。   就能提前结束这一切了。   -   黄昏时分。   叶拙穿戴整齐打开房门,正面看见路言意趴在酒吧台上,手边是装着融化冰块的酒杯。   暖洋洋的橙光色夕阳穿过客厅,照到路言意身上时已经变得稀薄。   他沉浸在一片黯淡的光影中,侧脸犹如艺术家精心塑造的雕像,浓密鸦羽似的眼睫在脸上投射出柔和的阴影,恬静地仿佛正在进行一场美梦。   但他眉头局促地皱着,整个人蜷缩在吧台上,像个没有安全感的孩子。   叶拙叹了口气,轻轻走上前。   台面上的空酒瓶倒得歪七扭八,粗略一数瓶数都已经超过一只手。   即使醉了个彻底,也没抵消他心里的忧虑。   叶拙皱着眉,把酒瓶全都丢尽垃圾桶。   通告不去就不去了,能协调的就协调,协调不下来的就赔偿,但路言意的脸千万不能被划破……   一方面是路言意的工作已经排到下个月,千万不能出事。   另一方是路言意的脸是硬通货,在娱乐圈是,也叶拙这里也是。   叶拙和路言意朝夕相处了十几年,路言意下巴骨骼的拐角弧度都刻在心里,但还是不腻……   叶拙又不知不觉凝视了路言意许久,回过神来才发觉,再不动身就来不及了。   他匆匆起身,衣角却被猛地拽住。   路言意口齿不清地问:“你去哪?”   他抬起眼,目光涣散又迷茫。   “你穿这么好看是要去做什么……相亲?!”   说到最后两个字,路言意猛地坐直了身体。   叶拙甚至还穿着路言意亲自选好了卖给他的衣服,看上去清爽又整洁。   “叶拙,你不许去!”   叶拙捏了捏眉心,“我是代你出席晚宴。”   路言意喝成这个样子,根本不敢让他出席活动。   但这几天的工作不能再影响了。   叶拙好不容易才说服主办方放宽要求,由他代替路言意出席,自己千万不能再迟到了。   叶拙无奈地扯了扯自己的衣服,无果,反而让路言意更加激动。   “我不要你代替我去!我自己去!”   路言意不拽衣服,改为抓住叶拙的手腕。   叶拙:“疼。”   路言意的手劲很大,加上这几天总是捏同一个地方,叶拙这次没有忍耐,直接甩开路言意的桎梏。   叶拙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冷声说:“你现在喝成这样怎么去?狗仔巴不得抓你的尾巴,你就在家里老实呆着。”   路言意几步跟上叶拙,避开叶拙的手腕,改为拽住他袖子的一角。   他低着头,看起来有些可怜。   路言意喃喃低语:“你能不能别走,你是我唯一的朋友,为什么还是总和我作对?你不仅要抛下我和别人相亲结婚,还要去见季隶铭……为什么?你明明知道我和季隶铭……”   叶拙知道他喝醉了,敷衍着又解释了一遍。   “我只是去一个活动,和季隶铭没关系。”   路言意却像只听季隶铭三个字一样,口齿忽然清晰起来。   “你为什么这几天会这样?是不是季隶铭和你说了什么?”   叶拙疑惑地皱眉:“他会和我说什么?”   路言意说叶拙反常,可他不知道,在叶拙眼里,路言意最近也足够反常。   叶拙太了解路言意了。   如果路言意真的放下季隶铭,绝对不会是现在这样,一提到季隶铭,就仿佛像踩了尾巴的猫。   在综艺上生气发火直接走人,回到家里还把自己灌得伶仃大醉。   路言意还是放不下季隶铭。   正巧季隶铭也忘不掉他。   他们是天打雷劈的一对。   叶拙站在路言意身边,也免不了一起遭劈。   他不躲,也躲不掉,那就干脆沉沦。   要贱一起贱,谁都别丢下谁。   叶拙手握在门把手上,随口安抚说:“有什么事回头再说,我真的要出去了。”   但他低估了路言意喝酒后的自控力,也高估了路言意喝酒后的理智程度。   他被拉着转过身的瞬间,整个大脑都没反应过来,身体就已经贴在门上。   残余着威士忌味道的唇舌欺上叶拙的嘴巴。 第7章   忽明忽暗的暮色止步于路言意肩上。   金色残阳仿佛在路言意身上渡了一层闪光,周身和面容被逆光勾勒出轮廓,而表情却淹没在昏暗中。   叶拙看过无数次这样站在光里的路言意。   舞台上的,拍摄中的,还有过去在校园里迎着光走远的背影。   叶拙和千千万万人一样,站在看不见的地方,遥望闪闪发光的路言意。   叶拙也曾在过去的时候幻想过,是不是自己足够努力,就能离路言意更近一点。   可是路言意一夜爆红,人气居高不下,商业邀约以年为单位开始排队,更别提他的确被上帝偏爱,唱跳演戏都一点即通。   叶拙不再做梦,放弃和路言意并肩的幻想。   他再怎么拼命,都无法填平他们之间的沟壑。   总有人占据所有,也总有人一无所有。   老天就是这么不公平。   但现在,路言意从神坛走下来,和叶拙唇齿交融。   沾染着酒气的错乱鼻息佛在叶拙脸上,使得叶拙也像狂饮过一番似的醺醉。   有一瞬间,叶拙似乎感觉到路言意的胆怯和试探。   但这种感觉一瞬即逝,他没能抓住。   手机响起欢快的铃声,本是提醒叶拙必须启程赶往晚宴的闹钟,却成了唤回他理智的警钟。   叶拙双手撑在路言意肩上,把他推了个猝不及防。   路言意踉跄几步才稳住,险些摔倒在地。   “你居然……把我推开?”   路言意满目地不敢置信和委屈。   就好像是叶拙冲上前与他接吻,而后又无情地将他推开。   叶拙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慌乱,稳住声音问:“你是不是疯了?”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   路言意紧抿着薄唇,一双眼死死盯着叶拙,就像要把他的骨骼都看清楚一般。   叶拙饱满的嘴唇上还留着湿润的痕迹,一单一双的龙凤眼微微泛红,沉默又倔强地会看路言意。   他总是这样,大部分时间就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   偶尔流露的情绪,有时会让路言意感到惊喜,有时就只有惊没有喜。   路言意愤然上前,同刚才的姿势一样重新欺身欲吻。   “路言意!”叶拙转过脸,拒绝路言意的靠近。   路言意手指触碰着叶拙的侧脸,呢喃道:“你三番两次地想走,想要的不就是这样?”   这句话从路言意嘴里说出来,可真讽刺。   原来他都知道……   他全都明白,只是看破不说破。   现在这个吻又算什么呢?   为了挽留他的牺牲和迁就吗。   路言意:“我们从小睡到大,现在也可以换种方式睡。只是这样下来,你向我爸汇报我的情况的时候,记得洗完澡再去,不要让他闻出来我们在同流合污。”   刚才那个吻太快又太急躁,根本就没有留下感觉。   路言意的脸庞靠近。   这么诱人的条件,他志在必得。   “叶拙,你应该知道我有洁癖,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和别人做过任何事情,真是便宜你了……”   “啪——!”   路言意被这突如其来的耳光打偏了脸。   连化妆刷都不敢用力刷的脸,挨了除路父之外第二个人的掌锢。   路言意的脸火辣辣地疼,不仅是被叶拙打的,更疼的是他的自尊。   叶拙双眸冰冷,“你不用这样委屈自己。”   明知不会有好结果,但听路言意亲口说完,叶拙终于放下悬起的心。   他还以为路言意真的要对他有所回应了。   原来还是把自己当成外人一样防备着。   叶拙推门离开,电梯门关上的时候,他听见路言意追出来的声音。   “叶拙,我给过你机会了,这是你自己选的,不要后悔。”   一道渐渐合拢的缝隙,把路言意懊恼愤然又焦躁的脸隔绝在外。   叶拙看着自己的脸被门缝分成两本,平平无奇又面无表情,像个丧门星样拉着脸。   电梯下降带来的失重感让叶拙有种自己正在下坠的错觉。   “这也是你自己选的。”   叶拙听见自己的声音轻轻地说。   路言意放弃他,还有无数别的选择。   而他没有可选的余地。   从小到大,一直都是。   -   “我不要这个叫叶拙的人住到我们家来!”   叶拙第一晚睡在这个陌生的房间,认床的他好不容易才昏昏欲睡,忽然想起白天听见的这句话。   同龄人给予的恶意太过直白,让只有十岁的叶拙久久不能消耗,在半梦半醒中想起来也顿时惊醒。   他盯着形状典雅的线条拼花天花吊顶,愣愣地出神。   这里简直就像书里的皇宫,连天花板都这么漂亮……   他身上穿着的睡衣,也是这么柔软舒服。   保姆把衣服交给他的时候说:这是小少爷换下来的旧睡衣。   但叶拙丝毫感觉不出来它旧在哪里。   叶拙猜测,这样好的衣服,应该得去市里最好的超市,花好几百才能买到吧?   而爸爸白天穿的那件旧西服,不太熨帖的衣角,还有在他弯曲的脊背上皱起的褶子,都显得那么局促。   但这也是爸爸洗到发白也放在衣柜里的,最拿得出手的衣服了。   妈妈说,爸爸都已经这样了还要面子,穿正常衣服就好了。   但爸爸还是沉默地穿上旧西服,带上他一起来到路家。   听妈妈说,过去叶家家境是能和路家相比的,爸爸和路伯父也是多年好友。   只是家中突遭变故,爸爸就一蹶不振,再也没有过去相片里的意气风发……   想到这,叶拙轻轻翻了个身。   我什么时候才能给爸爸买一件像样的衣服……   “哐当—”   “叩叩叩——”   伴随着窸窸窣窣的琐碎声音。   外面夜色已深,只有些许月光照进屋内。   而那阵奇怪地声音还是没停下。   好像是从阳台传来的……?   叶拙警惕地翻身下床,小心翼翼地走向阳台。   “哗啦”一声。   落地窗帘被猛地拉开。   一个并不高的身影闪出,将叶拙猛地扑倒在地。   “疼、疼死我了!”   明明后背摔在地上的是叶拙,叫疼的却是压在他身上的那个。   白天还仰着下巴低眼看叶拙的路言意,现在却强忍着眼泪,和叶拙说:“不是我叫疼,我是我替你说的——你都不说话,我白天还以为你看不起我。”   他一股劲爬起来,泛着淤青的左腿膝盖微微弯曲,晃了好几下才站稳。   叶拙还是没反应过来,看了看大敞的窗户,又看了看脸上沾着墙灰的路言意——   路言意骄傲地挺起胸膛,“我从你隔壁卧室翻过来的,厉害吧?!”   “不会吧?”叶拙诧异地从阳台窗户探出头去。   这里虽然离隔壁房间很近。   但这里是三楼啊。   叶拙严肃地板着脸,转身和路言意说:“这很危险,你要是摔下去了就会死掉。”   路言意坐在他床边,悠闲得晃荡他另外那只好腿,满不在意地说:“我摔坏一条腿都能过来,要是以后腿好了,就更不会有事了。”   他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邀请叶拙坐过来。   “你快来看看,我的膝盖是不是快好了?”   叶拙蹲在他腿边,一番打量后和路言意说:“应该快好了,我帮你再涂一点药膏。”   他从床头柜边的背包里拿出一个红铜盒子,用手指蒯出一点,轻轻点涂在路言意的左腿膝盖上。   路言意好奇地看着那没有任何标准的盒子,问:“你这是什么药膏啊?我叫我爸爸多买一点放在家里。”   “是我爸爸做的。”叶拙的语气带上自己都没察觉的自豪,“等下次我让我爸爸多做一点送给你。”   路言意对白天那个脸色苍白消瘦的男人没什么印象,仅仅记住的就是叶拙和他一样,都是一单一双的眼睛——有些奇怪,但是看久了却感觉有些微妙的好看。   单薄的眼皮,浅浅的瞳色,看上去像琥珀一样干净。   路言意愣愣地看着叶拙,忽然被叶拙不小心用力的手指碰到伤口。   路言意倒吸一口凉气,在叶拙看向他的时候,又强撑着说:“你这屋是不是暖气不够热啊,我感觉有点冷。”   叶拙摇摇头,同时和他说:“我家里从来不开暖气的,这样已经很暖和了。”   路言意完全不理解,问:“为什么?你家停电了么。”   叶拙淡淡地说:“电费很贵,多穿点衣服一样很暖和。”   夹杂着薄荷的药膏散发出轻轻的药香味,路言意的膝盖上均匀涂满药膏。   “……你帮了我两次,谢谢你。”   路言意生涩地向叶拙道谢。   叶拙对路言意挤出一点笑容,“没什么,你可以回房间睡觉了。”   叶拙的腿已经蹲麻了,但他记得父亲和他说的话:你到路家一定要照顾小少爷,无论他对你怎样,你都要对他好,有多好就对他多好。   幸好,路言意并不是十足的坏孩子。   虽然在叶拙刚来的时候非常抵抗,但现在他们已经能说上话了。   这都得益于爸爸的药膏。   下午的时候,叶拙在转角路父正在严肃教育路言意,原因是路言意不小心摔伤腿,而路父不允许自己的儿子做“会掉眼泪的懦夫”。   九岁的路言意对路父的严格已经习以为常,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就瞬间收回去了。   但等路父离开后,叶拙小心翼翼地和路言意说自己有涂上去就不疼的药膏。   路言意起初还龇着牙和他说:“我是男子汉大丈夫,我爸说小磕小碰根本不用涂药,忍一忍就好了。”   但等叶拙用指尖帮他涂上药之后,路言意感觉到药效,瞬间像个捋顺毛的刺猬,乖乖低着头看叶拙,再也不说什么男子汉不能低头这种话。   叶拙也没想到,下午的无心之举,让路言意直接顺着窗户翻进他的房间。   叶拙轻轻打开房间门,转身和路言意说:“你别从窗户走,从这里吧,悄悄的。”   路言意摇头,“如果我爸发现我夜里乱跑,肯定会揍我。”   叶拙正在酝酿如何拒绝,如何感觉鼻腔一阵滚烫。   路言意惊诧:“你流鼻血了。”   空气太干燥,叶拙不适应,鼻血拼了命地流。   路言意看着叶拙鼻孔里插着卫生纸卷,不禁笑出声来。   “你回去吧,我一会把窗户打开透透气就好。”叶拙瓮声瓮气地说。   路言意假装思考了一会,直接脱了鞋滚进叶拙的被子里。   “窗户打开多冷啊,我和你挤一挤会更暖和。”   叶拙为难地说:“可是……”   路言意双手合十,皱着脸说:“求你了,我一个人睡那么大的房间总是做噩梦。”   叶拙拗不过他,只能允许他今晚留宿。   关了灯。   叶拙比刚才独自躺着更安心了。   困意来袭时,他忽然听见路言意问:“你有很多朋友吗?”   叶拙强撑着眼皮,“没有……为什么这么说。”   “我以为你这样的人,应该有很多朋友。”   路言意兴奋地翻身,他盯着叶拙的侧脸,激动地说:“那我们做朋友吧,我也没有朋友,这样我们就是对方唯一的朋友,你说好吗?”   叶拙太困了,鼻腔里挤出一个正在犹豫的音节。   路言意越靠越近,“你就说好!”   叶拙只能顺着他说:“那好吧……”   叶拙折腾了一天,终于在晚上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他发现路言意趴在他身边,对着叶拙所在的方向单手撑着脸,头像小鸡啄米似的一点一点。   叶拙:“你怎么了?”   路言意也不知道自己这样看了叶拙多久,猛地听到叶拙的话后醒来。   他睁眼确认叶拙还在身边,迷迷糊糊地笑了几声。   “没事,没事。我就是看看你。”   那个害怕自己一句话会把叶拙赶走的小男孩,如今也变成另一幅样子。   只是逼人做决定的习惯还是没变。   -   席间,叶拙发现自己错过了路言意几条消息。   【几点能回来?】   语气正常,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过了十几分钟,路言意又说【晚餐我和别人去了,快结束了来接我。】   叶拙第一反应是问路言意酒醒了吗,后来又愣了愣,回了个“好”字。   路言意和别人约会也和他无关。   他的工作就是服务路言意,只要路言意不惹事,多的没必要问了……省得又被路言意当成在替路伯父打探情况。   有人前来询问叶拙洗手间在哪,叶拙才意识到,可能有人把自己当成宴会的服务员了。   在这么多名流汇聚的地方,他的确其貌不扬。   不过他也习惯了。   手机屏幕上忽然跳出一个许久没见的来电。   叶拙走到无人的角落接起。   不等他应答,对面充满威严的声音已经开口。   路父:“你既然又决定不走,就继续为我做事。   季家和我们家的关系还算不错,但这些年乱七八糟的流言蜚语太多了,我看在言意的份上没有插手这件事,而现在季隶铭回国了,他和言意的事就该收个尾。   你找机会从中斡旋一下,让他们重新见面。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最起码表面朋友还要继续做的。”   叶拙喉咙干涩,轻轻应了下来。 第8章   车还没开到路边,远远就看到路言意站在路灯下。   即便戴着帽子口罩,也能凭借高挑出众的身高和气质从人群中脱颖而出。   叶拙先是看见他只在叠穿衬衫外穿了件机车皮夹克,而后是他手里那束颜色浓郁的花。   看来路言意度过了一个不错的夜晚。   最起码他没有像过去那样,无情丢掉对方送的花。   车停稳,人上车。   路言意把长腿收进车内,一把摘下脸上所有“武装”,狭长的眼睛瞥向叶拙。   “来得好慢,快冷死了。”   叶拙没说话,而是伸手从后座拿了个礼品袋递给他。   路言意腾出一只手,翻了下袋子。   “围巾?送给我的?”   叶拙点点头。   路言意脸上浮现一闪而过的笑意,表现出勉为其难的样子收下礼物。   “我从来不穿相似风格的衣服,害得我要买一套才能戴出去。”   叶拙对路言意的挑剔习以为常,自顾自地打转方向盘。   正转弯时,视野被一大束三角梅占据。   路言意漫不经心地说:“这花我留着也没用,送你了。”   他悄悄打量着叶拙的表情,却发现叶拙的表情丝毫没有改变。   叶拙双目直视前方,既没有询问他花束来源,也没有因此感到些许喜悦,只是淡淡地说了个“哦”字。   路言意:“你不要就算了,从窗户扔出去。”   他手指探入花与花的缝隙中,摘出藏在其中的小卡片,而后按下车窗。   但车窗提前一步被叶拙锁上。   叶拙打了个喷嚏,鼻音浓重地说:“放后面,我现在没有手拿。”   “叶拙,这是我送你的。”重音落在“送”上。   “谢谢,麻烦你放在后面好吗?”说话间隙,叶拙又打了个喷嚏。   路言意看出叶拙的不情愿,重重把花扔到后座。   因失水变得灰败的三角梅已看不出原本的鲜艳。   它本来应该出现在餐厅的蜡烛边,作为浪漫气氛的一份子,见证在烟火下的晚餐。   但是今晚它只能被随意丢在后座,成为失败的象征。   刚才收到围巾的惊喜荡然无存,路言意一路黑着脸到家。   打开车门的瞬间,叶拙对着外面的空气深呼吸了好几轮,而后从后座拿起花束。   路言意冷眼看着叶拙,而在叶拙轻轻拨弄花瓣,小声询问这些花还能不能养起来的时候,他的目光又变得柔和。   “我怎么知道。我从来没养活过什么……除了你送我的那棵仙人掌。”   想到他窗户前那个怎么折腾都依旧翠绿的仙人掌,路言意不禁笑了笑。   “那玩意和你一样,怎么都不死,顽强地要命。”   忽然被提到的叶拙抬头看他,茫然意外的表情有些说不出的可爱。   路言意从手中袋子拆出围巾,三下五除二把崭新的围巾绕在叶拙脖子上。   路言意:“多大的人了,出门还把脸冻得这么红。”   叶拙刚要说话,又打了个结结实实的喷嚏。   路言意把围巾又在他脸上兜了一圈,半警告半命令地说:“不许动,就这样。”   叶拙想说话,但被围巾挡着嘴。   想伸手拽围巾,就被路言意教训,只得一路等到回家。   暖气铺面而来,热得他本就滚烫的脸更疼。   叶拙扯下围巾,转身放下路言意就靠在门上,双手环抱胸前盯着他。   路言意扬起下巴,“我没事,就是想看看你到底穿了几件衣服。”   叶拙放下手里的花,脱下厚重的羽绒服外套,而后是里面的西装外套,最后只剩一件白色衬衫。   路言意:“我穿得少是给代言打广告,你穿得少只能把自己冻生病,下次再穿这么点我就要扣你工资了。”   叶拙辩解自己已经穿得足够多,但刚说完又打了个喷嚏。   路言意一副“我说什么来的”的表情。   但叶拙打喷嚏的频率越来越高,路言意也眉头紧锁。   叶拙捂着鼻子远离玄关,脸上的红色越发深了。   “你的脸怎么了?!”   路言意上前,拽住叶拙的胳膊,仔细看了一番才发现叶拙脸上起了一片红疹。   路言意:“你过敏了?”   叶拙显然也知道自己的情况,很淡然地和路言意说:“花粉过敏,一会就好了。”   他收下花,又让路言意把花放得尽可能远。   但一路忍耐过来,反应还是越来越严重。   他的鼻腔已经因为过敏反应而呼吸困难,只能张开嘴用口呼吸。   路言意盯着他脸上星星点点的疹子,目光居然夹杂着些类似心疼的感情。   “你怎么不早说?早说我就不会送你花了。”   路言意不小心说出这花的来源,表情很不自在地转移话题,“本来就长得不好看,现在过敏就更不好看了。”   叶拙心里麻木,面上却笑了笑,回问他:“十几年的朋友了,你从来没记住我对什么过敏吗?”   路言意看着他明显更严重的脸,皱眉说:“现在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吗?老实呆着,我去找药。”   叶拙叫住他,“我自己来就好。”   这束花他本就不该要。   既然选了做朋友,就不该要这些越界的东西。   只是在看到花束的时候,叶拙还是有瞬间的动摇了。   叶拙是在高中毕业典礼知道三角梅的。   路言意说,这是唯一一种叶子就是花的植物,所以他买来做了花束。   这种花不是市面常见花的原因就是并不适合做花束。   所以叶拙拿到的那束也很难看。   但难看也没关系,叶拙已经满足了。   这是年少时刻,为数不多路言意为叶拙付出的痕迹。   只是路言意好像还是没记住他过敏。   也忘记他傍晚喝了酒,到底做了什么。   叶拙蹲下找药的时候,忽然听见背后传来路言意沉闷的声音。   “傍晚那会我喝醉了……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吧。”   “什么都没发生过?”   叶拙感觉自己的意识好像也因为过敏变得不一样了。   他凝视着路言意的脸,问:“因为喝醉了,所以说什么做什么都可以被当成没发生过吗?”   路言意抿唇,“你还要我怎样?”   他隐隐期待着,但又不敢期待叶拙的下一句话。   叶拙大步走向酒柜前,捡最近的一瓶打开就喝。   一瓶路言意都不敢空腹喝的高度酒,他仰头一饮而尽。   路言意上前去抢的时候,叶拙已经几乎把一瓶全部喝完。   “叶拙你要干嘛?!”   酒水顺着下巴流进衣服,叶拙双手撑在吧台上,低着头,久久没有说话。   路言意上前握住叶拙的肩膀,又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从见面开始,他就一直可以躲避着那个意味不明的吻。   他怕解释,更怕直面面对。   但叶拙似乎没有完全放下。   如果叶拙想重新选,那他也不是不可以再给一次机会。   路言意盯着叶拙的表情,想要从他脸上看出什么。   但叶拙转了转眼睛,缓缓地说:“我想……吐。”   -   事实证明。   喝醉就是可以把一切事情都当成没发生过。   叶拙的胃被酒精泡的火辣辣的疼,喉咙也吐疼了。   他的意识时而模糊时而清晰,最后发现自己在床上的时候,又开始恢复清明。   路言意眉头紧锁,嫌弃又无可奈何地把叶拙扶上床。   叶拙脸上还是绯红着,张着嘴微弱地呼吸。   路言意盯着他的嘴看了一会才起身去拿药,刚抬脚,就被叶拙猛地拽住衣角。   “你……”   看到叶拙发红的眼圈后,路言意烦躁的语气顿时变轻了。   “你要干嘛?”   叶拙:“你周六晚上是不是没有通告?”   路言意只当他喝多了乱问,随便“嗯”了一声,又和他说:“躺好不许动,脸上涂了药再睡。”   叶拙乖乖不动,躺平和路言意说:“那你把周六晚上空出来,我定了今晚你去的餐厅……”   路言意拿药的手一顿,和叶拙说:“什么意思?”   叶拙说:“意思就是……我会让你开心。”   路言意忍着上翘的嘴角,和叶拙说:“你少惹我生气我就开心了。”   他手指蘸取冰凉的药膏涂在叶拙脸上,低声说:“涂了药不要乱动,不然这一脸红疹就太难看了。”   叶拙眨眨眼,完全没有反驳。   隔了一会,路言意又说:“但是看久了,也不算不能入眼……”   他的视线来到叶拙饱满殷红的嘴唇上,忽然开始回味那个没来及记忆的吻。   忽然,一个滚烫的东西贴在他脸上——叶拙已经歪着脸睡着了。   路言意又气又笑,“我难得说一句好话居然还白说了,真是……”   他给叶拙脸上涂完最后一点药膏,而后轻轻起身,关上灯离开。   -   S市,季家。   季隶铭通知助理。   “周六的安排全都取消,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助理明显犹豫了。   季隶铭再度重申:“提前处理或者推后都可,无论如何都要留出周六晚上的时间。”   助理终于答应去办。   他的目光越过窗户,看向灯火通明的城市。   过去他没有勇气面对,此刻看着却感觉陌生又熟悉。   周六晚上,他还不知自己会面对怎样的叶拙。   如果可以,他希望叶拙能像今晚在宴会上遇到一样,和自己平静地相处。   只是说说话吃个饭,这就足够。 第9章   开机仪式刚刚结束,叶拙正在和工作人员对接临时更改的行程,完全没注意自己身后多了个人。   他对面的工作人员年轻又清秀,对叶拙态度很客气,叶拙对他也回报同样的温和——但可能别人很难从叶拙的面无表情里看出这点温和。   冷不丁的,他脖子上忽然搭上一只手。   一张俊脸逼近他脸边。   “渴死了。”   瞥了眼表情认真地叶拙,又扫了一眼气质干净又年轻的工作人员,十分自然地拿走叶拙手里握着的冰美式。   他“啧”了一声,“这么冷的天你还喝冰的,胃疼我才不管你。”   然后对着叶拙刚刚喝过的吸管,一口气喝了半杯下去。   叶拙很无奈地推开他,同时向剧组的工作人员道歉:“不好意思,刚才说到哪里?”   工作人员也愣了一会才接上话。他大学刚毕业,完全不懂为什么大明星路言意会用那种眼神盯着他。   他背后仿佛起毛,快速向叶拙解释了更换场地的原因后,火速从叶拙身边撤离。   路言意一边咬着吸管,一边问叶拙:“怎么这么突然要换场地,要换到哪?”   “之前定的公办高中因为上面政策的原因不能提供场地,剧组联系了甄雅借地拍摄。”   “甄雅高中?”路言意微怔。   叶拙:“也不知道学校现在变没变。”   这个地方,承载了他高中三年所有的校园回忆。   他感情最真挚和浓郁的青春期,都是在这个地方度过。   就算是叶拙这样性格内敛的人,也在里面欢声大笑和掉过眼泪。   只是有些回忆被沉在心海深处,一辈子也不想打捞上来。   有些回忆,他还时不时会拿出来反复抚摸,以此度过当下难捱的时光。   高中时期总是离不开补习、考试、压力这些关键词。   但路言意的高中就是逃课、睡觉以及玩。   他骨子里的不安分因素让他从不服管,又偏偏生了个好脑筋,稍微抱点佛脚就能考得很不错。   而叶拙这种老师眼里的百分百好学生,既没有路言意潇洒叛逆的性格,也没有路言意不学就会的天分,只能焦头烂额地一边努力学习,一边想办法跟在路言意身边。   不过那段兵荒马乱的时间,叶拙很快乐。   他和路言意两个人,总是找各种借口溜掉漫长又无聊的晚自习,混迹于学校的各个角落。   后来……   季隶铭就出现了。   一切都开始变得不一样。   形影不离的二人行中挤进来另外一个。   从此叶拙就退到最边上的那个位置,充当捧场和倾听的那个角色。   叶拙深呼一口气,用冰冷空气快速刺激自己从过去抽身。   路言意兴致勃勃地说:“我去了之后要去看看学校大门旁边的栅栏,要是变高了还好说,万一要是变矮了我就要生气了。”   他忽然凑近叶拙面前,手指着额角一块比周围肤色略白一些的痕迹。   “当年要不是为了捞你一起翻出来,我脸上也不会留疤。”路言意挑眉感叹:“我为了你,也算是操碎了心。”   叶拙:“这话应该我来说。”   当时路言意划破了脸之后,他着急上火到嘴上长泡,担心到夜里定了三个闹钟起来给路言意换药,就怕留下伤疤。   路言意挑眉,“你现在说就太迟了,都操心十几年了,你就凑合着吧,我要是不让你操心了,你生活里还有什么?”   叶拙仔细思考着这个问题。   的确。   如果他的生活里忽然没有路言意,他该做些什么?   但路言意显然只是随口一说。   他从来没想过叶拙会离开自己,也不会深入去想叶拙的生活里有什么。   他霸占叶拙的生活,就像夺走叶拙手里的水一样简单自然。   路言意喝完最后一口美式,撇嘴说:“以后少喝这些低质的豆子,像刷锅水一样。”   叶拙瞥了眼只剩冰块的杯子,又看到被咬得左右凹陷的吸管,既搞不懂路言意为什么喝完了还要嫌弃,也不明白路言意为什么会把吸管咬成这个样子。   他很无奈地和路言意说:“这杯我已经喝过了。”   路言意挑眉,“我知道啊。”   他顿了顿,才意识到叶拙在暗示他什么。   “过去喝同一瓶水都行,现在就不行了吗?叶子,你可真小气。”   他两条眉毛拧在一起,但很快又舒展开来。   “我这周心情好,决定要一直把这个好心情延续到周六,所以我轻易不动气。”   但这不是喝不喝水的问题,和路言意生不生气也没有关系。   路言意时不时出现的这类行径,总是让叶拙误会。   用他用过的吸管,喝他喝过的水。   这种行为是朋友之间的不嫌弃,还是一种模糊试探的暧.昧?   叶拙抿唇沉默,不想再纠结这个问题。   路言意盯着他形状饱满的嘴唇看了看,不假思索地说:“亲都亲过了,这点小事就不用介意了。”   叶拙猛地抬头,惊诧地检查四周是否有人注意到他们的对话。   路言意一副见过大风大浪的样子,满不在乎地说:“网上传我们的事情都五花八门,这种清汤寡水的小事反而没人信。”   叶拙:“不是这样说的……”   他心虚地看着周围,忽而和一个胸前挂着工牌的人对视上了。   那人上前和叶拙说转移去新场地拍摄的车安排好了。   但他说话语气吞吞吐吐,路言意直接问:“有什么事直接说。”   “现在的车位置有些紧凑,只能先安排几位主演和主要工作人员先过去,助理老师的话……我们稍后再安排车过去。”   话音未落,路言意脸色就变了。   “制片组之前都在吃白饭吗?这么大的组,场地没敲定临时换,现在连车都不够——”   叶拙扯住路言意的袖子,说:“没事,先让演员们过去,我等会过去也没关系。”   路言意十分烦躁,但对上叶拙平静的目光,深呼吸几次后冷着声音说:“我刚才说了我这几天不生气,不然今天肯定得要个说法——以后要是再出这种乱七八糟的问题,我就要怀疑剧组是否具备顺利拍摄的能力了。”   工作人员连连道歉。   但他也只是整个剧组里的小员工,承担不起路言意的质问。   叶拙在娱乐圈待了这么久,明白这种都是被推出来背锅的小角色,因此用胳膊肘轻轻戳了戳路言意的腰。   路言意很不爽地闭了嘴,黑着脸和人先上了车。   他从窗户对着叶拙说:“我先去等你。”   工作人员让路言意放心,保证叶拙很快就会到。   但叶拙在原定场地等了一个多小时,只见车来车走,却没有一辆车上的人叫他上车。   每辆车都坐的满满当当,叶拙主动去问,得到的都是没有空位的回答。   这里位置偏僻,四处都没有车源,打车都无人应答。   叶拙无奈地捏了捏眉心。   不能告诉路言意,不然他肯定要在片场大闹。   而路言意问他到哪的消息已经连发好几条,语气也是越来越焦躁。   正在头疼时,忽然一辆车稳稳地停在他面前。   从车上下来一个穿戴整齐的男人,一边鞠躬一边和他道歉:   “很不好意思叶先生,我是总制片,很抱歉这次安排出了一些纰漏。临时安排的车已经坐满了,您先坐这辆去片场好吗?”   叶拙愣住,目光看向那辆豪车。   “这辆车吗?”   这辆车的价位,怎么也不像是用来接送工作人员的样子。   叶拙的手机又连着震动数次——路言意又来催了。   制片再度打开后座门,“您请吧。”   叶拙思考再三,还是坐了进去。   这么大的剧组,总不能把他拐卖了。   让他感到奇怪的是,制片并未和他一起上车。   副驾上那个男人的背影也十分熟悉。   平正的风衣,挺阔的肩膀,还有整洁到发梢的头发……   叶拙眯着眼打量时,那人转过身来。   “你脸上又过敏了吗?”   低沉的嗓音,加之舒展大气的长相。   季隶铭关切的表情对上叶拙的冷淡回应。   “怎么是你?”   叶拙猜季隶铭这个地位的人,应该很久都没听过这么直白的话,所以脸色才变了又变。   过了片刻季隶铭才回答说:“我来考察一下新收购的公司最近推进的项目,顺便帮助落单的工作人员。”   季隶铭又把话题带回叶拙身上,目光在他脸上打转,问:“怎么弄成这样?”   叶拙前几日脸上起的红疹还没有完全消退,留了些很轻的红色印记在脸上,不仔细看会以为是颜色比较淡的雀斑。   但季隶铭只是扫了一眼就发现他脸上过敏的痕迹……   叶拙“嗯”了一声,用“没注意就过敏了”含糊带过。   他实在不想和季隶铭多说。   尤其是过敏的事。   季隶铭一眼判断出他过敏不是没有原因的。   论谁本是好心照顾过敏的同学,却意外亲了一下,估计也终生难忘。   -   路言意皱着眉,看着毫无回信的对话框,全然无心在剧组上。   叶拙已经很久没回他消息了。   他气冲冲地找到刚才负责通知他的人,质问:“叶拙怎么还没来?”   那人明显一愣,“……叶拙?”   “我的助理,他人去哪了?!”   路言意脸色极为难看,那人才紧张地检查了一遍到场的人。   “叶拙……叶拙好像……他好像还没到。”   “什么?!”   路言意捏紧拳头,咬牙说:“我去找他。他要是丢了,今天这机就别他妈开了。” 第10章   过去总是叶拙在给路言意承诺,但有一点是路言意承诺过叶拙的。   他答应过叶拙: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把叶拙丢下。   所以哪怕在剧组里担下脾气大、人品差的恶名,他也得把叶拙接过来。   -   高中生涯的最后一次研学活动在即,所有人的兴奋中都惨杂着些许不舍。   学校也考虑到高考压力大,学生也面临毕业分别,于是安排在S市隔壁的Z市进行自由度较高的研学活动。   作为固定不变的组合——路言意、季隶铭、叶拙——不出意外,他们必然是一起行动。   但最后在公布确认名单里,季隶铭以“事假”为由,缺席了这次研学。   有好事的人跑到路言意面前,明面上是关心季隶铭,实际上是察觉路言意和季隶铭的关系微妙,特地来看戏。   “怎么回事啊,季隶铭怎么突然就不来了?”那人对路言意挤了挤眼睛,“这几天看你俩都不说话了,难不成是出什么事了?”   路言意面色发冷,“你再多嘴,马上出事的就是你。”   他把书包往肩上一甩,肩带直接从那人脸上擦过,只差一点就拍对方的鼻子上。   那人硬着头皮叫嚣:“你看不见我在你身边啊?差点打到我!”   路言意充耳不闻,或者说是毫不在意,转身说:“叶子,快跟上,省得被这长舌男缠上。”   叶拙背上包离开座位。   路过季隶铭桌前的时候,他也正好起身。   二人眼神忽然碰上。   季隶铭:“叶……”   路言意的声音传来:“叶拙,你在干嘛呢,慢死了。”   叶拙面对欲言又止的季隶铭,直接走向正在等他的路言意。   他知道他和季隶铭擦肩而过的时候,路言意肯定会给季隶铭一个挑衅的目光。   叶拙不知道路言意和季隶铭之间发生了什么。   可他知道他们两人之间生出了嫌隙的时候,心里却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想法。   不如就这样丢下季隶铭。   他本来就是后来的,这段关系里,总要有个先来后到。   可等叶拙意识到自己会有这种阴暗想法的时候,他自己却无比羞愧。   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叶拙。”   路言意的声音拉回叶拙的注意力。   他微侧着脸,一抹暖阳落在眉宇之上,连眼睫都染成金色。   叶拙愣了愣,听见路言意和他说:“你不是被分去和三(4)班一起坐车去Z市嘛,4班那个程斐你还记得吗?到时候你和他坐在一起,有个事情让他帮你。”   按班级分车的时候,把姓氏排名靠后的叶拙编去了隔壁班。   而路言意口中这个程斐……叶拙对他的印象并不多,只记得他仗着自己的家势,四处在学校内挑事。   但路言意既然这样说了,自己也就照做。   大不了就一路听歌不说话,等到Z市就去和路言意集合。   叶拙这样计划,在车上也这样做了。   -   叶拙戴着耳机,神色淡淡地看着车窗外。   程斐眼神在他平凡的脸上绕了一圈,故意叹了口气说:“早知道你长得这么一般,我就不和路言意打赌了。”   叶拙微怔,“什么赌?”路言意完全没有和他说过。   程斐咧开嘴,笑得满脸张扬,“你这条狗没和主人一条心啊。路言意打游戏输给我了,这几天研学你就跟着伺候我。”   路言意有条从小养大的“狗”。   不是名贵品种犬,而是叶拙。   这种说法叶拙并非初次听说,那些讨厌他和路言意的人时常在背后这样排揎。   但程斐不是那些人。   他和路言意是在操场上时常打球的朋友,两个人的家庭也常有往来。   叶拙被这样的人不加掩饰地说成一条“狗”,并且点明让他去“伺候”程斐……   叶拙脑子里有根弦吊着自己的理智,让他忍了下来。   他深深吸进一口气,低声说:“我和路言意是朋友。”   “朋友?”   程斐就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捧腹大笑,“你想得可真多——朋友?你真以为你和路言意能做朋友?”   程斐故作亲昵地靠近叶拙,眼中满含恶意地说:   “你这样的条件,配做他的朋友吗?能和路言意平起平坐做朋友的也就只有季隶铭了吧,你算哪门子朋友?你和他要是朋友,为什么你被丢到我这来呢?动动你的榆木脑袋吧。”   他的反问一个比一个高调,字字往人心窝里扎。   他看到叶拙眼睛动了动,又煽风点火说:“这就生气啦?你可真不经逗,路言意之前怎么和我说你来的……想起来了,他说叶拙呢、怎么惹都不会生气。但怎么和我脾气就这么大?难不成是狗仗人势?可你祖传家犬也是狗啊。   你爸爸在路家做了十几年管家,你也被送到路家,搁古代你这都是家奴,爸爸是奴才,儿子继承‘衣钵’,可你不能以为自己从小在路家长大,就能翻身当主人了。”   换做别人被这样嘲讽,早就奋起反驳。   但叶拙还是没说话。   除了脸色看上去有些发白之外,看不出别的什么神情。   沉默地有些可怕。   程斐又盯上叶拙平静的眼睛,心头一跳,强撑着胆子说:“你眼睛也好奇怪,本来眼珠子颜色就淡,一单一双更怪了。你这样的长相跟在路言意和季隶铭身边,就不会感觉自卑吗?我要是你,我都无地自容。”   叶拙紧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程斐悻悻地说:“真没意思,拉着脸跟个丧门星似的。”   他拿出手机,手指按得飞快,不知和谁在聊天。   叶拙的手机也跟着震动几下。   他知道路言意晕车,这个时候不会给他发消息……还会是谁?   叶拙疑惑地拿出手机——一个没有备注的微信好友给他发来消息。   【你们出发了吗?】   居然是季隶铭。   叶拙懒得给他备注。   现在也懒得和季隶铭解释:路言意在另一辆车上,现在向他问情况,他也不知道。   ……他不是路言意的狗,知道路言意的所有去向动态。   叶拙佯装自己并没看到消息,熄灭了手机屏幕。   -   途径高速服务区,他们的车因为中途加油已经掉队,现在去休息时,别车都已经提前开走。   叶拙等程斐先下车,自己才去向厕所。   但在在洗手池时,还是遇到了程斐。   程斐故意把叶拙的水龙头关闭,叶拙只是换到另一个。   程斐说:“路言意说得对。”   叶拙的动作又一瞬的停滞。   程斐:“其实一开始他没输给我,而是我和他打了个赌,如果我能把你惹急,他就把他新买的限量模型给我,没想到你天生就这么贱,居然怎么骂你都没有反应。”   程斐打量了几眼叶拙,发现居然比刚才看得顺眼多了。   程斐没想到叶拙坐下看着那么单薄的人,站起来居然比一米七五的他高半个头。   尤其是叶拙站起来直着腰,看起来干净又内敛,一股说不出来的感觉……   总之就是突然变得眉清目秀起来。   程斐目光在叶拙全身上下转了个圈,而后说:“你以后要是生孩子什么的,记得多生几个,路家需要家奴,我家也想要,这样听话的狗花钱买也值得啊。”   叶拙的眼神淡淡地看向他…   程斐得意:“干嘛拿这种眼神看我,难道你现在就想跟我走——”   “——嘭!”   一道残影袭向程斐。   他的太阳穴被狠狠擂了一拳。   “叶拙你他妈疯了?居然敢打我!”   程斐丝毫没有防备,此刻连退好几步才扶住墙。   叶拙脸色依旧,闷不做声地把程斐打得两眼发蒙。   此时大部分人已经回到车上,卫生间依稀有几人也都是程斐认识的同班同学。   程斐捂着额头,咬牙说:“把他关进去!”   叶拙被他们几个人一起扭着手臂推进一间卫生间内。   他从内推门,却发觉从外面已经被重物堵住。   程斐恼羞成怒地在外叫嚷:“你他妈给脸不要脸!你就在里面等着,看看你的哪个朋友会来救你!”   脚步声陆陆续续地消失。   叶拙从口袋拿出手机,整个屏幕布满裂缝,无法识别手指滑动。   他在内呼救拍门,都无人应答。   不能这样下去……   叶拙压紧牙关,四处打量一番,终于看到墙面两米高处有个小窗。   他拼命爬了上去,却发现外面的地势远比里面要高出几米。   叶拙看着遥远的地面,扶着窗沿的手微微发抖。   这是足以让他晕眩的高度。   但是必须跳下去。   现在只有自己能救自己了。   叶拙咬住牙,选择一处看上去更为柔软的地方,双臂护住头部,往下一跃……   “咚!”   一声闷响。   叶拙重重摔在草坪之上,他的喉咙里发不出任何声音。   不知过去多久,他才眯着眼掏出一直在震动的手机。   他想,可能是路言意发现自己被程斐故意丢下来。   他凭借记忆,尝试着用手指在破碎屏幕上划动,反复几次之后,居然真的接通了。   树丛上的花掉了一地,叶拙感觉自己呼吸都变得困难。   “喂,你能来带我走吗?我得去医院……”   -   叶拙感觉自己全身上下都无比疲惫,连抬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难道自己真的会死在服务区?   连高考都没参加……   甚至连句遗言都没有。   我不甘心。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一双手将他扶起。   “叶拙,叶拙!我来了,你能听见我的声音吗?”   这呼喊仿佛来自千里之外,连声线都无法分辨。   叶拙努力想让自己动一动,可是最终表现出来的只是从喉咙里溢出些许声音。   几近四十度的天气,他躺在草坪中无法动弹,种种迹象都预示着他已经中暑。   他被人扶起靠在身前,解开紧扣的衣领,然后浇上许多冷水。   叶拙感觉自己找回了一点意识,但呼吸依旧困难。   那人也意识到叶拙微弱的喘息,把他放平在地上,手掌交叠放于胸前。   “别动,我给你做心肺复苏。”   一只手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张开双唇。   下一秒,一双温热的唇覆在他嘴唇之上,一次又一次地为他输入氧气。   从几乎窒息到恢复呼吸,叶拙感觉自己的嘴唇被反复覆盖了十几次。   意识渐渐回来的同时,也渐渐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力。   叶拙蜷缩起手掌,推开依旧与他嘴唇相叠的人。   “路言意,够了……”   “叶拙,是我。”   低沉的声线,以及身上的气味,一下击中叶拙的神经。   这不是路言意。   叶拙睁开眼,摇晃的视角对准季隶铭紧绷着的下半脸。   “救护车应该快来了,你再等等。”   “路言意呢?”   季隶铭抿唇,“我不知道……你现在还好吗?哪里不舒服就要说,知道吗?”   “找电话找我的人……是你?”   季隶铭轻轻点了点头。   叶拙却茫然又失望地眨了眨眼,“为什么是你?”   “为什么不能是我?”   叶拙眼前的景物摇摇晃晃,连带着耳边的声音也听不真切。   “叶子!”   叶拙眼中光随着路言意的声音而亮起。   路言意脚步慌乱地跑到叶拙面前。   在看到季隶铭跪抱着叶拙的时候,他脚步一顿,而后强行移开目光,和叶拙说:“为什么不联系我?!我发现你不在去就找程斐,他居然还想骗我,我好不容易才找到这来——他妈的,我非得弄死他那个傻逼。”   路言意看到叶拙膝盖伤口上凝固的血,还有脸上的擦伤,声音瞬间沉闷下去。   “……你怎么伤成这样?”   叶拙眨了眨眼,抬眼看向路言意。   尽管他的视线还是涣散的,但他想如果这样,路言意最起码不会看着他的眼睛撒谎。   叶拙:“你和他打赌了吗?”   “那只是个玩笑。”   路言意抿唇,屈膝蹲在叶拙面前。   他攥住叶拙的手指,认真地说:“叶子,以后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丢下你,我发誓!”   -   路言意是在那次发的誓。   季隶铭也是在那次知道自己花粉过敏。   自从那次之后,叶拙对季隶铭的观感就又复杂了一分……   一个在危难时救过他,和他人工呼吸过的……前朋友。   现在又坐在他的车上……   叶拙如坐针毡。   季隶铭关心他脸上过敏的情况,更是如芒在背。   “停在甄雅门口吧,我走路进去找他们。”叶拙提前说。   可当车停在校门口是,他却看到路言意就站在门口,和一个带着工牌的女人争执不下。   如果让他看到自己是坐季隶铭的车来的……   叶拙眉心酸胀,目光和转头看他的季隶铭对上。   季隶铭:“不想让我见他?”   叶拙摇头,“你们肯定会见……只不过或早或晚。”   只是现在的情况,不是叶拙期待的场景。   对视间,路言意的目光已经对上他们所坐的车。 第11章   从外面无法看到后座坐着叶拙。   但在副驾的季隶铭必然会被看见。   如果被路言意知道自己和季隶铭又在一起,后果不堪设想。   叶拙的身体紧张地前倾,连声音都不敢提高,轻声说:“开进去,别停下。”   季隶铭是个聪明人,目光从窗外扫一圈就知道叶拙在担心什么。   他对正向他眼神征询的司机颔首,“开进去吧。”   叶拙心里的大石稍稍放下,别扭地和季隶铭说:“谢谢你……”   季隶铭笑了笑,“这么多年朋友,还说什么谢——稍等,我接个电话。”   他微侧过身,低声对着手机那边叫了一声“大哥”。   他仿佛是上世纪的世家公子,每个字都恪守礼节,周六晚上不回家吃饭说得像是婉拒一次盛情邀请。   季隶铭结束通话后,叶拙都替他松了口气。   季隶铭:“我家比较传统,周六晚上必须全家团聚,只是这周六……我想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能让季隶铭这种人违背家规,恐怕也只有路言意了。   现在这么重视,早干嘛去了。   出国几年终于发现自己放不下,还是说回国了更方便他继续招惹?   想到这些,叶拙就懒得搭理季隶铭,从鼻腔里发出一个含糊的音节当做回复。   安静的车内,忽然响起敲窗声。   叶拙警惕地向后躲,透过一点缝隙看到穿着保安服的男人站在外面。   “您好,请出示一下工作牌,或者登记一下来访信息。”   向公司最高层要工作牌,无异于在问师傅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叶拙咬咬牙,主动摘下自己脖子上的工作牌,准备给保安看一下就迅速收回来。   而一只骨节均匀的手自然地接过他递出的工作牌。   季隶铭态度和善地将工作牌转交给保安,询问:“这样可以了吗?”   保安点点头,正要放行,忽而听见道焦躁的声音。   路言意怎么熬夜打电动,视力都保持在2.0,他远远看见工作牌上的照片姓名。   “叶拙?叶拙在这辆车上?”   他向着季隶铭所在的车而来,身边所有人的目光也追随而来。   路言意现在还没看到季隶铭,如果等会他看到季隶铭本人出现在眼前……   想想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叶拙一刻不敢耽误,立刻开门下车。   车门都没来得及关,他就被人一把捞到身边。   路言意双目怒睁,上下把叶拙检查了一遍。   “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你知不知道你不见了我很着急?!”   叶拙:“对不起,我……没听见。”   叶拙已经找到,事情本该结束,但路言意并未有回到剧组的打算。   路言意太熟悉叶拙了。   叶拙蹩脚的撒谎方式,只要扫一眼就能看破。   叶拙越是想装得自然,身体越是紧绷。   路言意眯起眼,搜寻着会让叶拙撒谎的原因。   “我们快些走吧,这里人多眼杂,不要被别人拍到。”   叶拙一边说,一边要带着路言意离开。他的身体,有意无意地想要挡住路言意的视线。   但该来的总是回来的。   路言意脸上浮现一抹冷淡的笑意,“人多眼杂?拍外景怎么可能不被拍。叶拙,你是和谁聊天聊得不仅把我忘了,还把智商都聊低了。”   叶拙被他直勾勾地看着,感觉自己仿佛从里到外都被路言意看透了。   叶拙确定路言意已经发现副驾驶上坐着季隶铭,但他在逼自己承认。   处理和季隶铭有关的事情,路言意暴躁的同时也冷静地出奇。   他是这么敏感,也这么放不下。   叶拙放弃遮掩,坦白地说出季隶铭的名字。   路言意忍不住气笑出声,“又是意外巧遇啊?那你们的烛光晚餐是不是快安排上了。”   几天前,他拿这句话嘲讽过叶拙。   没想到今天又说了一次。   叶拙也不知如何反驳。   但真的就是这么巧。   叶拙挪开目光,忽而发现季隶铭不知何时已经下了车,听见路言意的刁难,目光闪烁地看向叶拙。   “季总!”   刚才那位有些谢顶的总制片匆匆乘车赶来。   他把手里的纸袋递给季隶铭,点头哈腰地说自己来迟了。   好在有他的出现,避免了路言意和季隶铭之间迅速相见。   “季总是打算先从哪个部门开始视察?”   季隶铭打开纸袋,仔细清点里面的东西,同时说:“不用在意我,我只是来探望老朋友,顺便过来看看。东西很全,麻烦你替我去买了。”   总制片看着校门外集合了这么多人,连忙让工作人员该清场就清晨,该接待就接待。   路言意眉头紧锁,语气不屑地在叶拙耳边甩出点评:“更装逼了。”   路言意以前就和叶拙说过差不多的话,只不过那时候他们感情还不错,修饰成“路言意总端着”。   现在路言意恨不得冲季隶铭吐口水,自然说话也难听许多。   但叶拙得提醒路言意收敛点。   路言意:“凭什么?嘴在我身上,我凭什么看他脸色?”   叶拙:“他收购了星诚。”   路言意的脸险些变绿,嘴里恶狠狠吐出一句脏话。   叶拙感受到路言意的烦躁,出声安抚道:“他做了这么多,目的就是你。你就算再生气,也不能冲动做事,万一正中他下怀,以后就不好说了。”   以路言意的性格,必然不会接受季隶铭直接求和。   所以季隶铭才这么处心积虑的谋划布局,又是私下联系他,又是收购星诚。   叶拙相信自己的直觉,也相信自己的判断:季隶铭做了这些多,必然是为了靠近路言意。   此刻路言意有些迷茫惊讶的眼神就是最好的作证。   季隶铭成功了,路言意本人都没有察觉,还反问叶拙:“你真得觉得,他的目的还是我?”   “那他还能有什么目标?总不能是带领星诚闯出一片天吧。”叶拙平日都没有表情的脸出现些许焦急的神色,“你怎么想不明白呢?”   路言意若有所思地挑眉,“叶子,你说得对。你不提醒我,我根本意识不到……所以季隶铭这样做,是为了找我和好?”   叶拙点头。   路言意似乎还是有些不相信,“真的?”   “真的。”   路言意扫了一眼正在和总制片对话的季隶铭,“他估计死也想不到自己的计划被你识破了。”   他又问:“那你为什么要和他继续接触?我之前让你不要理他,你都忘了吗?”   叶拙:“我不想让他找你麻烦。”   如果季隶铭有意那星诚的合同为难路言意,那他们都只能束手无策。   路言意:“有什么事情我自己会处理。下次他再找你,你一定要告诉我,你搅进来只会更乱,别给我添乱知道吗?”   叶拙:“但我是你的助理……也是你的朋友。”   路言意没明说,但微微隆起的眉头透露出他对叶拙这份执着的不满。   路言意:“这是我的私事,我自己有自己的想法。”   潜台词就是让叶拙看清自己的位置。   该管的管,不该管的地方,轮不到他插手。   叶拙是明白的,不用路言意反复提醒。   -   季隶铭去了剧组别处视察,叶拙猜他应该是在什么办公室里一边吹暖气一边听人汇报。   管他怎样,只要不出现就好。   路言意都有罢演赔钱的打算,叶拙好不容易才把他劝住,千万不能出乱子了。   叶拙这样想着,目光却又和路言意对上。   季隶铭的戏份不多,仅仅是个特邀,此刻正在片场边等待他的戏份。   叶拙在稍微靠外的地方守着,看路言意反复看向自己,于是带上水杯和暖贴一起上前。   叶拙:“想喝水吗?”   路言意摇摇头,“我就是看看你,怕你又跑不见了。”   他身边搭档过几次的女明星凑热闹说:“这么大个人了,还怕被拐卖吗?”   路言意没有嫌他话多,反而熟稔地用手揽住叶拙的脖子,笑着说:“我的叶子人好还听话,太容易被骗了,被拐卖的几率也是很大的。”   叶拙听出他话里话外的调笑,面上发热的同时,心里却莫名苦涩。   只是一点点在意,他就这样心跳加速,连自己都感觉自己小题大做。   女明星估计是知道点叶拙和路言意的八卦,笑眯眯的眼神带着些好奇。   她十分健谈,在组里从来不让话题冷下来。   她目光一转,看到辆宾利尚慕向他们所在方向驶来,于是故意打趣说:“莫不是有人开豪车来拐卖叶助理吧?那这真是拐进豪门了。”   但想象中的热闹气氛并没有出现,反而诡异地安静下来。   季隶铭迈着不急不缓的步伐,好似天崩地裂也不会打扰他的优雅节奏。   周围有些不认识他的人开始交谈,猜测他是不是什么演员。   路言意冷着脸看向季隶铭,不动声色地挡在叶拙身前。   但叶拙不想让路言意独自和季隶铭交谈,自己也上前半步,和路言意并排而站。   路言意咬着牙低声说:“你到后面去。”   叶拙不为所动。   路言意:“我说话是不是不管用了?他是冲你来的…吗你就往前。”他的话猛地一顿,表情别扭地说:“那你就在这,不许和他说话。”   季隶铭高挑的身材在一众群眼中仿佛鹤立鸡群。   他应该是看出路言意不会给他好脸色,于是把目光转向叶拙。   但他说的话和做的事情,却又让叶拙无法理解。   季隶铭手里那个拿了许久的纸袋被递到叶拙面前。   叶拙皱眉,季隶铭说:“这是你的药,一定要拿好。”   他仿佛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皱眉说:“我现在太忙了,如果你又像高三那样过敏了,我怕我赶过来连人工呼吸都不用做了。”   听到后几句,路言意原本还不屑的眼神骤然变了。   叶拙原本还不确定的回忆片段,此刻清晰地在脑海里还原出细节。   原来他没有记错。   那时候他摔在开满花的树丛边,鼻腔和喉咙都因为过敏而肿胀闭塞。而那个帮他用嘴做人工呼吸的就是季隶铭。 第12章   路言意在学生时代收获最多的评价就是为所欲为,胆大妄为。   逃课睡觉是他每天的常态,更别说他在学校里横行霸道的作风,全年级上下都知道他的大名,老师也都对这个异常聪明又难以管教的学生又爱又恨。   但即便是这样的顽劣难驯的坏学生,路言意却在早恋这条路上却表现得格外安分。   在别人穿着宽松统一的校服时,路言意就已经靠着脸打败全校男生,得到各种类型各种性别的表白。   叶拙手里经过无数拜托他转交的情书,但路言意都没有给任何人回应。   后来进了娱乐圈这个大染缸,他也没有接受那些满是诱惑的橄榄枝,洁身自好地像个未开情窍的道士。   所以路言意以为,叶拙和自己一样,应该从来都没有经历过任何有关情爱的事情。   但季隶铭却告诉他,叶拙在他眼皮子底下,和季隶铭嘴对嘴做了人工呼吸。   季隶铭眼眸沉沉地,仿佛已经准备好迎接路言意做出任何反应。   叶拙也紧绷着神经。   但路言意只是问叶拙:“这是真的吗?”   语气冷静得叶拙都差点没反应过来。   叶拙下意识看了眼季隶铭,路言意问:“真的还是假的?”   “你问的是我没时间赶过来,还是问人工呼吸那件事?”季隶铭忽而开口,替叶拙接了话。   路言意看也不看季隶铭,自问自答地说:“不说话就是默认。”   叶拙:“是真的,但这也没什么。”   路言意神色淡淡的,附和说:“的确没什么。”   说完,他就转身去找场记,问什么时候轮到他的戏份。   在场知情的所有人都没想到,这场硝烟味极重的争论,就这样波澜不惊地熄火了。   叶拙看着路言意好像什么都发生一样,在片场里对戏背台词,心里更为忐忑。   这种反常的态度,比他勃然大怒更吓人。   季隶铭:“很累吧?”   叶拙专注于路言意,以为季隶铭应该在路言意走开后也离开,没想到季隶铭居然还在他身边站着。   叶拙把目光分给季隶铭一点,问:“什么累不累?”   季隶铭目光落在正在操场上排练打球的路言意身上,“当初星诚给路言意也安排了随身跟着的经纪人,但是他没有要,只让你来全权负责……你一个人和他在一起应该很累吧,不如我重新安排一个更专业的经纪人给他,这样你也能轻松一点。”   他笑了笑,补充说:“这么大的明星,总不能只有一个助理。”   叶拙想也没想,直接拒绝了季隶铭的“建议”。   叶拙:“路言意不希望别人靠近他,这几年我们一起工作搭档,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的。”   他抬眼,正好对上季隶铭那双深邃的眼,心里忽而一抖,连后续自己想说的内容都忘了。   有人像路言意,三百六十五度拍不出丑照。也有人像季隶铭,长了双看蚂蚁的深情的眼睛。   更何况季隶铭还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少爷,从小就接受了最好的家庭教育,站着不动也能看出浑身贵气。   被他凝视的瞬间,叶拙除了感觉相形见绌,就是感觉不真实。   季隶铭:“但你既然想要路言意走得更远,团队还是很重要的。从目前公司给的资料来看,他现在在娱乐圈更像是在玩的状态。几年除了人气之外,积攒下来的代表作也并不多,我想我的建议你应该好好考虑一下……毕竟我回来之后,可以给你们提供更好的资源和帮助,而不是像星诚之前做的那样放养。”   季隶铭一开口,周围环境瞬间就从学校变成了会议室,分析得每一条都非常准确和具体。   叶拙无力反驳,更知道季隶铭不是在画饼。   他的确有财力帮在圈里不上不下的路言意破局。   外界都诟病路言意空有其表,实际就是个绣花枕头。   但其实路言意很有天赋,仿佛天生就为舞台而生。   只是这些年没有得到合适的机会,路家有意打压他,他也被公司的合同掣肘着,行程几乎都被赚快钱的活动填满。   路言意要强的性格注定他不会抱怨,但叶拙知道,很多个深夜,路言意在他房间里,都抱着吉他,把公司送来的口水情歌改得更好听更有深度。   路言意一直都缺一个机会,叶拙也期待他能早日得到。   可是现在机会来了,叶拙的想法却动摇起来。   过去那些试图用资源换取路言意一笑的人,全部都无功而返。   但如果是季隶铭的话……会不会不一样?   叶拙抿唇,自觉这么重要的事情,他没有权利帮路言意做决定。   季隶铭捕捉到他的犹豫,适时开出了他更多筹码,“我之前在欧美接触过好莱坞那边的经纪公司,如果路言意有意走国际路线,我可以高新聘请一些好莱坞业内人士来帮他铺路。   或者他想要更高的自由度,公司也可以给他权限和资源开个人工作室……这样的话,路言意和你都会有更广阔的发展空间。”   他说得这么详细,连叶拙都忍不住动心。   这短短的一段话,来要用无数金钱资源才能展开。   普通人可能几辈子都无法做到这段话里的随意一句,但季隶铭轻轻松松就能给出承诺。   这么认真这么详细的规划出来的道路,季隶铭应该私下也想了许久,才在反复斟酌中选了最满意的方案出来。   这样小心翼翼又深思熟虑,甚至在回国之后,百般迂回地先联系了叶拙,才慢慢接近路言意。   叶拙倒真有些佩服季隶铭,明明当年是他做了逃兵,四年之后又带着常人难以抗拒的筹码求和。   想到今天路言意又在拍那些速成般的偶像剧,叶拙低声和季隶铭说:“你的这些想法可以留到周六再详细地说。”   提到周六,季隶铭似乎还有话想说。   但叶拙却说“路言意开拍了,我要过去了”,而后快速从季隶铭身边走开。   叶拙承认自己有时候会像个鸵鸟,以为把头埋进沙子里,就可以当做自己什么都没看见。所以他即便听见季隶铭在身后叫他的名字,也不敢回头。   他害怕自己一听见,又会听见季隶铭和他描述的路言意的未来。   在季隶铭的帮助下,路言意的将来那般光芒万丈,充满了鲜花灯光和掌声。   他会获得他应得的荣光,证明给他父亲看他的选择是正确且成功的。   而叶拙呢?   叶拙也发现季隶铭很贴心地把他这个老朋友也纳入计划中。   就像高中时期一样,季隶铭明明可以和路言意单独相处,却也会出于礼貌把他带上。   季隶铭这么识大体又进退有度,若不是他丢下烂摊子出国,叶拙连挑剔他的错处都无处落脚。   叶拙也由衷地羡慕他。   季隶铭完全有机会做完美的朋友,也有机会做一个完美的恋人,在他自己放弃后也还有机会挽回。   不像他,无论是做路言意身后籍籍无名的小助理,还做他身边挥之即来呼之即去的朋友,都只能被迫地接受一切。   可是到如今,叶拙也分不清自己到底算什么了。   ……   “你到底把她当成什么人?!如果像你说的只是朋友,为什么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给她错觉?你知不知她对你的感情?!”   路言意身上的篮球服被一手拽起,他表情淡漠地看着对面明显矮于他的男主演,一个挑眉就显得痞气十足。   摄像机记录下他这个自然流露的演技片段。   他在剧中特邀出演一个的配角,但也是是主角在一起的最大阻碍。每当主演要互表心意,他就会打着青梅竹马旗号出现,让本就误会连连的主角又生嫌隙。   这个角色本不讨喜,但路言意还是接下了。   此刻,他按照编剧编写出来的剧情演戏,整个人却像和角色融为一体般自然。   叶拙看过剧本,这里的角色应该说:“是她蠢,分不清友情爱情亲情,怎么还怪起我来了。”   而后潇洒地躲开男主角打过来的拳头,为观众留下玩世不恭的背影。   但路言意却目光发冷,属于角色的痞气荡然无存。   “你算什么东西,我和他的关系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   男主演一愣,没想到路言意会自由发挥。   无人喊卡,只能继续演下去。   男主演:“……反正你不能再让她误会了。”   路言意反手推开男主角攥着他衣领的手,质问道:“误会?你真可笑,有必要分得那么清吗?我和他在一起这么多年,比你说得狗屁亲情友情爱情深多了。”   男主演头皮发麻,完全不知道怎么解决路言意的诡辩。   路言意眼神中的笃定更是让他连气势都败下阵来,只能干巴巴地念出台词:“反正你们迟早都会分开,她只是一时心软,也没有看清自己的心……”   路言意:“你说什么?”   男主演:“……我说等他看清自己的心,你们就会分开。”   摄像机里,路言意的表情平静地不能再平静,但额角的肌肉却抽搐了一下。   下一秒,男主演就被他揪着领子按倒在地。   现场有人惊叫出声,但导演却抬手制止了上前阻拦的人。   导演激动地说:“继续!男主还手啊!他根本没想真打你!”   有了导演的话,大家才发现这应该是路言意自己的临场发挥。   这次拍摄之后,很多群演开始对路言意有所改观,纷纷在网上发帖重述路言意现场表现出来的演技和敬业。   但他本不该受伤。   路言意接过叶拙递给他的矿泉水,拧开后一饮而尽,丝毫没在意自己嘴角开裂流血的伤口。   男主演主动过来道歉,路言意却满不在乎地说:“你随机应变的能力太差了。”   男主演脸上的笑意凝固了,路言意才说:“但你演得也像那么回事。”   叶拙看不下去,主动给男主演翻译了一下路言意的本意:“你不用担心,其实你演得已经很好了。”   路言意鼻腔里挤出一个附和的声音。   男主演是个出道比较晚的爱豆,虽然长相有些出挑,性格却有些憨,对着帮他解围的叶拙谢了好几次。   在男主演向叶拙自我介绍的时候,路言意忽然冷着声音叫了叶拙的名字。   “叶拙,脸疼。”   除了嘴角有个最为明显的伤口,路言意的脸上还有细小的擦伤。   叶拙看了眼,和主演说:“下次再说吧。”   路言意一把把叶拙拽走,同时和主演说:“他是我的助理,你在做什么?”   叶拙低声和路言意说:“他背后是合琅传媒,老板的外甥。”   路言意:“这算什么,那公司老板之前还管我爸叫大哥呢,论辈分,这小子比我低多了。”   “你小点声。”   叶拙拉开车门,让路言意回到剧组分给他的保姆车上,同时四处张望。   路言意闷声说:“我今天表现得不够好吗?他打我我都没有还手。”   他习惯性地撇嘴,却碰到伤口,立即倒吸一口冷气。   叶拙翻找着包里带的碘酒,说:“你自找的,怪得不他。”   “怎么是我自找的?”   路言意问得叶拙一愣。   “算了,不说这个了,说了又要吵架。”路言意自己随便拿了卫生纸按在嘴角上,身子向后一仰,假装不经意的问:“叶拙,为什么我觉得你总有很多事情没有和我说……这不公平,我的所有事情你都知道,但你却总有很多事瞒着我。”   叶拙一直刻意躲开的话题,还是被路言意提起了。   叶拙想,路言意在季隶铭面前的淡然是为了保全体面。   但在他面前,路言意不用顾虑那么多,不能在季隶铭面前显露的情绪,在他这里都可以毫不掩饰地表现出来。   路言意一定很介意季隶铭亲过别人吧。   而且这个别人还不是真正的别人,而是一直在他们之间当隔板的人。   叶拙躲开路言意的目光,低声说:“那只是个意外,而且也算不上什么……我以为季隶铭会和你说。”   假的。   叶拙其实根本不想让路言意知道。   因为他了解路言意的占有欲。   路言意根本不允许任何人惦记他的东西,无论是朋友还是所有物,都像在草原上圈地占领的狮子,不容别人靠近……   如果让那个时候的路言意知道自己暗恋的人和他们共同的朋友接吻,叶拙担心会为路言意和季隶铭只剩一层薄薄隔阂的感情添砖加瓦,所以把一切都藏在心底。   过去了这么多年,他心里那点见不得光的心思忽而被挖出来,这让他无地自容。   那个时候的叶拙,的确幻想过自己可能还有一线机会和季隶铭争一争,但现在,叶拙觉得自己过去真是傻得可笑。   路言意听了叶拙蹩脚的解释,顿时冷笑出声,“季隶铭怎么敢和我说?”   叶拙表面淡然地点了点头,心里的酸涩却开始泛滥。   路言意皱眉问:“除了这个,你还别的事情要和我说吗?”   叶拙抿唇,和季隶铭说的规划转述给路言意。   好莱坞的团队,绝对的自由,无限又顶尖的资源配置……美好到叶拙都动心了。   说完之后,叶拙补充说:“季隶铭让你好好考虑。”   “季隶铭、让我、好、好、考、虑?”路言意一字一顿地问,表情也有些微妙。   叶拙点点头,“我也认为你可以考虑一下……如果他能说到做到,那将是莫大的助力。”   他转过头去,借着找碘伏的理由,躲开了路言意的表情变化。   这么好的条件,论谁都会动心吧。   这样也好,路伯父安排他做的任务能更容易就交差了。   路言意事业有成,季隶铭终成眷属,他也能完成责任。   没有比这更好的结局了。   路言意捏着叶拙的脸,眉头紧锁。   “叶拙,天上掉馅饼了,你吃不吃。”   “什么?”叶拙微怔,目光望向窗外……   路言意气得发笑,手指挤了挤叶拙脸颊上的肉。   “季隶铭嘴里说的话你还能相信,真是傻得可以。”   这番话,让叶拙忽然联想到同组女演员说他要被拐入豪门的玩笑。   “他这种人,从小就混迹名利场,早就学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以前他就是靠着这个把我们都骗了,现在他只会比以前更过分,你怎么就这么单纯,听了他口空几句话就相信了?”   叶拙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确是像路言意说的这样。   因为他知道季隶铭有这个实力,所以才会不假思索地认为这是真的……   除此之外,更重要的是,叶拙潜意识里就认定季隶铭回来是为了路言意。   他收购公司,又找上身为路言意助理的他,试图用过去的那点朋友交情来打探路言意的消息。   其实季隶铭完全可以用更强硬更便捷的手段,但他还是很温和地慢慢接近。   叶拙佩服季隶铭的耐心和谨慎,也越发不想和路言意说自己的想法。   季隶铭的认真和坦然衬得他格外敏感自卑。   路言意留意到叶拙形状饱满的嘴唇,被他捏着的脸颊肉连带着向中心靠拢,像个刚洗过的樱桃似的嘟起来。   路言意:“……想什么呢,像个呆子似的。”   叶拙回过神。推开他的手,撇开眼说:“没什么。”   叶拙低垂下眼,天生向下生长的眼睫挡住眼睛,在眼睑投下一片羽翼似的阴影。   路言意严肃警告他:“他说什么你都不要信,知道吗?我现在真的很担心你会被诈骗。”   “怎么可能……”   叶拙的话被路言意忽视。   路言意手指一勾,就把叶拙的手机从他口袋里取了出来。   “你做什么?”   路言意一边解锁叶拙的锁屏密码,一边用理所当然的表情说:“检查一下,看看你有没有被骗的风险。”   他其实可以直接用叶拙的人脸解开,但还是打开键盘,输入密码打开。   叶拙一些隐蔽的,带着自己想法的小心思被路言意这样破解。   路言意“啧”了一声,“你这个密码就不够安全,你该不会所有密码都用我的生日吧。”   叶拙一口回绝,“不是。”   路言意抬眼看了看他的表情,直接说:“改成更复杂的,这么简单就等着被别人盗刷吧。”   路言意当然知道叶拙在说谎,但他的目标根本不在于叶拙秘密是什么——毕竟这根本不难猜,不用这样变着法地验证。   路言意从主页找到叶拙的微信,未经叶拙同时就打开界面。   路言意对上叶拙平淡的眼神,挑眉问:“我能看吗?”   叶拙点头。   没什么不能看的……唯一不能看的那个人,也都删的干干净净。   路言意笑着挑眉,“那我可看啦,别到时候被我发现你偷偷和我爸说我坏话。”   见叶拙蹙眉,路言意又收敛起来,“开玩笑的。”   他在对话那页翻了许久,似乎只是查看叶拙有没有和可疑的人联系。   但是等他越往后翻,脸色越差。   叶拙:“怎么了?”   路言意脸上残留的笑意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浓浓地质疑和隐怒。   “你没回家的那天晚上,我给你打了语音,你却占线没接。”   叶拙知道自己已经把季隶铭删了,所以直接点头承认,“我在和别人打视频。”   谁知路言意的脸色更是难看。   “打视频……这个别人是谁?”   他翻遍了聊天页面,却没看到那个时间段有视频通话的记录。   那只有一种情况:叶拙有意清理了那条记录。   而让叶拙这样做的原因只有一个……   路言意冷冷地看着叶拙,眼底翻涌着浓郁的情绪。   “叶拙,那天晚上的那个别人,不会那么巧又姓季吧?” 第13章   叶拙没有回家的那天晚上,路言意起初睡得很踏实。   他就睡在客厅的沙发上。   当初他和叶拙一起相中了这又宽又大的沙发,目的就是躺下就能当床睡。   路言意侧躺着睡下,正面对着玄关和大门,这样只要有人开门,他都能在第一时间知道。   毛绒的沙发外套和小薄毯都是叶拙不久前才洗过的,在暖气的烘烤下,散发出熟悉的淡淡清香。   这就是叶拙身上的味道。   不是什么香水的复杂气味,简单到只是橘子的香味。   睡梦中,路言意依稀听见关门的声音,橘子的味道也离自己越来越近。   “你怎么又睡这里?到时候又要着凉了。”是叶拙的声音。   叶拙的手凉极了,帮路言意盖毯子时都带着寒气。   路言意立刻起身捉住叶拙的手,不给他又离开的机会。   路言意:“你去哪了?”   叶拙:“到处走走,这不是又回来了。”   路言意:“你不接我电话,我还以为你生气了。”   叶拙摇摇头,“现在已经不生气了。”   散发着柔和米色的灯光落在叶拙脸上,不经意点亮了他淡漠的眉眼,陡然生了几分柔和。   路言意喉结起伏,拉着叶拙手腕的掌心有些出汗。   他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居然很想伸手摸一摸叶拙的脸。   下一秒,叶拙就这样靠近他,与他目光交织地对望。   路言意感觉自己好像淹没在橘子的海洋里,香甜馥郁到迷醉。   叶拙:“别担心,我哪里也不会去。”   路言意胸口发紧,轻声问:“真的吗?就算我骗过你,对你不好,还让你伤心,你也不会离开吗?”   路言意听见“咚咚咚”的声音,寻找来源才意识到,原来是胸腔里心跳的回响。   叶拙真得不会离开他吗?   即便他做了这么多错事,叶拙也不会在乎吗?   本来只是一个是或否的问答。   叶拙却没有立刻给出回复。   在没有答案的这数十秒中,路言意忽然就不想要答案了。   路言意抢在叶拙回答前匆忙开口:   “你买的馄饨我也全部吃完了,安煦也被我赶走了。只要你不要再提季隶铭,也不要强迫我和家里老头子搞父慈子孝那一套,我也会对你好的。”   但空气仿佛静止了。   路言意的视线变得模糊不定,连带着叶拙的面容也渐渐消失。   “叶拙……叶拙!”   窗外一道闪电劈在地面,照得客厅亮如白昼。   路言意猛地睁开眼,粗.喘着坐起来。   整个房间都没有第二个人的影子。   没有灯光,没有橘子味,也没有叶拙……   只有塞满烟头的烟灰缸,还有喝空的酒瓶。   路言意抬手捂住脸,大力揉压着发痛的太阳穴。   大雨敲打玻璃,发出的声响伴随路言意度过下半个无眠的夜。   事到如今路言意才知道,在他那样忐忑不安的时候,叶拙已经和季隶铭有了联系。   这比当众给他一个耳光还让人难堪。   路言意:“你到底背着我和季隶铭做过什么?接吻,视频,相亲和他在一家餐厅,坐一辆车出现……哈,对,还有,你还听他规划我的未来,你们还真是好朋友好兄弟,分开四年还这么亲昵。”   路言意咬紧牙关,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生气。   叶拙皱眉,“你不要这样说话,这些都只是——”   “是巧合?是意外?我猜的对不对。”   路言意冷笑一声,“你也挺让我意外的,明知道季隶铭是什么样的人,还要上赶着倒贴……是四年太久,让你都忘了他过去是什么样的人了吗?”   “我没忘。”   叶拙怎么会忘记?   庆祝路言意十八岁生日的第二天早上,叶拙在混乱的房间里醒来,前一天的晚上,他们全部人都喝多了,最后怎么睡着都忘记了。   叶拙没有看到路言意时,只当是和以往一样,路言意还在别的地方睡觉。   可是当他打开房间的门,正面对上路言意茫然无措的面孔,叶拙心里猛地收紧。   紧接着就看到躺在路言意身边的季隶铭……   成年了,毕业了,也告别了高中时代。   路言意和季隶铭终于迈出那一步。   可当他们发生关系之后,季隶铭却有些逃避……   他出现的频率开始变低,沉默的时间更久。   最后他登上飞往美国的航班,彻底消失在叶拙和路言意面前。   直到今天路言意还耿耿于怀,“他现在装得再好,也改变不了当年的事情。”   “但如果他是诚心来弥补你呢?”叶拙的声音有些干涩,“当初你们都还太年轻,冲动之后很容易不知所措……但现在你们都更成熟了,如果他愿意为当年的逃避买单,你会原谅他吗?”   路言意:“你想让我原谅他?”   叶拙:“如果他足够诚心,也能带给你许多帮助……你为什么不能放下过去的心结,接受他的好意……你也一直都没放下他,不是吗?”   路言意和季隶铭,一个能在娱乐圈大杀四方,一个能提供充足的资源,让他在娱乐圈自由成长。   青梅竹马,门当户对,旗鼓相当。   除了中间有点波折,没有比这更相配的了。   路言意:“所以你真的希望我和他和好?”   叶拙极为不愿地点了点头,蜷缩的手指都在发麻,但他还是要劝:“这样的话,路伯父也会很高兴……”   路言意一拳砸在椅上,发出剧烈地声响。   他气喘吁吁,狠狠盯着叶拙:   “叶拙!你为了让我爸高兴,就这样把我推给季隶铭?!还是说你早就等着一个机会把我送走,这样你就能早点走了?”   叶拙张了张嘴,本想反驳,却发现路言意说的其实没错。   他要完成路伯父让他做的事。   他也想离开。   更重要的是,叶拙想退出这场实力悬殊的较量了。   季隶铭比他好太多太多。   而且叶拙发现,好像只有他在敏感地比来比去,而季隶铭毫不在意他的存在,甚至能以对待朋友的方式继续和他相交。   因为没有威胁,所以才不在乎。   也许季隶铭得知自己四年都没和路言意有任何进展,心里都会发出“果然如此”的声音。   叶拙深呼吸,和路言意说:“周六你和季隶铭好好见面谈一谈……最起码你们也可以重新做朋友。”   路言意脸色又变,用一种极为不可思议的语气反问叶拙:“周六不是我和你?而是我和季隶铭?”   “嗯。”叶拙撇开眼,“他也答应了周六和你见面。”   “叶拙……”路言意像是气到极点,哆嗦着嘴唇没能说出后面的话。   叶拙:“四年了,你们都该面对了。”   “面对他妈的面对!”路言意险些把自己的牙咬碎,“你很好,非常好……我总有一天会被你活活气死!你知不知道……算了,你不知道!”   叶拙抿唇,低声和他道歉。   路言意说:“周六晚上我不可能见他,你也哪里都不许去,老老实实和我一起待在家里。”   “可是……”   “没什么可是,你不是说他有诚意吗?就让他一个人去等着,看看他到底有没有那份心了。” 第14章   路言意的日常里是没有单双休这种概念的。   只要有通告,无论是节假日还是刮风下雨,都要完成工作。   但这周六的晚上,路言意早就提前安排出了空余,甚至连带着周日上午的活动推了。   但叶拙忽然告诉他,周六晚上是替季隶铭约的,见面的对象也是季隶铭而非叶拙……   叶拙费尽心思,给路言意准备了好大一个“惊喜”。   路言意欣喜若狂,差点被活活气死。   路言意才不管叶拙是给谁做嫁衣。   反正约他的人是叶拙,其他人无所谓。   季隶铭愿意在餐厅等着还是直接走了,都不关他的事。   这周六晚上,叶拙必须履行约定。   -   “闻酒就醉的小趴菜,喝点朗姆可乐意思一下吧。”路言意和叶拙说。   夜色已深。   透过路言意身后的落地窗,能看到整个S市的璀璨夜景。   璀璨的夜灯耀眼,路言意犹如站在群星之上。   路言意熟练地在酒吧台上操作,甚至还能挪出一只手抽烟。   叶拙眉头微蹙,他最讨厌烟味,也不想让路言意抽烟。   人活着,身体最重要,不要等像爸爸那样躺在病床上才后悔,那就已经迟了。   叶拙之前劝过很多次,但路言意除了说他耳朵都快听出茧,还是我行我素。   但这次叶拙不劝了,路言意反而在点燃之前下意识看了眼叶拙。   “算了,还是保护嗓子吧。”   路言意把烟揉了扔进垃圾桶,“但酒还是要喝的。”   他指尖“叮叮”敲了敲冒着水珠的杯壁,拿着两杯酒走向叶拙,“度数都不高,小孩都能喝。”   想到上次叶拙一口酒就把自己喝到烂醉,路言意说:“喝醉了也没事,我就当不知道,无论真醉还是假醉,都给你一个发挥的机会。”   路言意自认大方给了机会,叶拙却一言不发。   叶拙上次想问的事情,已经没有追问的必要了。   不过就是想得到一个已知的答案。   都十几年了,还纠结什么喜不喜欢的问题……   还有必要吗?   喜欢这种事情怎么可能藏得住。   嘴上不说,也会从别的地方遛出来。   路言意这样对他,无非就是不喜欢。   他没必要再把自己变成滑稽的小丑,借着喝醉才敢问出口。   路言意摇晃着手中酒杯,漫不经心地问:“你上次到底想说什么?”   叶拙推开摆在他面前的那杯,低声说:“没什么要说的,就是想喝一点而已。”   路言意追问:“为什么要喝?明明是你拒绝了。”   叶拙:“那你呢,你为什么把自己喝醉?”   路言意蹙眉,缄默不言。   门铃声响起,叶拙起身,错过了路言意犹豫的目光。   “外卖全到了。”   叶拙两只手都拎着满满当当的袋子。   回到沙发边时,两个人都默认上面的话题已经结束。   有些话,深挖了反而让彼此都难堪。   叶拙清点着所有送来的餐点,拆开包装发出的声音填满安静的房间。   路言意点了五花八门的东西,都是他扬言要吃的“垃圾食品”。   路言意的原话是:吃什么破西餐,人模狗样还吃不饱,要快乐就他妈吃垃圾食品。   但这些垃圾食品,仿佛也不是中餐。   叶拙放在玄关柜子上的手机忽然震动。   路言意:“疯狂星期六,V你五万。”   叶拙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路言意言之凿凿:“这不是现在网上最流行的梗吗?秋天的第一杯奶茶,冬天的第一个烤红薯……”   叶拙虽然不常接触网络,但也发现不对劲,“这好像已经落时很久了。”   “怎么可能?!”路言意皱起眉头,伸手去摸手机。   “叮咚”,又是按门铃的声音。   路言意脸色微变,抢着说:“我来拿!”   但去玄关拿手机的叶拙已经先他一步打开门。   又是外卖?   叶拙有些惊讶。   刚才都点那么多了,怎么还有?   他提起袋子看外卖条上的标注,“不会是送错了吧?”   路言意几乎是飞奔着过去,把外卖袋抢走,打开门就要扔。   叶拙困惑:“扔了干嘛?”   路言意:“点错了!不要了!”   叶拙:“怎么点错了?不是奶茶和烤红薯吗……”   路言意脸色更黑,“我说点错了就是点错了,你别多问。”   路言意拿起叶拙的手机塞进他手里。   “把钱领了。不是给你的,是给路伯父的,他在医院要用钱。”   他猜到叶拙不会拿,又把手机夺走,一边转身一边解锁锁屏,“你别废话,我帮你领。”   几个未接来电赫然显示在通知栏上。   间隔时间不久,而且都是没有备注的纯号码。   路言意挑眉,正要告诉叶拙,页面忽而弹出一条新收到的短信……   -   “不好意思先生,我帮您联系了叶先生,但他并没有接电话,餐厅也没有收到取消用餐的消息,而我们店还有半个小时就要打烊,您看……”   精致的菜肴在烛光的照耀下更为诱人。   只是经过三个小时的等待,菜色不如过去鲜亮,已经凉了个彻底,   季隶铭对着侍应平和地道谢:“麻烦你了。”   侍应对这位彬彬有礼的客人十分同情。   等待的时间里,他没有丝毫不耐烦,除了麻烦店内联系预约的叶先生之外,始终都保持安静。   就连请求去电的原因也是担心叶先生是否是出了意外。   但一连几个电话都没有接通。   季隶铭打的电话更是无人接听,发去的短信石沉大海。   也不知道是被拉黑了,还是叶拙视而不见。   无论是这两种可能的哪一种,季隶铭都能接受。   他只是担心叶拙出事。   侍应反复思考,还是提醒说:“您可以联系他的家人或者朋友,如果出现意外,他们应该会更早知道。”   季隶铭:“谢谢,不过我想他的朋友不会欢迎我联系他。”   他脸上的笑意有些暗淡,但很快又转开话题:“看来他今天不会来了,买单吧。”   侍应:“您要不再等等?还有十分钟闭店,最后五分钟还有场烟火……”   季隶铭:“你们店的烟火形式四年内变过吗?”   侍应摇了摇头。   季隶铭淡淡笑了笑,“那就不看了,一样的烟火,我四年前就一个人看过了。”   -   明亮的烟火上升在空中绽放,留下夺目的光痕。   季隶铭按下车窗,更清晰地看到朵朵烟火坠落的尾迹。   相同的烟火,见证相同的心情。   同样的心灰意冷,还真够落寞。   只不过这一次,季隶铭不会再做个逃兵。   他拨通通讯录那个多年未联系过的号码。   -   投影放着过去总一起看的电影,因为看的次数太多,所以连台词都能倒背如流。   可这次,路言意和叶拙都有些心不在焉。   那些吃的也都吃烦了,放凉了全是油腻的味道。   路言意不自觉靠近叶拙,想借他身上清爽的橘子香气来冲淡心中的烦躁。   但他靠近一些,叶拙就默默离开了一些。   路言意转头,看到叶拙低垂的眼。   脸正对着荧幕,但视线却是下垂着的。   这目光也许落在地毯的某个花纹上,也许落在他自己的指尖上,可能出现在每个画面之外的角落。   投影照射出来的彩色光影忽明忽暗地照耀着叶拙的侧脸,仿佛他在室内看了场烟花。   而路言意,既没有看见烟花,也没有看进去电影。   他压着胸口烦闷,开口问叶拙:“想什么呢?”   叶拙微怔,“没什么。”   这幅神情,分明就在说谎。   “不愿意说就算了。”路言意闷声说:“我觉得这电影没有以前好看了。”   投影画面里,穿红衣的新志骑车带着穿蓝衣的小马,两人笑着在学校操场上肆意妄为。   还是一样的桥段,丝毫没变。   这部电影,叶拙看了太多次,所以从头到尾,他全都记得。   接下来就该是新志和小马做了一个恶搞老师的玩偶,从天台往下挂在教室窗外,玩偶用手电筒、气球和钢丝球组成的假阳.具被他们用线勾着上翘,惹得老师当堂气到脸绿。   第一次看,他和路言意都笑出眼泪。   往后无论看多少次,也都会被逗笑。   可是这一次,一个心不在焉,一个感到无趣。   电影又不会变。   变得不过是看的人。   只不过变的那个人还没发现。   叶拙看了眼时钟,终于到了一直在等的时间。   叶拙淡淡地说:“餐厅已经打烊了。”   路言意猛地转头看向他,“你说这个做什么?”   路言意手边的手机屏幕亮起。   虽然静音,但屏幕上的来电备注无比亮眼。   ——季隶铭。   叶拙喉咙发紧,但还是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变动,“我想,他应该一直等你到现在。”   听了这句话,路言意紧蹙的眉头更是拧成一团。   路言意:“他愿意等就等着,你何必为他考虑。”   他伸手去挂断电话,但一只手笼住了屏幕。   叶拙:“接吧,他等了你这么久,诚意应该够给你打一个电话。”   路言意额角的青筋突突的跳,咬牙说:“这种事情就这么让你感动?那他等的要是你,你是不是就该以身相许的报答了?!” 第15章   “路言意,你不用说话这么伤人,我有什么好感动的?”   叶拙放开罩在手机上的手,“只是你不要后悔,这么好的选择,为什么要放弃。”   路言意问:“这就是你真正想要的?让我和他在一起?”   叶拙低垂下眼,“是。”   “看着我的眼睛说。”   叶拙看向路言意愠怒的眼睛,轻声说:“我想走了。”   他双目平静如水,仿佛一潭几百年都没有经过风吹的深潭,看不出水底藏着什么。   路言意顿了顿,而后发出一声近乎嗤笑的声音。   “你能去哪?你爸爸的病不治了?你离开我,还能做什么工作养活自己?”   叶拙:“……”   “你又让我季隶铭在一起,又不敢留下来看着我和他在一起,这就是你想要的?”路言意说,“还是说,你一再说想要走,只是在逼我表态。”   手机来电转成一条未接来电的通知,季隶铭挂断了打来的电话。   路言意挑眉,“好了,他自己放弃了。”   但话音刚落,季隶铭又打来了第二通电话,大有不接就会继续打下去的势头。   他越坚持,路言意脸色越难看。   叶拙说:“路伯父希望你们之间的关系能缓和。”   “叶拙,我爸说什么你都当金子供着啊,那他让你别走,你怎么没记住呢?!你现在跟着我,你身上的衣服是我买的,卡里的钱都是我打的,你爸爸每一次手术每一粒药用的也都是我的钱,你为什么还要听路唯成那个独眼狼的话?你难道不知道我最恨他吗?!是他逼死了我妈!我死也不会原谅他!”   路言意本想控制自己的情绪,可是当叶拙口中提到路父的时候,他的情绪犹如沸腾的铁水,在收紧的胸膛里咕嘟咕嘟地煮着所剩无几的理智。   他想不明白。   为什么叶拙会这样。   路唯成就是个冷血独.裁的暴君,对叶拙也并未多好。   可偏偏叶拙却对他的言听计从。   “你说我从没相信过你……你拿什么让我相信?他让你撮合我和季隶铭你都能照做,我还要怎么相信你?这些年你在我身边这样做的事情还少吗,我都假装不知道而已!叶拙,你一直在利用我们一起十几年的感情逼我做我不愿意的事情!”   路言意死死攥住叶拙的衣领,逼叶拙和他对视。   这口气,路言意也忍了很多年。   他看着叶拙颜色清浅的眼睛,却找不到过去那种纯粹的干净。   路言意:“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叶拙……叶子,你过去不是这样的,为什么?难道你也和我爸一样,觉得我做得是错的?”   叶拙神色如常,仿佛被路言意逼问的人不是他。   “你说话,我不想再看到你沉默的样子了,每次都像是我错了,你为什么不说话?”   叶拙:“我和你不一样。”   更何况,有些事情,叶拙根本无法说出口。   有些人,生下来就不一样,只是偶尔有了交际,让他们看起来是一路人。   但实际上,只不过是两条重叠的轨道。   侧过来看,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这个道理,叶拙很早就被父亲亲自教导过了。   -   “听言意说,你的胃病又犯了?”   “啊……嗯。”   叶拙刚想否认的话被吞下,改成点头。   路父打量了叶拙几眼,叶拙清瘦的身形为这个借口增加了些许信服力。   “甄雅的食堂吃不习惯吗?”   叶拙摇摇头,“学校的食堂很好。”   “那胃疼是怎么回事?”   叶拙低声说:“可能是……作息不规律……”   这个借口,实在太无力。   但路父不会亲自揭穿这种摇摇欲坠的谎言。   他对叶拙进行了一场沉默的凝视。   路父的右眼在年轻时出了意外失明,导致现在整个眼球都是灰败的颜色。   而另外的右眼则幽深冷漠,充满上位者的威压。   “为什么不联系家里人带你去医院?司机、保姆、伯母……哪怕打电话给我,都不会像昨天那样混乱——叶拙,我一直都很相信你。”   叶拙喉咙发紧,低下头保证:“对不起路伯父,下次不会了。”   但这次,没能对得起路父的相信。   昨天周日,叶拙和路言意按往常去上击剑课。   但课程时间已过半,二人却迟迟没有出现。   这让上课的老师吓得直接报警——这可是两位路家的公子,千万不能在他这里出意外。   三个小时过去,路家终于联系上了路言意。   路言意说他带突然胃痛的叶拙去医院,刚好手机没电,因此失联三小时。   一个既有立场又不会被责备的理由。   路父表面上选择相信,平息了这场闹剧。   却在次日,又把单独叶拙叫到他面前。   青涩的少年还没学会藏起自己心虚时的小动作。   绷紧的肩背和一直低着的头都出卖了他。   路父:“你还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吗?”   叶拙深呼吸,头压得更低。   叶拙:“对不起路伯父,是我骗了你,我昨天和言意偷约着出去玩了……”   路父语气淡然,重复他话里的最后一句。   “你们‘两个’一起出去玩的?”   叶拙僵硬的点了点头。   “对,是我没看好他,还帮着他撒谎……都是我的错。”   整个过程,他都没敢直视路父的眼睛。   不用抬头,他都能想象到路父眼睛里的威严和失望。   叶拙紧张地盯着自己的脚尖,耳边只有路父翻阅文档时发出的轻微声响。   良久,路父说:“算了,今天是言意生日,这件事就算了吧。”   他对着叶拙摆摆手,“出去吧,我也要去见见客人了。”   叶拙紧随着路父一同出了书房,却在楼梯拐角被大力拽到墙边站着。   叶承礼穿着整洁的工作服,岁月对他俊美的面容格外宽容,即便叶拙今年已经十七岁,他这个父亲看起来也像是三十出头的模样。   现在的他比年轻时少了几分青涩,多了几分成熟后的深沉,经历过家族破产后的他眉宇间也多了些许阴郁和忧伤。   他将叶拙按在墙边,眉头紧锁着质问:“你又闯祸了?”   叶拙讷讷地承认了一切,事无巨细地全部告诉了叶承礼。   “对不起爸爸,是我做错了,路伯父已经原谅我了……”   他的道歉没有说完,就被打偏了脸。   左脸上泛起的痛感比叶拙的意识反应得更快。   叶拙被打蒙了,迷茫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叶承礼压低声音,但怒意却没有随着音量减低,“你以为道歉就有用吗?你在路家不是来玩的!我的责任是帮路伯父打理路家,你的责任就是替我们看好路言意。”   他捏紧叶拙的肩膀,低声说:“不许哭!今天是路言意的十六岁生日,不要扫所有人的兴。”   叶拙没有哭,甚至整个眼睛都干涩地要命。   高二的学习进度太快,他根本跟不上,昨晚看书看到凌晨三点,眼睛除了酸涩,没有别的感觉。   只是叶承礼不关心这些,他只在意叶拙有没有惹人生气,今天路言意的生日派对有没有纰漏。   叶承礼问:“给言意送了什么礼物?”   叶拙如实回答:“一盆仙人球。”   “什么?!”叶承礼勃然动怒,“怎么可以就送那种东西?这才值多少钱?”   叶拙:“是路言意找我要的,他说他喜欢,送给他做生日礼物就行……”   “他不在乎是他有这个资格,但你不能当真。叶拙,你和他不一样,他可以说不要但不能真得不给!你都在路家七年了,怎么还是不明白?”   叶承礼尖锐的目光刺得叶拙抬不起头,“对不起,爸爸……”   “道歉有什么用?你有时间不停地说话,不如闭上嘴好好做事。”   叶承礼听见楼下传来交谈声,挺直腰来准备下楼。   离开前,他和叶拙说:“你现在去重新买一份礼物来,单价不要低于六千块。”   窗外的天已经全部黑了下来。   叶拙问:“现在?”   “现在。买不到就不用回来了。”   -   听见楼下传来悠扬的小提琴声,叶拙的脚步停在楼梯平台上。   透过台阶之间的缝隙,叶拙低头看见一楼的光景。   几位穿着光鲜的成年人正在把酒言欢。   而演奏小提琴的是个和叶拙年纪相仿的男生。   在灯光下,叶拙看见他修长的手指,还有立体的面容。   他沉浸在音乐中,即便无人观看,他的神情也无比专注。   叶拙也被这段音乐吸引了。   一曲结束,叶拙还没反应过来,目光却冷不丁和抬头的男生对视上了。   那是一双非常深邃的眼眸,好像含着夜空万千星辰。   和他对视,就感觉他有好像有说不完的故事。   小提琴曲结束后,几位成年人夸奖着这位少年的琴技。   在一旁默默侍应的叶承礼顺着少年的目光,看到了躲在楼梯上的叶拙,脸色瞬间一变。   叶承礼皱眉看向叶拙,仿佛在责备叶拙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   “叶拙下来,带季隶铭去找路言意。”路父开口说。   叶拙这才从楼梯走了下去。   这个名叫季隶铭的男生气质沉稳,放下小提琴也是矜贵的模样。   若是在甄雅,恐怕又是和路言意一样,成为传说级的风云人物。   他看着叶拙,露出一个合乎礼节的微笑,“你好,我叫季隶铭。”   “我叫叶拙。”   面对季隶铭这种人,叶拙总有些拘束。   他是哪种人呢?   出身名门,从小到大都接受礼节熏陶,举手投足都是规矩。   季隶铭更是比叶拙见过的所有“少爷”们都要贴近这个词。   他的母亲温婉和顺,父亲庄严而威仪,一家三口都仿佛中式家庭教科书里走出来那样规整。   叶拙带季隶铭上楼去路言意的房间,但没有主动和他说话……   叶拙怕规矩太多,累得慌。   而且他还要去给路言意买礼物……   “不好意思,你的脸……”季隶铭抬手,因为直接指别人并不礼貌所以他指了指自己的脸,“这里很红……是过敏了吗?”   叶拙低垂着眼,不动声色地将挨打的左脸侧过去,“嗯。”   本以为就会结束,季隶铭又说:“需要涂药吗?”   叶拙摇摇头。   但季隶铭继续说:“不涂药的话,会很痛。”   叶拙:“没事,我习惯了。”   季隶铭似乎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回答,愣了一会才想起来回答:“不好意思,是我唐突了。”   叶拙回没事,心里却想季隶铭说话真够老气,明明是个十几岁的学生,用词却像个老古董。   “你叫叶‘卓‘?哪个卓?卓越的卓吗?”季隶铭问。   叶拙:“笨拙的拙。”   “为什么叫这个字……”季隶铭脱口而出后瞥见叶拙倔强的背影,改口说:“也是勤能补拙的拙。”   “都是一个字。”叶拙淡然地回答。   这个字是怎样,都没什么意义。   他这样的人,哪怕直接叫叶笨也无所谓。   叶拙带季隶铭来到路言意的房间门口,冷淡地说:“路言意就在里面,你进去找他吧,我还有事。”   季隶铭问:“你去哪?”   叶拙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敷衍道:“有事。”   季隶铭只好点了点头,“那你去吧……等会见。”   叶拙点点头,出于礼貌地回答:“等会见。”   这时,路言意房间的隔壁房门从内打开了。   “叶子,你怎么才来。”路言意从隔壁叶拙房间里走出来,但目光却看到叶拙身边站了另一个男生。   他的目光从叶拙绕到季隶铭身上,抬起下巴问:“这是谁?叶子你认识啊?”   季隶铭自我介绍:“你好,我叫季隶铭,是叶拙的朋友。”   路言意将他上下打量一番,“我还不知道叶子还有别的朋友……会打游戏吗?”   季隶铭摇头。   路言意双手环于胸前,“不会就更好了,到我房间打一把。”   季隶铭撇了眼叶拙,却被路言意强行拉走。   “和叶拙一起多无聊啊,他连玩笑都不会开,走,一起打游戏。”路言意转头,对着站在原地的叶拙说:“过来啊,你不玩也能看着啊。”   叶拙摇摇头,季隶铭说:“他有事。”   “他有事?我怎么不知道。”路言意皱眉问叶拙:“你有事?”   叶拙点点头。   路言意很不满地“啧”了一声,“我都不知道你事这么多……那你去吧,别打扰我和我的‘新朋友’玩游戏。”   叶拙还想回答,却看到路言意和季隶铭侧头说话,没给自己留下丁点开口的空间。   这么主动和热情……   路言意还从来没有这样对谁过。   房间里已经传来路言意给季隶铭解释游戏规则的声音。   叶拙的目光往深处去看,望见路言意桌子上床上地毯上堆满了各种礼物,仿佛整个商场的品牌都被打包送到他面前……   他送给路言意的那盆小小仙人球就在窗台上,仿佛小团垃圾,随时都能进入垃圾桶。   一阵风从走廊吹过,连带着叶拙的左脸火辣辣的疼。   -   夏夜骤雨急而猛。   叶拙回到路家,已经全身湿透。   却发现别墅外的大门突然被锁。   他搓着胳膊给自己取暖,同时敲响门框,想要得到回应。   但是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都没有人来应答。   叶拙一路奔波,中间不敢歇脚也没空喝水,现在全身湿漉漉的,更是冷得嘴唇打颤。   不知等了多久,终于有人出现在视线内。   叶拙调动脸上僵硬的肌肉露出笑容。   “爸。”   但叶承礼并没有给他打开门。   “爸?”   叶承礼:“礼物呢?”   叶拙抿唇,“我出去的太晚了……商场都已经打烊,我一件都没买到。”   叶承礼目光沉沉,“我知道。”   “知道?”叶拙混沌的脑袋转动起来。   知道什么……是知道时间来不及了?   还是知道……他肯定会空手而归?   叶承礼:“叶拙,你这些年在路家从没有找到个定位,今天这一课是我亲自给你上的,目的就是告诉你,你时时刻刻记住,你和路言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身上担着照顾他看管他的责任,而不是什么朋友。”   叶拙隔着冰冷的铁栏杆看向自己的父亲,忽然觉得这个笼罩在雨雾里的世界非常陌生。   叶承礼:“你姓叶,命就如此。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你都要照顾好路言意,听路伯父的话。知道了吗?”   叶拙全身的温度都被雨水带走了。   他麻木地点了点头。   “知道了爸爸。”   他和路言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这一课,终生不忘。 第16章   “你和我不一样……”路言意口中重复叶拙说的这句话。   手机屏幕上“季隶铭”三个字亮得刺眼。   在路言意和叶拙说话的期间,季隶铭孜孜不倦地打了不知多少通电话。   这样的坚持反而引得路言意生气。   路言意冷着脸拿起手机。   以他的性格,这部最新款的手机应该在五秒钟后就四分五裂。   这一次却无事发生。   叶拙想象中手机摔裂的声音并没有出现。   路言意却把目光落在叶拙脸上。   那样冷静的眼神,仿佛是一场审视,也像是一种无声的宣判。   路言意:“好,那我接了。叶拙,你记住,不是我要接,这是你让我接的。”   叶拙深呼吸,“是,是我让你接的。”   路言意手指滑动屏幕。   季隶铭的等待终于从请稍后变成有回应。   叶拙听见听筒那边季隶铭如大提琴般低沉的声音。   季隶铭:“喂,路言意?你终于接电话了。”   路言意没给叶拙任何眼神,直接起身去向阳台。   但从他关门的力度来看,路言意并未像季隶铭那样,带着久别重逢后破镜重圆的欣喜。   叶拙静静地坐在地毯上,抬头看着投影仪正在放映的画面。   电影已经进入尾声。   青春结束后,每个角色都走到自己的结局。   好学生以开出租为生,却因过度疲劳车祸而死。   被嘲笑和霸凌的笨蛋漫才二人组去到大城市,起初无人在意的专场也终于人满为患。   而小马和信志在分开多年后,终于再度相遇。   虽然这个时候的二人已经不再像高中时期的意义风发,见面的反应也变得生疏。   可最后,小马还是和信志又和电影开始一样,一起骑上了自行车,重回那个曾经自由撒欢的操场。   小马问:我们就这么完了吗?   信志答:笨蛋,我们还开始!   无论经历什么,他们还是又回到新的起点。   叶拙抬头仰望着荧幕中的主角们,心中却在想,他会是电影里的谁。   这个问题他思考了很久。   起初他以为他会是小马或者信志。   后来他觉得自己可能是那个坚持梦想的笨学生。   最后他以为自己没准是死于车祸的好学生。   可现在他发现,原来自己谁也不是。   他就是观众。   即便代入角色再深,他也只是一个旁观者。   -   “啪-”   客厅灯光猛地亮起。   路言意看着叶拙由静止开始有了反应,冷声说:“电影都结束了,你还在看什么?”   电影结束,投影定格在最后的黑幕上,仿佛白墙上开出一个无底洞。   他从阳台回来时,就看到叶拙怔怔地看着已经黑着的墙壁。   昏暗光源下,叶拙屈膝而坐,仿佛灵魂被人抽走,只剩一副淹没在黑暗里的躯壳。   路言意:“你不想让我接,是不是?”   叶拙微微侧过脸,“不是。”   他撑着发麻的腿站起来,目光闪躲着要回房间。   路言意拉住他,让他站在原地别动。   “看着我的眼睛,你再说一次。”路言意上扬的眼睛带着逼人的气势,“你根本就不想让我接,却还要故作大方。叶拙,好好说话不会死人,你为什么非要这样?”   叶拙:“我只是做我该做的事情。”   “该做的事情和你想做的事情一样吗?!”路言意的声音抬高,“告诉我,你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叶拙沉默片刻,“我想要你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你的前途、还有你的愿望……”   “所以你才希望我和季隶铭在一起?就因为你觉得我可以利用他得到好处?”路言意仿佛在强调什么,语调重重落在季隶铭的名字上。   不知他想到什么,忽而冷笑一声,看着叶拙的目光也变得冰冷。   “你既然这么为了我好,那不如你和他在一起。看再过去我们一起的交情上,他不仅要补偿我当年和他睡过的事情,还要看在你的份上帮我。”   “不是什么玩笑都能开的,我和他不会有半点可能。”   “怎么没有可能?我看你们也挺般配。你不是想走吗,让他带你走啊!你去和他在一起,也不用再听我爸的命令,也有钱给你爸爸治病,还不用再受我的气。多好啊叶拙,你只需要忍一忍就行。”   那次意外同床,一直是路言意的禁忌。   现在却被他搬出来,作为叶拙和季隶铭在一起的劝说词。   叶拙终于知道他为什么对路言意的冷静感到害怕。   路言意生气的时候,叶拙能明确感知到他的愤怒来去。   而当路言意以一种隐蔽的方式宣泄情绪,则会带来更深也更剧烈的刺痛。   路言意在用伤害自己的方式,同时伤害叶拙。   叶拙低声说:“如果不是你,我和季隶铭根本不会有联系。”   路言意反问:“你们不是朋友?”   叶拙的声音清晰又冷静:“不是,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   季隶铭回到空荡的家中。   整洁到冷清的家中,一副放大的图片占据了四分之一的客厅墙壁。   绚烂梦幻的极光之下,巨石上是两个并肩而立的剪影。   这是黑白灰色系的屋子里,唯一的色彩来源。   季隶铭侧目看着照片,手中的手机传来一个声音。   “你都听见了。”路言意说。   无论是叶拙说他们不可能,还是叶拙说他们没有任何关系,季隶铭一字不落地听见了。   这就是路言意的目的。   这一夜,三个房间的灯都彻夜亮着。   -   去往录音棚的路上,路言意似乎已经忘记昨晚自己有多愤怒,和往常一样随即抽取不幸运观众进行抨击。   今天被他选中的是微博上的黑粉。   一路上,路言意的手指都没停过,飞快地在屏幕上敲击着。   下车时,还气不过地和叶拙说:“这些人眼睛是瞎了吗,我怎么可能和季隶铭在一起?!”   幸好四周没有人,否则被人录下来传到网上,关于路言意和季隶铭过往大起底的帖子又会被叛逆的CP粉和路人传得到处都是。   路言意和季隶铭的合照,高中时期同学的发言佐证,还有最近季隶铭收购星诚的事情,全部都是他们关系斐然的实证。   除了路言意本人不信,所有人都深信不疑。   路言意丢下这份无语,进入到今天的工作。   一部引进的动画片需要他去给主角配音。   这个工作需要足够专注和封闭。   又是路言意第一次担任主角配音,叶拙留下会让路言意分心,于是也默默从录音室退出。   “不好意思,请问你知道三区休息室在哪里吗?”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让叶拙迅速回头。   叶拙瞪大眼,看着眼前这个深色皮肤眼神明亮的男人。   “三区休息室?我带你去吧。”他的声音有些紧张,看了好几眼才问:“你是历文老师吗?”   “你认识我?”   叶拙强忍着激动,“了解摄影的人都认识您。”   在世界摄影史都留下自己名字的摄影师,也是无数摄影人心中不可撼动的传说。   和他并肩行走,叶拙荣幸地大脑空白,想说话却又怕说错话。   历文似乎发现了他标志性的眼型,回忆片刻说:“你之前是不是听过我的讲座?”   叶拙眼睛一亮,“是的,四年前,您代表北影到甄雅高中招生,我在台下提问,还给您献了花。”   “我记得你,你考上北影了吗?”   叶拙的笑意瞬间淡了,“不好意思,我……休息室到了,您进去吧,我也要回去工作了。”   当初一腔热血的梦想,现在都已经被锁在柜子里,连带着他不切实际的追逐一同不见天日。   历文打开门,缝隙里露出一个端坐着的身影。   叶拙眉头微蹙,转身离开却还是被发现了。   “叶拙!我们谈谈。”   季隶铭从休息室中追了出来。   他似乎是工作繁忙,眼下泛着轻轻的青紫。   叶拙态度冷淡,“我们又什么好谈的?”   “关于路言意。”季隶铭扫视周围,“这里不方便,你跟我进来。”   历文知趣地离开,把空间留给他们。   叶拙:“要说什么?”   季隶铭:“我的呼吸有毒吗?需要离我这么远。”   叶拙:“你说完我还要回去,言意在等我。”   季隶铭苦笑一下,说:“那我就长话短说。我今天想和你说的就是,既然言意不愿意接受我的道歉,那我就先从恢复和你们的朋友关系开始,再慢慢让他对我有所改观,如何?”   叶拙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没睡醒。   居然听见季隶铭要和他们重新做朋友这种话。 第17章   “你在开玩笑吗?他不愿意原谅你,又怎么会同意继续做朋友。”   叶拙亲眼见过路言意对季隶铭是多么抗拒。   一个连听到名字都会暴怒的人,路言意怎么可能和他重新做朋友?   天方夜谭。   但在季隶铭眼中,似乎从来没有过困难。   他对叶拙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我能提供给他的太多了,而他也急需我的帮助,还有一些他不得不考虑的事情……我打算为他牵线,让他能在李岸导演的新电影里演男一号。他是个聪明人,应该能想明白这对他来说多难得。”   季隶铭气定神闲,表现出远超年龄的气场。   叶拙忽然读懂他一直以来的底气是什么。   他知道这些条件诱人,也知道路言意短时间内不会接受。   可这些真的太诱人了,路言意答应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他知道路言意的困境,所以每件事都是为了拉路言意上岸。   路言意曾经为了在李岸导演的电影争取个配角的角色,不惜和公司作对,赔了上千万把别的通告都中止,去到剧组里参与了两个月的培训,为了保密在后面拍摄的三个月里也没有曝光,但上映的后还是将路言意仅有的六分钟镜头全部删完。   五个月的辛苦,几千万的代价,最后换的一场空欢喜。   坐在观众席里看主演路演的时候,叶拙分明看到路言意眼里的艳羡和不甘。   但叶拙什么也做不了。   而现在,季隶铭却能直接提供主角的位置给他……   路言意这种一引既爆的炸弹,用温水煮青蛙的招数最为合适。   分开四年,季隶铭还是这么懂路言意,叶拙甘拜下风。   -   季隶铭的执行力也快得惊人。   下午,原本还在思考怎么打发休息时间的路言意就直接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兴奋地搂住叶拙的脖子。   “猜猜我收到谁的试镜邀请了?!”   路言意故意压住自己上翘的嘴角,还是藏不住他那外溢的开心。   叶拙:“谁?”   路言意:“你猜啊,我说了就没意思了。”   叶拙挤出笑容,“不会是李岸吧?”   路言意眼睛微微睁大,“你知道?怎么一猜就中了。”   但他已经没有耐心等待叶拙的解释,匆忙起身要出门。   “选角导演让我不要带人去,你就在家里等我吧……”   “我下午去看我妈。”叶拙言不由衷地祝福:“等你好消息。”   路言意终于能得到他想要的了。   季隶铭的计划也开始奏效。   而他也能更好的给路父和父亲一个交待。   皆大欢喜。   叶拙知道自己早该明白的,路言意原谅季隶铭是时间问题,他的让位也是时间问题。   只是十四年的习惯养成,不是一朝就能改变。   至少这个阶段,叶拙正在慢慢放下。   -   记忆中的筒子楼还是没变。   叶拙看着楼道里随处可见的印刷小广告,一步步回到他短暂住过的“家”。   “我上次就让你不要从我家门口过,你怎么又来了?我刚刚擦完的地就被你踩脏了!”   充满攻击性的音调从楼梯往下传。   叶拙刚刚上楼,看到的就是自己妈妈歇斯底里地向一个男人发火。   男人看上去很儒雅,面对中年女人的无理质问已经从无奈转为愤怒。   “楼道就这么宽,我不从你家门口走,总不能跳下去。”   叶拙妈妈脸上带着口罩,露出的一双眼中写满厌恶,“我不管,反正你不能从我家门口走,全部被你踩脏了!”   男人:“真是疯了……”   “你才疯了?!我就见不得脏东西!”   叶拙匆忙上前,把男人拉到一边道歉,把事态在扩大前平熄。   男人说自己不堪其扰,已经准备搬走。   叶拙很难堪地向他继续解释,好不容易得到谅解,转身发现妈妈正蹲下身,用戴手套的手,在水泥地面上擦了又擦。   她原本和自己的名字姚棠一样,是个如花般漂亮娇美的女人。   现在却消瘦又憔悴,神态有些隐约的神经质。   叶拙一进门,她就跟着在后面不停地擦扫,即便叶拙穿上鞋套,她也没有懈怠。   叶拙紧紧攥着手里带来的礼物,轻轻叫了一声“妈”。   姚棠匆匆看了他一眼,然后又迅速拿出灌满84消毒水的喷壶,对着叶拙全身喷去,就好像叶拙不是她的孩子,而是什么肮脏的垃圾。   叶拙被消毒水刺得眼圈通红,低声说:“妈,你少用点这些东西,对身体不好。”   姚棠瞪大眼,“瞎说!我这是打扫卫生,不能让脏东西进来……”   这个家里已经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了,每个角落都一尘不染,连布艺沙发的外套都被擦成半透明的质地。   但姚棠还是不满意。   她像个不知疲倦的苍蝇,在房间中来回搜寻,就怕会有什么遗漏的污渍。   最后,她的目光停在叶拙身上。   “你……”   叶拙窘迫地站在原地,喉咙里卡这一句“妈”,却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我说了让你别来,你看你把我家弄的,太脏了……”   姚棠的消毒水对准他喷了又喷。   门外传来脚步声,姚棠猛地打开门,又是刚才那个男人。   姚棠暴跳如雷,不分三七二十地大声咒骂起来:“我是不是让你不要从我家门口经过了!不要把你身上的细菌和脏东西传到我家来!”   叶拙大步冲到门外,不顾姚棠反抗也要把她带回来。   “妈,你这样是何必呢?他马上也要搬走了,你就忍忍吧,好不好?”   他耐心劝说着,从桌上找到一次性手套戴上,帮姚棠打扫卫生,“我帮你,你坐下休息一下,好吗?妈,我真的希望你能去医院治疗一下,你这样真的已经……”   “我不用治疗,我好得很。”姚棠根本无法停歇,她夺过叶拙手里的抹布,口中还念叨着:“那个男人是同性恋,又脏又恶心,搬走了也脏。”   叶拙全身一僵,最终还是逃似的离开了这个家里。   这个家庭早就支离破碎。   离婚之后,叶承礼也不常回来……偶尔回来,也是被姚棠直接赶走。   而叶拙,每次回来见到的情况也就是这样。   他尝试着带姚棠去医院,或者请医院到家里来,得到的都是姚棠态度坚硬的反抗。   在姚棠的世界里,没有什么比保持干净更重要。   叶拙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她的儿子,就是她最恨的,恶心又肮脏的同性恋。   -   叶拙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却在中途接到路言意发来的定位。   还是那次约定了没去的餐厅。   路言意让他直接过来。   叶拙以为好事已定,也猜到季隶铭修复“友情”的第一步可能成功了。   但是当他来到包厢,看到除他和路言意之外的第三人时,还是胸口一紧。   季隶铭站在窗前眺望城市夜景,听见脚步声后缓缓转身,对着叶拙露出一个微笑。   路言意坐在椅子上摆弄手机,板着的脸上看不出表情。   叶拙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但在拉开椅子的时候,还是发出刺耳的声音。   也许是好事将成,季隶铭今日特别多笑容。   他对叶拙的冷淡视若无睹,笑着说:“很久都没一起吃过饭了。”   路言意抬眉,“天天就想着吃,你不是想重新做朋友吗?吃饭有什么意思。”   他叫来侍应,“上酒,酒水单上所有酒都开一遍。”   他挑衅地看向路言意,“你请客,没意见吧。”   季隶铭自然没意见。   路言意让叶拙坐下,同时用一种志在必得的表情说:“喝死他。”   叶拙不知自己是否错过了太多。   但是这种相处模式,应该也是……恢复了一点感情吧。 第18章   叶拙滴酒未沾,也是在场唯一一个意识清醒的人。   路言意喝的最多,也是醉的最彻底的,是被叶拙半扶半搀地送回车上。   被路言意一直倒酒劝酒的季隶铭也没少喝,但他还能维持着表面的冷静,走路和说话都和以前一样端正,甚至还能让叶拙注意脚下。   但当他接电话的时候,叶拙确定:肯定是喝醉了。   季隶铭捏了捏眉心,对着手机那边问:“你说话声音怎么这么小?”   他的神情实在是太过认真,叶拙指了指他贴在耳边的手机。   “拿反了。”   季隶铭微怔,“谢谢……”   然后把手机的上下翻了过来,继续对着手机背面沟通。   叶拙转头看了眼靠在副驾驶座位上不知是睡是醒的路言意,叹了口气和季隶铭说:“你不要等司机来了,上车,我先送你回去吧。”   季隶铭摇摇头,“太晚了,不麻烦你了,你不用担心我,我一个人也可以的。”   叶拙皱眉,“我是怕你出意外,星诚又要易主。”   季隶铭完美的脸上出现些许裂缝,放弃推脱,上了车的后座。   叶拙转头和季隶铭说:“送到什么地址?”   “送到我家就好。”   “嗯,金安区武安路吗?”   “对。”季隶铭的眼波微动,“没想到你还记得。”   叶拙不以为然的说:“正常人记性都没那么差,没什么特殊的。”   车内弥漫着酒气,叶拙把车窗打开,新鲜空气涌出车内,冷不丁让叶拙打了个喷嚏。   季隶铭的问候立刻跟上,“我送你的围巾呢?”   叶拙回忆了一下,才意识到他又在问高中时候送的那条围巾。   叶拙:“不见了。”   季隶铭追问:“为什么不见了?”   透过后视镜,叶拙看到他这样正襟危坐,却还在纠结几年前的小事,忽然感觉这场面太过滑稽。   但也没必要和喝醉的人较真,叶拙耐着性子解释:“不见了就是不见了,我也不知道。”   季隶铭“哦”了一声,认真地说:“我的还没丢,天冷了还在戴。”   叶拙觉得他是真的醉了。   和他说这些是想表达什么?   表达他现在虽然有钱,但也还是没忘记老祖宗勤俭节约的传统?   还是想表达他对友情的珍视?   但叶拙转念一想,喝醉了之后什么都能说出口,也许就只是想到哪里就说哪句吧。   叶拙抬手给已经睡着的路言意系上安全带,转头提醒他:“把安全带系好,我要开车了。”   季隶铭点头照做,低头扣安全带的认真模样莫名有几分好笑——平时一个绝对上位者,居然还有这样反应迟钝的时候。   叶拙正看着后视镜的时候,忽而和季隶铭对视上。   叶拙莫名心虚地问:“怎么了?”   季隶铭眼眸深深,“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叶拙蹙眉,“……没有。”   季隶铭:“你不用骗我,你每次见我都不理我,还把我送你的围巾扔了……你是不是觉得我对不起路言意?但那是个意外。”   他似乎有些着急,语速又快还有些颠三倒四。   车窗外的风呼啸着吹进来,吹乱了他一向一丝不苟的头发。   凌乱发丝下,季隶铭的眼神专注又认真,但叶拙都没有看见。   叶拙冷声回答:“意外就不用负责了吗?”   “我在弥补,什么都可以,我在尽我最大能力弥补——你也知道的,我把我能做的事情都想到了,只要路言意需要,我随时都可以给他。”   这么真诚和急切的样子,偏偏路言意没有看见,叶拙都替季隶铭感到可惜。   不过不要紧,有他做证人,季隶铭这份心不算被浪费了。   叶拙双手握着方向盘,心中那股酸涩在这个安静的时刻越发浓郁。   季隶铭做得很好。   以退为进,诚意满满,换做谁都会觉得他足够有心。   如果网上那些人知道,恐怕又要狠狠羡慕一波路言意。   一个痴情又有钱有权的爱慕者,哪怕有点瑕疵也不要紧。   但喜欢一个人,怎么做都会觉得亏欠。   季隶铭问叶拙:“你觉得我能弥补回来吗?如果一切都能弥补,那是不是还有机会重新开始,过去的那些都不算了。”   叶拙捏着方向盘的手都酸了,嘴上还要云淡风轻:“也许吧。”   “那就是还有机会?”   季隶铭像是在疑问,也像是在确认。   叶拙:“我不是路言意,怎么知道答案?”   季隶铭:“我是在问你。”   “问我?”叶拙很快就想通了,低声和季隶铭说:“当然有机会。”   也许季隶铭也会担心他和路言意的关系,有碍于朋友这层关系,所以才会这么关心他的意见。   深蓝色的夜空中,巨大又绚烂的烟花无声绽放。   叶拙侧脸从后视镜中看着,忽然听见季隶铭的声音响起。   “没想到这次居然看到了。”   叶拙记得这家餐厅主打的服务就是夜景烟火,很快联想到季隶铭说这句话的含义。   “上次的事情,对不起。”叶拙低声道歉,“是我把你约出来,路言意最后却也没去,让你白白等了那么久。”   季隶铭微怔,喃喃道:“原来是这样……没事,都已经过去了。”   叶拙以为路言意会在那天和季隶铭的电话里把这些事情都说明白,没想到季隶铭看起来还是像什么都不知道。   叶拙双目直视前方,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在意,“你们以后还有很多机会一起吃饭,他应该不会再故意不去了。”   季隶铭抿唇,“其实我……”   叶拙侧耳听着,但却被突如其来插.进来的声音打断。   路言意不知何时清醒了过来,“叶子,我想吃馄饨。”   叶拙:“现在?”   路言意:“现在,路边就有卖的。”   叶拙没有反驳他的要求,而是抬眼看了看周围的情况,“那我停了车去吧,省得你被认出来。”   自从路言意说话开始,叶拙就没再把注意力放在季隶铭身上。   -   路言意望着叶拙离开的背影,冷声和季隶铭说:“你为什么以为你弥补完了就能重新开始?谁会和你重新开始?叶拙比我还要讨厌你,你还要上赶着自找没趣。”   季隶铭:“他讨厌我也没关系。”   路言意嗤笑:“何必呢,你都亲耳听过叶拙说和你没可能了。”   季隶铭:“听见的不一定就是他真正想说的,就像眼睛看见的,也不一定就是真的。”   路言意冷笑一声,“你的意思是我在骗人了?”   季隶铭抿唇不语。   路言意语调愈发咄咄逼人,“季隶铭,这就是你的态度吗?”   当年的事,季隶铭心中一直有个问号。   如今更是越发质疑。   当初的事情,到底有没有发生。   当时慌乱到没有想过去确认。   如今才发觉漏洞百出。   但季隶铭想不通的是,如果这是假的,那路言意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第19章   高考结束后的那个暑假,终于暂时告别了考学的压力。   但填报志愿依旧会让人忙得焦头烂额。   个人的想法总是很难被家里尊重——路言意还好,反正他习惯性和他爸作对,闹个鸡飞狗跳也很是常态。   但路言意气得是为什么叶拙的爸爸不让叶拙去试试摄影系。   明明叶拙已经靠自己拿到了摄影系的小圈合格证,高考成绩也应该能够达标。   但现在连高考分数都还没出,叶承礼就暗示过叶拙不要想着去A市。   路言意知道叶承礼这样说的原因在哪。   他希望叶拙能够继续陪他。   如果路言意被A市的学校录取,那叶拙就可以在他读的大学就近上课,如果能上同一所大学那就更好不过。   可是这样算什么?   路言意想不通。   尤其是看到叶拙争取过后还是没能让叶承礼让步后的失落表情,路言意更是感觉胸口发闷。   为什么总是要把叶拙当成我的附属品。   路言意带着满腔不满来到书房。   他想着,虽然自己恨不得和路唯成拿刀互砍,但是如果能让路唯成出面,很多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这次他可以忍着性子,和路唯成好好商量一下。   如果能让叶拙上他想去的学校和专业,那他也可以勉强听一次路唯成的话……   反正他的成绩在A市也有很多可选择的院校,只不过没办法再像高中一样这样同班。   路言意心里默默盘算着,低着头来到了书房外的走廊。   今天的走廊格外安静,只有路言意脚踩地毯的沙沙声作响。   到了门外,他还是没有想好该怎么说,于是停下脚步继续组织语言……   书房的门没关紧?   还留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路言意的手搭在把手上,忽而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石化了似的一动不动。   透过那道狭窄的门缝,他看到了自己熟悉的两个长辈。   他的亲生父亲……和对他和蔼包容的叶叔叔……   一个跪在桌下,另外一个坐在椅子上。   头颅起伏之间,流露出来的喘息让路言意的大脑空白了许久,才勉强找回一丁点意识。   他心里那个永远板着脸,对所有人和事都说一不二的男人,居然会露出这种表情。   从他站的角度看不到叶承礼的表情。   可是他也能想象到,在这样光明开阔的地方,做这种不能公之于众的事情,会带来的多大的刺激。   可是他们……不该是这样啊!   他们这样做是一时的,还是维系很久了……   往日叶承礼那些过度的关心和维护,还有他和路唯成偶尔会有的奇怪互动。   一幕幕像是跑马灯一般浮现在路言意脑海里。   那些被忽略掉的小事情,在此刻却像是跑马灯一样联系起来。   路言意记得,叶家过去和路家也是差不多的家境,但是因为一些意外导致叶家破产,叶叔叔才带着叶拙来到路家。   在那之前呢……   路言意记得自己曾经在小时候看到过路唯成在保险箱里的相册。   当初他还惊讶于,为什么要把存着和朋友的照片藏在保险箱这种地方。   现在才惊觉,原来里面都是路唯成和叶承礼的过去……   那些青春时期的意气风发,两小无猜的亲密无间,还有默默无言的互相陪伴,在这一刻都成了他们之间关系的作证。   然后照片里,叶承礼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少,还多了另外一个女人的身影,那就是叶拙的妈妈。   路言意头疼欲裂,不知思绪该从哪一处下手才能把事情捋顺……   -   “怎么傻了似的?”   叶拙把手里的冰啤酒放在桌上,对路言意长时间的发呆感到奇怪,“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不会又闯祸了吧?”   路言意攥紧裤子,“没什么,我在想下午那场游戏该怎么通关。”   他有意躲开这个话题,主动抓起电视遥控器,问:“看什么电影?”   叶拙坐在沙发边,顺着他的话题继续:“先说好,不要再看《坏孩子的天空》了,看那么多次,也该换换了。”   路言意闷闷地“嗯”了一声,烦躁的在片源库里翻找着。   一直在旁边沉默的季隶铭忽而锁定一部影片,“看这个吧,李岸导演的,评分很高。”   电影开始播放,颇具中式风格的“喜宴”二字缓缓出现。   在场的三个人只有提议一边喝酒一边看片的路言意是真正想看的,其他两个都只是作陪,对看什么电影都无所谓。   现在反而是路言意心不在焉,手拿着啤酒发呆。   叶拙被路言意挤到了沙发中间,左手边是路言意,右手边就是季隶铭。   起初他还在默默调整位置,让自己不要被夹在中间。   但后来他也接受了无论做到哪,最后都会变成左右夹击的事情。   他一边专注的看着荧幕,一边小口小口地喝着啤酒。   他一转头,却发现路言意面前已经多出来三个空瓶。   叶拙:“别喝这么快,很快就醉了。”   路言意摆摆手,季隶铭说:“他今天就是想喝醉。”   叶拙点点头,和季隶铭说:“那你少喝点……”   “凭什么他少喝点?!”路言意不满,“都喝,今晚谁清醒着谁是混蛋!”   他连开五六瓶啤酒,又拿了红酒一起混着喝,大有要喝个烂醉的架势。   叶拙想劝,却被路言意塞了一瓶在手里。   路言意:“叶子,你今晚也必须喝!喝完……我有事和你说……”   叶拙心跳加速,“什么事?”   路言意躲开和他的对视,“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叶拙捧着瓶子,默默仰头喝了一大口。   季隶铭侧目,看着叶拙和路言意的互动。   电影播放到三分之二处,酒也喝了许多。   叶拙靠在沙发靠背上,说话已经有些模糊,但还是执着地要换个电影。   路言意面前的空瓶最多,但他意识还是无比清醒,问:“为什么换?你不喜欢李岸吗?还是你不能接受同志电影?”   叶拙摇摇头,“这部电影里的两个男人,打着相爱的旗号伤害了无辜的女人。这不公平,难道主角的爱是爱,这个女主角的感情就无所谓了吗?”   叶拙目光闪烁,不知是想到了谁。   路言意胸口闷得慌,猛灌一大口酒后,低声问:“这种事情很难分出对与错……”   “怎么没有对错?”季隶铭回答,“为了一时私欲,让两个家庭都成了悲剧,可怜了他们的妻子和孩子。”   路言意难得没有反驳的话,而是低声重复他的最后一句话:   “可怜了他们的妻子和孩子……”   叶拙发现路言意脸上的笑意有些淡,但叶拙说不出原因。   也可能是喝太多,所以看错了吧。   路言意换了一个新的喜剧片来看。   他高高举起酒来,和叶拙碰杯。   “来来来,都来一起喝!考完试了,终于他妈的自由了!想做什么都能做了!”   季隶铭凝视着叶拙:“恭喜你,你以后想去哪里?”   叶拙抿唇,低声给出坚定的答案:“我想……考去A市。”   “以后呢?”   叶拙微怔,眼神迷茫,“我也不知道……就连我能不能去A市也不知道……可能我会按照我爸妈的想法,读个差不多的学校和专业,然后找个安定的工作,然后相亲结婚……他们最希望我能过上普通人的生活。”   他挤出一个笑容,“算了,不说这些。”   不知为何,本来是相聚着放肆的夜晚,气氛却有些沉重……   叶拙抿唇,将打开一瓶酒喝下。   如果可以,他也想过不被安排发生活。   可是他只有被摆布的时候……   连畅想未来的时候,都只能给出普通的答案。   结婚生子……   并不是他本意,但这是最可能的结果。   在场三人,各有心事,都把自己喝到了极限。   但季隶铭看上去最为镇定,他先安顿好路言意,又去送已经睡着的叶拙回房间。   路言意瘫在床上,四肢都酥麻无力。   望着纯白色的天花板,他又想到了白天亲眼目睹的那一幕……   他的父亲和叶拙的父亲……   叶拙还期待自己以后会结婚生子……   如果让他知道他们两个人的父亲是这种关系,叶拙会怎么想?   叶拙的妈妈……是不是也知道了什么,才会离婚?   路言意的太阳穴一阵抽痛,不愿再去想这些杂乱如麻的事情。   无论怎样,他和叶拙还是好朋友。   从小到大的,唯一的好朋友。   只要没有人把他们分开,那就能继续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路言意起身,去寻找能止疼的冰块。   但路过叶拙房间时,他侧头看见,叶拙躺在床上,毫无防备地被人偷偷亲吻。   季隶铭虔诚地俯下身,在叶拙嘴唇上落下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   那么轻盈,那小心翼翼……   如果不是路言意看见,可能叶拙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曾经在睡梦中被人亲吻。   路言意双目通红。   他感觉自己的心在沸腾。   他已经无法和叶拙在一起……   不能再让别人抢走叶拙。   叶拙只能留在他身边。   -   第二天,睡意朦胧的叶拙打开路言意的房间门,发现了衣衫不整的二人……   路言意自诩光明磊落,不愿做小人。   但这件事情,他不后悔。   他承认自己这件事做得极其卑鄙,也明白今后可能会有一天真相败露。   但他已经顾不上那么多。   他只能这样做,才能把季隶铭赶走,让叶拙继续留在他身边。 第20章   路言意希望季隶铭消失,最好是永远都消失。   但季隶铭回来了。   带着想要弥补他的“诚意”,还有那些总是和叶拙绑定在一起的“巧合”一起,反反复复出现在路言意的世界里。   就是因为季隶铭回来了,事情才会一件接着一件失控!   “人你也见到了,话也说上了,你也应该满意了吧?”路言意宁愿看着车前来来往往的人群,也不想转头看一眼季隶铭,“电影我不会演的,你以后也不用煞费苦心的接近我或叶拙的其中一个了,没用。”   季隶铭没有被他话的思路所影响,而是直接发现路言意一直以来的闪躲和引导。   “你在害怕我和叶拙见面,为什么?”   正在转动手指上戒圈的路言意猛地停住动作,“我害怕?我是害怕你和他见面吗?我是看到你就生理不适,所以不想让我身边任何人和你有接触,这很难理解吗?”   四年前那晚的事情是季隶铭一辈子的痛脚。   只要路言意不松口,季隶铭就永远没办法抬起头。   路言意看到后视镜里的季隶铭,那副隐忍的表情,简直让人心情愉快。   路言意:“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呢?是觉得你能影响我在叶拙心里的地位吗?”   意料之中,季隶铭没有回答。   路言意也不想听他的答案。   难道他还要听季隶铭和他掏心掏肺吗?   街头绚烂的灯光和人流之中,一道淡漠的身影出现在路边的红绿灯之下。   明明是一张普通到毫无亮点的脸,路言意却一眼就在人群中找到了他。   这么多年的默契,让他们早就熟悉彼此,行走的姿势,等待的位置……全都熟悉地不能再熟悉。   路言意目光落在叶拙身上,淡淡地和季隶铭说:“多亏了你,我才又一次验证了我的重要性。叶拙根本就不会离开我,你也不要去自讨没趣了。   如果保持现状,你们还能算朋友,但你要是强行找叶拙把话说开了,那可能也会是你们最后一次说话。   我和叶拙是一条心,我有多讨厌你,他就也一样。”   绿灯亮起,叶拙迈步向前,寒冷的风吹动他的发梢,看起来就像随时要消失在风里。   路言意感觉自己可能是真得喝了太多,他眼中看到的叶拙为何这么陌生,就像第一次认识叶拙那样。   原来叶拙走路的时候不是正视前面,而是习惯性看向地面。   “你是不是弄错了什么?”   季隶铭低沉的声音从路言意身后传来。   路言意蹙眉,“你什么意思?”   季隶铭:“他离不开你……你难道就能离开星诚了吗?”   路言意脸色微变。   不是他离不开星诚,而是离开星诚要付出的代价过于巨大。   当年为了脱离路家,路言意签下的合同中附加了太多协议,想要摆脱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   路言意本以为,自己能和叶拙慢慢完成。   半路却突然杀出个手握星诚所有权的季隶铭……   季隶铭:“我给的那些条件,你接受,就是补偿。你不接受,就是义务。”   路言意冷笑,“你在威胁我?”   季隶铭双手交叠着放在膝盖上,眼睛平静地看着前方,“是通知。”   “行啊你行,真是我的好哥们好兄弟,叶拙还以为你是有多诚心来向我道歉,没想到嘴脸这么难看。”路言意气得笑起来,那笑意冷得让人害怕,“你猜他要是知道他最讨厌的人对他抱有那种想法,他会是什么反应?”   他漫不经心的玩转中指上的戒指,低声说:“你知道那天你和他在茶餐厅见面他是做什么的吗——相亲。他要结婚要生子,要给家里一个交代,而不是像你一样,做一个迷.奸朋友的同性恋。”   季隶铭的身体一颤,仿佛承受着难以言喻的打击。   “咚!”   叶拙坐回驾驶位。   馄饨已经买回来,现在还冒着热气。   只是车内的氛围实在称不上热络,好像叶拙一回来,他们两个就都变了脸色。   叶拙蹙眉看向路言意,试图从他那里得到一点信息。   但路言意只是接过他手里的打包盒,没头没尾地问起叶拙相亲的事情。   路言意:“最近相亲还有头绪吗?”   这突如其来的话题让叶拙“嗯?”了一声。   “最近太忙,过段时间再继续。”叶拙回答。   路言意:“我忽然想起来有个很适合你的女生,回头介绍你们认识一下。”   叶拙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过去。   他以为路言意是喝多了才乱聊,没想到还能有心思给他介绍女朋友……   这也提醒了叶拙,他买了醒酒药,差点就忘记了。   未拆封的醒酒药被叶拙直接递给路言意,而后才想起来,这车上还有第三个人坐在后面。   叶拙眼神往季隶铭的方向瞟了瞟,路言意手里的塑料板抠得哗哗响,故作大方的把药给季隶铭递了过去。   “吃吧,药不死你。”   “谢谢。”季隶铭对着叶拙说。   季隶铭伸手去拿,路言意却又把药往手心一收。   “怎么不谢我?”路言意挑眉。   季隶铭撇了眼他,“谢谢你。”   “什么语气……不吃就算。”   路言意却把所有药都收了回来,对着叶拙说:“叶子你看他好凶啊。”   季隶铭:“……”   路言意哈哈大笑,非常满意季隶铭吃瘪到沉默的反应。   叶拙把路言意和季隶铭的小互动看在眼里。   他一再告诉自己,既然已经松口做朋友,那必然会和之前见面就剑拔弩张不同。   只是他们之间关系的变化,比叶拙想象的还要快……而且还要私密。   叶拙只是下车买个东西的时间,再回来就意识到自己融不进去他们了……   即便路言意和季隶铭后来不再对话,叶拙也感觉到自己错过的许多,恐怕也不会再有机会补上来了。   这种感觉,如鲠在喉。   所以在季隶铭在家门口向他道谢的时候,叶拙也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就把车开走了。   如果真的又是微笑又是寒暄,未免太贱。   叶拙把目光从后视镜挪开,当做没注意到季隶铭一直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的车离开。   -   路言意低声说自己晕车又胃疼,顺理成章地把胳膊压在叶拙肩上。   他把全部重量都靠在叶拙身上,因此回家那段几百米的路,他们足足走了十几分钟。   叶拙小心地带着他回家,幸好从地库就能直接上楼,被曝光的可能不算大。   但叶拙还是不放心,“别靠这么近……”   路言意的脸几乎贴在他脸边,只要稍不注意,两人就会嘴唇对嘴唇,或者碰到别的位置。   但路言意的醉意似乎又起来了,根本听不见叶拙说的话,反而凑的更近,“你说什么?”   只差那么一点点,他们的嘴唇就会接触上。   叶拙把头偏开,“没什么,快上电梯吧。”   他扶着路言意进电梯,但路言意脚步一顿,拽着叶拙跌跌撞撞的进了电梯。   电梯内,叶拙被路言意堵在双臂之间。   “叶拙……你要是个女孩就好了,那我就能把你娶回家。”   叶拙错开眼,“那也太倒霉了,居然嫁给你。”   “你就嘴硬吧。”   路言意的脸猛地贴近,“为什么一定要结婚呢?我需要你,我之前说你随时可以被换掉是气话……没有人能代替你。我们在一起这么久,早就已经磨合到最好。你和别人生活在一起,能习惯吗?”   十四年。   早就习惯以路言意为中心的生活。   路言意低垂着眼,凝视着叶拙的面庞……   看了千万次的普通脸蛋,熟悉到连叶拙唇角小痣的位置他都聊熟于心。   明明没什么特殊的,可是怎么就看不够呢?   “算了,你结婚也无所谓,到时候你继续和我一起住,每个月给你多一天半的假期回家。但前提是你的结婚对象要得到我认可。”   这是路言意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叶拙想结婚……没问题,男人总是要给家里一个交代。   只是路言意要亲自把关。   婚后叶拙也要继续完成助理的工作。   轰鸣着上升的电梯内,回荡着清脆的耳光声。   路言意完全被打蒙了,不敢置信地盯着叶拙。   叶拙咬紧牙关,怒目回瞪路言意,“你混蛋。”   “这有什么不好?如果给她足够多的钱,她甚至会觉得自由。你又不是做别的事情,你只是在工作!如果那个女人没办法理解,那就说明她没有气度包容你。”   路言意越理直气壮,叶拙越是无法理解。   “你以为婚姻是儿戏吗任你安排,是两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你手里的两个娃娃在玩过家家!”   “那你想怎么样?拿我的钱养你的女人?!”   叶拙不仅要和另外的人牵手到老,还要和他分开去那个家里……   路言意光是想想就快疯了。   “不可能,你凭什么这样对我!既然这样你也不愿意,那你就别结婚了,就留在我身边,你爸爸那边我去说……他会明白我的想法……”   路言意声音变软,用一种可怜又委屈的声音说:“叶拙,难道你也要丢下我吗?还是说你也嫌弃我,早就想从我这个被季隶铭睡过抛弃的人身边离开?” 第21章   路言意问出叶拙过去在心中困扰许久的问题:   “为什么我感觉一切都在变呢?明明之前不是这样的。”   是啊。   为什么所有事情都变得和以前不同了呢?   在季隶铭出现后的那几年里,叶拙也无数次在心中反复思考过。   最后叶拙终于和解了,他想通了。   现在这个答案,他也送给路言意。   “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人总是要长大的。”   小时候再干净单纯的人,也会被时光磋磨成另一幅面容。   住进路家的第一天晚上,叶拙绝对想不到那个捧着脸、硬生生熬了整夜就为了守住他的路言意,会变成现在这幅偏执的模样。   过去承诺里的“永远”二字也许不是期限,而是当时一种情绪使然的修饰。   路言意说要和叶拙永远都当彼此唯一的好朋友,中途却在“唯一”之间加入了季隶铭。   那叶拙说的永远会不离开,是不是也可以不算数?   -   叶拙的一耳光,彻底把路言意打得清醒了。   酒意消散,人也安静下来,跟在叶拙身后回到家里,就默默坐在客厅沙发里,低着头一声不吭。   一个个头一米八多的大男生,弯腰低头地坐着,就像个蔫儿了的大狮子,失魂落魄地待在角落里疗伤。   等叶拙洗完澡出来,路言意已经合上双目,靠在枕头上睡着了,偏过去的脸上依稀还留下了红色印记,努力辨别就能发现那是手指印记。   叶拙放下擦头发的毛巾,转身去开放式厨房里煮鸡蛋,过了冷水再剥壳给路言意脸上滚动消肿。   他刚才一时生气,居然忘记了路言意的脸是比他这个人都值钱的存在。   迎着窗外朦胧夜光,路言意脸上好似落了层轻盈的薄纱,就连脸上细腻到看不见的毛孔都在散发柔光。   叶拙轻轻抬起路言意的脸,用温热的蛋白淡化他脸侧上的指印。   呼吸间,橘子的清新气味慢慢弥漫开来。   路言意紧闭眼睛垂下的眼睫忽而颤抖起来。   他的嘴唇不安地蠕动起来,起初还听不清到底在说什么。   但随着他挣扎的动作大起来,叶拙终于分辨出路言意的口型。   “别走……”   路言意眉头紧锁。   “别走!”   他终于从噩梦中醒来,整个人的目光还涣散着,却下意识直接抓住眼前叶拙的手腕。   “叶拙……”路言意神情愣愣地,胸膛剧烈起伏。他抬眼确认自己已经从梦中脱离出来,眼前的叶拙无比鲜活,手里还拿着给他消肿的鸡蛋。   这才是叶拙。   会关心他,会在意他,会在他噩梦的时候出现在身边。   “我和你道歉,我错了,我之前不该说你随时可以走,也不该在直播里打电话给你说过分的话,更不该借着酒意吻你……季隶铭回来让我方寸大乱,你知不知道,那天晚上之后每天晚上我都睡不好。”   路言意一向刻薄对人的眼中,渐渐浮现起一层雾气。   这个从小就被教育男人不配哭的人,眼含泪光地和叶拙诉说自己心里最耻于开口的隐伤。   他是值得被李岸选中的。   无论是脸庞的精致程度,还是微表情的情绪传达,都达到了一般演员达不到的程度。   他微微眨眼,就在眉宇中凝聚起浓厚的悲伤和挣扎。   “我是故意气你的,我太害怕你走了,所以才不停验证你会不会离开……我不该和你赌气的,我现在什么都不要,只要你别走。”   叶拙胸口闷闷的,和路言意说:“我不就在这里。”   “不是暂时的!”路言意激动的起身,他握着叶拙手腕的掌心烫得厉害,仿佛一个带火的铁钳,牢牢夹住了叶拙。   “你结婚的事情再缓缓好不好?你慢慢地找,不要因为和我置气耽误自己,你想清楚……我也冷静一下,我们都不要因为生气伤害对方,好不好?”   路言意言辞真切,每个字都包含着浓浓的歉意。   叶拙很想答应他。   无论是路言意想要得到他的原谅,还是路言意让他不要急于离开,叶拙都想答应。   可是……   他真的没有再多的耐心给路言意消耗了。   道歉也不是每次都会原谅的。   父亲的话忽而如鬼魅般出现在叶拙耳边。   【你要记住你的责任】   路言意前倾身体,用诚恳又热烈的眼神盯着叶拙。   叶拙抿唇,“我暂时不会去相亲,这件事情等等再说。”   路言意识趣地没有继续追问这个“等等再说”是什么时候,而是激动地展开双臂,一把圈住叶拙。   “我之前错的太多了,原谅我叶子……”   闻着叶拙衣服上熟悉的橘子气味,路言意无比安心。   他的叶子又回来了。   至于叶拙的原谅,路言意自认叶拙已经是默认。   但揉皱的纸再怎么熨平,都会留下痕迹。   如今这张纸已经超出修复的范围,使用的人还浑然不知。   -   幸好昨晚的鸡蛋起了作用。   路言意的脸上打了层底,上镜头后也看不出端倪。   叶拙反复看了好几次后才放下心来,退到一边等待这个环节结束。   路言意作为飞行嘉宾,节目组看中他的高人气,安排的环节又密又刺激,势必要制造出满满的节目效果。   正值冬日,室外录制的条件不比室内舒服,工作人员坚持了大半天,也都有些吃不消。   这时一辆满载下午茶的车来到录制现场,中场休息的时候开始给所有工作人员分发热奶茶和补充体力的糕点,甚至每个人都分配了暖宝宝和手套。   叶拙接过补给,发现人手一副的手套居然还是名牌,一双最起码价值三位数,正在心下感叹这次的节目组金主出手足够大方,又见一辆熟悉的车驶入录制范围。   季隶铭……?   叶拙低头看了看名牌手套,又看了看正在专注于节目游戏的路言意,豁然开朗。   除了星诚的顶头老板,还能有谁这么大方。   季隶铭的探班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于借花献佛。   叶拙默默抿唇,把手边没开封的奶茶还有补给都转送了身边的年轻女生。   “好巧啊,怎么又在这里遇到你。”   叶拙下意识地想要闪躲,反应了几秒才察觉这声音并不是季隶铭。   打扮清爽的历文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   历文担心叶拙认不出自己,还提醒了一下:“你上次还给我带路的。我过来找一个业内朋友,没想到在这也能遇到你。”   见到摄影大师的激动冲淡了又要见到季隶铭的烦恼,叶拙紧张到有些不自在,和历文说:“我是路言意的助理……”   历文挑眉,“路言意啊,你跟着他做‘保姆’未免太浪费了。”   叶拙自认没有那么有天赋,低声说:“您过誉了,我没有那么好。”   “你要相信自己,你几年前没有经受系统训练都能通过考试就是证明,你要知道,我们学校的老师看学生都很准,绝对不会看走眼。”说到兴起时,历文简直眉飞色舞。   他看着叶拙干净又单纯的表情,稍作思考后摸向胸前的口袋,“我们学校最近有个新的活动,学生和社会人士都平等可以参与,只要你的作品够格,就能进来学习……”   但口袋里空空如也,历文懊恼地叹气,“啧,看我这脑子,忘记带手机就算了,连名片都没带。”   有时候,机会出现也无法把握。   叶拙苦笑,正想说算了,历文忽然眼前一亮。   “诶,你不是和季隶铭关系不错,就让他把你的联系方式推荐给我,或者我把消息给他,让他转给你好了!”   叶拙微怔,开口解释:“我和他……”   “我把他的微信推给你好了。”   季隶铭脸上带着一向体面温和的笑容,看向叶拙的时候,仿佛他和叶拙根本就没有经历过删除好友的尴尬过往。   历文欣喜,“那就这样办!”   “厉老师慧眼识珠,叶拙的确是个好苗子,以后要是有机会,你多多历练他。”   历文满口答应,“你放心,我也不是徇私的人,要是能培养一个人才出来,那肯定不留余力——更重要的是,能让你赞不绝口,肯定也是十分优秀。”   叶拙听着他俩一来一回地聊起来,根本无法把那些赞美之词和自己对上号。   他,优秀?出色?好苗子?   是真的吗……   “是不是可以恢复好友了?”   同季隶铭低沉声音一起出现的还有他手机屏幕上的二维码。   叶拙侧目看了看历文,掏出手机,添加季隶铭为好友。   “谢谢你……”叶拙说。   如果不是季隶铭,叶拙可能就会和以前一样,任由机会从他面前溜走。   有些时候,叶拙承认自己过于被动。   但是这次,季隶铭的出面让他终于能抓住一次。   季隶铭轻笑,“没事,你昨晚送我回家,我也没来得及谢你,朋友之间说谢就生分了。”   说到朋友,季隶铭微微顿了顿,“我们……是朋友对吧?”   叶拙点了点头。   季隶铭脸上的笑容终于放松了些。   “既然是朋友那就不要说这么多了。”   他在屏幕上点了点,就把叶拙的名片发送给了历文。   为了再确认一次,季隶铭把手机屏幕在历文面前晃了晃。   “我们合作愉快,我的对接任务已经完成了,接下来就是你培养人才的任务了。”   历文敏锐的目光在急速闪过的对话框里捕捉到感兴趣的部分。   历文:“你头像拍得挺好,我上次就想问的,这是哪里?”   “漠河,之前我们一起去的时候路过的摄影师拍的。”   这个地方似乎对季隶铭十分重要,他提起来的时候,连眼角眉梢都变得温柔。   叶拙默默垂下眼,又听历文追问:“上面的人呢?‘你们’?”   历文有些不敢置信的眼神从季隶铭和叶拙身上兜了个圈子。   季隶铭:“是他。”   叶拙:“不是我。”   季隶铭和叶拙同时给出了不同的答案。   历文瞪大眼,“你们到底谁说得对?”   叶拙一脸平静地和季隶铭陈述:“你记错了还是说错了?这怎么可能是我。”   季隶铭摇了摇头,“不是,是你。”   叶拙愣住了,“不是我,这是路言意。”   叶拙肯定季隶铭是记错了。   这明明就是他和路言意,当年……   叶拙的思路忽而卡住。   当年得到照片的时候,那个人也没有说到底是谁。   但叶拙从来都认为,这一定是季隶铭和路言意。   因为没有人会看到他的存在。   但是那个背影……   “说什么呢这么热闹。”一个热烘烘的胸膛贴上叶拙的后背。   路言意明明笑着,但看向季隶铭的眼神却称不上热情。   他伸出手,捏了捏叶拙冻红的耳垂,动作带着股说不出的亲昵。   路言意:“又冻红了,早上出门让你带围巾你不听……”   他解下自己脖子上还带着余温的围巾,直接在叶拙脖子上兜了几圈。   路言意挑眉,满意地说:“戴着,不许取下来。”   历文观察半天,忽而说:“嘿,情侣款!”   路言意后知后觉地看向在一边的季隶铭,霎时,他本就不好看的脸色变得更黑了。   季隶铭今天戴的那条围巾,和叶拙现在戴着的围巾是同样的款式。 第22章   刚刚才勒令叶拙不许把围巾摘下来的路言意,此时后槽牙都快要磨碎。   这条围巾虽然是从他脖子上取下来,但根本就不是他的。   早上叶拙不听劝没戴,路言意就假装顺手戴上。   本来是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情,却因为季隶铭的出现,变得暧.昧又特殊。   “情侣款”三个字简直让路言意如芒在背。   “市面上围巾基本都这样,撞款式而已,没什么特殊的。”路言意这样解释,但是那难看的脸色却出卖了他的介意。   季隶铭笑着说:“的确是一样的,只是我的这条更旧。”   历文惊诧:“没想到你这种身价还会戴旧围巾,一般来说,你们这种身价千亿的总裁应该都是带一条扔一条才是。”   季隶铭的笑意变得有些羞涩,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和历文解释说:“我这条已经戴了四年,当初也送给叶拙一条同样的,只是后来叶拙那条被他不小心弄丢了。”   他侧脸与叶拙对视,应该是为了向叶拙求证。   但路言意不逊的声音一出,拦截了季隶铭和叶拙的眼神交流。   路言意:“一条围巾而已,丢了就丢了,四年都过去你,你还成天念来念去的,耳朵都该听出茧子了,说这么多次,不如买条新的来的实际。”   季隶铭淡淡笑了笑,路言意见了他的表情就来火。   他妈的,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季隶铭:“你这个建议非常好,既然你都这样说了,我觉得我也不得不买几条新的送给叶拙。”   他无奈地说:“我之前的确有想送的念头,但是我和叶拙提起好几次,他却一直推脱拒绝。现在你都帮我开口了,叶拙总该收下了。”   路言意额头的青筋瞬间暴起。   好几次?听着真够热络的。   还他妈学会借花献佛了。   路言意下意识就想开骂,却又生生忍了下来。   他冷哼一声,“拒绝一两次是客气,拒绝这么多次就是单纯不想要,这点道理还需要我告诉季大总裁吧?”   叶拙的确是不想和季隶铭有任何关系,包括收下季隶铭的礼物这种接触。   但路言意把话说得太难听,丝毫没有把季隶铭手握他“生杀大权”这件事放在心上。   他不在意,可叶拙要在意啊。   叶拙有些紧张地看向季隶铭,就怕路言意触到他的霉头。   没想到季隶铭脸上的笑容没有任何变化,甚至在和叶拙对视之后,笑得更为灿烂。   “的确是我考虑不周了,你已经有一条同样款式的围巾了,我也没必要再送了。”季隶铭的话锋十分自然地一转,“那礼物我就不送了,请你吃个饭吧。”   路言意:“你妈的……”   叶拙猛地用胳膊捣在路言意的腰上。   这里人多眼杂,一句脏话很可能就会发酵成大灾。   更何况在场的还是他们这几个人……   周围窥探的目光都快把他们包围了。   “好的季先生,我已经为您预留出了和叶先生用餐的时间。”季隶铭身后的助理上前,“叶先生,下周一晚上您有时间吗?”   路言意:“他没有!”   助理理智地点点头,“那下周二呢?”   “也没有!”   “那下周三呢?”   “没有,他没有多余的时间去吃饭。”路言意气得要冒火,“他要和我在一起,一分钟多余的时间都没有。”   没想到助理一副了然的表情点了点头,“那叶先生可以留个联系方式给我,以后我会每周末提前询问您的空闲时间安排。”   路言意:“不、许、留。”   季隶铭笑而不语,却让路言意心里警铃大作。   他猛地转头看向叶拙,又听季隶铭说:“现在不留也没关系,以后工作对接也会得到联系方式的,毕竟都是一个公司的员工。”   “行啊季老板,假公济私啊。”路言意露出笑容,但怎么看都称不上和善。   在一边的历文很想找个人和他一起面面相觑。   但他发现这在场的人,怎么好像都在这莫名焦灼的气氛里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季隶铭那个像机器人的助理就不说了。   路言意和季隶铭你来我往地说了半天,言辞之间的火药味浓得厉害。   历文只能努力在这几个人里,找到矛盾的源头……   最后他发现,源头好像就是自己那句顺口说的话。   那条围巾,还在叶拙脖子上戴着。   原来这个在场几乎没有存在感的男人,才是漩涡的最中心。   历文没有兴趣关心娱乐圈八卦,但他能看得出来,在掌握星诚的季隶铭和有名气和家庭做底气的路言意之间,叶拙夹在中心只会左右为难,而没有丝毫主动的余地。   目前来看,季隶铭明明是占上风的那个。   毕竟嘴上说得再凶,也没有手里真真切切拿着合同更有力。   但季隶铭并没有步步紧逼,而是主动提出自己要先行离开。   “我接下来还有几个会议要开,今天来探班也是想着应该给公司投资的新项目一点动力,又顺便来和你们两个打声招呼。”   季隶铭话里话外,都在把他的出现解释成合理。   他隔着距离点了点叶拙脖子上的围巾,笑着说:“既然你有了,那我也不硬送了,这条围巾好好保护,是可以戴很多年的。”   叶拙刚要点头,路言意又冷冷呛了回去,“久了就扔,谁要留旧东西在身边。”   季隶铭:“也许我和你不一样,我是个非常念旧的人,无论是围巾还是朋友,我都会付出很多精力维护。”   这种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总觉得不真实。   在这种快餐文化盛行的时代,谁会去在意一条围巾,更别说是老朋友。   亲人之间都会形同陌路,朋友之间更是走着走着就散了。   可季隶铭总有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无论是他说话时候专注的神情,还是那双深情不移的眼睛,都让人默认了他不会撒谎。   但路言意发出一声嗤笑,对季隶铭的冠冕堂皇的不屑溢于言表。   “你说这些话,是觉得我们会有人相信吗?”   如果季隶铭足够在意和珍惜他的朋友,为何还要在醉酒后做出“那种事情”。   又为何选择仓惶离开,而不是留下来面对。   季隶铭无声地深呼吸一次,垂在腿侧的手默默攥紧。   路言意嘴角噙着一抹冷笑,“让我猜猜,你又要画什么饼给自己开脱?好了大忙人,快去开你的会吧,特地过来制造意外也挺辛苦的。”   节目组也就像有意配合一般,通知休息时间已经结束。   路言意的胳膊搭在叶拙肩膀上,半搂半推地把叶拙往录制现场的方向走。   叶拙转身和历文道别,同时也很别扭地和季隶铭说了声再见。   路言意伸手把叶拙的头扭了回来,若无其事地说:“叶助理,我要喝热蜂蜜水,你买的时候记得给自己也买一杯。至于那些香精和工业糖精勾兑出来的高热量饮料,谁愿意喝谁喝了。”   季隶铭望着他们一同离开,微微低垂下了眼。   -   “您不是已经把会议取消了一个?现在要通知董事会正常进行吗?”   助理不理解为何季隶铭已经把时间空出来,又在见面之后决定提前离开。   季隶铭背靠在后座上,目光远远地落在录制现场,在乌泱泱的人群中锁定了那道不起眼的身影。   叶拙脖子上的围巾随风而动,季隶铭第一次这么希望自己的视力不要这么好。   他只想看到叶拙,而不是清晰地看见叶拙凝视路言意的目光……   季隶铭捏了捏酸胀的眉心,“继续吧,把工作安排满。”   足够忙碌,就能暂时把烦心事搁置一边。   况且,现在星诚的烂摊子还需要他来运转。   季隶铭刚才还希望能有忙不完的工作,手机震动的时候,却下意识地不想看。   助理正在向他重新核对接下来日程安排,季隶铭却忽而坐直了身体。   “明晚时间空出来。”   “您刚刚还说……”   “不,必须要留出来。”季隶铭都没注意到自己的语气已经变得激动。   “那您恐怕要加班好几天的班了。”   “只要明晚有时间就可以。”季隶铭才不在意加班不加班,哪怕宣布后台世界末日,他也要在明晚按时赴约。   他以为叶拙会在加上历文联系方式后,再度把自己的微信删除。   但叶拙却主动给他发来邀约。   【叶拙:谢谢你今天帮我,明晚我有时间,但不多,我请你吃饭。】   季隶铭反复看了许多次,才敢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叶拙的叶,叶拙的拙,的确是叶拙发来的。   但是这条消息又突然被撤回了。   季隶铭嘴角的笑容凝固住。   是发错了吗?   -   叶拙看了眼正被摄像机围起来录制做游戏的路言意,悄悄离开了嘈杂的现场。   他来到安静的树下,拨通了一串电话号码。   叶拙:“喂。”   那边的声音有些迟疑,“……叶拙?”   叶拙轻轻叹了口气,“刚才发的消息你看到了吗?”   “没有。”季隶铭顿了顿,“是发错了吗?没事,我还没看见,你不用在意。”   “没有发错。我明天下午去医院,晚上可以留点时间吃饭……路言意不会跟着,所以想请你吃个饭。”   欠下的人情总归要还的。   更何况,季隶铭还是路言意和自己的顶头上司,叶拙不想看到有朝一日,路言意真得把季隶铭逼到要拿合同来压人的局面。   “你明晚有时间吗?或者也可以换……”   “有。”季隶铭似乎察觉到自己过于着急,又说:“我明天下午和晚上正好也是休息,所以你可以根据你的时间来。”   叶拙“嗯”了一声,交代说:“如果以后路言意问起我撤回了什么,你就说没看见,可能是发错了……我们是私下见面,也不要让他知道。”   本来叶拙并不觉得有什么,可偶尔从路边经过的人听见他这番话,投来了颇为暧.昧的八卦目光,他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出这番话里的歧义。   怎么就好像要去什么见不得人的约会……   可的确就是见不得人,这样说也没错……   叶拙补充:“他比较敏感,有时候不能和他百分百的坦诚。”   好像更奇怪了。   “没什么就先挂了,就还是学校那边的餐厅吧,晚上五点半,不见不散。”   叶拙说完就匆匆结束通话。   他前脚放下手机,后面就和路言意撞上目光。   路言意的眼睛,就像鹰隼一般,牢牢地盯着他。   叶拙删除了通话记录,调整好表情回到录制现场。   他不知道他的这通电话和邀约,会让城市另一端的卧室彻夜灯亮。   季隶铭听着滴答转动的钟声处理公务,却总是控制不住地走神。   对于明天的到来,他期待又害怕。   因为过于珍视,所以才格外小心翼翼…… 第23章   叶拙本担心季隶铭的出现会影响路言意,但下午的录制看起来并没有出现意外。   这档真人秀主打的就是真实和无台本,所以开机后基本就没有空闲时间,分散了路言意的注意力和精力。   收工回家之后都已经到了后半夜,路言意和叶拙都疲惫不堪,连晚饭都没有吃,就各自洗下睡了。   一整夜,叶拙睡得昏昏沉沉。   虽然中途没有醒来,却做了一整晚的梦……   睡醒之后,状态比通宵还要差。   叶拙来到厨房,打开咖啡机准备做一杯意式浓缩提神。   他直直地面对厨房的窗户,在机械发出的轻微轰鸣声中发呆。   彻夜的梦里,他在一条看不见方向的路上狂奔,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视线尽头的光。   他以为,只要努力只要坚持只要咬着牙不放弃,终究是可以追上的。   可是直到他脱力醒来,都没有改变距离。   这么近,那么远……   厨房斜对面的主客厅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叶拙转身,才注意到路言意的存在。   路言意就盖着薄毯躺在沙发上,看样子是睡了一整晚,被厨房里的声音吵醒,十分不爽地翻身把耳朵堵上了。   叶拙转身去关机器,却听见路言意的声音从枕头下面传出来。   “别关了,我也醒了。”路言意的声音里显然带着怨气,“给我也弄一杯吧,昨晚真他妈晦气,居然梦到过去。”   他重重锤了一下沙发,脸色黑得像暴雨前的阴天。   “他妈的季隶铭……”路言意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叶拙沉默地操作着,心里想的却是该来的还是会来。   在别人那,生气了也没事,睡一觉醒来也会消气。   但路言意绝对不会。   他要是记恨谁,无论过去多久都不会忘。   路言意带着周身烦躁的情绪来到叶拙身边,居然是破天荒地要帮叶拙洗杯子。   “放着我来吧。”叶拙淡淡地说,“你之前说想吃饺子,我一会买点菜回来包,这次多做一点放在冰箱里,以后想吃就不用手忙脚乱地准备了。”   路言意皱着眉,似乎在做一个很艰难的选择。   “不要了。”   “你又不想吃了?”   路言意却摇摇头,“太麻烦了,又要准备饺子皮,还要出去买菜,回来还要洗菜切菜。你这几天也挺累的,不要折腾你了,中午随便吃点就好。”   叶拙愣了几秒,才确认自己没有听错。   路言意看出叶拙这无声地惊讶,侧过因羞愧而发热的脸,别扭地说:“上次说雇个做饭阿姨的事都忙完了,一会我就去物色几个靠谱的。”   这个时候,叶拙应该像那些有眼色有情商的人,大声夸奖路言意对助理的理解和友好。   但是叶拙却下意识地问:“这些事我不做,那我还能为你做什么呢……”   “你什么都不做也可以啊。你怎么会这么想?”   叶拙想象不到自己什么都不做会是怎样。   他脑海完全设想不出自己停下休息的样子。   从十岁那年开始,他的生活就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推着他不停往前。   路言意说他可以什么都不做……这怎么可能?   叶拙的思路千回百转,在打开咖啡机的时候也没有留意。   “小心!”路言意快速从沙发上冲过去。   但叶拙的手还是被蒸汽烫了个正着,食指和大拇指根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你敢不敢给我小心点?!”   路言意握着叶拙的手腕,把他的手送到水龙头底下用冷水冲洗伤口。   “疼吗?”路言意眉头直皱。   “没事。”   “还说不疼?这都起泡了!”路言意又开始生气,两道眉毛竖起,“你到沙发上老老实实坐好,我去找烫伤药来。”   他气冲冲地去翻找家里的医药箱,嘴里念叨着:“家里的药这么多,每一样都是给你准备的,你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又爱受伤和生病,却又说自己没事。妈的,这么个活生生的人,受伤生病了怎么可能没事!我真是搞不懂你,你有事就不会张嘴说吗?”   路言意越说越来气。   他有时候真的很想把叶拙的嘴巴撬开,逼叶拙把心里的话大声说出来。   可是他拿着药一转身,看到叶拙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胸口那股愤怒的火焰瞬间就被浇灭了。   叶拙总是这样,就好像什么事都和他没有关系一样冷淡疏远。   “我真的……不懂你。”路言意蹲在叶拙腿边,就像之前叶拙在夜里给他盖被子的姿势一样。   叶拙的脸长得不怎么样,但这双手却天生就又薄又白,对着自然光就像是白玉雕刻出来的艺术品,连指甲的弧度都圆润漂亮着。   路言意在指腹上蘸了药膏,用尽最大的耐心让自己放轻力度,在叶拙伤口上小心的点涂。   “这么好看的手,为什么当初不和我一起学钢琴?”   路言意从几岁的时候就被家里强行按在钢琴前,可惜他对钢琴这种有些古板的乐器丝毫不感兴趣,也没有什么天赋,学了这么多年都没有学出感情。   可是叶拙的手是被钢琴老师天天提起的适合。   漂亮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精瘦有力,开合度极佳。   按理说,之前路言意上课,叶拙都会陪同,但是唯独最适合叶拙的钢琴没有。   路言意想了想,问:“是叶伯伯不让你学吗?”   叶拙闷声回答:“是我不想学。”   事实和路言意猜想的完全相反。   叶承礼怎么可能让叶拙只在一边旁观。   而是叶拙非常讨厌钢琴,而且极力反抗,最后是路唯成听见叶承礼训诫叶拙,才出面帮叶拙说服了叶承礼。   路言意想不明白,问:“为什么不想学?不喜欢?但是我觉得你很合适……”   “那个老师喜欢男人。”叶拙平静地说,但眼底却浮现出一抹抗拒。   “……喜欢男人怎么了?”路言意的喉咙发紧,“娱乐圈喜欢男人的男人和喜欢女人的女人到处都是,总不能是看不惯吧。”   “我小时候最不能理解,后来……也就还好。”   叶拙一笔带过了中间的过程。   但是每次想到把自己硬生生过成别人眼中神经病的妈妈,他总是止不住地厌恶自己。   这个话题过于沉重,连路言意都安静了许久。   “我以为你会喜欢钢琴的,原来是我误会了……”   路言意想了很久,才发现好像叶拙除了短暂喜欢过摄影,再也没有其他爱好。   但是当年填志愿的时候,路言意想替叶拙争取,却因为后续的许多事情分散了注意力。   等到填写志愿的那天,叶拙一脸平静地写了和路言意一样的志愿学校。   只是路言意能去更好的专业,而他只能去末尾的专业。   末尾的,录取几率大,这样就能陪着路言意了。   在那之后,叶拙就没再提过摄影的事情,连他的摄像机都不知去了哪里……   叶拙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这么直接放弃自己唯一的爱好……路言意不知道,但能猜到。   只是今日再提旧事,路言意如鲠在喉。   “药涂好了,感觉疼吗?”路言意脸上的笑意有些勉强。   “不疼。”   “肯定疼,是人受伤了都疼,你不用藏着。”   叶拙被路言意眼神中的温度惊到,下意识就要抽出手,却被路言意反手握住。   路言意他避开了叶拙受伤的地方,力度也无比轻柔,就像对待一朵极易散开的云朵。   “叶子,我带你出国重新读书吧?”   看到叶拙脸上的困惑,路言意笑着说:“我最近一直都在想这件事,现在我觉得应该这样做。我当初进娱乐圈也是和路唯成赌气的成分更大,我一点也不喜欢现在这种状态,更不想做资本的棋子,也不想被人当做动物园里的猴子观看。这种生活,我受够了。”   看似光鲜亮丽,实际却处处受制。   每时每刻都被当成物品观看,稍有一点错误就会被所有人举着放大镜挑剔。   路言意不是什么乖孩子,更没有标榜过自己是优质偶像。   他就是个性格烂又爱臭脸的坏蛋,在电影里都要划成反派。   但他也没有娱乐八卦里写得那样无恶不作。   他抽烟,但不可能吸.毒。   他脾气差,但绝不会无缘无故地罚工作人员跪着服侍他。   他嘴巴毒,但也不可能无缘无故去骂剧组里的残疾员工。   但是那些靠着造谣吸血的营销号们却乐此不疲地编造夸张的事情,以此换取大众的关注。   起初路言意还会解释,还会气愤地质问媒体,甚至差点动手砸了一个狗仔的相机。   但这些根本没有用,反而只会让事情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这种身不由己的感觉,路言意一刻钟都不想继续了。   可这是他自己选的,年轻气盛时做错的路,要自己尝完了苦果才能解脱。   他的手指轻轻揉搓着叶拙光滑细腻的手背,问:“我知道你也很讨厌应付娱乐圈那些势利眼,也很想离开,是不是?”   叶拙低垂着眼,暖洋洋的阳光传过他睫毛中的缝隙,将他整个侧脸都照得无比和煦。   路言意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得过分厉害,连声音都在微微发抖。   “既然季隶铭想要和好,那我就接受他的帮助,这是他应该做的……再等两三年,我有足够的钱和底气和公司解约,然后我带你一起离开。”   叶拙凝视着路言意,把他每一个表情都深深看在眼里。   路言意是这么温柔,这么认真……   叶拙问:“这是台词吗?”   路言意心头一梗,“不是,这就是我想和你说的。”   他有些迫切地靠近叶拙,“我们找一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把过去所有的事情都一笔勾销,一切都重新开始,好不好?”   路言意是这么期待叶拙能给出肯定的回答,所以在叶拙刚刚说出“路伯父”三个字的时候,他就恼羞成怒地皱起眉来。   “不要和我提他,他是我最恨的人,他毁了我的所有……”路言意表情挣扎且愤怒,“只要我们离开,我就和路家再无关系。我他妈改姓,以后我姓张姓李,哪怕是和你姓叶都无所谓。我和路唯成再也没有关系,他做的那些恶心事也我无关了。”   既然有些事情路言意无法解决,那就彻底割席。   路言意是路言意,路唯成是路唯成。   如果他们没有关系,那路唯成在书房里和谁做了什么,都和他无关了。   路言意多想叶拙能够忘记过去所有事和人,这样他就不用再因为心里的秘密而惴惴不安,也不会再用暴躁和愤怒来包裹心里的慌乱和担心。   只要叶拙说可以重新开始,那所有事所有人,都不是问题了。   路言意握着叶拙的手开始止不住地出汗,甚至不敢继续看叶拙的眼睛。   叶拙忽而动身,直接把手拿走。   “我接个电话。”   没能得到答案的路言意彻底焦躁起来,低声质问:“到底什么事?!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   叶拙接电话的动作有些僵硬。   路言意皱眉:“不会是季隶铭给你打的吧?”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又说错了话。   叶拙脸色倏地白透了,路言意:“怎么回事?我刚刚……太着急了。”   叶拙声音干涩地和路言意说:“医院打来,让我去签病危通知书……” 第24章   路言意猛踩油门,把叶拙以最快速度送到了医院。   但路言意在医院大厅就被人认了出来。   第一个人叫出他的名字之后,一个接着一个人激动地围了过来。   来来往往的人们堵住去处,路言意拉住快要被挤走的叶拙,愤怒地让所有人都快点让开。   路言意已经顾不得被排到后会有什么影响,愤怒地咆哮道:“都他妈让开啊!看不出来着急吗?!人命关天的事情你们还在看热闹!”   他用胳膊顶在身前,以此把围观的人和自己隔开。   等到人稍微让开了点,路言意就拉着叶拙就大步向前闯。   进了电梯,路言意转头说:“叶子,你别慌,马上就到了。”   叶拙没有像他这样表露出急躁的情绪,也没有说任何担心的话语。   只是这一路,他的安静比以往更凝重。   没有哭泣也没有尖叫,只是比安静更安静,这就是叶拙悲伤的表现方式。   -   手术室外,叶拙接过医生递来的病危通知书。   他的理智告诉自己,这是迟早都要面对的事情。   但是真正那到这薄薄一张纸的时候,叶拙的手腕却有些发软。   在他手攥着笔的时候,一道低沉成熟的男声缓缓响起。   “不要慌,先签字,剩下的交给医生。”   路言意仿佛被踩到尾巴的猫,冷声质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路唯成那只色泽冷淡的义眼冷静地看着他暴躁的儿子,“这和你无关,你不要在这里添乱。”   路言意仿佛受到莫大的羞辱,死死攥住拳头。   但他也知道,这个时候最重要的是安抚叶拙,于是生生把胸口的气咽了回去。   医生和在场的人介绍着这场手术的情况,从风险到术后可能出现的状态,事无巨细地口述了一遍。   最好的可能就是延长病人的寿命,但期限不过是从死神手里多抢二到三个月的时间。   最坏的可能……对于叶承礼也许来说并不算坏。   他那副千疮百孔的身体,早就需要一个彻底的释放。   就这样死在手术台上,不用再忍受病痛折磨,也许是个好结果。   叶拙记得小时候,爸爸能轻轻松松就把他高高举起。   但现在的叶承礼连拿起水杯都需要用尽全力。   十四年过去,路伯父和爸爸也都不再年轻了。   路唯成站在手术室外,叶拙记忆里那永远挺拔的肩背,此时却有些佝偻。   叶拙站在手术室之外,却很难感觉到周围的温度。   直到路唯成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才让叶拙有了点落地的实感。   路唯成一浑浊一明亮的眼睛看着叶拙,竟然有些说不出的隐忍和怜惜。   “叶拙,你和我过来一下。”   路言意想要上前,却被叶拙的眼神制止。   路言意再度深呼吸,选择压抑自己的情绪,低声说:“叶子,有什么事情叫我,我在这里守着。”   叶拙轻轻点了头,跟上路唯成的脚步。   空荡的楼梯通道间,路唯成下意识想要抽烟,却又生生忍住了。   “医院禁止吸烟……你爸爸也一直劝我戒烟,只不过我一直没听他的话,现在想听他说几句,可能……都要看老天爷开不开恩了。”   他的语气不再是以往那般高高在上。   叶拙极少见到犹如天神般的路唯成露出现在这种怀念的表情。   人只有在不愿面对当下的时候,才会开始缅怀过去。   路唯成这种人,也会有想逃避的事情吗?叶拙不知道。   “你是个成年人了,有些事情你有权自己处理。刚才你也听见了,你父亲的病拖了这么久,时日也不多了。”   叶拙闷闷地“嗯”了一声。   路唯成看着他,感觉这个孩子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低着头沉默不语,却异常坚韧内敛。   一眨眼,过去那个齐腰的青涩小男孩,都已经成为独当一面的大人。   路唯成摸了摸那只已经没有感觉的眼睛,“你和你爸爸在路家这么久,早已经是路家的一部分了,但如果你爸爸要走了,你也该为自己做点打算。”   叶拙想说点什么,但是到头来,也只说了句:“我不知道……”   “不想走了?”   “我……”   路言意握着他手,说要带他离开的话,好像一阵风吹进叶拙的脑海里。   离开,还是留下?是独自离开,还是像路言意说的那样一起离开?   可是留下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世界千变万化,路言意今天想带他一起去国外,明天也许就会和季隶铭在一起。   他要为了路言意的几句话留下吗?   叶拙的心左右摇摆,仿佛停不下来的永动机,在挣扎的两端左右徘徊。   路言意看出叶拙的为难,“你好好想,做好决定了告诉我,有什么困难的话,我帮你解决。就当是……帮你父亲做好最后一件事。”   他像个宽容的长辈,再度拍了拍叶拙的肩膀。   但与此同时,楼梯间紧闭的铁门被猛地推开。   路言意搡开路唯成,直接站在叶拙身前,双目怒视路唯成,咬牙质问道:“你凭什么过问叶子的未来?!你之前把他当枪用,现在要他妈假惺惺地要为了他考虑了,黑脸白脸你都一个人唱,要不要脸?!”   路唯成眉头紧锁,挥手给了路言意一个耳光。   “这是你和父亲说话的态度和方式吗。”   “我管你去死!我哪句话说错了?!”   路言意的怒火一触即发,暴起想要反击,被叶拙拦住。   路唯成丝毫不慌,冷淡地看着路言意,“你真该改改你随地撒泼的习惯,这么大了,还和小时候一样幼稚无礼。”   外面忽而传来一阵声音。   手术结束了。   叶拙并没觉得自己表现地很紧张,路言意却立刻丢下和路唯成的争执,让叶拙不要担心。   担心也没有用,无论发生什么,最后也都只有接受这个选择。   接受每件事发生,是他这么多年唯一的课题。   无论是生离还是死别,是放弃还是被迫接受,叶拙都已经释然,或者说……麻木。   但得知叶承礼暂时脱离危险的时候,叶拙还是感觉到自己紧绷的心稍微放下了点。   医护人员在三人中寻找着,“你们哪位是病人家属?”   看到面容青涩的叶拙站出来时,她眼神里流露出同情。   “病人只是暂时脱离危险,具体手术效果还要再观察一下。”   路言意上前,“有没有办法,让病人能多坚持一段时间……”   医护人员苦笑,“这种情况,我们没办法保证,只能尽力而为。”   这句话,叶拙听了很多次。   唯独这次,听出了真正的无能为力。   “病人现在是不是很痛苦?”路唯成问。   医护人员:“的确是这样,一般重病患者到了后期,都很难感觉到舒适。”   “那可不可以,找到一种让他体面一点又舒服一点的方式……”   “你在说什么?!”路言意满脸的不可置信,“你问过叶叔叔的意见了吗?叶叔叔还活得好好的,你怎么就要替他放弃了?”   “你不懂。”路唯成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飘向了手术室的方向。   那是一种复杂到叶拙都看不透的神情。   而当他看向叶拙的时候,那抹复杂已经消失殆尽,只剩往常的冷静理智。   -   路唯成临时要去亲自处理事情,对叶拙叮嘱了几句后便离开了。   其实说来说去,也还是让叶拙遇到事情记得和他说。   叶承礼生病的这段时间里,是路唯成在负担医药费。   但叶承礼不愿意接收,只好把每一笔费用都记了下来。   过去写得密密麻麻的账本,现在他却在没有力气去书写。   叶承礼躺在病床上除了感觉连骨头在疼之外,再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留意医药费。   可是叶拙记下了。   每一笔,叶拙都记下来了。   在路家承得情,他会还清。   路唯成离开后,路言意明显冷静许多,看着渐晚的天色,还能想起来去给叶拙找点吃食。   路言意离开后,就又只剩下叶拙一个人了。   空空荡荡,安静到听觉开始鸣叫。   来来往往的人这么多,却没有一个会驻足,叶拙莫名感觉到一阵孤独。   就好像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他一个人。   提到叶承礼,叶拙想到的是他现在枯瘦的模样,然后就是小时候……   叶拙也曾经想过,如果自己没有这么放不下,是不是会比现在过得更好。   但是人生没有那么多如果。   他放不下。   如果他是个果断的人,就不会坐在这里,等待一个他早就想离开的人回来。   医院里的气味刺鼻,经过暖气之后变得更让叶拙眼眶酸疼。   模糊的视线尽头,一双干净的鞋慢慢停住了。   “叶拙。”   声音听起来也很干净。   低沉的,像大提琴一样纯净。   叶拙慢慢抬头,看到季隶铭焦急地脸。   季隶铭身上还带着寒气,整洁的发型也因为跑乱的额发变得不那么精致。   季隶铭似乎有些慌乱,上下把叶拙打量了一遍,才低声问:“你……还好吗?”   叶拙点点头。   他没什么问题。   只是有些累而已。   叶拙搓了搓僵硬的脸,“不好意思,我忘了告诉你,今晚的约会取消了。”   “这都不要紧,不用在乎我。”季隶铭没有坐在叶拙身边的空位,而是俯身半蹲了下来。   这样的姿势,他能更清楚地看到叶拙的表情。   “是我疏忽了,昨天听到你要到医院就该提前问的。我打听到你爸爸生病,本想着下午也带着礼物过来,这样就算出意外没办法吃晚饭,下午也能和你见一面……没想到我赶过来,就已经是这样了。”   季隶铭解释了许多,叶拙却只字不说。   他意识到,这个时候,他不该打破叶拙的安静。   “没事,有什么事我还在,我陪着你。”   季隶铭的手心温度很暖,握住叶拙的时候,就像被太阳裹住一样。 第25章   季隶铭看出叶拙现在没有心情和外界交流,于是起身联系助理,让他麻烦家里阿姨做清淡的家常菜到医院来,又准备打电话给季父,看看有没有相熟的医院资源。   季隶铭低声和季父述说着情况,叶拙却轻轻眨了眨眼。   “不用麻烦了……他现在的情况已经负担不起下一场手术。”   现代的医学发展并非万能,能拖到今天已经是做了最大努力。   叶拙不动声色地把手从季隶铭掌心抽出来,调集疲累的大脑凑出一句客套的话:“谢谢你关心,不好意思又爽约了,下次再约吧,下次我一定会去。”   作为一个朋友,季隶铭这样做已经是仁至义尽。   但叶拙不明白,季隶铭为什么要做到这个程度。   他们之间的关系应该没有这么亲密……   只是在这个时候,叶拙想不通的时候太多了。   他的脑子很乱,仿佛有千万种声音在高声议论。   有些声音在问他,如果真的像路伯父说得那样,你到底要不要走?   有些声音又在嘲笑他,都到这个时候了还在恋恋不舍。   还有些许呢喃的声音在和叶拙说:这不就是你一直在等待的时机,错过了,就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这声音极低微,就像潮汐的声音。   但是足以激起叶拙心中的浪潮。   上一次离开的最好时机是季隶铭已经完全融入三人关系的高中时期。   那时候的叶拙和路言意还没有这么多纠缠,抽身离开会比现在容易得多。   同样的,那时候的叶拙也没有像现在这样满怀失望和疲倦。   十四年间,十年用来在徘徊中捕捉星星点点的希望。   剩下四年用来浇灭那丁点希望。   路言意始终没放下的季隶铭回来了,还带着叶拙一辈子都给不起的承诺。   爸爸的生命也几乎走到尽头。   路伯父许诺他可以自己选择是走是留……   一夜之间,挡在叶拙面前的大石全都消失了。   可当面对前路,叶拙却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迷茫。   一阵铃声打破此刻的寂静。   季隶铭的确是匆忙赶来的,不仅头发是乱的,连手机都忘了改成静音——   这是他的小习惯。平时他的事情很多,严格的家教命令他必须让手机保持畅通,但在他遇到私人事情的时候,还是会换成静音模式。   要不是因为这个习惯,五年前叶拙可能就会在偏僻的休息站彻底无人问津。   这样想想,叶拙更觉得自己没资格指责季隶铭。   他那些不太明显的敌意,在季隶铭的光明磊落面前显得更加阴暗。   “谢谢你特意过来,但是今晚我走不开……”叶拙深深呼吸了一口医院里刺鼻的空气,逼自己清醒了许多,“等过几天吧,换个合适的时间,我不会忘记的。”   “我的目的不是那顿饭……”季隶铭努力在寻找措辞,但手机不停跳出的消息和来电却让他不得不分心。   叶拙开口:“你不用留下,ICU病房我们都进不去,只是留个人在医院避免出现临时的意外。你有这么多正事要处理,别耽误你的时间。”   季隶铭犹豫着,“我……是你的朋友。”   叶拙:“我想一个人待着。”   “那你还在这里等着吗?我一会让助理把晚饭给你打包送来,心情再不好也要吃点,不要把自己的身体弄垮了。”   叶拙想和他说路言意已经去买了,但又觉得节外生枝,只摇了摇头。   “不用了,谢谢,我真得没有精力再说话了,请你离开。”   叶拙所剩不多的情绪都用来伪装情绪正常了,说话的语调平淡到了极致,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   季隶铭抿唇,“我就在一边等着你,不和你说话了,可以吗?”   “……”   “好吧,那你要有什么事情联系我。”说完这句话,季隶铭又改口说,“我的意思是你不要在意我和路言意之间的事情,如果有需要,就尽管开口,毕竟我们是朋友嘛。”   路言意三个字忽然点醒了叶拙。   季隶铭总是把“我们是朋友”这句话挂在嘴边,原来还是为了路言意。   这种隔了一层关系的友情,处处都别扭到诡异。   但叶拙无心再去剖析,他有限的情感经历也根本分析不出来什么,只能和季隶铭说了自己觉得有用的话:“路言意一会就回来。”   季隶铭的眉头皱了皱,似乎在思考叶拙告诉他这句话的原因,“所以我该走了吗?”   叶拙点点头。   如果被路言意看到,肯定又要误会。   季隶铭应该也是考虑到这点,终于妥协地站起身。   他身上带着叶拙说不出来的气味,和医院的消毒水味截然不同,像是木质在太阳下晒过的味道,夹杂着浅浅的烟草气息,淡而让人感到温暖。   叶拙低下头,感觉到这股气味随着季隶铭的离开,慢慢被浓郁的消毒水气味覆盖。   叶拙真得很害怕消毒水的味道。   这让他战栗的气味,他一周要闻两次。   一次是固定到医院探望爸爸,一次是去拜访妈妈的新家。   妈妈把消毒水视为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认为世界上所有的东西都无比肮脏。她把带着礼物的叶拙推进浴室,抬起成桶的消毒水浇在自己儿子身上。   皮肤和眼睛固然刺痛,次氯酸钠灌入口鼻的感觉也仿若被火烤过的针扎了一下又一下,疼得每个毛孔都在缩紧。   但妈妈却为此感到心满意足。   她不希望除她之外的任何人进入她的新家。叶拙猜,也许自己这样已经让妈妈感觉很崩溃。   他想,妈妈已经猜到是个可耻的同性恋,所以才这样厌恶他。   叶拙想要讨好,却总是被推回来,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在这消毒水的味道里碰壁。   现在,这股让人窒息的味道越发浓了。   “他还没死啊。”   一个听不出是奚落还是庆幸的句子。   叶拙僵硬地抬起脸,“妈……你怎么来了。”   “我为什么不能来?他要是真的死了,我不仅要来,我还要在他坟前敲锣打鼓,庆祝他好死。”   也许是医院的干净足以让姚棠安心,她今日甚至破天荒地涂了亮色的口红,在她黯淡的脸上看起来格外突兀。   她年轻的时候虽没有出众的容貌,却也衬得上小家碧玉,如今却成了这副模样……   叶拙感觉自己的肺里灌满了消毒水的气味,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医生说……可能也没有多久时间了。”叶拙从喉咙里挤出一句勉强的回答。   姚棠侧头看了看病房。   那一方小小窄窄的窗户内,叶承礼被各种仪器包围着,躺在病床上,仿佛一张纸。   姚棠勾了勾鬓角的碎发,笑着说:“真好,看他成这样,你不知道我又多高兴。”   叶拙低着头,不知该说什么。   可能是因为叶家突遭变故让两个过早结婚的年轻人失去心气,或者他们之前就只是商业联姻,所以在叶拙的印象里,好像爸妈的关系一直很淡漠,平时在家也是妈妈睡卧室,爸爸睡在客厅。   后来,好像是一夜之间,妈妈摔门而出,就再也没有回来。   叶拙记得很清楚,那年他也是十岁。   那天晚上下着暴雨,电闪雷鸣时仿佛白昼。   但家里为了省钱,连电热水器都没有,叶拙独自烧了三瓶热水倒在保温瓶里,晚上也睡在妈妈床上,这样等妈妈回来的时候能洗个暖和的澡,还能睡上捂热的床。   但是妈妈再也没有回来,他也被爸爸带去路家。   再和妈妈联系上,就再也离不开消毒水。   这个本就摇摇欲坠的家庭,还是彻底破灭,至此更是七零八落。   姚棠的目光在周围扫视一圈,淡淡得问:“怎么就你一个。”   “我一个人就行。”叶拙努力挤出一个微笑,“我没事。”   姚棠疑惑地蹙眉,目光刺得叶拙一僵。   他以为姚棠在关心,没想到还是多想。   “难道路唯成看到我来了就躲起来了?”姚棠笑着,却笑得寒意尽显。   叶拙觉得今天的姚棠格外不同。   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处雷鸣声,仿佛炸裂般的巨响。   叶拙仰头看着他的妈妈,心脏不受控制地跳得飞快。   他心头有种预兆,不停拽着已经在低估的情绪下坠。   “妈,为什么,为什么你这么恨爸?”   -   叶拙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这几天的。   明明感觉时间只过去几个小时,低头却看到日期已经是新的一天。   他浑浑噩噩地待在医院,偶尔回家。   病房的情况时常变化,但病人一直没从ICU转出来。   叶拙猜,可能这次真的无力回天。   无论是用钱还技术,都没办法把奄奄一息的叶承礼救回来。   叶拙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没有想象中的悲伤,只是有种不得不面对的疲劳。   作为父亲的孩子,他已经尽了全力。   但是作为一个被妈妈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他却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到底算什么……   叶拙陪护的这些天里几乎不怎么闭眼,大脑里的各种意识就像一群刚孵化的鱼卵,来回高速地在活跃,让他一刻不得放松。   他记不清自己都在想什么。   可能是过去的所有事情,也可能是在思考姚棠说的那句话。   叶拙明明感觉不到困和饿,但医院的人还是强行让他回家休息。   路唯成的出现,让本还在用僵硬意识犹豫的叶拙决定离开。   他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每一刻,都是折磨。   叶拙低着头,从路唯成身边犹如躲避般的快步离开。   有一瞬间,叶拙的胃部抽搐到想要呕吐。   -   从三十多层往下望去,城市的夜景仿若无数星辰铺成的银河。   路言意手里捏着一纸发言稿,目光却不停地眺望着这璀璨的夜景。   他实在太激动太期待了,所以才难以集中注意力做一件事。   或者说,这件事情已经在他心里计划了太久,以至于亲自面临的时候已经驾轻就熟。   他借着这些犹如舞台闪光灯的街景,恍如已经站在领奖台上,面对无数媒体,在荣誉加身的那一刻向所有人宣告他压在心底的最大景愿。   “这份荣誉不只属于我一个人,来自过去帮助我所有人,它来自支持我的粉丝们,来自过去我努力完成的每一个作品,更是来自一个一直默默陪伴着我的人……”   路言意已经想象到可能出现的场景。   在那么多光鲜亮丽的身影之中,只有那抹能让他瞬间安心。   “在我出道之前,他就已经是我的挚友伙伴,我们一起度过了很多美好的时刻,也曾经有过误会和争吵,他可能也会觉得自己和我的距离很远,但无论我们之间相距多远,我一直把他放在离我最近的地方……”   路言意举起手,右手掌心轻轻贴在左胸膛之上。   在举办万人演唱会的时候,路言意也如鱼得水。   但现在他感觉到自己的手在微微发抖,就像个怯场的愣头青。   “我们一起忍过非议,顶过压力,你却从来没有向我要过什么……现在,我觉得是时候了。我实在不知道如果错过现在,还有什么机会告诉你这些话,其实我……”   心中的名字还没说出口,路言意忽而看见自己脚下踩着一道影子。   “谁?!”路言意转身的同时,迅速把稿件背到身后。   叶拙静静地站在阳台不远处的沙发边,隔着灯光反射的玻璃,路言意看不清他的表情,也不知道叶拙的位置能否听见他刚才所说的话……   “你怎么回来了?”   路言意佯装淡定地从阳台走近叶拙,手中死死攥着揉成一团的稿件。   “我刚刚在……练台词。”他有些紧张地笑了笑,却发现叶拙十分反常。   暖色灯光照耀着叶拙浅色的眼睛,稀碎的光落在眼睫上,但叶拙的双目中却没有半点光芒,黯淡地犹如一潭死水。   “是不是很累?快去洗个热水澡休息一下吧,我去给你叫个最快的外卖,你洗完了正好可以吃。啊对了,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之前我以为没有希望的青安奖邀请我出席,听业内说…其实就是季隶铭说,我获奖的机会很大,到时候你也一起出席好不好?”   听到季隶铭三个字的时候,叶拙的目光稍微动了动。   “恭喜。”叶拙的声音十分轻。   路言意的嘴角弯了弯,“那你就是答应我了?一定要来。”   叶拙“嗯”了一声,转身走进一片昏暗之中。   路言意忽然莫名感到一阵紧张,轻轻叫他:“叶子?”   叶拙缓缓转身看他,眼神空洞地让路言意心头一跳。   路言意:“你没事吧?”   他快步走近,想和以往一样拽住叶拙的胳膊。   今晚的叶拙恍惚地就像快要消失了似的。   “别碰我!”叶拙的声音猛地太高,同时把路言意的手甩开。   “怎么了叶子?”路言意眉头紧锁,“叶伯伯不会出事了吧?你告诉我,有什么我们一起面对……再不济,还有我爸……”   “你不要过来!”叶拙的脸色白得像纸,“我想一个人待一会,你不要过来。”   漆黑的夜空被洁白的闪电劈成两半。   叶拙的脸色被照得更为苍白。   他瞳孔里映照着路言意担忧的面孔,神情却像是见到最恐惧的鬼怪。   路言意的关心让叶拙感觉全身毛孔都在战栗。   他由内而外的害怕和路言意接触。   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是路言意和自己?   ——“问我不如去问问你的路伯父。我做了一辈子他们感人爱情的垫脚石,从我身体里分娩出来的孩子还要感恩他们。叶拙,我真后悔当初没有把你引产堕掉。”   姚棠一改过去的尖锐语气,用极为静默的目光和口吻,淡淡地说后悔生下叶拙。   应该的。   这是应该的。   他的确不该出生。   这完全就是错误的。   无论是他这个人,还是他在路家的所有事情。   叶拙胃部的抽搐更为厉害,一阵阵的痉挛仿佛在提醒他,自己做得每件事都让人反胃。   ICU外的消毒水味好像梦魇缠绕在叶拙身边,提醒着他不要忘记自己是多脏多恶心。   他优柔寡断,一事无成。   讨好得到的丁点亲情原来只是幻觉,更是做了生他养他的人无限痛苦的帮凶。   给别人作配的友情更是一场笑话。   路言意真挚的致谢词,一字一句都落在叶拙心上。   只不过是刀尖朝下,稳稳戳在伤口之上。   季隶铭的出现,让路言意受困许久的事业终于突破藩篱。   过去的误会和争吵也终于要被路言意原谅。   叶拙这句恭喜送给路言意。   祝贺路言意终于能放下过去,和季隶铭修得圆满。   这句恭喜也送给季隶铭。   祝贺季隶铭隐忍多年,在这种蹩脚的三人友情里赢得胜利。   同时……   这句恭喜,叶拙也送给自己。   祝贺叶拙这个愚不可及的蠢货,终于看透自己二十多年来活得像个滑稽的闹剧。   现在这个小丑一样的配角终于演完了所有配角戏份。 第26章   路言意侧身, 看向镜中的自己。   过去为了迎合潮流的刘海向后拢起,露出锐利立体的五官,更显得成熟大气。   一身暗色的高定正装低调又奢华。   造型师在他身后那句小声的“正式地像要去结婚”, 更是让路言意嘴角不受控制地勾起。   这场颁奖典礼, 他做了十二分的准备。   他自信, 今晚一定能够如愿。   -   今晚娱乐圈的名流全都到期, 休息室和化妆室都争奇斗艳。   颁奖现场更是星光闪闪,受邀出席的明星权贵无数, 长枪短炮和各路工作室自带的摄影师都忙得热火朝天。   独自出现的路言意并没有成为异类, 而是一进场就被各路搭讪的人围着。   路言意没有心思伪装友善, 对那些硬贴上来假装熟络的人没摆好脸色,直接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这股生人勿进的气息让很多人知难而退。   大家虽不明说,但都知道如今娱乐圈变了天。   过去签了星诚这个黑心公司还能爆红的路言意,现在更是有了幕后大佬的保驾护航。   大佬不仅大手一挥收购了星诚, 更是给路言意带来足以让娱乐圈地震的资源。   这样出手阔绰的大佬不是满肚肥肠的大老板,而是如今炙手可热的青年才俊季隶铭。   不仅拥有财团季家独子的优越出身,更有俊朗挺拔的形象。   许多人在暗中议论,只出现在小说里的冷面霸总遇到了他命中的金丝雀——不过是毒舌又暴躁的带火金丝雀。   但这样的搭配刚好。   路言意这样的狠角色, 还有什么人能镇得住?   总不能期待他低头去迎合别人吧。   大家都知道路言意出道就带了个助理, 那个助理看上去一点脾气都没有,也时常忍受路言意的怒气。   只有季隶铭这种人, 才能配得上路言意。   此时, 路言意视线的左前方,也是第一排的中心位置就坐着季隶铭。   路言意皱眉扫视周围。   他今天心情好,不和那些眼神古怪的人计较。   颁奖典礼已经进行过半, 路言意却始终没有看到叶拙的身影。   路言意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但很快又被压了下去。   路言意了解他。   叶拙答应他了, 哪怕是腿断了也会来。   -   大屏幕上对准了六个被提名的男星。   路言意的样貌最为出众。   他的表情气定神闲,仿佛已经奖杯在手。   “这位最佳新人以势不可挡的姿态‘杀’入娱乐圈,一路上饱受争议,也从未停止脚步。他似乎有种魔力,能够让世界的一切都为他开辟道路——”   路言意双手握着放在膝盖上,看似淡然,实则却一直在看着后台的位置……   他所在意的事情已经从颁奖变成寻找那个人的身影。   大屏幕上出现了路言意完美无瑕的面容,他紧锁的眉头似乎正在烦恼着什么。   美艳的主持人笑着宣布结果:“这个人就是——路言意。”   路言意的眉头随即展开。   不是因为得奖,而是因为他终于在舞台的角落找到了叶拙。   这么宽敞气派的大厅里,叶拙就藏在后台的人群中,如果不留神,根本不会有人发现他的存在。   路言意心中悬着的一口气终于放下。   他就知道,无论发生什么,叶拙肯定会来。   -   叶拙在台下,和所有仰望着舞台的人一样,抬起头看着路言意接过那尊金色的奖杯。   路言意举起奖杯的姿态十分优雅自如,丝毫看不出一点新人的样子。   叶拙听见身后有人压低声音感叹:“季隶铭和他肯定是真爱了,力捧啊。”   “是啊,这个奖原来可不是他……”   “那他之前那个助理呢?不是说他们也是……就是那个啊,很恶心的。”   带着别样意味的嘘声传来,同时伴随着刺耳的低笑声。   在无人在意的角落,这种恶意的议论从来没有停止过。   “诶诶别说了,前面这个人是他助理吧?”   叶拙没有回头,却已然感觉到几道视线注视着他。   但对于这些议论,叶拙仿佛没有听见一般。   舞台上的镁光灯刺得叶拙眼睛酸涩。   仰望太久了,实在太累了。   路言意手捧着奖杯,目光直视着舞台前方,那是无数摄影机的位置……还有季隶铭所在的位置。   他拿出一封信,泛黄的信封显示出它已经有些时日。   路言意:“这是五年前我写给自己的信,五年后的我想借着今天的机会给自己一个回复。”   叶拙麻木的目光微微波动。   他还记得路言意写下这封信的所有细节。   没想到都已经过去五年了。   那时候他们三个人还都是高二的学生,维持着一段看似坚固但其实蹩脚的友情。   在学校附近的咖喱店,听老板娘提起最近很流行给未来的自己写一封信。   路言意扬起骄傲的脸,说这种事情又蠢又没意义,手却诚实地接过了老板娘递给他的纸和笔。   路言意侧头看着叶拙:“你应该会喜欢这种幼稚的东西吧?”,然后把手里的两份分给叶拙一份,“写吧。”   老板娘无奈笑着,又找出一个递给季隶铭。   老板娘:“别不好意思,五年后你们再看过去自己的寄语,要是愿望一件件都实现了,多有意义啊。”   的确很有意义。   五年后的路言意带着满怀荣誉念出了自己当时执笔写下的内容:   “‘没想到你真的会看,五年过去,你怎么还是没长进……不过算了,这是和很重要的人一起写的,留着也正常。’不好意思,的确是和很重要的人一起写的,不然我真的不会留下。”   在众人欢声笑语里,那句“重要的人”变得暧.昧起来。   但路言意丝毫不在意,继续笑着往下说,已然是熟悉了全部内容——他熟悉,叶拙也一样熟悉。   五年过去,叶拙也还清晰地记得自己在信里写了什么。   路言意:“‘无论怎样,五年后的你肯定成功了’。是的,路言意,你成功了。‘应该也坚持了自己选的路吧,不要做没有梦想的怂货,你应该做自己’。是的,我一直在做自己。”   ——叶拙,我们不谈你现在在做什么工作,我只想问问你,五年过去,你有找到自己的梦想吗?我的意思是,你应该为你自己做点什么。   没有,没有梦想。   五年前没有,五年后,也没有。   梦想这种事情太奢侈了,我不配。   路言意意气风发,年轻的脸上写满傲气:“‘那些困住你的东西,你挣脱了吗?’说实话,过程有点难,但也成功了——路唯成,你这个老混蛋,我成功了,你看见了吗?我不需要你的帮助也可以拥有一切。”   ——你有找到可以接纳自己的地方了吗?五年前困扰你的,你有靠自己的力量解决吗?   没有,既没有找到可以容纳我的地方,也没有解决困难。   我可能真的很失败,好像做任何事情都没有得到结果。   五年过去,不仅没有自己的安身之处,他寄宿在路言意的房子里,连一个称得上自己的家的地方都没有。   路言意:“‘五年过去,你身边的人应该还在吧,有些朋友,你其实可以不仅当成朋友’……身边的人——当然还在。”   叶拙看着他脸上的笑意变得有些柔和,眼眸中仿佛落入月亮,明亮又温柔。   舞台下的季隶铭也同样望着路言意。   有人在悄悄拍这一幕。   路言意和季隶铭,一个在台上一个在台下,目光却可以跨越所有人交汇。   ——好吧,前面的问题都太难了,可能五年还不够你来改变,但这件事我觉得你还是能做到的。   ——你和朋友们的关系应该还是和以前一样好吧。   ——季隶铭不用想也还是很厉害。   ——五年后的路言意应该更优秀了,你能追上他了吗?   写到这段话的时候,路言意忽然把脸靠了过来,让叶拙猛地遮住了信纸。   他说得追上是指缩短他和路言意之间的距离,但也可以有别的意思……   这是叶拙悄悄写在心里的愿望。   但很可惜也十分正常地没有实现。   时间过去,他依旧一事无成,狼狈地做主角生活里的路人和点缀。   路言意在台上一件又一件地细数着自己实现的梦想,而叶拙却和自己说了一句又一句不好意思。   五年前,路言意凑近叶拙,假装不感兴趣地说:“要不是因为你,我才不会写,到时候我们一起再看,我要看看你到底写了什么这么神秘,居然还躲着我。”   五年后,承诺兑现了。   叶拙和路言意跟着这封信重返过去。   路言意事事顺利,叶拙空手而归。   叶拙能写什么呢?不过就是对自己的失望而已。   这些歉意,叶拙很想转告给五年前的自己。   他没有那么优秀,也没有那么坚定,平庸和软弱地有些让人烦。   可是怎么办呢,这就是他。   一个连出生都不被期待的人。   一个目睹着别人光鲜人生的见证者。   一个从小到大连正常感情都没有感受过的小角色。   叶拙站在黯淡无光的角落,仰头看着站在光里的路言意,还有台下无需灯光也闪闪发光的季隶铭。   把所有力气都用来仰望,他感到精疲力尽。   他想,路言意已经被足够多的人在意,也有了比他强百万倍的守护者。   一个黯淡无光的星星,拿什么和日月争辉。   不过是不死心罢了。   但不久前的下午,叶拙亲手签下叶承礼的死亡证明书。   叶拙觉得,上个五年已经足够差了,后面的五年,再差也不会比现在更坏。   -   路言意口中说着那天在阳台练习的话语,大家都屏住呼吸,目光纷纷投向台下的季隶铭。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你更适合我。”路言意的神情庄重无比。   季隶铭紧抿着嘴唇,脸色晦暗不明。   路言意轻笑,目光挪向会场的角落——   “你愿意接受我吗?叶拙……”   闪光灯迟了几秒才开始闪烁。   路言意的表情被反复记录。   不是激动也不是幸福。   而是满目诧异。   角落的位置,叶拙早已不在。 第27章   全场哗然。   “叶拙?”   “这是哪位?”   “没听过。”   “好像他的助理?男的?”   路言意居然当着所有人的面向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助理表白?!   准备抢占头条的媒体瞬间被引爆。   闪光灯一刻不停地对准台上僵住的路言意。   坐在台下第一排的季隶铭径直起身, 神色冷漠地走出了会场。   所有人都以为能够亲眼幸福,没想到故事的三个主人公,已经离开了两个。   路言意这样目空一切的人, 也有这样难堪的时候, 场内奚落的目光纷纷投向舞台中央。   路言意手里紧握着奖杯, 强撑着表面的淡然, 继续说:   “我想你更想亲口告诉我你的答案……还记得我们一起养的仙人球吗?它距离开花,只需要你回家浇水。”   仙人球, 是路言意粉丝都知道的信物。   路言意多次拿仙人球比喻自己。他一直养着的仙人球也承载着他和叶拙的秘密。   他脸上保持着温柔的笑容, 就像已经得到叶拙肯定的回复, 而叶拙的离场也只是出于别的原因。   可当路言意回到台下的位置上后,却躲开了那些人的恭维。   这些带着功利目的声音就像苍蝇在叫。   路言意只想听见叶拙淡漠的声音。   哪怕只是一个无意义的音节。   他紧握着手机,给叶拙的号码拨去一个又一个电话。   所有电话都石沉大海。   一切短信都了无音讯。   ……叶拙为什么不回复?   刚才那个角落里的明明就是叶拙。   为什么他离开了?   到底是为什么。   路言意心里有无数个为什么,。   叶拙不在他身边, 没有人能告诉他答案,也再也没有人安抚他暴躁的情绪。   路言意胸膛里仿佛装了一团灼灼燃烧地火焰,上蹿下跳地炙烤他的所有器官,让他坐立难安。   他得到了奖杯, 理应感到骄傲。   叶拙的离开也不算什么大问题。   叶拙不可能离开他, 可能只是暂时有事。   他不可能走的。   不可能。   路言意脑海里反复强调着这句话。   但却在一片惊讶的目光中骤然离场。   手里的奖杯他可以扔掉,别人的眼神他也可以不在乎。   但是叶拙去哪里了?   叶拙为什么不回消息?!   路言意沿着离席的方向走着, 却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去什么地方……   在外等候的媒体本百无聊赖。   “是路言意!路言意出来了!”   但路言意的出现让他们瞬间躁动起来, 像是闻到腥味一拥而上的飞虫。   “你现在要去哪?能不能给我们讲讲你的感想。”   漆黑的摄像机直直对着路言意,像个无声的黑洞。   路言意:“滚开。”   镜头反光照射着路言意冷淡且愤怒的面容,他像个即将爆发的火山, 全身上下都散发着暴躁,俊美的面容上刻满愤怒。   “你看来非常愤怒, 是对奖项不满,还是说…你觉得季隶铭在你当众表白后离席,让你感觉后悔?”   “什么?”路言意眯起眼,迟钝的意识从叶拙身上抽离出来。“季隶铭……?”   “对的,你能不能正面回应一下你和季隶铭的关系。还有叶拙,你为什么会放弃季隶铭选择他呢?难道是为了和季隶铭出现矛盾,所以——”   “所以你妈的闭嘴!”路言意一手推开怼在面前的摄影机。   “路言意打人了!快拍!!”   “你是被说中了所以恼羞成怒了吗?”   “能不能正面回应一下你和叶拙的关系?不回应是为了避嫌吗?”   “你为什么中场离席,是因为表白失败,还是出来追也离席的季隶铭?”   路言意攥紧拳头,“我说让你们滚听不见吗?我没空和你们叽歪,你们问的狗屁问题我没有义务回答!”   他明明靠实力取得了奖项,被关注的还是那些傻.逼花边消息。   路言意有一瞬间都想举起奖杯,把这些喋喋不休的记者全都擂到脑震荡。   但是他现在不能这样做。   不是为了名声。反正这种东西他不在乎也根本没有。   他要去找叶拙,不能节外生枝。   “别他妈让开,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他暴躁地侧脸,视线尽头却忽而看见了那道淡薄的身影。   叶拙?!   路言意向前一步,却被追上来的媒体记者拦住。   叶拙就在离他不到二十米的距离,却又被生生拦下。   路言意捏紧拳头,转身就给一直在耳边提问的记者一拳。   这里发出的躁动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   “路言意不仅损坏仪器还打记者!”   “都他妈让你别说了!”   路言意的理智已然全部消失,他心里只有叶拙那个背影。   为什么叶拙走得那么直接?   路言意一转身,瞳孔猛地震颤。   他再一次丢失了叶拙的踪影。   “叶拙?叶拙!”   路言意拼命突破了阻截,快跑到连肺部仿佛炸开一般。   他飞奔来到叶拙走出的出口,却只看到繁华的城市下,来来往往的华服之人。   唯独没有叶拙出现的痕迹。   可刚才那个记者倒在地上的时候,路言意的余光明明看见叶拙侧过身子了……   叶拙看见他了,也看见他在被当众丢下之后,被一群记者围得水泄不通。   可是叶拙仅仅只是瞥了一眼,转身离开的脚步没有停歇半秒钟。   还有那些没有得到回复的消息,叶拙也并不是没有时间看。   只是……他不想看。   这个想法在路言意脑海中回荡,犹如雷劈般的让他顿悟。   叶拙悄然离开和没有回复其实没有那么多原因,仅仅就是因为叶拙不想。   过去的路言意相信叶拙无处可去。   可现在呢?   现在的叶拙还依旧有必然留下不可的原因吗……   寒风卷席着冬日的冰冷气味,吸入肺中犹如溺进深海。   路言意捏紧冰冷的拳头。   他不相信叶拙会走……   一定还是会有什么原因。   -   急促的脚步声打破医院走廊的寂静。   汗珠顺着下颌往下滑落,但路言意顾不得喘息,立刻拉住路过的医护询问:“这里的病人呢?!”   医护不知他经历了什么,为何声音会这样颤抖,只是回忆了一番,回答说:“这里的病人已经去世了。”   “去世了?”路言意的眼睛微睁,“什么时候去世的!?”   “就是下午的时候……你还好吗?”医护看着路言意发白的唇色,猛地认出他来,“你是路言意?”   路言意还没从叶父离世的无措中走出来,愣了一下,才猛地拽住医护的胳膊。   “我是路言意,叶拙呢?就是病人家属,他人呢?!”   “叶拙……你是说病人的前妻吗?她好像前几天下午来了一次。”   “姚阿姨为什么会来?”   路言意生锈般的大脑猛地跳出一个想法。   “她和叶拙说什么了?!”他呼吸急促,眼底充血,着急的解释:“叶拙是病人的孩子,那个男生!”   面对失控的路言意,医护有点心惊胆战,“他们说什么……我不知道啊,反正那天他们聊了很多……”   姚阿姨也来过了……   叶叔叔去世了……   叶拙忽然就变得很反常……   路言意的额头阵阵刺痛,几乎快要站不住脚。   如果叶拙知道自己父亲和路唯成保持着同性情人的关系……   路言意所剩无几的理智告诉他,如果叶拙真的知道,必然会离开。   但他还是不敢确认。   他不想接受,更不原因接受叶拙会走这件事情。   他们不是说好了,要永远做朋友的吗?   叶拙明明答应过他。   他也努力让所有事情翻篇。   可是为什么偏偏事与愿违。   他昧着良心撒谎,逼走了季隶铭。   忍着心里的想法,把叶拙当成朋友。   他在染缸一样的娱乐圈里摸爬滚打,就为了早日和路家断绝关系,有足够的底气让叶拙留在身边。   叶拙和他有十四年的友情,怎么可能说走就走……   路言意感受得到叶拙凝视他时眼底的潮湿。   可路言意不能回应。   越是忍耐,越是焦灼。   路言意根本无法忍受任何人和叶拙有联系。   无论他到哪里,都要像个暴.君,把叶拙独占。   可他又只能做一个“朋友”,靠着反复试探来确认自己在叶拙心里的地位。   飞驰在路上的车内,路言意咬紧牙关,脑海里全部是他和叶拙过往的画面。   从什么时候开始,叶拙慢慢变得沉默寡言,脸上也不再有那么多的笑容。   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叶拙不再向他释放情绪的信号,而是选择自己躲起来疗伤。   点点滴滴,路言意都无从去确认。   但所有爆发都不是瞬间促成,而是需要长久的积累。   叶拙每一次欲言又止,都在心里默默把路言意这个刻在心里的名字擦轻一点。   也许有很多次,叶拙都想和他好好谈谈,但是路言意却靠着心底那份躁动的笃定,把叶拙推开了一遍又一遍。   路言意头疼欲裂,眯着眼结束不知多少次给叶拙的去电。   他打给路唯成,“叶拙呢?!”   路唯成迟钝了片刻,才用极其沙哑的声音回答:“恭喜你啊,拿到你想要的奖项了。”   路言意低吼:“我他妈问你叶拙去哪了?!你把叶拙赶走了?”   “路言意,我很早之前就告诉过你,你应该学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如果有人能把叶拙赶走,那这个人只会是你。” 第28章   打开门, 客厅一片漆黑。   路言意从来没觉得家里这样冷清过。   这不是他从路家搬出来后住的第一个房子。   刚刚和路家闹翻的时候,除了叶拙这个人,路言意没有从路家带走任何东西。   第一个月, 他和叶拙一起掏空口袋, 在寸土寸金的S市押一付三租了一个老破小的一居室。   睡在那张吱呀作响的旧床的第一晚, 路言意浑身不舒服, 但心情却无比喜悦。   他转头看向睡在一边的叶拙,向他许诺以后要换个比路家还宽敞的房子。   黑夜里, 叶拙的眼睛就像一池清水, 清澈又柔和。   后来, 路言意和星诚签了合同,在娱乐圈赚到了第一桶金,立刻和叶拙搬到了更好的房子。   房子的空间越换越大,地段也越换越好, 在路言意出道的第二年,他就带着叶拙一起搬进了现在这所价值五千万的大平层。   路言意和叶拙再也不用挤在那张翻身都要相互迁就的的弹簧床。   却再也没有当初那种期盼未来的心力。   路言意身处娱乐圈这个巨大的名利场里,每时每刻都感受着拜高踩低的风气。   还有那些带着恶意的非议和异样的目光,可以逼死人的舆论。   不知不觉中, 路言意变得更加暴躁。   而那些他无处宣泄的情绪, 除了叶拙,没有人会替他分担。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橘子清香。   但路言意还没来得及捉住, 就被窗外的风吹散。   余光中, 瞥见叶拙房间的门虚掩着——有光!   路言意几乎是狂奔着冲了过去。   他大力拉开房门。   “叶……”   他听见希望落空的声音。   房间里空无一人,干净地就像没有人住过。   只有一盏在墙角的灯,散发着幽幽地暗光。   叶拙从小就夜盲, 所以在房间里有盏仙人球样式的小夜灯,但路言意总忘记……就像他从没记住叶拙花粉过敏一样。   叶拙从来不表露自己的脆弱, 也只承担照顾别人的角色。   这样的叶拙让路言意以为,叶拙不需要别人关心。   从小到大都被簇拥着的路言意根本没意识到,叶拙的世界里根本没有他那样多姿多彩。   小时候在路家,叶拙的世界中间是路家,面对的是严格冷漠的叶承礼。   稍微长大一点,叶拙和路言意一起上学,他的世界就是学校路家两点一线,时时刻刻都在替路家看护路言意。   后来为了路言意从路家离开,叶拙的世界更是只有路言意。   他生命里的二十四年,有十四年是作为路言意附属品而活。   没有亲人的关照,也没有得到纯粹的友情。   唯一称得上不同的色彩就是季隶铭……   路言意可以百分百的确认,如果当初不是自己从中作梗,季隶铭和叶拙的关系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不上不下。   可也正因为他的这些没有限制的嫉妒,让他在试探中逼走了叶拙。   路言意颓然坐在叶拙的桌前,回想起不久前他冲回路家,和路唯成的那番对话。   -   路言意满身戾气和怒意,直接闯入路唯成的书房,一把将正在伏案的路唯成的衣领拽住。   “叶拙在哪?!”   看着自己走投无路,几乎快要疯掉的儿子,路唯成的眼底浮现起一抹嘲讽和怜悯。   路言意被路唯成玩味的目光瞬间点燃,怒吼着质问:“你他妈快点告诉我!”   路唯成的桌上摆着的厚厚书册更是在他心火上浇油。   那本他小时候不经意看过的相册,小心翼翼地装满了路唯成和叶承礼过往的照片。   如今叶承礼死了,路唯成这个“痴情种”必然要拿出来好好悼念。   可路言意被这份维系多年又跨越阶层的真爱搞得无比恶心。   路言意咬紧牙关,眼底的血丝暴起:“你不觉得自己很恶心吗?!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叶叔叔之间的事情……   你们既然喜欢男人,为什么还要和女人结婚?!为什么还要生下我和叶拙?为什么还要让我们朝夕相处……为什么?!你有什么资格做我父亲?你知不知道我为了等叶拙爸爸快死的那天忍受了多少,又做了多少事情。   我以为只要等那天来了,我就能把你们的过去全部忘记,我也能和叶拙重新开始……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叶拙还是走了?!”   路言意几乎是嘶吼着说完了全部。   他恨路唯成几乎恨到骨子里。   是路唯成阻碍了他和叶拙在一起。   也是路唯成一手促成了两个家庭的破裂。   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被称做父亲,又有什么资格对他还未来指手画脚?!   路言意死死拽着手中的衣领,“叶拙到底被你赶去哪里了?”   “路言意,你对叶拙如何自己应该比我清楚。你说是我把他赶走的,好,那我就退一步说,叶拙是你和我一起赶走的。”路唯成的目光平静且沧桑,那只人工义眼更是黯淡无光。   他说:“叶拙上次找到我,和我说他想要离开的时候,我就已经意识到他将来一定会走。我后来也告诉过你,让你改改性格,你呢?你还是一意孤行。   你也不用到我这里发疯,我也不知道叶拙会去什么地方——就算知道了,我也不会告诉你。   你已经二十三了,也该学着做一个心智成熟的人了。这些年来,是叶拙对对你的百依百顺,让你连最基本的做人都没有学明白。”   是叶拙对我无下限的隐忍谦让,让我判断不出他对我到底是什么感情……   还是因为我仗着他对我的感情,才不停地突破他忍让的底线……   路言意坐在黑暗中,无力地用手掩盖住脸上痛苦的表情。   路唯成说得对。   叶拙是被他赶走的。   -   天空从漆黑转为青白。   破晓时分的日光朦胧照进客厅。   路言意呆呆地坐在沙发上。   他昨晚去了所有可能找到叶拙的地方,却没有看到叶拙半点影子。   现在他坐在这个位置,只要叶拙回来,他就能第一时间知道。   他双目刺痛且酸胀,却没有丁点困意。   投影上的彩色光芒照在路言意麻木的脸上,更显得他脸色苍白。   电影里,小马载着信志,在自行穿上肆意的笑着。   小马问信志:“我们完了吗?”   信志应该笑着说:我们还没开始。   但荧幕上的画面闪了闪,终究没能播到最后这句话。   路言意眼中所剩不多的光亮也落下了。   “咔嚓——”   像极了开门的声音。   路言意顾不得分辨,立刻拖着沉重的身体站起来,却因为双腿麻木而重重跪在地上,手掌直接按在摔碎在地上花盆上。   那颗碧绿鲜活的仙人球连着泥土滚落。   鲜血顺着手掌滴落在洁白地面上。   路言意感觉到那些稀碎的碎渣卡入掌心和手指的肉中。   十指连心,他稍微弯曲一下手掌,就疼得倒吸凉气。   而那“咔嚓”的声音来自荧幕。   从片源退出的荧幕正在播放着节目。   画面穿出咔嚓咔嚓的声音,正是路言意熟悉的快门声。   巨大屏幕之上,出现了一张路言意做梦也想看见的脸。   叶拙低垂着眼,那张平淡的面容显得清瘦又干净。   一个麦克风直接戳到他胸前,“你现在是不是很激动?路言意刚才在颁奖现场向你告白,你是否为此感到荣幸?我的意思是,对比他这种明星,你只是一个小助理。”   叶拙眨了眨眼,浓密下垂的眼睫像片羽毛,挡住清澈的眼,看不出神情。   “没有什么好激动的,如果路言意能够觉得幸福,我做什么都可以……不过那都是过去了,现在我要走了。”   叶拙淡然地抬起脸,目光平静地让路言意感到害怕。   他没有一丝留恋和惋惜,就连对记者无礼提问的愤怒都没有,就像在静静地诉说一件和他无关的事情。   路言意的心被叶拙这样反应狠狠捏住。   只有真正放下,才会这样置身事外。   画面里叶拙推开了挡在他面前的麦克风和摄像机,头也不回地离开。   而他身后,就是用尽全力追出来的路言意。   一面之差。   路言意错过了叶拙。   路言意的视线摇晃着对准地上的仙人球,不顾双手满是鲜血和伤,小心翼翼地把仙人球捧了起来。   这是叶拙送给他的礼物……   也是路言意唯一成功养活的植物。   ——“叶子,这仙人球真的怎么都不会死掉啊。你说它会不会开花?我记得仙人球也是可以开花的……要是它真的开花了,到时候我也没有找到合适的人,干脆就和你凑合在一起吧?”   路言意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叶拙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淡然表情。   等待一株仙人球开花,是路言意别扭暗示的极限。   他以为,叶拙会明白自己的想法。   就算不明白,以后要是仙人球真的开花了,自己又有了新的借口。   可路言意现在再怎么小心呵护,它也不会有开花的那天……   路言意看着仙人球光秃秃的尾巴,恍然大悟了叶拙笑容背后的意思。   难怪仙人球从来不死。   叶拙早就知道它是假的。   那些路言意以为永远不会用完的生命力,本来就是假的。   路言意呼吸困难,跪在地上。   猩红的血顺着流满他的手臂,低落地面上开出一朵朵红色的血花。   可叶拙早就知道没可能了,那在他为它浇水的时候,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   是固执觉得无望也能转为希望。   还是在配合他一起完成这件没有结果的事情。   或者说,叶拙每次浇水,都是在等路言意早点发现。   路言意错过的,又何止这些……   路言意眼前的时间一阵模糊。   原来是眼眶已经被悔恨的眼泪浸湿。 第29章   一株绿色的仙人球就摆在窗台上, 在医院纯白色窗帘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生机盎然。   叶拙的目光没有做停留,轻轻略过它, 而后转向病床。   “叶……拙……”   呼吸罩下发出的声音模糊又沙哑。   叶承礼被数不清的仪器包围着, 麻杆般枯瘦的手臂上蜿蜒着数不清的针管。   刚刚经历过生死攸关又被连夜换到新医院, 让他的状态更是差得出奇。   主治医师和叶拙说:以病人现在的状态活着, 无异于凌迟。   被现代医学强行延续的身体,从内而外都已经破败不堪。   他躺在床上不能动弹, 所有行动都要仰仗他人的帮助。   进食靠鼻管, 排尿靠尿袋。   过去那个风度翩翩的俊美富家公子, 如今已经成了骷髅似的废人。   叶拙俯视着他,平静地让叶承礼拽住自己的衣摆。   叶承礼现在的力度,不用叶拙挣脱,自己就会因为失力松开。   “你…要去哪……谁……同意你走的?”   他黯淡的眼睛维持着张开也十分费力, 半张半阖地看向叶拙,浑浊地看不出是恨还是愤。   “爸,你知道我每天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吗?你有关心过吗?”叶拙轻声问。   但叶承礼只是更加用力地拽住他的衣角,没有作任何回复。   叶拙自问自答:“其实也很简单, 我的生活就是路言意。十四年来, 每天如此。”   他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可能之前就是为路言意而活吧。   但是面前这个促成他无法离开的人,也是叶拙血缘上最亲近的父亲, 却对这些事情没有任何感触。   “爸, 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我觉得对你而言,我这个孩子一直都是可有可无,甚至是个累赘, 影响了你和路伯父的关系。”   叶承礼的眼睛微弱地睁大,喉咙起伏着, 但却只挤出几个破碎的声音。   “你…知道……了?”   叶拙的手轻轻握住拽住他衣角的那只手。   瘦骨嶙峋,毫无温度,好像用力一捏就会碎掉。   但还是没有忘记为了路言意,拼命留住叶拙。   “不要走……你要留在……留在S市…”叶承礼甚至都挣扎着起了身来。   叶拙扬起一个自嘲的笑容,然后直接把叶承礼的手推开。   “我要去北美洲,三年。不会再回来了,除非……”   叶承礼的眼睛盯着他,勉强撑着坐起来的身体如筛糠般发抖。   “你出殡那天,我会回来。”   除了历文这种疯狂追梦者会去北美洲采风三年,几乎没有人愿意放弃已有的安全和收入陪他发疯。   但是叶拙不在乎。   他想离开,越远越好。   无论是草原还是冰川,他都可以去。   叶承礼愤怒到了极点,但是他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断断续续地发出“嗬嗬”的声音。   他一手养大的孩子,居然就要这样走了……   叶承礼伸出手,却再也碰不到叶拙身上的任何一个地方。   叶拙大步离开,不留任何感情。   他身后传出重物落地的声音。   仪器因为叶承礼摔在地上而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医护人员冲入病房,叶承礼想要靠自己的力量拦住叶拙,可是只能摔在地上,连向前爬行的力气都没有。   那个曾经被叶拙以为会永远困住他的阻力,原来只要一个转身就能摆脱。   -   路言意冲回路家,向路唯成逼问叶拙去向的时候,叶拙就在隔壁。   路言意和路唯成说得所以话,他全都听在耳里。   原来只有他还蒙在鼓里,而路言意早就知道路唯成和他父亲之间的关系。   原来连路唯成都提醒过路言意,只是路言意非但不改,反而变本加厉。   话说回来,叶拙还要感谢路言意没有在他第一次想要离开的时候改变。   如果路言意表现得再好那么一点点,可能现在的叶拙就下不了离开的决心。   那天晚上,路唯成在路言意走后,和叶拙做出承诺:“我和路言意说的话你也听见了。你既然下定决心要离开,我不拦你。你的去向,我不会和路言意多说一个字。至于你爸爸……路言意不会知道他还活着,也不会再拿他来纠缠你,以后你爸爸在医院的事情不用你担心……就当是减轻一点我犯下的罪孽吧。”   路唯成还记得叶拙第一次到路家的样子。   小叶拙躲在叶承礼身后,十岁的他看起来那么小,就像个营养不良的小猫,素净的脸和他爸爸一点也不像,说话还有微微的鼻音,和路言意这个只知道顶撞闹事的混蛋完全不同。   一转眼,叶拙都已经是个能独当一面的大人了。   路唯成摸了摸右眼周围,本来没有痛觉的眼睛,此时正在隐隐作痛。   他取出一张卡,“拿着这个走吧,没有密码,你现在最需要的就是钱。”   但叶拙却淡淡地拒绝了路唯成的赠与。   “我一直记着我爸爸治病的钱,我现在手里的钱能够还上八成,剩下的部分我会尽快还上。我知道这些钱对你来说可能不算什么,但是我不想欠谁的……”   路唯成:“是我们欠你的。”   他话语里的“我们”是谁不言而喻。   但叶拙坚持自己的想法。   跨越两代人的纠缠足足有几十年,细算下来就是剪不断理还乱的烂账,但是叶拙不想再和路家有任何瓜葛,这个钱他必须还上。   “就当是……花钱赎身吧。”叶拙笑了笑,“从此以后,我就和路家再也没有关系了。”   -   “咔哒——”   又是这个声音。   路言意已经烦了。   为什么总是幻听到开门的声音。   明明叶拙就不会回来了。   在外界揣测刚刚得了奖项的路言意是怎样风光的时候,他正狼狈地趴在酒吧台上,手掌心的伤未经任何处理,连手指头都疼得不能动弹。   但他喝了很多酒……不,是把所有存在家里的酒都喝完了。   路言意的胃里是一团灼痛,眼前是摇晃的景象。   他找不到叶拙,只能妄图从酒精中寻找一点安抚。   他以为喝醉了,就不会去想。   可是他根本喝不醉。   也根本不可能不想叶拙。   他想要叶拙回来,哪怕是像之前那样梦到……   一道刺眼的光顺着客厅门开照在路言意面上,他眯着眼看去。   在看清门外那道剪影的瞬间,路言意连呼吸都暂停了。   “……叶拙?”   他想要起身,却踉跄了好几次才站稳。   这种失而复得的喜悦冲上头脑,可是路言意还没笑出来,很快又否认了这个可能。   是梦吗?是梦吧。   但无论是什么,路言意都要立刻把叶拙抱在怀里。   他的手掌疼得像被劈开一样,卡在肉里的碎渣还保持着最初的样子,丝毫没有做处理。   路言意用这鲜血淋漓的手,死死抱住叶拙。   “你不知道我喝了多少才看见你……”   路言意贪婪地嗅着叶拙身上的气味,仿佛这样就能让叶拙在他身边留得更久一点。   再普通不过的橘子气味,超市里打折的橘子五块钱一斤,可是路言意却像个瘾君子,鼻尖贴着叶拙的耳后,顺着脖子的方向嗅去。   “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这几天我根本就睡不着,可是我又想梦到你,就只能靠喝酒来灌醉自己,可是酒醒了之后呢……我还是找不到你。”   按照路言意的喝法,梦不见叶拙,也离看见上帝不远了。   他甚至在想,如果自己因此而死,那必然会成为新闻头版的爆炸性新闻。   那叶拙即便不愿意见他,也会在各个角落得知这个消息,看着他的黑白照出现在各大街头和媒体的主题板块。   有那么一瞬间,路言意是觉得不如就死了,也许叶拙会因此自己的死永远后悔。   但是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要是叶拙在他死之后,和季隶铭在一起了怎么办……   光是想想,路言意就想发疯。   他牢牢抱着怀里的人,这个幻觉太真实了,路言意鼻头都有些发酸。   “你怎么这么狠心?居然说丢下我就丢下。你把我变成这样不讲道理,别人都烦我讨厌我,你却不管我了……我知道我错了,我会改的,现在你也知道我不愿意告诉你的事情了,那我们能不能找个地方重新来过,就当过去都没有发生过,没有路家,没有你爸,也没有季隶铭……什么人都没有,就只有你和我。”   路言意喉咙干涩,哽塞地连许多话都说不完整。   叶拙感觉到脖侧有泪水划过,滚烫的痕迹无比清晰。   “路言意。”叶拙的声音在黑暗里扩散开来,这个时候,除了叫路言意的名字,叶拙不知道还有什么方式让他清醒。   叶拙推开路言意,眼神平静又冷漠,一下击碎路言意以为是梦的错觉。   “不要异想天开了,不是所有事情都要按照你心情发展的,最起码现在我不会了。”   路言意的眼眸颤抖,“不是这样的……我不是强迫你,我只是……很想你回来。”   “我只是回来拿东西,如果你直接让我走,那我还不至于彻底讨厌你。”   讨厌这个两个字刺得路言意眉头一跳,“从小到大,你就没有喜欢过我吗?叶子,你明明就喜欢我。”   叶拙没有否认,只是说:“过去了,都过去了。”   十四年,一株仙人球等不到花开。   因为从被制造的那天开始,就从根源掐断了而这个可能,无论后期怎么呵护都不会再有结果。   叶拙总算明白这个道理。   现在,还不算太晚。 第30章   “你看, 满垃圾桶都是路言意。”   年轻女孩戳了戳身边同行女生,指向旁边装满水瓶的垃圾桶,笑得十分得意, “我可讨厌他了。”   “再讨厌也没用了, 他和自己的老板闹掰, 被雪藏两年都能翻身, 这几年更是被骂成筛子,但是一点都影响不到, 反而感觉他比三年前还红了, 还有很多人说他打了个翻身仗呢。”   “拜托, 你不会也相信他变成现在这样是为了当初那个人吧?这都是公关手段,立个深情人设,再卖卖惨,路人缘和粉丝不就都开始心疼了, 你看他现在不就洗白了,之前谁不知道他的黑料?不敬业耍大牌还各种居高自傲,我——呸!”   “那个叫叶、叶什么的,路言意还在领奖的时候和他表白求婚呢。”   但是可惜这个名字和人实在都没有记忆点, 两个人凑在一起都没有拼出完整的形象。   “算了, 不想了,还是找找展厅在哪里吧……诶, 您好, 请问《兽性复苏》的展厅在哪里啊?”   她们看见一个胸前带着工作牌的男生,嘴巴比脑子先行动。   但是他胸牌工作牌的名字却让她们又止步于此。   ——叶、拙?   这个名字……好像就是之前她们议论半天却没有说出来的名字。   应该是同名同姓吧……路言意也不是瞎子,放着娱乐圈里那么多俊男美女, 喜欢一个这样的人?   他的长相完全和优越沾不上边,一看就知是晒出来的小麦色皮肤更是不符合大众的精致审美, 更别说那对一单一双的眼睛,连最基本的对称都做不到,还有面颊上那些细微的雀斑,更是让他距离标准化的好看更远一步。   唯一能算好看的就是他的嘴唇,饱满且殷红,就像初春摘下的第一批樱桃,透过健康的色泽就能感到他整个人翻涌的血气。   这是无法在钢筋混凝土浇筑成的都市里滋养出来的样子。   在展厅里人流之中,他就像是一匹来自草原的马驹,在一群被圈养出来的小马面前,显得那么自由和简单。   不算出众,但足够与众不同。   “你们是来看历文老师的展览吗?”   声音也很好听,样貌在草原,声音在江南。   叶拙忙得晕头转向,抽空给这两个年轻姑娘指明了方向,又得急匆匆去做下一件事。   离开这片国度三年,重新踏足之后就立刻要工作,叶拙连感叹都没时间抒发,挂上工作证就要开始“作战”。   自由了三年,现在忽然要按时上下班,叶拙还真有些不习惯。   过去那些穿梭在名利场里的生活,都像是发生在上辈子的事情了。   关键是,摄影展的主角一股劲把活都交给叶拙做了,可是有些事情还是要他本人才行,就比如马上就是个人演讲环节,总不能让叶拙顶着历文的名字上台吧。   “小叶子快救救我!”穿着拖鞋的历文“啪嗒啪嗒”的逃到叶拙身边。   “哎呀哎呀,真是受不了那些人了,我就说我不想出面吧,没想到还是被缠住,整整说了半个小时才放我走。他们有些人根本看都没看就过来一顿乱吹,虚伪!”   他擦了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猫着腰站在叶拙身边,躲避着周围人的目光。   “你再帮我顶一会,我得找个地方小抽一根。”他提前猜到叶拙会劝自己,苦着脸说:“再不来一根,我就快死了。好叶子,你帮帮我吧,晚上请你撸串。”   基因这个东西天注定,相对叶拙的小麦色,成天暴露在阳光下到处乱跑的历文却还是白得发光。   但是性格却是可以相互影响的。   历文在叶拙学生时代就已经在圈内拥有极大影响力,私下第一次在叶拙面前展露本性的时候,叶拙根本没办法把印象里那个在讲台上侃侃而谈传播知识星火的老师,和那个穿着裤衩背心睡得四仰八叉的人联系起来。   可是和历文相处久了,叶拙也慢慢适应了这种反差。   甚至在历文的影响下,也习惯了这种生活——用历文的话说就是做大事不拘小节。   人就活一次,不能活在别人眼里。   的确如此。   叶拙要学着为自己而活,历文又教会了他新的东西。   但这样潇洒的历文,也有一直梗在心里的人和事……   不过这和叶拙没什么关系,叶拙现在最大的任务就是帮历文把摄影展维护好。   叶拙驻足在展览中一个作品前,听着照片前的参观者们议论纷纷。   “这只母狮子为了自己的孩子去挑战狼群……这就是‘决定性瞬间’吗?”   这张叶拙拍下的照片,是历文强行要放进去的。   但叶拙拍下它,既不是因为照片题材的难得,也不是画面中的动势,更不是为了体现摄影技巧上“决定性瞬间”。   只是在目睹美洲豹妈妈宁愿舍弃自己的生命也要保护小美洲豹的时候,叶拙会感到深深的惭愧……   这些年他每到一个地方,都会给姚棠写信和寄去礼物,手头富裕的钱也都会一同换成人民币寄回国。   可他不能只做这些。   叶拙站在巨幅照片前,仰视的表情无比虔诚和专注,连身边无声出现了一个人都没有注意。   在他深深凝视别的作品的时候,也有一个目光在深深凝视着他。   叶拙的每一处改变,都被这目光看在心中。   肤色晒黑了,但是脸色好看了许多。   比过去瘦了些,但是体型也更健康了。   更重要的是,过去那种萦绕着他的淡薄冷淡,都消失了许多。   他看上去要柔和许多,放松的嘴角像是随时都能展露微笑。   就像是冬日之后钻出僵硬土壤的绿苗,散发着向上的生机。   “叶拙,好久不见。”   低醇如大提琴般的声音响起,叶拙有种穿越时空的错觉。   就好像他又回到高中时代,他每天最大的愁苦就是今晚又要写三张数学试卷。   他既不知道未来是怎样,也不知道现在的好朋友会走散,更不知道自己的父亲会带给他无限痛苦。   下课之后,刚睡醒的路言意伸了个懒腰,拉着叶拙去楼下走走。   而季隶铭就会用这样低沉好听的声音,说:“我也去。”   一眨眼,过去天天都穿的校服早就不见踪影,学生才有的稚气也都悉数褪去。   大家不再是过去的样子了。   季隶铭凝视着叶拙:“恭喜,你又完成一个愿望。”   高中上课的时候,做任何事情都比听讲有趣。在一节枯燥的语文课上,路言意装病,借着需要叶拙和季隶铭送他去医务室的由头,三个人一起翘课在医务室聊天。   路言意说他以后要环游世界,叶拙眼中充满期待,却也知道环游世界这种事情对他来说太遥不可及,最后就说如果有机会,最想去大草原上看看。   路言意每天忙着飞来飞去,是最不自由的那个。   反而是叶拙在二十多岁的时候就带着才草原拍下的作品回国。   季隶铭眉眼温润,问叶拙:“这次回国会留多久?”   也许两天,也许四五天,左不过就是这样短暂,所以以往就算他提前从历文那里得知了回来的时间,也很难和叶拙说上几句后。   但是这次叶拙却吐出一个季隶铭想不到的答案:   “四年。”   这次回国不是像之前短暂停留,而是需要待上四年。   历文的自由收了线,要等学校的授课任务结束才能继续下一段自由。   但在回国之前,历文也给了叶拙选择的权利。如果叶拙不想回到国内,他也可以留在北美,帮历文完成一些剩余的工作,顺便寻找以后的去处。   历文认为是自己把叶拙带出来,就该对叶拙继续负责。   但是叶拙决定回国却也是因为历文……   历文放不下叶拙,叶拙也放心不了历文。   以历文的生活自理能力,前三十年能活下来归功于命硬,叶拙实在担心自己不在,历文会把自己养死。   而且……   有些事情也不能一直逃避,国内有他不想见的人,但也有要见面的人。   三年里,他想清楚很多事情,也放下很多事情。   面对那么宽阔的草原,人是那么无比渺小。   在大自然面前,那点千回百转的感情都成了可有可无的存在。   季隶铭的语气莫名有些激动,“四年?”他再次向叶拙确认,“留在国内?A市?”   叶拙侧头和前来参观的人对话,错过了季隶铭眼底翻涌如浪潮般的情绪。   “是啊,厉老师要回学校授课,我也继续留下了。”叶拙很无奈地说:“他一个人,真得会把自己过得一团糟。”   这种熟稔的语气,让季隶铭的笑意变得淡了些。   但是看到现在开朗许多的叶拙,季隶铭又弯了弯眼睛。   “那很好啊,A市……坐飞机过来也不算很久……”季隶铭轻声盘算着,叶拙没听清,问:“什么酒?”   “哪里有酒?”   一只胳膊搭在叶拙肩上。   历文笑得没心没肺,“季老板也给我添乱啊,我都说别来别来了。”   “来看看你,顺便看看叶子。”   “你最好是。”历文刚刚抽完烟,手指上还沾染着淡淡的烟草气息,像个不修边幅的街边混混,像对待兄弟那样十分随意地搂着叶拙。   历文把话题带回自己的领域:“我们这次回来可就不走了,你那个什么酒不拿出来庆祝一下?”   季隶铭的目光略过叶拙,在叶拙平静看回来的时候又轻轻躲开。   “那晚上一起吃个饭吗?”季隶铭看了看手表,“我是凌晨一点的飞机回S市,在这之前在A市都是自由的。”   对于他这种受限的自由,历文不屑一顾。   但是季隶铭的酒,他一定要拿下。   历文悄悄问叶拙,“晚上一起?”他比了三根手指捻住拇指,一个“OK”的手势就出现在叶拙眼睛下面。   叶拙抿唇,想了想,还是点头。   “但是……”季隶铭这种人会出现在烧烤店里吗?   转念一想,历文应该不会这样安排,就又把话放了回肚子。   历文和季隶铭对视一眼,轻轻挑眉后又拍了拍叶拙的肩膀。   “小朋友不能总和我这种老人家混在一起,你得多和同龄人接触——不过季老板也是,年纪轻轻,派头看上去和我爸似的。你们俩心智加起来都有八十岁,一点激情都没有。”历文嫌弃地摆摆手,“年轻人,要有活力,就是那种挑战天地的活力!”   他试图跳起来比划两下,最终以捂着腰“哎呦”两声结束。   “……我是真老了。”   历文扶着腰,一秒认怂的样子引得叶拙哭笑不得。   季隶铭:“厉老师和叶拙的关系……很好啊。”   “那当然啊。”提到这个,历文就想要点根,烟吞云吐雾一番。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三十岁当‘爹’,也算是人生追上同龄人的进度了。”   说到这里,历文又暗自骂了一句。   养孩子这种事情太晦气。   养得好,是叶拙这种不用人操心的乖孩子。   养得不好,就是他妈的白眼狼!   历文:“我再找个地方抽一根,叶子你替我顶住。”   他亲昵地拍了拍叶拙的后背,余光看到某个气势汹汹朝他冲过来的人影之后,脸色立刻变了。   “他妈的,该死的狗崽子又来了,我先走了。叶拙你也躲躲,我们晚上电话联系啊!”   眼看追过来的青年越来越近,历文一溜烟就跑了。   很明显,那个青年发现自己的目标不见了,也跟着历文跳转方向。   叶拙急着追过去,却发现历文踩着拖鞋,已经跑没了踪迹。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历文总教叶拙对待感情要快刀斩乱麻,到了自己身上就也开始拖泥带水——   不过也不怪他,陈松柏实在难缠,用历文的话说就是一块甩不掉的狗皮膏药。   季隶铭问:“陈松柏会找你麻烦吗?”   叶拙摇摇头,“不会……”   陈松柏那张脸,根本不用故意找麻烦。他天生就是一张凶相毕露的脸,面无表情都像在霸凌对方。   叶拙补充:“他还是在意厉老师的看法,只是追得厉害,真要做什么事情,他也不敢。”   季隶铭点了点头,忽而说:“你比之前要开朗很多。”   叶拙微怔,礼貌性地说:“谢谢……?”   突然说这个,是夸奖还是什么?   一个二十大几岁的人了,性格开朗也值得被单独夸奖吗?   但季隶铭却表现得非常严肃,把这个话题延续了下去。   “可能你留在国外会比在国内更自由,如果你想留在外面但又有什么困难的话可以和我说。”   叶拙感觉季隶铭可能是想得太多了。   或许在季隶铭心里,三年时间过去,叶拙还会对路言意余情未了,所以才出于同情说了这些话。   要是换做三年前的叶拙,一定是面无表情地和季隶铭说句多谢。   但是现在的叶拙只是对季隶铭笑笑,“我跟着厉老师,一切都很好,不用担心。”   叶拙说得是实话,但是季隶铭听完之后,表情却有了些微妙的变化。   “你和厉老师……关系真得挺好的。”   对于叶拙而言,的确如此。   但是这几年跟着历文,他已经渐渐开始明白一些话的“画外音”。   这三年里,叶拙并非是没有见过季隶铭。   相反的,因为历文和季隶铭的朋友关系,三年里也陆陆续续见了好几面。   虽然每次见面都很匆忙,但那种说不清的感觉总是飘荡在两人之间……   不是叶拙的错觉,而是当初他在S市机场的时候,亲耳听见季隶铭说了四个字。   不是什么“我喜欢你”,而是“我会等你”。   一个和自己暗恋多年的竹马纠缠不清的人,在即将乘坐国际飞机远走高飞之际追了过来,用那双看蚂蚁都深情的眼睛凝视过来,轻声说:“一路平安,我会等你。”   这种感觉,无异于在家里还被流星砸在头上,让叶拙一头雾水,头疼不已。   直到今日,叶拙也无法理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他现在回来,那个说要等他的人,又说可以帮他留在国外。   这种矛盾的感觉让叶拙百思不得解。   关于季隶铭的许多事,叶拙总是想不明白,以前是,现在更是。   但有些事情,即便迟钝如叶拙,也察觉了隐藏其中的微妙。   但是叶拙也不像再掺入这些复杂的关系里,只是把季隶铭当成历文的朋友来相处。   保持这种关系,也还算不错。   至于再多,叶拙就不去想了。   感情这种事情实在太消耗精力,叶拙现在只想和历文好好学点东西,马上开学更是要忙起来。   与其把心思放在不相干的人身上,不如多关注自己。   叶拙和季隶铭的话题仿佛戛然而止。   叶拙主动说:“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季隶铭“嗯”了一声,又叫住已经转身离开的叶拙。   “那我们晚上见。”   这种语气和眼神,仿佛晚上见面不是三个人简单吃个饭,而是要去分分钟几百万上下的金融会议。   叶拙不知道的是,季隶铭等这一次共进晚餐的机会,已经等了四年又三年。   看着叶拙的背影,季隶铭加速到不正常的心跳还是没有回到正常频率。   他凝视着叶拙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脸上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神情。   叶拙要回来四年……   这四年时间,他是不是终于能做些事情了?   再一个拐角,叶拙的身影又忽然出现,同时出现的还有再度勾着他脖子,一副亲密模样的历文。   叶拙脸上带笑。   见面的短短十分钟来,叶拙笑的频率比季隶铭在过去一个月见到的都多。   叶拙从内而外都变得更好了,更让季隶铭高兴的是,他亲眼见证了叶拙在往好的方向变化。   而有些摸不到叶拙去向的人,只能靠着在国内外拼命接通告,让自己的脸出现在各个角落,以此安慰自己,只要足够出名,叶拙就会在街头巷尾都看见自己。   只是季隶铭不知道自己和那位又有什么区别……   甚至他在叶拙心里的分量,可能还不如路言意的一半多……   季隶铭看着叶拙和历文两人并肩而行的身影,陷入沉思。 第31章   九月中旬的天气还残余着夏日的温度, 热闹的夜市中,空气里弥漫着各种食物的香气,在嘈杂的人声中交织着一曲味蕾交响乐。   穿着夏威夷风情衬衫和工装裤的历文完美融入进这样市井的环境中。   坐在他身边的叶拙穿着干净的白色T恤, 小心翼翼地避开历文递过来的烤串。   “牛油边, 吃过吗?”历文不由分说地把串塞进叶拙手里, “嘎嘎好吃, 你试试。”   路言意为了上镜,重油重盐的东西基本不吃, 叶拙陪着也不能吃。所以和历文在外游历的这些年, 叶拙吃了太多太多之前从来没吃过的东西。   历文看了看天色, 估测了个时间,问:“季隶铭怎么还没来?不会不想把酒给我喝吧?”   叶拙看出他就惦记着酒,但是这个环境……估计季隶铭一辈子都不会涉足这种平头老百姓才来的地方吧。   “我打个电话问问。”历文摸出自己的手机,却和那碎成蜘蛛网的屏幕面面相觑。   叶拙:“我问吧。”   季隶铭的电话接的很快。   季隶铭:“我很快就到……只是导航显示我已经到了, 却一直都没找到。”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苦恼,看来第一次到这种地方,实在是难倒他这位大人物了。   叶拙找到他的时候,季隶铭就站在停靠在路旁的车边。   叶拙:“这里地方太小, 导航也没那么精准……而且巷子太窄, 车也开不进来的。”   街边有些许微风,带动叶拙额前碎发, 就像树上一片又一片的小叶子在风中飘荡, 自由自在又充满夏日的生机。   季隶铭眼睛一晃,才想起来回答叶拙的话。   “我没想到会是这里。”他锁了车,跟着叶拙走向藏在闹市中的烧烤摊。   叶拙看到他手里那红酒礼盒, 想起历文马上会露出来的表情,忍俊不禁地说:“是不是第一次到这种地方来?”   季隶铭打量了一下“这种地方”, 诚实地点了点头。   他在一些影视作品里见过类似的地方,但是亲自来体会,这是头一次。   可是他身上应该没有写着“没见过世面”的字,为什么大家都侧目看着他……?   叶拙一语道破季隶铭的困惑,“你看我们都穿得什么,你再看看你……你像是来视察民情的。”   季隶铭一身高档定制正装,从头到尾都光鲜亮丽。   “你应该出现在靠东两千米的静安街,而不是这个小夜市。”   叶拙脸上带着清清浅浅的笑容,转头的时候也没有收回笑意,弯着眼和季隶铭说:“委屈你了,厉老师从来都是这样,习惯就好了。”   季隶铭哪里会有怨言。   就算今天约在悬崖上,他也会爬着来见面。   只是叶拙嘴里把他和“我们”划分成了两类人……   历文自己已经喝了一瓶啤酒,看见叶拙带着人来,立刻起身去找他惦记的酒。   “坐坐坐,都等你半天了。”   季隶铭坐在那一方塑料小板凳上,长腿都无处安放。   历文讪笑一声,而后发现了季隶铭的变化。   “你这是……”   叶拙跟着侧目,发现季隶铭在来的过程中脱下来熨帖的外套,也取下了领带。   为了抵消白衬衫的正式,他还主动解开了几颗衣扣。   历文打趣说:“季总今天走得什么风格,怎么像第一次下海的鸭子,还是刚才金融行业转行的那种。”   叶拙试图忍住笑意,但还是在季隶铭和自己对视的时候笑了出来。   “真是为难你了。”叶拙同情地说。   一个从没吃过人间疾苦的大少爷,却出现夜市里吃烧烤。   但季隶铭却说:“没什么为难的,就像你说的,总得习惯。”   他重新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肯定道:“我觉得这里挺好的,是我第一次来没有经验,我们下次再来,我就不这样穿了。”   从“你”变成“我们”,带着季隶铭自己的一点小心思。   但是叶拙丝毫没有察觉到。   历文靠在叶拙耳边,在低声说些季隶铭听不见的事情。   他们两个人坐在桌子的另外一个方向。   季隶铭又成了那个排除在“我们”之外的人。   不过他能出现在这里,就证明还有机会改变。   历文上手去开季隶铭带来的酒,顺便招呼着人送酒杯来。   看着两三个极薄的塑料杯叠成的杯子,季隶铭用确认的目光看向叶拙。   历文抢先一步给季隶铭的杯子里倒上酒,“这里可没有什么开酒服务,咱们就自给自足。”   季隶铭点点头,很快接受了这个说法。   他转身,去了旁边的冰柜。   叶拙眨了眨眼,发现季隶铭拿了一瓶可乐过来。   叶拙:“厉老师,季隶铭是开车过来的,不能喝酒。”   历文思索片刻,把装着酒的杯子挪到叶拙面前,“那你替他喝,我一个人喝多没劲。”   叶拙正在措辞拒绝,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拿走了酒杯,同时用一瓶可乐填充了叶拙面前的桌面。   “你喝这个吧。”季隶铭说,“你酒精过敏。”   历文在一边“啧啧啧”,“行行行,那你们都是多年感情了,我自己喝!一大把年纪连个喝酒的伴儿都没有。”   季隶铭的目光沉沉,叶拙莫名就感觉温度变高了,不然为什么他的脸这么热?   叶拙:“谢谢……这种小事情,没想到你还记得。”   可乐瓶上还冒着凉丝丝的雾气,叶拙抬手拧开,却看见了包装上的代言人照片。   路言意比以前看起来更加冷淡。   整个人像一把收入剑鞘的利刃,隐忍着锋芒,但也难挡那股傲气。   叶拙没有刻意了解过路言意现在怎样,只是路言意的照片和消息总是铺天盖地的,叶拙不想看见都难。   “拧不开吗?我来。”季隶铭没有等叶拙说话,自己就拿过叶拙手里的杯子,“我给你倒。”   季隶铭的掌心无意遮住了路言意那张脸,却阻断了叶拙因为看见而产生的心烦。   “季总出手也太大方了。”历文喝出酒的品质,笑着说:“这么贵的酒,不会喝完就把我和叶子卖了吧?我上年纪了可卖不上价钱。”   他在季隶铭来之前就喝了许多啤酒,现在已有五分醉,歪歪倒倒地一把搂住叶拙,“论年纪的话,叶子比我值钱多了,把他递给你。”   叶拙微微低下头,“我也没什么值钱的。”   这瓶酒的价钱,叶拙恐怕自己也负担不起。   但季隶铭却说:“价值不是这样衡量的。爱者甘之如饴厌之者弃之如敝屣,有些人终其一生所追求的,可能就是世人眼里的一片叶子。”   可能是附近摊位的灯光过于明亮,让叶拙下意识地闪躲着和坐在光前的季隶铭对视。   可就算不和他的眼睛对视,耳朵也还会听见他的声音。   如此杂乱的环境里,季隶铭的声音也像是缓缓流淌的清水。   历文喝得有些迷迷糊糊,“季总别给我上课了,这种场合不适合太正经,你应该喝点酒释放一下天性,你崩的太紧……”他自己又猛喝一大杯,“你和叶子都一样,要是把你两锁在一个屋里,你俩不会各坐一角直到天亮吧?”   越想画面感越强。   历文甚至已经想到他俩谁都不敢大声喘气,生怕打扰到对方的样子。   “那你们都给我喝,来来来,一起。季隶铭你夜里就走了,干嘛还弄个车开,真是没必要。”   但是两个小时之后,历文就知道季隶铭的准备多么合理。   -   叶拙把已经开始胡言乱语的历文扶上车。   他们三个人只有历文一个人喝酒,他就一股脑地把酒全喝了。   现在一直在骂陈松柏,路边人看历文都要绕着走,生怕自己被酒鬼缠上。   历文一手勾住叶拙,一只脚卡在车门,不愿意坐好。   “小叶子我和你说,一定要小心……男人!尤其是……长得好看的……男人!像陈松柏那样的,不行!路言意那样的,更不行!!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让陈松柏和路言意对打,他俩要是能打得都半死不活,那就更好了!”   叶拙无奈地把他往车里送,半哄半骗地说:“你先上车,马上就能看到他俩对打了。”   历文平时都很好,就是喝酒之后爱撒酒疯。   “你再说话,陈松柏就来了。”   叶拙说完,历文瞬间就老实了。   季隶铭透过后视镜,看着历文一脸悲愤地忍着不说话,淡淡笑了起来。   “你们去哪?我送你们。”   叶拙说:“你找个好打车的地方把我们放下来吧,别吐在你车上。”   “弄脏别人车上不是更麻烦?我送你们吧。”   话都说话这个份上,叶拙也不能再推脱。   “把我们送回展厅吧,有些公文忘记拿了。”   说完还是要客客气气地加上一句:“谢谢。”   季隶铭也同样礼貌地回:“不用谢。”   然后就是一阵安静。   叶拙忽然就想到历文说,如果他和季隶铭锁在一起,可能一晚上都不会说一句话。   现在看来,历文的人醉了,但是大脑还没醉。   叶拙和季隶铭就这样保持着非常客气的关系,仿佛彼此靠近一步都显得越界。   但有人从不在意冒不冒犯。   叶拙把历文搀扶下车,历文就贴了上来。   “小叶子,你身上好香啊……”   历文又活跃起来,靠在叶拙脸旁边闻了又闻。   在历文眼里,叶拙现在就是一块冒着香气的小面包,充满无限诱惑。   “是橘子味道的,好香啊。嘿嘿,我就像一个老变态……”   叶拙拿他并无办法,何况还是一个认知清晰的酒鬼。   他按着历文胡乱捏他脸的手,和季隶铭说“麻烦你了,这次你也没吃好,下次我们再请你去个环境好点的地方。”   历文:“这还不好?!”   叶拙苦笑,“下次不让他喝酒了。”   季隶铭对这个话题没有立刻回应,而是让叶拙在原地等一会,自己则是绕去了车后备箱。   “这是……?”叶拙看着季隶铭送来的一大束花,下意识就要拒绝,但是季隶铭闪烁的目光让他犹豫了一会。   月色下,叶拙能看到季隶铭眼底的柔和。   叶拙知道,其实季隶铭也不是完全的内向。   他只是习惯于隐藏自己的想法。   在合适的时候,也会选择主动。   “恭喜你回国,又有自己的作品展出。”季隶铭送上一大捧三角梅,“不会过敏的,特地处理过的永生花,也能保存很久,找个空花瓶就能一直把花留下。”   想到自己上一次收到花,还是和路言意的一地鸡毛。   叶拙低垂下眼,和季隶铭说了声谢。   历文的声音冷不丁冒出来,晕晕乎乎地说:“怎么了,这花是干嘛,求婚还是表白?”   叶拙错了,历文还是醉透了,季隶铭和他怎么可能……   “他喝多了。”叶拙说。   季隶铭点头,“但如果我……”   “嗯?”叶拙疑惑的鼻音上扬,一个低沉且愤怒的声音叫了他的名字,打断了季隶铭即将说出的话。   那是叶拙过去躲也躲不掉的人。   他占据了所有橱窗里的海报,所有软件的开屏,天涯海角都是他的影子。   如今再看见他的本人,却有种陌生的感觉。   “叶拙,我找了你三年……”   路言意的声音愤怒交织着悲伤,此时还在微微颤抖。   在他看到有人在摄影展看到叶拙的消息之后,连一分钟都不敢耽误,立刻赶到展厅外。   他不知道叶拙去哪里了,但知道叶拙第二天一定会来。   他就在门口死死等着,肯定能见到叶拙。   路言意带着一腔激动,不顾后果地来了。   却亲眼看见他日思夜想的人,和他最为厌恶嫉妒的人从一辆车上下来。   他们做什么了?   他们拿花是要干嘛?   叶拙和季隶铭到底是什么关系……他们做到什么程度了?!   为什么这三年只有他什么都不知道?   路言意几乎快按捺不住自己,咬着牙关看向挂在叶拙身上的那个人。   “这个人又是谁?”   “什么‘谁’?”历文抬起眼,“不长眼啊,我和叶子的关系亲如一家。”   路言意气得浑身发抖,问叶拙:“你和他在一起了?”   这个他并没有准确指代。   但路言意的目光死死盯着季隶铭,仿佛下一秒就会长出獠牙,扑上去和季隶铭决一死战。   历文迟钝地思考了一会,狠狠搂着叶拙,不屑地和路言意说:“啊对,我们在一起甜蜜三年了,刚刚才约会回来。”   路言意咬牙,叶拙却面无表情地和他说:“让一下,不要挡路。”   路言意:“你不和我说话吗?”   历文“哼”了一声,“你多大脸啊,凭什么和你说话?有点恶心……”   他靠在叶拙身上,激怒了路言意。   路言意说:“你能不能别碰叶拙!”   光是说已经无法缓解他内心的焦虑和暴躁。   他上前一步,誓死也要把叶拙身上那个人拽下来。   但季隶铭冷冷地挡在他身前。   “怎么?你这种人也能理直气壮地拦我了?”路言意讥讽,“别人都能当英雄,但是你这种人不配。”   季隶铭:“我配不配,你说了不算。” 第32章   季隶铭怎么可以这么理直气壮?!   路言意看着季隶铭, 恨不得把他撕碎。   “我怎么不配?”路言意冷笑,“你在七年前做的事情,说翻篇就翻篇了?”   他嘴角展开的弧度, 仿佛已经确定自己在这场唇舌之战取得上风。   无论季隶铭怎么做, 这一件事就足够把他钉在耻辱柱上。   但没有季隶铭, 叶拙在离开他之后也认识了更多人。   现在那个亲昵搂着叶拙肩膀的人, 路言意也是一样的憎恨……   可是路言意还是更恨季隶铭。自从他出现之后,所有坏事都跟着一起出现, 路言意目光仿佛带着火焰, 灼灼地注视季隶铭。   季隶铭整张脸都凝重起来, 沉声说:“我该补偿都补偿了,你不接受,我也无可奈何。”   那晚他丝毫没有记忆,更别提要在醉到没有理智的前提下, 和同性第一次上.床。   在做了和没做之间,季隶铭更倾向于后者……   当初他没有分辨,现在七年过去,更是无从再证。   季隶铭接受的教育让他选择负责, 但是不代表他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因此忍让路言意。   季隶铭:“我们之间的矛盾就止步于我们之间, 叶拙已经重新开始生活,你就不要再来骚扰他了。”   他凝着脸, 牢牢挡在路言意之前, 用自己的身体给叶拙留出一片安全的地域。   路言意:“好大的架子,不愧是把我雪藏两年的季总。但是我已经和你解约,你拿什么来命令我?”   路言意的目光越过季隶铭的肩膀, 直勾勾地盯着叶拙。   “叶拙,三年了, 你消气了吗?”   “说得什么屁话?!”历文气得磨牙,“季隶铭拿钱出来串通同行,咱们把丫在行业里封杀了!什么叫消气了吗?你要是来道歉就摆出该有的样子,高高在上的做什么?难道还想小叶子和你认错吗?”   路言意咬紧牙关,紧握成拳的手背上布满青筋,“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情,没有你说话的地方。”   “你以为你又是谁?现在你什么都不是,顶多就是半个前夫哥,我可是叶拙的现任…你才是那个没地方说话的人。”   历文说起话像一连串钢珠,一粒接着一粒,怎么气人怎么说,根本不考虑真实性。   但他这番话,同时刺激到了两个人。一个是气得眼红的路言意,另外一个是好不容易追上来,就听见历文“现任宣言”的某位。   路言意气红了眼,狠狠伸手搡向季隶铭,誓死要把口出狂言的历文打到求饶。   但季隶铭没有给他绕过自己的机会,拽着路言意的胳膊,牵制着路言意寸步难走。   “你要做什么路言意!这是我的老师。”叶拙直接挡在历文身边,一双眼除了警惕和愤怒,再也没有别的情绪。   没有担心,也没有纠结,更没有后悔。   叶拙看他的眼神,就像看一个极为厌恶的陌生人。   “你真得和他在一起了?”路言意呢喃低语,完全无法接受叶拙在这三年内和另外一个全然陌生的人在一起。   路言意的安静让周围人都屏住呼吸,生怕他又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   几秒过去,他对着季隶铭笑了笑,“你也不过如此,这些年牵制我,也就是给他人做嫁衣……”   季隶铭面色依旧,冷声说:“那又如何,我不像你。”   路言意猛地抄起拳头挥向季隶铭。   两人都不相让,眼看就要牵连上在一边的历文和叶拙——路言意也在有意把历文拉进来一起。   这时一个身影从黑暗的角落中闪出来。   “你他妈要做什么?!你动历文一根手指试试?!”   叶拙都没看清他的长相,这场混战就又加入一员大将。   历文看呆了,“还真让我看到路言意和陈松柏互殴了……”   路言意一个人对上季隶铭和陈松柏两个人,很快就有了败相。   但他就像不要命了一般,让季隶铭不得不考虑着才能出手。   历文拉着叶拙,“我们先走!这里交给季总吧。”   历文第一反应就是带着叶拙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陈松柏这个狗崽子爱怎样就怎样,反正他不管,自己也这不能被陈松柏逮到。   “叶拙!”路言意生生挨了一拳也要侧过脸,死死望着叶拙离开的方向,“这些年你肯定没有忘记我。我这么拼命的拍戏,就是为了你无论到哪里都能看到我!”   叶拙没有回应,跟着历文的脚步继续逃离这里。   只是眼神的余光看见一片猩红,那是路言意胸膛前的衣服上正在扩散的血迹……   历文:“走啊!放心,有季隶铭在,路言意肯定死不掉。”   就算陈松柏出手没轻没重,但季隶铭要理智有存款、要轻重有存款的。   历文说:“有什么事让季隶铭兜底,肯定不会出问题。但你和我要是多留那么一会,情况可能就不一样了。”   叶拙抿唇,在路言意大声呼唤他名字的环境里,大步离开了这里。   -   这场闹剧何时结束的,叶拙也不知道。   季隶铭联系他的时候,已经只剩下他一个人。   路言意去了医院。陈松柏打了个爽,但也被领去医院。   历文的醉意都在跑来跑去之间消散,此时就差握着季隶铭的手表达激动。   历文:“陈松柏这狗崽子又能消停一段时间了。”   季隶铭身上的衬衫都打了褶皱,头发也散乱下来,即便在叶拙他们来前整理了一下自己,也能看出来刚才经历的混乱。   叶拙问:“你受伤了吗?”   季隶铭像是没想到叶拙会问自己一样,稍微迟钝了一两秒,才笑着说:“我没事。”   历文趁机说:“季总打泰拳很厉害!不然也不会三个人只有他能站着处理剩下两个。”   泰拳和季隶铭就像世界两极,一个暴力一个儒雅,叶拙也没想到季隶铭打起架来会这么厉害。   “如果要保护在意的人,就不能只靠花拳绣腿。”季隶铭说的时候,目光一直落在叶拙身上。   不用得到夸奖,他做到了,就已经足够欣慰。   季隶铭低头,从镜面破碎的腕表看到时间,继而展露个无奈的笑容。   “看来又要给我助理加工资了,今晚飞机赶不上了,明天也未必能买到机票。”   他抬头,“这个时间也不好打车了,我开车送你们回去吧。”   历文的目光在叶拙和季隶铭之间转了个圈,自报家门的同时也在思考着。   季隶铭的酒他喝了,季隶铭做的事情他也看在眼里。   自己是不是可以给老朋友做些什么?   历文:“季主爸爸今天真是辛苦了,又帮我们处理混蛋,自己又要错过航班,夜深人静的还要流落街头……这样吧,今晚你到我家来过夜好了。但是我老人家腰不行,只能睡我那屋的软床……”   叶拙眨了眨眼,刚要说客厅还有张沙发可以睡。   历文的话已经抢先说出了口:“那你和叶子都是老朋友了,你们今晚就将就挤一晚吧!”   他“啪啪啪”给自己鼓掌,“安排得很好,就这样定了!”   叶拙和季隶铭同时对上一个无奈的眼神。   这这莫名的默契就像一小撮电流,顺着目光交汇达到神经内部,刺激着叶拙的神经跳动……   今天晚上又离奇又惊心动魄。   先是带不近俗世的季隶铭去吃了烧烤摊。   又遇到了路言意。   最后路言意被季隶铭和陈松柏打到挂彩住院。   现在又被历文安排着要和季隶铭睡一张床上。   叶拙笑着说:“今晚……还挺变化多端的。”   季隶铭也跟着笑起来,“的确。”   历文撑着脸,看着他俩,不由得感叹说:“年轻真好。”   因为年轻,所以还能带着勇气重新开始。   叶拙三年前离开是重新开始。   季隶铭何尝不是拾起勇气面对错综复杂的关系。   不过好在,现在已经能看到好的苗头正在萌芽。   -   【顶流路言意深夜入院,原因竟是——那个“他”!】   从模糊的配图里,叶拙还是认出了路言意。   图片上用显眼的明黄色加粗字体写着:“拍戏受伤还是要为情一搏”。   仿佛路言意是中世纪为爱决斗的战士。   “叶拙。”   一声轻唤。   叶拙下意识把浏览报道的手机屏幕熄灭。   季隶铭穿着不太适合的睡衣来到客厅——他初来乍到,但家里也没有多余的睡衣,历文慷慨地把叶拙的T恤分给他做睡衣。   当这种休闲款式在他身上显得格外别扭。   叶拙:“怎么了?”   季隶铭不自在地拽了拽身上这件印着卡通图案的T恤,尽力让自己看起来不奇怪后才说:“还是我睡客厅吧。”   “没事,我睡客厅就好。之前和厉老师在外面过夜都是这样的。”   因为历文提前睡下,叶拙说话的声音压得很轻,要季隶铭靠近了才能听见。   叶拙重新说:“去睡吧,我睡这里没问题的。”   为了展示给季隶铭看,他还把蜷缩着的腿伸开。   但是显然,这沙发容不下他这个成年男性,小腿要垂出去一截才能完全躺下。   “我稍微曲着点就行。”   叶拙收起腿,但不经意间露出短裤下那一截还没晒黑的皮肉。   又白又细腻,和下面被晒黑的小麦色形成鲜明对比……   季隶铭脸上不自觉地发热,略显心虚地挪开眼。   下一秒却发现叶拙的脸已经靠了过来。   叶拙带着橘子香气的手指轻轻碰上季隶铭的脸侧。   “你的嘴边……”   一个不太明显的伤痕在季隶铭的嘴唇下面,靠近了才能发现。   叶拙:“是受伤了吗?”   季隶铭不敢动弹,只能滚动着喉结,“没事……”   他不用和叶拙对视,都能想象到叶拙专注的目光。   无论是叶拙小麦色的皮肤,还是越靠越近的橘子味道,都让季隶铭脸更加滚烫。   “啪嗒”一声响,历文出现在正对客厅沙发的卧室门。   他正在往腰上贴着一块膏药,却让季隶铭下意识地心虚站起来。   “我……”季隶铭手足无措地刚开口。   叶拙拽住他,轻轻摇了摇头。   叶拙指了指历文,“别说话。”   季隶铭观察片刻,才发现历文虽然行动自如,但眼睛却闭着。   季隶铭同样放轻声音,低声问:“梦游?”   叶拙极为小心地拽住他,身体和季隶铭靠得很近。   隔着距离和衣服,都能感觉到彼此身上的温度。   历文闭着眼,却像是在凝视他们。   叶拙无端有些不好意思,就像是被发现了什么不该发现的事情一样。   叶拙清清嗓,“厉老师有时候会梦游,但是不用管他。”   季隶铭“嗯”了一声,心根本就不在历文身上。   历文忽然动了,上前一步的同时大声说:“叶子,你和季隶铭要把握住啊,我的沙发不能弄脏了!洗一次要好多钱啊!”   叶拙后悔了。   不行,历文梦游还是要管的。   不然他差点被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第33章   叶拙迎着头皮和季隶铭解释:“他有时候……会胡言乱语, 不要放在心上。”   季隶铭忍俊不禁,“他知道自己这样吗?”   “有什么不知道的?什么都知道……”历文闭着眼对答如流,“你们两个在我眼皮底下搞这种不正当关系, 我是封心锁爱了, 但是单身一个人久了, 也是会嫉妒的。”   叶拙捏了捏发酸的眉心, “别说话了,让他自己回房间睡觉吧。”   睡梦中的历文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听见叶拙说睡觉之后, 又迈步去找床睡觉。   但是他却出门左转, 进了叶拙的卧室,“扑通”一声扎倒在叶拙床上。   叶拙过去看了一眼,历文已经四仰八叉地睡着了。   “你去他房间睡吧,正好我的屋子也比较小。”叶拙说。   季隶铭还记得历文之前说的, “他的腰不是不太好?”   “没事,我给他多塞几个软枕头垫着。”叶拙带着季隶铭进到历文的卧室,但入眼的床上满是历文扔的衣服。   倒是不脏,都是历文翻出来没穿过的。   叶拙干笑着:“我收拾一下就行了。”   但是掀开衣服, 底下还有充电器、眼药水、马克笔……在从床上收拾出一尊观音像之后, 叶拙重重叹了口气。   睡在这样的床上,腰怎么可能好?   叶拙:“你去客厅等一会吧……这里想收拾出来还得有一会。”   “我帮你吧。”季隶铭主动上前帮叶拙把收拾出来的杂物放好, “这里还有一个——”季隶铭努力辨别了一下, 叶拙同样看见了,问:“擦脸油?”   一个小瓶子,包装花里胡哨, 上面印着英文。   叶拙想拿起来看一下,却和季隶铭的手指触碰到了。   两个人陷入诡异的沉默中。   叶拙后知后觉明白了那是什么, 瞬间开始庆幸自己晒黑了,看不出脸红……   “你们在一起研究润滑油吗?!”历文又神出鬼没的来了,“喜欢就拿走,这巧克力味的,我又用不上,不要和我客气!”   “不不不!”叶拙像拿着热炭一样立刻把这小瓶润滑油扔到一边去。   他都不敢看季隶铭,脸上更是像着火了。   历文从他们之间挤了过来,又一头栽倒在床上,因为感觉和之前不一样,还在床上翻来翻去好几次。   季隶铭:“我还是去睡酒店吧,你在沙发上休息,现在已经很晚了。”   现在已经夜里两点多。   外面连虫鸣声都快静止了。   “这附近没什么酒店,唯一一家还很破。”叶拙说:“没事,沙发旁边的地毯上也能打地铺,我睡地铺,你睡沙发吧。”   一番推辞之后,叶拙还是把季隶铭留下了。   不是客气,而是真的担心季隶铭今晚会没有地方休息。   叶拙躺在地上的时候,困意已经熬过去了。   刚才就谁睡地上谁睡沙发又和季隶铭拉扯半天,叶拙真的感觉和季隶铭过去那么多年的朋友都像假的,到头来还是客套地就像不熟悉的人。   叶拙左右翻身,试图寻找一个合适的入睡姿势。   空荡里的房间里,除了窗外低微的夏日蝉鸣和空调运行的声音,就是历文时不时冒出来的梦话,嘀嘀咕咕地说要弄成陈松柏,就只有叶拙翻身的声音。   “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季隶铭同样没睡,带着一些疲惫的声音带着柔柔的沙哑、他说:“明天一早我就去找个酒店。”   “没有打扰,我只是不困。”叶拙想了想,又说:“不过住酒店的确比我们这里好,这里太小了,隔音也不好,我就是担心今天太晚,你半夜入住太麻烦。”   想到季隶铭找不到夜市位置时那茫然又认真的表情,叶拙笑了笑,“可能你这辈子的苦都在今天吃了。又是去街边吃便宜烧烤,又是挤在还没你卧室大的客厅睡沙发,实在是辛苦你了。”   普通人的生活对从小锦衣玉食的季隶铭来说,就是一种“苦难”。   但季隶铭的声音淡淡地扩散开来:“价钱的高低不等于味道的好坏,住所的大小也不等同于居住的舒服和不适。”   他轻轻翻了个身,叶拙看不见他,但是能想象到他那双眼睛的目光……深邃又柔和,就像晴天的夜晚,能够映照所有星星的柔光。   “我觉得今天很好……虽然有些小插曲,但是我感觉很好。”他顿了顿,像是在回忆,也像是寻找合适的措辞,许久后才说:“我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哪种感觉呢?   奇妙?刺激?还是说快乐?   叶拙困惑,但是没有问。   这三年里,季隶铭做的事情他一无所知,只是从只言片语里推测出些许片段。   季隶铭在国内发展的很好,星诚也慢慢走上正轨。   但路言意和他之间发生的事情,叶拙还是不知道。   从目前发生的事情来看,可能他们之间有了矛盾……   也是。   论谁看到喜欢的人当众和另外的人表白,都不会太高兴。   这就是让他们针锋相对的原因吗?   叶拙想不通。   他本就不算通透的脑筋在跟历文长期相处后更是迷糊。   历文教会他很多,唯独感情这会事历文自己都没弄清楚,更别说教会叶拙了。   叶拙唯一确信的就是只要不动心,就不会再又感情困扰。   在这些胡思乱想中,叶拙出走的困意重新找上门。   他睡意朦胧地合上眼,终于在自己最熟悉的姿势里入睡。   一晚无梦,叶拙睡得无比沉。   他已经很久没睡得这样好过了。   生物钟唤醒了他,忽而耳边又有细微的声音传来。   紧接着是什么靠近的感觉……   叶拙:“?”   他慢悠悠地睁开眼,和一双深邃的眼对视上了。   季隶铭手中拿着一张薄毯,保持着弯腰的姿势,有些手足无措地说:“我只是看你缩在一起可能很冷又没找到空调遥控器所以才……”   叶拙习惯蜷缩着睡,解释说:“我没事,这种姿势我睡得比较深。”   季隶铭:“不好意思,那我打扰你睡觉了。”   季隶铭欲言又止,放下毯子的动作有些说不出的失落,还有些……害怕和懊悔?   “我没有别的想法。”季隶铭再次强调自己的动机。   他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叶拙的脸色,发现叶拙的注意力早就从这件事上脱离。   “没什么,我也该起床了。”   这种平淡的反应,像是让季隶铭进入温泉之中,接纳了他全身上下的所有,无论是不干净还是担忧,全都一同包容了。   叶拙坐了起来,“早餐想吃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可以选的,无非就是简单地煎鸡蛋或者是下点面。   但叶拙面对空空如也的冰箱,无奈地说:“好吧,没什么可以选的,我下去卖点上来。”   -   附近没有什么像样的商区,但楼下的早餐店这种便民餐馆倒是很多。   叶拙走在前面,身后就是穿着他衣服的季隶铭。   季隶铭说自己睡醒了,坚持和他一起下楼,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这种一起走在路上的感觉,真是无比奇怪,但又很自然……   季隶铭穿着他的T恤,现在看久了也没有那么奇怪了。   其实季隶铭年纪也不算太大,只是平时习惯他的精英做派,今天他的头发随意散了下来,看上去更像二十多岁的青年了。   但他绝对不是普通青年,而是样貌非常出众的青年。   炸油条的大婶多看了他好多眼,忍不住问叶拙:“你的朋友吗,长得一表人才的,有对象了吗?”   “没有对象,但是有在追求的人了。”   季隶铭语调平和又沉稳。   大婶笑着说:“那也好,有方向就要加油啊。小伙子,能被你喜欢的人一定很漂亮。”   季隶铭这样一表人才,明眼人都能想到能被他喜欢的人,怎么也得是十全九美的人。   就比如路言意……除了脾气,剩下无可挑剔。   但是季隶铭现在还在喜欢路言意吗?   叶拙忽然有些好奇。   他侧目看向季隶铭,发现季隶铭的目光好像刚从他这个方向收回。   季隶铭:“真正喜欢的人,怎么看都是好看的。”   “你说得没错,就是这样,情人眼里出西施,你有这种觉悟肯定能追上的。”大婶热情地说:“等你追上了,到时候带着人到我这里吃油条免费送豆浆啊。”   “谢谢,我会的。”季隶铭很认真地说。   大婶又转而问叶拙:“那你呢?”   叶拙完全没想到这个话题还有自己的份,愣了一会说:“我暂时还没有想法。”   过去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叶拙:“以学业和事业为主吧。”   他这种人,没有经营感情的天赋,也没有开展一段正常感情的条件,就现在这样继续努力就已经很好。   -   回去路上,叶拙拎着油条,季隶铭拎着豆浆。   叶拙明显感觉到季隶铭对这种生活很感兴趣,一路上连路边摆摊买菜的,他都要悄悄多看几眼。   反正历文起床还早,现在回去也打扰他,叶拙也走得很慢。   就当是带少爷体验平民日常吧。   但少爷继续问起大婶好奇的事情:“你回国之后的打算是怎样的?”   “继续读书吧。一边学摄影一边学策展,这样就能多做些兼职。”说到有关钱的难题,叶拙就停下了。   没必要和季隶铭说这些无关的烦恼。   叶拙转而说:“走一步算一步吧,计划赶不上变化,人生总是充满意外的。”   就像他在七年前,面对那台被摔到无法使用的摄像机时,根本不会想到自己今天会成为历文的学生。   “有句谢谢我一直没和你说……其实应该是两句。”叶拙说。   “什么?”季隶铭的惊讶带着些许期许。   “我第一见厉老师和成为厉老师的学生都是因为你。”叶拙思考片刻,“我还欠你一顿饭,现在变成两顿了。”   -   八年前。   高二。   叶拙抱着收上来的作业去向办公室,高到遮住眼睛的作业堆挡住他看见季隶铭的视线。   “快和我来!”   “怎么了?我还得把作业送给语文老师。”   季隶铭焦急地帮他抱过了一半作业,马不停蹄地去向办公室,嘴里还在催促:“真的要快点了,不然一会该迟了!”   作业一放好,季隶铭就拉着叶拙的手腕往楼下跑。   叶拙还是第一次见季隶铭这么着急,喘着气问:“你怎么这么急?难道要地震了吗?”   “历文你知道吗?”季隶铭扭头,满额都是稀碎的汗珠,不知他跑了多远的距离才赶回来找叶拙,“他来学校了,就在大讲堂。”   “真的吗?!”叶拙的脚步瞬间加快。   历文的人气让大讲堂早就坐满了人。   叶拙和季隶铭只能悄悄来到后门,推开缝隙一起溜了进来。   教室的课程已经被他们抛在脑后。   叶拙眼里只有历文这个偶像般的存在。   季隶铭侧脸看着叶拙闪烁的目光,脸上也带着笑意。   他们的专注引起了历文的注意。   互动环节上,历文的目光越过乌压压的人群,看向在最角落的叶拙。   历文:“你想要考我们学校吗?”   叶拙用力点了点头。   历文露出笑容,“你叫什么名字?我希望我能在今年的录取名单里看到你。”   “叶拙,我叫叶拙!”   但这么远的距离,历文只能听见几个不清晰的字节。   历文:“什么叶?哪几个字,我有些听不清。”   叶拙再次说:“叶子的叶,笨拙的拙。”   嘈杂的声音盖过了叶拙的声音,历文依旧没有听见。   季隶铭站了起来,声音稳稳地在整个礼堂里扩散开来:   “他叫叶拙,叶子的叶,勤能补拙的拙。” 第34章   学校超市的矿泉水有两元的, 也有一块多的。   叶拙回忆了下校园卡里的余额,过几天就是高中阶段最后一次研学了,他身上的钱得留着到那个时候再用, 最后只买了一瓶两块的递给季隶铭。   “我请你喝, 谢谢你带我去听讲座。”叶拙说。   在回教室的路上, 叶拙一直默默低着头不说话, 但能感觉到他的开心。   见到历文属实是意外之喜。   更高兴地是历文说会记住他,还期待他能够考上北影。   在历文目光跃过乌压压的人头只看着叶拙的时候, 几乎是叶拙第一次感受到被注视的感觉——不是那种充满厌恶或者命令的冰冷注视, 而是欣赏和期待的眼神, 柔和地看着他。   刚才和历文的对话,仿佛在叶拙隐匿起来的心事盒子上开了个小口子,他的期待不受控制地钻了出来。   如果真的能有机会考上就好了……   A市,北影, 摄影系。   这些东西对叶拙来说是太过遥不可及,以至于过去从来不敢在外人面前展露,生怕被别人看到自己这样不自量力。   但季隶铭却没有说他不要做白日梦,而是提醒说:“你之前有了解艺考吗?如果要考厉老师所在的学校, 肯定要提前准备考试的, 我有个姐姐也是艺考生,我可以帮你问问。”   “谢谢你, 我去了解一下。”   因为感觉不可能, 叶拙之前只了解过一二。   叶拙在心里想:了解一下而已,也不是做坏事,不算什么。   只是心里另一个声音在告诉他, 他能做的也就只是了解一下。   无论是A市到S市的距离,还是学摄影的成本, 他都很难和爸爸交代。   况且路言意是一定会留在S市的,这意味着叶拙也得和他一起留下。   同样是沉默着不说话,叶拙低落的情绪顺着眼睛就露了出来。   这双不太对称的眼睛现在还没学会隐藏全部心思,季隶铭一看就懂了叶拙的犹豫。   “你担心家里人不同意?”季隶铭猜测。   叶拙挤出一个笑容,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在意,“这种事大概率就是这样了,但还是试一试吧,万一可以呢。”   叶拙把希望压在父亲身上。   如果叶承礼对他这个儿子有一份在意和尊重,他去考试的事情有尚且有一半的可能性。   叶拙能预见答案。   其实按照叶拙的性格,他是不愿意挑战父亲的话语权的。小时候不懂事的时候,叶拙才以温和的方式为自己争取过很多次,却没有一件事得到想要的结果。   事与愿违这四个字,构成叶拙生活的主基调,只是习惯之后也就没什么感觉了,一旦知道事情都会变坏,也就尘埃落定,不再挣扎了。   但这次叶拙这次选择试试看。   也许是叶拙不想让历文失望,也可能是为了季隶铭的用心不白费。   也或者是叶拙也在期待,从叶承礼那里得到一点鼓励。   万一呢?   万一爸爸是支持他的呢?   -   “报告。”   两声同步进行的“报告”让班主任侧目。   课程已经接近尾声,班里的优等生季隶铭和没什么存在感的中等学生叶拙才回到教室。   班主任:“你们去哪了?”   季隶铭说:“帮体育老师去搬跆拳道教室的器械了。”   他是全年级数一数二的乖学生,班主任没有多说,放他们进来了。   几乎是坐下的同时,下课铃声就响了。   目光灼灼地盯了许久的路言意迅速来到叶拙桌边。   路言意:“你去哪了?一节课都没来。”   叶拙下意识地看向季隶铭,路言意更为焦躁:“你和他一起……为什么不叫我?”   叶拙:“太着急了。”   “我们去听历文的讲座,你不是已经确定要留在S市读商科。”季隶铭补充着说。   “历文?”路言意口中反复念了几次,终于在记忆中搜寻出有关的信息,“北影那个摄影老师?”   叶拙点了点头,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眼中都像有星星闪烁。   路言意却眉头紧蹙,仿佛叶拙做了什么错事,“你要去A市?”   叶拙解释:“北影就在A市。”   路言意在意的根本就不是什么该死的北影,“你去A市,那我呢?”   叶拙怎么能把他丢下?路言意心头有无名火在烧。   不止是叶拙和季隶铭两个人去了礼堂,更是因为叶拙在背着他做决定。   事关叶拙的未来,叶拙却没有和他透露任何想法。   叶拙露出的微微茫然的表情,更是让路言意感到愤怒。   叶拙根本没有考虑过他!   路言意捏紧拳头的同时,听见季隶铭的声音传来。   “A市是个很好的地方,那边靠北,城市中的鲜花绿化也没有那么多。”   路言意目光冷冷地瞥他,“你在说什么?花多花少都没有S市好。”   三言两语之间,对话中的火药味渐浓。   叶拙完全没想到路言意和季隶铭会因为这个话题快要吵起来,“这件事还只是个想法,我有这个打算,但是具体实践都还没确定……”   叶拙正不知该如何向路言意解释自己的考量,有同学在窗外叫他:“叶拙,周老师让你现在就去把作业抱回班里发了,他下堂课要讲题目。”   叶拙只能起身,“我先去拿作业,你们别吵。”   他走得急,也没想到这件事的硝烟还没结束。   路言意面色又冷又黑,“你根本就不了解叶子的情况就盲目鼓励他去学。你知道这个学校这个专业的考试难度吗?你知道毕业后的就业前景吗?你知道叶子爸爸对叶子今后的计划吗?”   季隶铭的面色凝重,一双眸子沉沉地盯着路言意。   话已至此,路言意感觉自己胜券在握,丢出最后的质问,准备结束这场除了让他生气再无意义的争执。   “如果叶拙因为你今天的举动导致未来出现问题,你替他的未来负责吗?”   “我能。”   季隶铭的回答毫不犹豫且掷地有声。   路言意的表情有些许扭曲。   季隶铭:“为什么阻止他去试试?你看不出来他很喜欢吗?”   路言意忍着暴起给喋喋说教的季隶铭一拳的想法,反问:“你是在教育我吗?叶拙的摄像机还是我和他一起攒钱买的,我当然知道他很喜欢。但喜欢不应该就变成专业,这对叶拙来说不是好事。”   他双手环绕胸前,调整了个姿势,扬起脸来看季隶铭。   “你说你能负责,那你能替他解决他爸爸吗?”   季隶铭抿唇。   “你愿意给,叶拙也未必会要。你把自己太当回事。”路言意讥笑着,“不过也是,你作为一个刚认识不久的普通朋友,自然会把这个问题简单化。但我不一样,我和叶拙不仅是朋友,我还对他的所有都了如指掌。”   “是,我和叶拙只是朋友,但你也不该提前否认他的想法。这是他的未来,你也没有资格为他决定!”   季隶铭深得季家人的内敛做派,情绪一向温吞。   但这次也愤怒地提高了音调,一双眼中含着怒火,仿佛也在向路言意发问。   路言意目光平静地回看他,忽然语气奇怪地说:“你为什么这么大反应?”   这种感觉,就像是季隶铭在故意找事。   季隶铭顾不得多想,腾地一下站起来。   “你这样我没办法和你平心静气地说下去。”   一转身,叶拙茫然又有些担忧的脸出现在季隶铭眼前。   刚刚回来的叶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问:“你们这是怎么了?”   路言意挑眉:“季隶铭,告诉他啊。”   路言意催促他告诉叶拙,把这些所有担忧和沉重都摊开在叶拙面前。   但这样做太残忍了。   季隶铭深深呼吸,把话咽回腹中,转头就离开了教室。   叶拙的目光随他而去,一只手却轻轻握住上叶拙的手。   “你想考北影?”   路言意的手掌温度滚烫,表情却格外温和,就像一个优秀的倾听者,等待叶拙和他推心置腹。   叶拙轻轻点头,“我知道可能性不大,但是我想试试,万一呢……”   他忽然想起在他离开教室之前路言意的话,“你不想我去?”   路言意:“你觉得呢?”   叶拙轻轻撇开眼,路言意知道,这是叶拙在躲避时下意识做出的动作。   路言意:“没事,你就说你的心里话。和我,你还在意那么多吗?”   “我还是想去试试……但是可能就没办法留在S市。”   路言意的不悦他也能理解。   要一起长大的诺言,叶拙还记得。   但路言意却捏了捏他的手,轻声说:“不用担心,如果这是你的梦想,我支持你去。”   叶拙抬起头,连眼睛里的惊讶都忘了藏起来。   “是你可别想把我甩掉,你要是早说你想学摄影,那我就去学个模特或者表演,这样我们就能一起工作。”路言意微笑着说:“A市也不错,离家离远点,我们就能在外面为非作歹了。”   叶拙在他的描绘里笑着点点头。   他的脑海却忽然又想到离开的季隶铭。   叶拙:“那季隶铭呢?”   路言意的表情微变,“你管他干嘛,他故意和我生气,我才懒得理他,他爱去哪里去哪里,和你和我都没有关系。”   那次之后,季隶铭和路言意的关系变得很微妙,连去Z市研学都缺席了。   叶拙一直不知道当初季隶铭到底和路言意因为什么闹了这么大的矛盾。   也许是什么他插不进去的话题吧。   太多事情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发生。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真奇妙,没想到这么多年后,一起出现在A市街头的人居然是他和季隶铭。 第35章   “咔哒——”   叶拙一开门, 就对上历文一脸狐疑的表情。   历文头发睡得乱糟糟的,站在客厅沙发边,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门口的两人。   “怎么了吗?”叶拙低头看了看自己, 又看了看身后的季隶铭, 没有看出任何问题。   历文的眼神看得叶拙全身都毛毛的, 却摇摇头, 疑神疑鬼地问:“你们一大早是出去了还是回来了?”   “嗯?”叶拙没理解,这不是一个意思吗?   季隶铭和历文对视一眼, 多年好友的默契让季隶铭大概猜到历文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   季隶铭:“我们起得早, 叶拙担心我们在家吵到你睡觉, 就一起下楼买了早餐。”   他提起手里的豆浆,还有从小区门口摊上买的水果。   “哦……”历文勉为其难地接受了这个说法,但季隶铭手里那两个朴素的塑料袋,还是没有证明季隶铭的清白。   历文的目光跟随叶拙一起移动。   叶拙一脸自然地去厨房, 把买回来的鸡蛋牛奶等等放进冰箱,全身上下都看不出什么问题——   但这只是表面。   也许内在受伤了,就在看不见的地方。   历文清清嗓,叫了叶拙的名字。   “你跟我过来一下, 有件事和你说。”   历文的目光轻轻从季隶铭身上略过, 就像是在警告似的。   -   叶拙跟着历文来到卧室,困惑地看向莫名严肃的历文。   历文:“把门关上。”   叶拙照做, 但更不理解了。   历文双手叉腰, 像个要教育懵懂女儿的父亲。   “你们昨晚……”历文措辞了一下,选了个稍微隐晦点的说法:“昨晚怎么睡得?”   “睡客厅啊。”   “客厅什么都没有。”历文痛心疾首,“你在瞒我。”   “不是, 我一起床就把地铺收起来了。我睡地铺,季隶铭睡在沙发上。”叶拙按照真实情况解释, 但历文抓到其中不对劲的地方。   “家里不是有两间卧室吗?你们为什么一起挤在客厅。”   说到这个,叶拙更是无奈:“你昨晚梦游,在两个卧室里来回晃悠,我只能让季隶铭跟我在客厅凑合一晚上了。”   历文面上一赧,“我还以为我都不梦游了呢……”但也总算接受了叶拙的说法。   历文把这个比自己小几岁的学生当成弟弟和孩子,他是真的没办法放心叶拙。   做事很稳妥,也非常讲礼貌,让叶拙做的事情,叶拙一定会尽心尽力去做。   只是叶拙在一些事情上,不说一窍不通吧,几乎就像还没开化的孩子。   “那没你事了,准备一下就该去展厅了。”历文往前一步,险些被脚下踩到的东西滑到。   他低头研究着横着躺在地上还咕噜咕噜滚的东西,“这是什么……”   巴掌大的小瓶子,花里胡哨的包装,还有英文商标。   历文惊骇地睁大眼,转头看向同样惊骇的叶拙。   “你的?”历文不敢置信地指了指门外,“他的?”   “不是,这不是你的吗?”   地面上那瓶润滑油孤零零的,显得十分无辜。   “我老人家清心寡欲一年多了,我要这玩意干嘛?!”历文偏了一眼,“还是巧克力味的……”   叶拙臊得厉害,“昨天晚上你梦游到我房间,我就把季隶铭带到你房间睡……”   历文警惕地抬眼,似乎在说“我就知道”。   叶拙连连摆手,百口莫辩但又不得不继续解释:“这是你床上的东西,我和他不小心翻出来的。我看你的床乱得没法睡,就收拾了一下——你没发现你床上都整洁了很多吗?”   他一扭头,昨晚收拾的东西又回到床上了。   叶拙:“这下是真得跳进黄河洗不清了……但是我说得都是真的。”   “你还和他一起翻?叫个外卖送来也行然后销赃也行啊!”历文捏紧拳头,心里浮现要把季隶铭修理一顿的想法。   亏得叶拙还帮季隶铭编借口。   “行,那就算是我的。”历文不纠缠这个问题,绕着叶拙全身转了一圈,“你没事吧?”   叶拙摊开手,“我能有什么事?”   “外面没事,里面呢?”   “里面?”叶拙终于品出历文究竟在担心什么了,“没有,真得没有……我说什么你才能相信呢?总不能脱了给你看吧……”   历文一脸沉思。   “看也行,也许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发生了什么……反正我感觉不对劲,眉头一直在跳。而且草原都光腚洗过澡了,你和我之间还在乎这些吗?”   历文说着就要上手,叶拙立刻转身躲开。   “草原那是极端情况,我刚刚只是一个假设。”   叶拙目光无比诚恳,“真的什么都没有,你想得太多了。我和他怎么可能有那种事情。”   历文将信将疑,“真没事?”   叶拙用力点头,“真没事。”   “要有事你和我说啊。”历文还是不放心,但叶拙十分不理解这个话题。   “一些似是而非的事情串在一起而已,没必要这样怀疑,我很清楚我没事,季隶铭也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   叶拙脱口而出,却又愣住了。   是啊。   季隶铭这种人,怎么会做出那种事?   是在酒精的驱使下吗……   叶拙的思绪飞回数年前。   那个充满混乱的清晨。   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历文看着叶拙恍惚走出卧室的背影,蹲下捡起地上的小瓶子,嘀咕说:“这个很好用吗?真的一点事都没有……”   -   A市靠北,又是内陆城市,比起靠海的S市,这里常年都是晴天。   阳台被阳光晒得暖洋洋的。   季隶铭坐在沙发上,低垂的眼看向阳台。   叶拙站在光芒里,连收衣服都显得那么轻松愉快。   细小的汗珠顺着叶拙的鼻尖滑落,流下丝丝水迹,像是露珠在叶片上留下的痕迹。   有了水和阳光,叶子生机盎然。   刺眼的阳光让季隶铭本就有些发胀的眼睛更加酸涩。   昨天晚上是他这七年里,第一次和别人同时睡在一个屋檐下。   季隶铭闭上眼睛,却不敢入睡。   暧.昧夜色中,三角梅花束因风轻轻摇晃,发出仿佛低语的细微声音。   叶拙就睡在离他不到一米的地方。   听着叶拙入睡后的平稳呼吸声,季隶铭睁开了眼。   叶拙就这样睡着了?   是实在太累,还是他根本不害怕?   季隶铭左胸膛中藏着一处隐疾。   有一根刺卡在他心头,提醒着他保持理智。   他害怕一觉醒来,面对的是叶拙愤怒的脸。   面对这段好不容易才维系到现在的单薄友情,季隶铭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一股淡淡的清香飘来。   一角白色衣角从季隶铭余光擦过。   叶拙带着刚从阳台收回来的衣服回到客厅。   叶拙:“你衬衫的袖子上有个油点子,我单独拿出来搓了好久才洗干净的。你看看,应该没有印子吧?”   季隶铭昨天换下来的衬衫一洗如新,附和在上面的洗衣液的香味淡而舒心,混杂着太阳晒过的干爽气味,从叶拙怀里传递到了季隶铭手上。   季隶铭轻柔地接过衣服,手掌感受着衬衫上还没散去的阳光温度。   “谢谢。”   “没事。”   叶拙听到季隶铭道谢,就很想要拉历文过来。   他们两个白天要说一百句不好意思、没关系、谢谢你、不客气的人,怎么可能到晚上就滚到一起。   季隶铭:“对了,我的助理找了一家酒店给我,但我不知道位置如何,麻烦你帮我看一下行吗?”   他打开手机屏幕,叶拙凑上去,看着缩放着地图。   “这个地方啊……”叶拙在A市也不算太熟悉,努力看着屏幕辨认着位置。   忽然屏幕上方跳出一条消息。   【不要给叶拙看见了。】   来自历文。   但是很不幸运,叶拙目光闪躲不及,这条要背着他的消息第一时间落进他眼中。   【一条来自桃宝的链接分享:巧克力草莓橘子味三件套买二赠一超薄无感……】   手机屏幕瞬间熄灭。   黑屏上映照出两个人惊慌失措的尴尬脸色。   一颗头从卧室里冒出来。   历文对上季隶铭,挤了挤眼睛。   历文觉得,又是积德行善的一天。   孩子大了,拦不住了。   希望季主爸爸把钱花在刀刃上。 第36章   想要记住一个人或者一件事, 最好依托在某种气味上。   每当闻到那个记忆里的味道,就像打开了大脑中的储物柜,当时的所有都顺着气味一同还原。   比如, 路言意一直记得叶拙身上的柑橘气味, 酸甜果香混合着一点橘皮的青涩香气。   再比如, 叶拙常用的洗衣液味道。   淡淡的, 可却总能隔着很远的距离传过来。   所以在这股气味从鼻尖擦过的时候,路言意瞬间就抬起了头。   人头攒动的展厅内, 路言意的目光越过低压的鸭舌帽帽檐, 直直地看向不远处那个男人。   成熟稳重, 像一块质地顶尖的玉石般温润。   他只是跟着人群的方向一起行走,也无声吸引了无数怀春少女的目光。   路言意的牙齿紧紧咬合在一起,眼神已经足够杀死季隶铭。   他找遍所有都没有还原的味道,居然出现在季隶铭身上。   愤怒和嫉妒扭曲纠缠着涌上路言意的心头。   “你怎么还在这里?”   季隶铭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一会叶拙就会到这里讲解, 路言意突然出现让他的眉头瞬间皱起。   路言意不知道是怎么从能医院逃出来的,走路还有些不稳,鸭舌帽下的口罩挡住了他乌紫的嘴角。   靠得越近,气味也越清晰, 路言意确认季隶铭衣服上的味道后, 一个可怕的想法几乎冲昏了他的头脑。   “叶拙呢?”路言意的声音仿佛来自地狱,“你和他在一起了?”   路言意可以肯定, 昨晚那个牙尖嘴利的醉酒男人没有和叶拙在一起。   演技再精湛的演员, 就算能演出热恋里的表现,也无法和不适合的人演出情人之间的氛围。   爱与不爱,只要看一眼, 直觉就会给出答案。   路言意相信自己的直觉,因为从见到季隶铭的第一眼, 他心里的警报就响个不停。   路言意恨自己的嗅觉太过灵敏,第一时间就觉察了季隶铭和叶拙之间关系的变化。   “我问你,你是不是和他在一起了?!”   路言意提高音调,在众人都压低声音交流的展厅里,他的质问格外突出。   季隶铭浓密的眉拧在一起,压低声音说:“这里人很多。即便你不在意,也要替别人考虑。”   “这个别人,是你还是叶拙,还是说替你们考虑?”   路言意的理智告诉自己应该小声点,可他要是能够服从理智,也不会以这种方式来找叶拙。   “辜负你的期待了,我只是叶拙的朋友,但是麻烦你分清楚场合再做事情。难道昨晚你得到的教训还不够吗?”季隶铭的声音冷得要结冰,但还是不得不拖住路言意——叶拙已经走到这个侧面小展厅的入口,他今天是代历文接待了市里媒体的报道,如果路言意来闹,影响不堪设想。   季隶铭深呼吸,“听着路言意,我不知道你脑子里装了些什么,但是叶拙非常重视这个展览。不,是他非常在意他现在从事的事业,你如果一定要见他,也应该采取正确的方式,而不是这样不请自来,你会毁掉他这个展览。”   季隶铭能感觉到路言意一定很想动手,但就是他想要的。   路言意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他身上,他就能不动声色地挪了个位置,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叶拙来的方向。   “你可真够虚伪。”路言意冷笑,“你害怕让我和叶拙见面,你就说不上话了是不是?”   季隶铭眉头的川字愈发深了。   路言意:“我会毁掉这个展览……你以为为什么今天来的人这么多?”   一个穿着靓丽的女孩和身边的同伴小声说:“这个展览人也太多了,难不成都是看到路言意微博来的吗?”   路言意的讥笑中带着得意,“我单条微博的商务报价是一百万,你说我是帮他还是毁他?”   经过他的宣传,今天客流量的增加的确肉眼可见。   惯例人数最大的开展第一天都没有今天人多。   可是这些听他号召前来的粉丝,在所有照片前都只是走马观花,唯一停留就是想要多拍些照片,发在网上能够成为支持偶像工作的证明。   这样能让更多的人知道历文和叶拙,可同时也让不在意展览内容的人涌入,占去了本有心慢慢观览的人的空间&……   这样是好还是坏,季隶铭无法替叶拙定论。   “行了,我没时间和你磨蹭,让开,我要去找叶拙了。”路言意刚要走,就被季隶铭一把拽住胳膊。   路言意:“松开!”   季隶铭坚定地回答:“你和我走。”   “你疯了?!快松开!”   “我不能让你在这里捣乱,现在就和我走。”   季隶铭顾不得自己保持了二十五年的家教,用前所未有的粗暴方式强行带着路言意离开。   季隶铭可以接受路言意和叶拙见面。   他也不是叶拙什么人,就算叶拙愿意和解,重新和路言意做朋友,季隶铭也只能接受。   可能接受的过程会充满纠结和不理解,但他也无法限制叶拙做选择。   但现在无论如何,季隶铭都不能让路言意打扰到叶拙这次工作。   “你们……在做什么?”   叶拙声音出现的时候,季隶铭明显慌了神。   可能是提前结束了拍摄,刚才还跟在他身后的媒体已经散去,只有叶拙一人面对季隶铭和路言意。   在季隶铭转身的时候,叶拙看着他的目光明显有些诧异。   尤其是目光落在他攥着路言意胳膊的手上的时候,叶拙更是皱起眉头。   “我不想让他见到你……”季隶铭自己都察觉到自己声音的干涩,“刚才我看见你在工作,所以才想拦下他。”   现在叶拙身后没有人了,季隶铭在不想放开路言意,也只能松开手。   路言意活动了一下肩膀,不知牵扯到身上哪处伤,痛得倒吸一口凉气。   “叶拙,你终于愿意见我了吗?”   从医院里出来的路言意看上去要沉稳得多。   三年过去,路言意也更加成熟。   他想通了很多事情,比如发泄不是解决问题的方式,手段才是。   他开始学着隐藏自己的情绪。   也更加明白自己的优势在于何处。   他摘下口罩,露出鼻梁和嘴角上的淤青。   这样一张脸上留下这么残忍的痕迹,七年前的叶拙一定会心疼地不得了。   路言意故技重施,得到的却是叶拙蜻蜓点水般的侧目。   “我不想见你。”叶拙的语气淡然。   路言意明明记得,昨晚的叶拙表情是那么自然和放松,几乎就和小时候一样鲜活。   但怎么一面对他,叶拙就又变回那副机器人似的模样。   很快,路言意的想法再次得到印证。   叶拙看向季隶铭,主动问:“你的领带去哪里了?”没等季隶铭回答,叶拙替他分析道:“好像我昨晚忘记洗了……那就还在卫生间的脏衣篓里。”   这样熟稔的对白,刺激地路言意心里像火烤一样。   季隶铭的领带没带,叶拙知道在哪。   季隶铭的领带没洗,叶拙还要帮他去洗吗?   所以季隶铭身上才是和叶拙一样的味道?   唯一能营造出这种亲昵的情况只有一个——他们住在一起。   叶拙无视了路言意的愤怒,也对路言意脸上的伤无动于衷。   他就像路言意不存在一样,没有丝毫犹豫地离开了。   季隶铭紧随他后。   路言意牙齿咬得嘎吱嘎吱响。   “叶拙,你不许走!”   妒火丛丛,烧得路言意全身滚烫,恨不得饮血解热。   周围人的目光再度被吸引来。   这一次,摘下口罩的路言意暴露在了所有人目光里。   “路言意?!”   “真的是路言意!”   “没看错,是他!”   不知从哪里传来的惊呼,紧接着一声高过一声。   展厅里的人躁动起来,像是前来分食食物的蚂蚁,一拥而上地把路言意围了起来。   叶拙和季隶铭也同样被挤在中心。   这样一个小展厅聚集太多人绝不是好事。   叶拙:“大家不要激动,别再拥挤过来了!场馆面积小,都往后退,不要踩踏!”   可是他的声音无法制止周围粉丝的狂热。   没有携带任何保镖治安的路言意在他们眼中就像某种刺激物,让他们都失去了理智,唯一想法就是挤过去,亲眼看看路言意。   叶拙努力让人们注意秩序,但听进去的人少之又少。   季隶铭低声说:“叫保安来,昨天路言意发了微博让粉丝都过来,今天这里来的又很多很多他的粉丝,光靠你是维持不住秩序的。”   叶拙的手腕忽然被一只温热干燥的手握住了。   季隶铭:“别被挤散了。”   只是手腕而已,又不是手拉着手,但叶拙还是感觉这样有些奇怪……   人工呼吸需要嘴唇贴着嘴唇,在人群中不被挤散却是手握着手腕。   这种似是而非的接触,让叶拙无法拿捏对方的目的。   一只不知从哪出现的手,一把推在叶拙背上,让他踉跄着向前一步。   他和季隶铭之间本就不多的空间更是瞬间缩小。   季隶铭能闻到叶拙发梢的味道。   叶拙也能感觉到季隶铭稳健的心跳声。   但这个时候,谁也无心去在意这些。   季隶铭握紧了叶拙的手,“跟着我出去,这里太危险了。”   场馆的保安注意到这里的骚动,及时赶来维护秩序。   “叶拙!别走!”路言意的声音带着焦灼。   叶拙并没有停下步伐,而是下意识认为路言意又要赶来纠缠。   但是“哗啦”一声。   叶拙的脸上溅落水珠。   一个女生颤抖着将手已经握不住手里的水瓶,口中低语:“你就是叶拙?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冲过来的路言意替叶拙裆下全部,透明液体顺着他的面颊滑下,而全身都已经湿透。   这种透明液体到底是什么……   除了那个亲手泼出来的女生,谁也不知道。 第37章   #路言意硫酸毁容#   这条热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搜索榜上爬升, 只用了十分钟就登顶热搜第一。   出道七年来,路言意积攒下的粉丝和破坏掉的路人缘成正比。   为他惋惜祈祷的人,和等着看他痛哭流涕的人几乎一样多。   路言意的脸毁了, 这意味着他的星途可能就此中止。   点开相关词条, 一张在混乱现场拍下的照片被传播了无数次。   照片里的路言意的上衣已经湿透, 即便戴着帽子, 也能清楚地看到侧脸上透明液体的痕迹。   从他愤怒的表情来看,这个时候的他还不知道一小时后的自己会在出现在医院的烧伤科。   而在他身后, 是一个面容模糊的男人……   但只是一个残影, 路言意多年粉丝也一眼就认出了他。   叶拙。   那个曾经在路言意身边多年守护, 却又在路言意最光辉的时候把路言意狠狠丢下的人……   他居然又出现了?   这件事情难道是因他而起?   在无数种的声音飞快传播的时候,叶拙正在医院里接受警方的询问。   “大概情况我们已经了解,你和另一位受害者的情况不太适合立刻接受笔录,可以先提供伤情鉴定, 然后把资料一起交来的时候在做笔录。”   叶拙点了点头,又仔细了询问了后续该怎么配合。   整个过程,他都表现地非常冷静。   “这次事件我们都很重视,你不用担心, 一定尽最大力量为你们考虑, 让你家里人也放心。”   关于他的家里人,不提也知道他们不在意。叶拙抿唇, 轻轻“嗯”了一声, 让处理案件的警察放下了心。   历文手里牢牢捏着办理完的病历单回来,气喘吁吁地赶回来。自从他知道这件事后,心就提到了嗓子眼。   历文擦了擦额头的汗, “警察同志,现在还需要我们做什么?”   “我刚刚都已经和他交代清楚了。”负责案件的警察看着叶拙年轻的面孔, 忍不住问:“你怎么这么冷静?”   叶拙如常回答:“我没事,只是留下一点小伤,不碍事的。”   “虽说浓度比较低,但也有百分之三点多,后续治疗不能掉以轻心,一定要积极治疗。”警察惋惜地说:“就是另外那位受害者比较可惜……”   警察还要回局里处理后续工作,又叮嘱几句就离开了。   历文才没心思去关心路言意的死活。   说难听点,路言意当场死了也和他没关系。   “叶拙,让我看看你的脸。”历文惊魂未定,在看到叶拙右脸上包着的纱布之后,双腿一软,颤抖着声音说:“天啊,真的没事吗?”   “刚在你不是也看到了,只是指甲盖大小的印子,处理一下就好了。”   被警察一口带过的“另一位受害者”现在还在烧伤科处理。   是他主动冲过来帮叶拙挡下大部分稀释硫酸。   路言意现在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是对于一个需要长年累月面对镜头的明星来说,毁容莫过于毁灭性的打击。   “这都是什么事啊,我早上看还是个好好的人,到了晚上就被人弄花脸了!”历文终于缓过劲来,刚才他真是吓得腿软,如果叶拙出了什么事,他真得会愧疚一辈子。   “等以后一定要好好修复,面积不大也要去处理一下。”   叶拙满不在乎地说:“我这脸反正也没什么下降空间,就不要浪费钱了。”   “什么钱不钱的,我有钱,我给你掏行不行,无论多少钱都把脸弄好了!”历文又气又心疼,“无论你长什么样都不该在脸上留疤,这是飞来横祸,和美丑都没关系。”   如果叶拙会生气就好了。   因为在乎自己才会生气。   在叶拙的世界里,完全把自己当成工具似的,什么事情都能排在他自己之前,偏偏还总是说不通。   历文气得手指发麻,但是看到叶拙茫然的眼神后,又顿时烟消云散。   不急,慢慢来,已经比之前好多了。   越了解叶拙的过去,越理解叶拙现在的性格。   从小到大都没被认真对待过,他又怎么学会好好对自己。   “疼就要说,生气就要发火,不高兴就要拉着脸,知道吗?”历文拉着叶拙坐在走廊上的长椅上。   “遇事为自己多想,别人怎么样都比不过你自己重要。”   叶拙的眼睛眨了眨,看起来似懂非懂,但历文知道他在努力理解。   有些话说一百遍,也很难真得被记住。   历文手指着对面科室,“你自己不在乎,还有别人在乎。”   科室门隔绝了声音,透过门上开的透明窗户,季隶铭的样子清清楚楚地落在叶拙眼里。   他正侧身认真和医生交流,时不时问几句,时不时点点头,表情认真地不得了。   说到中途,他像是有些着急,抬起手指了指他自己的脸侧,身体前倾着,不放过医生说得每一个字。   叶拙隐隐作痛的右脸伤口提醒他,季隶铭指的方向就是他脸上伤口的位置。   左胸膛靠近心房的位置,忽然涌起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叶拙无法具体形容出来,只是感觉温温的,又酸酸的,顺着心脏的位置慢慢扩散到全身。   有人……在乎?   “就当是为了我们,你也多在乎你自己一点吧。”历文说。   -   楼下蹲守的媒体赶走一波又来一波。   今晚有无数人想要看到路言意的最新动态,但又无法看见,只能不断地看着捕风捉影的消息,发出一两声讥笑或者唏嘘。   远在S市的路唯成也很快得知了这个消息。   “这件事不是你引起的,但我希望你能有个明确的态度。倘若你不愿再有任何关联,我理解你也不怪你,但是你再也不要出现在路言意面前。倘若你想要为此负一点责任,那最好就要做好路言意死缠烂打的准备。”   路唯成的处理方式冷静又直白,不像以路言意的父亲和叶拙对话,而是一个发号施令的上司,为了履行管理后代的职责和叶拙对话。   叶拙离开的这四年间,路唯成就像当初承诺的那样,既没有联系叶拙,也尽力阻拦了路言意。   但就是因为这个人主导了妈妈的痛苦,叫叶拙怎么平静面对。   叶拙无声地深呼吸,“路伯父,我是出于礼貌这样叫你,关于路言意,如果要分担治疗费,我可以给,但是我……不想再见他了。”   一阵短暂的沉默。   叶拙侧脸看着窗外。   他站在医院走廊尽头,玻璃窗上映照出他茫然又麻木的脸,一块白色纱布在他不甚精致的脸上,更显得他是个长相一般的可怜人。   有人在乎?   在乎这样的他吗?   叶拙的心在摇晃。却不知会偏向什么方向。   就在他几乎忘记还在电话的时候,路唯成低声说:“我知道了。”   一个身影出现在叶拙身后,窗户反光清晰呈现了季隶铭脸上的无措。   “不好意思,我不是有意偷听你讲电话。”季隶铭发现叶拙的手机屏幕还停留在通话上,瞬间压低声音说:“我只是想叫你去吃点晚饭。”   通话结束。   叶拙侧身回答:“其实也没什么,听见也没事。”   路唯成告诉叶拙,路言意总要学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这件事情就是一个教训。   除了这句话,路唯成还说了很多。   多得像是在用一种委婉的方式和叶拙道歉。   为他是个失败的父亲道歉,也为他那个过度骄傲的儿子道歉。   但这些话不能告诉历文,否则历文又会生气,叶拙喜欢历文平时吊儿郎当的样子,不想让历文为了自己的事情而发火。   看着季隶铭平静如水的目光,叶拙的表达欲像发了疯。   他想,如果是季隶铭,是不是自己说什么都可以说。   “我现在不想吃饭……我想说话,你有时间吗?”叶拙问。   但是他知道季隶铭不会拒绝,继续说了起来:“路言意不缺退路,就算他现在脸受伤了,也可以转变风格做歌手或者退居幕后,他的能力和人脉足够让他继续在娱乐圈好好发展。再不济他还能回家和路唯成低头。他的人生太顺利,即使有困难,也很快就会解决……这次,可能就是他这辈子要面对的最大挫败。”   叶拙说着说着就停了下来。   季隶铭果然没有任何怨言,反而表情格外严肃。   可是连叶拙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说什么。   他从自己复杂的情绪里找到一个相对明显的总结:“我现在有些乱,说了很多废话。”   季隶铭既不知道路唯成和叶拙说了什么,也不知道叶拙在为什么困扰。   那季隶铭又在对什么认真呢?   有什么值得他这样对待吗?   就为了那点友情吗?   “你不用自责,这件事情因他而起,你是被无辜牵连的。这件事对路言意来说不是坏事,他早就需要栽一个狠狠的跟头,不然他永远都还停在过去没有长大。”   季隶铭的声音在安静的走廊里扩散开来。   叶拙心想,原来我实在自责吗?   季隶铭的声音就像带着一股镇定人心的魔力,让叶拙浮躁的心都随之静下许多。   “我是不是很懦弱?这个时候,还是会为他着想。”   就像历文说的,他的心软就是最大的弱点,可是该怎么改呢?   如果他能拥有多一些决绝就好了。   可是怎么就学不会呢。   叶拙心里那些该说不该说的,都一股劲说完了,此时只剩下愧疚。   “不好意思,让你听了很多废话,只是我也不知道该和谁说了。”   说来也惭愧,他真得没有可以说心里话的朋友。   身边那些人,好像只有季隶铭会安静地听他说话。   这样想,叶拙更加不好意思了。   季隶铭今天才是真的无辜,明明只是出于礼貌送他去展览,却被卷入这么大的意外,又一次收拾烂摊子……   “我欠你太多人情了,以后我再慢慢还吧。”叶拙学着正常人应该有的风趣反应,但是他好像没有自如幽默的细胞,只能挤出一个不太好看的笑容。   季隶铭眉头微微皱在一起,让叶拙的微笑瞬间泄了气。   叶拙就是叶拙,弄巧成拙的拙字一直写在他名字上。   “不好意思。”叶拙道歉。   季隶铭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用一种费解的眼神看向叶拙。   那深邃的眼底,似乎还藏着什么别的情绪,但是叶拙读不出来,只能站在原地,等待季隶铭接下来的话。   无论说什么,叶拙都可以接受。   “叶拙,你不用时时刻刻的自责。这些年,你替他吃得苦太多了,总该也让他自己疼一疼。”   这不是叶拙想象中的话。   “善良你不是你的错,这个世界就是需要你这种人才能变好,是别人太自私了,才会让善良的人不断被伤害。”   这更不是叶拙想象中的话。   但不知怎么了,叶拙哽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更勉强了。   “没想到我还是这么好的人。”   叶拙闪躲的目光正迎上季隶铭坚定的眼神。   季隶铭:“叶拙,你从来都不知道你是多么好的人。”   不然为什么路唯成会把自己唯一的儿子交给他照顾,路言意这种骄傲的人会不顾所有的等他,历文会在这么多学生中只把他当成独一无二的学生。   还有,季隶铭会默默在他身后等待。   一切都是因为叶拙值得。   叶拙又感觉到那股酸酸又温热的感觉了,从未有过但又如此独特。   “谢谢你……”叶拙眼神澄澈,“你也是个好人。” 第38章   这两天好像和医院有说不清的孽缘。   叶拙回到家, 疲惫地连手指都不想提起来。   已经是深夜,整个小区乃至A市都万籁俱寂。   叶拙刚坐在沙发上,历文匆匆换了身衣服就又要出去。   “展览那边的事情我还要去处理, 不然白天就要耽误了。”历文一边换鞋一边叮嘱季隶铭, “我不在家, 叶拙就麻烦你帮我看着了, 让他早点睡觉,不要多想, 有事情联系我。”   季隶铭对此没有任何意见。   叶拙:“我没事的。”   被历文瞪了回去。   “你难道也让季隶铭大夜里跑到别地去住吗?听我的安排, 你今晚好好休息, 季隶铭也在家里,就这样。”历文表情严肃,搬出自己当老师的架子来压制叶拙。   叶拙不是小孩,当然不用家里必须有人盯着。   但历文防得根本就不是叶拙, 而是路言意那帮人。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要是路言意借题发挥,当夜找上门把叶拙带走都有可能。   这让历文怎么能放得下心。   他再三和季隶铭确认后才关上家门。   叶拙等了几分钟,推测历文差不多已经出了小区门, 立刻就和季隶铭说:“你不要留在这里耽误你的时间了, 你去忙你的吧,我不要紧的。”   季隶铭这种身价的人, 叶拙多耽误他一分钟都感觉自己是在犯罪。   灯光下的叶拙脸色并不好看。   季隶铭无声叹了口气。   明明两天前的叶拙还像个草原上的羚羊, 现在这头羚羊却已经负了伤。   “最近公司没什么大事需要我去,我正好就提前把年假请了,就当在A市旅居一段时间。到时候我还要来打扰你和历文, 你就不用和我客气了。”季隶铭换了个叶拙能接受的说法。   叶拙不愿意麻烦别人,但如果季隶铭主动麻烦叶拙, 叶拙就更加容易接受他留下这件事了。   果不其然,叶拙稍作思考,只能点点头,“那你今晚可以睡在我的房间里了。”   他的思路本不该偏离,可巧克力味的某物却在他提到卧室的时候反复从脑子里蹦出来……   “我房间里什么都没有,你安心睡就好。”叶拙想用微笑盖过心虚,却牵扯到脸上的伤口,疼得表情都扭曲了一下。   “没有病号睡客厅,健全人睡卧室的道理。”季隶铭现在越发熟悉叶拙的思维,“客厅窗帘的遮光度比较好,我喜欢在无光的环境里入睡。”   而叶拙房间里既有一盏小夜灯,窗帘也偏轻薄。   当叶拙露出有些纠结的表情时,季隶铭就知道自己的推测是正确的。   季隶铭:“如果我睡不好,第二天会非常痛苦。”   叶拙:“那好吧……”   季隶铭感觉自己越来越了解叶拙了。   这种距离的拉进让季隶铭因叶拙受伤的低落心情稍稍回升了一些。   “我刚才看你在医院也没吃什么,现在饿吗?”季隶铭问。   “你是不是饿了?”叶拙的第一反应就是这样,“冰箱里好像还有一些我包的饺子,之前路……”   说完叶拙就顿住了。   之前最喜欢吃饺子的人是路言意。   叶拙为了让路言意每次吃饺子都有新意,几乎学了大江南北的各种包法。   但是现在光是提到路言意这个名字都让叶拙感觉心里一哽。   季隶铭默默跳过这个话题,站起身来去厨房转了一圈。   “厨房东西挺全的,我来做吧。”   “你做?”叶拙连忙也赶去厨房,“还是我来吧。”   季隶铭按着叶拙的肩膀,把他带回了沙发上坐着。“你坐下,让我来。”   “可……”   “你还没吃过我做得饭吧?今天就让你看一下我这个好人到底好在什么地方。”   -   厨房的香味愈发浓郁。   叶拙实在坐不下去,悄悄来到厨房外。   穿着围裙的季隶铭抬起头,对叶拙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你不会还想来帮忙吧?都已经结束了。”他思考了一会,抽出筷子递给叶拙,“那你做这个就好了。”   于是叶拙领取了今晚唯一的任务:运送一双筷子。   一碗漂亮的苏式面被季隶铭端了出来。   色泽浓郁鲜亮的汤面散发着热乎乎的香气。   叶拙本不活跃的食欲被唤醒。   叶拙第一次见季隶铭下厨。   本想着能做熟就好,没想到季隶铭的厨艺比他想象的厉害许多倍。   季隶铭:“冰箱里的东西不多,只是简单做做。”   他脱下那件印着蜡笔小新的围裙,身上那种家庭煮夫的气质却没有随之散去。   素日里精英做派的季隶铭,在家里穿着围裙下面……   这种矛盾的感觉实在过于奇妙,就好像过去民间故事里的田螺姑娘是个一米八的男人女装假扮的似的。   但这种感觉的季隶铭好像更有人味了。   “这份龙井虾仁就简单裹粉炒了一下,可能有点老,你要吃了才知道。”季隶铭表情温和:“我是和我妈妈学的,如果她知道有人夸奖她的配方,那她一定会很高兴。”   季隶铭的家庭是个非常传统的组合。   在严父慈母的教育下,季隶铭被培养成所有家庭都希望拥有的乖孩子。   也就是别人家的孩子。   就像第一次见到他,季隶铭演奏着复杂又好听的小提琴曲,完美地像个王子。   唯一的污点就是那次醉酒后的冲动。   叶拙眨眨眼,让他暂时忘记这些事情。   季隶铭有些忐忑地让叶拙吃一口。   在季隶铭期待的目光下,叶拙尝了一口,果然清香鲜嫩,丝毫吃不出虾肉本是冻品。   季隶铭说:“我听医生说,在恢复期最好不要吃酱油生抽这种调味料,这样不利于伤疤修复,所以我做的味道偏淡。”   他说得太过认真,就和他看什么都深情的的眼睛一样,有种用心到叶拙难以负担的程度。   叶拙吃了好几口才压下去心里的想法,但还是有些情绪不听话的跑出来。   叶拙说:“你记性真好。”   但他记得这么清楚是为什么呢?   因为我们是朋友吗?   叶拙吃着面,把话一起咽了回去。无论答案是什么,他现在都还不想知道。   -   也许那碗面吃地太饱,又或者是心里和胃里都装着东西,叶拙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   季隶铭睡前看见叶拙久久没有熄灭的灯,敲响他的房门。   季隶铭:“如果你担心的话,可以把门从里面反锁上……”   叶拙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但季隶铭已经退了出去。   只留下一句晚安慢慢消散在叶拙耳边。   这段时间里,叶拙觉得很多事情都和他想象地不一样了。   现在回想起过去的事情,也因为过于久远而变得模糊。   季隶铭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总是对他过于在意的呢…… 第39章   在叶拙的记忆里, 他和季隶铭刚认识的那段时间,关系并不算好。   甚至叶拙是有些拒绝和季隶铭在一起的。   只是后来为什么,他不再反感季隶铭了呢……   -   “我喜欢你……我知道我在你的追求者里是非常不起眼的一个, 但是我还是想鼓起勇气和你表白。路言意同学, 你能不能收下我这封信?”   不用看到正面, 光从甜美的声音就能推测出这个女生的长相。   叶拙在拐角处, 立刻后退一步,把自己的身影藏起来。   余光里, 他看见路言意低头看着对面的女孩, 身上那件印着校徽的篮球服被他穿得青春又帅气。   那个身形娇小的女孩在他面前, 就像一只雏鸟站在雄鹰。   “我记得你,你是隔壁班那个语文课代表。”路言意的声音响起。   这次他没有直接拒绝,而是停了下来……好像对这个勇敢的女孩很有兴趣。   叶拙也记得她。   因为和叶拙同为一个老师的课代表,所以他们经常见面。   一个性格羞涩又单纯的女孩, 笑起来有雏菊似的清纯,名列前茅又家境优渥,是很受同年龄段男生欢迎的类型。   在这个荷尔蒙以瀑布般倾泻而出的年纪,情爱越被约束和禁止, 越是吸引人。   女生得知路言意还记得自己, 忽然伶俐的口才卡了壳。   “对、是、是我。你的上半场表现地非常厉害…”   路言意倒是游刃有余,用逗人的语气说:“你喜欢我?真的假的?”   叶拙捏紧了顶着太阳买来的冰矿泉水, 抿紧嘴唇离开的时候, 他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是路言意让他在打完第一场的休息时候去找他。   也不是第一次撞见路言意被表白了。   但这一次让叶拙格外在意……   这样光彩夺目的路言意,理应得到所有人的喜欢。   从小到大,路言意从不缺被人爱。   爱这种事情, 路言意见多不怪,所以他从来不会给谁回应。   在众生平等的时候, 叶拙除了替那些飞蛾扑火的人感到惋惜之外,没有任何感觉。   不过是朋友,他也没权利在意。   可当例外出现的时候,叶拙发现不在意只是骗自己。   他在乎。   可也无法诉说,只能像现在这样,在心里沉闷的时候一个人离开。   只要过一会他就会忘记,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再次出现。   如果一会还是不行,那就一晚上、一整天……   总之还是要和路言意见面的,他也无法离开,只能告诉自己早晚都会忘记,不如早点放下。   接受一切发生,是叶拙从小到大都在做的功课。   可是想到路言意那带着笑意的声音,胸口还是会有些酸涩。   “叶拙?”   室内篮球场内部休息室的走廊空旷异常,把季隶铭叫他的声音扩散到无法假装听不见。   叶拙不情愿的转身,看向穿着和路言意相同篮球服的季隶铭。不过好在他的不情愿只有自己能看出来,他这张脸就像张扑克牌,很少把情绪直接展现出来。   刚刚经历过一场激烈对战的季隶铭额头上还带着细微的汗珠,笑容比太阳还要灿烂,目光对上叶拙的时候,那笑容又收敛了几分。   “我今天第一次和路言意配合,你觉得我……我和路言意表现地怎么样?”季隶铭就像害怕被表扬似的,侧脸抓了抓头发,但又用藏不住眼底的期待。   但是不好意思。   叶拙:“我看不懂。”   他也可以装作看懂,送上一句敷衍的很厉害或者太棒了,换取皆大欢喜的局面。   但是他既不想让季隶铭和自己的关系更近一步,也没心情在这个时候去夸奖一个“新朋友”。   不过才认识两个星期,季隶铭就忍不住过来向他炫耀自己和路言意的默契。   叶拙心似扁舟,在情绪翻涌的海上起伏不定,最后被他自己一巴掌拍翻。   他是路言意的朋友,季隶铭也是路言意的朋友,他和季隶铭关系的系带就是路言意。   如果不想和季隶铭有往来,那就要和路言意斩断关系……   这是不可能的。   尽管不愿意,叶拙也必须接受季隶铭。   那早接受和晚接受又有什么区别呢?   迟早都要发生的事情,也没有再挣扎的必要了。   想通这一点,叶拙也放下了心里的芥蒂。   “给我的?”季隶铭惊讶的表情就像叶拙递过去的不是一瓶水,而是什么不得了的宝贝。   叶拙点点头。   路言意已经有水了,他又何必去讨没趣。   季隶铭如获至宝,笑着说:“谢谢!我刚好特别渴。”   但是他说着自己特别渴,却又拿着水不喝。   叶拙真是搞不懂他。   闹哄哄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三三两两结伴的球队队员走来。   “诶,这不是那个谁吗……啧,想不起来了,算了。”   叶拙时常和路言意在一起,所以他们记得这个其貌不扬的人。   要是说叶拙对季隶铭没什么好感,那对这群人就是十分厌恶。要不是因为路言意,他可能永远不会和这种顽劣的人打交道。   叶拙沉着脸,忽而余光看见季隶铭同样皱着眉。   其中一个大块头带着令人嫌恶的笑,对叶拙说:“我们篮球队的休息室没有矿泉水了,路言意让你去买一箱送来。”   “一箱水?”叶拙反问。   “路言意没说过,篮球场内就有自动贩卖机。”季隶铭直接戳破那人的谎言,素质让他保持表面得体,但是语气已经冷了很多,叶拙猜他也很不喜欢这群人,所以才替他说话。   “贩卖机坏了嘛,而且这小子就是路言意的跟屁虫,我们用用他也无所谓,反正水买来了路言意也要喝的,快去吧,我谢谢你了。”他试图以退为进,但实在笑得面目狰狞。   叶拙看也不看他,“我不去。”   “你怎么给脸不要脸呢?我都说了你买了路言意也要喝!”   叶拙面色冷若冰霜,重复一次:“我不去。”   大块头上前半步,“你……哎呦!靠!”   倏地出现一个篮球,狠狠砸在他面前的地面上,发出“嘭”地一声巨响。   “喝你妈啊喝!”路言意脸色不悦,“自己没长手和脚啊,渴了就自己去买,实在不行厕所也有水,打开水龙头喝呗,在这狗叫什么。”   他的脾气众所周知。   一张完美到神魂颠倒的脸,一个臭得无人能及的脾气,谁也不敢得罪他,大块头也是仗着和路言意认识久了加上脑子不好才惹火上身。   路言意不耐烦地目光扫过球队所有人,“愣着看你爹啊?下午比赛不打了?!该干嘛干嘛去!”   路言意捡起球,刚才还围在一起的人纷纷散了,生怕走迟一步,路言意手里的球就要出现在他脸上。   路言意另一只手里的信封和矿物质水一出现,所有人又重新回到嘻嘻哈哈的样子。   “怎么有好事还这么大的火气?”   “今天的女孩好看吗?”   “那还用说,不好看的怎么敢和路哥表白?一般姿色的人在他身边都显得跟小雏鸡似的。”   起哄的笑声和议论声吵成一片。   路言意挑起眉毛,“都一边去,没见过啊?”   “你没来之前偶尔见,你来之后天天见。”有人说。   路言意的怒意还没消退,但又被这阵吹嘘捧地笑意渐开,假装晃动着手里的球,“懒得和你们说,都快点滚蛋!”   “有嫂子要带来给我们看啊。”   “是啊,哪怕是男嫂子也行啊~”   路言意手里的球飞向这个说男嫂子的人,路言意:“你恶不恶心啊,再不滚我上脚踹了。”   嬉笑怒骂之后,叶拙仿佛又成了空气人。   “离了这些话题你们都不会说话了?真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路言意撇嘴评价道,但目光又看向在叶拙身边的季隶铭上,“除了你。”   像季隶铭这种学习认真的优等生,来了直接把球队平均智商提高了一个等级。   “今天配合还算不错,我还以为你只是来凑热闹,没想到还挺厉害。”路言意扬起拳头,想和这个新队员碰碰拳。   但是他的目光落在季隶铭手上——准确来说是季隶铭手里那瓶冒着水珠还没开封的宝矿力上。   路言意的脸色变了,“我的水呢?”   他看向叶拙的目光带着审视的意味。   “我说什么来的,是不是没水喝了?”大块头刚说完,就被路言意冷冰愤怒的眼神惊到。   路言意:“管你什么事?闭上你的猪嘴。”   他维护叶拙,但还是转身没有听叶拙解释。   路言意放慢脚步,就像在等待什么。   叶拙深呼吸,路字还没从嘴里说出,路言意就自己转过身来。   “走啊。”   逆光下,路言意的侧脸就像一张青春片海报上的男主角,脸上的每一个轮廓都被上天偏心塑造而成。   凝结在他眉心的不耐烦还没有完全消失,但是表情已经平静许多。   叶拙一时失语,没想到路言意还会等他……   但路言意的目光从他脸上轻轻飘去了另一个方向。   “跟上我啊,季隶铭。”   -   路言意的坏心情化为狠劲,让他在下午场的比赛上连连拿分,每个动作都狠又准,眼神凌厉地像要杀人。   队友都察觉路言意有些过于激进,找机会让路言意冷静一点。   但路言意的目光往观众席中第一排一瞥,一言不发地更为凶残。   比赛已经开始十分钟了,叶拙还是没出现……   不来了是吧?   但明明就是他把我的水给了别人!   又是一个差点撞倒人的过身,路言意惊险抢到球,也差点犯规。   季隶铭找机会来到路言意身边,皱眉说:“先把比赛打完再发脾气。”   路言意眼色都没有给他,一个闪身去争取下一个得分。   目睹一切的队友们面面相觑,“他俩怎么了?”   路言意的猛攻打乱了整个比赛的节奏,他甚至会拦截队友传给季隶铭的球,整场比赛只有他一个人连续得分,虽然赢面很大,但却让所有人都感觉到他状态不对。   季隶铭再度上前,“不要意气用事,先比赛再说。”   路言意还是冷冷地看他。   但那目光忽然从季隶铭肩上越过,定格在那个慢慢从后排挤过来的身影上……   比赛正在白热化阶段,大家都恨不得围到最前面来看,叶拙从后往前挤的样子像蜗牛一样艰难,他一边费力往前,一边握紧了手里那瓶宝矿力。   路言意的目光收回,冰冻般的脸终于有所松动。   “我当然不会意气用事,因为我肯定会赢。”   球赛这个集体赛他要赢。   个人赛,更要赢。   路言意对季隶铭展颜一笑,仿佛已经赢得决胜,“让开,别挡着我。”   -   路言意踩着胜利的赞歌走向观众席。   这次球赛大获全胜,但叶拙知道路言意在就不会输,所以也没有担心过。   他只是攥紧了手里的饮料,周身冰凉的温度为他的理智降温。   “赢了,恭喜。”叶拙在路言意经过他身边的时候说。   路言意的脚步停下,叶拙立刻把水递给他。   路言意不说话,只摊开自己满是脏污的手。   叶拙心领神会,立即拧开瓶盖。   路言意在运动完之后只喝这个,而每次叶拙都会给他送上一瓶,这是叶拙和路言意的默契,今天却被别人捷足先登,路言意怎么能不气。   叶拙:“下午学校超市的宝矿力卖完了,我想办法出校才买回来的。”   路言意板着的脸终于装不下去了,“原谅你了。”   他接过叶拙递来的水,一口气喝了大半瓶。   路言意:“你知不知道中场休息没有水,对一个厉害的前锋是致命性的影响?”   叶拙:“不太知道。”   路言意:“那你现在知道了,以后你的水只能留给我。”   什么前锋不前锋,路言意只是为了说这句话,证明自己生气不是莫名其妙,也为了让叶拙记住。   叶拙的水只能给他,给别人算什么?   微甜的水入口,让路言意的心情也变好许多。   他转身,和季隶铭说:“下午的配合也很不错。”   季隶铭当然也看到叶拙和路言意的对话,此时面对路言意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还行吧。”然后就准备离开。   连叶拙都能看出来季隶铭有些不开心,路言意却笑得更开心了。   “季隶铭你没有水啊?”路言意大方地递上自己手里剩半瓶的水,“那你喝我的。”   “我不要。”季隶铭皱眉拒绝。   “喝。别人给的你不喝,我给的你还不喝吗?”路言意笑得眉眼弯弯,“不过也是,有些水能喝,有些水不能喝,你比我清楚。”   季隶铭不作声,转身就走。   路言意的话锋转向叶拙,“你说是吗?”   “……来路不明的水不能喝。”   叶拙不知道自己又说错什么了,让路言意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看着他。   他看了看季隶铭离开的背影,又看了看路言意,问:“你们吵架了?”   “你看不出来?”   叶拙的确看不出来。   在路言意和季隶铭场上不合的时候,他在校外晒着大太阳。   回来之后看到的是路言意和季隶铭一起赢得胜利。   看着路言意和季隶铭被相机同时拍了下来。   叶拙想,自己可能又离路言意更远了一些。   而路言意身边的人,也许也会换成别人。   一切都是时间问题,叶拙想努力拖延,但也知道这一天还是会到来。   -   夜深人静时。   叶拙合上书,熄灯欲睡。   正换睡衣时,阳台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小叶子快来帮我一把,我的手腕在下午扭到了。”   路言意被叶拙拉着翻进房间,熟稔地来到叶拙床边坐下。   他爬了六年的窗户,他闭着眼都能从他的房间翻到叶拙房间,更别提摸黑到叶拙床边。   不过他刚刚借着月光,偶尔窥见叶拙换衣服时露出一截雪白的腰……   只是一晃眼,就又被米白色的棉麻睡衣盖住了。   路言意揉着左肩,小声嘀咕着说:   “难道我又长高了,刚刚窗户差点把我卡住……你帮我看看这里是不是蹭红了?”   路言意说着让叶拙看肩膀,凑过去的却是他那张脸。   即便有人不喜欢路言意的性格,也不得不承认,这个浑小子长了一张挑不出错的天使面孔。   从小到大,叶拙记不清有多少人私下让他帮着向路言意表白。   光是沾光的巧克力,叶拙都收过不下百个。   只是这些情书巧克力都被路言意通通扔掉。   用他的话来说——主动倒贴的,他路言意瞧不上。   他愿意主动倒贴的……   目前还没出现。   这样一张能横行霸道的脸,哪怕是看了十年,忽然贴近在眼前,叶拙也愣了一瞬。   近到足以闻到路言意刚洗过的头发上的香氛味道。   如果时间充裕,叶拙甚至可以数清路言意有多少根睫毛。   “你害羞了?”路言意眉宇间透露出少年气的直率和戏谑。   叶拙摇摇头。   “那你换衣服干嘛躲着我。”路言意对他眨眨眼,“你全身上下哪里我没看过?你四年级那年扭了脚,还是我帮你洗的澡……”   “那都是小时候了。”叶拙面红耳赤地打断他。   “难道你现在长大了?”路言意眉开眼笑,十分自然地伸手摸向叶拙,“让我看看你有没有我大……”   从叶拙六岁被领进路家开始,他们就私下时常这样小打小闹。   只是现在他们都长大了。   青春期的荷尔蒙让他们都不再是无知朦胧的小不点。   叶拙这张从小睡到大,也是他们从小打到大的单人床,此时显得有些拥挤。   不知为何,两人忽然停下动作。   四肢交叠时,仿佛能感觉到彼此肌肤的纹路。   房间内外充斥着时钟走动的声音。   滴答、滴答。   还有扑通扑通、扑通扑通,重得犹如擂鼓——那是叶拙自己的心跳声。   “叶子,你爸爸这个伤膏还是很好用,涂上去就不疼了。”   路言意举起手,慢慢转动自己扭伤的手腕。   比赛打得太猛,都没注意到疼,直到晚上才察觉到肿起来的手腕。   路言意用叶承礼做的药膏涂完,清凉的味道让他想起初见叶拙的时候,他们也是这样躺在床上。   一眨眼,都长大了。   路言意感受着身边床体的凹陷,那是叶拙所在的证明,只要他转个身,就能看见叶拙那平淡如水但又耐看的脸。   路言意清清嗓,“还好伤得不是脸。”   说完,他也因为自己的自恋笑了起来,“不过有时候,我也觉得普通有普通的好。今天比赛刚刚结束,就有几个不知道哪个地方冒出来的女孩给我送花。”   叶拙“嗯”了一声,说:“我看到了。”   “你看到了?”路言意眯着眼敲了叶拙好一会,但从叶拙平淡的脸上一无所谓,只能慢悠悠地说:“隔壁班那个语文课代表也和我表白了。”   这次他终于如愿以偿看到叶拙表情有所变化。   但路言意心里更是恼火。   他忍着生气,佯装漫不经心地说:“这个女孩真是多变,之前还总对你笑,现在就来和我表白了。”   “对我笑?”   “是啊,笑起来两个眼睛都在用力。”路言意撇嘴,“不过你肯定看不出来。”   说对了。叶拙只记得她爱笑,根本不知道是自然的笑还是刻意的笑。   “反正我也不会和她在一起,要是她中途再转为喜欢季隶铭,那也是说不准的事。”   叶拙对路言意的处理没有任何意见,“不喜欢就拒绝,也不用对一个不了解的人胡乱猜测。”   “你还真是善良。”路言意没忍住,伸手捏了捏叶拙认真的脸。   叶拙一把拂开路言意的手,目光闪躲地说:“别动我。”   “动一下怎么了?”路言意嘀咕道,“和我表白的还不止女生,还有一个男生……”   叶拙愣住。   路言意说:“他走路过来简直就像个女孩,但平心而论,长得还不算不错,很清秀的样子,眼睛有你两个大。”   其实路言意都不记得那个男生长什么什么样,只记得当时他在心里想全是叶拙。   要是他把这件事要是告诉叶拙,叶拙肯定会很惊讶。   一个男生,对另一个男生表白……   平时在讨论的时候,大家都会表示现在时代进步了,不会介意这些。   但是当身边真的出现之后,又会默默换成另外的态度。   路言意等待着叶拙的反应,叶拙却没有说话。   路言意:“你怎么不说话?”   叶拙侧过脸,“说什么?”   “你不想知道最后我怎么样了吗?”   叶拙那间空间有限的单人次卧里的家具一直没有变过,床还是小时候那张床,人却已经长大太多。   路言意的呼吸声靠得如此近,让叶拙的心反而无法安宁。   “但是我不喜欢那样的,就算我要和男生在一起,我也得找个有男人样子的,不然天天看着就得起鸡皮疙瘩。”   路言意翻过身,目光越过昏暗,落在叶拙脸上,犹如笔触细腻的画家在勾勒轮廓作画,仔仔细细地把叶拙的面容打量一番。   “就找……不那么好看的,太好看了不是件好事,普通一点呢才安心,性格不要太张扬的,最好是低调的,不爱说话的,只听我一个人说话就好,两个人一起叽里呱啦像鹦鹉开会,吵得要死,家庭倒是无所谓,只要不是穷凶恶极的一家子,怎样都可以……”   路言意沉浸在畅想中,语调都变得前所未有的舒缓。   叶拙喉结起伏,又听路言意说:“最好比我大一岁,冬天出生,有替别人操不完的心还有一单一双的眼睛……”   路言意的手指犹豫着伸向叶拙,不知是不是叶拙夜间视力低下,所以把路言意的手看成了微微颤抖。   路言意的指尖在叶拙脸边停下,而后传来噗嗤一声笑。   “哈哈哈你不会以为我再说你吧?”   “你混蛋。”叶拙抿唇。   “我就是混蛋了,你拿我怎样。”路言意说:“叶子,如果你是个女孩就好了……但是如果你是个女孩,你根本就不会在路家。”   “幸好你是男孩,如果你是女孩……我还没见过像你这样性格恶劣的女孩。”   “你什么意思?我性格难道不好吗?!我昨天的零食都给狗吃了,你还给我!”   他和叶拙和往常一样打闹,但却在彼此靠近的时候停下。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隔在其中,让他们都不敢继续。   乳白色的天花板目睹着两个少年的心事。   隐蔽,纠结。   明知故问和答非所问。   就在叶拙快要睡着的时候,路言意说:“你觉得季隶铭怎么样?”   “嗯?”叶拙有些迟疑,昏昏欲睡的鼻音微微上扬。   “你觉得季隶铭这个人,怎么样?”   “挺好的……”   “所以你把水给他了?是想和他认真做朋友吗?”   “可以啊。”   “那我呢?”路言意的问题没有得到答案。   路言意转身,发现叶拙已经闭上双眼,稳稳睡去。   那我呢叶拙。   你和他做朋友,那我呢?   这场个人赛,我赢了这场,还能赢多少场?   路言意的问题除了他自己,没人能回答。 第40章   叶拙到班时, 路言意的课桌上和桌肚里已经堆满了各种小礼物和信封,叶拙收拾的时候没有一一清点,但粗略得有十几个人来过。   路言意在篮球赛上的表现又为他收割了一批迷妹。   他在篮球比赛现场的照片和视频被匿名发在学校墙上, 不仅被校内的学生转发, 更是被人截图发在各个平台上。   一时间, 所有人都在求照片里这个男生的名字。   对此, 路言意没有感觉光荣,只是感觉很麻烦。   如果被所有人看到, 那他以后都不好翘课了。   所以路言意今天就借手腕扭伤请了一天假, 好好在家里避避风头。   -   没有路言意在旁边, 叶拙的作业在回家前就已经做完。   他在班上也没有相熟的同学,大多数都只是点头之交,硬要说关系稍微好一点的,居然只有季隶铭一个。   课间的时候, 叶拙也能感觉到季隶铭的目光偶尔投向他,但叶拙只是低着头写作业,没有给季隶铭的目光任何回复。   不仅是因为叶拙自认和季隶铭不算相熟,也是因为现在他看见季隶铭, 都会想到网上那些话……   外表优越发路言意在网上走红, 同样出众的季隶铭也没被注意力敏锐的网友放过。   他们两个在画面里站在一起也不过一闪而过的几秒钟,但有些声音还是以野草生长般的速度传开——   【他们一个是前锋一个是后卫吗?不仅位置绝配, 人也是!】   【校园青春偶像剧的两个主角, 但我居然想象不出来女主的样子……干脆他们在一起好了!】   【颜值即是正义,帅哥就该配帅哥。】   两个旗鼓相当的男生,在他们口中被形容成天生一对, 甚至在一夜之间连CP的名字都有了……   叶拙不清楚季隶铭这个当事人是否知情,但他作为旁观者, 只感觉整件事荒唐又合理。   他赞同人与人相处需要门当户对,也认可一对赏心悦目的情侣会让人忍不住艳羡。   可季隶铭和路言意之间才刚认识半个月,连友情都不够坚固,何来爱情。   而且……两个同性之间的关系,还能获得这么多关注和期待……叶拙从来没想过世界会这个样子。   支持的声音在网上音量巨大,歧视的目光却在现实里处处可见。   “嘿季隶铭,你知道你和路言意在网上红了吗?”班上最活泼的那个学生笑嘻嘻地凑到季隶铭面前。   季隶铭两个星期前才转来,对班上大多数学生都还不认识。   他刚班外回来,忽而被不熟悉的人拦下来,一时间也不知说些什么。   “其实你和路言意还挺配的,只是……”   “哎呀你恶不恶心啊拿这种事情开玩笑,两个男的在一起……”说话的人做了个夸张的呕吐表情,引发一阵大笑。   季隶铭握紧手里的手,“我先回座位了。”   也许是莫名其妙被拉着一顿乱聊,和这些人分开时,季隶铭的眉心显然皱着。   “咚。”   叶拙的桌前发出轻响。   他抬起头,看见一瓶没打开过的矿泉水,而给他水的人就是季隶铭。   “谢谢你昨天的水。”季隶铭的声音有些低,似乎是怕叶拙拒绝,他又说:“这瓶我没打开,干净的。”   少年时期的季隶铭眼神比以后更加干净,看着叶拙的时候,像极了童话故事里对王子的描绘。   王子不像平民,他知礼节也懂进退,在几次都没在叶拙这里得到回应后,就默默回到座位。   那瓶水在叶拙桌上放了一整天,直到放学也没有被动过。   既然路言意不在,那他们就互不打扰,这样最好。   -   距离放学时间只过去半个小时,热闹的学校就变得安静起来。   夏日悠长,蝉鸣不停,楼下的梧桐树叶绿的出奇,在风中摇曳。   “咔嚓——”   叶拙举起拍立得,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享受独处拍摄的时刻。   不知怎么,他今天特别不想回家……回那个不是自己家的“家”。   照片上的画面慢慢呈现,忽而听见身后传来开门的声音。   “你还没走?”   声音除了诧异,甚至还有些惊喜。   叶拙转身看着季隶铭,收起了手里的拍立得。   季隶铭的球服和昨天一样,“我刚结束球队训练,发现有个作业本忘记拿了……你在拍东西啊?”   “嗯。”   叶拙还是无心和他交谈。   他转身收拾着照片,把刚刚拍好的相纸放入相册中。   季隶铭拿了东西还没走,目光有意无意的落在原封不动的水上。   “你不喜欢喝这个牌子的水吗?”季隶铭佯装无意,脸上还带着笑。   叶拙抿唇,把水直接还给了季隶铭。   “你不用谢我,我也是看在路言意的份上才给你的。”   叶拙直白到连一点供季隶铭猜测的余地都没有留。   “我感觉,你好像很讨厌我……”季隶铭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失落。   可能是他这种人从小到大都被人捧着,第一次遇到像叶拙这种不懂眼色还冷淡的人,心里落差太大。   又或者他真得想要和路言意身边的人搞好关系,才在屡次碰壁后感到挫败。   但要说讨厌……叶拙也没有讨厌他,只是没有过多好感。   叶拙回答:“你想多了。”   就像父亲说的,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如果路言意和季隶铭没有成为朋友,季隶铭也是路伯父朋友的孩子。   叶拙这个寄人篱下的存在,没有权利和资格讨厌谁。   唯一能做的只有远离。   叶拙的相册装了太多照片,书包里因为放了路言意的东西,只能把相册抱在怀里离开。   叶拙:“时间很晚了,你快些回家吧,我等你走了再走……”   窗外的天色渐晚,天空泛起幽暗的蓝色,宛若澄澈的海洋。   季隶铭的眼睛又倏地亮起来,“你先走吧,不用等我。”   叶拙:“我是值日生,要等着班里人走完后锁门。”   季隶铭微怔,回答的“嗯”字都有些模糊。   “能帮我把你送给我的水递给我吗?”叶拙说,“我今天已经有水喝了,你这瓶……我带回家喝吧。”   他不该在冷淡后又对季隶铭有所表达,但季隶铭这样子,无端让叶拙想到街头流浪的大狗。   “给。”季隶铭脸上还带着笑容。   叶拙伸手,怀里的相册滑落在地,哗啦啦地掉出一大片照片……   满地照片。   都是路言意。   微笑的,生气的,开心的,面无表情的……   每一刻都被叶拙记录下来,然后装进这个秘密册子里,除了他,没人会窥见这方小小天地。   “你拍了这么多他的照片……你…喜欢他?”   叶拙的脸色微变,开口的声音抖得不像自己,“我……”他挤出笑容,“他上镜啊,不拍白不拍,拍你也是一样的。”   但这个答案,恐怕连叶拙自己都没办法相信。 第41章   照片像落叶一样片片落在季隶铭脚边, 连同叶拙不能见人的心事撒了一地。   叶拙的心跳几乎停了下来,僵硬地说:“我和他是朋友啊,怎么会喜欢他……”   他是路言意从小到大的朋友, 也是一同长大的竹马。   他们亲密无间, 路言意的卧室都成了空房, 夜夜都挤在叶拙那张小床上谈心。   但在外人眼里, 叶拙是路言意向下兼容的玩伴,除了顺从就是方便。   连做朋友都是一种施舍, 更不要提什么喜欢和爱。   爱是平等的, 但叶拙和路言意永远也不会在同一条水平线上。   如果把喜欢变成秘密藏在心里, 那尚且有一丝希望。   尽管微弱,也值得期待。   可一旦道破,所有美好幻想都会破灭。   叶拙知道的,他想要得到的东西, 就算短暂拥有,最终也会失去。   因为害怕失去,所以他根本没有勇气开始。   他弯腰蹲下,一张张拾起掉在季隶铭脚边的照片。   指甲扣在地面上, 发出刺耳的声音, 更显得叶拙的笨拙。   他带着他满满一书包的照片,和窘迫绝望的心, 一同逃离了教室。   -   天色渐晚。   公交车站已经看不见穿校服的学生。   上一趟开往路家的公交车刚刚开走, 叶拙站在原地,恍若无感地等待半小时的下一辆车来。   来往的人群从他面前走来走去,叶拙却像颗种在地里的树, 没有任何反应。   父亲恨铁不成钢的眼神,路伯父皱起的眉头, 路言意厌恶疏远的目光,还有周围人对他的议论……   这些还没发生的事情,却在他的脑海里无比真实地提前演练了一番。   他对不起任何人的信任,更是让路言意一同承担同性恋骂名。   这么自私,这么卑劣……   “滴滴——!”   公交车司机冲着门外那个失魂落魄的孩子喊:“愣什么呢?快上车!”   他记得这个穿着校服的孩子,之前也一个人在放学之后很久坐他开的公交车,安安静静地,看起来内向又懂事。   “在学校挨批了吗?怎么像丢了魂似的,站在雨里都不知道躲。”   雨滴顺着叶拙的指尖低落,他才意识到刚才经历了一场阵雨,从头到脚都湿透了。   叶拙眨了眨眼,迟钝了几秒忽而焦急地打开书包。   照片……   可是已经太晚了。   没来得及装进相册的照片脏成一片,三两张黏着在一起。   相册的纸质外壳都被泡地发软。   可这只是外面,也许里面没事。   叶拙抱着一丝希望,用颤抖的手翻开……   照片里路言意的脸被洇湿的颜色泡成灰色,立体完美的五官模糊一片。   所有照片上的鲜艳色泽,都成为一团污墨。   这些被叶拙珍重封存起来的照片,现在和垃圾桶里揉皱的废纸没什么区别。   相册最后一页,夹着叶拙最珍重的一张……   叶拙十五岁生日那天,路言意神神秘秘地带着叶拙回到卧室。   他们坐在常常盘腿聊天的地毯上,路言意猛地勾住叶拙的肩膀,两人的脸几乎贴在一起——“来三二一笑!”   路言意举起手里拍立得,记录下叶拙惊慌失措的表情。   而此时,无论是路言意的得意笑容,还是叶拙脸上不易察觉的红晕,都被大片深色遮挡,只留下两个看似亲密的身影。   叶拙小心取出来,指尖轻轻摸上照片脏污的地方,却染花了更多地方。   他想要这段关系干干净净,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   “回来了?”叶承礼的语气听不出情绪。   天色已黑,叶拙才姗姗回来,这个父亲没有关心他的去处,而是上下打量了一番叶拙。   经过半小时车程,穿着试衣服的叶拙全身都凉透了。   他无力为自己寻找合适的辩解,只能苍白着脸,等待父亲的处置。   往常会面对的质问和训斥都没有发生,叶承礼让开进门的路,“从后面拐到楼上,我不叫你,你不许下楼打扰。”   洁净的地面被叶拙踩出带着灰尘的潮湿鞋印。   屋内的灯光一片明亮,把叶拙的狼狈和不堪照得清清楚楚。   这个家里,他格格不入。   哪怕穿上像样的衣服,也没办法改变他的处境。   -   黑洞洞的房间里空无一人。   叶拙放下书包,换下湿漉漉的衣服,像丢垃圾一样把自己丢在床上。   季隶铭知道了会怎么样呢……   他会相信我说的谎吗……   我是真的喜欢路言意吗……   “你跟我来,我的游戏卡带都在叶拙这屋。”   路言意的声音刚传来,屋里的灯光像□□般猛地在叶拙眼前炸开。   “你回来了?”路言意惊讶地说,“你刚刚洗澡了?怎么头发是湿的。”   在他身后的,是穿着校服的季隶铭。   他们两个人并肩站在一起,就像青春主题的画报主角,连平平无奇的校服都穿成自己的特色。   路言意张扬,季隶铭内敛。   两个性格互补的人在一起,和谐地一塌糊涂。难怪网上的人会期待他们在一起。   “怎么不说话?”路言意奇怪地看了眼叶拙,又看了看季隶铭。   今天他不在学校,叶拙就变成了这样……   季隶铭微微抿唇,似乎有心事。   “你们……”叶拙的心随着路言意问句的停顿悬起。   “你们不会背着我在学校打架了吧?”路言意扬起眉毛地说,“我知道我很有魅力,但是你们两个不至于为了争夺谁是我最好的哥们就打起来吧。”   他用开玩笑的语气说出,中途还用胳膊戳了戳在他身后的季隶铭。   不过是活跃气氛而已,但季隶铭却凝着脸,“没有。”   “没有就好。不然我还真不知道选哪个好了。”路言意找出手柄,直接扔给季隶铭。   反正叶拙的卧室就是他的卧室,带季隶铭来也合情合理。   路言意信誓旦旦,“季隶铭你给我好好打,我今天一定要这关打过去。”   叶拙总是反应慢半拍,路言意和他玩不到两局就开始生气。   但季隶铭不一样,不仅反应快,还有耐心,能陪着路言意一次又一次重新开始,半句怨言都没有。   “怎么又死了!”   路言意失去了耐心,愤然将游戏手柄往旁边一扔。   “估计是我手腕还没好……”   路言意扭转着已经消肿的手腕,迟迟没等到叶拙的关心。   他看了看叶拙,发现叶拙就坐在一边默不作声,像是没有感觉的木头。   偶尔有的反应也像机器人,随着路言意的笑声挤出笑容,随着路言意的愤怒而安静。   到底怎么了……   路言意想不通,但他可以确认,一定是在学校的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叶拙不说话,他就很难猜到具体的事情。   可偏偏叶拙就是这样。   路言意心烦意乱地起身,“我下楼拿个饮料再上来玩,你们俩在上面等我一会。”   他走以后,卧室里只有游戏中场休息的BGM,叶拙和季隶铭各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没有任何交谈。   “咚咚咚。”   敲门声中断了这阵沉默。   季隶铭微笑,“叶叔叔好。”   叶承礼同样回去微笑,“看你和路言意两个人晚上都没好好吃饭,我送点零食来。”   他贴心送上两块品相上好的蛋糕,还搭配了解腻的茶水。   “你们在上面好好玩,有什么可以叫叶拙去做。”   叶承礼和蔼的目光扫过叶拙时,变得冷淡而疏远。   “叶拙,你就这么坐着吗?”   季隶铭开口:“什么事情让我自己做就行了,叶拙今天值日肯定也累了……”   但叶拙已经起身,把甜品摆在他意面前。   叶承礼放心地离开了。   在叶拙继续去取茶杯的时候,季隶铭主动抢先:“我自己来。”   两人手指触碰的时刻,叶拙立刻收回了手。   季隶铭手指上残余着叶拙冰冷的温度,“你是不是没吃晚饭?”   从学校回来到现在,季隶铭是第一个注意到的人。   叶拙:“我不饿。”   他的胃部除了疼,没有饥饿的感觉。   一块香甜的蛋糕推到他面前,季隶铭:“我晚上已经吃饱了,这块你吃了吧。”   叶拙闻着那股味道,腻得微微皱起眉头。   季隶铭这样做,是为了什么呢……?   叶拙满心装得都是另外的事,关于季隶铭,他没有精力在意了。   从照片掉在地上那一刻开始,叶拙的脑海中充斥着各种声音。   他辜负了所有人的信任。   如果被发现他这样不堪的想法,所有人都会指责他……包括路言意。   叶拙的声音干涩,“你能不能……帮我保密。”   低垂着眼的叶拙根本看不见季隶铭深邃眼底的想法。   他陷在未知的恐惧里,没有足够的勇气接受自己会被亲人厌恶,更不想让自己还未成型的感情就这样消失。   路言意知道,也会很讨厌他吧?   叶拙:“我可以帮你做很多事情,只要你能帮我保密。”   他的价值不多,但如果季隶铭愿意帮他保密,让他做什么都可以。   “我会替你保密,即便你不说。”   叶拙怀疑自己听错了,“为什么?”   “因为……我有个和你一样的秘密。”季隶铭说。   四目相接,叶拙看见季隶铭眼中似有星辰闪烁。   一样的秘密?   “你们在做什么?”路言意骤然回来。   季隶铭收回目光,重新坐回原来的位置上。   叶拙看着他们两个的配合越来越默契,路言意的游戏顺利通关,又继续开启下一关,就像在篮球场上一样所向披靡,是天衣无缝的战友和伙伴。   叶拙在一边,找不到自己该有的位置。   就连掌声,都有游戏系统自带的配乐,他在这里显得太多余。   季隶铭在替叶拙保密,也在为自己保密……   原来他们的秘密都一样。 第42章   旧相册当初是在街边一个摊上买的, 花去叶拙整天生活费的一半多。   摊贩老板看着穿着校服的两个孩子,拍着胸脯保证“能用五十年”,路言意和叶拙对视一眼, 说那就等到他们六十岁见分晓。   叶拙也幻想过他们六十岁头发花白的时候, 对着一个旧相册较劲的场面。   但现在的相册已经败破不堪, 小心翼翼地取出来, 才勉强维持住没有散架。   翻过的每一页,都是当年没舍得扔掉的旧照片。   有些的颜色已经褪成淡淡的米色。   有些被雨淋湿, 蜷曲着看不出原来的内容。   相册侧封被胶水粘了又粘, 在翻页的时候发出像碾碎枯叶的声音。   叶拙的网上购物车里放着一个新相册, 它更加牢固,也拥有更合眼缘的封面,在那么多商品里,叶拙一眼就看到了它, 但也只是把它放在购物车里,一放就是许多年,如今才买下。   不仅是因为新相册的价格太贵,也因为旧相册是与众不同的。   它陪伴了叶拙这么多年, 已经不再是一本相册, 而是叶拙的青春、叶拙的梦想、还有叶拙人生的一部分。   叶拙宁愿坚持,也不想把它换掉。   可无论叶拙怎么精心维护, 也还是从摇摇欲坠到支离破碎。   也许新的更好呢?   叶拙想。   从前遥不可及的价格, 现在也变得触手可得。   况且都已经买回来了,即便是冲动消费,也该试一试。   “这个相册你也有一个吗?”季隶铭忙得没时间买睡衣, 还是穿着叶拙的旧衣服,去阳台给多肉浇水的动作已经行云流水, 好像住了很久似的。   这几天历文不让叶拙出门,季隶铭也被他勒令在家里躲躲风头。   不用上班加班,季隶铭的话都变多了。   他好奇地看着叶拙手里那个崭新的相册,笑了起来,“我高中的时候也买了一个,和那些本想说送给你的相纸放在一起,我前几天去看发现还能用。你要是早说你想买,我就把我的送给你。”   叶拙问:“既然不用,那为什么要买呢?”   叶拙有段时间感觉季隶铭就像圣诞老人,三百六十五天,总有东西要送出来。   围巾,相纸,还有什么手套,就连公交卡也是用不上了想送给别人。   可能像季隶铭这种衣食无忧的孩子,从没被要求过节省,慷慨更是能表达他们的善良。   季隶铭被叶拙这样一问,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就是觉得也许买来会有用……而且我那个时候也想像你一样拍照记录生活。”   叶拙还从来不知道,原来还有人会像他一样……   但这些装在老相册里的照片,记录下来的所有一切,都不是他的生活。   他只是一台摄像机,以旁观者的视角见证着路言意的生活。   到了后来,父亲对他带着相机的行为有所微词,认为他不守本分强调个性,叶拙举起相机的次数也少了很多。   再到后来,相机被砸碎了,即便有了新的,叶拙也不想再碰。   更后来呢。   路言意被很多人抢着拍,即便没什么名气,也从来没缺过邀约,更专业的人用昂贵的设备拍他,叶拙变成在他身后处理琐事的助理,再也没想到重新拿起相机。   “哗啦。”   一张照片顺着倾斜的相册滑落在地。   这是为数不多的,没有变形脏污的老照片。   季隶铭俯身拾起,“这是……”   照片上的主体他也记得。   土红色的花盆摆在向阳的窗台上,鲜绿色的仙人球被黑色马克笔画上了五官,龇牙咧嘴发火的样子十分传神。   季隶铭的面色微变,还是起身把照片递给叶拙。   望着那张照片,叶拙轻轻转过脸,“不要了。”   一株永远不会开花的仙人球,早就该扔了。   不止这些。   叶拙起身,将那已经几乎散架的相册拿起。   垃圾桶瞬间被填满。   这些全部都不要了,留着也只是徒增没必要的怀念。   过去被精心呵护的照片,如今被扔掉,也不过发出短暂闷声而已。   叶拙笑着说:“新相册就不要装旧东西了。”   原来那些恋恋不舍的,以为要跟着自己一辈子的东西,扔掉是这么简单。   -   “快累死我了,和人打交道比和草原上的狮子打交道还复杂。”   历文化作一滩橡皮泥,满脸痛苦地倒在沙发上。   他的性格虽然开朗,但也最讨厌和不相熟的人打交道,加上这几天展览的确有很多事情需要他去沟通和处理,这次回来,叶拙发现历文原本穿着刚好合身的裤子都宽松了。   他本想闭眼睡一会,又猛地睁开眼:“叶拙,你的脸还好吗?”   历文挣扎着把自己翻了个面,四肢打挺的样子活像条咸鱼在蹦跶。   叶拙实在看不下去他这样费力,说:“没什么,只是指甲盖大小的伤口而已。”   换药的时候他对着镜子打量了一番。   表皮被烧掉了一些,但是里面的新肉已经在慢慢修复,一小片粉色在面颊之上,上尖下圆的形状仿佛是个粉色的泪滴形状。   历文还是不放心,让叶拙下次换药的时候记得拍给他看。   但是想想,还是担心叶拙会故意瞒着他。   “你不许骗我,我得找个信得过的……”历文目光在房间内搜索着,但却看见季隶铭的身影。   “季隶铭呢?”历文问。   叶拙指了指厨房。   历文一头雾水,“在他厨房捣鼓什么?”   话音刚落,季隶铭一边接着电话,一边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明明是很精英的单手接电话的姿势,但在他转身露出围裙上的蓝胖子图案的时候,季隶铭就瞬间从百亿俱乐部坠落凡间。   从历文身边经过的时候,季隶铭露出一个微笑,同时对电话那边说:“好的,你放在门口,我一会过去拿。”   历文的下巴都合不上,“这是在干嘛……”他转头看向叶拙,却发现叶拙淡然地喝了口茶。   季隶铭从门外拿了什么东西回来,历文看不见具体的东西,但立刻联想到了一些不可描述的产品。   “这不会是你买的三件套吧?”历文迎上去,努力够着头,试图从袋子里看出巧克力草莓橘子三件套中的任意一件。   在季隶铭大大方方把袋子举起来的时候,历文脸色都吓白了,“光天化日的你……”   一节芹菜探出塑料袋,碧绿的叶子和历文尴尬的脸色交相辉映。   “光天化日的你要下厨啊……”   历文心虚地瞥了一眼叶拙,发现叶拙并没有多留心这里之后,拉着季隶铭到一边去,悄声和他说:   “你能行吗?这种东西可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学会的,我之前做饭都把陈松柏吃成食物中毒,送进医院医院了。陈松柏这种狗东西死不足惜,但是叶拙的胃可经不起折腾。”   历文咬咬牙,违背自己的良心,支了个损招:“不行就偷偷叫外卖,倒进家里的碟子里呗,装装样子就行,不要动真格的。”   他是真担心叶拙出点什么意外。   季隶铭笑了笑,“我可以的,肯定不会给你们下毒。叶拙最近几天都没胃口,都是我下面给他吃,这次炒菜试试。”   历文品了品,表情变得很微妙。   季隶铭纠正说:“吃我给他下的面。”   “说话精准一点,不要搞这种擦边球,把我吓死了。”   历文松了口气,叶拙的声音又忽然传来。   “你们在说什么?”   “我们能说什么啊,哈哈哈哈哈。”历文干笑几声,连复述一遍对话的勇气都没有。   在纯爱面前,他觉得自己懂得太多反而是一种邪恶。   三十岁的年纪,最忌讳油腻。   历文二十九岁的时候还在讨厌油腻老司机,没想到年纪到了,就自动变成自己曾经最讨厌的样子……   “我脏了……”历文颓然坐回沙发上,神色黯淡地仿佛整个人都变成灰色。   叶拙想了想会让历文发出这个感叹的原因,开导说:“季隶铭做饭比我好吃。”   看叶拙这么认真,历文更加惭愧。   炒菜和下面并不肮脏,叶拙和季隶铭也很纯洁,是他这个人的心脏。   -   叶拙不忍心让季隶铭一个人在厨房忙活。   毕竟季隶铭是客人,哪里有客人干活,主人休息的道理。   叶拙看了看还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历文,起身来到厨房。   “需要我帮忙吗?”   季隶铭放下手里的锅铲,脸侧已经有热出来的汗滴,“不用,你坐着等吧。”   有些人做饭追求速度,习惯把灶台都弄得一团糟,等全部做完了再收拾。   有些人则反之,做饭的过程里收拾,但就会做得比较慢。叶拙就属于后者。   他到厨房里也是想着不要打击季隶铭的热情,帮着打打下手,处理一下卫生就好。   但没想到季隶铭不仅动作利索,连厨房都收拾地很干净。   这样熟练,叶拙终于相信季隶铭不是为了骗他放心才说自己经常下厨了。   “如果你要帮忙的话……帮我拿张卫生纸来可以吗?”   季隶铭眨了眨眼,不是为了表达情绪,只是因为汗顺着眉毛流了下来。   拿张纸是小事,但是纸拿来之后,季隶铭正在和锅里脆鳝做斗争,他刚才和叶拙说这道梁溪脆鳝最后一道油炸最难掌握,现在怕也腾不出手来擦汗。   叶拙想了想,索性自己伸手帮着擦了。   翻腾扩散的饭菜香味融入在火热的空气里,仿佛这时刻里的一切都跟着升温,最终定格在季隶铭惊诧的深邃眼中。   叶拙脸热的厉害,赶紧也给自己擦擦汗,挡着脸的时候,他也开始后悔自己的一时冲动。   本来只是个正常的举动,现在怎么变成这样的局面了。   “什么时候开饭啊?我在外面都快被香死了!”   历文冲进来,看到叶拙和季隶铭两个人隔了很远,还愣了愣。   “很快就好了。”季隶铭把最后一道平桥豆腐盛出来,“好了。”   美食当前,历文也没忘记叶拙。   “叶拙来,我们一起尝尝季总的手艺。”   历文抽出筷子,一马当先地尝了口,然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叶拙睁大眼,“怎么了?很难吃吗?应该不会吧……”   叶拙心里已经想好怎么给季隶铭找理由了,历文忽然高声叫了起来。   “季隶铭!你还有没有兄弟姐妹啊!介绍给我!”   叶拙忍俊不禁,“据我了解,应该没有。”   历文头一次这么崇拜一个人,“在外能挣钱,在家能做饭,这种男人已经打着灯笼难找了,季隶铭还是两样都做到顶尖了……”   应该见惯了鲜花和掌声的季隶铭,却被他夸得非常不好意思。   “我妈妈一直想要一个女孩,可惜我是个男孩,她身体不好,只能把她的手艺都交给我。”季隶铭说,“我应该没有辜负我妈妈的期待吧。”   叶拙没有做声,只是轻轻点头,但季隶铭还是看见了他的反应,脸上的笑容深了深。   历文直接对着他竖起大拇指,“你非常成功,令妈妈培养出一个顶级的黄瓜大闺男。” 第43章   季隶铭的厨艺征服了在场的所有人。   这种江南菜色的清淡又爽口, 入口都是食物的鲜味。   好几天都没怎么吃东西的叶拙吃了满满一整碗。   历文更是身体力行地表达对季隶铭厨艺的满意,狼吞虎咽地吃到肚皮滚圆。   “都说吃饱了好上路,我现在死了都行。”   叶拙蹙眉打断, “不许乱说。”   生死是叶拙对玩笑的底线。   历文立刻正色起来, 双手合十说:“对不起啊各路神仙, 我只是打个比方、比方, 不是真的要死,我还有展览没办完, 还有学生没带, 暂时还得好好活着。”   季隶铭在一边, 吃相文静,谨记食不言的规矩。   叶拙说:“我们好像吃得太快了。”   季隶铭摇摇头,放下筷子说:“我不饿。”   他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说,严肃地说:“这几天我暂时没事, 过几天的话……”   叶拙和历文对视一眼。   叶拙:“你要走了是吗?”   历文:“几号的机票啊?”   他在A市也待了半周还多了,也是时候回到S市了。   只是想到他要走,叶拙忽然觉得有些不习惯。   季隶铭摇摇头,“我不走。”   “不走了?”历文下意识地看了眼叶拙, 发现叶拙和他一样惊讶, 追问说:“你不工作了?这么大个老总呢。”   “当然要工作。”季隶铭很有身为几万人上司的责任感,这时候谈起正事, 形象又瞬间从厨房回到精英俱乐部, “A市的子公司有个重要项目推进困难,领头人又因为身体问题暂退,所以我接受了这个棘手的项目, 在A市留到项目结束再离开。”   不走了?   叶拙下意识是要不要在客厅加一张床。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是天方夜谭。   季隶铭这样的人怎么会继续挤在这个小房子呢?   就连这几天睡客厅都已足够屈尊降贵。   “那你接下来,要住哪里?”叶拙问。   季隶铭:“这就是我想和你们商量的事情。”   叶拙没明白他的意思, 历文也是一样。   历文心直口快,真诚地说:“你继续住我当然没意见,就是我这个房子有点小。”   季隶铭笑着摇摇头,“当然不是。”   叶拙心里顿时明了。   季隶铭当然不会留下了,这里的客厅还没有他家里的卧室大,怎么可能住得舒服,肯定是能尽早离开就离开。   历文和季隶铭悄悄交换了一个眼神。   季隶铭要说的事情从没和历文说过,历文心里也没谱。   季隶铭给去一个让他放心的眼神。   “我是想找一个合适的住所,因为我也只是暂住一段时间,不需要面积多么大,也不用多么豪华,只要能够拎包入住就行。”   季隶铭向叶拙投去询问的目光。   叶拙沉思片刻,和季隶铭说:“我也不太了解这些……”   这个让季隶铭也无奈了,“我也不太了解,不动产经理只会推荐我买升值快的,但是我不是用来投资的。”   买房这种小事,恐怕季隶铭也很少自己操心。   历文灵光一闪,和季隶铭说:“你要能立刻入住的精装房是吧?我有朋友投资买的房就在附近,最近刚刚装修好,本来要做高档民宿,但马上又要移民,前几天还在愁没精力打理。”   “附近?”季隶铭对这个问题非常感兴趣,“多近?”   “走路十分钟。”历文隔空指了指,“从我们这里窗户向下看就能看到的隔壁别墅区。”   叶拙顺着历文手指的方向看去,的确是个绿植覆盖率极高的别墅小区,房型设计都带着各自风格。   “喏,就是那栋,车库泳池小花园都有,肯定比不上你家在S市的那种豪宅,但也算是个中等独栋了。”   和有钱人聊房子从来不聊价格,只阐明房屋优势即可。   季隶铭沉思片刻,居然转头问起叶拙:“你觉得怎么样?”   叶拙微怔,“我觉得还是要看完里面再说吧。”他全身上下的钱都不够买个阳台,但也还是给出自己的见解。   季隶铭点点头,“那找个时间去看看吧,这里离公司不算远,但空气很好,周围便民设施也很齐全……”他的余光扫过叶拙的侧脸,按下忐忑,“就是面积还是有点大,我一个人住实在太浪费。”   历文附和道:“的确有点大,加上地下室有四层了,但你到时候可以请几个阿姨……”   话说到一半,历文忽然心领神会,话锋一转,“那感觉也还是很空荡啊。你先去看嘛,到时候再说,大不了到时候找几个认识的朋友和你一起住,这样不就热闹了。”   历文热情地张罗着联系朋友去看房,叶拙却觉得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历文这番话好像在铺垫什么。   叶拙很奇怪地瞥了历文一眼,没看出什么问题。   而当目光略过季隶铭的时候,他发现季隶铭一直在看他。   “我脸上有东西吗?”叶拙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却被季隶铭测过身体,一把抓住手腕。   季隶铭的力气不算大,只是拦住叶拙的动作。   “有,但是你别动,小心摸到伤口。”   叶拙不适应这样被人直视着脸,低垂下眼的同时偏开了脸。   一张普通的脸,看这么久也只会得出“不怎样”这个结论。   这点自知之明,叶拙还是有的。   季隶铭抬手,用拇指在叶拙眼睛靠下的地方轻轻蹭了蹭。   “好了。”   他眼中是叶拙一单一双的眼,还有分布在面颊上的小雀斑。   这些缺陷同时出现在叶拙晒成小麦色的皮肤,却成了独特的标识。   “有没有人说你很像一块撒着糖霜的欧包?”季隶铭问。   叶拙想象了一样平时见到的欧包模样,发现季隶铭说得的确有些道理。   糖霜是雀斑,黑黄色的面包皮是他的肤色……   这种说法还真是委婉。   叶拙错开目光,和季隶铭说了声“谢谢”,就找了个借口起身。   空气里还残余着他身上的橘子气味。   季隶铭看着叶拙的背影,默默反思自己是不是有些太过明显了。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历文的语气无奈至极,“欧包?亏你能想得起来。”   别人都形容是个小蛋糕,是个小甜心。   季隶铭说叶拙是个欧包?   今天这顿饭等于白做。   “如果你是为了让叶拙不怀疑你的用心,那这样做就算没问题,因为叶拙肯定会记住这件事。”历文同情地看了眼季隶铭,“而且是记很久,希望叶拙以后都不会看见欧包。”   -   但是到了晚上,历文来到叶拙房间,看着叶拙躺下的脸,他也不得不承认,季隶铭说得对……   叶拙侧着脸的时候,面颊上的小雀斑和皮肤就像块刚刚出炉的小欧包,感觉戳一下就能体验到面包的绵软手感。   面包忽然抬起眼——叶拙“厉老师?”   “欧…嗯叶拙。”为了掩饰心虚,历文立刻把提前准备好的牛奶递给叶拙。   “给我的?”   “对,还是热的。”   “谢谢。”叶拙放下手里的笔记本,摊开在膝盖上的那页写满了各种语单。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学英语。虽然底子不差,在国外也待了很久,但是有些关于摄影的专业词汇还是要重新学习。   历文忽而犹豫起来,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做这件事。   叶拙已然察觉出他有事而来,主动说:“老师想问什么?”   “我看见垃圾桶里的旧相册了……你真的都不要了?”   “嗯,都不要了。”   叶拙的语气一如往常,平淡地听不出任何后悔和挣扎。   历文:“那就好。”   他一直鼓动叶拙早点放下,如今看到叶拙这样放弃,却觉得有些不忍……   叶拙是个重感情又不懂表达的人,有时候表面看着一团死水,实则水面之下波涛惊骇。   他这样直接斩断一段感情,往往代表着在这之前在心里已经做足了挣扎。   一段痛苦的过往,叶拙想走出来,前提就是让自己彻底死心。   如今叶拙死心了,历文却不忍起来。   历文咬咬牙,准备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放弃顾虑说:“我有件想和你商量一下。”   叶拙:“怎么了?”   “我打算把这个房子卖了,再加点钱换套更大的。”   叶拙明白了,“我会自己找个住的地方,老师不用担心。”   “不是。”历文生怕叶拙现在就走人,抓住叶拙的手,急切地说:“不是让你走,我是说这里住不了了,我们可以一起找个地方住……”   “找个地方?”   历文这样着急,触动了叶拙心底某处。   有人这样害怕他被丢下……   叶拙微微垂下眼,挡住自己眼里泛起的水光。   “好啊,那我们一起租个房子。”   “其实我也有人选了……”历文深呼吸,“季隶铭不是要买我朋友的别墅吗,我可以找他租,这样他也不用担心房子太大,我们也方便了……”   历文默默在心里下了赌注,把所有筹码都压在季隶铭身上。   季隶铭要是敢辜负他的不惜撒谎也要苦心撮合,他就放陈松柏出来把季隶铭撕了。   但历文再谋划,最终也是看叶拙自己的选择。   “你觉得行吗?”历文小心翼翼地问叶拙。 第44章   叶拙从来也没想过, 有朝一日需要考虑要不要和季隶铭同住一个屋檐下……   虽然现在他们也已经是住在一起,但也只是暂时的。   如果从暂时变为长期,地点也从历文这个温馨老破小变成季隶铭着手买的别墅, 叶拙的第一反应是不愿意。   历文:“你要是不同意也行, 那我们就换个别的地方租, 只是我……”   叶拙等待着他的“只是”。   历文表面淡然, 实际疯狂调转脑细胞,搜寻足够说服叶拙的理由。   叶拙怕历文有什么难言之隐, 压低声音问:“只是什么?”   “只是我觉得如果能在季隶铭那边住, 应该能躲一躲陈松柏这小子。”历文闭上眼, 这样叶拙就看不到他的心虚。   叶拙蹙眉,“陈松柏又骚扰你了?”   历文悲痛地点了点头,“是的。他说他要是找到我,绝对不会放过我……”   “他还说什么了?”   “他说, 他要是抓住机会,就把我绑回家……先奸后杀。”   叶拙狐疑起来,“他出院了?”   历文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夸张了,于是绕过编造理由, 一把握住叶拙的手, “他这种品种根本就不怕死啊,他要是想弄我, 爬着都能找过来, 你说你和我两个人怎么对付得过他。”   这三年里,叶拙也算见识到陈松柏的锲而不舍和胡搅蛮缠。   他这种人身上有种狠劲,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对历文的执着简直成了心结。   历文之前去北美洲,躲陈松柏也占了原因的绝大部分。   现在历文回到A市教书, 简直就是公开的靶子,陈松柏轻易就能掌握他的动向……   但在学校里,光天化日之下,陈松柏也很难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现在他们住的小区治安不算差,但相比季隶铭会住的顶尖小区还是没法比,他们也不能雇个二十四小时的保镖。   季隶铭那天的泰拳也让叶拙记忆犹新……   叶拙沉思片刻,历文更是将握着的手拉到心口前,“你得陪着我,不然要是陈松柏把你绑了来威胁我怎么办?!”   这下叶拙刚刚找到的退路也被历文拦住了。   叶拙只能点点头,“那暂时先这样吧,好像也没有更好的解决方案了。就是季隶铭那边……”   “他很乐意。”历文顿了顿,“毕竟他一个人住那么大房子也瘆得慌,房子大了不聚财,他们做生意的世家都比较信这个。”   面对陈松柏这个未来嫌疑犯和东方玄学,叶拙终于彻底同意了。   不就是住过去吗……把季隶铭当成是历文的朋友就好了。   更何况,他们平时恐怕也很难有碰面的机会,大家也许就是不得拜的街坊,不用太在意这些。   历文走出叶拙房间门的时候,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   陈松柏你小子,也算做了件好人好事。   -   摄影展总算重回常轨,历文也开始着手准备开学。   同样的,叶拙也一起准备重新回归校园。   但他和那些考入学校的新生不同,他只能去旁听。   一些热门老师的课程恐怕连座位都没有,只能挤在教室的角落,甚至是在门外听。   小学作业和学校活动也没有资格参与。   其实以历文的身份,让叶拙参与进来也只是打个招呼的事情,但叶拙不想让自己太特殊。   学校里的那些学生都是废了大心血才考上,他一个蹭课的,怎么好意思享受和学生们一样的权利。   叶拙以为自己已经永远错过的大学生活,又重新回到他人生中。   所以紧紧是能旁听,叶拙都满足到无以复加。   -   叶拙去医院复诊和季隶铭去看房在同天进行。   叶拙之前去的公立医院人多眼杂,历文推荐他去市郊区一家私人医院,保密性相对好一点,更重要的是不会遇到路言意本人还有和路言意有关的人。   叶拙找身份证耽误了好一会,出门时发现季隶铭居然还没走。   季隶铭:“好了吗?”   叶拙微怔,“你在等我吗?”   “顺路送你去,省得你又打车,这段时间最好不要和陌生人多接触。”季隶铭抓起叶拙放在玄关的钥匙,很自然地递给叶拙,“走吧,你要是觉得麻烦我……就等你复诊完了,陪我去看看房子吧。”   看完房子,季隶铭和叶拙还能一起回来,这样也算顺路。   叶拙想拒绝,发现也没有拒绝的余地,只能这样上了季隶铭的车。   季隶铭开车非常稳,过红绿灯也不会有急刹,拐外的时候还会减速,不过路边也没有车主敢别他的车……如果出现剐蹭,可能就要赔个底朝天,一路上叶拙都觉得十分平稳。   季隶铭问:“你是不是还有点晕车?”   “你怎么知道?”叶拙从来没和任何说过。   “我感觉出来的,你虽然也开车,但如果坐到开车横冲直闯的就会脸色发白。”   这些小细节,一般人根本就不会注意到,或者说很少会有人把注意力放在叶拙身上。   叶拙躲开季隶铭那双深邃如海的眼睛,“你观察能力很强,挺适合学摄影的。”   季隶铭笑了笑没说话,叶拙才可能是自己的评价太突兀,才让季隶铭接不上话。   也不是所有人都喜欢摄影的……他这样评价也许正好在别人介意的点上。   叶拙低垂下眼,默默看向了窗外。   车辆缓缓拐入草坪包围的医院中。   “到了。”季隶铭:“我停在这里等你。”   “谢谢,我看完了会立刻回来。”   叶拙下了车,发现这处医院环境非常优雅,更接近于疗养院的定位让整个园区都相对悠闲。   医院外的一片绿荫之中,有个男人和他牵着的白色萨摩耶格外显眼。   萨摩耶被养得极好,一身白色皮毛干净又蓬松,像团云朵似的漂亮,跟着带着鸭舌帽的男人身边,让叶拙多看两眼。   他也是来医院看病的吗?   但是看起来并不像病人啊。   叶拙打量的这几眼被活泼的萨摩耶盯上,甩着尾巴就冲着叶拙跑来,但没跑出去几步就被男人拽了回来。   萨摩耶晃着身体讨好主人,看上去可怜又可爱。   叶拙更没想到,萨摩耶的主人也长了一副好样貌,乍一看让叶拙下意识回忆有没有在娱乐圈见过他……   到了预约的科室面诊后,叶拙更是感叹自己今天好像格外有眼福,这位年轻的魏医生五官端正,穿着一身白大褂,更显得气质清冷。   他温柔接过叶拙的病例,轻声细语地和叶拙聊起具体情况,就像是言情小说里被一眼钟情的男主角。   这位医生面对叶拙脸上的伤口十分认真,就像在研究什么无比珍贵的东西,丝毫没有敷衍的意思。   结束复诊的时候,叶拙留意了这位医生的姓名——魏应城。   “魏医生!”   叶拙刚刚走出科室准备去拿药,就听见有个医生叫魏应城。   “魏医生辛苦了,剩下的交给我吧,你两个弟弟还在外面等着你呢。”   相对这个活泼的声音,魏应城的回答显得淡然多了。   “他愿意等着那让他就等着好了,我等一会再出去。”   “他又惹你不高兴了?看你说得挺狠,一会不还是得出去找他~”   叶拙无心听见别人关于私事的交谈,加快脚步去楼下取药,没想到走错了地方,又耽误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出医院。   草坪外,那个男人和萨摩耶还在原地,但是人和狗明显都等蔫儿了,站在外面好似并排罚站。   “取完药了?”温润的声音响起,是魏医生。   叶拙提起手里的药,给魏应城看了眼。   “记得按时吃药,伤口暂时不能碰水,周围地方可以擦一擦,但是也要小心。”魏应城没忍住多叮嘱了几句,唠叨的样子倒显得他没有外表那么高冷,一下让叶拙感到亲近。   但叶拙同时也感到有道目光射向自己。   “哥。”   “汪!”   人声和狗叫一起出现,但人比狗冲得还快。   “你怎么才出来,蛋卷都快晒化了!”   遛狗时还冷着脸的人,现在笑得像植物大战僵尸的向日葵一样。   魏应城淡淡地瞥他一眼,继续和叶拙说:“记住我刚才和你叮嘱的话,有什么忘记的可以再问,千万不要不遵医嘱,留下疤痕就难看了。”   叶拙点点头。   本是正常交流,但魏应城那个弟弟实在太凶,盯着叶拙的一双眼像是带刺,但等魏应城看过去的时候,又迅速变了个人畜无害的表情。   “哔哔——”几声车喇叭响。   是季隶铭在车上提醒叶拙他在这里。   叶拙加快脚步,告别说:“谢谢魏医生,我先走了。”   他离开时,听见魏应城的弟弟说:“哥,别生我气了,我真的错了,以后你想几点回家就几点回家,我再也不管你了。我今天中午做了你喜欢的菜,你猜猜是什么?”   魏应城冷淡地回:“我猜是什么,你就做什么,是不是?”   “哥真聪明,好想亲你。”   叶拙刚才还在心里感叹的兄弟感情真好,瞬间变了性质。   这个哥,原来是情侣之间的亲密称呼。   等叶拙上车后,季隶铭问:“你认识他们?”   叶拙微怔,才明白季隶铭问的是魏医生。   “那位和我一起出医院的是给我面诊的医生,旁边那个是他的……‘弟弟’。”叶拙看了眼季隶铭的表情,猜测说:“你认识他们?”   刚才叶拙没有多想,现在才觉得魏医生和他爱人都一表人才,也许会和季隶铭有所接触。   季隶铭摇摇头,“不认识,但是听说过他们的故事。”   “故事?”   “他们原来都是魏家的孩子,只不过一个是在外流落多年,一个是当成亲生的养大,后来才发现是抱错。”   叶拙惊诧地反问:“都是魏家的孩子?”   “现在已经不是了,都从魏家出来了。”季隶铭说。   后视镜里,魏应城他们两个说说闹闹的影子还没远离,那只松软的萨摩耶摇着尾巴在他们之间转来转去。   现在的温馨关系,很难想象他们过去经历了什么。   叶拙回忆了刚刚他的所见所闻,说:“但他们现在看起来关系很好,一起养的小狗也很可爱,”   季隶铭双手紧握着方向盘,双目直视前方,轻声说:“感情这种事就是谁也想不到的。”   “是啊……”叶拙自嘲地笑了笑,但笑容里更多的还是释然,“感情太复杂了,还好我现在根本顾不上这些,我昨天的几个单词还没记牢。”   他轻描淡写地对有关感情的事发表意见。   和之前的反应一样,叶拙不想要任何一段感情,而是一心扑在学业和事业上。   季隶铭短暂沉默了几秒,扯着嘴角笑着说:“这样也很好,只要有目标就去做,总会有实现的一天。”   路过一段热闹的街边。   路边有三三两两的青春面容,全身都洋溢着活力,叶拙看着他们,眼中写满艳羡。   有关路言意的工作占据了叶拙生活的全部,直到大学毕业,也只体会过匆匆完成的课程,冲刺复习的期末周。   工作永远都忙不完,就算人不在场,线上也要不停回应,直到三年前坐上去往北美洲的飞机,叶拙都没有真正地休息过一天。   如今要重新开始学习,叶拙除了激动就是忐忑。   这次应该不会再浪费过去了吧?   叶拙转头问:“正常的大学生活是什么样的呢?”   叶拙的语气上扬着,载满了对将来的盼望。   但季隶铭嘴角的笑意却淡了下来。   “学习、恋爱,享受在步入社会前最后的那段悠闲时光吧……”季隶铭笑得有些勉强,但还是努力对着叶拙露出笑容, “我也不确定。”   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叶拙好像看到季隶铭的犹豫和闪躲。   他忘了,这个问题对于季隶铭来说,同样也是戳他心上伤疤。   叶拙的大学四年虚度。   季隶铭的大学何尝又不是一团糟。   当年发生的事,终究是个解不开的心结。 第45章   开满紫色铁线莲的篱笆外, 一位年轻妈妈抱着小婴儿迎接季隶铭和叶拙的到来。   季隶铭为叶拙关上车门,转身向年轻妈妈说:“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没事, 我也是刚刚出来。”这位年轻妈妈和善地看着眼前两个年轻的男人, “你们就是历文的朋友吧, 进来吧, 我给你们准备了拖鞋和茶水,想看什么房间我带你们去看。”   从外观来看就能确认, 她是用心打理过这边的设计的。   鲜花盛放的庭院, 分部在青翠草坪里的可爱动物雕塑活灵活现, 连给流浪动物休息供食的小房子也都准备好了。   一看就知是个认真对待生活又善良的房主。   “因为本来想要做成民宿,所以花草都是相对好打理的。如果你们没有亲自打理的习惯,叫物业来帮忙也是可以的。”   季隶铭转身问:“你觉得怎么样?”   叶拙没想到这里还有他提意见的份,愣了愣才说:“挺好的。”   等到叶拙说完, 季隶铭又向年轻妈妈说了一句:“挺好的。”   明明是一样的话,为什么要等我先说完他又说一次呢?   叶拙疑惑地看了眼季隶铭,发现季隶铭已经往前走去。   他发现叶拙还没跟来,又转身叫了叶拙的名字。   年轻妈妈的目光落在叶拙身上, 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   历文这个人有时是嘴上活泛了些, 但是身边久交的朋友都很靠得住。   年轻妈妈带着季隶铭和叶拙一处一处的参观,看得越多, 越发现这套别墅硬软装都非常优秀, 比重新买回来自己装要好很多。   “我学的就是室内装修专业,所以这间房子算是我的一个作品。”年轻妈妈的笑容自信又骄傲,没什么比自己的作品得到认可更值得开心的了, “我觉得我们挺有缘的,而且如果把房子交给你们, 我觉得你们好好打理,我也会非常放心。”   她温柔的目光不仅给了季隶铭,同样也给了叶拙。   叶拙过去也曾大胆想象过,如果能从路家离开,他自己未来的家会是怎样……   虽然没有具体幻想出样子,但是他已经找到值得信赖的设计师——如果他能够请得起的话。   叶拙的未来目标又多了一项。   季隶铭则和这位才华横溢又善良的妈妈说:“能不能带我再去看看厨房?我想在里面多待一会。”   “当然可以。”妈妈十分理解季隶铭的请求,“如果以后要结婚过日子的话,厨房是很重要的。”   季隶铭问起配套的厨电品牌,又仔细地站在灶前模拟了一番,连从水池走到灶前会不会很远都丈量了一遍,态度认真地像在做科研分析。   年轻妈妈观察许久才问:“平时是你做饭的吗?”   “是啊。”季隶铭理所应当地回答。   “没想到啊……”年轻妈妈感慨地说,羡慕地看向叶拙,“您挑选对象的眼光真好,又帅又高又有身家,更重要的是回到家里还能掌勺。”   她夸奖季隶铭的话是真,但前半句则让叶拙脸上发红。   叶拙解释说:“我们只是朋友。”   年轻妈妈了然地点了点头,“我知道。”   她腾出手拍了拍叶拙的肩膀。   “我不会乱说的,毕竟我身边也有很多像你们这样的朋友。”   朋友可以是需要保密的暧.昧关系,也可以用在两个半生不熟的人身上,更可以为一些见不得人的心思提供伪装。   朋友也可以是两个人,也可以是三个人。   这个词掩盖太多关系。   但是叶拙和季隶铭之间只是朋友。   叶拙认真地和这位年轻妈妈说:“我们的确是朋友,没有别的关系。”   年轻妈妈有些诧异,还是点了点头,和叶拙道歉:“不好意思,是我想多了。”   在她刚才的接触里,他们明明都在用心观察,甚至在交流的时候也都是询问叶拙更多,她都察觉出来关系的微妙……   也许是暂时还没到那个程度吧。   年轻妈妈对季隶铭投去一个鼓励的目光。   她看人看事一向准。   他们俩,肯定能成。   -   房子是尽善尽美的。   价格却不算美丽——对叶拙来说是这样。   在他还在默默数两千六百万是几位数的时候,季隶铭已经爽快约定了下次见面签合同的时间了。   “厉老师说得没错,果然是个高富帅来光临。”这话从年轻妈妈嘴里说出来除了真诚,看不出谄媚。   她送季隶铭和叶拙离开,忽而又叫他们留步。   “这是我从家里烤好的小饼干和面包,你们带回去吃吧。”   精致包装盒里放着一些拇指饼干和面包,香气顺着风就飘进了叶拙的鼻中。   季隶铭:“这个我也很擅长做。”   叶拙顺着季隶铭的目光看去,是一颗形状饱满的浅棕色欧包。   年轻妈妈眼前不知道第多少次亮起,“您可真是十项全能,连烘焙都会,这种欧包可不好做呢。”   季隶铭笑了笑,“我很喜欢。”   “我也很喜欢。”年轻妈妈说:“欧包虽然看起来普通,但却非常健康,而且怎非常百搭,怎么都吃不腻。”   “看起来也不普通。”季隶铭的目光若有似乎地从叶拙身上飘过,最终定在那枚平平无奇的欧包上,“我不喜欢花哨的,这种耐看的,刚刚好。”   年轻妈妈心领神会,捂着嘴笑起来。   “耐看的的确很好,你能发现优点更好,那这欧包送给你,你要好好对待它。”   季隶铭:“我会的。”   -   从隔壁别墅区回家就只要两三分钟的车程,偏偏又下起了雨。   叶拙看着已经被下湿的地面,思考是等雨停了上楼,还是这样顶着雨跑回去。   季隶铭却像变魔术一样,从车边抽出一把雨伞。   “走吧。”   季隶铭都绕过来,到这一侧接叶拙了,叶拙也不得不下车。   雨势越来越大,都快走到楼下了,叶拙才察觉季隶铭身上湿了一半,雨伞都倾斜向他的方向。   叶拙:“你也给你打啊,我没事的。”   季隶铭:“你脸上的伤口不是不能沾水吗?”   叶拙都忘了这点,季隶铭还记着。   “你……”叶拙话音刚出,从远处的树丛中传出一道刺眼的闪光。   季隶铭:“谁?!”   一个弯腰偷跑的身影窜了出来,那神态叶拙在娱乐圈多年,再熟悉不过。   叶拙抓住他,“别追了,是狗仔,他们照片都同步到网络云了,追上去反而给了他们素材。”   这些年,有关季隶铭和叶拙风言风语一直没停下,甚至又越传越离谱的迹象,绝大部分都是拜这群人所赐,只是叶拙不知道,季隶铭有没有听说有关自己的谣言。   叶拙叹了口气:“下次我们还是不要一起出现了,我无所谓,怕对你不好。”   季隶铭蹙眉:“我不在乎这些,况且有些东西本就是假。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你不用在意太多。”   可他们的这张照片还是传了出去。   娱乐八卦,头版头条。   “路言意毁容后昔日红白玫瑰齐齐抛弃,双宿双飞挑选爱巢?!”   历文举着手机,一脸惊讶地念着这夸张的标题。   “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啊……”历文隔着衣服,摸了摸自己腰上的膏药压惊。   “季总有没有什么公关部门,把这群胡说的人都抓起来!”感叹说   季隶铭无奈地说:“我是经商不是□□。”   “世风日下啊,这天天都在报道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历文摇了摇头,点开标题,顺着读了下去:   “近日来路言意粉丝硫酸门一直引起热议,一名狂热粉丝在路言意发博为叶拙摄影展宣传后,自备了稀释后的硫酸偷偷潜入摄影展,趁乱将硫酸泼向叶拙,却没想到她的偶像路言意冲上来替叶拙挡下来几乎全部硫酸,导致面部右边下侧和脖子皮肤烧伤四分之一,右眼……”   历文的声音减弱。   右眼?   历文一把把手机关了起来。   但叶拙已经出现在历文视线的尽头。 第46章   医院里到处都是来来往往的病人和病人家属。   这几天在医院门外更是蹲守了许多媒体, 无论日夜,医院所有能出入的地方,都被摄影机时刻对准, 就像狙击手做好了要将目标一击击毙的准备。   抱着女儿来看病的中年男人不懂这些, 也没心思在意。   他搂紧了浑身发热的女儿, 满头大汗地赶到大厅, 忽而发现几个脚步飞快的身影正对着医院侧面的门而来。   四个高大男人围成圈,一个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人被他们护在中间。   这个人穿着深色衣服, 体型瘦而高, 但从头到脚都用各种衣物装扮挡了起来, 没有露出任何能辨别身份的特征。   他低着头快步向前,好像见不得阳光的吸血鬼,只要抬起头来看路会要了他的命。   这样的组合显然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窃窃私语声渐起, 一行人的脚步更是快了起来。   男人本离他们很远,此刻却和改变方向的他们正面迎上。   和其中一个保镖擦肩而过时,男人重心不稳,险些被直接撞倒。   年幼的女儿害怕地抓紧了男人的衣服, 吓得泪眼婆娑, “爸爸……”   男人踉跄几下,怒火中烧, “撞到人了不知道吗?!”   但他的愤怒除了最中间那人回头看了他一下, 再也没有得到回应。   男人愤然地破口大骂:   “这是医院,不是你们家,连句道歉都没有吗?带什么口罩眼镜, 以为自己是大明星啊!不知道长什么样子才不敢露脸!”   中间的男人本已经走出很远,此时猛地停下脚步。   他握着拳, 既像是愤怒,也像是在害怕。   脸上的墨镜和口罩既看不见他的眼神,也无法窥见他的面容。   他微微侧过头,和身边其中一个交谈几句,男人不知道他们到底说了什么,但在一个彪形大汉气势汹汹地向他走来的时候,男人护着女儿向后退了许多步。   男人梗着脖子,“这里都是人,你们要做什么?!”   -   当一个穿着深色长衣长裤,用墨镜和口罩遮挡面部的人出现在在街头的时候,除了会被他的古怪吸引之外,没人会把目光分给他。   谁能猜到,这样一个把自己全身上下都遮挡住的男人,就是广告遍布街头巷尾的路言意。   在路言意风评差到被全网攻击的时候,也有人在网上说:   “就算现在的人再讨厌路言意,家里也总会有一样路言意代言的产品。”   路言意的脸可以换成去往所有路的通行证。   哪怕没有任何装饰地出现在大荧幕上,也无法在他的外貌上挑出问题。   这是上天在他出生时就送给他的礼物。   这幅顶尖的皮囊,让路言意从小就享受着赞美,成长路上吃尽红利,在美女如云的娱乐圈躺着也能挣钱。   但他不知道,这一份礼物是有使用期限的……   就像上天在给他礼物的时候没有打招呼一样,在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意外时刻,上帝无情收回了路言意的天赋。   他在手术后能自如行动的第一件事就是逼身边的经纪人给他拿一面镜子。   可经纪人表情冷淡,三言两语就拒绝了他的要求。   从星诚解约后,路言意花大价钱挖来圈内最毒辣的老牌经纪人雷钧为他操刀。   他和季隶铭在解约前就已经撕破脸皮,但季隶铭得知他和雷钧合作之后,还是找人暗中敲打他。   雷钧不是什么好人,路言意当然知道。   路言意相中他的雷厉风行和利益至上,他不需要什么陪伴,只要雷钧帮他在最短时间里立刻翻身。   两个同样为利而来的人一拍即合。   而在路言意失去价值之后,雷钧表情冷淡站在他病床前,没有任何安慰和怜悯。   路言意挣扎着坐起来,粗.喘着低吼:“给我镜子。”   对于他的要求,雷钧无动于衷,低垂看着路言意的眼底带着丝丝嘲笑。   雷钧:“看又有什么用呢?路言意,你的幸运到此为止了,好好想想你今后该怎么做吧。”   他们本就不是一条船上的人,不过是因为各取所需才互相利用。   “身为你的经纪人,我可以把你的情况转述给你。你的左脸和右脸的大部分还依旧完美,只是你的右脸下侧和脖子一侧已经毁了,你应该明白这意味着这在影视圈代表着什么……你也应该感觉到了,你的右眼——”   “我的右眼……”   路言意不可置信地抬手,轻轻摸上右眼前的纱布,这粗糙的质感刺激着他的感知神经。   雷钧:“眼球保住了,只是随着时间推移,你的右眼颜色会越来越淡——就像你父亲那样。”   液体飞溅入眼的时候,路言意想到会有影响。影坛里有很多眼睛受伤的人,无论是日本的北野武,还是大卫鲍伊,眼部的残疾非但没有影响他们的表演,反而成为了标志。   但如果是瞎了一只呢?   如果是毁了半张脸的同时还瞎了一只眼呢?   雷钧脸上的虚伪笑容尽力表达惋惜,但更多还是出于自己利益受损。   他以为路言意会暴怒,或者会崩溃。   毕竟在这个毁灭性的时刻,很少有人能平静下来,更何况是路言意这种情绪化严重到像有疾病的人。   但路言意却像一动不动,平静地像潭死水。   许久,路言意问:“叶拙来看过我吗?”   雷钧挑了挑眉,“不好意思,没有。”   不知路言意是怎样想的,雷钧只觉得他现在还是术后意识不清醒,居然还有心思在意那个普通地男人。   不过也和他无关了。   雷钧低头看了看手表,“我于三天前单方面终止和你的合作,违约金我会付给你,如果你还有什么异议,可以和我的律师沟通,我会积极配合。这几天我留下来就当是看在合作过的情谊上。”   三天前,正是路言意手术那日。   商人逐利,路言意这个完美的商品已经变成瑕疵品,他当然头也不回留下。   离开前,雷钧在关门是看见路言意步伐沉重地下了床,过去那个骄傲到下巴都要扬起来的人,却走几步就要摔倒,狼狈地毫无尊严。   他踉跄而去的方向是单人病房里的卫生间,那里挂着一面镜子,想来很快也会被砸碎。   雷钧摇了摇头,不是因为怜悯或者可怜,而是对路言意和他不是一路人而感到可惜。   他为了利益,可以什么都不要。   但是路言意不是。   如果路言意早些丢掉心里的执念,分出一点精力发展关系,哪怕只是表面作秀,路言意会比现在发展好上百倍。   叶拙这种人,到底有什么魔力,能让路言意和季隶铭都围着他转。   雷钧想不通,路言意除了丢不掉自己的尊严,再丢不下的就是那个人……   不过从今以后也和他无关了。   路言意在娱乐圈的未来已经终结。   -   路言意的手指被纱布缠绕着,被镜子划破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比起面部和眼睛,这点伤口都无法让他皱眉。   他出院除了找到几个保镖,没有通知任何人。   但出院的时间还是很早就传了出去。   这段时间,路言意从来没有和任何媒体接触过。   那些人能问什么?   总不能是真的关心他吧。   不过就是披着善意的奚落。   路言意想到这群道貌岸然的人就想呕吐。   但尽管他提前做了保密措施,把知道自己出院消息的人数降到最低,媒体也有如神助般的拿到精确准确的消息。   除了雷钧,还能有谁?   想来这条消息又为他可操纵的资金加了许多零。   医院大门就在眼前,路言意深呼吸,厚重的口罩却像把所有新鲜空气隔离开来,挥之不去的沉闷始终压在路言意胸前。   他喘不上气。   每一次呼吸都从鼻腔牵连着肺,收紧着,带动心脏一同感受这窒息的滋味。   路言意出现的前几秒,蹲守太久的记者们还在不耐烦的闲聊。   “到底什么时候出来啊,都残废了还在摆谱,真当自己还是什么好东西啊。”   “估计是害怕吧,哈哈哈,脸毁了还下了只眼睛,自己喜欢的人还和过去喜欢他的人在一起了,我要是他,死的心都有了。”   爆发的大笑落在路言意耳中。   “诶,那个是不是……”   “应该是!”   他们刚才还说着嫌弃的话,像是避之不及,现在却前仆后继地扑了上去。   “路言意是吗?”   “你是路言意吗?”   “请回答一下好吗?我们是媒体。”   各路记者闻风而动。   医院门口化作一片湖水,路言意是落入水中的饲料,吸引了无数饥饿的鱼而来,想要把这诱人的食物拆吃入腹。   保安挡在路言意身边,但声音和光线是挡不住的。   闪光灯从每个角落传来,连续不断,围成无法突破的光的墙壁。   路言意梦寐以求过这种关注。   那是六年前的夏天。   从路家搬出来的日子需要掰着手指头花钱。   房租、水电、通勤、饮食……   叶拙前几天生了病,去医院体检治疗花去他们好不容易攒下的几千块,好不容易有富余的账户又所剩无几。   路言意接了一个不愿合作的海报拍摄,对着镜头笑得像个傻子,但他挣了一千块,他用这把九百存进银行,剩下的钱买了一整个西瓜。   回家路上已是傍晚,他和叶拙骑着单车,以落日作为目标,只要一直骑,骑到路尽头的就是家的位置。   “路唯成说我做不到,我偏偏要成功给他看!”   路言意用力骑车,然后享受着不用费力也能往前的舒适。   风吹在他脸上,带来阵阵橘子清香。   叶拙扭头看他,路言意笑得更开心了。   “我要站在最大的舞台上,接受所有人的目光,闪光灯从四面八方而来——”   他张开双手,表情肆意又张扬,仿佛已经登台,成为他口中的那个大明星。   “等我成了万众瞩目的大明星,你就是站在巨星身后的男人,感觉怎么样?”   落日的光鲜太亮眼,淹没了叶拙在前方的身影。   风吹起叶拙身上那件白色衬衫,像是一朵云落在眼前。   路言意眯着眼,看着和落日化为一体的叶拙,“叶拙,等等我。”   可是他怎么看,都看不清叶拙的脸。   闪光灯一次又一次在路言意眼前炸开。   他用力窥视的那道少年身影,还是消失不见了。   以落日为终点的追逐,很久前就有了答案。   太阳不为任何人等待,终点也没人一直等他。 第47章   这是一节多个班级一起上的大课, 历文作为授课老师,吸引了不少各个年纪各个专业的学生来旁听。   四处都没有座位了,叶拙在阶梯教室里找了个不影响学生走动的位置准备席地而坐, 一个笑起来很有亲和力的女同学和叶拙说:“师哥, 我旁边没人, 你快来坐。”   叶拙已经在学校旁听有段时间了, 但是面对这些比他年纪小很多的同学们,他还是有点难以招架。   “我草你们真的是在草原上睡了一个月吗?太酷了吧!”   “你摸到狮子了吗?”   “好自由, 我好羡慕啊!”   刚入学的大一新生叽叽喳喳地围在叶拙所在的昨座位旁边, 稍显青涩的脸上都是兴奋和憧憬, 哪怕叶拙坐在最角落的位置,他们也会凑上来。   叶拙太久没有回到校园,也没想到其实在教室里,靠后的位置因为更好溜走反而受欢迎。   他只是觉得自己不要占了学生的座位, 所以才找最角落坐着。   如果教室里的位置不够,叶拙就会主动让出自己的位置,即便他每节课都会早到很多,也不会理所应当地占据一个位置。   他来上课, 是沾了学生们的光, 所以努力让自己不要太有存在感。   但是有人认出了他。   不是因为花边新闻,而是因为在影展见过他本人。   很快, 大家就都知道了, 有个在北美洲与野兽同行过的“无学籍师哥”在跟着他们的课程一起学习。   第一个主动和叶拙说话的学生出现时,叶拙还以为是自己坐了他想坐的座位,却没想到那个学生直接在他旁边的座位坐下, 激动和叶拙说起他在参观摄影展后的感触。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   从这些天真的眼睛里,叶拙没有看见嫌弃和不耐烦, 反而是羡慕、向往和开心。   他们说叶拙非常勇敢非常大胆,追求自己的梦想,获得了真正的自由。   这些话,叶拙也曾经在展览上的介绍词上看过,但终究没有同学们的真挚。   勇敢……   梦想……   自由……   叶拙在草原上风吹日晒,还要和当地土著居民打交道,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勇敢的自由的。   回顾起来,才恍然大悟,自己已经在追逐的路上走了很久。   历文走进来的那一刻,学生们先是小小躁动了一下,而后又正襟危坐。   叶拙拔下笔帽,抬头看向讲台上的投影时,前排几个人对着手机讨论的声音猝不及防传入他的耳中。   “过去再风光,以后也没戏了,连经纪人都和他反水,看来人也不行。”   “之前的脸是挺帅的,但是现在……”   “现在什么样?”   “嘘…你们小点声,别让人听见。这是我从网上存的,一个人说她是医院的,偷拍出来的照片,也就是我手快,刚存下来这条就不见了。”   “快快快,快让我看看,都说毁容了,但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样啊。”   女孩用手背遮住会反光的手机屏幕,将相册里那张有些模糊的照片递给周围看。   照片里的路言意只是一个侧脸,长时间没有打理的头发有些凌乱,身上那件蓝白条纹的病号服过分宽大,在他高挑的身上是显得那么粗劣简单。   他坐在病床上,微微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窗外阳光顺着照在他身上,勾勒出一个线条立体的侧脸轮廓,但是一对手指按在屏幕上,双指放大后,路言意那侧脸上的伤疤赫然在屏幕上变得清晰。   几人齐齐倒吸一口凉气,“天啊……”   照片上的路言意侧脸靠近下巴处,一道不规则的伤疤从下颌往下蔓延,到脖侧都是被稀释硫酸液泼过的伤疤。   本来还对路言意一副不满的几人,这个时候也沉默了。   红褐色的,狰狞着,在他完美的脸上,在他细腻的皮肤上,像是白色玫瑰上侧面却布满了扭曲蜿蜒的褐色脉络。   “以后还能修复好吗?”   “如果足够有钱的话。应该也可以吧……可是……我也不知道。”   “他上午出院的时候,媒体去拍,他从头到尾都包起来了,应该是……”   路言意的不好有目共睹,但在看到这样唏嘘的下场时,只是看客的人们也会为美的陨落感到些许惋惜。   可一切也因他的脸而起。   那位做出极端行为的粉丝被拘留后,说自己从路言意出道前只在网上做普通模特的时候就已经因为路言意出众的外貌喜欢上他。这么多年,她发现路言意还在喜欢那个配不上他的叶拙,挣扎多年终于决定要“替”路言意做个了断,不能把感情寄托在那样一个“丑人”身上。   可最后,她亲手了断了的,是自己深爱了快八年的脸。   -   历文在讲台上纵览整个教室,这些窃窃私语他也能听见一些。   路言意三个字夹杂在话语中,历文下意识就提起了注意力。   他低下头,一边调整着今日课件,一边暗中观察着叶拙的反应。   坐在教室里的叶拙看上去和同班的学生没什么差别。   差不多的休闲穿着,差不多的岁数,还有一样很单纯的目光。   唯一称得上特殊的,就是他脸上还没摘取的纱布。   在他到达教室前,也在网上看到了有关路言意的消息。   不是他有意去看,而是各个平台都在推送关于路言意今日出院的图文视频。   叶拙看到了吗?   历文抬眼看去。   坐在台下的叶拙表情平静,手握着笔正襟危坐,看不出有任何问题。   没事吗……?   还是先认真上课吧,最后一节课,下了课再和叶拙好好谈谈。   历文深呼吸一遭,开始今天的课程。   -   “那个好像是班上的女生吧,看着有点面熟。”历文透过后视镜,打量着从路边慢慢走远的女生。   叶拙出校门的时候,身边还跟了一个看起来就很开朗的女生。   叶拙坐上后座,历文有些疑惑的看了一眼他,他回答说:“上课快没位置了,她把身边的位置让给我了。”   “那挺好的啊,看你和班上同学关系都不错。”   “嗯,我也没想到。”说到这些,叶拙的表情温和起来。   “学生都还比较单纯嘛,而且也都会慕强。”   叶拙没听出历文的心不在焉,脸热地笑了笑,“我也只是个学生,他们把我想得太厉害了。”   “明明也很厉害,谁还不是从起点慢慢来的。”   历文实在心里着急,但是又不敢贸然开口,只能忍着。   要不还是不问了吧。   也许叶拙根本不知道或者不知情,他一问反而给叶拙添堵。   历文踩下油门,开出一段距离才从镜子里发现,最近的叶拙好似比之前更自信了。   哪怕不说话的时候,一双眼睛也亮地像星星。   历文不说话,叶拙也只是侧着脸,看向车窗外的街边。   可能是历文自己想太多,他觉得叶拙这样应该是知道路言意的事情的。   知道又怎样?!   路言意不也是自己作的吗?叶拙之前受的苦加起来也不比他少。   只是历文担心叶拙会默默伤心。   历文本不是心思细腻的人,说难听点就是狗窝里藏不住剩馍,这次却为了叶拙,硬生生憋着情绪,得有两米宽的心眼,现在却感觉酸溜溜的。   我可怜的小叶子……   历文默默捏紧了手里的方向盘。   沿路向前,在商场外的巨幅海报还印着路言意。   他侧着身,右脸宛若艺术家雕刻的作品,手腕上展示的那块八位数名表都黯然失色。   历文抿紧嘴唇,一脚油门加速,从公交车站边快速驶过。   可忽而一个转弯,街边公交车站的巨幅海报猛地出现。   路言意代言的产品在海报上只占据了一个角落,而他的脸则取代了产品该有的主体位置——会有人无数人为了他的脸买单。   但现在不是了。   几个工人正在拆卸广告牌的外包装,只有产品图的新海报已经马不停蹄地赶制出来,只要几个小时,旧海报就会从城市消失。   叶拙坐在后排,还是无动于衷,除了眨了眨眼,没有任何变化。   空气安静地可怕。   历文再也受不了这种安静,“啪”一下打开车内广播。   “今日,所有人都在关心的路言意终于出院,据了解他的面部……”   换下一个频道。   “太可惜了,右眼失明是致命打击……”   再换!   “硫酸烧伤的话,其实很难再修复。”   “啪!”   历文几乎是用手指戳着关上广播。   越不想和什么东西接触,越是到处都是。   历文牙都快咬碎了,故作无事地和叶拙说起一会回家的安排。   “今天东西也都搬完了,这下我也算是沾光拿到豪门体验卡了。”   做戏要做全,季隶铭把新房定下来之后,这几天他们都在忙着搬家。   五分钟的车程,一天运去一点行李,今天是最后一趟。   “明天周末,晚上吃什么?”历文是怕了那些人多的地方,思来想去,和叶拙说:“我吃什么都行,就是这几天太累,不出门的都行。”   问题来到叶拙这里。   历文也等着从叶拙的回答里推测他的心情。   如果叶拙说他没胃口,那多半就是还在意了……   历文紧张地额头都在出冷汗。   叶拙却是愣了一下,和历文说:“季隶铭说晚上在他家里。”   “季隶铭……和你说的?”历文完全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   “嗯,他订了室外烧烤架。”   历文对这些事一无所知。   什么时候叶拙和季隶铭背着他还有这么多联系了?   但只要叶拙还有心思在别的事情上,历文那颗悬着的心就能稍微放下一点。   -   前几天收拾的行李都是大件,虽然距离不远,但来回运送也折腾了一番。   今天要收拾的都是零零散散的小物件,用几个纸箱就能全部带走。   叶拙把纸箱放在车后备箱里,出发前又一一检查了一次。   季隶铭从车上下来,“东西都带齐了吗?”   叶拙:“东西不多,我再点一点。”   历文凑过来,若有所思地说:“我怎么感觉你的东西不太对,你住进我家的时候,应该还有个什么重要的东西……”   他苦思冥想,脑子里却只有叶拙东西丢了这句话。   是什么东西呢……   历文嘟囔着:“不会老年痴呆了吧,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你记错了,我要带走的东西都在这里了。”叶拙“嘭”一下合上后备箱,动作干脆利落。   历文想不起来。   但叶拙还记得。   他从路家离开,一路来到A市,手里抱着的,是那本旧相册。   -   车稳稳停下。   小区内的路灯明亮,屋内的灯也亮着,透着窗户,散发着暖暖的光。   叶拙站在门外看了许久。   季隶铭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我怕一会东西太多,看不清家里的情况,出门的时候把灯留着了。”   他留意到叶拙手里捧着的相机,“需要我帮你拿着吗?”   叶拙摇摇头,“不用。”   他举起相机,将夜色下暖色的窗框入取景范围。   叶拙问:“我可以拍吗?”   “以后这种问题不用再问了,随意就好。”季隶铭从口袋里拿出什么递给他。   一串在月色下闪着银光的钥匙。   钥匙按照从小到大排序,尾巴贴上标注,甚至已经挂上钥匙链。   叶拙仔细看了看后会心一笑。   钥匙链是个小型的相机模型,和叶拙手里的富士型号一样。   叶拙:“谢谢。”   “朋友送的,我觉得很适合你,就挂上了。”   季隶铭的语气还有些不自然。他犹豫了一会,把钥匙也是顺便给的假借口咽了回去。   为什么要把关系撇清呢?   如果自私一点,也没关系的吧。   他侧过头,和叶拙按下快门的瞬间遇上。   今晚的月亮圆满而明亮,繁星柔和,仿佛在叶拙脸上也洒下一把浅色的星光。   “好了。”   叶拙放下相机,转头和季隶铭对视,却不小心撞上季隶铭深邃的目光。   “我……”季隶铭的声音无端喑哑。   叶拙捏紧了手里的相机。   “拍得什么?!让我看看!”历文见他们都在忙,自己从后备箱把纸箱搬出来,好不容易搬完,发现叶拙手里还拿着相机。   历文挤了过去,才发现两人之间流淌着微妙的目光。   “……”历文硬着头皮,“还是让我看看吧。”他也不是故意的。   叶拙把拍下的画面展示给他。   一扇温馨的窗,和蜿蜒在月色下的绿色枝丫。   画面无声,但仿佛能听见夏日蝉鸣,轻而悠久的风声。   季隶铭:“拍得很好。”   叶拙笑了笑。   他会把这张照片洗出来,认真过塑,让色彩永远留存,雨水也无法抹去画面。   这将是他新相册的第一张。 第48章   厨房里的流水哗哗, 各种新鲜肉类果蔬被清水冲洗后,更显得品质优良,挂着水珠的原生态模样就让人垂涎欲滴。   季隶铭和叶拙一个负责洗, 一个负责串食材, 默契到历文只能在旁边磨洋工。   幸好厨房足够大, 能让他从厨房东边走到西边。不然他连假装很忙的空间都没有。   看着叶拙和季隶铭并肩而战的背影, 历文心里的千言万语都汇成一句老父亲的感慨。   平平淡淡就是福气,真好!   叶拙额前的头发长了些, 长时候低头有些遮挡视线, 但手上又带着手套, 只能用胳膊努力把碎发往上推。   季隶铭擦了擦手上的水,“我来帮你?”   叶拙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手里举着的钳子都没来得及放下。   其实这样不算什么,只是帮一下而已, 但叶拙还是想到了上次他顺手帮季隶铭擦了把汗。   怎么就感觉这么别扭呢……   叶拙解释说:“你弄脏了还得洗手,我自己弄就行了。”   季隶铭“嗯”了一声,情绪好像有些低落。   叶拙猜他是有些困了。   季隶铭是会困的。   这是叶拙为数不多感觉到季隶铭是个人类的特质。   越和季隶铭接触,越是发现过去叶拙看到的他太过片面。   这么多年来, 他对季隶铭的认知停留在最表面。   如果一个人在每个人生的阶段都做到了顶尖, 那他就是完美的——在叶拙心里,季隶铭就是这样的人。   但是这样的人也会在加班的时候忍不住皱眉叹气。   下班太晚, 也会坐在沙发上发很久的呆, 直到不得已才去洗漱。   他每天精力饱满情绪稳定,也是因为晚上十点钟就要入睡。   这个样子的季隶铭,好像一下从完美的模板人, 变成一个有血有人的、活生生的人。   在学术上,这个过程叫做祛魅。   原来过去那个高高在上、犹如神明般不可侵犯的人, 也是拥有普通人的特质。   在叶拙心里,则像是重新认识了季隶铭这个人。   他不仅会困会累,回到家里还会撸起袖子做饭。   还有很多看起来和他格格不入的朋友。   比如神经粗线的历文。   再比如……叶拙自己。   季隶铭居然和自己成了比朋友更近一步的好朋友……真是不可思议。   叶拙:“我头发有点长了,改天再剪掉好了。”   过去那段时间,他几乎都是寸头。   丑是丑了点,但是足够舒适。   在草原上连饮食都只保证生存而已,哪里有时间在意外表。   但是历文却在这个时候强烈抗议。   “不要剪掉!听我一句,你之前根本没有找对适合自己的造型。”历文上前几步,在叶拙肩膀上比划了一个长度,“你把头发留到这个位置,绝对加分,长发就是男人的杀器,而且你没发现你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吗?你现在多帅啊!”   历文语气激动,把叶拙的造型规划了一番,自信地样子和网上发帖问网友自己孩子能不能当童模的宝妈如出一辙。   叶拙茫然地说:“应该不会吧……”他扪心自问,自己和帅还是有很大距离的。   历文表情严肃,“你没发现最近很多女同学和你搭讪吗?”   叶拙回忆一番,老实地说:“她们只是对我的经历感兴趣……”   历文痛心疾首,“有些是真得向你取经,有些完全醉翁之意不在酒,你真的看不出来吗?”   “应该没有吧……”对于这方面,叶拙总坚持自己的感觉,“来问的男生也有很多啊。”   “我就这么说吧,我们里学校里连路都是弯的!”   叶拙哑然。   他一个理工生,本科里的男女比例八比二,虽然在娱乐圈里已经被捶打过了,但是他还是下意识把之前大学的情况代入现在。   现在想想,有个男生说话的时候,还故意用手摸他的头发,说什么很有氛围感……   原来是哪种意思吗?   眼看着叶拙的脸慢慢红了起来,历文给季隶铭递了个眼神。   历文:“看来叶拙现在在学校已经很受欢迎啦~”   受欢迎三个字被着重强调。   叶拙连忙说:“不不不,根本没有的事情。老师你不用担心,我不会谈恋爱的!”   历文反复强调的原因应该就是不想让他分散精力吧。   他好不容易才成为历文的学生,现在又接受那么好的教育资源,这种关头不该去风花雪月,而是要努力学习,这样才是正道。   叶拙把手里最后一个肉丁固定好,认真地说:“吃完晚饭我就回去看书。”   “……”历文挠了挠头,“……?”   季隶铭在一边准备烧烤涂料,但刚才保持微笑的嘴角已经沉了下去。   到底哪个环节出错了?   为什么他这个红郎,反而成为迫使叶拙封心锁爱的人了?   等叶拙从厨房出去的中途,历文立刻压低声音和季隶铭说:“你怎么不说话啊?!”   “这样挺好的啊。”季隶铭神色淡然,“他有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了,我为什么要阻止呢?”   “不是让你阻止,他忙他,你难道没有危机感吗?就这样一直等着,他要是和别人在一起了怎么办?”   “那就……他喜欢的话,那也没什么不好。”   “你想急死我了。”历文气得连音量都没控制好,叶拙肯定听见他这句话了。   看着叶拙这么信任的眼神,历文顺势演了起来。   他夺过季隶铭手里的调料碗,佯装怒意地说:“你这调味料磨蹭半天,烤串什么时候能上?!别家的肉都快烤熟了,你这还是生的,是等待奇迹降临吗?这里交给我,你去做你该做的事情去。”   叶拙全然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只听见了历文生气的质问,以及差点一头撞在季隶铭怀里。   “小心!”   叶拙的肩膀被一只温热的手稳稳扶住。   身上的厨房门被咚地一声关上。   “季隶铭你抓紧把饭给我做成熟的!不然我没你这个朋友!”历文略带威胁的话语传来出来。   历文把季隶铭直接推了出来,现在又生这么大气,叶拙惊诧地瞪大眼,“你们怎么了?我才走就吵架了?”   “没什么……”季隶铭不擅长撒谎,只能干巴巴地带过。   叶拙将信将疑。   季隶铭只能说:“可能是饿了吧。”   太饿的话,脾气会暴躁。   叶拙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拿上炭火就去了院子里。   既然厉老师饿急了,那就快些烤吧。   历文努力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许久,发现叶拙和季隶铭真的在努力把饭做熟,懊恼地掏出手机给季隶铭发消息。   【让你做饭,是做那个饭,不是真得让你做饭!】   历文透过缝隙,看到季隶铭明明看到消息,却又已读不回,继续心无旁骛地把手里的肉串翻了个面……   叶拙忽而抬头,“我感觉好像有人在看我们。”   但他环顾一周,发现围墙外是植物绕成的篱笆,院子里也并无第三个人……   难道……   叶拙前几日看的恐怖片片段配合着一阵风,让他寒毛战栗。   他低下头,专注于眼前烤的滋滋冒油的肉串。   切得大块的雪花牛肉粒油脂被炙烤,油水低落在炭火上,激发出更旺盛的火焰,促使肉粒散发出微微的焦香,配合着孜然胡椒等调味料,为多汁劲道的牛肉粒穿上一层迷人的风味外衣。   但是摆在另一边的生肉串则鲜红地有些刺眼。   叶拙紧了紧喉咙。   忽然头上被带了个什么东西。   迎上叶拙惊慌失措的目光,季隶铭也有些窘迫。   “不好意思……没想到会吓到你,我还以为你看到我过来了。”   看清是季隶铭之后,叶拙扶住头上的东西。   掌下的触感让叶拙迟疑了片刻。   “这是?”   形状也很奇怪。   季隶铭微微侧过脸,“是房主留下来的东西,说送给我们了。”   叶拙将这个神秘的礼物取下来。   居然一个毛茸茸的,甚至还竖着两只圆耳朵的小熊头箍。   季隶铭一直想着历文的催促。   可他这种人只会做厨房里的饭,别的饭从来没做过。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做了件事,却好像也搞砸了。   叶拙从刚才的惊魂未定里走了出来,把手里的头箍反复看了好几次。   叶拙:“好像有点幼稚。”   “刚刚看你头发还是有点遮住眼睛,就想着可以戴着……”季隶铭的初衷如此,但叶拙拒绝的姿态已经出现,解释也显得很苍白。   他不应该一时冲动,就随便拿了东西过来。   有些事情,还是急不得……他越着急,反而越容易起反作用。   “这样呢?”叶拙问。   季隶铭抬眼,发现叶拙把头箍的反面戴在了前面。   “这样好像就没有那么幼稚了。”   叶拙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虽然还有些没拢上去的漏网之鱼,但终于不会遮住眼睛了。   但两个耳朵的形状从后看,也还是一对毛茸茸的圆形。   发箍的棕色和叶拙的发色融为一体。   季隶铭后退两步。   叶拙不解地问:“怎么了吗?”   “没、没什么……”季隶铭的话忽然有些结巴,“我去厨房拿点粗盐来!”   他转身的动作也飞快。   叶拙又一个人在空旷的院子里,警惕地看了看周围。   在厨房闷不下去的历文和季隶铭擦肩而过,历文:“干嘛啊?”   历文一头雾水来到院子里。   “叶……”   历文忽然开口的声音又吓了叶拙一跳。   叶拙微微瞪大眼,小麦色的皮肤在烟火照射下像松软的面包胚,头上小熊的耳朵浑圆又可爱,毛茸茸地藏在浓密的头发里,仿佛天生一般自然。   历文目光发直。   叶拙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上的耳朵,“是不是有点蠢?”   “谁说你蠢我和他拼命!”历文嗷一声扑到叶拙面前,“让为师掐一下你的脸吧!”   为什么他从前都没发现叶拙的这一面?   现在掐一把还来得及吗!   历文说做就做,趁着季隶铭还没过来,他要大捏特捏!   但是他的手刚刚搭在叶拙的脸上,就听见季隶铭的声音。   “厉老师,麻烦让一下。”   季隶铭的声音如常,但历文后背瞬间起了冷汗,   季隶铭握住历文两只即将实施“犯罪”的手,把历文从他的位置上挪开了来。   季隶铭重新拿起烤串,表情淡然地说:“不好意思了厉老师,我得做饭。”   季隶铭脸上温和笑容,历文就很想问。   不是说要是叶拙喜欢别人他也可以接受吗?   那现在这种眼神是为什么?   骗子! 第49章   历文是很乐意撮合季隶铭和叶拙的。   毕竟历文自己有时候也自顾不暇。   叶拙内在敏感的性格和过去的经历让他一直回避和陌生人深入发展关系。   如果那天陈松柏发疯, 以他的性格,决定容不下叶拙。   季隶铭是他的好朋友,历文信得过季隶铭的人品, 也把季隶铭对叶拙的用心看在眼里。   叶拙则是他的好学生, 也是被他当成弟弟的孩子。   如果由叶拙身边的人是季隶铭, 历文会非常安心。   但是当叶拙真的和季隶铭关系越来越近的时候, 历文心里却有点说不是的感觉……   就像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小奶狗,突然有一天要托付给新主人了那样惆怅。   “小叶子……”历文悄悄溜到叶拙身边。   季隶铭同样转过头去。   历文一把捏在叶拙的脸上, 像螃蟹似的钳住叶拙脸上的肉, 但也小心翼翼的避开了叶拙脸上的伤疤。   叶拙惊讶地瞪大眼, 但还是任由历文在自己脸上乱来。   “我偏要捏!”历文和季隶铭对视,“我捏捏怎么了?!”   这手感多好啊,和捏软乎乎的橡皮泥一样。   历文见好就收。   他也不是要对叶拙做什么,只是想到自己一点点开导出来的人, 就要被另外一个人带走,他就心里不是滋味。   这感觉……和嫁女儿差不多了。   历文心情复杂,忍着落寞转身。   叶拙:“你要去哪啊?”   不知是不是他心理作用,总觉得历文今天有点不对劲。   历文背对着他摆摆手, “今天搬家第一天, 庆祝乔迁之喜,我得喝点酒。”   叶拙“出阁”, 他得把季隶铭的酒全他妈喝完!   -   叶拙把最后一串放在架子上, 这些串就已经全部烤好了。   炭烤过后的各种香味飘荡在院子内,叶拙坐在摆好的椅子上,看着夜色洒在院内, 一片柔和而绿色,像是梦里才会有的春天。   但夜色已深, 温度有些微凉。   叶拙摸了摸自己的胳膊。   这个天气穿短袖,果然有点冷了。   “秋天了,是不是夜里有点凉?”季隶铭问。   一杯冒着温热气息的可可出现在叶拙面前,“喝一点暖暖吧。”   季隶铭还在可可里放了几粒彩色的棉花糖,淡淡的甜味顺着杯子冒了出来。   “谢谢。”叶拙接过,侧头看了看屋内,“历老师呢?”   季隶铭无奈地笑着摇头,“自己把自己喝趴下了。”   叶拙起身,季隶铭就说:“躺在沙发上睡呢。”   叶拙探头看了看,才安下心。   季隶铭坐在他身边的位置,双眸看着院内,漫不经心地说:“你和厉老师相处了三年,关系真的很好……”   “那三年,如果不是厉老师,我不知道我现在在哪里、又在做什么、和谁在一起……”   叶拙低头看了看杯中的可可,忽然想到一句很土的话,叫真心换真心。   历文对他好,他自然也会关心历文。   这是叶拙再怎么受伤,也没有改掉的习惯。   提到过去,叶拙发现自己已经不再那么无力。   “也谢谢你,如果当初不是你把我引荐给厉老师,可能也不会有现在的我。”叶拙对着季隶铭,那眼神坚定又专注,让季隶铭更加清晰地意识到叶拙的蜕变。   经历的风雨,叶拙已经能云淡风轻地揭过去。   “你真得变了很多。”季隶铭说。   叶拙:“我变了吗?”   季隶铭一口肯定:“当然。”   那些年,那个低头不愿意和别人交流,习惯被路言意光芒掩盖的叶拙,现在的目光里也有了力量。   从一株不起眼的叶子,长大成了一棵可以抵挡风雨的大树。   只是这样的叶拙,是否还需要自己的帮助?   季隶铭现在还没有答案。   他问叶拙:“你不饿吗?”   叶拙摇摇头,“其实我不太喜欢吃烧烤这类东西。”   但如果历文喜欢,那叶拙就也会让自己喜欢。   只是今晚他没有胃口,也不需要配历文吃。   这些被火烤过的东西……   叶拙举起手里的杯子,“我喝完这个就行。”   “饼干吃吗?烤一点的话会很快,多余的你下次带去学校,和你的同学一起分。”季隶铭一口气说完,又察觉自己过于主动,只好说:“我正好试试这里的烤箱用得是否顺手。”   “不用麻烦了,现在太晚了,明天再试也是一样。”叶拙说:“季隶铭亲手做的饼干——我就算分给他们,恐怕都没人会相信,一个总是出现在金融杂志的商业精英,私下为数不多的爱好就是泡在厨房里。”   季隶铭像他的父亲。   整体样貌是偏成熟大气的。   多年磨砺下来,他拥有有很强的气场,也有出众的身高和偏冷的面容。   每次见他在厨房,叶拙总觉得他是要给食材开个年度会议。   面对叶拙的调侃,季隶铭说:“我在国外那段时间不想出去社交,就参加了一个倡导为弱势群体募捐的组织,每天都给过路的人发传单,当然,空手发传单总是不好的,如果能配上一点小甜点小面包,大家都会很乐意接受。”   说到这段经历的时候,季隶铭轻轻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每天所以空闲时间都用在这上面,最后烤坏了三个烤箱。”   叶拙能想象到几年前的季隶铭,在异国他乡的街头,一边为路人送上零食,一边宣传他的公益理念。   “最后呢?”叶拙有些好奇的问。   “最后……很多人慷慨解囊,也有很多人问我有没有兴趣到他家里做兼职厨师。”季隶铭想把所有事情都告诉叶拙,但又怕说得太多让叶拙烦,现在看到叶拙看过来的眼神里带着好奇,才继续往下说:“还有一个很活泼的英国女孩,我连续一周在做募捐的时候遇见她,后来才知道,她是故意每天都来找我……她说她在英国有领地和爵位,问我愿不愿意跟她去英国。”   季隶铭啼笑皆非,但也有些怀念。   遇到这样热烈又直白的示好,很难让人讨厌起来。   但季隶铭最多只能和她做朋友……而那个时候的季隶铭,根本没有勇气发展一段友情。   季隶铭没了声音,叶拙问:“那你怎么不同意?”   一只闪着幽幽绿光的萤火虫,仿佛流星般从叶拙和季隶铭之间飞过。   “我有喜欢很久的人了…”季隶铭的眼神莫名炙热。   叶拙“嗯”了一声,“我知道。”   “你……知道?”季隶铭喉咙紧地发涩。   “你之前和楼下买早点的婶婶也这样说。”叶拙喝了一口热可可,“很好喝。”   尽管季隶铭还在其中,但这个话题在叶拙这里已经结束了。   季隶铭喜欢谁,喜欢了多久,和他没有关系……   三三两两的萤火虫从院内飞起,点点幽光飞舞着围上叶拙身边。   叶拙伸出手指,居然有一只胆大的萤火虫落在他指尖。   叶拙放轻呼吸,嘴角却开始上扬。   季隶铭看着他,面色温柔。   他想,万物有灵,能够和这些天生畏惧人类的小东西接触的,一定是得到大自然认可的人。   “去找你的朋友吧。”叶拙抬起手,那只萤火虫扑着翅膀在他身边饶了好几圈,才飞走了。   叶拙说:“我还是第一次见萤火虫。”   季隶铭说:“现在这种昆虫已经不多见了,我之前在京都神社里看过,那边有人放生萤火虫。”   “那应该很美吧。”叶拙从季隶铭的只言片语里,拼凑出一个完整的人生。   游历各国,见过世间各种风景。   叶拙感叹:“我想走遍世界,到所有地方看看。”   这个目标,需要步履不停才能完成。   叶拙是一棵树,但不是一颗种在土里的树,他自由而且崇尚自由。   “但是在这之前,我得把要做的事情都做完才能走。”叶拙扭头,和季隶铭在夜色中的深邃眼眸对上。   叶拙感觉,季隶铭可能想和自己说点什么……   “你们怎么这么不够义气,把握一个人丢在沙发上睡觉,你们在这里亲亲我我……”历文很委屈地出现。   他喝得晕了,脚底下像踩了香蕉皮,歪歪倒倒地才坐在叶拙身边。   但他还不安于此,自己费力拽着椅子,坐在叶拙和季隶铭对面的中间。   历文眯着眼,目光在叶拙和季隶铭之间逡巡。   历文:“我这个孤家寡人,今天就好人做到底……”   叶拙的手一把被他抓住。   “老师……?”   历文挥挥手,把眼前晕晕乎乎的景色当成蚊子,但也没赶走,只能继续眯着眼和叶拙说:“叶拙!”   叶拙睁大了眼。   历文却迟钝了很久。   “我要说什么来的……”历文迷惑,而后忽而变了哭脸。   “你知道嫁女儿是什么心情吗?”历文痛心疾首,拿起叶拙的杯子猛喝一口,他咂咂嘴,“愁的我喝酒都成甜味的了。”   热可可当然是甜的。   “老师,你是真的喝醉了。什么嫁女儿?你哪来的女儿?”   历文用力摇头,“你不懂我的心情。”   之前捡的狗崽子,变成要吃人的狼。   后面认真养好的孩子,又要和别人在一起了。   历文把矛头对准季隶铭,手指指向季隶铭的鼻尖。   “你——对,就是你,你告诉我,你会对我唯一的……”历文思索了一下,酒精懵逼住的意识模模糊糊。   唯一的学生?叶拙也不是。   唯一的什么……   “你会对我唯一的女儿好吗?!”   季隶铭和叶拙面面相觑。   “快告诉我!”历文抓狂,更用力地握住叶拙的手。   “你看见没有,他犹豫了,这种人还是不要嫁了!” 第50章   叶拙迷茫地被历文搂着——   其实他和历文差不多高, 历文想搂住他,还要费点劲,但历文嘴里说着“你就在我这里吧”, 手上牢牢搂着叶拙的胳膊, 虽然醉得歪歪倒倒, 但表情却无比认真。   叶拙对着季隶铭眨了眨眼, 有些迟疑地说出自己推测出来的结论:“厉老师……已经当爸爸了吗?”   季隶铭从没想过这种可能,愣了一会才否决掉这个可能。不说历文不会和女人有关系, 陈松柏也不可能允许历文和别人有亲密接触。   “我当爹都当两回了!”历文提高音调, 凑到叶拙面前, 混沌地眼睛对上焦,“上一个养的是王八蛋陈松柏,但是养他还不如让他死在路边。”   叶拙看着历文又一次骂骂咧咧,确认历文是真得醉透了。   “我带你去睡觉吧?”叶拙想要扶着历文起来, 但季隶铭也站了起来,“还是我来吧。”   历文“嗯?”一声,死死抱住叶拙,瞪着季隶铭:“干嘛?我就要叶拙扶我。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叶拙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季隶铭是先看了他扶在历文腰上的手, 而后才有些急躁地站了起来。   季隶铭为什么这么着急?   是因为我扶了厉老师吗……   历文“咚”地一巴掌拍在桌上,吸引了叶拙的注意力, 也打断了叶拙心里刚要萌芽的想法。   历文:“季隶铭, 拿酒来,我必须把你的真心话喝出来。”   喝酒?   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叶拙的目光立刻看向季隶铭。   季隶铭的脸色微不可查地变了变。   历文还没察觉, 咋咋呼呼地说:“武松都要三碗不过岗,你不喝就不让你进我家的门!”   历文是不知道季隶铭过去这些事情的, 他更不知道喝酒这件事,在季隶铭这里代表着什么。   但叶拙知道。   叶拙蹙眉,“要不还是算了吧……”   “我喝。”   季隶铭允诺的语气沉而温。   叶拙不知在季隶铭考虑的短暂几秒里,到底是因为什么说服自己放下过去的伤痛。   季隶铭拿回酒的时候,叶拙还是忍不住问:“你要喝吗?”   历文在一边,表情有些迷离,叶拙压低声音说:“没关系的,他现在就是喝醉了。”   “我没醉!”历文说:“我要和季隶铭好好谈谈。不然他就别想当我的女婿!”   叶拙没拦住历文,季隶铭也已把酒打开,香醇的红酒倒入杯中,馥郁的酒香蔓延开来,但历文没有像以前那样贪喝,而是让叶拙和季隶铭都坐好,自己才端起酒杯。   季隶铭坐在叶拙身边,历文坐在叶拙对面。   这种庄严的谈话场面,叶拙坐在其中,也跟着紧张起来,恍惚真的是女婿第一次上面见岳父。   岳父有了,女婿有了,难道我是女儿?   叶拙惊奇地联想到这个结果。   “季隶铭,告诉我,你是不是认真的?不是认真的,第一杯就别和我喝。”   历文举起酒杯,季隶铭不假思索地同他碰杯。   “是。”季隶铭仰头将一整杯喝了下去。   “好!”历文同样一口喝完。   叶拙一眨眼就发现他们的高脚杯空了。   红酒硬是喝出来吹瓶的气势,叶拙按住历文的胳膊:“别喝这么快。”   “这是大人之间的事,你去玩吧!”   今年已经二十七岁的叶拙捏了捏眉心,转向季隶铭,“厉老师喝醉了,你别和他一起上头。”   季隶铭默默摇了摇头,“别的事情我可以听你的,但是今天对不起……我觉得这次错过,可能以后也很难遇到了。”   历文“咚咚”把两个空杯又满上,主动和季隶铭碰杯,满意地说:“有这个觉悟就行,再走一个!”   季隶铭的酒杯端到唇边,郑重地承诺:“你想什么,我今晚都可以说。”   说完,又是一满杯下肚。   历文的脸喝得通红,叫来叶拙:“你有什么想问的,快问他吧!”   叶拙微怔,“我没什么想问的。”   他现在除了担心这两位会不会喝出事,没有任何想法。   历文眯着眼,“你不好意思问,那我帮你——季隶铭,你小子把你的感情史一五一十地说一遍,要是有假,你就阳.痿。”   叶拙下意识看了看周围,还好这些萤火虫听不懂人的语言……   季隶铭坦然又自然地说:“我到现在还没有开展过两情相悦的感情,家里人托信任的师父帮我算过,说我情路曲折晚婚且无子嗣。”   “母单啊?”历文的语气有些夸张。   季隶铭还没来得及骄傲,历文就嫌弃地说:“恋爱都不会谈,怪不得追不到人。”但很快,他又说:“可是花心大萝卜也不能进我家门……还是母单好点。”   叶拙感觉自己可能是被空气的酒味熏醉了,在刚才听到历文嫌弃季隶铭的时候,自己也跟着提心吊胆,等到历文松口,自己悬起来的心又放了下来。   叶拙和季隶铭几乎是同时松了口气,然后彼此看了眼对方,明明是很滑稽的事情,却变得这样正式,两人都没忍住,笑了起来。   这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就像是在心里放了一根羽毛,在不经意的时候落在,轻轻软软地搔着心尖,连带着心跳加速,血液成倍攻击到耳朵,让叶拙的耳朵都热了起来。   历文揽住叶拙的肩膀,“我说了不算,问问叶拙怎么想。”   “我?”   “你,就是你。”历文的手虚握着,坚定地举起空气麦克到叶拙嘴边,“你是更中意母单还是有经验的?”   叶拙犹豫中,感受到炽热目光。   季隶铭一直盯着他,可能是喝醉了,也可能是很好奇自己这种无经验的人会不会被嫌弃。   叶拙:“我个人还是觉得……第一次比较重要。做什么事情,后面都很难超越初次时的心情。”   “你说得对。”历文深思,“那如果你发现虽然是初恋,但是个床技很烂的处男怎么办?”   叶拙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不、不是…我还没想过那么多。”   历文“啧”了一声,“那回头多看点钙片吧,这我不能再手把手教学了……”历文停下来,用被酒精泡的大脑认真思考了一下,“这太变态了,我觉得我目前还达不到这个程度,但如果事前事后想咨询,我还是能提供一点经验。”   叶拙嗫嚅着嘴唇,对历文这种过分热情无法招架。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季隶铭似乎对历文无意说的话感到了些许不适,却还隐忍不发,只是捏紧手中的酒杯,饮酒的脸色还微微发白。   季隶铭敏锐地觉察到叶拙的目光,牵动嘴角挤出一个笑容。   历文还在碎碎念着,让季隶铭认真一点,还有什么主动一点。   叶拙:“你们都喝多了,快点回去睡吧。”   他站起来,把这场以酒展开的话题提前中止。   历文被叶拙搀扶着起来,现在的历文喝得无力,挣扎着说最重要的还没问到,也被叶拙直接带了回去。   叶拙是无力去管季隶铭了,只能转头和他说:“我先带老师回去,等下再下楼收拾这里,你要是喝得不舒服,就也快点回去吧。”   季隶铭对着他轻轻点头。   -   季隶铭的过去有个大大的污点。   他在酒后,侵犯了他的朋友。   季隶铭记得自己偷吻叶拙时的悸动,完全超过他心里的忐忑。   叶拙的嘴唇是那么柔软,比他这辈子接触过的所有东西都要软。   但叶拙要是醒来,绝对会无比厌恶这样卑鄙偷吻的他。   但叶拙没有醒来。   季隶铭得到的是另一种惩罚。   他想,也许在他放纵自己偷吻叶拙的时候,一切就埋下伏笔。   这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事到如今,当初的恶果还在作祟。   他既不够干净,也不够光明。   借着友情的名头,才让叶拙暂住在他身边……   这样还能维系多久?   直到叶拙离开,去到世界寻找自由,他都要以朋友身份,带着不可言说的罪孽,把自己心里的真正想法隐藏下去吗?   季隶铭站在院内,沉默地把剩下两瓶红酒全部喝下。   烈酒灼心,季隶铭抬头看向二楼卧室的床。   一个清瘦的身影出现在窗边,是叶拙。   而后,叶拙身后又有另外一个身影紧随其后,伸手揽住叶拙的腰。   -   历文的手突然搭上来,叶拙下意识地推了推,而后才说:“靠得太近了老师。”   历文哼哼了两声,不情愿地松开叶拙。   叶拙把他按在床上坐着,“我要下楼去了,你在这里躺着也行,或者做别的也行。”   历文却攥住他的手,“等等,现在就只有你和我,我有话和你单独说……”   从上课见面开始,历文就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这对有话就说的历文而言,反常到了极点,叶拙也早就留意到这点。   他坐在历文身边,“你到底要和我说什么呢?”   历文深呼吸,眼神在叶拙脸上逡巡,“你现在……对路言意是什么想法?”   “什么想法?”像是反问历文,也想在自问。   完美的路言意为他挡下硫酸,变得不完美。   叶拙有什么想法……?   历文身体前倾,眼神关切地说:“有什么心事不要藏着,可以和我说,知道吗?我不会骂你,也不会嫌你麻烦,有事情说出来,我们一起面对。”   是面对,不是解决。   面对比解决更温和,因为解决是结果,而面对是站在身边,用坚定理解的态度说明:有人陪伴着你。   叶拙的头发被一只手温柔的抚摸。   很多年前,那个在雨中被父亲教导认清你地位的孩子,没等到的安抚,在十几年后得到了。   -   季隶铭上楼的时候,他心里的人正伏在历文肩上。   对视的瞬间,季隶铭看见叶拙通红的眼眶。   见到季隶铭后,叶拙侧过脸,想要把狼狈的样子藏起来。   这是季隶铭第一次看见叶拙脸上出现这种神情。   过去的叶拙淡漠,像是没有表情。   后来的叶拙会笑会疑惑,但也没有像这样……哭得像个孩子一样委屈。   但叶拙还是忍着声音,沉默地流泪。   叶拙站起身来,仓促抹了把脸上,“我……下去收拾东西。”   但在经过季隶铭身边的时候,被牵住了手。   季隶铭身上弥漫着酒的气味,叶拙第一反应就是季隶铭刚才自己又喝了很多。   季隶铭也的确很醉了,即便他还能自然走路,表情也看不出任何问题,但他在看到叶拙在别人肩上默默流泪的时候,酒精促使他走向叶拙,然后紧紧拉住叶拙的手。   叶拙低头看了看和季隶铭握住的手,“你……?”   “别哭了。”   季隶铭的手抚上叶拙的侧脸,温热的感觉让叶拙眉心一跳。   季隶铭用手指轻轻拭去叶拙脸侧未干的泪痕。   “如果你要哭的话,到我这里来。” 第51章   季隶铭是在灼眼的阳光中醒来。   已经不是季隶铭熟悉的清早阳光, 现在的太阳高高升起,热烈的光线穿过窗户,大张旗鼓地叫醒头疼欲裂的季隶铭。   季隶铭从两米宽的大床上坐起, 身体全部的感觉都集中在头上。   疼, 胀, 晕。   季隶铭单手扶住额头, 下意识扫视自己的房间……   房间里除了他,没有第二个人。   他身上还穿着昨晚的衣服, 一夜过去, 也保持着倒在被子上的姿势, 看来是毫无知觉地睡去了。   可是……他记得自己晚上和历文喝了很多酒,又独自在院里喝了很多酒。   最后尚有一丝意识的记忆停留在,他仰头看到历文房间窗户上,叶拙被历文从身后搂住……   再然后……   他不记得。   他是怎样回到卧室, 又是怎样睡在床上,这中间发生了什么,季隶铭丝毫没有印象。   他嘴唇有些麻麻的感觉,可也被宿醉后的头疼盖过。   我做了什么?   吹了彻夜冷风的寒意, 还有凌乱的心绪叠加在一起, 季隶铭痛苦地皱起眉。   季隶铭机械的洗漱,冷冰的清水洗脸也没能让他回忆起有关昨晚的事情。   回到床边, 床头柜上的手机亮起。   有几通助理打来的电话, 还有些没处理的公务消息。   他住在三楼,叶拙和历文住在二楼,但现在整个家里却寂静无声。   季隶铭一边起身往楼下走去, 一边按重要程度以此回复消息。   “喂,妈妈, 我刚刚睡醒,没接到您的电话,有什么事情吗?”   二楼的几间卧室门都紧闭着,季隶铭握紧手机,慢慢走向门边。   电话那边,一个稍有江南方言的声音传来:“怎么今天起这么晚?A市的工作很辛苦吗?”   “是因为一些私事……”季隶铭来到叶拙的房门前,犹豫再三,还是走下了楼。   一楼主客厅也空无一人。   整个家,大而空荡。   季隶铭站在楼道,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妈妈正在和他说话。   “是我信号不好吗?”妈妈疑惑地问。   季隶铭:“我刚刚走神了,您说什么?”   “哦没事,我就是问你中秋节要不要回来,你不能一个人在A市过节吧?”妈妈笑了笑,五十多岁的年纪也还保持着少女般娇俏的嗔怪,“你爸爸还说你都多大的人了,也该在外面自己体验一下生活,但其实我知道的,他希望你回来和我们一起过节。中秋节就是和家人团圆嘛,你不回来,我们都放心不下。”   季隶铭沉思片刻,“不好意思妈妈,今年我在A市走不开,今年真的要缺席了。”   季妈妈很遗憾惊讶地“啊”了一声,“工作这么忙吗?其实我是不希望你这样忙的,这样奋斗太累了,别听你爸爸教育你的那些,该休息的时候就要休息,”   季家是个传统的大家族,每年到了中秋节,一整个大家庭都会聚在一起庆祝。   除了季隶铭到国外的第一年没有回国团聚,此外的每一年都会回家。   年年如此,但今年不一样了。   季隶铭坐在沙发上,忽而闻到家里一阵清淡的橘子香气,舒缓了他紧皱的眉头。   “那我和你爸爸去A市找你呢?”季妈妈说,“正好给你带些东西过去,家里种的橘子树结了很大的果。”   季隶铭没有立刻回答,身为妈妈就察觉出他的不对劲。   季妈妈结合过去种种,问:“怎么不说话……难道是有合适的对象了,所以才打算今年不回家的吗?”   原因的确如此,可是还没到要和家里人明说的程度。   季家的家风一向保守,如果是公然讨论的对象,必然是八九不离十的。   可叶拙……   及季隶铭觉得他和叶拙现在也还只是朋友而已。   季妈妈:“要是有合适的就带给我们看看,不要求对方是什么门当户对,只要你满意,我们看着也觉得合适,那事情就可以定下来了。”   季隶铭今年二十六岁。   同样是二十六岁,季爸爸已经和季妈妈在一起四年,季隶铭也都已经三岁。   但季隶铭却连一次恋爱都没谈过,季妈妈都有点担心自己孩子是不是有点问题。   不然为什么这样一个全方面都很出色的孩子,怎么会搞不到对象呢。   季妈妈苦口婆心地说:“你一直比别的孩子成熟,我和你爸爸也相信你能把自己的生活处理好,可是你总要拥有自己的小家庭,算命师父说得也不一定对,你自己不能放弃呀。”   季隶铭笑了笑,但笑意有些苦涩,“我没有放弃,只是有些事情我还没处理好……过节的事情让我考虑一下好吗?”   “那好吧,你自己拿主意,但要是有什么困难还是和妈妈说。”   “嗯…”   几句寒暄后,季妈妈挂断了电话。   季隶铭望着院子内随风摇曳的树叶,心也跟着一同摇摆。   他和叶拙……还能在一起吗?   如果家里人知道他会带一个男孩回家,会是怎样呢?   季隶铭深呼吸,暂时把家里的事情搁置下来。   家里人的态度可以改变。   只要他有足够的决心,总能得到家里的认可。   但现在他和叶拙之间的事情还没有确定,考虑这些也太过着急。   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季隶铭摸了摸自己的嘴唇,依稀从那酥麻的余韵里猜到了一些。   “咔哒——”   客厅门开了。   -   叶拙打开门时,想着自己快速回到卧室,这样就能避免和季隶铭见面,也不用再想起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可他只是将门打开,甚至还没迈步走入,就已经和季隶铭对视上。   季隶铭从客厅沙发上站起,从他闪躲的目光里,叶拙能确认他也和自己一样,不想面对昨晚。   季隶铭:“回来了……”   “嗯。”叶拙低下头换鞋,避免和季隶铭目光对视。   季隶铭在客厅里毫无目标地走了一圈,才终于才叶拙的穿着上找到话题。   昨天叶拙还在穿短袖,今天就换成帽衫,简单的穿着,让叶拙看起来比实际年纪要小很多。   季隶铭来到客厅的水吧旁,问:“外面是不是比较冷,喝点什么?”   “不用了。”叶拙背着双肩包往楼上去,走到一半时又退了回来。   “这个…解酒药,我路过药店带回来的,可能以后会经常用到。”历文在家,喝酒是少不了的,叶拙侧目看了看季隶铭有些憔悴的脸,问:“你现在还头晕吗?要是头疼得厉害就吃一点吧。”   季隶铭接过道谢。   叶拙低声说:“下次不能由着厉老师了,他喝起酒来就没轻没重。”   季隶铭才意识到历文始终没有出现,“历文人呢?”   “他今天在学校临时有个活动要出席,我刚送他回来。”叶拙本是自然回答,但季隶铭忽然叫住他。   不是直呼其名,而是叫他:“叶子。”   叶拙定在原地,季隶铭面对他仅有一臂之远。   季隶铭骨节分明的手向他伸了过来。   “我要上去了!”叶拙逃也似的后退一步,“太、太困了!”   “咚——!”   叶拙用力关门的声音从二楼传到一楼。   季隶铭收回手,看着落在楼梯上的一片落叶。   这片叶子随着叶拙的快步离开而飘下,季隶铭还没帮叶拙把叶子摘出来,它就自己掉了下来。   叶拙……在躲我啊。   -   怎么会这样?!   叶拙靠在门上,单手捂住自己的左胸口。   他的心跳正在以超负荷的速度跳跃,像要从胸膛里蹦出来那样。   这个姿势让叶拙又想起他努力想要忘记的、有关昨天晚上的事情。   那是一段混乱的记忆。   现在回想起来,还是让叶拙感到羞愧和不可思议。   他深深呼吸,平复了自己的心情,把自己连同肩上背包直接甩在床上。   书包压在叶拙腰下,硬邦邦地抵着。   叶拙把书包抽出来,而后打开拉链,从里面翻出崭新的相册。   里面的第一页已经装上新的相片。   正是搬进来那晚叶拙拍下的那张。   沐浴着月光的宅子是那么让人安心。   那天晚上的月亮,和昨天的月亮一样明亮。   那是他被季隶铭推在门上的时候看见的。   他应该为自己担心的,但可能是被空气中弥漫的酒熏醉了,他一眼就看见了那样皎洁的圆月。   季隶铭的鼻息近在咫尺。   那双幽深却又闪烁着光辉的深邃眼眸里全部都是叶拙自己的样子。   叶拙喉头起伏数次,才挤出干涩的问句:“你…是不是喝得太多了?”   “没有,我没有喝多。”   季隶铭这样回答,做出的事情却和回答南辕北辙。   他的嘴唇贴近叶拙唇边,只需要再往前一点点,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吻住叶拙红润的嘴唇。   “季隶铭!王八蛋!你要对叶拙做什么!!!”历文的质问和拍门声此起彼伏。   历文眼睁睁看着季隶铭把叶拙带进房间,关上门后他们会做什么,历文全然不知。   但他知道,季隶铭喝得太多,肯定不会放过哭得像个兔子一样的叶拙。   “咚咚咚——”   “季隶铭你他妈放过叶拙!你都喝醉了,根本硬不起来啊!快点开门!”   历文疯狂拍门,也撼动不了门内的季隶铭。   叶拙的声音被吞没在狂热的吻中。   季隶铭没给叶拙任何拒绝和逃走的机会,捧着叶拙的脸□□那双饱满的嘴唇。   刚刚喝过香浓热饮的嘴唇尝起来也像巧克力一样香甜。   季隶铭吻得毫无章法,却不断深入,不由分说地入侵叶拙的口腔。   他丢掉自己的稳重和理性,只想在这个时刻彻底和叶拙亲吻相拥。   历文的声音被他屏障开来。   不知吻了多久,季隶铭觉得自己像个无法满足的野兽,连最后结束亲吻也意犹未尽。   叶拙的脸很热,热得像个烧红的苹果。   季隶铭:“其实我之前也吻过你,但那次我很小心……”   叶拙抬起通红的眼,眼底带着诧异。 第52章   季隶铭和他……?   叶拙的记忆中从来没有关于他和季隶铭亲吻的片段。   “是……过敏那次吗?”这是唯一一次勉强和亲吻有关的经历。   但季隶铭摇了摇头。   叶拙哑然。   不是这次, 还能是什么?   开玩笑的吗?   还是说喝醉了,开始乱说……   “八年,我亲过你两次, 一次是现在, 还有一次是那天晚上……你喝醉了, 我也一样, 我把你送回房间,然后在你床边偷偷吻你……”   这段回忆对季隶铭一定非常重要, 否则他不会记得这样清楚, 也不会露出这种缅怀的表情。   八年。   喝醉后的接吻。   季隶铭有个喜欢很久的人。   叶拙心中犹如平地起惊雷, 颤抖着声音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季隶铭的目光平静而专注,现在的他比平时清醒时候更加直接。他忘记了自己背负的罪孽,也抛下了和那段三角关系的纠结怪异。   这个房间里,只有他与叶拙。   “你是叶拙。”   是他刚刚吻过的人。   季隶铭满怀期待, 再度叫着叶拙的名字。   是叶拙。   是他默默喜欢的人。   也是他需要在喝醉到彻底不清醒才能大胆示爱的人。   但是叶拙却一把将他推开,头也不回地从这个房间逃走。   季隶铭知道是他……所以季隶铭吻他,不是因为认错或者误会……   季隶铭和他接吻了……   天啊……   昨晚那个鼻息纠缠、唇齿相碰的吻仿佛到现在还残存着温度。   今早他起床照镜子,发现自己的嘴唇像个人工催熟的红果子, 暧.昧地肿着……   他和季隶铭接吻了……   还不是第一次。   叶拙无颜面对任何人和事情, 用相册盖住自己绯红的脸。   -   从历文回到家的那一刻开始,他脸上的肌肉就没有放松过。   他收敛起一贯的吊儿郎当, 死死看着季隶铭。   而季隶铭呢, 坐在一楼的开放式书房里,侧面就是明亮的院子,手边摆着咖啡杯, 面前放着办公用的笔记本电脑,鼻梁架着眼镜, 一副“正在工作中”的精英模样。   “别装了。”历文双手环抱胸前,直接拉开椅子坐在季隶铭面前,“看你十分钟了,他妈的一页都不翻,装都装不好。”   季隶铭摘下鼻梁上的眼镜,揉了揉自己紧皱的眉心。   历文扬起下巴,审视着季隶铭:“说说吧。”   季隶铭抿唇,“昨天发生了什么……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历文反问的语气带着愠怒,“你自己做的事情你还能不记得?”   “抱歉,我真的不记得了……我不常喝酒,偶尔喝多了,就会什么都不记得。”季隶铭没有撒谎,但在历文耳中就都变成了“我要开始不负责任地推脱责任了”。   “你知不知道你把叶拙带进房间,直接把门一关,就根本不听我的话了。”历文把他的两只手都摊开给季隶铭看,“看看我的手,到现在还是肿的!”   “我做了很过分的事?”季隶铭不敢置信但又害怕起自己重蹈覆辙,面色微微发白。   “这不是扇你扇的,是我他妈在门外狂拍拍红的!”想到昨晚,历文都快气晕了,“你说你,喝多了不仅让叶拙到你那哭,还把他带进房间,孤男寡男共处一室多他妈吓人啊!我在外面怎么说怎么劝都没用。”   他举起自己的手,在季隶铭面前一阵晃。   “这就是证据啊!而且叶拙早上的嘴巴你看见没有,也是红嗒!肿嗒!”历文夸张地比划着,余光忽而留意到季隶铭的脸色越发白了。   历文清清嗓,“也没有那么严重,叶拙是完好无损地从房间自己出来的。而且人在醉到断片的情况下是完全硬不起来的,无论是长是短都一视同仁的。”   这句话不知触到季隶铭在意的什么地方,立刻追问说:“真的吗?”   “啊?真的的,叶拙回来你没看到他吗?”   “不是,是后面的。”季隶铭的语气有些急切,“你确定吗?”   “我喝了这么多年的酒还能不知道?绝世美人在我面前跳脱衣舞都心有余而力不足。”   历文摆摆手,按他自己的逻辑安抚说:“叶拙就是被你猛地一下吓到了,具体违法乱纪的事情你是没能力做的。但我和他说我也不记得事情了,这样你们两个才好私下解决,我夹在里面不方便懂不懂?”   季隶铭表情凝重,好像在思考很重要的事情。   历文手指扣了扣桌面,认真地和他说:“你现在要给我一个明确的态度,如果你是觉得自己还是默默守护,追不到也就准备放手,那你就明说。虽然这种钟情男二式的守护很让人感动,但终究还是男二号。你和叶拙各自都能找到合适的,反而是这样拖着最容易挡桃花。我都给你制造那么多机会了你都不上——你不上,有人愿意上!”   历文苦口婆心。   冷不丁听见叶拙的脚步声。   “上、上、上……上他妈的课啊,我当学生的时候都不上课,现在当老师了彻底逃不了了。”   叶拙习惯了历文关于上课的抱怨,于是也没多想,去水吧加了一杯热拿铁。   历文压低声音和季隶铭说:“我话就说到这,你好好考虑。”   季隶铭抿唇,“我知道了。”   历文看了看叶拙,“啧”了一声说:“你小子够狠的,叶拙现在嘴巴还肿的。”   -   午饭时刻。   但平时已经快吃完的时间,今天却只上来一个素菜。   季隶铭在厨房里忙碌,但却像没有目标的忙碌,时而对着锅发呆,时而转身找东西却又什么都没用。   历文坐在餐桌,靠近叶拙问:“你这嘴是怎么了……”   他和叶拙说了自己不记得昨天的事,现在问出这个问题也合情合理。   关于昨晚的事情,历文想要季隶铭表态,也想看看叶拙的想法。   季隶铭无非就是决定主动还是放弃,但叶拙不一样。   叶拙太敏感和内向了。   有很多事情直来直去地问不出来的。   叶拙被历文盯着,压着脸红侧过头,低声回答:“上火……”   “上火?”   历文的追问让叶拙更是闪躲,叶拙尴尬地笑了笑,“总不能是被虫子咬了。”   这样找借口的样子,肯定不是决定坦然接受季隶铭的反应。   但叶拙也还装成无事发生,也不是完全抗拒。   历文心里有了点数,不忍心继续逼问叶拙。   叶拙却主动问他:“喝醉的人……真的没办法和人发生关系吗?”   历文眉头一跳,怎么今天都问他这个问题,显得他好像经常喝酒之后和人乱搞似的。   “人在喝多的情况下就和死人一样,那玩意也是废的。”   叶拙皱眉,“没有例外?”   “哪来的例外?”历文说:“又不是小说里那种,0中了□□就全身无力,1中了□□就一柱擎天。现实里的阳痿男不要太多,更何况喝醉了……不喝都萎。”   叶拙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厨房门打开,透叶拙立刻收了声。   一道西红柿炒鸡蛋被摆上桌。   这道菜基本是所有初学者学得第一种菜,但在季隶铭手下,却做成鸡蛋稀碎西红柿惨死的样子。   历文出于对季隶铭的信任还有正在咕咕叫的肚子,拿起筷子吃了一口……   “妈呀!”历文满桌找纸,把刚送入嘴中的菜吐了出来。   季隶铭从厨房出来,“不好意思,我忘记煮米饭了……”   被西红柿鸡蛋荼毒过的历文满脸扭曲,“你在厨房打死卖盐的了?半生不熟就算了,还这么咸。”   叶拙看了眼季隶铭,又看了眼桌上别的菜,心想怕是没有一道菜能入口了。   叶拙起身去向厨房,和季隶铭说:“你休息一会吧,我煮点面条,很快就好。”   季隶铭也知道自己今天像丢了魂,坐在椅上还在思考。   历文狐疑地问:“我怎么感觉你像是做了坏事之后心虚的样子?”   “我在想一件很多年前发生的意外……”季隶铭的目光和思绪一起慢慢收回,“如果喝多了真的无法和人发生关系,那么这件事……”   季隶铭的声音有些控制不住地发颤。   历文嗅到其中的不对劲,不禁皱眉,“什么事?”   季隶铭深呼吸,“我当年是考上了国内的大学,但是我放弃了,改为出国留学,原因就是我在喝醉之后和路言意发生了关系。”   历文惊骇地险些没坐在,“什么?!”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季隶铭的眉头一阵一阵的抽痛。   现在的他和多年前那个宿醉醒来的他一样,茫然、无措、不敢面对自己所做的事情。   可他对叶拙是情难自已,也并未做出十分过火的事情。   那和路言意呢?   他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但路言意的表现是那么真实。   可路言意真得会撒谎吗?   这样做值得吗?   季隶铭不敢下定论。   这些年,他痛苦过、后悔过、挣扎过,认为自己禽兽不如,认为自己亲手毁掉了路言意,还有自己和叶拙的关系。   现在的季隶铭已经习惯谴责自己。   他该怀疑路言意吗?   他拿什么怀疑路言意?   历文从没想到还会有这种事情发生,久久没能从这件事里回过神来。   “路言意他妈的……”历文停下来搜寻了一番,才找到合适的词:“太恶毒了,他这样做,让他这个‘受害者’以后怎么对待都能事出有因,还能带着叶拙一起讨厌你。他这种人太可怕了。”   季隶铭深呼吸,让自己错乱的情绪快点稳定下来。   “暂时不要和叶拙提起这些事,现在谁也没有证据。”   历文捏紧拳头,暗自又骂了几句。   “这些事你不要在意知道吗?叶拙如果现在介意,就不会在厨房里了。”历文狠狠咬牙,“我告诉你,你必须给我往死里追叶拙,无论如何也能把路言意气死,知道吗?叶拙说他要学习要事业要自由,这不是正好赶上你吗?你挣够了钱就陪他呗,别他妈想那么多知道吗!”   季隶铭心里压得最重的石头,终于在多年后有了松动的痕迹。   尘封在其中的勇气终于能通过缝隙照到阳光,然后开始生根发芽。   季隶铭点头。   “好。” 第53章   关于那天晚上被堵在门上的吻, 叶拙和季隶铭都心照不宣地对那晚缄口不语。   但沉默不代表不在意。   那个片段总在不经意间遛出来,在叶拙脑海里反复播放,并且带着叶拙重温那炽热如火的时刻。   混乱的夜里, 季隶铭深邃的眼和纠缠的唇瓣, 以及亲吻发出的黏黏糊糊的水声, 仿佛提醒着叶拙, 他和季隶铭之间发生过什么。   和季隶铭共处一室的时刻,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更是缠绕着叶拙, 让他有意无意地在家里躲着季隶铭。   但既然住在一起, 生活节奏也大致同步, 早上七点和晚上六点必然要在餐厅和客厅见面,叶拙再怎么躲,也会有遇见的时候。   而在他有意绕开后,再度相见则会让叶拙更明显地意识到, 原来那无法言喻的感觉无限接近于暧.昧。   暧.昧……   这显然不是个用在朋友之间的词语。   在接吻之后,也还算是朋友吗?   可如果不是朋友,又算什么呢……   叶拙试图从自己的过往中找出答案。   很可惜,到目前为止, 他有关感情的经历都没有能帮助他来判断的。   和路言意之间, 更是以朋友的关系接吻同居,纠缠到不相往来狼狈收场……   既然如此, 那便不深究了。   有些事情想得太多太深, 反而是一种为难。   -   傍晚。   叶拙窝在自己的房间里查阅资料。   “叶拙,我能进吗?”历文敲响他的房间门。   “进。”叶拙一边说,一边把匆忙把手里没吃完的面包装好塞进抽屉里。   但历文进来还是发现了蛛丝马迹。   历文叹了口气, 带上门和叶拙说:“你怎么又没和我们一起吃晚饭?”   “我没胃口……”   饭菜的香气顺着门缝溜进来,叶拙的肚子跟着咕咕叫起来。   历文:“你肚子都在抗议了, 成天吃这些哪里顶得住。”   叶拙硬着头皮说没事。   历文让他等一会,自己就转身出去了。   没过多久,历文神秘地端上一碗——“我也没什么手艺,但这个方便面还是不错的。”   面里不仅放了绿叶菜,还有一枚形状漂亮的荷包蛋,在热油的滋润下,显得格外诱人。   叶拙诧异地问:“溏心蛋?”   “溏心蛋……嗯,对,老好吃了,你快吃吧。”历文不仅要催促,还坐在叶拙旁边,盯着叶拙开始吃了才放心。   “好吃。”叶拙露出一个笑容。   这几天,他为了躲季隶铭,连续好几天都自己买了面包在房间里将就着解决晚餐。   索然无味的面包加上寡淡的茶水,纵使是对生活水平要求不高的叶拙,也开始怀念顿顿有肉吃的生活……   叶拙没法否认,季隶铭的精英菜色真的很不错。   他轻轻用筷子把糖心的荷包蛋戳开。金灿灿的蛋液从油亮蛋白上滑落,融入浓稠的汤底之中。   “咕嘟。”   叶拙听见吞咽口水的声音,但这肯定不是他自己发出来的,而厉老师不是刚刚才吃饱,又是他自己下的面,怎么还馋上了……   历文和叶拙对视上立刻侧过脸,“看我干嘛,快吃,一会凉了。”   叶拙低头继续,心想难道是他听错了?   “你不出去,是因为季隶铭吗?”   “不、不是……”叶拙被呛得猛地咳起来。   “不是就不是,别那么激动。”历文手忙脚乱地帮他拍背,“喝点水顺顺。”   叶拙这个样子,历文是真的担心。   他在进屋前准备了满肚子的话,现在都没法说出来了。   他要怎么才能对这样的叶拙说要不试着接受季隶铭。   只是刚刚开始,叶拙就已经躲到房间里不愿意见面。   如果季隶铭再直接一点,叶拙岂不是要直接搬出去了?   这不是历文要看到的结果。   历文是想看到叶拙安安稳稳、快快乐乐的,而不是为了和谁搞对象一直提心吊胆。   历文叹了口气,“我明天就要出差去S市了,你……要不然和我走吧。我今晚去协调一下,如果协调不下来咱们就自费,行不行?”   叶拙轻声拒绝,“不用了,你去你的,不用在意我,这几天我有几节很重要的课要上,美术馆有也工作要完成。”   “那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历文犹豫再三,还是把决定权留给叶拙自己,“你不用担心麻烦,其实要么就是多说几句话,要么就是多花点钱而已。”   叶拙坚定的摇摇头。   他在这里既有放不下的学业,还有来之不易的工作。   不能因为一点小事就改变脚步。   历文叹了口气,“那好吧,我不在家,你不能继续吃面包,我到时候会突然袭击,打视频看你在吃什么的。”   得到叶拙的再三保证,历文才退出了房门。   他走下楼梯,和翘首以盼的季隶铭对视。   历文:“他吃了。如你所说,他的确很喜欢吃溏心蛋。”   “那就好。”季隶铭松了口气。   历文:“我出差一周,回来我希望能看到叶拙和你恢复以前,可别让我失望。”   季隶铭是个绅士,但在追爱面前,这种绅士会让他难以激进地推动关系。   想到自己即将从这个家里离开一段时间,历文就觉得这个家瞬间变得岌岌可危起来。   这个家没我,没准得散。   -   没有历文在的早晨除了安静还是安静。   昨天如此,今天也是。   历文出差不在家,叶拙反而多了十几分钟的睡眠时间——历文一向睡得死,早起需要定下一排闹钟,然后自己才骂骂咧咧地起床,怨气能从二楼蔓延到整栋别墅。   昨夜叶拙熬了做了个作业,今早一睁眼都已经比平时起晚了二十分钟。   “天……!”叶拙倒吸一口凉气,顾不得干涩的眼,立刻起来洗漱。   在他冲下楼的同时,遇上了正要上楼的季隶铭。   一上一下,再想停下,已经来不及。   季隶铭的手扶在叶拙腰间,叶拙的脸埋在他的肩上。   两人以一种极为亲密的姿势在楼梯上拥抱,就像是一对刚刚新婚的爱侣在缠绵述爱。   但实际上,叶拙的耳朵都已经红得发紫。   “你没事吧?”季隶铭低头看向叶拙的脚腕。   “没、没事。”叶拙连忙后退两步。   于是没事只是刚才没事。   叶拙屁.股坐在楼梯上,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扭到脚还是伤到腰了?”季隶铭急切地扶他,叶拙还是倔强地自己撑着栏杆站了起来。   脚腕的骨头可能伤到了,此时正泛着针扎似的疼。   叶拙脸色发白,那句和季隶铭说的“我没事”格外没有说服力。   “要去医院看看吗?”季隶铭眉头紧锁,“伤到骨头就不好了。”   他懊恼地说:“早知就不叫你起床了,让你睡过了也比现在受伤了强。”   叶拙站起来活动了下脚腕,发现只有右脚在扭动的时候有些疼,其他没有什么大问题,于是坚持要下楼去学校。   “都七点半了……”平时的这个时候,叶拙已经在半路上了,而现在他才刚刚下楼。   早饭是肯定不会吃了。   叶拙一瘸一拐地带着书包出门,抓起钥匙的时候,身后匆匆跟上一个人。   季隶铭身上穿的毛衣味道很温暖,碰在手背上,像是摸到棉花一样柔软。   季隶铭抓起自己的钥匙,用最快速度换上鞋子,“我送你吧。”   昨天就邀请叶拙上他车的季隶铭,今天终于如愿以偿。   但比起叶拙因为摔倒和迟到才坐他的车,季隶铭更宁愿叶拙和昨天一样拒绝他,然后安然无恙地出门。   季隶铭提醒叶拙系好安全带,“放心吧,二十五分钟,可以赶到的。”   叶拙点了点头,很不自在地动了动。   “哪里不舒服?”季隶铭还在担心叶拙那一摔。   叶拙用力摇头,抿唇不语。   他下意识想到在摔倒前的那个意外拥抱,耳朵还是在发烫。   这个家里让他不齿面对的地方越来越多了。   他房间的门……   楼梯……   但这一次可不是季隶铭的过错,要说的话,是他们各自一半。   季隶铭扶住他也是考虑到他的安全。   但叶拙是自己扎到季隶铭怀里去的……   叶拙低头看着自己的膝盖,后知后觉地开始不好意思。   季隶铭透过后视镜,看到叶拙红透了的耳朵,默默打开了车内空调。   “最近是降温了,我没注意。”   季隶铭说完停顿了一下,本想等到叶拙和自己对视才继续。   可叶拙却像个小鸵鸟,低着头不吭声。   季隶铭只好自己假装自然地把副驾驶上礼品袋递给叶拙。   叶拙下意识接过,再想还回去,季隶铭已经转过身。   他保持着刚接过来的姿势,“这是什么?”   季隶铭直视前方,“拿着吧,看你这几天早上都没带水去学校,就买了一个保温杯。天气凉了,送给你的,到学校多喝热水。”   叶拙原先的玻璃杯在家里不小心打碎了,这几天都没时间出去买。   没想到季隶铭居然连这些极小的细节都注意到了。   “谢谢。”叶拙本想收下,可手里的袋子有些重量,明显重于和季隶铭说只有一个保温杯。   拿过来一看,羊羔绒的浅咖色围巾折成整齐的模样躺在里面,旁边那个圆滚滚的棕色保温杯和它色系相近,看上去很是相配。   “收下吧。”季隶铭笑了笑,“现在不收,以后我还会送。”   是错觉吗?叶拙感觉季隶铭这几句话说得有些无赖。   难道是近朱者赤近历文者黑?   “那我下次……也送你个礼物吧。”叶拙思来想去,只能想到这个解决方案。   季隶铭总是送他东西,他也该表示一下。   回想一下,叶拙的确没怎么回过礼物。   叶拙认真地说:“你有想要的东西吗?我能负担得起的都可以。”   “有人会在送礼物前直接问吗?”季隶铭失笑,但表情却透露着轻松愉悦。   这些天来,叶拙总是躲着他,季隶铭也跟着心情低落。   用历文观察后给季隶铭的结论就是:你这几天像个老婆跟人跑了的鳏夫。   “我不擅长这种事情……”送礼物和收礼物这种事情,对叶拙来说有点遥远。   过去也没人在意过他的生日。   自己也没有朋友,基本上不会参与到互换礼物的流程里。   要给季隶铭送礼物吗?   叶拙觉得自己好像给自己找了个有难度的任务。   可这种彼此互相期待的社交活动,让叶拙心里滋生出奇怪又温暖的感觉。   就好像在一个找不到根的地方里,忽而和某人有了很密切的联系。   不是说住在一起,或者是每天在一个空间里办公。   而是在感情上有了缔结。   叶拙思考道:“你先不要告诉我你想要什么,让我自己好好想想。”   “好。”   季隶铭的眉眼轻轻弯起来。   他本不想让自己的高兴表现得太明显,可是他控制不住自己。   -   “到了。”季隶铭先叶拙一步下车,帮叶拙打开门,“小心脚。”   叶拙单脚站定,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没有任何问题。   季隶铭直接指出叶拙右脚使不上力,担心地问:“要我送你去教室吗?”   此时已经接近八点。   从清晨就阴沉的天气,终于在这时开始飘落雨滴。   周围学生们都行色匆匆的往校门里挤。   其中有几个人眼神尖锐,立刻认出了季隶铭。   一辆豪车停在校外,车边站着的车主人又过分英俊,难怪会被注意到。   叶拙连忙拒绝了季隶铭,“我自己去就行。”   “你这样可以吗?要不还是我送你吧。”   季隶铭想要伸手,却被叶拙直接闪开。   “我自己可以的!”   叶拙头也不回地离开,一瘸一拐着也走地飞快。   刚才季隶铭伸手的瞬间,楼梯的那个拥抱再度浮现。   季隶铭的手就放在他的腰上。   和在门上接吻的时候一样……   叶拙越不想让自己回忆,偏偏越记得清晰。   他甚至能记起季隶铭双手的样子,骨节修长,每个指节都修长均匀,而掌心则是微微发热的,是很温和的温度。   别想了叶拙,你得立刻去上学了!   叶拙深呼吸,大步走向校门。   他整张脸烧得通红,丝丝雨滴落在他的脸上,降低了些许温度。   但下一秒,那些雨滴仿佛凭空消失,一个深色的伞沿出现在叶拙的视线内,原来是有人打着伞追上他。   季隶铭微微喘息,一手撑伞,一手将礼品袋递给叶拙。   “你忘了拿。”季隶铭的伞向着叶拙的方向倾斜,“下雨了,你也没带伞,这把伞给你,不要淋湿了。”   细雨中,一个样貌出挑的男人从豪车上冲了下来,只为了送一把伞。   像是几年前偶像剧里会出现的画面。   季隶铭的“演绎”下显得丝毫不落伍。   很多人默默投来眼光。   叶拙接过季隶铭手里的东西,低声说:“谢谢你,快回去吧,我快要迟到了。”   叶拙扫视着眼前的一切。   突然,一辆黑色六座商务车停在校门口。   即使在停车的瞬间,就有许多媒体一拥而上,把刚打开的车门围得水泄不通。   又有什么知名校友回来了吗?   叶拙没多想。   在这个学校里,最不缺的就是俊男美女和各类名人。   季隶铭伸手,帮叶拙把迎风吹乱的头发顺了顺。   “我看了你今天的课表,下午就两节课对不对?我让司机来接你到我公司,我大概六点钟结束工作,到时候一起去吃个饭吧。”   叶拙:“不用了,我自己回家就好。”   “今天晚上我妈妈到A市,她说很久没见你了。”季隶铭语气有些紧张,但他努力克制着自己流露出来。   想到那个没见过几面但却感觉格外善良的女人,叶拙才答应了季隶铭。   “那就这样说,你等着司机来接你。”季隶铭笑着,把手里的伞给他,“把伞打好,快去吧别迟到了,要是脚扭伤了不舒服也联系我,不要忍着。”   季隶铭的关心一开始就停不下来。   幸好叶拙不是急性子,一边听着,时不时从鼻腔中发出“嗯”的一声以作回应。   他微微侧脸,余光远远对上了一道目光。   即便隔着很远的距离,只是瞬间的扫过,叶拙也透过漆黑的墨镜镜片,感受到那双眼的主人是何种情绪。   “叶拙?”季隶铭轻轻叫了声,“怎么了?”   叶拙回过神,“没什么,我走了。”   在转身的时刻,叶拙听见人们在议论一个人。   路言意。 第54章   叶拙曾经无数次站在地面, 仰头眺望城市中心的摩天大楼,想象着在里面往下看,会是怎样壮观的景色。   现在, 他就在五十八层的办公室, 俯瞰整个A市CBD的全貌。   从这个视角来看, 繁华的都市仿佛被踩在脚下。   但叶拙拿出相机, 将焦距对准天空中的飞鸟。   在钢铁森林中盘旋的鸟,是唯一抬头就能看见的自由。   “您好, 喝杯咖啡吧。”温柔大气的秘书小姐将一杯咖啡放在叶拙面前。   现磨咖啡上飘荡着一层透润的油脂, 香醇的气息铺面而来。   “把咖啡换成不含□□的饮品。”季隶铭的声音从办公桌的电脑屏幕后传来。   秘书刚和从总部来的上司磨合好, 但在一切生活习性上还没能完全了解,听到季隶铭的话后有些茫然。   据她这段时间的的相处来看,季隶铭是   叶拙说:“我对□□比较敏感,过了下午喝会影响晚上睡眠。”   秘书笑着说:“那柠檬水可以吗?”   “他胃不好, 这种太刺激了。”季隶铭再一次开口。   他本来忙得头都不抬,却在这个时刻对叶拙喝什么无比用心。   “温白开可以吗?”秘书接下来的询问就是对着季隶铭来的了,得到叶拙和季隶铭同时的同意,秘书才婀娜多姿地离开了。   再看季隶铭。   又恢复到忙碌的状态。   叶拙低头翻着相机的相册, 却连一张都没有看进眼里。   那些连他自己都不在意的小细节, 季隶铭记得这样清楚……   对□□敏感。   胃不好。   还有花粉过敏……   叶拙想,看房时那些在花园里开得茂盛的花朵, 可能也是季隶铭让人除掉的, 所在他住进去到现在都没有出现过敏的情况。   季隶铭对待别的朋友也这样细致入微吗?   可是他对历文,好像就在不是这样……   也可能是因为历文的性格不一样?   叶拙脑袋犹如装了浆糊,直愣愣地看着相机显示屏。   他专注地思考, 所以在季隶铭忽然问话的时候,险些把手里的相机摔了   叶拙:“你刚刚说什么?”   季隶铭抬头问:“今天没有作业吗?”、   “作业?有啊。”   叶拙虽然不是正式学生, 但只要是老师布置的作业,他都尽可能完成,在不耽误老师第二天工作上课的情况下,再去请老师帮他批改。   有时候叶拙怕一起赶上老师批作业的时候忙,就特地加班加点地写,这样错峰让老师不那么累,所以经常做作业熬到很晚才睡下。   “到这里来写。”   季隶铭起身,挪动身下的椅子,把诺大办公桌让出一半还多的空间。   “带电笔了吗?”季隶铭问,“没带的话,我办公本里还有一个。”   “带了。”   叶拙本想拒绝,但无奈今晚他又要和季妈妈吃晚饭,恐怕回到家里又是深夜。   今早就踩点进教室,明天可不能再起晚了。   叶拙拖着椅子,来到季隶铭让出来的位置。   没想到……这么大的公司老总的位置,我也能坐?   拿到“总裁工位体验卡”的叶拙拿出背包里的笔记本电脑,在寻找插座的时候,他的脚不小心碰到季隶铭的脚。   一双白色运动鞋和一双深色皮鞋并排出现。   不仅是鞋子,两人的衣着也风格迥异。   随性和正式,青春和成熟,同时出现在一张桌子之下。   但谁能想到,穿着运动鞋的叶拙反而是年纪更大的那个。   -   秘书敲门而进,放下温水的同时,还在桌面上放了一把零食。   “给我的?”叶拙有些茫然。   秘书的笑容带着母性的慈祥,“当然啦,季总是不会吃零食的,但我想可以给你带一点空气棉花糖和夹心巧克力,我们公司年纪小的员工都很喜欢,在公司吃完了还要往家里带呢。”   叶拙特别不好意思地为自己正名:“我也不算小了。”   秘书不信邪,“能有多大?”   从外貌和打扮来看,也就是弟弟的年纪。   “我已经二十七了。”叶拙回答。   秘书露出他习以为常的惊讶表情,说:“我还以为您今年最多不过二十二或者二十三……”   叶拙说:“只是皮肤黑,看上去显小。”   但其实已经是奔三的人了。   他好像在初三的时候就长这幅模样,所以在那个时候,周围的人都会下意识认为他年纪会大一些。   但随着年份推移,叶拙好像就定格在初中时期,除了长个子,五官基本没有变化。   在国内对他的误会还没那么严重。   叶拙记得有一次他跟着历文去瑞典,被一位当地的老妇人认为还没成年。   但比起每天都穿着正式来让别人觉得自己成熟,叶拙还是更愿意穿着卫衣牛仔裤。   秘书和季隶铭核对明日的日程安排,问:“今晚承揽集团的喻总说想要与您共进晚餐,您看……”   叶拙对这个公司略有耳闻,是经常能在电视上看见的大集团。   季隶铭想也不想,直接拒绝:“今晚我有家宴,以后这种应酬都安排在中午,晚上是我自己的时间。”   秘书:“好的,我帮您推掉。”   她是个非常专业的秘书,在她到季隶铭这里任职之前,特地打听到了季隶铭的有关消息。   传言中的季隶铭稳重成熟,没有架子但又有些难以接近,外面的桃色新闻一条都不能相信,他一心扑在事业上。   等到接触下来,秘书发现她得到的消息九成都正确,但季总并不是没日没夜地工作狂,而是把工作和私人时间划分地非常清楚。   秘书以为他是享受生活。   现在看到叶拙,她想自己之前猜错了方向。   季总这样恋家,可能恋的不是家,而是家里的那个人。   -   环境典雅幽静的中餐厅内,一头乌黑长发,穿着藕色丝绒长裙的夫人温柔地对着叶拙微笑。   她的双耳和胸前都佩戴着成色极绿的翡翠,乍一眼看上去就像塑料制品似的,但被不熟悉的人评价像人工制造,才是对臻品翡翠最直观的肯定。   李若嫣出身百年书香门第,当年嫁到季家还算是下嫁,这么多年来的养尊处优让她还保持着少女般的俏丽。   “长这么大了,我都有些不敢认了。”   她起身,拉着叶拙坐到自己身边,一双没有皱纹的眼睛水灵灵的。   叶拙发现,季隶铭不仅性格像她,那双深邃的眼睛也像她。   李若嫣打量着叶拙,忍不住问:“怎么晒得这样黑,我记得你原来是很白的。”   叶拙颇为不好意思地说:“本来也不是很白。”   季隶铭说:“叶拙去北美洲待了三年,最近才刚回国。”   “北美洲?”   “跟着历文老师,您也见过历文老师的,他是历文老师最欣赏的学生,一起去了北美洲采风三年,回国就举办了摄影展。现在在北影继续进修,每天都学习到很晚。”   季隶铭说着关于叶拙的经历,云淡风轻的语气里居然让叶拙感觉到一丝骄傲。   他在手机上轻而易举地找到了关于叶拙和历文的摄影展内容,一点点地翻给李若嫣看。   李若嫣不禁用赞叹的目光看向叶拙,“少年有为,隶铭要向你学习。”   这种夸奖实在过誉,叶拙连忙说:“没有那么厉害,我哪里比得上隶铭。”   因为着急,叶拙一时嘴快,也跟着李若嫣叫了季隶铭名字的后两个字。   “你呀千万不要再那么谦虚了,明明就是个很厉害的小伙子,你今年也才二十七岁而已,人生也只是刚刚开始,从我这个年龄来看,简直就是小孩子一个。”   李若嫣笑着说:“你看你在短时间内做了这么多事情,而且每一件都很快完成,又有执行力还有魄力,隶铭有时候就想得比较多,做事情呢也会比较慢,我之前还开玩笑说他要是以后遇到喜欢的女孩子,怕是斟酌好了再去表白,人家女孩子早就成别人家的媳妇咯。”   李若嫣一边说着,一边亲昵地拍了拍叶拙的手背。这是她说话的小习惯,但叶拙却从来没有从她这个年纪的女性身上得到过这种亲近……   他那样七零八落的家,哪次见面不是一地鸡毛。   这样和睦地坐着聊天说笑,是叶拙记忆里空缺的部分。   他不熟练地和李若嫣沟通着,生怕自己哪个表情或者回答会让李若嫣不满意。   但从始至终,叶拙都没看到李若嫣皱眉。   这顿本让叶拙心怀忐忑的晚餐,最后结束时,叶拙却无比放松。   他享受了两个小时的从未有过的温馨时刻,这一切都是在季隶铭的默许,甚至有意促成下发生。   叶拙心里那颗小小的种子,在深厚的土层之下轻轻动了动。   -   季隶铭开车把李若嫣送到A市一处别墅门前。   李若嫣问:“今年中秋真得不回家了?”   季隶铭点头,“不回了。”   “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也挺好。”李若嫣嘴上说着宽慰自己的话,心里却有些失落,“等我有时间再来看你,到时候我一定把你爸也带上。”   这里是富人聚集的别墅区,而李若嫣下车的这栋则是季隶铭后来买下那套房子的最高配置。   原来季隶铭家里在A市是有房子的,而且还——这么豪华。   叶拙原本以为三层小楼已经足够舒适,但见到这栋之后才发觉,季家少爷又下凡受难了。   季隶铭把车开出小区时,和叶拙解释说:“这里离得有点远,所以我没来这里住。”   叶拙“嗯”了一声,没有深入去想。   季隶铭还是有些紧张,像是怕自己的心思败露,没话找话地问:“保温杯用了吗?应该没问题吧。”   不提还好,一提叶拙就郁闷地皱起眉头。   这个表情在叶拙脸上可不常见。   季隶铭盯着后视镜里叶拙的脸,“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吗?”   “没什么问题,保温效果一级好。”叶拙苦恼地说:“但是我上午第一节课接的热水,下午喝还在烫嘴。”   叶拙的嘴唇现在还在隐隐作痛。   透过镜子,季隶铭盯着叶拙红润的唇。   好像是有些红,还有些发肿……   和那天晚上一样。   本来早就从季隶铭脑海中消失的记忆片段,以一种清晰又真实的方式复现。   季隶铭感觉到他当时的疯狂,还有叶拙嘴唇柔软的触感……   在回忆的鞭挞下,季隶铭的呼吸不自觉加重。   一通电话打断了他的想法。   【来电显示:历文】   季隶铭用力呼吸,把胸腔中灼热的二氧化碳全部排出去,接起电话:“喂——”   “——妈的路言意那狗比要到我们学校重新读书,这他爹的,哎!晦气啊!”   历文刚刚得知这个消息就迫不及待地告诉了季隶铭,此刻他的声音急切又高昂。   季隶铭悄悄看向叶拙。   刚才那番话,在安静的车厢内可能会很明显……   但是叶拙还是默然坐着,表情没有出现任何不同。   没听见吗?   还是听见了也不在意?   季隶铭握紧方向盘,和历文草草说了几句,连忙结束了通话。   “是厉老师的打来的。”季隶铭说。   叶拙“嗯”了一声,而后才平淡地问:“他说什么了?”   季隶铭高高提起的心终于平复,“没说什么,就是问问你的情况怎样。”   季隶铭用力掩盖的事情,叶拙早就知道。   甚至连路言意,他也在下午见到了。   叶拙不知道他和路言意在走廊遇见是巧合还是故意。   只是在这么大的校园内,要面对面地遇上,实在过于蹊跷。   叶拙肯定季隶铭是认出自己来了。   但是季隶铭只是在他面前稍作停留,然后快步离开。   墨镜口罩高领毛衣,这些东西掩盖着路言意身上的伤,   擦肩而过的时候,叶拙想,他们遇到可能真的是个巧合。   在叶拙生活正在向上走的时候,在路言意最落魄的时候,上天安排他们见一面。   然后呢?   然后可能就是再也不见。   -   哗啦啦的水声停下。   叶拙擦干身上的水,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稍显黝黑的皮肤。   其实他现在已经比刚回来的自己要白回来一些,但和三年前的自己比,叶拙已经黑了三个度。   但比起过去那副像不见天日的白,叶拙还是更喜欢现在的自己。   他穿上睡衣,脚腕肿得没法正常走路,只能单脚跳着去到床上。   晚上上楼前,季隶铭还问了下他右脚的情况。   那时候还不算肿,但洗完澡再一看,已经肿成了两个脚腕那么粗。   叶拙正努力回想着哪里能找到冰块的时候,门从外被敲响。   “我能进吗?”季隶铭问。   “进!”   叶拙立刻盘腿坐着,抱个枕头在怀里,这样他肿成苹果的脚腕就能挡的严严实实。   季隶铭手里拿了一堆东西进来,“这是我妈妈特地交代,让我务必分给你的特产。”   季隶铭一边把东西往外取,一边介绍分别是什么。   苏式鲜肉月饼。   在家里熬好的桂花芡实用罐子装来。   还有一罐古法密封的碧螺春新茶。   东西不多,但叶拙连忙拒绝:“这也太多了,阿姨客气了,我吃不了这么多。”   季隶铭把所有东西往叶拙桌上一放,丝毫没有要收回的意思。   “你别推脱了,我妈妈要是知道你不要她特地准备的东西,是会多想的。”   是季妈妈送的心意,叶拙只好收下。   季隶铭手指敲了敲那罐芡实,说:“这个在我老家也叫鸡头米,是我妈让我爸剥好了煮的,味道也偏甜,可以当成小甜点来吃。”   天下敢让季隶铭爸爸做累活的,也就只有季妈妈一个。   “这个不能放久,味道会变的。看你晚上都只顾着和我妈妈聊天,也没怎么吃,不如现在就吃了吧。”季隶铭可能早就想好让叶拙晚上就吃,上楼的时候还特地带了一把洗干净的勺子,现在一同递给叶拙。   但无奈从季隶铭的位置到叶拙这里还有点距离,叶拙艰难地挪着自己去拿,枕头从膝盖上翻落。   “脚怎么肿的这样厉害?”季隶铭立刻留意到叶拙那红肿的右脚。   叶拙刚想狡辩,季隶铭已经迈步,“坐好等我,我去拿药油来。”   同样是用药。   小时候的叶拙无论是摔伤还是扭到,叶承礼只会给他一瓶药膏,告诉他涂上就好。   但也从来没有这样紧张和在意过。   季隶铭拿了一瓶红花油上来,叶拙刚想接,季隶铭却坐在他脚边,伸手捧起了叶拙的小腿。   “别乱动。”季隶铭看出叶拙想收回去,“让我摸一下,看看有没有伤到骨头。”   季隶铭触碰他脚腕的表情无比认真,没有丝毫□□,这让叶拙心里惭愧了起来。   在季隶铭说出让他摸一下这几个字的时候,叶拙心里是猛地抗拒了一下。   他为自己一闪而过的坏猜测感到羞愧。   “肿得有点严重。”季隶铭说。   季隶铭的指腹在叶拙脚腕上的皮肤上摩挲着,指尖的纹路有些粗糙,在叶拙刚洗过的软嫩皮肤上划过,留下温度的痕迹。   季隶铭的一只手握着叶拙的小腿,睡衣短裤下的腿黑白分明,精瘦有力的腿有种漂亮浸湿的肌肉线条,和肿起的脚腕触感完全不同,叶拙的小腿摸起来柔韧且细滑。   季隶铭声音有些低沉,手指轻轻碰了下叶拙的脚腕,问:“疼吗?”   “不疼——嘶,疼。”叶拙的倔强没坚持两秒,就迅速败下阵来。   “我要再摸一下,你别动。”季隶铭双眸认真和叶拙对视,深邃的眼吸引了叶拙的全部注意力,所以在季隶铭猛地握住他脚腕的时候,叶拙还没反应过来,他的脚腕骨头就发出“嘎嘣”一声脆响——   “啊…”叶拙一声痛呼。   季隶铭刚才帮他正骨,很快但也很痛。   在正骨的同时,叶拙疼得眼眶里一眨就挤出了一滴眼泪。   季隶铭的手再度抚上叶拙的脚腕:“现在还疼吗?”   神奇的是,疼痛感竟然真的少了许多。   “谢谢……”叶拙一开口,声音就打了个颤。   季隶铭:“我是不是弄疼你了?”   叶拙这次没否认,一五一十地说:“疼死了。”   刚才那一下,他还以为自己要被季隶铭掰断了脚。   “我是怕和你说了之后你会害怕,这样正骨的话,你全身是放松的,正骨效果就更好。”   这时候红花油就更有用了。   季隶铭将红花油倒在掌心揉搓,“我帮你揉一下。”   手贴上叶拙脚腕的时候,那股火辣的感觉顺着季隶铭的手掌,爬到两个人的身上。 第55章   两个并排而行的人一同打破了空旷教室的宁静。   准确来说, 是一个被搀扶的人被另外一个人送进了教室里。   叶拙的右脚虚点着地,用前脚掌承担自己的体重。   但他发誓,自己走路绝对没有大碍, 完全不用被人搀扶着走路。   只是季隶铭坚持要送他来上学, 才成了现在这个情况。   为了不引起围观, 叶拙将到学校的时间提前了半个小时。   幸好“勤劳”的大学生们没有早到的习惯。   叶拙和季隶铭到的时候, 教室果然空着。   “你就送到这吧,快去公司吧。”   叶拙着急忙慌地想要自己走。   但季隶铭并不放心, 皱眉说;“都已经送你到教室了, 也不差那两步了。我送你过去, 你打算坐在哪里?”   季隶铭这种表面温和的人,实际要真得执着起来,叶拙还真拿他没辙。   主要是叶拙外冷内热,有些事情, 他下不了狠心拒绝。   而季隶铭则恰恰相反,在自己坚持的事情上从来不会轻易放弃。   这样下来,只有叶拙一步一步被季隶铭说服的份。   叶拙以为季隶铭把自己送到后排之后就会离开,但季隶铭无比自然地在他身边的座位坐下。   季隶铭正襟危坐, 双眼目视前方的黑板, 仿佛已经在班里开始上课。   时间好像回到了高中时期。   季隶铭,那个被所有老师夸奖的学生, 上课时候总是无比认真, 下课后却和路言意叶拙一起厮混。   那些岁月再忆起,仿佛加了是曝光了的胶片。   无论镜头记录时何种模样,但经过加工之后, 都变成了另外的模样。   叶拙想起季隶铭常常给他买的水,时不时找各种借口送的礼物。   放学时一起走过的楼梯和校外成排的梧桐树。   叶拙曾经以为自己过去的记忆里, 季隶铭只不过是个占比很小的存在。   但现在他才意识到,原来季隶铭在很多个不被重视的时刻还有没被发现的角落,悄无声息地在叶拙回忆里镶了个边。   他看起来没存在过,却是无处不在。   季隶铭坐在教室里,手指轻抚着桌面,轻声说:“你现在还能坐在教室里,真好。”   他缺席了叶拙的大学时代,这件事让季隶铭无比后悔。   现在有机会让他重新见证,虽然不能同行,但他现在终于不是过去那个需要夹在三人关系的乖学生。   他能为叶拙提供充足的条件,让叶拙安心学习,没有后顾之忧。   这样想想,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叶拙说:“你要是想要旁听也可以来,只要不打扰到正常的教学秩序,不侵犯到学生们的权益,学校是欢迎能面向更多人来传播知识的。”   迄今为止,叶拙对季隶铭在国外四年的了解也仅仅是那晚季隶铭自己说的。   但他想,季隶铭应该也遗憾自己没有好好享受大学时光。   叶拙推销着学校,同时也在鼓励季隶铭来修补过去的经历。   “学校的食堂也很好吃,只是我没有学校的饭卡,要等厉老师回来才行。”叶拙补充说。   “没有饭卡……”季隶铭的语气有些疑惑。   叶拙的午饭都是在学校解决的,季隶铭下意识就认为能够方便地买到午餐,但没想到有些学校食堂不对外开放。   有时候历文不在,叶拙为了不麻烦别人,可能就草草吃点东西了事了。   季隶铭也想到这一层,和叶拙说:“你今天不是只有上午有课?等下课了,我让司机接你到公司来?”   叶拙连忙摆手,“不了不了,我自己回家就行,下午想睡一觉再写作业,不去你公司打扰你了。”   “那你要好好吃饭才行。”   “你放心吧。”叶拙真是没想到季隶铭会因为这点小事纠结。   闲聊一会,教室迎来了除他们之外的第一个学生——   一个长相清秀但很有亲和力的女孩。   她一进来就看见叶拙坐在后排,挥手打招呼的时候笑得有些腼腆。   叶拙对她有印象。   她叫顾晚,每次都是最早到教室的。   之前给叶拙留座位的,也是她。   顾晚一路走到后排,在叶拙附近的座位坐下。   她低头把笔记本拿出来,正听见叶拙和他身边的男人说:“你要不要去上班啊,现在已经不早了。”   顾晚进来第一眼看见叶拙,紧接着就是坐在叶拙身边的这个男人。   看上去成熟而大气,是会被播音系抢到打起来的长相,连眉毛的形状都让人感到安心。   听到叶拙问他关于上班的事情,顾晚才确认他果然不是学校的学生,否则早就该在朋友圈里见过有人在人海茫茫里“打捞”这个帅哥。   男人回答:“我走了之后没人扶你,你一会下课换教室怎么办呢?”   这语气听起来颇为担心。   顾晚瞥了眼叶拙在桌下的脚,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反而是看见了叶拙和季隶铭两个人学生气和精英范的气质碰撞。   顾晚心里咯噔一下,鼓起勇气问叶拙:“你的脚受伤了吗?”   叶拙:“其实没什么事情,是他太担心了。”   顾晚深呼吸,“那我扶你好了。”   叶拙:“这不太合适吧。”   “没关系的,我爸爸是外科医生,妈妈是医院护士,遇到病患的时候伸出援手是应该的。”顾晚说得真诚,目光转向季隶铭,说:“你可以放心把你弟弟交给我。”   弟弟?   叶拙有些诧异。   而季隶铭有些戏谑的目光也让叶拙脸上一热。   “我和他不是兄弟。”   顾晚微怔。   不是兄弟,那是什么?   叶拙拒绝了顾晚的好意:“我自己能走的,谢谢你的好意。”   他起身走了两步,的确是可以靠自己行走,但就是右脚明显用不上力气。   “是真得没有问——题!!”叶拙的左脚绊到了右脚,险些来个平地摔,但季隶铭伸手拦住了他。   “怎么这么不小心?”季隶铭的声音低沉。   看着季隶铭搭在叶拙腰上的手,顾晚忽然想起季隶铭那张脸应该见过……   她低下头,开始根据自己稀少的记忆开始检索。   叶拙重新坐下,和季隶铭说:“我是能自己走的,而且我也不可能就这样还拄拐杖,只是走得慢点而已。”   季隶铭也知道自己再说就太婆婆妈妈,只好简单说了句小心点。   他怕他不说,叶拙自己是不知道心疼自己的。   季隶铭低头看了看手表,已经到了非走不可的时间了。   走前,季隶铭问:“中午记得好好吃饭,晚上想吃什么?我提前叫人买好了送去,这样等我下班回去就能做了。”   “晚上就我们两个人吗?”   季隶铭点了点头,“没事,两个人也要吃饭的。”   叶拙睁大眼,“李阿姨走了吗?如果阿姨不嫌弃的话,要不就叫阿姨到家里来尝尝我手艺?”   这个提议让季隶铭的心微微晃动。   即便知道叶拙只是出于礼貌才请妈妈来,但季隶铭还是不禁为叶拙和妈妈相处融洽感到高兴……   他忍不住往更远的地方想。   如果是叶拙这样的孩子,妈妈和他接触这么多次,应该会接受他的吧。   迎着叶拙期待的目光,季隶铭回答说:“我妈妈今晚约了她很多年的姐妹吃饭,你愿意一起招待她们吗?”   “当然了。”叶拙不假思索地回答。   他们很快敲定晚上招待李若嫣和她朋友的事情。   而低头搜索的顾晚默不作声地抬起头,悄悄将眼前这个男人的脸和手机上照片的脸做对比——   半个月前狗仔爆料,路言意新欢旧爱同居的八卦,配图上的男人和眼前这个男人长相一样。   他们不仅同居,还接送,见过家长……   顾晚脸色有些发白,低着头快步走出教室。   走廊窗户吹进来的冷风让她冷静了许多。   身后传来脚步声,顾晚回头,正是季隶铭。   “不好意思,我想你现在应该很伤心,但我和叶拙的关系仅仅是我单方面追求他。”   季隶铭的声音和长相很相配,顾晚听这个横空出现的情敌说话都没办法生气。   而且季隶铭出来,居然是和她坦白自己和叶拙不是恋人关系?   顾晚有些迟疑,又听季隶铭说:   “只是我不希望你对叶拙的好感继续发展下去。不是因为我想阻拦你追求他,也不是我在以情敌的身份信息向你警告,只是叶拙应该不会接受一个女孩的感情……我这样说,你能理解吗?”   叶拙很清楚自己的母亲因什么痛苦,所以不会再让别的女人重蹈覆辙。   顾晚很聪明,很快就悟出季隶铭的潜台词:“你的意思是……他不喜欢女孩?”   季隶铭点了点头。   顾晚抿唇,她也不是硬要和叶拙在一起,如果叶拙不喜欢她,她也不会死缠烂打。   只是她刚刚在搜索季隶铭的时候,明明还看到了更多东西……   顾晚知道季隶铭的身份和地位,但还是冒着影响前程的风险,质问季隶铭:“就算叶拙喜欢男人,也不该是你。你能真得不带任何目的地对他好,一心一意地照顾好他吗?”   走廊里响起季隶铭坚定又温柔的声音:“我能。” 第56章   刚刚下课十分钟, 叶拙就收到了一条消息。   叶拙不用想都知道是谁发的。   十分钟,不是随手发消息刚好赶在这个时间。   而是季隶铭提前想好了,这十分钟足够叶拙收拾好东西从教室离开。   但他没想到的是, 今天叶拙在下课之后去找老师问了问题。   大学中本就很少有下课后学生去讲台问问题的情况, 叶拙去请教的还是一个德高望重的老教师, 学生主动拖老师的堂, 叶拙心里七上八下的,在平板上打开昨天作业的时候, 手指都有些发抖。   幸而老师很负责, 一边问起叶拙的情况, 一边耐心等待叶拙翻找作业。   就在叶拙把平板递给老师的同时,屏幕上方突然跳出来季隶铭的消息。   【放学了吗?记得好好吃饭。】   老师呵呵笑了笑,脸上带着些过来人的调笑:“对象啊?”   叶拙闹了个大红脸,“我们是关系比较好的朋友。”   “朋友~”这两个字被说得意味深长, 好在老师放过了叶拙这个脸皮比小笼包子皮还薄的人,把话题拉回了学术方面。   这一次对话,让叶拙受益匪浅。   老师们总是能够言简意赅地回答叶拙的困惑。   这感觉就像是在武侠小说里被三言两语点拨后的顿悟。   都说艺术创作需要天赋,可这些老师们的存在就代表了经验和经历的重要性, 正是有了他们, 才能够让抽象的艺术变得具象化,通过言传身教, 让更多的人能够走进艺术的大门。   叶拙本想鞠躬, 但是觉得太过正式会让老师觉得虚伪,就只能不停说谢谢。   老师挥了挥手,满不在乎地说不算什么事。   她推了推鼻梁上眼睛, 笑着提醒说:“一会别忘了给你朋友去个回信。”   叶拙赧然地点头。   季隶铭的关心无微不至又十分自然,叶拙甚至都快习惯这种相处模式。   有时候历文也说, 季隶铭对叶拙就像是有分离焦虑的妈妈——不在一起的时候有分离焦虑,在一起的时候没有分离但有焦虑。   按照历文习惯满嘴跑火车,这样的形容是夸张了很多倍。   但季隶铭的确是有些……过于在意叶拙的生活了。   这种在意在叶拙心里是得到的反馈很复杂。   叶拙偶尔觉得有些热情过度,偶尔又觉得季隶铭真是个好人,绝大部分时间,叶拙都有意让自己不去想,因为他的大脑就像产生了条件反射,每次思考季隶铭为什么对他这样好,都会直接联想到那个吻……   还是不要想了。   总不是因为季隶铭喜欢自己……   叶拙想到这个可能,全身都打了个寒颤。   季隶铭…喜欢我?   不不不,绝对不可能。   -   “想什么呢?一直在走神。”   叶拙猛地回过神,发现自己手里拿着蚝油,却连盖子都没有打开,只是傻站着。   季隶铭眉宇间透露着担忧,放下手里的锅铲,问:“白天发生了什么吗?从我回家到现在,你好像就很心不在焉。”   “我没事……”叶拙含糊不清地回答,想要把这个问题带过去。   但越是想跳过,越是事与愿违。   在和季隶铭对视的瞬间,他很快就垂下眼睛。   季隶铭皱眉说:“学校里的事情?”   叶拙立刻为学校澄清:“不不不,没有的事。”   差点就给学校甩上一口大锅,叶拙不得不编出一个像样的理由,让季隶铭的注意力转移开来。   “我就是在想要是做的饭菜你妈妈不喜欢怎么办?”   “不会不喜欢的。”季隶铭说:“她和我口味差不多,我喜欢的,她也会喜欢。”   季隶铭口中的“喜欢”两个字像是有魔法,在叶拙耳边来回转悠。   叶拙好不容易才暂时忘记的字眼,又重新在心头出现。   季隶铭……是喜欢我吗?   叶拙端起自己亲手拌的芝麻菠菜去到餐厅。   餐桌上已经摆了琳琅满目的菜样,一眼望去不仅有荤有素,连荤素搭配、餐具使用都是精心设计过的。   但这场以叶拙下厨名义的晚餐,除了叶拙刚刚做好的小凉菜,其他都是季隶铭揽下做出来的。   叶拙回到厨房,看着季隶铭专注地翻炒着芥蓝,说:“下道菜让我来吧。”   季隶铭想也不想,“不用了,我来做就好。”   “本来就是让阿姨来尝尝我的手艺的,但我到现在……”叶拙举起一根手指,“就做了一个菜。”   季隶铭目光看向他,不禁笑了笑。   “我是按照你的习惯做的,到时候就说是你做的,一样。”   季隶铭说得没错,之前季隶铭还不太喜欢叶拙这种青菜白灼的吃法,但现在也已经开始追求绿叶菜要做的鲜爽,这份白灼芥蓝就卖相极佳,绿油油的蔬菜上裹着油润的调味汁,一眼看着都能感受到其中的新鲜。   季隶铭把盛出来的菜盘递给叶拙,“那传菜的辛苦活就交给你好了,毕竟你的脸还没好透,要是挨到油烟,怕是有影响。”   叶拙继续坚持,季隶铭才让步,让叶拙做了个油烟小的菜。   这时,门铃响了。   叶拙正在低头炒菜,季隶铭便独自去开门迎接李若嫣。   “妈妈,吴阿姨,欢迎你们来——”   季隶铭的话还没说完,李若嫣身边那位满头飘逸拉美卷的阿姨就张开双手,和季隶铭来了个热情的贴面礼。   吴阿姨是那个年代不多见的公派留学生,原就生性乐观,在国外更是解放天性,但这样叛道离经的她还是和传统温柔的李若嫣做了几十年的好朋友。   她没有结婚,更没有孩子,把季隶铭当成自己半个儿子来看。   “好久不见~当年的小布丁,就便成大布丁了。”吴阿姨捏了捏季隶铭的肩膀,赞不绝口地说:“不错不错,身材练得很好,看到你没有变成五大三粗的富二代,我实在太欣慰了~”   李若嫣对自己闺蜜这样见怪不怪,顺着问:“大布丁在外面闲着,小叶呢?”   季隶铭指了指厨房的方向,“他在忙。”   李若嫣连忙进来,轻轻打了一下季隶铭的胳膊,“你这孩子怎么能让小叶一个人在厨房忙呀,快去快去,我和你莉莉阿姨自己随便走走转转就行,你快去帮忙。”   “没有哪里不能看吧?”吴莉莉对着季隶铭挤了挤眼睛,“我倒是很开放,这些年什么都见过了,主要是怕你妈妈接受不了。”   季隶铭笑着说:“没有哪里不能看,但二楼是叶拙和我另一个朋友在住,除了二楼那两个房间之外,别的地方都可以随意进出。”   厨房里炒菜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想来是开了大火。   李若嫣连忙催促季隶铭:“别管我们了,你快去厨房帮忙吧,别让小叶累到了,他一直都不容易。”   季隶铭领了母亲大人的口谕,抬脚就去。   有了李若嫣的话,他就能更顺理成章地让叶拙别忙活了。   做饭这种累活,叶拙过去做得太多了,季隶铭实在不想让叶拙继续再做。   -   看着季隶铭消失的方向,吴莉莉问:“那个小叶是谁?”   “隶铭的朋友,高中就认识了。”李若嫣拿起摆在客厅茶几上的相册,立刻认出了是叶拙的作品,连忙递给吴莉莉,“看,这就是小叶拍的照片,他在草原蹲守了三天才抓拍到的狮子。”   吴莉莉看了一眼,忍不住挑眉说:“我还这个小叶是良家妇男型的,没想到还听狂野。”   “不狂野的,是个上进的乖孩子。”说起叶拙,李若嫣感叹起来,“昨天隶铭带着他和我一起吃饭,说了小叶的经历,真是很优秀,隶铭也快把他夸上天了。”   吴莉莉若有所思地扭头看向厨房。   磨砂的玻璃门看不清其中的具体情况,但两个男人的身影显而易见。   只是站在一起的两个影子,却感觉有种无形的关联在两人之间流淌……   吴莉莉眼睛转了转,漫不经心地问:“他们两认识这么多年,感情也挺好的吧。”   “是啊,这不都一起住的。小叶家庭条件不是很好,现在半工半读,所以隶铭让他在这里住。我也和隶铭说了,让他能帮就帮。”李若嫣看到餐桌上慢慢一桌大菜,更是惊讶地说:“你看,他们俩真准备地挺好。”   吴莉莉摸了摸下巴,“那这个小叶还属于上得厅堂下得厨房那种类型的哈。”   “是啊。”李若嫣认同了这个观点。   但话题终究还是要绕回到季隶铭身上。   先是一声叹息开场,然后李若嫣说:“我这次来,看到隶铭这孩子把自己生活打点得蛮好,房子住得也干净,身边朋友也挺不错,我是很高兴的,唯一就是啊……哎。”   说了叶拙那么多好,李若嫣就忍不住想到自家儿子多年以来的头号问题。   “别人家都是因为孩子一天一个对象着急,我家倒是丝毫不用愁,这一年到头都不见身边有个女孩,到现在甚至连一次恋爱都没谈过,我也觉得要随缘不能强求,但是时间久了,心里还是有点着急的。”   身边同龄人的孩子陆陆续续都结婚了,李若嫣却从季隶铭那里得不到任何迹象,表面不催促,但实际上私下已经快把季爸爸的耳朵念叨出茧子来了。   但季爸爸对这件事更是随遇而安,安慰李若嫣早日选个靠谱的养老院,不要想着儿孙满堂。   李若嫣和这种顽固又不懂安慰人的男人没有话多说,现在抓到闺蜜就打开了憋了多年的话匣子。   吴莉莉说:“现在孩子都晚婚晚育,甚至还有不婚主义者,时代不同了,婚恋观也都不一样了。”   李若嫣有些气恼,“你怎么也这样说。可是不结婚的话,他身边都没有陪伴,晚上到家都没个说话的人,多寂寞啊。”   “有啥寂寞的,我不也没结婚,潇洒着呢。结婚就是给自己找个枷锁套上,寂寞也不是不能认。”   二人的脚步来到楼上,季隶铭提前说过这里不方便进,她们就只是站着看了看。   两间房从门外就能看出住的人性格不同。   一间房外放了一个花里胡哨的脚垫,想来房间主人是个也是思维跳跃的人。   另一间房门前则是一块干干净净地素色脚垫,门上挂着一块小黑板,上面写着日期和已经上学,字迹工整。   有时候叶拙顾不得看手机消息,季隶铭有时候在楼上想找他,但又怕打扰,就提前看一眼黑板上写了什么。   本来都以为坚持不了几次,只是新鲜而已,没想到现在也已经成习惯了。   吴莉莉捂着嘴笑:“搞得还挺有意思。”   李若嫣说:“下面那行字好像是隶铭写的。”   因为写的有些多,所以要走进了才能看清所有。   “明日降温,带件外套,秋季容易感冒,多喝热水……”吴莉莉一字一句读完之后,说:“你儿子要进修一下,什么年代了还在多喝热水。”   李若嫣说:“比他爸强一百倍了。”   “确实,你老公也是个不开窍的死直男,一脉相传。”说完之后,吴莉莉摸了摸下巴,“但是青出于蓝,隶铭整体来说还不错。”   李若嫣点完头了才问:“你知道从他整体还不错?”她微怔,“难道他和你说过一些事情?”   有时候孩子会和爸妈有所保留,但也许会和自己信任的长辈交流。   李若嫣抓住吴莉莉,“他是不是有在交往的对象了啊?”   吴莉莉挑了下眉毛。   “诶呀快说吧,你要把我急死吗?”李若嫣跺了跺脚。   吴莉莉说:“你~猜~”   “哎呀,你快说吧,那个女孩怎么样?长相倒是无所谓,性格好不好?有没有什么不良嗜好?对待感情的态度呢?”   李若嫣眼神迫切,吴莉莉摊开手,“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   “你真的不知道?”李若嫣一万个不信。   “真不知道。”吴莉莉敲了敲那块小黑板,说:“你也别担心那么多了,你怕隶铭没有人陪,现在这不是有了吗?”   李若嫣的情绪从以为吴莉莉知道内情转为现在的慢慢冷静,叹了口气,说:“可是做朋友的话,小叶也会有结婚的那一天。”   “那你就不用替别人操心了,也许人家小叶也不想结婚呢。”吴莉莉顿了顿,假装闲聊地说:“这个小叶要也是单身,我正好可以给他介绍几个对象。”   “你还能介绍合适的女孩吗?”李若嫣没想到吴莉莉还有所保留。   不是她厚此薄彼,只是之前那么多年,吴莉莉从来都没提过要给季隶铭撮合个对象。   吴莉莉嘿嘿一笑:“合适的女孩没有,但是手里有几个认识的年轻小伙子,都是水灵灵的……”   李若嫣愣住了,喃喃地说:“水灵灵的……男孩?”   “是水零~零~”吴莉莉再也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   李若嫣后知后觉,“哎呦你就不要祸害人了,别把你在国外那一套带回来。”   吴莉莉正色说:“你怎么还越过越回去了呢,我们年轻那会身边不是也有很多感情恩爱的同性恋情侣吗?毛毛和小秋,他们俩到现在还在一起,福利院领养的小孩今年在藤校上大一,他们现在生活不要太幸福。”   李若嫣:“真的啊……”   吴莉莉:“我骗你干嘛。现在社会都开放了,只要自己过得舒服就好,不要在意别人的目光。”   李若嫣记得那对同性情侣,当初大家都觉得他们虽然眼下恩爱,但也走不长久。   毕竟男女之间都总是分分合合,更何况是不受法律保障的同性关系。   现在被吴莉莉一说,李若嫣倒是觉得能长久相爱更重要。   但怎么说呢……李若嫣可以理解别人家,但自己家还是有些没办法接受……   -   “这个看着不错。”李若嫣刚一动筷就看中了那道凉拌菠菜。   季隶铭说:“这道是叶拙亲手做的。”   “那我一定要尝尝的。”李若嫣吃完赞不绝口,“太好吃了,特别爽口。”   “其实就是简单焯水之后用料汁拌了下,再洒上白芝麻就好了。”叶拙解释说。   “那也是好吃的呀。”李若嫣又尝了一口别的菜,更是被惊艳到了。   其实在她来之前还有点担心,如果叶拙做了一些她没办法吃的辣菜,那她如果硬着头皮吃完了夸奖,她那蹩脚的演技会不会显得有些假。   没想到叶拙做出来的菜清淡而不寡淡,每样都正好踩在李若嫣喜欢的口味上,根本不用担心太辣吃不了的问题。   李若嫣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小叶的手艺太棒了,吃你做饭的人真得很幸福。”   听到这个话,季隶铭悄悄笑了笑。   这抹笑意,被吴莉莉尽收眼底。   叶拙被李若嫣夸得满脸通红,“还是隶铭做饭好吃一点。”   吴莉莉忽然问:“那你们两个谁做饭多一点?”   “谁清闲一点就是谁做,但我最近脸受伤,季隶铭不怎么让我进厨房。”叶拙如实回答。   吴莉莉惊讶地挑眉,“没想到季隶铭也会心疼人了。”   叶拙抿唇,说:“他是个很好很好的好人。”   吴莉莉忍俊不禁,捧着碗笑了许久。   叶拙被她笑得不明所以。   吴莉莉笑得肚子疼,但是再笑下去就要让某人露馅了,她只好赶紧转移大家的注意力。   吴莉莉对季隶铭说:“你猜我给你带了什么。”她一边吊胃口,一边转身从帆布包里翻找着什么。   没过一会,几个打包带来的面包被她得意地放在桌上。   她拿起一个递给季隶铭,“呐,你妈早上和我说晚上来你家吃饭,我下午忙着烤出来的,好久没做,不知道还是不是你小时候喜欢吃的味道了。”   又顺便也递给叶拙一个。   “你应该不知道吧,季隶铭小时候什么都不喜欢吃,但对我做的这个欧包情有独钟,我开玩笑说他能和欧包过一辈子,他还点头。”   吴莉莉扭头对着季隶铭挤挤眼,问:“怎么样,你现在还和欧包过呢吗?”   叶拙低头看着欧包上的糖霜……   季隶铭说了声“嗯”,让他心里猛地一颤。 第57章   佳肴在前, 叶拙却吃得心不在焉,手里拿着筷子,却不常动筷。   李若嫣关心地问:“小叶怎么了?看起来好像是有心事的样子。”   季隶铭一同看向叶拙。   叶拙摆了摆手, “我没事, 没事的。”   但这点口头上的无碍还是没能让李若嫣放心。   在外人看来, 季家的大事都是由季爸爸一手决定, 但季爸爸也会让李若嫣再帮他多看多想。   叶拙这个年轻孩子有没有说谎,李若嫣一眼就能看出来。   “要是有什么不方便和我们说的, 等回头私下里和隶铭聊一聊。”李若嫣转头交代季隶铭:“小叶要是遇到什么困难或者烦心事, 你多帮帮他, 知道吗?”   季隶铭应下,“我会的。”   但叶拙却还是说自己没事。   他的困难和烦心事……季隶铭怎么帮得了……   现在叶拙的困难就是不知道季隶铭对他是什么想法。   烦心事就是……季隶铭说他像欧包,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   那块焦糖色的糖霜欧包还静静躺在不远处的桌面,叶拙余光瞄到, 心绪又再度凌乱起来。   吴莉莉放下筷子,身体靠近坐在她对面的叶拙,笑意盈盈地问:“小叶今年应该和隶铭差不多大吧?”   “是的。”叶拙回答。   这个热情的阿姨让叶拙感到亲切。她是和季妈妈不同的类型,她像火一样温暖, 而季妈妈是水一般的滋润。即便二人性格迥异, 也都让叶拙放下了心理防线。   吴莉莉眨了眨眼,好不犹豫地抛出问题:“那你现在单身啊?”   叶拙点了点头。   吴莉莉露出一个暧.昧的笑容。   在场最紧张的人是李若嫣。   她不看抬头, 却攥紧了手里的筷子, 生怕下一秒就听见某个水零零男孩的名字。   但吴莉莉只是问:“那你喜欢什么样的人呢?”   叶拙微怔。   季隶铭关切的目光一直落在叶拙的脸上。   “不好意思说啊?”吴莉莉看向季隶铭,“大布丁先说,你喜欢什么样的。不过不能拿喜欢欧包这种话来搪塞我。”   季隶铭故作被抓包的表情, “阿姨怎么知道我要说这个的。”   他就是喜欢欧包。   从小一直都喜欢。   气氛在几句玩笑话里活跃起来。   吴莉莉拍了拍桌面,故作夸张逼问的样子, 问:“老实交代,你究竟喜欢什么类型的。难道说,你喜欢那种热情奔放的性感辣妹?”   联想一下,一个穿着性感、身材曲线绝美的高挑女人站在季隶铭身边……   美女很美。   但要是离开季隶铭这种过分沉默的人,可能会更适合。   况且就算美女愿意和季隶铭在一起,也许还得在经受一道考验。   吴莉莉说:“女孩子展现自己的美好当然没问题,就是怕你爸妈这两个老顽固接受不了。”   在李若嫣看来,现在有些女孩子穿的衣服都过短了。   起初是她不理解的乞丐破洞裤,现在更是穿得清凉。   但这毕竟是人家姑娘的自由,李若嫣无话可说。   现在话题到这,李若嫣连忙表态:“没事的哦,我们都能接受,现在都是新时代了嘛,是我们还有点守旧,只要姑娘到我们面前的时候把布料多穿一点就好了。”   为了不让自己被误会成真正的老封建,李若嫣再三申明:“只要姑娘爱穿,穿什么都行的。而且隶铭喜欢的话,只要不做违法乱纪突破底线的事,我们都可以接受。”   都可以接受……   这句话让吴莉莉挑了挑眉。   她悄悄看向季隶铭,忽而和季隶铭的目光对上。   四目相接时,两人都知道了对方在想什么。   吴莉莉心照不宣地笑了笑,心想着小布丁真成大布丁了,居然真得打算挑战爸妈的思想。   不过她还挺喜欢小叶这个人的,也乐意帮一把。   吴莉莉:“那隶铭到底喜不喜欢辣妹啊?还是说你喜欢别的类型的,快说说。”   季隶铭抿唇,低声说:“我更看重性格和三观合不合适,生活习惯能不能相互配合,其他的……没什么了。”   不知是不是叶拙自己的心理作用,季隶铭的声音仿佛有种魔力,在他耳畔回荡。   声音低沉而清晰。   叶拙还以为季隶铭会说和大多数人一样的回答。   要么喜欢开朗的,或者喜欢努力向上的,也可能喜欢身材瘦高的,诸如此类描述等等。   喜欢合适的……   叶拙怔了怔,那关键就在于“合适”上。   世界上人那么多,可符合“合适”的比“择优”还要难找。   吴莉莉也抱着和叶拙同样的看法。   “那你这样的要求看起来不高,但其实很难找得到。如果你的择偶标准是长得好看或者学历高又或者是想找个喜欢孩子的,这种条件是硬性的。但如果想要按照自己的心意去挑选,那就是在茫茫人海里寻找一个符合自己想象的人。   就好比如你是一颗红球,你想找个和你互补的绿球。但是这个世界有几十亿个黄球,也许你想要的那个人远在大西洋彼岸,你该怎么找到他呢?或者说这么大一个世界,你就算和他擦肩而过,可能都不知道刚刚那个撞了一下你肩膀的人,就是最适合你的那个了。”   李若嫣拍了拍胸口,“你不要吓唬人好不好?你这样说得孩子都要绝望了。就是找个相伴一生的人,不是在大海捞针,隶铭喜欢就是最重要的。”   人海茫茫,大家都行色匆匆。   在要在全球几十亿人中找到其中一个人厮守一生。   要做出这种决定,实在需要勇气。   吴莉莉:“所以遇到完全让你觉得心动的人,可能性微乎其微。如果能够遇见怦然心动的,不要管他到底是不是,努力把握住机会就是,如果错过了,也许属于你的那颗小绿球,就在犹豫中重归茫茫人海了。”   季隶铭的眼神温柔而坚定。   吴莉莉看向叶拙,笑着问:“那你呢?小咖啡豆~”   叶拙羞赧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胳膊肤色,“我有这么黑吗?”   “我只是有些夸张。”吴莉莉哈哈大笑,“你是很漂亮的小麦色皮肤,我再年轻二十岁的时候dating过好多你这样的可爱男孩~不过小咖啡豆,你喜欢什么样的人呢?”   一道目光紧随而来。   叶拙默默垂下眼,躲开季隶铭看向他的眼神,低声说:“我也是觉得合适就行…但我现在没有考虑过恋爱。”   这和吴莉莉设想地完全不同,她问:“不打算恋爱吗?因为……受过情伤?”   情伤于叶拙来说都不算什么。   过去的事情早已经结束。   叶拙考虑的是自己,以及那个可能会被他伤害到的人。   叶拙:“我现在没有什么条件来稳定一段感情,而且我以后可能会长期处于四处漂泊的状态,这样的话除了很难维系感情,其实对对方也很不负责。”   恋爱是如此,步入婚姻更是需要加倍付出。   感情不是撷取,而是相互给予和陪伴。   叶拙不希望自己会以感情的名义困住别人。   吴莉莉对叶拙的说法满意,但还是追问:“那你打算什么时候稳定呢?四十岁?五十岁?还是说就这样下去?”   “我还没有想好……”   也许三五年,也许十年二十年,甚至可能一辈子都是这样。   叶拙的未来没有固定式,也不想现在就确定下来。   但当吴莉莉说:“你现在还年轻,以后还有很多时间用来做决定,要是有人愿意花时间和精力支持你,你会怎样呢?”   叶拙愣了愣。   如果有这样一个人……   他会怎样?   吴莉莉在等这个答案,季隶铭也同样在等。   如果叶拙不愿停留,那他可以一直守候,总有一天叶拙会停歇。   叶拙的脸上浮现出迷茫的神色,牢牢勾住了季隶铭忐忑的心。   叶拙会说什么?   有可能,还是不可能,还是说没有想好?   季隶铭心里隐约猜到不会得到明确的答案,但依旧默默期待着……   也许叶拙会说自己能够接受。   这一线转机,足够让季隶铭坚持很久。   他默默注视着叶拙,直到叶拙轻轻张开嘴: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觉得我的老师好像……可是……”   吴莉莉根本没意识到叶拙心里还有个老师的存在。   “我只是打一个假设,你不用多想的!”   她心虚地看了眼季隶铭——刚才还面色不错的季隶铭,现在脸色有些灰败,眼神都黯淡下去了。   她以为这只是两个差戳破窗户纸的人,只需要临门一脚,就能够更进一步。   可她好像好心办坏事了……   -   “小叶,桂花熬得芡实好吃吧?下次我来的时候还给你带一点来。剩下那些你要也喜欢,我也多带一点来。”   李若嫣在等车来接,通途一直和叶拙说着。   越和叶拙相处,她越发现叶拙这个孩子性格温吞踏实,而且大事不乱小事不烦,总是把时间用作做事而不是说话上。   这总是让李若嫣想起季爸爸年轻时候的模样。   于是忍不住和叶拙说了许多,一直到车来了,还意犹未尽。   “叶拙的老师是谁啊?是那个也住在二楼的吗?”吴莉莉佯装漫不经心地问。   后视镜里已经看不见叶拙和季隶铭,李若嫣收回目光,回答说:“二楼住得是个男老师,就是和他一起去草原的摄影师历文。”   李若嫣强调历文的性别。   但吴莉莉得知历文就住二楼,也就是叶拙隔壁的时候,心里估摸着:今天晚上,有个人辗转难眠了。   -   厨房的洗碗机正在运行。   整个房间都没有人说话的声音。   餐桌上已经收拾干净,叶拙一言不发地就要离开,被季隶铭叫住。   “叶拙。”   季隶铭的语气有些犹豫。   才季妈妈和吴阿姨离开后,他和叶拙都没怎么说话。   现在贸然开口,总觉得有些刻意。   在过去,季隶铭是会按住这些刻意,让自己尽量看起来没有任何不对劲。   但今天,他按不住了。   季隶铭问:“你今天怎么了?连我妈妈都看出来你心事很多。”   叶拙:“没什么,阿姨多虑了。”   叶拙的不承认也是季隶铭猜测的结果。   既然叶拙不主动说,那季隶铭就制造机会来问。   季隶铭放过上一个话题,问:“什么时候去医院复诊?”   叶拙:“周末。”   季隶铭:“那我陪你去?”   “不用麻烦你了,”叶拙立刻回绝,“有人陪我去的,周六厉老师回来,周日他陪我……”   话音未落,叶拙自己都再度沉默了下来。   历文……这个名字从嘴里说出,都带了几分炽热。   季隶铭顿了顿,把椅子往回放的手默默捏紧了椅背,憋着一口气问:“你喜欢历文?”   叶拙很惊讶地抬头,“怎么可能?他是我的老师,他也只是把我当成学生和弟弟。”   历文在高中那么多学生里,一眼就看到了他。   历文的鼓励激励叶拙继续坚持梦想。   历文也接受了叶拙这个几乎等于零基础的学生,在采风的三年里,竭尽全力地照顾叶拙。   回国之后更是给叶拙提供住处,帮叶拙重回校园。   还非常关系叶拙的心情……   叶拙嘴上说:“哪有的事,我们没可能的。”心里却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他轻轻抿唇,“我先上去了。”   他一刻不停地离开了这里,也离开了要让他面对问题的环境。   他和历文,真得没可能的。   完全没有。   -   季隶铭的手机足足震动了五分钟,他才发现有人锲而不舍地给他来电话。   “喂?”季隶铭的声音瞬间被盖了过去。   历文的担心到了极点,声音也大了起来:“妈呀你总算接电话了,我还以为出大事了。”   季隶铭捏了捏酸胀的眉心,“怎么了?”自从他坐下,整个头都疼得要命。   历文:“你和叶拙今天是怎么回事啊?我给叶拙发的短信和电话他都没回复,他在家吗?你快去看看他怎么回事”   “叶拙不接电话?”季隶铭喉咙干涩,顾不得思考更多,他立刻起身,“我现在就下去看看。”   他想问历文怎么看叶拙的。   但是硬压下去了。   先看叶拙,然后再说其他的。   叶拙房门上的黑板内容还没改。   季隶铭敲了敲房门,轻声问:“叶拙,你还好吗?”   过去几秒钟,季隶铭听见里面传出叶拙有些干哑的声音,说自己没事。   季隶铭深呼吸,说:“历文在找你,他给你打的电话你没有接,他很担心你。”   叶拙闷闷地说:“你和他说我在洗澡,等一会给他回。”   叶拙揉了揉自己干爽的头发,把自己从床上翻了个面。   他根本就没洗澡,只是趴在床上,脑袋乱哄哄的。   历文的短信和电话,叶拙都看见了。   之前历文也经常给他发消息,在无聊的时候就是逗乐,有事的时候就是沟通。历文出差这几天里,他们每天都会说上几句。   但这除了证明历文喜欢和他聊天之外,还能代表什么呢?   他喜欢历文吗?   还是历文喜欢他?   哪一条都不可能成立啊。   晚饭时候,吴阿姨说他愿不愿意和一个一直陪他等他的人在一起,叶拙下意识就想到了历文,因为只有历文会做一个浪子,愿意居无定所地冒险。   可是别人不一样……   尤其是有一个姻亲观念很重的大家庭。   可能不会接受一个一年到头不在家的人吧。   叶拙在床上艰难翻了个身,给历文发了短信。   【厉老师,我没事,只是很困,先睡了】   叶拙一头把脸扎回枕头里。   呼吸不畅,但入睡顺畅。   在梦里,叶拙梦见在坐在一张车上。   他知道这是梦,可还是无比真实,连车内淡淡的皮革味都无比真实。   他手里拿着一捧花,穿着白色西装,每个人都对着他笑。   叶拙问:“这是要去哪?”   司机头也不回,直接说:“去结婚啊!”   “结婚……?!和谁?”   “到了你就知道了。”   叶拙心里升起莫大的恐惧,“我能不能不结婚了,我现在还没考虑好。”   司机说:“可是这不是你说的合适的人选吗?你不是也喜欢历文吗?”   “不,我不喜欢他。”   司机的声音顿了顿,而后又说:“哦,那我知道了,你还是喜欢路言意是不是?他现在也后悔过去对你不好了,那我们去接他来结婚。”   他的声音听起来也非常奇怪,虽然带笑,但却无比虚伪,听起来让人毛骨悚然。   叶拙直接说:“不要,不,我不要。”   但他整个人都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车不停往前开。   司机说:“那你到底要谁?”   我到底要谁?   我要谁?   叶拙急得满头大汗,却始终没有找到答案。   只是一个名字而已。   是谁呢……   车内闷得叶拙阵阵发晕。   司机:“必须选一个!”   “我要……”叶拙的声音微弱。   “快说!”司机催促。   “我要……”叶拙的身体随着车不停摇摇晃晃。   最后他大神说:“我谁都不要,我不要结婚!不要!”   如果他没办法负责,他不会开启任何关系。   哪怕是被绑去也不会!   “!”   叶拙猛地从床上做起,额头已经满是冷汗。   他拥着被子,呼吸声急促。   这一觉惊醒,他久久缓不过来,司机催促的声音历历在耳。   叶拙穿上拖鞋,来到阳台,让夜间的寒风吹散刚才梦中的情绪。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那他这个梦,到底代表了什么呢?   叶拙不知道。   他双手撑着阳台栏杆,低垂看着院中盈盈的萤火虫,星星点点的盘旋在草丛之中,宛若星辰坠落。   感情这个东西……他还有足够的勇气接受吗?   左上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叶拙顺着方向看去,在上一层的阳台上看到明灭的星火。   季隶铭手指间夹着的香烟直接点到一半,他却始终忘了抽,直到快要烧至手指,他才从自己的意识中抽离。   “怎么没睡?”季隶铭一下就发现了叶拙的存在。   叶拙:“你不是也没睡。”   叶拙仰头看他,一单一双的眼在夜晚中显得格外亮明。   季隶铭手中的掐灭烟头,已经是夜里两点,以往这时候,他们都已经睡下。   “我现在去睡,你也睡吧。”   叶拙摇了摇头,“我睡不着。”   “为什么?”   “刚刚做了个噩梦。”   叶拙单手撑着脸,晚上的风果然吹得他清醒了许多,此时再想起那个梦,觉得滑稽更多。   他居然会梦见被人逼婚……   他要是说想和世界首富结婚,情况是怎样呢。   萤火虫飞舞着,趴在叶拙手边,照亮叶拙眉宇间阴沉。   叶拙手指点了点它发光的屁.股,问:“你呢,你怎么也不睡?是因为太亮了睡不着吗?”   季隶铭看着叶拙,“我想,它可能也在找属于他的那颗小绿球。”   叶拙的手指顿了顿,第六感的直觉让他立刻回道房间去,但他不仅继续留下,还继续说:“那它还能找到吗?”   “也许,已经在身边了。”季隶铭说。 第58章   叶拙从来不知道夜晚的风声这么大, 居然吹得他满心都是纷飞的思绪。   那刚才那句话,是不是也因为风的声音太大才听错了。   可是幽暗的夜遮不住季隶铭深情的眼神。   隔着朦胧月色,叶拙深邃的, 幽暗的, 好像洒满星辰似的眼眸载满了浓烈的情意。   季隶铭。   优秀, 出众, 闪闪发光。   这世界上所有褒义词都可以用在他身上。   他还拥有一双看蚂蚁都深情的眼睛。   在和季隶铭相识的那么多年里,无数个日夜更迭, 风吹佛的方向变过无数次。   晚风每天从东向西, 从南向北。   今日却是一次, 季隶铭心里的风吹到了叶拙面前。   季隶铭看着叶拙的目光好像从没变过。   可是直到今天,叶拙才从他眼中读出不同的意思。   季隶铭说他寻找的那颗绿色小球也许就在身边……   叶拙干笑着说:“难道是历文老师?”   但这笑声连他自己听着都过分牵强。   在季隶铭的凝视下,叶拙无地自容。   他轻轻挪开眼,看着自己搭在栏杆上的手。   “有点冷, 我先回去了……”   原本还轻松松弛的手,现在已经因为过于用力握住栏杆而发酸。   绿色小球,一生仅有一颗,且要在六十亿人的洪流中把握住。   季隶铭的潜台词呼之欲出, 不用动力就能意识到, 他在用何其直白的方式表达爱意,但叶拙却不愿意往前一步。   他躲进房间, 假装自己没听见季隶铭和他说的话。   “扑通扑通——”   “扑通扑通——!”   叶拙躺在床上, 掌心紧紧贴着胸膛。   那飞快加速的心跳如同春日的野兔,闹得巴掌大的胸腔里不可开交,炽热又紧张。   季隶铭说:“你知道我想说什么, 是吗?”   是吗?   我知道季隶铭想说什么?   是吗……是吗?!   那野兔又猛地一撞,叶拙的心是狂跳的, 脑袋却被撞懵了。   安静的房间里,叶拙的呼吸声重叠着心跳声。   所以……季隶铭喜欢我。   这个困扰叶拙许久的问题,不是他的错觉,而是事实。   但当这答案在被季隶铭亲手揭晓的时候,叶拙却无法面对。   季隶铭怎么会喜欢我呢……   我有什么值得他喜欢。   我和他,过去连朋友关系都很勉强。   我和他,现在也不过是借着历文才住在一起。   我和他……   叶拙的脸烫地厉害,像烧红的小番茄,从里红到外。   “叩叩叩。”   三声带着间断的敲门声。   “是我。”季隶铭的声音也同样冷静。   叶拙能想象到季隶铭此时的样子。   季隶铭不像他,像个蜗牛一头扎回自己的房间,以自我封闭来获得安全感。   在叶拙多年的认知里,无论发生什么,季隶铭都会像个成熟的王子,冷静地处理好所有事情,然后冷静持重地敲响公主的房门。   叶拙可以是故事里一笔带过的背景板,也可以是祝福公子和公主修成正果的路人甲。   可是——从来没人告诉过他,他会是故事里的那个公主。   什么故事里,会让一个样貌普通又不善交往的男人当主角?   叶拙想也不敢想。   可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叶拙你在里面吗?我想和你谈谈。”季隶铭的声音透过木质门,更显得沉稳。   季隶铭不是一时冲动就会随意示爱的人。   所以叶拙更是害怕接下来会听见的话。   “你现在可以不用和我说话,听我说好吗?”   叶拙一声不吭,躺在床上,双目直视天花板,注意力却没有一秒集中在视线尽头。   他不想听,却也不想打开门,让季隶铭就此住口。   他好像……也没有那么抗拒听见季隶铭的声音。   只是面对着突如其来的剧变无法适应。   他没有季隶铭那般冷静如常,所以在床上躺着也如芒在背。   “我知道你也许之前有所觉察,也许也没有……但你现在应该也明白了,其实我对你……”   季隶铭流畅的话语只是表面,叶拙听出他的前后矛盾和犹豫,脑海中直接就幻想出季隶铭有些窘迫时的表情。   微微低垂着眉尾,嘴角会轻抿着,然后再重新措辞好,用他那低醇如大提琴的声音——   “我喜欢你,很久很久,在没有得到你的许可之前,我就已经在喜欢你。”   这段感情深埋在心底,是季隶铭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过的少年心事。   可种子埋在土中,不停地接受着浓烈感情的浇灌,终有一日是会破土而出的。   季隶铭耐心等待着,希望能够得到完美的一天,在一个正式的场合,和叶拙认真又庄重的表白。   这是一件大事,季隶铭想要给叶拙完美的回忆,让多年以后再想起,都不会留有遗憾。   可现在,季隶铭面对一扇紧闭着的门,低声叙说着自己的心事。   “我喜欢的人从来都不是路言意。而是那个沉默内向,但善良坚强的叶拙。叶是叶子的叶,拙是勤能补拙的拙……”   他不知道叶拙是否还记得,第一次叶拙说他的名字无所谓,拙是笨拙的拙。   但这很重要。   不仅仅是名字。   叶拙这个人,很重要。   “过去发生的所有事我们都没办法抹去,但我想,如果我足够努力是不是可以尽量减轻那段时间带给你的痛苦。   我知道你现在还没办法开始一段感情,但我想说,你不用为此感到担心,你不用给我什么,我只是想要在你身边,仅此而已。”   季隶铭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沉稳,可一张口,还是有些颤抖。   “叶拙,我们不要再做朋友,这个关系太模糊了,我想以追求者的身份在你身边,可以吗……?”   隔着一扇门,他看不见叶拙的表情,也不知叶拙的心。   但有那么一瞬间,他是相信自己是有机会的。 第59章   季隶铭看着紧闭着的房门。   一分钟过去。   无人回答。   又是一分钟过去。   同样没有得到回答。   “你在听对吗?”季隶铭的声音放得很轻。   他知道的。   如果叶拙不愿意接受, 那此刻,他不会沉默不语。   叶拙只是寡言少语,而不是仍由别人揉捏的小包子。   “我想, 我今晚说得有些突然, 我自己同样也觉得有些太过着急了。可是比起来慢慢接近你, 或者提前把事情挑明会更好, 否则我就像一个借着朋友之名,单方面引诱你的坏人。”   季隶铭的手指轻轻抚摸房门。   叶拙就像木, 虽然不说话, 但也会记得谁在他身上留下一道又一道的伤痕。   可是他有足够的内动力, 把伤痕治愈,把过往变成圈圈年轮。   房门上的小黑板上换了新的留言。   白色粉笔写着:已经休息,明日需要早起。   不知叶拙是什么时候抽空写了这行字,叶拙速来工整的字迹也因为着急而变得有些歪歪扭扭。   季隶铭会心一笑。   他抚摸的过的地方, 很快又残余了他手指的温度。   叶拙这块木头,也会感受到谁给了他温度。   但是叶拙现在还在慢慢疗愈伤口,季隶铭不想逼他。   “你总说你现在还不想开始一段感情,我尊重你的想法, 只是我单方面追求你, 所以你不用给我回应,没关系的。”   “早些休息吧, 晚安。”   -   一句晚安。   谁也没安。   叶拙睁着眼, 不知几时才因为困倦睡着。   因为早就料到第二天会起不来,叶拙提前在手机设定了六个闹钟。   但第二天他冒冒失打开房门的时候,依旧是第六个闹钟被悄无声息按掉的半小时后。   他着急的脚步声在安静的二楼里回荡着。   顾不得别的了, 叶拙一边着急地扣扣子,一边“咚”地关上房门。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马上就快迟到!   黑板上, 他昨天溜出去急忙写下的留言,多了一排整齐的回复。   ——已经休息,明日需要早起。   ——好好休息,我会陪你   比起叶拙的匆忙,季隶铭的一笔一划都写得那么平整。   “要走这么早吗?”   季隶铭的声音突然出现,让叶拙浑身一颤。   “……我吓到你了?”季隶铭很抱歉地看向叶拙。   叶拙连忙揉了揉干涩的眼睛,和季隶铭说:“没有,我只是没想到你现在就起来了。”   季隶铭低头看了看手表,“现在才早上六点半,你就已经要迟到了吗?”他回忆着,“我记得你今天上午没有早八。”   而且平时的早八也不用这样焦急。   但季隶铭的问题,也是叶拙想要反问他的。   才六点半。   平时他们都刚刚起床。   今天季隶铭却已经穿戴整齐,连早饭的香气都顺着空气,从一楼餐厅飘荡到二楼这里。   所以季隶铭说会陪他,是真的会“早起把早餐做好了,再把他叫醒了”的陪伴?   叶拙的问题自己就想到了答案,还是个很快就让他联想到昨晚的答案……   叶拙单手握紧肩膀上的背包,语速飞快地说:“我今天要去市中心面试,所以要早点出发。”   一口气说完之后,叶拙很快就从季隶铭身边的空隙挤下了楼。   昨晚那种心跳加速的感觉又找上叶拙。   季隶铭也跟了下来,却比叶拙要淡然许多。   他甚至还记得用香氛喷雾去除身上本就不明显的油烟味。   在叶拙换鞋的时间,全身散发着白茶味到的隶铭就已经换上外套,他有条不紊地为自己打着领带,还能抽空问叶拙:“早饭不吃了吗?”   叶拙摇摇头,“我得赶在早高峰之前打车,到时候再说吧。”   “打车?”季隶铭问。   “对,打车……不和你说了,我先出去了。”   叶拙前脚刚刚迈出去,很快就被季隶铭追上。   “去哪?我送你。”   季隶铭就像变魔术一样,递给叶拙一个包装好的三明治,烤制过的面包片还是温热的。   叶拙忍不住问:“你怎么动作这么快?”   季隶铭笑笑,“只要提前想好,做起来就会很快。”   只是季隶铭要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地有条不紊,还要考虑到叶拙会起迟、直接就走等等意外。   一句提前想好,盖过了季隶铭的所有耐心和思考。   即便叶拙再不想面对季隶铭,也得认真和季隶铭说声谢谢。   “不用谢。”季隶铭的回答自然,让叶拙放低了“警惕”。   叶拙松了口气。   还好,没有怎么改变。   “我打车,不用你送……”叶拙拿出手机,准备打一辆网约车。   但预想的情况比叶拙还要恶劣。   他只想到要早点出来,躲开早高峰。   但是忘记了这个地方比较偏远,如果不是早高峰,连车源都没有。   “没有司机接单?”季隶铭问话的时候,叶拙都不敢和他对视,生怕自己一个眼神就肯定了回答。   叶拙:“我再等等……再等等。”   “还是我送你吧,现在还早,我把你送到之后再去公司,时间刚好能够消磨掉。”季隶铭拿出车钥匙,“你总不能让我七点钟就到公司开始工作吧?那也太狠心了些。”   叶拙多想当这个狠心的人。   但是他既打不到车,也没办法让季隶铭直接去坐办公室,只好上了季隶铭的车。   手里握着热烘烘的三明治,身边就是季隶铭……   “系上安全带。”季隶铭的提醒让叶拙想起,自己好像习惯性地坐在了副驾驶上。   他本想坐在后座的。   可现在,只能和季隶铭坐在一处。   叶拙的眼睛胀痛,肩膀上的背包也无比重。   不知面试情况如何,叶拙把他觉得能用上的设备都带上了。   他猜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有些憔悴。   毕竟昨晚几乎没睡。   而季隶铭呢……   眼下也浮现着淡淡的黑眼圈,可精气神却十足。   叶拙过去总听人说,成功的人都是精力旺盛的。   所以同样是熬夜,季隶铭是那个决定用人的总裁,而叶拙却是要去面试的打工仔?   叶拙一通胡思乱想,目光有些呆滞。   “快些吃吧,一会都凉了。”季隶铭说。   “我现在还不饿。”叶拙嘴上拒绝,但是手却没和脑子同步。   “哗啦”一下把包装袋拆开的瞬间,叶拙也傻了。   季隶铭的笑声悄悄遛出来的时候,叶拙更是窘迫。   晚睡害人。   他是真得没打算吃。   但现在不吃不行了……   从三明治的横截面就能看出,季隶铭尽可能地把夹心的种类变丰富。   鸡腿肉烤得香嫩无比,生菜在油亮的煎蛋衬托下更显得新鲜,牛肉饼的汁水十足,仿佛轻轻一捏就会爆出香浓的肉汁,融化的芝士片叠着香甜的白洋葱碎和酱料,这些美味都被两片烤制焦香的吐司包容起来,再被季隶铭细心切开,交到叶拙手里。   叶拙轻轻咬了一口,“好吃”二字脱口而出。   季隶铭仿佛得到莫大的肯定,甚至下巴都轻轻扬了起来。   此时的叶拙还没想到,以后每天都会因为被投喂的早餐过于豪华而感到苦恼。   -   按照地址,季隶铭的车停在市中心的一座大厦面前。   季隶铭问:“是这里吗?”   他的语气有些迟疑。   叶拙同样感觉不对劲。   这一路过来,他总觉得路线似曾相识。   只是他对A市的城市路线也不太清楚,而且每个城市的CBD商区建筑都大同小异,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区别,只能把这种眼熟解释为可能是和去过的别的地方弄混了。   他反复确认了面试短信的地址,肯定地说:“就是这里,紫枫大厦九层。”   这是他第一次完全靠自己得到的工作计划——他的简历上没有出现和历文有关的内容,也没有得到季隶铭的帮助。   他完完全全,靠自己的简历和沟通,在诸多求职者里得到了面试机会。   这可是前vouge御用摄影师在独立后创办的摄影工作室,在摄影界的商业地位极高。   但能进面试的求职者应该也会很优秀。   叶拙深呼吸,和季隶铭道了谢。   “我先去面试了。”   “等下。”季隶铭拦住叶拙。   叶拙肩上的摄影机沉甸甸的,压得他侧过身。   “你没有带袖扣?”   叶拙低头,自己的袖子空空如也,“我忘了……”   明明是为了表现自己态度的衬衫,却因为匆忙忘了带袖扣。   “戴我的吧。”   季隶铭抬手便摘下自己那对价值不菲的宝石袖扣。   红色的珠宝在没什么光泽的地方也熠熠生辉。   可能叶拙从头到脚加起来都不够买其中一只的。   季隶铭拉过叶拙的手,将两枚带着身体余温的袖扣放在叶拙掌心。   “戴着去吧,面试加油,记得还我就行。”季隶铭笑了笑。   还不还的,只是一个由头。   如果他不这样说,叶拙肯定不会接受。   叶拙又要张嘴,季隶铭说:“那这样好了,我把袖扣借给你,你回头帮我一个忙,我们互相扯平,谁也不差谁的人情,行不行?”   叶拙犹豫了,“什么忙?”   什么事情是季隶铭解决不了,但他能解决的?   季隶铭耸耸肩,无奈地说:“今晚有个活动需要出席需要携带同伴,但是秘书小姐要去陪她男朋友,所以我只剩一个人了。”   叶拙微怔,“我怎么能做你的秘书小姐啊?”   等到季隶铭的笑容越来越明显,叶拙才意识到自己到底说了什么胡话。   “那今晚是什么时候啊……”叶拙故作镇定地问,实际早就已经无地自容。   “等你面试之后再说吧,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季隶铭看了眼时间,提醒叶拙:“不会迟到吗?”   叶拙猛地一激灵,“我得去了!”   他匆匆背着包跑下车,像一阵轻盈的风。   季隶铭目光追随着他进入大厦,才慢慢收回目光。   -   叶拙之前听说过无界工作室不按套路出牌,但没想到连面试也是如此。   他匆匆赶来,本无比忐忑会不会因为迟到了几分钟而被责备,但接待他的前台直接将他带到了工作室的拍摄现场。   除了正在忙碌的正式员工,影棚里零零散散站了八九个人,叶拙猜他们和他一样都是来面试的。   一个面容精致的女人迈着性感的步伐出现,柔顺的酒红色大波浪归拢在肩膀上。   “各位,我是Cynthia,现在已经开始面试了。”   话音刚落,有人有开始问:“我需要做什么?”   Cynthia捻着手指,看那漂亮的美甲,说:“今天我们要拍一组夏日主题的游玩照,现在你们就可以开始拍摄了。”   但在影棚里,没有预先准备好的设备。   叶拙肩膀那沉甸甸的背包终于不算白背。   空手而来的人则在第一关就落选。   “来之前也没说要带设备啊……”有人抱怨。   “就是啊,早说谁会不带。”有人跟着附和。   叶拙大概看了看,大约有一半人都只是拿着简历和作品集而来,只是这些都没到展示,就已经不需要被看了。   Cynthia发现了叶拙的大背包。   论谁看到一个穿着正装又背着大包的人,都会多看两眼。   Cynthia挑眉说:“你准备地挺充分。”   叶拙轻轻点头,“有备无患。”   但有个尖锐的声音叫出了叶拙的名字。   那个人就是没有设备的应聘人之一。   “如果早就内定了,干嘛还要叫我们过来陪跑?!”那人义愤填膺,“历文的徒弟都在这里了,我们肯定没希望了!难得你们还故意演戏,显得你们的录用环节很公平。”   “这人是叶拙?”   “历文的徒弟?!”   议论纷纷。   Cynthia对此说:“面试的时候没通知你们带设备,也没说不用带啊,无论是准备还是运气都不好,就别再胡言乱语了。”   她拍拍手,“带设备的都动起来,别傻站着了。”   叶拙深呼吸,把那些流言蜚语忘却。   清者自清,不必和心胸狭隘的人一争高低,眼下是该通过面试。   从置景来看,这次夏日主题是选在了泳池里。   而当两个小小模特被带进来的时候,在场的人都开始头皮发麻。   泳池的景,一个不到六岁的小朋友,再加上一条活泼好动的小狗……   凑齐了公认难拍的三个元素:小孩、动物、水。   看到面试的人面露难色,Cynthia露出一个藏不住得意的笑容,“傻站着干嘛,行动起来啊!”   在她的催促下,陆陆续续开始有人举着相机拍摄。   但这都太过平庸,拍摄出来的效果可想而知——流水线,毫无新意。   面试普通的摄影工作室足以,但在这里完全不够用。   Cynthia目光扫过那些出片很快还沾沾自喜的人,在心里就已经将他们提出入选名单。   而在别人都在热火朝天地按快门时,叶拙却站在一边。   Cynthia问:“怎么?直接放弃了?”   叶拙摇摇头,“我在等。”   “等什么?”   “等他们拍完……”   Cynthia挑起弯眉,没再继续。   她以为叶拙是在等所有人拍完才好自己单独拍摄。   但等到大部分人都拍完之后,叶拙才慢慢上前。   拍摄一段时间后,小模特明显有些疲倦了。   他靠在泳池边缘,憋着一张小脸。   “你好啊。”   一个人蹲在他身边。   小孩抬眼看他,噘嘴说:“哥哥,你是被灯晒焦了吗?”   叶拙失笑。“我只是在外面晒黑的。”   小孩说:“我平时见到的人都很白白,只有你是这样的颜色。”   一个从小就在摄影棚里长大的童星,很难想象会有人拥有叶拙这样不上相的小麦色皮肤。   叶拙蹲下身,和他说:“不是灯烤的,不然为什么你还是白白的呢?”   小孩咯咯地笑:“因为我本来就白。”   叶拙无奈地捏了捏他的脸蛋,“的确是白白嫩嫩的,我像你这么大也是一样白。”   小孩惊恐地抱着小狗往后,“那你不会把我变黑吧?!”   “不会。”叶拙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他果然没办法驾驭小朋友。   但是在叶拙举起的手的瞬间,小朋友瞪大眼,惊呼说:“好漂亮啊!”   叶拙诧异又窘迫,“什么漂亮?”   小孩子上前,伸手摸向他的手腕——光泽璀璨的袖扣在灯光下更加夺目。   “天啊,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宝石。”小孩子眼睛都直了,“我能再摸摸吗?”   叶拙心下一动,“可以是可以,但是……”   “但是什么?!”   小孩子硕大的眼睛在叶拙面前闪闪发光。   叶拙笑了笑,“你要帮我一个忙。”   小孩子想也不想,直接答应。   -   Cynthia重新回来时,看到叶拙还是空手站着,默默皱眉。   真的自动放弃了?   她走近的脚步声惊动了敏感的叶拙。   叶拙转头时,她才看到灯光下进行着的事情——   小童模手里搂着小狗,靠在泳池边上,高高举起摄像机到处拍摄。   时而将镜头对准小狗,时而将镜头对准自己,时而会拍到周围的影棚,拉着叶拙和他一起下水游玩。   此时的夏日,已经从一方小小的人造景拓展到这个影棚。   这种快乐的感觉顺着笑声传递开来。   而主观视角的拍摄手法结合着摄影棚和置景之间联结,则是更直接地打破第四面墙,在虚假中建立了真实的快乐。   影棚里虚构的夏日,也能够成为真实的快乐。   而主题就是夏日永恒。   此时,不需要再做对比,叶拙已经脱颖而出。   Cynthia扬起双手,将自己的掌声送给这个灵活又稳重的面试者,现在应该是工作室的新成员了。   “恭喜你,通过面试。”   -   “我得先回趟家,然后再陪你去。”   叶拙刚刚说完这句话,就结结实实地打了一连串喷嚏。   季隶铭担忧的语调传来,“感冒了?”   叶拙吸了吸鼻子,“没事,我就先回去,到时候再联系。”   顺利通过面试,多亏了季隶铭那对袖扣,否则叶拙还真不知道能不能靠聊天打动小模特。   面试顺利通过,进了泳池的叶拙却全身都湿透了。   “你还在紫枫大厦吗?我让人去接你过来。”季隶铭说。   “不用来接,我的衣服都湿了,所以才要回去换新衣服。”   说话间,叶拙又打了个喷嚏。   他带来的那包手帕纸早就已经用完,现在全身都有些发冷。   “衣服湿了?”季隶铭的声音忽而变得严肃,“为什么?是被人故意泼了水吗?!”   联想到上一次,季隶铭立刻站了起来,“你在哪,我去接你,需要报警吗?”   “不是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叶拙连忙把前因后果和季隶铭说了一遍,最后害怕季隶铭不相信,强调说:“真得不用担心我,我已经是成年人了。”   “嗯……”能听出来,季隶铭的回复有些勉强。   “看你全身都湿了,要不就到我的休息室里换一套衣服吧?”   面试结束,Cynthia对叶拙的态度好了许多。   她的声音不是大家印象里娇滴滴的女声,而是有些沙哑的烟嗓。   隔着听筒传到季隶铭耳朵里,更是直接刺激到了本就紧张的神经。   “叶拙,你在哪?刚才说话的人是谁?为什么你全身湿透了还要去他的地方换衣服?”季隶铭冷静下来,问:“你去面试得是正经工作室吗?”   “当然是的。”叶拙苦笑,“我不是说了嘛,不小心把衣服弄湿了,只是我没告诉你全部都湿了。”   Cynthia不知对面是谁,故意捂着嘴说了一句:“那岂不是内裤也一起湿了~”   叶拙倒吸一口凉气,得到的是Cynthia贼兮兮的笑容。   她用口型问:“你女朋友吃醋啊?”   季隶铭那边已经是关门的声音了,“叶拙,把地址给我,我现在就过去找你。”   “不,不用你来,这都是误会。”叶拙口干舌燥地解释。   “我必须去,历文把你交给我的时候是好好的人,我得对你负责。”季隶铭的声音男的夹杂了几分不可抗拒的威压。   叶拙捏了捏眉心,只能告诉季隶铭自己的位置。   “我在紫枫大厦十二层。”   Cynthia说:“不是紫枫大厦哦,那是过去的地址了,现在应该更名叫铭樾大厦。”   “铭樾……”叶拙微怔,脑海里忽然将这个名字和自己记忆里的存在对上号。   “这里是铭樾大厦?”   Cynthia说:“是呀,我们是当年星诚里的工作室,后来被季总安排到A市来。”   叶拙懵了。   和电话那边说:“你都听见了吗?我在十二层,你在……”   “我在五十八层。”   季隶铭已经上了电梯,和叶拙说:“两分钟,我就到,等我。”   叶拙有些转换不过来。   Cynthia问:“对面是谁呀?口气好大,除了我们顶头季总,还没人配这样装逼。”   叶拙眨了眨眼,不知道如何和她说。   难道季隶铭也没有意识到,他刚才送叶拙到的这个大厦,只是从他平时进的正门转到了反面的大门吗……   还是说日理万机的总裁根本不知道自己拥有什么资产,连自己脚下还有一间出名的工作室都忘了……   “不过季总肯定不会是这样的人,我就见过他几次,感觉他很冷。”   Cynthia捏了捏叶拙的脸,笑着说:“不好意思,第一天就让你感受到我的职场性骚扰了。”   她说着,又捏了捏叶拙的脸。   见叶拙没有任何反应,她问:“难道你不知道季总吗?就是那个季隶铭呀,星诚的前老板,现在就在我们头顶呢,有机会也许会见到他下凡,但他在五十八层,我们呢就屈身在十二层~我们是五八同不城~”   Cynthia发出得意的笑声,丝毫没有刚才面试时候的高贵冷艳。   “吴金。”   一个带着冷意的低沉男声响起。   Cynthia同时如受惊的猫一般跳了起来,“都说了不要叫我这个名字!很像战狼啊!”   但等她转过身,看到季隶铭那张阴着的脸时,立刻噤了声。   “想你的风怎么把季总吹到我们这来了。”Cynthia僵硬地笑着。   季隶铭的脸色从来都没有这么难看过,目光像带着刺,直接扎向Cynthia在叶拙脸边的手。   “我是看叶拙的脸上好像有点东西……有点东西……”   Cynthia悻悻收回手,不敢怒也不敢言。   他也没想到,自己居然招惹到顶头BOSS的人了……   “阿嚏!”叶拙又打了个喷嚏。   季隶铭刚才还乌云密布的脸,立刻又挂上担忧。   “还好吗?跟我上去吧。”   季隶铭脱下自己的外套,但被叶拙推了回去。   叶拙:“不用,我身上都是湿的,穿上你的衣服也湿了。”   “开什么玩笑,一件衣服还有你重要吗?”季隶铭难得态度强硬,直接把外套披在叶拙肩上。   从冷面总裁到嘘寒问暖。   这个转变连过度都不需要。   Cynthia只想找个角落点个烟。   思考是高兴自己有眼识珠,把叶拙招了进来。   还是对自己过于有眼识珠,连季隶铭的人都敢招惹感到心痛……   -   电梯上行时,叶拙在想。   从十二楼到五十八楼居然这么快。   难道他以后和季隶铭在家里是上下楼关系,工作之后也一样是下上楼吗? 第60章   一扇隐形门在叶拙面前缓缓打开。   休息室的全貌呈现出来。   空间宽敞, 家具齐全。   舒适宽敞的床就不用说了,还有衣帽间和淋浴间。   排风系统无声送进来新鲜的空气,暖气和加湿器同时运行, 休息室里干燥而温暖。   入口处放了一双崭新的拖鞋, 一套衣服整齐叠放在深色系的床上, 想来是秘书小姐的细心准备。   但具体到鞋子大小和衣服尺码, 应该只有季隶铭知道……   “进去吧。”季隶铭看叶拙站在门口,开口提醒着。   “这里只有一扇门, 你进去之后关上门就好, 换下来的湿衣服一会有人拿去干洗, 你穿床上那套,尺码应该合身,我就在外面,有事叫我。”   叶拙一身湿哒哒的, 单薄的白衬衫贴合在身体上。   还好有季隶铭的外套披在外面,不仅为他阻隔了冷空气,还藏住了他湿透了的一身。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是面试官调侃得是真的……   拍摄结束之后, 叶拙整个人都从外湿到内, 连脱身穿的内.裤也没有幸免。   但在床上准备的衣服里,带着新包装的内.裤就压在上衣下面。   一条灰色的平角内.裤, 大小也是叶拙平时穿的……   幸好四处无人, 不会让叶拙窘迫脸红的样子被看见。   在家里的时候,脱身穿的衣服都是叶拙自己手洗,至于季隶铭为什么会知道他穿什么尺码的内.裤, 可能还是因为高中结束后去漠河的旅行。   -   因为行程比预期的还要久,叶拙原本计划好的内裤数量非常紧张, 而那天晚上他们住在一家村民自营的农家乐中,睡得是东北的土炕,更是没有淋浴间干湿分离这种概念。   前几天的洗完了晾上,叶拙就只剩最后一条干净短裤和换下来的短裤。   当它们一起掉在满是水迹的浴室地面上,摆在叶拙面前的选择只有两个,要么直接穿上裤子,假装无事发生。   要么麻烦别人帮他买一条新的回来。   其实冬天穿得很厚,别人也不会盯着叶拙的下半身看,叶拙只需要暂时克服心理障碍,立刻出去再买一条穿上就好。   可是叶拙犹豫再三,只好围着浴巾出去,用手机给隔壁房间的路言意打了电话过去。   但连续打了两三通过去,电话都没有接通。   今天他们起了个大早,一整天都没有休息。   明天还说好了要早起去看看东北本地的早市,可能路言意早早就睡了。   叶拙百般无奈,只能咬咬牙,拨通了季隶铭的电话。   “喂?”   电话一接通,叶拙就听见季隶铭那边呼啸的风声,还有季隶铭有些粗.重的呼吸声。   叶拙愣了愣,“你不在房间吗?”   “对,我现在在村里……”季隶铭那边的反应慢了半拍,可能是他那边太吵,需要回想一下叶拙的话才能听清,“我和路言意在村头,他说想要夜晚冰钓,刚刚凿了个洞。”   此时已经是夜里十点。   漠河的冬天,晚上不到五点就已经天黑。   叶拙以为他们都和自己一样准备睡下,为明日一起去玩养精蓄锐。   可他们两个却丢下他,去做了别的事情……   “喂?怎么了?我这边信号不太好,能听见我说话吗?”   这次再开口,电话那边的杂音就小了许多,应该是季隶铭用手挡住了风。   “谁啊?”路言意的声音也传了过来。   叶拙觉得自己真是扫兴。   他们两个好不容易找到既可以独处又不会让叶拙感到自己被冷落的时间,自己却还打扰他们。   “没什么,就是刚才打电话给路言意他没接,那你们注意安全,好好玩吧。”   叶拙说完就结束了通话,把两条湿了的内裤洗干净,晾在屋内的暖气片上。   季隶铭和路言意的青春电影里,他像个喜剧演员。   不过两位主演不在场,他自娱自乐也罢。   其实早也该知道他夹在中间是个障碍物。   高考结束了。   过去被禁止的东西都能摆在明面上进行。   季隶铭和路言意……这个时候在干嘛呢?   在一片苍茫的雪地里,手握着手垂钓?   还是说他们靠在一起取暖,等待着鱼儿上钩的喜悦?   叶拙坐在床边,愣神地想。   -   “真他妈的冷,我鼻子都要冻掉了,妈的!”   回来的路上,路言意一路骂骂咧咧。   虽然在去的时候也同样因为季隶铭不让他叫叶拙感到生气,但在冰上狠狠摔了一跤之后,路言意的心情更是糟透了。   他双手插兜,在湿滑的路上艰难行走。   一块埋在雪里的大石猛地绊了他一下。   路言意差点又跪在地上,看着前面闷头走路的季隶铭更是恼火。   对着那个冷漠的背影,路言意大声说:“季隶铭,你那手电筒就不能往我这里照一下吗?!我要是今天摔到哪里了,你看你怎么和叶拙交代!”   如果不是季隶铭拦着他,现在肯定是叶拙带着他一起回去。   有叶拙在,肯定不会让他一个人在那么冷的夜里一个人凿洞。   有叶拙在,那他也不会在冰上摔跤。   冰面又硬又粗糙,路言意的膝盖现在还疼得不行。   听到路言意带着威胁意味的话,季隶铭才转过身。   强烈的光线照在路言意脸上,狼狈和愤怒一览无余。   路言意用手挡住刺眼的手电光,“你干嘛!”   “不好意思,你走快点。”季隶铭语气比湖面的冰还硬。   这一晚,他简直就是在陪路言意胡闹。   这么冷的天,一意孤行要在晚上去冰钓。   还好他态度足够坚硬,让路言意放弃叫叶拙一起。   叶拙白天和他跑前跑后都够累的,要是晚上再一起,想必也是帮路言意把脏活累活都做了。   亏得叶拙还这么担心路言意……   想到这里,季隶铭更不想等路言意。   加快脚步,向着落脚的农家乐方向而去。   -   院子里的几盏灯都灭了,叶拙房间的灯还亮着。   路言意的房间在叶拙房间对面,中间隔了个院子。   看到叶拙的灯还亮着,他下意识就要过去,但都已经去了一半,又转身回去了。   路言意现在太狼狈了,裤子上还有大片和泥混在一起的雪水,脸也冻得通红……   现在太丑了。   还是明天再和叶拙说吧。   反正伤口一时半会还好不了。   路言意回了房间。   季隶铭在院内踌躇着。   叶拙知道他和路言意两个人出去,可能会觉得不痛快吧?   但现在已经很晚了。   和叶拙解释点什么呢?   说是他拦住路言意,所以没有带着叶拙一起吗?   那可能还不如不解释……   犹豫再三,季隶铭还是决定不去打扰叶拙。   白天就笑呵呵的房主大婶从屋内出来,叫住了季隶铭。   刚才回来的那两个年轻人,她选了面善且更稳重的季隶铭。   大婶压低声音,“小伙子,你来。”   季隶铭礼貌地问:“有什么事吗?”   “那个房间里的小伙子可能需要你的帮助。”大婶指了指叶拙的房间,“他刚才问我家里有没有男士内.裤卖……但我家那口子在外面打工,家里有也都是旧的,没法借给他。”   内……裤?   听见这个词,季隶铭愣了愣。   再联系起叶拙打给他的那通电话……   估计也是走投无路,才会打给他的吧。   -   屋外面的雪不知何时开始变大。   叶拙看着窗棂上的积雪从稀薄一层越来越厚。   这是他在S市从没见过的大雪……   可是他却只能守在暖气片旁边,等自己两条内裤快点烤干……   “叩叩叩”   “那个……叶拙,你在吗?”季隶铭问。   房间里传出叶拙有些慌乱的声音。   叶拙:“我、我已经躺下了,怎么了?”   季隶铭当然知道叶拙为什么慌张,也知道叶拙很可能实在撒谎,但他也不能直接戳破,而是压低声音,和叶拙说:“刚才大婶和我说,你在找东西……我在村里看了看,外面没有一家店开着,新的是买不到了,但是我行李箱里有一条已经拆封的新的……要不然……”   叶拙的脸噌的一下红透了。   季隶铭清清嗓,“可能大小也不太合适,但你先穿着应急吧,不然你现在这样光、光着,也不太好。”   叶拙多想向他证明自己不是光着,而是用浴巾围着下半身。   “你要不然开个门缝,我把东西给你……不然我放在哪里呢?”   季隶铭束手无策,“总不能挂在门把手上吧……”   在屋内的叶拙同样尴尬着。   “你等一下。”   几分钟过去,叶拙打开门,露出穿着白色毛衣的上半身。   他侧着眼,不敢和季隶铭对视,一张脸比发烧了还红。   屋外的寒风倾斜着吹了进来,空气中飞舞的雪花顺着缝隙一同灌进屋内。   叶拙冻得打了个哆嗦,低着眼看向季隶铭的肩部以下。   季隶铭手紧攥着,死死藏住的东西露出一个角。   叶拙的耳朵都快着火了,捏着把手,恨不得钻进地缝。   他没看见季隶铭的脸同样红成一片。   季隶铭把东西递给叶拙,“那我走了。”他一秒钟都没有停留。   叶拙“咚”一声把门关上,手里柔软的布料在他手里像是刚出锅的山芋,拿着烫手得很。   天啊,为什么会这样……   -   第二天见面,季隶铭和叶拙都默契地低下头不说话。   路言意一脸狐疑,却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等到路言意不在的时候,叶拙才找到季隶铭。   两人一见面,又都沉默。   季隶铭忍不住问:“大小合适吗……”   叶拙指甲尴尬地掐着掌心,“我洗了一下但没穿你的……明天干了还给你。”   他做了很久的思想斗争,还是等着烤干了才穿上自己的。   季隶铭那条,还是季隶铭自己穿吧……   -   七年过去,叶拙还记得当时季隶铭塞过来那条内.裤的样子。   和现在摆在床上的那条一模一样。   过去没穿的那条,现在还是要穿上了。   叶拙面红耳赤。   不得不承认,围巾款式不换,内.裤也只穿一种……   季隶铭的确是个长情的人…… 第61章   温度适宜的热水浇在身上, 仿佛瞬间就带走了身上的寒冷和疲惫。   这几天,叶拙的生活“惊喜”连连,又时而失眠, 导致白天经常感觉身体不太舒服。   好在今天顺利通过面试。   面试是叶拙近期心里在意比较重要的事, 得到好的结果, 让叶拙紧绷的神经也终于放松了些。   叶拙闭上眼, 站在水流之下感受着温水冲刷身体的舒适。   可是刚才那段关于过去的回忆总遛出来骚扰他沉静的心灵。   还有昨晚,季隶铭在他门外说得那番话……   季隶铭说他们不要再做朋友了, 他想要追求自己……   季隶铭还说不用对他负责, 因为他可以给自己时间……   叶拙当时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其实心里已经经过了千回百转。   且不说那个被季隶铭喜欢很多年的人居然是自己这件事。   接下来,他该怎么面对季隶铭呢?   叶拙真的不会处理人际交往上的问题。   他从小就在路家长大,几乎是个外界隔绝的。他的世界只有路言意,连路父和叶父也不常出现。   叶拙知道怎样不留痕迹地替别人认错, 也知道怎么道歉最真诚。   可从来没人教过他,如果有人对他表白该怎么做……   但从昨晚季隶直接戳破那层纱窗开始,目前为止,叶拙还没有非常抗拒的感觉。   除了说话更直白, 季隶铭好像还是和以前一样。   反而是叶拙自己放不开的样子有些扭捏。   其实也没怎样, 他们还是和以前一样住在一起,季隶铭做早餐送他出门, 然后他们再一起约着回家, 可能也会一起下厨做晚餐,然后再趁着吃饭的时间互相交流一下,让彼此分开的白天再此时交汇。   好像……没有哪里不好?   但是真的要这样下去吗?   细腻的水声顺着耳边流下。   叶拙睁开眼, 感受着水流从自己身上划过的感觉。   都说爱情应该是炽热的。   要么开心到想要和世界分享这份快乐。   要么会被这份炽热灼伤到痛苦。   可是他和季隶铭在一起除了舒服,好像就没有更多的感觉了……   就像这场热水澡。   叶拙站在水下, 不会感到激情澎湃,也不会痛苦不适。   但它的确为叶拙祛除了寒意,让叶拙能够安静地思考……   叶拙拍了拍自己的脸,在心里告诉自己想不出的事情就不要再想了。   现在也没有到必须给答案的时候。   就不必为难自己。   等到工作室开始忙碌,也许季隶铭自己就感觉到叶拙之前抗拒感情的原因了。   或许季隶铭自己就会放弃了。   这都未必……   叶拙做好了会被放弃的准备。   -   叶拙从办公室侧面的休息室出来时,季隶铭正在解开衣领的扣子。   办公室的暖气开得比平时都要高,叶拙刚出来没走几步,全身也热了起来。   叶拙摸了摸鼻子,问“是不是暖气有点高了?”   “你也觉得热吗?”季隶铭问:“我只是觉得要是太冷了,你出来可能会着凉。”   季隶铭素日里一向扣得严丝合缝的衣领,现在已经解到第二颗了。   叶拙说:“我刚才洗完澡就挺热的,你这里热得我都有些出汗了。”   季隶铭抿唇,似乎还在思考是让叶拙舒服一点好,还是叶拙的健康更重要。   叶拙又补充了一句:“我听说要是忽冷忽热地出汗,也容易着凉,”   季隶铭颔首,“那就把温度调回去好了。”   “之前的温度就可以了。”   “好。”   季隶铭按照叶拙说得做。   叶拙的包也湿了,进来之前还放在办公室的沙发上,现在却毫无踪影。   季隶铭猜到叶拙是在找他的背包,解释说:“你的背包和衣服一起送去干洗了,包里的设备我差人送去检修,要是无事就送回家,有事的就立刻修理。”   “啊……谢谢。”   叶拙没想到季隶铭会想得这么全面,但本可以用来夸奖季隶铭的“贴心”二字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季隶铭无疑是个很成熟的男性。   他拥有敏锐的商业头脑,强大的执行力,丰富的学识和见识。   崇拜他的人数之不尽,都向往他这种子承父业且年少成才的佼佼者。   面对这样一个站在食物链顶尖的精英,叶拙怎么能把贴心这种词用在他身上。   就好像夸奖一头凶猛的雄狮温驯一样违和。   叶拙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用考虑周到来形容季隶铭。   季隶铭听到后挑了挑眉,“这没什么,大家都能想到。”   才不是。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季隶铭这样的。   叶拙这样像,但没有说出口。   几声敲门声,让话题从此结束。   风情万种的秘书小姐敲门而入。   她给叶拙送上一杯感冒冲剂,“季总特地让我给你送来的,一定要喝完哦。”   她的目光在叶拙身上转了转,笑着夸奖说:“你穿这几件衣服很好看。”   “谢谢。”叶拙说。   他捧着药喝了一口,心猿意马地想到身上这件灰色的贴身短裤……   “应该都合身吧?大小什么的。”   秘书没有明确地问,但叶拙意会了她的询问。   叶拙:“可以的,都刚好……”   无论是衬衫还是内.裤,穿上去都很服帖。   叶拙无法直视秘书脸上的灿烂笑意。   这感觉就像秘书已经知道了他和季隶铭之间的秘密。   也许秘书作为局外人,更早就发现了季隶铭对自己的态度不一般?   回想他第一次来到季隶铭办公室,秘书小姐对待他的态度……   那种照顾和关心,肯定不是对待季隶铭朋友或者合作伙伴的态度。   毕竟没有哪个秘书会傻到给老板的朋友塞巧克力。   这种招待方式,明显就是对待更小一点的后辈……或者说,秘书从一开始就感觉到季隶铭对自己的态度不一般,加上又发现自己年纪比较小,所以已经认定了自己是季隶铭身边的人。   叶拙迟钝的心忽而福至心灵,在这件事上短暂开了次窍。   原来别人都能看出来,只有自己还毫无知觉地蒙在鼓里。   所以,历文作为季隶铭的老朋友,应该也知道季隶铭对自己的态度?   有些被叶拙忽略的细节再次被唤醒。   叶拙在已知季隶铭很早就喜欢自己的情况下往回看,才发现原来季隶铭那些被他认为是越界或唐突的表现,其实都是季隶铭在默默地对自己示好……   接触过一次的秘书小姐发现了。   和叶拙季隶铭都相熟的历文也发现了。   那……作为过去每天都他们厮混在一起的路言意呢?   他发现了吗?   “叶拙?”季隶铭的声音有些担心,“怎么不喝?太烫了吗?”   叶拙手里捧着杯子,身体却迟迟没有动作。在被他叫了名字之后才缓过来,对着季隶铭摇头。   叶拙:“没什么,刚刚在想事情……”   季隶铭提醒他趁热喝,然后继续同秘书核对今日的安排。   听着季隶铭满满当当的日程,叶拙大口喝完所有感冒药。   “那你忙吧,我先回家,就不打扰你了。”叶拙起身就要离开,被季隶铭叫住。   “不留下来吃午饭吗?”季隶铭问。   秘书也一同配合着说:“预定的双人份午餐还有十五分钟就能送到,季总特地订了一家广式私厨,口味清淡还养生,应该很合你的胃口吧?不留下来尝尝就可惜了。”   叶拙在两个人的合理劝阻下,还是留了下来。   为了今天的面试,叶拙把今天的课程都请掉了。   但是他忙碌了半天,现在低头看了眼手腕上智能手表,也不过十二点钟而已。   他下午有大把的空闲时间可以自由支配。   而季隶铭和秘书商讨着,把今天下午的会议简化或者挪到明天再继续,   光是听到季隶铭的日程安排,叶拙就开始头疼。   季隶铭抬手,中断了秘书的话。   “晚上那个晚宴帮我推掉。”季隶铭的目光悄悄瞥向叶拙手里那杯感冒药,“就说我有别的事情要做,没有时间。”   早上叶拙已经答应和季隶铭一起去,现在也不能反悔。叶拙连忙说:“我没事的。”   季隶铭摇头,“宴会在海边举行,这样冷的晚上还要吹风,还是不去了,免得生病。”   叶拙总觉得,在季隶铭心里,他可能是一个风吹就倒的小纸人。   “没关系的,我没有那么容易生病,而且我还欠你一个人情没还。”叶拙起身回到休息室,把他提前摘下来保存好的袖扣交还给季隶铭。   “我今天的面试就是得益于你这对袖扣,小朋友喜欢亮晶晶的东西,我就答应他:只要配合我拍照,就给他摸一下这两个袖扣,所以我欠了你一个很大的人情。”   这也只是发生在叶拙眼前的事情,只要他闭口不谈,季隶铭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叶拙也不用再还这个情。   但叶拙就是这样有一说一。   他的执着让季隶铭动摇了,但叶拙的身体还是让季隶铭担忧。   在季隶铭的观察下,叶拙是很容易受寒的。   叶拙有叶拙的坚持,季隶铭也有自己的底线。   季隶铭:“下次好了,这次就算了。如果为了那么一点社交和钱增加你生病的风险,那实在不值得。这个人情我记下了,以后要是还有这种需要你帮我的场合,我一定会带你一起,”   他的底线就是,一切为叶拙让步。 第62章   叶拙还第一次在季隶铭的办公室里吃饭。   精致的餐盒打开, 清爽的香气就铺面而来。   季隶铭静静地看着叶拙,叶拙手里拿着筷子,心里轻轻飘出一个疑惑。   看我做什么……   秘书小姐说, 这是季隶铭特地选的广式餐点。   所以他应该在等我说些什么?   “谢谢, 我觉得这些应该会很好吃。”叶拙试探地说。   看到季隶铭露出的笑容之后, 叶拙觉得自己猜对了。   “好吃的话, 下次再点。”季隶铭的语调都透着愉悦,用公筷给叶拙夹了一粒虾饺, “尝尝, 虽然是打包的, 但是从后厨到这里,中间间隔的时间不超过十五分钟,还是很新鲜的。”   和平时广式餐厅吃的冻品不一样,这虾饺一入口就能吃到真材实料的新鲜。   虾饺的水晶外皮滑弹细腻, 其中的虾仁颗粒饱满且极为鲜韧。   “好吃。”   叶拙真心称赞。   季隶铭又笑了,好似自己就是那枚让人赞叹的虾饺。   “嗡嗡——”   叶拙的手机震动起来。   “怎么了?”季隶铭看到叶拙放下筷子,问。   “没什么,工作室给我发了明天工作室的安排, 让我提前熟悉一下流程。”   叶拙说话的时候, 眼神专注在手机屏幕上。   季隶铭也默默放下筷子,问:“你现在学业压力也不小, 去兼职的话, 工作和学业怎么兼顾呢?”   这个问题叶拙之前也考虑过了。   叶拙:“我在第一轮面试的时候就已经和工作室说过我不能做全职,但兼职是随叫随到的配合。”   这次机会,叶拙无论如何也要抓住。   但季隶铭听到之后则皱起眉头。   “一周七天, 你就四天早八,周一周四的白天满课, 周一周二周五晚上都要选修课,最迟晚上十点才能下课……”他一边回忆着叶拙的课表,一边用手指敲着桌面。   这个时间越说,季隶铭的眉头皱得越紧,最后问:“所以你的周一周四和周末都是休息?”   叶拙摇摇头,“下课了再去。”   “下课了再去?”季隶铭重复了一次叶拙的话,这种难以理解似乎还夹杂着担心,“晚上十点下课了还要去?”   “那也不是。”   季隶铭脸上的担忧稍微减淡了些。   叶拙继续说:“如果工作室给我安排了工作,我就会去。就只是多忙一点而已,机会难得,我不能知难而退。”   他说得轻松,一点也没把接下来的忙碌当回事。   “是工作室以此作为条件才同意你继续面试的吗?”   季隶铭的眉头皱出个深深的“川”字,“他们把实习生当什么?他们是周扒皮吗?”   听一个老总斥责别人做周扒皮,叶拙觉得有些滑稽。   但季隶铭的确是个好老板,也有权管理工作室对职员的态度。   可是叶拙如果不把自己的诚意亮出来,又怎么能争取到这个机会呢。   叶拙好不容易才靠自己得到的珍贵工作,千万不能因为季隶铭的关心变了性质。   “这是我自己接受的,我也没想到工作室和你还有从属关系,面试过程中也已经规避提到我和历文以及和你的关系,我需要接触新事物新领域,而不是在谁的庇护下做象牙塔里的人。   之前几个月刚回国的过度,所以闲下来的时间比较多。而现在这份工作只是一个开始,将来我计划就是如此,以事业为先,其余的放在后面,早出晚归、忙得不见人影就是常态。”   这就是叶拙对感情来者皆拒的原因。   他不是什么安心待着金鸟笼里的小鸟。   只要是他觉得向往的地方,无论路途艰难,他就会用力挥动翅膀前往。   前二十年的生活,他总是忍耐压抑。   而剩下的人生,他要为自己而活。   叶拙把话说得很明白,季隶铭也得到他话语中的拒绝。   季隶铭低头拿起筷子,默默吃饭,安静地让这个话题结束。   叶拙想,这顿饭季隶铭应该是吃不知味。   因为他也一样。   季隶铭是个好人,但他不能因为贪图这份好,就拖着季隶铭一直付出。   把话说明白了就好。   就算季隶铭现在还放不下,等到过一段时间,他发现叶拙忙到几乎从他生活里消失的时候,他应该就会放下了。   -   办公室很温暖。   但气氛有点冷。   叶拙坐在沙发上,抓紧时间处理工作室发来的文档。   虽然才刚刚通过面试,但是工作已经紧锣密鼓地安排上了。   叶拙本想吃完饭就回家,但工作室希望他尽快处理,他借来了季隶铭的电笔,在季隶铭的办公室里又多留了几个小时。   “冷吗?”   季隶铭的声音忽而响起。   不知道什么时候,季隶铭已经走到叶拙面前。   他留意到叶拙刚才打了好几个喷嚏,递过去一条薄毯,“冷的话就盖上。”   叶拙终于抽出一点时间抬头看他,“谢谢。”   “没事。”   过了一会,季隶铭没有回到他的位置,而是重新回到叶拙身边坐下。   两人同时坐在沙发上,把柔软的棉垫压出一个凹陷。   叶拙觉得自己和季隶铭的距离有点太近了。   季隶铭的身上慢慢向叶拙靠近,挨着的身体都能感到对方的温度。   “怎、怎么了?”叶拙目光四处游走,下意识地往后靠。   “别动,让我看看。”   季隶铭的拇指轻轻按在叶拙的脸上,指腹的纹路有种沙沙的粗糙感。   叶拙的面颊比刚回国时要稍微丰盈了一些,但肤色好像没怎么变化,星星点点的雀斑排列在麦色的皮肤上,纯真又野性,像个肆意在田野生长的小麦。   他一单一双的眼角盛着些许惊慌和担心,“看什么?”   他都不敢看季隶铭的眼睛,害怕自己看完之后会更慌乱。   季隶铭的手指从脸侧往上,落在了叶拙眼下的位置。   一块淡粉色的伤口缀在此处。   新生长出来的嫩肉有些凸起,像是一颗浅色的眼泪。   “脸上的伤口涂药了吗?”   “早就没事了……”   叶拙抬起手,想要推开季隶铭,但有人在外敲门,叶拙想自己不用行动,季隶铭也该走了。   秘书在外问:“我方便进去吗?”   叶拙已经做好立刻低下头的准备,这样秘书进来就不会发现他的情况。   但和叶拙预想的完全不同。   季隶铭既没有让秘书进来,也没有松开手。   和季隶铭对视时候,叶拙的呼吸一下乱了。   膏体温凉的药被轻轻涂在叶拙脸上,每一次触碰都无比轻盈,像是野兽轻嗅玫瑰,维护每一片花瓣的安全。   叶拙能看清季隶铭眼神中的专注。   季隶铭也能看清叶拙每一根眼睫的走向。   微微下垂的眼睛弧度遮住了叶拙的眼,但慌乱的呼吸却是遮不住的。   季隶铭吞咽口水,低声问:“在追求的时候,是不是不可以接吻?”   季隶铭的表情有些期待。   他还没有放弃吗?叶拙想,同时回答:“是。”   季隶铭犹豫再犹豫,放过也叶拙。   “好的,那就不接吻了。”   季隶铭藏起那份失望,恢复平常的样子,让秘书进来。   秘书小姐进来的时候,一眼就落在叶拙余温未散的脸上。   “需要给叶先生量个体温吗?”秘书问,“看样子可能发烧了。”   叶拙当然知道自己脸红不是因为发烧,但季隶铭还是颔首,让秘书取了体温计给叶拙。   叶拙接过体温计,“我没事。”   季隶铭:“量一下,排除一下可能。”   量了一下,没想到真的有点低烧。   季隶铭皱眉,“我让吴金下次不要出刁难人的面试题了。”   居然还让叶拙生病。   叶拙当然不是娇气的人,但无缘无故地生病总不是好事,更何况叶拙还是极易受凉的体质,这样发一次烧,还不知多久要好。   “没事,要不是这道面试题,我还要被人怀疑是关系户。”叶拙倒是不在意,“睡一觉就好了。”   叶拙这样说,但季隶铭不这样想。   叶拙被盯着吃下退烧药,一定要处理的工作也变成盖着毯子,靠在沙发上做。   秘书一脸慈祥地说:“好好休息。”   叶拙点点头。   这个姐姐的善意,他真的不好推脱。   他窝在沙发上,继续完成即将收尾的文档。   退烧药很快见效,叶拙昏昏欲睡,强撑着眼皮给文档收尾。   昨夜的难眠让现在显得的困意格外浓郁。   把文档保存发送已经用完他最后一丝清醒。   季隶铭发现耳边的键盘声停下许久,抬眼看去,叶拙靠在沙发上,安静地睡着了。   他笑了笑,轻轻走过去,把叶拙抱着的笔记本电脑拿走,然后抬手把毯子的边边角角掖好。   叶拙的呼吸平稳,脸上泛着浅浅的粉色,浓密的眼睫在脸上投射出一片柔顺的影子。   -   叶拙在这个环境里,格外安心,睡了异常安稳的一觉。   悠悠转醒时,智能手表提醒他已经休息了三个小时多。   正值黄昏时分,金紫色的夕阳被全景落地窗框成一副风景画,浓郁的黄昏暖光落在眼前,舒服地叶拙眯起了眼。   办公室明亮的灯光全都熄灭,只有季隶铭的桌上留着一盏暖黄色的灯。   就像一轮太阳从天空落在叶拙面前。   柔和又温暖的太阳……   “醒了?”   季隶铭来到叶拙身边,伸手试了试叶拙额头的温度。   “不烧了。”   酣睡后的叶拙面色红润,一双眼睛亮地出奇。   季隶铭深呼吸,由俯身转为蹲下。   他看着叶拙,目光深邃。   “能不能和你商量一件事?”   “……什么事?”   叶拙的心跳又在加速。   “我想暂停五分钟。”   “五分钟?”叶拙的脑子有点乱,没有明白季隶铭的意思。   “暂停五分钟用来接吻,然后继续追求你。”   季隶铭的面容逼近。   叶拙的智能手表哔哔作响。   季隶铭抬起他的手腕,上面提醒叶拙注意心率,当前心跳过快。 第63章   落在车窗上的雨滴将路边灯光晕成一个又一个重叠的圈。   此时深夜的A市, 除了路上偶有几辆车子,已经没有人影。   叶拙坐在回家的出租车上,低头处理着手头还没完成的项目拍摄预案。   这是工作室为国内三大杂志之一的玫人拍摄的年底封刊之作, 项目含金量在业内都非常拿得出手。   即便现在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半, 叶拙还是顶着熬红的眼, 在车上再次修改提案要点。   司机师傅一路感叹现在年轻人工作真努力, 夸叶拙是个好青年。   但其实这才是叶拙开始工作的第二天。   三天前面试,两天前开始工作。   今天就开始接触这样重要的项目……   工作室里的人都以能力为先, 虽然压力大, 但工作氛围很好。   这次项目是挑战也是机遇。   叶拙不敢放松, 每天都拼尽全力来做到最好。   一同电话打来,是好久没有联系的历文。   叶拙放下手里的工作,接起电话:“老师,这么晚了还没睡吗?”   “现在还行吧, 我在S市这几天每天都昼夜颠倒。”历文伸了个懒腰,发出一声长叹,看样子是刚醒不久。   叶拙问:“你什么时候回来呢?学校的交流活动今天就该结束了吧。”   按照原本的行程,历文今天就该回来, 可是昨天他却临时和叶拙说活动延迟了一天, 暂时回不来。   历文走得这段时间,叶拙每天和季隶铭单独相处……实在有些暧.昧, 如果历文能在中间缓冲一下, 那气氛就会自然很多。   但历文那边的语气有些犹豫,“我目前还回不去……”   叶拙:“怎么了?”   “在这边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可能还得几天才能回去。”历文支支吾吾, “你就放心吧,我这么大的活人, 肯定不会出事,你在A市好好学习,在学校遇到什么事情和我说,不要自己一个人担着,知道吗?”   叶拙“嗯”了一声,“谢谢老师。”   “跟我客气啥。”历文问:“我不在家的这段时间,你怎么样啊?”   这下支支吾吾的人轮到叶拙了。   叶拙含糊不清地说了个“还行”,但历文不是简单就被打发的人,他追问:“‘还行’是什么意思?”   “还行就是……还可以。”   叶拙的闪躲让历文严肃起来,“语焉不详的,到底是怎么了?”   叶拙不愿意继续,岔开话题问:“那你中秋节也在S市吗?”   “那到时候再说,你先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了?”历文一下就灵光闪现,语调紧张起来,压低声音问:“你和季隶铭……巧克力了?”   “巧克力……”叶拙颇为不解,“‘巧克力了’是什么意思?”   “不是巧克力?”历文也有些费解,“那你们是……草莓了?”   “啊?”叶拙更茫然了。   “不是巧克力不是草莓,那就是橘子?”   “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这是什么新型的暗号吗?   历文问的无比认真,叶拙却满头雾水。   直到历文在电话那边大声质问:“难道你们什么都没有用?!”   叶拙才终于明白了。   “没有没有,不是你想的那样。”   “啊啊啊啊叶拙,你和我老实说,季隶铭把你怎么了?!你受伤了吗?他强迫你的?他怎么能什么都不用!怎么可能!我都告诉他这个牌子的好用了,他怎么还这样啊!!!!”   历文的声音引起了司机的注意,叶拙连忙捂住听筒,解释说:“没有没有,你想错了,而且我和他还没到这一步。”   他们现在还没有确定关系,怎么可能到床上那一步……   应该先从牵手开始啊。   然后再是拥抱,接吻,最后才是做.爱。   但是他们现在已经跳到了拥抱和接吻,反而是最开始和最后一步没有经历过。   十字相扣和床上相拥,一种是彼此心灵上的结合,一种是身体最深入的碰撞……   如果是和季隶铭的话……   叶拙跟随自己的思路,忽然发觉已经一脚油门想的太远。   他和季隶铭的关系一步步走向他从未想过的路上,如果有一天他们睡在一张床上,那简直就是奇闻。   历文还在电话那头问他和季隶铭怎么了。   叶拙偷看了一眼司机,和历文说:“我马上就要到家了,等到家了我再给你去一个电话。”   “我急得恨不得从电话直接钻过去,你就告诉我,你们俩是怎么个情况,一句话的事情,不会耽误你。”历文急得直跺脚。   “没,没发生什么。”叶拙慌乱地说。   “小伙子,到啦,你们小区不让外来车进去,只能送到这里咯,外面下好大的雨哦,你可得跑快点——”司机师傅提醒。   这下是真的到了。   历文:“你现在才回去啊?在外面干嘛呢?你现在让我感觉疑点重重。”   叶拙解释自己已经在工作室实习,历文还是不相信。   外面的雨越来越大,叶拙说:“我先挂了,一会和你说。”   历文说:“下雨了?你带伞了吗?淋着回去要感冒的。”   叶拙骗历文自己有伞,但其实已经做好冒着雨进去的准备。   他脱下外套,包在电脑包和设备包外面,自己低着头下了车。   一开门,硕大的冰冷雨滴就噼里啪啦地砸在叶拙脸上,外面的温度冷得出奇。   叶拙深呼吸,在心里倒数三二一就要冲刺。   但是在雨声中,一阵脚步声稳稳传来。   铺天盖地的雨消失了。   “别着急,我来接你了。”   季隶铭撑着一把黑色的伞,宽大的雨沿足够为叶拙提供庇护。   “冷了吧。”季隶铭的笑容浅浅。   在叶拙搭了一块厚实的围巾。   那是季隶铭挂在手臂上一路带来的,现在披在叶拙身上还是暖的。   叶拙身上攥住围巾,低头问:“你怎么在这等着?”   “你的行程同步到我这里了。”   之前网约车APP为了提高用户的安全度,让每个用户都填写了紧急联系人。   叶拙记得当时不得已才写了季隶铭。   他还以为不会有影响,却没想到系统在晚上十点之后会把行程同步过去。   季隶不仅真的会看他的每条行程,还会主动在大雨里带着围巾出来接他……   叶拙:“谢……”   季隶铭:“不用说谢,只是几步路而已。况且,我也不能让你淋着雨回来,如果系统不给我发行程,我也该打电话问你到哪里了。”   季隶铭身上有种大气的木质香气,透过雨水也能闻到,每次闻到这个味道,叶拙总会觉得心情平静祥和。   和季隶铭并肩走在大雨之中,也不会因为湿漉漉的雨水溅湿裤脚而烦恼。   走到一半,叶拙忽然停下。   “我能不能耽误一会,拍个照片,不会很久。”叶拙请求。   季隶铭挑眉,“当然。”   叶拙从层层包裹里拿出相机,转身对着载满雨水的路面拍摄。   季隶铭顺着他镜头所对的方向看去,轻轻说了句:“雨滴落在地面像是蝴蝶。”   叶拙看向他的眼中带着惊讶。   季隶铭:“怎么了?”   叶拙摇了摇头,“没怎么。”   他故作镇定地继续看向相机取景框,心却跳个不停。   季隶铭说的,就是他停下脚步的原因。   雨滴落在地面,向四周飞溅出像是蝴蝶的形状。   叶拙在心里所想的,被季隶铭从口说出。   叶拙沉默地拍下画面。   表面波澜不惊,实际内心震颤。   他从未和别人有过这种情况。   就像是……心灵上的同频。   这比牵手和做.爱还要让他为之动容。   季隶铭是个很适合互相陪伴的人。   他有耐心,待人温和,从来不会摆架子,还有个完整幸福完整的家庭。   这样的人,应该和一个能够回应他的人在一起。   叶拙再一次想要和季隶铭说出自己的想法。   可是看到季隶铭的眼神,叶拙又说不出口了。   叶拙想,他自己也是有些自私的人。   把话吞回去不止是不想在这个时候伤季隶铭的心,也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是有些享受这种状态的。   不是季隶铭带给他的便利,也不是季隶铭有大房子。   而是他和季隶铭在一起相处,真得有种由内而外的安全感。   他能够相信季隶铭,哪怕有一天季隶铭用刀抵着他的后背,叶拙也相信季隶铭不会捅他一刀。   朦胧雨夜中,叶拙目光能触及的地方,最亮的那扇窗,就是他们家所在的位置。   季隶铭担心叶拙回来看不见,家门外的灯也一直开着。   叶拙承认自己个自私的人……   他想等到历文回来,叶拙会和他们两个一起说清楚,然后从季隶铭的家里搬出去。   但是在这之前,就让这自私再延续几天吧。   -   回到家里,叶拙身上没有落到一滴雨。   他把怀里的大包小包放下。   忙碌一整天回来,现在整个人都像散架了似的。   “你现在就上去睡了吗?”季隶铭问的同时,递给叶拙一杯温开水,“晚上是不是还没吃?简单吃两口再去睡吧,晚餐就在微波炉里,去叮三分钟就能吃,我也不知道你具体几点能回来,就先做好了放起来。”   季隶铭顺手就启动了微波炉,整个流程一气呵成,叶拙也才刚刚换上拖鞋。   这一整晚,叶拙都在季隶铭的照顾之下。   叶拙:“太麻烦你了。”   季隶铭笑,“你这样的话,是不是代表我做对了?”   叶拙摆摆手,“这样太耽误你的时间了,现在也不晚了,你本来该休息的。”   “没事,我不做的话就要你自己做,那你岂不是要到很晚才能休息。”   叶拙倒是很不在意,“没事,我随便吃一点就好,面包啊玉米啊,怎么省事怎么来吧。”   他自己一个人的话,随随便便就打发了。   食物用来果腹而已,能维持体征就行。   季隶铭皱眉,“你越是这样说,我越得继续。我是在追求你,怎么能让你在我的家里荒野求生。”   微波炉发出“叮”的一声。   季隶铭把饭端出来放在餐桌上,“洗洗手就能吃了,我把汤也热一下。”   外面的晚上很冷,这一碗精致的饭菜温暖了叶拙整个人。   这两天,叶拙都忙得很晚才到家。   今天早上,季隶铭才知道昨天的叶拙没有吃晚饭就睡了,所以今晚才提前准备了这么多。   叶拙的匆忙好像没有打消季隶铭的热情,反而给了季隶铭不停表现的机会。   叶拙忙碌,季隶铭也跟着一起调整节奏。   叶拙道谢,季隶铭就趁机表明心意。   ——这些都不是问题,我在追求你啊。   ——这一点都不麻烦,我不这样做,你什么时候才能心动呢?   ——要是你非要说谢谢,就把谢谢换成积分,如果积分满了……能不能换点奖励?   叶拙无法想象,季隶铭是用什么心态轻车熟路地说出这些话。   反正叶拙是真的说不出口。   但季隶铭却越说越顺。   而且这些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只能感到真诚,而不是带着诱导的调侃。   叶拙吃着看似简单但营养搭配均衡的晚餐,季隶铭拿起手机去到院子。   季隶铭:“你吃,我出去接个电话。”   叶拙点点头,看着季隶铭带上了门。   “喂?”   季隶铭刚开口,手机那边就发出一连串质问:   “你怎么能让叶拙去那个工作室啊?那工作室虽然名气大,但是在里面工作压力很大的!   他们不是签在你手底下吗,你怎么还让叶拙跟着他们一起受累?我刚刚给叶拙打电话,他说自己才下班——你看看这都几点了?!你不心疼我还心疼,我的宝贝徒弟怎么能给别人当牛做马?!”   季隶铭理解历文的担心,但更早知道了叶拙这样做的真正目的。   他将历文的质问当成对叶拙的关心,心平气和地说:“叶拙有自己的想法,我也不必去干预他,他说不想做象牙塔里的人…如果在能接受的范围内,他自己觉得有意义,那也无妨。”   历文的语气平缓了些,“可是……那你就真得甩手不管啊?”   “如果我出面,叶拙也会感觉到他被区别对待……”季隶铭的目光透过玻璃窗,看到叶拙吃饭还没停下,还在捧着碗继续对着笔记本电脑工作,低声说:“不过在适当的时候,我也会稍微说那么一点,让他们有个数。”   历文叹息一声,“诶,我身为老师,当然也希望小叶子勇敢去自我实现,但是我现在希望他安安稳稳的,要是能安心嫁入豪门躺赢就更好了。   但你和我不一样啊,我是他的老师和后盾,但你是要追他,你不能随着他去,你要时刻守护知道吗?”   想到叶拙今晚对他的态度,叶拙笑了笑。   历文捕捉到其中的情绪,问:“这笑声不对劲啊,难不成是叶拙发现你的想法了?”   他想着,季隶铭应该还没胆量直接和叶拙摊牌,但叶拙应该已经察觉了季隶铭的“图谋不轨”,所以才在和他讲电话的时候支支吾吾。   “你打算什么让叶拙知道你喜欢他呢?”历文已经做好准备,给季隶铭上一课。   但季隶铭的下一句让他发出尖锐的爆鸣。   季隶铭:“我已经和他表白,前天,我和他在办公室里接吻五分钟。”   历文哀嚎着质问:“五分钟?!你强制他!!难怪叶拙晚上那么奇怪?!都是你做的好事!”   季隶铭捏了捏眉心,把手机拿远了些。   等到历文平复下来,他才说:“不是,我争取他的同意了。”   那个吻,他们都清醒着。   落日余晖之下。   叶拙的面容镀了一层用光做的金纱,就像是不用亲手掀开的新娘头纱,散发着明媚的色彩。   季隶铭靠近的时候,叶拙明显有些慌了。   可是季隶铭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   在手表因为叶拙心率过快的警报中,季隶铭吻上叶拙的嘴唇,成功让手表上叶拙的心跳最高值突破记录。   和之前的吻不同。   这次他们都清醒着。   叶拙在沙发上,暖地像一块刚烤出来的面包。   而季隶铭则是品尝面包的人。   这块面包柔软香甜且炽热。   季隶铭吃走叶拙的每一个声音,把它融化在彼此从唇舌之间,换成下一次追逐。   两个都不算熟练的人,在有限的时间温柔缠绵。   在错乱的呼吸里,藏匿着季隶铭多态的欲.望,又再度被他控制起来。   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只能那样轻轻地吻。   五分钟留下的记忆足以让季隶铭一辈子缅怀。   就算以后还有机会,也不会再有这种小心翼翼又血脉卉张的感受。   季隶铭的目光落在屋内的叶拙身上,和历文说:“我觉得,我和叶拙是一点可能的。”   叶拙的暗示,他听明白了。   叶拙担心以后会因为工作等等原因聚少离多,很难维持关系。   但季隶铭觉得这不是问题。   他已经等待了七年,有足够的信心继续下去。   如果心在一起,距离太远也无碍。   历文:“我现在在S市暂时回不去,陈松柏这个小子找上门,诶,提到他我就头疼,他说什么也要和我过中秋,但我和叶拙说的是我在外面有事,你帮我打打掩护,别让他担心。”   季隶铭看向窗户内,“嗯”了一声,说:“放心吧。”   也许是季隶铭的目光太过炽热,低头吃饭的叶拙抬起头,和窗外的季隶铭对视上了。   季隶铭对他微笑,叶拙却迅速低下头,像个不小心出洞被人发现的鼹鼠。   但季隶铭脸上的笑意还没保持很久,历文说的话,让他表情满蛮变得严肃起来。   历文:“可是这个中秋节,你得想另一件事……叶子的妈妈那边……   其实这几年,叶拙一直联系她,但她都没和叶拙见面。马上中秋节,叶拙心里肯定也会想这件事,你要能想办法就试着解决一下,要是解决不了,就不要强行去处理,更不要在他面前提起,知道吗?”   季隶铭:“我知道的……”   叶拙没有在外人面前表露过自己的在意。   他只是把这件事深埋在心底。   他们需要得到叶拙妈妈的原谅。   而季隶铭的父母也同样需要说服。   季隶铭在院内深呼吸。   他转身回去,又是和平常一样的季隶铭。   过去让叶拙一个人面对的,现在他们一起承担。   没关系,慢慢来,只要足够用心,事情都能解决。 第64章   今年的中秋和国庆在一起放假, 连起来的假期有足足十天。   学校的假期按法定节假日来安排,而一年忙到头的工作室也难得给了四天假期,加上之前加班攒下来的休息市场, 这一周忙得脚不沾地的叶拙终于能在将来几天休息休息了。   叶拙已经计划好要预留一天时间给自己。   这一天他什么也不会做, 就是在家里待着, 安安静静地享受独处的时光。   而同样是面对假期, 季隶铭则显得更有条理。   他甚至给叶拙发了一个足足三个G的PPT,图文并茂, 有些静态资料无法详细解说的地方, 还插入了视频辅助介绍, 主题就是关于假期安排的内容。   叶拙现在一看到PPT就头疼。   他也没想到这种脏东西会出现在他和季隶铭的聊天框里,硬着头皮扫了两眼就退了出来。   季隶铭问【这样行吗?】   这样规模的汇报,应该是他们公司组织的福利旅行吧。   叶拙思考了一会,回了“可以”二字。   公司出行住五星级, 这还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叶拙只当这是个小插曲,很快就把它忘了。   但季隶铭却始终没有忘记。   又到了下班的时候,想到回家又是空荡荡的,季隶铭就想着不如继续加班。   家里没有叶拙, 他回去心情都变差了。   比加班还差。   关机之前, 他看到桌面上那个制作半天才发出去的PPT,心里一动, 坐回位置上开始看机票。   过去都是让秘书订, 但是他想自己订。   亲力亲为,让他非常有收获感。   但在填写同行游客信息的时候,季隶铭卡住了。   他不知道叶拙的身份证号, 只好临时发消息询问。   而叶拙则回了他一个困惑的问句。   【什么事情需要我的身份证号码?】   季隶铭忽然有些茫然,着急地引用之前发给叶拙的PPT。   【我们出去的话, 需要提前订机票啊。】   一个小黄脸瞪着眼睛地茫然表情。   透过这个emoji,季隶铭都能感觉到叶拙此时的困惑。   叶拙问【你们公司的员工福利还有我一份吗?】   季隶铭心里有一瞬间的摇摆。   不如就说个谎骗叶拙。   就告诉叶拙,他们公司可以带家属,不去的话会很亏。   或者干脆真的给员工送一次福利,这样叶拙就会一起来了。   但是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季隶铭还是决定有一说一。   季隶铭【不是福利,是我和你……】   但他的坦诚好像失败了。   叶拙很久都没有回复。   季隶铭完全可以用谎言把叶拙骗来,但他希望他们之间不要有任何虚假掺杂进来。   谎言终究会被拆穿,他想自己和叶拙干干净净。   叶拙没有回复,季隶铭也不催促。   毕竟叶拙最近总是忙得看不见人影,不回消息也是常态……比起叶拙无声地拒绝了自己,季隶铭还是更愿意相信是叶拙太忙了。   想到叶拙这几天好像都在悄悄找胃药,季隶铭的眉头就控制不住地皱起。   季隶铭不怕叶拙忙碌,但他拍叶拙在身体超出负荷之后还在硬挺着。   可他和叶拙提意见又显得是他在操控叶拙的意愿。   有时候,季隶铭自己也为难的不知如何是好。   他无声叹息,还是决定回家给叶拙准备一些养胃又能补充营养的食物。   -   等叶拙的回复过来,距离季隶铭的消息发过去已经有两个多小时了。   收到消息的时候,季隶铭还在卫生间洗漱。   看到手机屏幕亮起,季隶铭立刻放下手里的牙刷,拿起手机。   果然是叶拙的消息。   但叶拙的回答却是【那几天我要回S市。】   S市……   季隶铭看这两个字,陷入长久的沉思。   叶拙在这个地方出生,也在这里长大。   可对于他来说,S市并非是福地。   叶拙用远离这片土地的方式,隔绝了过去的联结。   可是有些人和事,却不是努力就能忘记的……   季隶铭面色凝重,手指在屏幕上来回敲打。   【中秋节,你要回去找你妈妈吗……】   【你和你妈妈……】   【你回去做什么?】   季隶铭反复思忖,最后增增渐渐,输入栏里还是变回一片空白。   【今晚几点能下班?】   季隶铭默默错开话题,有些事情不必立即追问,给叶拙一点缓冲的空间更好。   屏幕那边的叶拙也松了口气,如实告诉季隶铭自己的情况。   【今晚可能会稍微早一点,拍摄已经快结束了,估计不到十二点就能到家了。】   比起前几天加班到凌晨才从工作室离开,今天结束的时间已经比叶拙预估地早了很多。   为了满足拍摄环境需要突出大自然的野性生机,今天的拍摄直接跨市,到了隔壁发相对落后的城市。   那是叶拙搜集多方资料才找到的自然滩涂。   也正是因为是叶拙自己发现了,所以工作室把批公文这件事交给叶拙。   他这些时间的忙碌就是跑多方去批入景拍摄的公文,   这里处处都是原始景色,植物和动物在此处野蛮生长,负责看管滩涂的负责人带着他们深入此地,但拍摄条件还是极为恶劣。   近日来炽手可热的华裔模特李洲穿着单薄的服饰,在镜头的表情已经有些不耐烦。   工作室员工看到些许端倪,立刻出声三百六十度夸奖李洲表现力十足。   没办法,谁让他不仅是工作室重金请来的模特,也因为他在海外高奢登台初台步就一战成名。   已经到了最后一步,不能因为一点小矛盾导致拍摄出纰漏。   李洲脸色越发难看,眯着眼看向镜头外的某处。   Cynthia早就把他骂了一通,但还是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谁知道这个祖宗又看什么不顺眼了。   发觉李洲是在看叶拙的时候,Cynthia出声解围:“叶拙,你胃好些了吗?”   大家都在拍摄,叶拙蹲在一边,手里还拿着手机,看上去就像只有他一个在偷懒。   听到Cynthia这样说,李洲鼻腔里发出一个不满地哼声。   “C姐,我没什么事了。”叶拙尽可能快地回到他原来的位置,但发白的脸色透露了他此事的状态。   Cynthia压低声音,“没事,本来这里有我盯着就够了,你歇会。你站不住可以扶着我点,别硬撑。”   叶拙摇摇头,“没事,我刚刚吃了药。”   干嚼的,现在嘴里还泛着苦味,但好在药效发挥的挺快。   他一个男人,却还没有Cynthia这个穿着高跟的女生健步如飞,实在有些惭愧。   叶拙打起精神,继续盯着显示屏。   -   “他娘的,终于结束了。”一句骂街,Cynthia从都市丽人变成吴金。   她狠狠擦了把汗,眼神凌厉地恨不得给李洲一刀。   到现在她脸上的妆都没有瑕疵,这位女强人每日的容光焕发都让叶拙无比钦佩。   Cynthia掏出镜子,给嘴巴补上亮晶晶的唇蜜,镜子一歪,就看到身后叶拙苍白的嘴唇。   Cynthia皱眉问:“你真的还OK吗?要不就让车先把你送回去吧。”   叶拙的胃阵阵抽搐,但还是和Cynthia说:“你们把我放到能打车的地方吧,我自己打车回。”   工作室的车是一起行动的,把大家一起送回工作室,叶拙不想让自己一个刚来的实习生成为特殊。   拍摄已经结束了,叶拙觉得自己的胃都没那么疼了。   这时,一个有些陌生的人出现在叶拙面前。   他看着叶拙,叶拙轻轻皱眉。   “你好啊,我是李洲的助理,他说刚刚和你可能有点小误会,希望能和你见面聊一下。”   助理说完之后定定地站在叶拙面前,看样子是不去不行了。   至于这“见面聊一下”……   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事。   最后的时刻了,不能因为自己一个人,让整个团队的努力打了水漂。   “请跟我来,就在那边的车上。”   助理已经侧过身,叶拙只能跟上去。   Cynthia给叶拙默默去了个眼神,其中的担忧可见一斑,叶拙对她轻轻点头,让她放心。   -   豪华的保姆车停在滩涂外围,叶拙轻轻蹙眉,这本是不被允许的……   助理看出叶拙在想什么,用谦卑的口吻说:“请上车吧,我们的车停在哪里都不会出问题的。”   若是李洲背后没有推力,估计也很难一路这样顺风顺水。   叶拙抿唇,上了车。   上车之后,李洲就坐在他对面,平时被赞誉的厌世脸,此时带着浓郁的笑容。   “不好意思啊,拍摄的时间有点太久了,所以看你的时候眼神不太友善,是我的错,你不会讨厌我吧?”李洲说话的时候,眼神像蛇一样在叶拙身上滑来滑去。   叶拙侧身,发现车后还做了一个人,他努力去看,但李洲却有意遮挡。   叶拙皱眉,警惕地将手放在车门上,“你们要做什么?”   车门在外面被“咚”一声关上,似乎还有锁门的声音。   李洲微微瞪大眼,“我就是和你道歉啊,你干嘛反应这么大……难道你早就看我不顺眼了?”   这个时候再不明白李洲的意思,就太过愚钝。   叶拙不再回答,直接问:“你要我怎样?”   “不要你怎样啊,我就是和你道个歉。”   李洲眼神幽幽的,看得叶拙全身不适。   可他为什么要对自己有这么大的敌意……   叶拙想不明白。   在李洲眼里,他应该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实习生,何必这样大张旗鼓地针对他……   “李洲,不要这样想。”   这个声音让叶拙瞬间瞳孔收缩。   那张在他记忆里只短暂出现,却终生难忘的脸出现。   “程斐……”   “好久不见了老同学,居然还记得我。”程斐嘴角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弧度。   程斐穿着正装,学生时期的痞气化为精英气质,鼻梁架着的眼镜之后,藏着阴险的目光。   李洲瞥了一眼叶拙,带着嫉妒和怨恨。   “李洲平时跟着我性格都被惯坏了,不过这次合作还是比较愉快的,能看得出来你们工作室很重视这次拍摄,我不希望因为李洲一个人,耽误你们整个项目,你说呢?”   程斐的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之上,说得是李洲的不足,实则字字都在敲打叶拙。   这么多年过去,程斐还对过去耿耿于怀吗?   叶拙咬紧牙关,问程斐:“你到底想怎样?”   “别这么见外,只是今天偶然见到你,没想到这么巧。”程斐抬眉,“只是怎么不见路大明星?”   “路言意呀?他不是早就毁了容,灰溜溜地退圈了。”李洲笑得得意,看叶拙的眼神仿佛在怜悯。   路言意倒台,叶拙这个跟班自然也落魄。   这不,都沦落到在小小工作室里当实习生了。   李洲越想越是扬眉吐气。   当初他刚刚初入娱乐圈,就是在路言意身后做一个配角。   他兴奋地向路言意要签名,得到的确实路言意的冷眼,还有叶拙上前那句“路言意不能随意给别人签名”。   顺水轮流转,现在轮到他了。   “你这个态度我很担心你会不会消极怠工啊。”李洲说:“我刚刚看到底片出来了,要不然……你就在这里,当着我的面修图,让我看看你会不会偷懒。”   李洲把笔记本电脑放在叶拙面前,正是工作室外出会用的那台……   想来这出戏,李洲和程斐早就搭好了,只等叶拙入瓮。   李洲说:“我觉得我今天的发型不太好,想要换个颜色……”   电脑屏幕在幽暗的环境里亮得刺眼。   叶拙拿着鼠标,眼睛干涩地只能眯起来。   “这样吧,就辛苦你一根一根把我把颜色修了,记住,要一根一根的。”李洲笑着说,“什么时候修完什么时候走,我们都在这里陪着你。”   -   Cynthia又一次被李洲的助理拦下。   “不好意思,车上还有别人,您不方便过去。”   Cynthia压着怒火,笑着说:“叶拙是个新人,我怕他哪里说得不好,让李洲心情不好了,还是我去说说好了。”   距离叶拙上车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   拍摄现场都已经完全撤完,叶拙却还没回来,发过去的消息也一条都没回,要不是Cynthia硬是让工作室留了一张车,现在叶拙都要被丢在这里了。   “我得过去看看情况。”Cynthia一咬牙,越过助理就到车边。   “你要做什么?”助理一把拽住Cynthia。   “你放手!”Cynthia抬手敲窗,被助理拽着,用高跟鞋跟狠狠踩在助理脚上,“我都说了让你放手,你看看,不长眼的把脚都塞到我鞋跟下了吧。”   Cynthia顾不得别的了,敲窗喊叶拙的名字。   这是,车门从内开了。   “叶拙?”   Cynthia看着叶拙下车。   “你、你没事吧?”   车内,李洲的脸色有些难看。   助理想上前,被李洲叫住,“让他走。”   Cynthia小心翼翼地拽着叶拙的胳膊,上下把他打量了一遍。   “他在车上把你怎么了?”   叶拙摇摇头,“没事,就是修修片子。”   Cynthia皱紧眉头,“真的?”   可是她仔细打量一番,叶拙的确安然无恙。   “就是把你叫上车修个片子?他们何必这样大张旗鼓的……”Cynthia一脸担忧,此时,一道光亮从远处的泥路而来,穿过层层厚重的草丛,落在叶拙不远处。   从车上下来一个人,身影轮廓都无比熟悉。   “叶拙,我来了。”   季隶铭打着手电筒而来。   远离人烟的远郊,季隶铭一路开车而来,不知要经过多少未知的路途,才能找到这里。   他看见叶拙,仿佛失而复得的人,上前拉住叶拙的动作完全出自本能。   “Cynthia让我来接你,跟我回家吧。”   也许是闻到了让人安心的气味,叶拙一直抽搐的胃部忽然好了许多。 第65章   车前灯亮起的同时, 叶拙眯起了眼,用手挡在了眼前。   这本是一个被灯晃到眼睛的正常动作,但季隶铭却很快发现了异常。   “今天应该很累吧, 看你的眼睛都红了。”   刚才季隶铭就留意到了, 叶拙看起来和平时一样, 唯独眼睛微微发红, 有种说不出的疲惫。   季隶铭帮叶拙放下了车椅,“闭上眼躺一会吧, 就算睡不着也休息一下眼睛。”   拒绝的话已经在嘴边, 但倦意和胃疼打败了叶拙的倔强。   “谢谢。”   躺下来之后, 叶拙觉得自己舒服多了。   “又是谢谢……”季隶铭抱怨着,脸上却带着笑,“你还没告诉我,如果集齐一百句谢谢有什么奖励。”   当初随口说的闲聊又被提起, 季隶铭的坚持让叶拙心生一丝捉弄的想法。   “一百句谢谢能再换一句谢谢。”叶拙说。   “这样啊。”季隶铭摸着下巴思考,“那会用什么方式说呢?可以是在我耳边说吗?”   叶拙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转过头去,“到时候再说, 我困了。”   “睡吧。”   季隶铭把车内的暖气开得更高, 暖烘烘的,叶拙很快就昏昏欲睡。   “拍摄怎么样?”季隶铭问。   “……很顺利。”   “顺利就好。”   季隶铭的语气轻快, 叶拙能听见他手指轻轻敲击方向盘的声音。   “那接下来是不是可以休息一下了?”   叶拙“嗯”了一声, 季隶铭只以为他是真得累了,默默将车速放慢,小心翼翼地开过颠簸的路面。   他的后视镜里反射出一辆黑色的保姆车。   如果他来的时候没有看错, 叶拙刚才就是从那辆车上面下来的。   Cynthia给他发短信求助的时候直说叶拙可能遇到了麻烦。   具体是什么麻烦,Cynthia并没有说。   叶拙靠在旁边假寐, 呼吸舒缓而均匀。   现在还不是时候,回去再打听一下。   季隶铭记下了那辆车的型号和车牌。   -   叶拙闭上眼,眼前却还残余着他正对着三个小时的图片。   程斐折磨人的手段随着年龄一同增长。   当叶拙接过电脑的时候,屏幕上并不是李洲的照片,而是……路言意。   李洲故作惊讶,“哎呀,不小心弄错了,不过修路言意也一样,我就是想看你的工作态度而已,如果路言意那种脸都能修好,想来修我的会更轻松。”   照片里的路言意低着头,单手挡住镜头,表情冷而怒。   他的右脸下侧链接脖子的部分留着狰狞的疤痕,像是大片的蜘蛛网落在皮肉上。   而其余的部分则依旧完美如初。   看到叶拙的表情之后,程斐心里狠狠出了口恶气。   “修吧。”程斐说。   高中那次捉弄叶拙之后,路言意就想方设法地处处为难他,程斐逼不得已才才S市来到A市继续发展。   前些年他眼睁睁看着路言意风生水起,自己只能气得磨牙。   现在不一样了。   路言意和家里决裂,最得意的脸毁了,连他身边的狗也没留住。   程斐扬起下巴,“好好修,给我一点一点修。”   直面路言意的伤口,叶拙从内而外地感到晕厥,本就绞痛的胃更是变本加厉的抽搐。   他一点点地重复着操作,修复着路言意脸部的伤口……   狰狞的,恐怖的,挥之不去的。   “!”   叶拙猛地惊醒。   发现自己眼前是一片温暖的光。   “做噩梦了?”   季隶铭的声音抚平些许叶拙的惊恐。   叶拙胸膛剧烈起伏,“没有做梦……”   他只是……   又在梦中看到了路言意。   路言意的脸在他面前慢慢皲裂,如同破碎的杯子一点点地掉落在地面。   “你的脸色不太好,要去医院吗?”   叶拙摇摇头。   现在已经接近夜里一点。   他只想快点回到家里,在他的床上躺下……   胃疼的话,吃点药就能挨过去的,他熟悉的。   叶拙下了车,一只手扶住了他。   不知何时,叶拙已经习惯和季隶铭的肢体接触。   “是不是腿都睡麻了?”季隶铭的笑意落在眼底,叶拙点点头。   就当是睡到麻木了吧。   他不想让季隶铭在为自己担心了。   -   叶拙草草洗了个澡。   不是他不想认真洗,而是身体实在快到顶尖。   当他站在充满水蒸气的浴室时,感觉自己随时在窒息的边缘。   刚往嘴里塞了几粒药,房门就被敲响。   不是叶拙所料,季隶铭来了。   季隶铭穿着蓝白格子睡衣,脱去正装的他显得格外居家,总算有了点符合年纪的样子。   他靠在门上,还没开口,叶拙就知道他想说什么。   “虽然你在小黑板上写你现在睡了,但我觉得还是得来和你聊一聊。”   今天要和他聊一聊的人真多……叶拙也猜到季隶铭会过来劝他。   叶拙嘴巴里还残余着药片的苦味,点点头,示意季隶铭继续。   季隶铭双手环抱在胸前,“我不会干涉你的工作,你也说了这是你自己选择的,怎样都会坚持,可是你这样消耗健康……我很担心你。”   “我还好啊。”   “你真的还好吗?”季隶铭皱着眉,“你现在这样让我真的没办法放心。”   叶拙自己可能不知道,从季隶铭看到的那一刻开始,脸色就异常苍白。   准确来说,是从叶拙开始进工作室兼职,叶拙原本健康的身体状态就在走下坡路。   季隶铭发现家里都快落灰的药箱一次又一次被打开。   不仅是胃药。   感冒药,退烧药,止痛药,止咳药……   这些叶拙都故意躲着季隶铭吃下去了。   如果不是季隶铭偶然发现家里的医药箱有了变化,可能他真的会认为叶拙只是偶尔会因为休息不好才脸色差。   “我不是想让你放弃工作,也不是强迫你怎样,我之前也说过,我看到你越来越好,比我自己得到什么都要更高兴,可是叶拙,我不想看到你在追逐中让自己透支。”   季隶铭可以视而不见,等叶拙哪天碰壁了自己选择离职。   也可以拿着自己的身份,私下联系工作室,让他们给叶拙开辟绿色通道。   可是季隶铭和Cynthia说得都是只要不出现职场霸凌,就不要把叶拙当成不一样的存在。   他明白,不是给叶拙特权就是推动叶拙,这不是叶拙想要的前进。   叶拙想靠自己证明自己。   季隶铭的最大支持就是相信他。   可是到如今,季隶铭到宁愿做个坏人。   不能眼睁睁看着叶拙被他所喜爱的东西慢性杀害。   叶拙深深呼出一口气,和季隶铭说:“我知道了,我会考虑的。”   最近叶拙自己也觉得力不从心。   他比工作室的任何人都要获得更多经验。   同样也比工作室的任何人都要累。   学业,工作,两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但两边他都不能放弃。   季隶铭凝视叶拙,“真的?”   叶拙抿唇,不敢给出百分百的承诺,“我会试着调整……尽可能吧。”   得到这样的答案已经比季隶铭预想地好太多。   他害怕叶拙会一意孤行,坚持以健康为养料,让自己的梦想绚烂燃烧。   但如果叶拙愿意改变,那他也能稍微放心一些……   但也仅仅是一些。   叶拙这次回来,彻底病倒了。   他在床上休息了两天才勉强缓了过来。   季隶铭同样每天请假,提前回家照看叶拙,即便家里已经请了医生来为叶拙治疗,但他还是放心不下。   就像历文说得,他的分离焦虑在叶拙在家生病变得更加严重   如果不是每天例行开会,季隶铭可能都不会在公司露面。   今天的会议,季隶铭缩短了时间,坐在办公室总觉得心神不宁,看着资料却一个字都无法往心里去。   最后索性把这周剩下几天都改为在家办公。   会议改成线下会议。   他要在家里守着叶拙。   今天的提前回来是叶拙没有想到的。   所以在季隶铭打开他房门的时候,叶拙放在膝盖上的笔记本电脑还没有来得及收起来。   季隶铭皱着眉叫他的名字。   叶拙硬着头皮说:“有个很紧急的文件需要我看一下,是因为手机看不方便我才用电脑打开的,不是什么很累的活……”   他越说,心里越虚得慌。   其实他可以淡然地将电脑合上,然后质问季隶铭为什么不经允许就进他的房间。   可是看到季隶铭那又生气又无奈的眼神,叶拙实在说不出口……   更主要的还是,他在季隶铭眼睛里看到了心疼。   “真的吗,叶拙。”季隶铭再次叫叶拙的名字,语气已经比刚才多了些冷静。   “你真的就只是看一看?没有骗我?”   季隶铭拿出手机,“那我先就电联一下Cynthia,你也在旁边听着,我顺便再问一下你们工作室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离了一个员工都不能运转,非要在员工带病工作?我身为老板,很担心这个工作室是不是存在问题。”   季隶铭的话一半是理性,一半是生气。   他搬出自己的身份,就是想让叶拙知道这些事其实不用叶拙亲力亲为。   “你要获取经验想要发展空间,我觉得这些都没问题啊,可是如果你在做一些明明就可以做到的琐事,而且付出的代价完全没有必要,那我真的要生气了。”   季隶铭面色凝重。   想到这几天叶拙明显瘦了许多,他更是怒火中烧。   这是好不容易才能养出来的肉。   几天就被折腾掉了。   别人不心疼他心疼。   他心疼得要死!   叶拙想要工作的机会,这个工作室都直接交给他,为什么偏偏要从吃苦开始。   季隶铭不理解。   如果叶拙还要吃苦,那他还努力做什么?   越努力,让叶拙和自己的距离越大吗?!   季隶铭再次强调,“叶拙,我真的要生气了。” 第66章   季隶铭生气, 难道他就不生气吗?   叶拙眉头紧皱,“我知道我自己的状况,我能坚持。”   “可是你现在就躺在床上, 你已经病了好几天了。”   “我知道。”   “那你知道你现在看起来特别脆弱吗?如果接下来的一个月里都是之前的工作强度, 你觉得你的身体还能撑多久?”   季隶铭着急上前几步, 语气也随着加重。   叶拙想到会有这样一天, 不过之前都是在仅限在他的设想里。   看吧,这就是叶拙担心的。   季隶铭总会发现自己不是他想要的人。   当叶拙每天在家的时间所剩无几, 当叶拙在外追求自己想要的事业, 季隶铭就会意识到叶拙根本不是那个适合与他一起生活的人。   不过好在现在他们还没有确定关系, 季隶铭也不会一直处在这样的愤怒里。   这种愤怒是因为在意和存在幻想,等季隶铭确认自己没办法接受叶拙,那他就会放弃的。   叶拙的内心无比冷静。   他早就想到这一点了。   季隶铭会生气,他们会争吵, 他全都想到了。   可是真当矛盾展开的时候,叶拙却难以抑制地咳了起来。   他弓着背,强忍着,不让自己咳嗽的样子太难看。   但季隶铭却慌了神, 上前俯身拍着叶拙的背。   叶拙一声比一声咳得重, 半靠在床头的上身都向前拱了起来。   即便是这样,他还是在推开向他靠近的季隶铭。   如果迟早要走, 干嘛现在还要接受。   他几次推搡, 季隶铭都没有放弃,坚持用手拍背,一下一下地帮叶拙顺气。   等叶拙差不多缓过来, 季隶铭叹了口气,坐在床边和叶拙说:“不吵了行不行?我知道了, 我不和你生气了,你也别和我生气,这件事先放放,等你好了再说行吗?”   叶拙偏过头,“我没有生气。”   “你有,你明明就有生气。”   季隶铭学着叶拙刚才转头的表情,“你刚刚就这样看我的,你肯定在生气。”   他故意把嘴唇撅得很高,双手环抱在胸前。   明明是学叶拙的样子,却夸张出一副小学生生气要绝交的架势。   叶拙气笑了,“我哪有这样。”   “好了好了,不生气了。”   看到叶拙的表情终于有所松动,季隶铭也安了心。   季隶铭把叶拙放在腿上的笔记本电脑放到一边的桌子上,“无论他们给你发什么都不要再看了。这种脏东西,拿远一点。”   叶拙真是对季隶铭这种故意耍无赖的行径无可奈何。   季隶铭又起身,走到门外去。   叶拙以为这件事就这样结束了,没想到一眨眼的功夫,季隶铭带着门上那块小黑板重新回来。   上面原本写的内容被他几下擦干净,他一手捧着小黑板,一手捏着粉笔。   他知道叶拙在看他,所以在写字的时候故意放慢速度,让叶拙能一笔一划看个清楚。   ——休息中   季隶铭侧目,发现叶拙没有说话,就继续往下写。   ——休息中,此时间段不生病不吵架不工作   ——监督人:   ——承诺人:   季隶铭提笔,在“监督人”三个字后签上自己的名字。   “签吧。”季隶铭把小黑板递给叶拙。   叶拙看了一眼,还没说话,季隶铭就挑眉说:“让我帮你签啊,那也行啊。”   他换了一种笔记,能看来在用力模仿叶拙过去的字迹。   “承-诺-人-叶——拙——”季隶铭一字一字地念,最后看到落款都已经写上他们的名字之后,笑着举到叶拙面前,“好了,达成协议了,这几天就按协议来做。”   “明明就是你自己写自己签的。”叶拙再度被气笑。   “已经生效了,没有反悔的机会。”   季隶铭煞有介事地把小黑板挂起来,回来和叶拙笑着说:“中午想吃什么?”   “不工作,吃西北风。”   “吃我的,能躺这吃十辈子。”   “那要吃成猪了。”   “那也是很幸福的小猪。”季隶铭笑了笑,“请问叶小猪中午想吃什么。”   叶拙从未有过这么强烈地想要捂住一个人的嘴的欲.望。   季隶铭的脸皮明显见长,再这样下去,叶拙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对付他了。   -   “去多吃一点。”   季隶铭把叶拙送到一家西餐厅前。   这里季隶铭来过,是A市都能算得上有名的餐厅。   工作室为了庆祝项目顺利,在这里下血本聚餐。   可能是因为这几天叶拙表现不错,也许是想着协议不能违背,得知叶拙要出门的季隶铭很爽快地把他送到了地点。   也没有啰嗦地交代一堆,而是把人送到就离开。   叶拙下车后还松了口气。   这几天他们都各退一步,所以家里气氛还算不错。   季隶铭在家里办公,而他在家养病,相处模式又恢复了没去工作室初期,甚至见面的时间更多。   虽然矛盾没有消失,只是他和季隶铭都达成共识按下不表。   但这段时间的风平浪静还是叶拙产生一种他们很合拍的错觉。   尤其是来到聚餐这个人多嘴杂的环境里,叶拙越发觉得还是和季隶铭待在一起更让他舒服。   工作室的人叽叽喳喳的聊着,Cynthia和叶拙关系好一些,但她还得在场上和别人社交,叶拙就在桌上一个人默默吃着,像个无人在意的蘑菇。   不过好在餐厅的厨艺水平在线,叶拙没有辜负季隶铭的交代,成为全桌唯一一个认真在吃的人。   等叶拙饭饱,其余人也已经酒足。   不知是谁先挑起的头,聚餐之后还打算再去附近的KTV唱歌。   Cynthia已经醉了,但还是坚持要去凑热闹。   她拉着叶拙一起,而叶拙本意是不去,但看Cynthia已经醉得走路不稳,还是跟着一起去了第二场。   Cynthia上次护了他,他这次无论如何也得把喝醉的Cynthia安全送回家再走。   -   KTV的灯光晃得叶拙睁不开眼。   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仿佛连脚下的地面都在跟着一起颤抖。   叶拙没有别人那样精力十足,既不点歌,也不玩筛子喝酒,只是坐在角落玩手机,倒计时等待着散场。   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叶拙也不会特意去看。   可当一双鞋出现在他视线范围内的时候,叶拙下意识就抬起头。   程斐坐在他对面的位置,身边是眼神不善的李洲。   “上次修图修得不错。”程斐给面前的酒杯倒了满满一杯酒。   叶拙警惕地要站起来,被李洲一把拉着。   “别走呀,都说了你修图不错了,怎么还生气呢?”李洲端起酒杯,笑得虚伪至极,“那我喝一杯向你赔罪。”   叶拙皱眉,“我不用你道歉,放开我。”   “呀!”李洲手腕一抖,那酒杯瞬间在地上摔出巨响。   所有人都看向叶拙的方向。   李洲脚边的碎酒杯和身上的酒水在灯光下格外明显。   “我就是想和你道个歉,就算拒绝也不该泼我一身吧。”李洲委屈地仿佛他真的遭遇了什么折辱。   “李洲不懂事犯了错误向你道歉,难道你也不懂事吗?”程斐顺势开口,重新倒了慢慢一大杯酒,这次推到叶拙面前的就不止是一杯酒了。   “刚才那杯就当李洲已经敬你了,现在这杯就轮到你来喝了。”   满到溢杯口的酒晃动着洒了出来。   光是闻到浓郁的酒味,叶拙就忍不住反胃。   “不好意思了程哥,叶拙是我带的新人,有什么错你们多担待。”Cynthia赔着笑,弯腰去拿叶拙面前的酒杯,“这杯我来喝,”   “诶——这可不行。”程斐单手挡住Cynthia的手,“我让他喝,你喝——你算什么东西?”   李洲上前,用力把酒杯往叶拙面前推,“喝!”   溢出来的酒撒在叶拙腿上。   Cynthia:“还是我来吧,都别生气,我一口干了。”   程斐冷冷地盯着叶拙,“你在高傲什么啊,现在路言意不管你了,你还有什么架子可端?难不成你还要吃女人的软饭?”   他的手机响起,程斐看都没看,直接挂断。   可没过一会,那电话又打来了。   李洲问:“谁呀,真烦。”   程斐皱眉,索性把手机反面扣着。   可不到几秒钟,又有人的电话响起。   “这是谁的号码……”李洲看着这串陌生电话号码,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恐惧。   程斐皱眉,“接。”   李洲不敢反抗,接起电话后又递给了程斐。   “他说找你……”   “谁?!”程斐低吼。   李洲哆哆嗦嗦地说:“他说他是季隶铭。”   “季隶铭?”听到这个名字,程斐明显愣了愣,但结果电话后却才思敏捷地开始讨好。   “好久不联系了,怎么忽然从李洲这儿来找我?对对,我最近是打算拿那块地,你也知道,最近房地产不景气,这地对我很重要……啊,喝酒?喝酒当然可以,你赏脸邀请我喝,那我就算胃穿孔也得喝的嘛。”   程斐的表情瞬息万变,但语气从来没有从谄媚上偏离。   “啊?现在……”   程斐的表情凝固在茫然上。   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搭在他的肩上。   程斐全身发毛。   手机那端的声音从他头顶响起。   “喝吧。”   季隶铭挂断通话,十分自然地在叶拙身边坐下。   “晚上吃的好吗?”季隶铭笑着问。   叶拙点点头。   “吃得好就行。”   再转头,季隶铭脸上的笑意陡然变冷。   “不是想喝酒吗?喝啊。”   季隶铭修长的手指将酒杯重新推回程斐面前。   浑浊的酒水倒映这程斐和李洲难堪又惶恐的脸。   刚才还耀武扬威的两个人,此时的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季隶铭双腿交叠,两只手交叠放在膝盖,冷漠的目光从程斐扫向李洲。   “李……洲是吧?”季隶铭笑了笑。   李洲瞬间软成一滩,“是,是我。”   “我不喝酒,需要找个人帮我喝,我看你就很适合。”季隶铭抬手,示意那一整瓶都是他的。   但这还不够。   季隶铭若有所思后,缓缓地对程斐说:“你把他喝到胃穿孔,地归你。”   同样的,他转头和李洲说:“你把他喝到胃穿孔,娱乐圈里就还有你一席之地。”   程斐和李洲两人都双腿发软。   季隶铭抬手,“开始吧。”   但下一秒,他就改变了想法,侧头靠近叶拙耳边问:“脏东西,看吗?不看的话你就先回家去,洗个澡早点休息。”   程斐不敢置信地看着叶拙。   没想到叶拙离开路言意之后,居然攀上了季隶铭……   叶拙抿唇,在位置上坐得稳稳地。   “看。”   为什么不看。   当然要看。   今天这个恶人,他和季隶铭一起当。 第67章   李洲和程斐相识在酒局。   那时候, 李洲佯装喝醉,程斐故作不知,两人各怀心思地滚到一处去。   如今再面对面喝酒, 李洲希望程斐早些烂醉, 程斐也等着李洲快点喝到极限。   他们一杯接着一杯对着喝, 到最后被横着抬出去的时候, 都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   只觉得天旋地转,胃和嗓子都火烧似的疼。   季隶铭很贴心地叫来人, 把他们各自送回家去。   但李洲很不争气地在门口就吐了个昏天黑地。   他躺在来来往往都是人的石阶上, 洋相尽出的样子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   “这个人看起来有些眼熟……”   “好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   “是不是那个模特?”   “姓李?”   “李洲?对, 好像是他,李洲!”   李洲已经无法凝聚自己的意识,只能听见周围人的议论,可具体说了什么, 他也听不清楚。   他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用脸贴着大理石地砖,让自己的温度冷却下来,嘴里喊着程斐的名字。   语调也越来越奇怪……   “他这是在叫春吗?”举着手机拍视频的人问。   大家这才心领神会地互看一眼。   素日出现在大众眼前的高岭之花顶级男模, 也不过是个烂醉倒在外面的酒鬼。   而他口中那个人是谁, 就要交给神通广大的网友们来扒了。   此时躺在车上呕吐物糊了一身的程斐还没想到,自己和李洲那些恶心的过往, 很快就会被扒个底朝天, 他们两个都会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笑点。   这对自命不凡的程斐和拼命维护自己王子形象的李洲来说,都是戳着心坎的重击。   -   在季隶铭的车上,辛西娅一脸憧憬地说:“季总这也太帅了, 简直就是错从天而降。”   她和叶拙一起坐在后排,动作夸张地表达自己的崇拜之意。   还好叶拙提前给她一条展开可以做披肩的围巾, 才让穿着吊带小礼服的她没有走光。   “有这样的顶头BOSS,我觉得无比安心~”   辛西娅给叶拙去了个眼神,意思大概是让叶拙跟着一起夸。   她看叶拙也不是会花言巧语的类型,但有时候在适当的时候轻拍马屁,领导会更加心花怒放。   她以为的叶拙和季隶铭之间,叶拙是这段关系里相对弱势的那个。   用脚指头想也能猜到,季隶铭肯定是主导感情的那一方。   也许他只是一时贪图和叶拙的新鲜感,时间久了就对叶拙无感了。   叶拙也不像会挽留感情的人。   但在在一起了,总不能白白浪费感情。   辛西娅想着得尽量帮帮叶拙,好歹让叶拙在季隶铭心里留下一点不一样的记忆。   话都递到嘴边,叶拙却皱眉问季隶铭:“你是自己找来的?”   这种语气,让辛西娅心惊肉跳。   她是见过大场面的,但是叶拙怎么能用这种语气和季隶铭说话。   辛西娅干笑两声,“谁能想到李洲和程斐这对贱人会突然出现,我都准备好今晚被整到喝得到处乱吐了,还是季总赶来及时,不然都不知道后续会发生什么。”   她侧过脸,用自己最大的控制能力,让自己给叶拙暗示的表情看起来自然又直接。   但车已经来到她家楼下,她不得不下车,留叶拙一个人在车上。   辛西娅着急地说:“你扶我一下,脚有点软。”   叶拙照做,辛西娅立刻压低声音,给他耳语提醒:“你在季总面前也稍微软一点,荣华富贵近在眼前,把握住机会啊!”   叶拙懵懵的,“不是……”   辛西娅感觉到有道目光尾随着她和叶拙,占有欲快要爆棚。   她站稳身子,将围巾摘下来还给叶拙。   “好了,我被冷风一吹就没事了,你快上车吧,我男朋友一会看到你和我在一起还得吃醋呢,你也快点回去,别让你男朋友吃醋。”   她单手把飘逸的大波浪长发拨到一侧,又恢复光彩照人的模样。   辛西娅的话点了叶拙,也顺带着点了季隶铭,证明自己和叶拙是清白的同事关系,然后踩着猫步上楼去了。   看着辛西娅靓丽的背影,叶拙叹了口气。   或许真的像季隶铭说得那样,每个人的身体条件不同,辛西娅年纪轻轻就在行业站稳脚绝不是因为她的外貌,她不仅工作有激情,还有用不完的精力,集合了多方优势的她,日日加班之后还能回到家里健身学习。   而叶拙自己光是少吃几顿饭就病得需要休息好几天。   辛西娅和叶拙说得那些,叶拙一个字没听进去。   上车之后,季隶铭看着叶拙明显变得低落,挂着笑容问:“怎么了?她和你说了什么,让你失魂落魄的。”   叶拙摇摇头,“没什么,回家吧。”   回家这个词让季隶铭本来不太是滋味的心又变得晴朗起来。   季隶铭:“把安全带系好,我们回家。”   既然季隶铭不是辛西娅搬来的救兵,那就说明季隶铭是知道自己和李洲程斐有了矛盾……   季隶铭在中间有没有做调查、又调查了多少,这些叶拙不想深究了,只是低头和季隶铭说了谢谢。   透过后视镜,叶拙抿唇的微表情落入季隶铭眼中。   季隶铭问:“如果我那天没有留意到李洲的车,是不是你都不打算告诉我你在工作的时候受欺负了?”   如果那天不是辛西娅发短信给他,那季隶铭可能还以为叶拙每天工作都很安全。   一想到叶拙可能很多次在外面受委屈,自己还浑然不知,季隶铭就懊恼不已。   “我不想因为我一个人,影响到所有人。”   叶拙的回答让季隶铭心里一梗。   不是因为叶拙这个人,而是因为叶拙可能会面对的事情。   “你选择让步,是想要退一步风平浪静,可他们呢?他们只会觉得你好欺负,所以变本加厉地对待你。”   季隶铭耐心地和叶拙说,他不忍心看到叶拙露出受伤的表情,但是世界的阴暗面必须让叶拙知道,不然将来叶拙亲自面对会更加痛苦。   “这个世界不是只有善良就能运转的,总有人带着恶意而来,你要学会保护自己。”季隶铭问:“他们上次是怎么为难你的?”   叶拙抿唇,“让我修图……一点一点地修。”   “如果只是这样,那还算好的,如果他们真的要为难你,在那么偏远的地方,谁能保证他们不会一时冲动对你做点什么?”   想到那天季隶铭一路开到荒郊野外,在路边甚至看到有野狼四处游荡,他现在都有些后怕。   要是他没有及时赶到,或者辛西娅没有坚定地留着等叶拙,以李洲和程斐的性格,未必不会把叶拙丢在那个地方……   回想起来,季隶铭现在手心都冒了一层冷汗。   叶拙的表情有些冷,“那这样的话,我就待在家里不要出去了,反正到处都是危险。”   说好了不要再为此吵架,但叶拙还是会联想到最近季隶铭时不时提起的话题。   就好像他只适合待在家里,老老实实地在卧室里躺着。   每天上下学都得有人接送,这样季隶铭才能安心。   可这不是叶拙想要的生活。   叶拙无比清楚。   他是能在陌生的草原上追逐狼群的人,但季隶铭却把他视为无力自保的存在。   叶拙板着脸,等待季隶铭和他争执。   “我也不是要限制你行动的意思,我只是希望你能有点脾气。”   季隶铭的语气出乎意料的平和,甚至有些温柔。   “不过你现在也好多了,和我发脾气是个进步,要是对外人也能这样就好了。”   叶拙心头那股还未成形的火焰一下被扑灭。   是他最近过于敏感,总是把季隶铭往坏了想。   现在冷静下来,叶拙低声说:“对不起,我不该乱发脾气……”   “道歉做什么,这是好事。”季隶铭笑了笑,“做人怎么可能没有脾气,每天都笑嘻嘻地或者任由这别人揉搓,长久下来是要出问题的。你不用为此感到负担,可以随便和我发脾气……只要你发完脾气不要继续生闷气不理人就行。”   比起叶拙之前过度的沉默不语,现在的叶拙要鲜活得多。   他会笑,会生气,会发脾气。   一切都好得很。   不好的是别人,不是叶拙。   -   叶拙上楼的脚步有些沉重。   今天他好像和季隶铭说了很过分的话,可是季隶铭却一点不生气……   叶拙越发惭愧。   一部分是因为自己的莫名其妙,另一部分是因为他觉得自己越发对不起季隶铭。   季隶铭是很认真地为他考虑,对他好,为他着想,面面俱到地站在他的角度思考。   可是叶拙却什么都给不了他……   脚步停在门前,那块挂着的黑板上还是季隶铭手写的协议。   两个人的名字上下放在一起。   不生病不吵架不工作。   这就是季隶铭想要的吗?   可是生病不是叶拙能控制的。   不工作也不可能。   至于吵架……   叶拙深呼吸,抬手在轻轻擦掉黑板上自己的名字。   空掉的位置,只剩季隶铭三个字孤零零地在下面。   叶拙犹豫片刻,拿起粉笔,亲手写上自己的名字。   别的还做不到。   不吵架,他试着去做吧。   毕竟他留下的时间不多了。   回到房间,叶拙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去洗漱,而是坐在窗前发呆。   外面的夜这么黑,要是以后没有家里的灯等着他,会是怎样的感受呢……   手机震动。   叶拙拿出来。   一条来自历文的微信。   【好消息!我明天早上回A市!】   好消息……吗?   叶拙看着这条消息,一时间愣了许久才开始回复。   历文回来,他就该把自己和季隶铭的事情说明白,然后离开了。   这是叶拙当初就做好的决定。   可是真当历文回程进入倒计时,叶拙的第一反应却是觉得匆忙……   一定是因为自己没有做好准备。   叶拙告诉自己。   一定是这样。 第68章   按照历文的性格, 决然不会坐早晨五点那班飞机。   他每天都恨不得睡到日上三杆,这次回来的时间却选择了这个反常的时间,季隶铭大致猜到是因为历文在躲着陈松柏, 连懒觉都放弃了, 慌慌张张地逃了回来。   出发去接历文的途中, 季隶铭有意错过这个话题, 但没想到叶拙却从早上开始就有点没精打采的。   虽然现在是早上七点,但是也不至于让叶拙像丢了魂似的困。   季隶铭默默观察了许久, 确认叶拙的确是有些不对劲, 问:“很困吗?要不要靠着睡一会?还是把窗户摇下来让你吹吹风, 清醒一下?”   “什么?”   叶拙看过来的眼神有些茫然。   季隶铭笑着问:“怎么这么困?昨天晚上没有休息好吗?”   昨晚……   只从睡眠质量来看,叶拙睡得还好,一整晚也没有做梦。   但他昨天一直等到夜里两点才有了睡意。   为什么不睡觉?   叶拙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丝毫睡意,就只是坐在窗前, 一眨眼就已经是深夜了。   入睡前,他告诉自己:   叶拙,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历文提前回来,没准就是冥冥之中的安排。   是时候快刀斩乱麻, 早点离开了。   车窗降下, 叶拙看着窗外,呼啸地风扑在脸上, 带来些许刀片划过的般地刺痛。   “怎么看起来有心事。”   季隶铭故作轻松, 脸上还保持着微笑,但捏紧方向盘的手却出卖了他。   “没什么,就是昨天有点累了。”叶拙淡淡地说。   “应该没有生病吧?”   “没有。”   “要是生病了, 就违反协议了。”季隶铭说:“我忘记告诉你违反协议的惩罚了。”   “还有惩罚?”   “没有约束的协议还有什么效力呢?”   按照这样说,叶拙还想问问他自己签了两个人的名字算不算作假呢。   季隶铭真是越来越……狡猾了。   “我要是一个坏人, 就等到你违反之后告诉你,但我是你亲口认证过的好人,所以我提前告诉你惩罚内容。”   车窗外的风吹拂着季隶铭的头发。   这个画面像极了香港电影里的片段。   温柔的富家少爷开车载着漂亮性感的姑娘,随便一个表情都能让人神魂颠倒,肆意享受着每一天都每一分钟。   但可惜叶拙就算是个女孩,也和漂亮性感沾不上边。   他只是一个不太好看又四处奔波的普通人。   “想什么呢?你不想知道那就算了,等你违反了我再告诉你。”   季隶铭深邃的眼睛看过来时,叶拙有种他们真的在进行一场恋爱的错觉。   即便叶拙从了没有谈过恋爱,他根本不知道恋爱是一种什么感觉,也不觉得他和季隶铭相配,但是他觉得,他和季隶铭也能勉强算是度过了一段类似爱情的时光。   对的,类似爱情,而非真正。   “什么惩罚?”叶拙问。   既然已经打算告别了,就不要在最后的时间里扫兴。   就当是给季隶铭这段时间的照顾一点微不足道的感谢吧。   “如果在这期间你生病了,这个属于很难控制的情况,你和我各有一半责任,所以暂时就不用惩罚。吵架也是一样,单方面是没办法吵起来的,要罚也是两个人,这个也不罚。”   能听出来季隶铭不是临时盘算的。   他预谋已久,那最后的惩罚会是什么?   季隶铭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那唯独要罚的就是你在这段时间里偷偷工作,如果像上次一样被我发现,那我就只好罚你……抽一个周末请我吃饭。”   叶拙微怔,“就这样?”   “‘就这样’?那就听你的,翻倍,请我吃两顿饭。”   季隶铭掰着手指,和叶拙从过去开始算,“很久之前,大概是几年前吧,你因为人情还说欠我两顿饭,现在加起来一共有四顿了。”   “怎么成四顿了。”叶拙脑子转了一圈才发现季隶铭在偷偷算计他,“我现在还没有违规,你怎么就已经提前加上了。”   季隶铭忍笑,“我也希望你遵守协议啊,我也不缺几顿饭吃。”   看起来就缺……   叶拙在心里腹诽。   “那要是你完成的话,就让我请你吃饭,以表诚意,奖励翻倍,你想去哪里都行。”   “哪里都行?”   “是啊,世界各地,哪里都行。”   叶拙单手撑着下巴,漫不经心地说:“上太空行不行?”   季隶铭一脸为难,“那我去联系一下小马。”   叶拙只是随口一提,“小马是谁?”   “马斯克。”季隶铭正色道:“咨询一下SpaceX除了移民火星的业务,有没有意向开拓太空用餐的体验。”   叶拙忍俊不禁。   这一笑,他的脸色终于有了缓和。   季隶铭继续说:“去接情敌,还得负责把人哄好了才行,有点累。”   叶拙解释说:“我和厉老师只是师生,他是我很尊敬的人。”   季隶铭误会叶拙和厉老师的事情,现在用开玩笑的语气说出来,叶拙的接受度更高了些。   “那我呢?”季隶铭冷不丁地问,叶拙顿住。   历文是老师,是尊敬的人。   那季隶铭是他的什么人呢?   “我是你楼上的领导。”季隶铭说着,自己也跟着笑起来。   “好了,小同事,不为难你了,看你吓的。”   季隶铭表情自然地播放了一段音乐,轻巧地揭过这个话题。   刚才脱口而出的问题,在看到叶拙变了表情之前,季隶铭就意识到自己其实不该问的。   这个问题的答案太模糊了。   可他控制不住的就要问。   就好像有种力量推着他更加冲动。   如果他错过这个机会,也许以后连问的可能都没有了。   季隶铭偷偷看了一眼叶拙。   叶拙侧脸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同事……   这个称呼在他脑海里过了几次。   季隶铭嘴角轻轻勾了勾。   小同事,这样叫也挺可爱的。 第69章   “小叶子, 我想死你了!!”   原本还带着口罩帽子,鬼鬼祟祟地历文在看见叶拙的那一刻,瞬间像个兴奋的大猩猩见到小猩猩一样张开双手, 大跨步从人群中冲了过来。   叶拙被他牢牢抱住, 险些捂地喘不过气。   历文干嚎着诉说他这段时间对叶拙的思念。   “我也想你。”叶拙回应着历文。   季隶铭就在一边看着, 脸上带着微妙的笑意。   历文全身发毛, 警惕地看了眼季隶铭,“怎么盯着我笑啊?有什么好笑的, 我和我的爱徒久别重逢, 你有什么意见吗?”   叶拙看了一眼, 季隶铭只是在笑,没有什么奇怪的。   “看到厉老师依旧活蹦乱跳,我挺高兴的。”季隶铭主动帮历文拿着行礼,“这么早赶回来也挺累了吧, 回家好好休息吧,你的房间我叫保洁阿姨收拾了一下,到家立刻就能睡了。”   “看在你这么细心的份上,我就不和你生气了。”历文宽松大量地表态, 也松开了叶拙。   这一趟回来, 历文第一眼就发现季隶铭和叶拙的关系有变。   作为专业玩镜头的,历文的眼睛能留意到周围所有细微的变化, 包括那种玄之又玄的氛围。   过去季隶铭和叶拙哪怕离得再近, 总有种若即若离的感觉。   可这次他回来,哪怕叶拙被他抱着,他也觉得是他陡然一脚插.进叶拙和季隶铭两人之间。   历文心里的小人在捶胸顿足。   季隶铭这个衣冠禽兽, 果然还是对着纯洁的叶子伸出罪恶的手了!   历文靠近叶拙,在叶拙耳边悄声说:“季隶铭对你怎么样?”   “挺好的……”   “那他当然要对你挺好的了。”历文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我问的是细节上。”   叶拙努力回忆一番,“细节上也挺好的,我前几天生病,他请假在家照顾我。”   “什么?!”历文的语气猛地抬高,“你被他弄生病了?!”   叶拙一把抓住快要激动到飞起来的历文,生怕自己迟一点,历文的巴掌就要奔向季隶铭。   叶拙惊魂未定,和历文说:“是我工作的时候生病了,和季隶铭没有任何关系!”   他是发现了,历文好似非常担心季隶铭会和他在床上发生些血腥事件,不知是什么让历文留下这样不好的印象。   叶拙和历文再三强调,“我和季隶铭什么都没有发现,过去没有,以后肯定也不会,你就放一百八十个心进肚子,好吗?”   他说话的时候有意压低声音,但说完之后还是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季隶铭。   季隶铭神情不变,依旧跟在叶拙和历文身后,从表情看不出任何问题。   叶拙猜,季隶铭应该没有听见自己和历文的对话,心里默默松了口气。   他又和历文重申,“不要再胡乱担心了,我不会和他乱来的。”   “我还不是怕你被欺负……”历文小声嘟囔,“你都不知道,这个年头无论是1还是0都很危险。”   可能是为了亲自展示把这句话的真实度展示给叶拙看,历文一坐上车就龇牙咧嘴地扶住腰。   “疼疼疼……”历文扭曲着脸,却还要和叶拙解释:“这几天S市一直下雨,我的老腰都快断了。”   膏药是历文腰部的常驻嘉宾,这样说也有八分可信度。   可是叶拙都在他弯腰上车的时候,看到脖子往下靠近锁骨地方有个紫色的小斑点……   叶拙就算没有亲身经历过,也知道这是做了什么才会留下的痕迹。   既然历文说是下雨导致腰疼,那他就勉为其难地配合一下。   附和着说这个季节的S市的确雨水多。   在听见叶拙傻乎乎帮他打掩护的同时,历文心头流淌着一股暖意和愧疚。   他骗了他最单纯的学生,而单纯的学生还在帮着他数钱……   历文咬咬牙,把这笔账记在陈松柏这个贱狗头上。   他妈的陈松柏,阴魂不散!   他是吸饱精气就走了,留我一个腰酸背痛萎靡不振,还要卖个老脸骗叶拙。   该死的东西!   历文在心里把陈松柏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季隶铭忽然接着关于S市的话题说了下去。   季隶铭问:“现在S市应该比A市还要冷些吧。”   历文点点头,“S市主要是湿冷,加上天天下雨,过去之后感觉骨头缝里都是潮的。还是A市好,这大晴天,多美。”   话题忽然转到和S市有关。   叶拙下意识地留意起来。   果然季隶铭的下一句还是S市。   “我打算过段时间回S市一趟。”   历文微怔,“啊?你回S市……”   季隶铭从他的表情就能看出来,历文已经完全忘记在电话里说过什么。   “我想回去看看家人,顺便到S市的公司亲自处理一点事情。”季隶铭的双眸盯着后视镜,里面倒映着叶拙有些走神的面容,“叶拙好像也要回S市吧,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这才是季隶铭真正想要问的。   叶拙抿唇,“我还不知道……”   中秋节,这个和家人团聚的节日,叶拙却一直没有告诉季隶铭自己的安排,其实季隶铭已经大概猜到叶拙在考虑何事。   他不能让叶拙一个人去面对。   过去叶拙就是一个人面对着修罗般的父亲,还有痛恨自己的母亲。   现在季隶铭回来了,他不能再让叶拙孤零零地独自承担。   就算叶拙觉得他过于越界,季隶铭也要这样做。   历文和季隶铭都在。   叶拙知道自己有些着急,但他心里翻涌着一个滚烫的感觉,不停催促着他早些把自己的决定说出口。   他仿佛已经感觉到自己的犹豫,所以在逼自己早点面对。   “今天晚上,我有件事想和你们说。”   叶拙的声音有些冷淡。   “什么事情还用和我们两个一起说?”季隶铭笑着问。   即便他不知道叶拙会说什么。   他也感到些许不对劲。   就仿佛叶拙三年前离开的那天,季隶铭也是这样没来由地惴惴不安。   在来的路上,季隶铭还幻想着今后,可现在就被泼了一盆冷水…… 第70章   历文回来之后, 家里也没有想象中的热闹。   也可能是因为叶拙把门关了起来,所以没有听见外面的说笑。   他低头将衣柜里的衣服取出,把叠好的衣服一件件放进行李箱。   刚住进来时, 他还想着不要把自己的东西放得太分散, 毕竟他没打算久住, 如果放在一处, 收拾的时候会更方便。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东西越放越多了呢……   可能是从他把这里称为“家”的那天开始吧……   这屋子里的每一处他都已经十分熟悉。   书柜和墙的拐角处容易积灰。   从他的阳台向上看, 能将季隶铭的阳台一览无余。   顶层的小花园下雨的时候要提前收回来。   还有客厅睡吧的咖啡机也快到了清理卡槽的时候了。   不过这些事情, 以后都可以忘记了。   -   叶拙来到楼下客厅。   他经常在家里穿的薄外套落在了沙发上。   可刚下楼, 就遇到了他此刻最不想看见的人。   “厉老师在上面睡着了?”季隶铭笑着抬头。   他坐在桌前,手里不知在写什么,家用医用箱打开放在一边,几盒药被拿出来, 正面放着一个巴掌大的分装盒。   叶拙打消自己转头上楼的想法,自然地走向沙发。   本来就是拿个衣服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走进看,季隶铭手写的东西也被他看清了。   季隶铭正在手写标签, 为便携医药盒里药片标明种类。   他写的极为认真, 一笔一划都是他的用心。   “记得带几件厚一点的外套,S市可能还会降温, 不要着凉了。”   季隶铭提醒时, 脸上还带着淡淡笑意。   叶拙后知后觉地想到,他在楼上搬动行李箱的时候,轮子发出的声音是能在楼下听见的。   “这个马上就写好了, 你一会带上去,放进行李箱里。”季隶铭不紧不慢地写完最后一个标签。   那正是叶拙常用的胃药, 他按照剂量分装好,还写上了药名。   叶拙站在桌边,低垂着眼,和季隶铭错开眼神交集,终于开口。   但也只是一个急促的“我”字。   他该怎么告诉季隶铭,自己是打算从这里离开。   垂放在腿侧的手被陡然握住。   没有任何征兆,季隶铭伸手攥着了叶拙的手。   光影交集在他与季隶铭之间,院子里的光无比明亮,却将叶拙隔开在阴影中。   叶拙试图抽开手,但季隶铭用一种超出叶拙想象的力度拉住他,   这样就像在挽留,可叶拙还没有和他告别。   “你晚上想要和我们说什么?”季隶铭的声音有些喑哑。   叶拙:“你先放开我。”   “我不放。”季隶铭一反常态地拒绝了叶拙。   别的事情都可以,但现在,他不会放开叶拙。   “季隶铭。”   当自己的全名从叶拙口出说出时,季隶铭心里的想法就得到了印证。   叶拙不仅仅是想让他放手……   “你是不是要走?”   他能感觉到的。   叶拙想要离开。   不是今天突发奇想地想要离开,而是他预谋已久。   可能是从上次争吵开始。   或者更早。   那么这段时间里,季隶铭误以为他们几乎都在一起的时时刻刻,叶拙也许都在心里倒计时,细数着离开的时间在一点点接近。   “你要走的,对吧?”   季隶铭从表情到身体都还保持着上位者的体面和持重。   他还有理智把药盒的标签贴好盖上,站起来递给叶拙。   他从头到脚都是那样风度翩翩,像是永远都不会丢到自己的理性。   在叶拙的印象里,季隶铭从小就是这样,待人接物都能做到滴水不漏,在最慌乱的时候也能很快想到应对措施。   此时也一样。   在叶拙设想季隶铭会为此感到伤心的时刻,他眼里甚至还能带着温柔的笑意,和叶拙说:“如果这是你的选择,那我会尊重你。”   叶拙佩服季隶铭。   骨子里的从容和优雅让他现在还能保持风度。   但他脸上的笑容在叶拙眼里就像是过了一层模糊的滤镜,仿佛褪了色的老照片。   叶拙装进新相册的照片应该不会褪色。   那本相册从崭新到手,到现在已经积攒了十几页的相片。   有些相片实在称不上是多么出色的摄影作品,都是些随手可拍的日常……   院子里那刻长势很好的树。   夜晚落在阳台栏杆上的萤火虫。   阳光穿过玻璃窗反射出的彩虹。   窗外多肉上凝结的水珠。   深夜拜访庭院的刺猬。   季隶铭出现的照片不多,但每一张似乎都是有他的影子。   只有一张,有着季隶铭。   那天雨夜,叶拙记录雨滴落在地面时,季隶铭撑伞的下半身进入画面。   本是阴暗的画面中,季隶铭身上的浅咖色大衣让画面变得明亮起来。   叶拙留下这张照片是有一点自己的私心的。   但现在,他要把一切物归原主。   不仅是照片,还有他从季隶铭这里得到的感情。   叶拙再次将自己的手拿出来的时候,季隶铭没有在用力挽留。   他看着叶拙上楼,脚步发出哒哒的声响,这声音就像心脏某一处发条出了问题,咔哒咔哒地发出警报。   “这个交给你,里面都是我拍的照片。”   叶拙搬进来时拆封的新相册交至季隶铭手里。   季隶铭有些想笑。   他是不是应该庆幸自己和路言意不同,关于路言意的相册,叶拙直接丢尽了垃圾桶,而和他的相册却由叶拙亲自交给他。   “谢谢你,这段时间让我有个栖身之处。”叶拙环顾四周,把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一切重新记忆。   “照片我不带走,留下来给你,就当是一点谢礼。房租我也会按照市场价补给你,你一定要收下,不然我会很不好意思。   还有就是厉老师那边……如果陈松柏找上门来,还得麻烦你多帮帮厉老师,他有时候也像个孩子。”   叶拙一口气说完,那块无形悬在头顶的大石也随之落地。   不就是搬出去而已,说完就好了,没有自己预想得那样困难。   季隶铭既没有生气,也没有悲伤。   自己也表现地非常理智。   他们可以体面地说再见。   这样就很好。   “没有陈松柏。”   季隶铭忽然这样说,叶拙愣了愣。   “没有陈松柏的事,一开始就没有,这些都是为了骗你过来才编的借口。”季隶铭的手按在桌面上,手背的青筋无声暴起,与他冷静的脸形成对比。   “如果没有这个危险,那我就更放心了……”   叶拙手里紧紧攥着药盒,圆润的四个角都因为用力而硌得他掌心生疼。   “叶拙。”季隶铭叫他的名字,“你就没有任何想要留下的想法吗?哪怕只有一点,你都没有吗?”   这个问题,叶拙不是没有答案。   但他错开目光,“我还是要走的。”   有一点还是有很多,他都是要走的。   留下也只是延长分开而已。   他们追求的完全不同,所以没有未来。   叶拙早就知道。   季隶铭是个聪明人,叶拙猜他应该比赞成更能想到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们必然会渐行渐远。   意味着长痛不如短痛。   意味着未得圆满会比彻底破碎更好。   但在叶拙想象中永远冷静自持的季隶铭,却在下一秒紧紧抱住叶拙。   “别走好不好?我不想让你走。”   季隶铭双臂交叠着,将叶拙锁在自己怀里。   刚才那些体面和理智都是假的。   他不想让叶拙走。   上次叶拙离开就是三年。   这次会走多久?   还是说他们将来要生活在同一个城市,但再也不会有接触吗?   季隶铭慌乱地鼻息落在叶拙耳边。   “别走,别走。”   季隶铭应该克制自己的感情,让叶拙离开,就像刚才那样。   如果叶拙再狠心一些直接转身离开,那季隶铭也许就不会在这个时候失态。   叶拙可以走,如果他真得能够放下所有,季隶铭可以退出。   但叶拙现在离开,是带着遗憾的……   季隶铭声音有些颤抖,低声问:“你对我是有那么一点心动的,对吗?”   “……可是我什么都给不了你。”   “我什么都用,你不用给我任何。”   “你想让我安稳下来,可我没办法做到。”   叶拙想要去世界的任何地方,用自己的双脚丈量土地,用相机拍下广阔的天地。   他会为了追逐一次流星,彻夜不眠。   也会为了记录北极熊分娩的场景,冒着生命危险前往。   或者是为了一次完美的拍摄,不分日夜地准备很久,哪怕病倒也会完成自己的预期。   可季隶铭不想让他这样辛苦。   这就是他们分歧的开始。   他们对待未来,拥有不一样的设想。   季隶铭低头了,“你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以后我不会再越界,别走好吗?”   这段关系的每一次矛盾,好像总是以季隶铭让步来中止。   叶拙:“这不公平,你可以找到一个更好的人。”   叶拙不过是芸芸众生里的普通一个。   季隶铭应该找一个比他更健康,更富有,更向往稳定事业和生活的人。   这对季隶铭来说轻而易举。   但季隶铭抱着叶拙不放,“没有人比你更好。”   季隶铭承诺,“叶拙,我会改的。”   “你什么都没有做错,所以什么也不用改。如果非要说你做错了什么……那就错在你爱的人不该是我。”   季隶铭的感情给任何一个人,都会比给叶拙更顺遂。   “我不值得你这样爱。”   叶拙淡淡地说。   果然,季隶铭慢慢松开了抱住他的手臂。   去爱别人吧。   然后季隶铭就会发现,原来他过去迷恋的人,是多么沉闷无趣、不解风情的木头。   叶拙迈步离开,但却被一个力量猛地拉住。   势不可挡的吻落在他唇上。   用近似惩罚的力度堵住叶拙这张说过伤人话语的嘴。   季隶铭没有给叶拙任何信号,直接开始一场疯狂又漫长的亲吻。 第71章   叶拙要离开, 可是当季隶铭吻上去之后,他却没有推开季隶铭。   这个吻,季隶铭堵上了全部。   他一直隐忍, 一直退让, 一直最有耐心的那一个。   他以为自己可以继续下去。   但是他做不到。   就算叶拙真的要走, 他也要让叶拙记得他离开季隶铭这个人的时候, 接受了一个纠缠不清的吻。   让叶拙在很久以后想起他,也会想起现在他们现在嘴唇触碰的感觉。   季隶铭的手掌抬着叶拙的脸。   和过去几次的温柔缱绻不同, 这次的吻如狂风骤雨般粗暴。   他没有试探, 而是长驱直入, 狂热地逼迫叶拙接受这个吻。   一时间,季隶铭甚至想要让叶拙就此属于他。   叛道离经地想法出现的刹那,季隶铭自己都为之一颤。   待到他出走的理智重归,他才感觉到叶拙并非全然没有反应……   他按在叶拙脸侧的指尖一片湿润。   季隶铭睁开眼, 与叶拙湿润微红的双眸对视。   叶拙默不作声,眼眶已经湿润。   季隶铭的心猛地收紧,仿佛被一只名叫后悔的手攥住。   他在做什么?   他居然……强迫叶拙与他接吻。   “对不起,我不该……”   叶拙哭红的眼让季隶铭心里的惭愧到达了顶点。   他想看到叶拙笑, 而不是哭。   叶拙垂眸, 湿漉漉的眼睫犹如把扇子挡在眼前,季隶铭看不到他的此刻的眼神,   叶拙的声音有些沙哑, “我真的什么都给不了你。”   虽然叶拙没有承认过,但自己知道,他也……喜欢上季隶铭了。   这种爱意的生长是控制不住的。   一枚埋在土里的种子, 只要一点点阳光和空气,就开始疯狂生长。   由什么开始的呢?   也许是那天在历文家里, 季隶铭给他盖的那条毯子。   或者是季隶铭为他撑伞的那天。   又或者是他们在餐桌一起吃饭的每个瞬间,每一次在黑板上的留言对话。   等到叶拙察觉自己对季隶铭的感情有变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季隶铭眼睁睁叶拙眼睛慢慢泛红,更是慌了神。   他的手几次想要帮叶拙擦掉眼泪,可又收了回来。   是他让叶拙哭的。   他不敢再和叶拙接触。   季隶铭:“对不起,我……”   叶拙:“是我对不起你,我拖着你,让你白白付出这么久。”   季隶铭微怔。   叶拙的语气有些哽咽,“但就算我一直往后厌延期,我们迟早也会有分开的那一天。我不想让你在我身上浪费心血,你去爱别人吧,不要爱我了。”   好不容易才控制住的情绪又涌了上来。   叶拙觉得他变得不像自己了。   他的眼睛总是想要落泪。   但他过去从来不会拥有这种感觉。   他麻木不仁,哪怕是对待自己的痛苦,也置身事外,一面深陷其中,一面冷静抽离。   可是现在,他不仅感受到了痛苦和悲伤,还让眼泪湿了脸。   叶拙眨了眨眼,把眼泪一股脑挤了出来,仿佛就像这样就能重新戴上波澜不惊的面具。   他已经说了这么多,季隶铭应该会放弃了吧。   季隶铭的手指忽而靠近在脸侧,指尖是笔墨和烟草混合的味道。   一个吻再次覆盖在叶拙残余着两人激吻后的水润嘴唇上。   轻而浅,啄吻碰触着叶拙倔强的嘴巴。   “我做不到。”季隶铭鼻尖与他相抵,“你也很难受是吗?你是因为难受才哭的吗?”   季隶铭身上让人安心的味道几乎把叶拙包围起来。   他身上的温度也源源不断地传递给叶拙。   他在吻慢而密落在他嘴唇上,一次又一次,亲的发出啧啧水声。   “因为你喜欢我,所以才会因为这些难受,对吗?”   在季隶铭满目期待下,叶拙轻轻点了点头。   头颅轻点的时候,叶拙如释重负。   对,他喜欢季隶铭,也在为此感到悲伤。   “可是我……”   叶拙的担忧再次被吻堵了回去。   他沾染着眼泪的眼睫像落入水中的黑色羽毛。   季隶铭问:“那你想和我分开吗?”   叶拙稍作挣扎,抿唇说:“我们还没在一起。”   季隶铭亲了亲叶拙的嘴角,“那你想从今以后和我都没有关联吗?”   叶拙被他问住了。   没有任何关联……   叶拙不是这样想的。   他是希望自己能和季隶铭不再以暧.昧的关系相处。   如果季隶铭愿意,他们也可以退一步,重新做回朋友。   但现在想来,这种想法真是过于自私和天真。   他以什么身份要求季隶铭和他只做朋友?   还是说,其实自己还是想要季隶铭对他的好,但不愿意给季隶铭一个恋人的身份,就是为了躲避负责和心里的愧疚。   叶拙无地自容,重新鼓起勇气。彻底没有关系也好,这样季隶铭才能更自由。   但季隶铭又靠近亲了亲他的嘴唇。   “那我们各退一步好不好?以后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在不影响你健康的前提下,我不会再干扰你。但是你也要自己放在工作前面。我不是不想让你工作,如果我真的想阻止,那在你进入工作室之前,我就会想办法让所有人把你当祖宗供起来,可是我没有。我希望你能如愿以偿地施展自己的能力,按照你想要的方式得到你应得的成就。   你不愿意接纳我给你提供的帮助,这也没有关系,你的人生有你自己的节奏,可是我不想看到你一而再再而三地透支身体。”   叶拙鼻尖和眼睛都哄着。   季隶铭忍不住又亲了亲他的脸。   “要不这样好不好,我让工作室多开几个实习生的位置,我们多给一些人机会,新实习生进来之后和你一样工作,这样你身上的担子也能减轻一些。”季隶铭问:“这不算我给你开的特权吧?”   叶拙摇头,但心里又开始了新的担忧。   “不是这样的,现在用这种方法解决,以后还会有别的问题。”   “不要想以后。”季隶铭的声音沉稳,带着让人信服的气场,“以后的可能太多了,所有未知都不该提前担忧。你要相信如果我们能及时沟通,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很多问题是可以提前解决的。”   过去他们因为把事情藏在心里,已经错过了太多太多。   事到如今,季隶铭不顾一切地把所有话说出来,就是为了不要再留下遗憾。   叶拙所纠结的那些,他也该一起放下。   未来是以何种面目来临,他们谁也不知道。   只是当下,他只想和叶拙在一起。   季隶铭愈发觉得叶拙红着眼睛的样子可爱。   明明委屈又伤心,还要硬起心离开。   季隶铭刚靠近,叶拙却偏过脸去。   叶拙眉宇间有些赧色,“能不能别亲了……”   他的脸热得都能着火,季隶铭还总亲来亲去的。   “抱歉,有点忍不住。”   季隶铭嘴上道歉,嘴唇又贴了上来。   叶拙坐在桌上,季隶铭双手撑开在他身侧,手掌轻轻压在叶拙的手背上。   鼻息交融间,季隶铭看出叶拙并不抗拒。   “再亲最后一次。”   现在的最后一次。   以后还有更多。   -   他们在客厅的桌上忘情地接吻。   这个吻亲亲停停,被延长到五分钟还久。   叶拙有些呼吸混乱,而季隶铭还有任何要停下的迹象。   “咚—”   塑料盒落地的声音打破了此刻的旖旎。   叶拙手里的药盒没有拿稳,顺着掉在地面。   “掉了……”叶拙终于找到说话的机会,但季隶铭没有要管的意思。   余光间,叶拙发现季隶铭的身后,也就是他正对着的楼梯上站了一个人。   历文刚刚睡醒,一下楼就亲眼目睹到叶拙和季隶铭在客厅桌边激吻。   他惊诧到连下楼的动作都忘了。   直到叶拙慌乱地推开季隶铭,才开始往楼上走。   但他太惊讶了,以至于左脚上来了,那只拖鞋还遗漏在下面一层的台阶上。   历文硬着头皮下去穿鞋,对着叶拙打了个招呼。   “你们继续哈继续,我在梦游呢。”   上楼之后,历文惊魂未定。   他们俩的够野的啊……   居然在客厅就这样那样了。   难道他也是play中的一环吗?   如果他要是再迟一会下去,以叶拙他俩刚才的姿势,看到的岂不是季隶铭的腚和叶拙的腿了……   历文单手撑着自己还疼的腰,心里感叹小年轻真有精力。   联想到叶拙上午郑重其事地说要说一件事,历文摸了摸鼻子。   他现在感情生活顺遂,床上关系多姿多彩,工作也不错,还能宣布什么……   总不能是有了吧。   历文摇摇头,表示年轻人的思路已经跟不上了,继续回房间休养生息。   年轻人玩得动,他已经玩不动了。   -   叶拙一脸尴尬地从桌子上下来。   他想自己以后再到客厅,看到这张桌子都会无比尴尬。   历文惊讶到张大嘴巴的表情,他还历历在目。   他躲开季隶铭的再度靠近,“别,不要了。”   他说话时嘴巴都酸着。   季隶铭早已满足,错过这一个吻也表情愉悦。   他把药盒捡起递给叶拙。   “把这个装进行李箱,要是你的放不下,就放在我的行李箱里。”   叶拙眼眸闪烁,“你和我一起回S市吗?”   “是我跟着你一起回S市。”季隶铭笑了笑,“有什么事情,我们一起面对。”   狂风暴雨,孤舟难行。   如果是两个人在一起,就没有那么孤独无助。 第72章   思绪复杂的一下午过去。   历文在房间里时而捶胸顿足, 时而哀叹悲愤。   他好好养大的孩子,居然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和季隶铭在一起了。   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历文越想越生气。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每个父亲都很难待见女婿。   无论女婿是什么样什么人,当爸的都会觉得不会有人比自己对女儿更好。   历文现在看季隶铭完全不是过去的滋味。   季隶铭啊季隶铭……还真让你小子尝到甜了。   历文心情复杂, 好似调料盘地五颜六色。   要不是实在饿得受不了, 历文根本不想下楼。   尤其是看到客厅那张桌子, 历文更是直接闭着眼绕过……   亲眼目睹叶拙和季隶铭靠在桌上接吻太有冲击力。   历文宛若一个怨灵似地来到餐桌边。   他坐下的时候, 叶拙都没有吭声。   历文的心情是悲愤交加。   叶拙也同样复杂。   在他本打算和季隶铭彻底分开,最后却成了自己一边流眼泪, 一边和季隶铭接吻, 这样狼狈奇怪的画面还被历文撞个正着。   叶拙此时就想穿越回去, 在季隶铭第一次亲他的时候直接躲开。   现在他只能眼观鼻鼻观口,尴尬地保持沉默。   “你……有什么事情要交代?”历文端坐着,表情严肃地犹如法庭上的审判长。   他正义凛然,眼睛看着叶拙,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给你机会,快点告诉我。”   叶拙:“其实也没什么……”   因为他早上想要断掉的关系, 现在不仅没有断掉, 反而飞速前进。   “没什么事情,你们晚上做这么丰盛做什么?”   历文冷眼审视着桌上的玉米排骨汤、糖醋小排、红烧鸡杂、蜜糖桂花藕、话梅小番茄、白灼虾、蟹粉豆腐, 还有一只烤制金黄的香茅烤鸡。   “咕咚——”   “审判长大人”很没有骨气地被这些“贿赂”打动了。   历文饿得快要吐魂, 看到这样琳琅满目的菜,靠着坚定的意志力才忍下来。   “啊对了。”叶拙起身,从酒柜里取出一瓶上好的红酒, “这个是季隶铭说留给你喝的。”   历文扫了一眼,差点晕厥。   故意的, 一定是故意的!季隶铭就是故意拿酒来讨好我!   但哪怕它再好,我也不能因为区区一瓶酒就动摇了!   历文咬着牙把酒推到一边去,这个过程里,他心里都在滴血。   “小叶子,你居然有事瞒着我,你都不在意我为你的担心。你远在S市的老师傅操碎了心,就怕有坏人把他的小徒弟拐走,你呢……”历文的痛心疾首在拒绝诱惑后更为深切,“你都没有和我透露过一点信息,直接给我王炸,你都把我炸晕了啊。”   叶拙有些心虚,“我也没想到会这么快。”   其实在早上的时候,他和季隶铭还是清清白白。   好吧,如果算上在季隶铭办公室的那五分钟,他们之间也不算非常清白。   历文:“老实交代,你们的关系是怎么个发展过程?我要好好审判一下你们的感情发展是否正当。”   他都忘了,当初奋力撮合叶拙和季隶铭的也是自己。   但这个问题,叶拙也有些回答不上来。   他和季隶铭的感情是怎么发展的?   没有什么惊动天地的大变动,也没有什么明显的节点。   好像就是这样一点一点在相处中慢慢变化的。   每天见面说话,他们都在对彼此更了解一些。   可能是季隶铭明确表达要追求叶拙那时候开始,叶拙才慢慢正视自己是否对季隶铭的感情变了。   叶拙的眉头因为苦思冥想而皱起。   这副表情落在历文眼中,就成了痛苦懊恼。   但一道色泽鲜亮的荷塘小炒从历文眼前飘过,他的视线直接被牵引着来到桌上。   季隶铭放下菜,脱下围裙,笑着和历文说:“好了,你就别逗叶拙了,其实我们确定关系也就是下午的事情——你也看见了。”   季隶铭是三个人里唯一一个提到下午脸色如常的人。   叶拙回想起来,除了羞赧就是尴尬。   历文的脸也是涨得通红——气的。   所以在季隶铭这时候又侧脸亲了一口叶拙的脸时,历文“嗷”一声捂住了脸。   “救命啊,我真的没眼看了,伤风败俗啊,在一个老人家面前这样。”   他语气夸张,叶拙推开了季隶铭,小声说:“别这样。”   季隶铭笑了笑,继续回到厨房洗手。   历文很郁闷地打开了刚被他推走的酒。   他猛地一大杯,和叶拙说:“我心情很郁闷!”   不用他嚷嚷,叶拙也能看出来的。   “我好不容易养的大白菜被猪拱了!!!”历文无力哀嚎:“还不如不告诉我这件事,现在猛地一下让我知道,我的心脏真有点接受不了。”   季隶铭是好人。   可是当季隶铭和叶拙在一起之后,他在历文眼里就面目全非了。   季隶铭再好,也会有缺点。   谁能保证他以后会对叶拙永远好?   万一季隶铭又辜负了叶拙,那叶拙又该怎么办?   历文心里的担心一个接着一个冒出来。   他多想回到当初,让自己别撮合季隶铭和叶拙了,信谁都不如信自己,叶拙跟着他就好了,为什么非要把叶拙托付给别人呢?   历文越想越郁闷,抓住叶拙的手,“那你以后还能和我一起浪迹天涯吗?”   叶拙的表情有些微妙。   历文说:“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是不是准备把你养在家里,让你安心嫁入豪门不要再到外面去抛头露面了?!”   过去那些狗血电视剧的剧情他全都想起来了,每一个都能套入叶拙和季隶铭之间。   清贫小白花被花言巧语的豪门富二代哄骗结婚,然后又被关在家里限制自由,无法实现自我价值的小白花郁郁而终。   或者是老谋深算的男人只想让老婆给自己生孩子,其他都是虚情假意。   季隶铭坐下来,发现季隶铭看自己的眼神都有了杀气……   他无可奈何地笑了笑,起身给历文倒酒。   “厉老师可不要乱说,我好不容易才把叶拙哄回来的。”   “你不好容易哄回来那是你自己有问题,你要反思自己好不好。”   历文看着季隶铭横竖不顺眼,现在说话更是蛮不讲理,“你就说叶拙以后要和我出去,你会不会限制他?”   季隶铭挑眉,“这个问题不该问我,我只是和叶拙在一起,而不是得到了叶拙的支配权。他想和谁去任何地方都可以,只要他自己决定好了,我都不会插手。而且我也有自己的事业和生活,我不需要一个人做我的陪衬,也不需要一个人时时刻刻以我为先。”   历文想挑剔都没找到毛病,“哼,算你有点觉悟……”   他闷闷地低下头,一口喝干了酒杯里的酒。   历文:“那我们要是打算去北极呢?”   季隶铭:“想去就去啊,我也去过,记得保暖,没什么问题。”   历文:“那我们要适当打算徒步去沙漠呢?”   季隶铭的眉心有些皱起,“找到靠谱的团队带领,同时保持信号联络,带好物资。”   历文哼了一声,咬牙问:“那我们要是打算去原始森林拍食人族呢?”   季隶铭皱眉的痕迹越发明显。   叶拙忍不住了,开口说:“这些不太可能吧……”   历文一拍大腿,“小叶子你怎么还帮他说话啊?我这是拷打他的内心,看他能承受多少,你怎么现在就胳膊肘向外拐了。”   历文就是要逼得季隶铭“原形毕露”,让叶拙逼问的可能性不大,这个恶人只有他来当。   季隶铭:“既然我已经决定和叶拙在一起,这些事情我都已经考虑过了,如果有很大的风险……我会放下手里的一切一起去。”   叶拙想去那就去。   但如果可能再也见不到,那他就跟着一起去。   眼看着话题越发走偏,叶拙开口说:“其实没有那么严重……我们是摄影师,不是冒险家,除了工作时间不固定外,只是有部分项目存在风险。”   历文故意把危险的那一面放大,就是为了看季隶铭的想法。   从历文低头狠狠啃排骨的样子,想来季隶铭已经在历文这里通过考验了。   季隶铭都准备生死相随了,历文还能挑出什么毛病来……   他只能在排骨里挑挑骨头了。   季隶铭和叶拙对视一眼。   叶拙得到一个安心的笑容。   历文忽然开口,语气愤愤不平地说:“笑笑笑,今天一晚上就看见你在笑了。”   他嘟囔着,“那可是我的徒弟,说拐走就拐走了,还笑地这么灿烂……”   历文独自喝起酒。   这样的历文在之前看过一次,那次还是因为说起程松柏和他的过去。   季隶铭从叶拙眼中看到无奈。   看来历文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接受这个现实。   -   叶拙刚刚打开历文的房门,好不容易才冷静下来的历文又哭了起来。   准确来说是哭嚎。   “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啊,你让我怎么放心把孩子交出去。”   历文这次不是干嚎,而是真的抱着叶拙呜呜地哭。   “我不同意这门亲事,我不同意!”   季隶铭跟在后面,帮叶拙把房间门推开。   历文这幅苦口婆心的模样倒也不惹人讨厌。   他们都知道,历文只是作为过来人,既不相信会有稳定的爱情,也担心叶拙会再次受伤。   叶拙把历文扶到床上躺着的时候,历文抓住叶拙的手不放。   “这门亲事也没有彩礼,也不领证,我怎么能安心啊?”   季隶铭笑着问:“那你打算要多少彩礼呢?一百万够不够?”   历文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双眼放光地和叶拙说:“你听见了吗,他终于暴露了,他打算用彩礼买你!爱情!是可以!买卖的!吗?!”   历文已经喝得稀里糊涂,甚至要高歌一首《爱情买卖》,还没忘记让叶拙当心坏男人。   把历文安置好,叶拙从房间出来已经汗流浃背。   他着急回房间洗个澡,但没想到自己进房间的身后还有个人跟着。   叶拙转身关门,季隶铭却伸手拦住。   确定关系的两个人,单独在卧室相处……   叶拙压制住心里的紧张,“我要睡觉了。”   但季隶铭仿佛没读懂他话语里的逐客令,符合说:“我也要睡觉了。”   他也要睡觉了?   在哪睡?   在我的床上吗?   “好巧啊……”叶拙硬着头皮说:“我要一个人睡觉了,你也早点睡。”   他已经把该强调的都加重语气了,这下季隶铭应该明白了吧。   但季隶铭还是站在原地。   叶拙有些着急了,“我要一个人睡觉了,你一个人睡觉也注意点,不要着凉了。”   季隶铭忍俊不禁。   季隶铭觉得自己可能真得变坏了。   其实他在叶拙抬眼看他的时候,就已经看出叶拙在担心什么。   但他想看叶拙慌乱的样子。   好像个兔子。   好可爱。   兔子急了也有咬人的时候。   叶拙抿唇,问:“你怎么还不上去。”   季隶铭的笑意加深,与叶拙对视着说:“我想要一个,晚安吻。”   他站在不走,大有不亲就赖着的架势。   叶拙左右思考,才决定点头同意。   反正都已经在一起了,这也不算什么。   但是在季隶铭欺身上前的时候,叶拙的耳朵还是滚烫起来。   “晚安。”   想象中的深吻并没有来临。   季隶铭在他嘴巴上轻轻啄了一下,就像蜻蜓点过水面,只流下片片涟漪荡漾。   看着叶拙泛红的面颊。   季隶铭希望以后的夜晚能够在亲吻之后一同入睡。   不过现在来看,期待能还为时尚早。   住在他楼下的小同事还没转换到恋人模式,只是亲一下就会羞赧不已。   闻着叶拙身上的橘子香气,季隶铭就像掉进一罐橘子罐头里,甜的无法自拔。   “晚安。”   叶拙以为自己听错了,刚才季隶铭不是已经说过了吗?   但他一抬眼,发现季隶铭又亲了过来。   季隶铭的晚安吻还是不够。   既然期待还不能实现,就抓住现在的机会,一次性亲个够吧。 第73章   放假前的最后一天, 学校里许多学生都是带着行李箱上课。   为了能在明晚中秋和家人团聚,从上午开始就陆陆续续有学生离开。   叶拙在教室里的时候,就时不时能听见行李箱轮子滚动的声音。   下课铃声成为学生们赛跑的枪声, 刚响起一秒钟, 归心似箭的学生们就以百米冲刺之势弹出了教室。   季隶铭在外面等待了越有十几分钟, 发现该出来的学生都已经在前面的一大波里离开了, 剩下零星几个学生,也没有叶拙的影子……   又在问功课吗?   季隶铭低头想去个消息问一下, 叶拙的身影就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天气渐冷了。   叶拙今日穿了一件白底印花卫衣, 外面是件简单的牛仔外套, 搭配着下半身的运动裤和球鞋,整个人清爽又青春。   虽然他的样貌没有那么精致,但却有种与众不同的独特气质。   该怎么具体形容呢……   大约就是流水线审美疲劳时,会被叶拙这种自在干净又带着天然野性所吸引的感觉。   当叶拙背着单肩包从大学校门走出来的时候, 季隶铭明显发现还有别的视线落在叶拙身上……   他珍藏多年的宝贝终于拂尘,让大家都见到自己的魅力。   季隶铭没有多么吃醋和不安,而是由衷地为叶拙感到高兴。   多年来,叶拙得到的夸奖太少了, 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 叶拙都深陷在浓浓地自卑里。   而现在都叶拙也渐渐意识到自己的优秀。   他在摆脱自备的同时,也在提高自己的配得感。   过去的叶拙会觉得自己不配得到任何。   所以在别人对他释放好意的时候, 他会下意识地拿自己的东西做交换。   而如今, 叶拙也开始试着接受他人的帮助——他同样会给予回报,但和过去不同,这并非是交换, 而是一种平等的互利。   看着叶拙从过去的阴影里走出来,季隶铭得到的喜悦和成就感是过去任何事情都比不过的。   -   叶拙知道自己迟了, 所以一路快走过来。   拉开门的时候,叶拙的气息还有些不稳。   他鼻尖冒着亮晶晶的汗珠,但眼睛更亮。   “你怎么换车了?要不是因为车牌号码,我差点没敢开门。”   季隶铭笑着回头,和他说:“之前的车太招摇,现在换了一辆放接送你,应该相对低调了吧?”   过去季隶铭的车在学校附近出行,总是会被行“注目礼”。   现在换了一辆小几十万的国产车,在学校门口就要正常许多。   最起码大家不会再像看过去那辆豪车时脑补猜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坐上这种车。   而当大家目睹叶拙上车之后,很多人都放弃过去的猜测。   原来是少爷。   不是靠脸的明星。   对此,叶拙除了窘迫就是尴尬。   季隶铭这次换车,叶拙应该就再也不用为此烦恼了。   坐稳后,季隶铭拿出一个信封,什么也没说就递给了富副驾上的叶拙。   叶拙微怔。   下意识接过来后,两根手指隔着信封感受了一下……   里面是一张薄而硬的卡片,这种手感摸起来只会让人想到一样东西。   叶拙二话不说,当即把信封还给了季隶铭。   叶拙:“这个我不能要,太贵重了。我和你在一起不是为了这些,你要是再这样,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不知道是不是历文昨天的醉话影响了季隶铭。   不然他怎么会收到季隶铭送来的一张银行卡?   季隶铭拿回信封后,看着叶拙的目光却有些奇怪。   就像是……戏谑?   叶拙的心紧了一下,但他还是相信季隶铭不是那样的人。   “我知道你很缺,你也很想要。”   季隶铭说完后,将这信封塞进叶拙怀里,用稍重的语气说了“收下”两个字。   季隶铭:“你现在不要,下次你求我,我都要看心情给你。”   叶拙紧紧抿着的唇代表着他现在的心情。   把卡扔回去,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   叶拙的动作一气呵成。   但身后传来拆开纸张的声音。   同时季隶铭用一种难以理解的语气自言自语:“这张饭卡,某人居然不要……”   正在下车的叶拙愣住。   季隶铭说:“我在饭卡里充的一百万该怎么花啊?”   “什么?”叶拙转头,眼里写满了不可置信。   季隶铭一本正经的表情瞬间破功,对着叶拙眉开眼笑。   “一百万也是夸张了,一百万日元还差不多。里面没充多少钱,就先帮你存了一千。”   这次季隶铭把饭卡举到叶拙面前,让他看了个仔细,让叶拙确认这真的是饭卡,不是什么准备用钱羞辱叶拙的银行卡。   叶拙拿着卡,惊讶地问:“你是怎么拿到的?”   季隶铭挑眉,“我在里面承包了几个店面和档口,然后就有饭卡了,以后我也可以出入你们学校,在食堂陪你吃饭。”   叶拙目瞪口呆,“你?承包食堂?”   季隶铭笑笑:“不过我还没想好在大学里面卖些什么……这是我从来没有想过的经营方向。”   这也不是故意哄叶拙。   他的确是想要为叶拙拿一张饭卡,而且来路要正当,最好让叶拙不要为此感到负担。   在学校食堂里做点小生意,顺便能得到几张饭卡,既是投资,也能让叶拙安心。   这是最好不过的选择。   不过到底要在那几个档口卖些什么呢?   季隶铭苦思冥想了一会,余光瞥见叶拙微微低下的脸。   “开个甜品店如何?”   叶拙微怔,“可以呀。”   学校里的确没什么甜品店。   “主厨力荐——可爱的巧克力欧包。”季隶铭瞥向叶拙的同时,自己眼中也带着笑。   他的巧克力欧包,是这个世界上最好吃最可爱的食物。   如果能让所有人都知道,那季隶铭贴钱做生意也值得。 第74章   秋日的正午, 阳光和煦。   叶拙坐在沙发上,低头整理着手里的照片。   本来想着在离开前送给季隶铭的相册,现在又回到叶拙手中。   前几天的新相片还没装进去, 叶拙专心致志地进行手里工作, 忽然听见一阵“咔嚓咔嚓”的声音由远及近。   “这个日子也腐败太滋润了……”历文手捧着瓜子, 美滋滋地嗑了一路。   他眼神飘过厨房。   季隶铭又在里面忙碌。   可能是巧合, 季隶铭转身,正好看到历文。   面对季隶铭那个灿烂的笑容, 历文把喉咙里那句“好香”又咽了下去。   “哼。”   叶拙不明所以地看着气鼓鼓的历文。   叶拙:“怎么了?”   他探头看了眼厨房。   应该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厉老师怎么忽然就生气了?   历文愤恨地把嘴里瓜子咬开, “他故意表现的, 心机很深。”   “不至于吧……”叶拙刚想开口,历文就认真地把瓜子放下,一板一眼地和叶拙分析:“男人都很会演戏,你看陈松柏, 他之前也会演,你要提起警惕,不能被男人的糖衣炮弹所蒙骗。”   视线从历文肩上越过,刚好就能看见季隶铭下厨的样子。   从备菜到烹饪, 季隶铭的表情都没有表现出不耐烦。   而当一道新菜出锅的时候, 他偶尔还会满意地笑笑。   叶拙眨了眨眼。   这样也能演出来吗?   他在娱乐圈也呆过几年,除了影帝级别的演员, 普通演员都没有季隶铭这样自然。   历文伸手握住叶拙的肩膀, 让他的视线对准自己。   历文谆谆教诲:“不要看一时的表面,要往长远了看,一两个月能装, 但要是一两年呢?”   但是说到一半,历文就发现自己反而起了反作用。   季隶铭等叶拙何止一两年。   他重重叹了口气, 颓废地靠在沙发上。   “小叶子,我还是有点难以接受……”   季隶铭的确挑不出毛病。   他现在这样子也非常小心眼,甚至是在打过去过去一心撮合的自己的脸。   历文泄气地说:“诶,我还需要一点时间转换。”   坐在他身边的叶拙点了点头。   “我也是。”   不仅历文还没适应,叶拙自己也没做好准备。   -   “吃饭吧。”   季隶铭从厨房出来,香气已经飘了满屋。   叶拙跟着去厨房帮忙,忽然听见历文“哎呦”一声。   “什么东西硬硬的?”   历文站起来,从刚才屁.股坐过的地方摸出一张饭卡。   “这是谁的?”他看向叶拙,“学校给你发饭卡了?”   叶拙瞥向在一边笑而不语的季隶铭,说:“不是学校直接发给我的,是季隶铭给我的。”   历文狐疑地皱眉,“季隶铭的路子够广的,学校内部的饭卡都能弄到。”   季隶铭让叶拙先坐下,不用他来帮忙,又招呼历文快点来吃饭。   他脱下身上的围裙,喷上取出油烟味的喷雾,说:“以后我可能就要是你们学校食堂大爷的一份子了,这不是每天颠勺都在提前历练嘛。”   更早知道详情的叶拙会心一笑。   历文则惊诧地瞪大眼,“什么?你为了给叶拙弄张房卡,还专门去应聘给学生打菜啊?!”   正在喝水的叶拙被呛得咳嗽起来,“不、不是……咳咳。”   一只手拍着他的背。   季隶铭拉开叶拙身边的椅子坐下,同时轻拍叶拙的背,帮他顺气。   季隶铭对历文解释:“我承包了几个档口。”   他怕自己说迟了,现在还处在敏感阶段的历文就要开始怀疑自己能不能养得起他的“宝贝孩子”。   “我们学校食堂的一个档口可都不便宜,你这……”后面应该跟上夸奖的话,但历文生生咽了回去。   他“哼”了一声,硬生生地说:“这是你应该做的。”   该死,季隶铭真是挑不出哪里做得不好。   在这种遇到正常男人都要打着灯笼的时代,遇到季隶铭这种二十四孝男人的第一反应就是想报警,查一下会不会是被布局诈骗了。   专情就算了,还有钱。   有钱就算了,做饭还好吃。   季隶铭提醒:“饭卡装好了吗?掉在家里还好点,要是掉在外面就不好找了。”   叶拙起身,打算先把饭卡装进背包。   他刚刚打开拉链,历文倒吸了一口凉气。   叶拙和季隶铭都不知他为何这样。   叶拙继续打开拉链,把饭卡放进单肩包内层。   等他抬头,发现历文还是一脸紧张地看着手里的包。   历文摸了摸鼻子,干笑着说:“没想到叶拙还挺有少女心,这粉色本子还挺可爱的。”   叶拙疑惑地把包里的粉色笔记本拿出来,“你是说的是这个吗?”   历文紧张地看了一眼季隶铭,对着叶拙用力挤眼,“对啊就是这个,知道你很喜欢了,快收起来吧。”   叶拙默默看了一会粉色笔记本,才恍然大悟。   “这个是顾敏敏的笔记本,不是我的。”   历文干笑两声,脸上的笑容却挂不住了,“顾敏敏……你的化名啊?哈哈,快来吃饭吧,快点快点。”   他后背都出冷汗了。   叶拙怎么能这么自然的?   难道他不怕季隶铭生气吗?   再看季隶铭。   他居然也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甚至还能面带微笑地给历文和叶拙盛汤。   全程只有历文一个人脚趾扣地。   等到叶拙收好东西,重新坐回来,季隶铭才借着给叶拙递碗的时机问:“顾敏敏是不是上次那个女同学?”   叶拙微怔,“你怎么知道的?”   “我猜的。”季隶铭扬眉,“尝尝味道怎么样?”   现在叶拙稍显迟钝的心终于转过弯来,解释说:“顾敏敏是今年的新生,知道我是旁听的之后也很照顾我。上次我不是请假了几天没去,她就把她的笔记本借给我。”   这还是他第一次向季隶铭解释自己的人际交往问题。   出于是首次,而且季隶铭的信任让他安心,所以叶拙把那笔记本拿到季隶铭面前,把自己的诚意也对等地摆了出来。   “你可以自己看,这就是个笔记本,里面是她的笔记——”   叶拙主动翻页,却立刻怔住。   叶拙在借来的时候也翻看了几页,里面都是工工整整的知识点。   所以在他翻页到第二面之前,丝毫没预料到会夹着一张小卡片。   【叶拙同学,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如果以后你还有什么事情,可以直接联系我~】   一个用彩色笔画的小花,还有一串微信号码。   季隶铭轻轻抬眉,看着叶拙。   叶拙嘴唇嗫嚅,“她……应该不是故意的。”   之前就单独和顾敏敏“对峙”过的季隶铭没有说话,而是继续微笑。   他倒是没有别的感觉,只是很好奇叶拙接下来会怎么处理。   在一旁伸头观察的历文添油加醋地说:“我记得顾敏敏成绩不错,当初校考也是前几名。”   季隶铭没因此生气,而是平心静气地问叶拙:“要加吗?”   “不加了……”   叶拙还不想因为这些事情吵架,虽然他不认为顾敏敏的留言有什么不拖,但如果他真的要加好友,身为恋人的季隶铭应该会生气吧。   叶拙把笔记本合上,和季隶铭说:“我会和她说清楚的,你放心。”   “这没什么的,这种事情也不是我能控制的。”季隶铭笑了笑,“别人喜欢你是因为你优秀,我总不能因为担心别人喜欢你,就把你藏在家里。”   叶拙没想到季隶铭是这种想法。   之前类似的经验,都让他以为所有人都会在这种时候暴跳如雷,质问叶拙为什么要给别人机会。   季隶铭的态度也叶拙愣了愣。   季隶铭打开笔记本,拿出卡片和叶拙说:“没事,最好还是加一下,不要让小姑娘的好意被忽视。”   他修长的手指敲了敲上面的留言。   如果单从字面来看,顾敏敏就是一个乐于助人的同学。   那些猜想都是基于大家对男女关系的揣测。   唯独季隶铭这个知情者,把顾敏敏是单纯的友好放在首位,而不是随意怀疑顾敏敏带着目的而来。   叶拙心中一动,看向季隶铭,得到一个令人心安的眼神抚慰。   “这样吧,你可以加上她,然后问问她最近有没有时间,我们可以一起请她吃个饭,感谢她平时在学校对你的帮助。你觉得怎样?”   这是一个温和又礼貌的做法。   无论是出于感谢帮助,还是委婉表示叶拙已经有合适的伴侣,都是最好的处理方式,给彼此都留了体面和台阶。   叶拙点了点头。   叶拙:“你……”   季隶铭期待地看着叶拙。   “你……的确是个好人。”   季隶铭不知第多少次得到这个评价,失笑道:“都是好人就好。”   历文在一边,当真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心里的感觉和叶拙一样。   季隶铭的修养和品性超越了一般人。   历文明白,自己给叶拙的帮助是暂时的。   叶拙和他之间,他暂时给叶拙提供了逃离的机会,但叶拙同样也要在生活里不停照顾他。   如果和他长此以往的相处,也许叶拙肩上的责任会更重。   可能只有像太阳一样的季隶铭,才能治愈长期生活在阴暗中的叶拙。   历文无声叹了口气。   看来他真的要抓紧时间转换心态了。   -   叶拙和季隶铭回S市的机票就在明早。   两人各自回房间收拾行李。   季隶铭是把东西收拾进行李箱,而叶拙则是把东西从行李箱取出来。   他上次已经把所有家当都打包起来,现在却又得都灰溜溜地拿出来。   几次折腾下来,叶拙双手叉腰,开始怀疑自己为什么当时那么冲动,要是等事情都谈妥了才整理,现在也不至于累地喘粗气。   响起的手机给了叶拙偷懒的机会。   叶拙打开,却发现是季隶铭的消息……   视频邀请?   明明就在楼上楼下,还要打视频吗?   叶拙迟疑地接通视频通话。   “东西都收拾好了吗?”季隶铭笑着问。   叶拙摸了摸鼻子,“还要一会……我的东西太多了,得丢下来一些。”   季隶铭笑了笑,显然是明白叶拙的尴尬之处。   “没关系,下午还很久,你慢慢收,我陪着你一起。”   季隶铭找了一个能看到他的角度,把手机靠在上面。   叶拙也照做。   两个人的直线距离不到五米,但却还发展成像网恋的沟通方式。   季隶铭漫不经心地说:“酒店的话,就定在明水区,这样去哪里都方便一点……只是住在酒店的话,多少有点不太舒服。”   他叠着衣服的动作放慢了一些,“或者,如果你愿意的话,要不要住在我家?”   叶拙愣住,转头看到屏幕里的季隶铭认真的表情,抿唇说:“这样好吗?”   季隶铭没有逼问,“你在思考一下,现在还有时间,到时候再说也来得及。”   他看出叶拙的纠结,也明白这件事并非嘴唇一碰就能确定这么简单,把话题带向另外一个,给叶拙足够的时间思考。   季隶铭问:“厉老师这几天应该是哪里都不去吧?”   叶拙点头,“他怕人多,应该就是在家里休息。”   以往都是这样,只是这次叶拙不在他身边。   叶拙自己轻声说:“如果把他一个人丢在家里,他会不会出事?”   按照历文的性格,可能躺在床上三四天都不吃不喝。   叶拙真的担心自己回来,看到历文就剩一口气。   季隶铭笑着说:“在家里留足够多的食物,让他打开冰箱就能找到吃的,这样最起码不会饿出毛病。”   叶拙点头,“那我晚上做一些方便热好保存的,到时候他直接放微波炉就能吃……还有就是酒柜也得锁起来,不能让他一个人在家无节制地喝酒。”   叶拙絮絮叨叨了说了一些,到最后自己都叹了口气。   说来说去,好像还是他留下最合适。   季隶铭听到现在都很安静,等叶拙说完了,他才说:“其实你也不用过度为他担心,他也个成年人了,最起码照顾自己还是能做到的。如果他有事,我想陈松柏也会第一个赶过来。”   历文担心叶拙,叶拙也同样为历文操心。   两个人都惦记着彼此,尤其是过去形影相随,如今却要分开,都有些难以是从。   叶拙“嗯”了一声,声音有些闷闷的。   “你和他都需要适应下分开的生活。”季隶铭说。   叶拙叹了口气,“有点难度。”   他侧脸看窗,心里说不出的空荡。   “做好这几天的心理准备就好了,以后还是继续在一起的。”季隶铭的声音温柔又坚定,“我们之间的事情,不会影响到我们三个人的关系,而且他还是操碎了心的‘老岳父’,我怎么敢怠慢他。”   叶拙脸上表情放松了许多。   比起岳父,历文更像他的长兄,既承担父亲的角色,也像哥哥一样照顾他。   叶拙第一次对亲情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原来不需要血缘关系,也能得到家人。   想到这些,叶拙默默垂下眼。   上次季妈妈前来,兴致勃勃地像叶拙打听季隶铭是否恋爱。   她是那么期待能得到叶拙肯定的回答。   她和很多父母一样,期待有个称心的儿媳妇,也期待自己能够早日抱上孙子,可是现在……   叶拙默默攥紧了手里那件衣服,低声问:“你父母那边……”   “没事的,不用担心,那边的事情我会去处理。”季隶铭起身,让叶拙等他一下,而后就离开了手机画面。   叶拙抿唇,表情是不加掩饰的黯淡。   现在季隶铭看不见他,他也不想在掩饰心情。   他在想,是不是自己拖累了季隶铭。   季隶铭的家庭是那么和谐,而他的加入极大可能会让这个传统又温馨的家庭鸡飞狗跳……   “咔哒”一声。   叶拙还没反应过来,房门打开后,一个身影来到他身边。   季隶铭的手干燥而有力,握住了叶拙的手。   “叶拙,真的不要多想,我父母虽然传统,但也并非顽冥不化。”   他从楼上迅速跑了下来,此时的气息还有些不稳。   “在我最初做出选择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到来。我父母如果生气,那也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我,我是他们的儿子,所以他们是因为我才生气,明白吗?你不用多想,也不要把责任担在自己身上。”   他的手掌轻易抱住叶拙攥紧的手,拇指轻轻摩挲着叶拙微凉的手背。   “这件事不是这样的。”叶拙说。   季隶铭微怔。   “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而是我们两个人一起面对的事情。”   叶拙的另一只轻轻叠在他手上。   相比季隶铭的手,他的手不算多大多有力。   但通过掌心相叠,彼此感受到了对方的心跳,同步了两人的感受。   季隶铭笑了笑。   过去几年里,他总觉得自己的心意可能会淹没在无望的未来里。   但现在却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他和叶拙说:“你说得对,我们一起面对。” 第75章   中秋佳节之际, 处处都可见归家的游子。   李若嫣这几天受了寒,身体不太舒服,季父让她留在家里等待, 省得到外面去堵车。   她起初不愿, 后来是季隶铭打电话劝, 她才同意在家等待。   距离季隶铭坐上车已经过去半个小时, 李若嫣早就迫不及待。   季父说:“你这么着急做什么?季隶铭都多大的人了,难不成还能走丢?”   李若嫣横他一眼, “你这个老头子不会说话就别说了, 这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 我担心是正常的。而且他这次回来还带了朋友,我担心的又不止他一个。”   季父抬起头,把目光从手里的书籍里分出来些,“他带的什么朋友?”   “你这都不知道啊, 看来你这个爸爸做得可不如我称职。”李若嫣在亲子关系里胜了季父一筹,别提心里多得意,“老季,你就在这里端着书看吧, 我要出去接孩子了。”   她刚起身, 就听见外面停车的声音。   “妈,我回来了。”   季隶铭刚进门, 就得到李若嫣一个大大的拥抱。   “回来就好, 我刚才还在想怎么还没到。”   “爸,我回来了。”季隶铭一边轻轻回抱李若嫣,一边和季父打招呼, 但季父就如同往常一样,只是淡淡地看他一眼, 微微颔首,就当是给了回应。   李若嫣松开季隶铭,季隶铭比她高了很多,拥抱的时候还得她垫着脚、季隶铭微微弯腰才能让大家都舒服。   她张望着,没发现车上还有人,疑惑地问:“小叶怎么没来?”   听到这个名字,季父的目光悄悄投了过来。   那关注仅仅只有一瞬,很快又收了回去。   季隶铭一边往家里走,一边和李若嫣解释:“他不想打扰我们,就没有过来。但他明天回过来拜访。”   李若嫣摆摆手,“这有什么打扰的,之前不是说话了让他过来住几天的吗?我们这边都准备好了,房间也都收拾地很整齐,他现在一个人在外面吗?不行就打电话把他叫过来呢,马上过节了,不能让他一个人在外面啊。”   “妈,这些我也提前做过了,但他也有自己的选择。”季隶铭拍了拍李若嫣的肩膀,“咱们不能拿自己的热情逼别人不愉快,这还是你之前教我的,是不是?”   李若嫣点了点头,对季隶铭的说法她是认同的,但对于叶拙这个选择又欲言又止,最后之后叹息一声。   “诶……小叶啊……明天他来,我们好好招待他。”   季隶铭对着李若嫣微笑,“谢谢妈妈。”   “跟妈还客气什么。”   李若嫣带着季隶铭到客厅坐下,路过季父的时候直接把季父手里的书抽走。   “你儿子回来了,你怎么还和没事人一样?平时和我念叨,这会人回来了,你又在这里装腔作势地摆谱。”   对父母这样的相处模式,季隶铭已经习以为常。   他对上季父的眼神,再度打了招呼。   季父把书重新抢回来,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佯装随意地问:“那个……小叶是谁?”   他观察了一下季隶铭和自己老婆的表情,“女朋友?”   “小叶就是叶拙,您还记得吗?”季隶铭转身从拿出随身带回来的礼盒,是季父常喝但不好买到的名贵茶叶,“这个就是叶拙托我先带给您的,买这一小盒也没少费他的心思。”   季父拿起来看了看,明显是相中了这盒茶叶,否则他连眼神都不会给。   季隶铭松了口气,今晚和叶拙的第一个好消息有了。   他继续说:“不过这还不是中秋礼物,明天他到家里来,带得才是礼物,这个只是一点点小心意。”   另一个礼盒被他像变魔法似的拿出来。   “妈,这是叶拙送给您的。”   一个深蓝色的丝绒盒子,拿起来有些重量。   “还有我的呢?”李若嫣还没打开,就感觉到这盒子非常有质感。   “爸爸都有茶叶了,怎么能少了您的呢?”季隶铭上前,笑着让她打开看看,“不是什么很贵重的东西,但每一颗都是叶拙亲自挑出来的,您看看品相是不是还不错。”   一条珍珠项链躺在盒中。   李若嫣最喜欢这些有东方气质的典雅配饰,这串莹润的珍珠项链虽没有珠宝钻石名贵,但却能感觉到叶拙的用心。   她满意地用手指摸了摸,称赞道:“小叶真是费心了,来就来了,怎么还带礼物。”   她拉着季隶铭的手,商量道:“明天中午让阿姨多做几个好菜,到时候中秋你一定要邀请他一起来过节,不然也对不起他这份心。”   季父则放下手里的书,眉心微拢,“叶拙是叶承礼的那个孩子吗?”   “对呀,之前隶铭和小叶关系就不错,但是你成天忙得不着家,自然不熟悉。”   李若嫣没有多想,只当季父是好奇才问。   “隶铭应该也累了,你上楼去洗个澡休息一会,十二点左右下来吃饭,今天阿姨特地做了你喜欢的菜。”   -   等到季隶铭上楼去了,李若嫣面带笑容地打开首饰盒。   她有很多珍珠,但一直都想要一串一眼看着舒服的。   这种纯靠眼缘寻找的最难遇见。   但叶拙送来的这串,她第一眼就满意地不得了,迎着阳光在手腕上反复对比着。   但光在手腕上还不过瘾,李若嫣将项链比在自己的脖子上。   “老季,看看,我戴好看吗?”   季父点头,“好看。”为了让自己平安,又加一句:“你戴什么都好看。”   李若嫣才娇嗔着说他就会乱说。   “叶拙……他怎么和季隶铭还有联系的?”   季父忽然提起叶拙,李若嫣微怔,接过来答:“他们之前就是好朋友啊,现在保持联系也好很正常啊,你和你的钓友老李不也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吗?”   她心下思忖,多年在豪门养成的第六感让她察觉不对劲。   “你这话问得奇怪,难道是有什么不对劲吗?”   可李若嫣和叶拙接触的时候,除了觉得叶拙这孩子身世可怜之外,没有感觉到任何不妥之处。   季父说:“季隶铭当年临时改变主意决意出国,好像就是因为和朋友出了矛盾吧。”   李若嫣皱眉,当年的具体事情她也没有多问……   那时候季隶铭的状态,她看了也觉得不好,还是给孩子留了自己的空间,到现在也没有主动提起过。   “那可能是之前吵架或者是有点摩擦吧,但这都是隶铭的私事,现在和好了也可以啊。”   李若嫣想得很开,顺道开导更加传统的季父。   “孩子现在年纪也不小了,我们做父母的不能像以前那样,连孩子交往的朋友都要管制。   再说了,我上次去A市见到小叶了,他现在是响当当的大摄影师啦,勤奋好学,前途无量!   他能从那样的家庭里熬出来,也是很不容易了……”李若嫣投去目光,压低声音说:“过去叶家和路家那点事,你比我了解得多。”   季父正色,“我了解什么,这都是人家家里的私事,我也不好多问。”   李若嫣被这三言两语勾起了兴趣。   她靠近问,“那叶承礼和路唯成他们两个到底是不是‘那个’啊?”   “哪个?”   “就是‘那个’啊。”李若嫣伸出一根手指,然后弯了下来。   季父摆了摆手,“管好咱家的事就好了,旁的不要乱说。”   李若嫣被扫了兴,生气地说:“你要干嘛?这是你和我说话的口吻吗?”   她眉毛一拧,表情和二十多年前小姑娘时候一模一样。   季父也和当初还年轻的自己同样。   媳妇一生气,自己就得认怂,这是季家一代传一代的内部传统,外人以为季家男人当家,但其实惧内才是真相。   “好好好,我错了,你想知道什么?坐下来,我和你说。”   季父把李若嫣带到沙发前坐下,又倒了杯热水,才让李若嫣消气。   李若嫣眨眨眼,问:“他们之间是那种关系啊,我听说路唯成当初也是穷小子,叶承礼仗着家势优渥,就和路言意之间发生了点事情。但后来叶承礼家里催他结婚,他就毫不犹豫地和路唯成分开了。等到后来叶家落败,路家却起来了,叶承礼就带着孩子投奔路家……再然后就是我们知道的那些了,是这样吗?”   当年路唯成和叶承礼之间的事情也没有立刻传出来。   当初季家总和路家往来的时候,还以为叶承礼是单纯地投奔旧友,都还感叹当年那个意气风发又样貌出众的公子哥变了性子,没想到背后居然还有这么多故事。   季父听完之后点了点头,“大差不多吧。”   “那这个叶承礼到底是怎么的呢?他怎么能耽误自己的妻儿呢?这真是……”李若嫣气不过,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膝盖,“提起来我就生气。”   季父诧异地挑眉,“你这态度居然改变了?”   “我一直都很痛恨这种欺负女人的男人!”   季父说:“你之前不是很抗拒同性恋的吗?”   他还以为李若嫣是来找他探讨八卦,没想到话锋一转,开始指责叶承礼的不负责任。   李若嫣更是表情严肃地教育起季父:   “咱们不能越活越回去啊,你还记得毛毛和小秋吗?他俩现在不仅还在一起,而且在国外生活结婚,领养的孩子也非常出色,过得比一般家庭都要圆满。   其实现在呀不像我们当年了,我们那会的人都比较单纯,感情也一样,但现在不是了。要是能找到合适的人,是男是女都行,只要是个值得信赖的伴儿,怎么着都行。   叶承礼那是祸害了无辜的人了,他要是真能当当正正和路唯成在一起,我也不会说什么了,我也不是什么爱嚼舌根的人,就是提到小叶才这样说的。”   当初吴莉莉和她说的话,她都记下来了。   现在转述给季父,李若嫣自己也觉得说得非常在理。   季父听完,果然也露出不一样的眼神。   但开口却是问:“小叶现在也在A市发展吗?”   李若嫣不明白他为什么问这个,回答说:“是啊,他现在在A市读书,就住在隶铭那里,平时也一起吃喝。他们都是朋友,一起相互照顾着,我也放心些。”   “他们一起吃住……这次中秋节还一起回来?”   季父的追问让季妈妈怔住了。   但她反问季父为什么这样问,季父却说:“我就是随口一问。”   李若嫣的表情有些出神,季父:“怎么了?”   李若嫣摆摆手,“没什么。”   但她在沙发上却有些坐不住了。   “我上去看看隶铭。”   上楼梯的时候,李若嫣一直在琢磨季父刚才的几个问题。   叶拙和隶铭是同吃同住啊。   但他们一个在楼上,一个在楼下,吃饭也就只是晚饭在一起而已。   中秋节回家也是因为工作处理好了。   这些事情有什么关联呢?   思考的路线一路通畅,但李若嫣心里却仿佛有个疙瘩,怎么都没捋顺。   她总觉得,自己好像在某处忽视了什么,所以现在才觉得不对劲。   来到房门外,她正欲敲门,却发现门没有关紧。   虚掩的门缝之间,传来季隶铭说话的声音。   李若嫣想来尊重孩子的个人隐私,但这次并非她有意,而是想退回去已经来不及。   “你让我转交的礼物已经都送达了,我爸妈都很喜欢,尤其是我妈妈,非常满意你选的项链。”   季隶铭的语气轻快,就像李若嫣在他高中时期才会听见的那样自在。   叶拙问:“叔叔阿姨喜欢就好……我就怕他们不喜欢。”   “没事的,他们很好相处,你不送礼物他们也不会在意的。”季隶铭笑了笑,“你今天没有和我一起来,我妈妈一直在关心你。”   季隶铭说得都是实话。   句子里也没有任何奇怪之处。   但作为季隶铭的妈妈,李若嫣却捕捉到自己孩子在对话里的微妙变化。   和朋友之间……会用这种语气吗?   李若嫣犹豫了片刻,还是敲响了房间的门。   “隶铭,方便我进去吗?”   她心里紧张,已经做好被拒绝的准备。   但季隶铭大大方方地邀请她进来。   “妈,我正在和叶拙视频,你要和他聊聊吗?”   看到季隶铭这般不加掩饰,李若嫣又觉得自己过于敏感,居然在胡思乱想这些有的没的。   “阿姨好。”叶拙乖乖对着镜头那边打招呼,声音非常温和。   李若嫣看到屏幕里叶拙的样子,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她刚才还在和季父说现在社会不一样了,但只要一假设季隶铭会喜欢男生,她心里就阵阵难受。   但如果是叶拙的话……   诶,还是别想了,这不太可能。   李若嫣压下这份纠结,和叶拙打了招呼。   其实她是感觉,如果是小叶这样的孩子,也不是不能接受。 第76章   相对于季隶铭的淡然, 叶拙则有些紧张。   “小叶明天中午过来吃饭啊,有什么想吃的可以告诉隶铭,我让阿姨提前准备。”   李若嫣脸上的笑容和季隶铭如出一辙, 能看得出来, 季隶铭成长中从母亲这里得到了很多积极影响。   叶拙看着和善的季妈妈, 不自觉就将目光挪到屏幕外。   这个时候还对自己慈眉善目的季妈妈, 可能还想不到,她寄予厚望的孩子已经和自己在一起了……   叶拙眼睛微微垂下, 看着脚下地毯的花纹。   季隶铭注视着叶拙的目光带着关心, 每当叶拙露出这样的神情, 季隶铭就知道他又在想些事情。   但今天特殊,季隶铭没有直接询问,而是决定给叶拙一点空间。   季隶铭:“你是不是有点累了?先休息一会吧,我们等会再说。”   叶拙点了点头, “那我就不打扰了。”   而后结束了通话。   屏幕上映照着李若嫣担忧的脸。   李若嫣在季隶铭身后,她眉头紧皱,和季隶铭说:“这孩子……哪里会打扰啊,我还是很欢迎他来的。”   季隶铭笑笑, “叶拙心思比较细腻也比较单纯, 所以说话就是字面意思,你也不用多想, 他的确是不想给别人带来麻烦。”   李若嫣闻言, 脸色变了变,脸上的笑意也淡了几分。“那你还挺了解他的……关系真不错。”   她仔细打量了几眼自己的儿子,只觉得眨眼之间, 过去那个背着书包说“妈妈我去上学了”的小男生已经长大了。   从小到大,季隶铭都是同龄人中的模范标兵。   身边的人也说李若嫣福泽深厚, 娘家和婆家关系和谐,丈夫顾家,儿子更是出类拔萃。   李若嫣也一直期盼着季隶铭能按照大部分人的轨迹,到了合适的年纪就结婚生子,让她坐享子孙之福。   可如今……   怕是要事与愿违了。   “妈。”季隶铭唤她。   李若嫣挂着笑容,“怎么了?”   季隶铭上前一步,诚恳地向李若嫣提问:“有件事想问妈妈的意见。”   就像别人说的那样,她这个优秀又早早成熟的孩子很小就有自己的主见,她更多都是在背后默默支持。   像这样讨教的情况,在季隶铭成年后更是几乎消失了。   李若嫣握住季隶铭的手,“什么事?你和妈妈说说。”   “叶拙的情况你应该也了解一些。”   当头两个字出来的时候,李若嫣心里咯噔一下,但还是微笑着,“妈知道。”   “他今年回来就是想要和他好好谈一下,但是您也知道……”季隶铭不把话说透,李若嫣也会明白,“如果从妈妈的角度来说,您觉得叶拙要怎么做,才能让叶拙的妈妈和他和解呢?”   “其实作为妈妈的话,很难对自己孩子狠下心,这可是十月怀胎的血肉啊……”李若嫣长叹一口气。   这番话何尝不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如果当初不是已经决定要做一个好妈妈,怎么会生下孩子。   在孕中,她成天成天地吃不下饭。   那时候季父还心疼她消瘦得厉害,宁愿不要这个在肚子里就不听话的孩子,也不想让李若嫣吃苦。   但一向娇气的李若嫣硬是挺过了十个月,在手术台上剖腹产又差点大出血,折腾了半条命才生出的孩子,一般犯小错她都不会怪罪……更何况季隶铭从小到大都没有让她操过心。   李若嫣紧了紧握住季隶铭的手。   “你把事情和妈仔细说说,我只能尽力分析一些。”   -   结束视频之后,叶拙保持着坐在床边的姿势。   窗外的天和历文抱怨的一样。   厚厚的云层挡住了阳光,即便没有下雨,天色也灰成一片,阴沉地看不见生机。   手机那个备注为妈妈的号码,没有给他任何来电。   他半小时前发出的短信和昨天那条一样,至今也没有等来回复。   【妈妈,我下午去探望一下,可以吗?】   叶拙反复检查这条短信的内容。   除了比较简单之外,应该没有任何问题……   难道是因为我不够礼貌吗?   还是说……她不希望我叫她妈妈?   叶拙长期一个姿势保持不动的手开始发麻。   这些年里,他给姚棠发了不下上百条短信。   逢年过节的问候,降温换季的提醒,还有每次生日的祝福……   只是全部都石沉大海,连一个句号都得不到。   忽然,手机屏幕上方弹出一个最新信息。   叶拙立刻坐直了身体。   在看清来自季隶铭之后,他眸光又黯淡下来。   【我在和我妈妈聊天,让她帮你分析一下,也许她能和你妈妈共情。下午你几点过去?等我一起。】   季隶铭是这么贴心。   在自己也面对和父母关系危机的时候,也第一时间以帮助叶拙为先。   但这份好意,叶拙不想再接受了。   他们应该一起面对季家父母,而他的事情不该再让季隶铭承担了。   -   叶拙手里带来的礼物几乎快要拎不下,但是在路过楼下水果店的时候,还是没忍住,从摆在外面的摊子上,买了许多品相漂亮的葡萄。   妈妈喜欢吃葡萄,但小时候因为这种葡萄的单价太贵,每次都只买一两串,结账时不免要忍受老板鄙夷的目光。   一串葡萄也不过二十几颗,但每次妈妈都说自己不喜欢吃,让叶拙先吃。   叶拙就只尝一两个,然后说自己已经吃腻了。   其实他也很喜欢这种酸酸甜甜的水果,但只有这样,妈妈才会舍得吃更多。   那时候他们都互相想让对方多吃一点。   现在叶拙能买很多很多葡萄了,却没有机会买给妈妈吃。   越靠近那栋楼,越觉得记忆慢慢清晰起来。   叶拙口袋里那瓶消毒喷雾发出哐当哐当的声音。   身边坐在小区里聊闲天的声音也传入他耳中。   “楼上这个女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天天阴沉个脸,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想的,就像大家都欠她八百万似的。”   “她之前找的那个男人不是好东西,自己儿子也对她不管不顾的,这么多年都不见回来看一下她。”   “男人和儿子都一个德行,真是可怜,孤苦伶仃一个女人。”   她们三三两两的一小撮人凑在一起,议论的音量不算大,但却无比清晰地传入叶拙的耳中。   叶拙匆匆上楼,那些话语却还追着他不放。   每上一级台阶,心都要更重一些。   他已经成长,很多事情都能独当一面。   在回S市之前,叶拙就反复告诉自己不要害怕,无论怎样都要面对的。   可当他闻见那隐隐约约的消毒水味道的时候,由气味带来的情绪还是扑面而来。   “咚咚咚……”   叶拙抬手敲门的声音都不敢太重。   “咚咚……”   叶拙低头,余光扫过大门上居然有明显的积灰。   姚棠一天要擦十次大门,怎么可能留下这么大块的脏污?   “咚咚咚”叶拙敲门的声音越发重。   “妈妈,是我,叶拙,可以给我开门吗?”   还是没有听到回答。   叶拙握着的手开始冒汗。   “妈,你在家里吗?”   他一边打电话,一边敲门。   始终没有得到回应。   他努力用耳朵去听房间里的声音,却只有自己回荡在楼道内的呼吸声。   “妈?妈!”   叶拙心被狠狠攥住,电话没人接听,也听不见里面的声音。   也许是没有假期,还在工作?   还是说不愿意给我开门?  叶拙深呼吸,重新来到楼下,想要找那群成日坐着聊天的妇人。   她们每天都在这里观察聊天,应该会知道妈妈的去向。   但可能是到了吃饭的时间,满小区都不见她们的踪影。   叶拙只好重新回到楼上。   他的手掌被带来的礼物赘得生疼。   抬手再次敲门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道呵斥。   “叫魂啊?!”   对面的住户是个面露凶相的中年男人,他虚掩着门,自己站在门内,凶神恶煞地盯着叶拙。   “敲什么啊敲一中午了,吵得我一分钟都睡不了!”   “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了。”叶拙立刻上前给邻居递了一盒月饼和一些水果。   在这里见到人,比他盲目等待要好太多了。   无论对面的人是凶悍还是冷漠,他都要抓住机会打听。   “您知道姚棠吗?就是祝您对面的这户,我是她的孩子,这过节回来看她,但她好像不在家,您知道她是在工作还是……”   邻居鄙夷地看着叶拙递来的东西,上下打量了叶拙几眼后,冷漠地说:“你东西拿回去,我才不要。你自己亲妈你不关心,还要过来问我,我上哪知道?”   “我和我妈……”   叶拙刚开口解释,眼前那扇门就狠狠摔上,只有关门带起的风拍在他脸上。   其实我和我妈的关系不怎么好……   但是我这次回来就是希望她能原谅我……   叶拙回到门前,看着堆在地上的那些礼物,默默坐了下来。   不知过去多久,日落西山,寒风呼啸着吹进楼道。   这种老式楼房的楼道本就湿冷又幽暗。   叶拙狠狠打了个寒颤,才发现四周已经黑了下来。   楼道里传来脚步声。   叶拙猛地起身,眼前一阵晕眩,却只是个行色匆匆的男人从他面前经过,直接上楼去了。   手机铃声响起来的时候,叶拙用手扶着墙,才勉强站住。   “喂?”   幽暗的楼道里,叶拙看不清强光屏幕上的来电显示。   “是我。”   低沉温柔的声音即便穿过听筒,也让叶拙瞬间心安。   季隶铭那边没有呼啸的风声,也没有冷嘲热讽,只有轻微的呼吸声,在叶拙耳边缓缓的响起。   “和妈妈见面了吗?还顺利吗?一下午都没有回我的消息,有点担心。”季隶铭问。   叶拙周围一片黑暗,“嗯”了一声,“很顺利……”   “那就好。我简单和你说几句,不打扰你和妈妈许久。你呢就和妈妈好好沟通,就聊些家常,过去的事情她要是不主动说,你也不要提起。”   “好……”   “要是觉得心情不好,或者压力太大,就叫我过去,好吗?”   “嗯。”   黑夜里,叶拙什么也看不见。   但如果他唤醒楼道里的感应灯,肯定会让季隶铭怀疑,所以他只能站在黑暗里,编造一个虚假的团聚,让季隶铭安心。   季隶铭那边也安静了许久。   叶拙:“那我先挂了……我妈在叫我。”   “我说怎么这么安静呢。”季隶铭问:“你现在在哪接电话呢?阳台吗?”   “对。”叶拙回答。   “叶拙。”季隶铭唤他,“还记得你昨天和我说什么吗?”   “……什么?”   “我在你家楼下,从天黑到现在,你家里的一盏灯都没有亮。这就是你说的一起面对吗?”   谎言被拆穿的同时,叶拙听见平稳的脚步声慢慢靠近。   季隶铭来到面前的同时,感应灯也一同亮起。   其实楼道里的灯光不算太明亮,但叶拙却恍惚以为太阳又亮起来了。   “这么黑……”   季隶铭熄灭手机的电筒,解下自己脖子上的围巾,将上面的余温和香气一起围在叶拙身上。   “手也凉透了。”季隶铭用自己的手上下合住叶拙的双手。   只有季隶铭记得他夜盲,只有季隶铭在意他容易着凉,也只有季隶铭会在这个时候陪着他。   “阿姨呢?她还没回来吗?”季隶铭问。   叶拙抿唇,本想点头,但季隶铭却发现了他眼睛里的水光。   季隶铭:“怎么了?”   那些杳无音信的短信,从来不理会的电话,还有今天敲不开的门,一切都汇聚成心里的一潭寒水。   叶拙的声音控制不住的发抖,“我妈她……还是不见我。”   “没事,不会的。”季隶铭握紧叶拙的手,“不要乱想,她会见你的。再说了,你还有我呢,我们一起……”   楼道中的感应灯再度黑了下去。   但没等叶拙和季隶铭其中一个做出反应。   一串脚步声靠近,触发了感应灯。   姚棠的表情淹没在幽暗的灯光下。   叶拙的手瞬间冒出冷汗。   妈妈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才季隶铭说的话,她听见了多少?   她会觉得我恶心吗……还是会比之前还有更讨厌我?   季隶铭默默上前一步,让叶拙站在自己身后。   “阿姨,我是季隶铭……”   姚棠看起来老了许多。   但比起最初过于消瘦的身材,现在则是多了几分富态。   她的目光扫过季隶铭,“你就是叶拙的男朋友?” 第77章   关于姚棠的记忆, 只停留在叶拙十岁之前,在之后与她相见的次数越来越低。   路家就像叶拙怎么也走不出去的迷宫,他找不到出口, 更不可能有和姚棠相聚的时间。   在那个连互联网还没有普及的时代, 叶拙只能在周末给姚棠打一个电话, 通话时长还取决于叶承礼的心情。   如果叶拙央求的态度好一点, 叶承礼就会大度地延长时间,但这种宽容不多见, 叶拙每次和妈妈的通话时长在五分钟左右。   等到叶拙再大一些, 更多时候, 叶拙是得不到沟通机会的。对这个慢慢有了自己意识的孩子,叶承礼不再答应他的请求,而是以交换的形式。   若是路言意这周没有犯错,那么叶拙就能得到打电话的机会。   但路言意总是我行我素。   好在叶拙还能借用路言意的手机。   叶拙记得姚棠的声音, 就像他记得怎么从路言意家坐公交车回自己家的路线,就算距离再远,他也能找到回家的路。   但在今天之前,叶拙已经太久太久没亲耳听见姚棠的声音, 他以为自己脑海里保存的声线早已随着时间推移变得模糊。   可当姚棠开口的瞬间, 叶拙发现自己的记忆没有任何偏差。   对于姚棠的疑问,季隶铭坦白承认, “是的阿姨, 我和叶拙正在交往,但是叶拙今天是来特地探望您的,我只是不放心他, 过来看看他,如果您不希望我出现, 我现在就离开。”   姚棠上下打量着他,然后目光扫过在他身后的叶拙。   叶拙站在原地,看着堆在门外的礼物,本应先拿起礼物,然后让出地方,但此时却没迟钝地动弹不得。   姚棠没什么也没说,从口袋里拿出钥匙。   她举手之间散发的气味居然异常好闻,就像叶拙小时候闻到的雪花膏味道,而不是消毒液的刺鼻气味。   打开房门,里面的布局没有什么变动,家具却大多换了新的,地板干净地发亮。   季隶铭跟了进去,但被叶拙又拉了出来。   “怎么了?”季隶铭低声问。   叶拙拿出自己带来的消毒喷雾,对着自己和季隶铭从头到尾都喷了一遍。   “好了。”   叶拙的声音有些哑,发现姚棠的目光正看向他的时候,叶拙捏紧手里的瓶子。   “妈,我现在已经干净了。”   空气里飘荡着消毒水的气味。   姚棠脸上没有表情,淡淡地收回目光,“我已经很久没有用过这种东西了。”   叶拙微怔,一时间还没明白。   在他印象里,那个洁癖到偏执的妈妈形象已经无法推倒。   而季隶铭要更快反应过来。   季隶铭默默把愣住的叶拙带进屋内,弯腰把礼物拿了进来。   姚棠进去厨房,季隶铭就跟了进去,中途给了叶拙一个让他安心的眼神。   “阿姨,您看,这都是叶拙带来的东西,有些是他自己从A市亲自背回来的,这葡萄应该是他刚买的。”   楼下的便民水果店没有精致的包装,用塑料袋简单装起来的葡萄不知在哪压到,在袋里积了一角的脏水。   叶拙的神经跳动,紧张地站起来,“我去洗。”   但姚棠更早一步。   厨房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叶拙没办法看到背对他的姚棠是何表情,只能站在原地,像个被罚站的孩子。   那些葡萄本来就不干净,还是被他强行带来,现在还被挤烂了……   叶拙只惦记着自己回忆里的那些感情,却没有想到姚棠还会不会在意。   他开始后悔,为什么突发奇想要买葡萄。   “别担心。”季隶铭拍了拍叶拙的后背,力度温柔,“你妈妈现在好多了,你发现了吗?”   他的手下滑,悄悄握住叶拙的手。   厨房的水声停了。   叶拙惊了一下,下意识就要挣脱。   这可是在妈妈家里,要是姚棠回头,就会看见她厌弃的儿子正不害臊地和男人亲亲我我。   但季隶铭只是轻轻掰开他的手,“别捏这么紧,手掌都掐坏了。”   叶拙这才发现自己一直握着的手里,手指死死掐着掌心。   姚棠将一碟葡萄放在桌上,依旧是没什么表情,但却开口和叶拙说话了。   “我不爱吃葡萄。”说完,姚棠又转过身,无声地拒绝和叶拙沟通。   洗得干干净净的葡萄就放在桌上,小时候叶拙就是坐在沙发上,这样刚好能够拿到葡萄。   沙发就在叶拙手边,但他不敢坐下。   要是弄脏了怎么办?   姚棠不说话,又回到厨房。   她回来的时候,手里拎了一些菜,此时正在弯腰收拾着。   季隶铭上前一步,“我帮您吧,您刚下班,还是休息一会吧。”   也许是没有切实经历过姚棠过去的态度,仅看到此时的情况,季隶铭比叶拙更早觉察到姚棠态度的放缓。   从开始到现在,姚棠既没有表现地多热情,可也没有将他们赶出去。   而且有些事,他比叶拙更适合做。   姚棠不想见叶拙,那是因为过去的事情。   但季隶铭不一样。   季隶铭是一个无辜的外人,姚棠没办法迁怒于他。   而且就算姚棠真得对他发火,也比对叶拙更好。   季隶铭深呼吸,调集出微笑来到姚棠身边。   “阿姨,还是让我来吧。”   但他伸手想要拿的菜,被姚棠一下拿走。   季隶铭还是头一次在面对长辈的时候感到紧张……   他从小就被长辈们视为骄傲,也习惯于得到认可。   今天和以前都不一样。   首先是因为叶拙和姚棠之间的关系还没缓和。   其次是因为他是以叶拙男朋友的身份出现的。   面对叶拙在意的亲生妈妈,季隶铭的后背都开始出冷汗。   姚棠冷冷地躲开季隶铭,在厨房里收拾起来。   季隶铭莫名感到敌意,但还是硬着头皮,“阿姨,有什么事让我办吗?”   “你能做什么?”姚棠打量他,“不要在这里,地方本来就小。”   季隶铭还是笑着,“这把韭菜是不是要做?我拿到外面摘吧。”   姚棠不说话,季隶铭立刻带着韭菜出了厨房。   他招呼叶拙一起过来,拉过两把椅子坐下。   两人对着垃圾桶,一人分了一把韭菜,默默摘了起来。   谁能想到,这两个人出了门,一个身价九位数,一个是摄影界新锐。   “一点一点来吧。”季隶铭说。   叶拙在外面,把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姚棠的冷淡在意料之中。   但从进门到现在,姚棠非但没有赶走他们,甚至进了厨房开始做饭。   对季隶铭,她也没有表现出抗拒。   这种结果,比叶拙幻想的好一百倍。   他还以为姚棠怒气冲冲地把他们赶走。   现在这样,已经远远超出叶拙的预期。   -   叶拙坐在餐桌前,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   但因为想不起来小时候的细节,他很少梦见自己和妈妈在一起的场景。   闻到饭菜香味的那一刻,他又全部都记起来了。   老旧但干净的桌上摆了四菜一汤。   白菜豆腐,醋溜包菜,肉末蒸蛋,韭菜炒豆皮,还有一个西红柿鸡蛋汤。   再简单不过的家常菜,但足够让叶拙哽咽。   他什么都不敢说,就怕自己打破这个梦境。   姚棠脱下围裙,坐在桌前,目光看向叶拙身边的季隶铭。   “你说你叫什么?”   季隶铭立刻正色起来,后背挺得笔直。   “阿姨我叫季隶铭,季是季节的季,隶是隶书的隶,铭是金字旁的铭。”   姚棠“哦”了一声,拿起筷子,随意夹了一些菜。   全桌只有她在动筷。   姚棠:“都傻坐着干嘛?我又不会下毒药。”   叶拙立刻捧起碗筷。   季隶铭恨不得菜还没送进嘴里,就开始夸姚棠手艺好。   姚棠不受用,问:“你和叶拙在一起多久了?”   刚才还眉飞色舞的季隶铭变了脸色,磕磕绊绊地说:“三天……”   姚棠侧目,脸色也变了。   不怪她,这个时间论谁听了都会觉得不靠谱。   季隶铭额前都出了汗,还要强作镇定地说:“三天是正式交往的时间,但是我喜欢他已经有七八年了,只是我们刚刚在三天前把关系稳定下来……如果是按同居来算的话,我们一起住了好几个月了。”   他本意是让姚棠安心,可话一说完,更显得他和叶拙的关系从开始就不正当。   交往三天,同居几个月……   季隶铭一向让人称赞的高情商,在这一刻因为过度重视变成了浆糊。   姚棠和大多数人不一样,她知道男人的外表和花言巧语都靠不住。   她吃着饭,询问的对象换成了叶拙。   “你这次过来,是特地把他带给我看?”   叶拙到现在都没吃几口,听到询问立刻坐直了身体。   “不是,我是想来看看您……我之前几年都不在国内,今年开始,可能就要在国内稳定下来了。”   姚棠“哦”了一声,没有发表任何看法,连关于季隶铭的事也不问了,继续吃着饭。   “过来之前我也发了短信,可能是没看见吧……”叶拙自己找话题,没想过姚棠会理他,但姚棠停下筷子,淡淡地说:“短信我都看了。”   叶拙愣住。   都看了。   但是不回……   转念一想。   今天姚棠回来的时候并没有表现惊讶,反而就像知道叶拙会在一样。   还有这一桌子菜。   她一个人住,不会一次性买这么多。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姚棠本就打算做饭给叶拙吃,甚至买多了,足够额外加一个季隶铭的量。   叶拙心头猛颤。   他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姚棠几口就把晚饭吃完,匆匆起身。   “阿姨您吃完了吗?”季隶铭起身要送。   姚棠让他坐下,自顾自地换上外套。   “你们吃饭了把东西放在这里就行,我要继续去上班了。”   她的脚步停在玄关,弯腰在柜子里翻找着什么。   “你们不要睡在这,自己找地方住。”   叶拙轻轻“嗯”了一声。   姚棠恨极了同性恋,能留他和季隶铭吃饭,已经是最大的忍让。   “这个给你。”   一样东西被姚棠放在玄关,叶拙还没看清,姚棠就已经去开门。   “妈!”叶拙站起来的动作有些着急,险些把椅子带倒,“外面天黑了,要不要我送你去上班?”   “不用。”   姚棠果断打开门,把自己的背影留给叶拙。   叶拙站在原地,终于看清姚棠刚刚放下的东西是什么……   那是一把老旧的钥匙,挂的是叶拙小时候最喜欢的卡通人物。   “妈……”叶拙的声音有些哽咽。   “明天晚上过来的时候就不要带礼物了,葡萄那么贵,我也不爱吃,你自己带走吃吧。”   “妈,葡萄不贵,我买给你吃。”   姚棠没说话,走了。   所有孩子无论离家多远,都会有一把家门钥匙,让他们漂泊时也知道,远方有个家永远敞开大门,欢迎他们回来。   过去叶拙以为,自己再也无法打开这扇门。   他是想说,如果真的不想见他,那他就不再打扰了。   他一厢情愿地靠近,反而是逼一个受伤的女人做决定。   也许没有他,妈妈才会快乐。   但现在,他重新拥有了打开门的权利。   叶拙全身都在发抖。   季隶铭从后轻轻揽住他。   “好了,没事了,一切都会好的。” 第78章   关门时, 叶拙特地看了眼家里。   到处都被他和季隶铭打扫过了,是姚棠一定会喜欢的干净。   晚上那顿饭,他一个人就吃了大部分。   此时走在路上, 除了胃里沉甸甸地, 全身都是暖的。   小区里住的多半是中老年人, 这个时候已经非常安静。   叶拙和季隶铭并肩漫步在路上, 两人的影子一起拉得很长,靠在一起的样子, 就像手牵手。   但下一秒, 叶拙的手就真的被季隶铭握住了。   叶拙抬眼, 和季隶铭对视时,得到一个大大的笑容。   这个时候,叶拙才真正明白一起面对代表着什么……   这不是嘴上一句话,而是在他决定独自承担的时候, 季隶铭还是追了过来,在恰当的时候出现,帮他稳住了情绪,也替他承担了压力。   傍晚时候, 如果不是季隶铭找来, 叶拙和姚棠的见面也不会那么顺利。   叶拙说:“谢谢你……”   “你妈妈就是我妈妈,自己家里的事情还说什么谢谢。”季隶铭拇指揉了揉叶拙的手背, 耳边听见轻微声音, 仔细一听才发现是叶拙口袋里发出的。   叶拙从口袋里拿出装着消毒水的喷瓶。   他随身带着,就是担心姚棠说他脏。   这个原因,他从未和季隶铭说过。   可季隶铭伸出手, 一把拿走叶拙手里的消毒喷雾,对着无人的远处, 狠狠扔了出去。   “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不要再想了。”   叶拙点点头。   都过去了。   妈妈都放下了她对干净的追求,他为什么还要把自己困在里面呢。   “今晚吃了不少,欧包都要成开口烧麦了。”   季隶铭调侃着,叶拙立刻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终于笑了。”季隶铭捏了捏叶拙的脸,下一秒,手里又凭空变回了消毒水。   季隶铭:“先放在我这,在别的地方很能用,不浪费。”   把东西扔掉不是他的目的。   他只是想让叶拙放下心事。   “我真的没想到今天会这样……”叶拙轻声说。   之前季隶铭总用“不要担心”来安慰他。   可他从来都只是表面点头,其实想写的确实怎么能不担心。   那些可能在他心里来回出现,从来都没消失过。   可现在来看,很多事情都不会比他想象地更差。   也就就像季隶铭说的,一起面对,什么事情都能变好。   -   季隶铭把叶拙送上酒店。   可到了门口,叶拙的门却被某个恋恋不舍的人堵住了。   季隶铭眼眸深邃,直直地盯着叶拙,神情竟有些可怜。   “你真的要住在酒店吗?”   叶拙无奈,“你已经问过我好几次啦。”   季隶铭这幅样子的确让他不忍心,可是季隶铭送他回来的一路上,季隶铭多番追问,目的就是想让叶拙住进季家。   不管是叶拙不想破坏季家的和睦,还是叶拙有些害羞,他都不会和季隶铭回家。   见叶拙态度坚定,季隶铭只好转换路线,身子斜斜往门上一靠。   他不知道从哪里学的做派,眼睛盯着叶拙上下大打量,居然把叶拙看得面红耳赤起来。   “你不去我家,那不如我今晚住在你这里吧。”   “别开玩笑了。”叶拙把他往外推了推,“你早点回家,我也要睡觉了。”   季隶铭却顺势拉住叶拙。   “我不想走,我们今天白天都没见面……你下午还不见我。”季隶铭拉着叶拙不愿意放手,“我们正在交往,不是吗?”   “不行。”叶拙斩钉截铁地拒绝。   “那我只能……自己拿补偿了。”   季隶铭亲过来的时候,叶拙都没有反应过来。   从他被推进房间,到带上门,又按在墙上被亲,叶拙的脑子都在嗡鸣。   季隶铭主动来拿“补偿”,叶拙没想到他会这样无节制。   很快就缺氧地呼吸困难,连腿都快站不稳了。   “不要了……”叶拙的声音断断续续。   “不要了?”季隶铭停下,却再次碰了碰叶拙的嘴唇。   两人都吻得水润的嘴唇触碰时,不小心发出“滋”地一声,黏糊又暧.昧,比直接打叶拙一巴掌还让他脸热。   “好了!”叶拙狠心用手推开了季隶铭。   再亲下去,他真的觉得自己快喘不上气了。   季隶铭见好就收,他其实是想做个绅士,可他现在也发现,如果自己一昧按照叶拙的节奏,那可能他和叶拙现在早就相忘江湖。   有时候,他需要果断一些,才能带动两个人更进一步。   就比如刚才他就得到了一个热火又甜蜜的吻。   “明天晚上你回家陪妈妈一起过节,那明天中午呢?我妈妈可是一直劝你来呢。”   正在用卫生纸擦嘴的叶拙抬头,神色有些紧张,“我去你家,合适吗?”   他想了想,还是不安心,“要不还是再等等,明天去还是太早了。”   季隶铭和妈妈说他们才交往三天的时候,叶拙心里也咯噔一下。   单论交往时间来看,他们到对方的家里登门拜访,着实太心急了些。   更何况,他们还是很难被世俗接受的同性伴侣……   “没什么不合适的,也该早点让他们适应一下。”   季隶铭来到叶拙身边,主动将叶拙被亲地乱七八糟的嘴擦了擦,这是他做的,他得负责。   叶拙垂眼,季隶铭只觉得过去说叶拙长相普通的人都是眼盲心瞎,是他们不知道叶拙的好,季隶铭见过好看的人太多了,只有叶拙越看越好看。   季隶铭轻声说:“你知道在下午的时候,我妈妈怎么说的吗?”   叶拙心里一紧,“怎么说?”   “她说:‘妈妈比你想象得要脆弱,也比你想象得更坚强,不要小看妈妈。’”   听到这话,叶拙久久没有说话。   季隶铭手指蹭了蹭叶拙柔软的脸,这是他最喜欢的巧克力欧包,“好了,明天中午你到我家吃饭,明天晚上我去你家吃饭,怎么样?”   叶拙不再推脱,终于颔首。   季隶铭又亲了亲他。   在叶拙生气之前,季隶铭动身离开。   “好了,睡觉吧,我们继续保持纯洁的同事关系,等你觉得可以了再深入发展。”   季隶铭打开门,身姿挺拔,“明天见。” 第79章   假期之际, 季父还是闲不住,他虽然从位置上退了下来,但还是努力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午觉起来, 他就准备就外出找老友钓鱼。   他一下楼, 就看到李若嫣一个人在看电视。   环视一周, 都没有看见季隶铭的影子。   季父问:“季隶铭呢?去公司了?”   “公司公司, 你天天就知道工作,隶铭好不容易回来一趟, 你就不能问点别的。”李若嫣换了个台, 画面定在一个哇哇大哭的孩子上, 继续和季父说:“隶铭和你一样,一心扑在事业上,都不把心思放在自己身上。”   季父一边准备渔具,一边默默听着李若嫣教育自己。   “但其实隶铭已经非常不错了, 那些不服管的小孩,现在坐牢的都有了。”李若嫣嘟囔说:“这么好的儿子,就该偷着乐吧,只是……”   “只是?”季父思考了一会, 但猛地来想, 居然半天没说出来缺点。   见他接不上来,李若嫣才说:“只是他到现在都没有结婚。”   听到这里, 季父才明白李若嫣今早这突如其来的恼怒从何而来。   结合着李若嫣最近陆陆续续在他耳边念叨的话, 季父问:“你最近是怎么了,怎么总把季隶铭的婚事挂在嘴边?”   “我身边的小姐妹们都抱上孙子了,隶铭却连个音儿都没有。”   李若嫣抚掌叹息, 一筹莫展地说:“诶,你还记得老孙家春天刚过门的儿媳妇吗?她前几天刚生了, 老孙那个心花怒放啊,那还是一对龙凤胎,两个小孩的眼睛都水灵灵的,别提多可爱,看得我心都化了。”   她从手机里翻出照片,季父却早就被电视里小孩的哭声吵得心烦,现在看见小孩哇哇大哭的视频,更是眉头紧锁。   “你看这个小金锁,到时候我也买,我给的儿媳妇和孙子论斤买!”   李若嫣大手一挥,仿佛已经买来硕大的金锁。   季父着急出门,也认为自家媳妇和以往一样,又是一时兴起,所以随口说:“那你就等着吧,我要出去钓鱼了。”   李若嫣立刻着急了。   她上前拉住季父,“你怎么都不着急?”   季父一脸奇怪地问:“当年你和我不也是晚婚晚育,你自己那会知道急不得,怎么现在这样催你的儿子?”   李若嫣双手叉腰,露出自己娇蛮不讲理的那一面,“你什么意思?嫌弃娶我的时候年龄大了?”   季父被说得立刻认怂,回头安抚起来,“好好好,我帮你催,行了吧?”   得到季父好几次承诺之后,李若嫣才笑了起来,那笑意里还得了些许得意。   “和我想得一样。”   季父疑惑,“什么一样?”   “我也要去找小姐妹喝茶了,催季隶铭结婚的事就交给你了,一定要催啊,把他催着急了才行。”李若嫣笑着走开,背影活脱脱还像个年轻姑娘。   季父摇了摇头。   小丫头似的。   -   季父钓回来的鱼都已经端上餐桌,季隶铭还迟迟没有回来。   李若嫣坐在餐桌前,又一次没打通电话,气得差点把手机摔了。   季父开口安慰:“别气了,一会就该回来了。”   “你懂什么?”李若嫣把怒火迁移到不听话儿子的爸爸身上。   刚好门打开了。   季隶铭终于回来了。   李若嫣气得不轻,对季隶铭的问号不管不顾。   季父主动问:“你下午去做什么了?到现在都没接电话。”   他指了指身边气得眼睛都瞪圆的李若嫣,“你妈妈的气都快成新能源了。”   李若嫣扭过头,“胡说什么?!”   季隶铭坐下,“我去找叶拙了。”   这本是个在正常不过的回答,李若嫣却猛地提高声音。   “你怎么又去找他了?”李若嫣皱眉,“你成天和他在一起,哪里有时间和女孩子相处?”   季父正准备拿筷子,脚面却猛地一疼——李若嫣踩他,眼神不停地让他去和季隶铭说话。   看在脚的份上,季父只好开口说:“季隶铭,你年纪也不小了,应当好好思考一下你的终身大事。过去我和你妈妈不插手你的生活,是因为相信你自己会解决,可如今你年龄也不小了,也该上上心了。哪怕目前不打算结婚,也应该相处几个。”   李若嫣满意地点头,“你爸爸说得对,明年就给我结婚。”   季父暗中惊诧,这可不是他的意思,但当着孩子的面,只能端着架子认下。   季隶铭却直接说:“我现在还不想。”   “那你想干嘛?”李若嫣说:“从现在开始就得想!明天开始就去相亲,距离你回A市还有五天,这五天里你什么都不用做,上午下午各一个女孩,人选我都替你安排好了。回了A市也继续,我就不信这么多人,你还相不中一个。”   这样下来,皱眉的人不仅是季隶铭一个。   季父也皱起眉来。   “妈,你怎么这样?”季隶铭说。   “我是为了你好。”   “根本就不是。”季隶铭一反常态得反驳起长辈的话。   他也是气极了,直接起身离开,刚拿起的碗筷却连一口热饭都没吃上,直接就从家里走了。   李若嫣生气地说:“你现在走了,明天还是要去相亲的!”   门“咚”地一声关上。   这样话赶着话,就成了现在这样的局面。   季父忍不住问:“你到底想做什么?相亲?你之前不是还说身边没有合适的女孩介绍吗?怎么一眨眼找出那么多人来。”   “你别管,反正我能找到。”   这话一说,季父就察觉了不对劲。   “明天上午你安排的谁和季隶铭相亲?”   李若嫣扁了扁嘴,“李家的大女儿。”   她抢在季父开口前说:“她虽然离婚带孩子,可她会疼人啊。”   季父连饭都快吃不下了,问:“她就比你小五岁,你让她和你儿子相亲?!”   做什么也得讲个合适二字吧。   他没说李家大女儿不好,只是这样和季隶铭也不合适啊。   “你就胡来吧。”   “我是他妈,我说了算。”   李若嫣挺胸抬头,一副没得商量的样子。   季父眉头紧锁,五六十的人了,第一次遇到这么棘手的问题,偏偏还要和自己老婆作对。   他摇摇头,告诉自己也许明天就没事了,低头吃起饭来。   -   第二天的季家早餐吃得格外安静。   李若嫣喝着豆浆,开口打破沉默。   “一会九点钟,有人要来。”   她没明说,但在场的人也知道她说的“有人来”无非就是相亲。   季隶铭一口吃下手里的欧包,站起身说:“那你们好好招待她,我上午还有事。”   李若嫣站起来想要阻拦,但季隶铭已经大步走开。   “你要去做什么?”李若嫣恼怒地问。   季隶铭已经来到门口,听见妈妈的问题,停下脚步说:“找叶拙。”   “你回来,今天必须相完亲才能走!”   季隶铭抿唇,“不好意思,妈,我真的做不到。”   季父的印象里,季隶铭好像从来没有青春期的叛逆。   但现在,季隶铭的青春期好像才迟来了……   不过也可能是因为李若嫣的步步紧逼。   季父转头和李若嫣说:“这事情不要着急,还是慢点来。”   这本不是什么大事,过去在家里都掀不起波澜,可最近李若嫣却屡次提起,还把家里闹成这样。   “缘分到了,自然就能结婚了,之前算命的也说隶铭晚婚,你就不要自己和自己较劲了。”   “你这个爸爸怎么当的,一点都不为孩子着急,无论怎样,他必须早点结婚……!”   话音刚落,关门声已经传来。   季隶铭走了。   季父:“你看,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李若嫣的眼泪刷一下就流了下来。   “你看看吧,你的好儿子现在都这样对我了。”   她抽泣着,哭得好不可怜。   季父在自家岳父面前发过誓,决然不会让李若嫣在嫁给他之后受委屈,现在心都被哭乱了。   季父叫了她的小名,“嫣嫣,有什么事情我们慢慢说。”   这下倒好,李若嫣直接靠在季父肩上,哭着说:“这根本就不是我的错……是他……是他……”   季父问:“怎么了?”   “是他喜欢上男人了……”   季父安抚的手顿住。   “什么?”   “隶铭喜欢男人…家门不幸啊……”   李若嫣哭得眼睛通红。   明明是简单的一句话,却在季父心里转了好几圈,才明白其中的意思。   他出类拔萃的儿子,是个同性恋?   李若嫣抓住季父肩膀的衣服,“怎么办啊老季,咱家要没后了呜呜。”   “没事,我们可以去领养一个。”   季父当即回答,却得到李若嫣一拳捶在肩上。   “我们还领养什么啊?!”   季父愣住,“我是说可以让季隶铭去领养一个。”   季父拍了拍李若嫣的肩膀。   “你现在怎么想的呢?硬是逼他结婚吗?这也不是好事啊。”   李若嫣擦了擦眼泪,抽泣着说:“那你说怎样呢?”   其实按照之前种种迹象,加之算命大师的说法,季隶铭会喜欢同性也并非多么意外。   只是李若嫣这样抗拒,让季父也跟着头疼起来。   可能小时候季隶铭没让他操的心,现在是时候补了。   -   假期的商场,到处都是人。   季隶铭终于排队等到了网上都说很好吃的冰淇淋。   他将巧克力的那支递给叶拙,自己则留下了香草的。   叶拙手里小心翼翼地拿着,生怕以分量大的冰淇淋球掉落。   “你这几天都和我在一起,不用回家吗?”叶拙佯装漫不经心地问。   季隶铭笑了笑,似乎想到什么开心的事,“没事,家里有我妈在呢。”   叶拙疑惑:“什么意思?”   有妈妈在,所以什么事情都不用担心吗?   哪有这种道理。   而且叶拙印象里的季父是非常传统的父亲……   想让他让步,恐怕很难。   但季隶铭却表现地丝毫不担心,还能惦记着叶拙手里的冰激凌。   “你的这个好吃吗?”   季隶铭盯着叶拙张合的嘴唇。   淡淡粉色的饱满嘴唇,轻轻咬住深色的冰淇淋球,在嘴边留下一圈黏糊的痕迹。   “好吃啊。”   叶拙大方地把手里的冰淇淋递到季隶铭面前。   但季隶铭的目标并不是吃到冰淇淋。   他侧脸,直奔自己的真正目标。   他仔细品尝了叶拙嘴唇里的巧克力味道,心满意足地舔了舔嘴唇。   “好吃。” 第80章   从昨天下午开始, 季父的头就疼的不得了。   他以为自己到了这个年纪,可以安心在家享清福,但没想到家里突然就变得鸡犬不宁。   李若嫣在耳边来回念叨儿媳儿媳、孙子孙子, 半天多下来, 季父的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好不容易熬到现在, 李若嫣放过了他, 坐在沙发上和好姐妹打电话哭了一整个上午。   “好了,我已经帮你打听好了, 现在领养也不麻烦, 你也不在意是孙子还是孙女, 到时候就去福利院看嘛,有缘分地就带回家,而且家里养得起,多带几个孩子回家, 你也安心了,小孩子也能跟着季隶铭他们过好日子,两全其美。”   过去季父总觉得吴莉莉爱玩靠不住,现在却觉得她耐心不错, 居然能劝李若嫣一整天, 这让季父刮目相看。   但李若嫣李若嫣还是止不住地流眼泪,擦眼泪的手帕都湿透了。   “可是莉莉, 我还是不能接受, 他从小到大都是好孩子,怎么突然就喜欢男人了呢?”   又是这个话题。   说来说去,李若嫣还是接受不了自己孩子是同性恋。   但她这样哭天抢地的, 谁也没有办法啊。   季父忍着头疼,摆出好颜色和李若嫣说:“你都打了半天电话了, 喝点水吧。”   “我不累。”李若嫣推开他递来的水,“谁像你,像个没事人一样。”   吴莉莉也帮腔说:“就是啊老季,你们家出了那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也不着急。”   季父的眉头跳了跳,“哎”了一声,耐着性子和她们说:“大过节的就不要因为这些事情操心了,先过节,等明天再说,你们也都歇一会,好不好?”   等他好说歹说,电话才结束。   季父坐下,有点不愉快地说:“吴莉莉这人说话有点没轻没重,怎么就是‘那么大的事情’了?”   “怎么不是大事了?!”李若嫣正襟危坐,眼睛盯着季父的反应,“你儿子都那样了,你还说不是大事,难不成你能接受……”   季隶铭立刻撇清关系,“你不要瞎想,我肯定不能接受。”   这么多年了,他清清白白,一心为了家庭,怎么能在这个时候被老婆怀疑心里有鬼呢?   “既然不能接受,那你就和我一起想想办法。”李若嫣认真地问:“你想到什么对策了?”   季父摇摇头,“我哪有对策。”   “你居然没有对策?我不信,你肯定想到了。”   但李若嫣自己说着,又唉声叹气地说:“但我们也不能真得把儿子赶出家门吧?这可是我们唯一的孩子,当年为了生他,我命都快丢了。”   她虽然着急,可一直想到都是把事情发展的方向救回来,而不是直接放弃。   季父知道她现在方寸大乱,一头钻进了牛角尖,要是等再冷静些,自然就能放下心里的郁结。   他了解自己的妻子,这个事情需要一个人开导她,让她慢慢接受。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不就是喜欢男人吗。   季父最初也心神大震无法接受,可见到李若嫣这样痛苦,全部注意力都在如何安慰妻子上了。   季父拍了拍她的手背,“这些事情都能解决,不要着急。”   李若嫣呜呜地哭了一会,这会又抬头瞪他。   但看她哭了半天,眼睛却一点都不红。   “你说得轻巧啊,我都问过医生了,医生说这都是天生的,后天改不了,上哪里解决啊……”说到这里,李若嫣总算找到靶子了,她怨怼地看着季父,“这都是因为你的基因有问题,不然我儿子不会是同性恋!”   季父无可奈何,“那你要这样说,我还就真没办法了。”   都已经开始嫌弃他基因有问题了,那还真是解决不了。   李若嫣擦了擦眼泪,神采奕奕地说:“没事,我也想好了,就先让隶铭和女生试一试,也许他接触之后就知道女孩子的好了,实在不行……我在网上也搜到一个治疗同性恋的医院,让他去电击几个疗程,也许就好了,顺便把那个叶拙也一起送去治疗……”   “胡闹。”季父眉头紧锁,没忍住压重了语气,“嫣嫣,你到底在想什么,这肯定是不行的。”   好好的孩子,怎么能送去那种地方。   电击?   哪是给人看病还是要人命的?   更何况这也不算是病。   季父深呼吸说:“你好好冷静一下,不要胡思乱想,你这样很伤孩子心的你知道吗?”   李若嫣被他说得一愣,又很快反应过来,恼怒又焦虑地说:   “我一天一夜都没睡觉,饭也吃不下,你倒好,嘴唇一碰说能解决,可我拿出办法,你又说这不行那不行,那你告诉我,到底该怎么办?!”   “你和我说说,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要儿媳妇和孙子。”李若嫣斩钉截铁地说。   季父捏了捏被眼镜压得酸痛的鼻梁,“我知道了,这些事情到时候再说,无论怎样先把中秋过了。等一会两个孩子来了,你也别多说,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大家都别闹僵,有什么时候我们关起门来商量,行吗?”   李若嫣侧过身,还是千百个不情愿,“你倒是大方,我看你再大方下去,就要劝我接受一个男儿媳了。”   季父一拍大腿,“怎么不行呢?”   李若嫣怔怔地转头看他,“你说什么?”   “你不是也说了,总不能把孩子赶出门去。反正你就是要个儿媳,谁规定了儿媳只能是女的?过去你都能把季隶铭这个儿子当女儿养,怎么儿媳就非得是女的了?”   季父也是着急了,大手一挥,放出一句惊掉李若嫣下巴的话来:“只要合心意,男儿媳也是儿媳。”   季父心里转念一想,索性就顺着话说,刺激一下李若嫣,兴许能有转机。   于是他表情严肃地和李若嫣分析:“我刚刚也听见吴莉莉给你出主意了,你们连领养孩子的途径都找到了,现在不是齐活了?”   儿媳有了,不过是个男的。   孙子孙女也有了,不过就是没血缘。   但这又怎样呢,这不是刚好符合要求了。   “不然按照你那个闹法,别说什么儿孙满堂了,季隶铭都能被你逼走,咱们这个家都能捣散。”   季父话音刚落,就看见李若嫣嘴角轻微抽搐了几下。   是我说话太重了吗?   但李若嫣捂着脸站了起来,没让季父看到她的表情。   “我懒得和你说话!”李若嫣的声音有些颤抖。   季父想上前,但手机接到一通电话。   打来电话的人就是正处漩涡之中的季隶铭。   季父咬咬牙,接起电话。   李若嫣气得上楼去,再下来时,已经把自己打扮完毕。   刚才还在楼下捧着手帕哭的憔悴模样全然不见,摇身一变就是个精致典雅的贵妇人。   季父忐忑地站起来,但话总得说,他佯装不在意的表情,一边埋头看书,一边说:“今天中午就我们两个了。”   刚才季隶铭打来电话,说什么也不想回来过节,季父也不想把矛盾激化,只好接受了中午只有他和李若嫣两个人的结果。   但得知消息的李若嫣立刻就气冲冲地要走。   “你要去哪?”季父着急地站了起来。   “这个节我没法在家过了。”李若嫣蹬蹬蹬地换上高跟鞋,头也不回地出门去,“你一个人在家吧,这事不解决,肯定没完。”   季父眼睁睁看着门又关上。   和昨晚季隶铭离开时一样果决。   这母子两个,还真是相像。   可是他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好好的节,就成了这样。   季父坐会椅子上,思考起该何去何从。   一边是孩子,一边是妻子,他哪边都放不下。   总得想和从中调和的办法。   季父重重叹了口气。   -   高层餐厅的窗边座位,叶拙正在远远眺望风景。   比起季隶铭在A市的办公室,同样是落地观景窗,这家餐厅他已经来过好几次,却更让他感觉陌生……   过去那些事情,就好像是上辈子那样远。   中秋节当午,餐厅里的生意要相对冷清一些。   所以每个走动的人都格外突出。   季隶铭放下手里的菜单,对着被侍应带进来的李若嫣招了招手。   他起身帮李若嫣拉开椅子,“妈妈今天的裙子非常有品位。”   李若嫣笑着摘下手套,“我最近还新买了几条更好看的裙子,就是怕穿出来之后让你爸爸起疑心,就随便穿了一件稍微像样的出来。”   她笑着和叶拙打招呼,一副温柔的模样。   “随便穿穿就够好看的了,再好看下去,我怕我爸地位不保。”   李若嫣笑得花枝乱颤。   叶拙则问:“季叔叔怎么没来?”   李若嫣则勾了勾头发,和叶拙说:“你叔叔在家里接受新观念呢。”   叶拙“啊”了一声。   这是什么意思?   季隶铭和叶拙说:“不要紧,下次再到家里,到时候会不一样的。”   叶拙不太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当着李若嫣的面,还是点了点头。   “不用多久,我估计最多三天,你爸爸就得败下阵来。”   李若嫣向季隶铭举起酒杯,“你妈妈这次也是体验了当泼妇是什么感觉。”   季隶铭和她碰壁,“谢谢妈妈。”   李若嫣笑了起来,“不过……当泼妇也不错,我还没见你爸爸那样慌张过,挺有意思的。”   李若嫣和季隶铭对视一眼,母子两之间默契十足。 第81章   中午这餐吃得相当愉悦。   李若嫣不仅和季隶铭说说笑笑, 同样也照顾着叶拙,一顿饭下来,她脸上的笑容都没有停过, 看起来心情大好。   用餐结束后, 她也不着急回家, 直接让季隶铭开车送她去美容院。   这中途, 她和叶拙一起坐在后座,悄悄和叶拙聊了很多, 但其实所有话题都是围着叶拙展开的。   要么就是问问叶拙以后的职业规划, 要么就是关心一下叶拙妈妈现在的情况。   整个过程里, 李若嫣都像个知心姐姐,而不是比叶拙地位高出许多的季家夫人。   等到地点到了,李若嫣才恋恋不舍地下了车。   她和叶拙交换了联系方式,季隶铭说:“你们以后都不带我聊天了吗?”   李若嫣说:“你有时候你和爸爸一样, 说话都太官方,我和小叶更有共同话题。”   她抬眉,笑着和叶拙说:“我的名字就是这个静待花开,我先进去了, 你记得加我。”   叶拙说“好”, 低头就通过了“静待花开”的好友申请。   李若嫣的头像就是她本人手捧着荷花,一脸微笑地坐在池边。   叶拙失笑。   原来天下的妈妈都通用这样的网名和头像。   这可能就是血脉中的共性吧。   李若嫣下车之后, 又转身找了借口把季隶铭叫下来。   她悄悄掩上车门, 拉着季隶铭往前走了几步,这才放轻声音叮嘱道:“你今天晚上去叶拙家里吃饭的时候千万不要空手去,挑几件合适的礼物带去, 虽然我们两家的情况和普通家庭不太一样,但这毕竟是你第一次正式上门, 一定要重视起来,知道吗?”   李若嫣抬眼看了看车里的叶拙,“妈妈能帮你的都帮了,你爸爸那边也差不多铺垫完了,剩下就要你自己努力了。”   那天下午,季隶铭和她提起叶拙家里事的时候,她自己也跟着想通了。   为什么非要逼自己的孩子和别家一样。   不结婚不生孩子也不犯法。   大家都是遵纪守法的公民,只不过是喜欢同性而已,也不是人品低劣犯下滔天大错。   更何况,总不能真的在明知孩子不喜欢女生的情况下,再强迫他去结婚。   尤其是听见叶拙妈妈的事情之后,李若嫣更不可能让这种悲剧上演。   所以在季隶铭提出希望她能配合着演戏的时候,李若嫣都没有犹豫,直接就答应了。   不仅是为了她的孩子,也为了两个家庭。   “你要照顾好叶拙和叶拙妈妈,知道吗?”   季隶铭颔首,认真应答李若嫣的叮嘱。   “妈,你放心吧,这些我都知道的。”   本来前路充满艰难险阻,有了妈妈们的庇护,为他们开出一条坦荡许多的道路。   -   上车之后,季隶铭心里还是暖暖的。   他笑着问:“我们现在去哪里?”   叶拙也没有目标。   本来他以为今天中午和下午都会待在季家——无论是融洽还是紧张,他都已经做好迎接的准备。   但今天上午临时改变了安排,现在他也一脸茫然。   “去哪里都行。”叶拙说。   “要不去看看姚阿姨?”   “我妈妈今天下午也工作,我们就不要去给她添乱了。”   其实在叶拙回答之前,季隶铭心里是有些忐忑的。   他不知道昨天之后,叶拙和妈妈有没有更进一步的联系,主动提起要去看看,也是想试探一下情况,没想到叶拙表现出来的样子,仿佛已经非常熟悉姚棠的生活和工作了。   季隶铭问:“你和阿姨联系过了?”   “嗯,昨天晚上她和我说的。”   叶拙回答的时候,语气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开心。   “她现在和她的好朋友合伙经营了一家家纺店,这几天她的好朋友回老家和家人团聚,所以她一个人守店,生意好的时候就走不开。”   “这样好啊。”季隶铭笑了笑,“这样多好。”   寥寥几句,季隶铭仿佛看见姚棠一个人在店里忙碌的样子。   她比他们想象都要独立向上。   她没有被困在过去一直悲伤,而是寻找了适合自己的道路。   无论是做生意,还是坚持独居,她都在让自己的生活越来越充实。   叶拙肩头那块隐形的沉重大石终于抬起。   谈论起姚棠的时候,再也不用感到沉闷自责。   叶拙说:“家纺店的位置离甄雅高中不远。”   他和季隶铭说这些话的时候,一面是释怀,一面是为妈妈感到骄傲。   季隶铭提议:“那不如我们下午去学校附近转转,然后一起接阿姨下班回家,怎么样?”   叶拙眼中的眸光微动。   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回去甄雅了。   季隶铭:“系好安全带,我们出发。”   -   “咔嚓——咔嚓——”   落下的枯叶在地面累积成片,每一脚踩上去都发出清脆的声响。   叶拙漫步在这条种满梧桐的大道边,季隶铭侧目看着他,笑意浓浓。   正值假期,学校既没有学生,也不接待外宾,叶拙和季隶铭在校外绕着走一走。   在高中时期,叶拙很少有机会像现在这样慢慢行走。   他的青春总是行色匆匆地追逐路言意。   只有季隶铭偶尔提议想要到这边走走,他才能有机会享受慢下来的时光。   不过在他的记忆里,从来没有这样安静的时刻。   学校里总是闹哄哄地不得安宁。   而现在他和季隶铭在一起,安静地像是来到天上的国度,从身到心都无比祥和。   天公作美,S市阴雨连绵许久的天空终于放晴。   阳光照在身上,驱散了那潮湿的寒意。   叶拙解下脖子上的围巾,呼出一口暖呼呼的热气。   季隶铭笑着从头手里接过围巾,用缅怀的语气说:“我记得你以前就很喜欢在秋天走这条路。”   那时候的叶拙还很不起眼,每天都低着头走路。   但到了这条路上,叶拙就会抬起头啊,仔仔细细地观察每一颗梧桐树,眺望这条好似没有尽头的金色大道。   “你不是也很喜欢?”叶拙这样问。   “你喜欢,所以我喜欢。”季隶铭双手插在口袋,看着叶拙的眼中酝酿着深深的情意。   这个答案让叶拙怔了一下。   他以为,是季隶铭喜欢,自己才有机会沾光。   所以他觉得,这些时光都是他蹭来的,本身与他无关。   而季隶铭却告诉叶拙,这些都起源于他。   叶拙低下头,轻声说出自己心里最隐晦的心思。   “其实过去,我很羡慕你。”   “我一直以为你很讨厌我。”   “讨厌……?我为什么要讨厌你。你只是羡慕你,羡慕到有些嫉妒。”   “可你还是和我做了朋友。”   “那是因为……你完美地让嫉妒的我都无法挑出问题。”   年少时候,叶拙痛苦又无法自拔地向季隶铭投去艳羡的目光。   他羡慕季隶铭所拥有的的一切,同时也因自己的一无所有而自卑。   他没有傲视群雄的家庭背景,没有万里挑一的高双商,没有鹤立鸡群的外貌,甚至是个善妒的人,连最没有门槛的良好的品德都没有。   在季隶铭面前,叶拙自惭形秽。   这是藏在叶拙心底的秘密。   此时全部说给另一个主角听。   季隶铭却对此只轻轻挑眉,淡然地说:“谁都会嫉妒。我过去也很嫉妒路言意……”   想起过去,季隶铭难得露出狡黠的笑容。   “不过我比你坏得多。那次在漠河,他非要大半夜叫你去冰河上夜钓,被我硬生生拦下,然后我就看着他一个人在冰面上又是折腾又是摔跤,回去路上我也不想等他。”   “我那个时候还想,要不干脆就在回去的时候把你叫出来,让你仔细看看路言意的丑样子,也许你就不喜欢他了……”   微风拂过,吹动脚边的树叶,簌簌地声音犹如低语的心声。   说起许多年前,那些彼此都不了解的细节,都随着释然的心自然流露。   无论是难以启齿的,还是自认尴尬的,都在这安静的路上说了出来。   “其实我没有没你想象得那么好。”季隶铭说。   “挺好的。”   “你也比你想象得要好更多。”   “也许吧。”   叶拙低垂着眼,恍惚还是高中时候的模样。   外表会变,但心一直没变。   季隶铭上前,伸出手在叶拙头发上揉了揉。   “我是带你来追忆往昔,不是带你来做自我检讨的。”   他一把拉住叶拙,向前小跑着前进。   “诶?慢点!”   叶拙脚步凌乱,被拉着跟上季隶铭。   季隶铭转头,眉宇间充斥着轻松自在。   “快点快点,现在这个时间我们还能赶上三点的下午茶优惠。”   学校附近的茶餐厅不算多正宗,但胜在亲民。   一点到三点的下午茶优惠套餐,是叶拙也能负担得起的价格。   漏奶华,冻柠七,港式奶茶,咖喱鱼丸……   “还有二十分钟,我们跑过去刚好!”   季隶铭脸上的笑意好像能传染,叶拙也跟着一起撒欢,在铺满金色落叶的路上小跑起来。   这个时候,时空好像和七年前重叠。   他们穿着校服,在街头自在奔跑也不担心被议论。   年轻人就是会做些没有道理的事情。   但现在他们都长大了。   经历了太多太多事情。   再次奔跑起来的时候,却比那时候还要轻盈。   叶拙喘着气跟上季隶铭的步伐,问起和茶餐厅相关的事。   “我之前去,老板娘说有张墙上的照片被人买走了……是你吗?”   季隶铭没有否认,和叶拙说:“你之前还问过我头像那张照片,我告诉你答案了吗?”   叶拙回忆了一番,摇了摇头。   “墙上的照片是我买走的,头像照片也是你和我。”季隶铭笑着,“其实我是想说,其实我喜欢你是早有预谋,只是过去是单方面。”   照片上的他和叶拙总是隔着距离,季隶铭珍藏着,以为能够保持表面的友情,就是他和叶拙最好的结局。   但这场预谋,终于不用再继续单方面谋划。 第82章   “我妈妈刚才发消息让我和你说:今天晚上辛苦小铭了, 后天下午店里另外那个阿姨就回来了,到时候她提前回家做一顿饭来招待你。”   晚上那一餐,季隶铭主动掌勺, 让姚棠和叶拙在外面等着。   苦练多练的厨艺, 终于在今天切实成为加分项。   叶拙妈妈吃得满意, 季隶铭那颗惴惴不安的心也能放下了。   面对叶拙的妈妈, 他当真是紧张,这事关自己和叶拙的关系能不能被承认, 他丁点都不敢松懈。   如今得到认可, 季隶铭再高兴不过, 面对节假日的赛车,也和颜悦色。   他笑着说:“如果按现在这个前行速度,后天下午过去,现在就得调头, 不然都要迟到了。”   原本从叶拙妈妈家到季隶铭家只需要二十分钟的车程,今天硬生生开了两个小时。   从昨天开始,到处都能见到赶回家过节的人。   阖家团圆,这是落在国人骨子里的追求。   只不过叶拙还不知道季隶铭为何一定要他今晚要根他先回家一趟。   礼物……?   季隶铭神神秘秘地和叶拙透露了这点信息。   等终于突破车流来到家门口, 季隶铭立刻下车。   “你在车上等我一会, 我马上就下来。”   季隶铭匆匆离开,依旧是把悬念留给叶拙。   会是什么呢?   中秋节能送什么礼物?   叶拙只能联想到月饼……   -   季隶铭打开家门的同时, 坐在客厅的季父站起身。   他等待着季隶铭的回来, 也目睹了季隶铭从车上下来,和叶拙说话时亲昵的模样。   “爸。”季隶铭似乎也感知到了什么,停下脚步。   季父摘掉压在鼻梁上的眼镜。   他和年轻时的模样不太一样了。   少了一些锐气和压迫感, 变得更像一个祥和的父亲,面对自己的孩子, 能够展现自己最大程度的包容。   “你也长大了,有些事情你自己做主,我不会插手。但你妈妈年纪大了,有些转变她接受不了……”   想到车上那个男孩的模样,季父无声地叹了口气,不是悲哀的叹息,而是一种感叹。   其实这都不算什么,何必要当成打仗一样严阵以待。   只要孩子好,他们也都能接受。   “不管是男是女,只要你喜欢,那就好好相处。”季父说:“如果你认定就是他了,改天把他带到家里,一起吃个便饭。”   今晚的月亮圆满,柔和的月光照进屋内,一片皎洁。   季隶铭认真承诺:“谢谢爸,我会的。”   -   叶拙坐在副驾驶上,侧脸看着季家。   原来不仅季隶铭在A市的房子很亮,季家也同样明亮,光是透光窗户,就能想象到屋内是何种明亮的景象。   这个教育他得到了世界上无数形容美好品质的词汇。   优秀、正义、善良……   而自己的出现,会带着这个家庭何种影响呢?   叶拙垂眸思考,余光看见挂在车钱的挂饰。   他之前好像没有留意过,现在才猛地发现,这个针线钩织出来的毛线小狗和他记忆里的那个吻合上了。   这段记忆来自七年前的冬天,清晨的漠河集市。   -   叶拙穿着厚厚的羽绒服,从头到尾都把自己包的严严实实,只漏一双眼睛在外。   东北冬天的早晨冷得超乎想象。   叶拙刚出门没多久,睫毛就已经因为哈气落在上面,而结了一层白色的霜。   但这丝毫无法影响他去赶早市的兴致。   他和季隶铭一起踩着地上一柞高的积雪,按照村民指的方向前行。   和南方湿漉漉的雪不一样,北方的雪干燥又厚实,踩起来会发出嘎吱的脆响。   叶拙低头看着自己踩上洁白的雪,和季隶铭说:“一会到集市上找个药店吧。”   季隶铭“嗯”了一声就答应了。   不用问目的,季隶铭能猜到。   路言意昨晚可能是折腾累了,又或者是因为别的什么事情,叶拙去叫他一起,他却躺在床上不愿意起来,一会说自己膝盖疼,一会又说自己脸摔得难看。   叶拙以为他就是不想起床,就让路言意继续休息。   但路言意看见叶拙就这样调头走了,又是一阵生气。   叶拙觉得,可能路言意真的摔得很重吧。   但具体是怎样,只有季隶铭和路言意两个人知道了。   -   他们坐上小三轮车——这是小镇上最发达的运输工具,想去哪都可以。   一路上虽然颠簸一些,但也是人生第一次体验。   下车时候,叶拙看到周围人都是直接从侧面翻着跳下去,自己也站起来。   “等下。”   季隶铭拦住他,反而是自己先从车上翻了下去。   “现在可以下来了。”季隶铭跳下去的动作干脆利索,对着叶拙伸出手,“拉着我,小心点。”   叶拙抿唇,还是拽住了季隶铭的手。   起初,叶拙还克制地边走边看,但越到集市深处,就越控制不止自己的好奇,每个摊子前都驻足许久。   直接丢在地上的雪糕,用棉被包起来的大白菜,冻豆腐成块摞在一起,放在室外的鱼硬到能当凶器……   零下近三十度的清早,连天都还没完全亮,借着灯光,叶拙看得目不暇接。   季隶铭发现了一处卖冻梨的,和叶拙说了一声就去买了。   “阿姨,我要……要三个吧。”季隶铭犹豫了一下,还是把两个改成了三个。   听见季隶铭的口音,大婶一边拿袋子一边说:“小伙子打外地来的吧?怎么还一买就买仨呢,我们这都论斤的。”   季隶铭迟疑了一会,“那给我来一斤的?”   “就三个,你拿走吃去吧。”大婶热情地塞给他。   季隶铭坚持给钱。   推拉了一会,他回头发现叶拙好像没有跟他一起过来。   “叶拙?”   季隶铭手里捧着冻梨,在人群和摊位之间寻找着叶拙的身影。   最后在两个摊位之间的位置找到了叶拙。   他蹲在非常不起眼的地方,若季隶铭稍微走快些,很可能错过了。   “你在干嘛呢?”季隶铭问。   叶拙面前坐了一个面容朴实的大婶,她不似隔壁有正经的摊位,而只有一个人坐在这里。   等到季隶铭走近才发现,她面前不是空无一物,而是摆了一个约有八寸的纸箱子,上面用大红花的小被子盖着,依稀能听见哼哼唧唧的声音。   “你来了?”叶拙已经看入迷了,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季隶铭靠近。   “你看——”他稍微侧开身,给季隶铭让出空间。   叶拙脱下了手套,直接用手摸着睡在小被子里的黑白小狗。   那小狗看起来柔弱极了,头还没有叶拙的手掌大,闭着眼,将毛茸茸的头靠在叶拙掌心。   前来卖狗的大婶说:“它是这一窝里最弱也是品相最不好的一个,其余的都被人买走了,只有它被剩下来了。”   在寒风里,刚出生没半个月的小狗微微打着颤。   叶拙的手都冻红了,也舍不得放下。   “你把它带走吧,直接送给你也行的,这都是我家里的狗下的,因为太多了没法养才拿出来卖。”   叶拙轻咬下唇。   “对不起阿姨,我没办法带它走。”   他也想把它带走,可是他没有这个能力……   大婶摆了摆手,“没事,那我就把它带回家去自己养,这只小崽子,得好好养才行。”   她把小狗抱在自己怀里,小声说:“不丑不丑,一点不丑,好好养就行了。”   “阿姨,你等我一会,等会再走。”叶拙站起身来,和季隶铭一起回到刚才路过的摊子。   不一会,他带着一兜大棒骨回来。   “阿姨,小狗我带不走了,这个棒骨您带回家,肉您吃,剩下的给它,行吗?”   大婶本想拒绝,但叶拙态度坚定,只好从自己的三轮车上找出一个手工制作的勾线小狗。   “这个是我亲手做的,平时也会拿到集市上卖,但现在只有一个,就送给你们了,谢谢你们。”   叶拙和季隶铭对视一眼,接受了大婶的赠送。   这个小狗被季隶铭留下,而叶拙则一直记着那条平平无奇又虚弱的小狗崽。   送上一袋骨头,是叶拙唯一能做的事情。   现在的他还没有足够的能力饲养一条小狗,他连自己的生活都很难掌控。   这次旅行,就是在给了叶承礼承诺之后才得到的机会。   叶拙以为,高中结束,他也能够有那么丁点希望,鼓起勇气想要和路言意说自己的想法。   可是叶承礼让他安分守己,就像在暗示他一般。   叶拙打消了所有不该有的想法,继续做路言意身边的陪衬。   -   夜晚的山头,为了等待极光,他们协力扎下帐篷。   但路言意躲在帐篷里不愿意出来。   他还是和白天一样,沉默地生着闷气,只有下午叶拙把药膏给他的时候,路言意稍微心情好了点之外,一整天都延续着这个状态。   听着外面呼啸的风声,路言意更觉得寒冷和孤独。   他只是想让叶拙关心他几句,可叶拙偏偏不解风情,一整天都和季隶铭黏在一起。   路言意左右等不到叶拙的关心,还是咬咬牙,从帐篷里走了出去。   外面有零星几个人一样来看极光。   此时都仰着头,面对天空发出“哇”地感叹。   蓝绿色的极光仿佛一层薄纱,在极高的天上漂浮变化。   这是何等震撼的奇观,让路言意足足愣了几秒,才立刻抬腿去找叶拙。   巨大的树下,叶拙和季隶铭一同看着天上。   叶拙侧目的同时,季隶铭也向他看来。   这一幕,仿佛只有电影中才有。   而路言意就像误入其中的路人。   他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急躁,大声叫着叶拙的名字,同时听见咔嚓拍照的声音。   有人拿着相机,不知在拍什么。   无论是什么,路言意都不在乎了,他现在就想立刻到叶拙身边去。   有个拿着相机的人上前,想要和路言意说话,但路言意直接从他面前走过。   “叶拙,我的腿不疼了。”路言意定定地看着叶拙,等着叶拙的解释或者关心。   但叶拙的目光却跟着季隶铭一起,看向了那个带着相机的人。   “不好意思,我好像只拍到了你们三个人的其中两个……”拍照的人要将照片送给他们,可后来才发现只有两个人在画面里。   叶拙十分自然地说了:“没关系。”   但路言意却默默攥紧了拳头。   这画面里,明明没有的就是他。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好像和叶拙总是隔着距离。   路言意抿唇,等到季隶铭去到一边传输照片的时候,低声和叶拙说起这几天的事情。   路言意:“你前几天……是不是有话想和我说?”   叶拙“嗯”了一声。   路言意屏住呼吸,“是什么?你想和我说什么?”   他知道的,他知道叶拙想说什么,只是他一直在等待叶拙主动。   他不可能低头。   但此刻他却无比期待。   叶拙看着他,绚烂极光下的路言意面容完美,意气风发。   是的,他的确有很多话想和路言意说。   关于路言意的,关于他们之间的,太多话想说了。   可是——   一道璀璨的光芒在叶拙视野中划过。   “流星。”叶拙低声呢喃说。   “在哪?”   “过去了。”   “什么?”   “过去了。”叶拙轻声说,“都过去了。”   无论是璀璨的流星,还是夺目的路言意,过去了,都过去了。   -   “咚咚。”   修长的手指屈起,轻轻敲响了车窗。   季隶铭:“下车吧。”   叶拙本能地照做,但下车之后更是有些摸不到头脑。   季隶铭今晚一直在故弄玄虚,到底是想做什么?   “等着急了吗?”   季隶铭似乎和刚才有些不同。   叶拙目光落在季隶铭的上身,敞开的大衣左右之间像是包裹着什么,还在轻轻地动着——   叶拙心里猛地一颤,迎上季隶铭温柔的笑眼。   “不要感动地哭哦。”   季隶铭一边说,一边慢慢敞开衣服。   大衣之下的,是一只蜷缩着身子的黑白小狗。   它靠在季隶铭怀里,发出奶声奶气的哼声,一双眼睛圆而大,亮晶晶地看着叶拙。   “小狗……这也太小了。”   叶拙从来没想到季隶铭会带来一只小狗,瞪大眼睛的同时已经伸出手去,轻轻地抚摸着小狗短短的毛发。   季隶铭看出叶拙的小心翼翼,伸出手牵引着叶拙大胆地触碰他怀里的小狗。   叶拙脸上泛起笑容。   季隶铭:“漠河,还记得吗?这是那只小狗的孩子。”   这只小狗就连花纹都继承了原先那只,完全就是叶拙记忆的模样。   “天啊……我根本没想过……”   叶拙惊喜地不知说些什么,一遍又一遍地将小狗从头摸到尾。   “明天要到我家吃饭吗?”   “什么?”叶拙抬起头。   “明天你要带上我爸妈的‘孙子’,一起来吃个饭吗?”   他知道叶拙在担心什么,“我爸妈已经知道并且同意我们继续交往,剩下的就是让你妈妈开口同意,我们就算修成正果了。”   叶拙还没从这些话里反应过来,季隶铭就顺着叶拙的手指,轻轻在上面套上一个尺寸无比合适的圈。   这枚戒指不知在季隶铭手里放了多久,在戴在叶拙指尖时,还散发着微热的温度。   季隶铭一只手牵着叶拙的手,另一只手捧着怀里的小狗,单膝跪下。   “你愿意和我这个才确定关系四天的人结婚吗?”   叶拙哭笑不得,“这是闪婚吗?”   “不是,是逼婚。”   叶拙故作思考,“那我考虑一下吧。”   “都说了是逼婚,没有考虑的余地。”   季隶铭笑着,握紧叶拙的手。   月光柔和,比那天的极光还要漂亮。   流星转瞬即逝,月亮永恒。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