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名:白鸟不飞   作者:春夜颠倒   Tag列表:原创小说、BL、长篇、完结、现代、狗血、校园、破镜重圆、病娇   简介:因为他在我的泥潭里滚了一遭   13岁,江逾白交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个好朋友,他叫魏琛。   魏琛比他大一岁,冷冷清清的,会为他拉小提琴,陪他在书店度过没有爸爸阴影笼罩的午后。   可是长夏终究会结束,却没想到会突然结束于两次暴烈的枪声。   原来朋友不是真的朋友,他只是妈妈情夫的儿子。   绝交时,魏琛对他说:“我觉得你很恶心。”   18岁,魏琛一心只想高考后离开燕川,可是江逾白却对他纠缠不休。   他恨他出轨的爸,却没想到最终还是和他爸走上了相似的道路,在高考前给江逾白戴上了亲手编的红绳。   一个冬日雨夜,江逾白卧在沙发上红着眼,含着泪对他说:“魏琛...你不要再骗我了。”   后来,魏琛去了北寰,江逾白却留在了燕川。   一个在大学校门前看着和自己无关的迎新日,一个坐在空荡荡的家里过中秋。   重逢时,魏琛给他戴上手链,说:“不可以摘下来。”   江逾白对他伸手:“我要你的那根小羽毛~”   身世狗血既有心机又有病还欠了一屁股债的优等生攻x身世同样很狗血病病娇娇的小漂亮受   夏天的飞鸟,   飞到我的窗前唱歌,   又飞去了。   ——泰戈尔《飞鸟集》   【避雷】作者脑洞清奇,剧情发展神经,看了骂人,全篇瞎编,没有逻辑。 第1章 楔子:唇齿游戏与失乐园   “想知道糖是什么味道,就把舌头伸进来。”   魏琛这样对江逾白说。   糖果小小的,浅红色,透明得像一颗玻璃珠。   江逾白凑近了,小兽似的嗅了嗅魏琛剥开糖果纸的指尖,却是书页纸的气味。   喔,原来他们还在书店里。   魏琛竖起一本画册,挡在他们的脸上,把阳光从江逾白的眼眶里收走了。   只要把舌头伸进去,就能尝到糖果的味道。   江逾白盯着魏琛的嘴巴,缓慢而坚定地把自己凑过去,舌头滑进红色的、潮湿的口腔,勾到了那颗融化一半的糖果。   原来是甜腻的桃子味。   江逾白开心地笑了,他没看见魏琛眼底的阴翳。   他把糖果从魏琛唇齿间衔出来,吃了。   然后,他有些痴迷地望着魏琛,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再和他玩一次这样的唇齿游戏。   欲望被过早地启蒙,驱使着他搂住魏琛的脖子,请求道:“小琛哥,再来一次好不好?”   第二次却没有糖果,纯粹是唇齿的嬉戏,魏琛的舌尖动了动,仿佛舔舐了一下他的心脏。   这样的感觉既危险又陌生,江逾白仿佛身处伊甸园,在树下受到了蛇的诱惑。   可是,还没等他摘下那颗成熟的果实,魏琛就推开他,说:“我爸和你妈每次去旅馆,就是为了做这种事,我觉得很恶心。”   --------------------   想了想,决定在正文前补充一个楔子,交代前因。时间线在攻十四岁,受十三岁的时候。 第2章 高一新生   “李老师,你班里那个学生又把血弄到作业本上了。”   陈老师把白花花的纸摊开,上面印着暗红的血迹,斑斑驳驳的,像一张破网。   另外一个老师经过,把作业本从他手里拔出来,看了一眼封面的名字:“江逾白?”   高一新生,特别孤僻,似乎还有自残倾向。李老师摘掉眼镜,头疼地捏着眉心的肉。   隔壁桌上,高二(1)班的班主任赵东明在批试卷,一心二用地回想起上个星期,李老师跟前站着个清瘦的男生,眼睛又黑又沉,赤裸的手臂上凹进一道还在流血的伤口。   办公室的门被敲了一下,赵东明提起眼皮,看见自己班里的学生进来了,胸前端着一摞练习册。   “赵老师,作业收齐了。”魏琛把练习册放置在桌子的一角。   “嗯。”赵东明把一叠批好的数学试卷竖起来,在桌面上跺了几下,然后交给魏琛:“把试卷发回去吧。”   放在最上面的是一张满分卷,姓名栏上用好看的笔迹写着“魏琛”两个字。   “有次生物课,一个男生不知道说了什么惹到了他,我眼睁睁地看着他用钢笔戳穿了那个男生的手心……”   老师们还在议论高一的问题学生,魏琛背对着他们,面无表情地走出了办公室。   摸底考试成绩出来,有人欢喜有人忧。   有个男生顽皮地去拉前面女孩的头发,问:“你考了几分?”   叶蓁蓁瞪了他一眼,没理。过了一会儿,她把自己那张干净平整的、九十八分的试卷往同桌面前挪了挪,轻细地说:“魏琛,能给我讲一下错题吗?”   “可以。”魏琛拿笔在草稿纸上画出一个抛物线,开始讲解题思路。叶蓁蓁用余光偷看他,较快的心跳频率像丝线,在他的眼镜上缠绕成结。   有些人戴眼镜,仿佛是把眼睛钉死在两个作文纸的方格里,而魏琛的银丝边却像引诱人翻进去的栅栏。   --------------------   攻受都不是完全的好人,攻做错过事情,受更是疯狗,对攻执念很深,会干一些正常人干不出的事。全文全篇瞎编,不介意的可以往下读了。 第3章 白蜡烛的火星   放学后,学生们从燕川一中的大门里鱼贯而出。   一个穿着蓝白校服的学生走进西街的便利店,和收银员交了班。   魏琛脱下宽松的校服外套,露出里面白色的短袖。正在结账的顾客是个年轻的女孩子,魏琛低头结算时,那女孩忍不住偷瞄了他好几眼。   大约一个小时后,顾客少了许多。魏琛趁着空档拿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点了几下,然后放在耳边等了会。   “喂?”那头出现一个女人的声音,听起来很虚弱。   “妈,从医院回来了吗?”   “回来了,复诊医生说我情况挺好的。”沈晴缓缓地说,但还是没忍住咳嗽了几声。   魏琛的眼睛不知道在看哪里,静成了幽深的潭水。   又有顾客来结账,魏琛扫描完商品,说价格的时候无意间瞥了那人一眼——   是个清瘦的、漂亮的男生,穿着燕川一中的校服,额前的碎发很长,遮住了又黑又沉的眼睛。   在看见他的一瞬间,魏琛的呼吸滞了一秒,但很快就恢复如常了。   江逾白走后,魏琛接着帮下一位顾客结账,扫描枪对着一瓶饮料的时候,他却回想起前一个人买的是一包烟。   兼职结束,魏琛伴着昏暗的夜色回家。   巷子里的路坑坑洼洼,积蓄着脏水。老旧的居民楼下嵌着油腻腻的小饭馆,老板把洗到变形的短袖衫卷到胸前,挺着肥肚皮在街边溜达,看见魏琛就用宽厚的手掌拍他,说:“这么晚才回家?你妈妈已经拎着菜上楼了。”他说出的话带着炒螺蛳的香辣味。   “知道了,刘叔。”魏琛背着书包继续往前走。走到巷尾时,那根坏掉的路灯还是没人修,仿佛一个死掉的人僵直在那里。   魏琛没有急着上楼,站在原地沉默了几秒钟,忽然冷冷道:“别再跟着我。”   江逾白的半个身子隐没的漆黑的夜色里,另外一半像熄灭的白蜡烛,最后一点火星在他的眼睛里——他直勾勾地望向魏琛。   “别跟着我。”魏琛背对着他,语气仿佛在命令一只甩不掉的野狗。   魏琛打开家门,看见妈妈正在厨房里切菜。客厅里没开灯,整个房子似乎只有妈妈的肩膀那么宽。   “回来了?”沈晴背对着他,在用菜刀刮鱼鳞,“饭马上就做好了,你先吃点水果。”   茶几上放着一盒洗好的樱桃,新鲜得几乎要满溢出来。魏琛轻轻地叹了口气,卷起袖子走进厨房,帮他妈洗菜。   上桌吃饭时,沈晴把鱼眼睛夹出来,放进魏琛的碗里,说:“你整天看书费眼睛,鱼眼能明目,你多吃点。”   鱼眼中蛋白质和维生素的含量微乎其微,其实并不能明目。魏琛笑了一下,什么也没说,把鱼眼睛吃了。   外面有人在敲门,魏琛去开门,看见是房东张姐,她是来收租的。   沈晴放下碗筷,从房间里拿出来一个厚厚的信封,还没递出去,就被张姐抢过来了。她快乐地捏了捏纸钞的厚度,仿佛捏住了这栋属于她的居民楼。   --------------------   此章配合夜晚躺被窝阅读更佳 第4章 蝴蝶如枯骨   吃完饭,魏琛把樱桃放进冰箱里,对他妈说:“以后别买了,我不爱吃。”   樱桃红彤彤的,是沈晴付给水果店的纸钞的颜色,但现在都褪色成了儿子手里那块擦着桌子的灰抹布。   她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沉默地走进厨房洗碗。良久,魏琛听见妈妈洗洁精似的声音:“你不爱吃我以后就不买了。”间隔着瓷碗碰撞的声音,她又说:“以后买苹果,苹果你爱吃的。”   魏琛把抹布晾在墙上,然后摘下另一块干净的,走到他妈身边帮忙擦碗,脸上也擦出一个微笑:“谢谢妈。”   燕川的夏天长得像一整年,九月的夜晚仿佛一床厚被子,把人闷得透不过气来。   魏琛洗完澡,换上一件干净的黑色T恤,然后拿着洗好的衣服去阳台晾。风往他的后面吹,把他吹得清瘦、修长。楼下躺在藤椅上乘凉的老人往上看,少年白净的手臂和小腿落到已经浑浊的眼珠里,老人追忆起了年轻气盛的自己。   “哐当——”玻璃杯摔碎的地上,魏琛冲到客厅,看见他妈妈倒在地上,发出响亮、弥漫的哮鸣声。   妈妈的哮喘又犯了。因为这病,家里随处备着药,以防万一。魏琛就近从茶几上拿了一瓶气雾剂,凑到他妈鼻子下面。   沈晴又急又深地吸着药剂,约莫过了十分钟,她的症状终于平复下来。魏琛把她扶到沙发上,然后看了一眼窗户,发现没关紧,而外头的夹竹桃开得十分茂盛。   魏琛关上窗户,清理掉地上的玻璃碎片,然后扶着他妈进屋休息。刚刚那瓶气雾剂已经快用完了,他拉开床头柜的抽屉,发现里面也没有备药。   “我去楼下药店买。”魏琛换鞋出门,走到楼下的时候碰见几个正在抽烟的男女,其中一个画着粗眼线的女人在他耳边诱惑:“小帅哥,一个人吗?”   魏琛没理她,直接去药店买药,然后折返。再回到楼下时,那几个男女还在原地,而且还多了一个人。   江逾白被一个男的按着肩膀,粗眼线女人在往他嘴里塞烟,烟尾湿漉漉的,是她抽过的那根。   “试一试嘛,你会很喜欢的。”   江逾白的校服被扯得几乎要脱下来,锁骨处的一道伤痕从白色领子里露了出来。猩红色的烟头在魏琛和江逾白之间晃了一下,仿佛是要把什么烧断。   “真的是新玩意儿吗?”江逾白有些好奇地问。   “我骗你干嘛?”女人很热情地笑着,“要不是看你这么认真,我才不会把这好东西介绍给你呢。”   江逾白接过那半根烟,不是大人两根手指夹烟的手势,而是像个小孩子一样,捏着它,放到眼前端详,仿佛在观察一只蝴蝶。   蝴蝶飞进魏琛的眼睛里,却瘦成了一具白森森的骷髅。他几乎要绕过这群人,往楼上走。   江逾白的嘴里伸出一点红色的舌头,想要把那扁扁的烟头含进去。   --------------------   危险行为,请勿模仿。 第5章 自私的愧疚感   如果四年前,他没有让江逾白把舌头伸进来尝那颗糖果的味道,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魏琛打掉了那根烟,扯住江逾白的校服领子,把他往身后拉了拉。   “你干什么啊?”那个男的铁钉般地扎到魏琛面前质问。   江逾白仰视着比他高半个头的魏琛,看见了他清晰的下颌线,还有黑色的、尖尖的衣角。   魏琛冷眼把对面的男女扫视了一遍,直截了当地说:“再不走我报警了。”   “报警?”嘲讽的笑声在他们之间互相传染开来,“我们又没做什么,你凭什么报警啊?”   “凭它和他。”魏琛的话语仿佛有箭头,直指着地上的烟蒂和身后的江逾白,“如果让他当刑警的叔叔知道你们在教他抽这个,你们觉得会怎么样?”   “操……”那些人用不信任的眼神斜魏琛,“不会真有个干刑警的叔叔吧……”   “不信的话我可以帮你们打个电话,请他亲自来证实一下。”   “不用不用……”男女们恐慌地走了。   楼下顿时安静得仿佛午夜,这份无声沾黏着陌生的烟草味。魏琛不想多待一秒,看也没看身边的人,扔下一句“你走吧。”然后径自往楼上走。   “别走。”江逾白的声音扑到魏琛的背上,但对方没有要停下的意思,依然踩着楼梯越走越高。   江逾白的视平线从黑色的T恤滑落到灰色的牛仔裤上,再滑到白色的鞋底。仿佛魏琛正在他的眼前褪色、淡化,直至完全消失。   “求求你……”江逾白像抓住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似的抓住魏琛,声音稍微软了一点。魏琛丢开他的手,靠在楼梯栏杆上,没什么耐心地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刚刚是不是在保护我?”江逾白有些期待地直视着魏琛。   是为了保护他吗?魏琛立刻否定掉了这个理由。他没有超级英雄那样过剩的正义感,他这么做,只是自私地想要抵消掉对江逾白的最后一丁点愧疚。   “你不说,算是默认吗?”江逾白把脸凑到魏琛的鼻尖前,这么近的距离,能看清男生白皙皮肤下淡紫色的血管,以及微凸的、青涩的喉结。   魏琛冷淡地把江逾白的推开,说:“你以为我在乎你?”他哂笑,“我只是不希望周围再出现几个像你这样的人。”   江逾白的脸一下子结冰了,“我这样的人……”他的眼白里爬上红血丝,“可是,就是你把我变成这样的啊。那年夏天,我们在书店的角落里,小琛哥,是你教我……”   “够了。”魏琛打断他,转身的时候仿佛背影在说话:“你要是不走就在这里待到天亮吧。”   “魏琛,你在楼下吗?”沈晴听到楼梯里有动静,从家里走出来,站在楼梯井边上询问。   这栋楼里的租户鱼龙混杂,儿子这么长时间还没回来,她有些担心。   江逾白听到有人从楼上走下来了,忽然为魏琛刚才对他说的话感到高兴:“是你让我待在这里的,正好可以和阿姨打个招呼。”   然而,魏琛的脸却硬的像一块铁,故意压低了声音说:“快滚。”   --------------------   请善用110报警电话 第6章 无辜又残忍   他不能让沈晴看见江逾白出现在这里,他会刺激得她想起四年前,想起丈夫血淋淋的尸体……她的身体情况承受不住这样大的刺激。   脚步声像石头一样砸下来,江逾白却站在原地没动。魏琛最后问了一遍:“到底走不走?”   江逾白抬起削薄的下巴,眼神无辜又残忍:“要不你和我一起走吧。”他突然抓住魏琛的手腕,把他拉进了黑暗的楼梯底。   “有人在这里吗?”沈晴走到一楼,看见楼下空无一人。可是,她刚刚明明听见有人在说话,声音很像魏琛。   逼仄的空间里,魏琛对沈晴撒了个沉默的谎。江逾白温热的鼻息蒸在他的脖颈上,把谎言蒸熟、蒸死了。   难道是自己听错了吗?沈晴茫然地往回走,但没走几步又停了下来,想了想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给魏琛打了个电话。   手机贴着大腿在无声地震动,江逾白在魏琛身上动了动,然后毫无预兆地亲了上去。   “你他妈……”魏琛从没说过脏话,江逾白这只疯狗成功让他破例了。   其他的脏字被江逾白的舌头勾走了,没机会在空气中震动发声。   那年盛夏,魏明远和江逾白的妈妈在旅馆偷情,魏琛为了报复大人,用一颗糖果教会了江逾白做唇齿游戏。   之后,他及时止损,可江逾白却食髓知味。   他告诉天真的江逾白:“我爸和你妈妈每次去旅馆,就是为了做这种事。”他推开江逾白搂着他脖子的手臂,用厌恶的口吻补充道:“我觉得很恶心。”   江逾白愣了半晌,然后接到了他爸爸打来的电话。   “你妈在哪?”爸爸劈头盖脸地问他。   江逾白定定地看着魏琛,一个字一个字地回答:“在旅馆,和人做恶心的事。”   这一次,江逾白没有帮妈妈撒谎,魏琛的目的达到了。   可是,魏琛没有想到那个男人是个警察,来捉奸时带着枪。   当暴烈的枪声在旅馆三楼房间里响起的时候,魏琛也听到了自己灵魂坠亡的声音。   魏明远死了,江逾白的妈妈也死了,爸爸吞枪自杀。   三声枪响、三条人命以及整间屋子浓到化不开血腥味,全部藏匿在一颗小小的、玻璃珠似的糖果里。   江逾白把它咬碎,罪恶融进身体里,却又能从眼睛里淌出来。魏琛每次看见这双无辜又残忍的眼睛,就会与自己卑鄙的灵魂重逢,就像照镜子一样。   “怎么不接电话……”   沈晴的声音就在头顶,像悬着的一把刀,魏琛被江逾白要挟了。   脚步声在楼顶消失殆尽,魏琛推开江逾白,然后揪住他的校服领子,几近阴鸷地说:“你以为我不会揍你是不是?”   平日里冷静、斯文的好学生图穷匕见,露出暴徒的模样,原来是这样地让人愉悦。   江逾白有些痴迷地望进魏琛阴沉的眼睛里——   银丝眼镜是勾引他翻进去的栅栏,他在里面复活了魏琛卑鄙的灵魂。   嘴角有些疼,是被他撕咬破的,现在大概在流血吧?   “这个吻是你骗走的,现在我要回来了。”   --------------------   到这里前因就都交代清楚了*^* 第7章 还钱!还钱!还钱!   “你们班的魏琛在哪?叫他滚出来。”   有个男生大声地朝高二(1)班教室里喊,学生们纷纷转过头,惊奇地看着他。   叶蓁蓁认识这个人——三班的郑昊,燕川一中臭名昭著的混混,爱旷课、打架以及对女生讲黄色笑话。   有一次,郑昊把一个男生打得差点残废,教导主任把他爸爸叫到学校来。来的却是一群人高马大的男人,为首的是郑昊的爸爸,光头、大花臂,满脸凶神恶煞。   他没教训儿子,反而指着教导主任的鼻子说:“那个学生差点弄断我儿子的手你们怎么不管!看我们好欺负是吧?老子告诉你,要是我儿子的手出了什么问题,不能写字考大学了,老子和你们没完!”   教导主任怕得罪人,给自己惹上不必要的麻烦,就草草地了结了此事。被打的男生家里条件不好,也不敢惹黑社会,只能吃了这哑巴亏。   而所谓“差点被弄断手”的郑昊,其实只是在打人的时候扭到了手腕,没过多久就好了。   从那以后,学校里没人敢惹郑昊。对于郑昊总是欺负同学这事,老师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再没人管过。   叶蓁蓁不知道魏琛哪里惹到郑昊了,此时心里非常忐忑。她知道魏琛去办公室交收齐的作业,这个时候应该快回来了。   她偷偷地从教室后门走出去,想去告诉魏琛先别回教室。可是,她刚转身,就看见魏琛出现在了走廊上。   来不及了,郑昊看见了魏琛,便嚣张地笑起来,然后双手插在裤兜里,晃荡至他面前,说:“哟,这不是我们的年级第一嘛~”他身后的一群小混混笑着附和:“年级第一,哈哈年级第一……”   魏琛撩起眼皮,隔着透明的镜片,随意地扫了一眼郑昊,说: “你想干嘛?”   “我想干嘛你真的不知道?”郑昊笑得不怀好意,“你们来说,我想叫我们的年级第一干嘛?”他把这句话抛给身后的小弟们。   “还钱!还钱!还钱!”小弟们异口同声地说道,仿佛训练有素的鹦鹉。   教室里的学生们被吸引到走廊上,好奇的目光伴随三句响亮的“还钱”一起朝魏琛砸过来。   可是这个少年并没有露出狼狈的样子,只是直立在原地,平静地说:“那是魏明远欠的钱。”   “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我现在没有钱还给你。”   “没有钱啊?”郑昊仿佛对这个回答很满意似的,脸上的笑容扯得更大,然后凑到魏琛耳边轻浮地说:“没钱的话,卖身也行啊。” 第8章 邪恶填满空白   郑昊以为魏琛会被下流话激怒,然后揪住他的衣领。可是,事实并不如他所愿。魏琛什么也没做,甚至连愤怒的表情都没有。   他的脸就像一张新发下来的试卷,有种让人不舒服的空白感。   不知道这个人被干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这些空白会被什么填满呢?郑昊邪恶地想。   “喂,你要干嘛?”有个小弟被撞了一下,然后就看见一个皮肤很白的男生直冲冲地走到郑昊面前,说:“他欠你多少钱?我来还。”   郑昊拿眼睛把江逾白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心道原来是这小子,他用钢笔把同学手扎穿的事情在全校传遍了。   魏琛浅浅地看了江逾白一眼,头发还是有点长,黑沉沉的眼睛,像一尾黑鱼。   “你要替他还钱?”郑昊觉得挺有意思,“你们什么关系啊?”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江逾白和郑昊说话没什么耐心,“你就说多少钱。”   没人敢这么和郑昊说话,围观的学生们眼睁睁地看着郑昊的脸色一变,五官几乎扭曲起来,他说:“你他妈挺嚣张的啊。”   魏琛把江逾白拉开,对他说:“我的事你别管。”   “不,我就要管。”江逾白很倔强地说。他看向郑昊:“喂,你以后想要钱就来找我,别来烦魏琛。”   “操!”郑昊走上前死瞪着江逾白,“你他妈不想活了吗?”   小弟们跟着郑昊向江逾白压过来,仿佛要把人撕碎。江逾白却没有后退半步,而是不动声色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美工刀。   银色的刀片映到魏琛的眼底,他皱起了眉头。   人群里一阵骚动,每一张脸上都挂着既期待又害怕的神色。   只有叶蓁蓁的心里充满对魏琛的担忧,她看见魏琛默默握紧了拳头。可是,她知道魏琛从未打过架。   有人拨开人群走进来,大声说道:“干什么呢!都打铃了还不回教室,围在这里干嘛!”   “老师来了,快走快走……”学生们像羊群一样被赶回教室,赵东明把魏琛从郑昊一行人面前隔开,教训道:“郑昊,你又想干什么?你学你爸搞黑社会我管不了,但是想要欺负我的学生,门都没有!”   郑昊笑得流里流气:“老师,我没想欺负谁,就是听说你们班的魏琛成绩特别好,想和他交朋友嘛。”   赵东明三十多岁,身材结实,身高更是接近一米九,往一群高中生面前一站显得很有气势。他极不信任地瞥了一眼郑昊,说:“要交朋友就好好说话,一个个张牙舞爪的,是要干嘛?”他又把目光移到江逾白身上,对他说:“李老师找你呢,快去办公室。”   江逾白的黑眼珠动了动,看着魏琛。魏琛却没看他,背过身走进教室,坐回座位上开始听课。   郑昊一行人被赶走了,走廊上渐渐安静下来。魏琛把书翻到下一页,视线却从书本飘到窗户外,江逾白的背影在走廊上变得越来越小,他手里的刀不见了。 第9章 流言蜚语中的恶意   昏暗的网吧里,郑昊戴着耳机在玩枪战游戏,画面很血腥。   一个小弟把电脑屏幕转过来,“昊哥,查到了。”   郑昊忙着在游戏里杀人,眼睛没空看他,只摘下一半耳机:“你就这么和我说。”   “哦好。”小弟把椅子滑到郑昊旁边,“这个叫江逾白的小子家住在嘉林公馆。”   嘉林公馆是燕川有名的富人区。   郑昊打爆了一个人的头,“这么说家里有两个钱。”   “还不止是有钱呢……”小弟有些犹豫要不要说下去。郑昊不耐地瞥他一眼,“你他妈买什么关子呢?”   小弟连忙继续往下说:“他叔叔是干刑警的,而且是市局刑侦支队长。”   “操。”郑昊把耳机摔到键盘上,“难怪这小子敢和我硬碰硬,原来是背后有靠山啊。”   “哎,哥你先别生气。我还查到了另外一件事,特别有意思。”   “什么事?你他妈倒是快说啊!”   “哦哦好。”小弟打开一个网页,上面是一则四年前的新闻,“江逾白的爸爸也是个警察,四年前他去捉老婆的奸,直接用枪把老婆和奸夫打死在床上了,自己吞枪自杀。这件事被新闻媒体轮番报道,在社会上引起巨大轰动,连燕川的公安系统都受到了不小的影响。”   小弟嘿嘿一笑,盯着他说:“昊哥你猜,那个奸夫是谁?”   郑昊看屏幕的眼睛缓缓睁大,脸上逐渐浮现出卑鄙的笑容。   一天中午,燕川一中食堂。学生们围坐在一起吃饭,其中一个人悄悄对其他人说:“唉,你听说了吗?魏琛的爸爸和江逾白的妈妈偷情,然后被人用枪打死了。”   “听说了听说了!我还知道打死他们的就是江逾白的爸爸,是个警察!”   众人纷纷露出兴奋又惊恐的神色,“天呐,警察居然也会杀人……”   “我也听人说了,江逾白的爸爸杀了人以后就自杀了。那天住在旅馆里的人都听到了枪声,还有女人的叫喊声。一屋子的血腥味半个月都散不掉呢……”   “之前江逾白还用钢笔戳穿了一个同学的手心,你们说他会不会是遗传了他爸爸的暴力基因啊?”   “喂,你们快别说了!”有个人急忙使眼色,低声说:“江逾白就坐在旁边呢。”   众人偷偷地向斜对面看去,江逾白坐在那低头吃饭,一眼都没看他们。   四年前的旧事在如今的燕川一中成为了最时髦的新闻。流言蜚语挂在一些人的嘴上,又钻进另外一些人的耳朵里,最后再从一双双眼睛里刺出来。   魏琛走进校门、教室还有食堂的时候,仿佛必须要把腿太高一些,才能迈过那些无形的荆棘。   当他端着盘子从餐桌上站起来的时候,一双双眼睛便像饭粒子似的往他身上粘过来。他没有在意,自顾自地往厨余回收处走。   旁边的郑昊给一个男生使了个眼色,那个男生就立即站起来往魏琛身后走去。江逾白正好从他身边路过,男生使坏地往他身上一撞,菜汤便全倒在了魏琛的校服上。 第10章 是仇人的两个人   “你干什么!”江逾白喊了一声。魏琛转过身来,就看见江逾白瞪着一个男生,手臂上全是油腻的菜汤。   男生笑得很假,“不好意思啊,不小心脚一滑撞到你身上了。”   “你明明就是故意撞我的。”江逾白直接揭穿他,他看了一眼魏琛被弄脏一大片的校服,又对男生说:“你给魏琛道歉。”   男生笑着,却没说话。渐渐地,他们身边围了一大群人。有人开始小声议论:“是魏琛,还有江逾白,他们怎么在一起啊?校服上都是菜汤,脏死了……”   郑昊坐在一旁吹起口哨,然后就有个男生很大声地喊了句:“你们的爸妈就是对狗男女!”   一瞬间,食堂里的人全都往魏琛和江逾白身上看过来,目光犹如裹挟着黄沙的潮水,猛地冲过来,要把他们淹死。   “真的是他们的爸妈啊……我还以为是谣言呢。”   “江逾白的妈妈好像是电视台的主播,我小时候在电视上经常看见她,长得特别美。”   “我爸爸在银行工作,他说魏琛的爸爸以前是他上司,工作上很有能力对待手下人也不错,没想到他会和警察的老婆偷情……”   “听说魏琛的爸爸滥用职权挪用公款,还欠了郑昊的爸爸很多钱,还没还清就死了。”   “这么说来江逾白和魏琛的关系应该很差才对,可是为什么前几天江逾白却对郑昊说要帮魏琛还钱啊?”   “是啊是啊,真奇怪,明明是仇人的两个人……”   ……   围观的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江逾白觉得很吵。撞他的男生贱兮兮地看他的笑话,又开口说:“你妈就是个贱货。”   江逾白顿时瞪大眼睛,“你说什么!你敢再说一遍!”他冲到男生面前,用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手里的刀在他的手臂上划出了一道又深又长的口子。   “我靠!”男生痛得后退几步。江逾白却拿着带血的刀紧逼上来,活像只刚被解开绳索的疯狗。   郑昊带着人冲上来,命令道:“把这小子给我摁在地上!”七八个人一拥而上,场面一时混乱无比。   魏琛的耳边全是人的惊叫声和打架斗殴声,他想抽身离开,却突然被人推了一把。刹那间,他的脖子撞到了江逾白的刀刃上。   “啊!”有个学生捂着眼睛尖叫起来。   锋利的刀刃割开侧颈的皮肉,魏琛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江逾白慌乱地把刀扔了出去,眼睁睁地看着红色的鲜血从魏琛的脖子里流出来。他动了动发白的嘴唇:“魏琛……”他的眼睛里已经布满了红血丝。   魏琛用手捂着侧颈,从地上爬起来。被菜汤弄脏的校服又沾上了地上黑色的水,此时已经污秽不堪。   鲜红的血液从指缝里流出来,滴到他的锁骨上、白色的衣领上,最后滴滴答答地全摔到了地上。   江逾白盯着地上的血看了一会儿,忽然觉得眼睛里、耳朵里、鼻子里全都灌满了血腥味,像铅一样重,好像要把他堵死。 第11章 学校后山   校医室。   医生为魏琛包扎好伤口,嘱咐道:“近期别沾水,两天后来换药。”   “知道了,谢谢您。”魏琛从椅子上站起来。   医生弯腰收拾纱布和棉签,嘴里说着:“你们学生闹着玩也要有个度,这伤口要是再深点,只怕是……”她叹了口气,没再说下去。   魏琛从校医室走出来,手里拿着脱下来的校服外套,蓝白条纹上沾满脏污和暗红的血迹。   “魏琛。”叶蓁蓁从远处跑过来,目光在他侧颈上的纱布上停留了几秒,才说道:“食堂发生的事情我都听说了。你的伤怎么样,严不严重?”   “伤口不深,没事的。”魏琛沿着林荫道走,阳光从茂密的叶子里筛下来,照到他的身上。   叶蓁蓁陪着他走,想要说些话宽慰他,但是想了想还是忍住了。或许他现在什么话都不想听,只需要一些安静的时间。   大约静静地走了两分钟,叶蓁蓁看见有一个男生出现在林荫道的尽头,好像在等人。   走近了,她才发现这个男生的头发有点长,遮住了好看的眼睛。可是眼珠却黑沉沉的,看人的时候仿佛躲在黑夜里,令人不安。   是那天在走廊里差点和郑昊起冲突的男生,好像叫……江逾白?叶蓁蓁心里一惊。   就是他用刀割伤了魏琛脖子,那些流言都是真的。   江逾白挡在魏琛前面,“你的伤怎么样?给我看看。”他伸手要去碰魏琛侧颈上的纱布。   “别碰我。”魏琛头一偏,避开了。   江逾白一怔,一只手尴尬地停顿在半空中,许久之后才缓缓地缩回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他有些委屈地说,微微仰头看着比他高一些的魏琛,眼眶有些湿润。   他的样子太可怜了,仿佛闯祸后心虚地蹲在主人身边乞求原谅的小狗,连一旁的叶蓁蓁都有些于心不忍。   可即便如此,魏琛还是没理他,要绕过他往前走。   江逾白一下子急了,跑过去拦住魏琛,把刀塞到他手里,“你要是觉得一句对不起没用,那就用刀割还我吧!我不反抗。”   仿佛一点火星掉到了汽油池里,一股怒火从魏琛心底熊熊燃烧上来。狰狞爬上他的脸,他忽然揪住江逾白的校服领子,把他往学校的后山拉。   叶蓁蓁惊道:“魏琛!”   “别跟过来!”魏琛手臂青筋暴起,声音比平常可怕许多。   叶蓁蓁呆愣在原地。她和魏琛同桌一年多,印象中的他是冷静、温和的,她从来没见过像现在这样的魏琛,凶狠得像个暴徒。   魏琛把江逾白扔到后山的泥地上,扯开他的校服外套,拉链从胸口坠到大腿根。   江逾白挣扎着往后面退,“魏琛,你放开我!”杂草和尘土扬在空中,把两人的衣服和头发都弄脏了。   魏琛阴沉着脸,一句话都不说,掰开江逾白抓住他的手指,然后把他白色T恤的圆领扯到锁骨下面,那里露出了暗红色的伤痕。   “你看看你自己!”魏琛死瞪着江逾白,又猛地把他的左手拉过来,袖子揭上去,白皙的小臂上赫然躺着一条可怖的伤痕,仿佛一条红蜈蚣附在上面吸血。   “不要!”   江逾白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仍然不愿面对般地往后退,一边退一边踢地上的碎石。魏琛抓住他的脚踝把他拉过来,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以为我和你一样喜欢自残,喜欢这些血淋淋的东西吗!”   树梢的鸟儿受到惊扰,刹那间飞散。江逾白仰头看见一根白色羽毛盘旋着从空中落下,宛如一只坠亡的白鸟。   “血淋淋的……”江逾白失神片刻,忽然喃喃道:“那天也是这样血淋淋的,不,那天的血比任何时候都要多得多……”   “你……”魏琛憎恶地盯着江逾白,瞳孔几乎压成一条细线,“我不管你是喜欢自残,还是喜欢把别人伤得鲜血淋漓,只要别把我牵扯进去,你就算是杀人我也不会拦着你!”   “不,我就算伤了所有人也不会伤你的,你要相信我,今天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   “你这样的人,疯狂到连自己也会伤害,你叫我怎么相信你?”   “我……”江逾白使劲摇头,“反正我就算杀了自己也不会伤害你分毫。”   “你能不能离我远点?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江逾白怔楞住了,然后异乎寻常地冷静下来。   他认真地看了一会儿魏琛的脸,才缓缓说道:“你是不是真的很讨厌我?不想和我扯上半点关系?”   “是。”   江逾白的脸凉下去了,眼睛在结冰。   魏琛扔开他,从地上站起来,眼镜片上却布满了灰黄的尘埃。摘下眼镜后,江逾白整个人都模糊了,像溺在浑水里一样。 第12章 就算这样你还喜欢他?   日薄西山,树林里渐渐昏暗。   江逾白孤零零地坐在泥地上,校服胸前、背后全是大块的泥印子。他的脸上也沾满了灰尘,乱蓬蓬的头发里全是草和树叶。   金色的余晖镀在他的皮肤上,仿佛要把他塑成一座万古沉默的铜雕。   风吹过来,凉飕飕的,好像是鬼魂在朝他吹气。江逾白缩了缩脖子,要站起来。忽然,有人从背后抱住了他:“小白,小白……”那人湿热的鼻息往他后颈上黏过来。一只手往他胸前摸上去,掌心上有个明显的疤痕。   “你滚开!”江逾白猛地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别这样叫我!”   小白——像叫一条狗一样,让他觉得很恶心。   赵博搓着手,直勾勾地看着江逾白,“你为什么就不能给我一点机会呢?”   “我要给你什么机会?”江逾白往后退了几步,和赵博拉开足有五米远的距离。然而这人却动了动腿,想要再贴上来。   江逾白亮出手里的刀,威胁道:“你要再敢过来一步,我就杀了你。”   “小白。”赵博还是这样叫他,“你要杀我那是我的荣幸。”他的声音带着诡异的兴奋。   江逾白握紧了手里的刀。   赵博扶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伸出那只有伤疤的手给江逾白看。“这是你在我身上留下的伤痕,我太喜欢它了。”他轻轻地摩挲着那处可怖的疤痕,仿佛那不是疤痕,而是一颗昂贵的珍珠、一枚荣耀的勋章。   看到这个疤痕时,江逾白耳边又响起赵博在生物课上和他说的话:“我们是同类,适合一起下地狱。”他掀开自己的校服下摆,露出腹部带血的伤痕,然后一只手朝江逾白摸过来,要伸进他的裤腰里。   下一秒,教室里骤然响起赵博的惨叫声,老师和同学们纷纷回头,就看见江逾白用钢笔戳穿了赵博的手心。鲜红的血沿着锐利的钢笔尖岩浆似的流到作业本上、校服上和地板上。   每个人的脸都露出比血还可怕的神色,老师瞪大眼睛冲过来。赵博的眼睛里不是痛苦而是欲望,红得像一条扭动的舌头,要来舔舐江逾白的脸。   树林里黑漆漆的,赵博高瘦的身体藏在里面,像地上被光拉到变形的影子。他低沉着声音说:“伤痛、鲜血,它们能给我们带来快感,能让我们上天堂。小白,我们是一样的人,就应该在一起互相舔舐伤口、吮吸血液。”   “我和你才不是一类人!”   “是吗?”赵博死盯着他,冷笑道:“那谁和你是一类人?那个叫魏琛的?”   “不许你叫魏琛的名字。”魏琛的名字从赵博这样的人嘴里吐出来,江逾白觉得他会变脏。   “你喜欢他是不是?”   “关你什么事?”   “可是刚刚我都看到了!”赵博的身体动了动,想要走上来的样子,“他说他讨厌你,让你离他远点,他让你别再出现在他面前!就算是这样你还喜欢他?”   闻言,江逾白拿刀的手有一瞬的不稳,刀刃在空中晃了晃,仿佛要切断什么。   赵博忽然伤感起来,幽怨地望着江逾白:“那个魏琛他根本不爱你。这个世界上只有我喜欢你,只有我爱你啊。我们这么相像,我们才是天生一对!你怎么就是不明白呢?”   江逾白好像听进去似的,想到这个世界上好像真的没有人爱自己。此时,他的心脏好像一个失水的桔子,皱皱巴巴,又很酸涩。   树梢上的乌鸦在啼叫,风往他的脸上、胸上和手臂上吹,仿佛要把他身体的温度全部夺走。   没有人爱我,江逾白无比清醒地想。   赵博走到正在失神的江逾白面前,从他手里拿过刀,在自己的手臂上割出一道伤口,血立刻流了出来。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味道比血腥味更美妙的了。”赵博几近痴迷地说,“小白,你也很喜欢对不对?”   江逾白的视线从滴血的刀刃移到赵博的的脸上,鼻梁上的眼镜框是黑色的,像两口枯井,眼睛早已投井自杀。   他想到了魏琛、魏琛的银丝眼镜,那是引诱人的栅栏。四年前,他忍不住诱惑翻进去,在里面偷到了一颗糖果,甜腻的桃子味,他真的很喜欢那个味道。   然而当他咬碎糖果之后,尝到的却是血腥味,整间屋子那么浓。他茫然无措,既惊恐又混乱,从此再也不分清自己贪恋的到底是魏琛、糖果还是那伴随伤痛的血腥…… 第13章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魏琛放学后照常去西街的便利店做兼职,可隔壁饭馆的刘叔却突然打来电话,告诉他有人上他家来讨债,把他妈从楼梯上推下去了。   魏琛匆忙赶回家,就看见沈晴背对着他,正蹲在家门口擦洗被红油漆泼得一塌糊涂的门板。   他心里一绞,定神后走上前去。   “妈。”魏琛走到沈晴面前,把她扶起来,看见她脸上、胳膊上、膝盖上都有擦伤。他沉着脸,把沈晴搀回房间里,帮她处理伤口,又说:“那些人又来了?”   “那些人”指的是魏明远欠债的债主,郑昊爸爸手底下的地头蛇。   沈晴叹了口气,“我求他们再宽限几天,等我发了工资,就把钱还给他们,可是……”   “可是他们不讲道理,非要你现在拿出一百万是不是?”魏琛抬起头看她,眼神像把钝刀子,沈晴心里难受极了。   魏明远死后,债主纷纷上门讨债,身为全职太太的沈晴这才知道原来丈夫在外面欠了很多钱。她把存款拿出来,卖房卖车,还清了一千多万,还剩下一百多万的债。   之后,她带着魏琛从繁华的城西来到发展落后的城南,搬进这栋老旧的居民楼,按月付租金。   由于多年没有工作,她只能从头开始,在附近的一家西点房干收银。然而微薄的收入只能维持母子二人的日常生活,她又哪里能一下子拿出一百万来填魏明远生前捅出来的钱窟窿呢?   城南治安混乱,地头蛇横行霸道,讨债时如果一次拿不到足够多的钱,就会动粗。今天沈晴下班回家,一上楼就看见三个长相凶狠的男人守在她家门口,满地的烟屁股。   他们叫她还钱的声音响彻整栋楼,邻居们隔着门缝往外看,就看见沈晴被一个男人推下楼梯,在台阶上滚了好几圈,几乎爬不起来。   沈晴像砧板上的鱼一样躺在地上,看见头顶的人打开一大罐红油漆泼到门上。油漆从门上、墙上流到地上,然后流到她的身子底下,血一样浓稠、猩红。仿佛她和她的家都被人开膛破肚了一般。   “十天后我们还来,要是再还不上钱,就不止是泼油漆这么简单了。”那些人从她的身边踩过去,脚底的灰尘踢在她的脸上。   等人走了之后,隔壁饭馆的张叔上来把沈晴扶起来,对她说:“你还好吧?有没有伤到哪?我已经打电话给小琛了,他马上就能回来。”   楼下七十多岁的周奶奶爬上来,给狼狈的沈晴披上一件衣服,哀叹道:“这孤儿寡母平日里瞧着多可怜呀,那些人可真是够狠心的。”   他们走后,沈晴双手提着笨重的水桶,颤颤巍巍地从家里走出来,蹲在门口擦洗门板。住在对面的人从门缝里偷偷瞧她,只看见一副单薄的背脊,随着擦洗的动作而不断地颤抖,好像在哭似的,可当他们竖起耳朵仔细听时,却听不见哪怕一丁点哭声。   魏琛帮他妈上完药,替她掖好被子,说:“你好好休息,今晚我来做饭。”   沈晴注意到他侧颈上的纱布,伸手放在那里查看了一会,关切道:“你在学校发生什么事情了?怎么会受伤?”   魏琛稍微侧过身,把受伤的部位从沈晴的视线里拿开,眼睛里没什么情绪:“上体育课的时候不小心被树枝刮到一下,没什么要紧的。”   “真的?”沈晴犹疑地看着他,“如果是和同学有矛盾那一定要告诉我,我去学校和老师……”   “妈。”魏琛打断她,继而淡淡地笑了一下,“真的只是意外,你别多想。”他不想让沈晴知道郑昊来挑衅他的事,也绝不会让她知道他和江逾白的事。   沈晴把所有的话咽下去,幽幽地看了一眼魏琛——她这个儿子,理智、早熟,越长大越让人看不透。四年前那场变故更是让他的性情变得愈发沉默,仿佛天塌下来他都不会眨一下眼睛,只会一声不吭地自己扛。   算了,儿子大了她也不能管得太多,而且她愿意相信魏琛。   这样想着,她便缓缓地闭上眼睛休息,没再说话。   --------------------   魏琛同学不仅学习好,还会做饭。 ✧(≖ ◡ ≖)   魏琛:刚开始那几年我妈做饭很难吃,我就试着自己做点。 第14章 剪不断理还乱的纠缠   魏琛把他妈安顿好后走进厨房开始做晚饭。掰开青菜的每一片叶子,用自来水冲掉缝隙里的泥,然后放在砧板上切断——   菜刀切开茎叶的声音,像学校后山的风穿过树林,少年的身体压断细树枝。   “你是不是真的很讨厌我?”   莫名地,他想起江逾白那双黑沉的眼睛,眼神异常的哀戚。   再切一刀,少年清脆又绝望的声音在耳边回响起来:“你是不是不想和我扯上半点关系?”   江逾白汪着眼泪的样子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嘶……”   稍稍走神片刻,菜刀就切到了手指,血流出来沾到了碧绿的菜叶上。   为什么每次流血,都和江逾白有关?魏琛把伤口放在自来水下面冲洗,眼睛有些失焦。   欠他的吗?   不,他和他谁也不欠谁。   魏琛关掉水龙头,哗啦啦的水声立刻停止,仿佛冲走了他与江逾白所有剪不断理还乱的纠缠线。   有人在外面把门敲得砰砰响,“快开门!赶紧给我开门!”男人和女人的声音混在一起,仿佛要直接把门劈开闯进来。   魏琛开了门,看见房东张姐和她老公站在外面,用一模一样的表情怒瞪着他。   张姐指着门板和墙上的红油漆,尖声道:“看看你们把我的房子搞成什么鬼样子了!讨债的三天两头来这样闹,那我这栋楼还要不要租给别人了?租客们还要不要过日子了?”   “我会把油漆擦洗掉的。”魏琛看着他们说。   张姐却冷笑一声,“人家泼一次你擦一次,那些讨债的要是天天泼你是不是要天天擦?你没被累死我先被烦死了,而且我这墙皮和门板也经不住这样糟践。”一旁,张姐老公赶人似的挥了挥手,“真晦气!现在立刻就给我搬走!”   魏琛保持着冷静的声音:“我们刚交了一个月房租,你们没有理由现在让我们搬走。”   “不就一个月房租吗,有什么了不起的。”张姐眼球滚动着眨了几下眼睛,“别的租客都是一年或一季缴全的,哪像你们几千块钱月付还要我每次来催!”   现在付房租普遍使用手机支付,可是张姐却不同。她喜欢上门来挨家挨户地收现金,然后捏着纸钞的厚度开心地笑。因此整栋楼的租客每次都不是“去交房租”,而是被她上门来 “催房租”。所以她现在这样说,显然是强词夺理。   沈晴从房间里走出来,陪着笑脸:“张姐,实在是对不起。油漆我们会尽快擦洗掉的,你放心。而且我过两天就发工资了,那些人下次来我就能把钱还上,他们不会再闹了,你们也不用担心这栋楼会不得安宁,我保证。”   张姐和他老公面色稍缓,却仍然斜着眼睛看他们,站在门口不肯走——   他们在等这对母子把钱捧出来。   沈晴默默咬牙,一时间很为难。魏琛则走到她旁边说:“把那笔钱拿出来吧。”   沈晴猛地抬头看着比她还高许多的儿子,面露犹豫之色:“可是那些钱再存一点你就可以把琴赎回来了。”她望着门外的人乞求道:“再通融我一些时间吧,我可以和店里预支工资,然后把一季度的房租都缴齐。”   “要么现在交钱,要么立刻搬走。只有这两个选择。”张姐没什么耐心地说。 第15章 抱着小提琴睡觉的男孩   魏琛越过沈晴走到房间里,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张银行卡。“这里面有两万,足够付下季度的房租了。”   张姐和他老公拿着钱走了。   魏琛做好了晚饭,喊他妈出来吃。沈晴从房间出来的时候眼眶红红的,还有点湿润。魏琛往她房里看了一眼,就看见桌子上放着一本摊开的相册。   一顿晚饭两人都吃得异常沉默。沈晴没吃几口便放下筷子,回到房间又去翻那本相册。魏琛拿着一瓶气雾剂走进来,把它放在床头柜上,提醒一句:“药放在这里,抽屉里也备了新的。”   沈晴“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忽然说:“你小时候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拉小提琴,拉得也非常好。”   正要走出房间的魏琛停住了。   沈晴轻轻地摩挲着一张照片,声音也轻轻的,好像在回忆:“你这个时候才十四岁吧?但是上台演奏一点都不露怯。”   魏琛转过身,目光垂直落在那张时光遥远的照片上——那时的自己只有十四岁,穿着干净的白衬衫,站在舞台中央演奏小提琴曲。   魏明远和沈晴坐在观众席上,笑着看他为全场数百名听众演奏《沉思》。而那时的魏琛闭着眼睛,深刻地觉得自己只有在拉小提琴时灵魂才是鲜活的。   演奏结束后,有许多人上来送花,沈晴则被一群太太围着说话。魏琛不喜欢太热闹,便拿着小提琴走到后台。走近了,他却隐约听到爸爸和一个女人在说话,语气和内容都超乎寻常的暧昧。   他不知道手里的小提琴是什么时候摔到地上的。直到他透过门缝看见魏明远和那个女人接吻的时候,他才匆匆挪开视线,然后发现琴弦已经断了。   小提琴被送到琴行维修,魏琛从那以后便没有拉过琴。魏明远死后,过惯了安逸日子的沈晴不得不开始早出晚归地工作。她的身体本来就不好,劳累更是压垮了她,哮喘则变本加厉,把她送进了医院。   一天琴行打电话来告知小提琴已经修好了,问他什么时候来取。魏琛手里攥着费用昂贵的医药单,看了眼正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的沈晴,做出了决定。   大病初愈的沈晴知道魏琛为了她把琴卖了,难受地躲在医院的卫生间里哭了一会。出来的时候眼泪已经擦掉了,魏琛则神色如常地叫她过来吃饭。   她低头吃了几口,觉得喉咙很苦,说:“以前一把琴我说买就能给你买了,老师也是请最好的来教。你那么喜欢小提琴,大家也都说你拉得好。王太太的儿子在意大利获奖,进了顶尖的交响乐团,每年在全世界巡演,你们是同一个老师。那老师私下和我说过,王彦十四岁的时候琴拉得并不比你好。”她叹了一口气,“要是你爸没死,要是我没有这病,你也不会连琴也要卖掉,都怪我太没用了……”   “你别这样说。”魏琛把药和水递给她,“反正我以后也不想拉琴了,留着它也没用,不如卖掉。”   那时每天小提琴不离手,在琴房里一待就是一整天,恨不得连睡觉都要抱着琴睡的男孩,怎么会突然不想拉琴了呢?沈晴看着侧身整理东西的魏琛,问道:“为什么不想拉琴了?” 第16章 飞蛾扑火自作自受   “没兴趣,不喜欢了。”魏琛说得轻松,“而且我马上就要上高中了,应该把时间和精力放在学习上。”   即使如此,沈晴心里还是惦记着那把琴。有天魏琛拿着暑假家教赚到的钱给她,让她用来买药或者付房租,她却把钱存了下来,想要等有一天存够了就把琴赎回来。   如今这笔钱已经存得差不多了,估计下个月就能拿出来去赎琴。可没想到今天竟出了这样的事,让以往的努力全部付之东流。   沈晴看照片看久了又忍不住掉眼泪,她觉得自己亏欠魏琛,没能力让他过上好的生活,甚至连他的小提琴也不能帮他留下来。   魏琛双手垂在身体两侧,拳头是紧握的。沈晴哭得有些激动,又犯了哮喘,魏琛帮她把药放到鼻子底下吸了许久她才终于缓过来。   她靠在床上,看着魏琛从房间走出去的背影,想到他即使从优渥的生活一下子跌落到困顿的泥潭里,也从来没有抱怨过一句,沉稳得丝毫不像个十四岁的孩子。   如今,她眼看着这个孩子的身体变高,肩膀变宽,背脊的骨头硬邦邦地凸显出来,长成了一个让人看不透的少年。而这几年其实是他一直在照顾生病的自己,学习和生活上也从没让她担心过,甚至会利用课余时间和假期做兼职赚钱来补贴家用。   她的心里泛着酸楚,终于忍不住对儿子的背影说:“对不起……”   对不起,因为父母,让你的生活变得这么糟糕。   魏琛一只手握着门把,背脊紧绷着。沈晴看着他在门框里站了一会,然后什么话也没说地走出去了。   夜里,屋子里关了灯,四处都是静悄悄的。   沈晴在房间里睡觉,魏琛则在卫生间里洗那件被菜汤和血弄脏的校服外套。   水声尽量开到最小,手里搓出浓白的泡沫。魏琛反复想着沈晴对他说的“对不起”三个字。   接着他又想到在白天,学校的林荫道上,江逾白站在他面前微仰着脸,也对他说“对不起”。   每个人都在跟他说对不起,好像他现在的一切遭遇都是别人造成的,他自己则一点错都没有。   可是事实真的如此吗?   不是的。   魏琛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手也不干净。   如果不是他诱骗江逾白让他说出实情,那么他的爸爸也不会杀人,魏明远也不会死。沈晴可以和他离婚,不用背上巨额债务,也就不会活得像现在这么艰难。而江逾白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他或许会拥有很多朋友,遇到一个喜欢的人,然后把“魏琛”这个欺骗他的人彻底忘掉。   去阳台晾完衣服,魏琛回到自己房间,摘下眼镜躺在床上,然后关掉了台灯。   房间里漆黑一片,魏琛在黑暗中翻了个身,却不小心扯到了侧颈上的伤口。一阵撕裂的疼,在浓稠的黑夜里显得尤其深刻,仿佛被死神的镰刀划了一下。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没有谁天生就喜欢流血、喜欢疼痛。   四年前那场凶杀案,让魏琛对血感到恶心。他不懂为什么江逾白会因此迷恋上血腥,甚至热衷于自残。   他想起少年手臂上、锁骨下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明知道会很疼,他还要去尝试,飞蛾扑火一般地自取灭亡。就像他明知道自己骗了他,还是要一厢情愿地凑过来,靠近他、看着他,一副偏执的模样。   魏琛把手臂放在眼睛上,凸起的山根和眉骨硌着他的皮肤。他忽然轻轻地笑起来,在笑江逾白太傻,也在笑自己自作自受。 第17章 我爸就是杀人犯   午休时间,教师办公室里人很少。阳光斜斜地照射进来,在白墙上拉出一条特别宽的金色光带。   江逾白站在办公桌旁,金色光带的一段浮在他的脸上。他默默地听着班主任和他叔叔江毅谈话,主要内容就是江毅想让他转学。   从办公室里走出来,江毅靠在走廊的栏杆上,手里夹着一根没有点燃的烟,面色不佳。江逾白则站在他面前着急地说:“我不要转学,除了这所学校我哪里也不去!”   “别这么任性!”江毅拧着眉头看他,语气很强硬,“当年那件事在学校里传得沸沸扬扬,继续待在这里对你没好处。”   “我不在乎!”   江毅瞥他一眼,“那你在乎什么?为了留在这里连名声也不要了吗?”   “名声算什么?我才不需要它。”江逾白抬头仰视着身材魁梧的江毅,“反正我就要在这里上学,你别管我。”他的眼神异常坚定。   “我不管你还有谁能管你?”江毅把烟夹断了,站直身子看着江逾白,“当初我已经给你安排好了一所私立高中,可是你就是像现在这样固执,非要上燕川一中。我就不明白了,这里到底哪里好了?”   “这里比哪里都好。”江逾白把手插在衣兜里,鼓着脸说。   “那你倒说说它好在哪里?”江毅简直被自己这个性格古怪的侄子气笑了,“燕川一中在城南,离城西的嘉林公馆有多远你难道不知道?你每天上学在路上就得花一个多小时。茜茜的小学离家只有五百米,走三分钟就到了。”他拿出一根新的烟,继续说:“虽然这里的教学资源在整个燕川算得上好,能考进来的学生素质都不错,但也有些靠钱、靠关系进来的差生,那个郑昊就是其中之一。我可听你班主任说了,前几天他带着一帮不学好的小混混来挑事,差点和你打起来。你再在这里待下去,迟早会惹祸上身的。”   听到郑昊这个人,江逾白面露不屑:“我能打赢他们,也能让他们以后再也不敢来惹我。”   江毅轻笑一声,“就凭你一个人能打赢他们一群人?要不是你有我这个刑警叔叔,他们那群人早就在你放学回家的路上,麻袋往头上一套,扔到小巷子里揍了。”   江逾白反驳道:“你有枪,他们怕你。虽然我没有枪,但是我有刀,照样可以杀了他们。”   闻言,江毅顿时瞪大眼睛厉声道:“你说什么!什么叫你有刀就可以杀了他们?你觉得杀人这种事是可以随便乱说的吗?”   “有什么不能说的?”江逾白笑得很冷,“我爸就是杀人犯,他杀了人,而且还杀了两个,其中一个是我妈。”   “你!”江毅几乎要被他气死,额头上青筋直跳。   江逾白用那双黑沉的眼睛盯着他,继续说:“叔叔,就算我转学到另外一所学校,那些想要我不好过的人还是会在新的学校里继续散播流言。所以这不是转学就能解决的,我没必要转学,我就待在这里就好。”   江毅吸了几口烟,情绪稍稍平复,“你这么想留下来,一定还有其他原因吧?”多年刑警生涯赋予了他鹰一样的敏锐。   江逾白躲避着他审问犯人一般的目光,故作镇定道:“没有其他原因。”   “那你当初为什么非要来燕川一中不可?”   “我……”江逾白一时回答不上来。   江毅的眼睛里倒映着烟头的一点火光,他忽然联想到了一个人,然后对江逾白说:“是不是因为那个男孩?” 第18章 鹿与遥不可及的雪山   江逾白默默攥紧了校服衣袖。   “他好像是叫……魏琛是不是?”江毅终于想起来了,“这场流言就是因你们两个而起的,我早就应该想到他!你是因为他才来这所学校的对吧?”江毅在地上的一块方形大理石砖上来回踱步,“你觉得他爸害死了你爸妈,你很恨他是不是?所以你来这里是为了报复他?”   “我不恨他,也没有想报复他。”江逾白垂首看着地面,手在袖子里死攥着。   江毅却一点也不相信这句话,因为班主任刚才和他提到几天前在食堂江逾白用刀割伤了一个学生的脖子,差点出人命。“那个被你割伤脖子的人是不是就是他?”他死盯着江逾白问道。   “是……”江逾白低声道,但他想说他不是故意的,可是江毅却厉声打断了他:“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再这样下去你迟早会毁了你自己!”他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江逾白也气急败坏地说:“我早就毁了,四年前就毁了。”他看人的目光仿佛淬了毒,令人感到胆战心惊的刺痛。   尽管见惯了各种残忍的杀人犯,此时面对着纯粹学生模样的江逾白,发现他的内心其实早已变成毒蛇盘踞的深渊,江毅心底却还是生出一阵寒意。   沉默半晌,江毅抹了一把脸,又说道:“是我这些年没好好关心你,我没有尽到作为叔叔的责任,是我的错。”他用手掌重重地拍了拍江逾白的肩膀,缓和了声音:“逾白,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不必执着,人始终是要往前看的。我会给你办退学,然后送你出国,我在那里的朋友会照顾你的,他是个很厉害的心理医生……”   “我不要出国!”江逾白猛地抬头,“更不要看什么心理医生!”他往后退了一步,仿佛要就此逃跑。   江毅迅速抓住他的手臂,“你不知道自己现在的状况有多糟糕?”他把江逾白校服的袖子揭上去,赤裸的手臂上露出好几道尚未愈合的红色伤痕。“李老师对我说你可能有自残倾向,我刚开始还不信。可是他给我看你的作业本,每一页都血迹斑斑,我这才知道原来你早就开始伤害自己了。”   江毅的力气非常大,任凭江逾白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他又恢复了一如往常的强硬,对江逾白说道:“不管你想不想,你都必须退学,然后去国外接受心理治疗。最多再过一个星期,你就要走,这件事没得商量。”   走廊里铃声响起,四处回荡,学校的午休结束了。学生们纷纷从教室里走出来,路过的人看见一个面目严肃、身材魁梧的男人紧抓着一个清瘦的男生的手腕,忍不住好奇地多看了几眼才走。   江逾白把手腕从江毅手中抽回来,胸膛因为焦急和不安而剧烈起伏。已经有点湿润的眼珠滴溜溜地转着,好像在急于寻求某种可以让自己留下来的办法。   忽然,他在人群中看见了一个人——是魏琛,他的胸前抱着一摞作业本,正朝他的方向走来。   仿佛溺水的人突然找到了一根浮木,江逾白的目光生出两只长长的手臂,迫不及待地向魏琛伸过去。   魏琛抱着作业本从江逾白身边经过的时候,匆匆地看了他一眼。眼眶发红,头发还是长,遮住了眼睛。此时这双眼睛里充满无助、绝望和不安,像一只被猎人逼到悬崖的鹿,连神明也无法将其解救。   他身边的那个男人是他叔叔,他来学校做什么?这个问题在魏琛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但他没有深究,而是从江逾白身边走过去,然后走进了办公室。   江毅则顺着江逾白的目光看向魏琛,追随的目光直到他完全进入办公室后才结束。虽然模样和四年前相比有了很大变化,但他还是认出了魏琛——十八岁的挺拔少年,尽管穿着极其宽松的校服,却仍然锋利得像一把长剑。看人时眼睛似乎很遥远,又带着冷感,仿佛一座遥不可及的雪山。   当江毅回过头来看江逾白时,却发现他的目光还黏在办公室的门框上,久久不肯离开。他只当江逾白还在恨魏琛,刀子般的目光死也不肯放过他。可江逾白心里想的却是出国后他就再也见不到魏琛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希望魏琛能留住自己,但是他又知道这是异想天开。   --------------------   今天有二更喔~ 第19章 你折断的白羽毛   下午体育课,男女分开上,体育老师安排高二的学生两个人一组打羽毛球。   烈日炎炎,蝉鸣不绝于耳。   魏琛一挥球拍,把羽毛球打到对面。对面的男生没接到,索性坐到地上休息。   “程煦。”魏琛喊了一声那男生的名字,却看见他朝自己摆了摆手,说:“不行,打了半天我渴死了,要去喝水。”   他们一起坐到阴凉处的椅子上,拧开矿泉水瓶盖大口大口地喝起来。程煦擦了一把嘴角,下巴往远处抬了抬,对魏琛说:“那个男生好像一直在朝我们这边看。”   魏琛抬眼望过去,看见江逾白站在一棵茂盛的梧桐树下,双手插在校服兜里,神色不明地看向自己。   “他是高一的吧?”程煦之前请假一直没来学校,不知道江逾白是谁。“他们的体育课和我们是同一个时间。”   魏琛往江逾白周围看了一圈,发现没人在做体育训练,应该是老师让他们自由活动。然后他看见江逾白树荫里的身体动了动,似乎想要走上来,但最终还是停在了原地。   魏琛拧紧了瓶盖,转头把水放在一边。   “我怎么越看越觉得他是在看你啊?”程煦歪着脑袋对他说:“你看见没有,他的眼神直勾勾的,一直盯着你看,眼睛连眨都不眨一下。”   “有吗?”魏琛没看他,擦了一把下颌的汗,“你看错了吧。”   “不会的,我不可能看错,他就是在看你,而且看起来像是要把你吃了似的。”程煦坚持道,“你认识他吗?你们该不会有仇吧?”   魏琛没回答。程煦却也没在意,转而又瞥了一眼远处的江逾白,却在看见他黑沉沉的眼珠时心里突然有点不舒服,“他怎么一直盯着这边看啊,我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大热天的背脊一凉。”   魏琛扫了他一眼:“没看出来原来你胆子这么小。”   “哪有?我胆子很大啊。”程煦连忙解释,“我怎么可能怕一个高一的啊!况且他长得跟朵小白花似的,不用我动手,只要轻轻一吹,就能把他吹散吧。”   闻言,魏琛难得笑了一下,“他可没有外表看上去那么脆弱。”   “啊?你什么意思啊?”程煦完全摸不着头脑。   “没什么意思。”魏琛从椅子上站起来,拿起球拍走回运动场,留给他一个背影:“休息够了吧,接着打。”   头顶的蝉鸣响亮又聒噪,江逾白想走又不想走,到头来还是像钉子一样钉在原地。   当他发现魏琛看向自己时,有一瞬产生了想要走过去的冲动,但他又忽然想起那天魏琛对他说离他远点的话,他刚抬起一点的脚又放下了,然后退回到原地,像一只蜗牛缩回自己的壳里。   叔叔向来说一不二,他既然决定要把他送出国,那就一定会这么做。可是出国后他就再也见不到魏琛了,这无疑是在给他判死刑。   他该把转学的事情告诉魏琛吗?他知道后会是什么反应呢?应该会很高兴吧……毕竟他曾经说希望自己离他远点,最好再也不要出现在他面前……江逾白插在衣兜里的拳头硬得像两块石头,又沉得像铁,拽着他的整颗心往下坠。   每个人都希望他离开魏琛,连魏琛本人也是这么想的。可是他一点也不想走,宁愿死也不想走。   他的喉咙里泛出苦味,渐渐地觉得头顶的蝉声也是苦的、太阳是苦的、碧绿的梧桐叶子是苦的……他每看魏琛一眼这些苦味就加重一分。   平地上忽然吹起一阵大风,头顶的梧桐叶沙沙作响,远处有个白点在渐渐变大——   羽毛球被风吹歪了轨迹,掉在了江逾白的脚下。   球在脚尖旁滚了几下,江逾白蹲下身把球捡起来握在手中。他抬眼向运动场上看去,魏琛的同学朝他挥了挥手,让他把球扔过来。魏琛则站在原地,面对着他的方向,但是眼睛却没有在看他。   江逾白没有把球扔出去,而是拿着球走到运动场里。程煦朝他走过来说:“谢了,把球给我就行。”然而江逾白却没把球给他,反而把他当成空气一样从他身边走过去,然后一步一步地走到了魏琛面前。   魏琛低下头来冷眼看他,“我有没有和你说过离我远一点?”   “你说过,我记得。”江逾白仍然用定定的目光看他,又说:“我马上要出国了,你以后再也不用看见我了。”声音竟带着些气恼。   魏琛微怔,江逾白却低头把羽毛球塞到他的手里,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风很快便停了下来,蝉鸣渐渐减弱。魏琛松开手里的羽毛球,却发现它断了一片羽毛。   江逾白拐进操场的西看台后,手里捏着一片白羽毛,是魏琛打羽毛球的时候折断的。他轻轻地拍掉上面的灰尘,然后把它藏进了胸前的口袋里。   --------------------   今天二更啦!前面一章别漏看~ 第20章 厕所里的垃圾桶   江逾白转身走进厕所,用自来水洗了把脸,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镜子里的自己皮肤发红,连耳朵都是红的,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一动不动地站在太阳底下晒了快一节课。   背后好像流汗了,他拉开校服外套的拉链,手伸到背后隔着一层薄薄的T恤布料摸了一下,果然摸到了一片汗湿。他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又用自来水把手上的汗冲掉,再抬起头看镜子的时候却发现身后多了个人!   没等他反应过来,那人就猛地把他拉进了厕所隔间里。厕所里没有别人,没人知道江逾白此时正疯了似的那人怀里挣扎,不断地打他、撞他、咬他。   赵博用手捂住他的嘴巴,却被他一口咬出血来,他“呜啊”一声,江逾白骂道:“死变态!你居然敢这么对我,我不会放过你的!把你的脏手拿开!”   “小白!小白!”赵博依然贴在他的背上,滚烫的鼻息黏住他的后颈,哑声道:“你别总是对我这么暴躁好不好,我们可以好好聊聊的。”   “谁要和你聊?你快给我滚开!”江逾白狠狠地踩了他一脚,这一脚力道实在不小,连赵博也惊了,他没想到看起来比自己弱许多的江逾白会有如此大的力量。他吃痛地后退半步,江逾白便趁机挣开他,身体在狭小的隔间里扭转,紧接着后背“嘭”地一下撞在了硬邦邦的隔板上。   他死瞪着赵博质问道:“你居然敢跟踪我?”眼神像刀子一样,仿佛要剜下对方的肉。   “我控制不住我自己,小白,我太喜欢你了,”赵博像狗一样长大嘴巴喘息,“我必须要跟着你,时时刻刻地看到你……”   “你闭嘴!”江逾白觉得这人说出的话比刚吐出来的隔夜饭还要恶心。   赵博却摇着头继续说着:“不,小白你要听我说,我们在一起吧。只要你和我要在一起,我什么都听你的,你要我做什么都行。”   江逾白冷笑道:“我想让你去死。”   天气炎热,男厕所里的味道实在不好,赵博身上的汗味则在狭小的隔间里不断浓缩,江逾白觉得自己正在跟一个厕所里的垃圾桶说话。   他压抑着因激愤而狂跳的心脏,声音锐利地像新开的刀刃:“你要是再敢缠着我,我真的会杀了你!你别以为我不敢,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只要是你想让我做的,就算是死我也愿意。但是,小白,你必须和我在一起,我们要一起死!”赵博扶正了被撞歪的黑框眼镜,身体又凑过来想要搂住江逾白,“我们一起死好不好,我们一起死在血里,一大片红色的血里……”他的脸仿佛被欲望撑开了,五官在变形,变成了野兽的样子。   江逾白眼睁睁地看着他身下的那个部位在裤子里凸显出来,然后像野狗一样猛地朝自己扑过来。赵博用那硬邦邦的东西顶他的大腿,他心里骤然一惊,汗毛倒竖,拿出随身携带的刀就要往他身上捅。可是赵博却比他动作更快,他躲掉刺来的刀尖,然后大力地捏住他的手腕,几乎要把他的骨头捏碎。   刀掉在地上,江逾白嘴里泄露出疼痛的呜咽。赵博看到他皱起的脸和被捏到红肿的手腕,心里顿时激增许多暴虐的快感。他把刀捡起来,诱哄道:“小白,你让我割一刀好不好?”满嘴兴奋的味道。   江逾白咬牙切齿:“你休想!”   少年说话时愤怒的脸、毒蛇一样狠厉的眼睛,还有因疼痛而带着喘息的声音,都催得赵博愈发兴奋,身下滚烫的东西更是厚颜无耻地往他校服下的腰里钻。   江逾白攥紧拳头,找准时机狠狠地在赵博肩膀上咬了一口,几乎要咬下一块肉来。“啊!”赵博的惨叫在耳边响起,一瞬间,满嘴的血腥直往江逾白鼻子里、气管里冲。趁着对方的手暂时脱力,他迅速地把人推开,然后打开隔间的门逃出去。 第21章 伤痛、血腥、刺激以及同性恋   体育课下课后,魏琛和程煦到西看台后的自动贩售机买水,程煦突然想起来有个羽毛球没交还给器材室,连忙跑了回去。魏琛则站在原地喝了几口水,然后去了厕所。   然而,他一走进厕所就看到江逾白从隔间里跑出来,衣衫不整、神色慌乱,满嘴鲜红的血,从嘴角流到下颌,在黑白的厕所里显得尤为刺眼。   江逾白一跑出来就看见魏琛站在面前,同样也惊呆了。   “小白,你对我也太狠了……”赵博捂着肩膀从隔间里走出来,看到魏琛时愣了一秒。   魏琛冷眼看着他们,目光在赵博身下那引人注目的凸起处扫过时,脸上闪过一丝惊异的神色,稍纵即逝。   江逾白知道他在想什么,心里的慌乱脱口而出,喊了一声“魏琛”,却也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水龙头还开着,自来水哗啦啦地冲在瓷砖台上,在沉默的空气里听起来异常刺耳。   赵博有些得意地走到江逾白身边,对魏琛说:“不好意思啊同学,我的小男朋友和我闹别扭咬了我一口,让你见笑了。”说完他作势要搂江逾白的肩膀。   男朋友——   魏琛在心里稍微咀嚼了一下这个词,脸上还是冷冷的,没什么表情。他把目光移到江逾白脸上,看见他除了嘴上鲜红一片,耳朵也是红得滴血。   江逾白,这就是你追求的东西吗?伤痛、血腥、刺激……以及同性恋?   魏琛在心底冷笑一声,说:“你们继续。”然后便转身走了。   “魏琛!”江逾白想要追上去,可是却被赵博用力拉住。他听到赵博在他耳边威胁道:“小白,你真的快要耗完我所有的耐心了。如果你还是要拒绝和我在一起,那么我就去杀了这个叫魏琛的人。”   江逾白猛地回头看他,只见赵博阴森森地笑起来:“我知道你喜欢他。可是如果我得不到你,你也休想得到他!”   “你敢动魏琛一下试试!”江逾白的脸立刻狰狞起来,“你要是敢动他我就先把你碰他的手剁了,然后挖掉你看他的眼睛,最后拔掉你说他名字的舌头,我会让你生不如死!”他心里真的急了,下手的速度快得惊人,赵博还没反应过来就本能地发出一声痛苦的惨叫——他的手心再次被江逾白刺穿。   “你!”赵博的整张脸顿时又青又白,另外一只手抓住江逾白的肩膀狠狠地往洗手台上一摁,“嘭”得一声,江逾白的胸部和腹部撞在尖锐的瓷砖上,他疼得闷叫一声,紧接着脑袋被赵博摁在潮湿的台面上,侧脸紧贴着冰凉的大理石面。嘴里的血流到水里,稀释成一大片浅红,让他像看起来像一只菜市场上被宰杀好的鱼。   一见到大量的血,赵博就会忍不住发狂。他的呼吸又重又热,眼里疯狂得发红,手臂用足以把铁棍折断的力气牢牢箍住江逾白的身体,在背后对他耳语:“小白,以前都是我让着你,我希望你能心甘情愿和我在一起。可是没想到你得寸进尺,一而再再而三地这样对我,我已经生气了!”   江逾白忍着胸腹上强烈的疼痛,只听他的声音异常急切,“我对你的耐心已经告罄了!小白,我们现在就在一起吧。你是我的,你必须要和我在一起!”他一边说一边迫不及待地去脱江逾白的校服裤子,动作因为过于疯狂的精神状态而显得十分慌乱。   “你放开我!放开!”叫喊的时候嘴里的血流进了气管里,江逾白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他听到赵博拉开的自己的裤链,紧接着硬邦邦的下身冲撞到他腰上。他心底悚然,骤然攥紧拳头,手臂撑在台面上往侧面用力一翻!   “啊——”   赵博从他身上摔了下来,额头狠狠地撞在了金属水龙头上。   江逾白立刻夺门而出,飞快地跑出厕所,跑到操场上,最后跑到了羽毛球场上。   周围还有其他班的人在上体育课,有几个人看见江逾白慌慌张张地跑过去,头发和校服乱糟糟的,而且全湿了,便留心多看了这个奇怪的男生几眼。   停下来的那几秒,江逾白的大脑几乎一片空白,全身仿佛只剩下一段剧烈而急促的呼吸。随后,他的身体慢慢脱力,后背顺着运动场边界的绿网缓缓下滑,直到最后瘫坐在地上。   如果他没有逃脱成功,赵博就要对他做那种事了。他的心里开始又恨又怕,身体忍不住颤抖起来。热烈的太阳光把地面晒得滚烫,他的手心却凉的冒冷汗,整个人仿佛掉入了冬天的河水里。   赵博说他要杀了魏琛,江逾白知道他不止是说说而已,他是真的会这么做的。而现在他已经彻底激怒了赵博,那人决不会坐以待毙,或许他马上就会对魏琛下手!江逾白顿时心惊肉跳,仿佛被雷劈中,震悚了一瞬,然后猛地从地上站起来,拔腿就跑。 第22章 跪在脚下   高二(1)班下午最后一节课是物理课。   老师站在黑板前,正背对着学生写公式。叶蓁蓁用笔在书上划好重点,眼睛不自觉地被同桌的那瓶矿泉水吸引。   体育课下课后,魏琛回到教室,手里握着这瓶矿泉水。这本来是很平常的一件事,但叶蓁蓁却很细心地发现这个瓶子有些变形,很像是被人用力捏扁的。   此时,这个变形的矿泉水瓶被放在桌子的一角,在倾斜的夕阳下投射出一个长影子,影子歪折得有些可怜,仿佛一个被欺负了的人。   她悄悄看了一眼魏琛,只见他神色如常,戴着干净透明的眼镜认真听课,偶尔拿笔在书上写笔记。   手里的笔不知道怎么了,出墨断断续续的,一横写成了中间断开的两横,一撇则写成了三个短短的点,魏琛心里渐渐烦躁起来。他放下笔,给它换了一根笔芯,然后继续写,却写出了红色的字——他居然没发现自己换了一根红色笔芯。   他又放下了笔,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但一闭上眼睛江逾白满嘴鲜血的样子就立刻从脑子里跳出来。   他复又睁开眼睛,呼吸不自觉地加重了些,一只手在桌子底下握成拳。   下课后,大家纷纷收拾书包回家。魏琛背上书包,把桌角的矿泉水扔到垃圾桶里,然后走出了教室。   然而没走几步就碰到一个人,魏琛仔细看了他一眼,才想起来他是郑昊的手下之一。那人拦住他的去路,对他说郑昊要见他,让他去化学实验室。   “不去。”魏琛推开男生的手臂,继续往前走。   那人却说:“郑昊说如果你来,他就可以让他爸的手下这个月不去你家催债,而且不会再泼油漆。”   魏琛的脚步停下了。   他转过身,走回那人面前,在他身上闻到一种烟味,在心里确认后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一脸古怪地看着魏琛,没什么好气地说:“刘子强。”眼神闪烁了一会,又问道:“你问我名字干嘛?”   然而魏琛早已经绕过他往实验室的方向走去了,用背影说道:“没什么,走吧。”   一走进实验室,魏琛就闻到一股浓浓的腥膻味,作为男生,他懂得那是什么的味道。   郑昊正高高地坐在实验桌上抽烟,周围站着四个男生。此外魏琛注意到郑昊的左边还有一个男生,但是身材比较矮小,和这里的人格格不入。此时他正跪在地上穿衣服,手腕上有淤青,两边脸颊上长着一对红红的巴掌印。   郑昊看见魏琛来了,脸上露出满意的笑:“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他踢了一脚跪在下面的男生,对他说:“喂,这里没你的事了,快滚。”   “哦。”男生衣服还没穿整齐就站了起来,然后连滚带爬地走了。   郑昊从桌子上跳下来,走到魏琛面前,朝他的脸上吐出一口浓白的烟。魏琛偏过脸避开,却还是被烟呛了一下。   郑昊看着他被烟呛到的模样有些开心,把手里夹着的那根烟凑到他面前问道:“你要不要试一下?”   一点猩红的火光映在魏琛的眼睛里,他把郑昊的手拂开:“不要。”冷如雪水的眼眸浇灭了火光,他不耐地说:“你找我来到底想干什么?”   被拂了面子,郑昊却也不生气,反而对魏琛笑了笑,然后对他说:“我想问你个问题。”   魏琛扫了他一眼,等他继续说下去。   “你和江逾白……”他凑到魏琛的耳边轻轻地问:“你们关系不简单吧?你上过他没有?”   --------------------   本文走的是黑暗校园风...... 第23章 他喜欢睚眦必报   “你什么意思?”魏琛瞪着他,眼中有一瞬的波动。   郑昊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这一反应,笑着说:“你们明明应该是仇人的,可是江逾白却说要帮你还钱,在食堂里还那么维护你,平时还老是直勾勾的盯着你看,我早就觉得奇怪。但是现在我想明白了,那小子喜欢你对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   郑昊把半根烟扔到地上,用鞋碾灭了,继续说道:“你操过他吗?那小子长成那样,你操他也不吃亏。”   魏琛冷脸盯着他,目光幽深,“怎么?你对我和江逾白的关系就这么感兴趣吗?”   郑昊挑起眉毛,饶有兴味地看着他。   “那我告诉你吧。我没操过他,也不想操他。”魏琛的目光浅了一些,甚至浮出一些恶毒的意味,“刚刚走掉的那个男生是被你欺负的人之一吧?我不像你,可以不谈感情,像狗一样地去操一个人。”   “你敢骂我们老大是狗!”边上有个男生怒目瞪着他。郑昊却拍手叫好,笑着说:“魏琛,你错了,其实我们是一样的人。虽然你平时一副好学生的模样,但是我看得出来,你的内里和我一样都很卑鄙。”   “我们这么像,你应该到我身边来。”他又点燃了一根烟吸起来,声音和烟一样轻飘飘的:“你就不想试试和男的上床的感觉?很爽的。”   魏琛却轻蔑地笑了一声,说:“我和你还是不一样的。我虽然算不上有多高尚,但是也没有你那么无耻,会在学校的实验室里强暴自己的同学。”   郑昊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了,“你再这么嚣张信不信我马上让你变成下一个被强暴的人?”他疾言厉色地威胁道。   魏琛直视郑昊:“你敢吗?”语调依然稳稳的。   “我有什么不敢的!”郑昊作势就要扑过来,然而魏琛身手很好,迅速地闪避开来。其他男生乌泱泱地朝他压过来,他眼疾手快地把书包砸过去,然后准确地揪住了一个人的衣领,把他的脑袋摁在了水池边。   刘子强大叫一声,然后嘴里就被头顶的自来水灌满了,魏琛把事先藏在衣袖里的刀片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脖颈一凉,刘子强顿时不敢挣扎了,也不敢再喊叫,嘴里只剩下“咕噜咕噜”的水声。郑昊站在一旁质问道:“魏琛,你想干什么?”   “这你得问他啊。”魏琛用了点力,那刀片就往刘子强脖子里切了进去,血流了出来。“你问问他,那天在食堂,是不是他从背后推我,让我往江逾白的刀口上撞的?”   闻言,郑昊一愣,但还是有些怀疑:“你怎么肯定就是他?”   “他身上的烟味很特别,和你们的都不一样,但和那天推我的人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魏琛看着鲜红的血流到发黄的水槽里,笑着问刘子强:“是不是很疼很害怕?当初推我的时候有没有想到会被我报复?你那时是不是想直接杀了我,嗯?现在一定很后悔我没死吧?”   然而刘子强没办法回答这一连串的问题,他的嘴里还是咕噜咕噜地不停,魏琛也没想让他真的回答。   郑昊简直要被刘子强气死:“你他妈的,我让你推他了吗?”人还没到手呢,他还不想让魏琛死。“魏琛,这小子自作主张,我回头一定教训他。”他有意缓和与魏琛的紧张气氛。   魏琛看了他一会,心想他有一句话确实说对了,他内里就是个卑鄙的人,他喜欢睚眦必报。“医生说我的伤口要是再深一点就没命了。”他俯视着刘子强:“所以这个伤口到底是有多深,才会刚刚好不会要人命呢?”他把刀片往皮肉里推得更深了些,“我现在真的很想知道。”   “嗯唔!”刘子强的身体挣扎起来,脸变成惨白。魏琛的手像摁面团一样摁在他头上,手背上青筋凸起,把人脸压得变形。而他的银丝眼镜在暗室内偶尔闪着光,反而显得他的眼睛更加阴暗了。   “操!”郑昊心烦意乱地看着这一幕,把烟丢到地上。裤袋里的手机却突然震动起来,他拿起来一看,是他爸打来的。他接了起来,在电话里说了几句然后挂掉了——   最近他爸的仇家来寻仇,潜伏在燕川城里伺机而动。他爸觉得不安全,这段时间都是派车来学校接他回去,不允许他在学校逗留太久。   “魏琛,你放了他吧。我今天也没时间再和你耗了。”郑昊让手下都走出了实验室,难得心平气和地说话。   魏琛看着他:“一个月不来我家催债,不再泼油漆,你要说话算话。”   见郑昊点头答应,魏琛便松开了手,刘子强软趴趴地从水池上滑下来,叫了声“昊哥”。   郑昊瞪他一眼,叫他快滚,然后自己也走了。临走前他回头看了眼魏琛,心想反正人在这里跑不了,迟早会弄到手的,不急于这一时。   --------------------   郑昊在看人方面还是蛮准的,主角那点事全让他看出来了…… 第24章 “你抱够了没有?”   魏琛捡起之前被自己砸出去的书包,重新背上,然后走出实验室。   放学后,实验楼里空荡荡的,金色的落日余晖洒在墙角,然后一点点衰弱下去,像慢慢变暗的天空,而四处的风也变得很凉。   走廊上只有魏琛一个人的脚步声,地上的瓷砖擦得很亮,几乎能映出人的倒影。魏琛踩着自己的影子往前走,尽头处的光亮在眼睛里渐渐扩散。   倏忽,那光圈里出现了一个人影,它慢慢变大。脚步声从一个人的变成了两个人的,新的脚步声明显比他更加急促,像一段紧密的虚线,点与点几乎要粘在一起。   江逾白终于找到了魏琛。   他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却没在魏琛面前停下,而是扑进他怀里用手臂紧紧地抱住了他:“我……终于……找到你了。”他的气息还是很不稳。   魏琛低头看见他的头发竟然湿漉漉的,校服也很潮湿。身体被他紧紧抱着,稍微一动他却抱得更紧了,仿佛害怕一松手怀里的人就要消失似的。   刚刚经历与郑昊一群人的交锋,魏琛此时有点疲惫,便也没有挣脱,只问道:“你抱够了没有?”   江逾白把脸从魏琛的胸前抬起来,眼珠黑溜溜的,“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我找不到你的时候真的快吓死了,我真的很害怕你会死……”尽管见到魏琛安然无恙,他却仍然心有余悸。   可是魏琛却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蹙眉把他从自己身上撕下来,“我无缘无故怎么会死,你又在发什么疯?”   “不,我没有疯。”江逾白摇头,极力向他解释:“刚刚在厕所里那个人他叫赵博,他威胁我说他要杀你!我很害怕,所以一直在找你,想要把这件事告诉你。”   “赵博?你说他要杀我?可我根本不认识他。”魏琛莫名其妙,又想到下午江逾白和那人在厕所里衣衫不整的样子,“他不是你男朋友吗?”   “不是的,他不是我男朋友!”江逾急得舌头都要打结了,“他是个变态,一直缠着我,我很讨厌他。”   魏琛低头盯着他,目光幽幽。   江逾白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这句话好像在描述一直缠着魏琛的他自己。他顿时颇为尴尬,脸红地像个熟透的西红柿。但是过了一会儿他又很认真地说:“我和他不一样,他会弄伤我,可我不会弄伤你。”   江逾白满嘴鲜血的样子还历历在目,魏琛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发现他的两片嘴唇还是很红,像小孩子偷偷涂了大人的口红又用手背一把抹掉后的样子。   嗜血的野狼,尽管被驯养成最忠诚的狗,也会在人不经意时露出利爪和尖牙。更何况江逾白是一只不受控制的疯狗,他的承诺没有基石,像沙滩上堆出的城堡。   魏琛轻呼出一口气,似是一声叹息。他继续往前走,“现在看到我没死你放心了吧?我要回家了,你别跟上来。”   然而江逾白还是紧跟着他,“赵博很可能就躲在某个角落里等你过去,你暂时别出去嘛。”   “不出去难道要在这里待一晚吗?”魏琛从来不是个胆小的人,他想即使真的有人等在外面要杀他,他也不会逃避。   江逾白小跑着跟在魏琛身边,一边忐忑一边东张西望。忽然他听到了一点特别的声音,他抓住魏琛的袖子,“你听,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在叫?”   耳朵里几乎被“呼呼”的风声灌满,魏琛很难再听到其他声音。然而江逾白的听觉却异常灵敏,他的眼睛循声望去,最后停在了对面的一间杂物室里。   “好像是鸟叫声。”江逾白跑进杂物间,在一堆布满灰尘的箱子中蹲下,双手从里面捧出一只白色的小鸟。他乌溜溜的眼睛看向魏琛:“你看,真的是一只小鸟,不过它好像伤得很重。”   魏琛走近往他手里看了看,小鸟羽毛雪白,浅红色的喙,眼珠乌黑。确实是很小的一只,还没有江逾白的手掌大。左边翅膀上有一滩新鲜的血迹,应该刚受伤不久。   江逾白扭头看见紧闭的窗户,疑惑道:“窗户关着,这只小鸟是怎么……”话音未落,只听“嘭”得一声巨响,杂物室的门便被人从外面关上了,紧接着响起落锁的声音。   魏琛猛然回头,门却已经被关死了,任他怎么撞都撞不开。他在心里暗骂一句,江逾白捧着小鸟走到门前说:“我刚刚好像看到那个人了。”   “是谁?” 第25章 好委屈   他摇摇头:“是个男生,我不认识,但我看见他的脖子这里有个伤口”他用手指了指自己左边侧颈,“新伤,还在流血。”   “操。”魏琛终于忍不住爆了粗口,“是刘子强。”   江逾白没听说过这人,看着魏琛问道:“他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把我们关在这里?”   “他就是在食堂里推我的人。”   江逾白恍然大悟,联想到刘子强脖子上的伤口,一切都明白了。   魏琛摸了一下口袋,居然没摸到手机,心里顿时升腾起不好的预感。他仔细想了想,很大可能是刚才打架的时候掉在实验室里了。他按捺住心中的烦躁,看向江逾白问道:“你带手机了吗?”   江逾白却说:“我没有手机。”他低下了头,过了一会儿又说:“我不喜欢听到手机铃声。”声音很低落。   魏琛心脏在某一瞬跳动的幅度非常大,仿佛从高空跌进深渊。江逾白不喜欢手机铃声是因为那像一张催命符——四年前铃声响起,江逾白接到他爸的电话,然后一切都变得不可挽回。   往事像潮水一般涌来,却又变成了一根毒刺,卡在魏琛和江逾白的喉咙之间,让他们同时失了声。   杂物间里唯一的窗户高高地挂在墙上,触不可及,宣告着他们再无出路。玻璃窗上布满厚厚的灰尘和蜘蛛网,残阳已尽,黑暗填充了封闭的空间,把两个人长时间的沉默也涂上了黑漆漆的颜色。   魏琛坐在地上,背靠着墙,大脑正在快速思考:实验室的管理员已经下班了,没人知道他们被困在这里。而沈晴今天值晚班,夜里不回家,因此不会发现他没有回家。他仰起头,后脑勺在墙壁上撞了一下,深深地呼吸了一次,终于又开口对江逾白说:“等到再晚一些,你的家人发现你没回来,应该就会来找你。”   ……   时间在沉甸甸的昏暗里流过十几秒,对方却一点声音也没有。   杂物室里没有灯,月光也照不进来,魏琛的眼睛在黑暗里适应了许久,仍然只能看到江逾白的一个轮廓:他坐在对面的地上,身体靠着墙却有些歪斜,像一块褶皱的毛巾塌在那里。   手心里的小鸟竟然比他还要更活跃些,至少偶尔会叫一声,尽管衰弱得像一根即将被火烧断的丝线。   约莫又过了一会儿,魏琛终于听到对面传来人声,却不是在说话,而像是因为难受而发出断断续续的音节。魏琛看窗外的脸转过来,又听见江逾白说:“冷……好冷啊……”声音异常虚弱,紧接着他黑暗中的身体颤抖起来,即将要坍塌似的。   精神一片混沌,江逾白冷得直打颤。他仿佛在做梦,梦见自己衣衫褴褛地游荡在雪山里,然后跌进了冰河。   好冷啊,怎么会这么冷,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在结冰。   “魏琛……”他拿出最后的一点力气说话,但这话就像投入井中的石子,得不到任何回应。   难道他还是不愿意理我吗?无论是我要转学了还是要死了,他都不在乎吗?   江逾白在墙角把身体蜷缩起来,心脏难受得像一颗被榨干的橙子。手心里的小鸟一动不动,好像也要死了。   --------------------   小黑屋进度10% 第26章 小琛哥   他好像渐渐失去了时间的概念,再也不分清自己刚刚度过了一分钟还是一个小时。灵魂好像马上就要离开他这具冰冷的肉体了。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忽然,他感觉有一只手放在了自己的额头上。温热的,很轻,就像一个不会吵醒孩子的晚安吻。   魏琛半蹲在江逾白身前,手放在他的额头上时才发现他烧得像一个火球。他又摸了一把他身上的校服,还是湿的。“把衣服脱了。”他对江逾白说,同时脱下了自己的校服外套。   “嗯唔……”江逾白烧得神志不清,没听清楚他的话,睁开眼睛看他的时候显得有些茫然。   “喂?”魏琛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问道:“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   江逾白脑袋垂在膝盖上,胸在急促地起伏着,很痛苦的样子。脸埋在手臂里,露出的一小片脸颊和耳朵都红得厉害,嘴里含着断掉的音节。   “怎么糊涂成这样了……”魏琛无奈地叹气,一只手从江逾白的背后伸过去将他搂起来,   另一只手拉开拉链,然后帮他脱掉了身上这件潮湿的校服。   脱的过程中,身体软绵绵的江逾白向前倾,顺势靠在了魏琛的肩膀上,滚烫的气息喷在他的颈窝里。魏琛觉得很痒,手掌把江逾白的脑袋往边上推了推,然后把自己的校服披在了他身上。   然而被推到一边的江逾白没有了支撑点,很快便顺着墙往下滑倒,脑袋差点砸到硬邦邦的地上。魏琛用手托着他的脑袋,说:“你能自己坐好吗?”   江逾白闭着眼,没有声音。   他烧得太厉害了。魏琛蹙眉俯视他烧红的侧脸,莫名凝视了一会儿,然后坐到他的身边,让他可以靠在自己身上不至于再摔到地上。   换掉了湿衣服,靠的地方从冷硬的墙变成了温软的人体,江逾白终于好受了许多,甚至轻轻地哼哼了几声,脑袋在魏琛的胸前蹭了蹭,像一只脆弱的小兽。   魏琛却用手摁住了他的脑袋,阻止他继续蹭。江逾白不再尝试动作,却在此时终于发出了声音:“小琛哥,是你吗?”声音轻轻的,像一片羽毛,在魏琛的胸前拂过。   小时候,江逾白总喜欢这样叫他。魏琛低垂眼眸,看见他仍然闭着眼睛,仿佛在说梦话。   没等到对方的答复,江逾白也不觉得奇怪,继续说道:“小琛哥,你拉琴给我听好不好?就拉昨天你在剧院演奏的那曲《沉思》。”   魏琛蹙眉看着他,心想难道他以为现在是四年前,以为他们还是十三四岁的年纪吗?   “求求你了,拉一小段也行啊。”江逾白拽了拽他的衣服。   魏琛捏着膝盖的手指有点发紧,居然回答了他:“我拉不了。”   “为什么啊?你明明拉得很好的,怎么就拉不了了?”   “琴被我卖了。”   江逾白的睫毛不安地抖动了一会儿,又问道:“为什么要卖琴?”   魏琛没有再回答他。   两相沉默了良久,魏琛听到江逾白的呼吸变得均匀起来,像是睡着了。他一低头,便在昏暗中看见了他的小半张脸。之前湿漉漉的头发现在已经干了,但还是有些乱,光洁的额头露了出来,眼尾长且微微上翘。   这样看好像和十三岁也差不多。   他伸出一只手,在江逾白的额头上碰了碰,感觉烧退了些,身体也不像刚才那么滚烫了。   他松了一口气,肩膀和后背终于松懈下来靠在墙上,然后仰头闭上了眼睛。   那年盛夏,他知道魏明远出轨后,便找到了那个女人的儿子,和他成为了朋友。   书店里,江逾白拉着他有点腼腆地说:“昨天我妈妈带我去剧院听了你的演奏,我觉得你拉小提琴拉得特别好。”   魏琛和他一起坐在书店的角落里看书,过了一会儿,手机响了,江逾白接起来对电话里说:“爸爸……嗯对,我和妈妈在一起呢……在书店里,她在陪我看书。”   魏琛隔着一本书偷偷看了他一眼,知道他在帮他妈妈说谎。那时他就想,江逾白是大人偷情的帮凶,他要报复他,让他受到惩罚,为自己的谎言付出惨痛的代价。   --------------------   小黑屋进度20% 第27章 唯一的朋友   江逾白在噩梦中惊醒,惊恐地叫了一声“妈妈”。但睁开眼却看到一片昏暗以及周围堆积如山的破旧桌椅,他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还在杂物间里。   他动了动身体,一件校服外套从身上滑落半截。好像是魏琛的校服?他感到稍许意外,然后抬头看了看,发现魏琛就在自己身边,正缓缓睁开眼睛。   闭目休息的魏琛被惊扰,睁开眼睛就看到江逾白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不免一愣。他抬手隔断了他的目光,说:“别这么看着我。”   江逾白的身体还靠在他身上,此时两人贴得极近,体温缠在一起,暖融融的气息蒸腾着他们的脸。魏琛有些不习惯,把江逾白推得离自己远了些,说:“现在有力气了吧,别一直靠着我。”   江逾白手里还捧着小鸟,被推得有点不稳,又朝魏琛面前倒了一下,额头撞到了魏琛的下巴。   “呃——”江逾白痛得叫了一声,魏琛也闷哼了一下,下巴上的皮肤有点发红。   “对不起啊……”江逾白揉了揉额头,有点窘迫地看着魏琛。魏琛看见他额头上一小块红肿起来,没说别的,只叫他靠墙坐好,别再摔了。   江逾白捧着小鸟,屈膝坐在地上呆愣了一会儿,忽然说道:“我刚才梦见我妈了。”   “……”魏琛的目光的黑暗里凝聚起来,变得沉甸甸的。   江逾白自言自语地说道:“从小我就发现,妈妈非常怕爸爸,因为爸爸的控制欲非常强。妈妈每天去哪里、见什么人、做什么他都要知道得清清楚楚,否则他就会发火。”   这是江逾白第一次向他吐露心声,魏琛缓缓转过头,听他继续说下去:“有一天,妈妈在我面前哭着求我,求我帮她撒谎。可是我从来都不会撒谎啊,但是妈妈哭得太伤心了,我不忍心不帮她,所以我慢慢学会了对爸爸撒谎。”江逾白的眼神有些失焦,小鸟的影子在他的眼底倒映出两个模糊的白点。   这些事情是魏琛从未知晓的,他的心现在跳得有些乱,仿佛一个人在下台阶时突然踩空。   “除了妈妈,爸爸还会监控我的一切,他会控制我的衣食住行,甚至控制我和谁交朋友。因为我身边的人都很怕我爸爸,所以我从来都没有朋友。魏琛,你知道吗?那年盛夏,你成为了我的第一个朋友,唯一的朋友。”   魏琛注视着他,却觉得喉咙发紧,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结在皮肤底下上下滑动,却始终没有说出话来。   “我一直不知道朋友之间应该如何相处,直到你出现。”江逾白望进魏琛的眼里,目光波动,“我们一起在书店的角落里看书,一起透过玻璃看晚霞,一起到商店里买糖果……我们接吻。”他的身体倾过来,“我以为那都是朋友之间会做的事情啊,一切都是你教给我的。”   昏暗中,江逾白的眼神纯真的像个孩子,却又赤裸得令人心惊。魏琛第一次不敢直视这样的眼神,匆匆避开,说:“那是我骗你的。”   “撒谎的话鼻子会变长。”   他们一起读过匹诺曹的故事,这是当时那本书封皮上的一行字。   他们都撒谎了,但是他们的鼻子没有变长,却反而失去了很多更重要的东西。   小鸟被江逾白放在地上,他的双手撑地,匍匐着身体凑到魏琛面前,脸贴得很近:“一个星期后我就要离开了,我怕来不及和你告别,来不及要回被你骗走的东西。”   “你还想要回什么东西?”   --------------------   解释了一下为什么我们小白会是这种性格,还有为什么会对魏琛有这么深的执念。 第28章 青春期的吻   “那两个吻。我要回了一个,你还欠我一个。”   魏琛叹了口气:“那没有意义。”   “不。”江逾白对此很执着,“这对我来说代表着一个失去的朋友,你知道失去唯一的朋友对我来说有多难受吗?”他的脸又贴近了些。   魏琛的目光动了动:“你的意思是……”   “是的。”江逾白很肯定地说:“只要你把它还给我,我们就是真正的朋友了。我不会再缠着你,我会听叔叔的话去国外,一切都会回到正轨。”   “你真这么想?”   “嗯。”江逾白很认真地点头,“我只要这个。”他捧起魏琛的脸,鼻尖顶着鼻尖,想要亲上去。魏琛却用手抵在他的肩膀上,中止了他的动作,说:“很多时候我真的搞不懂你是怎么想的。”   “怎么会搞不懂呢?我想的很简单啊,因为我想的全都是你……”江逾白用鼻尖碰了碰魏琛的鼻梁和眼镜,又往下移去碰他的嘴唇。   魏琛觉得有些痒,脸往边上稍微偏了偏,却又被江逾白摆正,他说:“你就不想和我做朋友吗?我保证以后不会再缠着你了。”   两人的距离实在太近了,眨眼时睫毛仿佛扫过对方的眼睛。魏琛看着江逾白,看见他看向自己时漆黑的眼珠在眼眶靠上的位置——一双下三白的眼睛。   黑色在凝聚,白色在模糊,它们交错着。原来是江逾白贴近了,忽然吻住了他的嘴唇。   烧热的温度从两片薄薄的嘴唇上传过来,尖尖的舌头想要伸进来。   或许可以遵从他的逻辑,让他们和过往的恩怨做出彻底的了断,然后各自回到正常的秩序里。   魏琛手上用了点力,又把江逾白推开了一点,说:“你要答应我,结束之后,你要离开这里去国外,我们的关系就到此为止。”   况且代价也不是很大……只是一个吻而已。   “我答应你。”   弯弯的月亮不知何时挂在了窗外,月光流淌进室内,把江逾白的脸敷得莹白,浅红的烧热在眼尾和嘴唇上晕染开,让他看起来像一个可以摘下来的苹果。   魏琛的目光变得幽深起来,他定定地看了江逾白一会儿,然后坐直了靠在墙上的身体,脸缓缓凑近,闭上眼睛吻住了他的嘴唇。   烧热还未完全褪去,少年的嘴唇又热又软,像一团被火燎过的棉花。感觉到他微微张开嘴,伸出一点点潮湿的舌尖来探寻。魏琛最终还是做出了让步,像当初那样,让他伸了进来。   舌头一伸进来,这个吻就变得不再单纯。   纠缠从薄薄的嘴唇加深为炽热而潮湿的口腔、尖尖的舌头。他们都不安分,纠缠不断地变化形状,温度在升高,气息在加重。   闭着眼睛,呼吸声在浓稠的黑夜里碰撞,变得越来越凌乱。吞咽变成推拉,潮湿、滑腻,碰到下颌的时候又变得有点硬,有点疼。   江逾白捧着魏琛的脸,吻得既青涩又认真,像是一场郑重的道别。舌尖勾着舌尖是在对他说“再见”,舔舐是在说“想你”,缠绕则是在说“不甘心”。   魏琛能感受到江逾白的力气比以前大很多,手掌放在他脸上完全是想要掌控这个吻的开端和过程。掌心很热,甚至因为发烧而渗出一点汗,黏糊糊地贴在他的身体上。手指从脸颊下滑到下颌、喉结、锁骨,最后停在侧颈上,指尖摩挲着那处刚刚愈合的伤口。   他们吻得很深,甚至发出了“啧啧”的水声,在这黑暗且封闭的杂物室里显得过分暧昧。江逾白的手臂攀上魏琛的脖子,手指向上摸索,插进乌黑的头发里,推着后脑又加深了这个吻,唾液从嘴角流到下颌。   然而下一秒,魏琛就把他从自己嘴里推了出来,唾液在他们之间拉出一条透明的丝线。   分开后,他们同时喘了一会儿,胸膛剧烈起伏,炽热的气息扑到彼此的脸颊、眼睛、鼻尖和唇瓣上,甚至让魏琛的眼镜片蒙上一层雾白。水汽蒸腾着流窜进他们的瞳孔,仿佛他们的呼吸还在接吻。   这个吻的情欲意味太强烈,以至于令魏琛感到无底的心惊,并且意识到和四年前相比他们都长大太多了——   十三岁的唇齿游戏太过孩子气,像桃子味的糖果一样,很幼稚。而如今这个青春期里的吻则像酒精,令人难以自持,又像深海,让人一边下坠、沉溺,一边享受窒息带来的危险和刺激。   被推开的江逾白还伏在他的身上,嘴唇近乎红肿,嘴角挂着水痕,眼底幽暗得像古井水,却又闪着细碎的银光。他久久地凝视,没有说话。魏琛也看了他一会儿,想要开口:“你……嘶……”接吻的混乱感褪去,他这才意识到疼痛,嘴唇好像被咬破了,一点血腥味渗入口腔。   --------------------   这个吻戏我真的拍了好久、好多次(点烟 第29章 他还没开窍   江逾白盯着他嘴角殷红的伤口,很着迷。   魏琛顿时心里冒火:“你咬我干什么?”   “上次在你家楼梯下,你也咬我了。你不记得了吗?”   “……”嗜血的野狼露出了尖牙和利爪,不会弄伤你的承诺果然是假的。魏琛一遇到血腥味就犯恶心,“从我身上下去。”他用手把江逾白的腰往外推。   “疼……”江逾白捂着腰腹,背弓了起来。   魏琛朝他皱起的脸上看了看:“你怎么了?”   江逾白咬着牙:“下午在厕所里,赵博把我推到水池上,瓷砖很尖,我撞了上去……”他把校服撩起来,精瘦的腰腹上有一大片淤青。   魏琛放在他腰上的手僵了僵,然后撤走了。他问道:“你和他到底怎么回事?”   “他喜欢自残,在生物课上还想把手伸进我的裤子里。”江逾白举起左手,五指张开,“我用钢笔戳穿了他的手心,他反而很兴奋,之后就一直缠着我。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他想要和我上床,还想要和我一起死。”   魏琛的眼睛动了动,喉结在皮肤里滚动了一下。   江逾白抬起眼睛,咬了一下嘴唇,忽然用学生请教老师的口吻问道:“可是两个男的要怎么上床啊?上床难道不是只有男人和女人才会做的事情吗?”就像他妈妈和魏琛的爸爸那样,可他实在想不通两个男的要怎么做。   “……”   魏琛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五官仿佛被打乱后重组那么复杂。他看着江逾白懵懂的模样,沉吟良久,才开口道:“你知道怎么和男的接吻,难道就不知道怎么和男的上床吗?”   江逾白的脸很空白:“接吻是你教我的啊。你又没教过我怎么和你上床……”他鼓起脸颊。然后他想到赵博那硬邦邦的东西,心疑难道是用那里吗?可是他和魏琛都有啊,又没有哪里不一样……他盯着自己身下,烦闷地抓了一把头发。   没想到江逾白在这方面还没开窍,魏琛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他抬手摘掉鼻梁上的眼镜,闭眼时手指捏了捏山根,嘴角勾出一个浅浅的弧度,像是在嘲笑江逾白的傻气。   忽然,他感觉有人贴了上来,嘴角被湿湿的舌尖快速地舔舐了一下。   “你!”魏琛瞪着近在眼前的江逾白,“你又想干什么?”   “你嘴角有血,我帮你舔掉。”他舔了舔嘴唇,口中有稀薄的血腥味,下颌的水痕还没干。   魏琛冷下脸:“你知不知道我对血犯恶心?”他把江逾白驱赶到墙角,然后用手擦掉了嘴角的血和江逾白的一点口水渍。   隔着一段黑暗,江逾白说:“有时候我也分不清我是喜欢血还是喜欢你。”顿了顿,他又说:“或者我喜欢的是带血的你。我不想伤害你……但是如果你流下一点血的话我又会忍不住……”他的指甲在手心抠出了红印子。   “我不管你喜欢什么,我们的关系都到此为止。”魏琛望着高高的窗外,眼里的光很模糊,又很暗,“你出国后,我们也不会再见了。”   小鸟被江逾白重新捧在手心里,温热的手掌让它感觉很舒服,以至于轻轻地叫了一声。江逾白拇指摸了摸它的头,也很轻地说:“天很快就会亮,你不会死的。” 第30章 珍珠鸟   再醒来的时候,杂物间里已经充满了早晨清白的阳光。魏琛眯着眼睛适应了一会儿,伸手摸到了旁边地上的眼镜,重新架在鼻梁上。   杂物室常年不打扫,积满了厚厚的灰尘,木制的桌椅、纸箱都已经发霉。魏琛吸了吸鼻子,却被霉味冲得发昏。他忍不住咳了一声,头往左边偏了偏,却发现本来应该在墙角的江逾白不知道什么时候挪到了墙边,和自己仅隔着一指的距离。   一束浅金色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使他看起来安静、清晰。漂浮的尘埃随着均匀的呼吸游动,根根分明的睫毛在微颤。蓝白校服盖在他身上,黑发遮着额头,尽管脸颊和鼻尖上沾了灰尘,脏兮兮的像只野猫,但是脸色自然红润,看来烧已经完全退了。   魏琛的目光在他身上游移片刻,偶然停在了胸前的口袋上,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白色的一片,似乎是羽毛。   墙壁很硬,江逾白闭着眼睛动了动身体,羽毛便从口袋里掉出来,飘落到地上。魏琛注视了一会儿,才把它捡起来——这下看清楚了,一根从羽毛球上折断的羽毛。   他留着这个干什么?   “咔哒。”钥匙开锁的声音响起来,门被打开,一个头发灰白的男人出现在门外。他看见里面有人时明显一惊:“你们是谁?怎么会在这里面?”   江逾白被吵醒,迷糊地睁开眼睛,转过头来看,先是看到魏琛的手里捏着那片羽毛,然后才看见门开了,门框里站着一个人,手里拎着一大串钥匙。   管理员向他们了解完情况后摇了摇头,长叹一声:“有些学生恶作剧也要有个度啊。这间杂物室很久没清理了,不仅脏而且还可能有老鼠,你们被关在里面一整晚,肯定受了不少罪吧?唉,快回去吧,一晚上没回家你们家里人肯定急坏了。”   江逾白捧着小鸟走到管理员面前,他低头看了一眼,有些惊喜:“这鸟哪来的?”   “纸箱里面捡到的。”江逾白向他解释,“它的翅膀受伤了。”   管理员用食指在小鸟的翅膀上轻轻地拨了拨,说:“这应该是一只珍珠鸟。虽然伤口比较深,但是没想到它的生命力还挺顽强的,现在救治的话能活下来,就是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飞。”   管理员是个对鸟类很了解、平时爱好养鸟的老人。江逾白把小鸟托付给他照料,然后离开了杂物室。   清晨,学校大门已经打开,穿着校服的学生们鱼贯而入,人群像一片蓝白的汪洋,然后流入各栋教学楼。   回教室前,魏琛被江逾白拉住衣袖,他回过头:“还有什么事?”   江逾白用乌溜溜的眼珠看他,说:“羽毛。你把那根羽毛还给我。”   魏琛从口袋里拿出那根羽毛,却没有立刻给他,而是说:“这难道不是你从我羽毛球上折下来的吗?怎么就变成你的东西了?”   “我没有折,是它掉下来后被我捡到的。”江逾白鼓着脸,“反正你拿着它也没用,就给我嘛。”   --------------------   这章拆成两部分,后面还有一小章(问就是为了拿奖励,因为今天双倍嘛~ 第31章 把脸擦一下   魏琛看着他,也不想与他争辩,羽毛在他手指上转了一圈,然后回到了江逾白手中。   江逾白把羽毛重新收进胸前的口袋里,然后对魏琛笑了一下,很舒服的一个笑容,就像一个有太阳的好天气。   刚想抬脚走的魏琛止住了动作,对着江逾白鼻尖的灰尘看了几秒,提醒道:“把脸擦一下。”   “嗯?”江逾白用手背胡乱擦了几下脸,却越擦越脏,把自己从花猫变成了石斑鱼。   “……”   魏琛从口袋里拿出一包餐巾纸,要开打时又停住了动作,纸巾在手心里握了握,然后被塞到了江逾白手里,“你自己回去照镜子擦吧。”   临别的时候,魏琛又问他:“你一晚上没回家,你叔叔不来找你?”   “我有时候会去自己家的房子里住,他们不太管我。”江逾白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却轻了些。   闻言,魏琛只是默默点头,然后上楼走了。   江逾白没有回教室。   他走上三楼,停在了高二(5)班的教室门前,在门口问了句:“李芜在吗?”   坐在教室门边的学生朝教室后排放垃圾桶的角落里喊了一句:“李芜,有人找你!”   一个清秀的男生从书本堆里抬起脸,怯懦地朝门外看了看,却没看见让他害怕的人,反而看见了一个青麦苗似的男生。   这个男生他昨天在实验楼里见过,急匆匆地从他身边跑过去,像是在找人。想起最近学校里最广为人知的流言,李芜认出了他,便回头叫住他问道:“你是江逾白吗?”   见江逾白心急如焚,一副想要撇开他直接走的样子,他便说:“你是不是在找魏琛?我知道他在哪。”   昨天跪在郑昊脚下,穿衣服的时候只觉得麻木,而今天,在隐蔽的文体室里,李芜不可置信地看着江逾白,对他说出的话感到胆战心惊。   --------------------   前面还有一章新的,别漏啦。 第32章 和你作对   铿锵的音乐在校园内响起,学生们纷纷踏着出操的步伐,在宽敞的绿茵场上排成整齐的队伍。   校长穿着蓝色竖纹衬衫和黑皮鞋,手执演讲稿,站在国旗下发表讲话。整肃的声音被嘴上的话筒放大再散播到每个人的耳朵里,太阳底下的江逾白却在出神,什么都没听到。   赵博排在他左前方,频频回头瞄他,那张脸像章鱼的吸盘,想要把他抓到身边来。江逾白趁他把脸转回去的时候往高二的队伍里看,目光在人堆里来回刷了几遍,却没找到魏琛。   他一瞬间觉得操场上空空荡荡,连风也没有。   “江逾白。”耳边忽然有人叫他。   他一转脸,竟然看见魏琛站在他面前,正冷然看着自己,鼻梁上的眼镜在清晨的阳光下闪着银光。他愣了几秒,才说:“你在找我?”   魏琛的目光在他脸上滑动,“除了找你还能找谁?”他左手臂提上来,把一件校服外套拿到他们之间,说:“早上拿错衣服了,这件是你的。”   蓝白校服,昨天从男厕里跑出来的时候,它湿得滴水,然而现在已经全干了,清爽的阳光浮在它的表面。   江逾白接过它,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白T恤,说:“你的校服还在我教室里。”   魏琛点点下巴,“你下次拿来还我。”说完便转身要走,然而手腕却被江逾白抓住,只听背后传来声音:“先别走,我还有一句话要对你说。”   他回过头:“什么话?”   江逾白余光看见赵博正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二人,手指紧了紧,接着放开了魏琛的手腕。声音很轻,却软得像一块棉花糖:“昨晚谢谢你照顾我。”   魏琛“嗯”一声,冷然的面容似乎被这声感谢包裹得也软了一些。他轻抿嘴唇,想了想还是问道:“出国的时间在哪天?”   闻言,江逾白垂首看着从脚尖冒出来的小草,说:“这周五。”声音不情不愿,好似粘在嘴边。顿了顿,他又抬起脸来问道:“你会来送我吗?”   魏琛却说:“你觉得呢?”   “你的意思是不会来吗?”江逾白蹙眉看他,“可是昨晚你承认我们是朋友对吧,难道朋友要走了你连去机场送一送都不愿意吗?”   “白天我要上课,晚上我要兼职,你觉得我会有时间去机场?况且我不想看见你叔叔那些人。”魏琛的话语密不透风,仿佛走到巷尾才发现有一堵墙。江逾白心中憋闷,此时竟然迎头撞上去,作对般地说:“那如果我不走了呢?”   “你不走的话还想留下来干什么?”魏琛面露不快,“你还嫌给我惹得麻烦不够多吗?”   江逾白却挺直背脊,目光灼灼地直视他说:“你嫌我给我惹麻烦?可是你知不知道,我可以帮你把所有麻烦都解决掉!”   “你什么意思?”   校服被手指攥得紧皱,江逾白悄悄地瞥了一眼斜对面的赵博,接着目光深深地看进魏琛的漆黑的眸子里,说:“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但你之后会明白的。”   又是这样的眼神,无辜得像个孩子,同时偏执地像个疯子。它在魏琛心底引燃一片毒火,火焰烧上眼睛,透露出阴鸷的样子。“你想要背着我干什么?”他厉声问道。   “……”   天上的云层在移动,忽然遮蔽住了太阳。绿茵地从金灿灿里洗出来,却被灰暗的脚底踏平。话筒里早没了校长的声音,方正的队伍在解散。   魏琛终于提高了音量:“江逾白,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   二更~ 第33章 向你道别   眼里的人群很模糊,只有魏琛还算清晰。江逾白从他的脸上望过去,看见远处的赵博终于忍不住朝这边走来了。   手在衣服下紧握成拳,江逾白说:“我能干什么呢?我只不过是舍不得你啊。”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刚才说的那些话都是为了气你,我当然会走。”   很多时候魏琛都搞不懂江逾白,现在更是如此。呼吸被他刺激得有些粗重,魏琛稍稍平复了一会儿,手指推回眼镜,无语良久。   一群同班同学路过,叫了魏琛一声,江逾白看见他们的手上都拿着乐器。   “快上课了,怎么还不去音乐教室?快和我们一起走啊。”同学们在他们身边走过。叶蓁蓁提着一把小提琴,和江逾白匆匆对视了一眼,后者的目光很快便落在了她手中的小提琴上。   同学们一群人连在一起,迈着步子继续往前走去。魏琛则仍然站在原地,定神看了江逾白一会儿,终于又开口对他说:“再见。虽然我不能去送你,但是我承认我们是朋友,这句道别是对你说的。”   太阳像被云层溶解,天空与大地依旧阴暗。江逾白停在原地,凝视魏琛渐远的背影,像在盼望一片不会落地的云。   他的目光落到脚底的水泥地上,在上面摩擦了一会儿,才重新建立起来,然后看向正在朝自己走过来的赵博。   赵博舔了舔嘴唇,讨好般地看着他:“小白……”   江逾白却打断他:“你跟我来,我有话跟你说。”   他们走到一处雕塑花坛的后面,江逾白不动声色地用目光逡巡四周,确定四处没人也没有监控摄像头后对赵博说:“如果我不和你在一起,你就要杀了魏琛是不是?”   “对。”赵博面露狠厉之色,“为了得到你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江逾白默默深吸一口气,又问道:“那如果我答应和你在一起,你是不是就能放过他?”   “是。”赵博立即回答道,“只要你答应我。”停顿几秒,他缓和了脸色,赧然道:“对不起,小白。昨天我那么对你是我不好,我太心急了,但那都是因为我喜欢你啊,我控制不住我自己想要和你……”   “你控制不住地想要和我上床,想和我做爱?”   “我……”赵博盯着他细白的脖子咽了咽口水。   “你是不是还想和我一起死?只有见血了你才会有快感吧。”江逾白哂笑,花坛里紫红的杜鹃开在他的眸子里,像渗出的血。   赵博走近一步,前胸几乎要贴到他的衣服上。江逾白没有后退,反而直视着他通红的眼睛,说:“我答应你。”   “真的吗!”赵博惊喜的脸仿佛要破裂,双手抱住江逾白的肩膀,“你真的答应和我一起?”   “嗯。”江逾白的脸风平浪静,手却在背后紧握,掌心早已被指甲掐出红印子。   赵博兴奋地推了一下他的黑框眼镜,贪婪地看着江逾白。   江逾白则在心中有了把握,面不改色地说:“周五晚上六点,你在体育馆的器材室等我。” 第34章 失而复得   周五晚上六点,燕川一中师生云集礼堂。   一年一度的校园音乐节正在举行,璀璨的聚光灯打在舞台上,其他地方皆是一片昏暗。   下一个节目是高二(1)班的乐团演奏,叶蓁蓁抱着小提琴坐在人群里,正在反复给琴调音,一抬头,却看到有人用拍立得对着她。她拧着眉,有些心急地说:“程煦,你别拍我。”   然而拍立得头上却已经吐出了一张照片,程煦摘下来,笑着说:“第一次见你拉琴,我要拍下来留个纪念。”   生怕被抓拍到什么奇怪的表情,叶蓁蓁凑近了去看那张小照片,却发现它还没显影。   舞台上的歌曲演唱到高潮,人群瞬间沸腾起来。叶蓁蓁回过神,看着手里怎么调音都不满意的小提琴,心里顿时又慌了几分。   程煦看着她说:“你别紧张嘛。音没调好或许只是你的心理作用,琴本身并没有问题。”他用胳膊肘撞了一下隔壁的魏琛,“你不是也会拉小提琴嘛,帮她听听音准不准。”   魏琛接过琴,用弓拉响听了一会儿,说:“D弦有点低。”   他把琴从肩上放下来,手指在微调上转动,却发现它已经拧到了极限。他将琴竖起来,调高顶端的弦轴,拨响琴弦时音果然变高,最后松开一点微调,音便调准了。   乐团要到后台候场,叶蓁蓁拿回小提琴时多看了魏琛几眼。魏琛的双手离开了琴身,目光却仍留在上面许久。   穿着晚礼服的主持人又开始报幕,魏琛抽空去了趟卫生间。回来时却被一个人撞到肩膀,男生走得急,脚下不稳,一下子坐到地上,抬头看见魏琛的脸时又是一惊。   男生忙说着“对不起”,慌乱地从地上爬起来,然后匆匆从魏琛身边绕过。魏琛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人,可是环境昏暗,他实在来不及细看。   他转过身要往高二的座位席里走,前面的男生却忽然停住回头看他,欲言又止:“江逾白……”   “?”   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男生复又把头转回去,然后钻进了黑乎乎的人堆里。   舞台上奏起辉煌的交响乐,魏琛侧身往席位里走,心里疑窦丛生——那人认识江逾白?他到底要说什么?疑问如笋般冒头,甚至比礼堂两面墙上的音响还吵闹。   然而,等回到座位上时,他却发现椅子上多了一个琴盒——   里面竟然躺着那把他再熟悉不过的小提琴。   这把琴不是早就被他卖给琴行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看向程煦:“刚才有谁来过?”   “一个男的,老头。”程煦的手往后面指了指,“就在那门边站着呢,说是来看音乐晚会的。”   魏琛走到那人面前,认出他是那天早上来开门的管理员。他问:“我的小提琴怎么会在你手上?是你买了它?”   管理员摇头,解释道:“它是那天和你在一起的那个男孩委托我给交你的。”   江逾白?魏琛心里乱得像野草,“他还说什么没有?” 第35章 蛊惑   “除了让我把琴交给你倒也没说其他的。”管理员想了想,补充道:“也就还问我一句小鸟怎么样了?”说着,他右手从黑暗中托出一只小白鸟,“你看,还活着呢。就是翅膀废了,再也飞不起来了。”   小白鸟站在一根拇指上,乌溜溜的眼珠灵活地转动着,孩子般地朝四周看。魏琛一声不吭地凝视着它,胸口像堵着成吨的巨石。   那天在被关在杂物室里,江逾白烧得稀里糊涂竟然还会记得他说的话,而且居然帮他把琴赎回来了……可是他值得江逾白这样做吗?   魏琛的手臂垂在身侧,紧攥成拳,阴沉着脸走到高二(5)班的人群里,把其中一个人拎起来,问道:“你刚才想对我说什么?江逾白怎么了?你给我说清楚。”   “我……我不知道……你放开我……”男生一脸惊慌。魏琛这回倒看仔细了:“你是那天在实验室里的人?”联想到郑昊,他心中顿时升腾起不好的预感。   他把李芜拖到偏僻处,厉声质问:“你刚才从哪里来?你见到江逾白了是不是?郑昊让你这么做的?”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李芜浑身发抖。   魏琛一下子火起来,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你再不跟我说实话,到时候闹出人命,你就是首当其冲的帮凶!无论是江逾白死了还是郑昊死了,警察、法院还有他们的家人都不会放过你的,你知道你会面临什么吗!”   李芜惊恐地像只被狼群环伺的犊羊,再不敢不说,磕磕巴巴地道:“不……不是郑昊让我做的……是……是江逾白……是他让我把郑昊引到体育馆……”   “什么?是江逾白?”魏琛眉头深琐,疾言问道:“他让你把郑昊引到体育馆做什么?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他告诉我在六点把郑昊引到体育馆的器材室,只要这样他就保证能杀了郑昊。郑昊死了,就不会再有人欺负我了……”   闻言,魏琛的脑子里轰地一下炸开。他想到那天早上江逾白言辞激烈地说会帮他解决所有麻烦——   所以他所说的解决麻烦的方式就是杀了郑昊?   江逾白你疯了吗!   魏琛再也不能什么也不做,他扔下李芜,疯了般跑出礼堂,穿过黑洞洞的教学楼,奔向空无一人的体育馆。   体器材室里的白炽灯是坏的,一闪一闪,像个劣质的星星。   血腥味很重、很浓,犹如巨大的山石挤压在狭小的室内,密不透风。   “滴答。”   猩红的血珠从刀尖滴到地上,摔碎的瞬间像开花——赵博双眼布满红血丝,拿刀的手抖了抖。   耳后传来蛊惑的声音:“杀了他啊。”   被刀尖对着的人靠在金属架上,一只手捂着臂膀上血淋淋的刀伤,惨白的脸上满是愤怒和不可置信,眼睛死死盯着赵博。   江逾白用他沾满鲜血的手推着赵博往前,在耳边轻声说:“你不是说你爱我吗?爱我的话就替我杀了他啊。”   嗅到浓稠的血腥味,赵博的眼球不断充血,拿刀的手青筋暴起,背脊紧绷着朝负伤的郑昊逼近。 第36章 疯子   “你们他妈的居然想杀我?”郑昊咬牙切齿,恨不得将背叛他的李芜碎尸万段。他露出鄙夷的笑容:“江逾白,你小子真行啊,还会玩借刀杀人这一招。”   血从脸颊流到下颌,滴到锁骨上,江逾白的眼神像与野兽对质的毒蛇。他阴冷地说:“赵博,等你杀了他,我就和你一起死。”   赵博着迷地看着浑身是血的江逾白,胸口剧烈起伏,气息又粗又重,声音热地像烙铁:“小白,我真的爱你,我会帮你杀了他!”他拿着刀冲向郑昊,像个索命的恶鬼。   “轰隆——”   金属架被两个人撞得摇摇欲坠,绿色的网球、篮球、排球像碎石一样从头顶砸下来。“想杀我没那么容易!”郑昊和发狂的赵博扭打在一起,两具身体摔到地上,不断翻滚,浑然誓死不休的架势。   肮脏的灰尘在眼前飞扬,江逾白静静地站在原地,展开双手——两道被赵博用刀划出的伤痕赫然在目,像两条贪婪的吸血虫,要把他身体里的血全部抽干。   身上也有很多伤:手臂、后背、大腿……它们都在流血,不停地流。   头顶的白炽灯摇摇晃晃,忽明忽灭,仿佛在替他摇着脑袋说疼,好疼……   地上的两个人还在搏斗,赵博身上也有很多伤,是刚才江逾白用刀割出来的,故意割得很深,让它们一直流着血。   杀了他们,一切麻烦都没有了。   江逾白吞咽了一下,拿起一根棒球棍,默默走到他们旁边,红着眼俯视脚下的人——   “呃啊啊啊啊!”赵博已经疯了,龇牙咧嘴地朝被他压制得不能动弹的郑昊狂吼。郑昊则躺在地上,目眦俱裂,看着刀尖对着他的心脏,一寸一寸地逼近。   “江……逾……白……”郑昊面目通红,额头上青筋冒起,“我不会……放过你的!”他牙咬瞪着头顶的江逾白,眼里冒出毒火,想要把他烧成灰烬、碾成齑粉。   江逾白露出恶魔的笑容,嘲讽道:“你没有机会了。”   全都去死吧!   他双手骤然紧握,举起碗口粗的棒球棍,往两个人的脑袋上抡!   “嘭!”   昏暗的器材室内骤然射进一束亮光,晃得人发晕——紧锁的门被人撞开了!   魏琛从门外冲进来,怒不可遏地吼道:“江逾白!”   然而江逾白还是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棒球棍向脑袋挥去。魏琛瞪大眼睛,猛地朝他扑过去,“你他妈的给我停下来!”他抱着江逾白的腰撞到了一叠垫子上,后面的十多架跨栏被他们撞得轰然倒塌。   江逾白歪斜地靠在垫子上,眼睛有些空洞,带血的嘴唇动了动:“魏琛……”   心脏在疯狂地跳动,仿佛要从胸里蹦出来。魏琛大口地喘着气,牢牢摁住江逾白的肩膀,要夺走他手中的棒球棍。江逾白却拼命挣扎起来,大叫道:“不,你别阻止我,我要杀了他们!”   “你想当杀人犯吗!”魏琛红着眼睛,死死盯着眼前的人,“你想坐一辈子牢?还是说你想和你爸一样,杀了人之后自杀!”   “我不杀赵博,他就会杀了你!我为了你才这么做的!”江逾白的脸越来越狰狞,声音喊到嘶哑,“都是他们害的,他们该死!我杀了他们,就什么麻烦也没有了,所以你别阻止我!”   听到这些话魏琛简直想把江逾白掐死,“疯子!”他怒喝一声,瞳孔压成一条线,面色阴沉到极点,几乎融于周围的沉沉夜色之中。   “你以为杀人能解决一切问题?你就一点也不为自己的未来考虑吗!”   “我的未来就是离开你去国外,可是我宁愿死也不想离开你!”江逾白把一只鲜血淋漓的手扣在他的后颈上,极度偏执地说:“既然不能留在你身边,那我不如死了算了。”   “你!”魏琛肺都要气炸了,一时竟无言以对。他对着江逾白一张血淋淋的脸,理智被吞噬殆尽,心中生出无限怒火、痛苦和愤恨。 第37章 冰寒与失控   狭小的器材室里,炎热的空气在四处流动,像昏暗里的无数恶鬼,扒拉着人的身体,把他们往底下拖,拖进地狱里。   此时,每个人都犹如一头困兽,纷纷在死亡的陷阱里垂死挣扎。   “啊!”一声惨叫盖过了所有人的惊惧。   魏琛一回头,就看见郑昊夺走了赵博手里的刀,狠狠地划破了他的背。浓稠的血岩浆似的涌出来,溅到校服、地面和人脸上——   魏琛喉咙里泛着恶心,越来越恶心。   “就凭你还想杀我?”郑昊恶狠狠地在赵博的腹部踢了一脚,看向魏琛:“你怎么来了?来做他们的帮手?你也很想杀了我吧!”   身下的人猛地使劲,魏琛一惊,却发现江逾白竟然逃脱了他的桎梏,拿着刀冲向郑昊。   此时两人都拿着刀,结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江逾白!”魏琛心底冰寒一片,疾步追上去,却不料赵博忽然抱住郑昊的脚一拖,使他栽倒在地,立即头破血流!   “你他妈的怎么还不死!”郑昊被头顶留下来的血糊了一脸,在赵博的脸上狠狠揍了一拳,鼻血瞬间冲了出来。   紧接着,魏琛却看见赵博的手里银光一闪,模样疯癫至极,满眼通红,在这寂静的夜里活像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灵。   魏琛从背后死死抱住失去控制的江逾白,震悚在原地,身体里却像在经历一场飓风,电光火石之间他想——   不,不可以让赵博杀了郑昊,否则江逾白就是教唆杀人!   刹那间,他冲过去,踢飞赵博手里的刀,把他的手臂反押在后背,然而赵博已经疯了,力气大得惊人,反手挣脱开然后抱着魏琛猛地一翻,把他死死地摁在地上,然后抬头用赤红的眼睛死盯着江逾白吼道:“小白,你骗我,你利用我!全都是为了这个人是不是?可我现在就要杀了他!”   江逾白一下子就急了,“你休想!”他猛地扑向赵博,手背上青筋暴起,拿刀往他的胸口上捅。魏琛看着他冲过来的样子,心脏仿佛要从胸腔里跳出来。刹那间,他手上力气暴增,把赵博推翻在地,然后抱着江逾白的腰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后背狠狠地撞在了坚硬的金属架上!   “隆隆——”   一筐篮球从第三层的架子上砸下来,像山体滑坡的滚石一样砸在三个人的身上。   魏琛掰着江逾白的脸怒吼道:“你他妈给我冷静一点!”然而江逾白却拼命挣扎,一张血脸沾满灰尘,挥着手里的刀喊道:“魏琛你别拦着我,我要杀了赵博,不然他就会杀了你!”   与此同时,赵博则像蜥蜴一样快速地爬魏琛和江逾白身上,又和他们扭打在一起。   一闪一闪的昏黄灯光从头顶照下来,把每个人的五官变成黑色,像熄灭的炭。   郑昊捂着手臂上正在流血的伤口,筋疲力尽地靠在门边,冷眼旁观三人扭打在一起,骂道:“一群疯子!”然后头也不回地逃出了器材室。 第38章 发泄工具   混乱中,赵博竟然夺走了江逾白手里的刀,趁魏琛不备划破了他的肩膀。魏琛忍痛闷叫一声,江逾白见此突然狂暴地咬住了赵博的手臂,像饿狼咬住猎物,死死不放。   “啊啊!”头顶传来赵博急促的叫声,魏琛则趁着他放松警惕的空隙,用膝盖狠狠地往他的腹部一顶!赵博被干翻在地,身体蜷缩成一个煮熟的龙虾,魏琛夺走刀,然后在他脸上狠狠地揍了一拳。   这时,江逾白冲过来,双手举着刀,要往赵博心脏的位置捅去!   魏琛厉声喝止:“江逾白!”   举刀的手一瞬间停住了,江逾白微微颔首,抬眼看人,一双下三白的眼睛周围全是血。他说:“他刚才划伤你的肩膀了!”语气带着点委屈。   魏琛用发红的眼睛盯着他,心里又恨又气,接着在他身上看了一圈,发现他浑身上下都是伤,尤其是两只手掌,分别被刀横着割出两道狭长的口子,触目惊心。   手指渐渐发紧,他箍住赵博手腕的力道不觉又加重了几分。赵博吃痛惨叫,骂道:“你他妈的根本就配不上小白!只有我才有资格和他在一起,你算个什么东西?”   随后,他眼珠一转,幽怨地看着江逾白说:“他当初对你说的话你忘了吗?他说他讨厌你,不想和你扯上半点关系,他让你离他越远越好!这些话你都忘了吗?”他的声音几乎是绝望的:“小白……小白,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他不爱你,只有我才是最爱你的人。”   魏琛却一拳打在赵博脸上,厉声道:“你在他身上弄出这么多伤,你还敢说你最爱他?你把他当什么了?你根本就是把他当成你发泄血腥欲望的工具!”   然而,只听赵博忽然笑起来,声音扭曲地像条蛇:“你怎么知道我把他当成发泄欲望的工具?难道说你刚刚亲眼看见我干他了?”   魏琛心里骤然一惊:“你他妈说什么!”   “我说什么你难道听不懂吗?哈哈哈,我们就在前面那的垫子上做的。我还可以和你讲得更详细一点,我们的衣服全脱了,我把小白压在下面,狠狠地干他,把他干到流水……”然而没等他说完,江逾白就一拳砸在他头上,暴怒道:“你他妈胡说!我才没和你上床!”   赵博鼻青脸肿,但还是在笑:“小白你别不承认啊,我们就是做了,你趴在我下面,还让我射在你里面呢!”   江逾白立刻急了,满脸通红:“我没有,你胡说!我要杀了你!”   赵博瘫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处于疯狂后的虚脱状态。江逾白又要举刀捅他,却被魏琛一把拦住,说:“你要是真的想杀人,就等我走了之后再杀。”他把刀塞到江逾白手上,压抑着满腔激愤,一脸阴沉地走出了器材室。   江逾白一愣,在看见魏琛的背影消失在外面明晃晃的光亮时,强烈的焦躁和不安像蛇一样爬上心头,下一秒,他就立刻拔腿追了上去。   昏暗的器材室里,赵博像一片焦黄的枯叶,躺在脏兮兮的地上。他把脸转向门外,默默看着江逾白一步一步跑远直至消失,他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在一堆被撞倒的羽毛球里看见了一点银光。 第39章 撕裂   江逾白是被魏琛大力地扯着手腕拉出体育馆的,停下来后,他们站在路边,江逾白委屈地喊“疼”,魏琛却两眼冒火,厉声道:“你上赶着寻死,连命都不要了居然还知道喊疼?”他一把揪住江逾白的衣领,原本温和有礼的表象彻底破碎,变成了怒不可遏的样子。   “利用赵博杀郑昊,这种事亏你想得出来!万一赵博不受控制把你也杀了怎么办?万一郑昊反杀了他又来杀你怎么办?或者说,就算你的计划成功了,那你也成了杀人的教唆犯,两条人命足以让你被判无期甚至是死刑!你承受得起这样的代价吗?”   江逾白却吼叫着反驳道:“不管代价有多大,我都必须这么做!只有他们都死了,麻烦才能彻底解决。我早就做好豁出这条命的准备了!”   魏琛气得脖子上冒青筋,大声质问道:“你就这么不在乎自己的命,宁愿用它来换那两个人的?值得吗!”   江逾白执拗地说:“不能留在你身边我宁愿去死,这条命也没什么价值了!”   “你!你简直是个疯子!”魏琛血气不断上涌,几乎要气疯,他早应该知道江逾白已经变成了一个只会走极端的偏执狂。   “我不想去国外,我不想离开你。”江逾白两只手拉住魏琛的手腕,微仰着头,用近乎于哀求的目光望着他。   魏琛却冷硬着脸,胸腔中酿满愤怒和憎恨。他用极为幽暗的眼神盯着江逾白,一语不发,像一座冷峻的冰川。   江逾白见他久久不语,立刻紧拧眉头,眼底爬上惊恐和怀疑,接着低下头,居然用手指撕裂了手臂上刚刚止血的伤口,血瞬时又流了出来,蜿蜒着爬满整只手臂。   魏琛顿时喝道:“你干什么!”他扯住江逾白还想继续撕开伤口的手,“你用这个威胁我?”   江逾白一边挣扎,一边用极为偏执的眼神看着他。满脸的血混着灰尘,头发、脖子和衣服上全都布满血迹,还冒着浓浓的血腥味。   魏琛喉咙里泛着的恶感又加重好几倍,然后蔓延到心里最深处。他扔开江逾白的手臂,冷下脸说:“你喜欢自残那就随你吧。”说完转身大步离开,身影转瞬之间就没入浓浓夜色之中。   回到礼堂,魏琛看见自己的小提琴仍然安静地躺在琴盒里。他默默注视了一会儿,才把盒子关上,放到一边,然后重新坐回席位上。   舞台上正在上演音乐剧,演员的歌声慷慨激昂,赞颂美好的青春和生命。魏琛坐在黑暗的观众席间,却无法和身边的同学们一样专心致志地观赏演出。   此刻,他心绪不宁,双手紧握放在膝盖上,闭上眼睛的时候竟然满脑子都是江逾白:满脸是血的江逾白、浑身是伤的江逾白、偏执而疯狂的江逾白、撕裂伤口时表情极度不安的江逾白、目光苦苦哀求的江逾白……   他摘下眼镜,手掌用力地搓了把脸,在睁开眼时却看见一片红色的东西从身上掉下来,落在了蓝色的校服裤上——是那根羽毛。   大概是刚才和江逾白抱着滚在一起的时候从他身上掉下来的。   白羽毛沾上了江逾白的血,从头到尾全部变成鲜红色。魏琛端详着它,想到江逾白浑身的伤口,很多、很深、必然也很疼,现在可能还在流血。   沉思间,有个人从魏琛位置前穿过,脚不小心踢到了琴盒,魏琛及时扶稳它,触碰它的手指渐渐发紧。   音乐剧结束,全场掌声雷动。程煦面向舞台,一边鼓掌,一边问魏琛:“刚才你去哪了啊?我们班的乐团演奏你竟然都错过了。”   过了几秒,没听到对方回答,他觉得有点奇怪,转过头去看,却发现魏琛已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脸色晦暗不明,背着小提琴走出观众席,朝礼堂门外走去。   --------------------   二更~祝大家五一劳动节开心呀~ 第40章 “你亲亲我就好了。”   七月流火,盛夏悄然结束。   凉飕飕的风卷起路边成堆的枯叶,“沙沙——沙沙——”   冷风划过伤口,更疼了。江逾白孤零零地坐在路边,昏黄的路灯从头顶照下来,把他刻在地上,像一个黑色的月亮。   他低垂着脑袋,心里想着魏琛愤然离开的背影,胸口闷闷的。   忽然,眼前出现一双鞋子,头顶传来熟悉的声音:“江逾白。”   他猛然抬头,看见魏琛正俯视着自己,面容比离开时缓和许多,目光幽静如月夜下的湖面。   不远处的礼堂变得明亮起来,舒缓的钢琴曲从中流泻至两个少年的身边,像一点点温柔的光,悄悄地把他们包围起来。   魏琛注视着地上的江逾白,看见他仰起的脸,一层厚厚的血上又覆盖一层厚厚的灰,脏得像只垃圾堆里的野狗。他在心底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递出一包湿纸巾,说:“擦擦脸吧。”   江逾白盯着他的手看了一会儿,缓缓站起来,却突然紧紧地抱住他,身体在剧烈颤抖。   魏琛一惊,把他的脸掰到面前,却只见他双眼布满血丝,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泪水混着血,变成红色,像从心里最深处流出来的泪。   他哽咽着,声音绝望而颤抖:“你别离开我好不好?也别不理我好不好?只要你让我留在你身边,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求你了……”   魏琛挣脱着他的手臂,说:“……你先放开我。”   然而江逾白却还是拼命抱着他,好像很害怕自己一松手人就会消失不见。他哭着摇头说:“不行,我死也不会放开你的……我爸妈都死了,我只有你了,别再让我连你也失去……求你了,不然我真的会彻底疯掉的……”   魏琛的身体僵硬住了,他看着江逾白近在咫尺的一张脸,脸上的悲伤、痛苦和绝望像水一样直往他的胸腔里流。   此时,魏琛眼里酿满了各种复杂的情绪:悲哀、愤恨、无奈甚至是怜悯……   他恨江逾白是个疯子,经常不受他控制,又怜悯他这样绝望和卑微,把全部的感情和希望一厢情愿地倾注在自己这样一个欺骗过他的人身上。   “江逾白,你真的很烦!”魏琛气愤又无力地骂了他一句,咬着牙又说:“我到底应该拿你怎么办好?”   江逾白抽噎着,说:“你亲亲我就好了。”他的双手向上摸索,捧起魏琛的脸,固执地亲了上去。   魏琛一瞬间睁大眼睛,用力把他的肩膀向外推。江逾白被推得扯到伤口,痛苦地皱起脸,委屈道:“好疼啊……我全身都好疼,一动就会流血,特别疼,你别推开我好吗?”   魏琛忍着胸中的火气道:“你自作自受,还好意思说!”   “……”江逾白用被泪水弄得湿漉漉的眼睛看他,满脸写着可怜。   魏琛推他的手还是停住了,干巴巴地说:“你听话别乱动,我就不会推开你。”   闻言,江逾白乖乖地放开了捧着他脸的手,被泪水打湿的睫毛扑闪着,眼睛看向他背在身后的小提琴,表情稍微放松了些:“那天晚上我还以为是自己在做梦呢,但是后来我想起来那不是梦,你确实和我说过你把琴卖掉了。”   “我没和你说过卖给谁,你怎么找到它的?”   “这几天我几乎找遍了燕川所有的琴行,差点以为它被别人买走了,幸好我最终还是找到它了……”江逾白抱着的手臂紧了紧,继续说道:“而且它被保养得很好,和四年前我在你手里见到的一模一样。” 第41章 我们的故事开始   魏琛的眼珠微微震动着,喉咙里艰难地吞咽了一下,说:“我不值得你为我这么做。”   江逾白却摇头:“如果你不值得,这个世上就没有值得我这么做的人了。你那么喜欢拉琴,我不希望你失去它,就像我不想失去你一样。”   “……”魏琛看着他这副执着的模样,沉吟良久,叹息一声,露出一个为他不值的笑,说:“你是不是傻?我对你来说就是个骗子,你对我这么好干什么?”   “我不管,我就是喜欢你。”江逾白拥抱他的力度又加大许多,“只要是为了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你为什么偏偏……”魏琛话说到一半却停下来,他想问江逾白为什么偏偏对自己这么执着,但是想起那晚江逾白在杂物室说的那些话,他就又忽然明白了。   心脏像颗被切开的柠檬,发酸,甚至在此时盖过了他对血腥味的恶感。他沉吟良久,终于平稳住声音说道:“小提琴的事,谢谢你。”   江逾白望着他的眼睛,脸上绽放了微笑。   魏琛颔首,静静地看着这个纯粹的笑,同时默默举起一只手,放到江逾白的背上,摸到他衣服下平滑的背脊,以及比入秋的夜要热很多的体温。   此时,他们都渐渐平静了下来,静静地听着彼此的心一下一下地跳动,仿佛两段虚线,可以沿着它把两个人从这个世界的纸页上裁剪出来。   周围的夜色更暗了,漆黑而庞大的树影随风摇晃,四周寂静无声,冷得人打颤。   魏琛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吸了一次,再睁开时眼神重新变得冷静,他对江逾白说:“现在立刻回家,把你身上的伤处理好。还有,这件事郑昊不会善罢甘休,你现在待在学校里非常不安全,必须马上走。”   江逾白点点头,抓着他的衣服问道:“你和我一起回家吗?”   魏琛看着他,久久不回答,像犹豫,又更像拒绝。   江逾白有些慌张,两只手抓住他的袖子,说:“我一个人害怕。”   “……”魏琛很不相信地看着他,挖苦道:“你连死都不怕,还怕一个人回家?”   “我……”江逾白支支吾吾,眼神闪烁。   魏琛帮他把校服外套的拉链拉到最顶端,使领子立起来,完全遮住他身上的伤,反而又说:“好,我陪你回家。”   他拉着江逾白的手腕走到礼堂外,让他站在柱子旁边稍等一会儿,他进去拿书包。   音乐晚会迎来了今晚的高潮,一首流行音乐的前奏响起,礼堂内掌声雷动。   ……   很想告诉你   最赤裸的感情   却又忘词   ……   歌声回荡在整个明亮的礼堂内。   魏琛走出那片热闹的光明,脚步没入稍显寂静的黑夜。   他走到江逾白面前,说:“走吧。”   江逾白垂着脑袋,没动。   “?”   ……   这是第一次   让我见识爱情   可以慷慨又自私   ……   过了一秒,江逾白竟然把脑袋砸在了他的肩膀上,喘着气,一声不吭。   魏琛偏过脸,用手摸了摸他的脸颊,竟然发现异常滚烫。他问道:“你怎么了?”   江逾白的气息炽热且压抑:“……赵博给我下药了。”   ……   落叶的位置   谱出一首诗   时间在消逝   我们的故事开始   --------------------   末尾穿插的歌是JJ的《关键词》,觉得很适合他们的故事 第42章 长大了   魏琛和江逾白都没想到,他们会再次来到那间旅馆。   站在那间唯一没有客人愿意入住的房间门外时,魏琛拿房卡的手是颤抖的。他很想逃走,但是身边江逾白的情况不允许他走,除了住进这附近唯一的旅馆,他们没有别的选择。   他打开房门,扶着江逾白躺到床上,然后自己坐在床边,向四周环顾一圈——房间里所有的陈设和四年前一模一样:一张床、一台电视机、以及一盏绮丽的巴洛克台灯。   江逾白的妈妈是电视台的主播,有些名气,在燕川认识她的人不少。因此为了掩人耳目,她和魏明远故意不去高档酒店,而是选择来这间坐落在城南偏僻处的小旅馆。   尽管房间内布置简单,但是整体还算干净整洁,四年前那半个月都散不掉的血腥味如今也早就烟消云散。   可是旅馆的隔音似乎不太好,隔壁情侣缠绵、暧昧的声音穿墙而过,散布进狭小的房间里,像个红色气球,在四处墙壁上撞来撞去,也在人的耳朵里撞在撞去。   魏琛的双手手肘撑在大腿上,手掌用力地搓了一把脸,闭上眼睛的时候心想这他妈的就是自己的报应吗?   躺在身后的江逾白难耐地翻动了一下身体,仰躺着面朝天花板,魏琛回头,看见他两腿中间支起了高高的帐篷。   江逾白的胸膛剧烈起伏着,面色一片潮红,喘着气说:“我好难受……”一边说,手就忍不住地要往裤子里摸。   魏琛却用力抓住了他的双手手腕——他的掌心被刀割出两道又深又长的血口子,刚止住血,一动就会裂开。   江逾白把赤红的脸贴在白色的床单上,痛苦地说:“怎么办?”他看着魏琛,眼神有些迷离,“魏琛,你帮帮我好不好?帮帮我……”   魏琛握着他的手腕,能感觉到他的皮肤、指尖都是烫的。“赵博到底给你吃了什么药?你吃了多少?”   “一个红色的药片,圆圆的……味道有点怪,我说不上来。”江逾白困难地喘息着,眼角溢出难受的泪水,“我从来没见过那种药……”   魏琛注视着他,眉眼晦暗不明。   江逾白轻轻地晃了晃他的手指,“帮帮我,求你了……”声音听起来像浸在一汪冒着蒸汽的热水里。   魏琛心里存疑,对江逾白说:“去浴室。”   江渝白被他拉到狭窄的浴室里,背靠在瓷砖墙上,只听魏琛对他说:“你把裤子脱了。”   江逾白晃了晃两只血淋淋的手掌,手指动作艰难。   魏琛无语片刻,说:“算了,你别动,我来。”   他贴近江逾白,把他的校服裤子脱到大腿根部,勃起的阴茎立刻弹了出来,被魏琛握在手中。   江逾白的皮肤白,阴茎的颜色却比较深,红色微微带紫,沉甸甸的一根,皮下的筋脉在搏动,炽热而具有生命力。   魏琛第一次握住同性,也是第一次这样触碰江逾白,此时他才真切地感受到江逾白真的长大了,并且远比他预想的长大很多。 第43章 忍不了   此时,江逾白又在他手里硬了一些,顶端甚至渗出了透明的粘液,完全是欲望勃发的状态。   魏琛盯着看了一会儿,又把目光向上移到江逾白脸上,只见他满脸通红,羞愧不堪,眼神躲闪——   阴茎被魏琛握着,还是勃起的状态,这场面的冲击力太大,江逾白做梦都想不到还会发生这种事,此时他的大脑一片空白,甚至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与此同时,魏琛则看着江逾白的脸:一张漂亮男孩的脸,却比四年前棱角分明许多。头发、眉毛和睫毛都是乌黑且浓密的,眼睛则是桃花眼,鼻梁高挺。此时他的眼尾、脸颊和嘴唇都泛着夸张的潮红,眉心紧蹙,喘息声很重又很急。   江逾白被他看得很不好意思,心跳得飞快,把脸偏往一边,却刚好露出了整只烧红的耳朵。   魏琛复又低下头,握住他的阴茎缓缓地撸动了一下。   “唔……”江逾白的嘴里泄露出音节,像痛苦又像舒爽。魏琛抬头看他,说:“你想叫就叫出来。”   江逾白的脸和脖子腾地一下又红了好几个度,说:“我自己没弄过,不是故意叫出来的……”   魏琛盯着他难为情到极点的脸看,怀疑道:“都十七了,这都不会吗?”   “我真的没弄过,骗你是小狗。”江逾白咬着嘴唇,他确实只经历过梦遗,却从来没想过自慰这种事。他看着魏琛,又好奇地问道:“所以你帮自己弄过?”   闻言,魏琛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加重了手里撸动阴茎的力道和速度,指尖甚至故意使坏坏地刮擦过顶端,笑道:“你说呢?”   “嗯嗯……啊……”江逾白爽得昏了头,闭眼缓了好一阵,才慢吞吞地睁开,说:“你好像很熟练的样子。”   魏琛轻笑了一声,说:“比你熟点。”接着继续低头帮他撸。手指借由粘液的润滑,在从阴茎根部撸到顶端,食指偶尔地在龟头口刮擦一下,让人觉得很刺激。   江逾白难以自持地喘气,心脏跳得飞快,觉得刺激的同时又羞愧难当,磕磕巴巴地说:“……你别一直看我那里啊。”   闻言,魏琛抬起头,用深邃的目光盯着他绯红的脸,调侃道:“你的意思是让我看着你的脸帮你撸吗?”   江逾白的脸、脖子和耳朵全都唰地一下涨红好几倍,连忙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对上魏琛直视过来的灼灼目光,极为难堪地撇过脸去,然后把眼睛紧紧地闭上了。   魏琛却还是盯着他的侧脸,看见他闭上眼睛时微微上翘的眼尾,细长的、酡红色,像夕阳的一截轮廓。   江逾白承受了一阵令人欲罢怒能的刺激,身体有些发软。他的两双手本来高高地抬在头顶,此时也没了力气,沿着瓷砖缓缓地滑下来,然后挂在了魏琛的肩膀上。   他没想到被魏琛撸会这么爽,心里酥酥麻麻地,紧张、刺激、兴奋、愉悦挤满了他的身体。他不由自主地把脑袋靠到魏琛因手臂的动作而不断颤动的肩头,脸埋进他的侧颈里。   闭上眼睛,两腿间的性欲异常清晰,是他无法克制的冲动,他的腰不禁开始扭动,向魏琛的五指里小幅度地抽送起来。   “嗯……嗯……”他又舒服地叫起来,声音混合着炽热的鼻息,全部喷在魏琛的脖子上。 第44章 别亲我   魏琛一只手在帮他撸,另一只手则摁在他的后腰上,再往下滑一点,就能摸到屁股。但他的手就是放在那里,始终没有往下移。   他的手指感受到江逾白腰部连续不断的撞击,莫名地,他觉得这个人也在撞着他的心,心被撞得有点乱。   他微微侧过脸在江逾白红得滴血的耳边问:“你怎么像条活鱼一样?”   “嗯?”正在享受快感的江逾白眯着眼睛,有些茫然地看着他,然后把脸贴近,用鼻尖蹭了蹭他的鼻梁和眼镜,说:“我想亲你。”紧接着他就用热乎乎的嘴唇吻住了眼前的人。   魏琛却转过脸去,说:“别得寸进尺。”   江逾白用手臂把他的脸又摆正,一边不依不饶地往上贴,一边轻声说:“就让我亲一下嘛,我都这么难受了,你就再帮我一下好不好?”   魏琛眯起眼睛,嘴角勾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然后带着江逾白往他手里看,说:“我看你挺爽的啊,哪里难受了?”   江逾白看到自己扭腰在魏琛手里抽送,粗热的阴茎在手指里进进出出,粘液把他的整只手都弄湿了……太淫靡了他想,不过真的好爽啊,而刚才那种难耐的感觉现在竟然变成了勾引着他,让他不断攀上高峰的诱饵,完全让他无法自拔。   难道这就是和男人上床的感觉吗?原来是这么爽的啊,难怪赵博这么想和他做这种事……   他也会想要和魏琛做这种事。   他不由自主地在魏琛的脸颊上亲了一口,黑眼珠亮亮的,说道:“下次我也可以帮你弄的。”   “……”   魏琛看着他,有些心烦意乱,“都说了别亲我,你怎么这么烦。”接着,他把江逾白翻过去,让他面对着墙壁,手臂撑在瓷砖上,然后一只手从后面伸到他胸前把他揽入怀里,另外一只手继续在他的阴茎上撸动。   “啊……嗯啊啊……”江逾白把滚烫的脸贴在有些凉的瓷砖面上,感受到魏琛手里的动作变得又快又重,像在挤压他的欲望,与此同时,他也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紧绷,阴茎被刺激得硬到极致,马上就要到达巅峰。   他扭腰的幅度越来越大,逐渐开始不受自己控制,完全被性欲驱使着在手指里激动地抽送。   他转过脸用浮满欲望的眼睛看着魏琛,说:“我快要射了……”   魏琛揽住他身体的手臂更紧了些,然后嘴唇凑到他耳边,声音低沉地说:“射吧。”   一瞬间,江逾白感觉脑子里的一根弦断了,白光乍现,灵魂在震动,欲望则攀上了无可比拟的高峰。   “啊啊——”   一股浓稠的白色精液射到墙上,浓浓的腥膻味在逼仄的空间里发散开来。   江逾白的腰塌下去,背部因为急切的喘息而剧烈起伏。校服裤子被褪到大腿根,裤腰勒着大腿,两瓣浑圆的屁股从蓝色里露出来,此时正因为前端的高潮而激动地不停抽搐。透过大腿缝,那根刚刚高潮过的阴茎还昂扬地硬着,囊袋和茎身都沾满精液,随着身体的抽搐而晃动。 第45章 想知道   江逾白转回身,背靠着墙大口地喘气,头发被汗湿,眼睛像雾一样湿湿的,面色潮红,嘴角还挂着一痕口水渍。   此时,魏琛的呼吸竟也有些重。他默默平复,然后抽了一张湿纸巾,帮江逾白擦了擦脸上的汗,又用手指把湿头发拨开,使他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青涩的眉眼。   在浴室明亮的灯光下,他第一次把江逾白看得这么仔细,头脑里率先冒出来的念头是这小子长得确实很好看,像朵小白花,只是现在竟被启发出了更多的欲望,纯白变成了合欢红。   江逾白涣散的眼神渐渐聚焦,嘴里黏糊糊地说了句“我有点累”然后就向前靠在了魏琛的身上,把湿热的脸颊放在他的侧颈上,像猫一样地蹭。   魏琛这次也没用手推他脑袋,只是说很痒,让他安分点别动。但江逾白不听,照样继续蹭他,身体贴得很近,甚至把阴茎顶到了他的大腿上,上面的精液把他的校服裤子弄脏一大片。   “别乱动。”魏琛握住江逾白,故意用力捏了一下。心想这人怎么像只泰迪狗,什么都敢日。   “唔……”江逾白这下不敢动了,缓缓把泛红的脸抬起来,说:“可是它还硬着啊,怎么办?”   魏琛没回答,只看了一眼他两腿之间昂扬挺立的阴茎——药效这么猛,一次还不够,看来赵博是想玩死江逾白……他再次握住江逾白的阴茎,问:“你为什么要吃赵博给的药?难道你真的打算和他上床吗?”   “我不吃药就骗不过他。”江逾白感受到身下被手指包裹的感觉,舒服地哼唧一声, “可是我算好了时间,药效发作之前,郑昊就会来器材室。”   江逾白转了转眼珠,问道:“所以两个男的要怎么上床呢?是像我们现在这样吗,你帮我用手撸出来?可是赵博说射在里面是什么意思啊?要射在什么里面?”   “……”   江逾白见魏琛不语,反而好奇心更甚,非要弄清楚这个问题。“魏琛,你知道的对吧?你告诉我啊。”   魏琛却冷冷道:“不知道。”   江逾白被浇了盆冷水,心有不甘,眼睛机灵地往魏琛两腿之间看,说:“你是不是也硬了?”说着就要去解他裤子。   魏琛扒拉开他的手,说:“别把你手上的血弄到我身上。”   江逾白叹了口气,无奈地把手收好,但还是说:“等我手好了我帮你。”   魏琛却说:“不用你帮我。”   “为什么啊?我也想让你舒服啊。”江逾白有些气馁,又把手往魏琛两腿间摸,说:“你明明也脸红了,肯定也想做的吧?”   “我这次帮你是因为药。”魏琛抓住他乱摸的手,脸上已经不耐烦了,“你再这样我不帮你了。”说着就要往浴室外走。   江逾白急忙拉住他的衣服,连忙说:“你别走……好吧,我听话不乱碰你了。”然后牵着他的手放在身下昂扬的阴茎上,说:“你再帮帮我,这里难受……” 第46章 泪痣·绮梦   “真听话假听话啊?”魏琛握住它,手指变得很紧。   江逾白把双手藏在背后,说:“真听话。”   魏琛被他的举动逗笑了,手再一次上下撸动起来。江逾白却有些脚下发软,声音像只可怜的小狗:“我站不住了……”   魏琛把他拉到流理台前,扶着他坐上去,背靠镜子,然后脱掉他一条腿上的裤子,全部挂在另一条腿上。   “有点冷。”江逾白的屁股贴到大片又凉又硬的大理石面,难受地拧紧眉心。魏琛去房间里拿了个枕头回来垫在他屁股下面,然后打开了取暖灯和花洒,热水哗啦啦地淋下来,狭小的浴室里顿时蒸腾起缭绕的水雾,把魏琛的镜片都蒸白了。   江逾白用两根手指捏着镜片之间细细的银丝,替他把眼镜摘下来,放在一边。然后对着他没带眼镜的脸细细地端详了一会,似乎发现了什么,忽然笑起来,说:“你的左眼尾边上有一颗痣,你自己知道吗?”   “知道。”   江逾白又定睛在这颗淡淡的小痣上看了许久,心里觉得它就像一滴凝固的眼泪,证明魏琛曾经在某一天伤心地哭过。   他很想替魏琛亲亲这颗痣,就好像在安慰过去那个伤心的他。可是他知道魏琛不准他亲他,一亲他他就会生气。   药效还没给,江逾白浑身仍然又热又没力气,两条腿折着踩在流利台上,膝盖摇摇晃晃的。   脱下裤子的那条腿很白,小腿又细又长。   魏琛把一只手放在他的大腿根上,固定住胡乱摇晃的腿,用力捏着的时候发现江逾白的大腿根的肉很软很烫,手指把肉掐出了凹陷的痕迹。   “魏琛……”江逾白喘着热气轻轻地叫他。   魏琛把视线从他大腿根挪到他通红的脸上,然后透过他背后的镜子看见自己的脸和耳朵,正如江逾白所说,它们确实也在发红。   江逾白勃起的阴茎高高地竖立在两腿之间,顶端在不断渗出透明的粘液,上一次高潮残留的精液布满紫红的茎身,斑斑驳驳的白浊,甚至沾到了他正在焦躁地起伏着的腹部。   魏琛把手放到挺立的阴茎上,开始上下撸动,速度渐渐加快。   “嗯啊啊……”江逾白被刺激地又兴奋又难耐,腰慢慢地软下去,屁股推着下面的枕头往前挪了挪,两条腿分得更开了。   两腿之间、阴茎下面的那个紧闭的穴口被推到了魏琛眼前,随着江逾白腰和大腿的动作若隐若现。魏琛掰着大腿根的手指不由自主地发紧,心脏“砰砰砰”的声音在耳边擂鼓般地作响。   心中那个被掩埋起来的、不可告人的秘密正在破土而出——   那一年,在和江逾白亲吻后的那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怪异的梦:他梦见自己把江逾白压在身下,一边很粗鲁地亲他,一边掰开他的大腿,手指插进他的屁股里用力地玩弄,把他玩哭,玩到高潮,最后惊慌失措地射出来。   这是一个色情的、极具凌辱意味的梦,醒来后魏琛发现自己经历了人生中第一次梦遗。刚醒来的那几分钟,他躺在床上,慌乱地用被子盖住被精液弄湿一大片的内裤,心跳得又快又乱。 第47章 “你欺负我。”   之后,他慢慢冷静下来,心想应该是白天的凶杀案在他心里积攒了巨大的憎恨和压力并且无处发泄,以至于在梦里它们被全部报复在江逾白身上,而这种报复的冲动又和他们亲吻的记忆重叠,最后才会产生这么夸张、粗暴的梦境。   “……小琛哥,小琛哥……”   “好舒服……”   “……小琛哥,你做什么都可以……”   魏琛回过神,却发现自己已经被江逾白用手臂搂着脖子带到了面前,炽热的气息直往他的脸上扑。   江逾白眯着眼睛,微微张开嘴巴,露出红色的、柔软而潮湿的口腔,透明的唾液从嘴角溢出来。他的手臂在魏琛的肩膀上借力,突然凑上去吻住了魏琛的唇,那种绵软的、却又像一团火的感觉再一次袭来。   刹那间,魏琛瞳孔紧缩,要避开江逾白亲他的动作,却被紧咬住了下唇,然后被用力撬开牙齿,对方的舌头一下子滑了进来。   魏琛猝不及防,心里顿时冒火,他手里撸动江逾白阴茎的动作变得更快更重,像是在报复他这么不听话的行为。   而异常粗暴的动作则刺激地江逾白在接吻的过程中不断发出“唔嗯唔嗯……”的声音。   唾液不断地从他们嘴角流到下颌,“啧啧”的水声隐没在喘息声和哗啦啦的淋浴声里。炽热的水蒸气好像要把他们蒸熟,同时也让江逾白身上的血腥味更加浓郁了。   魏琛嗅到浓浓的血腥,眉头立即拧紧,心里的厌恶和憎恨在这一瞬间全部转化为了对江逾白身体的惩罚——他手上撸动的力度愈发加快加重,同时亲吻时片刻不给江逾白喘息的机会,故意让他产生窒息的感觉。   “唔唔!”被快感和窒息双重挟持的江逾白害怕地挣扎起来,挺立的阴茎兴奋到极点,在高峰的一瞬间释放出好几股精液,射得很高,落下来流到了腹部、大腿和魏琛的手臂上。   射完之后,魏琛终于放开了他的嘴巴。江逾白如蒙大赦,迫不及待地大口喘气,同时身体还在高潮的余韵中微微抽搐。   “……腿……被你捏得好疼……”江逾白恍恍惚惚地说,眼睛还没聚焦。   魏琛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很用力地在捏他的大腿根,低头一看,白皙的大腿内侧被他掐出了好几道红痕,甚至撕扯开了一道刚刚止血的伤口,血混合着白浊的精液,从大腿根往下流,流过两腿中间的穴口,把它弄湿、弄脏了,仿佛刚刚被人玩弄过一般。   魏琛面色复杂地看着这副光景,喉结滑动了一下,然后匆匆移开目光。他觉得自己刚刚有些失控,这很危险。   混乱的流利台上,江逾白面带潮红,嘴角还挂着口水渍。他侧躺着,双腿合拢,无力地向一边倒下,原本硬挺的阴茎终于在得到满足后软了下去。裤子被褪到脚踝,上衣推到腰上,使得他的腰、屁股和大腿全部裸露在外面,并且到处挂着精液和血迹,微微抽搐。   他休息了一会儿,手伸过去扯住魏琛的衣服,红着脸,嗓音有些沙哑:“你欺负我。”   魏琛揉了揉刚才被江逾白咬住的下唇,冷下脸说:“我说过了别亲我,你总是不听话,那也别怪我这样对你。”   江渝白很委屈地问:“为什么不让我亲你呢?”   魏琛却反问:“你凭什么亲我?”   嘴唇被咬破了,血腥味渗进口腔里,魏琛的脸色阴沉下来,直言道:“这间旅馆是什么地方你还记得吧,那些恶心事你还想和我再做一次吗?”   --------------------   谢谢喜欢~ 第48章 装可怜   “哗哗哗——”   冰凉的自来水冲掉了手臂和手指上的精液,魏琛重新戴好眼镜。   “自己把澡洗了。”   他扔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走出浴室。   江逾白连忙问:“你要去哪?”他撑着手臂从流利台上跳下来,裤子也顾不得穿,抓住魏琛的手腕,挽留道:“你不要走。”   魏琛却把手腕抽出来,转身继续往门口走,伸手握住了门把手。   江逾白忙跟上去,靠在门背上面对着他,不让他开门,半阻止半乞求地说:“别走,留在这里陪陪我好吗?”   “起开。”魏琛冷眼看他,刚刚才被他咬了一口,现在显然不会吃他装可怜这套。   江逾白却仍然靠在门背上一动不动,两条光溜溜的腿贴着门框,双手背在身后藏住门把手,瞪着还在发红的眼睛说:“我不。”   魏琛蹙眉看他,心里很烦。几秒后他说道:“你不让我出去买药,血流干死了别怪我。”   “?”   江逾白睁大眼睛,眼底流露惊喜之色,连忙问道:“你不走?出去是想给我买药?”   魏琛翻了个白眼,反问道:“不然呢?”   江逾白贴得极近,身上那股精液的腥膻味混着血腥味直往他鼻子里冲,让他脑海里瞬间浮想起刚刚那些混乱而色情的画面。   他用手把江逾白的肩膀挪开,说:“你快去洗澡。”   江逾白从他身上退后几步,也意识到自己现在真的太脏了:除了刚才被魏琛擦干净的脸,此刻他满身都是血,并且混着灰尘,头发半湿、黏糊糊的,腹部和两腿间全是白浊的精液。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寸肌肤是干净的,整个人脏得像只阴沟里的野狗。   他的脸上露出赧然之色,轻轻地说“哦”,然后转身走进浴室,一边走一边脱掉了身上的校服T恤。   全裸的背影映入魏琛的眼帘,紧接着浴室的门就被关上了。随后,魏琛看向那件被随手扔到地上的衣服上——很脏,而且被刀划破了好几处,哪里还看得出是件校服,简直就是块破抹布。他的目光停驻片刻,然后开门走出了旅馆房间。   再回来时,江逾白已经洗完澡躺在床上了。开门的声音没有惊动床上的人,被子里的身体只随着均匀的呼吸缓缓起伏。   魏琛走近到床边,看见江逾白一张红润的脸陷入雪白的枕头里,眉目比任何时候都要舒展,表情平静且安宁,呼吸均匀,仿佛婴儿回到了最安全、最温暖的子宫。   魏琛把买回来的药和衣服轻轻地放在床头柜上,却不料塑料袋的摩擦声有点大,江逾白还是被吵醒了。   他缓缓睁开眼睛,睫毛扑闪了几下,看见魏琛已经回来了,脸上浮出一个笑,说:“我想等你的,但是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   魏琛观察了一会儿他的脸色和状态,问道:“药效过了吧?”   “嗯。”江逾白点点头,转眼看见床头柜上不仅有药,还有一套衣服,颇为意外:“这衣服是你给我买的?” 第49章 见色起意   “是。”魏琛把药和纱布从袋子里拿出来了,说:“自己上药,然后把衣服穿上。”   江逾白裹着被子,磨磨蹭蹭地坐起身,却说:“我现在还没有力气,你帮我上药好吗?”   魏琛才不信他,嘲讽道:“刚才咬我的时候力气不是很大嘛,现在又在这里跟我装柔弱?”   “……我没骗你,好像是那药的副作用,我现在又累又想睡觉。”江逾白委屈巴巴地解释,转身露出背上的几道伤口,说:“这里我够不到,你帮帮我吧。”   魏琛把他的上半身转回来,用近乎命令而非商量的语气说:“以后别随便碰我,也别乱亲我,否则……”   “否则什么?”江逾白立刻问道,他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浑身紧绷,不安地揪住魏琛的衣摆说:“你千万别不理我,我受不了!”   魏琛盯着他,眼中颇有几分警告的意味。话语起了效果,他自觉没必要再说下去,只道:“那就老实坐好。”   江逾白这才稍稍放松,“喔”一声,裹着一条薄被子,老老实实地盘腿坐在床上,趁着魏琛在给自己上药又问:“你知道我穿多大的?”   魏琛抬头瞥他一眼,说:“不知道,所以我买的均码。”   “……”   江逾白独自尴尬了一会儿,但很快就又恢复了平常“不要脸”的状态。他两条腿蹭着床单,偷偷靠近魏琛一些,说:“没关系,不知道的话我现在告诉你。”   魏琛正低头给他的一只手包扎,随意地问道:“告诉我什么?”   只听头顶的人传来一声轻笑,回答:“我已经174了,比以前高很多。”   说完之后江逾白期待着魏琛的反应,然而对方却只敷衍地“哦”一声,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江逾白很不满意,又往魏琛跟前蹭了蹭,说:“我真的长大了,马上就能长得和你一样高。”   魏琛把他乱动的手臂抓牢,应付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你长大了。”抬眼看江逾白时眼神里带着几分嘲弄,“刚才在浴室里你已经向我证明过了。”   江逾白霎时脸红了一大片,说不出话来。然而他的眼神却不躲闪,反而牢牢地盯着魏琛那只指节修长的左手,默默咽了咽口水。   他想起刚才两次被这只手撸射的快感,才平复不久的心现在又跳得飞快。此时,他看着魏琛的两只手拿着棉签和纱布,手指在自己的身体上游走、触碰、弯曲,分开又收拢。   看着看着,他两腿之间就又起了反应……   这次和药没关系,纯属 “见色起意”。   不过幸好有被子盖着,要不然他的“色心”就要在魏琛眼前暴露无遗了。   江逾白舔舔有些干燥的嘴唇,偷偷摸摸地观察着魏琛,看着他很认真地在给自己上药,心里一阵柔软。他抓被子的手指紧了紧,然后身体稍稍前倾问道:“魏琛,其实你心里是喜欢我的吧?”   魏琛上药的动作停顿了一秒,却没马上抬头看他,只低头说道:“你给我惹了这么多麻烦,我不掐死你就不错了。”   江逾白却笑着说:“我才不信你会呢。”   “这么自信?”魏琛撩起眼皮看他一眼。   江逾白的嘴角噙着浅笑:“你之前说过,只要不把你牵扯进去,我就算是杀人你也不会拦着。”   魏琛想了想,这话是当初在学校后山他对江逾白说的。那时他特别生气,恨不得把江逾白的一切连根拔起,扔出自己的世界。   此时,江逾白的笑中多带着几分得意,说:“可是你今晚却跑来器材室,所以我知道你还是在乎我的对不对?”   魏琛低着头,上药的动作没有停,并不回答他。江逾白盯着他垂落的眉眼和通透的耳尖,耐心十足地等了一会儿,没等到答案,便低下头去寻找他的目光,然后用含情的桃花眼看着他说:“你就是嘴硬。”顿了顿,又补充道:“心软。” 第50章 打不通的电话   魏琛被他这样看得很不自在,蹙眉别过脸去,朝他扬了扬下巴,示意自己嘴上的伤口,说:“还是你嘴比较硬,咬人这么疼。”说着用力摁了一下江逾白手臂上的一道伤口,算是对他的“回报”。   “呃唔……”江逾白吃痛叫了一声,脸色痛苦道:“我知道错了,我保证以后不会乱亲你。”   魏琛却从鼻子里“哼”一声,说:“你的保证什么时候可信过?”他觉得江逾白就是个喜欢出尔反尔的混蛋。   江逾白咬着下唇,没底气反驳,因为面对魏琛他总是会忍不住推翻自己的保证,比如他总是会忍不住亲魏琛。   药还没上完,魏琛随意看了一眼时间:晚上八点十分。   这个时间他本来已经回到家了,如今迟迟不回去,他妈肯定会怀疑。   魏琛放下棉签和纱布,拿起手机给他妈打电话,然而却一直无人接听。他又打了一次,漫长的铃声在耳边循环,同时,不好的预感随之渐渐在心底扩散……   江逾白看着魏琛凝重的脸庞,小心问道:“你在给你妈妈打电话吗?”   话音刚落,魏琛就挂掉了还没打通的电话,突然站起来,一把将手机塞进裤兜里,快速走到床尾拿上书包,背对着江逾白往门口走,用很低的音调说:“我走了。”   “你要回家?”江逾白马上问了一句。   魏琛没回答他,旋动把手开门,半个身子已经走出房间。   “魏琛。”江逾白连忙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魏琛没答应他,此时他的头脑和心都被焦虑和恐惧填满,背对着江逾白时脸色竟然已经变得蜡白。   他握紧门把,重重地关上了房间的门。   嘭——   关门声像个漆黑的休止符,结束了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又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打在他脸上,终于让他清醒了过来。   ……   “赵叔,我妈的电话一直打不通,你能帮我去我家看看她在不在吗?”   “小琛,我在外地。”   ……   “方阿姨,我妈今天几点下班的?”   “是小琛啊,今天店里事情少,老板提前半小时让员工下班,你妈妈六点就走了。”   ……   “周婆婆,能不能上楼去敲我家的门,我担心我妈……”   “我敲了一分钟啦,没人开门。”   深夜十二点半,医院。   魏琛坐在急救室外的椅子上,浑身僵硬,额头直冒冷汗,双手不受控制地发抖。   从救护车到医院,再看着沈晴被推进急救室,魏琛神志都不算清楚,像个被吊在悬崖边的人,随时都可能掉进深渊里。   狭窄的走廊里人来人往,医生推着一个浑身烧焦的病患往抢救室里冲,护士们端着器械小跑跟进去。   急促的脚步声、白色的残影、焦味和血腥味,像密不透风的皮革,直往魏琛的眼耳鼻口里塞,令他窒息,又想要呕吐。   哐啷——   玻璃瓶打碎在地上,溶液流了一地,蜿蜒着流到他的脚底。   魏琛闭上眼睛,低头,双手手指插进头发里,眼前又出现打开家门后苹果滚落一地的场面。   沈晴躺在那些苹果的尽头,双目紧闭,一动不动,脸上毫无血色,好像连呼吸也没有了。 第51章 审讯   翌日,燕川一中体育馆器材室内出现一具尸体。   赵博死了。   警方在现场发现了四个人的血迹。   江逾白再见到魏琛,是在城南的公安局。   隔着三四米的距离,江逾白在几个警察中间看见了魏琛高瘦的身影。   只见他穿着一件黑色的连帽卫衣,脸色却是青白,不见半点血色,眼周有黑眼圈,眼里还有红血丝,很憔悴,显然是连续几天都没睡好觉的状态。   “魏……”江逾白张开嘴,话还没出口,魏琛那比雪水还冷的目光便从他脸上划过,剑锋般锐利,眼珠黑沉如深不见底的寒潭。   江逾白瞬时惊得不敢再说话。   站在他们身边的警察察觉不对劲,互相使眼色,然后把他们带入了不同的审讯室。   ……   江逾白从审讯室出来的时候,外面已经下起了淅淅沥沥的秋雨。   警局门口停着一辆黑色的汽车,车窗降下来一半,坐在车里的江毅冷冷地看了江逾白一眼,肃然道:“上车。”   江逾白站在冰凉的雨里,攥紧拳头,默默走向车后门,却被江毅命令道:“坐前面。”   “哗——”   汽车启动,车轮激起高高的水花。   江逾白坐在副驾上,一语不发。江毅则始终黑着脸,嘴唇绷成一条紧张的线。   道路上时刻充斥着嘈杂的鸣笛声,车厢内却是死一般的寂静。   江逾白透过满是水珠的玻璃往外看,金黄的银杏树在急速倒退,车辆、行人、霓虹灯拥挤在一块儿,渐渐难舍难分。   整个城市仿佛被秋雨融化,模糊不堪。   路口遇到红灯,江毅停下车,终于开口道:“你不打算和我解释一下吗?”   江逾白看着他投射过来的严厉的目光,说道:“该说的我都和警察说了,你还想让我说什么?”   刚刚在公安局,江毅站在观察室里,透过单向玻璃看审讯室里的江逾白,听了审讯的全过程。   赵博死在学校体育馆的器材室里,现场发现除了死者的血迹外,还有另外三个人。于是,除了失踪的郑昊,江逾白和魏琛被带到了警局,   审讯员问江逾白当晚为什么会出现在器材室,江逾白说是赵博和郑昊把他堵在器材室里揍他,他不断反抗却还是被他们用刀弄出很多伤。   之后审讯员又问:那么魏琛又为什么会出现在现场?你们认识吗?   这也是江毅很在意的问题。   他笔直站立在单透玻璃后,聚精会神地等待江逾白的回答。   然而,江逾白却在此时沉默了,直到审讯员又向他着重重复了一遍问题,他才回答道:“他偶然路过听见我们激烈搏斗的声音才进来器材室阻止的,我不认识他。”   审讯员彼此交换眼神,计划将这份笔录和隔壁审讯室的对照,有没有猫腻一目了然。   然而,观察室里的江毅不用看两份笔录就知道江逾白在撒谎。   “我没记错的话,那天你一整晚都没回家。”江毅在车里审问起他的侄子,“那晚你去了哪?和谁在一起?”   “我回没回家你不是从来不管吗?”江逾白冷笑一声,“叔叔,你现在这么问,难道怀疑人是我杀的?”   闻言,江毅面子上挂不住,沉吟片刻,说:“现在赵博的死因还不确定,自杀他杀都有可能,要等法医鉴定结果出来才能定夺。我是警察,也是你叔叔,当然希望你没杀人!”   江逾白:“那你这样审问我干什么,真的不是把我当成你的犯人吗?”   江毅敏锐地盯着他说:“因为我觉得你还有事瞒着我。”   江逾白向他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   这时,江毅从胸前口袋里取出一张交易单据给他看,“命案同一天,你刷了三万在琴行买了一把小提琴。”   闻言,江逾白一愣。   江毅见状,继续盘问道:“你没事买一把二手琴干什么?我知道你不会拉琴,所以你是为谁买的?这把琴现在又在哪里?”   --------------------   叔叔:关于某天收到银行短信被告知卡里被刷了三万这件事。 第52章 忽冷忽热   “这些钱是我爸妈留给我的,我想怎么用都可以。”江逾白反问道:“叔叔,你还要替我保管这份遗产到什么时候?”   江毅:“很快,等你成年。”   他打着方向盘,把车开进另外一条路,前面不远处就是嘉林公馆。   这时,手机响了,江毅看了一眼,是他老婆打来的。他接起来放在耳边:“心禾。”   电话那头传来沉稳的女声:“现在别回家。”   “怎么了?”   “有群记者在那专程等你们,别带逾白回去。”   江毅皱起眉头。   蓝心禾:“我已经把茜茜接到爸妈家了,你带逾白过来一起吃晚饭吧。”   十几分钟后,汽车停在了一幢花园别墅的车库里。   江逾白从车里出来,跟着江毅走上台阶。   天色已经变暗,别墅周围的石雕路灯亮起来,像无数个小月亮。红色月季开满整面墙,淡紫色的绣球花欣欣向荣,围绕在洁白的喷泉雕塑周围。   每一扇窗户都从屋里透出暖黄的光,窗台上的薄荷沾满晶莹的雨珠,叶子在微风里摇曳,其间藏着星星点点的白色小花。   江毅开门进去,江逾白跟在他后面走,听到小女孩喊“爸爸”。   茜茜从客厅的沙发上一溜烟地跑到江毅面前,高兴道:“爸爸,你终于来啦!我等你好久呢!”   江毅笑着摸摸她的头,随口问道:“今天在学校过得怎么样,又学到了哪些新知识?”   茜茜笑着说:“今天老师教我们认识了好多植物,同学还送给我一盆虎耳草!”   “呦!”江毅挑起眉,惊喜道:“那我得看看。”   茜茜笑得灿烂,柔顺的短发有着亮丽的光泽。她看向江逾白,虽然她平时与这个堂哥关系并不亲密,但此时她还是尝试着对他说:“哥哥,你想不想看虎耳草,我带你去花园看!”说着就拉住了江逾白的胳膊。   “江如熙。”   忽然被喊大名,茜茜一愣,转头看见她妈妈从书房里走出来,表情颇为严厉,吓得她赶紧缩回了拉江逾白的手。   蓝心禾把长发挽到耳后,用精明的眼睛看着茜茜,说:“别总想着玩,去书房写今天的作业。”   茜茜揪住江毅的衣摆,求助道:“爸爸……”   江毅却轻推她的背,说:“听妈妈的,先去写一会儿作业,马上就可以吃饭啦。”   茜茜像朵缺水的小花,满怀失望地去了书房。   江逾白在他叔叔婶婶之间扫了一眼,无话可说,径自走进客房,关上了门。   蓝心禾面色不佳,看了江毅一眼,然后走到了阳台上。江毅一边跟上去,一边往嘴里塞了根烟。   蓝心禾靠在栏杆上,看着江毅,开门见山道:“必须把他送走。”   客房里没开灯,一片昏暗。   江逾白一进去就把自己倒进床里,心里想着魏琛在警局里的样子。   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魏琛看起来那么憔悴,而且对他的态度又回到了当初的冷漠?   他为什么总是这样忽冷忽热,让人捉摸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江逾白把脸埋进枕头里,心里很烦。   渐渐地,身体被被子捂得热起来,这让他回味起那晚欲火焚身的感觉,想要再被魏琛的手握住,想要再体验一把那种令人无法自拔的刺激。   他这样着魔般地想着,同时一只手不由自主地伸进了裤子里。 第53章 狗东西   那里已经微微发硬,江逾白握住它,尝试上下动作,微小的刺激一点点叠加。   随着幅度慢慢变快,那种隐秘的快感从腹下蔓延到背脊。他绷紧身体,呼出几口热气。   然而就在这时,房门外突然传来凶狠的狗叫声,几乎要把整栋别墅震塌。   江逾白被惊得顿时停下手在下身的动作,心里暗骂一句“狗东西”。   然而这“狗东西”迟迟不肯离去,一刻不停地朝客房狂吠,江逾白的耳膜都要被它叫破了。   他再也忍不了,冲过去开门,低头就看就一只硕大的黑背德牧,正虎视眈眈,对着自己龇牙咧嘴。   这只狗叫奥丁,曾经被江毅当做警犬训练过许久。大约一年前,江毅把它送给了从检察院退休的岳父。   江逾白来这栋房子的次数屈指可数,可是每次来奥丁必然会对着他疯叫,正如此时。   狗叫声把所有人都吸引了过来。   江毅瞥一眼江逾白,牵住狗绳,命令奥丁安静。茜茜蹲下来搂住狗脖子,顺便摸摸它的头,稍作安抚。   蓝心禾朝站在门前的两位老人微笑道:“爸妈,你们回来啦。”   茜茜开心地扑到他们怀里,喊“外公外婆”。   外婆捏捏她的脸,说:“这孩子,怎么比上次瘦了?”   茜茜说:“我要写太多作业,累瘦啦!”   外公笑道:“那今天晚饭你得多吃点,我特意让厨房做了你最爱的油焖大虾。”   “好啊!”茜茜蹦蹦跳跳地跑去了餐桌,外公外婆还有爸爸妈妈跟在她后面走,江逾白则站在原地,没人理。   坐上餐桌后,江逾白看见那些菜的时候愣住了,拿筷子的手停在半空三秒,才默默夹了一片青菜回到自己碗里。   外婆往茜茜碗里夹了一只油焖大虾,又夹了一块蒜蓉鲍,还嫌不够,又替她夹了好几块鱿鱼,笑着说:“这些都是今天刚出海的,特别新鲜,你多吃点。”   茜茜开心地点头。外婆慈爱一笑,这时才看见坐在茜茜旁边的江逾白,见他碗里只有青菜土豆,便夹了一块清蒸石斑到他碗里,说:“来,孩子,多吃点鱼肉。想吃什么自己……”   话还没说完,江逾白打断道:“我海鲜过敏,这些菜我都吃不了。”   闻言,外婆的笑容僵在脸上,尴尬一阵后对着蓝心禾责怪道:“这孩子海鲜过敏你也不告诉我。”   蓝心禾其实不了解江逾白的忌口,但此时她并不辩解,只是说:“刚开饭,时间还早,我让张姐再加几道菜。”   坐在她身边的江毅连忙解释道:“妈,心禾她不知道逾白对海鲜过敏,都怪我忘记和她交代了。”然后他转而宽慰江逾白道:“桌上的海鲜不要碰,新菜马上就能做好,你先吃些蛋羹。”   江逾白回了个“好”字,却没去盛蛋羹,只偶尔吃几口米饭和青菜,看上去对这顿晚饭并不感兴趣。   这个小插曲很快就过去了,一家人继续开心地吃饭、聊天,一会儿聊茜茜的学习,一会儿聊江毅的工作……饭桌上话题不断,氛围是其乐融融的。   然而,或许因为不了解,又或许因为根本不关心,他们的话题始终不会落到江逾白身上。即使是他的亲叔叔江毅,此时也因沉浸在天伦之乐中而无暇顾及他。   江逾白偶尔抬眼,总能看到一张张暖洋洋的脸,彼此间洋溢着幸福。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像被隔离在冰块里,与所有人格格不入。 第54章 定时炸弹   花园里忽然传来狗叫声,紧接着只听“嘭”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摔了下来。   茜茜猛地从饭碗里抬起头,惊觉道:“我的虎耳草!”   她连忙站起来,火速冲到花园里。   不一会儿,外面便传来茜茜训斥奥丁的声音,听起来既愤慨又委屈。   江逾白放下筷子,对长辈们说:“我吃好了。”   这时,张姐恰好从厨房里端出一道新菜。江毅劝道:“坐下来再吃点吧。”   江逾白:“你们慢慢吃吧,我想先回家。”   他走到门口,却不料奥丁突然疾冲进来,一边狂叫一边直扑到他身上。   江逾白一惊,瞪大眼睛对奥丁吼道:“滚开!”   可是奥丁哪里会听他的话,反而猛地把他压倒在地,壮硕的前肢抵在他的胸口,几乎令他喘不上气。   江逾白咬牙,一拳打在狗头上,拽着它油亮的皮毛把它往身下推。   茜茜捧着花盆从外面跑进来,见状大吃一惊,慌忙地去牵狗绳,对奥丁命令道:“别胡闹!快从哥哥身上下来!”   奥丁刚刚才被茜茜骂了一顿,此时正在撒气,哪还肯听她的话。它非但没有停下来,反而变本加厉,张开嘴露出两排白花花的尖牙,一口咬住江逾白的肩膀。   “呃!”江逾白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刹那间手臂力量骤然爆发,狠狠地推了奥丁一把。   奥丁冷不防地倒退,狗绳松弛的瞬间茜茜失去重心,一下子摔倒在地。   “啊——”   茜茜痛叫一声,小脸霎时皱成一团。   江逾白朝她看去,只见她手边的花盆早已四分五裂,锋利的碎瓷片割破了她的手指。   花盆摔碎的大动静把大人全部吸引了过来。   “茜茜!”   江毅见状立刻控制住奥丁,看着江逾白时表情复杂。   江逾白也默默地回视他,眼里有藏不住的怨恨。   蓝心禾抓着女儿的手检查,看见血不停地流出来,转头用阴翳的眼神看江毅。   江毅额头上青筋直跳。   “……你有没有为茜茜考虑过?”   “他有自残倾向……他的心理问题你解决得了吗?”   “我不放心让他和茜茜住在一个屋檐下。”   “学校的命案真的和他没关系吗?”   “媒体已经找上门了!”   “四年前的事闹得那么大,这次难保不会有人借题发挥。你在系统里的前途和名誉还想不想要了?”   “他在我们身边就像一颗定时炸弹……”   “无论如何,都必须把他送走。”   蓝心禾的话从江毅的脑子里一句又一句地蹦出来,恍若惊雷。   在回去的车上,江毅全程冷肃而沉默地开车,江逾白坐在副驾上,同样无话。   夜晚,城市里川流不息,流光溢彩。   江逾白把头靠在车窗上,隐忍着肩膀上的痛楚,打破沉默道:“叔叔,我要回自己家。”   江毅瞥他一眼,不答。   这时,手机震动,屏幕亮起,江毅看到了一条新消息。   琴行老板:江警官,您让我查的事情有结果了。   江毅有所动容。   随后,大约过了三秒,老板又发来一张照片。   照片拍的是笔记本中的一页,上面记录了琴行在电脑损坏的一段时间里的交易记录。   江毅把照片放大,“叁万元”的价格在一众数字里脱颖而出,而它后面写着的名字竟然是“魏琛”。   --------------------   近期精力条变红,还有一点卡文,更新频率会低一些 第55章 别再逼我   明晃晃的车灯破开夜色,开进潮鸣园里。   汽车停在小竹林边,江逾白伸手要开车门,却被江毅叫住问道:“为什么是他?”   江逾白转头看他,满脸疑惑。   江毅像鹰一般盯着他,吐出两个字:“魏琛。”   江逾白深吸一口气,反问:“叔叔,你想说什么?”   江毅:“你买了那个男孩卖掉的琴,别告诉我这是巧合。”   江逾白不答。   江毅当他默认,继续问道:“为什么?”   江逾白仍然不答。   此时,两个人甚至连气息都静默了,晚风却把竹叶吹得沙沙响。   江毅注视江逾白的目光越来越紧,仿佛抓住他喉咙的手指,渴望从中攫取出实话。   良久,江逾白忽然笑起来,说:“因为我想杀了他。”   江毅猛地瞪大眼睛。   江逾白继续说:“小提琴只是诱饵,我要让他来器材室,让他和郑昊、赵博互相残杀。”   江毅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内心的震动几乎让他说不出话来。   “我恨他,恨不得杀了他!但也不希望他死得太痛快,我打算慢慢折磨他,让他饱尝痛苦后再死。”   江逾白的脸一半隐没的黑夜里,目露凶光,像从地狱里爬上来的恶灵。   江毅大感愤怒,粗声道:“你疯了!”   江逾白觉得好笑,说:“叔叔,我就是个疯子,你满意了吧。”   他开门下车,手指转着钥匙往房子里走,金属碰撞的声音像一种胜利之歌。   然而,又重又急的脚步声很快就跟了上来,江毅捏住他的肩膀,红眼瞪着他,怀疑道:“你故意这样对我说的?”   江逾白的肩膀很疼,咬牙挣开江毅的手,说:“这不正是你心里的答案吗?我只是帮你说出来而已。”   “你!”江毅语塞。   江逾白退后一步,坚定道:“我不会去国外的。除了燕川,我哪也不去。”   一片黑云遮住月亮,地上的树影不见了。   树丛里的路灯散发着溶溶的光,秋天的风凉飕飕的,像细细的冰沙。   江毅稍微缓和面色,劝慰道:“逾白,我送你去国外是为你好,你该放下这里的一切,去新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江逾白不肯听,转身离开的同时最后说:“叔叔,你别再逼我,也别想着把我送走,不然我也不知道我还会做出什么事来。”   潮鸣园四处寂静,桂花香却浓郁得过分。   江毅眼睁睁地看着江逾白走进房子里,直至消失不见,而他仍然抱臂站在原地,胸中郁结,满目忧愁与矛盾。   同时,城南医院住院部。   多人病房里熄了灯,漆黑一片。病人们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四处静谧无声。   靠窗的病床被帘子遮住,围成一方小小的独立空间。   这张病床上躺着一个女人,脸色苍白如纸,两颊瘦得凹陷,除了尚存的呼吸证明她还活着,其余都像没了生命的模样。   忽然,女人的眼珠在闭合的眼皮下动了动,仿佛沉睡了百年,如今终于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昏暗中,她盯着天花板呆愣了一会儿,然后借着窗外的点点月光,努力往身边看——   有个人正趴在床边。   她尝试着动动手指,碰了碰他凌乱黑发下的额头。 第56章 潮起潮落   啪——   江逾白打开墙上的开关,吊灯并不灵敏,在黑暗中闪烁了将近半分钟,整个房子才渐渐亮起来。   他的家离嘉林公馆很近,房价同样高昂,甚至连户型都很相似。可是由于长期无人居住,这个房子并不像叔叔家那样每天都有家政打扫。   而且因为江逾白不喜欢外人来自己家,所以这个房子四年来一直处于半空置的状态。除了他每周回来一两次,平时这里空得连只细蚊子都没有。   天花板上挂着水晶吊灯,原本璀璨的光芒却被久积的灰尘掩盖大半,仿佛冬天里干稻草上结出的霜,颇显苍白。   落地窗前的白色流苏窗帘严丝合缝,外面城市的光彩透不进来,里面的人也看不见燕川江上的潮起潮落。   江逾白把钥匙扔到玄关柜上,往空荡荡的房子里走。经过被遮尘布盖住的客厅,他脱了外套和上衣,走进卫生间里。   脱衣服时手臂的大幅度动作加深了肩膀的疼痛,江逾白看见镜子里自己脸色很差,僵硬得仿佛刷了清漆一般。   左肩膀上还有狗的牙印,皮破了,但幸好不算深。江逾白用肥皂水冲洗伤口,碱性液体把伤口刺激得发疼,他咬牙忍着。   冲洗完毕后,江逾白去房间里随便找了一件衣服穿上,然后走到飘窗边,眼睛搜寻一样东西。   装着小提琴的琴盒静静地靠在飘窗边——那晚魏琛走得急,没带走小提琴。   江逾白眨眨眼睛,弯腰把琴拿起来背在身上,然后又回到玄关处拿上钥匙,开门出去。   燕川的秋天来时悄无声息,此时竟已成铺天盖地之势。   长风呼呼地刮,仿佛一头无形的龙在四处游走、在嘶吼。夜凉如薄冰,枯黄的银杏叶厚厚地铺在地上,布满路人的黑脚印,正在渐渐腐败。   空气则浸透了浓到过分的桂花香,几乎令人的嗅觉麻木。   江逾白从潮鸣园里出来,上了一辆计程车。约莫过了半小时,车停在一栋老旧的居民楼前。   楼下的路灯依然是坏的,路上很黑,江逾白每走几步就会踢到一个被人捏扁的易拉罐,或者踩到几截短短的烟头。   旁边的小饭馆此时摆出了夜市摊,满脸红光的老板一只手娴熟地烤着肉串,另一只手则在刷短视频。他瞅见路过的江逾白便问:“帅哥,来几串?”   肉串刷上酱油,在滚烫的烧烤架上滋滋作响,孜然的香味弥散开来。江逾白晚饭没吃几口,本来没感觉到饿,可此时被烧烤一刺激,竟觉饥肠辘辘。   然而饥饿的江逾白并没有理会揽客的老板,而是抱着最初的来意继续往前走。他走进居民楼,待在一楼过道里踟蹰片刻,最终还是踏上了楼梯。   魏琛家在四楼,江逾白爬上来后就看见一扇紧闭的门。   他不知道魏琛在不在家,但他知道魏琛已经一个星期没去学校了。他直觉这和那晚有关,而那晚一直打不通的电话,除了魏琛的妈妈还能是谁呢?   ……他妈妈出事了吗?   江逾白心中沉闷,手指攥紧了琴盒的肩带。   “小孩,你找谁啊?”   背后忽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江逾白回头,看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婆婆正爬着楼梯走上来。   --------------------   下一章肯定见面,来点甜的! 第57章 糖   为了多赚加班费,沈晴连续上了一个月的夜班。   那天下午她领到了工资,之后老板提前让员工下班。于是,她趁着时间还早,去菜市场买了许多新鲜的菜,接着又专门去水果店里买了一袋苹果。   从水果店里出来时,粉色的晚霞漫天,微风习习,特别凉快。   沈晴怀着惬意的心情,拎着大袋小袋走在回家的路上,心里想着换季的时候到了,周末可以给家里来一次大扫除。   客厅窗外的夹竹桃终于谢了,与其总关着窗不如在窗台上种一些香草。另外,魏琛的房间里也该换一床厚点的被子……   她一边盘算,一边往楼上走,走到二楼的时候却突然觉得头晕,胸口闷闷的,喘不上气。   哮喘又犯了。   她加快步伐,一口气爬上四楼,拿钥匙开门时手却不稳,钥匙串“啪嗒”一声掉到地上。   她蹲下来捡起钥匙,再站起来时头更晕了。   她极力控制住颤抖的手,钥匙却还是插了好几次才插进锁孔里。   门开了,她连忙走进去,把菜和水果放到桌子上,满耳都是自己急促而混乱的呼吸声。她急忙从包里掏出气雾剂,放到鼻子下猛吸。   然而症状竟然没有得到缓解,她的呼吸依然急促,与此同时,她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人用手攥紧,一阵一阵地急剧收缩。   胸口刀扎般地疼,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视线正在快速模糊。   “咳咳咳……”   沈晴捂着左胸口,呛水般地咳嗽起来,紧接着发出哮鸣音,几秒之后两眼一黑,整个人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再次苏醒时,她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魏琛见她醒了,先是惊讶,紧接着凝重的表情化为欣喜。他立刻摁响床边的呼叫铃,然后对她说:“我去叫医生。”   片刻后,医生来到病房,给沈晴做了检查,告诉她是因为过度劳累,哮喘引发急性心力衰竭而突然昏迷,幸好抢救及时。现在人醒了万事大吉,再住院观察几天,出院后要注意休息,千万不能再过度操劳。   魏琛谢过医生,待医生走后,他和沈晴说了一会儿话,问她想不想吃点东西。   沈晴则对他说:“给自己多买一份,我才昏迷了几天,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魏琛走后,沈晴让护士帮忙把病床摇高。护士给她换了新的点滴瓶,口罩上露出一双笑着的眼睛,对她说:“醒了就好啦,接下来要多休息才能早日康复。”   沈晴微笑道:“我也希望自己能尽快康复,孩子也该回学校去。”   同病房的人很热情,对沈晴说:“你家孩子真孝顺,寸步不离地陪在病床边,一天天瘦下去,我在旁边看着都觉得可怜。”   沈晴欣慰一笑,同时感叹魏琛从小就这样,表面上什么都不在乎,对谁都冷漠,可是一旦他认准了某个人或某件事,他就会为之付出一切,即使遍体鳞伤、走投无路也在所不惜。   “哎,”那人又热心肠起来,问道:“孩他爸做什么工作的?特忙吧?”   “……”   沈晴面色尴尬,把目光转向身边的护士,提醒道:“那位大姐的点滴也挂完了。”   护士点头,走过去给她换新的点滴瓶,又问她今天的药吃了没。   沈晴靠回病床上,轻叹一声,目光偶尔飘到病房门口,注意到有个人站在那里。   她没在意,想要转身闭目休息,却在闭上眼睛的一瞬间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   那个人怎么有点眼熟?   她满怀疑虑,又朝病房门口看了一眼,却发现那个人不见了。   江逾白突然被人从背后揪住,本能地想要反抗,却被身后的人挟制住,捂住嘴,拖到了走廊后面的角落里。   那人一放手,江逾白就立刻转过来,想要骂人,却在看见面前的人是魏琛时硬生生地把骂人的话吞了回去。   魏琛的脸因为瘦削而显得锋利,眉眼愈发深邃,整个人站在面前,就像一幢午夜里的古钟楼,令人想要探索却又不敢轻易靠近。   “你怎么来了?”魏琛问道。   “送琴。”江逾白直言,然后提起手里沉甸甸的塑料袋,说:“顺便帮周婆婆送粽子。”说完之后他舔了舔嘴唇,满脸疑惑:“你手上什么啊,这么甜?”   魏琛伸出手,江逾白看见他的手指上沾了一些晶莹的颗粒。   “白糖。”魏琛浅笑,“往粥里加的时候不小心沾上了。”   --------------------   吃糖(物理上) 第58章 粽子   江逾白本来就饿,此时胃里的馋虫被白糖的甜味一勾,肚子竟然咕噜咕噜地响起来。   魏琛颇为惊奇地看他,问:“你没吃晚饭?”   江逾白摇头,说:“没胃口。”   魏琛接过他手里的袋子,意外发现很重,而江逾白的手心已经被勒出了红痕。   “你去过我家了?”魏琛问道,同时转身往病房走。   江逾白跟上去,与他并肩,说:“我跟周婆婆说我是你同学,代表全班来探望你,她告诉我你这里,还拜托我把粽子给你送来。”   魏琛轻笑一声,却说:“真不知道该说你聪明还是笨。”   “嗯?”江逾白不甚疑惑,问道:“你什么意思?”   魏琛侧脸看他一眼,语气有三分调侃:“假装我同学套别人的话很聪明,老老实实地帮周婆婆送这么重的粽子却很笨。”   江逾白一愣,脸上浮现一丝尴尬。   二十多个粽子,就算天天吃也吃不完,况且医院里也没有冰箱可以储存,过个两三天就会变质——江逾白这才意识到不对,他本可以只帮周婆婆送几只粽子来就行,剩下的大可让她等魏琛妈妈出院后再送到她家里。   “笨蛋。”   江逾白听到魏琛轻轻地说,他一晃神,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连忙向他确认:“你刚才说我什么?”   魏琛嗤笑道:“骂你的话,你没听清楚就算了。”   然而,江逾白也笑了起来,说:“怎么,怕我听见了揍你啊?”   魏琛不以为意,反问道:“你觉得我会怕?再说,你打得赢我吗?”   江逾白不服气道:“我们都没打过,你怎么知道我打不赢……”   话还没说完,魏琛忽然停下,身体挡在江逾白面前,说:“饭都没吃,肚子饿得直叫,还有力气想和我打架呢?”   离病房还有三步,江逾白明白魏琛为什么拦住他,便说:“刚才我不是故意要让你妈妈看见我的。”顿了顿,又说:“我走过一个个病房,只是想在里面找到你。”   魏琛看着他认真的神情,回想当初在楼梯上纠缠、要挟自己的江逾白,当时他只想让江逾白快点滚,可是现在他却不再这么想。   魏琛想了想,对江逾白说:“你去一楼大厅,那里有候诊椅,你坐那等我。”   江逾白眨眨眼,说“好。”转身要走,却又被魏琛叫住。   他转回身,只见魏琛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黑色口罩,手指牵着耳绳帮他戴到脸上,然后对他说:“饿了就拿个粽子去吃,别干等着。”   江逾白手指捏弯口罩的鼻梁条,整张脸只露出一双桃花眼,睫毛浓密,瞳孔里闪烁着点点亮光。   夜里,住院部里走动的人很少,一楼大厅更是空无一人。   江逾白找了个位置,摘下背上的琴盒,把它轻轻地放在椅子上,然后自己坐到旁边。   他从袋子里拿出一个粽子。粽子是三角粽,用棕榈叶捆着,拿在手里时仍然温热。   剥开粽子,里面是白色的糯米,江逾白在中间咬了一口,尝到了软糯的红豆和香甜的蜜枣。   --------------------   祝大家端午安康~ 第59章 苦果   没过多久,江逾白就看见魏琛从楼梯上走下来,手里拎着东西,肩上好像背着书包。   住院楼大厅里没开灯,显得魏琛整个人都很灰暗,直到他走近到面前,江逾白才借着从外面照进来的灯光看清他的脸。   魏琛把口罩拉到下巴底,俊朗而瘦削的脸露出来,表情淡然。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扑鼻而来,他吸了吸鼻子,问:“怎么不开灯?”   江逾白嚼着嘴里的粽子,一双墨色的眼睛滴溜溜地转,却来不及说话。   魏琛见他这副饿狠了的模样,生怕他一说话就咬到自己的舌头,于是不等他答,身体微微前倾,靠近他坐的位置,伸手打开了旁边墙上的开关。   两人的空间瞬时明亮。   江逾白眯着眼睛适应光亮的环境,感觉到魏琛坐到他旁边的椅子上,便问:“你妈妈还好吗?”   “病情在好转,但需要多休息。”魏琛把手里拎着的一碗甜粥放到旁边的椅子上,又从背后把书包翻到身前,“我回病房时她已经睡着了。”   江逾白联想那晚的事情,眼底有些许暗淡,愧疚道:“要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那么晚回家,差点……对不起,都怪我。”   说完,江逾白仔细观察魏琛的脸色,却见他神色淡然,一边翻开刚从书包拿出来的作业本,一边说:“这和你没关系,我不怪你。”   “真的吗?”江逾白感到既意外又开心,眼睛亮起来。   “当然是真的。”魏琛在看题的间隙看了江逾白一眼,看见他亮晶晶的眼睛,与过往那黑沉沉的模样大不相同。   他默默地想,如果非要怪罪某个人,那也只能怪他自己。因为无论是去器材室阻止江逾白还是带他去旅馆,都是他自己的选择,没人逼他这么做。   尽管赵博死了,郑昊失踪,自己进了公安局,但路既然是自己选的,对错都要自己扛,苦果也应该自己受。   当然,如今这个苦果实际上也没有那么苦,至少沈晴醒了,江逾白也没有杀人,自己还可以在晚上安安静静地写一会儿作业,粥如果不够甜就多加一些糖。   一切都不算太好,但也不算太差,就像今年的秋天,万物凋敝,亦是一个丰收的季节。   不一会儿,身边的江逾白从椅子上站起来,打开琴盒,将小提琴拿在手上,笑着说:“你想不想它?”   魏琛抬头,仰视着站在他面前的江逾白,目光停驻在他手中的小提琴上。琴的质地很好,加上这些年保养得当,琴身此刻泛着美丽的光泽。   仿佛与多年未见的老朋友重逢,魏琛看着这把琴,心中五味杂陈,好似有一腔肺腑之言,却像块石头堵在心间,难以言表。   江逾白把琴交到魏琛手里,鼓励道:“你要不试着拉一段,听听它的音还准不准。”   魏琛似乎被他的鼓舞有所打动,修长的手指抚摸过琴身,手指划过琴弦时,指尖上仿佛重新长出了厚厚的琴茧。   这是错觉,却又令人感到真实。   他把手心翻过来,当初的琴茧早已褪去,这双手每天都在拿笔做题,已经许久不曾用来拉琴。   魏琛左手握琴首,右手拿琴弓,缓缓站起来,看着江逾白,问:“你想听什么?” 第60章 迷惑性   江逾白特别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后说:“沉思。”   魏琛沉吟片刻,“沉思……”   见他犹豫,江逾白担心他不愿意,便说:“我只听过你的沉思,如果你想拉别的曲子也很好啊,我想听。”   然而魏琛却轻轻摇头。   “不,沉思……它是我最喜欢的琴曲。”   “最喜欢”三个字说出口时,江逾白却在他的脸上看出几分落寞,仿佛这份喜欢里还夹杂着许多遗憾和痛苦。   魏琛轻叹一口气,像释然一般,扬起下巴,熟稔地将琴放在左肩锁骨上,然后微微垂首,身体站得挺拔而放松,右手则轻轻地抬起琴弓,搭在琴弦上。   江逾白沿着光线看去,魏琛的眼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眉眼低垂,小扇子般的睫毛投下两片阴影,原本清冷的感觉减弱,徒增了几分忧郁的气质。   优美的旋律缓缓响起,很熟悉,亦很动人。   夜色包裹着光明,分不清界限,音乐犹如银河般流泻,在身边环绕,仿佛一伸手就能抓到一把星星。   音乐从抒情的第一段进入第二段,多次转调和变化音让它听起来很不平稳,仿佛平静的海面骤起波澜。   江逾白专心致志地听着,内心犹如坐在一叶小舟里,随着音乐起起伏伏,甚至忘记了坐下。   医院里,四处静谧,少有人走动,此时只有这一处有音乐在静静流淌,像一场小型演奏会,而江逾白是魏琛唯一的听众。   琴曲进入第三段,涌动的思绪复又归于平静,最初的旋律再度出现。魏琛手指揉弦,在结尾推向高音,然后逐渐减弱,最后以泛音的微弱声响慢慢消失而结束。   一曲终了,魏琛放下琴弓,情绪却一时难以平复。   第一次听《沉思》的时候,老师问:你听到了什么?   魏琛说他听到了“挣扎”。   为什么?   因为苦难而沉郁,因为矛盾而挣扎,最后归于宁静,却不像得偿所愿,反而像终于在毁灭中寻得了解脱。   老师沉吟片刻, 又问:为什么喜欢它?   当时魏琛没回答。   因为具体什么原因他自己也不知道。   “你为什么喜欢听沉思?”   魏琛好奇江逾白会怎么回答。   江逾白没思考多久,说:“我觉得它能安慰我。”   “安慰你?”   “音乐就像人的心,尽管内心有挣扎,有不开心,但它们最终都会消散。”   魏琛不禁又问:“你经常觉得不开心吗?”   话出口后他又后悔了,觉得不该问江逾白这样蠢的问题。   可江逾白好像并不觉得哪里奇怪,略显青涩的脸上反倒露出笑来,“以前总是不开心,但现在不一样了。”   他的笑很有迷惑性,就像小白花伸出花蕊,散发甜甜的花蜜,让人想要凑近了看一看,闻一闻,甚至直接摘下来。   夜已渐深,天空寥廓而深邃,难得星光漫天。   值夜班的护士从大厅经过,看见一排排的候诊椅中间有两个人,再一看,发现是两个学生模样的男生,面对面站着,距离却有些过分靠近了,像是……像是要接吻似的……   --------------------   小魏,你不对劲。 第61章 又软又甜   护士一愣,经过时脚步加快,有意咳了一声。   魏琛这才回过神,和江逾白拉开距离。   护士渐渐走远,身影消失在电梯门里。魏琛和江逾白站在原地,都不看彼此,气氛颇为尴尬。   “……你坐啊。”   魏琛指指旁边的椅子,眼神和江逾白一对上又马上躲开。   江逾白红着耳朵尖,坐到他身边,反常地不说话。   魏琛双手撑在椅面上,小臂上筋脉凸起。见江逾白不说话,他也不说话。   ……   两人沉默地坐着,周围安静得过分,耳边只有彼此不算平静的呼吸声。   良久,魏琛终于动了,从旁边拿来习题册和笔,重新开始写作业。   江逾白也不打搅他,默默把手伸到墙边,多开了两盏灯。   借着明亮的光线,魏琛低头写着数学题,江逾白则一边看他写题,一边继续吃没吃完的粽子。   由于离得近,魏琛一直能闻到江逾白嘴里甜丝丝的味道。他不禁抬头看一眼,却看见江逾白嘴角上沾了一小粒红豆。   他指指左边嘴角,提醒江逾白吃干净。   “唔……”   江逾白伸出舌头,快速舔掉了嘴角的红豆。   嘴里的粽子把他两侧的脸颊撑得鼓起来,他使劲嚼了好几口才吞下去。   “不好吃?”   魏琛看见他手里的粽子才吃了一半就放下了。   江逾白摇头:“很好吃,又软又甜,就是有点干。”   他往周围看了一圈,“我去找找贩售机,买瓶水。”   “前面楼梯口对面。”魏琛给他指路。   “嗯。”   江逾白一溜烟地朝前面跑去,瞬间就没影了。   魏琛一直低头写题,被吃了一半的粽子上放在旁边。他时不时瞥一眼,糯米和蜜枣上还有被江逾白咬过的痕迹。   又软又甜……   真的吗? 第62章 天赋   没过多久,江逾白就回来了,手里拿着两罐可乐。   “喝吗?”   他递向魏琛一罐。   “谢谢。   魏琛接过可乐,罐身冒着水珠,湿湿的,非常冰凉。   江逾白打开易拉罐,连续喝了好几大口才满足,喝完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刚才那样的气氛总算冷却下来了。   魏琛一直低头写题,写完一页后来回翻页看题。倒不是碰到了难题,而是前面写的式子太复杂,看一遍根本记不住。   可是江逾白却随口报出了那一长串代数式。   魏琛行笔顿了一秒,在白纸上留下一个浓墨点。   “怎么,我记错了吗?”   江逾白不太在意地喝着可乐。   “没记错。”魏琛惊奇地看他,没想到他记忆力这么好,“你看了一眼就记住了?”   “嗯。”江逾白一副平常模样,好像并不觉得这有什么特别。   见他如此,魏琛反倒觉得自己太大惊小怪了,便没再说话,继续低头做题。   江逾白在旁边看着他写完题,说:“我虽然记得题,但是不会做。”   头一次听见有人把不会做题说得这么理直气壮,魏琛不禁笑,问道:“既然这样,凭你的记忆力,为什么不选文科?”   “因为你选了理科啊。”   话很直接,魏琛怔了一瞬。   过了一会儿,手中的笔继续写着算式。这些数学题对他来说没什么难度,最多花三分心思就能写完。   江逾白看着他很快写完了三页题,不用检查,直接合上练习册放进书包里,紧接着又从里面拿出一本更厚的辅导书来。   “高二作业这么多啊?”   江逾白挺吃惊。   “作业写完了。”魏琛一边看题,一边转着手里的笔。   “那这是什么?”   “历年高考真题。”   江逾白更吃惊了,“你连高考题都会做了?”   这次换魏琛摆出一副平常模样,随口说道:“不会做我还怎么高考?”   他看题速度快,说话的间隙又做完了一页选择题。   看着魏琛半分钟就做完了数学最后一个填空题,结果和正确答案一字不差,江逾白震惊地说不出话来,默默感叹这就是年级第一的水平吗?   燕川是高考大城,每年的高考卷都堪称地狱模式,分数线高得离谱。然而考生数量却逐年增加,竞争反而愈演愈烈。   在这样的背景下,想要考上重点大学,学生只能铆足了劲拼命学,付出比别人更多的努力。   燕川一中是市重点,学校领导和老师为了升学率对学生的成绩抓得很紧,不肯也一刻放松。燕川一中里的学生,除了极少数根本不想读书的人,每一个人都在顶着高压努力往上爬,期待哪一天能爬到成绩榜的顶端。   虽然魏琛并不在意“年级第一”的头衔,但是历年高考难度只增不减,新题型层出不穷,为了能在高考时稳定发挥,他必然不会轻易放松学习。   高三的知识他早就提前自学完了,现在一有空他就会把时间拿来刷高考题,但也不是盲目地搞题海战术,简单的题他会跳过,中等难度的用来训练速度,大部分的时间则用来做有挑战性的大题。   --------------------   小魏,你好卷啊...... 第63章 不想走   “你肩膀上的伤怎么样了?”   江逾白还记得那天晚上魏琛被赵博划了一刀。   他去拉魏琛的衣领,锁骨上方冷白的皮肤露出来,接着是一道大约一指长的伤痕,看得出来刚愈合不久,仍然泛着深红色。   伤口这么深,当时肯定很疼吧?   江逾白扯着衣领的小角盯着看了好久。   “别看了。”   魏琛扯回衣服,他不喜欢把伤口暴露在别人面前。   室外的夜空泼墨一般的黑,月光和星光都被乌云掩盖了去,周围响起秋风的咆哮,气温降得很快。   时间已经很晚了,他得回病房照看沈晴。   于是,他收拾好东西,从椅子上站起来,对江逾白说:“你快回去吧。”   江逾白还不想回去,坐在原位置不动,抬头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像只孤单的小狗。   家里空荡荡的,没有人在等他,他回去也是孤零零一个人,有什么意思?   他越想越心酸,忽然双手抱住魏琛的腰,脸埋进去,闷闷地说:“不想走。”   大概是被江逾白缠惯了,此时魏琛任由他抱着自己,也没说任何催他快点走的话,反而耐心地等他的心情慢慢变好,才说:“不走不行。”   抱着他的人没反应。   他推推江逾白的肩膀,“难不成你想在医院大厅睡一晚?”   江逾白却喊了声疼。   “别装。”   “没装,真疼……”   “你怎么了?”魏琛疑惑。   江逾白坦白道:“被狗咬了一口。”   “?”   平白无故怎么会被狗咬?   “我叔叔家……算了,说了也没用。”   江逾白觉得和魏琛说那些没有意义,何必浪费时间,于是索性就不解释。   他终于放开抱着魏琛腰的手,站起来,尽管很不舍,但也没办法,只好低声说:“那我走了。”   “等一下。”   魏琛叫住他,拉开衣领看了一眼他肩膀上的伤——深深浅浅几个牙印,渗着浅红色的血,但幸亏都不算太深。   “我用肥皂水冲洗过了。”   “那也要打疫苗。”   狂犬疫苗最佳接种时间在二十四小时之内。   魏琛看了一眼墙上的电子钟,“现在太晚了,预防保健科没人值班。你明天晚饭前一定要来医院。”   “知道了。”   一想到明天来医院又能见到魏琛,江逾白就很开心。   这时,魏琛说出一串数字。   “既然你记性好,我就不说第二遍了。”   江逾白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他的意图,一脸懵。   “记住了。”魏琛把落在椅子上的口罩捡起来,让江逾白戴上,然后看着他的眼睛,食指在鼻梁条的尖尖上点了点,一个字一个字“警告”:“别、再、搞、突、袭。” 第64章 真恶心   第二天放学后,江逾白从学校出来,去附近一家专卖店买手机。   店员把最新款的智能手机包装好给他,顺便带着点好奇问:“你是燕川一中的学生吧?”   “嗯。”   江逾白拎着包装袋,询问道:“这附近有营业厅吗?”   “有啊。”店员伸出手臂示意商场西边,“向右往前一直走就是。”   江逾白沿着指路的方向走,路过商场里摆放着琳琅满目的商品的橱窗,顾客熙熙攘攘。   进了营业厅,江逾白去柜台办理电话卡。周围人比较多,其中不乏一中的学生。   旁边站着两个人在选号,手臂不下心撞到江逾白,男生边回头边说“不好意思”,却在看到江逾白的一瞬间脸上的笑容消失殆尽,紧接着爬上惊恐之色。   “……”   江逾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看傻子一样看他的同班同学。   他身边的女生满脸疑惑,“你见鬼了吗!我在问你哪个数字好你听到了没有啊?”   “……”男生对着江逾白后退几步,急匆匆地拉着女生走。   江逾白看他脸白地像堵破墙,紧张地和女生耳语,他虽然听不见,但是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自从赵博出事之后,班里人人见他都像见了鬼一样,唯恐避之不及。   他们都在背后说是他杀了赵博。   尽管法医鉴定赵博是自杀,但奈何众口铄金,每个人早已在心中给江逾白定了罪。   “他和他爸一样,都是杀人犯。”   “之前他刺穿赵博手心的时候连眼皮都不抬一下,杀人对他来说也不难吧。”   “长得好看有什么用,内心那么丑陋!”   “他留在我们班好危险啊……学校能不能把他开除。”   这些议论是江逾白这几个星期听到的最多的话。教室、走廊、操场、食堂……有人的地方就有闲言碎语,它们就像野蛮生长的荆棘,紫黑的倒刺细看却是一双双人的眼睛,指责和厌恶像浓稠的毒液从中流淌出来,变成没过江逾白脚裸的暗河。   所以每天去上学,一个人走在学校里,江逾白经常觉得自己像是在蹚水。水那么浑浊,仔细闻仿佛还有那晚赵博身上的血腥味。   真恶心。   江逾白不齿。   说实话,他对自杀的赵博真的没多少同情心,甚至觉得他死了真好,以后再也不会缠着自己,而魏琛也不会有危险了。   这样想着,江逾白的嘴角便不自觉地向上翘,内心最深处有一种最隐秘的快感在聚拢,恶劣的灵魂变得比以往更加沉重,如同一块黑铁,把人性的天平实实在在地压倒在一端。   所有同学都不喜欢他,甚至怕他,躲着他,那又怎么样,反正他也不喜欢他们。   他只喜欢魏琛。   只要能和魏琛在一起,其他的都不重要,他都不在乎。   江逾白把一腔心思全部放在魏琛身上,即使前方是一条看不见光的暗巷,他也要不顾一切的往前走,因为那天晚上魏琛也同样为了他不顾一切地冲进器材室。   如果不是魏琛,江逾白觉得自己现在肯定已经和赵博一起死了。   他把新办好的电话卡插进手机里,第一件事就是把魏琛昨晚告诉他的号码存进去,然后给魏琛发了一条短信,告诉他来医院的时间。   提前报备,这样就不算“搞突袭”了吧?   江逾白边走边看手机,怀着欢喜的心情,期待魏琛能回复他。   “是你!”   耳边突然传来一个尖锐的声音,紧接着一记响亮的耳光便狠狠地打在了他的脸上。 第65章 继父   江逾白被猝不及防地打蒙了,紧接着脸颊上传来火辣辣的疼。   “你这个凶手!”   打他的女人指着他破口大骂,凌乱的头发一缕一缕地挂在毫无血色的脸上,黑里掺杂着灰白,表情扭曲得如同一副拙劣的素描像。   江逾白几乎认不出她,直到看见她身边那个有点眼熟的中年男人才敢确定眼前的这个女人是赵博的妈妈。   几个月前他用钢笔扎穿赵博的手心,他妈妈知道后怒气冲冲地杀来学校,要求学校领导开除江逾白。   “我家孩子从小到大就很听话,但也不能因为他老实就欺负他,让他和这种心理有问题的人做同桌!”   赵博妈妈当面和班主任对质,锋利的眼刀毫不吝啬地朝江逾白身上剜。   班主任很为难,向她解释江逾白是因为赵博骚扰他才会反抗的,尽管行为过激,但他叔叔愿意私了并提供赔偿,而且他背后还是燕川有名的蓝律师,如果要打官司你们未必能赢。   “你跟我说赵博骚扰同学?”她简直无法置信,“赵博从小学到高中老师都夸他是品行端正的好学生,他怎么可能骚扰同学呢?这根本就是污蔑!”   在她眼里,自己的儿子赵博在她的严格管教下,从小听话懂事,品学兼优,向来和同学和睦相处,她对他寄予厚望。   从小学开始,就算赵博作业偷懒少做了一题都会被她用尺子打手心,放学晚回家一分钟都会被罚不许吃晚饭,这样守规矩的他怎么可能做出骚扰同学的事情呢?这根本不可能!   “你撒谎!”   “我没撒谎。”江逾白冷冷地注视着她,“你说我心理有问题,怎么不去查查自己儿子心理有没有问题?他可以在你面前伪装成一个好人,可你怎么知道他在别人面前是什么样子的?”   营业厅里,顾客们的注意力都被女人失控的声音吸引了过来,在场的燕川一中学生大约都明白是怎么回事,此时成群结队地站在周围看热闹,一张张青涩的脸即害怕又止不住地好奇。   女人扑上去抓住江逾白的肩膀,一边使劲摇晃一边质问:“你说!你为什么要杀我儿子?”   “我没杀他,他是自杀的!”江逾白急切地想要挣脱开她的桎梏,可奈何对方竟然疯了一般拼命抓住自己,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怒瞪着,仿佛要从眼眶里掉出来。   旁边一直跟着她的男人终于走过来,叹着气,软言劝道:“连法医都说小博是自杀,就算你再不能接受,那也是事实啊,不要再伤害其他无辜的人了。”   男人相貌平平,言行举止却十分儒雅随和,冷静且理智的态度更是和女人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是赵博的继父。   以往放学的时候,江逾白经常能在校门口看见他开车来接赵博。   他走近把颤抖的妻子从江逾白面前拉走,过程中看了江逾白一眼。   江逾白确信,在那一瞬间,他在这个男人的脸上看到了和赵博如出一辙的神色。   观察、窥探、贪婪。   更多了一份虚伪。   江逾白的神经下意识地紧绷起来——   他身上好像有种味道?   像是男士香水。   这个味道不算陌生,江逾白有时候会在赵博身上闻到。 第66章 疯狂的爱慕   周围人的议论声势渐大,江逾白抽身往外走,神色冰冷,一如往常地沉默。   他在无意中窥视到一张张惶恐的、警惕的脸。它们那么模糊,却那么相似,比橱窗里的人偶还要“光明正大”。   这种被众人凝视的感觉无端地令他心里生出十二分的厌恶感,就像被人突然往嘴里塞了一只活蟑螂那么恶心。   这时,他发现自己新买的手机不见了。   掉到哪了?   江逾白的目光在地面四处逡巡,却怎么也找不到手机。   难道被人趁乱捡走了吗?   他紧皱着眉头,胸中的怒气快速膨胀,把整个胸部都压地闷闷的,紧绷地像一个被过度充气的气球,只要遇到一丁点儿火星就会爆炸。   就在这时,他听到身后那个“疯女人”朝自己喊道:“你到底对小博做了什么!他怎么会……”   江逾白转身看她,苍白的脸上只要两只眼睛是血红色的,里面盛满绝望和痛苦。丈夫双手放在她身上,阻止她再靠近江逾白做出过激行为。她摇着头,流下两行泪水,盯着江逾白质问道:“你为什么要逼死他?”   江逾白不答,表面镇静地走到她面前,面容尤为冷肃。这倒和他看起来尚显青涩的外表极不相符,心情激愤的女人一怔,凝视着他这张出众的脸,一时哑然。   “小白……”她恍恍惚惚地说,声音极轻。   她把江逾白的脸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又一遍:这张脸第一眼看见就让人惊艳,并且经得住细看,五官任何一处都要比一般同龄男孩精致许多。一双桃花眼更是优越,竟无端赋予了这个看似冷漠且阴郁的男生以含情脉脉的气质,眼波流转之间令人心生向往,别说小姑娘会喜欢,即使是被同性迷恋也很合理。   她倒吸一口凉气,那本日记上的种种痴迷的、疯狂的自白瞬间又涌向心头,像千万把刀子同时扎着她的心脏。   小白……小白。   这个人、这个名字,还有这张脸,曾经被一个少年无数次地写在日记本里,然后被锁在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角落,直到它的主人死了才得以重见天日。   她永远无法忘记自己第一次翻开日记本看到里面的内容时的那种震撼、悚然、浑身颤抖的感觉——她长久以来引以为傲的儿子原来一直在欺骗她。   诚实是假的,听话是假的,善良也是假的。   在所有的假面之下,真正的赵博,他的内心早已变得阴暗而扭曲,他对江逾白的爱慕疯狂且变态。   她的身体感到前所未有的冰寒,双手止不住地颤抖。   江逾白看着她的脸,像看着一张薄薄的白纸,被揉捏成一团然后松开,紧接着又被揉成一团……   不规则的褶皱横七竖八地留在她的脸上,让她看上去像是瞬间老了十多岁。   不知何时,江逾白的手被她抓住,手腕传来她指尖的冰凉,好似比冬日的雪水还冰冷一些。   “放开。”   江逾白快速抽回自己的手,要往营业厅外走,他实在不想再待在这里了。   就在这一瞬间,他的袖子下的露出了伤痕。   深红的、尚未愈合的伤痕非常醒目,它们倒映在女人的眼底,无声地印证着她不愿意去相信的真相。   她脱力般地放开江逾白,低声喑哑道:“原来日记里写的都是真的。”沉吟片刻后,她又留下更多的泪来,反而用乞求的语气对江逾白说:“那晚你和他在一起,你告诉我他不是自杀的好不好……他怎么会自杀呢,他难道不在乎我的感受吗?”   “我不知道!你放开我!”   刚才被她打了一耳光,江逾白现在心里还恨着,哪里肯放下和赵博的恩怨去安抚她。   正在纠缠之时,身后有个人叫了江逾白的名字。 第67章 短信   江逾白回头,只见一个女生从人群里走出来,样子有点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她往前稍稍走一步,却被身边的男生拉住,眼神提醒她不要给自己惹麻烦。   然而她还是走了过去,走到江逾白身边,然后提醒赵博的继父:“叔叔,阿姨的眼底好像出血了,她是不是有高血压?”   男人这才意识到妻子的危险状况,一瞬间颇为尴尬。   “呃……啊,是啊。”   “那需要我帮忙叫救护车吗?”   “不用麻烦。”男人婉拒,然后对妻子说:“你累了,我们回家吧。”   经历一阵过激的情绪之后,女人身心俱疲,然而两只手还是倔强地抓着江逾白不放。男人只好用力把她的手掰下来,然后搂着她走了。   江逾白终于松了口气。   这时,叶蓁蓁从包里拿出东西来,问道:“这是不是你的手机?”   江逾白颇为惊讶,拿回手机,犹疑片刻,最后说了声“谢谢”。   叶蓁蓁对他笑了笑。   这一笑让江逾白觉得她更加眼熟了,好像不久前在哪里见过。   “你……”   刚要开口,就有人上前打断,刚才那个拦着她的男生走到江逾白面前,把叶蓁蓁挡在身后,用防备的眼神打量他。   江逾白见惯了这种眼光,此时再无兴趣与人交流,便索性转身离开。   叶蓁蓁则仍然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想着那条自己无意中看到的短信,陷入思考。   程煦不太理解她替江逾白解围的行为,不乐意地问:“你帮他干什么,万一他伤害你怎么办?” 第68章 一口一口吃掉   初秋是流感的高发期,因此即使在傍晚,医院里依然熙熙攘攘。   在一众带着蓝色口罩的人中,没带口罩的江逾白便显得尤为异类。然而,更引人注目的还要属他脸颊上那个红彤彤的巴掌印,使得凡是从他身边经过的人都要用奇怪的目光多看他几眼。   魏琛靠在大厅的墙边,打江逾白一进来就看见了他,远远地望见他陷在混乱的人群里,脸上还有来历不明的红印子,神情落寞。   “跟我来。”   江逾白终于在嘈杂的环境中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余光先看到魏琛立体的侧脸,然后是他骨节修长的手。   他被魏琛带到了一处僻静无人的地方,他想低头,下颌却被魏琛的手指捏住,强迫他抬起头来看着自己。   “怎么弄的?”魏琛低头垂询,漆黑的眸子凝视着他的脸。   “……”   江逾白却罕见地没有立刻回答他。   被人当众甩了一耳光这种事太丢脸了,让他怎么讲?   于是他沉默了半晌,委屈的情绪还心中一点点地堆积起来,眼泪在眼眶中打转,眼尾被浸染成鲜红色。   眼看就要哭了,魏琛终于放松了手指,食指弯曲,用指节蹭掉了他眼角即将滑落的第一滴眼泪。   “这个世界上,好像没人在乎我的感受,甚至几乎每个人都想让我难堪。”   江逾白仰着一张泛着泪光的脸,在傍晚夕阳坠落的角落里,他的悲伤只被魏琛一个人一览无余。   “可是凭什么呢?我想不通。”   魏琛淡淡道:“想不通就别想了,这个世界本来就很荒诞。”   江逾白无奈苦笑:“从前我偶尔会因此伤心难过,后来慢慢地我就不伤心了……可能是习惯了所以麻木了吧。”   他原本以为自己仍然会麻木于今天的遭遇,顶着一张被扇了耳光的脸见到魏琛时还能无动于衷。   然而事实却是他一见到魏琛就委屈地想哭,这种忍不住的、决堤似的委屈他许久未曾产生过,因此一旦发生,便势如洪水,溃不成军,一下子让他变回了当初那个一被欺负就找妈妈哭的三岁小孩。   人好像从出生开始就倾向于对喜欢自己、爱着自己的人示弱,因为他相信尽管自己暴露出弱点,对方也不会像敌人一样嘲笑和伤害,也不想像陌生人一样无视,而是会像主人对待小猫柔软的肚皮一样,轻轻地揉捏、抚摸,尽可能地让它感到舒服和安全。   此刻江逾白就像一只流浪惯了却被人捡回家的小猫,在外被人当成野猫踢了一脚,他依然可以装作无事发生,可是回到家一见到主人,他就再也受不了,必然要露出肚皮来撒娇。   此刻,细碎的夕阳余晖浮在魏琛白皙素净的脸上,让他看起来犹如降临于黑暗的神明。   这么美的光,应该死死抓住不放。   江逾白这样想。   他微仰头颅,凝视只属于他的神明,轻声询问:“你应该和别人不一样吧?你喜欢我的对吗?”   魏琛没有回答,只是把手放在他的头顶,安抚性地揉了揉。   江逾白眼里有不可忽视的失望,静默片刻,却固执地说:“可你也没说不喜欢我。”然后他双手抱住魏琛,头埋在怀里,“我不在乎别人不喜欢我,但是你不能不喜欢我,否则,我真的会很难过的。”   他贴近魏琛的胸膛,听着里面心脏一下一下有力地跳动着,用恶魔般的口吻说道“如果有一天让我发现你不喜欢我了,我会把你困在我身边,你要是想逃的话我就把你杀掉,最后把你的尸体一口一口的,像吃粽子一样吃掉。” 第69章 快点跟过来啊   返校日,天正蓝,风正轻。   呼啦——   电控门开了,汽车一辆接着一辆地开进学校里,周围全是学生在往里走。   魏琛背着黑色书包,骑着自行车,驾轻就熟地游走在教学楼的路上。道路两旁的樟树郁郁葱葱,清爽的风把他的白色T恤吹得鼓起来,下面刚好露出一截精瘦的腰。   骑到自行车棚,魏琛一条长腿放下地,止住车轮,车便立刻停住了。   他锁好车,走出荫蔽的车棚,灿烂的朝阳洒在他脸上,眼镜反射出亮光,把他的皮肤衬得更加白皙,往日冷峻的眉眼此时竟柔和了几分。   他连续请了两个星期的假,返校后,班主任赵东明还特地来慰问一番,问他是否需要补课,作业里有没有问题,最后特别顺便地询问了一下沈晴的病情。   魏琛有些无语,只能说一切都没问题,他妈妈也已经出院了,谢谢老师关心。   回到教室,同桌叶蓁蓁和程煦已经“恭候多时”。   程煦大大咧咧地坐在魏琛的位置上,正在听叶蓁蓁给他讲题,见魏琛来了,立刻把屁股从椅子上挪走,一下子蹿到了后排。   魏琛看他一张脸绿得像刷了油漆的黄瓜似的,不免疑惑。   叶蓁蓁凑到他跟前小声“告密”:“他和三班打球赛输了一场,觉得无地自容啦。”   身后,程煦独自坐在角落里学习,像一匹不肯服输的孤狼。   魏琛真觉得这时候应该适当地下点雪,刮点风,才对得起这位“天才少年”。   “谁是叶蓁蓁?”   江逾白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他站在教室前门里,没穿校服,和周围的清一色穿着蓝白运动服的人比较起来很突兀。   魏琛的眼神和他隔空撞在一起,一瞬间产生了被一只鸟撞进怀里的奇异感。   “我是。”叶蓁蓁颇为惊讶地看着江逾白,“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来领新校服。”   江逾白的校服在那晚被弄得破破烂烂,根本没法再穿。   “哦好,”叶蓁蓁从桌子里拿了钥匙,“那你跟我来吧。”   刚要走,却被程煦出言阻拦:“马上就要上课了啊。”   他不耐烦地对江逾白说:“喂,你拿了钥匙自己去吧,应该不会连路都不认识吧?”   江逾白没话说,冷冷看他,就像看他班里那些讨厌的人一样。   旁观的魏琛觉得程煦多少有点毛病,凭什么把气撒在江逾白身上。   叶蓁蓁暗戳戳地瞪程煦一眼,用一双大眼睛问他:“你要干嘛啊?”   程煦暗同样暗戳戳地提醒:“笨蛋,你小心点他!”   魏琛无语,直接拿走了叶蓁蓁的钥匙。   程煦简直不敢相信,脱口而出:“魏琛你干嘛?你没搞错吧!”   魏琛不太想理他,“我看是你搞错了。”他随手指出程煦的一道错题,说:“这题选C,你改错了。”   程煦惊了:“靠!”心想魏琛怎么这么不给自己面子啊。   “冷漠无情”的魏琛走出教室,经过江逾白,漫不经心地边走边说:“愣着干嘛,想领校服就快点跟过来。”   --------------------   写个小剧场吧。   本章又名《我和我的冤种同学》(剧情因为程煦而欢快了起来   程煦:烦死了,气死了!凸(艹皿艹 )   小白:这人真讨厌。   小魏同学:程煦你有毛病啊,你不爽关江逾白什么事,江逾白没惹你们任何人。   蓁蓁:程煦你好像我家那只炸毛了需要顺毛的大狗啊...... 第70章 姐姐   魏琛给江逾白拿了一套校服,尺码合适,江逾白睁着亮晶晶的眼睛问他:“那天晚上我说的话你都记得啊?”   “你多高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么。”魏琛锁好门,往回走。江逾白抱着一叠衣服跟上去,脑袋刚好挨在魏琛眼睛的水平线上。   说起那晚,魏琛想到郑昊。那晚之后这个人就失踪了,从报案到今天过去了半个月,那么一个大活人竟然至今下落不明。   魏琛说:“郑昊的事情还没过去,你回家要小心。”   江逾白不以为意:“我叔叔在,他们不敢乱来。”   魏琛下楼的脚步停住了。   江逾白站在下面回头看他:“你怎么不走?”   楼外的枫树随风沙沙地响,魏琛站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不动声色地压下情绪。   之后两个人没再说话,江逾白的耳边充满了塑料包装纸和衣服摩擦的声音。   --   月考的试卷发回到位置上,江逾白偏科严重,靠记性的语文、英语和历史成绩都非常不错,甚至在班里排得上前三。可是他的数学和物理却拿不出手,它们需要强逻辑和强计算能力,江逾白在这方面差点。   他在纸上算出总分,然后对着数字发愁——这个分数根本不可能和魏琛上同一所大学。   除非高考当天魏琛脑子坏掉了。   江逾白把下巴搁在桌面上,不经意间看见前面有人捏着试卷走过来找学习委员讲题。   啊……对呀!   江逾白将好几张试卷统统折起来,端端正正地放进书包里。   --   放学后魏琛照常去便利店打工,叶蓁蓁要买文具就跟着一起来了。江逾白早已坐在里面,看见魏琛和女孩进来的时面色一变。   叶蓁蓁看到江逾白,轻咦一声。   魏琛往里面看过去,看见江逾白正坐在左边的玻璃墙前面,橘黄色的夕阳恰好落在他稚嫩的脸上。   买了文具,叶蓁蓁临走前问:“你们是朋友?”   “你说谁?”魏琛看着电脑屏。   叶蓁蓁笑了:“还能有谁。”   汽车喇叭在店门口响了响,叶蓁蓁上车走了。   江逾白坐在高脚凳上学习,外面的秋雨渐渐大了起来,面前的玻璃好似变成了水,不尽地向下淌,还有许多别致的花纹。   突然有人伸手放下一杯东西,江逾白抬头就看见了魏琛。   “干什么?”江逾白看了一眼桌上的牛奶。   魏琛说:“有个姐姐要请你喝咖啡。”   江逾白一脸不解:“可这明明是牛奶。”   “我换的。”   “为什么要换?”说着,江逾白已经拿起来喝了一口。   魏琛往旁边走,“我不当中间人,下次你看见叶蓁蓁直接去问她。”   江逾白了然,又喝了一口热牛奶,说:“牛奶是你请我喝的。”   “慢慢喝。”   魏琛去了仓库,江逾白继续拿笔学习。牛奶的热气向上氤氲,在冰凉的玻璃上摊开一片乳白的水雾。   江毅撑着黑伞,立在萧瑟的风雨里,小小的水雾当然挡不住他的视线。几秒后,江逾白在他的眼皮底下又喝了一口魏琛端来的牛奶。 第71章 小狐狸   雨渐渐地小了,留在便利店避雨的学生纷纷收拾掉桌上的书本离开。魏琛恰好走过来,江逾白便问他:“你什么时候有空?能给我讲题吗?”   “忙着打工,没空。”魏琛端走了杯子。   江逾白说:“我给你补习费。”   魏琛说:“你既然有钱,为什么不请个正经的家教?”   江逾白马上反问:“你不正经吗?”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被经过的顾客听见,他抛来讶异的目光,偷偷打量旁边的两个少年。   魏琛回到了收银台。   江逾白这时终于回味出了一点不寻常的氛围,想起那晚在浴室的一切,耳朵尖立刻红了。   又陆陆续续地进来许多顾客,魏琛忙了许久,再空下来却看见江逾白已经趴着睡着了。   桌面上摆了许多卷子,语文英语历史的成绩意外地不错,可是数学和物理的分数就很难看了,显然没有用过一点功。   魏琛心血来潮,将被江逾白的侧脸压住的试卷轻轻地抽出来,坐在旁边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不知过了多久,江逾白迷迷糊糊地醒了,看见外面天色昏暗,魏琛坐在身边,手边放着自己的试卷,说:“你不如先认真听课。”   --   接来下在学校江逾白竟然真的开始认真听课了。老师讲什么他就记什么,下课也不离开座位,总是在默默地做题。   这天体育课,两个班的依然挨在一起。江逾白在男生队伍里跑完三圈后坐在树荫下休息,看见叶蓁蓁追着排球跑到了自己面前。   这不巧了么。   江逾白说:“你很喜欢请别人喝咖啡吗?”   “倒也不是。”叶蓁蓁也坐到了树荫下,用洁白的纸巾擦着脖子上的汗水,说:“学习累了可以喝点咖啡提神。”   江逾白想咖啡提神,牛奶却反而能助眠。   他看着叶蓁蓁说:“那天谢谢你帮我捡到手机。”   叶蓁蓁笑着,她本就长得漂亮,笑起来又显得很机灵,像一只娇憨的小狐狸。她说:“你还挺让我意外的。”   江逾白想了想说:“我和魏琛小时候是朋友,那件事我们都没想到。”他眺望远方的天空,继续道:“现在我们还是朋友。”   如出一辙的回答。   叶蓁蓁拿着手里的球又颠了颠。   --   放学后江逾白照例在便利店学习,他去得早,又有心,所以每次都会挑个好位置,坐在这里既安静又不会离收银台太远。   叶蓁蓁买好东西出来,远远地和他打了个招呼。江逾白平生第一次接收到来自同学的善意,心里其实生出了一些小开心,但他自己却没察觉到。   程煦走在叶蓁蓁后面,他本就看江逾白不顺眼,这时走过来把书包甩在桌子上,大爷似的坐在了江逾白的正对面。   江逾白瞟他一眼,说:“这里有人了。”   “谁?叫他来。”程煦一动不动。   江逾白不耐:“关你什么事?”   “既然没人那我就能坐在这。”程煦已经把书拿出来了。   江逾白盯了他几秒,忽然两手抓着桌子一抖,并说:“请便。”   垫脚被抖落一旁,桌子歪了,像个瘸脚汉。   程煦咬牙看着江逾白,双手在桌子底下攥紧了拳头。   --------------------   今天小白1v3惹~~~ 第72章 清新绿茶~   程煦哪里肯服输,硬是坐在江逾白对面岿然不动。桌子失去平衡左右翘动,他粗鲁地用手一压,江逾白写字的手就歪了。   “你干什么!”江逾白生气道,强硬地要把桌子移过来。   程煦摁住不让他动,说:“怎么,这桌子是你家的吗?”   江逾白知道他在故意找茬,沉静片刻,露出嘲讽的笑容:“你这样女孩都会觉得你是傻逼。”   程煦一下子激动起来:“你知道什么!你是女孩吗?”话虽这么说,但他的脸却涨红了。   魏琛很远就看到江逾白和程煦坐在一起,走过来的时候江逾白的笔刚好掉到地上,滚了几圈撞到他的脚尖。   他捡起笔还给江逾白,看见程煦紧握着拳,脸上写满了“想揍人”三个字。   江逾白在纸上画了几笔,说:“摔坏了。”他抬头委屈巴巴地看着魏琛。   “还有别的笔吗?”魏琛把垫脚重新塞回桌子底下,又对程煦说:“你来我这当大爷呢?要不要再给你几张桌子踢着玩?”   程煦自知理亏,不说话,瞪着“讨人厌”的江逾白。   江逾白只带了一支笔,这时说:“都是我的错,桌子又不止一张,我要是早点换个位置就好了,这样笔也不会摔坏。”他满含歉意地看着程煦,说:“对不起,我不应该和你抢桌子。”   他说话时音调放得很轻很柔,好像下一秒就要哭了似的,手里还攥着唯一一支却摔坏的笔,配合上小白花似的外貌,看起来特别委屈和可怜。   程煦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心想这货和刚才极力嘲讽自己的人真的是同一个吗?   “作业已经写不了了,我现在就走吧。”江逾白收拾书包站起来。   魏琛摁住了他。   --   程煦被赶出去了。   魏琛说:“没想到你这么无聊。”   “你别被江逾白迷惑了!”程煦气得头发都炸了,“我才是你亲兄弟!”   魏琛面无表情道:“我妈只生了我一个。”   “啧。”程煦甩了一下书包,说:“你真的相信他刚才说的那些鬼话?”   魏琛不答,转身回了商店。   江逾白站在文具区里,货架上各种各样的笔都有,他一下子拿不定主意。   魏琛提醒道:“上面一排是黑色的,下面蓝色。”   江逾白选了一支黑色的,说:“带我去结账吧。”   “不必结,你拿着吧。”魏琛穿过货架,江逾白跟着他走到另一头,隔着空隙歪头看他。   “不懂?”魏琛从江逾白手里拿走了笔。   扫描枪对准笔的条码,魏琛自己把钱付了。   “琴还在我家呢。”魏琛把笔放到江逾白手里,“谢谢你让我的负债数额又增大不少。”   “啊……”江逾白想说其实这钱你不用还的,但转念一想,心生一计,便说:“要不你来给我当家教?”   魏琛眼睛看着屏幕,一时间没回答他,江逾白便说:“工资比你在这里打工高哦。讲累了完全可以停下来休息,周末还有下午茶喝~”   --------------------   江逾白你家的下午茶是绿茶吗? 第73章 小鹿   这天学校大扫除,赵博的位置空了许久,班主任打算给江逾白分配一个新同桌。午间休息时,他把一个男生叫到了办公室。   叶景年挠着头,脸上满是惊讶之色:“啊?老师你的意思是让我去和江逾白做同桌吗?”   班主任说:“你原来的同桌转学了,江逾白正好单桌,你们坐在一起可以相互帮助。”他见叶景年还在犹豫,又说:“最近班里有很多传言啊……”   叶景年摇头道:“老师您别误会,我不相信那些谣言。”   班主任喝了一口茶,颇为欣慰地看他。   叶景年长了一张娃娃脸,笑起来很可爱,他说:“江同学平时都独来独往,好像也不爱和别人说话。可是我没事就喜欢找人聊天,平时话特别多,我做他同桌,每天坐他边上叭叭叭……我怕他烦我。”   “你们这个年纪的男生是最不怕麻烦的,交朋友最好是不打不相识。”班主任指点道。   叶景年仔细地想了想,觉得好像真是这么个道理。   下午,江逾白在教室搬桌子,叶景年瞧准时机蹿到他对面,笑着说:“我帮你。”   江逾白说:“我一个人搬得动。”   “哇,真厉害,看不出来你力气这么大!”叶景年没话找话,像只小蜜蜂似的跟在江逾白身边,说:“新同桌,以后请多多关照呀。”   尽管关于赵博和江逾白的谣言传得满城风雨,全班几乎没人敢和江逾白来往,但是江逾白长得好看却是公认的事实。如果要选班草,那么江逾白绝对是毫无争议的第一人选,就算是讨厌他到想把他踢出燕川一中的人也不会反对。   叶景年是个重度颜控,生来就会为外貌美丽的事物着迷。他本人长了一张可爱的娃娃脸,心性阳光开朗,可是他的审美却恰恰相反,他喜欢和自己气质截然相反的人——江逾白长相清冷,待人冷漠,犹如一朵生在悬崖峭壁之上的冰山雪莲,正中叶景年下怀。   江逾白把赵博的桌子搬到了教室后面,放下的时候叶景年突然接了一把,两边受力不稳,桌子撞到了后面的储物柜。   咚咚——   桌肚子里的东西碰撞出声音,江逾白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些不同寻常之处,但他没有立刻去拿桌子里的东西。   毫无察觉的叶景年关心道:“有没有撞到你的手啊?你没受伤吧?”   江逾白摇头,眼神淡淡的。   此时已经傍晚,日落的时间又比前几日早了一些,橘黄色的夕阳照进教室,江逾白清俊的身影投在白墙上,煞是好看。   叶景年饶有趣味地望着,不由地看呆了。   走廊上有人敲了敲玻璃窗,用熟悉而低哑的声音叫江逾白的名字。   原本淡漠的江逾白立刻变了神色,转过身,一双眼睛像林中小鹿。   魏琛松弛地靠在被擦拭得一尘不染的窗台上,高挑瘦削的身体被玻璃挡了一般,犹如正从画框里走出来的翩翩公子。他手里拿着一本卷起的书,磕在反光的金属窗槽上,漫不经心地说:“江逾白,你的课本落在我包里了。” 第74章 混蛋   江逾白走到窗户前问:“为什么不放学后给我?我今天照常去便利店学习。”   魏琛说:“今天商店休业。”   “这样啊……”江逾白明显失望了,他从魏琛手里拿回自己的课本,又问:“那我之前问你的问题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魏琛的半张脸浸在夕阳的光芒里,他说:“你家太远了。”他顿了顿,修长的指尖在干净的瓷砖上微微滑动,说:“你先认真听课,不懂的可以拿来问我。”   魏琛走后,江逾白坐在自己位置上盯着课本发呆。叶景年开开心心地把自己的桌子搬过来,说:“以后我们就是同桌啦,正式介绍一下我自己哈~”他郑重其事地清清嗓子,开始说:“我叫叶景年,这你肯定知道……”   “不知道。”江逾白直言不讳。   “啊这……”叶景年尴尬片刻,但并不气馁,说:“之前我觉得你挺高冷的,也不爱和人说话,我都不敢靠近你。所以虽然我们在一个班,但是你不知道我的名字也正常!”   江逾白淡漠地看他一眼,似乎对别人的“自来熟”绝缘。   “我朋友都叫我小景,你也可以这样叫我。”叶景年滔滔不绝道,“你要是喜欢的话,我也可以叫你小白。”   江逾白却冷声说:“别叫我小白。”赵博一直这样叫他,他觉得非常恶心。   叶景年歪着头发愁,心想新同桌果然高冷,很不爱理人……不对,也并非所有人都不理,他对刚才来的那位高二学长就很不同,一点儿也不冷漠,反而挺热切的。   难道是新同桌太害羞了吗?他是不是只对熟悉的人热情,而对陌生人和初识不久的人有很大的防备,所以不愿意主动亲近?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也好办。正所谓“山不来就我,我就去就山。”叶景年心想,既然江同学比较内向,那么自己就多多主动,反正以后每天坐在一起,时间长了自然就会变熟悉。   叶景年说:“听说你语文和英语特别好,以后我遇到不懂的可以问你吗?”   江逾白说:“我会的你都可以问。”   “好啊。”叶景年的脸一直笑盈盈的,“我物理还不错的,你如果遇到了难题我也可以帮你。”   江逾白却问:“你物理有魏琛好吗?”   叶景年愣了一下,说:“你是说高二的魏琛学长吗?”   江逾白点点头。   “那可是大神!”叶景年自愧不如道,“物理竞赛拿市里一等奖,燕川十二所重点高中联考总分第一的神仙,我怎么比得上啊。”   “是吗?他这么厉害呀。”江逾白一边听叶景年对魏琛的赞叹,一边把刚才人家送来的课本小心地放进书包里。   叶景年嘟起嘴说:“那是啊!别人一般只是学霸,他直接学神,明天参加高考也能上华大的那种神,你懂吗?他真的,我偶像,我要是有他一半牛逼就好了!”聊到魏琛,叶景年很激动,口若悬河许久。   江逾白因为魏琛而终于对这场对话有了些兴趣,问道:“你见过他吗?”   叶景年叹气:“其实我也只是听说,还从来没见过他本人呢。他好像很低调,从来不代表年级上台发言,我也没见过他在国旗下讲话。”   “那太正经了。”江逾白拉上了书包拉链,“他不会做这么一板一眼的事情。”   叶景年疑惑道:“你怎么知道啊?你很了解他吗?”   放学铃声响起,江逾白背上书包,说:“比你了解很多。”   叶景年还是不理解,顶着一张好奇猫咪的脸看江逾白。然而江逾白已经转身走到了教室后面,其他走动的同学掩盖了他的身影。   江逾白从赵博的桌子里拿走一样东西,转身往楼下走。魏琛恰好背着书包从楼上走下来,两个在楼梯上正面相迎。   “魏琛啊……”   江逾白低语,心想,他没那么正经,他是个会勾引人接吻的混蛋。 第75章 七里香   燕川已经进入深秋,梧桐树上满满当当金黄色的大叶,凉风轻轻一吹,它们便像蝉蜕般往下掉。   傍晚的天空云霞漫天,彩云升腾,宛如喝醉的锦鲤在天上游动。橘红的斜阳把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似是即将要从脚底飘走一般。   江逾白和魏琛并肩而行,周围人乱如麻。耳边萦绕着车轮碾压柏油路的疾驰,男生和女生欢声笑语,还有从经典音像店传来的七里香……   “小时候书店常放七里香。”江逾白踩着自己的影子走,“过去这么多年了,这首歌还是很好听。”   魏琛拨开额前被微风吹散的头发,说:“那时候爱看的书你还记得吗?”   “你说书啊……”江逾白很认真地回想起来,“我喜欢看历史和科幻,你经常看本格推理。有一天我们一起读了《银河系漫游指南》。”他转身面向魏琛,说:“你后来买了这本书。”   魏琛缓缓道:“你不小心把它撕破了,忘了吗?”   江逾白恍然开悟:“啊,当时犯错的我很紧张,生怕被店员发现。”他想起那时候魏琛为了帮他掩饰而买走了书,之后便再也没看了。他问:“这本书还在吗?”   “搬家后不常用的书都被放在储物间里。”魏琛看见江逾白踩着自己的影子慢慢地走,两个人一前一后,影子重叠,像两份稍有偏差却仍然可以吻合的记忆。   魏琛说:“我不确定它一定还在,但是可以找找。”   江逾白笑着说:“找到就借给我吧,我想把它看完。”说完,他的脚步变得有些轻快,就像七里香的旋律。   不远处传来一声汽车鸣笛,漆黑的车窗缓缓下降一半,江毅锋利的侧脸露出来。他对上魏琛的视线,看见少年原本尚算温和的眼眸一瞬间冷至冰点。   “逾白,叔叔来接你回家,上车。”江毅说。   车上一路无话。直到江逾白说他今天想要回自己家睡觉,江毅才说:“以后多来叔叔家住吧。”   江逾白发现今天叔叔说话的语气温和许多,好似在征求自己的意见,不复以往那般强硬。   江毅又说:“你经常一个人住我不放心,也不方便照顾你。茜茜昨天还说想哥哥了,问我哥哥为什么经常不回家。”   江逾白问:“叔叔,你不打算让我出国了吗?”   江毅把车停稳,说:“你还太小,很多事情都不懂,去国外我会担心。”顿了顿,又说:“可是说回来,不管在哪,都会有别有用心的人,大哥把你留给我照顾,我绝不能让你受伤害。”   江逾白略微思考片刻,说:“叔叔,你说的别有用心的人指的是魏琛吗?可是他不会伤害我,半个月前反而是他在器材室救了我。”   江毅问道:“所以你就完全相信他吗?上一辈的恩怨,就算你不在意,他也未必会放过。”   江逾白不答,似是若有所思。   江毅满怀长辈关爱地拍拍他的肩膀,说:“去吧,明天我还会来接你。” 第76章 “爸爸。”   天色已近深暮,潮鸣园里寂静非常。秋风萧瑟,落叶积累厚厚一叠,像许多没有地址的书信。空气弥漫着过分浓郁的桂花香气,湿漉漉,沉甸甸。   江逾白戴着黑色口罩,独自往自家楼里走。他经过一排排高大而茂密的凤凰木,漆黑的树影把他整个人都置于黑暗之中,清癯的身躯偶尔被透过树干缝隙的黄色灯光照亮一寸。   藏匿在粗壮树干后面的人偷偷地观察着他。   回到家后,江逾白直接从书包里取出白天从赵博桌子里拿来的手表。   手表是智能的,开机需要密码。   江逾白记得住全班所有人的信息,赵博也不例外。于是,他立刻输入了赵博的生日,可是不对。   他又试了赵博父母的生日,可还是不正确。   绝大部分人设置密码都必然有特定的意义,赵博手表的密码应该不可能是随机设计的。   既然不是他自己和父母的生日,那么或许只剩下一种可能……   书桌台灯下,江逾白低头凝视着手表锁屏界面,思考片刻,输入了自己的生日。   锁屏果然打开了。   江逾白没有任何反应,开始漠然地寻找自己想要的东西。他点进系统文件,里面却只有一些照片和文稿,内容寻常。   接着,他依次搜查每一个软件,可是结果都一样,什么也挖不出来。   江逾白的指尖扣在桌面上,面容依然冷静。   不对劲,像赵博这样的人,手表里毫无发现才是最反常的。   只要那些东西存在,那么就算它们不在手表里,也必然在另外某一个地方。赵博只要在两处建立一个联系……   江逾白突然意识到关键所在,接着立刻打开手表的网络设置。在无线网连接成功的一瞬间,手表突然连续发出“叮叮叮……”声,电子邮箱陆陆续续地收到了上百封邮件。   江逾白点开第一封邮件,里面有一个视频,标注时间在八年前。   尽管视频画质不高,但仍然可以看出赵博睡在自己卧室的床上,周围昏暗,只开着一盏黄色的床头灯。有个男人坐在他床头,手里拿着一个崭新的变形金刚。   赵博腼腆地说:“谢谢张叔叔。”   张言森相貌平平,气质儒雅随和。他抚摸着小男孩的头发,轻声说:“还叫我叔叔吗?”   “唔……”赵博犹豫着说:“爸爸。”   “乖。”   第二份邮件依然是视频,时间大约在半年后。   依然是在赵博的卧室里,他着急地对张言森说:“爸爸,别告诉妈妈我弄坏电脑的事,否则她会打我的。”   张言森说:“可是爸爸都看见了,主机被你一杯水浇成那样,估计很难修好。你想要爸爸帮你撒谎吗?小博真是个坏孩子。”   赵博急得眼泛泪花:“爸爸……求求你了,妈妈生气的样子特别可怕,我很害怕。”   “这样啊。”张言森保持着完美无瑕的笑容,说:“爸爸答应帮你瞒着妈妈,但是小博也要答应帮爸爸一个忙。”   赵博连忙问:“爸爸想要我做什么?”   张言森解开皮带,拉开裤链,对只到他腰部的赵博说:“小博用嘴巴把它吃进去,我不说停,小博不许吐出来。” 第77章 烂泥   接下来的一百多封邮件记录了张言森常年侵犯继子的全部罪行。中途视频突然变成了高清画面,大约是因为长大后的赵博偷偷更换了卧室里的摄像头。   江逾白快速地浏览过去,目睹赵博被继父侵犯时总是默默隐忍。但是随着他逐渐长大,他开始学会反抗。他用牙齿咬张言森肩膀直到咬出血来,张言森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撕开斯文儒雅的外衣露出禽兽的本来面目,骂他“贱货”。   后来赵博反抗地越来越激烈,张言森就索性用绳子把他绑起来。他射完之后,赵博就像螃蟹一样趴在床上,两眼空洞无光。   张言森喜欢压着他从后面操他,赵博经常哽咽着说:“你这个人渣,我会杀了你的,我一定要杀了你……”   张言森却坏笑道:“你连告诉你妈都不敢,还有胆子杀我?你这个不要脸的贱货,被爸爸操后穴的变态。”   再后来,赵博又不反抗了,像具尸体一样任由张言森操他。张言森问他怎么突然顺从了,他说:“等我长得更大些你就不会喜欢操我了吧?你只喜欢小男孩,我已经十八岁了。”   “哈哈……”张言森阴冷地笑起来,说:“你不管多大都是我儿子,你一辈子也别想摆脱我。”   赵博两眼放空,青春期男生很有骨骼感的身体却被张言森像面团一样翻了过去。   最后一个视频里,赵博和张言森做的时候突然叫了一声“小白”,张言森掐住他的脖子问他:“小白是你喜欢的人?”   “关你屁事!”赵博挥拳打他的脸,却反被扭住手腕,张言森用了十足的蛮劲,赵博疼得一张脸扭曲,黑框眼镜掉在床上。   张言森说:“你这样的人也配?看来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连爸爸都敢忤逆,爸爸要好好教训教训你!”说着他拿来皮带,狠狠地往赵博身上抽,完好的身体顿时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贱货!变态!死也死在烂泥里,没人同情你!”张言森一边打一边不停地辱骂。   赵博在床上蜷缩成一团,像个煮熟了红透了的龙虾。张言森扔了皮带,爬到床上,把丑陋的性器插进赵博流血的嘴巴里,很爽快地顶弄一阵后全部射在了喉咙里。   深更半夜,卧室里黑漆漆一片,只有床头灯周围有小范围的昏黄光线。赵博坐在床头,盯着自己流血的身体看了许久。然后,他忽然笑了,但听起来反而更像孤魂野鬼的哀嚎。   他举起手臂,仰头用嘴巴接住滴下来的鲜血。猩红的血液混合污浊的精液,全数被他生吞进肚。   妈妈夜里起来上厕所,听见儿子房间里有动静,敲门关心道:“小博,怎么还不睡呀?”   过了一会儿没听见房里的人回答,妈妈又说:“小博是不是饿了?妈给你做夜宵吃。”   赵博终于开口道:“不用了妈,我在复习呢,下周就要考试了。”   妈妈在门外欣慰一笑,说:“那也别熬太晚,明天还要上课。”   “知道了妈,我这就睡了。”   妈妈转身进自己卧房,复又折回,说:“我看天气预报说明天下暴雨,明早我叫你爸爸开车送你去学校,下午放学再去接你回来。”   “好的妈,辛苦爸爸了。”   “他是你爸爸,从小看着你长大,说什么辛苦不辛苦的。”   “嗯,他是我爸爸。”赵博以麻木的口吻棒读。 第78章 橘子味   燕川一中即将迎来全年级期中考试,学生们纷纷进入紧张的考试周,每日牛角挂书,废寝忘食。   江逾白拿着不懂的题目去找魏琛,叶景年知道后特别兴奋,围着他问:“我能跟你去见见偶像吗?我好想知道学神考前是什么样的状态啊!他会和普通人一样复习吗?他需要背书吗?他平时听课吗?”   江逾白被他吵得脑仁疼,飞快地走到楼上高二(1)班教室门口,正好碰见魏琛在给程煦讲题。   程煦瞄了江逾白一眼,优哉游哉地道:“拿个号排队去。”   江逾白没受到一点影响,抱着一本练习册看着魏琛。   魏琛指了指自己的位置,说:“你稍微等我一下。”   “嗯。”江逾白对他笑,很自然地就坐在了他的桌椅上。书桌很干净,上面只放着一本笔记本和一支笔。江逾白把自己的书放在它们旁边,夹在里面的准考证露出一角。   叶蓁蓁正好在剥橘子,掰一半分给江逾白,看一眼门外探头的叶景年,问道:“你同学吗?”   江逾白还没来得及开口,叶景年就抢答道:“我是他同桌!我叫叶景年。漂亮姐姐,你的橘子看起来很好吃哎~”   叶蓁蓁笑着抛给他一个橘子,叶景年光速道谢,靠在墙上一边剥橘子一边偷偷观察魏琛。   魏琛很快给程煦讲完了题,他走到江逾白身边,开始给他讲题。江逾白慢吞吞地吃着橘子,酸酸甜甜的气味钻进了魏琛的鼻息里。   讲完一题,江逾白认真地沿着魏琛的思路算出答案,凑在魏琛耳边问:“你给那个叫程煦的讲题也这么仔细吗?”   魏琛抬起眼眸,自下而上地对上江逾白的桃花眼,含着笑,好像有清甜的橘子味。魏琛的喉结明显滚动了一下,他说:“追着你一个人喂饭吃就够了,你以为我是慈善家吗?”   江逾白眨眨眼:“那真是辛苦你了,学神哥哥。”   魏琛不禁笑,心想江逾白从哪里学来了俏皮话,聊起天来都比以往活泼了一些。   在一旁暗中观察的叶景年看见自己的偶像在笑,内心非常激动,恨不得蹿到他面前要签名。可是看到学神和自家同桌正在密切交流学习,仿佛自成一道结界,不容第三人打扰,他只好又硬生生控制住自己想要往前迈的腿。   讲完题,江逾白用魏琛给的纸巾擦擦沾上橘子汁的手,问:“那本书找到了吗?”   “我正好要给你。”魏琛从桌子里取出一本深蓝色封面的书。   江逾白翻开它,看见曾经被自己撕破的那一页,如今却已经被人用透明胶带仔细地粘合了。   “有比正确更令人快乐的事。”   当初书中被撕裂的一句话弥合如初,江逾白用指尖触摸这些文字,仿佛与过去那个伤痕累累的自己十指相扣。   课代表下发了新的试卷,魏琛提笔写上名字,可是没想到试卷纸太薄,垫在下面的纸上也写出了他的名字。   魏琛把纸抽出来,发现居然是江逾白的准考证。   回教室的路上,江逾白捏着准考证看了半晌。叶景年给他想办法:“我可以用修改液帮你涂掉。”   江逾白却不想这样做。魏琛的名字写在准考证的背面,颜色浅,无伤大体。   大课间走廊上人来人往,吵吵嚷嚷,江逾白却什么噪音也听不见。他把写有魏琛名字的准考证夹进书里,很开心地往前走,他相信这次考试自己一定能考好。   --------------------   “有比正确更令人快乐的事。”出自《银河系漫游指南》 第79章 露天电影   期中考试结束的当天晚上,燕川一中在操场放映露天电影。   叶景年欢欣雀跃地和江逾白一道去操场。寥廓的深蓝色天幕下,荧幕光芒闪烁。电影尚未开场,幕布前黑色人头攒动,看不清面目。   “人真多啊!”叶景年穿梭在如织人潮之中,虫鸣声此起彼伏。   江逾白绕过杂乱无章的凳子,往魏琛所在的高二区域走。叶景年拉他一把,说:“我们班在南边。”   江逾白看见魏琛正坐在东边第三排,身边还有空位,便直接走了过去。   “哎……”叶景年追着他也跑过去,说:“同桌,你好歹等我搬个椅子吧。”   江逾白却问:“你过来干什么?”   “啊……”叶景年又被江逾白噎了一下,想了想,挠头解释道:“我点了奶茶!有你一份。”   “哦。”江逾白转而问身边的魏琛:“你想喝什么吗?”   周围异常嘈杂,魏琛微微低头听他说话,然后说:“刚才程煦也点了奶茶。”   听到程煦,江逾白皱起眉,说:“他知道你爱喝什么吗?”   “我跟他说随便。”魏琛看着江逾白说起程煦一脸不高兴的样子,觉得有趣,补充道:“他只牢记叶蓁蓁喜欢喝的奶茶。”   江逾白心领神会,露出一种掌握了讨厌鬼的秘密的表情,说:“他一点儿都不招人喜欢。”   “你不喜欢他?”魏琛顺口问道。   江逾白反问:“我为什么要喜欢他?”   “嗯。”魏琛浅笑,说:“我也想不出理由。”他了解的江逾白不喜欢别人就像不喜欢路边的一块石头那样简单。   江逾白凑近了,放缓声音问道:“那我喜欢你,你知道原因吗?”他含情的眼睛对上魏琛清冷的眼眸,其中有细碎的光在跃动。   魏琛的视线像有实体,从江逾白的鼻梁滑到唇瓣,再到脖颈。   暮色中,江逾白的皮肤映着荧幕的光,通透如白瓷,薄而莹润,好像此时只要一伸手就能触摸到他表面细腻的釉子。   静默半晌,氛围没冷却,反而越来越黏连不清。   魏琛压低声音说:“你分辨得清自己的感情么,你或许是恨我。” 他凝视住江逾白向往的眼神,总觉得他的心从小就缺失了一块,常把爱和恨混为一谈。   电影开始放映,操场上人声渐息。荧幕里的画面变幻莫测,数百名学生们安静地坐在板凳上观看。草丛中间或传来昆虫于深秋的绝唱。   叶景年拿到奶茶外卖,拉着江逾白的胳膊贴近,说:“我买了白桃和柑橘两个口味,你自己挑吧。”   江逾白拿了柑橘味,捧着奶茶喝了几口,酸甜的柑橘口齿留香。叶景年见他喝得开心,得意地撞撞他的肩膀,说:“有我这样的同桌是不是觉得很幸福?”   “好喝。”江逾白被撞得胳膊和他贴在一起,被魏琛看在眼里。叶景年对上魏琛的视线,笑盈盈地说:“学长,以后我能和我同桌一起来找你讲题吗?”说着把手搭在江逾白的肩上,“我们不会的题都差不多。”   “讲题啊……”魏琛盯着叶景年的手,“可以啊。但是下个月联考,只怕是没有时间。” 第80章 隙中白驹   “嘶……”江逾白被夜里的飞虫咬腿和手,又疼又痒。魏琛注意到他的异常,借着荧幕散发的光看见他脖子上冒出了许多小红点。   叶景年从旁边人那儿借来一把扇子,对着自己和江逾白使劲扇,埋怨道:“为什么这些蚊子只咬我们俩啊!我们的血这么好吃吗?”   江逾白放下奶茶,说:“虫子喜欢扑甜的东西。”   “失策失策!”叶景年连忙把奶茶放远了,一把拉住江逾白的手,站起来说:“我们快去把手洗干净,最好脸也洗一洗。”   另一边,江逾白却被魏琛突然用手臂揽过去。不同于叶景年拉江逾白的手那么随意,魏琛的一只手先是圈住江逾白的肩膀往自己的方向稳稳一带,然后手向下滑,拾起江逾白的手腕牢牢握住,最后牵着江逾白的手,一前一后地向叶景年的反方向走去。   叶景年被徒留在原地,茫然不知为何。   密密麻麻的人群里,所有人都坐着,只有江逾白被魏琛牵着手往外面走。经过之处是无数漆黑的轮廓,荧幕的闪光江逾白眼前不断晃过,如隙中白驹。   魏琛在学生临时摆出的星光小摊上买了紫草棒,让江逾白把衣袖和裤腿卷上去涂药膏。   晚风徐徐,紫草棒很清凉,江逾白舒服地眯起眼睛,像一只睡在沙发上的猫。   “抬头。”   魏琛给江逾白的脖子涂药膏,江逾白却连声叫“痒”,脑袋开始乱动。   魏琛只好用拇指和食指抵住江逾白的下巴,说:“你稍微忍一下。”   “唔……”江逾白终于不动了,仰头露出细长的脖子,把最脆弱的咽喉交给他人处置。   魏琛一只手涂药膏,另一只手触摸到江逾白脖颈上细腻的皮肤,温热而柔软,此时因为蚊虫的噬咬而变得格外敏感。   江逾白好奇道:“魏琛,你也喝奶茶了,怎么虫子不咬你呢?”他动了动手指,指腹在魏琛的镜框上缓缓划过。“难道奶茶不甜吗?”   魏琛放开江逾白的下颌,紫草棒却不小心滑到了江逾白的脸上。他凝视着江逾白脸上被紫草棒划出的一道高光,视线不自主地上移到那双总是追随着自己的眼睛。   星夜下,两人在无人之处默默对视,耳边全是风,不平静的风。   他们的脸离得很近,完全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江逾白用指节擦拭脸颊上的药膏,双手攀附在魏琛的手臂上,亲了亲他的侧脸下颌。其实他只要稍微踮起脚就能亲到魏琛的嘴唇,但是他并没有选择这样做。   这一次,他的动作很慢也很轻,像一只单薄的白色蝴蝶,只是单纯地想对魏琛说“我好喜欢你啊”。   “我明白自己的感情。”江逾白认真地说,“我对你的喜欢难道很奇怪吗?我不要恨你,我喜欢你就像程煦喜欢叶蓁蓁那样,是放在心里的那种喜欢……是想要在一起的那种喜欢。”   江逾白迎上魏琛清冷如月的目光,说:“可是你敢面对自己的感情吗?你如果不喜欢我,当初为什么来器材室救我,现在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不是对所有人都好的那种人。”   说完这许多,江逾白笃定地看着魏琛,可对方却始终沉默不语。   乌云遇到皎月,虫鸣声更盛了。不远处的电影进入高潮,观众纷纷躁动。   江逾白握紧拳头,等不来回复,欲转身离去:“我去找叶景年,他应该需要紫草棒。”   魏琛却突然摁住他的后颈,声线低沉而强硬:“不准去。” 第81章 月亮🌙   “你不让我走,还想让我怎么样?”江逾白用力地挣扎,眼里装着不甘和委屈。   ……   魏琛仍然不言,一只手抓住江逾白的上臂,面容背光,神色隐匿在夜晚里。周围热闹而活跃,只有他静默得格格不入。   离得这么近,江逾白却只能看见眼镜上的一点儿反光。它在漆黑里比闪电还刺眼,好像禁区前拉起的一道防线。   此刻这道防线正处于断裂前的紧绷。   江逾白直视魏琛,像撞在一堵坚固的石墙上,终于生气道:“你不说话,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我要走,你放开我。”   然而这时魏琛却突然贴近,左手压着后颈把他往面前带。   江逾白毫无防备,一瞬间心脏仿佛被汹涌的潮水席卷,又好像从高空极速下坠。   魏琛亲吻的动作很强势。   他一只手把江逾白抱进怀里,右手托住他的后脑勺让他仰起脸,低头咬他的嘴唇。   反复地咬,反复地咬……   时轻时重。   这个吻不受控制,又或者说吻他的人有点失控,伴随着极不平静的呼吸,和有些霸道的力量。   江逾白好像被欲望咬住了,又好像咬住了欲望。他微睁的眼睛看见魏琛的睫毛在不安分地颤动。   魏琛在品尝他,也在被他品尝。   “椰子味的……”江逾白在接吻的间隙含糊地说。   魏琛喘着热气,低哑的声音问:“甜吗?”   江逾白眼神迷离,鼻尖蹭了蹭魏琛下巴,说:“不确定,我再尝尝。”   他们又在黑暗里吻了一会儿。   江逾白的心跳得很快,因为这是魏琛第一次主动亲吻他,像一场暴风雨。乌云积攒了足够的水分后自然落下,它没有目的,只是过分凌乱,甚至近乎疯狂。   魏琛的吻很深,很用力,唇齿碾压着江逾白,像是在征服。   江逾白又执着地问:“你喜欢我吗?”   原本闭眼亲吻的魏琛睁开眼睛,眼眸里沾染了滚烫的、少年人冲动的红。   话未说完,有人靠近,脚步声越来越清晰。魏琛转身牵着江逾白的手走到自动贩售机后面。   叶景年走到路灯下,自言自语道:“刚刚好像听见同桌的声音了……怎么没有人呢?”他一边挠头一边左顾右盼。   贩售机背面,江逾白靠在硬硬的铁皮上,对面是魏琛。他们身体向贴,近在迟尺。寂静的星夜下,他们听得见彼此的呼吸。   月光皎洁,魏琛的眼神在这一刻多了几分柔情。他把手垫在江逾白后脑,然后另一只手去拨他额前被弄乱的碎发。   江逾白安静地看着他,端详他认真的表情,想起上一次看见他这么认真还是那天在医院,他用手抚摸小提琴的时候。   接着,在无人察觉的角落里,魏琛捧起江逾白的脸,密集的吻像春雨一般落下。与刚才那种强势的、不留人喘息机会的吻不同,这一刻的吻反而温柔得像一场睡在云端的梦。   魏琛的嘴唇有点湿润,有着清甜的椰子味。他的亲吻落在江逾白的眉间、鼻梁、含情的眼尾、发红的脸颊上,犹如羽毛尖在撩拨,痒痒的,又很舒服。   江逾白的指尖在悄悄地抠自己的手心。他微眯着眼,像在感受一片广袤的雨林。   近处的叶景年还在寻觅,尝试着喊道:“江逾白你在这儿吗?”   ……   江逾白听不清。魏琛的手指在揉他的耳朵,他觉得好烫,甚至比发烧还令人晕眩不堪。   夜空中的星星似乎要在眼里融化。   江逾白偷偷地抓住魏琛的校服衣角,又在魏琛亲吻他的嘴角时往上蹭了蹭,在他眼尾的小痣上亲了一口。   魏琛一怔,抵在他脖子上的手指突然收紧,幽深的双眼透过镜片盯着他,目光恍若有千斤的重量。   “甜的。”江逾白舔舔嘴巴,小声地说。   魏琛的嘴唇动了两下,江逾白听不见,眨眨眼睛,又用鼻尖碰碰他的眼镜。   魏琛浅浅勾起嘴角,凑到他耳畔说。声音很轻,唯独江逾白和今晚的月亮能听见。 第82章 雨夜   电影放映结束,星夜里,绵延的人流随着点点路灯滑出校园。   叶景年背着书包对江逾白紧追不舍:“同桌,你刚刚和学长去哪了啊?有什么事直到电影结束才回来?”   江逾白双手揣在兜里,说:“草地上虫子多,我们在网球场旁边散了一会儿步。”   “贩售机那儿?”叶景仍然不明白,脸上写满小问号,“可是我在那并没有找到你们……怎么回事呢?”   他看见江逾白红红的嘴唇,又说:“那虫子真厉害……你看起来好像有点过敏了。”   江逾白戴上口罩,遮住被魏琛“咬”红的嘴巴。经过花坛时余光匆匆扫过,一个黑色的人影一晃而过。   叶景年看着同桌上车的背影,不禁疑惑:同桌和学长散步一趟回来,怎么嘴巴红了,头发也乱了,身上好像还有椰子味?我应该没有看错吧?   江逾白在回家的路上感觉到有人在跟踪自己,尾随的人如同幽灵一般,仿佛就站在他身后,朝他的脖子吐出沾满粘液的蛇信。   今晚的潮鸣园一点风都没有,远处的燕川江面倒映出光怪陆离的霓虹灯光,无穷无尽的模糊黑影在冰凉的秋水里扭曲变形。   眼底的白色口罩边缘似乎在江逾白和那不可名状的危险之间拉出了一条分界限。他尽量压低自己的呼吸声,一边往楼房里走,一边警惕有人突然袭击。   穿过高大的凤凰木,一排排低矮的灌木丛间或发出“沙沙沙”的细微响动,一阵隔着一阵,就好像有人正藏在后面追随目标悄悄移动。   江逾白靠在电梯门口的墙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灌木丛。突然狂风骤起,枯败的树枝犹如从地下破土而出的手臂,正朝他疯狂地舞动。   雷声殷殷,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上很快便落满了密集的秋雨。冷飕飕的风裹挟着雨水吹进江逾白的衣领里。他把卫衣的拉链拉到顶端,然后走到玻璃门前摁保卫处的按钮。   忽然,黑暗的夜里炸开一道巨雷,雪白的闪电划破苍穹,江逾白扭头看见灌木丛里跳出一只小狗。   ……   江逾白把湿漉漉的小狗放进自己家的浴缸里,拿着花洒冲洗它。小狗被热水淋得很舒服,身上脏兮兮的泥浆褪去,露出浅黄的毛发。   这只小狗瘦骨嶙峋,在同龄狗中绝对属于营养不良。瘦弱的身体导致狗的脾气也有点古怪,它不像一般小狗那么活泼,反而很怯懦。尽管江逾白又轻又慢地抚摸它的后背和后颈,但是它却像触电般惊慌。   江逾白往手里挤了一些沐浴露,在手心搓成绵密的泡沫,然后涂到小狗的脑袋和身体上。尽管知道这八成是只野狗,但还是问:“你是谁家的狗啊?”   小狗听到江逾白的声音,急匆匆地退到浴缸角落里,漆黑的眼珠看着他滴溜溜地转,嘴里发出“嗷呜呜嗷”的声音,胆小得甚至连汪汪叫都不敢。   江逾白手臂撑在浴缸边缘,和小野狗大眼瞪小眼相持几分钟无果,只好以退为进,站到远处用花洒浇它。   给小野狗洗完澡,用吹风机吹干它的毛发,江逾白又给他喂了一些罐头。小野狗吃得倒很香,尾巴摇得飞快,牛肉沫即使沾到鼻子上也会被它用粉色的小舌头飞快地舔进嘴里。   睡觉前,江逾白把小野狗关在杂物间,关门的时候小野狗害怕极了,忙不迭地绕着江逾白的双脚转圈,同时“呜呜”地叫唤,好似在乞求他不要囚禁自己。   江逾白突然联想到自己和魏琛被人关在学校的杂物室一整晚,期间自己还发了高烧,当时那种又黑又冷的滋味实在不好受。不过还好有魏琛照顾自己,否则他也许就看不见第二天早晨的太阳了。   江逾白最终把小野狗放在了自己房间里,小狗很乖,一直窝在窗帘的流苏下,似乎已经决定把那里当成自己的小窝。   飘窗外秋雨凄凄,万物凋敝,风寒入骨。然而,密封的玻璃和厚重的窗帘却把这萧瑟的一切隔绝在外,卧室内温暖如春,安逸而宁静。小野狗大约今生第一次不再露宿在风雨之中,裹着柔软的窗帘很快便睡着了。   江逾白躺在床上,却辗转反侧。他并不完全相信刚才灌木丛里的异动只是小野狗引起的,他始终觉得那里真的藏匿着什么,在他盯着灌木丛看的同时,那东西也在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 第83章 招魂   “苏老师,这里有你的快递。”保安从门卫室的窗户里探出头,对刚下班的苏晓云比划了一下,然后递给她一个大信封。   苏晓云没说话,接过快递也不看一眼,消沉地开车走了。保安望着她的背影叹气——儿子突然自杀死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真可怜啊。   江逾白撑着黑伞,站在一棵大樟树下面,确认人已经收到光盘后转身离开。   这场秋雨缠绵地下了半个月,燕川城犹如一块吸饱水的海绵,早晨落满苍白的霜,傍晚则化成漫天大雾。   狭小的屋子里光线匮乏,魏琛站在落灰的窗边,看见墨绿的桂树隐没在灰蒙蒙的浓雾里,像一顶招魂幡。   楼上楼下的邻居挨在门口,有人问:“老人家什么时候走的啊?”   “昨晚……”有人轻轻回答,“一个人住,就这么孤零零地走了,身边也没个交代后事的人,唉……”   沈晴把周奶奶的遗物收拾好,放进干净的纸箱里。冰箱不通电,需要赶快清理,她打开后却看见里面还保存着满满三层的粽子,心中顿时一酸。   “小琛。”沈晴忍住悲伤,用眼神询问他。   魏琛拿着手机,对她轻轻地摇头。   他按照挂在墙上的电话黄页给周奶奶的亲人打去电话,可是没有一个能打通。有的是无人接听,有的直接挂断,有的则完全成了空号。   周奶奶在这里住了十几年,邻居们都说从来没见过周奶奶的儿女来探望过她,而她的丈夫早逝,平时来往最多的却是沈晴。   四年前刚搬进来的时候,沈晴还没从“富太太”一夜之间变为“灰姑娘”的落差感中缓过神来。每天回家她总是抱怨楼里没电梯,竟然还需要她自己爬楼梯,她爬得腿酸脚疼,忍不住流眼泪。   周奶奶碰到她一个人蹲在楼梯上哭,只好一边安慰一边扶她起来。谁能想到那一天伤心痛哭的沈晴是被一个七十多岁,白发苍苍的老人扶上六楼的呢?   沈晴在后知后觉中羞愧不已,下楼给好心的老人道谢。周奶奶让她坐在凳子上,双手搓热红花油,轻轻地给她揉脚踝,最后还留她吃了晚饭。   门外边有人揣测八成不会有儿女来为老人料理后事,大家都在叹气。冷风吹得人开始发抖,有人说:“冬天来了啊!”   沈晴关上门,把寒风挡在外面。她走到卧室,打算为周奶奶找一件暖和的衣服。打开衣柜门,里面并没有很多衣服,多是素色,样式非常单一,每一件都是穿许多年的旧衣服。沈晴在下面翻找厚实的棉衣,却无意间找到了当初那瓶红花油。   她的眼泪骤然落下,心中泛起无限酸楚。   晚上吃饭时,沈晴下决心说:“我想为周婆婆料理后事。”   魏琛停下筷子,看着她。   沈晴从房间里拿出来一份合同,说:“当初和你爸一起买的墓地,我打算给周婆婆用。”   魏琛明白她的意思,他爸妈当初买的两块墓地是在一起的,他爸死后埋在那里,而他妈妈应该绝对不想和他死后葬在一处。   这块墓地价值不菲,近年来更是水涨船高,她本来可以把这块墓地卖掉,可是她最终却选择把它送给周奶奶。 第84章 孽债   燕川的冬天多雨,阴霾的天空在远处和草地相接,苍白的薄雾悬浮在城郊的半空,最底下是一片肃穆的墓地。   暮色沉沉,灰白的墓碑一望无际,犹如没有头颅的躯干僵硬地躺在草地上。   七八顶黑伞在风雨里撑开,像巨大的圆形纸钱。底下的人静静地站在原地,冰凉的雨水从伞面滑落摔在潮湿的石板上,溅湿了人的鞋袜和裤脚。   沈晴在周婆婆的墓碑前摆放好祭品和鲜花,被魏琛扶起来,鞠躬三次后抬起头,面容素丽宛如洁白的梨花,却带着几分憔悴。   墓地附近有供人歇息的小亭,来送殡的人们收了伞,坐在亭子里喝热茶。   魏琛站在台阶上,隔着雨帘眺望雾茫茫的远方。江逾白说他今天会来,现在却不知道在何处。   沈晴喝了一口热水,白色的水雾氤氲在她微微发红的鼻尖上。她对魏琛说:“你不去看看你爸?”   魏琛轻轻摇头,收回目光,在亭子里坐下,不再往外看。   亭檐的雨滴滴答答地落到池塘里,渐渐地溢出来。暮色四合,四角的石灯自动亮了。送殡的人走了一些,木桌上摆满一次性纸杯,茶水却都凉了。   沈晴穿着长风衣,撑伞站在卵石路上送人离开,却在朦胧的雨雾中看见有个人正迎面走来。   那人是一个和魏琛年纪相仿的少年,穿着黑色卫衣和裤子,撑一把黑伞,怀里捧着一束新鲜的白菊花。   看清他脸的那一刻,沈晴心中一震。   江逾白和他妈妈长得太像了,那么漂亮的一张脸,沈晴过目难忘。   坐回大巴车上后,沈晴对魏琛说:“我没记错的话,那个孩子现在是跟他叔叔在一起生活吧?”   魏琛却好像有心事,坐在窗边看雨,缓缓转过头来,点头道:“他现在也在一中上学。”   沈晴颇为意外,问:“他没来找你麻烦吧?”   “没有。”魏琛把车窗打开一条缝,让冷风吹到脸上。   沈晴坐直身体,担心道:“刚开学那会儿,你脖子受伤是怎么回事?你跟我说实话,和那孩子有没有关系?”   魏琛静了片刻,看着沈晴,正色问道:“妈,你恨他吗?”   沈晴面色凝重地看着自己儿子,久不言语,半晌后叹气道:“他只是个无辜的孩子,我恨他做什么?”   魏琛心里稍微松了一口气。   “可是他毕竟是那对夫妻的孩子啊……”沈晴望向车窗外,凝视不远处那座阴郁的墓山,“我们彼此之间实实在在地隔着三条人命,你姥姥过世前总说这是笔孽债,我们大人还不清,迟早……”   ……迟早要报应在孩子身上。   沈晴不忍心再往下说,身体靠进椅背里,拢紧风衣,劝诫道:“小琛,大人做错了事情,不是你的罪,你不必多想。可是,以后你要离那孩子远远的,我们两家人绝不能再有瓜葛了。”   夜里雨又变大许多,雨珠噼里啪啦地砸到挡风玻璃上。司机发动车子,红彤彤的车灯破开青黑的暮色,两把雨刷开始勤奋地摇摆起来。   寂静的墓山之前,大巴车碾碎散落在路面的菊花,向城市奔驰而去。 第85章 “甜蜜之家”   江逾白把洁白的菊花轻轻地放在墓碑上,然后用纸巾擦干碑面上斑驳的雨水。   “周奶奶,您一路走好。”声音落在寂寥的墓园里,像一只晚归的林鸟,在急促的风雨中艰难地寻巢。   在旁边扫墓的老人提着袋子回去,很哀戚地说:“生死无常啊。”   江逾白给他让出道,小腿碰到了魏明远的墓碑。他转过身,低头看着这块冷冰冰的石头,好像穿透它看见了埋在地下的魏明远。   郊外的大风冷得像被雪水洗过的刀刃,呜呜地刮。   呜呜——   “呜呜呜……”   哭声近在耳畔。有人从背后抱住江逾白的肩膀,颤抖个不停。   江逾白抚摸她的长发,熟悉的香味让他感到安心。他说:“妈妈,你又哭了。”   ---   入冬不久,燕川便迎来了一场鹅毛大雪,全世界都陷落在漫无边际的白里。   江逾白从二十层高的楼上往下看,雪地里有一排黑色的脚印,它们一直延伸到楼房里,然而四周空无一人。   被爸爸关在房间里一整天,江逾白心里很忐忑。他把耳朵贴近房门,外面一直有烧开水的声音。   他小心翼翼地把门打开一条缝,从中看到爸爸坐在沙发上,妈妈侧躺着把头枕在爸爸的大腿上。爸爸正用手抚摸着妈妈的脸和长发,就像在抚摸一只十分温顺的宠物。   爸爸转头看见江逾白,笑着说:“这么晚才醒啊,饿了吧?快来吃饭吧。”   晚餐很丰富,餐桌中心还精心摆放了一个银色的烛台,温暖的烛光把一家三口的脸照得红彤彤的。   爸爸今天好温柔,妈妈也笑得很幸福。   江逾白一边觉得很奇怪,一边又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觉得奇怪。这样的情景不是很好吗?自己为什么要觉得它们不正常?   他有一件事情想不起来,问道:“爸爸,你为什么要把我关在房间里?”   爸爸说:“因为你不听话,干了坏事。”   江逾白不懂:“我做了什么?”   爸爸没回答,吃了一会儿饭才说:“厨房里的水烧开了,你去把它拿过来。”   江逾白走到厨房里,关掉火,却闻到一股非常刺鼻的味道。   这里面根本不是水。   江逾白匆忙打开锅盖,竟然看到沸腾的液体里面煮着一只人手!   “啊——”   江逾白惊慌地跑出厨房,突然撞到一个人身上,他睁开眼看见了魏琛。魏琛穿着在舞台上演奏小提琴时的白衬衫,可是上面竟然鲜血淋漓,因为他拉琴的左手断了。   魏琛捂住江逾白的嘴巴,和他一起藏在衣柜里,悄悄说:“别哭……别发出声音。”   客厅里传来巨大的响动,那是妈妈在拿刀往爸爸肚子里捅。那种金属刺穿肉体的声音几乎要使江逾白发疯。   嘀嗒——嘀嗒——   鲜血不断地从魏琛的断臂上流到江逾白的手心里,把他的整条胳膊都染红了。密闭的衣柜里充满渗人的血腥味。   江逾白拼命地捂住魏琛的伤口,可是血流如注,怎么也止不住。魏琛面色苍白如纸,声音已经很虚弱了,他说:“我流了这么多血,你应该很开心啊,为什么要流眼泪呢?”   客厅里,爸爸已经成为了一具尸体,横在地板上一动不动,只有鲜血还在不断地从伤口里流出来。   妈妈扔掉水果刀,蹲在衣柜前,说:“孩子你出来啊,我们继续吃饭。”   衣柜被打开,江逾白哽咽着说:“妈妈……你杀了爸爸。”   妈妈却露出疑惑的表情,用血红的手掌摸着他的脑袋说:“你在说什么啊?”   “你杀了爸爸!”江逾白提高音量。   “没有喔。”妈妈笑了,“你抬起头仔细看看,爸爸正站在我身边呢。”   江逾白看见妈妈的双脚旁边还有一双男人的脚,他穿着黑色皮鞋,上面满是泥泞,就像在下雨的山路上走了一夜。   这双鞋的主人是已经死去的魏明远。他的衣服和脸都已经腐烂了,白骨外露,双眼浑浊,连眼珠都没有。   妈妈生气地指责:“爸爸你干嘛不换鞋!”   魏明远却一动不动,如同一具丧尸。妈妈拉着他去吃饭,从衣柜到餐桌的地板上出现了一排黑色的脚印。   --------------------   小白的噩梦,尝试一下恐怖小说的写法(不知道大家有没有被吓到? 第86章 大雪   时令一入冬季,白昼的时间便大大缩短。为了保证学生每天有足够的学习时间,燕川一中开始实行晚自习制度。   燕川是一座南方城市,冬天阴冷多雨,却不常下雪。然而一天晚饭后,头顶的天空竟骤然变得灰蒙蒙的,阴暗如暴雨前的海面,不久鹅毛似的雪花簌簌飞落。   高大而逼仄的教学楼四面围成像井一般的长方体,井底便是一块白茫茫的方形雪地,如同数学试卷上印的平面几何图形。   沙沙——   沙沙——   笔尖纷纷划过单薄的纸面,节奏不一,好像上下千万片落到井里的雪花。   班主任穿着连帽羽绒服,帽子护住半秃的头顶,背着手沿走廊悄悄地走,每经过一个教室就会停驻在它的后门观察片刻,看见学生们都老实地坐在自己位置上自习,他才会放心地去到下一个教室。   叶景年瞄到班主任走了,终于松了一口气,坐直身子,露出正趴在桌子上睡觉的同桌。他低头一看,江逾白从手臂里露出的一小片侧脸白里透红,像个刚成熟的桃子似的。   “……”叶景年心神向往,悄悄凑近,瞧着江逾白那有些湿润的、颤抖着的睫毛发呆。   可是江逾白却倏忽睁开眼睛,他从噩梦中突然惊醒,心脏砰砰砰地跳个不停。   叶景年被他的样子吓一跳,尴尬地摆正自己的坐姿,别扭地问:“你……做噩梦了?”   江逾白搓了搓脸,惊魂未定,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说:“你靠我这么近干什么?”   叶景年撇撇嘴:“帮你打掩护啊。你不怕被班主任抓到在晚自习睡觉啊!”   连续做了一个星期的噩梦,江逾白头很痛。他一个人去卫生间用冷水洗了把脸,薄薄的皮肤被几乎要结冰的水冻得通红。   一整面墙那么大镜子里,他的镜像好像刚从雪水里爬出来的另外一个人,仿佛连骨头里都长满冰碴子。   忽然,镜子里的人不见了,周遭一黑,几秒钟后,隔壁教室里的欢呼声响彻云霄。   “啊啊啊!停电啦!”   “哇呼!”   还没走进教室门,叶景年就挤在一大群人里跑出来,说:“学校大停电!我们去打雪仗吧!”   江逾白身体伸出栏杆往楼上看,高二教室也是一片黑,所有人都走到走廊上说话,头顶“咚咚咚咚”的脚步声就像一大片紧压地面的乌云。   魏琛站在栏杆边,恰好和往上看的江逾白对上视线。此时天色青黑,白雪如絮,江逾白顶着一张潮湿的、桃子似的脸,眼里有细碎的光,却流露出忧伤,好像一只迷失的雪夜精灵,魏琛很担心天一亮他就会随雪融化。   叶景年向楼上招手,程煦跟在叶蓁蓁身边看雪,对楼下说:“上来玩啊。”   离晚自习结束还有一节课,高二教室里人很多,几乎每人的手机都开着电筒,好像被私藏在室内的星星。难得今年冬天迎来了一场大雪,又赶上晚自习大停电,大家都很兴奋,很少有人学习,前后桌都聚在一起聊天和玩游戏。   搬椅子的时候魏琛碰到了江逾白的手指,雪团子那么冷。   昏暗的教室里,叶蓁蓁拿笔在桌子上敲了三下,说:“来玩笔仙吧。”   --------------------   10万字成就达成! 第87章 姻缘   “笔仙笔仙,我是你的前世,你是我的今生,若要与我续缘,请在纸上画圈。”   ……   “笔仙,我能考上大学吗?”   是。   “……笔仙,我未来能赚大钱吗?”   否。   “笔仙,我以后会有几个孩子……不,还是先问一下我几年内能交到女朋友吧。”   ……   所以人都在朝程煦翻白眼。   魏琛看着手里不动如山的铅笔,说:“连笔仙都觉得你好烦。”   “你难道不好奇自己的姻缘吗?”程煦反问道,“你不想知道未来老婆是谁嘛?还有长什么样?好不好看?”   魏琛却低沉着声音问:“笔仙,有女孩喜欢程煦吗?”   铅笔开始缓缓移动,在“否”上画圈。   “啊!”程煦惨叫一声,说:“魏琛你也太狗了吧。”   江逾白立刻警觉地反驳:“你才是狗呢。”   “喂,我又没说你。”程煦瞪他一眼,“你急什么啊?”   江逾白忍程煦很久了,没好态度地说:“反正你骂魏琛就是不行。”   程煦冷笑一声,说:“我们好兄弟之间的事要你管?你是他老婆吗?”   “我……”   魏琛悄悄在桌子底下拉住了江逾白冰凉的手,四方桌面上顿时安静了下来。   见江逾白被呛得说不出话来,程煦得意地吹了个口哨。   魏琛却说:“程煦,别操心我老婆的事情了。我觉得你可以先担心一下自己的未来。”   “噢?”   “既然笔仙说你未来不能赚大钱,那可能要辛苦你多攒几年老婆本了。”   程煦脸色陡然一变,偷偷看了一眼叶蓁蓁,忧心忡忡。   魏琛侧身坐着,在黑暗的桌子底下找了一会儿,然后递给江逾白一个热水瓶子。江逾白好像还有点生气,鼓着脸看他。   魏琛只好拍拍他的手背稍作安抚,清明的眼眸好似在说:“乖,别生气了。”   叶蓁蓁谨慎地问:“笔仙,我能考上华大吗?”   她揪心地盯着笔尖缓缓移动,甚至不敢呼吸,生怕影响它的移动轨迹。最终,笔尖在所有人的全程注目下,在“是”上画圈。   叶蓁蓁心中的巨石轰然落地。   叶景年惊讶道:“好厉害啊。华大分数线那么高,向来只有全省前五十名的人才有机会被录取呢。”   江逾白脑海里突然冒出个声音:如果是魏琛,不用问笔仙也知道他肯定能考上华大。   他一边替魏琛开心,一边又开始忧心,不自觉握紧了手中的热水瓶子。暖融融的热水源源不断地温暖着他原本冷得像冰块似的手指,仿佛永远如此。   叶景年第一次玩笔仙,觉得既刺激又害怕,轮到他提问时恨不得把肺腑中酝酿良久的上万个问题一次性吐出来,然而由于太过激动,平时说话十分流利的他在这一刻居然变成了结巴。   “笔……笔仙……我想……我想问,我……我……”叶景年的娃娃脸此时好像一根苦瓜。   “算……算了……”   他几乎要大哭一场,磕巴又沮丧地说:“同……同桌,轮到……轮到你……你问……问笔仙。”   江逾白握紧铅笔,凝神问道:“笔仙,人死后都会变成鬼魂吗?” 第88章 伞下   “禁止向笔仙提问生死之事!”   “你想被笔仙缠上吗?”   江逾白眼中波澜不平,静默片刻后说:“如果不能问,那我没有别的可问的。”   “笔仙笔仙,谢谢你的解答。”   “笔仙笔仙,请归位。”   叶景年把脑袋缩在厚厚的围巾里,只露出一双黑溜溜的眼睛,担心地问:“笔仙真的走了吗?”   ……   不安的氛围笼罩在桌子的四角。   “对不起。”江逾白说,左手抵在额头上,稍长而乌黑的头发被弄得有些凌乱。   叶景年圆场道:“没关系啦,笔仙就是个游戏,又不是真的有鬼。”一边说一边显出轻松而无所谓的笑容,仿佛刚才害怕到结巴的人不是他。   “所以人死了不会变成鬼魂,而是等于不存在了,这个世界不会再有他们的痕迹对吗?”光线微弱的教室里,江逾白眼中的白色光点渐渐缩小,直至黯淡,就像窗外蓝黑的、巨大的夜幕。   混乱而嘈杂的教室里,只有魏琛侧过脸来良久地看着他,察觉到他今天非常不对劲。   晚自修结束后,很多家长开车来接学生回家。雪夜寒冷彻骨,路面铺满厚厚的雪,校门外停满了汽车,车身不论什么颜色全部被大雪淋成斑驳的白色。从高空俯瞰,好像一盘围棋,黑棋和白棋拥挤在一起,即便有缝隙也被喧嚣的鸣笛声和人声塞满。   魏琛原本打算把自行车留在学校里,然后坐公交车回家。可是沈晴却突然打电话来叫他在校门口稍等一会儿,会有车来接他回家。   魏琛撑伞站在花坛边,江逾白站在他的伞下面,雪花斜斜地吹进他的发丝里。   “学长……”叶景年偷偷摸摸地溜到魏琛旁边说,“悄悄告诉你,我同桌最近总是做噩梦。”   魏琛看向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他是不是怕鬼啊?”叶景年瞥了一眼隔壁正在出神却完全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江逾白,觉得他被吓得不轻,有些担忧,又说:“我爸的车马上开到校门口了,学长,拜托你多陪他一会儿。”   魏琛微微挑眉。   叶景年怕他不愿意待在冰天雪地里,便说:“我感觉同桌他挺在意你的,总是会和你说更多的话,笑起来也更……怎么说呢?”叶景年很认真地琢磨了一下,“……更甜?好像也不对,嗯……反正我能确定他和你说话最开心。所以如果学长你陪他聊聊天,他肯定能好受很多。而且……”   “而且什么?”魏琛问。   叶景年想了想说:“而且学长你好像也挺照顾同桌的。我听说你们上初中那会儿就认识了,是很要好的朋友。”此时手机铃声响起,叶景年连忙说:“那就先这样。我爸来接我了,我先走啦。同桌,学长,明天见啊!”   魏琛用没有撑伞的另一只手摸江逾白的头顶,说话时唇间冒出白汽,调侃道:“不会真的被鬼吓傻了吧?”   江逾白无力地轻笑道:“你明明知道我没有被吓到。”   魏琛当然知道江逾白不会被笔仙这么初级的灵异游戏吓到,毕竟他当初可是敢诱导赵博杀郑昊——连杀人都不怕的人怎么会怕鬼呢?   “在想什么呢?”魏琛转过身来,雨伞跟着旋转,附着在伞面上的雪花便纷纷飘落下来。   江逾白望着伞外纷纷扬扬的大雪,直射而来的红色车灯划过他的身体,好像一只充血的人眼。他说:“如果当初我没有告诉我爸真相,那么我爸妈,还有你爸爸,他们还会死吗?”他缓缓转身面对魏琛,看着他说:“我做了一个噩梦,可是梦里却是我妈杀了我爸。” 第89章 “担心你。”   “这个梦太真实了,以至于我无法不开始想如果当初我爸没有杀人,我妈也会杀了他。”   沉沉的雪夜里,江逾白的声音却比刮来的风还要冷十倍。   “……无论我怎么选择他们都会死。我改变不了结局。”   他退后几步,退出圆形的伞下,站在无边无际的风雪里,头发和肩膀上瞬间落满了雪花。可是他好似浑然感觉不到寒冷,仿佛他的身躯原本就是一片雪花,随时准备与环境融为一体。   一瞬间,魏琛心中突然蹦出想要抓住他的冲动。伞外的人那么多,可他只想抓住江逾白,而不是其他任何人。他觉得只要及时把退出伞下的江逾白捉回自己身边,就能让他从雪花再变回温热的人。   他立刻伸手握住江逾白被围巾缠绕的后颈,狠狠地他把摁回伞下,让他面对着自己,问:“所以你害怕了,想要逃跑吗?”   “你告诉我我能逃去哪里?无论我怎么选结果都是悲剧,就好像被活生生地钉死在棺材里一样。”江逾白心中再次升起那种浓到化不开的悲哀感。他终于明白了自己当初无论走哪条路最后都将通往地狱,他从来不拥有获得救赎的可能性。   “……或许四年前我爸就应该开枪把我一并打死。”   “混蛋!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魏琛面露厉色。雨伞边沿突然撞到墙上,一大片积雪瞬间分裂成许多快,纷纷从伞面上滑落下来。   细碎的泪光在江逾白的眼眶里忽明忽灭。魏琛怔住了。   偌大的马路上人声鼎沸,车如潮涌,没有人能体会到江逾白此刻有多绝望,只有魏琛能与他感同身受。   魏琛觉得喉咙里很苦涩,同时仿佛被一团东西堵住。他艰难地说:“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有一种结果不会那么极端,他们仍然有机会可以都活着。”   “如果他们都活着,爸爸不会允许妈妈离开他。”江逾白不是没有想过这种可能,但是“痛苦地被控制一辈子”和活在地狱里的差别又有多大呢?   这件事无解。   雪花轻飘飘地落下,重重地压在心头。四面八方都是人影,好像一把黑漆漆的锁,锁住了伞下的两个少年,他们都被困在了四年前的噩梦里。   魏琛深深地叹息一声,无言地拂去肩头的积雪,替江逾白系紧围巾,才说道:“今晚你不要一个人回家,我送你。”   江逾白却拒绝道:“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不行。”   “为什么不行?”   “你说呢?”   江逾白下半张脸藏进围巾里,扑闪着长长的睫毛看着魏琛,不准备回答这个问题。   两人对视良久,魏琛只好笑了,说:“非要我明说啊?那好吧,我担心你,不放心你这个状态一个人回家,所以想要陪你回去,行了吧?”   “喔。”   江逾白觉得心里某处就像蓬松的积雪一般被压实了。   花坛一角,魏琛把伞交给江逾白,刚要掏出手机打电话,他妈妈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沈晴坐在一辆汽车的副驾上,从车窗里看见魏琛站在花坛边,便通过电话对他说:“我在你八点钟方向,黑色汽车,你向右转过来看看。”   江逾白已经戴上了口罩,转过身背对着沈晴的方向,对魏琛说:“我想一个人回去。你妈妈既然来接你了,你就跟她回家吧。”   魏琛看着江逾白雪花一样的脸,睫毛有些湿润,眼神却比刚才还要坚定。电话里的沈晴说:“站在你身边的是你同学吗?他如果没有父母来接,我们可以捎他一程。”   此时,江逾白已经撑伞往外走了几步,说:“借你的伞用用。”   大雪落到魏琛的头发和衣服上,直到从纷纷扬扬的雪花里再也看不见江逾白的身影,魏琛才对他妈说:“他不顺路,已经走了。” 第90章 司机   江逾白的家离学校很远,雪夜的路很难走。从校门西边走到马路上,江逾白上了一辆网约车。   开夜车的司机是个女人,用略微沙哑的声音问:“去潮鸣园对吧?”   “嗯。”   江逾白坐在后座靠窗的位置,戴着围巾和口罩,只露出两只寒星般的眼睛。头发和衣服上沾了不少雪花,柳絮似的飘落在皮质车座上,很快便被空调吐出的热气融化了。   大概是因为从冰天雪地里一下子进入到温暖的车厢,江逾白有些不适应,不禁咳嗽了几声。   司机注意到这几声不算响亮的咳嗽声,从后视镜里看他,却只看到一张被遮挡的男生的侧脸。她脸上没有反应,也没说话,只一边开车一边默默把空调调高了一点。   没过多久,江逾白的身体渐渐暖和起来,呼吸也顺畅许多,渐渐地不再咳嗽。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有人给司机打电话,可是她没接。来电铃声一直在响,电话那头的人又打来两次,可是司机仍然不接。   江逾白被铃声吵得从窗外把视线移到司机身上,无意间从后视镜里看到了她的脸。   她是苏晓云,赵博的妈妈。   江逾白的呼吸瞬时一滞,心中顿时有了防备。   然而,苏晓云好像并没有认出他。对面的白色车灯直射过来,银光一闪,把她憔悴的脸照得比雪还要苍白。江逾白透过后视镜偷偷观察她,却发现她一直在面无表情地开车,一双瞳仁黑暗而空洞。挡风玻璃前的挂饰摇晃个不停,江逾白终于注意到那其实是一张苏晓云和赵博的合照。   又有电话打过来,这一次苏晓云接了。江逾白听到保险、签字和银行卡之类的词,猜测对方应该就是张言森,赵博的继父。   苏晓云为什么会面对张言森这么镇静?难道她没有看那份快递吗?重重疑云在江逾白心中升腾起来。   挂掉电话,苏晓云察觉后座好像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一转头,看见那男生坐在昏黄的车窗边,穿着燕川一中的冬季校服,左胸前印有浅蓝色的校徽,尽管看不清脸,却让她恍惚了许久。   她突然对江逾白说:“一中现在放学这么晚啊。”   “……”   江逾白没接话。   苏晓云已经回过神来,知道现在坐在后座的并不是自己儿子,她落寞地转身继续开车。就像这几个月来的每个晚上一样,她会在下班后接着在一中附近开网约车,接送这些学生回家。   这种行为一方面是为了回避家里那个把自己当做疯子看待的丈夫,另一方面仿佛是为了弥补过往没能接儿子放学回家的遗憾。然而,苏晓云却并不知道自己这些藏在潜意识里的动机。她只想让自己忙碌起来,忙到没有时间去想别的事情——她想要让自己从丧子的阴霾里走出来,她在自救。   然而,这都是她在看到那些被神秘人寄来的视频前的想法。   不知不觉,雪下得更大了,天塌了般地没有节制,好像在为整座燕川城裹上一层又一层的裹尸布,冷冽而肃杀。   她望向远方时已经下定了决心,然后一鼓作气地踩下油门,把车开得比刚才更快,大片雪水在两侧持续飞溅,汽车就像一头瞄准猎物的猛兽向远方冲去。 第91章 亡命之徒   从发现司机是苏晓云到车开到潮鸣园的这四十多分钟里,江逾白没有一刻放松警惕。校门口那么多车,偏偏是苏晓云的车接到他。光凭这一点,江逾白就很难相信这件事只是一个巧合。   然而,苏晓云把车停在潮鸣园门口之后什么也没做,连头也不回一下,只等着江逾白下车。   等到江逾白一从车上下来,身后的白色汽车就立刻启动奔了出去,不久便和夜晚中的茫茫雪色融为了一体。   难道真的只是凑巧?江逾白转身往大门里走,又想到苏晓云从头到尾都没有伪装自己,车里的照片也没有被她故意摘掉,这说明苏晓云并没有预谋,甚至很可能全程都没有发现乘客其实是他。   而且不论这件事是否是巧合,苏晓云都没有要拿江逾白怎么样的意思,反而按照他的意愿把车开到了潮鸣园,并且他现在已经安全地从车上下来了。   大雪纷飞,寒风凛冽。昔日火红的凤凰木如今早已全数被雪覆盖,粗壮的枝干乌黑如墨,影子在路灯射出的冷光里交错,倾斜的,乍一看好像有眼睛。   江逾白回想那个雨夜,仿佛有人潜伏在灌木丛后面窥伺自己。他背脊发凉,收了伞,块状的积雪在脚边落了一地。正要去开玻璃门,忽然树林里一阵异动,紧接着就有一只手突然从背后冒出来捂住了他的口鼻。   “敢喊人我就掐死你!”一种闷闷的男人的声音警告道。江逾白被他拖到树林后面没有监控的地方,腹部重重地挨了一拳,令他恶心想吐。   “张言森。”江逾白直接说出对方的名字,“你以为我是赵博会听你的话吗?”   “你他妈的想害死老子是吧!没爹没娘的小畜生,就凭你?”张言森拎起江逾白的领口,浑身有种亡命之徒的暴戾。   “识相点把那只手表交出来,否则……”他用手指轻浮地弹了弹江逾白的脸颊,不坏好意地笑了笑,说:“你应该知道后果的。”   江逾白嫌弃地别过脸,瞪着他说:“晚了,你就算拿到手表也没用,我已经把视频寄给苏晓云了。”   闻言,张言森脸上却找不到应有的惊慌之色,他反而笑了笑,说:“那东西她拿回家还没来得及看就被我处理掉了。”   江逾白神色微变,吸进一口冷气,把整个肺部都淬凉了。   黑漆漆的树林背后,张言森用摘下来的一只手套拍了拍江逾白的脸,嘲讽道:“你说小博喜欢你什么呢?难道是你的正义感啊?”张言森厚颜无耻地笑起来。   就在他笑得眯起眼睛时,江逾白的眼珠几不可察地转了转,缓和了语气说:“既然这样,我把手表给你,你放过我。”   张言森满意道:“算你识相。”   “但是手表我没带在身上,它在我家里,你跟我上去拿。”江逾白垂眸往自己衣领上看了看,示意张言森:“大门和电梯都有监控。”   张言森想了想,松开手,指着他的脸说:“你别耍花样。”   江逾白突然张嘴一口咬住他的食指,疯狗似的势必要把手指咬断才肯罢休。   “我操你妈!”张言森狠狠地在他腹部砸下一拳,同时却由于太痛而疏忽,放开了江逾白的手腕。   江逾白则抓住来之不易的时机,忍着腹痛,用伞尖在张言森的太阳穴上狠狠地敲了一下,把他打趴在雪地上后拔腿就跑。 第92章 断裂的慌张   黑色汽车开进破败的小巷里,积雪混合着污水和垃圾,被轮胎碾扁。   魏琛从车上下来,沈晴对驾驶座上的人说:“谭先生,今天真是太谢谢你了。”   送走谭先生,沈晴和魏琛回到家里,各有心事。魏琛走进房间,锁上门,想了想还是放心不下,于是给江逾白打电话,可是对方不接。他接连又打了好几个电话,可是结果都一样。   魏琛皱起眉头,握着手机在房间里来回走了几步,最后抓起外套,从家里出去了。   --   江逾白气喘吁吁地跑进家门,然后立刻关上门,背靠在门上,一把抓掉被拉到下巴底下的口罩,喉结随着激动的呼吸节奏而上下滚动。   小狗摇着尾巴从房间里跑出来,一边“汪汪”地叫,一边用稍显圆润的脑袋顶主人的脚踝。江逾白没空搭理它,经过客厅时把书包和围巾扔在沙发上,然后走进卧室,来到窗帘紧闭的落地窗前。   从楼上透过窗帘往下看,树林后面青黑一片,张言森已经不在原地,四周更是阒无一人。江逾白放下厚重的窗帘,在房间里缓缓踱步。尽管已经脱离危险,但是他心里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之后他打电话给保安说自己遭到了袭击,让他们注意一个穿黑色大衣、四十五岁左右的男人。保安问他需不需要帮他报警,江逾白正想答应,脑子里却突然浮现出苏晓云车里银光一闪的画面——那好像不是来自对面车灯的直射光,而是……   倏地,江逾白心中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耳边似乎产生幻听,那是一种乌鸦濒死时的绝叫。与此同时,他仿佛看见那排梦中的黑色脚印在地板上缓缓浮现……   --   江逾白的手机关机了。   魏琛心里七上八下,催促旁边的司机再开快点。司机师傅两手紧握方向盘说:“我这已经开到最快了。你看这大雪天的,路这么滑,我也要保证你的安全不是?”   魏琛默不作声,目视前方,紧握着手机,好像要把它捏碎。   师傅开了一天车,这会儿夜里爱找乘客聊天。他瞥一眼副驾上坐着的男生,说:“小伙子这么着急,难道是约会要迟到了?”   然而,魏琛仍然紧盯着前方的马路,表情严肃且有几分焦急,一副惜字如金的模样。   师傅识趣地闭了嘴,心里却嘀咕道:“现在的学生不仅早熟,还都挺酷。”   汽车一开到潮鸣园,魏琛就立刻下车,往江逾白家的那栋楼跑。然而电梯迟迟不下来,魏琛等不及,冲进了楼梯间里,一口气爬到二十楼,看到江逾白家紧闭的大门。   他喘着粗气去按门铃,一次、两次、三次……没有人开门。江逾白没回家吗?魏琛额头上冒出晶莹而细密的汗珠,之前一直紧绷着的情绪在这一刻好似被人恶意拨动了一下,产生了一种震颤的、断裂的慌张。   他管不了那么多了,直接用拳头往坚硬的门板上砸,朝里面喊道:“江逾白!你在里面的话就给我出来!你听到了吗?江逾白!”   砰砰砰——   砰砰砰——   砰砰砰……   紧张的、略微沙哑的人声回荡在空无一人的廊道里,可是回应他的只有孤独而单调的回音,像湖面泛起涟漪那样渐渐虚弱下去,最终被雪彻底掩盖…… 第93章 同归于尽   哐当——   地板上发出一阵金属的撞击声,锋利的刀刃在白亮的吊灯下银光一闪,活鱼似的在地上弹跳了一下,滚到角落里。   江逾白被茶几撞破了额头,两条血痕流到眉骨和眼皮上,右边脸颊上还有淡红色的擦伤。他坐在沙发边的地板上,看见张言森已经捡起地上的刀朝苏晓云走过去了。   他慌张又凶狠地说:“他妈的,你已经看过那些视频了,故意瞒着我就是想要找机会和我同归于尽!”   苏晓云被他踢到了腰,捂着肚子坐在地上站不起来,脸很苍白,眼睛里却闪着精光,好像上下眼皮长满了尖锐的牙齿,要把眼前的张言森给生吃了。   “我真蠢啊!”她嘶哑着声音说,“这么多年我竟然没看出原来你是个人渣!”   “哈哈哈哈哈!”张言森笑了一阵,说:“你说得对,你蠢,你的儿子也蠢,两个人被我玩得团团转。”   江逾白看见张言森指了指自己,对苏晓云说:“要不是他告密,你肯定一辈子也不会知道真相。”   苏晓云转过头来看了江逾白一眼,可能带着点惭愧,但是此时这点惭愧搅拌在汪洋似的绝望中,根本已经算不了什么。   她想,刚才就是这个孩子突然冲进家里阻止她杀张言森的,他既然把视频寄给了自己,想让她知道小博受到张言森强迫的真相,又为什么要阻止她复仇呢?   她想不明白。   可尽管想不明白也没关系,因为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张言森必须死!   她强忍着腰部的钝痛,挣扎着想要站起来给张言森一个突然袭击。然而还没等她有所行动,张言沈已经逼近几步,拿着刀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说:“你不是很想小博吗?我现在就送你去地底下见他!”   苏晓云的瞳孔瞬间放大。   然而在刀尖落下之前,握刀的人却被猛扑在地,江逾白踢飞了张言森手里的刀,却在下一秒被他用蛮力压在地板上。   张言森四十多岁正值壮年,力量远胜于一个十七岁的少年,按理来说制服江逾白绰绰有余。可是和一般人不同的是,江逾白有股疯劲,外加力气不小,在张言森那双又厚又大的手里反抗得像一只从未见过人的野狼,一不留神就会反咬住张言森脖子里的血管。   “老子能弄死你信不信!小畜生!”张言森吼道。   江逾白拦着他的腰,后背被男人用手肘锤了好几下却不吭声,抬起头时脖子上爆出青筋,他对不远处斜靠着墙的苏晓云说:“你快走!”   苏晓云佝偻着身躯站在旁边,一时没动静,半晌后,走到沙发边去捡刀。   “不要!”江逾白朝她喊,好像想要把她从梦里叫醒,“你杀了他自己也完蛋了!和这样的人同归于尽不值得。”   苏晓云好像没听进去,仍然捡起了刀,刀尖对外缓缓地朝他们走过来。她脸上毫无表情,好像一块被熨平到极致的布从四面八方包裹过来,让人逃无可逃。 第94章 走马灯   “啊!”   张言森惨叫连连,在地上翻滚的一圈,江逾白在他腰上沾了一手的黏腻,铁锈般的血腥味释放出来,让他觉得既熟悉又陌生。   苏晓云脸上挂着焦虑又痛快的笑,好像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拿着红彤彤的刀子准备再往张言森身上捅几刀。   江逾白睁大眼睛看着,心里明白她这次就不止是往他腰上捅了。这一刻,时间仿佛走马灯放满了转动的速度,他眼中这个紧攥着刀柄一步步地向张言森走去的苏晓云忽然和梦里的妈妈重合了,她们有着一张同样绝望的脸,尽管在为杀人而感到焦虑,神色那么苍白而痛苦,却同时呈现出一种如山般的决心。   “我要你给小博偿命!”苏晓云把刀举过头顶,朝张言森的脑袋狠狠刺下去。   “不要!”   江逾白想也没想,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嘴巴有没有说话,这声叫喊好像是从他灵魂里本能地喊出来的。   他疯了似的扑上去,也不管苏晓云有没有停下来。   这一瞬间,甚至不到半秒钟,滴血的刀尖已经来到他胸前。他瞪大眼睛,盯着那血红的颜色,好像那些陈年旧事全部化为实体扑面而来。   无论我怎么选,他们都会死,结局不会被我改变吗——电光火石之间,江逾白的大脑一片空白,只留下这么一个问题。   ……或许四年前我爸就应该一枪把我打死——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到自己刚刚在雪地里对魏琛说的这句话。   然后他看到了魏琛的脸。   四年前的脸,左眼角那颗小痣好像眼泪,不过他好像真的在哭。然后他的脸又慢慢地变了,变成更具少年气的模样,带着眼镜,在雪夜的伞下不甘心地问:“所以你害怕了,想要逃跑吗?”   不是的,我不想逃跑。   江逾白脑子里忽然劈过一道闪电,他猛地去抓住苏晓云的手。   倏地,天花板顶端亮白的灯光忽然急促地闪烁了一下,“砰”地一声,门被撞开。江逾白简直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但是他确实看见了魏琛——他毫无预兆地冲进来,把想从后面袭击的张言森打得吐血。   天花板上挂着明晃晃的水晶吊灯,光从头顶打下来,魏琛整个人被分成阴影和过曝两部分。他一只手拎着张言森的衣领,另一只手自然垂下,拳头还像打人时那样紧紧地攥着,五个手指的关节处全部在往地板上滴血。接着,他缓缓转过脸来,眼睛透过沾了血丝的镜片冷冷地看过来,盯着江逾白,带着怒气和像是……幽怨的情绪。   江逾白愣了一下,有一瞬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或者说该拿魏琛怎么办。好像怎么办都不好,对他说什么都不行。   感觉到苏晓云的手在自己手里奋力挣扎,不停地颤抖,江逾白又用了更大的力气去制止她。他只好先把魏琛放在一边,转而对苏晓云说:“赵博曾经对我说,他可以为了我去死。”   苏晓云怔楞住,吃惊地看着他,眼睛周围很红。   江逾白用被张言森的血染红的双手包裹在苏晓云双手的外面,她手里握着刀,刀尖垂直向上,好像从花瓣里伸出的花柱。   “因为他经常骚扰我,我很讨厌他,所以当他这样对我说的时候,我不觉得感动,反而觉得很恶心。”江逾白缓缓地说,这时倒显得非常平静了,好像只是在说一件十分平常的小事。   他继续说:“你知道我爸是怎么死的吗?”   魏琛闻言心中一震,而苏晓云则淡漠地看着他,眼神透露出一些神经质的感觉。   “我爸杀了我妈然后吞枪自杀。”江逾白说,“他自以为是为了自己最爱的人而死,赵博也是,你也是。”   魏琛喉结滚动了一下,睫毛微颤。   江逾白盯着苏晓云看,却又好像在透过她看另外一个人。   “放过自己吧。”他说。   此时,楼下警笛声响起,红蓝的灯光在青黑的雪夜里显得格外耀眼。张言森慌不择路地窜逃出门,沿途的地板上滴滴答答的全是血。 第95章 “你还有我。”   警察进了屋,看见地上的血,问:“谁报的警?”   “我报的。”魏琛说。   警察眼睛在屋子里扫视一遍,最终落在魏琛身上,他问:“你和他们什么关系,为什么报警?”   此时,刀“哐当”一声掉到地板上。魏琛转过头,看见江逾白握着苏晓云放松下来的手,侧面的身形显出脆弱的感觉。他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对警察说:“我们是燕川一中的学生,她是学生家长。”   苏晓云却突然问:“你们抓到逃走的那个男人了吗?”   警察谨慎地看了她一眼,往对讲机里交代了几句话,然后对她说:“在地下车库的电梯口逮住了,叫张言森是吧,他是你丈夫?”   苏晓云咳嗽了几声,嘴角流出一点血,没回答这个问题,反而说:“我要把他送进监狱。”   “跟我们走一趟吧。”警察捡起沾满血的刀,放进透明袋子里,又对魏琛和江逾白说:“你们俩也配合做个笔录。”   --   做完笔录从警局出来时间已经过了凌晨一点,雪停了,在地上积得又厚又白,天却很黑,令人觉得空旷而静谧。   魏琛和江逾白一前一后地走出来,两个人之间隔着两步的距离。等走到台阶上,一只脚踩到被扫过一遍的积雪上,魏琛才终于说话:“小心点,台阶很滑。”   江逾白“嗯”了一声,低头走着,不知不觉已经走完了与魏琛的那两步距离。他抬头问:“你怎么会来?”   魏琛看见他额头上临时包扎的纱布,多看了一眼,然后说:“我去你家找你发现你不在,问过保安才知道你被张言森袭击了,所以我猜你去了赵博家。”   “你去我家了啊……”江逾白又轻又缓地眨了一下眼睛,眼珠向左右微微动了动,说:“可是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魏琛双手插在衣服兜里往前继续走,两人肩并肩走到斑马线前,他望着对面倒数的红色数字,说:“你不会去你叔叔家,因为赵博的事你从来没告诉过你叔叔。那你会去哪里呢?”魏琛看向江逾白,问了一句:“你有没有想过来找我呢?”   江逾白愣了一下,没说话,用带着些震动的眼神看向魏琛。   魏琛自嘲地笑了一下,好像在说“看来是没有。”   他继续说:“你总是想要一个人去面对难题,无论摆在你面前的这件事有多危险,你都好像无所谓似的,冒险、抢刀,你甚至可以付出性命。”他叹了一声,下结论道:“所以我觉得你大概去了赵博家。之前帮教导主任整理学生信息的时候我留心记了一下赵博家的地址,没想到今天真的用上了。”   红灯灭了,同时绿灯亮起,江逾白却没动。   魏琛很了解我,而且关于我的事情他都会留意——江逾白很确定地想。   “走啊。”魏琛转身,插着兜,站在斑马线中间等他,清俊的脸上透出一点被冷风吹出的浅红,帽子上有一圈白色风毛,随风的方向飘扬,使人显得很温柔。   江逾白站在原地望了一会儿,然后跑了过去。   魏琛很紧地抱了他一下,闭上眼睛把半张脸埋进他的头发里,呼吸着发间的清香,再睁开眼睛时眼神已经变了,低沉的声音在此时才透露出一些紧张:“江逾白,以后有事别一个人抗,你还有我。”   --------------------   刑事案件询问未成年人必须通知监护人到场,但这里为了服务剧情剪除了这个程序,纯属我瞎编。 第96章 在我家睡   魏琛把江逾白送到家门口,插着兜说:“进去吧。”   江逾白拿钥匙开了门,没立刻转身进去,想了想,对他说:“这么晚了,很难打到车,你要不就在我家睡吧。”   魏琛目光沉静,盯着他一会儿,没回答。   江逾白感觉气氛有点微妙,解释道:“你别多想啊,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单纯替你着想。”   “哼……”魏琛轻笑一声,脸上冷淡的表情绷不住了,转而笑着说:“我还有事,先走了。”说着就转身离开。   “啊?”江逾白没想到魏琛拒绝得这么干脆,觉得有点奇怪,提高音量对走远的魏琛说:“路上很滑的,你小心点走。”   魏琛没说话,背对他抬起一只手摆了摆。   江逾白看见魏琛进了电梯,两边的门彻底合上,他才走进放房子里,关上门,随手把钥匙扔到玄关柜上,同时隔着老远就听到狗叫声。   小狗从房间里跑出来,摇着小尾巴迎接它的主人回家,江逾白这次蹲下来揉了揉它的脑袋,从小狗脑袋传至手掌心的热量让他心里又多了一点尘埃落定的踏实感。他随手逗了逗小狗的下巴,说了句“饿了吧。”   他拿出狗粮给小狗倒上,然后坐在沙发上看着它吃。小狗吃飞快地吃着,小圆脑袋在碗里乐此不疲地耸动。江逾白看了一会儿,觉得自己也有点饿。   他站起来到冰箱里找吃的,却发现里面没有面包和牛奶之类可以即食的东西,这是因为他平时不爱买零食。不过中间那层却有一些蔬菜,甚至还有牛排——全部都是他叔叔几天前特意送来的。   江逾白看着这些食材发愁,因为他可不会做饭。   点外卖吧,江逾白想。他关上冰箱门,重新回到沙发上,拿出手机点外卖。在外卖软件的页面上看了许久,他最终点了一份小米粥。点完之后他扔了手机,去卧室拿了睡衣进浴室洗澡。   这时门铃却忽然响起来,而江逾白已经脱了衣服,他一边随便地套上睡衣,一边心疑道:这外卖也太快了吧?   他开了门,没看见外卖员,却看见魏琛站在面前,戴着黑色口罩,露出一双清亮的眼睛,睫毛、头发和衣服上都沾了一点白色的雪花,再往下看,他左右两只手里还多了两个白色的塑料袋,里面似乎装了不少东西。   “?”   江逾白眨巴眨巴眼睛看他,好像在说:“你不是要回去吗?”   魏琛看穿他,答道:“我说过我要回去吗?”他走进来,把一左一右两个袋子放在桌子上,转身就看见江逾白穿着一套墨绿色的竖条纹睡衣,顶着一头乱发以及额头上歪掉的纱布盯着自己看。   “袋子里是什么啊?”江逾白探头问道。   “自己看吧。”魏琛蹲下来摸了摸小狗的脑袋,说:“没想到你还养宠物呢?”   “我捡的。”江逾白扒开两个塑料袋,看见一个袋子里面装着棉签、纱布和药,另外一个袋子里则装着红枣干。   魏琛用手指在小狗脑袋某处上拨弄了一会儿,问江逾白:“什么时候捡的?”   江逾白走到他跟前,说:“你亲我的那个晚上。”   魏琛拨弄的动作一顿,转而抬眸盯着他,问:“你给它取名了吗?”   江逾白摇头:“你帮我想想?”   “你让我想啊,”魏琛把小狗抱到膝上,思考片刻,说:“要不叫它小白?”   江逾白眉毛立刻拧起来了,抗议道:“你骂我呢?”   魏琛使坏,故意逗他玩,指着小狗脑袋上,左眼上方的一小块白毛,解释:“这里,白的,叫小白不合适吗?” 第97章 过敏   小狗汪汪叫了两声,好像很喜欢这个名字。江逾白把它从魏琛手里抢走,扔到卧室里,对它说:“想造反是吧?”   小狗摇着尾巴转了两圈,然后躲进了窗帘里,只露出一只耳朵和眼睛。   魏琛站起来脱了外衣,叫了声“小白”。窗帘里的小狗没动静,倒是江逾白转过来看着他。   他笑了笑,说:“你不喜欢就算了。”   江逾白心想倒也不是不喜欢,只是之前赵博总叫他“小白”,令他觉得反感。然而现在听见魏琛这么叫他,他却并没有产生讨厌的感觉,反而觉得魏琛叫得很自然,声音也很好听,仿佛他已经习惯这么叫他很久了。   手机响起来,江逾白走到沙发前去接电话,那头有个男人说店已经歇业了,外卖做不了,请顾客谅解取消一下订单。   江逾白没说什么,挂了电话后就随手取消了订单。魏琛随口问了句:“怎么了?”   江逾白把事情和他简单说了一遍。   魏琛点点头,说:“也别点其他外卖了,我现做一点,很快就能吃。”   “你会做饭啊?”江逾白觉得挺意外的,用惊喜的眼光打量着魏琛。   魏琛提着红枣干进了厨房,开始淘米、加水、煮粥,动作行云流水,令江逾白叹为观止。   他暗自忖度,学神大人都亲自洗手做羹汤了,他也不能光等着张口吃饭,至少要帮忙打打下手,于是他连忙找出各种调味料,一口气全部推到魏琛面前。   魏琛挑挑拣拣,最后只拿了其中一小瓶白糖,顺便说:“这些不是你买的吧。”语气不是问句,而是非常肯定的陈述句。   “我叔叔买的,冰箱里还有很多他送来的菜。”江逾白说。   魏琛往粥里加了一勺白糖,说:“他不知道你海鲜过敏吗?居然买海鲜酱油。”   江逾白诧异,拿起那瓶酱油,看见“海鲜酱油”四个大字,心中生出一些失落——叔叔对他的关心并不仔细。   可是,如果是真正关心一个人怎么会对他不仔细呢?假如真的关心一个人、在意一个人,就会时刻留意关于他的一切,想要了解他的所有,哪怕是一些无聊的琐事。   红枣粥咕噜咕噜地沸腾着,香气四溢,热气熏得人脸上发热。魏琛一边用勺子在粥里搅动,一边说:“去拿碗来。”   江逾白把碗拿过来,盛上热腾腾的粥,坐在餐桌上吃了几口,说:“不够甜。”   魏琛用纸巾擦着手指:“那给你再加点糖。”   江逾白又往粥里加了一勺糖,搅拌了一会儿,自己尝一口,然后给魏琛盛了一碗,说:“你尝尝怎么样?”   魏琛吃了一口,“嗯”了一声。   这就是“刚刚好”的意思,江逾白心里有数了,果然,魏琛比他的口味更甜一点,他没记错。而他刚刚说“不够甜”其实是假的,那个甜度对他来说刚刚好,再多加一勺糖反而是太甜了的。   江逾白捧着碗默默喝粥,心思变得有点重了。他想着自己海鲜过敏这事儿,他叔叔没留意,可是魏琛却记得很清楚,而且真的把他的忌讳放在了心上。   白瓷碗和勺子碰撞出“叮叮当当”的声音,空灵且悦耳。   红枣粥热腾腾的,甜得过分,有种让人无处可逃的感觉。江逾白把它吃完了才终于说话,声音放得低低的,盯着对面的魏琛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 第98章 做他的狗   夜色寂寥,万物都陷入在沉沉的睡梦之中。餐桌上却持续不断地发出清脆的陶瓷碰撞声。魏琛一直喝着粥,这甜度对一般人来说太甜了,对他自己却刚刚好。   他有很长时间的沉默,直到江逾白摇了摇头说:“你别回答我,我也不喜欢自己总是问你。”   “我去洗澡。”江逾白站起来去了浴室。   魏琛还坐在餐桌上,很快就听到浴室里响起水声,然后转头看见明亮的浴室门上映出了江逾白模糊的剪影。   他刚才长时间的沉默并非是犹豫怎么回答江逾白的问题,而是在回忆。好像在很多时刻,江逾白都会像刚才那样问他:在校门前问他为什么要送自己回家,露天电影那晚问他喜不喜欢自己,甚至在更早的时候追问他为什么要来器材室救自己……   魏琛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地叩着,所有和江逾白有关的回忆在此刻却像龙卷风一样席卷他的身心。他知道江逾白问那些问题并不是为了得到答案,而是想要向他反复确认——确认他的感情。   魏琛站起来走到浴室门前,漫不经心地倚靠在门框上,光线透过琉璃色的玻璃打在他的侧脸上,使他的皮肤有种蜜糖色的质感,还透着些忧郁的气质。   他很轻又很长的叹息一声,在哗啦啦的水声的掩盖下几不可闻。   一个人对某样东西越是在意就越害怕失去,才会经常去确认东西还在不在。   浴室门开了,江逾白顶着半湿的头发探出头,看见魏琛堵在门外稍微吃了一惊。   魏琛微微弯下腰,带着点诱导性问道:“想和我亲嘴儿吗?”   江逾白轻咬了一下嘴唇,然后闭上了眼睛。   这好像是他的习惯,只要对方是魏琛,对他做什么都可以。魏琛很安静地看着他闭上眼睛的模样,脸颊被水汽蒸得发红,乖地像个好孩子。   然而,他只是这样看着江逾白,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过了一会儿,江逾白察觉异样,睁开眼睛,干净而漆黑的眼珠动了动,然后一转攻势,抓着魏琛的衣领亲了上去。   江逾白的嘴唇很软、很热,能尝出红枣的甜味,还带着沐浴露的清爽。魏琛亲得很舒服。   亲到快结束的时候,江逾白又咬他了。   魏琛用一只手抓住他的下颌,眼睛里带着点说不清的意味,好像愠怒又像满意,对他说:“不乖。”   江逾白眨眨眼睛,很认真地看了他一会儿,说:“你现在好像有点奇怪。”他动了动身体,浴室门还隔在他们两个人之间,过了一会儿,他好像想通了什么,兴奋地说:“你是不是想要我咬你?”   “想要”两个字回荡在魏琛的耳膜里,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平静下来。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江逾白潮湿而红润的脸,说:“澡洗好了?”   江逾白鼓着脸,想了想,说:“我还想吹头发呢,你先放开我。”   魏琛垂着眼眸,在江逾白的嘴唇上轻轻地啄了一下才放开手。   浴室门再次关上了。魏琛转过身,背靠门站着,嘴里好像还残留着和江逾白亲吻的感觉。   这个吻是他的计划——和江逾白一样,他也想要确认自己的感情。   而刚才的感觉证明他就是想要江逾白主动亲自己,他甚至想要江逾白咬自己,这很变态,但却是他的真实想法。他发现自己竟然一边喜欢着江逾白的乖,一边又贪恋着他的坏——就像意外发现了天使与恶魔的杂交体,新鲜感和猎奇欲让他不可能停下来什么都不对他做。实际上,魏琛向来是个控制欲强的人,生活中的失控感时常令他感到厌恶,江逾白却相反,无论本质多么疯狂,都愿意为他而做出顺服的模样。   这很特别,甚至让魏琛在心理上获得了安全感和满足感。   浴室里传出嗡嗡的吹风声,吹风机却被搁置在流理台上。江逾白贴在门边,头发还没吹干,额头抵着魏琛的背影,默默呼吸着热气,两只耳朵早已红得滴血。   “想做魏琛的狗。”他想。 第99章 一张床   浴室门开了,江逾白从里面走出来,身上穿着一套白色竖条纹的新睡衣,头发蓬松柔软,整个人看起来既清爽又柔和。   “今晚发生了这么多事,你肯定也出了不少汗。”江逾白用浴巾擦着脖子上的水珠说,“洗个澡吧,我去给你找一套干净的衣服。”   魏琛看见他走进房间,过来一会儿又走出来,手里多了一套深蓝色的睡衣,说:“这套是新的。”   “你的衣服?”魏琛问。   “嗯。”江逾白说,“我长得快,所以新衣服会买得大一点,这套睡衣你穿应该刚刚好。”   魏琛从他手里拿走睡衣,走进浴室里,迎面扑来一阵清爽的香气,很淡,但是隐约可以闻得出是椰子的味道。整个浴室里水汽朦胧,镜子上蒙着一层白茫茫的水雾,魏琛用手擦了一把,看见镜子里的自己,接着他摘掉眼镜,镜子里的自己便成了模糊的人影。   他随手脱掉衣服,走到淋浴间里,打开花洒,热水哗啦啦地从头顶冲刷到脚底,头发和睫毛瞬间湿了,贴着皮肤,能清晰地感受到热水流过发丝、眼皮、鼻尖和下巴。   洗发水和沐浴露就放在手边,魏琛随手挤了一些涂抹在头发上和身体上,微凉的乳液很快就变成了绵密的泡沫,清淡好闻的椰子味甜丝丝地往鼻腔里钻。   洗完澡,魏琛穿上江逾白的睡衣,用浴巾擦着头发走出浴室,客厅里没有人,他转身走到卧室门前,门没锁,他停顿了一秒,然后开门走了进去。   卧室里开着空调,非常暖和,灯只开了一盏,不是特别明亮,但也足够人看清里面的状况。江逾白的房间不大,但是布置合理,门对面是飘窗,窗外是寂静的夜色和雪景,玻璃窗上则结着一层晶莹的霜花。   飘窗前挂着厚重的流苏窗帘,小狗趴在窗帘下,睡得正香甜。它旁边就是床,床上的被子和毯子是成套的米白色,看起来蓬松又柔软。江逾白背对着门躺在被子里,一动不动,只露出一个小小的后脑勺,看起来好像已经睡着了。   时间已经很晚了,困了很正常。   魏琛轻轻地走到书桌边,半倚在桌面的边沿上,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立在书架上的书脊,几秒后停在那本银河系漫游指南上。   他眨了眨眼睛,把这本书抽出来,随意地翻了一会儿,翻到了被江逾白不小心撕坏的那一页。他用食指指腹沿着裂痕从上到下摩挲,同时回想起当初和江逾白一起在书店看书的时光,明明已经过去四年了,却怎么感觉就像发生在昨天一样。   书里掉出一张纸,魏琛捡起来,看见是一张准考证,期中考试的,正面印着江逾白的名字,标准的宋体,背面则拓了“魏琛”两个字,手写字,墨迹很浅,但是笔迹清晰。   魏琛认出来是自己的笔迹,心里转了几个弯,很快就想明白了。他不禁想到那片意外折断的白羽毛,江逾白也是像收藏这片纸一样收藏了它。   断羽毛、废纸片,这些在别人手里注定会被随便丢弃的东西在江逾白这里反倒成了宝贝,魏琛不禁觉得江逾白有点傻气……又有点特别。   他心里变得柔软起来,慢慢走到床边坐下,然后掀开被子一角,在江逾白身边躺了下去。   身边的人好像被他的动静吵醒了,在被窝里动了动,然后把脸转了过来。魏琛半张脸埋在被子里,在江逾白动作的时候嗅到了浓郁的椰子味。   “魏琛……”江逾白半梦半醒地叫了他名字,声音沙哑而慵懒。   魏琛盯了他一会儿,说:“把脸转过去。”   江逾白没怎么明白,稀里糊涂地“嗯”了一声,然后又把脸转了回去。   过了一会儿,没听到背后的动静,江逾白轻轻问:“你睡了吗?”   等了一会儿,没人回答,他猜魏琛睡了,就没再说话,感觉自己眼皮很重,好像立刻就要睡去。   可就在这时,身后又传来动静,他感觉魏琛好像挪动了身体的位置,来到了他的背后,温热的呼吸就喷在他的后颈上,耳边传来低沉的声音:“你知不知道,我向来很喜欢椰子味的东西。”   --------------------   小魏确实很喜欢椰子味的东西,上次喝的奶茶就是椰子味的。ps:不记得准考证的小朋友可以再看一遍七十七章。 第100章 不困了?   江逾白在被窝里转了个身,看见魏琛就在眼前,近得能感觉到呼吸。借着一盏灯不甚明亮的光线,他的眼睛细细地勾勒着眼前人的眉眼,安静中似乎有情绪在慢慢流出。   “是吗?”江逾白低声问,把手从被窝里拿出来,闻了闻,说:“这沐浴露留香还挺持久。”   魏琛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细软的触感,像丝绸一样,黑而多。   “又长长不少。”他说。   江逾白的脸在枕头上蹭了蹭,手在被窝里变得不安分,偷偷摸摸地伸到魏琛的睡衣里。   “不困了?”魏琛抓住了他的手腕。   江逾白对他眨眨眼睛:“你这样叫我还怎么睡得着啊?”   “很晚了。”魏琛说。   “有些事正适合晚上做。”江逾白手腕被抓住,身体却还能动,他稍微往前伸了一点脖子,在魏琛眼尾亲了一口,说:“你不戴眼镜的样子真好看。”   魏琛笑了一下,薄唇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眼尾上挑,变得尖尖的,眼睛里好像盛着春水一样,泛着一点粉色的、细碎的光。   江逾白看着他,能感受到他现在的心情很好。   这是……被夸开心了?   江逾白暗暗地想。   这个人以前可是高冷得不得了,还总是容易生气,现在怎么变了?居然变得……爱笑了。   然而,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会让人觉得他是个脾气很好的人,容易心软,善于安慰人,在别人需要时会陪在他身边……甚至给予他爱。   江逾白心里一紧,又忽地一酸,双手伸过去紧紧地抱住了魏琛的身体。   “永远不要离开我。”他说。   魏琛愣了一下,心想江逾白总是这样的,会突然缺乏安全感,然后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牢牢地抓住自己不放。   他轻叹一声,是心软下来的表现,然后用手揉了揉江逾白的头发,说:“你先答应我,以后不要再像今晚这样冒险。”   “好,我答应。”江逾白很快地回答。   魏琛又说:“也不许再轻易受伤。”   “好。”   “不准伤害自己,让自己流血。”   “好。”   魏琛抱着他,沉默了一会儿,心中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宁和舒适感。这种感觉就像他怀里的江逾白这个人,温热的、实实在在的、安全的。   魏琛从床上坐起来,点亮了两盏灯,说:“之前的伤好了吗?我要看看。”   江逾白也坐起来,犹豫道:“它们……不好看,你别看了。”   “我要看。”魏琛下了床,拿来买来的棉签、纱布和药,又坐到床上,说:“先给你处理今晚受的伤。”   江逾白靠在床内侧的墙上,没动。   魏琛把他拉到面前,说:“那天晚上你哪里我没看过?现在怎么怕了。”   江逾白有点沮丧,皱眉说:“你也不希望被人看见自己的伤口。”   魏琛拿棉签的动作顿了一顿,没说话,给江逾白处理完额头上的伤后才说道:“那么,你想不想看我的伤?”   江逾白眼中闪过讶异之色,他了解的魏琛是个不喜欢把伤口暴露于人前的人,因为他不想让别人看见他悲惨的一面。   这时,魏琛却很平静地解开了睡衣最上面的两颗扣子,脖子和肩膀的皮肤裸露出来,白皙、精瘦,有很强的骨骼感。   两道伤痕赫然在目,脖子上的伤是在食堂受的,差点要了他的命,那个时候学校里所有人都在议论四年前他们父母的事;肩膀上的伤是在器材室受的,和赵博打架的时候被狠狠地划了一刀,流了很多的血,令他犯恶心。   江逾白在原地楞了好久,才吐出一句话:“都是因为我,你才会受这些伤。”顿了顿,说:“能把那两盏灯都关了吗,只留一盏台灯。”   魏琛关掉两盏灯,只留下床头一盏灯光微弱的台灯,转身后便看见江逾白已经脱了睡衣,被子披在身上,露出一条腿,在毯子上屈着,从膝盖到大腿根满是伤痕。 第101章 私有物   幽暗的灯光中,他看不清江逾白的脸,只看见白皙的身体染上昏暗的蓝,和温暖的卧室并不相符的冷色调。   他伸出手去触摸江逾白大腿上伤痕,感觉到皮肤上微小的不平整,每一道起伏都好像一声闷哼,是那种咬牙忍疼时才会发出的声音,带着江逾白特有的音色。   “疼吗?”魏琛问,凑近了才看清江逾白的脸,被空调吹得透出浅红色,本应该是很可爱的样子,可此时却装饰着忧愁,反而让人觉得不应该用可爱来形容他,而应该用……可怜。   可怜他满身伤痕、孤苦一人,还可怜他被人欺骗、被人纠缠。他只有十七岁,白昼的日光却似乎永远也无法照进他本该灿烂的人生里,长夜像无边无际的海,他活得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魏琛不自觉地皱眉,眼眸中泛起不平静的波澜。   “已经不疼了。”江逾白说,对魏琛笑了笑。   魏琛问:“今晚为什么要去阻止苏晓云?”   江逾白咬了咬下唇,片刻后说:“如果我当初能够做些什么,四年前的事或许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魏琛幽深地盯着他看。   “如果我努力帮妈妈离开爸爸,我们或许有机会摆脱他的控制……”江逾白说,“我以为撒谎就是在帮她,可是这一开始就是错的。也可能有一天,妈妈在忍无可忍下也会杀了爸爸,我的噩梦会变成真的,而我却还是什么也做不了。”   “你觉得苏晓云和她很相似?”   江逾白“嗯”了一声,魏琛的思维跟他很合拍,不用自己细说他就能很快理解。   “如果当时我足够勇敢,我就能主动阻止他们,我爸妈,还有你爸,他们都能活下来。”   魏琛静静地听他说完这些话,眼神很复杂。   他第一次这么深刻地了解江逾白的想法。还记得几小时前他在积雪的伞下质问江逾白是不是害怕了,想要逃跑?原来他没想过逃跑,反而明明自己就困在沼泽里,还想要拯救别人,这个人真是……   怎么说呢?   有点儿“英雄主义”。   ——人要是没有这玩意儿在电影里当不了主角。   可是电影从来不是生活,现实生活充满偶然性,越底层的人容错率越低,再魁梧的英雄灵魂也只能挤在嶙峋的身体里踽踽独行。   作为曾经跌落到泥潭的人,魏琛很早就明白自己需要冷漠、自私、甚至有时候可以卑鄙无耻一些。   江逾白却不同,他的感情纯粹而热烈,甚至于到了偏执的地步,没有步步为营的算计,也不懂得如何独善其身。   他在黑夜里走了这么久,伤痕累累,没有尽头也没有出路,但在月光也照不到角落里,他还是会尽力拼凑出一盏灯,守护着绝境中的一点救赎。   魏琛忽然觉得,江逾白是可怜,但不是可怜虫。这份可怜不是一杯单纯的白开水,水里掺了许多倔强、勇气和不甘心,尝起来像酒一样,是烈的。   卧室里静了静,魏琛说:“你不怪我吗?当初是我骗你,我的做法那么极端,害死了他们,也把你伤得很深。那件事,是我的错。”   “我曾经对我叔叔说过,我没怪过你,也没恨过你。”江逾白说,然后带着三分好奇地看着魏琛,因为他第一次听见魏琛向人认错,觉得很新鲜,仿佛一只高傲的白天鹅终于低下了它的头颅。   魏琛不自在地移开目光。   “……”   江逾白笑了一下,唇间露出一点白色的牙齿,显得有些俏皮。   江逾白平常并不是个开朗的人,对别人不爱笑,也不会对别人哭,可魏琛倒总是能见着他的哭和笑,挺特别的,好像江逾白的情绪是他的私有物。   “别蒙我眼睛,我想看你。”江逾白一只手来抓他的手腕,又说:“我明天要早起。”   “早起干什么?”   “早起看看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升起。”   “……”   江逾白忍不住放声大笑。   “你敢取笑我?”魏琛抓着他脚踝把他整个人蒙进被子了。   两个人在床上打闹起来,魏琛的手从江逾白脸上滑开,他恢复了视线,看见魏琛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两只耳朵红透了。   “魏琛。”江逾白躺在他身下,呼吸还没有平复下来,看着他说:“我的手好了。”   “嗯?”魏琛手臂撑在他脑袋旁边,俯视着他。   “那晚流血的手已经痊愈了。”江逾白说,“你帮过我,我也要帮你……”说着,他把光裸的手臂伸进魏琛的裤腰里,带着点引诱的味道询问:“小琛哥,想做爱吗?” 第102章 很疯   之后,一切都变得混乱不堪。飘窗上的流苏窗帘被拉开的一条缝,江逾白的手掌抵在玻璃窗上,发热的手心在微凉的玻璃上留下一个手掌印。   “趴好。”   魏琛拍了拍他的屁股,嗓音极其低哑。   由于刚才吻了太久,他们现在说话还带着点喘息。房间里的温度被空调吹得很热,导致他们的身体上都渗出了细密的汗水。   江逾白趴在床上,面对着飘窗,双手手肘抵在窗台上,凭借着玻璃的镜面反射看身后的魏琛。   魏琛双手握着他的腰,说:“放低一点。”   江逾白照做,屁股抬高,腰放低,背脊有点紧张,绷成一条向下的斜线,然后脸转过来看魏琛。   魏琛看见他有点紧张和担心,俯下身子揉了一下他的脸,问:“现在觉得怕了?”   江逾白往他腹部下面看了一眼,说:“这么大,怎么进得来啊……”   “没关系,我们慢慢来。”魏琛在他穴口抚摸的一会儿,然后尝试插进去一根手指。   “啊……”江逾白猝不及防地叫了一声,脸腾得一下变得火红,两只耳朵几乎要烧起来。   “疼吗?”魏琛问,又安抚道:“别怕。”   江逾白心脏砰砰跳,小声说:“不疼……就是有点儿不适应。”   魏琛一只手扶着他的腰,另一只手在后穴开拓,心脏跳得有些厉害,在耳边产生“砰砰砰”的回响。   ——他年少时的那个梦竟然变成真了。   就在今晚此刻,他真真切切地掌控着江逾白的身体,和梦中一样地用手指玩弄他的后穴。唯一不同的是他在梦里的行为充满对江逾白的凌虐欲和控制欲,江逾白被他欺负地一边哭一边射了出来。   梦境是人最深层次欲望的体现,魏琛本质上就是喜欢比较刺激的性行为。   他往江逾白的后穴里插进第二根手指,然后两根手指开始抽插的动作,浅红色的后穴周围被手指带出的液体濡湿了一圈,向下缓缓流到会阴。   “啊……呃……”江逾白发出压抑的喘息声。   魏琛默默看着,眼睛一圈渐渐发红。接着,他突然加快了手指抽插的动作,扶腰的手滑到臀肉上,在上面掐出了红印子。   江逾白被突然加快的动作吓到了,本能想要摆脱,他转过来,面对着魏琛,脸非常红。   魏琛笑了一下,呼出一点热气,手指在他脸上捏了捏,说:“怎么了,害羞了?”   “……”   江逾白抓着毯子盖住半张脸,一边喘一边问:“你之前和别人做过吗?”   “没有。”   魏琛的声线比平时说话时还要低哑许多,听起来特别性感。   “我也没和别人做过。”江逾白向上看着他,“赵博之前一直想和我做这种事……”   “哪种事?”魏琛把手指他的后穴抽了出来,“你说……”   “……”   “是这种事吗?”魏琛一边说一边把自己的阴茎慢慢地插进了江逾白湿漉漉的后穴里。   “啊……”   江逾白攥紧了身下的毯子,听魏琛说话的那只耳朵红得像是要滴血。   魏琛感受到江逾白的后穴紧紧地包裹着自己的性器,他舒服地喟叹一声,然后在江逾白的鲜红的嘴唇的亲了一下。   “你说,他还想对你做什么?像这样吗?”   说着,他挺腰往江逾白下体深处顶了一下,粗热的阴茎全部被吸进了后穴里。   “你……”   江逾白简直被他的语言和行动撩得受不了,脸一红再红,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刚刚问“想不想做爱”时脸不红心不跳的,怎么真到这一步反而变得特别害羞啊?魏琛一边想,一边抓住了江逾白的大腿,在大腿内侧的伤痕上咬了一口。   ——他不要江逾白身上有关于赵博或者其他任何人的伤痕,江逾白的身体是他的,只属于他。   “赵博他见过你在床上的样子吗?他亲过你吗,知道你后面有多紧吗?”魏琛一边用力抽插一边说,“他都没有,他不配。”   他把江逾白的双腿折叠起来,然后趴在他的身上挺腰缓慢抽插起来,继续在他耳边说:“刚刚是谁问我想不想做爱的?现在怎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的声线很低,带着刚刚成年的男性的那种磁性,配合着连续的喘息声,热腾腾的气息全部吹进江逾白的耳朵里,让江逾白不断沦陷。   “小琛哥……我好喜欢你……”江逾白不住地喘息着,断断续续地说,“我不要和别人,我只想和你做……”   “我知道……”魏琛摸索着他的脸,然后转而和他接吻,舌头和粘液搅合在一起,非常炽热,心脏几乎要从胸口跳出来,下体抽插江逾白后穴的快感更是无可比拟。   “我也喜欢你,比你想的还要喜欢。”魏琛说,“……你下面流了好多水,第一次用后穴,会不会很疼?”   疼是真的有些疼,但更多的感觉是爽,被魏琛操后穴,江逾白心理上的满足感更甚于生理。   “不疼……”江逾白抱双手抱着魏琛的后背,耳边全是“啪啪啪”的抽插声和令人脸红心跳的水声,这些声音刚开始还比较缓慢,随着他后面逐渐适应魏琛阴茎的尺寸,抽插声和水声变得越来越急促。   他很快便沉沦其中,不自觉地把双腿缠在了魏琛挺动的腰上。   昏暗的卧室里,热气充沛,肉体撞击的声音越来越激烈,难以言说的水声和两个男生的喘息声交织在一起,令人浮想联翩。   窗帘下端的流苏里探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两颗黑溜溜的眼珠转了转,恰好看见床上肉体交叠的两个人。   魏琛把江逾白的脸翻到窗帘那一边,喘着粗气说:“你的小狗正看着我们做爱呢。”   江逾白摇摇头,声音很轻,沾满了欲望:“它怎么能看懂人在做什么呢?”   “那我们换一个狗应该能看懂的姿势……”魏琛低声笑了一下,把已经完全勃起的阴茎从他湿成一片的后穴后拔出来,拍拍他的屁股,说:“转过去,趴着。”   江逾白翘着两只腿,并拢后放下,然后转身趴在了床上,面对着可以倒映出人像的玻璃窗。   魏琛在后面揉了一下他的头发,说:“我的小白好乖。”   “你又叫我小白。”江逾白声音里带着点脾气。   “那我该叫你什么呢?”魏琛耐着性子问。   “嗯……”江逾白透过镜面看他,一时没说话。   魏琛也没等他再说话,扶着性器对准他的后穴重新插了进去,同时里面的粘液被挤出来一些。   “啊……”江逾白从玻璃窗里看见自己正趴伏在魏琛身下,后穴不断地承受着他的撞击,他前面的阴茎早就勃起,正对玻璃窗昂扬地抬着,此时正被魏琛撞得一晃一晃的。   魏琛把手伸到前面握住他的阴茎,对他说:“那晚的感觉还记得吗?”   “记得。”   “之后有没有自己用手自慰过?”   “有……”   “做的时候在想什么?”   “想你……”江逾白转过头和从身后压下来的魏琛接吻,“每一次都是想着你射出来的。”   “是吗?”魏琛一边撸他的阴茎,一边用手掰正他的下颌,让他看着玻璃窗里的他们,说:“这次你不用靠想象,我会把你操射。”   说完,下体抽插的速度陡然增快,两个人的气息都变得非常急促,江逾白从后穴中感受到了无法忽视的快感,同时前端的阴茎也被刺激的流出粘液。   “唔……啊……啊……”   “嗯哈……啊……”   江逾白把脸埋进毯子里,心脏快得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通过肉体的交合和撞击,他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魏琛对他的喜欢和爱。这种想要把一个人完全融合进自己身体里的感觉,太刺激了,简直像要疯了一样。   他从毯子里露出一只眼睛,带着水汽的目光看见小狗正蹲坐在地上看他,漆黑的眼珠里有两点高光,好像真的看懂了他们在做什么。   “……”   “小琛哥……哥哥……”江逾白埋在毯子里低声说,声音闷闷的,不太能令人听清楚。   魏琛一边激烈抽插着他一边压到他后背问:“你叫我什么?”   “哥哥……”江逾白说,“我是你的狗。”   魏琛的心弦被猛地拨动了一下,眼眸在这一刻暗了暗,说:“我要你再说一遍。”   “……我是你的狗,我的穴只给你操。”   说完的那一刻,江逾白感觉自己被魏琛结结实实地压在了床上,身体几乎陷进床垫里。魏琛的腰叠在他的屁股上,正在疯狂地耸动,粗大的性器则在高热的肉洞里急速抽送。   魏琛压在他身上一边操一边咬他的耳朵,喘着又粗又热的气在他耳边说:“你就是我的狗,是我的小白……”   “啊哈……哈……”   “嗯……啊……哈啊……”   急速抽插了几十下,魏琛在江逾白的后穴里射了出来,与此同时,江逾白也高潮了,阴茎射出一股股的精液,后穴一缩一缩的,还沉浸在高潮的余韵中,魏琛留在里面的精液缓缓的流出洞口,令他下面又湿了一大片。   “嗯……”   江逾白眼睛失焦,全身布满细密的汗水,魏琛和他一样,出了一身的汗,头发也湿了,发尾粘在脸上,痒痒的。   魏琛扯过被子一角盖在他和江逾白身上,然后面对面抱着他,两个人身体刚刚经历过高潮,此时还在微微抽搐。   江逾白这个时候反而很安静,闭着眼睛歇了一会儿,呼吸渐渐平稳下来。魏琛侧躺在他对面看着他,盯着他脸上尚未褪去的红潮,五官和表情都透着一种刚经历完性事的慵懒。   他不禁凑到江逾白面前,亲了亲他闭上的眼睛,又用鼻子蹭了蹭他的鼻尖,然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什么也不做,只是把他揽在怀里,安静地陪着他休息。   这是一种无声的亲昵,江逾白就算闭着眼睛也能感受到。   他缓缓睁开眼睛,在魏琛怀里动了一下,可只是稍微一动,就让他觉得后穴有点疼,他不禁拧紧眉头。   “怎么了?”魏琛关切道,“哪里不舒服吗?”   魏琛掀开被子,看见毯子上沾了点红红的血迹,感到些许惊讶,他知道自己把江逾白弄伤了。   “刚才太激烈了……”江逾白抠着毯子说,又盯着魏琛看:“没想到你在床上这么疯啊……”   魏琛倒没反驳,无声地揉了揉江逾白的头发,抱了他一会儿,说:“去洗个澡,那玩意儿不能留在里面。”   “一起?”   “嗯。”   两人从床上爬起来,都没穿衣服,赤足踩在地毯上。小狗躺在地上打滚,看见他们经过后略显兴奋地叫起来。   魏琛把它抱起来扔到客厅里,他觉得今晚不能再让它待在房间里了。   江逾白倒是有点不忍心:“外面怪冷的。”   魏琛拿了遥控器,把客厅的空调打开,然后和江逾白进了浴室。   哗啦啦的热水把浴室内蒸得水汽缭绕,加上头顶的暖灯,整个浴室里非常的暖和。   魏琛和江逾白没洗多久又动了情,两人面对面站在花洒下,江逾白双手抱着魏琛的脖子,单脚站在地上,另一条腿被魏琛的臂弯架得高高的。   他们的下体紧密连接在一起,连续不断地碰撞出水花,上身纠缠在一起接吻,热水从头顶源源不断地冲下来,却无法冲淡他们彼此之间浓郁的情愫和欲望。   在抽插的间隙,江逾白有点恍惚地对魏琛说:“我们在做爱,对吗?”   “嗯。”魏琛没有停止抽插的动作,托住他的腰,看着他时睫毛像被雨水打湿的鸦羽。   他忽然轻笑一声,说:“我们和狗还是不一样的。”   两只狗只能算交配,和喜欢的人才叫“做爱”。   --------------------   这章很长,算三个标准章放在一起了,为了读者能有个完整的阅读体验。今晚是除夕夜,祝大家幸福安康,兔年大吉~ 第103章 命令感   今年冬天的这场大雪下了很久,直到临近一个学期的尾巴,天地间依然白茫茫的一片,没有一星半点要融化的迹象。   在期末考试之前,燕川一中照例又开始按照年级的顺序组织学生们去文体室拍证件照。男生穿白衬衫,不甚熟练地系着领带,女生则是白衬衫搭配用红丝带系成的蝴蝶结。   教室外面排了很长的队,环境有些吵闹。班主任老赵在下午找了个合适的时间把魏琛叫到办公室,要聊什么,却不提前说。   从九月末到现在一月中旬,高二(3)班的郑昊已经失踪了近四个月,高一那个学生自杀的案子已经结了,可是这边人没找到,学校对郑昊的家长还是很难交代。   这件事按道理来说和魏琛没有直接关系,按照警方提供的口供,江逾白被赵博和郑昊堵在器材室殴打,魏琛偶然路过时救了他。魏琛自己也说带江逾白离开器材室之后就再也没见过郑昊了,而且郑昊是他们四个人当中最早离开的那个人。   如果事情真的像他所说的这样,学校方面倒是好办了。警方在校门口的保卫室查过监控,郑昊在那天晚上九点十三分从大门出去,身边没有任何人,可以确定他是一个人离开学校的。   离开时应该可以确定他的手臂上受了伤,但并非致命伤。也就是说,郑昊不是在学校里失踪的,而是受伤后去到了学校外的某个地方,那个地方没有监控,所以寻人的线索到这里就断了。   “你真的没再见过郑昊?”老赵反复问了他一次。   魏琛说:“没见过。”   语调一点感情都没有,和平时一样,冷得像块冰,还是不断往外冒着寒气的那种冰。   老赵搭在记事本上的手在页角上捏了捏,说:“行,那就先这样吧。”他朝魏琛点点头,表示这场问话结束了。   魏琛转身走出办公室,往走廊西边走,前面有很多学生在排队拍照,高三在早上拍完了,现在高一高二混在一起,看样子还没按照顺序分开。   他从拥挤的人群中穿过去,走进文体室里,原本坐在电脑前的男生看见他进来后终于松了一口气,说:“你可总算回来了,我还以为我要替你坐到结束呢。”   魏琛看他一眼,走到电脑面前把镜头的画面看了一遍,顺手调了一下数值。   男生给他让出坐,说:“你看我之前拍的行吗?没问题我走了啊。”   魏琛把之前拍的照片调出来快速浏览了一遍,说:“行了,你走吧,谢了。”   “没事儿。”   替他忙了一阵的男生走后,魏琛坐在镜头后面继续给学生拍证件照,一排排的人陆陆续续的地从外面走进来,轮到高二(1)班,程煦走进来,挺兴奋地坐到镜头前,对魏琛说:“兄弟,要把我拍得帅一点。”   魏琛比较敷衍地点了点头,花了三秒钟帮程煦拍完了一套“帅气男高”证件照。   他拍完后从椅子上站起来出去,叶蓁蓁走进来坐在蓝色的背景板前面,带着点儿微笑正视镜头。   魏琛准备拍了,程煦却在旁边小声提了句:“叶蓁蓁,你刘海儿歪了。”   周围环境比较吵闹,程煦的声音挺小,因此别人都没注意到叶蓁蓁刘海歪了这件事,所以也不会产生尴尬。   叶蓁蓁听到后用手顺了顺刘海儿,然后也小声问:“正了吗?”   “很完美。”程煦说,拍了拍魏琛的肩膀,“魏琛你赶紧拍吧。”   拍完高二所有人的照片,轮到高一排着队陆陆续续地走进摄像头里。江逾白排在队伍比较靠后的位置,看不见文体室里面的情况,等了许久才终于摸到了门框边。   他从门口望进去,看见魏琛穿着干净的白衬衫,系着黑色领带,正坐在电脑前给一个接一个的人拍照,速度很快,大约三秒拍完一个。   他给人拍照时显得非常冷静,棱角分明的侧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眼镜下的一双眼睛黑白分明,下巴上的皮肤被下午斜射进室内的光线照得呈现出一种透明的红。他大多数时候是沉默的,偶尔提醒一句“坐正”,给人一种冷漠的命令感。   “坐正。”   “坐正。”   ……   “趴好。”   “转过去。”   “腰放低一点。”   ……   江逾白手指抠着门口上的木头,耳朵发红,几乎要清醒不过来。 第104章 空教室   轮到江逾白坐下拍照,魏琛从电脑屏幕后面抬头看他一眼,看见他脸上带着微笑,上次见面提过又长长的头发已经修剪过了,额前的碎发不过眉毛,既蓬松又柔顺,看起来清清爽爽的,穿着白衬衫系着领带,整个人显得非常干净、可爱。   江逾白在蓝色背景板前稍微动了一下,打破了略显刻板的静态,眼神中流露出魏琛给他拍照的期待。   怎么还不拍?   江逾白用眼神询问。   周围挤满了人,非常嘈杂,魏琛知道说话没用,他朝江逾白勾了勾食指。   江逾白带着点疑惑站起来走到他身边,不明白地看着他。   魏琛侧过脸,伸手帮他摆正胸前的校徽,然后简短地说:“可以拍了。”   江逾白愣了一下,明明只是被摆正了校徽,他怎么感觉魏琛的手碰到了自己的心脏了呢?还把他的心脏拨弄地砰砰乱跳。   魏琛微微抬头看向还不走的江逾白,从仰视的角度来看,江逾白的头发被白皙的皮肤衬托地极黑,同时泛着丝绸般的光泽,浓密地像是一尘不染的鸦羽,令他想要伸手摸一摸。   怀着这样的心情,魏琛的手已经松开了鼠标。   江逾白发自内心地笑着说:“拍完我可以看看吗?”   魏琛薄薄的眼皮微颤了一下——   如果真摸了,会不会把他的头发弄乱?那拍照就不好看了。   于是,魏琛最终还是收回了手,松开的手重新握住鼠标,嗯了一声,叫江逾白退回去坐好。   江逾白重新坐好,眼睛看着镜头,刚才那发自内心的笑容还留来脸上,过了几秒,笑容才渐渐往里收了起来。   拍完照,江逾白走到魏琛身边往电脑屏幕上看了一眼自己的照片,端端正正的模样,拍到的是他已经把笑容收起来的样子,按照一般标准来看绝对是一张很好看的证件照,但他总觉得哪里有点“奇怪”。   走出文体室,江逾白背着书包去隔壁的空教室找了个靠门的座位坐着。他在期中考试进了年级前二十,相比原来的成绩完全是突飞猛进的程度。可是他并不满足于当下的成绩,他想要考年级第一,想要进到全省前五十名,只有这样他才有可能和魏琛一样上华大。   尽管他记忆力超乎寻常地好,头脑也算得上比较聪明的那一类人,但是在燕川高考的“地狱模式”下,出类拔萃的人又那么多,他的优势并不算大。   况且,既然连魏琛都需要那么努力,那他又凭什么认为自己可以不需要努力就能被华大录取呢?   江逾白在空教室里一直学习到广播打了四次铃,抬头时,窗外早已晚霞漫天。   教室外的脚步声已经减少许多,估计大多数人已经拍完了证件照,正背着书包放学回家。   江逾白估摸着魏琛那边应该也结束了,便把书收回书包里,站起来往门口走。   他刚要开门,门却被人从外面打开了,魏琛从门外走进来,依然带着眼镜,表情冷淡,可开门时整个身体都差点和江逾白撞在一起,他一边带着门一边直走进来,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照片都拍完了?”江逾白问。   魏琛嗯了一声,顺手关上教室门,教室里除了他们两个没别人,室内偏暗,天边的嫣红霞光为教室的人和物都添上了一层缱绻而迷幻的滤镜。   魏琛晃了晃手机的微信界面:“都说了这个教室冷,怎么还在这等我?”   “还行吧,其实做题的时候也不觉得冷。”江逾白牵了牵魏琛的手。魏琛任由他牵着,走到他面前,把他逼近到门板上,然后一只手放在了他的头发上。 第105章 好难追啊~   江逾白的头发摸起来比看起来还要柔顺,体温从头发里传递到魏琛的手心,他觉得自己就像在抚摸一只毛茸茸的小动物。   “这么认真啊,你这是想要考第一?”他问。   江逾白点点头:“我要考华大,以后也要一直和你在一起。”   他的眼睛和话语一样直率而坦诚,对视时泛着一点被晚霞染成粉色的光。   魏琛把手挪到他的脸上,拇指在脸颊上摩挲了一下,江逾白歪着头,把脸放在他的手心里,抬眼看他。   这个样子太乖了,魏琛心里想。   “考上华大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他虽然这样说,但并不是质疑的语气,而是透露出一点担忧的意味。   江逾白连忙说:“我会努力的!”他一手抓住魏琛的手腕,“虽然我现在成绩还不够,但是我接下来一定会非常努力的。”   魏琛看着他轻笑了一下,觉得这样热血地承诺自己会好好学习的样子一点儿也不像以前的江逾白。但是,同时他又知道这就是江逾白:会为了他执着到偏执的地步,谁也改变不了他这样的性格。   “好。”魏琛垂眸点了点头,然后又看着他:“那你想考哪个专业?或许我可以根据目标帮你提提分。”   江逾白想了想,却丧气地说:“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你呢?”   魏琛回答道:“法学。”   江逾白好奇道:“为什么想学法?”   “因为我喜欢法律的约束感,”魏琛说起自己的理想时表现地很松弛,“或者说它对人的强制力。”   “你这么厉害,肯定能考上。”江逾白说,心里却在想魏琛有想要追求的目标,可是自己却没有,这真的很糟糕。   在这一刻,他突然很想成为像魏琛这样的人,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喜欢法律并以此为目标,努力学习就是为了实现这个理想。   江逾白有些患得患失了,他问魏琛:“你会不会因为我没有理想而不喜欢我啊……”   魏琛有些惊讶他居然会问这种问题,反问道:“你觉得呢?”   “我希望你不会,”江逾白说,眉头泛着皱纹,“非要说的话,我的理想就是你,我是追着你才走到今天这里来的。”   魏琛静静地听他说着这些话,虽然表面上很难看出来,但是被触动到的情绪却像暗河一样在心底流动。   他低头用鼻梁在江逾白的脸颊上碰了碰,然后在他的嘴唇上亲了一下,是两片嘴唇含住下唇舔了一下的亲法,把江逾白撩得晕晕乎乎的。   “这个理想已经追到了,”魏琛离得很近地问,“你现在有什么想法?”   江逾白叹了口气说:“好难追,我费了好大劲啊~”   这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了,魏琛站直身体,一只手插在西服裤兜里,说:“我就不应该理你。”说完转身走了。   江逾白跟上去从背后捏住他的衬衫下摆,“其实我想说的是,我从来没想过你会有多么喜欢我,那天晚上你说……”   魏琛转回来看着他,他继续说:“你说你比我想的还要喜欢我……”   魏琛发现他此时的眼眶已经湿润了。   “在那之前,我其实一直觉得你只是可怜我所以说喜欢我,我最大的奢望是你不要离开我。”   江逾白把捏着衬衫布料的手缩回来,擦了擦眼角。   魏琛只好又走回到他面前,一边用袖子给他擦眼泪,一边像哄小孩一样轻声说:“好了……好了,小白别哭……”   江逾白红着一双眼睛看着他,眼神里全是委屈,伸手要他抱抱。   就在这时,教室外的敲门声响了。 第106章 花束   江逾白的书包掉到了地上,魏琛握着他背后的门把手,外面的人尝试开了一会儿始终没把门打开。   “有人……”江逾白嘴唇红红的。   书包里传来手机铃声,江逾白和魏琛对视了一下,然后弯腰去捡书包。魏琛却在他腰上捞了一把,帮他把书包捡了起来,这时门也开了。   “关什么门啊?”程煦从外面走进来,看见除了魏琛,江逾白居然也在,不免从脸上表现出一些惊讶。他看了江逾白两眼,然后看向魏琛:“你们在这儿干嘛呢?”   魏琛看了他一眼,一边把书包交给江逾白,一边说:“没干嘛。”又说,“你怎么还不回家。”   “等你呗,今天晚上上我家玩啊,”程煦扯了扯发紧的领带,把它扯得松松垮垮,“我爸从外地给我带回来好多烟花,今晚在城里就能放。”   魏琛想起来今天是腊月二十三,燕川的市区在今晚会解开烟花的燃放禁令。几乎全城所有地方都能在今晚的夜空中看到绚烂的烟花,除了他居住的城南。   那地方太偏了,还是个老工业区,空气质量很差,消防隐患也大,所以常年禁止燃放烟花爆竹,就算是春节也不行。   江逾白拍了拍自己的书包,拍掉刚刚在地上沾上的一点灰尘,从里面拿出手机,有个未接来电,还有他叔叔给他发的微信。   他对魏琛说:“我叔叔说要来学校接我,现在已经在校门口了。”   魏琛点点头,“嗯”了一声。   “那我走啦……”江逾白临走的时候偷偷捏了捏魏琛的书包带。   魏琛眼看着他从教室里走出去,走到乱糟糟的走廊上,然后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   程煦皱着眉,怀疑道:“不是,我刚刚怎么好像看到他捏你书包带来着?”   “有吗?”魏琛不以为意,边走边从裤兜里掏出手机看。   “是不是啊……”程煦边走边在心里嘀咕,时不时偷看魏琛一下,越来越觉得这俩男的不对劲……   魏琛被他看得有点烦,但也只是表面显得烦他,伸手往他脖子上一架,祸水东引地说:“我记得叶蓁蓁昨天说过想看烟花来着,你还挺放在心上的啊。”   --   江逾白一上车就被他妹妹往怀里塞了好几束花,说:“哥哥,你帮我拿一会儿,我要给花拍照片儿。”   江逾白一边捧着花,一边把目光转向驾驶座的叔叔。   江毅还挺开心地说:“今天你妹妹过生日,同学送了她好多花呢。”说着伸手从副驾又拿出好几束花来,对女儿说:“茜茜,你爸爸的车都快装不下这些花了。”   茜茜摆弄着自己的小相机,对着手捧小苍兰的江逾白说:“哥哥,你今天穿得很适合拍照。”   江逾白闻着小苍兰清新而香甜的气味,难得在他叔叔和妹妹面前露出了笑容。   茜茜拍到了哥哥的微笑,开心中带着点儿得意地拿给正在开车的爸爸看,父女俩开始聊起天来。   江逾白坐在一旁,虽然不说话,但是心情不差。从前每一次坐他叔叔的车,他的情绪总是很压抑,可是这一次却不一样,或许是因为刚刚和魏琛见完面,也或许是因为妹妹这个小孩,甚至是因为他叔叔今天是来接他一起去给茜茜过生日的。   无论是哪种原因,都令他觉得没有负担,反而隐隐有种轻松和愉悦的感觉。   远方夕阳正红,云霞旖旎,车窗外的微风轻轻地吹拂着脸和头发,江逾白闭上眼睛,把怀里的花束捧等更近了一些。   --------------------   下次更新前会改个书名٩(•̤̀ᵕ•̤́๑) 第107章 龃龉   晚上回嘉林公馆吃饭,蓝心禾倒是一家人里回来最晚的人,她手头刚结束一个大案子,回家时显得有些疲惫。家政阿姨见她回来了,便把做好的菜端上桌,江逾白和大家一起坐到饭桌上吃饭。   蓝心禾看他一眼:“回来了?”   “嗯。”江逾白回应道。   两个人在饭桌上简短地打完了招呼,接下来便各自动筷开始吃晚饭,没再多说什么。   今天是茜茜的生日,阿姨特意做了很多美味的菜肴,知道孩子喜欢吃海鲜,所以做了许多,比如葱油梭子蟹、酒蒸蛤蜊、蒜香鲳鱼等等,茜茜当然吃得很开心。江逾白对海鲜过敏,所以他的筷子从来不往那几盘菜上碰。   江毅给他夹了一筷子冬笋丝,让他多吃点,“海鲜虽然不能吃,但是除了海鲜还有好多菜呢,你看这些,全都一点海鲜调味料都没放,”江毅给自己也夹了一片蒸火腿,“为了小心起见,都是分开做的。”   江逾白一边听他说话,一边吃着碗里的米饭和冬笋丝,味道倒是很鲜香可口。   阿姨给俩孩子盛糖芋苗,一人一碗地放到面前,顺着先生的话说:“今早太太嘱咐我的,茜茜的哥哥对海鲜过敏,晚饭要做些没有海鲜的菜才好。”   江逾白吃饭的动作微微一顿。   蓝心禾接过阿姨手里的盛汤的瓷勺,对她说:“你也去吃饭吧,不用管我们了。”   吃完晚饭,屋里关了灯,大人一边唱生日歌一边推着蛋糕出来,茜茜跪在椅子上,很认真地许了个生日愿望,然后嘟嘴鼓着脸颊把蜡烛吹灭了。   烛火跳跃的瞬间,站在一旁的江逾白倒是生出几分艳羡的心情来。   此刻,幸福而完整的家庭,离他这么近,又如此远。   他不可避免地想:如果我的爸妈没死,现在也会像这样站在一起为我过生日吗?   可是,下一秒他却提醒自己,如果真是那样,那么现在的他和魏琛就没有可能了。   难道这世上根本不存在不留遗憾的人生吗?   江逾白发现自己得到了一样东西之后并不满足,反而想要得到更多——无论是恋人的爱,还是家人的爱,他发现自己内心竟然如此贪婪。   吃完了蛋糕,蓝心禾催着女儿去写作业,可是小孩正玩得开心,怎么也不愿意现在就回房写作业,躲在他爸身后耍赖皮。   江逾白闲着也是闲着,便主动帮阿姨整理茜茜带回家的植物,有的是花,有的是草,还有盆栽,甚至还有整包的种子……   他把盆栽搬到客厅的一角,放在阳台的落地窗边。尽管雪停了,但是今晚的气温依然很低。   外面的天已经全黑了,安静得很,天上挂着泛白的残月,星星却格外的亮,偶尔有飞机闪着彩色的灯从它们身边缓缓经过。   茜茜平时被爸妈抓学习抓得紧,一回家就得写作业,吃完晚饭还得练钢琴,这对一个刚上小学的小孩来说实在太辛苦了,他爸妈其实也有点不忍心,再加上今天是孩子生日,所以也觉得应该适时松一松手,该让孩子好好地轻松轻松,玩一玩了。   江逾白搬盆栽沾了两手泥,这时茜茜跑过来说要和哥哥一起打游戏。他转而看向叔叔和婶婶。   蓝心禾正靠在门框上,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对江逾白说:“和她去玩吧。”   闻言,江逾白走去洗手间把手洗干净,然后和茜茜进了房间。   见两个孩子都进了房间,蓝心禾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走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显得很疲惫。   之前她态度坚决地想要把江逾白送到国外,是因为他牵扯进了赵博的命案,而江毅是刑警、她是律师,还有她父母退休前在检察院的工作性质……那些媒体闻着味就来了,影响不好不说,如果真的是江逾白做的,那茜茜怎么办?   他会伤害同班同学,保不准也会伤害这个和他除了血缘关系外并没有多少感情的堂妹。   可是,作为母亲,蓝心禾绝不会让自己的女儿受到半点伤害,所以她希望江毅能把江逾白送到国外读书。她可以保障他在国外生活无忧,但条件是在茜茜成年之前,他都必须一直待在国外。   然而,这些日子里,她一直在忙律所的案子,分不出多余的精力来管江逾白的事,加上学校里那个案子最终定性是死者自杀,她终于暂时放下了对江逾白的警戒心,也就由着江毅一而再再而三地和自己说他想把江逾白留在身边照顾的事。   江毅就这件事和她谈过很多遍了,但她的态度一直很暧昧,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他猜测可能是因为那次在老丈人家里,奥丁那只狗惹的祸让老婆和侄子彼此心里都有了芥蒂,所以她才会犹豫——   毕竟,要扮演好一个青春期男孩的婶婶的角色,但这个男孩却和她互有龃龉,以后还要经常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这对于性情敏感又要强的蓝心禾来说实在是一件麻烦事。 第108章 阴谋   燕川城南十年如一日地破败,就算是在有烟花盛会的今晚,它落后的风貌依然赤裸裸地展现在人们眼前。   魏琛和平常一样,在便利店打完工后骑自行车回家,进家门时看见门口落了许多烟头。   回到家里,他问他妈是不是那帮催债的家伙又来了?   沈晴摇摇头,说没见到他们。   这就奇怪了,如果不是那些人还有谁会在他家门口扔一地的烟头?如果是那些人,那么他们为什么不敲门催债,而只是在门口徘徊、逗留,默默地抽完一包烟就走?   魏琛拿了把扫帚把门口扫干净,然后关好了门。   吃晚饭的时候,沈晴也觉得不合常理:“好几个月没来闹事了,这可不像他们的手段。”   魏琛一边听,一边想他们没来催债很可能与郑昊的失踪有关,毕竟光这件事就够郑昊他爸焦头烂额了,时间越少一分钟他儿子就越多一分的危险,而催债这种事属于“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什么时候去收钱都行,反正时间越长利息越多。那门口的烟头只是他们退而求其次后给出的一点警告,就好像在说“别想跑,我们盯着你呢。”   “妈,”魏琛停下筷子,“他们应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会来闹事了。”   魏琛觉得郑昊的失踪不是意外,而是一场阴谋。   “你是说他们不急着和我们要钱了?”沈晴讶异道,“你怎么知道?”   “郑昊失踪了,他们应该没空管我们。”魏琛把凳子移近了一点,“趁着这个机会,我们得去起诉他们。”   当初魏明远向郑四海借钱,专门背着老婆偷偷抵押了汽车和房子,沈晴完全不知情,直到魏明远死后一大帮男的跑到她家里来收房,她才知道原来亡夫背着自己借了一大笔钱,不仅用来填银行账上的亏空,还用来买珠宝送给他的情妇……   按照道理来说,这笔钱是魏明远背着妻子借的,借来的钱全部用于他个人,并没有用于家庭日常生活,沈晴既不知情也没有受益,因此实际上她并没有清偿债款的义务。   可是,因为那时候魏明远刚死,沈晴精神上受了很大的刺激,加上她做了十多年的全职太太,已经和社会严重脱节,完全不懂得如何证明自己对于亡夫借款的事情毫不知情,也无法证明那笔钱被魏明远私用了而非用于家庭开销,所以她无奈只能承受来自各方的债务胁迫……   然而现在情况变了,郑四海忙于寻找自己失踪的儿子,无暇顾及他们这边的债务,也就不可能阻止他们向法院提起诉讼。   沈晴觉得儿子说的没错,这确实是个好机会。   只要官司打赢了,这些年压在他们母子俩头顶上的、几乎令人喘不上气的巨额债款就会烟消云散,她可以带着儿子离开这窘迫的城南,甚至离开燕川……这样的话,那些可恶的人就再也不能来打扰自己了。   可是……   沈晴却在这个时候想到了一个人,这让她稍微犹豫了一下。 第109章 划清界限   想要打赢债务官司,关键是要找一个好律师,主要途径有两条:一条是向司法部门寻求法律援助,一条是自行去合伙制的律所找律师。   前者绝大多数只能尽到基本的援助义务,并不能保证一定帮你打赢官司,但胜在比较便宜,而后者胜率高,价格自然也更贵。   魏琛想考华大的法学,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为了能帮家里打官司。可是那是需要时间的,然而现在他们没有时间了,只能寻求外部的帮助。   以现在家里的经济状况,委托专门的代理律师几乎不可能,法律援助倒也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只要自身的证据足够成立,那么律师的水平也就不是什么决定性因素。   魏琛觉得这事儿可行,最快这周末就可以去找援助。可当他这么和他妈说完后,他妈却皱眉思考了很久,最后对他说:“这事不该你一个孩子来操心,我自己能办好。”   “我已经成年了。”魏琛说。   “对你来说,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高考,其他事情和它比起来都不值得你花心思。”沈晴说着,收拾掉饭桌上的碗筷,走到了厨房里。   还被当成不担事的小孩,这一点让魏琛心里很不舒服。他走过去,走到他妈身边,拿走她手上的抹布,说:“妈,难道你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你被那些人欺负却什么也不做吗?”   “什么叫什么都不做?”沈晴说,“你专心学习就是帮你妈我最大的忙了。”   魏琛冷峻地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是这样的态度。   他觉得自己已经是个成年人了,有责任来承担这个家庭的问题,也有责任保护他妈。   可是他妈却要在这件事情上和他划清界限,这到底是为什么?   “……”   “厨房就这么点儿地方,别站着了。”   魏琛一声不吭,并没有立刻走出厨房,而是弯腰提起了垃圾桶里的塑料袋,把它打了个结,然后拎着它出门了。   楼下的路灯依然是坏的,路上黑乎乎的一片,魏琛一手拎垃圾,一手开着手机电筒,走到墙边的大垃圾桶前,把手里的一袋垃圾扔了进去,然后原路返回。   走到自行车棚附近时却听到有一阵响动,转头看见那里的自行车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倒了一片,起点处站着个人,踢着腿,好像在踹另外一个人。   魏琛没工夫看别人打架,转头就走,却立马被一个男的叫住:“你他妈给我过来!”   魏琛只当有条野狗在放屁,仍然往楼里走。   车棚里的男的不踹人了,走过来拉了一把魏琛的肩膀,问道:“你看见了?”   魏琛拍了拍肩膀上灰尘,说:“滚开。”   男的瞪大眼睛,说了声“操”,魏琛闻到了浓浓的酒气。   紧接着就看见一只大手朝自己扇过来,他迅速抓住了手腕,往后一拧,把人扔在了地上。   紧接着不过半秒之后,魏琛却突然瞳孔放大,紧急避退好几步,接着就看到对面那男的被砸了满头的垃圾。   醉鬼也不知道是被砸晕的还是被熏晕的,反正已经躺在脏污雪地上一动不动了。   “我日你大爷的!有本事再起来踢我啊,臭傻逼!”   后面有个人骂骂咧咧地站起来了,巷子里黑,魏琛只看出来是个挺瘦的男的。 第110章 碰到鬼了   这男的还挺年轻,大概二十一二的样子,寸头,脸长得像只雕,鼻子被踢伤了,流着鼻血。   “有纸没有?”男的问。   魏琛往他身上看,又是污泥又是垃圾的,光凭纸还擦不干净。   这人明显不是这片的居民,躺地上那个男的也不是。既然都不是住这儿的人,怎么会在自行车棚里起冲突?   魏琛想起最近这片区里出现了很多小偷,许多居民都丢了东西,有一次,他还听见楼下饭馆的老板抱怨说自己的手机落在了自行车里,回去找的时候却发现不见了。   看来,今晚应该是碰到真的鬼了。   俩小偷打架,大概率是因为分赃不均。魏琛把目光投到躺在地上的那男的身上,果然看见他手里攥着一块手表。   难怪这人刚才会担心他看见,原来是做贼心虚。   城南经济落后,治安也是整个燕川最差的,这块儿地方连个监控摄像头都没有,整一个鱼龙混杂的法外之地,晚上出门倒垃圾碰到两个贼也不稀奇。   那男的没找到纸,只能用衣服擦擦手和脸,然后往魏琛脸上看了两眼,好像认识他似的,“哟”了一声。   魏琛冷峻地看他,又看见他那张很有特色的“雕脸”,这才觉得有点眼熟。   --   魏琛回家的时候他妈正在拿着抹布擦桌子,她听见开门的响动,眼皮抬了抬,没看魏琛,也没说话。   魏琛同样沉默,走进厨房给垃圾桶套上了个新的垃圾袋,走到洗手池想要洗手,却转身看见他妈还在擦桌子——   那桌子都被她擦得反光了。   魏琛洗完手,拿了个干净的杯子倒了杯温水,又拿了药,然后走到餐桌前,把水放在桌子上,一手摁住他妈手里的抹布,说:“桌子给我擦就行,你吃药吧。”   “……”   沈晴这会儿心思很重,沉甸甸地看了他一眼,把抹布扯开了,说:“我都擦完了,你还擦什么擦。”   不愧是母子俩,都很善于一语双关,每句话都好像对准对方的矛头,想要把对方逼退到自己画好的安全圈里。   要说吵架,这算不上,但是母子二人的气氛的确已经降至冰点,这是他们第一次以冷战的方式站在了彼此的对立面。   这算什么?魏琛心里是有气的,凭什么不让他管这件事?凭什么要他像个孩子一样必须听妈妈的话?   从他爸死后到现在,沈晴对他管得都不严,甚至可以说不太管着他了,或许是因为知道儿子早熟所以对他的学习和生活都很放心,也或许是因为忙于生计和债务所以没精力管太多,可不管出于何种原因,魏琛向来觉得他妈没把他当小孩看了。   可是现在这又是为什么?   魏琛内心翻起了波澜,出于隔阂,也出于不被认同。   他平时沉默寡言,但这并不代表他没有感情,他和正常人一样有着情绪波动。   此刻,这些微小的情绪在一个青春期的男生心里被放大到千万倍,就像一颗火星蹦进了汽油里,瞬间燃起一片火海。   之后,两个人都没再说一句话,各自回房,平时魏琛关门都是没有声音的,因为她妈心脏不好,可是今晚他弄出了动静,沈晴听见了,但也没去说他,因为她知道很多事情魏琛不知道,自己的态度也确实令人气恼,但现在她实在没办法和他解释清楚。   她带着愁色进了自己房间,坐在床沿,想了想,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一张名片,按照它在手机里输入一串号码,犹豫许久,最终却还是没有打给那个人。 第111章 烟花   这一晚,魏琛也没睡好觉。   窗外桂树叶影斑驳,偶尔传来飞虫撞在玻璃上的声音。   魏琛闭了眼睛好一会儿,可是心中郁结,每每睁开眼睛,盯着黑漆漆的天花板,心中那股很想宣泄的情绪却不减反增。   于是,他索性不睡,拿着小提琴从家里走出去,爬上了天台。   夜已深,头顶的天黑得像块巨大的墨石,天台上很冷,还刮着挺大的风。魏琛仅穿了一件外套,薄薄地覆盖在他清瘦挺拔的身体上,他却一点儿也不在乎冷不冷,自顾自地从琴盒里拿出小提琴,放在肩上,微微垂首,琴声随着他拉弓的动作缓缓流泻而出。   以前他要是觉得烦闷,就会去拉琴,音乐如同他的特效药,他会拉琴拉到忘记烦恼为止。   这四年他失去了自己的琴,烦恼却比之前十多年加起来还要多,没有琴他就尽量不让自己去想,可是人哪能像电脑一样一键删除自己的苦闷呢?   所以,他往往把这些糟糕的东西像装垃圾一样装在心里,从此心脏就变成了一个沉甸甸、鼓囊囊的垃圾袋。   魏琛拉了好一会儿的琴,纪念曲、咏叹调、魔鬼的颤音……最后他又拉了沉思,音调低沉,音乐以他为中心向空旷的天台四周扩散开去。   虫鸣渐弱,风也不知在何时停了下来。   与此同时,江逾白正在叔叔家的阳台上看烟花,巨大的烟花在远处的燕川江上炸开,先是金色、再是紫色、接着是红色、蓝色……   茜茜早就扔了游戏机,全神贯注地扒着栏杆看烟花。   她一转头看见哥哥正举着手机拍烟花,便问:“哥哥每年在自己家能看见烟花吗?”   “在我家倒是能看见,可是我从来没仔细看过它们。”江逾白一边说,一边把录好的视频发送。   如果城南也能看见烟花就好了,他想,这样魏琛现在就能和他看见一样美的烟花,就像他们抬头看见的同一个月亮一样。   下雪的夜空里是没有月亮的,可如果能在不同的地方看见相同的风景,那没有月亮也没关系。   视频发过去后过了几分钟,江逾白收到了魏琛的消息,问他现在在哪?   江逾白:在我叔叔家,正在和妹妹一起看烟花。   他把消息发出去后又等了一会儿,没等到魏琛的回复,有点着急,于是给魏琛打了视频电话。   视频电话接通了,江逾白先是看到镜头里黑漆漆一片,然后听到什么东西碰撞的声音,很像木质的,还有走路的声音……   “魏琛?”   摇晃的镜头里终于出现的人影,镜头从衣服向上移动,接着出现了魏琛的脸,江逾白看到他的样子有感到意外和不解,因为他的头是顶光的,稍白的光从头顶垂直打下来,身边则是一片漆黑。   “你在哪啊?为什么这么黑?”江逾白问。   “我家楼顶。”魏琛回了一句,同时屈起一条腿,把手搭在膝盖上,看着手机里的江逾白说:“你今晚住你叔叔家?”   “嗯。”江逾白点点头,“我妹妹今天过生日。”   他举着手机转了个身,让自己背对着阳台外面,这样魏琛就能看见自己身后的烟花了。   “一起看烟花。”江逾白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对魏琛说。 第112章 断成两截   燕川一中在今年冬天最冷的时候举行了期末考试,考试结束后,学生放了寒假。江逾白打算利用这个寒假去上补习班,把高一的知识补全,并且提前学完高二高三的知识。   他问魏琛有什么打算,魏琛淡淡地说,白天做家教,晚上去酒吧做服务生。这两份工都比在便利店打工赚得多,在寒假做也正合适。   江逾白稍作思考,拉着魏琛的手跟他走出了校门。   校门右前方是音像店,店面旁边就是一条窄巷子,平时那里聚集了很多不良学生和社会分子。   今天刚放寒假,校外学生特别多,巷子那则汇集了五花八门的人。魏琛对此并不感兴趣,因此平时并不往那里看。可是今天身边牵着江逾白,和他说话的时候眼睛免不了要往他身上看,而看他的时候,余光便扫到了那条“热闹”的巷子。   那晚偶然遇见的“小偷”竟然出现在那里。   魏琛稍微眯起眼睛,眼神被藏反光的眼镜下。   --   巷子里鱼龙混杂,场面混乱不堪。丁宵以一敌三,把对面三个男的打得鼻青脸肿,带他们来的那个高中生吓得腿直哆嗦,靠在墙上指着他说:“你别过来啊……”   丁宵笑了笑,很有压迫感地朝他走过去。   “救命啊!救命啊!”那高中生大叫起来,慌得像只被群狼环伺,逼到山谷绝境里的小羊。   丁宵走到他面前,说:“我是不是该配合你说你喊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啊?”   “……”男生把书包紧抱在胸前,“大哥求求你别打我啊……”   好家伙,秒怂啊。   丁宵心想,小九的同学都这货色?   “不想挨打可以啊。”他说,“只要你以后别和小九在同一个考场考试,班级排座位你和他的距离得是教室对角线,还有放学回家如果碰上他你就自觉拉开三个红绿灯的路程。能做到吗?”   男生听得一愣一愣的,最后被问能不能做到他立刻瞪着眼睛把头点得比缝纫机的针脚还密,“我保证以后……。”   这边还没说完,丁宵听见身后有人叫了声“哥。”   他回头看见自己弟弟正站在巷子口,凝眉望着他。   “小九啊……”丁宵默默放下了揪着男生衣领的手。   --   春节即将来临,西街便利店老板打算提早歇业,清点库存。魏琛快速地替最后剩余的几位顾客结完账,帮老板整理好收银台,这时又走进来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着,之间随时保持着两米的距离,看似疏离却默契十足。   走在前面的高中生去冰柜里拿了一根雪糕,然后走到收银台结账,魏琛看见他左耳里戴着一个肉色的助听器。   丁宵什么也没买,跟着这个男生走进便利店,然后又走出去,低头插兜,一副收敛起毛躁、蔫蔫的样子。   魏琛收拾好东西,老板拍拍他肩膀,递给他一个红包,说:“回家吧,过个好年。”   魏琛并不推拒,坦然收下红包,说了声“谢谢老板。”   老板笑了笑,拿了钥匙去关门。   坐在玻璃墙前写题的江逾白此时也收拾好了东西,魏琛领着他走出便利店。   外面的雪铺得很平,视野开阔,夕阳像个流动的溏心蛋,不规则地在云里流淌,溢出暖融融的金色光芒。   魏琛把自行车拉出来,一条腿跨过去,对江逾白说:“上来吧,我送你回家。”   江逾白站在他面前,抬头看他,眼眸被夕阳染成琥珀色。   魏琛微微低下头,在他的嘴唇上轻啄了一下,说:“坐吧。”   江逾白这才乖乖地坐到了自行车后座上。   自行车沿着西街骑出来,经过道路边两排高大的梧桐树,碾过一根断成两截的雪糕,迎着宁静的风和晶莹的雪,进入了触手可及的、新的一年。 第113章 丧家之犬   魏琛在寒假里给一个初三的男生做家教,教全科,男生的父母是做生意的,家教费给得很大方,当然也是因为魏琛的辅导确实效果很好,那小男生和父母说之后能不能都请这个哥哥来教?   学生的父母有意留他吃晚饭,打算好好聊一聊,拉近关系。魏琛还要去酒吧当夜场的服务生,于是推辞了。   从嘉林公馆出来,沿着东街骑十分钟的自行车就是他要工作的酒吧。   酒吧里人很多,尤其是年轻人,空气中处处弥漫着香水、酒精和荷尔蒙的味道。魏琛已经换好了服务生的制服,站在吧台后准备客人点的酒水。   他不是第一次在酒吧工作,相反,他对于酒吧的工作十分熟练。经理对此乐见其成,很喜欢用他。   不到午夜,经理又领了一个人过来,说:“刚才跟你说的都记住了吧?”   “记住了,孙经理。”   “行,你过去。”经理把魏琛喊过来,指了指身边同样穿着服务生制服的男青年,对他说:“小魏,这人刚来,你帮我带一下,别让他出错。”   男青年立马说:“经理你就放心吧,我以前在酒楼做过服务生,对服务行业很熟悉,也有相应的职业道德。”   经理半信半疑地看着他。   魏琛见到这个“小偷”时心里还是颇为意外的,但是面上并不表现出来,说:“经理,我这边客人多。”   “噢,”经理点头,挥挥手说:“你快去忙吧,别让客人久等,小……小丁,对,你小子也赶紧跟他去干活。”   魏琛重新回到吧台上调酒,丁宵走到他旁边,说:“你别说我们还挺有缘的,打个工都能成为同事。”   魏琛专心削冰块,摆出一副不想和他闲聊的样子。   丁宵拿了块毛巾在擦玻璃杯,又说:“在这儿的工资倒是不错……”下一句他没说,在等魏琛反应。   然而魏琛并没有给他反应,自顾自地把削圆的冰块扔进玻璃杯里,转身去拿酒。   他继续说起下半句:“但是这工资和你家欠郑直海的钱比起来那可真是……那个成语这么说来着?”丁宵还真的很认真地思考了一番,才说道:“杯水车薪,对吧?”   魏琛握着酒瓶的手指紧了紧,抬眼看他时冒出冷锋:“当初郑直海最器重的手下,没想到也有成为丧家之犬的一天啊。”   对面丁宵的笑容瞬间僵住了,接着消散,然后异化成冷笑:“彼此彼此。”   当初魏琛和沈晴被郑直海暴力催债,丁宵便是他的得力走狗之一,也是无数个挥向他们母子俩的拳头的其中之一。   时移世易,丁宵被郑直海驱逐,沦落到做小偷,甚至被一个醉鬼殴打,魏琛只觉得报应不爽,可是此时他却来酒吧做了服务生,恰巧还是自己所在的这个酒吧,事情因此又变得有些滑稽可笑起来。   凌晨下班时,魏琛脱了沾满酒气的制服,穿回自己的衣服,戴上围巾和口罩,骑上自行车回家。经过十字路口等绿灯的时候,偶然又看见了丁宵和那天那个戴着助听器的男生走在一起。   那男生虽然瘦小,但是一张脸长得非常清秀,比丁宵那张极具攻击性的、像雕一样的脸讨喜不少,甚至有种楚楚可怜的气质。   两个人走在一起,怎么看都像是社会混混欺压善良的三好学生。   丁宵一抬手,都像是要给那男生来上一拳。   绿灯亮了,魏琛收回目光,骑车离去。   丁宵站在十字路口边,抬起的手还没放下,手指轻轻扯住弟弟背后的帽子拉到头上,然后隔着帽子的布料揉了揉弟弟的头顶。 第114章 等价交换   第二天丁宵却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他会做甜点,经理姑且让他试试,他立马做了几份朗姆酒味的冰淇淋,推到魏琛面前:“帮个忙,尝尝味道怎么样?”   魏琛连勺子都不碰一下,说:“没空。”   “就吃一口,不耽误功夫。”丁宵笑着,看起来没安好心。   魏琛正在倒酒,目不斜视,“你到底想干什么?”   “没……”   这是,魏琛灼灼的目光穿透过来。   “啊,哈哈。”丁宵干笑两声,摊手道:“没别的,就是哥想拜托你个事儿。”   “你觉得我是很好收买的人吗?”   “以前是我得罪了你,我承认错误。”丁宵赔罪道,“我人站这儿呢,你要打要骂随便。只要你能消气,把我当个普通同事,帮我个忙。”   魏琛觉得稀奇:“没想到你也会有忏悔的一天啊。”   “其实当初催债,欺负你们的时候我就觉得自己挺混蛋的,但我知道我他妈就是个混蛋,这事儿我不做谁做?”   “还挺有自知之明。”魏琛冷笑道。他把调好的酒送到客人的卡座上后返回,主动问起:“说吧,你想我帮你什么忙?”   丁宵如愿地挑了一下眉,说:“我有个弟弟,也是你们燕川一中的,刚上高一,我想请你给他补习。”   “你弟弟?”魏琛颇感意外,丁宵这人外表看起来吊儿郎当、孑然一身,没想到还有个在一中读书的弟弟。   “没想到吧,虽然我看见字就头疼,但我弟弟和我不一样,从小学习就好,考满分都是家常便饭。”丁宵提起自己弟弟就变得滔滔不绝。   “既然如此,还需要补习?”   “绝大多数科目都不用补,唯独地理一门,他怎么也学不好,就和他平时一样,方向感很差,小时候总迷路,现在也没任何长进,离开固定路线就犯迷糊。”   待丁宵说完,魏琛的手指在光滑的镜面吧台上轻扣着:“可以,但条件是你也要帮我做一件事。” 第115章 戏弄   傍晚,淅淅沥沥的阴雨遮住了窗外的城市景象,紫色霓虹灯刚刚亮起,光圈模糊地像是颜料滴入水里,炸开毛茸茸的边缘。   补习班的数学老师还在讲课,沙沙的写字声不绝于耳,伴随着鼓点般密集的雨声,笔尖和纸面仿佛氤氲着满满当当的水汽,在温暖的室内空调环境中蔓延开来。   “同学……”   有人压低嗓子叫江逾白,可是江逾白没回头,后座的人看见他头低在桌面上,手里的笔写得飞快。   课上完了,江逾白收拾东西走出教室。   “江同学……”   有人在后面叫住他。   他回头看见一个男生,矮个子单眼皮,笑得比较腼腆:“江同学你好……”   江逾白稍稍歪了一下脑袋,等他说下去。   “刚刚课上……”男生努力调整语速,尽量让人能够听得清楚,“我不是有意要打扰你听课,只是因为……因为我笔的墨水写完了,想要向你借一支笔。”   江逾白皱起眉头。   “不好意思!”男生连忙说,“很抱歉,我以后不会这样做了!”   江逾白只是不记得有人在课上叫他罢了,皱起眉头只是在尽力回想,对方却以为自己对他的行为感到厌恶。   江逾白解释了一番后,男生不再显得那么惶恐不安,但仍然有些不好意思,双手紧拉着两边的书包带走了。   江逾白走出大楼,望着灰蒙蒙的云烟雨雾,忽然间就觉得很奇妙——明明自己以前根本不爱上课,现在却能把枯燥的数学课听得入神,连后桌的人叫自己都听不见。   他撑着一把黑色雨伞走在路上,把路面的雨水踩得四处飞溅,裤腿已经湿的不能再湿了,可是他一点儿也不在意。   穿过马路,走进对面大楼,江逾白收起雨伞,坐电梯上到舞蹈教室。芭蕾舞课已经结束了,江如熙正坐着把舞鞋换下来。   江逾白站在门口,用指节扣了扣敞开的玻璃门,江如熙抬头,从镜子里看见江逾白,甜甜地叫了声“哥哥”。   江逾白帮妹妹拿了外套和雨伞,换好衣服后两人一起去了附近市中心的律师事务所,和蓝心禾一起回家。   蓝心禾刚忙完下班,去车库开车,江逾白带着妹妹在外面等。   今天这场雨从傍晚的淅淅沥沥演变成倾盆大雨。   “好冷啊……”茜茜裹紧了围巾,用带着毛绒手套的手捂住脸颊。   江逾白站在她前面帮她挡风,围巾的穗子沾了点儿雨水,随风划过脖颈和脸上的温热的皮肤,冷得过分。   路上除了车,几乎不见人影,雨水哗啦啦地在地上凿出无数水花。   忽然,晃眼的车灯射进雨幕里,把空中的一段雨线照得发光发白,紧接着汽车鸣起喇叭,清脆如银枪,刺破了阴郁而绵密的大雨。   而就在这一刻,江逾白在雨里看见了魏琛。   魏琛的身体被车灯照得仿佛过曝的胶片,一人撑伞,陷在夜里雨里,黑白极尽分明。他面对着另一间事务所的大门,因此江逾白只能看见他的侧面,却看不见他对面的人。   隔着层层雨幕,江逾白看不清细节,只能远远地望见魏琛和对方说了几句话,然后转身离开。   蓝心禾把车窗降下来,叫江逾白和女儿赶紧上车。江逾白却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蓝心禾叫了他一声,江逾白才回过神来,说:“我想起来我还有事,就不上车了。”   “还有什么事啊?雨这么大,你还要去哪?”蓝心禾疑问道。   “是补习班的同学叫我去聚餐。”江逾白随便撒了个谎,“婶婶,我今晚就不回嘉林公馆了,聚餐的地方就在我家附近。”   蓝心禾被江逾白难得的一声“婶婶”叫得心软了些许,温言道:“那也不好一个人去啊,这么晚还下这么大的雨,怪冷的,上车我送你过去。”   江逾白却异常执着道:“真不用,我自己去就行,你要是不放心,我到了给你发消息。”   蓝心禾心中感慨这孩子还是和以前一样固执啊……既然如此,她不再坚持,转而从后座拿了一个购物袋,然后从车里下来,撑伞走到江逾白面前把袋子给他:“给你新买的衣服,你拿着,今晚还要降温呢,你记得穿上它。”   “谢谢婶婶。”江逾白接过衣服,心中冒起一团热气。   蓝心禾一手撑伞,另一只手替他拢衣服和围巾,“到了也别发信息,给我打个电话,还有,别太晚回家。”   江逾白点点头,嗯了一声。   蓝心禾开车走了,江逾白撑着伞,在雨里四处搜寻魏琛的踪影无果。   律所西面走廊转角处,魏琛隔着一扇门站在那里,身体被门完全挡住。他冷漠地看着蓝心禾把购物袋给江逾白,一边说话一边帮他拢衣服和围巾,最后开车离开。   他看着江逾白孤零零地站在雨里,急切地寻找着自己,想到当年那个悲惨的、在雨里向蓝心禾苦苦哀求的自己,心突然变得比石头还硬。   于是,本该迈出门外的一步他迟迟没有迈出,本该出现在江逾白面前的他迟迟没有出现,本该温柔如水的眼睛此时却被冰封,冷眼旁观着江逾白的焦虑和不安,像极了对他的戏弄。 第116章 蛇   “蓝律师……我求你……我求你放过我们……”   哗啦啦啦——   大雨如注,嘈嘈切切。   那时还没到变声期,男孩的声音稍显稚嫩,哀求的声线显得那么卑微和绝望,仿佛断裂难续的琴弦,又因为长期淋雨而受寒,嗓子就像吞了砂子般沙哑。   时移世易,再次身临其境,一切都变了,又好像一切都是老样子——令人感到厌恶。   魏琛伸手接了一把雨水,干燥的掌心瞬间潮湿一片,雨水从指缝流下去。   他走出门外。   “啊……”江逾白几乎是在看见魏琛的一瞬间吸了一大口气,饱含意外和兴奋,紧接着跑过去,扑到他的怀里。   “我还以为你已经走了呢。”江逾白把魏琛抱得很紧,像是害怕他会突然消失。   他又问:“你怎么会在这?”   “路过而已。”   “哦。”江逾白此时并不多想。   魏琛把湿淋淋的那只手背在腰后,用另一只手去抚摸江逾白温热的耳垂。   江逾白觉得痒痒的,又觉得魏琛的手好凉,于是把他的手从自己耳垂上摘下来,用一双手包裹住,说:“这么冷,我们别站在这儿了。”   魏琛低头看了一眼他手里拎着的东西。   江逾白和他手牵着手走,魏琛则撑着伞。   “今晚酒吧几点下班?我婶婶说今晚大降温,可能又要下雪了……”江逾白望着伞外密密麻麻的雨,有些担忧,“要不我晚上来接你吧,我还没接你下班过呢。”   他转头看身边的魏琛,觉得他今天异常地沉默。   难道他不开心吗?   江逾白直觉魏琛或许是遇到什么麻烦事了,他家里的情况一直不容乐观,妈妈身体不好,还背负着许多债务,可是如果真遇到什么急事了,按照魏琛的性格,又决不会主动与人提起。   江逾白试探着问道:“对了,马上要过除夕了,除夕夜应该可以休息了吧?你妈妈应该也不用上班了……”   话音未落,魏琛已经收了伞,江逾白被他的逼到楼梯下,堵在了墙角。   入眼是一地斑驳的雨水,刚从伞上流到地上,慢慢渗透进水泥地里面。   江逾白看清了魏琛的脸,阴郁的、冷肃的,宛如世界上最深不可测的、深蓝的海沟。   他原本比自己高半个头,如今好像又长高了不少,此时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压迫感如有实质,令人顿时生出不敢冒犯的心情。   “……”   他喜欢魏琛的眼睛,却又有点怕看。   他在紧张和担忧的情况下被吻住了,魏琛亲得非常用力,几乎可以用狠来形容,一开始他接受不了这样的力度,从喉咙里发出难受的抵抗的声音,可是魏琛却并不放过他。   他觉得很混乱,鼻腔里充斥着除了雨水的清凉味道,还有魏琛身上独有的、甜甜的椰子味,他被这股气息冲昏了头脑,开始回应魏琛唇舌间对他的索取,津液滑腻腻的,他觉得魏琛也滑腻腻的,像一条很色情的蛇在逐渐把自己缠紧。   江逾白不可避免地硬了。   楼梯下的空间很小,半隐蔽在作为工作空间的律所下方,有种逼仄又开放的怪异感。   头顶就是行走的陌生人,咚咚的脚步声悬在上方,好像伊甸园树上的苹果,而他和魏琛却在它下面像偷情似的亲吻对方。   魏琛把手伸进了他的衣服里。   用他那只潮湿的手。   --------------------   小魏发疯预警(。) 第117章 逆鳞   江逾白被冻得一哆嗦,“你……别……”   可魏琛没停下来。   他用沾满雨水的手揉湿了江逾白温暖的腹部,然后一路向上,来到胸前抚摸。   他的手太凉了,这让江逾白很不舒服,“魏琛,你故意的……你放开……”   江逾白这时真的有点生气了,魏琛盯着他发红、蒙受屈辱似的脸,凝视着他渗透出一点点泪水的眼睛,心中最阴暗的角落就像过电了一般快感倍增。   他在潜意识里就是爱欺负江逾白的,这个变态而扭曲的癖好连他自己都很难发现。   他没放手,他舍不得就此放手,冬天厚实的衣服下包裹着江逾白光滑细腻的皮肤,它是如此温暖,充满了少年特质的青涩生命力。   他的手就像一尾鱼,依旧在江逾白的胸腹上随心所欲地游弋,又像蛇一样将他紧紧缠绕,力度比一般的爱抚要重一些,因为他不想江逾白只是觉得舒服,他此刻更想看他被迫承受折磨和凌辱却无法逃脱的模样。   好像只有使江逾白变成那副样子他才会得到满足。   浅浅的余光里,江逾白手里的那袋衣服早就掉到了地上,蓝心禾给他买的衣服已经随纸质购物袋一并被雨彻底淋湿。   真是疯了。   魏琛这才发觉自己过分了,刚刚对江逾白做了很混蛋的事。   他终于把潮湿冰凉的手从江逾白的衣服里抽出来,低声对他说:“抱歉……”   江逾白又羞又气,感觉自己的上半身被魏琛搞得乱七八糟。   “我有点失控。”魏琛干涩地吞咽,明显的喉结在白皙而单薄的脖子里快速地滑动了一下。   “发生什么事了?”江逾白对于魏琛的情绪变化向来很敏感。   “没什么。”   “你不是路过是不是?你是专程来律所的。”   魏琛盯住他看,浓黑的眉毛把双眼压得很深邃,好像从名贵的宝石里提炼而来的深蓝颜料。   两人沉默地对峙。   此时天光已收,夜色纯黑如漆,风雨浓烈,寒风凛凛。   在律所加班的人也要回家了,从楼梯上走下来,两个人一边走一边闲聊,无意间瞥见楼梯下站着两个人。   从他们的视角来看,两个男生的距离非常靠近,个子高的男生背对着他们,另外一个男生背靠着墙微微抬头望着比他高大的男生,灯光恰好照亮了他一半的身体,他的脸长得非常好看,眉眼精致,唇红齿白,很容易就会让人联想到娱乐圈里的那些少年偶像,不仅如此,细看之下这张脸上还有些泫然欲泣的意思,非常值得人玩味。   “……是在谈恋爱吧?”那人悄悄地跟他的同事嘀咕,边走边回头往楼梯下看。   “是吗?唔……”   两人都小心翼翼地频繁回头看。   “应该是吧,现在的小孩都特别有个性的……”   两个人发出一些随意的笑声。   “哎呀,别看了,走吧……”   两个人渐渐走远。   就在不久之前,魏琛还只想把江逾白吻得喘不过气,这样或许能让自己好受一些,然而此刻,那股似乎有异物堵着他心房不上不下的感觉又回来了。   “我不明白,你现在究竟在想什么呢?”江逾白说,“你以为我们是什么关系,你又要骗我吗?”   听得出来,江逾白是带着一些抱怨在质问魏琛,而他的眼睛里又藏着不可忽视的黯然神伤。   魏琛觉得心中那股莫名的烦躁的感觉愈发强烈。   当然,这种感觉绝非是对江逾白感到厌烦,而是指向他自身的一种消耗性的情绪,犹如一种钝器,逐渐向内里磋磨,不动声色地将五脏六腑毁得支离破碎。   他知道江逾白最害怕的就是他又骗他。   “欺骗”于他们两人而言都是一块陈年不愈的旧伤,亦是江逾白身上少有的逆鳞,连魏琛也不能轻易去触碰。   魏琛很了解这一点,但是了解不等于顺服,他不是那么从善如流的人。   “时间差不多了,跟我去酒吧吧。”魏琛撑起了伞,“你想知道的事情,去那以后我慢慢告诉你。” 第118章 坏脾气   酒吧就在嘉林公馆附近,可江逾白却是第一次来,里面灯红酒绿的氛围对于他而言很陌生。   他还没成年,按理来说不能进酒吧,魏琛让他跟着自己走,别惹人注意。   丁宵就站在吧台后面调酒,看见魏琛还带了个人来不免多看几眼,很青涩的一个男孩,看起来比魏琛小一点,紧跟在他身边,应该关系很好。   魏琛把江逾白带进酒吧工作人员的更衣室里,这个时间除了他们两个没别人。他让江逾白坐着,脱掉被雨水沾湿的外套,室内空调开得很暖和,他自己也把外套脱了,然后取了一条干净的毛巾来,给江逾白擦头发。   江逾白的脑袋在他两手之间,擦了一会儿,他的脸从毛巾团里抬起来,双眼含情地看着魏琛。   真像只猫啊,魏琛忽然这么觉得。   于是,他把毛巾随意地扔到一边,然后一只手捏住江逾白的下巴,弯腰在他嘴巴上亲了一口。   亲完后他抬起脸去看江逾白表情,又甜蜜又有点生气的样子。   魏琛难得放松下来,笑了一下。   他很少笑,可微笑时却是极好看的,而在此时他又是在这种刚亲完的氛围中轻轻一笑,不免有点风流的意思,很能蛊惑人心。   江逾白觉得自己很没出息,总是这么容易就想要原谅魏琛。   “你出去。”他忽然说,像是还在生气。   魏琛好整以暇地看他一会儿,然后答应道:“好,我出去。”说完就真的从更衣室里出去了。   江逾白看他走了,坐在原地独自思考了好一会儿,又回头拿手机给魏琛发微信:你害我新买的衣服都湿透了,赔我。   没过几秒,又发一条:又想骗我什么?你这个骗人精。   还不过瘾,再发:我要走了,你自己一个人下班吧,我累了,要回家睡觉。   ……   不想看到你了。   ……   好烦。   ……   一墙之隔,魏琛看着江逾白撒气般地陆续发来的消息,哭笑不得,等着他把气出够。   这些消息发完后,江逾白那边好一会儿没发来消息,魏琛以为他真的要走了,探出上半身到门外看,却又收到了消息。   江逾白:过来找我。   魏琛微微挑眉,回复他:好。   然后他重新走进更衣室,看见江逾白正怨念上头似地瞪着他。   魏琛走到他面前,从离他很近的柜子里拿出酒吧服务生的制服,开始换衣服。   江逾白:“……”   魏琛脱了毛衣,剩下一件白衬衫,袖子长度刚好到半截手掌的地方,他伸手摸了摸江逾白的脸,问了句:“现在还冷吗?”   “哼。”江逾白把脸躲开了。   魏琛觉得挺有意思的,感觉好像直到今天,自己才真正触碰到江逾白最原本的性格,是那种对着喜欢和信赖的人展现坏脾气的样子,却是轻松而自然的,不像以往那么压抑。   他脱了衬衫,上半身裸露,脖子和肩膀上的两道疤痕依然比较醒目,江逾白假装不看,但其实都看见了。   魏琛换好了衣服,坐到江逾白身边,从背后抱住他,又把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说:“我去律所是为了谈债务纠纷,你也知道,那些魏明远欠的债。” 第119章 偷听   江逾白在更衣室里睡着了,昏昏沉沉地醒来,发现魏琛已经不在身边。   他拿手机看了一眼时间,睡了没多久,还没到魏琛下班的时间。他上了一天补习班,晚上又和魏琛谈了很久,长时间耗费精力最容易积累疲惫,以至于不知不觉地睡着。   不过竟然在酒吧的更衣室睡着了,这对他而言还是第一次。   睡着之前他一直在和魏琛聊他家债务的事情,魏琛去律所是专程约了律师见面的,谈了很多事情,魏琛最后对他说,魏明远欠的债不应该让他和他妈妈来还。   江逾白从躺着的地方坐起来,身上的衣服便顺势滑到腰下,是魏琛的羽绒服。江逾白把它挂到衣架上,然后走出更衣室。   与更衣室里清爽的自然光不同,酒吧营业区的灯光绚烂且暧昧,激烈的金属乐夹杂着暴躁而短促的鼓点,欢声笑语和觥筹交错,光怪陆离的影子交错重叠,魅惑的香水和酒精扑面而来。   江逾白对酒吧里的世界充满了好奇,以至于短暂地忘记了魏琛让他好好待着不要乱走的叮嘱。   舞池里有一堆人在尽情地跳舞,江逾白从旁边走过,注意力几乎全放在那几个在舞池中游走的穿着制服的服务生身上。   然而,他并没有在这些人中间找到魏琛。   他去哪了?江逾白找了个偏僻的位置坐下,有个服务生走过来问他:“请问您需要喝点什么吗?”   江逾白没回答他,刚才鬼迷心窍地闯了进来,现在他终于清醒了一点,开始有点儿担心自己被发现是未成年进酒吧。   “请问洗手间在哪?”江逾白故意没拿眼睛看服务生,因为他的脸实在不像个能进酒吧的成年人。   他按照服务生告诉他的位置悄悄去了洗手间,在隔间里待了一会儿,一摸口袋才发现手机没带在身上。   外面有几个男的在小便,听起来应该是互相认识,一个人挺暴躁地骂了声“操”,另外有个人叫他哥,“那帮人就是爱犯贱,也不看看现在在谁的地盘上。”   “不过是不入流的小瘪三而已。”   江逾白安静地待着隔间里,听上去这些人应该是和谁起了冲突。   “敢和我较劲?就他妈凭他们手里攥着一个孩子,操,有的人是来燕川发财的,可有的人是来燕川送命的。”   “可不是嘛哥,把这些人的骨头全捆在一起称估计还没他们的棺材板重呢,你说你和他们置什么气?不值当!”   男人长长地吐出粗重的气息,仿佛怒气消散。   江逾白听到他们在洗手。   “晚上找几个人一起玩玩,开心开心......”   脚步渐远,声音渐弱,直至消失。   江逾白没把他们的话放在心上,从洗手间出来返回更衣室,路过一间包厢,门虚掩着,里面没开灯很黑,看起来并没有人在里面,可是江逾白却听到有熟悉的声音从其中传来。   这声音如同低语,清冷而漠然,江逾白对它再熟悉不过。   “事情当然不会完全按照我预期的方向发展,我只需要用时间来检验它的结果而已。”魏琛说,幽暗的底色铺满他的双眸,泛着些冷蓝色的光。   “这消息会像病毒一样蔓延到燕川的每一个角落,也许用不着三天,你要相信我的实力。”   “好,希望你的实力超乎我的想象。”魏琛说。 第120章 佯装   直到凌晨,酒吧里渐渐冷清下来,江逾白才又从更衣室出来。魏琛还有一些工作,拍了拍他的后脑勺让他去卡座或者吧台等一会儿,又问他饿不饿,想吃点什么吗?或者要不要喝点饮料?   江逾白试探道:“想喝酒。”   “嗯?”魏琛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饶有趣味地打量他:“你能喝酒?”他知道江逾白可不会喝酒。   “人都有第一次啊。”江逾白眼睛往吧台那边飘去,望见那个在包厢里和魏琛说话的服务生,直观的感受就是这个人比较凶,除了长得凶以外可能也有一副绝对不好招惹的脾气。   魏琛玩味似盯江逾白一眼,转身去酒柜里找了几瓶酒,调酒前和另一个服务生说帮忙应付一下客人,那服务生说没问题。   江逾白坐在吧台前聚精会神地观摩魏琛为他调酒的每一个步骤,他的手当真好看,这副皮肉用“肤如凝脂”形容都不为过,可抓住雪克杯剧烈摇晃时却又充满爆发性的力量,宛如节节分明的翠竹立于暴雨之中。   “想要什么味道?”魏琛征询江逾白的意见,“酸一点、甜一点,或者苦一点?”   江逾白斟酌片刻道:“苦一点吧。”   魏琛似乎是诧异地停了一下倒酒的动作,抬头看一眼他,只轻轻一瞬,复又低下头去,问:“你是好奇呢还是突然喜欢喝苦的了?”   “都有。”   魏琛手指贴着光滑的桌面,把调好的泛着绿的乳白色酒推到江逾白面前,“尝尝。”   江逾白第一口只是轻抿,少量冰凉的酒液漫入口腔,瞬间释放出刺激,酒精的辛辣摇曳着勾连出丝丝苦涩,由于酒精的浓度不高,因而这些刺激并不强,整体口味偏向清淡,苦涩之余还混合着草本香气......是很特别的香气,足以使他生出惊艳之感。   江逾白不禁又喝了一口,小心翼翼地把酒杯端在眼前仔细观察,完完全全就是个初次品酒的人。   魏琛安静地在一旁端详他,眼睛里沾染着他平常面对别人时罕有的情绪,即投入又愉悦,甚至有点“柔情似水”的意思。   丁宵在一旁琢磨出了点味道,轻笑起来,手里削好的冰块顺势落入杯中。   江逾白带着自己的酒走过去,坐到他面前,小心询问:“能不能帮我做一个这种味道的冰淇淋?”   “哦?”丁宵视线越过他瞟到魏琛,魏琛站在卡座里应付客人,快速向他使了个眼色,让他帮忙照顾人。   丁宵收到指示,挑了挑眉,从江逾白的酒杯里倒了些酒出来,很潇洒地尝了尝,不可思议:“你没搞错吧,想要一个这种味道的甜点?可它是苦的诶。”   “没有,我就要这个味道。”江逾白目的明确,“你能做吗?”   “试试看呗。”丁宵不急着说不行,因为他时常觉得自己在做甜品这件事上是个天才。   江逾白发现这人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凶狠,心里变得轻松了一些,在他做甜点的时候假装不经意地聊天:“你看起来不像服务生。”   “是吗?”丁宵挺乐意地问:“那你说说看,我像哪种人?”   江逾白反问:“你看过黑帮片吗?”   “呵,你是想说我像黑社会?”丁宵把奶油和少量酒混在一起,吓唬江逾白:“我要真是呢,你不怕我揍你?”   “不怕,我叔叔是刑警,在燕川,我可以狐假虎威。”江逾白渐渐引出他想要进入的话题:“在学校我有个同学爸爸就是黑社会,我得罪了他,他却拿我没办法,他不敢动我。”   丁宵没把这话当回事,认为是学生间的小打小闹,江逾白在夸大其词。   江逾白佯装不服气道:“是真的啊,你相信我,他叫郑昊,他爸爸叫郑直海,郑直海这个名字在燕川应该没有人不知道吧,他就是黑社会,全家都是……”江逾白偷偷观察丁宵的表情,发现他瞬间变得严肃,挤奶油的过程停了三四秒钟,冰淇淋变得歪歪丑丑的。   我猜对了。   江逾白心底轰然四分五裂,塌陷出崎岖的深渊。 第121章 宛如玉质   丁宵说这种酒的味道还真不好做,江逾白等他做好了冰淇淋却没有吃,拿着它回到更衣室。   魏琛已经在里面了,到点下班,衣服却还没来得及换,穿着服务生的黑白制服,把领带扯得松松垮垮,还解开了衣袖的扣子,折起袖子,白皙修长的小臂露出一截,呈现出恰到好处的肌肉线条。   江逾白把冰淇淋递到他面前,尽管嘴巴没说话,但是一双黑水晶似的眼睛却比任何言语都善于表达。   魏琛就这样就这他的手吃了一口冰淇淋,没想到却是苦的。   很像那杯他亲自为江逾白调的酒的味道。   倒也只是很像而已,离完整的味道还差了点意思。   回家路上,雨淅淅沥沥地下着,他们坐在公交车的后排位置,江逾白头靠在魏琛肩膀上睡着了。   车厢忽然颠簸了一下,江逾白的脑袋差点滑出去,魏琛用手托住他的脸,把他拢回自己的肩膀上。   他埋头悄无声息地凝视江逾白沉睡的小半张脸,胸腔怀着沉闷,江逾白拿给他吃的那口苦涩的冰淇淋仿佛此刻正黏黏糊糊地堵在心肝里。   江逾白知道他喜欢吃甜的,甚至比一般人吃得更甜一点。今晚要不是他出现在律所,还撒了谎说路过,江逾白不会做出这么不寻常的举动。   是在警告我吗?可是......警告的方式也太“特别”了。   魏琛摸了一把江逾白松软柔顺的头发。   到达潮鸣园,魏琛送江逾白到家门口,江逾白把他拉近到面前亲他,很缠绵的吻,不像告别,反而像是邀请。   魏琛把他抵在门上,扣住他的下颌从而掌握主动权,把他的两瓣嘴唇亲得湿润而丰盈,他自己的唇上也沾满了亮晶晶的液体。   他尝到江逾白的唇齿间还留有酒的苦涩,还有极为清淡的草本香气。   江逾白低吟道:“小琛哥......”   门开了又重重关上,小白狗汪汪叫着跑出来,没人去开灯,小狗摇着尾巴转来转去,低矮的视野里有两双腿纠缠在一起,不久之后,其中一双腿被分开,然后悬空,光溜溜地挂在另外一人的腰上。   “那杯酒……你怎么调的?”江逾白伏在耳边轻声问。   “苦艾、白葡萄酒、柠檬汁、糖浆……”魏琛一边动作一边隐忍地喘气,“还有……”   顿了顿,却是反问:“你没尝出来?”   江逾白抓着他的后背的肩膀,感受到性器在缓慢地进入身体里,这个姿势并不使他舒服。   他在魏琛的肩膀上使劲摇头,最后才抓住残存的一点理智回味道:“香草?”   苦涩之后是淡淡的香甜,那杯酒的余韵是某种香草的气味。   他涨红脸,在魏琛光滑细腻的肩膀靠近脖子的位置轻咬一口,低吟道:“冰淇淋少加了香草。”   “嗯……”魏琛抱着他走到客厅里,把他塞进柔软的沙发,欺身下来,两只手臂撑在江逾白两侧,把他围困住。   “光是苦多没意思。”   这话说得认真,音色在黑暗中愈发显得优越,宛如玉质。   声音落在江逾白耳朵里,仿佛化身小鹿奔向心脏,他有一瞬间的手足无措,心底的纯情出卖了他。   可是……可是他不甘心,他冲动地企图戳穿魏琛的谎言,可是他又惯性地在原地打转,下不了决心。   他盯着魏琛幽蓝色、深渊海沟般难测的眼睛,暗忖魏琛要把这张网织成什么样?   他又想,魏琛这个人就像那冰淇淋,外表看起来冷,迷惑你,让你会惦记他的甜,可是亲自尝过才知道他竟然这么苦。   没有香甜的尾调,单纯的苦涩,江逾白今晚算是切实地体味了一番。   此刻,他心里极为难受。   尽管当下最热烈的亲吻也无法消除这种煎熬的感觉。   他们趴伏在沙发上,富有的弹性的沙发中心深深地凹陷下去,魏琛的胸膛压着江逾白的后背,他的右手手心则与江逾白的手背相贴,十指相扣。   沙发上起起伏伏,在地面做支撑的四角微微震动,魏琛叼着江逾白细腻的后颈,深深地进入他,意乱情迷的抽插带出淫靡的水声,这次他沦陷得比江逾白更深、更重。   过了很久很久,直到结束,江逾白几乎全脸埋在靠枕里,声音闷闷的,终于把话从心里挤出来:“魏琛,你不要再骗我了……也不要瞒我,我真的害怕了……”   魏琛把他的脸从靠枕里捞起来,发现他在哭。 第122章 一身反骨   寒假匆匆而过,新学期返校日,江逾白来得很迟,几乎下午才进教室。   班主任特地叫他到办公室上聊天,江逾白原地站着,时时望向窗外葳蕤如盖的椴树,偶尔对老师应答式地点点头。   老李提起上学期的期末成绩:“考得不错,这学期也要再接再厉,稳住目前的名次,也要争取再往上冲一冲。”   江逾白情绪不高,老李喝了一口手里握着的茶水,继续沟通:“你也想考个好大学对吧,听说寒假里在上补习班?”   江逾白截断飘荡在外的视线:“我叔叔已经和您聊过了?他还和您说了什么?”   “你不必管我们说了哪些话,反正老师和家长肯定都是为了你好。”老李斟酌片刻,“开学测验我相信你能考好,虽然现在只是高一,但是我们一中的学生都该有冲重点大学的心,你不妨谈谈自己的目标。”   江逾白瞳孔有一瞬凝重,微不可察,“我没目标。”他满不在乎地说道,双手揣在校服兜里。   “你这个阶段,怎么能没有目标呢?”老李叉腰看着他,“你是个很聪明的学生啊,只要肯下大功夫,认真努力地学习,一定不会比别人差的。就算是华大、民大、科大……只要你想,就都有平等的机会摆放在你面前。”   江逾白被“华大”两个字刺了一下,脸色不佳:“华大?您比我还敢想。”   江逾白作为学生,一身反骨,可是老李班主任经验丰富,心宽体胖,善于包容学生的阴阳怪气。   他跟江逾白摆事实讲道理:“你现在的成绩和年级第一比也就差了十二分,完全有时间能追上,甚至超过第一。难道你没有这个自信吗?”   这时,江逾白看见魏琛进来了办公室,将一摞卷子放在高二老师的桌面上。金色的阳光撒了他一身,他的影子恰好映在了江逾白的半张脸上。   江逾白转过脸极力要求自己不去看魏琛,对老李说:“华大分数线年年飘高,高一的第一没有参考价值,只有高二的第一才有。”   老李睁大眼睛:“你是说魏琛?”他感到些许诧异,因为心里明白他们两人的瓜葛,暗自忖度片刻后,说道:“你想和魏琛比?他的成绩完全够上华大,我支持你以他为目标。”   尽管差距不可忽视,但只要学生有这份上进心,就值得被鼓励。   可是江逾白此刻心里却不是老李想的那样,他根本就不是想和魏琛比成绩,他只是想要个能和魏琛站在一起的机会。   就在不久之前,在寒假里,在他坐在压抑的补习班里上课、做题、考试的每一分每一秒里,他无时无刻不这样期盼。   江逾白走出办公室,看见魏琛没走,正站在走廊上和别人聊天。   不是在等我啊……江逾白一瞬间感到很失望,负气似的掉头走开。   下午放学,江逾白下楼时又碰到了魏琛,如果在以前,他们一定会一起走出校门的,可是现在,连叶景年都在跟魏琛打招呼,江逾白反而看起来像和魏琛不熟的样子。   魏琛看他从楼梯上走下来,也没有主动和他说话,看他的眼神也不像要开口交流的意思,江逾白自觉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不出气。   为什么不说实话?你究竟要做什么?告诉我好吗?   江逾白不是没和魏琛说过这些话,可是魏琛却像堵四面八方密不透风的墙,藏在海面下的冰山,固执地把秘密包裹在自己的核心里,连江逾白也不告诉。   江逾白生他的气,他就冷处理,从那晚之后就没再主动找过他。   最近学校里流传起了风言风语,郑昊不是失踪了,而是已经死了。江逾白放学时听了一路,叶景年在说,身边的人也在议论纷纷。   他仿佛置身于这场盛大旋涡的中心,那晚刀锋上的鲜血好似从来没有褪色,随着郑昊死亡的谣传卷土重来。   这一切是不是都和魏琛有关?江逾白有这样骇人的直觉。   过了几天,江逾白都没有和魏琛见面,却听说魏琛在篮球场和人打架,打出了血,情节很严重。 第123章 非常讽刺   江逾白跑着去的医务室,在门外的大理石路面上看见滴滴答答的鲜红血点子,一路沿途进入医务室里面。   他心跳得飞快,一头冲进医务室内,看见病床边站满了人,有高二(1)班主任老赵,(3)班班主任,还有教导主任,他正神情严肃地在和两位班主任谈话。穿白大褂的医生正埋头给病床上的人处理伤势,除此之外还有两个穿着篮球背心的男生站在旁边,脸色千篇一律地难看,仿佛刷了灰黄色油漆的粗糙石像。   江逾白就这样贸然地闯进来,其他人都诧异地朝他看过来,一片尴尬的静默持续了大约五秒钟,校医率先说道:“这里不太方便,先出去。”   江逾白显然不听话乖乖出去,拨开人群探进病床,直到看见床上躺着的人不是魏琛才终于松了口气。   “唉?三班老师,这你们班的学生?”教导主任问道。   “不是啊,没见过这学生。”   一班的老赵说:“高一老李班里的。”他从教导主任看向江逾白,然后朝外面喊了“程煦”的名字。   “喊我干嘛啊,老赵,我那边还……”程煦走进病房,看见江逾白时明显一愣,“你怎么来了?”   老赵朝外面挥了挥手,程煦点点头,把江逾白带出去。   江逾白问他魏琛在哪,程煦有些犹豫:“还是别见了吧……他现在比较想一个人待着。”   “他在这里对吧?”江逾白撇下程煦往楼上跑,程煦紧跟着他:“他把我都赶出来了,明显谁都不想见啊,你去了也没意思,他这个人……”   江逾白突然停下来了,面对着一扇唯一关着的门,抬手紧握住门把,重重往下摁,门开了。   病床被白色的帘子挡住,帘子上面印着一个清瘦的黑色人影。   江逾白:“……”   程煦扯住了他的胳膊:“别进去吧。”   “你别管。”江逾白把他关在门外,独自走到帘子内,看见魏琛正坐在病床沿,双脚踩地,手肘撑在大腿上,手背朝上,十根手指的关节上都沾满了血。   听见人的脚步声,魏琛抬起头,露出一双发红的眼睛,刘海比平常凌乱许多,长长地覆盖在眼睛前面,生出一片晦暗的阴影。   他早已听见了江逾白的声音,此时看见他并不意外,只浅浅地看一眼,又埋头下去盯住虚空。   “……”江逾白走近他身旁,压着情绪,担心慰问:“有没有受伤?”   “出去。”魏琛冷若冰霜。   江逾白紧皱眉心,复杂地看着他:“我刚才看见刘子强躺在病床上,满脸伤,手臂脱臼。”他深吸一口气:“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了什么要和他打架,但是我了解你,你从不把他这种人放在眼里,和他打架就算赢了也是输。”   “这场架的输赢不重要。”   “那什么才重要?你为什么要打刘子强,或者更准确地说,为什么是选择刘子强而不是别人?”江逾白有些激动,他拉扯住魏琛的手臂,“这也和郑昊有关是不是?你曾经和我说过你爸欠他们的钱不应该你和你妈妈来还,所以你是为了钱对不对?”   魏琛手指抓住江逾白的肩膀他把推开,漠然道:“你别管。”   “我就要管!你凭什么以为你一个人可以对付得了他们?”江逾白的情绪逐渐决堤,喉咙不受控制地哽咽,“你会死的!你知不知道!”   魏琛紧缩眉心,薄薄的眼皮压着漆黑的眼珠,凝视他许久,忽然嗤笑道:“打个架而已,你想多了。”   “不。”江逾白再次走近魏琛,眼中噙着泪,泫然欲泣,像害怕会立刻失去面前的人似的抱住他的身躯,“我可以替你还钱。”   魏琛立即推开了他,手指上的血在他校服的白色布料上划出许多道鲜红的痕迹。   “你拿什么钱替我还?”魏琛简直觉得江逾白疯了,诘问:“你爸妈的钱吗?”   江渝白怔在原地,如同木偶,无法做出反应。   魏琛觉得非常讽刺。当初要不是他爸魏明远为了讨他的情妇,也就是江渝白妈妈的欢心,他怎么会去借那么多钱?他和他妈又怎么会因为这笔钱在这些年里吃这么多苦?   现在江渝白不懂这些,便任性地要拿他爸妈的钱来帮他还债,尽管知道他没有恶意,但是这种行为实在是太天真太幼稚了,魏琛不能接受。   这时,保健室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老赵走进来,看见江渝白抱着魏琛,不由一怔,满脸讶异。   江渝白缓缓放开手,别过脸去,魏琛走到他前面挡住他,让他哭的样子不至于全然落在别人眼里。   老赵拳头抵着下巴尴尬地咳了几声,走进去,看着江渝白默默经过身边,出去了。   --------------------   想要替男朋友还债……小白是这样的……唉(点烟 第124章 寒鸦   老赵走到窗边站着,和煦的风微微地吹进室内,他让魏琛自己说怎么回事,为什么要和刘子强打架。   魏琛从床头柜上抽了一张纸巾,慢慢擦着手指上的血,“他打球犯规,我看不过去就打了他。”   “这么简单?”   “您觉得这件事情有多复杂?”   “要是换成我们班任何一个男生,我都能够相信,可是偏偏是你。”老赵端详着他,叹气:“你是个什么样的学生,我作为你的班主任还不了解你吗?平时你冷静、理智、聪明,你怎么会这么冲动,把人打成这样!不考虑后果,不思考怎么收场……这完全不像是你能做出来的事。”   “但我确实做了。”魏琛拿平稳的目光看向班主任,“我不逃避责任,处分随便,医药费我承担,但请您别把这事告诉我妈。”   “你……”老赵脸上青黄一片,忧心忡忡且气愤地看着他,“你既然敢做得这么出格,难道还怕你妈知道?想要我帮你一起瞒着她吗?”   “老师。”魏琛深吸一口气,极其疲惫般地缓缓吐出,把血迹斑斑、皱巴巴的纸巾扔进垃圾桶,“我妈身体很不好,知道这件糟心事对她没好处,我怕她哮喘加重,甚至没办法工作。”   魏琛的眼神变得真切许多,他看着老赵,又叫了一声“老师”。   --   江逾白从保健室出来,要往楼下走。程煦听到刚刚房间里那么大动静,估计魏琛和江逾白吵架了,忍了一路,最终不禁叹服:“真牛逼,我第一次见识到有人能和魏琛吵起来,还情绪这么大,你是怎么做到的啊?”   江逾白眼眶里的泪还没干,眼周红红的,落在程煦眼里,好像一只委屈的兔子。   “我没故意惹他。”江逾白心事重重,脸色煞白一片。   我只是比别人都更了解他而已,他这样想。   程煦一直跟着他走到楼下,江逾白说想一个人走,程煦双手抱在胸前忖度片刻后,说:“那你要不先回教室吧,这边乱七八糟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   江逾白是被程煦全程盯着走到医务楼外面的。   分开前,程煦又嘱咐道:“你如果碰到叶蓁蓁想要过来,也拦着点她,这边要是一刻没看住就动手打起来……我主要是指刘子强以及他身边两个男生。”   “我明白。”   江逾白透过窗户往刘子强病床上匆匆瞥了一眼,然后走了。   --   刘子强放学前就被他父母接走了,江逾白不知道他们去了哪所医院。趁着放学的时候,江逾白主动在高二(1)班教室门口等魏琛。   然而等到放学铃响完,全部学生鱼贯而出,江逾白都没等到他。他问叶蓁蓁怎么回事,叶蓁蓁说魏琛在放学前一节的自修课就走了。   江逾白落了一场空,忍着过度的焦虑给魏琛打电话,却只能听到反反复复、单调的电子音。   回到叔叔家,江逾白和妹妹待在书房里写作业,妹妹发现他校服肩膀上有红红的三道印子,说:“哥哥你受伤了?”   正在一旁书架上找专业书的蓝心禾朝他看过来,江逾白的手在肩膀上摸了一把,说:“没有,是红色颜料,美术课上被同学不小心弄脏了。”   江逾白脱掉了校服外套,继续埋头写作业。   蓝心禾默默地关注了他一会儿,找到了想要的专业书,在经过书桌时顺手拿走了校服,说:“颜料用水洗不掉,得拿去干洗。”   江逾白点点头,说麻烦婶婶了。   蓝心禾微笑着说不麻烦的,然后拿着衣服和书退出书房,却不再像以往那样把书房门关上,而是让它敞开着。   --   魏琛提前离校却并没有回家,而是独自去了城南郊外,那里有一个叫“福山二期”的工地,是燕川的房地产开发商买来建养老院的。   此时,养老院尚未建成,这里处处是裸露的钢筋和粗糙的混凝土。魏琛专门掐着停工的日子来,工人们不见踪影,巨型打桩机犹如潜伏在黑夜里的沉默的巨兽。   魏琛经过灰白的混凝土搅拌机,沿着一条滚满小石子的施工道路踽踽独行。   口袋里,手机在不停地震动,他没有接江逾白的电话,继续往工地深处走,往更暗的地方。   今夜无星也无月,四野深深,寒鸦掠过光秃秃的树梢,魏琛听到一片凄楚的啼鸣,他抬头看看天,好像看到了千丝万缕正在不可逆转地织成一张密密的网。   他复又低下头去,停在一处尚未凝固的混凝土地面上,然后抬起一只脚踩上去,静静地等待混凝土服帖地凹陷下去。 第125章 欺软怕硬   晚上吃饭的时候,沈晴特地做了蛋糕端上来,让魏琛尝尝看。   魏琛吃了一口,奶油和面包的比例恰到好处,口感松软清甜,还有清新的苹果香气,整体味道非常可口。   沈晴又让他尝尝另外一块蛋糕,味道不一样,是巧克力味的。   魏琛问她最近新学了蛋糕?她说想试一试——以前当富太太的时候她只拿它当作一个小兴趣,无所谓做得好不好吃,不必钻研学习。   可是,在收银的工作毕竟不是长久之计,掌握一项专门的技能才算是拥有了立身之本。四年前沈晴想不明白,也不必费心思明白,然而突遭变故,顺风顺水的生活一瞬间变成逆水行舟,她必然要形成自己的考虑。   她想,如果能自己开个蛋糕店,尽管会比现在收银的工作忙一些,但是长远来看对生活水平的改善会更有帮助。   她不怕累一点,只怕自己和魏琛一辈子都陷在泥潭里出不来。   魏琛当然支持她做自己的事业,只不过担心她的身体应付不了太多事。沈晴让他别担心,蛋糕店不是只有她一个人想开,工作上的一些朋友早就有这个计划了,她就是想要入个伙。   吃完晚饭,魏琛擦桌子,他妈把碗筷端到厨房里,顺便提起来有天夜里听到有人拉小提琴,“那曲子我还挺耳熟,你以前常拉的。”   魏琛擦桌子的手一停。   他妈还在说:“……什么曲子?”她回忆了许久仍旧没想起来,摇摇头,“乐器还是要从小学起来,也就是你断了几年,要不然现在只会更好。”   沈晴对于魏琛没法继续拉琴的事情其实一直耿耿于怀,尽管魏琛从来不说埋怨的话,但是她心里依然过不去这道坎,想着总有一天要让魏琛重新拉响小提琴。   --   晚饭后,江逾白从叔叔家出来,到刘子强家住的小区里找到他本人,问他为什么和魏琛打架。   刘子强恼火道:“还能他妈的能是什么理由?”   江逾白静静地等他说。   “欺软怕硬的货!”   江逾白坐在咖啡厅搭在外面的铁制桌椅上,厌恶地看了他一眼,问:“难道魏琛不是因为你犯规打你的?”   刘子强侧坐在对面椅子上,脸上的伤覆盖着两块纱布,脱臼的手已经接上了,但是手臂上仍然有明显的淤青。   他的眼睛里仿佛有把秤,仔细地把江逾白称量了一番,才说道:“你怎么对魏琛的事这么感兴趣啊?”他把脖子往前伸过来,“当初你拦着郑昊想要替魏琛还钱,我可都看见了。”   “我就是对他感兴趣,”江逾白不在乎刘子强的想法,“他除了和你打架,还对你说了什么话?”   “啧啧。现在郑昊死了,你和他倒是很轻松。”   “郑昊真的死了?”江逾白比较怀疑。   “一个大活人失踪了大半年,杳无音信,大概率就是死了呗。”刘子强满不在乎地用吸管喝着可乐。   江逾白目视他半晌,真心觉得他挺蠢的,他以为魏琛打他是仗着郑昊死了终于硬气了一回,可是魏琛怎么可能是这种人。   他现在被魏琛打的拳头,当初被郑昊欺负的人只会千倍百倍地奉还给他。只可惜他到现在还觉得自己只不过是没了一个靠山,而这个靠山没了还可以再找一个。   然而冰山难靠,他想要混日子,如今又还能混几天呢?   “那天晚上你也在器材室,就郑昊失踪那晚。”刘子强说,眼神颇有探究欲,“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你有没有弄伤他?”   江逾白只说:“他离开器材室的时候的确受了一些伤。”   “只是一些伤这么简单?”刘子强表示怀疑,“你和魏琛说得不一样啊。”   闻言,江逾白紧张地追问:“怎么不一样?”   “他很确定地告诉我说郑昊受了致命的伤,被带走时就已经奄奄一息了。” 第126章 两厢寂然   城南天气阴冷,乌云遮月。   江逾白走进巷子,灰黄的麻雀扑簌簌地落在低矮的墙上,一被惊动,便慌张地飞走。   冷风灌进袖口,刮刀似的。   江逾白在楼下逡巡,望着魏琛家住的楼层,窗户里冒出一片黄澄澄的光,静谧地在深蓝的夜色里辉映。   今天魏琛没来学校。   江逾白给他发消息,他回复说请了假,要在家待几天。   又问他为什么请假,魏琛却说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刘子强的话让江逾白变得极度焦虑,他忍不住要来找魏琛,甚至不顾他叔叔休假在家,在他眼皮子底下就跑出来了。   他给魏琛发消息,告诉他自己在他家楼下。   不过三秒,他的耐心便被焦灼成灰烬,立刻给魏琛拨去了电话。   电子音响了一会儿,他总算听到了魏琛的声音。   “江逾白。”   在听到魏琛叫自己名字的一瞬间,江逾白的胸腔顿时翻涌成灾,酸进了心核里。   “……”   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无法说出话来。   电话里魏琛陪着他沉默。   终于,江逾白缓缓说道:“你下来好吗,我想和你谈谈。”   语气带着些商量,甚至是请求的意味。   江逾白好像不明白,在魏琛面前,他从来都习惯于把自己放得很低、很低。   “今天不方便。”魏琛拒绝了他。   江逾白的心重了重,问:“你有什么事?”   “和你没关系。”魏琛的音调泛着些冷意。   “和我没关系?”   江逾白很受伤地反问了一句,默然半晌,说:“我今天见不到你就不走,我会一直在楼下等你。”   “江逾白。”   魏琛第二次叫他的名字,语气比第一次硬许多,尾音没有减弱,反而是稍稍加重了,于是整体感觉就得比平常的话语严肃很多。   江逾白攥紧了放在身侧的拳头。   他挂掉电话,当真站在楼下等了起来。   乌云踱着步子,悄然南移,月华堪堪露出一角,微如毫末的飞虫义无反顾地撞进冷白色的街灯里。   然而过了许久,魏琛也没出现。   手机震了震:很晚了,回去吧,我帮你叫了车。   江逾白听到汽车“滴滴”的鸣笛声,转头便看见一辆黑色的网约车。   他很固执,牢牢地站在原地没动。司机降下车窗来,问:“不是你叫了车?”   江逾白说不是,司机比较费解,只好把车开走。   巷子里窄,一辆汽车几乎把本来就不富裕的宽度塞得满满当当,倒车时,前后车灯白花花地晃人眼睛,江逾白把眼睛微微眯起来。   忽然,他听到后面有人惊呼一声,不知道是人还是什么东西摔在了地上。   司机急忙停车,下来查看情况,车后面传来一男一女交谈的声音。   司机连着说了好几声抱歉,问人有没有伤着哪里,那人说没什么大碍,悉悉索索的,好像手里拿了许多东西。   片刻后,车开走了,站在墙边的人走得离江逾白越来越近,他才看清原来是魏琛的妈妈。   沈晴当然也看见了他,脸上无疑非常震惊。   两束目光对视,停留,然后无声地切割开来。   “……”   远处是红火的夜市街摊,近处是朴素的生活居所,此时,微弱的虫鸣声铺满了两厢寂然,空气仿佛凝固,如同有棱有角的实质,硌着一个少年和一个母亲,让他们都不舒服。   江逾白低下头,本就拉起来戴着的灰色卫衣帽子随着动作下压,将他白皙俊秀的脸藏进阴翳里,他盯着粗糙的地看。   沈晴经过他,地上的影子叠着影子,又迅速地将对方排斥出去。   她没有回头,独自往楼上走去。 第127章 仓库   江渝白还是走了。   魏琛手指掀着百叶窗,橙黄色的暖光把他一侧的脸颊和眼睛染出一种油画般的质感,美得甚至令人忽略了他脸上的伤痕。   他静静地俯瞰江渝白离开的渺小身影。   现在还不能见他,再等一等。   家门外传来钥匙插入和扭转的声音,魏琛放下窗叶,快步进入了自己的房间。   沈晴拎着许多塑料购物袋进来,随手将叮叮当当的钥匙放在柜子上。经过魏琛房间看见门还关着,说是发烧了,请假在家一天,现在估计还在睡觉,便把脚步放得更轻。   她还在想在楼下意外遇见的那个孩子。   那对夫妻的孩子……   她还记得几个月前在墓地偶然见这个孩子——淡漠、孤独,和刚才她看见的样子如出一辙。   倒是和魏琛很像。   她不由自主地想。   可是随即她就觉得自己和自己开了个可恶的玩笑,悲哀地叹出一口气来,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魏琛回到房间后锁上了门,脸上和身上的伤不算严重,郑直海的人下手虽然狠,但他们的目的也只是给个教训,小惩大诫,他们并不想要他的命。   在篮球场故意挑事,告诉刘子强他那晚看见郑昊已经快死了。   果然,不过一天,刘子强这个和他积怨已久的人不会不采取行动,他把他的话告诉了郑直海的人。   昨天,一个男人在校门口找到他,叫他跟自己去个地方。   男人的脖子上有纹身,魏琛在许多人身上见过类似的,比如经常来他家讨债的那帮男人。   魏琛被蒙着眼睛带上了车,再迎来光明时已经站在了一个陌生的场地,看样子很像一个巨大的仓库。   他看见周围站着一群强壮的成年男性,大多数有裸露的纹身,少数穿着黑色西装。   在这群人里,他没看见郑直海。   有个熟悉他的男人笑着看他,“呦,是你啊!”他说着朝魏琛走过来。   魏琛:“你们带我来这里想做什么?”   “放轻松,我们你都挺熟的吧,就想和你聊聊天。”   “你和人聊天把人绑着聊?”   “哈哈。”男人对旁边的人挥挥手,“给他解开。”   对于他们而言,魏琛只是个毫无势力的高中生,完全不足为惧。   魏琛转了转手腕。   男人坐到椅子上,翘着二郎腿,说:“我们早该把你找来了,现在……”他没往下说,顿了顿,另说道:“你老实说,郑昊失踪那天晚上,你看见了什么?”   魏琛表现出诧异,骂了声“操”,说:“刘子强告诉你们了?我就不该一时冲动说出那种话。”   “郑昊被谁带走了?怎么样带走的?又带去了哪里?你要把你看见的一五一十地告诉我们。”   魏琛默了半晌,双手攥着拳头,似是极其犹豫。   男人把二郎腿放下,双脚踩着地面,身体伸过来看着他:“想想你妈,还有你们欠我们的那些钱。”   魏琛双眼震动,小心翼翼道:“如果我说了,你能减少我们的债款吗?”   男人不答。   魏琛退而求其次:“每月不来我家催债,不欺负我妈可以吗?”   “好。”男人答应道。   魏琛表现得有点开心,咽了咽干涩的喉咙,开始说:“那天晚上,是学校音乐晚会,大约进行到中场时,我觉得礼堂里有点闷,就去外面透气,走到体育馆里,却听到器材室里面有打架的声音,我就冲了进去。”   “我看见郑昊和两个男生在打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后来,郑昊受了伤趁乱逃走了。”   “然后呢?你有没有看见他去了哪里?   “之后,我从校门出来,走过一条街,左转,看见郑昊满头是血,不省人事,被两个男人塞进了一辆面包车里。”   男人眼泛精光地盯着他:“他们去了哪?”   “……城南。”   “城南哪儿?”   “车开走了,我不知道郑昊被带去了哪。”魏琛眼神躲闪。   男人厚大的手掌使劲捏住他的肩膀,威胁道:“你敢有保留的话……”一边说一边加重力道。   魏琛疼得皱起脸,“那辆面包车。”   “怎么了?”   “我家就住在城南,那晚之后,我经常在我家附近马路上看见那辆车,它总是往一个固定的方向开去。”   “哪个方向?”   “城南郊外的福山二期工地。”魏琛肩膀疼得抽了一口冷气。   男人朝周围人使眼色,又朝魏琛后面的一个仓库办公室里深深的看了一眼。   “大哥,你看这小子的鞋。”有人发现情况。   男人转到魏琛身后,看见他的鞋底花纹里填满了黑色的水泥。   “你去过工地?”   “以前,郑昊总是仗着欠钱的事欺负我,我想要去亲自看看他落得什么下场。”   “你在工地看见了什么?”   “什么也没看到,或许我猜错了,他们根本不在那里。”   “可是,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了,你们也要兑现承诺。”魏琛低声说。   闻言,男人却笑起来,完全是嘲弄的笑容,笑声刻薄得刺耳。   他看着跪在地上的魏琛,后退,重新坐回椅子上,舒舒服服地靠着,然后轻轻挥手,给周围站着的男人下令:“打。”   魏琛被好几个男人打得趴伏在肮脏的地上,可是他不肯低头,眼睛透过沾满灰尘的头发,像蛇盯住猎物一样,盯着远处仓库办公室里的人看。   --------------------   小魏“ooc”预警 第128章 “别走了。”   几天后,沈晴看见电视新闻报道城南郊外的福山二期工地发生枪击案,死伤惨重。   魏琛已经回去学校,正赶上组织露营活动,教学楼前面停着许多大巴车,蓄势待发。   高二(1)班的学生全部坐上车,还剩几个空位,叶景年从车门外探出一个圆圆的脑袋,很乖地问:“姐姐,我可以坐吗?”   他用指头指了指叶蓁蓁后面的空位。   “我们的同学都到齐了,空位置是没人坐的,你想坐当然可以来。”   “好嘞!”叶景年拉着江渝白上了高二的车。   江渝白站在车头的位置,没跟着叶景年走到魏琛旁边的那两个位置上,他说:“我书包在高一车里。”   说着就要回高一车里去了。   叶景年连忙拉住他,“唉,你别急。”   江渝白看他想要干什么,目光堪堪越过魏琛的脸。   魏琛也看见了他。   春光澹宕,江渝白的双眼盛满灿烂阳光,细腻如琥珀琼浆。   只有一双清洌的眼睛露在外面,下半张脸被白色口罩遮盖,鼻梁上隆起高高的小尖角。   叶景年拉开侧面车窗,请隔壁车上的同学帮忙,很快,江渝白的书包就被传过来了。   江渝白拿着自己的书包,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我喜欢安静。”他无奈只能另找一个理由,“这里人多。”   “啊……”叶景年已经坐到叶蓁蓁和程煦后面了,此时稍显为难地把屁股从椅子上抬起来。   “没事,你坐。”江渝白安抚他。   接着,他转身要下车,可是魏琛却在这时说话了。   “外面的车已经开动了,你现在走过去很危险。”   透过车窗,可以看见周围两侧的大巴车都已经调整了方向,正在往校门口开。江渝白如果这时还要换车,极有可能闯入这些车的视觉盲区,危险是毋庸置疑的。   “……”   江渝白勾着书包肩带的手臂自然垂下了,看向魏琛身边那几个空位,最后选择坐在他后面。   椅背可以挡住视线,也好,看不见,心就少烦一点。   叶景年给他发微信:你不和魏琛坐一起?   江渝白:一定要坐一起吗?   叶景年:……   叶景年:我特意留你的!   江渝白:……   江渝白现在不爱和同桌闲扯,关掉手机,靠着车窗出神。   可过了没一会儿,叶景年从自己的位置上走过来,往江渝白这边来,最后却坐到了魏琛身边的空座上。   江渝白抬眼去看。   只见前面椅背上方露出两个黑色的后脑勺,相互往彼此的方向歪,不知道在干什么。   江渝白心里不是滋味。   想要站起来看看,却不肯轻易就这样站起来,让魏琛看到他酸溜溜的样子。   车窗外,行道树在急速后退,嫩绿色的阔叶临风毣毣。   还是想点别的事吧,比如,昨晚吃饭的时候,叔叔问他大学想报什么专业……   过了许久,直到马路上的树荫向西斜斜地拉得细瘦嶙峋,车窗帘被风呼呼地吹到江渝白脖子里,他才又偷偷往前面看。   只有一个后脑勺了,不是魏琛的。   突然,有人坐到了他的身边。   魏琛拉起春季单薄的卫衣帽子,微微扬起下巴,头向后靠在椅背上,双手自然地放在大腿上,左手握着熄屏的手机。   他闭着眼睛,稍微歪着脖子靠在椅背上憩。   在侧面极近距的距离,江渝白可以看见围成立体的眉骨的鼻梁投射出低饱和度的冷青色阴影。   眼眸低垂,鼻尖、脸颊和上眼睑在偏红色调的光晕里近乎通透,甚至可以窥见细腻的皮肤下,淡青色的静脉血管。   江渝白的视线沿着他的侧面的线条看,最后停驻在脖颈处突出的喉结上。   接着,魏琛睁开了眼睛,顺着自己的方向自然而然的看向他。   江渝白负气转过脸去看窗外。   耳朵却听到身边的人轻轻的一声叹息。   半晌后,他忍不住转回来偷偷看魏琛。   闭着眼睛的,看来是不想主动说话了。   江渝白一咬牙,站起来,想要去叶景年旁边的空位置坐着。   还没走动出去,手腕却被人牵住了。   他低头,看见魏琛已经醒了,正看着自己。   别走了。   他好像在对自己说。 第129章 帮个忙儿   大巴车到达了露营地,江逾白在工作人员那儿领来一堆材料,抱着它们去空地上扎帐篷。   这里是半山腰,地势比较平坦,视野开阔。从南边的石头栏杆处望出去,可以看见成片葳蕤的山林,云山雾绕。   江逾白和魏琛在车上并排坐了一路,除了魏琛那句带着请求意味的“别走了”,他们没有再说别的话。   然而,他们即使不说话也不会产生尴尬。   他们就一起安静着,一起望着窗外倒退的碧梧桐,金色的阳光筛下来,落在两人的身上,就像无数句不能宣之于口的话。   这样的默契保持到车到达目的地,他们各自随高一和高二的班级队伍分开。   临分别前,魏琛摸了一把江逾白的头发,说:“今晚有个音乐节,一起去吧。”   江逾白没答应也没拒绝,藏着扑扑乱跳的心脏转身走了。   到了晚上时间差不多了,魏琛从南边的营地过来了。叶景年请他吃烧烤,他便从善如流地坐到江逾白身边。   叶景年问他今晚去不去听音乐节?   魏琛说:“我约了人,可是……”   叶景年连忙关心道:“怎么了?难道对方拒绝你了?”   魏琛笑着说:“我还在等他答应。”   “哦~”叶景年给他出主意:“那你带我同桌去呗,人多点就不会尴尬,兴许就能约到你想约的人了。”   江逾白差点被烧烤噎死。   他慌张地喝了一口水。   魏琛笑着看他,又问:“能帮我这个忙吗?我请你喝汽水啊。”   说完,魏琛给了他一张音乐节的票,然后走了。   江逾白又在烧烤架面前待了一会儿,叶景年提醒他:“还不去吗?”   江逾白正在犹豫,他还生着魏琛的气,不甘心就这么去见他。   又待了许久,叶景年说天黑了。   江逾白是看着天空从蓝色渐渐变成橘红色,最后变成墨青色的。   时间像猫一样溜走了,可他还站在原地趑趄不前。   叶景年吃完烧烤,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说:“换身衣服,我也要去音乐节玩玩。”说完他进去帐篷换了件新衣服,问江逾白:“和我去吧,自己待着多没意思。”   江逾白摇头,说:“我有点累了。”   叶景年不强求他,和另外两个同学一起走了。   天色已经从墨青色转变为纯黑。不远处的音乐节已经从高潮进入后半段,如果再不去,它就要结束了。   怎么会这么犹豫……   江逾白明明知道自己不是这种性情,向来他想要做什么就必须要做到。   他有股疯劲,正因如此,才会让魏琛那么冷漠的人都时常对他无可奈何,甚至一次又一次地向他妥协。   可是现在是怎么了?   是因为……因为……   江逾白心里藤蔓般地生出了不好的想法,他极度抗拒。   他摁下这个想法。   时间很晚了,魏琛依然站在树下等一个人来。   晚风轻轻地吹拂,头顶的树叶沙沙作响。   渐渐地,他终于看见那个他要等的人出现了,从一片黑色的剪影徐徐变成一颗银杏树般的少年。   是春日里的绿银杏。 第130章 花树   今晚的音乐节请来的乐队都是名不见经传的无名之辈,脸一张比一张生,但胜在歌好听,能把气氛热起来还不会掉下去。   恰好赶在周末和学生露营,临时搭建起来的场地上聚满了年轻人,五彩缤纷的荧光棒和旗帜在热闹地飞舞。   江逾白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遵从自己的本心来赴约了。   他和魏琛进场的时间比较晚,音乐节已经进行到后期,以“春日”为主题的歌曲风格慢慢嬗变成为忧愁的思绪,好像在隐秘地诉说着初恋的悸动和烦恼。   他们在小摊上买了汽水,江逾白喝的是荔枝味的,而魏琛依旧爱买椰子味的。   站在台下听着音乐,江逾白挺心不在焉的。   周围人很多,他和魏琛被挤得紧紧地靠在一起,荔枝味和椰子味交融在一起,像两根缠绕在一起处处是死结线。   魏琛转头看他,说:“你能来我很开心。”   江逾白也看着他,却没说话。   魏琛依然继续说:“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江逾白脸上浮出一些愠色,说:“我生你的气有用吗?你什么都不告诉我,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你究竟做了什么事。”   灯光划过,魏琛的脸被迷幻的紫光照亮一瞬,又立刻恢复成夜里的冷蓝色调。   他说:“郑直海死了。”   “什么?”江逾白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一脸茫茫然。   但他很快就明白的这句话的意思,紧张地问:“你做了什么?”   魏琛喝了一口汽水,说:“现在不值得说。”   然后,他又低头看着江逾白轻声道:“给我几首歌的时间吧。等它们结束,我们再聊这件事好吗?”   江逾白想了想,点头答应了。   魏琛问:“好喝吗?荔枝味。”   江逾白把汽水瓶递到他面前,说:“你尝尝。”   魏琛就着他递瓶子的姿势喝了一口汽水,尝到凉爽的荔枝味,就像咬了一口刚从树上摘下来的新鲜荔枝。   他抬起眼眸,看见江逾白真在认真地看着自己,脸上漂浮着一层浅薄的、粉紫色的烟雾。   嘴唇在暖光下变得红艳艳的……   他牵起江逾白的手,把他带到人群边的一棵海棠花树下,轻轻摸他的脸。   江逾白的手自然下垂,手指在汽水瓶口摩挲旋转……   魏琛低下头,亲了一下他的脸颊。   江逾白的心仿佛流出了一点橙子汁似的,酸酸甜甜。   他说:“这里好多同学,万一被看见怎么办?”   魏琛轻笑,说:“天会塌下来吗?”   江逾白也笑了,说:“不会。”   说完,他一只手搂住魏琛的脖子把他的脸往下带,也亲了一口他的脸颊。   亲完后还没等他退回去,魏琛就抓住了他的手臂,另一只手托住他的后脑勺来亲吻他。   他的嘴唇好软,有清甜的椰子味,接吻的动作和以前一样有侵略性。   江逾白回应着他,心跳得像兔子一样又慌又快。   海棠花枝垂在魏琛的肩头,江逾白的眼前是一片模糊的粉白。   路过的年轻人看见他们在树下接吻,会好奇地多看几眼,笑一笑,然后继续走过去。   接完吻后江渝白说:“……别把我推开,我不怕危险。以前赵博的事情,还有张言森,那天晚上你在下着雪的路上对我说的话,我也要同样对你说一遍。”   魏琛点点头,说:“我也还有你。” 第131章 海芋恋   今晚的星空恍若银河,山林中和煦的风轻轻吹着,还有嘶嘶虫鸣声,漫天的小星星忽闪忽闪,仿佛万千只流萤在扑扇翅膀。   夜里大家围在一起玩儿。   程煦带了一把吉他,坐在草地上缓缓拨动琴弦,叶蓁蓁本来在和朋友玩扑克牌,听到琴声音被吸引过来。   程煦弹唱完一首《小情歌》,大家都在喊安可,程煦难得有些脸红,问:“那你们还想听什么?”   话问的是“你们”,可是他的眼睛其实只看着一个人。   叶景年说:“再来一首反方向的钟!”   程煦抱着吉他重新调整好姿势,说:“刚唱完小情歌啊,这么快就失恋?”   叶蓁蓁和她朋友都笑了。   话虽这么说,程煦依然弹唱了这首歌,唱完之后,他就把吉他塞给魏琛,大家都叫魏琛上来唱歌。   “想听什么?”魏琛稍微调了一下音,坐在草地上问众人。   “随便弹吧。”   大家都挺随意的,今晚氛围很好,只要有音乐,任何人都会很开心。   魏琛想了一下,开始弹唱《关键词》。   声音很抓耳朵,江逾白认真地听着……   这是第一次   让我见识爱情   可以慷慨又自私   你是我的关键词   ……   这首歌仿佛满载回忆的小舟,从失落的湖面飘来,停靠在江逾白的岸边。   盛夏之末,七月流火。   墨青的乌云笼罩整个学校,早秋的叶扑簌簌落下。   少年孤零零地坐在路边,眼角眉梢俱是脏污的血渍,像一只争食失败的野狗。   他本以为自己失去了一切,孑然一身。   却没想到那个人又回来寻找自己。   那个对他避之如浼的人,也曾为他飞蛾扑火。   那个牵起他的手,承诺陪伴他的人,也曾如他一般是失群的孤雁。   还记得,那个大雪瀌瀌的深夜。   他在雪地里回望他,温柔又长情。   “你还有我呢。”他说,“江逾白,你还有我呢。”   ……   歌唱完了,大家又喊安可,情绪依然高涨。   程煦说:“叶景年,都怪你。一首反方向的钟把氛围都带悲伤了。”   叶景年笑嘻嘻地说:“你们唱得都很好啊,大家爱听就行!不过春天嘛,还是应该多唱唱甜歌,魏琛,你再唱一首开心点的吧!”   “行。”魏琛扫了扫琴弦。   “海芋恋!海芋恋!”   “啊!好!”   ……   聚会散了之后,大家要各自回帐篷睡觉。   按照学校安排是两个人睡一顶帐篷,江逾白和叶景年在一处。   在草地上的时候人很多,叶景年不好意思问,终于等到回帐篷,只有他和江逾白两个人的时候,他才忍不住开口:“你……你那个……”   欲言又止,一双眼睛似是躲闪。   江逾白收拾着自己的东西,说:“你到底想说什么?”   叶景年一咬牙,说:“我好像看见了……”   “看见什么了?”   “看见你和魏琛……唉……”叶景年搓着膝盖,“你和他是不是在谈恋爱啊?”   江逾白的动作一顿,惊讶地回头看他。   叶景年尴尬地笑了笑,说:“没事没事,我没那么直男。”   “啊?”江逾白一脸懵,复杂地看着他。   “啊,不是,不是。”叶景年感觉自己没把话说准确,连忙解释道:“我是说,我理解,我不恐惧。”   江逾白说:“你理解什么了?我和魏琛的事你理解不了。”   叶景年脸红了,说:“本来只是以为你因为从小认识他,才把他当哥哥很依赖他,没想到你是喜欢他啊。”   江逾白躺下想要睡觉。   叶景年有些手足无措,自从在音乐节看见江逾白和魏琛在树下接吻,他就不太敢正视江逾白,总觉得很尴尬。   如今要让他和江逾白睡在一起度过一晚,他简直浑身皮肤发麻。   夤夜里,他躺在睡袋中,脑子里好像有只土拨鼠在大闹,他完全睡不着。   他身边,江逾白睁开眼睛,起身,拉开了帐篷。   “这么晚干什么去啊?”叶景年小声问。   江逾白没答,自顾抱着毯子走出去了。 第132章 挤挤   初春,夜里山中很凉,露营帐篷需要做好保暖措施。   魏琛铺好睡垫,已经打开了睡袋。   冲锋衣挂在帆布帐篷壁上,他穿着一件黑色卫衣,正在帮程煦把吉他放进盒子里。   程煦已经躺在睡袋里了。   江逾白掀开帐篷进来看见程煦,程煦也第一时间瞅见了他。   “这么晚你来干什么啊?”程煦伸长脖子问。   “睡觉。”江逾白说。   魏琛揭着帘子让他先进来,外面太凉了。   江逾白登堂入室,还挺得意,程煦看见他笑就不乐意了,说:“来我们这儿挤什么啊,叶景年把你赶出来了?”   魏琛说:“你怕是不了解人家,谁能赶得了他?”   “我当然不如你和他熟啊。”程煦扒开睡袋,上半身钻出来一截儿,问江逾白:“这你能睡哪儿啊?你要怎么睡?”   江逾白说:“能麻烦你去叶景年那儿吗?我那都铺好了,和这里一样。”   “啊?”程煦不可置信地看着江逾白,“不是,你要把我赶出去啊?”   江逾白抱着毯子,跪在魏琛的睡垫上,说:“我们换一下吧,可以吗?”   “……”程煦有些生气。   魏琛回头和他商量:“他挺认床的,第一次和别人睡一起肯定不习惯,你别和他计较,就当照顾照顾他吧。”   听魏琛这样说,程煦心里还算舒服了点,但也要忍不住埋怨:“什么毛病,和别人睡不习惯,待你边上就好了?我只知道你从小和他认识,没想到你还把他当亲弟弟疼吗?”   魏琛笑了笑,说:“好吧,你连我也要说上几句是吧?随你说,算我今晚欠你个人情行了吧。”   程煦挑眉:“那你记住了啊,回头我要找你还。”   “嗯,你别忘了就行。”魏琛说。   程煦踢掉睡袋,稍微收拾了一下,正要走时又回头对江逾白说:“你不谢我吗?”   江逾白要张嘴道谢,程煦却打断他,又说:“要不就这样,你叫我声哥哥听听?”   江逾白把嘴闭上了,对他摇摇头。   程煦笑了笑,说:“行吧,你又不是我弟。”   他走后,魏琛把帐篷拉上,山里的冷风一点儿也吹不进来,内部温暖如四月春。   江逾白脱了外套,剩下一件单薄的咖色毛衣,开开心心地去铺自己的毯子。   魏琛挺无奈地说:“没见过你这样的,堂而皇之地上门撵人。”   江逾白却小狗似的扑进他怀里,说:“不管不管,反正我今晚得和你睡一起。”   “嗯。”魏琛张开双手抱着他,又摸摸他头顶,说:“去睡袋里吧,穿这么少,别感冒了。”   睡袋是双人睡袋,江逾白先躺进去了,魏琛脱了黑色卫衣,裸着上半身,又换上一件白色的长T恤才躺进去。   身体很快就暖起来了,江逾白动了动,好像只蚕蛹。   “郑直海,”他问,“他是怎么死的?”   “仇家杀人。”魏琛道出原委,“那人叫杭金,大概半年前他来燕川寻仇,郑昊那天晚上失踪,就是被他用车绑架走的。” 第133章 寒山好梦   “我在赌,赌郑昊真的死了。结果我的运气还不错,杭金杀了郑昊。”   “所以……消息是你放出去的?”   “算是,丁宵帮了我不少。他从前是郑直海手底下的人,却因为郑昊诬陷他偷窃而被迫离开。”   魏琛的声音在夜里漂浮着。   “所以我要和刘子强打架,只有这样,我才能把那晚看见郑昊被杭金绑架的假消息泄露给郑直海。”   “果然,那些人很快就找到了我,在仓库里,我告诉他们郑昊可能被带去了福山二期工地。”   “他真的在那里吗?”   魏琛笑了笑,说:“怎么可能在那儿,听起来好像那么一回事,可是实际上那里什么也没有。”   江逾白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距离很近。   魏琛说:“引蛇出洞,总要抛出一点诱饵才行。杭金来燕川这么久了,为什么这两伙人还不动手?郑昊这根导火索需要有人来点燃,当杭金手里没有了人质,郑直海便再也没有顾忌了。势如水火的两条毒蛇,任何一方只要出洞,另一方就会立刻咬死他。”   “你不知道他们双方谁会赢谁会输。”江逾白思忖道。   “没错,但不重要。”   魏琛将脸侧过来看他,说:“无论输赢,郑直海的利益都会受到很大的损害,我乐见其成。”   “如今的结果甚至超出我的预期,他突然死了,他的公司和业务就会乱成一锅粥。魏明远和他的债务本就不清楚,现在有律师帮我们重新走法律程序,那些钱或许能一笔勾销。”   江逾白没想到魏琛已经独自考虑了这么多、做了这么多……   忽然之间他对自己和盘托出,江逾白内心很感慨。   魏琛说:“既然要在一起,我希望自己身上的负累能少一些,我想尽自己可能去摆脱它们。因为这个过程很危险,所以我要推开你才能去做……”   “我不怕危险。”江逾白抢着说,“我说过很多次了……”   “嗯,我都记得。”魏琛耐心安抚他,“再危险也已经过去了,以后不推开你,一起走吧。”   “一起……走吗?”江逾白小心翼翼地确认。   “嗯。”   魏琛枕过来,靠近他,说:“就这样待在一起,挺好的。”   江逾白心里一酸,手伸到魏琛背后抱紧他。   魏琛也抱紧怀里的他,下巴在他头顶干燥柔软的头发上蹭了蹭,然后脸往下埋,亲了亲他的额头。   江逾白的手攀在他的胸膛上,指甲在棉质衣服上猫似的抓了抓。   他的双手向上,毛衣的长袖子更显得他的手臂纤细修长。   他的手缠住的魏琛的脖子,亲吻。   “呼……”   这一次比在音乐节的海棠树下要更难舍难分许多。   魏琛一只手掌覆在江逾白微烫、红润的脸上摩挲。   以前,他觉得接吻是件伴随着痛苦回忆的事情,他对江逾白有愧疚。   此时吻到情浓时,苦涩却已经像藕丝般断了,剩下的如糖似蜜,只想珍惜他……   这一刻,江逾白好希望时间能消失,他想要就这样和魏琛待着,在初春寒山中温暖的一隅里好梦长眠。   魏琛的呼吸绵长而均匀,让人听得安心。   他轻轻拍着江逾白的背,温柔耳语:“睡吧……江逾白……”   江逾白含着一点潮湿的泪,渐渐沉睡了…… 第134章 摸摸月亮   时光匆匆,白驹过隙。   转眼又过了一年,今年夏天格外的炎热,歊暑永昼。   周末,魏琛坐在市立图书馆里做题,躁动的蝉鸣穿透玻璃窗,扰乱着日光。   对面江逾白正低头写着字。   距离六月高考还有不到二十天,魏琛在最后一个学期向学校申请了住宿,一个星期有六天待在学校里,而每个周日,他会和江逾白一起在图书馆学习。   他一直以来的目标都是华大的法学,至于江逾白,他问过几次,而直到一个星期前他才确定想要考华大的日语。   当时,魏琛正拿着吹风机帮他吹头发,便问:“为什么想学日语?”   江逾白盘腿坐在床上,头发湿漉漉的,他说:“我记性好啊,学语言比较轻松。虽然它分也高,但是没法学高,我多努力努力,应该能考上。”   “那你会说日语吗?会的话说来我听听。”魏琛手指梳着他的头发。   江逾白想了想,说了几句常用语,像“你好”“谢谢”“再见”之类的话,发音还挺标准,听起来和日漫里的少年音一模一样。   江逾白继续用日语说了一句话。   魏琛听到后笑了笑,说:“你哪里学来的啊?别以为我不懂。”   “你听懂了啊?”江逾白转过身来笑着看他,眼睛亮晶晶的,吹风机一下子把他额前刘海儿吹得向后飞起。   “嗯。”魏琛帮他压了压,说:“头发吹干了。”   卧室的暖色灯光里,魏琛穿着纯白短袖,看起来干干净净,还柔柔的。   江逾白忽然扑倒他,一起跌进了蓬松柔软的被子里。   “干什么啊?”魏琛轻笑着问。   江逾白一边摸他一边说:“摸摸月亮。”   “月亮在天上。”魏琛抱着他的脸说。   “不。”江逾白说,“月亮在我床上。”   在市图书馆学到傍晚,走到馆门外时,江逾白被空气热浪一冲,头霎时晕了,差点从台阶上摔下去。   魏琛及时扶住他,等他站稳了也没放手,两个人就一直手牵手走到了马路上。   待到下一个周日,中午,魏琛给江逾白买了冰汽水,让他下午回去休息。   江逾白却不想走。   魏琛知道劝不走他,就说:“那就趴着睡会儿。”   本来江逾白就是在陪他复习,魏琛不想要看到他这么累。就算江逾白想在考前最后的这几天里一直陪着他,他也不能让他熬着。   下午,江逾白很听话地趴在桌子上睡了。   等到他睡醒时,图书馆窗外的蓝天和白云皆已被烧成橘红色。   一群鸟在天上飞,成群结队的黑徐徐而过,晚霞渐渐落满紫灰。   走出图书馆,最后一点日光点洒在人的脸上,微微发烫。   直到天光尽收,风渐渐起来了,席卷过茂盛的槐树,一场清凉的细雨终于落下来,消散了白日的暑气。   魏琛撑开伞,和江逾白肩并肩走在路上。   江逾白和他牵着手,说:“我想要听你拉琴。”   魏琛说:“那明天我把琴带去学校。”   “午休去文体室?”江逾白和他商量,“那里空,还有空调。”   “好。”   魏琛把雨伞压低了一些,一只手臂虚虚地环住江逾白的脖子,说:“想不想学琴,我教你。”   江逾白顿时很开心,说:“好啊!你教我吧,我学东西很快的。”   “是吗?”魏琛颔首看他,眼尾含情,浅浅地笑着。 第135章 鱼汤   一年前,魏琛的家就已经从城南的旧巷子里搬出来了。   高三学习非常紧张,新家在学校附近,魏琛的生活就能轻松一点。   周日,他照常回家吃晚饭。   一进家门,他就闻到浓浓的烟火气,香味从厨房里弥散出来。   “哎,小琛回来了。”   男人端着一碗鱼汤从厨房里缓步走出。   “谭叔。”魏琛放下书包,走到餐桌边。   谭恂平两只大手在他肩膀上拍了几下,说:“复习一整天肯定饿了吧,快坐下,咱们马上开饭!”   “嗯。”魏琛稍稍活动了一下有些紧张的肩颈。   沈晴给他端来一杯莲心甘草茶,说:“最近天更热了,你多喝点,清火。”   喝完茶,沈晴又问他:“中午的维生素吃了吗?”   “吃了,妈,我没忘。”魏琛把喝掉半杯的甘草茶放到桌子上。   沈晴满意地点点头,解下围裙,复又关心地询问:“要是学校宿舍睡得不习惯就回家来,反正我现在开店不忙,晚上能去接你。”   “我挺习惯的,而且住在学校复习更方便。”魏琛觉得他妈太焦虑了,于是把她引到餐桌前坐下。   谭恂平解下围裙,给魏琛盛好鱼汤,说:“小琛,尝尝看你谭叔的手艺。”   鲫鱼汤奶白奶白的,其中还有枸杞和红枣,虽然清淡但是令人很有食欲。   临近高考,魏琛每周只回家一晚,很难得。除了鱼汤,沈晴和谭恂平还为他做了许多菜,甚至还专门从店里带回来几只小蛋糕。   一边吃晚饭,三人一边随口聊着天。   谭恂平问魏琛复习进度怎么样了,会不会太累?   魏琛说差不多复习了三轮,不算太累。   谭恂平是个建筑工程师,魏琛知道他平时工作也忙,今天抽空来给他做晚饭,估计今晚回去得多花两个小时画图纸。   魏琛尝了一口巧克力蛋糕,说:“谭叔,您这回算是出师了。”   “是吗?”谭恂平笑道,“都是你妈妈教得好。”   谭恂平工作之余喜欢研究甜品,一年多前他去蛋糕店遇到沈晴,就经常请她教自己做蛋糕。   那年冬天下雪,晚上很冷,路面积雪难行。   沈晴照常步行回家,谭恂平看见她便叫她上车。   他们在车上聊了一会儿,提到魏琛在学校晚自修,谭恂平觉得孩子雪天骑自行车很危险,于是把车调转了方向,去燕川一中接了魏琛。   从那天之后,谭恂平和沈晴之间的来往就变多了,再到确定关系,并且一直持续到现在。   对于这件事,魏琛接受得很自然。   而今天这顿晚饭,不仅是一顿家常便饭,更是对三个人关系的一种试探和确认。   魏明远的债务解除后,沈晴和朋友合伙开了蛋糕店,营收一直很不错,赚到了钱,她的朋友就有了单干的想法。   沈晴表示理解,甚至也被激发了想要单干的激情。正巧赶上谭恂平工作调动,要离开燕川去北寰,那里是首都,他被委派了更大且更重要的项目,因此去北寰就相当于升职。   晚饭结束后,谭恂平趁着月色开车离去。   魏琛帮他妈拿了药和水,坐在旁边等她吃完药。   沈晴的身体状况相比以前好了不少,哮喘不怎么发作了,因此吃药的剂量的频率都降低许多。   此刻,她吃完少许的药,对魏琛说:“华大在北寰,以后你回家也方便。”   回家。   魏琛反复地咀嚼着这两个字。   他明白了沈晴的言下之意。 第136章 玉深   考前最后一个周日,魏琛和朋友们去了燕川的孔庙。   孔庙建在山陵里,他们在日出前出发,沿着沾满露水的青石台阶一路上行,抵达山顶时,恰好望见朝阳初升,金光万丈。   他们在庙里喝了清粥,然后去正殿拜孔子。   程煦的两只黑眼圈比十只熊猫加起来还重,别人都拜完了,只有他拜了又拜,好像不拜到孔子开口答应他就不走似的。   江逾白问他:“你几天没睡觉了啊?”   “不知道,反正这个月我就没睡踏实过。”程煦搓了把脸,“你看我现在是不是有点不一样?”   江逾白观察他片刻,说:“你瘦了好多。”   程煦长叹一声,表情痛苦:“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   叶蓁蓁说:“程黛玉,现吃什么药啊?”   程煦答道:“佐匹克隆。”   --   夏暑日长,燕川的考生都趁着早晨天气还算凉爽的时候来拜孔子,因此尽管时间尚早,庙里已经汇聚了许多的人。   人声渐沸,一群喜鹊在绿瓦上翩翩飞舞。   庙里有一棵两百年的大樟树,魏琛稍微算了一下,种于清朝嘉庆年间,和马克思同龄。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   树下有个老人在摆摊,他向魏琛招徕生意,说:“壮志凌云,妙笔生花!小孩儿,求个红绳好上岸嘞!”   江逾白走到摊子前,各色红绳琳琅满目。   “戴上红绳进考场,下笔如有神。”老人向他推销,“这一个是竹节编,取个胸有成竹的好寓意!”   江逾白挺感兴趣的,接过红绳仔细看,又拿着它和魏琛一起看。   魏琛手里拿了个莲花编,也很漂亮,和竹节编各有千秋。   “魏琛,你喜欢哪一条?”江逾白问。   老人听了,便问:“哪个琛字?”   魏琛说:“玉深。”   “是玉中珍宝啊,你等等。”老人回头从一只梨花木匣里取出一条红绳,中央结有一颗白玉珠子。   老人说:“人长得俊,名字也好听,需要用白玉来配才能更有福气。”   魏琛拿着红绳,端详片刻,似乎若有所思,最后说道:“好,我买了。另外,我还想求您一件事儿。”   --   中午,庙里摘了许多大柚子,用清凉的井水浸了一上午才剖开,免费分给前来祈福的考生吃。   大梧桐树在风里沙沙作响,紧挨着屋檐,积下一片清爽怡人的阴翳。   魏琛坐在廊下编红绳,是从老人那里学来的莲花编。   对面江逾白玩着一颗白玉珠子,认真地看他编红绳。   “手给我。”魏琛说。   江逾白把左手伸出去,心脏砰砰跳。   魏琛用红绳在他手腕上圈了圈,确定好尺寸后,复又低头继续编。   白玉珠子穿进去,打好莲花结,魏琛把编好的红绳戴到江逾白的左手腕上。   江逾白开心地拿自己的和魏琛手腕上的红绳作对比,说:“真的一模一样!”   白玉伴着莲花结,仿佛月照红莲。   魏琛和江逾白的手牵在一起,便是双生月和并蒂莲。   魏琛的手很好看,素白如玉,修长如翠竹。被这双手牵住的时候,江逾白总是感到很安心。   此时,这份安心之上又多了某种更深的感情。   它们是魏琛亲手编织而成的,又被他牢牢地系在自己手腕间,仿佛融进了血肉一般,无法剥离。   竹林后,朱红的庙墙前,江逾白摸着魏琛手腕间的红绳,说:“再也不分开好不好?”   魏琛将他抵在墙间吻他,腰间十指相扣,青翠斑驳的竹叶里,两根红绳紧紧交缠。 第137章 小羊羔   在孔庙待到晚上,他们吃了素面,开始往下山走。   日落西山,晚风徐徐。   天空是橘粉色的,四角与墨青的树林相接,或明或灭。   魏琛望向远方逐渐积聚起来的乌云,悄然南移,灰蓝的水雾从林子里升腾起来,风在变大,山中即将迎来一场阵雨。   程煦跑去借共享雨伞,江逾白顾忌魏琛背着琴不方便淋雨,便紧随其后跑出去。   叶蓁蓁则已经提前和朋友下山了。   雨点开始滴滴答答地落下,干燥的台阶很快遍布水斑。   狭而长的石阶上,行人纷纷撑伞下山,拥挤不堪。   魏琛背着琴盒走进路边亭子里等待,眼看着霏微烟雨变成了瓢泼大雨。   他闲闲地想着今晚该教江渝白拉哪首曲子。   大约过了十分钟,他等到程煦撑伞回来,狼狈地跑进亭子里避雨。   “江渝白呢?他没和你一起吗?”魏琛问。   程煦抹了一把湿哒哒的额发,说:“没啊,我在借伞那儿没看见他,路上也没碰见。”   “伞给我一把。”   说着,魏琛拿走了一把伞,冒雨跑出去找人。   山路上人太多了,都撑着伞或披雨衣,雨又大,遮挡视线,人眼的能见度很低。   魏琛一边找人,一边给江逾白打电话,却一直都是无人接听的状态。   人群中有人撞了他一下,他没空理会,心里虽然担心但是仍然保持理智,继续沿着去借伞的那条路线寻找。   他向上看,环顾四周,却很遗憾没找到摄像头。   山路上不比孔庙,这一带没有监控。   “江渝白……”   魏琛念着江渝白的名字,眼睛一刻不停地巡视过一个又一个经过的人。   “嘭——”   他又被人撞了一下,这次似乎是撞到了什么很硬的东西,从手臂上传来一阵钝痛。   “在找人啊?”   他听到身后有个男人问他,声音爬过嘈乱的雨声,有种滑腻的感觉。   魏琛霎时回头,却没看见人。   忽然,有人从背后捂住了他的口鼻,一股刺激性的味道霸道地冲进来。   几乎同时,有一双肌肉与经脉虬结的手臂抱住他,电光火石之间把他往旁边几个人怀里一推。   魏琛猛地撞上去,头很晕,下一秒便失去了意识。   --   再睁开眼睛时,是一片昏暗。   魏琛发现自己趴在地上,不能动,手脚被绳子紧紧地绑住了。   随着麻木的五感慢慢恢复,他看见眼前站着七八个高大的男人,都是黑色的轮廓,他们身后是阴森森的树林。   更远处,苍白的残月落在曲折嶙峋的枝桠里,小到不成具象。   地面潮湿且粗糙,磨着他浑身的皮肤。   风很大,很冷。   虫子躲在草丛里叫,嘶嘶——嘶嘶——   “咳咳——”魏琛胸腔难受得仿佛已经破碎。   “你们……是谁?”   没人回答,众人反而都笑起来。   有个男人说:“你不是在找人吗?我问过你呢,现在找到了吗?”   “他……咳咳……”魏琛喉咙里有血,“他在哪?”   “你是问他吗?”另外一个男人走过来,手电筒疏忽照亮地上一个人。   江渝白手脚也被绑着,像只小羊羔,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第138章 蝰蛇   他们……是杭金的人。   魏琛在心里做了判断。   一般的绑匪不会绑架自己这样的人,更不可能绑架江逾白,主动去挑衅市局刑警。   所以,他们一定是带着某种特殊的目的,专门冲自己来的。   不会是郑直海的人,因为自从郑直海死后,那些人没了主心骨,就做鸟兽散了,不会傻到为了给郑直海报仇来铤而走险。   除此之外,就只剩下一种可能——杭金发现了他,并且想要报复回来。   魏琛的目光悄悄从那些男人脸上依次看过去,他想找出哪个人是杭金。   可是天太黑,手电筒的光却太微弱,为他的分辨增加了许多难度。   “咳咳……”魏琛咳出了血,滴在一个小水坑里,化开。   闻着自己的血腥味……   他依然还是很讨厌血腥味。   有个男人走过去拨江逾白。   魏琛沉住气,盯着他。   “有点动静了。”那个男人对着一个人说。   魏琛去找他说话的对象,从地上抬头往上看,只见一个男人蹲在石头上,抽着烟。   在场不光只有他一个人在抽烟,但却只有他一个人蹲在石头上,其他人不是站着就是坐着。   他是最放松的那一个。   月的冷青色光下,杭金的上半张脸露出来,浓眉,单眼皮低垂着看人,瞳仁恍若烟头的一点猩红。   在看见他的脸的一瞬间,魏琛联想到了蛇类中毒牙最长的加蓬蝰蛇。   杭金似乎对魏琛产生了一点兴趣,蹲到他身边,带着浅浅的、邪气的微笑,说:“挺聪明的嘛,胆子也很大,不仅把郑直海玩死了,就连我也被你当猴耍了一回。”   他拍拍魏琛脏污的脸,说:“不过,这件事远远还没有结束,我陪你玩了一回,你也要陪我玩一回才算公平,你说对吗?”   “你查到了……”魏琛的喉咙受了伤,除了流血外,声音还异常沙哑。   他继续艰难地说:“我故意散布郑昊死了的消息……”   “不错,我查到了,而且不仅查到了你,你应该是在担心那个叫丁宵的人吧?”   “你对他做了什么?咳咳……”   “打了一顿,再包成饺子,扔到河里。”杭金用和朋友聊天般的口吻说着可怕的话。   “至于你呢,我还没想好要怎么玩。”杭金把烟头在泥地上摁灭,“我不想重复同一套手段,那样太没意思了。了解我的人都知道,我爱做新鲜的、刺激的事情。”   “郑昊确实死了,可是你应该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吧?”   “你杀了他。”   “倒不算是我杀的。”杭金笑了笑,“他老子当年卸了我好兄弟的一条腿,我拿他儿子的一根手指应该不过分吧?我本来不想杀他的,只想用他来换郑直海的一条腿,可是谁能想到那小子的免疫力那么差,居然感染到高烧不退,直接病死了。”   “唉,你要不要猜猜看他为什么会这么容易死掉啊?”   魏琛吐出一口血沫,说:“他私生活很乱。”   “哈哈哈哈哈!”杭金拍拍魏琛的脸,手掌贴在他的后颈上,说:“那天沾到血的兄弟知道他有病之后脸都吓白了,连夜开车跑了二十多公里才买到试纸。俗话说,小鬼也怕阎王收,这是应果报应,也是命,人该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你说是不是?嗯?”   杭金用力压了一手魏琛的后颈,令他的下巴浸到了泥水里。   这时,看管江逾白的男人说:“金哥,小兔崽子醒了。” 第139章 你还太嫩   江逾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醒来会在这样一个陌生的地方。   他躺在地上,感觉到手脚都被绑着。   他还发现周围站着许多强壮的男人,好像黑漆漆的象群,随时都有可能把他踏碎。   他的鼻腔里都是土腥味,喉咙干涩到难以发出声音。   刚才明明在借伞,返回时,他在比肩继踵的人群里穿行,头顶橘霞漫天,却渐渐有乌云南移,他担心有阵雨要落下……   他不清楚自己是在什么时候失去意识的,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醒来的……   此刻,他一睁眼,却发现只有墨黑的天,呜呜嚎叫的大风吹着幽深诡谲的树林。   下过一阵大雨,他的身体早已陷入了泥泞而寒冷的洼地里。   男人长着厚茧的拇指捏着他的脸,“小兔崽子醒了。“他说,声音低沉,好像铅石一般。   江逾白一口咬住了他的拇指。   “啊!滚!”   江逾白的腹部被踢了一脚,他松了口,吐出一口血沫。   “小畜生,真不怕死啊!”   “咳咳……”   突然,手电筒的强光在他眼前一闪,照亮了他的脸。   江逾白闭了闭眼睛,再缓缓睁开,等到眼睛适应了强光,他在光源尽头看见一个人蹲在地上,长长的手臂垂在膝前,单眼皮低垂着看他,脸上似笑非笑。   然后,他看见了魏琛,正被那人扣住后颈,下巴浸在浑浊的泥水里。   “呵,脾气还挺凶。”杭金觉得江逾白有意思,脸上笑意更明显了,只不过他的笑意不达眼底,只会令人心生寒气。   他对一个人使眼色。   对方会意,把江逾白拎起来,“啪——”扇了一巴掌,又扔回泥地里。   江逾白的脸上火辣辣的疼,加上腹部的疼痛,他蜷缩在地上,痛得连声音也发不出来。   魏琛在杭金手底下挣扎,头抬起来看着他说:“他和这件事没关系,甚至根本不知道你们是谁!你没必要动他。”   他看见江逾白的拇指被人用厚重的登山靴踩住了。   “不……咳咳……”魏琛艰难地爬过去,护在江逾白身上,说:“我得罪了你,你想怎么报复都冲我来,可他只是你们的一个诱饵,放过他。”   杭金盯着他说:“可我看你的眼睛,里面一点儿都没有认错的成分,你觉得你和我玩得起吗?能承担得了任何报复的后果?你还太嫩了。”   “魏琛……”江逾白沙哑的声音从身下传来,“不要,不要……”   “不。”魏琛的一只手挣脱开了绳子,扑过去拽开了那只踩着江逾白拇指的脚。   有人想要过去重新把魏琛的手绑起来,却被杭金阻止了。   随后,杭金拿来小提琴,翻来覆去地仔细看了一回,说:“喜欢拉琴啊?是个不错的爱好。”   “你们俩都会吗?”杭金问。   “都不说啊。没关系,那我就当你们俩个人都会吧。”   杭金把琴交给一个男人,说:“拉小提琴应该是右手持弓吧?既然如此,那就把他们的右手都给我废了。” 第140章 琴断   江逾白被魏琛压在身体下面,身下是泥泞的土地,身上不停传来可怕的、不同寻常的声音——   他们在把小提琴往魏琛右手上砸,木质琴激烈地碰撞出“咚咚”的回音,琴弦陆陆续续地断了。   “不要……不要!你们住手!”江逾白在地上拼命的挣扎,可是魏琛始终把他压在自己身体下面,左手臂牢牢地圈着他的肩颈。   “别动……别动。”魏琛说,可江逾白明明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的震颤,声音幽微,好像紧绷到极限的琴弦,一拨就会断裂……   魏琛用身体为江逾白搭建出了一个小小的避难所,江逾白好像躲在一个坚硬又易碎的蛋壳里,那些实实在在的压感传到他的背上,可是致命的疼痛却落不到他身上。   魏琛替他承受着一切伤害和痛苦。   江逾白满脸不分清泥水和泪水,他能听到魏琛被打时压抑的闷哼声……   那些要废掉他手的恶劣的笑声像刀子一样扎进江逾白的心里。   魏琛的胸膛压着他,是寒冷的雨夜里唯一的一点温暖,却衬得他身下的泥地更加冰寒可怖,好像魔鬼的褶皱而青黑的皮肤。   他很快便闻到了血腥味,血好像流到了他的眼睛里,血腥味浓地像水泥,劈头盖脸地朝他浇筑下来。   他觉得窒息、苦涩、辛酸……   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魏琛……   江逾白眼泪不停地漫出来,他有生以来从没有这么害怕和胆寒过。   魏琛的手会废,他会死的……   江逾白满心都是恐惧和担忧,感受到身体上方传来一下又一下的沉重打击感,他却什么也做不了,他几乎要被逼疯了。   “啊啊啊……你放开我,别打他……别打他!”江逾白哭喊着,挣扎着,他几乎绝望,哽咽而沙哑地朝众人叫喊。然而没有人就此停手。   他们就是要废了魏琛的手。   魏琛护着江逾白,他们就把力气全部放在了他一个人身上。   小提琴被砸断了,刺棱棱的断木刺穿了魏琛的手掌,流血不止,腥咸的泥水把伤口刺激得生疼。   这些男人都很强壮,力气也大得惊人,每一次用断琴砸手臂,都会在地上留下一个深深的坑洼。   他们在魏琛的手臂上留下无数道长长的血痕,伤口深入骨肉,五指连心,魏琛疼得抽冷气。   树林上,乌鸦高飞而过。   杭金蹲在石头上,拿手电筒照见魏琛的右手,五根修长的手指好像被镰刀削去表皮的竹子,指甲脱落,骨头也断了,俱是血肉模糊。   “这么好看的手,可惜了。”杭金抽着烟说。   江逾白被他们从魏琛身下拖出来。   此时,他就是砧板上任人剖杀宰割的鱼。   一个男人把他的右手拉直摆在地上,江逾白卧在泥地里,脸贴着地,呆呆地看着身边昏迷的魏琛。   无论这些人如何摆弄他,江逾白都像一个木偶一样毫无反应。   他的眼睛虽然睁着,却已经不会转动了,好像真成了一条死鱼。   有个人不信他真的怎么样都没反应,便把他一头摁进池塘里。等了一会儿,他手中江逾白的身体猛地震动了一下,然后就开始激烈地挣扎。   “哈!还有点求生欲!”   在江逾白濒临窒息的前一刻,那人把他从水池里提起来。   江逾白大口大口地吸取氧气,泥水从肺里呛出来,他胸口和鼻腔都难受得疯了。   他被扔回地上,他好像终于活了一样,挣扎着爬到魏琛身边。   男人蹲在他身旁,用十分轻松地口吻说:“要不你给我们求个绕,或许金哥就不废你手了。”   江逾白抬起头来,他整张脸全是泥,一双眼睛也被魏琛流下来的血染红了。   他盯着眼前的男人看,静静的许久,不像要求饶的委曲求全。   男人看着他浑身肮脏的摸样,用厚实的手掌恶意地拍拍他的脸:“怎么?是不是特别恨我啊,小畜生,你好好看看你身边这个人,再想一想自己的手能不能保……啊!”   突然,男人痛苦地大叫一声。   他的大腿被江逾白用琴头的断木扎出一个大窟窿。   “啪!”   男人一边捂着伤口,一边狠辣地扇了江逾白一巴掌,把他扇到树根下,头撞在石头上。   而就在这时,一束强光遽然穿透雾瘴,照亮了树林一方。   “有人来了!”一人低声吼道。   “操他娘的!是燕川的警察!” 第141章 惊惧   凌晨三点多,他们被警车和救护车送到医院。   医生和护士推着转运床往手术室里冲,大门轰然关上,门上刺目的红灯霎时亮起。   走廊上行人匆匆忙忙,不仅有医护人员,还有警察。   江逾白的浑身受了不少伤,护士要给他处理伤口,还要挂盐水才行。   然而江逾白不听他们的话,跑出了急诊室,独自坐在了手术室的门前的地上。   有个警察来跟他说:“去让护士给你处理一下吧,完了你还需要配合我们做笔录。”   江逾白却低着头,一言不发。   警察是个刚入职的年轻人,对待受害人没有老刑警那么游刃有余。   他站在江逾白对面的墙边陪他待了一会了,说:“你饿么?我们队车里有热牛奶,我给你拿一包喝?”   “……”   江逾白还是不说话,低头蜷缩着,手臂围抱着膝盖。   小刑警学习过一些肢体语言的知识,知道这个动作表示对方感到非常紧张、有压力,甚至极其痛苦,想要自我保护的意思。   “……你同学,”他尝试着安慰江逾白,“他会没事的。幸好我们赶到及时,他没有错过最佳救治时间。”   然而,这种安抚人的话在手术室门口一直延伸到走廊上的血迹面前比棉絮还轻。   它无法压实江逾白胸口里那颗动荡的、破碎的心。   直到被推进手术室里的那一刻,魏琛仍然是昏迷的状态。   被严重虐伤的右手,不停地流血,整只手臂几乎没有一块好地方。伤口连着伤口,好像被暴力剥除鳞片的人鱼尾。   手指上,最深的伤口里甚至可以看见他白色的骨头。   江逾白满脑子都是魏琛苍白得像纸片一样的脸,还有他那血淋淋的、被断琴木刺穿的右手。   旁人在说什么,他完全听不见。   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是魏琛?   小提琴被砸断了……断了……   魏琛会不会死?   他的手会不会残废……   为什么会这样……怎么办?怎么办……   江逾白从胃里翻上来一阵接一阵的呕吐欲。   他觉得耳朵疼得要命。   他双手捂住耳朵,腹部蜷曲,咬住了失去血色的嘴唇。   “要不我先带你去急诊科处理一下吧,要不然时间久了我怕你会感染……”小刑警看见他异常脆弱的模样,很担心,一边说,一边走上前去要扶他起来。   “小何。”   有人叫他,从走廊那头缓缓走过来。   小刑警看见便恭敬地叫人:“江队。”   江毅对他点点头,看一眼坐在地上的江逾白,转而对小何说:“你跟着你师兄去孔庙附近调监控,回来还要看,那里还很缺人,这儿交给我。”   小刑警听队长的命令走了,留下江毅独自对着江逾白。   江毅蹲下来摸了摸江逾白的脸,已经开始发烫了,“跟我回家。”他说。   可江逾白却死守在原地不动。   奈何江毅体格魁梧强壮,力量远远胜过江逾白,他一把捞起自己的侄子,把他抱在怀里。   江逾白忽然反抗起来,挣扎着,满脸惊惧:“我不走,叔叔,我不走!魏琛还在里面,我要等他出来!”   “你还敢说他!”江毅瞪着他说,“你们在一起,我早就担心会出事!现在搞成这样,你们差点被那帮畜生杀了!如果我没有及时赶到那个树林里,你让我怎么为你收场,啊?你现在最好老老实实地跟我回家,不然等你发起来高烧,事情会变得更麻烦!” 第142章 隐瞒   “可是魏琛是为了保护我才受了这么重的伤,那些人要废我们的手,叔叔……”江逾白流出酸涩的眼泪,滑落到下巴边缘,然后一滴一滴地往地上掉。   “魏琛他把我压在自己身体下面,让我没挨打,可是那些毒打全部落到了他的右手上,刚才他被推进手术室前,叔叔你难道没看见吗?他会残废的……叔叔……他该怎么办……叔叔……我要怎么做,怎么办……”   江逾白像决堤的河水一样崩溃地哭了,哽咽着,连说话都不连贯。   他是真的慌了、怕了,语无伦次地对他叔叔说着重复的、没有逻辑的话。   “是那些人害的,都怪他们!都怪他们!我要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每个人……”   “闭嘴!”江毅低声喝道,他被江逾白的任性和不成熟惹怒了,“你以为杀人是儿戏吗?”   江逾白在他叔叔面前苦涩地哭着,手在他警服上胡乱地抓,迷迷蒙蒙的,或许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满怀的信念都在像冰川一样崩塌。   恐惧、怨恨、后悔、担忧……   重重情绪犹如数百只肥大的蚕在吐丝、织茧,令他窒息、迷茫,最后封死他于狭小的至暗之中。   呕吐欲一开始就已经趴伏在他的胃里,此时已经爬到了他的咽喉间,江逾白痛苦地干呕起来。   “咳咳……呃……”   太阳穴上,被憋红的皮肤底下冒出青筋。   江毅再一摸他的脸,简直烫手。   “跟我走。”江毅态度愈发强硬。   江逾白在他怀里挣扎,哭着喊道:“不要!我不走,我就在这等魏琛出来!”   江毅怒吼道:“你到底还要疯到什么时候!”   他这一句话实在是被江逾白逼到忍无可忍才喊出来的,在需要保持安静的医院里显得格外刺耳,周围的人忽被一惊,纷纷朝他和江逾白看过来。   江毅觉得荒唐,凝眉,板着脸要强行拖走江逾白。   猛一转身,却撞见了沈晴。   沈晴护着肩膀,同样格外诧异地看着他。   “……”   相对无言之时,沈晴视线稍移,又看见了他怀里的江逾白。   她焦急地赶来医院,满怀忧虑,却在这一瞬间怔住了。   身边的谭恂平握了握她的手,提醒她,又对江毅说:“不好意思,借过一下。”   江毅默然地给他们让开道,又站在角落处看着沈晴急匆匆地走到一个警员面前。   在警员向她说明情况的过程中,她的脸色一变再变。   中途她转而看向江逾白,以不可置信的目光投向他……   “……现场发现了一把小提琴,但是已经被严重毁坏了,”警员说,“初步判断疑犯就是用这把琴砸伤了您孩子的右手……”   沈晴不可控地颤抖:“小提琴?”   来医院之前,警方就已经告知她魏琛被一帮外地团伙绑架,右手严重受伤,正在被紧急送往医院抢救。   然而,她却并不知道作案工具竟然会是一把小提琴。   也是直到今晚此刻,站在手术室大门前,魏琛祸生不测,她才终于知道原来自己的儿子一直瞒着她在和江逾白来往,甚至在绝境中,不惜用性命去保护他……   “……具体伤势如何,手术结束后医生会在和你再作讨论……”   警员说话的声音越来越模糊,沈晴的心则愈跳愈快。   魏琛竟然瞒了她这么多事。   而自己居然也毫无察觉,直到如今,事情发展到无法收场的地步,她才终于从别人口中被告知真相。   蓦地,她流下两行泪,恍若失神。 第143章 不脏   江逾白发了高烧,昏昏沉沉地睡了不知多久,被噩梦惊醒后,他发现自己躺在叔叔家的卧室里。   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水,他拿起来喝了,是温水。   温热的水滋润过干涩的喉咙,江逾白总算觉得好受了一点儿。   他掀开被子下床,打开卧室门走出去,客厅阳台外是一片漆黑的天幕,无星也无月。   他在电子钟上看见了现在的时间,原来距离那天晚上已经过去了两天两夜。   去医院。   此刻,他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他急匆匆地跑去穿鞋,刚要开门出去,却听见他叔叔在身后说:“这么晚了,要去哪里?”   江毅当然知道他一定是要去医院,所以他没有等江逾白回答,走到他面前,一只手掌抵住门,把它又紧紧地关上了。   “药吃了吗?”他问。   江逾白攥着衣服,摇摇头。   江毅把药和水拿给他,监督他吃下去,然后又给他测了体温,说:“嗯,退烧了。”   “叔叔……”江逾白的声音还比较虚弱,“魏琛他怎么样了?”   “今晚好好休息,明天要跟我去局里做笔录。”江毅没管江逾白问他什么,又说:“饿吗?厨房里有粥。”   “……”   江逾白食不知味,喝粥的时候一直在用瓷勺搅着粥。   对面江毅看见他手腕上的红绳,被污泥染得黑红,便说:“这么脏,你现在抵抗力弱,这种满是细菌的东西还是别戴了,扔了吧。”   江逾白攥住了手腕上的红绳,说:“它一点也不脏!”   说完,他放下本来就没吃几口的粥,要跑出门。   江毅像抓兔子一样把他抓回来,训道:“别跟我拗啊,我堂堂一个刑警队长,还管不了你了?”   他一边说,一边提着江逾白的睡衣把他往卧室里塞。   “我不是你的犯人,别拿警察那套吓唬我!”江逾白推了他叔叔好几次没推开,烈脾气逐渐爬上来了,叫喊道:“你这样和我爸曾经有什么区别?他以前拿手铐把我铐在床腿上,现在你也要怎么做吗!把我锁起来,哪儿也不许我去?”   江毅一怔,手松开,严肃地看着江逾白。   江逾白没站稳,喘着气,带着几分怨念望着他。   “……”   江毅一时无言,内心生出一些惭愧。   而这时,蓝心禾推开卧室门走出来,似是被吵醒的,长卷发松松散散地落在肩上。   她把这对叔侄来回看了一遍,最终对江逾白说:“手术还算成功,魏琛已经被转移到普通病房了。你要是想去看他,那就明天做完笔录去。”   “心禾……”   江毅其实很顾忌蓝心禾对江逾白的感受,而且这件事既复杂又麻烦,所以在这种时候,他总是有点露怯,态度谨小慎微,不愿意让她过多地参与其中,受到消磨。   可是蓝心禾却说:“担心他,那就明天好好做笔录,把那天你们被绑架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警方,他们只有从你这里掌握到更多的信息和线索,才能更快地抓到疑犯,魏琛才不会白白受这么许多的伤。”   这一回,江逾白终于把话听讲去了。   回到卧室后,蓝心禾躺回床上,对江毅说:“你要管他,就不能总拦着他不许做任何事啊。”   “这孩子脾气倔,还冲动,我担心他再惹祸。”江毅说。   “你把他逼急了他才更容易闯祸呢。”蓝心禾提醒他,“我已经把茜茜送到爸妈家住了,空出时间来,你办你的案子,我手里也还有官司要打……”   她困乏地打了个哈欠,继续说:“逾白在小时候父母关爱缺位,所以养成了只会跟随感情来下决心的性格,如果我是你,现在最担心的不应该是他,而是那个叫魏琛的孩子的态度。”   “这事儿说简单了就是两个孩子早恋,说复杂就是他们上一辈的恩怨,还是两个男孩谈恋爱,可是连他们自己都不在乎,我们又为什么要去预设立场呢?根本莫须有。”   江毅翻了个身,侧枕过来看着她:“你的意思是叫我别管,随他们去?”   “我们是他的监护人,倒也不能一点儿也不管,虽然说起来他们都是孩子,但终究都快要是成年人了,不能为了谈恋爱什么都不顾。前几天我给你看的逾白校服上的血你还记得吧?他生命意识淡泊,尽管看重感情,但是既可以为了感情积极上进,也可以为了感情向下堕落……他还很不成熟……”   说着,蓝心禾陷在柔软的枕头里渐渐睡去了……   她身边,江毅醒着把她的话思考了许久,内心若有潮水起伏。 第144章 碎玉   第二天上午,江毅带江渝白去警局做了笔录,结束后,他开车带江渝白回家。   在车上,江逾白看见窗外一闪而过的医院,腰顿时直起来,双手扒在窗边往后望。   江毅把车缓缓地停下来了,说:“想看他就去看吧。”   江渝白惊讶地看着他,不可置信:“叔叔?”   江毅觉得适当放放手或许对江逾白会更好一点,把他逼得太紧了,他自己也会觉得累。   他说:“去吧,你不是一直很担心他吗?我不拦着你了。”   江逾白如蒙大赦般地从车上下来,江毅降下车窗对他说:“看过了就行,别在医院待太久,你的身体还没好全呢,今晚回家吃饭啊。”   江逾白答应了,戴好口罩往医院大门里走去。   江毅坐在车上看了他一会儿才把车开走。   江逾白在护士站问到了魏琛的病房号,但是他不敢直接进去。   病房是单人病房,某一刻门开了,护士进去又出来。江逾白透过一裂门缝看见魏琛睡在病床上,沈晴守在他身边。   等到中午沈晴离开病房,江逾白才得到机会偷偷溜进去。   他走到病床边,看着魏琛昏迷不醒的模样,忍不住轻轻地摸了摸他苍白的脸。   “……”   江渝白默默地湿了眼眶。   他望着魏琛被纱布和石膏重重包裹的右手,依然会生出和那晚一样的胆寒与心痛。   “笨蛋……”   江逾白的一滴泪落到被单上,如同他苦涩的心情渐渐洇漫开。   他不禁想要魏琛现在醒来,然后当面问问他,为了保护自己而把手伤成这样到底值不值得?   然而,这个问题不仅是为了问魏琛更是在问他自己。   因为一直以来,既是魏琛和他在一起了,他的内心依然不自信,会觉得魏琛没有很爱自己,也许很快就会和自己分开。   所以那天在孔庙,魏琛给他戴上红绳的时候他才会急切地想要承诺彼此再也不分开——魏琛对他越好,他就会越患得患失。   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如今经历过这一遭,江逾白忽而有种魔咒应验的感觉,我明白了魏琛对自己的爱不比自己对他的少,同时也尝到了失去的滋味,就像附骨之疽吞噬骨髓,是一种放不下、忘不了的痛苦。   魏琛素白的脸陷在枕头里,俱是雪白。   他瘦了很多。   当初清冷孤高的少年如今白杨斧断,仿佛碎玉,陷在茫茫的混沌里。   魏琛左手腕上的红绳在那个晚上被弄断了,江逾白解下自己的,把它戴到魏琛的手腕上。   他想起那一天在古树下,老人说琛是玉中珍宝,这样好的孩子,需要用白玉来配才更有福气。   这不过是老人的推销之词,江渝白当初并不当真,现在却恍然想去相信。   相信这根穿着白玉的红绳可以替魏琛消灾解难,渡他平安……   江渝白认真地握住魏琛微凉的手,放在脸颊上,他温热的眼泪便沾满了魏琛的手指。   在沈晴回来之前,江逾白离开了病房。   他戴着口罩和卫衣帽子,和沈晴远远地交错而过。 第145章 久违的陌生   江渝白回家时已是傍晚,已经过了晚饭时间。   阿姨要给他现做点饭菜,江逾白没有胃口,叫她不用忙活。   阿姨看见他外套被雨淋湿了,有点担心,临走前和先生说了声。   江毅拎起被江逾白扔在沙发上的外套,说:“怎么淋雨了?没叫车接你吗?”   江逾白说:“雨不大,我想走走路。”   “这怎么像话,你刚退烧,万一又发烧了怎么办?”江毅走过来摸了摸江逾白的额头,说:“不太好,你赶紧去把这身湿衣服脱了,再洗个热水澡。”   江逾白没说什么,一切都照做了。   江毅难得见他怎么听话,对他的态度又软和了许多,问他:“没吃晚饭吧?叔叔给你做点吧,想吃什么?”   “我不想吃东西。”江渝白洗完了澡,顶着一头湿发去开了自己房间的门。   关门前江毅提醒他要把头发彻底吹干才能睡觉。   江逾白关掉门,把客厅里亮到刺眼的光全部挡在外面,直到再也听不见他叔叔的声音,他才终于觉得轻松了一些。   叔叔突如其来的特别关心让他很不适应,是一种久违的陌生。   他曾经丢失了的东西,过了许多年,有人再送到他手里,这件东西终究已经不一样了。   黑漆漆的卧室里,江逾白窒息般地叹了一口气。   他拧开床头灯,灯光微弱,他却感觉正好。   他不喜欢刚才客厅里那么明亮到发白的灯光。   人在特别烦恼和焦虑的时候,会连光都讨厌,会觉得连光都有千钧的重量。   江渝白换了睡衣躺进被子里,睡前还吃了助眠的药。   很快药效就起来了,江渝白的脑袋昏昏沉沉的,做着深深浅浅的梦。   一会儿他听见有人说:“这么好的孩子,手残废了得多可惜啊。”   又有人对他耳语:“都是你害的,都怪你!”   江逾白头很晕,也很痛。   他看见魏琛向他走来,单薄而苍白,整个世界都是一片虚无的惨白,只有魏琛右手沾满鲜红血色。   后面突然出现乌泱泱的一片学生,全都指着魏琛笑,嘲笑他快要高考了手却废了,一辈子都完了。   这些人都面目模糊,可是他们的笑声却清晰且刺耳。   你们太吵了!   江逾白想要大叫,却叫不出来。   我好像不在自己的梦里,而是偶然偷窥了一个别人的梦,所以他除了旁观什么也做不了。   忽然间,他又回到了最初那个下午、那间书店。   阳光是灿烂的金色,新书的气味萦绕在鼻尖,眼前是一摞挤着一摞的书。   身边魏琛和他并肩坐着看书,见他醒了,揉揉他惺忪的脸,浅浅地笑着说:“怎么才醒啊,我都看完三本书了。”   江逾白以为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牵着魏琛的右手关切地检查,他一边生出所有坏事都没发生的狂喜,一边又害怕眼前的一切都是假象,因此战战兢兢。   “没事……你的手没事!”江逾白激动地握住魏琛的手。   “我的手能有什么事?除了被你靠得有点麻。”魏琛奇怪地看着他。   江渝白的眼泪掉到他的掌心里,啪嗒啪嗒……像断了线的水晶珠子。   “怎么哭了啊?”魏琛用衣袖给他擦眼泪,问:“你做噩梦了吗?”   江逾白在一堆高高的书后抱住魏琛,他想要把梦到的一切告诉魏琛,可是时间来不及了……   书店对面的旅馆猛然响起两次暴烈的枪声,击毙了他的一切希望。   他怀里,魏琛突然失去了温度。   盛夏夕阳里,明明阳光怎么炎热,暑气逼人,可是魏琛的身体却冷地像极地深处的寒冰。   江逾白被冷得一震,只看见一只血肉模糊的手臂无力地垂落下来,白骨可见,潺潺鲜血瞬间渗透进数百页的新书里…… 第146章 回家   江逾白从噩梦中惊醒,脸和脖子上都冒着冷汗,连发尾都湿了,黏糊糊地粘在脖颈上。   “魏琛……”   他掀开被子坐起来,手指插进头发里,精神很不好。   烧热好像又卷土重来了。   他觉得很渴,想去客厅倒水喝,却一转头看见床头柜上已经放了一杯温水。   江逾白拿起来,刚放到唇边却停住了。他想到了叔叔为自己倒水时的样子,继而又想到他把水放到自己床头柜上的样子……   这种被叔叔关心和照顾的感觉令他感到烦躁,于是,他从闷热床上下来,找了一件白色的体恤胡乱套上,然后在夜里独自一人离开了叔叔家。   他沿着繁华的城市街道踽踽独行,像是一匹已经对路途极为熟稔的小马,没过多久,他便不自觉地走回了自己家。   他开门进去,小狗便汪汪叫着跑出来,摇着尾巴,昂扬着小脑袋看自己的主人。   江逾白还没来得及把客厅的灯打开,一片漆黑中,他竟然看见卧室的门虚掩着,暖黄色的光从里面逸出来。   “……”江逾白一瞬间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心脏开始跳得飞快。   他不顾小狗在咬他的裤脚,跑过去又急又轻地打开房门,真的看见魏琛在里面。   他的悬着的心继而又重重地一颤,鼻子一酸。   卧室的暖黄色灯光下,只见魏琛睡在他的床上,身体被被子盖住一半,清瘦的上半身陷入了松软的床里,右手上打着一圈石膏,搁在身侧,令人看了心疼。   当江逾白走近时,原本静静睡着的魏琛就醒了。他缓缓睁开眼睛,看见江逾白时眼珠定了定。   “回来了啊。”魏琛说,自然得好像他们在今天早上才道过早安。   江逾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从医院醒来的,又是什么时候来到自己家的。   然而,不知为何,他看上去却好像是从一开始就在这,一直在,从来没有离开过。   江逾白跪到床边去抱他的脖子,眼泪止不住地流,边哭边问:“你怎么会在这?你不是应该在医院吗?”   “我在医院醒来没看见你,就来你家找你了。”魏琛把事情说得毫不费力,好像完全不知道自己是个刚做完大手术的人。   “没看见我有什么关系,又不是一辈子都见不到了!”江逾白心疼到生气的地步,“你的伤还没痊愈,怎么能从医院跑出来,还是在这么晚的时候,万一在路上遇到意外怎么办!你叫我怎么办?!”   魏琛拉了拉他的手,说:“我就是怕一辈子再也见不到你啊。手术后昏迷的这段日子里,我做了个永远失去你的梦,真的是好长好长的一个梦啊,我以为那是真的,我会那样过完一辈子。”   “梦都是假的,你不要信,我也不会相信。”江逾白牵着魏琛的手放到自己脸上,“你摸摸我,现在的我才是真的。你真的在我家,在我房间里,在和我说话。”   “嗯。”魏琛摸着他温暖而柔软的脸,说:“那你也别哭了,眼睛这么红,万一哭坏了怎么办。”   魏琛帮江逾白擦着眼泪。   这些眼泪热热的,在他手里流淌,是江逾白对他永远炽热的心的温度。   江逾白听他的话,渐渐地不哭了。魏琛掀开被子,让江逾白睡在自己身边。   尽管魏琛已经在床上躺了很久了,但是被窝里却还是凉凉的。江逾白感觉不太好,连忙把被子拉到两个人胸前,然后抱住魏琛,用自己的体温来让他暖和起来。   魏琛大病初醒,身体还很虚弱,精神也不佳,和江逾白说完一番话,又安慰他收住了眼泪,现在已经感觉到有点累了。   眼皮渐渐变得很重,他重新闭上了眼睛。   他身边,江逾白把灯拧到最暗的一档,担忧地守着他睡觉。他安静地看着他,发现他明显瘦了很多,也苍白了许多……看见他这副样子,江逾白着实感到很心疼。   他挪到魏琛面前,情不自禁地亲了亲他的脸,说:“谢谢你保护我。”顿了顿,又补充道:“谢谢你一直以来都选择保护我。”   魏琛依然闭着眼睛,呼吸均匀,好像已经睡着了。江逾白觉得他应该没听见自己说什么,可他并不生气,因为他觉得现在没有什么能比让魏琛好好睡一觉更重要的事了。   “晚安,好梦。”江逾白轻轻地捏了捏他的手指,也闭眼睡去。   这时,魏琛的左手却突然伸过来把他揽进怀里,也说:“晚安,好梦。” 第147章 值不值得?   沈晴知道魏琛昨天晚上背着她一个人从医院里跑出去后,住院这段时间以来第一次对他发了火。   她大声叫魏琛的名字,较尖的女声在单人病房里显得尤其抓人。   “你刚醒就一个人跑去外面,还是在大半夜!你想干嘛!”她很生气,一双眼睛都红了,”刚捡回来一条命,就不知道好好珍惜,非要这么折腾吗!“   魏琛坐在床上默默挨骂,没顶嘴。   沈晴之前一只都在担心他的病情,所以尽管知道他早就瞒着自己和那个孩子来往,她也忍住没问,也不想在他住院的情况下责怪他。   可是这次魏琛的行为真的惹恼了她,就像一根导火索,一下子点燃了她本就敏感的神经,积蓄已久的负面情绪便像开闸泄水一般倒了出来。   “你昨晚去哪了?”沈晴问,“不用你说我也知道,肯定又是去找那个男孩子了。”   “如果那天晚上没发生那样子的意外,你和他的事情我还不会知道。我现在才知道你原来瞒着我这么多事,所以你原本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要瞒我一辈子吗!”   “我不打算瞒你一辈子。”魏琛反驳道,“你身体不好,我只是想要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再把我的事告诉你。”   沈晴气得身体都发热,谭恂平给他倒了杯水。她接了却没空喝,说:“那你说,你要告诉我什么事?你和那个男孩谈恋爱的事?”   “是。”魏琛抬眼直视他妈。   沈晴被他的眼神触碰到,有一瞬间的震动。“胡闹!”她说。   “我没开玩笑。”魏琛说,“在您眼里江逾白是那对夫妻的儿子,可是在我眼里他只是江逾白,我喜欢他,只是想要和他在一起而已。”   “你!你是不是疯了!”沈晴忽然站起来指着他,“你喜欢他喜欢到连命都不要了吗?你为了保护他把手伤成这样,差一点残废啊!你对得起我吗?马上就要高考了啊!你这样还怎么考?你觉得你对得起你自己吗?值得吗!”沈晴极度失望地瞪着自己的儿子,几乎要流下泪来。   相比之下魏琛要平静许多,但也不能说毫无波澜,仔细观察,他的胸膛有较重的起伏,他说:“那天晚上我既然选择保护他,我就已经做好了为自己的选择负责的心理准备。值不值得全凭我的心。”   “你!”沈晴伤心而失望得看着他,几乎无话可说。她重重地把杯子放到桌上,然后愤然转身走出病房。   始终在一旁保持沉默的谭恂平抱着手臂,若有所思,然后也默默退出了病房。   单人病房里一瞬间只剩下了魏琛一个人,此刻,他紧绷着脸,一只手在被子底下握紧了拳头。   想必沈晴和他都明白,他们刚刚经历了一次撕裂伤疤般的争吵,这对于母子双方来说都是第一次,既赤裸裸又令人难堪。   往日在谎言维持之下的虚假宁静终于被打破了,以后,他们都必须要去直面惨淡的现实。 第148章 高考   今天是燕川高考结束的日子,六月的骄阳横行霸道了一上午,照在每一个走进考场的学生的脸上。   到下午整个燕川又迎来了一场大雨,送来久违的清凉。考生们纷纷走出考场,把三年以来所有的压力、焦虑连同今天的暑热一起卸下了。   魏琛坐在一中对面的书店里,透过玻璃墙看着熙熙攘攘的考生从自己面前走过,他们有的兴奋,有的疲惫,有的懊恼,有的欢脱……   桌上的手机突然震动了几下,魏琛下意识用右手去拿,可是尽管已经拆了石膏,但是他的手指还是很不灵活。   他只好换左手去拿手机,点开后看见是班级群里班长通知大家去KTV玩,晚上还要去酒店吃饭。   群里大家都回复得非常踊跃,配上各种欢脱的表情包,消息在十秒内刷了两百多条。   他没再看,关掉手机提醒,屏幕朝下扣在了桌面上。   这时,江逾白刚好找完书回来,看见魏琛刚放下手机,便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事?   然而魏琛没提刚才的事,平静地拿了他刚找来的书翻开看。   而江逾白望着外面流水一样的考生,也大概能明白魏琛此刻郁郁不欢的心情。   “我们回去好不好?”江逾白说。   “你不是刚找到书吗?现在回去是不是太早了。”魏琛依然翻着书看。   江逾白担忧地看着他。   “我没事。”魏琛左手伸过去揉了揉头发,“看书吧,我们好久没一起看书了。等雨停了,我们就回家。”   江逾白只好努力静下心来看书,逐渐去消减对魏琛此刻情绪的共情。这很难做到,但是他觉得自己必须做到,因为他想要和魏琛一起平静地分担这份没有参加高考的遗憾和失落。   直到他们把两本书都看完了,外面的天空却依然黑云殷殷,雨还是没有要停歇的迹象。   江逾白去拿了雨伞,却在书店门口碰到了谭恂平。   “江逾白,小琛的朋友?”谭恂平尝试和他打招呼。   江逾白见过他,听见过魏琛叫他“谭叔”,所以谭恂平对他而言不算是完全陌生的人。   “你好。”江逾白看着他。   谭恂平很平和地笑了笑,边走边说:“小琛也在书店吗?”   说着,在转角处,他们就和魏琛遇上了。   “谭叔。”魏琛看见谭恂平和江逾白一起走过来也没觉得很惊讶。   谭恂平是下班后开车路过书店,想到可以顺便进来买几本建筑工程的专业书。于是他冒雨而行,可刚走进书店就意外遇到了江逾白和魏琛。   他让两个男孩等他一会儿,自己去买好了专业书后,又带着他们走出书店上了车。   他一边开车一边问江逾白家住哪,先送他回去。   江逾白告诉他是嘉林公馆。   “那离我家还挺近的,就在旁边的小区。”谭恂平随意地和他聊着天。   等到车开到嘉林公馆,江逾白和魏琛告了别,也和谭恂平说了再见,才从车上下来。   而此时江毅已经站在门外等他许久了。 第149章 认错   魏琛傍晚回到家时,沈晴还没从蛋糕店里下班回来,或许是生意太忙,也可能是她还没消气,不打算在天黑前回来。   谭恂平脱了满是雨水的外套搭在门口的衣架上,去倒了两杯水来喝。   “小琛,来。”他坐在干净的餐桌前向魏琛招了一下手。   魏琛走过去坐到他面前。   谭恂平问:“现在手还疼吗?”   “已经不疼了,”魏琛活动了一下自己的右手,五根手指却好像不是他自己的,只能做一些很小的动作,而且很不灵活。   “但还是拿不起来东西。”他说。   “嗯。”谭恂平认真看着他的手,魏琛的主治医生已经把情况和他说过一遍了,尽管通过手术接好了魏琛断了的骨头,但是运动神经受损,以燕川的医疗水平很难通过一次手术就能完全治愈。   “运动神经的恢复既需要医疗技术,也要依靠手术后的复健。”谭恂平说,“这方面北寰的条件要远远好于燕川,小琛,你愿不愿意去北寰试试?”   魏琛其实已经料到了谭叔这次谈话的意图,所以他并不意外,也没有过多的犹豫和迟疑,开门见山地说:“谭叔,我想先和江逾白谈谈,。”   谭恂平点点头:“你们两个人的事我也大概了解一些,我能理解你的想法,你和他经历了这么多,不会轻易分开。”   “但是你的手是因为保护他才受伤的,如果你不把手治好,他一定会一直自责和愧疚下去。”谭恂平喝了一口水,“去北寰也不意味着我们要把你们永远分开,只是希望你们能多给自己一些时间来疗愈各自的伤。当人在经历一系列复杂的事故的之后,更需要的应该是冷静和独处。”   魏琛握着桌上的水杯,若有所思。   谭恂平继续说:“去北寰把手治好,然后重新准备高考,不仅是你,那个孩子不是也要考华大吗?只要你们有相同的目标,就会有重逢的机会。等到那个时候,等到你们都更成熟、更有底气的时候,再去好好地对待感情吧。小琛,我知道你很聪明,也很有自己的想法,所以我希望你可以好好考虑我的建议。”   魏琛表情虽然淡淡的,但一直都听得很认真,待谭恂平说完,他慎重地点点头,说:“谢谢谭叔,我会好好考虑的。”   沈晴回来得比以往晚许多,谭恂平已经回家了,而魏琛却没有回自己房间,依然坐在客厅里,直到等到他妈回来。   沈晴看见他就来气,还是魏琛先喊了她一声“妈。”   “这么晚了还不去睡觉?”沈晴从他身边走过去,进了厨房,从里面接了杯温水出来喝。   “妈,对不起。”魏琛说。   沈晴喝水的动作一顿,看着他。   “现在回想起来,我以前做的事确实让你伤心了。”魏琛主动承认错误,“前几天我也不应该和你吵架,我没有考虑到你这段时间以来的感受,是我太自我了,对不起。”   面对儿子的主动道歉,沈晴本来一肚子的气突然变得无处安放。   “知道错了就好,”她叹了口气,坐到魏琛对面,说:“还算你有良心。”   她考虑到今天高考刚结束,魏琛的心情不会好到哪里去,估计还在隐隐地失落,即使面上看不出来,但也绝不可能一点也没有。   她就着温水把药吃了,说:“高考的事你先别管了,我先带你去北寰治手,正好你谭叔再过半个月就要正式调过去了,生活上的事,还有联系医生的事都好办,你就安心接受治疗,反正这手是一定要把它治好的。” 第150章 北寰   江逾白第一次被他叔叔站在门口等着回家,他很意外,同时也感到不自在。   这种不舒服的感觉终于在今晚积累到了顶峰,江逾白说:“叔叔,过完暑假我就高三了,我想搬回家住,一个人专心复习。”   “行。”江毅这次倒是很痛快地答应他,还说:“你想考华大的日语专业对吗?虽然分很高,但是我对你有信心。”   “以我期末成绩的排名来看还有挺大一截距离的。”   “怕什么,还有一年呢。”江毅拍拍江逾白肩膀,觉得他最近又长高的不少,他说:“高考嘛,叔叔我也是过来人,你要注重劳逸结合啊。”   “我知道。”江渝一向话不多,走进卧室,对叔叔说他要睡觉了。   江毅点头让他好好去睡觉,等卧室门彻底关上了,他才抱起手臂,叹了一口气。   卧室里只开了一盏落地灯,江逾白从书架上找到那本旧小说,然后坐在床头翻开它,又看见了那根被自己捡来,然后小心地夹进书页里的白羽毛。   第二天,他带着羽毛和书去见魏琛。魏琛已经把去北寰治疗的事情和他说过了,江逾白对他说:“我希望你去。”   和以往害怕魏琛会离开自己焦虑和不安相比,这一次江逾白显得坚定很多。   “只要能治好你的手,”他说,“我希望你离开燕川去北寰。”   “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魏琛安慰他,“我只是暂时离开,而且我去北寰除了接受治疗之外,还要复读备考。”   魏琛复读的话,江逾白就会和他在明年一起参加高考。   “那说好了,我们都要考上华大。”江逾白握住魏琛的手,像是要确认承诺,“我会考上华大,然后来北寰见你。”   “好。”魏琛从他手里拿走书,说:“到时候你再来我这拿这本书,看看你还记不记得那根羽毛夹在第几页。”   --   半个月后,魏琛和沈晴来到北寰,谭恂平已经帮他们安排好了住处,还帮魏琛联系好了医生。   经过前几天的休整之后,魏琛开始接受治疗,据医生所说他的右手神经受损严重,需要通过手术来修复,手术难度比较大,但是只要手术成功了,右手就有很大的机会能够恢复如初。   沈晴对医生说希望能尽快进行手术,私下还和医生聊过魏琛的手不仅要考试,以前还是拉小提琴的。   “拉小提琴?”医生先是意外,然后又感到可惜,说:“拉小提琴对手指的灵活程度、力量大小要求可比写字高多了,哎。”   沈晴很担心,询问道:“那医生,这孩子的手能通过手术恢复到以前的水平吗?”   “很难。”医生说,“手术的目的是修补被破坏或受损的神经,而这仅仅只是治疗的第一步,神经的进一步重塑和重建还需要依赖药物治疗和物理复健。”   “您的意思是手能不能恢复还要看后期能不能通过复健达到原来的程度?”   “没错。”   --   做完手术后,魏琛开始在按部就班地接受复健训练。除此之外,他会在空余时间去北寰的马路上走走,看看秋天。   繁华如北寰,所到之处都是人声鼎沸。而它的秋天却是干净的淡金色,让人觉得宁静。   一辆大巴车缓缓停下来,挡住了魏琛的去路。车门打开,许多少年人陆续下车,然后各自推着行李箱往大门里走。   魏琛坐在小河边的石凳上看着他们,这才想起来,原来今天是华大的迎新日。 第151章 饺子   中秋节晚上,魏琛在家看书复习,沈晴和谭恂平到北寰入乡随俗,打算今晚包饺子吃。   魏琛坐在房间里翻着书,他的右手已经通过药物治疗和复健恢复了一些,可还没达到可以写字的程度。   他只能用右手翻动书页,或者简单地握着笔。因此,他只是看书,并不写字。   他的房间门开着,客厅干净而明亮,他听到他妈和谭叔洗菜的声音,还有说话的声音从厨房穿过客厅传到他耳朵里,时不时交织着一些愉悦的笑声。   以前在燕川那栋旧房子里的时候,他也会听到他妈洗菜的声音,可是那时的声音是四处飞溅的自来水,忙碌而辛苦,充斥着洗洁精的味道。   然而,现在那些自来水却好像已经变成了涓涓细流的水柱,疲惫被一扫而空,洗洁精的味道终于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阵阵桂花的清香。   魏琛放下笔,走到客厅里去倒了一杯水喝。   谭恂平在厨房里拌饺子馅,问沈晴:“要不要再加点香油?“   “滴三四滴就够了。”沈晴撒了一把葱花进去。   谭恂平倒完香油,看见魏琛出来倒水喝,便问:“闻到香味了吧?”   魏琛点点头,他确实在房间里就远远地闻到了馅料的鲜香味,他朝厨房走过来,看见一个大海碗里装满了香菇冬笋肉馅。   “我们在燕川过节没有包饺子的习惯,”沈晴擦着手说,“小琛还没吃过家里现包的饺子呢。”   “那今晚多包点,以后我们也可以经常包饺子吃,小琛想想下次想吃什么馅的?”谭恂平笑着说,他也擦干了手,和沈晴开始拿饺子皮包饺子。   魏琛手不行,也帮不上他们的忙,于是把厨房留给他们尽情发挥,他自己又端着水杯走回房间。   厨房里他们还在说话。   沈晴笑了一声,说:“哪有你这么包饺子的,等会儿放进水里肯定要露馅。”   谭恂平有些惭愧:“包这玩意比造机场还难。”   “要是你建的机场和这个饺子一样是豆腐渣工程,那北寰早就完了。”沈晴开玩笑地说,拿起一张饺子皮开始教学,“仔细一点,一点一点地把两边的皮慢慢捏到一起……”   “噢……”谭恂平认真看她示范。   ……   魏琛回到房间里继续看书,每看一道数学题就在心里默默推导一遍它的解题步骤和演算过程。   解完之后直接看答案,他的解题思路和答案基本相同,有些思路不一样,那也是他的解题方法更快。   因此他看书做题的速度很快,每天除了右手复健的时间,其余时间里他可以做完一套全部科目的真题卷。   剩下来的时间会被他用来散步,或者……用来和江逾白通话。   江渝白已经进入高三了,他基础本来就没打扎实,目标还是华大这么高的分数,所以在其他同学还在抱怨作业多到做不完的时候,他已经开始让魏琛帮他制定学习计划了,每天放学回家还要继续学习到十一点半。   其实魏琛给他设定的时间是十点半,可是江逾白又偷偷给自己延长了一个小时。   --------------------   写一点父母爱情。 第152章 排行第三   电话接通的时候,魏琛听到江逾白的声音有些沙哑,问他喉咙怎么了?   电话里江逾白说有点小感冒,但没事儿,也吃过药了。   小狗好像就蹲在他身边,听见手机里有它熟悉的声音,小狗就激动地汪汪叫,尾巴摇个不停,好像在无声地催促江逾白把电话给他接似的。   “小狗想你了。”江逾白说。   “小白想我了?”魏琛问。   江逾白拿笔在草稿纸上画着莫名其妙的曲线,“嗯”了声。   魏琛左手支颐着,顿了顿,说:“我在问人,不是小狗。”   纸上的曲线突然迎来一个折角,江逾白低了头,说:“那你以后这么叫,我和小狗都分不清你叫谁。”   “你才是小白。”魏琛觉得和江逾白说话比散步还要舒服,他说:“那天说要给小狗取小白的名字是逗你玩呢。”   曲线经过折角,重新延伸出它圆润的弧线。江逾白说:“小白想你。”   “嗯。”魏琛嘴角不自觉地勾了一下。   他站起来走到窗边,看见窗外圆月皎洁,高高地悬挂在夜空中,周围一丝乌云也没有。   “那小狗叫什么名字呢?”江逾白问魏琛同时也是在问自己,他把小狗捡来一年多了,却从来没好好想过给他取个正经的名字。   “你捡的它,应该你来取名。”魏琛考量道,“怎么说它也算是你儿子啊。”   “什么儿子啊,”江逾白觉得有点荒唐,自己怎么能有个狗儿子呢,于是他说:“小狗最多算我弟弟,我是他哥。”   “要是这么排辈分的话,”魏琛说,“我也是小狗的哥哥啊,我是大哥,你是二哥。”   江逾白在电话里笑,说:“好啊,那这样的话,小狗的名字就叫‘三三’吧,在我们家排行第三。”   说完,江逾白开了视频,让三三见见他思念已久的大哥。   视频一开,魏琛就看见江逾白明显瘦了。   江逾白最瘦的时候本是在他高一刚入学的时候,那个时候他没去叔叔给他安排的私立学校,一心扑在怎么进燕川一中见到魏琛这件事上,内心极其偏执导致身体健康都受到了不良的影响,再加上入学之后又被赵博性骚扰,让本就有自残倾向的他更加不珍惜自己的身体,导致他整个人看起来有种清癯之感。   这种病态的清癯落在他青春漂亮的皮相之上,生生催发出一种阴郁美,就连那时还对他避之如浼的魏琛每次见到他也都不得不承认他富有这种美。   在燕川的过去一年里,魏琛眼看着他渐渐脱离了病态的瘦,慢慢地长了些肉,就像一朵小芍药花开始一点一点地展露自己天生就有的丰盈一样,魏琛觉得江逾白本该是富贵无忧的样子。   然而,不待小芍药花完全绽放,就又遇到了风雪天。在魏琛离开北寰的四个月后,江逾白肉眼可见地又瘦回了原来的样子。   除了他明显比高一时长高长大不少之外,他依然还是那么清癯。 第153章 小人偶   魏琛自己是因为生病才突然瘦了很多,但是大病初愈之后,经过沈晴的精心照顾,他的身体现在已经恢复好了。   除了右手还不灵活之外,他看起来和一个健康的正常人没不同。   偶尔在北寰的街上悠悠地散步,他甚至比周围同龄人的模样还出挑许多。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更凸显得他身材高挑而挺拔,精瘦却不瘦弱。   他这样的少年,无论是在燕川还是在北寰都是惹人注目的存在。他或许会因为一时的霜雪侵袭而暂时卷起枝叶,可是挫折永远不能终止他长成青繁的趋势。   相比之下,江逾白的消瘦就显得更加让人担心。因为魏琛知道他是一个以内在情感作为身体驱动力的人。他身体的快速消瘦是他内驱力正在耗竭的外在表现。   小狗三三汪汪叫个没完,江逾白垂眸撸它的毛,看起来情绪不高,和正在撒欢的三三形成鲜明对比。   “晚饭吃了吗?”魏琛问他。   “已经到吃晚饭的时间了吗?”江逾白惊觉道,他放开小狗,让它自己在桌子上玩。   三三欢脱地在他一桌子摊开的书本上游走,四条小毛腿蹬来蹬去,来来回回地在纸上盖了好几圈浅浅的脚印。   江逾白拉开面前的窗帘,才发现天已经黑了,窗外一轮秋月高挂,像是已经在窗外等待和他见面许久了。   这么晚了啊......他在心中感慨,自己写题写得都忘记时间了。   “一个人在家?”魏琛从视频里看见江逾白现在是在自己家的房间里而不是他叔叔家。   “我从叔叔家搬回来专心学习了。”江逾白说。   “那平时怎么吃饭?”魏琛想,江逾白早饭可以在上学路上顺便买,午饭在学校吃,可是晚饭呢,难道一直吃外卖吗?况且,他还不是个会按时吃三餐的人。   果然不出所料,江逾白说:“晚上我点外卖吃或者出去吃。”   这时,魏琛听到沈晴在客厅里叫他出来吃饭。江逾白也听到了,于是说:“你去吃饭吧,我也要去了。”   可是魏琛却没有要挂电话的意思,他说:“今天是中秋节,怎么没在你叔叔家吃饭?”   闻言,江逾白半晌没回答,似乎所有隐瞒。   魏琛大概知道可能是他和他叔叔因为之前的事情把关系闹僵了,于是他试着引导他问道:“这几个月来都一个人在家吗?没有见过你叔叔?”   江逾白说:“我……我不太想见他。”   “怎么了?”魏琛担心他不在燕川的这段时间是不是江逾白又发生什么事了,“他对你不好吗?”   江逾白却摇头,说:“不是不好,他最近很关心我,但是我觉得不舒服。”   “不舒服?”   “嗯,”江逾白袒露真心道,“我不习惯我叔叔对我的关心。”   听他这样说,魏琛终于搞明白了,江逾白这是太久没被长辈关心爱护过了。   从小得不到人类精心照顾,甚至还总被虐待的小野猫,即使在长大后受到爱护和照拂,也依然会对人炸开毛、竖起尾巴,对来自他们的抚摸感到无所适从。   小兽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一个活生生、有心智的人呢?   “其实今天早上我叔叔给我打过电话了,叫我去他家过节。”江逾白说,“可是我拒绝了。”   魏琛了然,江逾白的消瘦是有原因的,一方面是因为自己,一方面是因为亲人。他的情绪好像一个被套住脖子和四肢的小人偶,长期被多方拉扯,就算不彻底粉碎也难逃遍体裂痕。   “小白,”魏琛看着屏幕里的江逾白说,“……”   然而还没等他说下去,沈晴突然进来了,因为房门是开着的,沈晴一边说怎么还不出来吃晚饭,一边走进来,却刚好看见魏琛在和江逾白打视频电话,同时听见魏琛这一声“小白。” 第154章 疗愈的机会   她站在门边没再走近,一时也没再说话。   “妈,”魏琛从窗边走过来,对她说:“我马上来。”   沈晴看了看他,点点头,说:“别聊太久,饺子要趁热吃才好吃。”说完她就走了。   手机里,江逾白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当他听见沈晴声音的时候,他的确感到有些愧疚,因为曾经他甚至拿她的身体状况要挟过魏琛。   当魏琛再拿起手机的时候,江逾白问道:“你妈妈身体还好吗?”   “现在很少吃药了,”魏琛说,“你不用担心,她甚至还有精力教训我呢。”   江逾白笑了笑,魏琛总是善于四两拨千斤,把比较沉重的话轻轻带过,从而减轻江逾白的心理负担。   “小白,”魏琛继续刚才他被打断而未能说完的话,“其实我也是最近才明白,能有家人可以团聚的确是一件值得宽慰的事情。”   魏琛是一个外表看起来冷漠而独善其身的人,这是他第一次向别人表露自己对情亲的感受,因此这属实是一件很难得的事。   他说:“在北寰这几个月,很多个晚上,我在房间里学习,他们在厨房里做饭,尽管我们互不干扰,但是听着他们偶尔谈笑的声音,闻着阵阵飘来的食物香气,我还真的觉得挺开心的。”   “小白,或许是我们都逃离族群太久了,早已经忘记了有家人陪伴是什么感觉。有些人会觉得离群索居才是真正的独立,可是如果是因为怕再被伤害而选择出逃,那么我们也会失去被疗愈的机会。”   --   结束和魏琛的通话后,江逾白开始思考今晚要不要去叔叔家吃饭。   “要去吗?”他捧着三三的狗脑袋问。   “汪汪~”三三只会傻乐,完全不懂他二哥的烦恼。   “去吧,不管怎么说叔叔家的饭菜还是很好吃的。”江逾白自言自语道。   魏琛刚才的那一番话就像一把小金锤子,在他悬挂的心脏上敲出了铜铃般的声音,惊飞了名为迟疑的小鸟,他开始想要试着向前走一步。   于是,他把三三放到地上,简单收拾完书桌上的题本后,决定去换身衣服,然后去叔叔家吃晚饭。   三三晃着屁股一路跟他到卫生间,看着他洗了把脸,又用毛巾把脸和刘海一起擦了,然后再回到卧室换了件白色卫衣,穿上一条黑色牛仔裤。   江逾白穿好鞋正要出门,他叔叔电话就打来了。   江毅在电话里问他现在在不在家?他的车就在楼下。   “你在楼下?”江逾白感到很意外,连忙跑到阳台上往下看,果然看见江毅的黑色汽车。   “我来这附近买烟。”江毅说,他常买的烟在嘉林的店里卖完了,他只好驱车几分钟到这附近来买烟,买完烟他坐在车上抽了一根,想着早上江逾白说晚上不来家里吃饭的事儿,他觉得不行,还是得再给他打个电话说说。   于是,正准备出门的江逾白就接到了他的电话。   电话里,江逾白听到他叔叔熟悉的声音,几乎能想象出他此刻坐在车里独自抽烟,为他这个叛逆的侄子感到头疼的样子。   “逾白,还是跟我回家吃饭吧,今天是中秋节,挺难得的。”江毅说。   而这一次江逾白没再说“不想去”之类的话,而是对他叔叔说“好。”同时开门从家里出来,下楼了。 第155章 你们燕川   中秋节和国庆期间,魏琛嫌北寰街上人多就没有出去散步,直到节假日结束了,人们又恢复了惯常的生活节奏,他才又开始在晚上出来到街上随处走走。   这天晚上他和程煦约好见面。程煦考上了北寰的大学,开学日那天他就在微信上问魏琛他住在北寰哪,什么时候出来见见?   那个时候魏琛刚做完第二次手术,还在进行各种治疗和复健,没有时间见他。他把情况和程煦说了,说最近大概没时间能见面。程煦当然理解,也叫他先接受治疗最重要,老同学见面反正什么时候都可以见。   直到最近他的右手情况日渐好转,复健和学习两件事情也都步上了正轨,他才终于有时间和精力来约程煦见面。   程煦在微信上激动地和他约好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还说要叫叶蓁蓁一起来。魏琛说好啊,你联系吧,都到了之后我请你们一起吃饭。   在去约定的见面地点之前魏琛依然习惯散一会儿步。他不是为了散步而散步,而是想通过散步去释放一些他自己都不太能解释得很正确的情绪。   他散步路线并不固定,也没有什么计划,就只是随心所欲地漫步。北寰车水马龙的喧嚣从他身边飞驰而过,而他反而只遵循着自己的慢节奏,和这个钢筋水泥的现代丛林格格不入。   过了中秋,天上的月亮还圆着,它跟着地上的人一起在夜里漫游,穿过五光十色和沸扬熙攘,经过一座小石桥和两岸杨柳,最后走进了一条古典风情的步行街,他和程煦约定的地点就在这里。   步行街的路径设计百转千回,又加上顾客很多,人来人往之间行进速度极其缓慢,因此尽管这地方的直线距离不过一个车站,魏琛却在里面走了很久。   他倒并不急着离开,就是不太喜欢看乱哄哄的一群人,所以他找了一间比较清静的店走进去。   这间店卖的是一些小首饰,像手串、手链、项链、耳钉和小挂饰之类的东西,做工精致,风格古色古香。   魏琛的将桌上陈置的琳琅满目的首饰依次扫视过去,最终目光落在一条银质手链上,然后伸手将它拿了起来。   这时门口又走进来四个人,和魏琛擦肩而过,走到店的更里面去。   “我去,这里还真有家饰品店啊!没想到东西还都挺有品位的……老何,你从哪打听到她来这里试过项链啊?”   “从她室友那里呗!我和她室友是高中同学,不过人家也不是随便就告诉我的,我软磨硬泡了好久,说你和她是高中三年前后桌,她确认过后才向我透露了这家饰品店的。”   “老何你是我亲兄弟啊!”   “嗳,叫兄弟多见外啊,叫我爸爸。”   “滚蛋!老子没你这个穷爹……唉?魏琛!”程煦一下子从地上蹦起来,他没想到在饰品店里就遇到了魏琛。   魏琛也看见了他,朝他走过来,手里还拿着手链。   程煦替他的三个室友和魏琛相互介绍了一遍,魏琛朝他们点头示意。有个人问他在哪个大学读书?   程煦抢先帮魏琛说话:“人考前把手伤了没参加考试,但在学校里从来都是综合成绩年级第一,最后一次模考全市第一,要是手没受伤现在早就已经在华大了。”   “啊,那你手现在还好吗?”室友关切地问,看向魏琛的手,却看见他手里正握着一根手链。   “已经好很多了。”魏琛和他们走到收银台前,拿手链给店员结账。   老何感兴趣地问:“嗳,你这手链是买来送人的吗?”   魏琛对他礼貌性地一笑。   老何见他没有否认,连忙追问道:“那送给谁啊?是你喜欢的人吗?”老何觉得这手链上的小鸟坠片肯定很讨女孩子喜欢。   “老何你副业干媒婆的啊?”程煦推了他一下,“人家一大帅哥给对象买个礼物很奇怪吗?你问来问去烦不烦。”   “我靠,你们燕川来的怎么一个比一个会早恋啊!”老何捶胸顿足。他瞅着魏琛这么受女孩欢迎的帅哥类型长相,更羡艳他的对象一定也长得特别漂亮。   “我们燕川怎么你了!”程煦受不了这种地域歧视,说:“我们燕川来的还都是大学霸呢,这你怎么不说!”   魏琛拿好了包装好的手链袋子,对程煦说:“要说燕川来的,不是还差一个人吗?”   程煦一拍脑袋:“嗐!我这就给她打电话!” 第156章 敬我们   叶蓁蓁在餐厅见到魏琛对他说“好久不见。”然后说他还是和以前在燕川的时候一样。   有些东西还和以前一样,但是还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魏琛点了啤酒喝,受过伤的右手此时已经能够握住酒杯。   “你倒是变化很大。”魏琛说。叶蓁蓁的头发比以前长许多甚至长到了腰部,还染成了浅金色,衬得她的皮肤更加白皙。发丝像有光泽的绸缎一样披散下来,几缕随着晚风在徐徐飘动,让正喝着啤酒的她显得非常青春而且极具个性。   “你变得更漂亮了。”魏琛由衷夸赞道。   “谢谢。”叶蓁蓁笑着和魏琛碰了个杯。   程煦喝了好几杯酒,问叶蓁蓁:“那我呢?你觉得我有什么变化没有?”   “你啊?”叶蓁蓁看着对面的少年,似是经过了十分认真的观察和比较,最后给出评语:“你比以前胖了一点。”   “哇!怎么会!”程煦不可置信,“你在开我玩笑吧!”   魏琛问他:“你们学校的伙食很好吧?”   “啊,我学校的食堂放在整个北寰来说都是出类拔萃的,甚至附近的外卖也很棒!北寰菜的口味和燕川可太不一样了,不像燕川那么甜,北寰菜看着色泽鲜艳,但是吃到嘴里才发现它保留着食材原汁原味的鲜美。”程煦对学校周边美食如数家珍。   他见魏琛和叶蓁蓁都一副“难怪胖了”的表情盯着自己看,不由道:“最近和老何还有我那些新同学到处逛到处吃,哎,小爷不胖都难啊......”   “但是!但是也没有很胖吧,就胖了一点而已啊,而且我高中那会儿特别瘦,我妈都说我和排骨精似的。”   “嗯。”魏琛说,“现在算是从排骨变成了五花肉。”   叶蓁蓁涮着火锅说:“啊,你说得我都想吃五花肉了。”   “那就让服务员上一盘。”   火锅在翻滚沸腾,艳红的油汤咕噜噜地冒泡吟唱,乳白的水蒸气热辣辣地将他们包围起来。三个老同学聊了很多以前在燕川一中的事情,往昔的故事编织成为共同的回忆。   此时此刻,高中时代的所有欢笑和哭泣、成功和失败、辛苦和坚持都在啤酒里摇晃出五光十色,好与坏、是与非过都如眼云烟般消散,每一个人都在蜕变后迎来崭新的生命,各自带着时光带不走的、最珍贵的东西继续开拓前行。   叶蓁蓁举杯说:“敬燕川。”   “敬一中。”程煦紧随她后。   最后,魏琛也坦然地举起酒杯,和他们碰在一起:“敬我们。”   “敬我们!”   玻璃酒杯碰撞出清脆风声,仿佛曾经一班窗外的大栾树迎风千里传来的旧信。   叶蓁蓁和程煦都担心魏琛的手能不能恢复如初,魏琛不介意在他们面前展示自己尚不足够灵活的手指。他用右手拿起筷子去火锅里夹起一片羊肉卷,夹出来,然后停在半空中。   仔细看,他手中的筷子连同羊肉卷都在颤抖。这就说明魏琛的右手已经能够做一些精细的动作了,可是他对动作力度还有稳定性的控制程度依然不佳。   他们都觉得魏琛的手能够在短短几个月里恢复成这样的水平已经很不错了,鼓励他继续坚持复健。   程煦喝了好多酒有点上头,对着魏琛说出了一些他平常清醒时不好意思问的话。“江逾白……”他不甚清明地说。   刚拿起酒杯要喝的魏琛端着酒杯听他说下去。   程煦问他:“江逾白和你到底算怎么回事啊?他害你把手搞成这样还错过了高考,你就不觉得可惜?”   “喂。”叶蓁蓁头疼地想把他用水泼清醒,生生忍住了这个不礼貌的暴行。   当时事情闹得那么大,就算连程煦都能猜到魏琛和江逾白关系不简单。当初露营晚上睡觉他本来和魏琛睡一个帐篷,江逾白偏偏要跑来和他换帐篷,那天魏琛和江逾白一整晚都睡在一起。   程煦当初还只是以为江逾白把魏琛当哥哥一样依赖,魏琛也把他当亲弟弟一样格外照顾他。可是他们毕竟不是真正的亲兄弟,哪有人像魏琛这样,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搭上自己的右手,更准确地说是自己的人生前途的?   除了互相喜欢……甚至是爱慕,心甘情愿为了对方付出自己的所有,除了这样的关系程煦想不出来他们还会有怎样的羁绊,尽管这样的羁绊放在这两个人身上让他觉得很匪夷所思,他也不得不相信。   --------------------   没想到一千五还搞不定一个同学聚会。   辛苦三位再喝几杯吧!   俺只好明天再写了~ 第157章 少让我看见   程煦这些话也就只能凭借一时的醉态才能向魏琛问出口。魏琛没有回答他,他心里却更有数了,他猜得一点儿也没错,江逾白和他就不是一般的关系!   叶蓁蓁回想起高考前几天,魏琛生病住院那段时间一直都没来学校,所以她同桌的位置就一直空着。江逾白却还是保持着以前的习惯走到一班来找魏琛,直到他看到魏琛空荡荡的桌椅他才恍然想起来魏琛还在医院昏迷不醒。   “他看见你不在,就没有在教室里停留,失望落寞地转身走了。”叶蓁蓁对魏琛说起他不在的那几天的事情。   倒满啤酒的酒杯被魏琛长久地握住而没有再拿起喝上一口。   现在他们都来了北寰,只有江逾白还留在燕川。   夜里回到家以后,魏琛很想给江逾白打个电话,可是他最后却选择还是不要打这个电话。按照他给他制定的学习计划,这个时候他应该已经睡觉了。   那就不要去打扰他了,他应该很累了,需要不被打断的休息。   魏琛用右手拿起笔开始重新练习写字。经过科学的药物治疗和坚持复健,他的手现在已经能够握笔了,接下来就是困难而痛苦的写字训练。   他曾经轻而易举就能做到的事情,现在却要他像个刚启蒙的儿童一样重头开始练习写字,这算不算是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魏琛一边艰难地写字一边自嘲地想。   敲门声响起,魏琛说“进。”   沈晴开门进来,给他端来一盘切好的苹果。   她知道他今天去见了高中同学,现在他们都来北寰上大学了,特别是其中一个女生还考上了华大,魏琛能坦然去见他们,沈晴知道他不会不给自己一点压力。   “时间挺晚了,”沈晴说,“别把自己搞得太累,写得差不多了就去睡吧。”   “知道了。”魏琛低头慢慢地写着字,“我再写一页就睡了。”   “嗯。”   沈晴推门要出去,却还是返回来,下了决心说道:“你和那个孩子……”   “嗯?”魏琛闷头在写,也不知道听清楚没有。   “我是说你和那个叫江逾白的男孩。“沈晴正色道。   魏琛笔尖一顿,抬头看向她。   沈晴说:“我不管你和他怎么样,反正在考上大学前,别再像以前一样乱来搞出事情。”   她抱着手臂,看着魏琛:“等你考上大学以后这些事情我也不想管了,自己的感情要自己处理好,无论你们还要不要在一起都要想清楚再做决定,更要为自己的决定负责。最后就是……”   她没把话说完,顿豫许久,似乎接下来的话难以言表。   “妈,”魏琛也正色道,“我和江逾白已经约定好一起考华大了。”他知道他妈很难接受他和江逾白的事情,如今她能对他说出这些话已经是很包容他们了,所以魏琛其实是心存感激的。   沈晴还算满意地点点头,说:“反正,反正以后少让我看见你们就好,你也知道你妈我的哮喘虽然好了很多但也很难彻底根治。” 第158章 去见他   夜里,趴在书桌上小憩的江逾白被电话铃声吵醒。   “同桌!我找到你要的东西了!”电话那头叶景年激动地说。   江逾白揉着太阳穴,说:“照片发我看看,先谢谢你了。”   “没事儿,我待会儿拍照发给你,你注意看一下东西对不对啊。”叶景年从他开琴行的亲戚那里好不容易找到的一把琴,他不相信江逾白会不满意。   挂掉电话后江逾白立刻就收到叶景年的照片,他点开放大仔细看细节,对比魏琛原来的那把小提琴本就已经非常好的品质,这把竟然有过之而无不及。   江逾白还算满意,把照片保存好,接着想到要不要发给魏琛看看?   还是先不要发给他吧……他犹豫地想,现在他的手还没好全,要等到……等到我……   江逾白决定先不把照片发给他。   他伸了个懒腰,拉开窗帘望见外面一勾淡琥珀色的残月,十一月末尾,燕川又要入冬了。   外面有人敲门,江逾白说:“进。”   江毅走进来,说:“书先放一放,出来一起吃宵夜。”   江逾白一边和他叔叔走出房间一边随意问道:“今晚宵夜吃什么?”   “汤圆儿。”江毅说。   江逾白说:“叔叔你好像只爱吃里面的芝麻馅,不爱吃汤圆皮。”   “嗳,你还记得我这个呢。”江毅笑笑,“你婶婶嫌我这么吃特胡闹。”   “茜茜也学你这样吃啊。”江逾白已经端起一碗汤圆吃了起来。坐在他身边的茜茜简直和她老爸吃汤圆的方式如出一辙。   “从小跟我爸学的,”茜茜捏着勺子喂到嘴巴边,吸了一口芝麻馅,对她哥说:“改不过来。”   江逾白小声说:“你最好别把汤圆皮全剩在碗里,婶婶来了!”   尽管他的声音压得极低,但是蓝心禾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餐桌上的三个人都不对劲,看见自己都仿佛老鼠见了猫似的,个个比绣面还紧绷,寒蝉仗马。   “怎么?今天宵夜不好吃吗?”她把三个人看了一圈,问道。   “没有,”茜茜说,“阿姨的手艺向来没的说。”   蓝心禾拿小瓷勺的柄端敲了一下她的小脑袋,说:“又和你老爸学胡闹,好好的几颗汤圆儿被你吃得乱七八糟。”   她早就看见茜茜吸芝麻馅的样子了,就算茜茜把汤圆皮扔了也逃不过她的法眼。三个人里只有江逾白在规规矩矩地吃汤圆,不和她耍滑头。   江逾白细嚼慢咽地吃着,蓝心禾看见他嘴角沾了芝麻馅,就帮他抽了一张餐巾纸叫他擦擦。   江逾白嘴里还嚼着汤圆,不方便开口说话,对她黏黏糊糊地“嗯”了一声,接过她的纸来擦嘴角。   不管这孩子以前多不好,蓝心禾此时此刻看他却觉得挺好的——乖的时候是真的很乖,像只毛绒绒的小熊猫似的,不免令她心软。   江逾白吃完宵夜擦擦嘴,跟大家说他吃完了,就要回房间继续学习。   蓝心禾叫住他问道:“之前你叔叔问过你几次想考哪个专业,现在有想好吗?”   “日语,”江逾白说,“我想考华大的日语。”   听到华大这个目标时,蓝心禾不免有些惊讶,毕竟华大的门槛太高了,就算是全燕川每年能考上的学生都屈指可数。   然而,她也仅仅是惊讶了一小会儿,这种惊讶很快就掠过水面飞远了,随之而来的是对面前这个男孩的期望。   “希望你可以如愿。”她说,“考上了就去北寰吧。”   到了北寰如果有想要见的人,那就去见他吧。 第159章 致白鸟   北寰,初秋缱绻的风吹散了炎炎长夏,华大迎新日这天世界清凉一片。清朗的太阳卧在一朵棉花云里,天空碧蓝如洗。   在学校大门口热闹而拥挤的人群里,一辆黑色汽车缓慢驶入校园之中,最后在外国语学院的招牌前稳稳地停下。   车门打开,一个小女孩从车上跳下来,转着脑袋、甩着马尾辫看周围来来往往的大学生。   志愿者举着牌子走过来询问:“你好呀,请问需要帮助吗?”   女孩一眼就看到了他牌子上的外国语学院标志,兴奋地朝车里喊:“哥!我看见你的学院了!”   志愿者顺着她的方向往车里看,只见副驾驶座坐着一个清瘦的男生,匆匆一瞥却连轮廓都是好看的。   直到男生从车上下来站到他面前,他才终于看清楚这个新生的模样,第一眼便是惊艳,今天来了这么多新生,其中不乏长得好看的少男少女,可是没有一个能比得上他。   志愿者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来描述他的好看,说帅气太俗了,说美丽又不准确。   他穿着质感很好的白色卫衣、黑色牛仔裤和名牌球鞋,背了一个黑色小提琴盒子,看起来像个骄傲的艺术生,只是随意站着便是白杨树般清俊挺拔。   他看起来还要比同龄人小一些,皮肤白皙气色也好,浑身青春蓬勃的气息如三月春风扑面而来,还漂亮得像个养成系偶像,却又比需要精致妆造的偶像更加浑然天成、自然清新。   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志愿者同学忽然觉得这个新生给他的感觉就像这句诗一样。   “你好啊。”新生跟他打招呼,“我是日语专业的新生,请问学长,外国语学院的宿舍楼要往哪里走?”   志愿者立刻回过神来:“啊,原来你是日语系的新生啊,你叫什么名字?”   “江逾白。”新生微笑说。   他不笑时眼睛是下三白,给人的感觉病病娇娇,然而一旦他笑起来,病娇感就变成了明艳感,使人不得不立即心生油然好感,对他抱以十分的关怀和期盼。   志愿者学长忽然有点不好意思起来,挠了挠后脑勺的头发,说:“那你跟我走吧,外国语学院的宿舍楼离这里还挺远的,你行李在哪?我帮你搬搬。”   “谢谢,但是我行李不多。”江逾白说,“今天是我叔叔送我来的。”   “噢,那行,我就给你们带路,你们就一直跟着我走就行了。”学长说。   江毅已经从后备箱里把行李拿出来了,环顾周围景色秋意,畅快地说:“逾白啊,你还真别说,华大的环境是真漂亮啊。”   “真漂亮!爸爸哥哥,待会儿我们要把整个校区都游览一遍!”茜茜坐在旅行箱上,被爸爸推着走。   学长边走边给江逾白介绍沿途经过的学校建筑设施,顺手还发给他一份校园地图手册,江逾白还真翻开手册仔细看了起来。   学长觉得他好像在地图上找着什么,便说:“日语系的新生安排在西楼9幢,你在地图上看应该在中央雕塑的西边,有个荷花池的地方就是西九楼了。”   然而江逾白却笑着摇摇头,说:“我没在找日语系的宿舍楼。”   “哎?”学长这就不是很理解了,问道:“那你是在找什么?”   江逾白手指在地图的某处定住了,笑意变得更深,对学长说:“法学楼。”   他从地图上抬头向前望去,洗尽铅华的阳光照耀着人山人海,清风飔飔穿行而过,法国梧桐飒飒作响。树下人声鼎沸,有人站在路的尽头等待他。   他朝那个人一步一步地走过去,直到走到他面前。风从来没有停过,他的心跳得一拍快过一拍。   “好久不见。”魏琛说。   迎着和煦的阳光,还有一年未见的思念,江逾白注视着他,尽管身体没有动作,但眼底浓稠的情愫却被一览无余。   “嗯?”魏琛仔细看了他一会儿,说:“你长高了不少。”   “你也是啊。”江逾白说,话一出口,已经是带着点委屈的哭腔了。   魏琛微微弯腰凑近看他的脸,调侃道:“怎么?现在变得这么容易就要哭了吗?”   “我才没呢……”江逾白脑袋低下去,摇摇晃晃,好像在否认自己过于幼稚的哭泣欲望,然而事实是不论他怎么样掩饰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本能冲动。   魏琛只好拿出一件东西:“那……你看看这个喜欢吗?能不能让我们小白不哭呢?”   “这是?”江逾白打开盒子,看见里面赫然是一条银色手链,最吸引他的是手链上的小鸟吊坠。   小鸟是振翅飞翔的样子,在灿烂的阳光下闪着璀璨的光,好像马上就要活过来飞到蓝天上去一样。   魏琛亲手帮江逾白把手链戴上,说:“你把你的红绳给我了,可是你的身上不能没有我的东西,今天我把手链给你戴上了,以后就不许摘下来。”   江逾白看着魏琛灵活捏弄手链搭扣的右手手指,终于安下了最后一份心。他说:“那我在你这里的东西呢?那片羽毛。”   “说好的,你要是还记得羽毛夹在书的第几页,我才能把它给你。”魏琛从包里拿出了那本从他们在童年时期就共读过的旧书。   “当然。我不仅记得羽毛在第几页,我还记得那一页的最后一句话是……”   “嗯?”   江逾白顿了顿,突然凑得极近,在魏琛脸颊上亲了一口。亲完后他才继续说:“有比正确更快乐的事。”   魏琛欣然点头,把书还给他。   江逾白开心的把书翻开,找到了他的羽毛,并且还在这一页上看见了许多行手写的字迹。   他怎么会不认得魏琛的字迹呢?魏琛的字隽秀飘逸,完全是字如其人。江逾白把他写的字一个一个看过去:   我童年的小白鸟,   你收藏了我的秘密。   大哭着,   坏笑着,   我们走过泥泞。   我心爱的白鸟,   无畏飞渡遥遥九万里。   我要把梦寄给你,愿你甜酣沉溺。   我也把风寄给你,望你振翅飞向天际。   ……   诗还没看完,江逾白手里的书就被魏琛轻轻抽走了,接着只听他在耳畔温柔低语,继续读完这首诗:   神明眷顾我和你   苦夏来不及,   还有人间四季、日月朝夕。   展开的书随着话音落到脸颊边,日光清和影婆娑,少年肩上有长风无尘,他们在人声鼎沸处长久地接吻。   --------------------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