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名:俗套剧情   作者:卡列夫司机   Tag列表:原创小说、BL、长篇、完结、现代、HE、狗血、破镜重圆、强强   简介:纯情x坦率   瞿朗在周叙白十八岁生日那天,笑眯眯地跟他说:“许个生日愿望吧,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都答应你。”   周叙白心神不宁,不耐烦道:“你以后能不能别出现在我面前?”   瞿朗摸着鼻子嘀咕了一句,从此以后真的再也没有出现。   -   十九岁生日那天,所有人都给周叙白发来祝福,除了瞿朗。   他等到半夜,装作群发,给瞿朗发了条消息,但没有收到回复。   后来他才知道,瞿朗让他许愿那天,家里刚出了事。   -   很多年后周叙白在一场酒会上遇到了瞿朗。   中间人向瞿朗介绍:“这位是钢琴大师周叙白,跟你一样都是柳城人。”   瞿朗点头:“我知道。”   中间人好奇:“怎么,你们认识?”   “那倒没有,人家艺术家怎么可能认识我这种俗人。”瞿朗想了想,笑着说:“只是听说过罢了。”   -   非典型贵公子x暴发户,瞿朗是受,酸甜口味,1v1,he   -   是瞿(qu)不是翟! 第1章   =================   五月末,柳城迎来了今年夏天的第一波热潮。   太阳高挂空中,万里无云,柏油路面被毒辣的日光烤得热浪翻涌。   这样的天气里,市体中心的运动员们仍在体育馆里挥洒着汗水。   而作为他们中的一员的瞿朗,此刻却惬意地靠在市体外的某间KTV的包厢里,专心致志地捧着手机玩着贪吃蛇。   还差四百分,他就要刷新自己维持了半年多的记录了。   面前的桌上放着一个切了几块的蛋糕,果汁啤酒绕着蛋糕放得满满当当。   包厢里还有三男两女,唱歌的唱歌,打游戏的打游戏,吵嚷连连,鬼叫不断。   一个穿着运动服的男生推开包厢的门,险些被里面传出来的声音震聋,刷地退了半步,隔了一会儿才重新推门进来,捂着耳朵吐槽:“隔着十来米我就听到你们在鬼哭狼嚎,最近你们击剑部的压力这么大吗?”   包厢里的几个人见了他都停下手里的事跟他打招呼。   两个激情对唱的男生停止对大家的声波攻击,过来揽住他勾着他往桌边走:“程嘉遇,你又迟到,来来来上蛋糕!”   坐在桌前的男生抓了一把奶油就要往程嘉遇脸上糊。   “别闹,”程嘉遇忙撤开身,在包厢里找了一圈,问:“瞿朗呢?我听说他跟人打架被禁赛了?”   提起这茬,几个男生打闹的心思淡下去。   包厢里静了一瞬,手里各掐一把牌的两个女生朝包厢的角落扬扬下巴,说:“那边玩游戏呢。”   程嘉遇顺着她们指的方向看到了瞿朗,跟身边的几人打了个手势,走到他靠着的长沙发前坐下,喊了他一声:“瞿朗。”   另外五人也不闹了,三个男生勾肩搭背,两个女生放下手里的牌,全都关注着这边。   瞿朗没有反应,程嘉遇偏头看了看他,起身弯腰拽下他的耳塞,“跟你说话呢。”   “啊?什么?”这下瞿朗听到了,但他没空抬头,快速说:“你先等会儿,我这玩游戏呢,哎我靠,差点撞死,吓死我了!”   程嘉遇没理他“等会儿”的说辞,问道:“你跟潘阳打架了?”   “啊。”   “因为什么?你俩以前不对付,但也没到动手的地步啊。”   “看他不爽呗。”   “少给我来这套,肯定是他惹你了。”   “……”   瞿朗不置可否,程嘉遇皱眉道:“刚才老杨来找我,我才知道这事儿。他说你打了人连理由都不讲,也不道歉,他想从宽处理都找不到借口,只能按规矩禁你的赛,你到底怎么回事儿啊瞿朗?”   “没怎么——”瞿朗的身子忽然往旁边歪去猛按手机屏幕,“哎哎哎哎!”   屏幕上的“长蛇”拐了好几道弯,灵巧地避过自己的尾巴从缝隙中钻出。   他松了一口气坐直,盯着屏幕说:“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   瞿朗摆了明的不配合,程嘉遇望向包厢里的其他人,五人都是耸肩摇头,表示什么都不知道。   程嘉遇只好转向瞿朗继续劝:“马上就要比赛了,总不能真因为这点事禁赛。不然这样,你先去跟潘阳道个歉,然后你们俩一起去找老杨,跟老杨也道个歉,好好说说,咱把这事儿盖过去行不行?”   “那可不行。”瞿朗干脆答道。   “瞿朗,我跟你说正事儿呢,你能不能别玩游戏了?”   “行啊,你等会儿。”   “……”   程嘉遇啧了一声,说:“不道歉也行,那你就把理由说出来,老杨那么看重你,只要你理由说得过去,他肯定不为难你。”   瞿朗也啧:“我不是说了吗,没有理由,看他不爽不行吗?”   后面几个人交换了个眼神,其中一个男生赞同地说:“潘阳是挺烦人,击剑部没几个看他爽的吧?也就训练赛赢了瞿朗两次,装得都不知道姓什么了,成天拿鼻子眼看人,还动不动暴发户暴发户地叫,真的,换我我也打他。”   程嘉遇问瞿朗:“是因为他叫你暴发户吗?”   “我脑子进水了吗?我家本来就是暴发户啊。”瞿朗浑不在意,“你能不能先别念了,我还差二百五就破纪录了!”   “我看你像个二百五!”   “嗯行,我二百五行了吧。”   “瞿朗!”   “哎哎,听着呢。”   程嘉遇瞬间体会到了老杨的心情,一口气梗在胸口不上不下的——怎么能有这么不把自己的未来当回事儿的傻逼?   强压下想要暴打瞿朗一顿的冲动,程嘉遇舔舔嘴唇,改变策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瞿朗,你知不知道禁赛对一个运动员伤害有多大?只要有这个记录,你的职业生涯就是有污点的,以后很多事都会受影响,甚至有可能你以后都走不了击剑这条路了,这样你也觉得没关系吗?”   “没关系啊,”瞿朗不以为意,“我家是暴发户嘛,养得起我。”   “嚯——”后面的几个人齐齐抽了一口冷气,竖起大拇指:“还得是我朗哥!”   “你们要是不帮忙就别添乱!”程嘉遇气得够呛,回头把人都轰开。   咬牙道:“行,就算你对自己的职业生涯不在意,那潘阳和老杨呢?潘阳这次差点被你打住院,万一真伤到哪你拿什么赔?还有老杨,他那么喜欢你,就指着你给他拿个冠军回来,你就这么伤他的心吗?”   “啊,也对——”瞿朗修长的手指快速点击屏幕,过了一会儿才说,“你提醒我了,我打得太轻了,这也不划算了,我应该把他打进医院的,或者直接把他胳膊腿儿打断,让他再也回不来才够本。”   程嘉遇:“……”   瞿朗又道:“而且老杨可不喜欢我,你别造谣啊。整个击剑部,他看我最不顺眼。再说他干吗指着我拿冠军,就不能自己努努力?一把年纪了还没学会独立行走吗?”   程嘉遇费尽心思地劝,瞿朗却老是左进右出转移话题,再好的脾气也有点搂不住了。   “你特么……”   “嘘——!”   屏幕上的分数逐渐逼近半年来的最高记录,瞿朗不敢再分神聊天,全神贯注地盯着飞速移动着的蛇头。   突然,一条微信弹了出来,瞿朗晃了0.01秒的神,蛇头直接撞在了几乎布满了整个屏幕的身体上。   屏幕闪了两下,出现了一个大大的“YOU LOSE”。   “!”   瞿朗捧着手机表情空白了足足三四秒,低头看着屏幕,手指颤抖。   程嘉遇看了眼他的屏幕,很解气地说:“活该。”   其他五人异口同声:“真的活该。”   瞿朗先是抓头,然后握拳,把手机扔到沙发上起身转了两圈,闭上眼睛仰头长出了一口气,好半天才做好心理建设捡起手机,看瞿娴给他发了什么。   妈妈:速来会展中心。   瞿朗:“……”就这。   他又原地转了几圈:“就这???”   真是我亲妈啊,这个时候发微信!   瞿朗失去了梦想。   行尸走肉一样走到沙发边收拾自己的书包。   程嘉遇问:“阿姨说什么?”   瞿朗有气无力:“不知道。”   程嘉遇又问;“阿姨知道你被禁赛了吗?”   瞿朗无奈地停下动作——从程嘉遇进了包厢,说了不下十次的“禁赛”,耳朵都要长茧子了。   他拉上书包的拉链,把书包甩到肩膀上,想了想,说道:“程嘉遇,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还有你们也是。禁不禁赛对我来说无所谓,反正我也没有很喜欢击剑,每天训练也挺没劲的,真禁了就当放假了呗。”   程嘉遇:“……”   其他人:“……”   瞿朗把手举过头顶摆了摆,“行了,你们也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说着拉开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包厢。 第2章   =================   瞿朗从ktv出来,打车去了柳城市的会展中心,在会展中心门口看到了瞿娴的助理冯欣。   他和冯欣打了招呼,踏过铺到道边的红毯,跟着冯欣通过门口的隔离带,进入会场。   会场里来来往往的男女光鲜靓丽,谈笑风生。   穿着运动服挎着书包的瞿朗与这里的画风格格不入。   被不知地几个人行了注目礼后,他偏头好奇地问旁边的冯欣:“欣姐,这里在举办什么活动吗?”   冯欣:“瞿总今晚在这里办慈善晚会,你不知道吗?”   “慈善晚会?”瞿朗莫名:“她没告诉我……慈善晚会叫我来干吗?”   冯欣看他一眼,神秘地说:“一会儿见了瞿总你就知道了。”   慈善晚会在会展中心三楼的宴会厅举行,来的都是柳城的企业家和市政人员。   冯欣在前面推开宴会厅的门,里面香肩云鬓西装革履,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瞿朗带着满心疑惑跟着冯欣穿过人群,在舞台前的一张空桌边坐下。   “瞿总还在那边应酬,你先在这等一会儿,我去告诉她你来了。”冯欣把手拢在嘴边,给他指了下瞿娴的位置。   瞿朗朝那个方向看去,没找到瞿娴,不明所以地点头。冯欣拍拍他的肩膀,转身走了。   “……”   到底在搞什么?   原地等了十多分钟,台上时下颇受欢迎的小明星已经连唱了三首歌,也没见冯欣回来,瞿朗干脆拿出手机继续玩他的贪吃蛇。   这次手感不太行,注意力也不是很集中,没一会儿就重开了两局。   “你好。”第三局刚开始,一道女声从身侧响起。   听声音不像熟人,瞿朗没抬头,说道:“没人,随便坐。”   女生却没动,继续道:“你是瞿朗?”   瞿朗手指顿住,蛇头撞上外围的墙壁。   他抬起头看向面前的女生,确实不认识,“你是……?”   女生说道:“沈佳兰,瞿阿姨让我过来跟你聊聊天。”   “哦哦,”瞿朗把手机放回口袋,起身帮沈佳兰拉开身边的位置,“那你坐。”   沈佳兰提着淡紫色微蓬的裙摆,在他身边坐下,自然地问:“我们聊什么?”   “这个……”我哪儿知道啊?   瞿朗一头雾水地在后面的人群中寻找,很快发现了瞿娴。   瞿娴穿着黑色的修身裙,站在不远处朝他举了下酒杯,另一只手手心朝下,对着他张了张,转身没入人群。   瞿朗迷茫地收回视线,突然间滞了滞,福至心灵——瞿娴这是让他相亲来了!   “……”   别的家长都是严防死守,不让自己家的孩子早恋,瞿娴倒好,居然上赶着给他介绍!   有溜没溜了还?他才十七好吗!   大概是他的表情太过震惊,沈佳兰说道:“你要是不想聊,咱们就坐这儿玩手机。”   “没有没有。”瞿朗立即尴尬地摆手。   沈佳兰十有八九也是被指派来的,未见得对他有什么好感,顶多就是来说说话,要是真晾着人家就太没风度了。   瞿朗边在心中嘀咕瞿娴这妈当得不靠谱,边调整好表情,率先挑起话题:“你是学生吗?”   “嗯,高二了。”   沈佳兰的话刚落地,瞿朗便问:“实验的吗?”   “你怎么知道?”沈佳兰略显意外。   瞿朗答道:“实验的女生出了名的漂亮。”   “那我要是不是实验的你怎么说?”   “你不是实验的,和你漂亮这件事没有冲突吧?”   “真是——”沈佳兰感叹一声。   同样的话换别的男生说,或许会让人觉得轻浮讨巧。   但瞿朗长得俊朗干净,笑起来时明快清爽,简单的运动装衬得他格外的身高腿长,在这样喧嚣的环境中别有一番清隽感。   于是从他说出来的话便也像是过了遍泉水似的真诚纯粹,没有意有所指,只有就事论事。   沈佳兰想起来刚走过来时,仅凭着瞿娴的描述,一眼就在来往的人群中认出了瞿朗,不由笑了笑,说:“怪不得我们学校有那么多女生喜欢你。”   瞿朗听惯了类似的话,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哈哈一笑,说了声“是吗”,就轻飘飘地把话题转到了别的方向。   “你喜欢那个人吗?”瞿朗注意到沈佳兰瞟了两三次台上的歌手。   沈佳兰说:“我还好,我同桌比较喜欢他,之前还在网上高价买他的签名来着。”   “那等会儿他下台的时候,我帮你同桌要个签名去。”   “真的?”   “真的。”   说话间,台上的歌手正好唱完最后一首歌提着吉他下场。   主持人从后台上来,串了几句词,继续说道:“下面请欣赏钢琴独奏《仲夏》,演奏者——周叙白!”   晚会已经进展到了社交应酬的环节,根本没人注意台上在表演什么。   瞿朗自认没什么音乐细胞,对这些阳春白雪不慎感冒,便打算借着这时间去后台拿签名。   才一起身,就见一个穿着白色西装,修颀华丽的男生迈着长腿走上台来,坐在了钢琴前。   他起到一半,怔了怔,仰头看向舞台上方的大屏幕,又鬼使神差地坐了回去——   钢琴前的男生长得可以用俊美来形容,肤色冷白鼻梁高挺,眼皮微垂盖住了大半瞳仁,眉梢眼角带着股矜贵的冷傲。   很难说清为什么,瞿朗见到他这样,就想到了他撩起眼皮冷冷睨来会是怎样的神态,心中继而生出了一抹异样。   后面的人群中忽然爆发出一阵笑声。   坐得笔直的男生往发出声音的方向瞥了一眼,如描似刻的脸上露出了局外人的冷漠,然后将修长的手指搭在了黑白的琴键上。   后面的谈笑声远去了,水一样的琴音越来越大,其中还混合着不甚和谐的咚咚鼓点。   好一会儿,瞿朗才意识到那是自己的心跳声。   他对这种感觉熟悉又陌生。   以往比赛进入到白热化阶段,精神高度集中,肾上腺素飙升,全身的细胞兴都奋得叫嚣时,也会听到类似紧密鼓噪的心跳。   但除此之外,还有某种额外的酥痒自心底升腾而起,往他的脖颈、耳根冲了上来,他无意识地滑动下了喉结,有些口渴。   “瞿朗?”沈佳兰见他盯着台上发呆,喊了他一声。   瞿朗倏地回神,再朝台上看去时,男生已经起身,单手按住西装下方的扣子,幅度不大地朝台下欠身,冷淡离场。   瞿朗看着空荡荡的屏幕,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坐了足足有半分钟那么久。   就像是百无聊赖地发呆时,突然有人塞给了他一款妙趣横生的游戏。   长久以来的索然感被一扫而空,瞿朗感觉到自己雀跃起来了。   他兴味十足地站起来,露出明朗的笑容,对沈佳兰说:“我去要签名。”   说完便在沈佳兰怔愣的目光中,绕过桌椅,朝后台走去。   --------------------   啊,是我喜欢的一见钟情! 第3章   =================   瞿朗给冯欣打了个电话,一个工作人员出来把他带进了后台。   后台人来人往,瞿朗先找那个歌手要了两张签名,之后便忙三火四地直奔周叙白的休息室。   离休息室还有十来步时,刚好看到人推门出来,周叙白身上那身修挺的白色西装换成了白衬衫和黑色长裤。   衬衫最上面的扣子散着,露出线条秀颀的脖颈,宽挺的肩膀将肩线完全撑开,衣领在利落的发尾下折得整整齐齐。   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穿着,在周叙白身上却有种说不出的贵气。他薄薄的眼皮半垂着,单手拢了下额前的头发,正低头打着电话。   不知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什么,周叙白说了句“马上出来”,收起手机便朝安全通道的方向走。   瞿朗忙喊一声:“周叙白!”   周叙白脚步顿住,回过头来,见到瞿朗愣了愣,没有开口,等着他的下文。   瞿朗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离得近了,甚至闻到了周叙白身上有种冷调的好闻味道。   他鼻翼轻轻翕动一下,露出了灿烂的微笑,说道:“我刚才听了你弹钢琴,真的特别好听!”   周叙白的目光在他的脸上停留片刻,礼貌地颔了下首,答道:“谢谢。”   瞿朗的心跳又不对劲了,他说道:“我是你的粉丝,你能给我签个名吗?”   他说着在身上摸,然而拍遍口袋也没找到一支笔,纸也只有之前歌手签过的卡片。   周叙白的视线随着他的手移动,看到了那两张签名卡。   “啊,这个,这是我帮朋友要的。”瞿朗说道:“我这没带纸笔,不然我们先加个微信?”   他先掏出手机,周叙白犹豫了一下,没有拒绝。   瞿朗:“那我扫你?我叫瞿朗,今年十七,我看你好像跟我差不多大——”   周叙白原本也打开了微信,听到“瞿朗”两个字手指停住,抬眼问:“瞿娴是你什么人?”   “那是我妈。”瞿朗说道。   周叙白的神色霎时冷下来,收起手机转身就走。   “?”刚才不还好好的?   瞿朗追上去,挡在周叙白面前,疑惑地问:“怎么了?不加微信了吗?”   周叙白冷峻的脸上闪过几不可察的嫌恶,绕开瞿朗继续往外走。   瞿朗捕捉到那抹细微的变化,诧异地倒退两步,抬手拦在他面前,问道:“你等等,是我怎么你了,还是我妈怎么你了?”   周叙白连番被挡住去路,眉心轻皱,浓黑的眸子不加掩饰地透露着不耐。   他伸手抓住瞿朗的手腕,硬生生将拦在面前的手臂按下去,然后直接将瞿朗推了个趔趄,大步离开。   瞿朗抬起手腕看了看,竟然被周叙白攥出了一圈红印。   弹钢琴的手劲儿这么大吗?   “哇……”   如果程嘉遇现在在这里,一定会骂他一句神经病。   因为他慢慢揉着那圈红印,回过头看向周叙白离开的方向,想起对方黑沉的眉目与冷淡的眼神,不仅不觉沮丧,反而愈加开心了——   连生气都这么帅。   还真是不得了!   *   晚上瞿娴回到家,见到靠在沙发上玩游戏的瞿朗,第一句话就是:“聊得怎么样?”   瞿朗答道:“挺好。”   瞿娴满意道:“是吧,我也觉得佳兰那孩子挺好的,见她第一眼我就很喜欢,听说你还给她要签名去了?”   “啊?”瞿朗:“您说的是她啊。”   瞿娴纳闷:“那你说的是谁?”   瞿朗道:“周叙白啊。”   瞿娴:“周叙白是谁?”   瞿朗:“就台上弹钢琴那个。”   瞿娴:“台上弹钢琴了?”   瞿朗:“……”   半晌,瞿娴才“哦”声说:“节目都是冯欣跟他们对的,我没注意。”   她推了下瞿朗的头,“我让你跟人家兰兰聊,你跟那什么白的聊干什么?男的女的,好看吗?”   瞿朗如实道:“男的,巨帅。”   瞿娴顿时没了兴趣。   瞿朗从沙发上起身,拿起手机翻通讯录,瞿娴问:“你干吗去?”   瞿朗举了举手机说:“去给欣姐打个电话。”问问周叙白的事。   他说着往楼上走,瞿娴突然想起来个事,喊住他说:“你们杨教练今天给我打电话了,他说你打架被禁赛了?”   瞿朗停在楼梯上,一阵无语:“这点事儿真是不够老杨到处宣扬的了。”   “你真打了?”瞿娴皱眉,“杨教练跟我说还挺严重,说不定会影响你的职业生涯,要不然妈去给你解决一下?”   “不用。”瞿朗一秒拒绝。   “不用什么不用,真禁赛了你以后怎么办?”   “该怎么办怎么办,大不了以后干别的呗。”   “胡说八道,”瞿娴说着就要去包里拿手机,“你还能干什么?”   瞿朗还真用手机杵着下巴想了想,忽然一笑,说:“妈,您觉得我练钢琴怎么样?”   这突发奇想都把瞿娴搞蒙了,她问:“怎么又想起钢琴来了?”   瞿朗张开自己的手掌:“就是突然发现我手指好像也挺长的。”   他模拟着弹钢琴的姿势活动着手指,给瞿娴展示,“怎么样?”   瞿娴对他的想一出是一出并不赞同,打击道:“不怎么样,你都几岁了?人家那都是童子功。”   “反正也不是……”瞿朗小声说了句,没说完,话锋一转,说道:“再说吧,我先去给欣姐打电话了。”   他招招手,消失在二楼的拐角。   半晌,瞿娴拿不准地往楼梯的方向走了两步,喊道:“真想学还是假想学啊?”   *   瞿朗当然不是真想学。   他进了房间,直奔阳台,拨通了冯欣的电话。   电话刚一通,他便问:“欣姐,周叙白是你请来的吗?”   “谁?”冯欣没反应过来,片刻后才恍然大悟,“弹钢琴那个?”   “对,就是他。”   “嗯……算是吧。”   “算是?”   冯欣解释道:“本来请的是他爸爸周德安,但他有事走不开,就让他来代替了。他比他爸厉害,才十七就拿了不少国际大奖,说是他们圈子里的天才来着。”   大概是周叙白的长相和实力都太过出众,冯欣不自觉地就多说了两句。   瞿朗拖着长音“哦”了一声,“他是柳城的吗?”   “当然了,”冯欣好奇,“你问他干什么?”   “就随便问问,”想起周叙白突然转变的态度,瞿朗又问:“欣姐,我们这边邀请他的时候,闹过什么不愉快吗?”   “不愉快……应该也不算吧,本来周德安是从来不参与这种演出的,后来听说是慈善晚会,就答应了,沟通什么的都挺顺利的,”冯欣敏锐地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没有,什么事儿都没有,欣姐不好意思啊,打扰你休息了。”   和冯欣客套了两句挂了电话。   瞿朗撑住阳台的栏杆盯着院子里波光粼粼的喷泉池,心想:那就怪了,又没发生不愉快,周叙白干什么跟他横眉冷对的?   他翻过身在浏览器里输入了“周叙白”三个字,立时有百科词条跳出来。   他慢慢往下滑——   音乐世家,两岁钢琴启蒙,三岁正式学习,从五岁起就开始斩获所有参加的比赛的第一名,十四岁登上国际舞台,拿到第一个国际级的金奖,十五岁举办个人演奏会……   这履历,不愧是钢琴天才啊。   与周叙白关联的词条里有“周德安”这一条,瞿朗点进去,一行行地往下看,目光忽然在某句话上停住。   顿了顿,他轻轻“啊”了一声,嘴角翘起——好像知道该怎么办了。   --------------------   开启死缠烂打模式!   先打预防针:作者本人对音乐啥的一窍不通,一切为了搞对象!就是纯编,后面要是写出什么杀人音乐之类的剧情(倒也不会这么夸张),咱就当看不见叭 第4章   =================   暑假第三天的早上七点,冯欣开车把瞿朗载到了锦江汀别墅区的入口。   瞿朗下车利落地拎出行李箱,关上后备箱的门,拉着行李箱走到路边,对冯欣露出一个乖巧的笑,说道:“麻烦你了欣姐,回去路上开车小心。”   冯欣看了眼往上盘旋的车道,还有好长一截,她单手压在车窗边沿,问:“就到这里吗?不用我再往前送送?”   瞿朗笑道:“送到这里就行,我自己往上走走,就当体能训练了。”   冯欣扫过他的装扮——他穿了件拉链拉到了领口的黑色轻薄冲锋衣,下面是条黑色的短裤,脚下踩着合脚的运动鞋,确实可以随时来一波高强度体能训练,怎么看也不像是来学钢琴的。   也不知道这小少爷怎么想的,好好的击剑说不练就不练了,非要上赶着来参加周德安的封闭式音乐研讨班。   这就叫有钱任性吗?   冯欣想起前两天瞿总让她找渠道,把瞿朗塞进研讨班时糟心的表情,暗叹一口气,比了个电话的手势,说:“那行,我就不送了,有事给我打电话。”   瞿朗点头摆手,冯欣也不多说,关上车窗调转车头离开了。   等到车屁股消失在视野中,瞿朗松开拉着行李箱的手,十指交叉向外翻推,然后依次活动了肩颈、手腕、膝盖和脚腕。   一套热身动作做完,身体在清晨微冷的空气中热起来,他才拉住行李箱,大步朝着上坡路跑去。   十分钟后,他经过了一家便利店。   又过五分钟,停在了一栋别墅前——看了眼手机上的地址,就是这里了。   瞿朗原地呼出一口气,才跑十五分钟,他连汗都没出,拉开衣领原地散了会儿热,才伸手按下大门外的门铃。   门铃被接通,那边的女人通过门铃看到他的行李箱,问道:“是德安的学生吗?”   瞿朗又露出了在长辈面前惯用的乖顺笑容,说道:“是,老师,我叫瞿朗。”   “瞿朗……”女人似乎在回忆学生名单里有没有这个人,过了会儿,说道:“你先进来吧。”   铁门门锁传来咔哒一声,半扇门向后错开,瞿朗拎着行李箱进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座新中式的庭院,院墙白墙黑瓦,院里绿树成荫,三层的独栋立在弯绕的花圃和小桥流水之间。   别墅的外观并不夸张,但院子里花木的栽种和摆放都经过精心的设计,自有一番精致与品位藏在其中,入目苍翠错落,空气清新沁人,让人一进来便觉得眼前一亮,心旷神怡。   瞿朗莫名想起了以前潘阳嘲讽他时说过的话——暴发户与真正的有钱人之间的差别在于细节,对细节的关注与追求源自于闲情雅致,而那种闲情雅致,是在长久的优渥之中滋生出来的。   “像你们这种牛嚼牡丹,急于把所有的钱贴在身上的土鳖是不会懂的。”   那天瞿朗只是穿了一双瞿娴新给他买的运动鞋,不知道怎么戳了潘阳的肺管子,诱发了他的长篇大论。   仔细琢磨了一番潘阳的话,发现自己确实没怎么听懂,无所谓地反讥一句:“豌豆公主么你?”便撞开潘阳扬长而去。   时隔大半年,瞿朗看着周家的庭院,倒是隐约明白了潘阳的意思。   想不到潘阳那种垃圾,偶尔也会说出几句有道理的话。   人还真是妙不可言。   瞿朗拎着行李箱正要往前走,忽听前面传来了谈话声:   “不是已经招满了吗?为什么又加进来一个?”这是周叙白。   “那些是你爸爸的学生,这个是你的学生。”这是刚才门铃里说话的女人,“你爸爸说你最近心情不好,总是在家里闷着,不如给你找点事情做。刚好临时多出一个人,我看年纪也和你差不多,干脆交给你带,说不定你们在一起还能聊聊天。”   “我没有心情不好。”顿了顿,周叙白补充道:“而且,我不喜欢聊天。”   女人轻笑:“你这孩子,总是把话说得那么绝对。”   脚步声越来越近,周叙白跳过了不想聊的话题,问道:“有基础吗?”   女人说道:“听说以前是学击剑的,没接触过钢琴。”   “击剑?”   说话间两人穿过庭院中的水桥,在门口的迎客松下看到了瞿朗。   瞿朗进门时随手把冲锋衣脱下来系到了腰上,里面穿的是件宽松短袖,晃荡的领口和袖口衬得他瘦削修长。   他爽朗地朝周叙白打了个招呼:“嗨。”   周叙白见到他,面上先是掠过一抹惑然,而后微怔,就像阵雨前的天空,脸色瞬间冷沉下来。   和周叙白站在一起的女人大约三十七八,她看了看瞿朗,又顺着瞿朗的视线转向周叙白,微讶道:“你们认识吗言言?”   言言?   瞿朗挑了下眉毛。   小名吗?   注意到他的表情,周叙白眉心微动,淡声道:“不认识。”   瞿朗对他的变脸不太满意,故作疑惑地“啊?”了一声:“我们前几天不是还见过,你忘了吗?你还抓了我的手腕呢。”   他举了举那天被周叙白捏出红印的手腕。   女人:“言言?”   周叙白一阵沉默,移开视线说:“妈,如果新加进来的学生是他,我不带。”   说完也不等女人和瞿朗有所反应,转身离开。   庭院里绿树成荫,周叙白的身影很快在苍翠的枝叶遮挡间消失。   女人来不及留他,转过身不好意思地说:“言……”   她改口:“叙白最近心情不是很好,他不是冲你。”   瞿朗赶忙摆手:“没事没事,我完全能理解,谁都有心情不好的时候嘛。”   他长得清爽干净,脾气又很好,很讨人喜欢。   女人笑道:“快进来吧,我带你去见你们周老师。”   女人穿着很普通的家居装,头发挽着插了根木簪,皮肤僵驰脸色苍白,看起来气色不是很好。   但她的面相十分温和,尤其笑起来时,眼尾的皱纹让她看起来愈加慈和,举手投足都透着说不出的优雅,非常符合少年人心目中“开明的家长”的形象。   或许周叙白那一身矜雅的气质就是从她这里遗传来的吧。   周德安在二楼的琴房里给学生们上课。   琴房里面装成了一个又一个的隔间,隔间里都做了隔音,门一关,互不影响。   瞿朗上来时,周德安正站在一个十五六岁少年的钢琴边听他演奏,时而点头,时而说几句话,看起来也是一派儒雅。   女人把他安置在琴房外的沙发上,过来敲了敲玻璃门,周德安从隔间里出来,朝瞿朗点了下头,和女人小声交谈起来。   距离远,瞿朗也没刻意去听,偶尔有诸如“言言”、“怎么办”之类的零碎字句飘过来。   过了一会儿,周德安回到琴房继续教学,女人走来,对瞿朗说:“走吧,我先带你去放东西。”   周德安的音乐研讨班是封闭式的,每个假期只招七个学生,研讨期间这七个学生就像上学一样,衣食住行都在别墅里进行,但不需要交任何费用。   周德安自己就是颇有名气的钢琴家,家里还有周叙白这个活招牌在,免费教学简直就是在做慈善,每年假期想要参加研讨班的学生多不胜数,冯欣也是废了一番力气,才把瞿朗加塞进来。   女人带着瞿朗上楼,说道:“二楼的房间都住满了,只有三楼还有空房,你先住在这里。课程的话,我听说你以前没怎么接触过钢琴,可能跟不上其他学生的进度,所以暂时由我来教你。我姓秋,你可叫我秋老师或者秋阿姨。”   听起来是周叙白不肯教他。   瞿朗本来也没抱什么希望,从善如流:“秋阿姨。”   秋蓉笑了,继续说:“我跟你们周老师是夫妻,虽然我不是学这个的,但是耳濡目染,教些基础还是没问题的。琴房的话,下面也是一人一房没有空余的,三楼这边还有一个是言言以前用的,他最近……”   她猝然停住,过了会儿温和说道:“你以后用这个琴房就可以了。”   说话间三楼到了。   秋蓉在楼梯左手边的第二间房门前停下,推开房门,侧身说:“这里是你的房间。”   房间不大,就是间普通的客卧,家具摆设延续了下面的装修风格。   通往阳台的窗子开着,床单什么的全都换过,床头柜上放着几束插好的花,阳光洒进来,满室清香明亮。   秋蓉欲言又止。   瞿朗很有眼力见地说:“秋阿姨,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秋蓉犹豫着说道:“如果可以的话,动作尽量轻点,言……叙白就住在你隔壁,他不太喜欢吵闹。”   瞿朗意外地往旁边紧闭的房门看了一眼,弯起眉眼,说道:“放心吧秋阿姨,我一定安安静静的,绝对不会吵到他。”   秋蓉放心了,说道:“你刚来可以先休息一下,对了,你吃早饭了吗?”   瞿朗道:“吃过了。”   “那好,等你休息好了,就来一楼找我,我们随时可以开始上课。”   瞿朗送走秋蓉,先把行李箱放在一旁按了下床垫,床垫柔软,散发着阳光的味道。   他把系在腰间的冲锋衣解下来搭到椅背上,长长地伸了个懒腰,走近阳台。   踏进阳台的瞬间,隔壁传来一道关门声。   瞿朗转头,才发现阳台和隔壁是互通的,隔壁阳台门边的绿植枝叶还在晃动,大概是被刚刚进门的人刮擦了一下。   “……”   瞿朗收回视线,不在意地笑了笑——从小到大,凡是他下心思想结交的人,就没有结交不到的。   等着吧,还有一个月呢。   --------------------   前摇结束,同居(不是)开始!   我造你们想看后面,但是我觉得前面受撩攻的过程也很有意思呢 第5章   =================   瞿朗打开行李箱,把换洗的衣物挂到了衣柜里,在阳台吹了会儿风,等到阳光逐渐热烈,下楼去找秋蓉上课。   他的音乐水平还停留在小学音乐课时期,秋蓉只好从识谱教起。   好在他的脑子不错,记性好,秋蓉讲过一次,他就会牢牢记住,而且手劲儿够,按琴键不费劲,一上午下来,倒是能把几首无和弦的儿歌弹下来了。   快到中午时,秋蓉去准备午饭。   瞿朗自己留在琴房里练习,他将秋蓉刚刚教过的儿歌挨个弹了一遍,举起右手看,怎么看怎么神奇——真是想不到,他这只握剑劈刺的手居然也有摸到琴键的一天。   瞿朗把右手搭在琴键上,脑海中浮现出周叙白坐在钢琴前的样子,于是坐直身体,把左手也放了上去,架势拉满,手指发力,身体时而前倾时而后仰,嘈杂破碎不成曲调的乐声从琴弦处爆发而出。   他正“演奏”到激烈处,忽然琴房的门发出“当”的一声重响。   “?”瞿朗转头朝门口看去——秋蓉出去时门没关严吗?   他起身拉开琴房的门,便看到周叙白正朝自己的房间走。   瞿朗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他用小臂压着门框,说道:“我不是故意吵你,刚才——”   但不等他说完,周叙白就推门回屋,说轻不轻说重也不算太重地把门关上了。   碰了一鼻子灰的瞿朗:“……”   这人怎么都不听人解释的?   午饭做好,秋蓉过来叫瞿朗下楼。   二楼的学生们已经在长餐桌前坐好,瞿朗从楼上下来时粗略一扫,加上他正好是四男四女,周叙白却不在其中。   他一踏进餐厅,就有一个戴着眼镜的男生朝他招手:“瞿朗,这里!”   瞿朗走过去坐在他身边,奇怪道:“你认识我?”   眼镜男生说道:“我们一个初中的啊!你一班,我四班!陈扬,还记得吗?周一升旗的时候我还在主席台念过检讨!”   “啊……”没印象了。   陈扬:“之前师娘带你过来的时候我就觉得是你,结果还真是,你不是到体校做运动员去了吗?怎么来这学起钢琴了?”   “全面发展嘛。”   “哈哈,行!”遇到熟人,陈扬喜出望外,回忆往昔:“你不知道,当时你转走了,咱们学校好多女生可伤心了,不过也别说她们,连我心里都有点难受呢!”   “……”   跟你有什么关系。   “是吗,”瞿朗扫过秋蓉和周德安身边的空位,问陈扬:“你来几天了?”   陈扬比出个“三”的手势,“我们学校考试早,比别的学校早放了两天,我放假第二天就来了。”   瞿朗问:“周叙白也和你们一起吃饭吗?”   陈扬摇头:“他就在人来齐那天早上出来和我们一起吃了顿早餐,之后就没再下来过了,听师娘说他都是在自己房间吃。”   “哦。”   “心情不好不想见人,也能理解。”   瞿朗挑眉:“心情不好?”   之前秋蓉好像也这样说过。   秋蓉和周德安和善地招呼大家动筷,陈扬抄起筷子便从面前的盘子里夹了一个鸡腿,放在自己的碗里,凑近瞿朗说道:“听说是输比赛受到打击啦!”   输比赛?   周叙白?   在瞿朗目前的认知中,这两个词放在一起就很不可思议。   “什么比赛?”   陈扬咬了口鸡腿,含糊地说:“好像是肖赛?哎,具体我也不清楚……你跟他认识?”   言外之意:你怎么对他的事这么好奇?   瞿朗无声地从盘子里夹了个鸡腿给陈扬。   “啊!谢谢!”   吃上东西,陈扬很快就把聊天这茬忘了。   午饭周叙白没露面。   午休之后瞿朗回琴房继续练自己的儿歌——秋蓉说贪多嚼不烂,让他把键位指法练熟了再进行下一步。   瞿朗本意就不是来学钢琴的,一下午练得心不在焉,时不时开门往外看一眼,还装作回房间拿东西,经过周叙白的房间时刻意放慢了脚步,但周叙白的房间安静得过分,一点声音都没有。   要不是下午三点多的时候,秋蓉给周叙白送过一次饮料,他都要以为周叙白死在房间里了。   练琴练到五点,吃过晚饭就是自由活动时间。   有两个打算参加艺考的学生还留在琴房里练习,剩下的跟着周德安在客厅看起了国际知名钢琴家的纪录片。   瞿朗坚持不到十分钟就呵欠连连,悄悄起身上楼。   “瞿朗!”陈扬发现他离开,也轻手轻脚地跟上来。   瞿朗纳闷:“干吗?”   陈扬朝他摆手:“去你房间!”   “?”   陈扬像是怕人听到,推着他上楼,一直到了三楼才说:“太没劲了,真的太没劲了,你来之前我在这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大家每天都卯着劲儿地上课练琴,都快要憋死我了!”   经过周叙白的房门前,瞿朗比了个“嘘”的手势,陈扬马上捂住了嘴,等到进了瞿朗的房间才把手放下来,大喘一口气,“啊,我活了!”   瞿朗坐在椅子上,好笑地问:“没劲你还来?”   陈扬在房间里溜达,边说道:“是我妈非要让我来的,还说要把我培养成第二个周叙白,申请材料写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不知道的以为我废寝忘食黑白不睡觉地练琴呢。”   他愁道:“哥们学钢琴就是想将来搞对象的时候多个技能,我妈就非说我有天赋,真的,有时候母爱真是太盲目了。”   瞿朗:“……你想得还挺长远。”   还搞对象。   陈扬:“笨鸟不得先——我靠!你把ps5带来了?!”   瞿朗捂了下耳朵。   陈扬扑到桌边,摸着ps5主机,四处找:“电脑呢?”   瞿朗弯腰从行李箱里拎出一个笔电——这都是他怕学琴无聊,来之前特意准备的。   ps5、笔电、连接线、手柄和耳机一应俱全,陈扬双眼放光,就差双膝跪地了:“朗哥,我能玩吗?”   瞿朗让开桌前的位置:“玩吧,小声点。”   “我爱你!”陈扬火速把电脑和连接线插好,戴上耳机冲进了游戏。   桌子被陈扬占走,瞿朗便坐在后面的沙发上搜索“肖赛”,掠过好多公司、人名之类的词条,终于找到了他想要的信息——肖邦国际钢琴比赛。   瞿朗重新搜索,浏览器中跳出的第一条便是:“肖邦国际钢琴比赛首奖空置,钢琴王子遭遇滑铁卢”。   点进去,里面照片上的人正是周叙白。   什么奖这么牛?还空置?   瞿朗本来是想看看原委,结果被旁边的标题引走,不知不觉翻到了周叙白十来岁时的比赛视频。   他支着侧脸,点了下暂停,然后放大画面——小时候还会笑,现在……好吧,不笑还是很帅。   陈扬忽然爆发出惊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瞿朗从手机里抬头:“你小声点。”   “卧槽卧槽卧槽!!!”陈扬带着耳机没听到,“完了完了完了我要摔死了!啊啊啊啊啊啊啊——”   瞿朗起身去拉他的耳机,刚站起来,就听到阳台的门被人敲了两下。   他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怔然转头,便见周叙白正一脸寒霜地站在门外。   “……”   陈扬,你死了。   瞿朗伸手拉下了陈扬的耳机,陈扬还在喊:“朗哥,你干——”   瞿朗扶着他的肩膀,把他的上身扭向阳台。   陈扬的声音在看到周叙白的瞬间,戛然而止,放下手柄腾地站起来,露出一个僵硬的微笑,蹭到瞿朗身边悄悄拽了他一下,维持着笑容,从嘴角缝隙中挤出小声:“怎么办,朗哥?”   还好意思问怎么办。   瞿朗挡开陈扬在下面抠拽他衣服的手,上前拉开阳台的门,展出笑容问:“是我们吵到你了吗?不好意思啊,我这就让他小声点。”   周叙白没说话。   他应该是刚洗完澡没多久,头发还没完全干,润湿后的头发深黑,愈发衬得他像寒玉一样白皙无瑕。   瞿朗眨了下眼,难道理解错了?   周叙白是想跟他们一起玩?   看不出来啊……   他立即上道地侧身让出门口邀请:“要一起玩吗?我这里面有好多双人——”   周叙白无视了他,目光望进房间,说道:“陈扬。”   冷寒的声音冻得陈扬打了个哆嗦,立正道:“到!”   瞿朗:“……”   什么鬼,小学生点名吗?   不等周叙白往下说,陈扬就先说道:“对对对、对不起!我我我我不该吵到你,我我我这就不玩了!我马上回去!”   他转身就要逃,却听周叙白说:“游戏机。”   陈扬手都搭到门把手上了,被这三个字定在了门口,僵着身体嘎吱嘎吱转过身,露出一个尴尬的笑。   低气压不断蔓延,瞿朗看看陈扬,又看看那周叙白,往旁边一跨,挡在了中间,说道:“游戏机是我的,要没收吗?”   他很自觉地回到电脑前,退游关机,拔插头拔下来,把那一套装备全都拿过来交给周叙白:“给。”   周叙白没接,依旧是无视他直接和陈扬对话,“你不想待在这里的话,可以离开,不会有人强迫你留下。”   瞿朗:“……”   听到陈扬在走廊上说的话了啊。   陈扬对周叙白,或者是对送他来这里的妈妈有着畏惧,一听说要让他走,马上道:“不不不,没不想待,我挺想的,一点都不强迫!”   周叙白:“没有兴趣,就不要占别人的位置,浪费时间。”   “啊,是,是,有兴趣,很有兴趣……”陈扬唯唯诺诺。   瞿朗听这话不太对劲,这哪是在说陈扬,分明是在说他。   他一向不吃闷亏,开口道:“你家每年只招七个学生,我是第八个,位置应该没占别人的。至于时间,现在是自由活动时间,我们自由活动有什么问题?哦,吵确实是我们的错,但是陈扬已经道歉了,游戏机我也上交了,你还这么咄咄逼人是想怎么样?你说,我听听,能做到的我尽量做,做不到的再商量,行吗?”   瞿朗前面大半截都像是要和周叙白理论,最后一句话又突然拐到了认真商量的方向,语气还挺真诚。   陈扬听得愣愣的。   周叙白也静了片刻,俊秀的眉目轻轻皱起:“你觉得有意思吗?”   瞿朗:“你说什么?钢琴吗?有意思啊,我今天练了一天呢,用我弹给你听吗?”   陈扬:“……”   弹给周叙白,太勇了吧朗哥。   周叙白脸色变化,时而是不解,时而是厌烦,定定看了瞿朗一会儿,转身就走。   瞿朗在后面喊:“游戏机不要了吗?里面游戏很多的,有好多好玩的,你真不玩吗?”   周叙白没回答,隔壁阳台的门砰地关上了。 第6章   =================   “这人真怪。”瞿朗关上阳台门回到房间。   门口的陈扬:“我觉得你更怪。”   “?”瞿朗举了举游戏机:“还玩吗?”   “不玩了不玩了!”陈扬赶紧摆手,他越想越觉后怕,“朗哥,你觉得他,”他指了指隔壁,“他会去找周老师告状吗?”   瞿朗把游戏机随意地扔到桌上,顺便往桌沿一靠,说:“告什么状?说你打游戏?游戏机是我的,游戏也是在我房间里打的,要告状也轮不到你。”   他看起来很无所谓,陈扬好奇道:“你不怕吗?万一……你爸妈不会说你吗?”   瞿朗耸了下肩。   他爸早不知道哪里去了,瞿娴崇尚快乐教育,一般不是原则性问题,都很少过问他。   “那你爸妈太好了,”陈扬哭丧着脸,“不行,我得再下去练会儿琴,不然明天真给我退回去了,我妈非抽我不可。”   陈扬灰溜溜地下楼去了。   房门关上,瞿朗又在桌边靠了半天,转头瞥过桌上的游戏机,啧了声——出师不利啊。   接下来两天,瞿朗都没再见过周叙白。   他老老实实地练了两天的琴,记了不少乱七八糟的乐理知识,小时候听过的儿歌几乎被他弹了个遍。   到了第三天,他终于受不了了——好几天没训练,再不动起来,他就要被窝疯了!   瞿朗跟秋蓉报备了一声,又让瞿娴给秋蓉打了个电话,隔天早上六点,他便换上一身运动服出门。   太阳还没升起,清晨空气清新温度微凉,正适合跑步。   瞿朗从周家的别墅出来,沿着来时的路往下跑,没多久就经过了便利店。   跑出去十多米,瞿朗愣了愣,又退回了便利店门口,穿过马路走到店外放着的桌边,屈指在桌上敲了敲,有几分意外地问周叙白:“你也出来跑步吗?”   周叙白穿着白色的运动服,额头上戴了条浅紫色的发带,额发湿润,看样子已经跑过一轮了。   看到瞿朗,他冷脸问:“你为什么在这里。”   “跑步啊,放心,报备过了。”瞿朗道:“你居然也会运动,我以为你一直窝在房间里呢。”   不过想想也是,要是周叙白整天窝在房间里,也不可能有那么大的手劲儿。   他问:“还跑吗?一起?”   周叙白不理他,拉了下发带,起身朝别墅区入口的方向跑去。   瞿朗跟上,边跑边说:“我发现你跑步姿势很标准啊,专门训练过吗?”   “……”   瞿朗调过身来,面对周叙白倒退着跑,问道:“你生气了?因为那天的事?我这两天不是都很安静吗?再生气就太小气了吧?”   “……”   “不是因为那天?那是因为什么?我想起来了,第一次见面那天你就很奇怪,我们以前见过?你喜欢的女生喜欢我了?”   周叙白冷冷扫他一眼,加快速度。   瞿朗在心中翻译了一下周叙白这一眼的意思——你在说什么屁话?   他落下了一大截,做作地说:“不会吧?”转身跟上,故意跟周叙白的意思反着来:“真是因为这个?”   他很觉冤枉似的说:“那你也不能怪我啊,喜欢谁是人家的自由,你也别灰心,人家不喜欢你也不代表你差,只能说她可能不太喜欢文弱的——”   周叙白听他越说越荒谬,声音发凉道:“你说谁文弱。”   “哦,是我用词不当,那应该是什么,弱质书生?斯文败类?衣冠禽——不是,我语文是体育老师教的,你别生气啊!”   周叙白听出瞿朗就是故意骂他招他说话,不肯再上当回话。   瞿朗被甩开,停下笑了半天,越想越觉得有意思——他还以为像周叙白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钢琴王子没什么普通人的情绪呢,没想到这么简单就被气到。   尤其是明明生气,却碍于教养不想跟他产生口舌之争的那股克制劲儿,让瞿朗最为中意。   周叙白越忍,他就越想逗,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毛病。   但也不能把人招惹急了,瞿朗忍下再去扒拉两下的冲动,没有去追周叙白,而是返回到便利店门口,买了俩两瓶水,等着周叙白返回。   可是左等右等,十多分钟过去了,也没见周叙白回来。   这是跑哪儿去了?   瞿朗起身活动了下手腕脚腕,沿路去找,快要跑到别墅区路口的时候,远远看到周叙白坐在路边的长凳上。   他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刚要问周叙白怎么不跑了,一眼看到了他膝盖上的血痂,再往上,白色运动服上沾了土,手肘和小臂上都是擦伤。   长凳前靠近路边的地面上有一道轮胎滑飘出的黑迹,瞿朗一惊,赶忙在周叙白面前蹲下:“你被车撞了?什么车?”   痕迹只有一道,瞿朗想起在便利店门口的时候,有一辆摩托车经过,火道:“靠,大早上的飙车,傻逼吗?”   周叙白听到他骂脏话,本就皱着的眉头皱得更深。   瞿朗毛躁地去抓他的手:“手怎么样?手没受伤吧?”   他翻过周叙白的手仔细看,除了手心擦破了皮之外,没有其余外伤,稍松了口气,犹不放心,挨个按过周叙白的手指:“这样按疼吗?”   掌心传来的温度有些热,周叙白低头看了瞿朗片刻,把手抽回来,说道:“没事。”   瞿朗难得认真:“我们击剑队里有个前辈,有次放假出去打球把手腕扭了,当时他以为没事,没想到后来越来越严重,最后连握剑都握不住,没办法,只能在最巅峰的时候退役了。我说这个可不是吓唬你,你这是弹钢琴的手,千万别留下什么暗伤。”   “……”周叙白移开视线,半晌之后,说:“我知道。”   瞿朗检查过周叙白的手,确实没事,转身在周叙白面前蹲下,双手后伸勾了勾,“上来,我背你回去。”   “不用。”   “那怎么办?走回去?你现在的腿脚走回去怎么也得半个小时,不然直接给秋阿姨或者周老师打电话让他们来接你吧。”   要打电话早打了,受了伤坐在路边就说明周叙白不想惊动爸妈。   “……”   果然,周叙白不说话了。   “来不来,不来我可真不管了。”   瞿朗等了一会儿,身后传来窸窣的响动,周叙白声音僵涩:“再过来点。”   瞿朗配合地往后靠,先是一只手搭到了他的肩膀上,接着周叙白的身体携着股淡淡的冷木香靠了过来。   “看不出来,你还挺重。”   外表白白净净高高瘦瘦没什么肉的样子,背起来快和程嘉遇他们差不多沉了!   瞿朗怕扯动周叙白的伤口,也没敢动作太大,慢慢站起来,调整了下手的位置,背起他往前走去,边走边说:   “我就说让你和我一起跑,你看你弱不禁风的,被车刮到了吧?”   这两件事之间哪有因果关系?   周叙白不虞,“你能和车撞。”   瞿朗道:“至少帮你挡一下啊,你细皮嫩肉的碰一下就流血,我皮糙肉厚撞一下也没事。”   瞿朗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在嘲讽。   周叙白淡色的嘴唇抿起,不搭茬了。   瞿朗把周叙白背到了便利店外,把他放到了路边的椅子上,进了趟便利店,拎了个袋子出来。   “药店还没开门,先凑合着给你处理一下,我处理这些皮外伤有一手的。”   他半蹲在周叙白面前,从袋子里拿出酒精和棉签,把酒精倒在盖子上,直接往周叙白的膝盖上一扣。   酒精渗入伤口,周叙白的膝盖猛地颤了一下,抽了声冷气。   “很疼吗?”瞿朗后知后觉地抬头。   周叙白的脸都白了。   “哎,忍一忍。”这对他们来说都是常事。   说着又是一盖酒精冲上去。   周叙白轻吸一口气,移开视线看向别处——他有预感,如果他让瞿朗轻点,瞿朗一定会说出些不中听的气人话。   酒精带来的刺激让膝盖变得麻木,瞿朗用棉签刮掉了伤口外的砂砾,涂上了一层碘伏,最后缠上纱布。   膝盖处理完,“手。”   周叙白指骨绷得发白,说:“手不用。”   “客气什么?”   瞿朗拉过他的手,见他掌心捏得一片红一片白的,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周叙白:“……”   他抽手就要站起来,瞿朗忙说:“好好好,我不说,我什么都不说行了吧!”   瞿朗真的不说了,动作麻利地把周叙白受伤的伤口处理好,满意地起身,说道:“你们这里应该有监控吧,看看是谁撞的你,我非让他把酒精和碘伏的钱赔了。”   周叙白:“……”   瞿朗把用掉的棉签纱布扔掉,回来背起周叙白,一路把他背回了家里。   秋蓉见到周叙白被背回来,大惊失色,忙叫周德安过来接。   周德安把周叙白从瞿朗背上扶到沙发上。   秋蓉紧张地找手机:“我打电话给李医生,让他过来看看。”   “妈,我没事。”周叙白说道。   “不行,得叫医生过来看看,你别管了。”秋蓉出去打电话。   早上七点半,还没开始上课,学生们刚吃过早饭,都好奇地探头。   没多久,周叙白的私人医生提着医药箱赶来,重新帮他清理伤口。   等到全部弄完,已经是早上八点过。   周德安和秋蓉听说确实没事,才肯放下心来。   周叙白看向楼梯边——一直站在那里的瞿朗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第7章   =================   有医生照看周叙白,瞿朗便上楼洗澡去了。   洗完澡换好衣服出来时,别墅已经恢复了往常的样子,该上课的上课,该练琴的练琴。   推开房门,门外走廊上放了把椅子,椅子上的餐盘里有三明治和牛奶。   应该是有人见他没有下来吃早饭,特意端上来的。   瞿朗端起餐盘快速把牛奶喝掉,下楼的过程中三明治也吃完,把餐盘和空杯放回厨房,溜达回琴房坐下练琴。   过了会儿秋蓉也来了,她一来就拉着瞿朗道谢,瞿朗被她谢得害臊,连忙说:“阿姨我真的没干什么,就是把他背回来了,本来也没什么大事儿。”   生怕秋蓉再说下去,他迅速来了波伤害转移:“现在知道那个摩托车车主是谁了吗?大清早的在这边飙车,把人刮倒还直接就跑,今天没事,以后也是个问题。”   提起这茬,秋蓉又觉揪心,说道:“找应该是很好找,柳城这边的摩托车也要上牌照的,路边监控很多,大概率拍下来了。”   瞿朗立即贴心道:“阿姨,我这刚起步,自己练练就行,您先去解决摩托车的事儿吧,不然我也不放心。”   这话是真的,明天他还得去跑步呢。   秋蓉稍加犹豫,她本就记挂着这件事,被瞿朗一劝,起身说:“那阿姨就先离开一会儿,你先自己练练,我回来再上课。”   瞿朗把秋蓉送到门口,目送她下楼,反手把房门一关,后退两步瘫到了椅子上。   ——难顶。   他家还真没有秋蓉这种风格的。   以前在击剑部的时候,他动不动就受点伤。   有次队友收拾器材的时候没注意,打到了他的眼睛,眼皮流血,眼睛也短暂性失明。   教练打电话通知的时候瞿娴正在签合同,就派冯欣过来陪诊,等忙完了火急火燎赶过来,看到瞿朗眼前缠着纱布,顿时红了眼圈。   眼看瞿娴就要开口,瞿朗赶紧让她打住,嘶声划拉胳膊:“妈,您可千万别肉麻,我现在这眼睛可没办法跟您抱头痛哭。”   瞿娴被他一句话堵住,幽幽叹气,坐在床边帮他削苹果,边把苹果削得坑坑洼洼,边伤感地叹气:“哎,我这当妈的真不负责任,以后再有这样的事,我不能再让冯欣替我来了,我——”   瞿朗心说别再有这样的事了,话没等说出口,瞿娴的电话就响了。   她接起电话第一句就是:“我现在在医院呢走不开,有什么事你找……”然后突然话音陡转,“真的吗?!”   她腾地坐直,眼巴巴变地看着瞿朗。   瞿朗正好也不想说话,无所谓地朝她摆摆手。   瞿娴立马边打电话边往外走,走到门口时眼不红了也不幽怨叹气了,满脸放光,捂住听筒跟他说:“我先让冯欣过来看着!当妈回来带你去吃大餐!”   后来到底是冯欣带着他换药复查,大餐两人都没空吃,还是大半个月后瞿朗放假回家,瞿娴想起这茬,亲手下厨做了一桌味道不甚美妙的饭菜。   瞿朗刚尝第一口,就说:“妈,您以后别尝试这些高难度的事儿了,对咱俩都好。”   瞿娴就近夹了一筷子鱼,品味再品味,半晌,默默地“唔”了一声。   一切尽在不言中,这是瞿朗习惯的与家人的相处模式。   像秋蓉和周德安那样,围绕着周叙白无微不至嘘寒问暖,稍微代入一下,对他来说就好比瞿娴拿出了他小时候的日记当众朗诵。   光是在边上围观,他胳膊上的汗毛就立起来了。   潘阳在这里,肯定又要说这是暴发户和有钱人之间的区别了。   瞿朗嗤笑。   想起潘阳,自然而然就想起了击剑。   这会儿他的队友们应该都在为比赛训练吧……   瞿朗左手半握,做出一个握剑的姿势,片刻后他回神,将杂念全部扫除,坐正身体,把手搭在了琴键上。   几天过去,他终于不用再练儿歌了。   秋蓉之前拿了本红皮教材过来,让他从第一首开练,主要练习左右手的协调性和指法的切换。   瞿朗是左右双利手,协调性上没什么问题,难点在于脱离了儿歌熟悉的旋律,对陌生曲目的节奏把握不太准确。   他没什么音乐细胞,不太懂周德安他们口中的韵律之美,只觉得手底下弹出来的曲调怪异,毫无规律可言。   一首练习曲被他弹得断断续续,破破烂烂。   就在这时,琴房的门被敲响了。   “?”   这么快就解决了吗?   瞿朗起身拉开门,看到门外的周叙白,呆了呆,垂眼扫过门把,抢先说:“这次门可是关得好好的,不可能吵到你吧?”   周叙白嘴唇轻动,又抿住,视线绕着楼梯扶手出走一圈,才轻飘飘地落在瞿朗身上。   瞿朗被他看得发毛,“你干吗?”   “……”半天,周叙白才说:“我是来道谢的。”   瞿朗无语,纳闷道:“道谢你有什么不好说的?我以为你又要找茬呢。行了知道了,秋阿姨也帮你说过了,别再谢谢谢谢的了,不知道的以为我拯救世界了呢。”   “……”   “还有事吗?”   周叙白越过他看到了琴谱架上摊开的教材,问:“你练到哪里了?”   “那本拜仁还是什么的第一首。”   “拜厄。”   “哦,拜厄。”   “……”   “?”   周叙白站在门口既不说话也不走,瞿朗慢慢寻摸过来——不是吧,这也太简单了!   他面上的茫然转为揶揄,笑眯眯道:“你是想教我吗?”   “想”这个字眼便让周叙白的某根神经收紧,再看到瞿朗轻忽戏谑的笑容,脸色变了变,难得的温和犹豫瞬间收起。   “你想多了。”他冷冷说道,而后转身回房。   瞿朗好整以暇地靠到门口,说道:“我知道了,你肯定是被我感动了,爱上我了,觉得自己之前有眼无珠了对不对?”   周叙白被他这番毫无根据,且很不要脸的言论震得停下了脚步,俊秀的脸上空白了一瞬。   瞿朗叹气:“可别,我还是比较喜欢你对我爱答不理的样子。就背了你一下而已,至于吗?你这样我很困扰的,你以后还是——”   周叙白快步回房,砰地把门摔上了。   这是瞿朗搬进来听到的最大的关门声,关得他心情舒畅。   ——这样才对嘛。   本来就是举手之劳,对他来说真不算什么。   秋蓉那边是长辈,要怎么样他没办法。   要是周叙白也来跟他轻声细语,那他可真要顶不住了。   瞿朗关门回屋,坐回钢琴前,磕磕巴巴地把第一首练习曲顺了一遍。   然后再一遍,再一遍。   他从来不缺耐心,运动员的成绩就是无数次重复性训练的积累。   挥剑、劈刺、滑步……   每一次进攻防守,都曾有成千上万次同样的动作与之重合。   世界上所有美妙的东西都是共通的,钢琴也是这样。   只要忍得了枯燥,练得够多,也有能像周叙白那样游刃有余的一天。   断续的曲调被连接上,瞿朗看着在琴键上跳跃的手,突然失笑——   周叙白也太容易讨好了。 第8章   =================   不知道是不是被气到了,周叙白又是两天没露面。   陈扬担惊受怕了几天,也没见周德安说起打游戏的事,逐渐松懈下来,又开始往瞿朗的房间跑了。   “你自己房间放不下你吗?”瞿朗洗完澡出来,看到陈扬上半身躺在床上,两腿在下面晃悠着打游戏,经过他时嫌弃地踢了他一脚。   也就是他整天和队友们住在一起串宿舍串惯了,换个洁癖的来,早把陈扬打包扔出去了。   陈扬说道:“装倒是装得下,但是烦啊。你是不知道,我有个室友是个学习精加告状精,每天除了练琴就是背单词,我在宿舍大气不敢喘,打电话时间稍微长一点他就要告诉师母,搞得我都不敢回去,哎,要是你是我室友就好了。”   陈扬和另外两个男生住在二楼琴房外的三人间里,瞿朗回忆了一下剩下那两个男生的样子。   “哪个?”   “孙宁,眼睛细长那个。”   瞿朗“哦”了声坐在椅子上擦头发。   “哎,不说他了。”陈扬晃了晃手机:“朗哥,来一把?”   “来吧。”   瞿朗和陈扬双排了几把,打得陈扬嘶嘶哈哈。   “朗哥,不是我说,你真的真的,太菜了,你都把我坑掉段了!”   瞿朗毫无负罪感:“你喊我打的。”   “那我哪想到你一副大腿的样子,真打起来这么菜啊!”   瞿朗耸肩——陈扬不是第一个这么觉得的人。   几乎所有认识他的人在不了解他的时候,都觉得他会很擅长游戏、篮球和打架。   毕竟他长了张青春张扬的脸,大家都喜欢把小说影视作品里类似属性角色的技能硬往他身上套。   瞿朗篮球打得确实不错,架么也够用,游戏就真的是纯菜了。   可能是他平时玩的就是对抗性很强的运动,远比游戏紧张刺激,到了游戏里就提不起兴致。   一般只在无聊的时候玩玩主机游戏,网游的话,都是被同学队友拉去补位置,自己主动玩的次数屈指可数。   或许归根结底,比起纸片人,他对真人更感兴趣吧。   而且得是有意思的真人,最好是像周叙白那样的。   陈扬还在为自己掉的分数伤心叹气,“你知道掉段了有多难打上去吗?我们同学里就我段位最低了。”   跟瞿朗双排几把,令他本就不富裕的段位雪上加霜。   瞿朗说道:“没关系的,不管多少把我都会陪你打上去,来,现在就再开一把,我一定会证明我的实力的。”   他这话里没有诚意,茶香四溢。   陈扬怕了,“别了别了!我还是自己打野队去吧!”   他生怕瞿朗是来真的,翻身爬起来火速逃跑。   房间的门关上,瞿朗笑着把手机往桌上一放,抓起搭在脖颈上的毛巾擦了两把头发,之后把毛巾搭在椅背上,回到卫生间顺手把刚换下来的衣服洗了。   晚上八点,瞿朗到阳台上晾衣服时,房间里的手机响了。   他回房拿起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上的名字,把手里的短袖晾到阳台上,背靠着栏杆接通电话。   电话那头的是个男生,声音有点弱,怯生生的,“喂,瞿朗,你应该没睡吧?”   “废话么,我睡了谁接的电话。”   “哦……”   “你有事吗?”瞿朗问。   “我、我听程嘉遇他们说,老杨处罚你了。”   “嗯。”   “是因为我吗?”   “那就看你自己怎么想了,”瞿朗漫不经心地说,“反正我没觉得是因为你,我跟他动手,纯粹是自己看不过眼。”   “哦……”电话那头的男生沉默了一会儿,问:“那、那你跟别人说我了吗?”   “说你什么?收钱在训练赛让他?还是你们俩在——”   “瞿朗!我不是真想那么做,你知道我的,我是没办法,我……我家里……”   就是因为知道,他才连程嘉遇都没告诉。   瞿朗仰头看夜空,心烦地想:这世界上怎么就非得有这么多不得已呢?   所以说暴发户就挺好,至少他不用因为乱七八糟的事,去忍受潘阳那种垃圾的打压。   “你自己的事自己考虑,爱忍就忍跟我没关系。”瞿朗道:“我说了,我打他只是因为看他不爽,什么结果我自己承担,你别那么自恋,而且我现在过得挺滋润的,别闲着没事就给我打电话,耽误我的假期。”   “……”   “还有事吗?没事挂了。”   瞿朗心中默数三秒,数到一的时候对面也没吭声,他直截了当地挂了电话。   屏幕由亮转暗,没再亮起来。   瞿朗把手机在手中转了个圈。   说不失望是假的。   但是……   就当是他为自己的天真买单了吧。   瞿朗叹气,正要起身回屋,不经意一瞥,却发现隔壁门边的绿植被风吹得摇曳,斜歪进了屋里。   “……”   那边的门是一直开着的吗?   “周叙白?”他喊了一声。   没人回应。   瞿朗干脆跨过了阳台上的中线,到了周叙白那边,说道:“我看到你的门是开着的了,怎么回事,钢琴王子敢偷听不敢出来啊。”   周叙白踏出阳台,不带感情地说:“门一直开着,是你自己过来的。”   他确实只是想吹吹风,所以开着阳台门在看书,谁知道瞿朗会出来打电话。   “那我可不管,反正你听到了。”瞿朗无赖道:“说吧,你怎么赔?”   “……不可理喻。”   周叙白冷着脸,就要回去。   “好好好,白给你听行了吧。你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我又能怎么办呢?”   周叙白本来都要回去了,听到这句又停住,“你——”   瞿朗却不给他反驳的机会,抱手说:“我可不是吃亏的人,你听到了就是听到了,那我也得从你那掏点什么回来,正好我一直都很好奇,我人见人爱的,怎么就你看我那么不顺眼呢?”   周叙白的黑眸微闪,到了嘴边的话没有说出口,就这么停在了原地。   “?”瞿朗睁大眼睛:“靠,我就是谦虚一下,没想到你是真看我不顺眼?!”   “……”   “不是,我哪儿惹到你了?”   夜风吹过,窗帘摆动。   周叙白垂下眼帘,默了默,复又抬起,问道:“你到底为什么来这里?”   瞿朗不理解:“这和你看我不顺眼有关系吗?”   “你对钢琴不感兴趣。”   “你又知道了?再说不感兴趣就不能学了?”   周叙白道:“可以不感兴趣,但不要当做玩物。”   “我什么时候——”   瞿朗猛然想起慈善晚会那天,他在周叙白面上见到的那一抹讥诮。   “啊……”   他恍然大悟。   慈善晚会请周德安来,其实只是想提升一下格调。   可以想见,冯欣为了把这位钢琴家请过来,对这场晚会进行了怎样的粉饰。   但是只要到场看看,就知道那些崇高的理由,不过是个把需要的人聚集到一处的借口。   那是一个大型的交际场,除了他和沈佳兰,全场可能找不出第三个关注台上在干什么的人。   如果不是周叙白,当时被晾在台上独自演奏的就是周德安。   而这种行为,在周叙白眼中,无疑是对周德安,以及周德安所坚持的艺术与德操的耍弄和羞辱。   ……原来之前周叙白对他的种种无视是因为这个。 第9章   =================   这就是艺术家吗?   瞿朗多少觉得有点莫名。   他看着周叙白说道:“如果你是因为慈善晚会那天的事,那我觉得没什么道理。”   周叙白瞳孔微缩,眉心隆起。   “周老师答应会去晚会,我家一定是提出了令人满意的条件。你先别皱眉——”瞿朗继续说道:“本来就是这么回事,周老师用自己的影响力做慈善,我家借周老师的名声提升一下晚会的格调,大家各取所需,有什么问题吗?”   这些事最好还是在最开始就掰扯清楚。   免得以后相熟了,再因为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吵架。   瞿娴做事有时是直白了点,但她答应的事就肯定会做。   剥掉艺术家、商人之类的头衔,本质上就是周德安和瞿娴做了场交易。   签在合同上的东西,周德安一定是实打实的得偿所愿了的,别管是生意还是真的献爱心,该出的本钱瞿娴和在场的人肯定是一分没少。   瞿朗知道瞿娴是怎么起家的。   现在是摊子变大了,但以前她赚的每一分钱来得都不容易。   “我们家的钱也是钱,只要是钱就能办实事做慈善。”   别管黑猫白猫,抓到耗子的就是好猫,这世界光靠艺术家是转不动的,毕竟人不是只靠心灵美就能丰衣足食。   “我是觉得凡事论迹不论心,总不能因为他们不是真的懂音乐,就把他们的付出一笔勾销。这样未免太不公平了,不是吗?”   瞿朗说完,周叙白一错不错地看着他。   月光映在他的眼底,却无法将他漆黑的眉目点亮。   他看着瞿朗,谈不上喜欢或者厌恶,就只是看着,没有波澜,也不掺杂任何的情绪。   那是无数次在心中驳斥、诘问,将要说出口时,却觉得没什么必要的平静。   瞿朗明白了。   他们就是两种人。   贵公子与暴发户。   艺术生与体育生。   浪漫主义与实用主义。   钢琴家与商人。   ……   “你说的没错。”长久的沉默之后,周叙白说道。   不等瞿朗放松,他补上了后半句话:“但你不配在这里学琴。尤其是跟我爸妈学琴。”   瞿朗:“……”   隔壁阳台的门被关上,关门声不大不小,稀松平常,却比周叙白摔门那次发出的声音还要震人心扉。   瞿朗转着手里的手机,看着门口摇曳的绿植,无奈叹气——这次应该是彻底生气了。   还别说,周叙白冷酷的样子也挺好看。   就是不知道还能看多久,保不齐陈扬还没被劝退,他就要被打包轰走了。   早知道不跟他辩这些了,让让他又能怎么样呢?   瞿朗回到房间,躺在床上。   有这份忧虑在,他也是照睡不误——走就走呗,真要说起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一觉睡到天亮,起床照常去跑步,回来洗澡换衣服,清清爽爽地下楼吃饭,然后回琴房练琴。   昨天秋蓉留的作业他练了一天,已经能顺畅地弹下来,正复习着,琴房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他以为是秋蓉,转头边说:“秋阿姨,我——”   却不想进来的是周叙白,不由怔住,顿了顿,他起身问:“你怎么来了?”   周叙白穿了件黑色衬衫,将他的身形修饰得宽挺瘦削,细碎黑发没有特意梳过,散乱自然,配上一双幽沉淡漠的黑眸,冷峻的气质拉满。   瞿朗看到他,第一反应是:不会真是来轰他走的吧?   然后便想着能看一眼是一眼,干脆琴也不弹了,一瞬不瞬地盯着周叙白,从眼睛到鼻梁,再到与脸和手没有任何色差的脖颈和锁骨……也不知道摸起来是什么感觉。   他正想着,周叙白突然走近。   瞿朗:“?”   周叙白关上琴房的门,把瞿朗推坐在椅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道:“从今天起,我来教你。”   “?”   还有这种好事?   周叙白的脸色和语气都是冷冰冰的,冰层之下是并不激烈的轻鄙。   他说道:“对待你这种人,就该用等价的方法。”   “我这种人是什么人?”瞿朗是真的好奇。   但周叙白没有跟他分辨的兴致,倾身伸手把琴架上的曲谱翻过一页,说道:“今天练这首,能顺畅地弹下来,就继续练下一首,什么时候把这本书上的曲子都练完,什么时候再来找我。”   琴架上那本教材里少说几十首曲子,他一天练一首,剩下的二十几天也练不完这本。   这是放养他的意思了?   瞿朗没工夫管曲谱,他吸吸鼻子:“你用的什么沐浴露,怎么这么好闻?”搞得他每次都想凑近嗅一嗅。   有卖的他必须得给那帮整天汗气熏天的队友们弄一卡车回去。   “……”   周叙白收回手,跟瞿朗拉开距离,说道:“没事不要去打扰我爸妈。”   说完也不给瞿朗开口的机会,关上琴房的门走了。   瞿朗和周叙白身上的冷香共处一室,半天,他直接把琴架上的教材合上,扔到一边。   ——有意思,还真当他是来学钢琴的了。   瞿朗伸了个懒腰,推开琴房的门下楼。   秋蓉正和家里的阿姨正在聊天摘菜,瞿朗溜溜达达地过去,问:“秋阿姨,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秋蓉讶异:“你今天不练琴了?”   瞿朗说:“周叙白说我前几天练得太辛苦了,要劳逸结合,给我放假了。”   “也是,你这孩子是挺用功的。”秋蓉因为摩托车的事,对瞿朗印象特别好,温和地说:“放假就去玩会儿游戏吧,你们这年纪不都爱玩这个吗,这里不用帮忙。”   “我不爱打游戏。”   瞿朗最擅长跟长辈撒娇卖乖,三两句就哄得秋蓉把他留在了厨房。   周叙白下楼来冰箱里拿喝的,看到的便是秋蓉、瞿朗还有阿姨三人其乐融融的模样。   瞿朗掰着青椒,故作惊讶:“啊?周叙白还挑食?阿姨,那可不行,我是搞运动的,队里的营养师都说,该补的营养必须得补,有的蔬菜里面的营养成分就是不可替代的,就比如青椒,不能说不吃就不吃啊。”   瞿朗手上利索,迅速掰了两大盘青椒出来,说着还朝周叙白挑衅地扬了下眉。   反正他已经跟周叙白聊崩了,那就崩着吧。   这个时候不为所欲为,还等什么时候?   要走也得过把瘾再走。 第10章   ===================   周叙白说不让打扰,他就不打扰,不是瞿朗的性格。   他不仅要打扰,还要在周叙白的眼皮子底下打扰,而且得打扰得秋蓉和周德安笑逐颜开,让周叙白说不出什么来。   周叙白起初对他实行和一开始一样的无视政策,三两次下来终于忍不住。   一天早上瞿朗出来跑步的时候,在便利店外遇到了周叙白。   周叙白在等他,见他跑来,从座椅上站起来,挡到了他面前。   瞿朗“哟”了一声,上下左右打量周叙白:“您不会是钢琴王子周叙白吧?天呐,您的眼睛没事儿了?哪位医生创造了医学奇迹,让您重新看到我了?”   他一句话拐八个弯,拖声拖调,阴阳怪气,刺得周叙白皱了下眉。   周叙白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瞿朗答:“我想学琴啊。”   “学琴有很多地方,这里不欢迎你。”   “那简单,你去让你爸妈把我赶走啊。”瞿朗好整以暇。   “……”周叙白的眉心攒得几乎可以夹死一只苍蝇了。   瞿朗越看越舒心。   其实之前和周叙白谈崩,他有过离开的念头——毕竟他就是为了周叙白来的。周叙白处处无视他当他不存在,他整天练琴没个奔头挺无聊的。   可转念一想,他来这个研讨班,虽然没给周德安交钱,但是为了让周德安破例把他收进来,冯欣肯定在别的方面花了不少钱和精力的。   打水漂还能听个响呢,就这么走了也太亏了。   瞿朗干什么都要轰轰烈烈有声有响,既然和周叙白当不成朋友,那就做个让周叙白隔上几年想起来还会印象深刻的冤家。   相处这么几天,他把周叙白的性格摸了个七七八八——周叙白这人对别人要求高,对自己要求也高,尤其是在道德方面,颇为自矜,干不出背后告状的事来。   当然,也有可能是周叙白不想让秋蓉和周德安知道,他们很喜欢的学生其实是个世俗又粗鄙的商人。   所以周叙白晾着他,无非是想让他知难而退,自动退出。   那他就偏不——他倒要看看是他先被无聊到逃跑,还是周叙白忍不了他先破功。   从初步试验的结果来看,后者的可能性要更大一些。   周叙白注视着似笑非笑的瞿朗,垂在身侧的手指微蜷,眸中的冷霜几乎快要凝结出来。   半晌,他什么都没说,撇开视线,把瞿朗扔在了原地。   瞿朗回头目送周叙白离开,活动活动脚腕,心情愉悦地沿路继续朝前方跑去。   自从被放养,瞿朗练琴就没那么上心了,大多是在秋蓉面前做做样子,秋蓉一走,他就溜达回房,跟击剑对的队友们聊聊天,或者打打游戏。   三四天时间很快过去,天气逐渐变热。   一天早上,瞿朗跑完步回来出了满身汗,洗完澡就不想挪步,干脆趴到阳台上吹风玩手机。   玩着玩着,一只鸟扑啦啦飞来,落到了隔壁阳台的桌子上,喳喳喳喳地叫起来。   瞿朗被烦得转头,正看到那只细脚伶仃的鸟站在桌沿上一撅屁股,噗滋一声,在桌边的椅子上留下了一坨自己的排泄物,然后拍着翅膀飞走了。   瞿朗:“……”   好家伙,怪会挑地方的。   瞿朗直起身,正琢磨着要不要回屋,就见隔壁阳台门被拉开,周叙白拎着本书出来了。   看到瞿朗也在阳台上,周叙白面上闪过不虞。   但这些天较劲较下来,他也知道瞿朗就喜欢看他生气摔门,于是敛回目光,就当做瞿朗不存在,拉开椅子就要坐下。   瞿朗倒吸一口凉气,良知作祟,连忙喊住他:“周叙白!”   周叙白顿住,抬眼看过来,冷飕飕道:“有事?”   瞿朗:“……”   良知这玩意儿有什么用啊。   他想了想,侧过身在周叙白三分厌七分嫌的目光中开口:“我好吗?”   周叙白的眉梢下压,似乎在说:你又在犯什么病?   瞿朗轻啧,“你可别说我没给你机会。”   他这话在周叙白听来简直莫名其妙,周叙白不再搭理他,拉开椅子坐下。   瞿朗一脸沉痛地叹了口气,在心中默数:一,二,三……   周叙白的脸色突然变了。   他整个人都僵在了椅子上,又过两三秒,才撑着桌子站起来。   瞿朗看到他手臂上线条流畅的肌肉都在不断收缩颤动。   “你看,我本来是想提醒你的,但是谁让你说我不好?你知道吗,当别人说你不好的时候,你最好是真的不好,不然特别吃亏。”   “瞿,朗。”周叙白抬头,一字一顿,声音冷得快要掉出冰碴来。   瞿朗摊手:“你喊我有什么用,我又不能帮你洗澡。”   “……”   周叙白应该是气得狠了,白净的脸上竟然染上了一层薄红,额头的青筋也在不住地鼓跳。   他死盯着瞿朗,指骨几乎快要撑开皮肉挣出来。   瞿朗很懂适可而止,拿着手机火速离开了阳台。   两天后陈扬才知道这件事,捂着肚子在瞿朗的床上打滚。   “哈哈哈哈哈哈怪不得!!我说怎么他每次看到你都是一副想把你弄死的表情!原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觉得他这辈子都生过这么大的气!笑死我了!!”   “你小声点,这会儿他都该休息了。”   “不是,你都那么气他了,还怕他休息不好?”   瞿朗道:“公平竞技,不耍阴招妨碍别人休息,体育精神懂吗?”   “懂!懂!哥,你以后就是我亲哥,你可太牛逼了!”   这就牛逼了?   那真是好没意思。   瞿朗反复刷着手机——还以为这次周叙白会爆发,没想到居然给他忍下来了。   啧。   老实说,他现在有点待腻了。 第11章   ===================   十天时间转眼过去,当天早上,秋蓉宣布晚上要吃一顿火锅,庆祝研讨会的进度完成了三分之一。   吃火锅要去买食材,秋蓉和阿姨留在家里做准备工作,采购的任务便落在了周德安头上。   “让言言也跟你一起去吧,他也好一阵子没出过门了,正好让他买点他们这帮小孩子爱吃的东西。”   周德安没有意见,秋蓉询问周叙白:“言言?”   周叙白本来是没什么出门的兴致的,但在秋蓉的注视下,顺从地点了下头。   趁着周德安和周叙白去车库取车,瞿朗凑到秋蓉身边说道:“秋阿姨,我也想跟着去可以吗?”   “你也想出去吗?”秋蓉侧目。   原则上,研讨班是不允许学生随意外出的。   毕竟家长把孩子托付到这里,万一出点什么意外,他们没办法交代。   随后秋蓉想起瞿朗是个运动员,运动员精力旺盛,就这么老老实实在家里待了十天,确实不容易。   十天下来,秋蓉看瞿朗是越看越喜欢,聪明听话不说,还稳重靠谱,之前李医生都说,他给周叙白处理伤口处理得很到位。   难得瞿朗主动提什么要求,秋蓉莞尔道:“也行,但是不许到处乱跑,得跟着你们周老师,不能磕着碰着。”   “您放心!我肯定全须全尾地回来!”瞿朗蹭蹭上楼拿手机,一溜烟地出门去了。   秋蓉笑叹:“这孩子。”   周德安把车开出来,周叙白刚把手搭到副驾驶的车门上,就觉得有一阵风从后面吹来,才回过头,就见瞿朗拉开后座的门坐进去,关门系安全带,动作干脆利落,一气呵成。   周叙白蹙眉:“你来干什么?”   瞿朗先跟周德安打了个招呼:“周老师,秋阿姨说让我也跟你们一起去。”   然后才转向周叙白,笑道:“秋阿姨担心你拎不动东西,让我来帮帮你。”   周叙白:“……”   多载一个少载一个对周德安来说没有区别,他笑呵呵地应下来。   反倒是周叙白,站在车门外半天没动。   瞿朗探头问:“怎么了?你不想去了吗?”   他迎着周叙白冷厉的视线,善解人意道:“哦,你不想去也行,反正你跟着也拎不了什么,我和周老师一起去也是一样的。”   周德安也道:“言言?”   周叙白斜乜后座笑容满面的瞿朗一眼,面无表情地拉开车门坐到了驾驶座上。   周德安载着他们前往附近的大型超市,到了地方,先把周叙白和瞿朗放了下去。   “我去停车,你们先进去挑,等我停完车再来找你们。”   瞿朗乖巧挥手,目送周德安把车子开走。   周叙白转身走进超市,瞿朗退后几步反身跟上,溜溜达达地问:“都要买什么?”   周叙白视他如无物,拉了辆购物车推到调料区选调料。   瞿朗被无视也不尴尬,转而把注意力放到了货架上。   “鸭屎芥末,这个适合你。”瞿朗从货架上拿过绿色的方盒,丝毫不见外地放到了周叙白推着的购物车里。   周叙白正在挑火锅底料,闻言捏着包装袋的手紧了紧,视线冰刃似的刮过瞿朗,俯身把鸭屎芥末拿出来,摔到了瞿朗身上,拉着购物车就走。   “放一下怎么了,你怎么这么小气?”瞿朗把鸭屎芥末放回货架,跟上去说:“好好好,不买了可以吧?”   周叙白还是不理他,走到前面的货架从上面拿下两瓶蘑菇酱,看过后面的配料表,选择了其中一瓶,正准备放回购物车里,却发现刚才还只有一层底的购物车不知什么时候被堆得快要冒尖,而罪魁祸首瞿朗还在不断挑战购物车的容量极限。   “……”   周叙白额角直跳,挡住捧着一堆乱七八糟瓶罐袋子的瞿朗,说道:“放回去。”   “?”瞿朗低头看自己抱来的宝贝:“干吗放回去?我好不容易挑的。”   挑?   周叙白就近看了眼购物车最上方的一袋火锅蘸料——跳跳糖风味蘸料。   再往下,芝士榴莲乳酪底料、折耳根香辣酱、中药汤……   周叙白额角跳得更厉害了,再次道:“放回去。”   “干吗又生气?”瞿朗无语。   他挑的怎么了?不就是怪了点吗?要是程嘉遇还有他那帮队友在的话,肯定会和他一起试一试的。   “放就放。”   周叙白怎么这么没劲?   瞿朗悻悻地把购物车里的东西拿出来放回货架,放一样在手机里记一样——等他回去,非把这些买个遍回去挨个尝。   被剥夺了选调料的权利,瞿朗逛到了生鲜区,看到肉就拿,没一会儿就在购物车里叠了一摞   周叙白大概是不想再和他泛话,没再管他。   十来分钟后,周德安也来了,带着瞿朗到水果零食区一通横扫,推了满满当当两辆购物车回来。   眼见瞿朗和周德安有说有笑,周叙白胸口起伏,眼不见为净似的转身,推着车去结账。   东西太多,结账就结了半天。   周德安停车的地方有点远,付了钱就去停车场开车。   这时候东西买太多的弊端就出来了。   瞿朗看了眼周叙白的手,直接将购物车上的四个巨大购物袋全都拎在手里,正要用力提起来,其中一个购物袋被周叙白抢了过去,接着周叙白又抢了第二个、第三个。   “?”瞿朗:“你拎得动吗?把你的手抻坏了我可赔不起。”   听说钢琴家的手可娇贵了。   周叙白把购物袋放回车里,冷冷说:“车子可以推出去,傻子。”   说完推着购物车出了门。   瞿朗微怔,久违地心跳失速了一下,嘴角忽然翘起,拔脚跟上去:“周叙白,你刚才是说我是傻子吗?”   周叙白:“……”   “想不到你居然还会骂人!你再骂两句我听听。”瞿朗像是发现了新大陆。   周叙白加快脚步。   “再说两句呗,哎等会儿我先录个音,以后留着当起床铃。”   “你——”瞿朗的没皮没脸已经到了让周叙白匪夷所思的地步,他停下脚步,刚要开口,忽然被另一道声音打断。   “周叙白?”   “?”哪个来的这么不是时候?   瞿朗转身,便见一个穿着深蓝竖纹衬衫浅蓝破洞牛仔裤,头发三七分被发胶固定得整整齐齐的男人站在不远处的车边,满脸挖苦地看着周叙白。 第12章   ===================   “那大叔是谁?”瞿朗问道。   男人走近,听到这一句当即黑脸:“你叫谁大叔?”   “呃,”瞿朗改口:“那……大哥?”   “你特么——”男人差点骂出声,脏话涌到嘴边堪堪停住。   他睨着周叙白一身普通的休闲装,突然平和下来了,平和之中甚至又多了几分畅快,语带奚落地说:“周叙白,没想到你都堕落到跟这种人交朋友了。”   周叙白看了对面的男人一眼,连句话都欠奉,对瞿朗说:“走了。”   男人见周叙白无视他要走,好容易平静下来的神情顿时变得激愤,刚要上前,就见瞿朗把手按在购物车的边沿上,抵消了周叙白的力道,把车子按在了原地。   “瞿朗。”周叙白不悦。   瞿朗按着购物车那只手往下压了压,示意周叙白等等,转过身打量蓝衬衫的男人,好奇道:“你是哪位?”   男人的注意力全在周叙白身上,对瞿朗的问话嗤之以鼻:“你配知道吗?”   瞿朗无语。   这帮人怎么回事,动不动就配不配的。   “周叙白,”男人像是怕周叙白真的走了,快步过来,说道:“没记错的话,你现在不是该在伊斯曼风风光光地当你的钢琴王子吗?怎么像个丧家之犬似的在这里逛超市?”   他夸张地“啊”了一声,语气中的讥嘲几乎要流淌出来,“该不会是因为肖赛失利,佩拉西亚老师对你失望了吧?”   什么伊斯曼佩拉西亚的,瞿朗转头问周叙白:“他叽里咕噜地说什么呢?”   周叙白瞥过瞿朗,没有回答,而是平静地对男人说:“你连我的老师是谁都知道。”   “……”男人一下子噎住,脸色仿佛吃坏了东西,时青时绿的。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瞿朗看懂了——以前潘阳话里话外就总这么阴阳他,看来这哥们是周叙白的手下败将啊。   好一会儿,男人才从周叙白一剑封喉的犀利言辞中缓过神来,强自挽尊,“哈,我当然知道了,毕竟你在肖赛出丑的事圈子里都传遍了。”   瞿朗看他应该是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因为他说着说着居然还真又找回了底气,表情又变得张扬起来。   “周叙白,你不是很厉害吗?不是所有人都夸你,说你是天才吗?说真的,之前连我都信了,但是谁能想到你就是只纸老虎,一戳就破了呢?”   瞿朗听着男人大放厥词,忍不住问周叙白:“这人到底是谁?”   周叙白对对方的挑衅无动于衷,连眉头都没动一下,说:“不用知道,走了。”   “走什么,”瞿朗说,“他这么嘲讽你,你都不骂他两句?”   “……”   “看哥哥怎么帮你气他。”   周叙白对“哥哥”这两个不甚满意,瞿朗却已经转回头去。   他上下打量起蓝衬衫男人,挑眉道:“大哥,你是美妆博主吗?”   男人一愣,“什么?”   “不是吗?”瞿朗装出疑惑的样子说道:“因为我平时很少看到有男的把自己捯饬得这么……妖娆的,看你长相又不可能是明星,所以我就以为你是搞美妆的。”   他真诚发问:“我猜错了吗?”   男人眼睛睁大,张了张嘴——什么叫看长相不可能是明星?   男人眉毛竖起,“你是哪儿来的——”   瞿朗打断他,说道:“哦,不是搞美妆的啊,那是搞行为艺术的?好像也没那气质。那肯定是卖柠檬的了,或者是卖醋的,这回绝对没错,不然我怎么隔着这么远都能闻到一股酸味呢。”   “周叙白!你认识的都是些什么人!”   “你管那么多呢,圈外人行不行?我刚听你说圈子里的人都知道了,意思你也是圈里人?”   瞿朗道:“那你肯定也参加比赛了,我怎么没看到你呢?哦,我只看了决赛的视频,前面几轮都没看,你在第几轮呢?不会连预选赛都没过吧?”   男人:“……”   瞿朗笑道:“预选赛都过不了你在哔哔什么?你这人怎么智商不太高的样子?你自己想,周叙白要是天才,你好歹还能混个普通人当当,他要是纸老虎,你不是连草履虫都不如了吗?”   男人:“草、草……?”   “别草了,我要是你现在就可着劲儿地吹他,把他吹上天才好,毕竟他决定你的人生上限,这点事儿你要是都想不明白的话,听我的,以后少出门,走丢了算谁的?”   瞿朗一句脏话没说,却句句都在说他脑子不好。   男人最恨别人说他不如周叙白,被瞿朗几句话气得眼睛都红了。   想动手,他还比瞿朗矮上半头,真要被甩到路边,恐怕更丢脸,只能乍着胳膊死盯着瞿朗,满脸通红地呼哧呼哧喘气,看起来但凡少喘一口,下一秒就能被气炸。   “你他妈的算什么东西,就凭你也敢,也敢……”   滴滴滴——   周德安把车停到了超市门口,按起了车笛。   周叙白道:“瞿朗,车来了。”   瞿朗还没说过瘾,在耳边比了个电话的手势,关切地对男人说:“找不到家的话可以打电话,你就按110,会有人来帮你的。电话就是手机,你摸摸你身上,应该有个长方形的东西,110不行的话120,不然你就——”   后领被人抓住,把他往后拉去。   瞿朗不得不停下,手伸到衣领后掰周叙白的手。   “你干吗?我还没说完呢。”   周叙白把他拎到车边才松手,说道:“可以了。”   身后传来咣的一声,瞿朗回头,正看到男人驱车离开。   这才理了理被周叙白抓乱的衣服,没意思道:“叫嚣半天,我还以为他有多厉害呢,结果就这。”   周叙白默了默,问:“你平时就这么气别人?”   “差不多吧,平时应该比这还要厉害点,”都是从潘阳的那里练出来的,瞿朗道:“主要今天被阴阳的是你,我也没太生气,如果他来阴阳我的话,他就完蛋了。”   周叙白的眉眼蜻蜓点水似的弯了一下,真的只是很一小下,马上就恢复了往常高冷的样子。   瞿朗却觉得有一阵经久不息的风从面前拂过,呆了半晌,眨眨眼,说道:“你笑了。”   周叙白推着购物车往车边走。   瞿朗在原地回忆周叙白刚才的样子,确认刚才一闪即逝的笑容不是自己的错觉,血流速度加快,浑身的筋骨瞬间活泛起来。   就像是有电火花在脑海中噼噼啪啪地闪,瞿朗倒退着按住购物车说道:“你就是笑了!”   周叙白:“让开。”   瞿朗很好说话地松手,笑眯眯地随着购物车的前进倒退:“这回你知道我对你有多好了吧?我可从来都没这样气过你。”   周叙白扫过他,若有所思,好像真的在回想。   滴滴——   周德安又按了两声车笛,打开驾驶座的车门下来开启后备箱。   周叙白当即收敛思绪,推车越过瞿朗,和周德安一起把购物袋塞进了后备箱里。   --------------------   瞿朗在周叙白那里真的很收敛了,他真的,我哭死! 第13章   ===================   坐上车,周德安问:“言言,刚才跟你们说话的是冯耀吗?”   “嗯。”   瞿朗在后面问:“冯耀是谁?”   周德安边开车边笑呵呵地说:“以前的学生,小时候和言言一起学琴来着,挺有天分,就是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继续学。”   瞿朗心说:看那样子,八成是没有。   冯耀嘲讽周叙白那几句话像是在心中反复盘了成千上万遍,说出来时话语间透出的快意与得意,似乎也暗自预演过无数次。   但凡有点正事干,都匀不出那么多的时间幻想。   提这人就很扫兴,瞿朗转移话题,问道:“周老师,您以前就教过学生吗?”   周德安是个和善的人,即便是和小辈也能心平气和地聊天,闻言说道:“有了言言之后才教的,教一个是教,两三个、五六个也是教嘛。”   “那您怎么发现言言有天赋的呢?”瞿朗自然地“周叙白”替换成“言言”。   周叙白在后视镜里警告地看了他一眼。   周德安很愿意跟别人说说周叙白小时候的事 ,怀念道:“言言小时候音感和乐感就比别的孩子强。他那时候也就一岁多点,你秋阿姨说要培养他的兴趣,老把他往琴房抱。我刚开始也没当回事,孩子太小了么,结果后来有天我跟你秋阿姨就发现他自己坐在小凳前一边扒拉一边哼音乐,哼得还像模像样的,我就说——”   “爸。”周叙白说道。   瞿朗正听得起劲,忽然被打断,觑着周叙白,狐疑道:“你不会是不好意思了吧?”   周叙白:“……”   周德安扫了周叙白一眼,哈哈笑起来:“不说了不说了,哎,真是没注意,一转眼就长这么大了。”   “别呀周老师,你再说点,我就爱听天才成名前的小故事。”   “言言不让说,再说他要生气了。”   周德安笑着把话题转到了瞿朗身上,透过后视镜往后座看了眼,说道:“我一直没问你呢小瞿,你不是个挺优秀的运动员吗?怎么想起来学琴来了?两个领域跨度可不小啊。”   瞿朗还在脑内周叙白扒拉凳子的场面,想也不想就说道:“因为周叙白啊。”   周叙白原本看着车窗外,听到这话黑眸滑到眼尾,瞟向后座。   “因为言言?”周德安不解。   瞿朗索性坦率道:“就是慈善晚会那天,周叙白在台上弹钢琴,我在台下听,其实我也没太听懂,但就是觉得他弹得特别好听,以前我也听过别人弹钢琴拉小提琴什么的,但都没有周叙白好,那些人也都没有周叙白好看,然后我现在正好也没什么事,就追到这里来了。”   “原来是这样。”或许是听过太多类似的理由,周德安权将瞿朗的话当做恭维周叙白的场面话,一笑而过。   前座的周叙白听到这个理由,也平淡地收回了目光,没有放在心上。   车子开回别墅,一下车,瞿朗直接挑了两个最沉的购物袋拎进屋,放下再折返去接周叙白。   周叙白提着袋子躲开,瞿朗说:“你的手不要了?”   “……”周叙白看着他说:“我的手没那么脆弱。”然后脚步平稳地绕开他,一用力,把袋子放到了桌上。   不用就不用吧。   瞿朗改去迎周德安,硬是把周德安的购物袋抢下,提了进来。   下午周德安提前半小时下课,去帮秋蓉处理食材,晚上六点,两个火锅支到了餐桌上,清汤热汤齐备,包括瞿朗在内的八个学生吃得热火朝天。   周德安和秋蓉吃完就把餐桌让给了他们,学生们边吃边聊,不光聊音乐、钢琴,也聊了学校和同学,一直到晚上八点多,这顿饭才终于吃完,大家一起自发地把餐桌收拾干净,各自回房间洗澡休息。   周叙白全程都没有出现,瞿朗上楼经过他的房间时,也是静悄悄的。   平时周叙白也很安静, 瞿朗住他隔壁这么多天,都没怎么听到过声音,但今天的安静似乎比以往更甚。   楼下的学生们聊嗨了从餐厅转移到了客厅,但下面的喧嚣突然间远去了,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墙,将周叙白的房间严丝合缝地包裹起来,有一瞬间瞿朗觉得,隔壁可能早就已经人去楼空了。   他在走廊外驻足片刻,感受着心底突然泛起的点点落寞,好笑地摇头,抬脚往前,进屋洗漱。   洗漱完吹完头发差不多九点,瞿朗躺在床上玩了半个小时的手机,转去和程嘉遇聊着天,聊着聊着,手机跳出了低电量提醒,他翻身起来找充电器。   床头柜、桌子抽屉、床被底下哪哪儿都没有,他站在房间里回想自己上一次用过充电器的地方,哦了一声——琴房,肯定是落在琴房里了。   十点过,楼下吵闹的学生们都已经回房间了。   整栋别墅里静悄悄的。   瞿朗攥着手机推开房门,动作轻得连走廊上的声控灯都没亮。   有月光透过窗子投落到走廊的地上,瞿朗就借着月光沿着走廊来到琴房外面。   手搭上门把手的那一霎,他若有所感,顿了顿,只轻轻将琴房的门推开了个小缝,立即有光亮和激昂的音乐从门缝挤出,窜到了走廊上。   借着那一线门缝,瞿朗看到了周叙白的侧影,看到他修长的手指在琴键上时轻时重地跳跃,隆隆的闷雷似的低鸣、轻巧的鸟啁似的跳音暴雨一样从他的指尖倾泻而出,与瞿朗的心跳和呼吸产生了共振。   瞿朗一时分不清是音乐声越来越大,还是自己的呼吸心跳声越来越大,他仿佛变成了冰雹天露天放着的空膛鼓,接连不断的音符将他从上到下贯通敲响,把他心中的烦闷郁结全部震碎,再经由余震,从他身上的每一个毛孔渗出排开。   瞿朗轻轻松开门把手,侧过身靠在门边的墙上,听着几乎是响在鼓膜的声音,发起了呆。   他不懂音乐,但听起来,这首曲子很像一场暴雨的演变。   先是闷雷滚滚,接着是雨点狂杂,飞扬激越,有一瞬间,他甚至幻视了被子弹似的雨点碾到了泥地里的草叶,直到狂风伴随着倾盆大雨将漂浮的尘土彻底荡涤,将所有阻碍席卷撕碎,雨势才逐渐收敛,泼天挥洒的雨幕变作滴滴点点,慢慢只剩下偶尔几声坠响,从泥地里支起的草叶上滚下最后一滴雨珠,叮的一声,雨停了。   琴房里琴房外都安静极了。   好半天,瞿朗缓慢而克制地长吐一口气。   琴房里的周叙白突然开口:“好听吗。”   --------------------   瞿朗:说实话没人信呐 第14章   ===================   瞿朗吓了一跳,暗道:在跟我说话吗?   他从墙边直起身,没有回话。   周叙白把头转向了门口,声音大了一些:“不好听吗?”   瞿朗从门边走出,拉开琴房的门,不确定道:“你在问我?”   “这里还有别人?”周叙白转回头,抬手轻轻放到了琴键上,像是在感受连接着琴键的琴弦的鸣颤。   瞿朗少见地尴尬起来:“我也不是故意来听的,我是来找充电线,看到你在弹琴,就没打扰你。”   周叙白轻抚琴键的动作停住,说道:“看来不怎么样。”   “?”瞿朗问:“什么不怎么样?你说你刚才弹的曲子吗?”   他反应过来,认真道:“好听,虽然我没听懂,但真的特别好听,那叫什么?酣畅淋漓?一气呵成?你们专业的术语我不清楚,反正听完就觉得心情很好。你考不考虑去赛场上伴奏?我真不夸张,要是比赛的时候放这个,我觉得我能给对手挂个零。”   周叙白:“……”   说到后面,瞿朗便是在开玩笑了。   放在平时,周叙白早就摆冷脸或者走人,瞿朗已经准备好了后话,没想到周叙白既没冷脸走人也不说话,只是出神地盯着琴键,不知道在想什么。   “……”   周叙白今天不太一样。   瞿朗收起了调笑的心思,问道:“你是心情不好吗?”   “……”   “因为冯耀?”周叙白应该不太可能在乎这种人,瞿朗猜测:“因为那个比赛?”   周叙白搭在钢琴上的手微微一顿。   “……”   还真是。   瞿朗费解道:“周叙白,你是不是没输过啊?”   周叙白睨过他,目光在他身上停留须臾,转向了别处。   “看来你是真的没输过,不愧是天才。”瞿朗感叹:“我真羡慕你,我输过的练习赛加起来应该比你参加过的比赛还要多。什么人都输过,连潘阳……哦你不认识他,就是一个很垃圾的人,连他我都输过。”   “然后呢。”   “什么然后?”   “你不在乎吗?”   “在乎啊,不过输得多了,我就知道光在乎没什么用。人在输的时候就该少动脑多动手——”   瞿朗“呃”了声,“不是说不思考当傻子啊,是少想点乱七八糟没用的,把脑子放到该放的地方。然后输在哪里练哪里,体力、技巧、策略还有心理素质,也就这些,这次输了,下次就争取赢回来,一直赢到比分领先为止不就行了。”   “……”周叙白许久没说话。   就在瞿朗觉得他今晚都不会再开口的时候,他轻声说道:“你被人说过没有灵气吗?”   “那倒没有。”   瞿朗的风格就是激进敢拼,这种风格注定他的比赛很有观赏性,而一些成功的令人赏心悦目的尝试,往往会让人觉得他是个灵性十足的选手。   他诧异道:“有人说你没有灵气吗?谁?你也别谁的话都听吧。”   “是肖赛的评委。”周叙白说道。   比赛结束那天,他在连续两轮给他打出20分的首席评委下榻的酒店大堂等了很久,问了对方他欠缺的是什么。   他得到的答案是灵气。   他在技巧方面没有任何闪失,是所有参赛选手中当之无愧的第一名,但他的音乐缺乏撼动人心的力量。   所以,经过二十八名评委的商讨,半年前的那届肖赛没有人得到首奖。   周叙白可以接受自己在技术上有所欠缺,但“没有灵气”这个评价,对他的打击是毁灭性的,甚至让他对自己将近十五年的坚持产生了怀疑,也不知道再继续下去还有没有意义。   想起那位首席评委真挚而没有一丝藏私的表情,周叙白搭在钢琴上的手指随着他的心一起慢慢收蜷,“冯耀说得没错,我不是天才。”   “是不是天才,有没有灵气有那么重要吗?”瞿朗的声音响起。   周叙白的手指在钢琴上按出了一个重音。   瞿朗不以为然道:“我感觉吧,比起天才和灵气,更稀缺的是是毅力和勇气。天赋重要,但也没那么重要。对我来说,天才就是干什么事都让人觉得他轻轻松松,游刃有余,但那是靠千锤百炼的毅力和敢打敢拼的勇气堆出来的。灵气么,也就是前期准备全做到位,有余裕的情况下来几手神来之笔。”   他平时不太说这样的话,忍着牙酸往下继续道:“天才和灵气到处都是,我见过的就有不少,是个人,在哪方面稍微有点优势,就有人说他是天生吃这碗饭的。但他要是真的信了,每天在鱼塘炸鱼,再过一段时间,他就成了衬托下一个天才的背景板。”   周叙白沉潭似的黑眸漾开了涟漪。   瞿朗说道:“天赋说到底也就是决定你从哪里起跑,跑多快,跑到哪不还是要你自己迈开腿吗?你跑半路就趴下了,就算把‘天才’两个字刻脸上又有谁会搭理你?赢了,‘天才’这个名头就是锦上添花,输了,‘天才’就是大家表面同情,实际上心理暗嘲的话柄。人都是这样么。我不知道你们那边怎么说,反正我们这边就很现实,谁留到最后,谁才有资格说自己是真正的天才。”   市体中心的运动员来来去去,天才运动员秸秆儿似的一捆一捆往里进,每隔一段时间就有几个泯然众人,然后卷铺盖卷儿走人,瞿朗对此再清楚不过。   你是天才,总有比你更天才的,就算是金字塔尖的那个,不下苦工,也是迟早要被拉下来的。   “且不说那个评委说得对不对,就算他说的对吧,你到现在才遇到瓶颈,说明你的天赋已经超过绝大多数人了好吗?你也不能总靠天赋走天下不是?也该努努力了,不然你让一开始就得靠努力的人怎么活?”   瞿朗越说心里模糊的念头就越清晰,恍然大悟道:“你不会是怕输怂了吧,周叙白?”   他的语气震惊得仿佛天都塌下来了,好像谁怂了就连垃圾都不如了似的。   周叙白本来有些走神,听到这里下意识反驳:“你说谁怂?”   “谁在这里哭哭唧唧谁就怂呗。”   “我没哭。”   “你是没哭,但你弹的曲子哭了,哗啦啦的,下暴雨似的。”   周叙白一滞。   “被我说中了吧?”瞿朗笑嘻嘻道,“那哥哥就再教你个办法,下次快要输的时候就想想我,我这人镇怂鬼,想到我,包你瞬间状态回满,信心百倍!”   “……”   周叙白看着面前的黑白琴键,十五年间一以贯之的练习,带来的是无需按下琴键,就有流畅的乐声从他脑海深处飘然而出。   瞿朗身上有种少见的自信野蛮的生命力,好像什么事在他的成长面前都不是问题。   那股生命力像灯塔,在幽咽的夜里闪着不容忽视的光。   应该会有无数的生灵会被灯塔的光吸引,在夜晚时分的浓雾中,呼号着从大海中浮出、沉潜,周而复始。   “原来你也有正经的时候。”周叙白说。   “我什么时候不正经了?”瞿朗道,“而且这就算正经了吗?那你是没看过我真正经的时候,帅死你不偿命的。”   周叙白无视他不要脸的自夸,安静地聆听着心中的音乐。   他隐约知道评委口中的“灵气”究竟是什么东西了。   瞿朗说怕输的时候就想想他,好一会儿,周叙白才弯了下嘴角,低声说道:“我以后,不会有想到你的机会了。”   --------------------   瞿朗副业:随队心理医师,话疗技术拉满 第15章   ===================   瞿朗睡了个好觉,醒来之后觉得状态不错,晨跑比平时多跑了半个小时,在便利店外休息了一会儿才返回别墅。   洗完澡去琴房时在走廊上碰到了周叙白,瞿朗扬起笑容,挥手道:“早。”   周叙白看到他便先撇开了视线,看样子是想像往常一样无视他,撇开到一半,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多了些顾忌,勉强把头转回来,薄唇微抿,微微垂下了眼帘。   哦,这是因为昨天晚上的事不自在了。   瞿朗心中了然,颇觉有趣地往前走,经过周叙白身边的时候停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放心,钢琴王子被评委两句话打击到半夜躲到琴房偷偷哭这种事,我是不会到处乱说的。”   说到评委那里周叙白脸色就变了,原本的别扭、不自在统统消失,他皱起眉头,刚要开口,瞿朗就抢先抬手,“打住!我要去练琴了,拜拜!”   周叙白:“……”   说是练琴,实际上瞿朗刚把琴房的门关上,就打开了昨晚找到的周叙白的视频集锦,点开从第一条开始看,一上午的时间转眼就过去了。   中午的时候,瞿朗照常比其他学生早出来半个小时,去帮秋蓉打打下手。   才从楼上下来,便发觉下面的气氛不太对——本该在琴房里练琴的学生都聚集在一楼,嘀嘀咕咕,交头接耳。   陈扬正跟旁边一个男生小声交谈,瞿朗过去拍了他一下,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陈扬回过头看到他喊了声“朗哥”,然后朝客厅努努嘴,说道:“孙宁要走。”   “孙宁是谁?”   陈扬翻了个白眼,“我室友啊,我跟你说过,挺爱告状的那个。”   “哦,”是有这么回事,瞿朗捋了下头发,问:“走哪去?”   陈扬道:“哪来的回哪去呗,好像是说以后都不学钢琴了,周老师和师母正给他做工作呢。”   瞿朗:“那你们都聚这儿干什么?”   陈扬一愣,挠挠头。   正这时沙发上的秋蓉站起来了,拍拍手说:“你们周老师有点事,也不耽误你们练琴,快回琴房去吧,等到吃午饭的时候我在叫你们。”   秋蓉发话,学生们不好再聚集,一步三回头地陆续进屋,瞿朗看这样子暂时用不到他,便也上楼去了。   午饭还是按时吃的,但是餐桌上的气氛相当沉重,就连平时叭叭个不停的陈扬都没怎么说话。   孙宁没吃几口,就说吃饱了,起身回房,然后周德安也笑呵呵地让他们慢慢吃,拉开椅子走了。   桌上的人面面相觑,谁都提不起胃口,草草吃完了午饭各自回去午休。   瞿朗见惯了队友离开,对此倒是没什么感觉,照常吃了午饭,回到房间跟瞿娴通了会儿电话,说得口渴,拿起杯子下楼去接水。   没想到刚走到楼梯拐角,就听到了楼下传来了谈话声——   “你不觉得可惜吗?”这是周叙白。   “我应该没什么好可惜的吧,反正我再怎么练也比不过你,不如早点放弃,还能节省点时间干别的。”这声音瞿朗不甚熟悉,不过猜也知道,应该是孙宁了。   “你真这么觉得?”   “是不是真这么觉得有什么所谓吗?”男生的声音中透着不甘的怨愤,沉默一会儿,又冷静下来,语带自嘲地说:“我不像你,也不像他们,我家里没有条件支撑我走这条路,事实会代替我思考,我怎么想其实不重要。”   “在这里学琴不需要学费。”   “只有这里。我不可能一直赖在这里吧?”   “我妈和你妈妈通过电话,你妈妈是希望你继续学下去的,后续如果你需要,我爸妈可以——”   “不用了。”男生说:“我已经决定好了,放弃钢琴认真准备高考。我的文化课已经落下很多了,不能再匀出时间练琴,万一最后两头不沾……”   走廊上安静下来。   行李箱被拖动,又止住,男生说:“周叙白,谢谢你,也谢谢周老师和师母,能坚持到现在,我就很满足了,以后我会来看周老师的。”   咕噜噜的声音响起,然后下方的楼梯传来重重的脚步声,接着是客厅里的秋蓉和男生道别,男生几番推脱,秋蓉还是执意送他,与他一起离开了。   等到所有声音都平息,瞿朗才搔搔额角,从墙边绕出下楼,一眼看到站在二楼楼梯口的周叙白,吓了一跳,“我靠!你在这杵这么半天怎么没声音的?吓死我了。”   周叙白抬头看了停在楼梯中间的瞿朗一眼,抬脚上楼,与他擦肩而过。   瞿朗的目光跟着他走,一直到他消失在三楼拐角,然后楼上传来了一道关门声。   瞿朗拍拍胸口压惊,转身下楼,接了杯水上来,经过周叙白的房门外时,停了片刻:上午周叙白的心情才好一点,下午又……也是够操心的。   他端着杯子回房间,坐在椅子上转了几圈,没想到能让周叙白心情好起来的方法,目光瞥到了角落里的行李箱,过去把行李箱放倒,从里面掏出了一瓶洋酒——这是他从瞿娴的酒柜里拿的。   瞿朗还没喝过酒。   本来他是想借着这次放长假疯狂一回,结果后来跟周叙白较劲就给忘了。   现在么……   瞿朗等到了晚上。   等到大家都吃完晚饭回房休息,悄悄下楼拿了两个杯子,从冰箱里拎出一瓶雪碧和一盒冰块,摆到了房间的阳台上,然后跨过阳台上由绿植垒出的楚河汉界,敲了敲周叙白房间的阳台门。   周叙白戴着耳机坐在桌前,拿着本子写东西,听到声音摘下耳机,起身过来拉开门,问:“什么事?”   瞿朗也没往周叙白的房间里望,从背后拿出那瓶酒,问道:“喝酒吗?”   周叙白的目光从那瓶酒移到瞿朗脸上,冷声说:“谁允许你带酒进来的?”   这关注点真是……   瞿朗道:“允不允许反正我也带进来了,喝是不喝?”   “不喝。”周叙白说着就要关阳台的门。   “等等!”瞿朗赶忙把门卡住,说道:“你不会是不敢喝吧?”   周叙白:“激将法对我不管用。”   嘴上这么说,关门的力道却是减轻了不少。   瞿朗察觉到这一点,顺坡下驴:“是是是,激将法这么幼稚的把戏怎么可能骗过我们钢琴王子呢?”   “不要这样叫我。”   “好好好,那小白?言言?”   周叙白用力关门,瞿朗马上正色:“周叙白!”   他用脚抵住下面的滑道,舔了下嘴唇,说道:“你们钢琴家不喝酒吧?我们运动员也不喝,但就喝这一次应该没关系的。不都说借酒消愁么,咱们试试?杯子什么的我都拿好了,你人出来就行,就当陪我喝了,行吗?当然,你要是实在不想的话就算了。”   说完瞿朗收回卡门的脚,往后退开。   周叙白眼帘压低,片刻后,搭在门把上的手一用力,阳台的门滑上。   好吧。   其实算是意料之中,瞿朗也没有很失望。   不喝拉倒,我自己也能喝。   他转身正要走,忽然阳台门又被拉开,便见周叙白从房间踏出,面上掠过一抹挣扎,而后抬头看向他,说道:“只喝一点。” 第16章   ===================   瞿朗嘴角翘起来,“好,只喝一点!”   五分钟后,瞿朗按照网上的教程,调制魔药似的,严谨地按照比例把冰块、饮料和洋酒倒进杯子,抬头道:“你家有柠檬吗?我下去切个柠檬?”   “不用了,”周叙白看着橘黄透亮的酒液,说:“就这么喝吧。”   瞿朗把酒瓶放回去,坐到周叙白对面,端起酒杯看着周叙白:“那……干杯?”   周叙白也拿起杯子,与瞿朗的磕碰在一起,然后送到嘴边。   酒液的苦辣被饮料稀释了不少,瞿朗尝了一口,仔细回味,点头说:“还行,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喝,你试试?”   周叙白乜过他,杯沿压住嘴唇,抿了一小口,过了会儿,也点点头。   瞿朗把杯子放到桌上,说道:“开始吧。”   周叙白:“开始什么?”   “有什么不开心的就都说出来吧,”瞿朗观察周叙白清明的神色,“说不出来?那再喝点。”   他拿起酒杯又跟周叙白碰了一下,率先喝了一口,然后冲周叙白抬抬下巴,示意周叙白也再喝点。   周叙白略作犹豫,又喝了一口,然后在瞿朗的鼓动下,喝下第三口、第四口……   “奇怪了,我怎么感觉不到喝醉了呢。”不都说洋酒很容易喝醉吗?   瞿朗纳闷,“你呢?什么感觉?是我们酒量太好了吗?”   周叙白的酒杯见了底,他安静地坐了半天,忽然伸手去倒酒。   眼看他是不兑饮料地倒,瞿朗赶紧把酒瓶抢过来:“行了行了,我来。”   他重新按照刚才的配比先倒饮料后倒酒,忽然听周叙白说了一声:“我不明白。”   “?”   瞿朗抬头,便见周叙白白净的脸上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   ……这是,开始上头了?   “不明白什么?”瞿朗把调好的酒推到周叙白手边。   “孙宁。”   “嗯。”   “所有人都支持他,但他自己放弃了。”   果然就是因为这事儿,瞿朗道:“人家有不得已的理由呗。”   “什么理由?”周叙白转过头,平时总是透着冷意的黑沉眼眸被月光和屋里的灯光映得氤氲柔和,他是真的不能理解,“有什么比他自己的意愿更重要?”   瞿朗沉吟:“他不是说了家里的情况不允许吗?”   “我爸妈会帮助他,他妈妈也同意,有很多方法能坚持下去。”   “你还真是个少爷啊。”不食人间烟火的。   瞿朗叹气:“很多事也不是有人支持就能坚持下去的。就是所有人都支持他,他才会扛不住。”   “扛不住什么?”   “艺术生有多烧钱你有概念吗?花销可能比他普通高考多上几十倍。他爸妈肯培养他,愿意做任何事情为他创造条件,他就能心安理得地接受家里人委屈自己,为他付出吗?”   晚饭的时候听陈扬说,孙宁是接到了家里的电话,得知他妈妈摔伤了才突然要走的。   瞿朗说道:“而且也确实像他说的那样,他不是你,就算坚持下去,也未必能有什么结果。与其为了一件不确定的事把家里掏空,还不如脚踏实地,选择一条更稳妥的路,”这种选择谈不上对错,“至少他心里能轻松点吧。”   小时候瞿朗就知道,不是所有人都能追逐自己的梦想的。   瞿娴一直想当个画家,不也没当成吗?   他心中唏嘘,转头去倒酒,却发现周叙白正一错不错地盯着他,疑惑地眨眨眼,“你看我干什么?”   周叙白收回视线,看向阳台下方的庭院,过了会儿又转回来,问道:“你为什么知道这些?”   “哪些?你说孙宁?正常人都知道的好吗,你以为都像你一样……”瞿朗顿住。   “什么?”   “没什么,”瞿朗晃了晃头,“你这样挺好的,能一直这样的话就最好了,那些事不当吃不当钱,知不知道的没什么所谓。”   他撑着侧脸看周叙白,见周叙白眼神动作都变得比平时迟滞不少,却还是一脸的严肃认真,越看手越痒,倾身摸狗似的在他下巴下面轻刮了几下,笑道:“你就一直这么帅着就行了。”   周叙白皱眉后撤,躲开他的手,问道:“那你呢?”   瞿朗:“我什么?”   “你有天赋,也不缺条件,为什么不练击剑了?”   “你就知道我有天赋了?”   “……”说不清,但周叙白就是觉得瞿朗这样明亮的人,不管做什么都是有天赋的。   瞿朗不逗他了,往后靠到椅背上,说:“我没有不练,只是暂时停一停而已。”   “因为打架?”   “你怎么知道?”瞿朗先是诧异,而后反应过来,“哦,我跟孟鑫成打电话的时候你听到了。”   “孟鑫成是谁?”   “我一个队友,平时对我挺好的。”   周叙白喝了口酒,只觉得这口酒格外地辣,辣得他心里滋啦一声:“你因为他,打了潘阳?”   瞿朗有些意外——他只在周叙白面前提起过一次潘阳的名字,没想到周叙白就这么记住了,还会自动补全故事,而且猜得还挺准。   “差不多吧,也不全是因为他,我也确实看潘阳不顺眼很久了。”   “为什么?”   “拿钱买成绩,打压孟鑫成,还强迫孟鑫成跟他……”   那天瞿朗本来是要回家的,人都出了市体中心,发现手机不见了,于是折返回去找,到了更衣室门口时听到了孟鑫成的声音。   孟鑫成好像是被强迫着做很不想做的事,很害怕,声音也在发抖:“别这样好不好?我真的不想,求求你了潘阳。”   他还纳闷怎么了,推门进去,就见孟鑫成和潘阳叠在一起……   想到那个画面,瞿朗就觉得糟心。   从打架到现在,很多人问他为什么,但这事根本就没法说。   说了潘阳,就会牵出孟鑫成。   潘阳也是掐准了这一点,才在他面前有恃无恐。   瞿朗借着喝酒掩饰自己一瞬间的反胃,“算了,不说了。”   “为什么算了?”周叙白问。   瞿朗用心良苦道:“我不说是为你好,听点儿好的吧言言。”   周叙白不悦:“别这么叫我。”   “钢琴王子也不行,言言也不行,你怎么那么多事儿啊言言?不过你话那么少,小名为什么会叫言言?言言,言言……”   瞿朗的声音很好听,语带亲昵与调笑,左一句“言言”右一句“言言”,应该是不喜欢的,但周叙白越听耳朵越热,这热意还有往脸上蔓延的趋势,他腾地站起来就要走,却不想起得太猛,眼前一黑,往前倒去。   瞿朗本来是想转移周叙白的注意力,让他别再追问孟鑫成的事,故意逗他生气,还想再叫几声玩玩,却没想到会把周叙白气倒,赶紧起身去扶。   周叙白的重量他是见识过的,光靠手拉不住,紧赶慢赶挡到了周叙白面前,用身体撑住了周叙白,饶是如此还是被撞得往后退了两步,后腰抵到了阳台栏杆上。   “嘶——”瞿朗抽了口气。   刚才起来的时候好像磕到桌子上了。   周叙白的脸发着热,蹭过瞿朗的脖子,他状况外地按着瞿朗的肩膀直起身,结果又往前倒了下,这下一条腿都嵌进了瞿朗的双腿之间。   瞿朗被他按得后仰,一手往后扶住栏杆,忍疼说道:“别推了言言,再推掉下去了。”   这就是自作孽不可活吗?   “你怎么了?”周叙白看到瞿朗近在咫尺、皱着的眉心,茫然地低头,与瞿朗对视了两三秒,然后视线下移,落到了瞿朗因为吃痛抿着的嘴唇上。   噗通、噗通……酒精与饮料混合出的甜味在鼻尖缭绕。   心跳得快要窜出来,胸口涨涨的,耳边被擂鼓似的声音淹没。   瞿朗一双眼睛睁大——什么情况?   周叙白的头往下压了压。   瞿朗颤了一下,没敢动,只觉得侧脸被软热的东西蹭过,接着肩膀一重——周叙白直接倒在了他身上。   “……”   足足过了五六分钟,瞿朗才从刚才那种血液上涌、晕头转向的感觉中回过神来,低头瞥过压在自己肩膀上的周叙白,半晌,哭笑不得地“靠”了一声。   --------------------   在废文做纯爱战士,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第17章   ===================   周叙白做了个梦,梦的底色朦胧而湿热,空气中弥漫着不知名的悸动与焦灼。   梦里他和瞿朗在阳台上喝酒,没有风,没有虫鸣,他好像说了什么,然后瞿朗笑着凑近摸他的下巴,眼睛亮得像星星。   他对瞿朗这样的表情很熟悉,轻挑戏谑,带着漫不经心的戏弄,他忍了很多次,但还是被不讲理的破坏欲驱动,一把抓住了瞿朗的手。   瞿朗微讶,然后笑开,像是吃准了他不会做什么,挑眉故意气他:“你抓我干什么?哦,我知道了,你是舍不得我走。但你为什么舍不得我呢?”他装作恍然地自问自答:“你喜欢我是吗?”   瞿朗总是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揶揄他,他冷冷回答:“我没有。”   “那你放手。”瞿朗扬了扬被抓着的手。   他不知怎么的,不太想放,瞿朗见他迟疑,便又占到了上风,轻浮的语气中还带了些许居高临下的讥嘲:“看吧,你就是喜欢我。真看不出来我们钢琴王子还是个假正经呢!”   他被堵得说不出话,心知不是瞿朗说的那样,却不知怎么反驳。   瞿朗的笑容愈发灿烂,在夜色下尤其亮眼,大概任谁来了都要多看几眼。   瞿朗像是在琢磨什么事不关己的滑稽事件,浅红的嘴唇一开一合,语气越发轻鄙:“好吧,我知道我长得帅又体贴,还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但是我除了气你几次,也没对你做什么啊,你干什么喜欢我?你该不会是受虐狂吧?”   他被瞿朗不留情面的言辞刺得脸上发烫,只知道死死抓着瞿朗的手腕。   瞿朗用他好听的嗓音,不断吐出调侃与嘲弄他的话语,他像是生气了,抬手捂住了瞿朗的嘴。   瞿朗怔了一下,而后露在外面的眉眼弯起来,笑盈盈的样子似乎仍是在嘲笑他,于是他又把手往上移去,挡住了瞿朗的眼睛。   “你挡我的眼睛干什么?该不会是想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言言?”   又是言言。   他说过很多次,不要这样叫他,但瞿朗总是不放在心上。   他实在是烦了,单纯地想让瞿朗闭嘴,或许其中也有些惩罚的意味,反正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总之,他起身把瞿朗按在椅子里,遮着瞿朗的眼睛,用自己的嘴唇堵住了瞿朗的嘴。   空气在那一瞬间变得浓稠,他像是被点燃了,按着瞿朗肩膀的手托到了瞿朗的脑后,瞿朗扶着他的腰浑不在意地笑。   他恼火地想瞿朗到底在笑什么,于是撕扯得更用力。   瞿朗在唇齿分开的间隙说:“好了好了,别生气了,我不逗你了行吗?”然后主动地搂住他的背,亲了下他的嘴角。   夜空融化成了春水,弯弯涟涟像是瞿朗的眸光,他终于找到了某种发泄恼火的渠道,手往下滑到瞿朗的腰间用力握住,没多久,潮湿的喘息便从瞿朗口中断断续续地溢了出来……   周叙白是被外面的鸟叫声吵醒的。   他生物钟向来很准,很少赖床,这天早上却格外地困,困倦之中还有点意犹未尽,让他还想再沉入梦中去纠缠一番。   他翻过身想要拉起被子,一抬手,却没抬动,手臂好像被什么东西压着,接着他发觉自己的额头抵在了什么温热的东西上,放空几秒,蓦地睁开眼,一截锁骨映入眼帘。   他怔忪片刻,猛地抽手,刚要坐起来,就被身边的伸手按住。   “别动,晕。”   瞿朗皱眉说着,把头埋向枕头,身体也朝他的方向压了一点,声音中透着沙哑与疲倦,几乎与梦里那个人的呢喃声重合。   梦境电影似的在眼前过,被瞿朗碰到的身体迅速热起来,周叙白难以置信地愣在当场——他怎么会……   瞿朗正困得厉害,忽然被人猛推了一把,险些直接从床上滚下去。   他一脸懵地按住床板,听到阳台门被大力拉开,咣的一声撞到墙上又弹了回来。   他揉着眼睛茫然地坐起来,喊了声:“周叙白?”   当——   回答他的是隔壁震天响的关门声。   瞿朗被吓得打了个激灵,心说搞什么?便又气血不足地倒了回去。   可他是一旦醒了就再也睡不着的人,抱着被子眯了半天,认命地坐起来,心气不太顺地扫向敞开着的阳台门——大早上的哪来这么大的脾气?酒还没醒吗?   瞿朗困得要死,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真不该让周叙白喝酒的。或者当时喝两杯就该停下来的。   昨天晚上周叙白喝倒,他担心被秋蓉或者周德安发现,忙前忙后收拾了阳台。   又想起一堆醉汉被呕吐物呛死的社会新闻,费了番力气,把周叙白拖到了自己的房间。   之后他用大半晚时间的切身体会到,这是一个多么错误的决定。   周叙白这人平时看着高冷疏远,喝醉了酒竟然极度黏人,力气大得要命,死抱着他不肯松手。   夏夜里,两个少年人,稍微挨近点都觉得热,瞿朗受不了地又哄又掰,才堪堪摆脱他,摸到遥控器把空调打开,可是一躺回床上,就又被周叙白搂住。   瞿朗很小就开始自己睡,从没跟谁分享过床铺,被周叙白抱得动弹不得,前半夜都没怎么合眼,后来实在扛不住,才迷迷糊糊睡过去,谁知道没睡多久,就被周叙白给推醒了。   脏话涌到嘴边,被瞿朗生生忍了回去,默默反省:活该,让你非要劝周叙白喝酒。   闭着眼睛靠在床头,缓了有十多分钟,他才揉了下头发下床去洗漱。   瞿朗几乎是瞌睡着洗完了澡,推门时恰巧周叙白也从房间出来。   他正要抬手打个招呼,不想周叙白一脸见了鬼似的转身回房,又把房门关上了。   “……?”   瞿朗走到周叙白的房门前敲敲门,周叙白没有回应。   在走廊上站了一会儿,他摸不着头脑地下楼去了。   之后几天,每次周叙白碰到他都会径直转向,次数多了瞿朗终于确定——周叙白在躲他,躲避程度比他刚搬进来时更甚,好像他是什么洪水猛兽,跑慢一步都会被咬到似的。   为什么?   瞿朗百思不得其解——难道因为那天晚上的事不好意思了吗?   --------------------   厉害了哦周叙白 第18章   ===================   周叙白醉酒过去了三天,第四天晚上,瞿朗等到夜深人静,越过绿植,敲响了隔壁阳台的门。   周叙白起初不应,瞿朗便一直敲,边敲边说:“我知道你听到了,快点出来,不然我下楼去找秋阿姨说你在房间里晕倒了。”   戴着耳机看书的周叙白动作顿住,把书合上过来打开了阳台门。   “有事?”他连一点表情都欠奉。   要是放在刚来那几天,瞿朗一定会以为周叙白是生气了,但现在,猜到周叙白板着脸的原因,他越是一本正经,瞿朗越觉得有趣。   “你这几天在躲我是吗?”他饶有兴致地问。   周叙白眉心一跳,“你敲门就是为了说这个?”说着就要关门。   瞿朗伸手去挡,不小心碰到了周叙白拉门的手,周叙白当即像被烫到了似的刷地后退,怒目看向瞿朗:“你……!”   “?”碰下手怎么了吗?   瞿朗面露惑然,周叙白似是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堪堪抿住嘴唇,别开视线,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语带烦躁地说:“说完了吗?说完了就回去,我要休息了。”   “……”周叙白的坏心情有点超出瞿朗的预料,瞿朗敛下玩笑的语气,认真问:“是我那天睡着之后干什么了吗?”   提到“那天”,周叙白的神情立即变得古怪起来。   晚上,阳台,他,瞿朗,现在只差两杯酒,就与梦中的情景重合了。   瞿朗见他神色有异,立马开始回想:“不会吧,我那天没喝醉啊,睡相应该也挺好的,主要我被你搂得动都动不了,想干什么也干不了吧。”   说到这里,他想起来道:“哦对,我是怕你半夜吐了把自己呛死才把你带到我房间睡的,你可别想太多啊。”   你可别想太多——瞿朗的话像是在划清界限。   周叙白原本还在为那样出格的梦境反复怀疑厌恶着自己,听到这句话,无名火在心间烧起来。   真正的瞿朗比梦里的瞿朗更会惹人不快。   越看面前的人无辜的样子,周叙白的脸色便越冷。   有一瞬间,他甚至想试试看,瞿朗会不会露出梦中那样乖顺迷乱的表情。   但最后他什么都没做,只用仿佛淬了冰的声音说:“好,我不会多想。”   瞿朗被冰碴刮到,心下怪异:周叙白这人……这么情绪化的吗?   “还有事吗?”   “……”   有也没办法说了。   周叙白将阳台门一关,顺便把窗帘也拉上了。   结结实实地碰了次壁,瞿朗慢吞吞地往回走,走两步又回头——他那天不会真的干什么了吧?   第二天瞿朗又碰到了周叙白两三次。   好消息是周叙白不再躲着他了,坏消息是周叙白不仅不跟他说话,偶尔对上视线也会马上移开,完全视他作空气。   瞿朗本来还因为自己可能对周叙白做了什么而自责,但被周叙白晾了几次,难免生出点火气来。   他自认脾气还不错,此前从没对谁像对周叙白这么耐心过。   但周叙白总是阴晴不定,每次连个理由都不讲,有意思么?   瞿朗索性也不管了。   他们之间的交集向来都是瞿朗主动凑上去,一旦瞿朗不再有事没事往周叙白面前转悠,两三天下来,他们也碰不到几面。   瞿朗心中既莫名又觉可惜,明明之前都能一起喝酒了,而且还……   他脑子里也是一团乱麻,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心想:反正还剩十多天研讨班就要结束了。   爱谁谁吧。   不围着周叙白转,瞿朗的时间一下子空出了许多。   以前吃完晚饭就上楼,现在他时不时在楼下和陈扬他们玩闹一会儿。   天越来越长,学生们聚集的场地逐渐由客厅转移到了庭院里。   瞿朗身型好长得俊,爱说爱笑,很快就和大家打成了一片。   院子里的一颗迎客松下放着张石质的棋盘,某天下课后,陈扬不知道从哪摸出了一盒象棋,大家兴致勃勃地聚到了树下拼杀。   下棋的是陈扬和一个女生,瞿朗便靠在旁边的树干上和剩下的人聊天。   其中一个女生是实验高中的,名叫裴思雨,瞿朗想起来个事,说道:“我认识一个女生,也是你们学校的。”   裴思雨:“谁?”   瞿朗道:“沈佳兰,认识吗?”   “校花我怎么可能不认识!”   “所以你们学校里是真有校花校草这种评选吗?”瞿朗好奇。   “也没特意评过,大家都觉得她好看,就校花校花地叫,反正也没发现别的比她还漂亮的女生就是了。”裴思雨说到这里,眼睛一转,“你们是……?”   瞿朗赶紧说:“就是家里认识,见过一次。”   “哦……”裴思雨拖着长音,也不知道信是没信。   “朗哥朗哥!”陈扬喊他。   瞿朗趁势结束这个话题,过去问:“怎么了?”   陈扬一指棋盘:“朗哥你快看,我怎么下,是不是死棋了?”   瞿朗低头看,陈扬被对面的女生杀得只剩下一个车,对方还剩一车一马,说道:“死了吧。”   “你都没仔细看!你再看看,还有救吗?”陈扬挪开半边屁股,让出半拉石座,“朗哥,你坐这儿看。”   瞿朗便在他身边坐下,石座不宽,两人坐到一起挨得极近。瞿朗干脆搂住陈扬的脖子保持平衡,然后随手拿起陈扬的车往旁边挪开。   对面女生下马,脆生生地说了声:“将!”   瞿朗左看右看,满意点头,对陈扬说:“这回死棋了。”   搓着手的陈扬:“……”   陈扬拿起自己将左右挪,没有一条活路,气得把棋子往棋盘上一扔,摇晃瞿朗,“瞿朗!!我让你帮我看看,没让你把我玩儿死!!”   瞿朗大笑。   他也没特意撑着,被陈扬一推,直接从石座掉到了地上,顺便把陈扬也带趴下来。   两人摔到了一起,陈扬的眼镜撞到了他的下巴上,周围的人赶紧过来拉他们。   “哎呦哎呦,我不是故意的。”陈扬爬起来就帮他拍身上的土。   瞿朗不在意,笑着说:“没事。”   他一转头,就看到周叙白站在三楼的阳台上,正看着这边。   距离很远,视力再好也不可能看到对方的眼睛,但瞿朗就是觉得好像和周叙白的目光撞上了。   周叙白撑在栏杆上,直起身回房。   “朗哥你看啥呢?”陈扬问。   瞿朗微微恍神,回过头说:“没看什么。”   一群人在外面玩闹到天光转暗,说笑着进屋。   裴思雨走在前面,一眼看到平时都不太露面,也不会参与他们的活动的周叙白居然在客厅的沙发上坐着,愣愣打了个招呼:“……嗨。”   周叙白朝裴思雨点了下头,目光往她身后看去。   瞿朗正和陈扬一起走进来,陈扬把手拢在瞿朗耳边跟他耳语。   为了迁就比自己矮了快一头的陈扬,瞿朗还很配合地朝陈扬的方向压低了肩膀。   陈扬说的是他仅剩的室友在暗恋裴思雨,刚才看到瞿朗和裴思雨说话,脸黑得要命。   瞿朗惊讶:“这样吗?我没注意。”   “你不跟我们一起住当然不知道了。”   这时陈扬看到了周叙白,周叙白也在看他,确切地说,在看他搭在瞿朗肩膀上的手。   那目光……也不知怎么的,陈扬激灵打了个摆,下意识地把手收了回来。   瞿朗问:“你感冒了?”   陈扬张了张嘴:“我……”   我了半天没我出下文来,陈扬心下怔忪——怎么感觉周叙白看他和朗哥在一起的时候,脸色也不太好呢。   他连忙摇头,哎,怎么可能,想多了吧。   --------------------   瞿朗:谁还没点脾气了? 第19章   ===================   事实证明,陈扬没有想多。   隔天早上,学生们陆续出来吃早餐,周叙白难得下楼和他们一起。   陈扬去厨房拿餐盘的时候,碰到了周叙白,周叙白叫住他,对他说:“你过来一下。”   一刹那间,陈扬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周叙白终于要跟他清算打游戏的事了?他在朗哥房间太吵了?还是他平时练琴摸鱼被发现了?   周叙白跟他们不太像一个世界的人,陈扬面对他时有种天然矮一头的胆战,紧张地挪到他面前,底气不足地问:“我、我怎么了吗?”   周叙白像是在思考怎么开口,这期间陈扬如同被一把钝刀子卡在脖子上来回拉扯,惊疑不断:这么不好说,是要劝退他了吗?研讨班都要结束了,临了被请回家得多冤啊。   陈扬正想着怎么给自己开脱,忽听周叙白问:“你和瞿朗,认识多久了?”   打了半天的腹稿从最后一个字往前全部删除,陈扬脑子里的文档一片空白,他半天没反应过来,干巴巴地回了一句:“啊?”   瞿朗跑步回来洗完澡,发现微信里多了十多条未读消息,全都来自陈扬。   不练琴发什么疯呢?   瞿朗这样想着,在椅子前坐下,点开聊天框。   陈扬:朗哥!!!刚才周叙白跟我说话了!!!   陈扬:他问我跟你认识多久了   陈扬:我说刚认识,但是是一个初中,神交已久   神特么“神交已久”。   瞿朗被逗笑,笑过之后才抓住重点——周叙白问陈扬这个干什么?   他手指往下继续滑。   陈扬:我告诉他之后,他半天没说话   这条下面,陈扬撤回来一条消息。   陈扬:你们是闹矛盾了吗   ——有这么明显吗?   陈扬:哦你们这几天好像真的没怎么说话   陈扬:感觉他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又是一条撤回消息。   陈扬:不过他那个性格也是,谁能跟他聊得起来啊   ……   瞿朗手指点着屏幕,周叙白心情不好跟他有什么关系?他还不开心了呢。   “……”   顿了顿,眼尾掠过陈扬那句话,手指点屏幕上的频率越来越低。   瞿朗啧了一声,想想也是,周叙白的天才让他的成长路径与绝大多数同龄人不相重合,而且他性格清高自傲,应该就没怎么交过朋友。   干吗和他一般见识呢。   瞿朗熄掉屏幕回想自己这几天的行径,越想越觉得幼稚,他不是那种会跟人冷战的人,怎么到了周叙白这里,突然变得这么小气了?   早上八点,学生们已经吃过早餐去琴房练琴了。   周叙白回复完老师的邮件,关掉电脑,起身出门。   门对面的墙上靠着人,一抬头,便看到瞿朗直起身言笑晏晏地跟他招了下手:“嗨,下楼拿东西吗?”   周叙白不理他,拉上房门往楼梯的方向走。   瞿朗自然地跟上和他并排,勾头看他:“还生气呢?”   周叙白像是没听到,转过拐角下楼。   “哦,生着气还不忘跟陈扬打听我,太让人感动了。”   周叙白脚步一顿,眼眸滑向眼尾,复又一声不吭地继续往下。   瞿朗暗自笑了笑,在后面央道:“好吧,都是我不对,我不逗你了行吗?”   这话也不知哪里有问题,周叙白听到后脚步变得更快了。   瞿朗突然在后面“哎呦”了一声,像是要向下倒下来。   周叙白头皮一麻,顾不得许多,立即转身去接,却见瞿朗好端端地扶着楼梯扶手,笑盈盈地看着他,点了点自己的耳朵,说道:“原来你听得到啊。”   周叙白脸上的惊色迅速褪去,转为平静,淡淡看了瞿朗一眼,转身往餐厅走去。   ……这么难哄?   瞿朗讪讪搔了下鼻尖,也绕到餐厅,认真道:“我错了,我不该跟你开玩笑,下次不会了好不好?”   他始终跟周叙白隔着一段距离。   周叙白去拿放在流理台上的杯子,他抢先一步握住杯子的把手,后到的手便抓在了他的手上。   这一下两人都有点愣。   毕竟好几天没说过话,更别提肢体接触了。   周叙白的眼神凝了凝,收回手转而打开冰箱,从里面拿出了一瓶水。   瞿朗把杯子推到他面前:“好,我不跟你抢,你去喝温的,这个刚从冰箱里拿出来,喝了对身体不好。”   周叙白却打定主意无视他到底,拧开了瓶盖。   瞿朗是做好心理准备来求和的,但周叙白的固执程度超出了他的预想,好好说不管用,他干脆直接动手,抓住周叙白握着矿泉水瓶的手硬生生按了下去,把他往后一推,挤到了后面的流理台上。   周叙白露出愠色,瞿朗强行掰开他的手,把矿泉水瓶拽出来往流理台上重重一放,溅出来的冷水落到了两人的手背上。   “差不多行了吧周叙白?有什么事你直说不行吗?你至少得让我知道我干了什么,我才能跟你道歉不是吗?”   感受到手背上的冷凉,瞿朗道:“你要是真的讨厌我,懒得搭理我,直接告诉我就好了,大不了我走就是了,这样不是比你躲着我更方便吗?”   听到瞿朗说可以走,周叙白搭在身后流理台边沿的手指蜷了一下。   瞿朗头疼地说:“你又不是小孩子了,干吗拿自己的身体跟我怄气?幼稚不幼稚?”   周叙白要是真的这么烦他,他还是别留在这里的好。秋蓉和周德安对他都不错,他也就是闲着没事逗逗趣,也不是真的想给谁添堵。   话赶话说到这里,瞿朗稍微退开些,拿过杯子从饮水机接了杯温水,放到矿泉水旁边,说:“行了,我知道了,我去跟周老师和秋阿姨说——”   周叙白打断他说:“我没说过让你走。”   是没说过,但不是摆明了吗?   从他刚来的时候,周叙白就对他很冷淡,前前后后好几次对他冷脸。   只不过瞿朗始终觉得周叙白不是真的讨厌他,只是存在一些误会,误会解开了就能像他身边的很多朋友那样,变得和他要好。   可是现在看来,好像是他太自信了。   疏远他一次,还能说是误会,两次三次,应该是真的和他这个人合不来吧。   瞿朗心里也气,但想想,周叙白这人可能就是脸皮薄修养好,不好意思也不知道说什么重话,才让他觉得他们是可以做朋友的。   “我知道。”瞿朗没脾气了,“那你先忙着吧。”   他退开往回走,心里想着干脆这就去跟秋阿姨说,要走就走,也不用搞那些磨磨唧唧的。   可没走出去两步,手腕就被人拽住了。   瞿朗讶然回头,就见周叙白拉着他,平时白净的耳根和脸上都有点红。   他起初微微垂着头,抿了下嘴唇才抬起头来,黑眸灼灼地看着瞿朗,似是有些难堪,又重复了一次:“我没说过让你走。”   --------------------   我听听哪个纯爱战士倒地了? 第20章   ===================   气氛突然变得微妙。   瞿朗原本是讶异着的,但是看到周叙白耳根和脸上的浅红,不知怎么的,竟然也跟着臊起来。   就好像是周叙白身上的热烫,通过被周叙白握着的手腕,顺着胳膊蔓延过来了。   “?”   瞿朗一时分不清是自己的手腕长出了心脏,还是周叙白搭在他腕上的指尖在跳,总之,他感觉到了咚咚的心跳,这心跳声还逐渐与他的心跳重合,然后越来越喧嚣。   “??”   刚才周叙白还对他爱答不理,怎么突然……?   瞿朗有点懵,随着心跳的逐步加速,胸口好像有个花骨朵怦然绽开了。   很难描述那种感觉,就是觉得每一次心跳,都有某种酸涩中透着津甜的东西被心脏泵出,挥发到周围的空气里,空气的密度因此而变大,使得宽敞的厨房变得狭小私密。   周叙白应该也感觉到了,因为他搭在瞿朗腕上的手痉挛似的颤了一下,在放与不放之间犹豫着。   周叙白越古怪,瞿朗就要比他古怪上好几倍。   他眼神闪烁着低头,周叙白注意到他目光,手一下子蜷回,在半空停了停,压了下去。   相对无言两三分钟。   周叙白又说了一遍:“我没想让你走。”   瞿朗觉得自己和周叙白好像变成了蜜蜂,不用开口,便有隐秘不清的信息通过电信号或者信息素之类的在他们之间来回传递。   他还无法完全辨明信息的具体意思,但总归知道了一件事:周叙白确实不想让他走。   “哦,哦。”瞿朗罕见地结巴。   有脚步声从楼上传来,瞿朗和周叙白同时被惊到,一个往厨房外面走,一个往里进,不小心撞到一起,这下动作变得更毛躁。   左左右右互相挡了几次,瞿朗侧身让出路来:“你先。”   周叙白抬脚就要往外走,瞿朗看了眼流理台上的杯子,提醒:“水!”   周叙白又折返过来,端起杯子快步离开了。   来的是裴思雨,她过来接水,见瞿朗微红着脸杵在流理台边,怪道:“你在这站着干吗?”   瞿朗仔细感受随着周叙白的离开,心中滋生出的空落落情绪,迟了三四拍,笑起来,回答裴思雨:“思考人生。”   这份思考延续到了瞿朗回到房间,然后又延续过了午饭、晚饭。   吃完晚饭,周德安在客厅用投影仪放了部《海上钢琴师》。   瞿朗先去了卫生间,回来时座位都被占得差不多了。   陈扬把一张懒人沙发拖到了茶几边上,朝瞿朗招手:“朗哥,坐这儿。”   瞿朗扫过客厅,发现周叙白也在,而且他身边的位置还空着。   周叙白本来也在瞟着他,发现他看过来,便移开了视线去看前方的荧幕。   瞿朗经过陈扬身边,示意不用,然后走到周叙白坐着的沙发边,在他身边坐下了。   陈扬:“……”   坐下之后瞿朗才问:“这里没人吧?”   周叙白目不斜视地“嗯”了一声。   这电影瞿朗看过,他却装作没看过似的,时不时问周叙白两句。   周叙白有问必答,回答中规中矩,不多一分不少一分,全都停留在剧情层面。   瞿朗看着他微微发红的耳朵,试探着小臂压到了他的肩膀上。   周叙白的身体紧绷了一下,往身边掠去一眼,没说什么,就维持着这样的姿势,继续盯着屏幕。   但如果有人转到他前面,就能发现,自从瞿朗和他挨近,他的眼神就失去了焦距,也只是看着屏幕而已,心神早不知道跑去了哪里。   一场电影放完,有的女生小声抽泣,瞿朗也看得心潮澎湃。   但他不是因为电影,而是想明白了两件事——他好像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追到这里,也知道周叙白之前为什么不理他后来又要留住他了。   这么一想,连周叙白为什么在阳台看他,而后又为什么和陈扬打听他的事,也有了答案。   瞿朗豁然开朗,怪不得他总是有事没事就想扒拉周叙白两下。   ——原来是这样。   现在的问题是,他知道了,周叙白知道吗?   电影放完,该回房的回房。   瞿朗故意多压了一会儿,周叙白真就没动。   等他把手臂挪开,周叙白才起身上楼,走到楼梯拐角,忍不住用手捏了下下差点被压麻的肩膀。   瞿朗差点笑出来,陈扬顺着他的视线往楼上看,问:“朗哥,你们俩又好了?”   什么叫又好了?   瞿朗好心情地说:“我们也没掰过好吧。”   然后他扔下一脸诡异的陈扬,脚步轻快地上楼去了。   瞿朗一整晚没睡,大半夜地起来翻行李箱,从行李箱的夹层里摸出一块金牌,举在眼前翻来覆去地看。   第二天早上,他听到隔壁房门响动,十有八九是周叙白起床去运动,他也赶紧下床去洗漱,然后就在走廊上转来转去地等。   四十多分钟后,楼梯传来脚步声。   少顷,周叙白边摘发带边转过拐角踏入走廊,他正把手插进黑发里轻轻晃动,看到等在门口的瞿朗,愣了一下,慢慢把手放下,朝瞿朗走来。   周叙白停在瞿朗面前一步远的地方,问:“有事吗?”   瞿朗笑道:“送你个东西。”然后抬下巴,“手伸出来。”   周叙白伸出手,瞿朗把背在身后的手拿出来,在他手上放了一块金牌。   “这是我第一次参加比赛拿到的第一块金牌,送你了。”瞿朗说。   周叙白看着手里的金牌,眼神微恍。   瞿朗爽快地让出门口:“没事了,你去洗澡吧。”   周叙白合上手掌,把金牌收进手里,看着瞿朗似乎想说点什么,一时半会儿又说不出口。   瞿朗帮他把房间的门推开,朝房间的方向歪了下头,示意——进去吧。   周叙白的手指在金牌上轻轻摩挲,瞿朗又示意一次,他才略带迟疑地侧身进屋去了。   瞿朗等到门关上,转身往房间走,心里想着一堆自己也不太能理清的东西,开心得不得了。   推门时他的手机响了,是程嘉遇。   瞿朗奇怪——这个时间程嘉遇不是应该在训练吗?怎么有空给他打电话?   他走进房间,反手把门带上,接通电话。   不等他开口,程嘉遇带着质问意味的声音就冲了出来:“瞿朗,你打潘阳,是不是因为他花钱在队里买成绩?”   飘在半空中的心瞬间被拉回了胸口,沉甸甸地跳了一下,瞿朗侧目:“谁告诉你的?”   “谁告诉我?你说呢,现在整个市体中心的人都知道了!”   程嘉遇气道:“今天你们击剑队有人退队,临走前把这事儿告诉老杨了,我就搞不懂了,这种事你帮他瞒着干什么?”   瞿朗也不管程嘉遇在气什么,追问道:“退队的是谁?”   程嘉遇道:“二队的李帆,上次跟咱们说过话的。李帆跟老杨说还有别人,老杨现在正调查呢。我真服了潘阳那个傻逼,在队里买到天下无敌能怎么样?出去不是照样挨打?头回见到花钱出去丢人的,我看你确实是打得太轻。”   不是孟鑫成。   瞿朗“哦”了一声。   程嘉遇吼了两句,火气撒出去了,声音又恢复了往常爱操心的调调:“潘阳的事查完肯定得公示,你打他也算事出有因,顶多给你个警告,估计也不会给你留档,你等着吧,老杨就该叫你回去了。”   --------------------   周末,下午应该还能再写个一两章吧 第21章   ===================   程嘉遇说得没错,下午老杨的电话就打来了,隔着电话猛训了他一番,然后让他赶紧归队。   瞿朗在自己的房间里,却生怕被隔壁听到似的,把手挡在嘴边说:“教练,我这还有点事儿,我解决完——”   “什么事儿?你能有什么事儿?你当我没给你妈妈打电话吗?你一个击剑的,扒拉什么钢琴?我问你,你这一个月训练了吗?”老杨脾气爆,一听瞿朗不想回来,当即训上了。   瞿朗听着听着,忍不住反驳:“不对吧,教练,之前是您说我败坏队内风气,让我滚回来反省的,我这可还没反省完呢!”   老杨冲天怒火一梗,又继续训:“那怪谁?怪我吗?还不是怪你自己?这么大的事儿你都瞒着,你这叫知情不报!我这还没说你呢,你先委屈上了,行,我知道你委屈,但委屈就不训练了吗?委屈就能出成绩了吗?委屈就能……”   一听老杨又要长篇大论,瞿朗赶紧说:“是是是,我知道了!教练我这真有点事儿,大事儿!搞不定我训练都静不下心来!就几天,办完我马上滚回去!”说完也不给老杨留话口,直接掐线。   挂了电话,瞿朗往床上一躺,琢磨了十多分钟,翻身坐起来,去办他的大事儿。   他拎着笔电去敲隔壁的阳台门,周叙白来得很快,开门后用询问的眼神看着他。   瞿朗提提手里的电脑,问:“看电影吗?”   周叙白:“昨天不是看过?”   “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而且也不是同一部电影啊。”   周叙白目视着他,缓慢点头,往身后的房间看了眼,说:“……进来看吗?”   瞿朗还没进过周叙白的房间,当即道:“好啊。”   周叙白的房间里有电视,瞿朗过去拉上窗帘。   窗帘的遮光效果极佳,房间里顿时只剩下电视散发出来的荧光,和荧光映出的两人的剪影。   周叙白本来在沙发上坐着,突然起身,声音发紧地说:“我去拿点吃的。”   他开门出去,走出去一段距离,才想起回来问:“你喜欢吃什么?”   瞿朗说:“都行,你看着拿吧,我不挑。”   周叙白下楼,瞿朗打开电脑连无线投屏,把影片片头跳过,等人回来,一等就是十来分钟。   楼上楼下这么近,周叙白是去现造东西了吗?   他正要起身下去找,房间门被推开,周叙白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和两杯果汁回来了。   瞿朗伸手去接,碰到了周叙白的手,指背凉冰冰的。   “?”瞿朗把果盘和果汁都放到茶几上,屈指碰了下周叙白的侧脸,“你洗脸了?”   屋里暗着。   周叙白“嗯”了一声,过了会儿,补道:“有点困。”   昨天之后,周叙白便把所有的冷淡都收起来了,跟瞿朗说话,总带着予取予求的木讷僵硬,与又秀致内敛的文静。   瞿朗能感觉到他细微的变化,问道:“昨天没睡好吗?”   “还好。”   “那你比我厉害多了。”睡得好还能去跑步,不像他,精神了一整晚。   “……”   瞿朗没再说下去,拉过周叙白的手腕在沙发上坐下。   周叙白房间的沙发是只供他一个人用的,柔软舒适,他平时常在坐在这里看书,沙发背上散发着清新的洗涤剂的味道。   两个人坐稍微有点挤,肩膀大腿都会挨在一起,周叙白板着身体,呼吸也放得很轻。   瞿朗借着电视的荧光,能看到他坐得极其端正,就像是眼前有架钢琴,台下还有无数观众准备聆听他的演奏。   不由问:“你紧张什么?”   “没有。”周叙白不承认。   瞿朗往前倾身侧头看他,半支起身两手按住他的肩膀,把他往后推。   周叙白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呼吸停滞,肩膀的肌肉僵得要命,小臂也抬了一下,像是想推开他,但等碰到他的胳膊又卸下了力道,擦着他的手臂放了下去,任由瞿朗把他按到了沙发背上。   “这么坐舒服点,看电影而已,干吗搞得像音乐会似的?”   瞿朗说着松开手坐回去,也往后靠去。   周叙白:“……”   沙发是包背式的,靠背往中间聚拢,瞿朗和周叙白的上身无限靠近。   周叙白站起来:“我再去——”   瞿朗无语地把他拽回来:“好了,够吃了,快看吧。”   他按下播放键,电视上的画面动起来。   这么近的距离,呼吸相闻。   周叙白一只手按在腿上,收得死紧,问:“什么电影。”   “霸王别姬。”   瞿朗其实不是很喜欢看这类电影,看这部也就是为了试探试探周叙白。   前期铺叙很长,房间又黑又安静,昨天一宿没睡的结果就是瞿朗才看了二十分钟就困了。   “困了?”周叙白听到了瞿朗打呵欠。   “还好。”瞿朗硬撑。   又过十分钟,他感觉到自己的侧额磕到了什么东西上,一只手拢住他,空山雪林似的淡香钻入鼻腔,再之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来时,屋子里黑漆漆的,瞿朗睡茫了,脑子空空,不知道今夕何夕又身在哪里。   而后他听到被窗帘遮着的阳台上传来周叙白的声音,周叙白在用流畅又标准的英语和谁打电话,打了几分钟,挂断电话撩开窗帘进屋。   窗帘被掀开,有月光洒进来,周叙白看到瞿朗坐起来了,脚步顿住,然后进屋开灯,问道:“醒了?”   显然。   瞿朗环顾,发现这里是周叙白的房间,他正躺在周叙白的床上。   “……”   他不是在看电影吗?怎么跑到床上来了?   瞿朗把手撑在身后,还有点懵:“我什么时候睡着的?”   “电影开始半小时左右。”   “……”   瞿朗的脑子很木,揉了揉太阳穴,从床上下来,“不好意思啊,说一起看电影,结果睡着了。”   周叙白站在离床有一段距离的地方说:“没事。”   “那……改天再一起看?”   “好。”   改天这话一说出来,就把瞿朗推到了不得不走的境地。   “我先回去了?”   周叙白动了下:“我送你。”   “这么近送什么?”瞿朗笑着走到阳台口,“走了。”   瞿朗回房,把自己扔在床上,脑袋昏沉地回想和周叙白看电影时的场景。   周叙白那个反应,应该也是喜欢他的吧?   所以接下来干什么?   表白吗? 第22章   ===================   瞿朗没表白过,没有经验。   他想:把金牌给周叙白,就算表白了吧?   难道真要像电视剧电影里演的那样,正儿八经地说一句喜欢?   那也太奇怪了。   瞿朗还没睡够,睡着之前,脑子里的最后一个念头是:周叙白又不是傻子,应该能懂……吧。   第二天早上,瞿朗又变得生龙活虎,换号运动服和运动鞋,等着隔壁开门,才推门出去,跟周叙白打招呼:“跑步吗?一起?”   周叙白没想到会碰到他,滞缓地答应下来,两人便一起离开家门,沿着柏油路往下跑。   “你跑里面。”瞿朗特意绕到了周叙白的外侧,见周叙白面露疑色,他说道:“再有车的话,我帮你挡一挡。”   “不需要。”周叙白把他拉回里侧。   “别犟,你这一撞就散架的……”瞿朗还要往外侧跑。   周叙白突然停下来,不愉地说:“我身体不比你差,你要试试吗?”   “怎么试?”瞿朗颇有兴趣。   周叙白看了一圈,目光落在便利店外的桌子上,说:“掰手腕。”   “哦,那算了。”瞿朗道:“你手腕挺重要的,掰断了就糟了。”   周叙白:“你不要以为——”   “哎,好了好了,我比不过你,身体没你好行了吧,”瞿朗哄孩子似的说,“你去跑里面,这样万一我被撞了你还能帮我垫一下。”   说着推了周叙白一下,没推动。   瞿朗心下无奈,转头扫了眼身后的马路——他们今天出来得早,路上还没什么人,上次的摩托车车主被找到之后拘留了几天,最近再没碰见在别墅区飙车的了。   “好吧,我跑里面。”瞿朗绕到了里侧,跑几步发现周叙白还是没动,又退回去拉住周叙白的手往前。   周叙白忍了忍,把手抽回来,正色说道:“瞿朗,我不是女生,不需要你照顾呵护。”   “我知道啊,我也没怎么你啊。”瞿朗说。   周叙白望着他,像是在分辨他是认真的还是在敷衍。   瞿朗叹了一声,揽住他的腰往前推:“好了,快走吧,等会儿要热起来了。”   周叙白穿的运动服很薄,瞿朗的手因为跑步而发着热,热度透过运动服印到周叙白腰上,周叙白像是想躲,错开一小截,堪堪忍住,无声地垂下了眼帘。   害羞了。   还是帅的。   瞿朗短暂地欣赏了一下周叙白发红的耳朵,在他后腰推了一把,让他重新跑起来。   二十分钟后,两人跑步结束,返回别墅,一起上楼走到周叙白的房间门口,不约而同放慢了脚步。   “我等下去琴房。”瞿朗说。   周叙白不看他,按着门把手点了下头:“我去教你。”   “好啊,那一会儿见。”   “……嗯。”   瞿朗痛快地推门进去,洗过澡换好衣服去琴房等人。   十多分钟后,周叙白来了。   他穿了件普通的黑色短袖,瞿朗杵着下巴说:“你还是穿衬衫更好看。”   周叙白正要在他身边坐下,听到这句话停住,快速扫过自己身上的短袖,又直起身。   “这个也好看,”瞿朗笑道,“帅的人穿什么都好看,坐吧。”   周叙白略带犹豫地坐下了。   “练到哪里了?”   瞿朗朝钢琴架上的教材歪了下头,练习曲21。   周叙白说道:“我先弹一遍,你大致记一下旋律和节奏。”   瞿朗心下觉得不可思议:周叙白不会真的是来给他上课的吧?   没听瞿朗反对,周叙白便把手搭在了琴键上,刚按下第一个音符,瞿朗突然靠近,在他脖颈附近嗅了嗅,问道:“我之前就想问,你用的什么沐浴露,怎么这么好闻?”   周叙白下了很大的力气克制才没缩动肩膀,他对瞿朗的小动作很不赞同:“你听不听?在琴房里不要——”   训斥的话是自然而然地说出来的,在意识到什么之后突然止住。   周叙白陷入了两难,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他没说完,瞿朗却懂了。   钢琴对周叙白很重要,连带着琴房也成为了他眼中的重要场合,在重要的场合就不能太随意,不然周叙白一次两次可能碍于面子不说,时间长了一定要闹矛盾的。   瞿朗马上坐直身体,说:“知道了,你弹吧,我认真听。”   周叙白重新把手放上琴键,流畅的音乐在琴房中响起。   过了会儿,他停下了。   瞿朗问:“弹完了?还有一页呢,你还没翻页。”   他刚要去给琴谱翻页,就听周叙白说:“是我妈妈调的香。她以前是调香师,家里衣服洗完都会用她调的香熏一下。”   瞿朗反应过来周叙白是在回答他之前的问题,心道怪不得他没在别的地方闻过类似的味道,然后“哦”声说:“接着弹?”   周叙白观察他的表情,瞿朗:“?怎么了?”   大概是见瞿朗没有生气,周叙白这才放下心来,对照着翻过页的琴谱,流畅自如地弹奏出来。   瞿朗还真的认认真真地练了一上午的琴。   下楼吃午饭的时候他深深后悔:他都要归队了,和周叙白共处一室一上午,竟然真的只是单纯地在练琴,这不是浪费时间吗?   以前他还敢在琴房气周叙白,现在就为了让周叙白满意,神都不敢分一下,比自己练时还要用心好几倍,一上午下来,背都要僵了。   喜欢钢琴家好累,要不然还是别喜欢了吧。   种种抱怨,在午饭时看到周叙白也坐在桌边时,烟消云散。   再之后,周叙白每天来教瞿朗练琴。   他认真教学的时候会很耐心,但是在琴房里,在教学状态中,瞿朗就只能练琴。   练完琴周叙白要回房间编曲,编完曲还要和远在美国的老师通电话,这些都是正事,瞿朗不想打扰,结果就是两人虽然每天都泡在一起,却没什么更进一步的机会。   唯一的变化是周叙白几乎每餐都下来和他们一起吃。   陈扬还纳闷:“周叙白怎么了?”   瞿朗既得意,又有种衣锦夜行的惆怅感,回了一句:“谁知道呢。”   一天晚上,吃完晚饭,周德安照旧给大家放映影片。   周叙白难得没有立刻回房间,也在下面和他们一起看。   看到一半,他去厨房倒水,瞿朗等了半分钟,推开倚着自己肩膀的陈扬也起身过去。   瞿朗在饮水机前碰到周叙白,周叙白正在喝水,见他过来,微凝着把杯子从嘴边移开。   周叙白的唇很薄,颜色也浅,被水沾湿,变得饱满红润了不少。   瞿朗莫名想起和周叙白喝酒那天,漫不经心地从旁边抽屉里也拿了个纸杯,接了半杯水,偏头看了眼周叙白的嘴唇。   周叙白注意到他的视线,别过头把嘴唇抿起,听到瞿朗笑,又转回来,说:“笑什么?”   “没什么。”瞿朗走近一步。   周叙白低眸后错了半步。   瞿朗道:“你躲什么?我又不亲你。”   “……”   瞿朗站到他身边说:“你把手伸出来。”   周叙白迟疑着把杯子换到左手,伸出了右手。   “张开点。”   周叙白把手张开。   瞿朗就近把左手也张开搭上去,说:“你的手跟我差不多大。”   “……嗯。”   瞿朗把手翻下去,掌心和周叙白的手心贴到一起,手指就要嵌进周叙白的指缝。   就在这时,秋蓉带笑的声音响起:“你们俩在这儿干什么呢?”   两人倏地把手都收回去。   瞿朗转身自然道:“秋阿姨,我和周叙白聊天呢。”   “那你们继续聊,我不打扰你们了。”秋蓉过来端过果盘,离开厨房。   等到秋蓉走远,瞿朗才心有余悸地说:“吓死我了。”   周叙白低着头没搭话,过了会儿,说:“我先上去了。”   瞿朗在后面问:“你不看了吗?”   “嗯。我去……打个电话。”周叙白在厨房门口停顿一下,离开了。 第23章   ===================   这天之后,周叙白便有些怪怪的。   瞿朗隐隐觉得不对,但又说不上来——周叙白现在不会躲着他,对他也不冷淡,还会因为他的话改变自己的穿衣风格……   瞿朗把心中的异样归结于自己没谈过恋爱。   秋蓉最近来得很勤,时不时在他和周叙白练琴的时候过来送一次水果或者饮料。   瞿朗一度以为秋蓉发现了什么,直到某天在客厅遇到秋蓉。   秋蓉喊他坐一会儿,他忐忑地在沙发上坐下,却听秋蓉开口便是道谢:“多亏你了小瞿,言言最近心情比之前好多了。”   瞿朗干巴巴地回了句:“是吗。”   秋蓉道:“他比赛失利的事你应该知道了,之前他突然从国外回来,什么也不说,还是他爸爸跟他的老师通过电话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说到这里,秋蓉叹了一声:“言言从小就比较早熟,没有同龄的朋友,什么事都喜欢自己想,不太跟我们说,我们也不敢深问,就只能等他自己想通。”   “……他好像是这样的。”瞿朗不太敢多说。   秋蓉笑道:“但是自从你来了,言言明显比之前 话多了,也不像之前那样整天把自己闷在房间里,昨天我和他老师通过电话,老师也说他最近的状态好很多,差不多能回去继续进修了。”   “哦……”   “所以小瞿,阿姨和你周老师特别感谢你,也是真的很喜欢你,就算研讨班结束了,我们也欢迎你常过来玩,哪怕不是为了练琴,就是过来坐坐也可以的。”   瞿朗很妥帖地结束了和秋蓉的谈话,上楼时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一会儿想:原来周叙白每天和老师通电话是在沟通回去上学的事,周叙白怎么不告诉他?   一会儿又想:秋蓉和周德安对他都很好,以后他们要是知道了他和周叙白……   瞿朗心思烦乱着转过拐角,迎头撞到了人,微吓地退开半步,“你、你在这里干什么?”   他转头往楼下看,刚才秋蓉和他聊天,周叙白都听到了吗?   周叙白说:“我有话跟你说。”   瞿朗“嗯”了一声,示意他说。   周叙白的目光也飘向楼下,推开自己房间的门。   瞿朗会意地进去,等周叙白关上门转过身,说道:“说吧。”   “……”   “?”   周叙白站在房间的门前,望着他不说话。   瞿朗担心道:“怎么了?”   这时他发现周叙白手里拿着个红白相间的东西——是金牌上系着的颈带。   瞿朗眉心轻跳,若有所觉。   周叙白注意到他的目光,握着金牌的手紧了紧,低眉敛目,片刻后下定决心似的抬起头,把金牌递过来,说:“这个还你。”   瞿朗想不通道:“为什么?”   周叙白说:“这个对你来说很有意义,不该随便送给朋友。”   “随便,送给……朋友?”   瞿朗没太听懂,或者说不确定周叙白说的是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   他眉梢下压,在“随便”和“朋友”上加重了声音,“你确定?”   周叙白听他咬重这两个词,眼皮轻颤,刚要说什么,瞿朗的手机响了。   是老杨。   瞿朗头一次觉得老杨的电话没那么讨厌,他朝周叙白比了个“等等”的手势,接通电话。   没开外放,老杨那堪比爆破的声音却中气十足地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几天了?你说说几天了?瞿朗,你还想不想回来了!”   瞿朗被震得把手机稍微拿开了些,等老杨骂完,才把手机贴回耳边,说:“回,这就回,明天回行不行?”   “下午就给我滚回来!”   “下午不行,”瞿朗瞟过周叙白,“我这还有点事儿。”   “你——!”   “行了行了,说明天回就肯定回,现在真有事儿,教练拜拜。”瞿朗利落挂了电话。   房间里安静下来,瞿朗一边收手机一边想事情。   趁着跟老杨说话的当口,他差不多理清楚了。   原来这些天不是他的错觉,是真的不对劲——周叙白不是傻子,不可能不知道他送金牌是什么意思。突然把金牌还回来,还一口一个“朋友”,说白了,就是后悔了呗。   朋友。   太有意思了。   原来艺术家是这样交朋友的。   瞿朗觉得有些伤自尊,还觉得自己这几天努力练琴很蠢。   大约是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周叙白默了默,说:“对不起。”   “不至于——”拒绝就拒绝,还要道歉,给不给人留点脸面了?   瞿朗组织了下语言,审视着周叙白:“你确定还给我吗?你也知道它对我来说很有意义,我也不是送着玩儿的,现在还给我,我就不可能再把它给你了。”   周叙白没说话。   “行吧。”   瞿朗上前接过金牌,一拽之下没拽动,他等了等,周叙白目光闪了一下,把手松开了。   瞿朗心口涨涨的,不太舒服——这就是失恋的滋味吗?   或者……根本算不上失恋,也许那天周叙白只是不想让他离开,才改变了对他的态度。   他掂掂金牌,笑着说:“你刚才听到了,我们教练喊我归队,我明天就得回去了,你别多想,不是因为你啊。”   “……”   “没别的事我就回去了。”   周叙白没回应,瞿朗转身回房。   下午他要走的事在别墅里传开了。   瞿朗跟秋蓉和周德安说过之后,回房间里收拾行李箱,陈扬趴在他床上哼唧:“朗哥,你这就走了啊?研讨班也没几天了,你再坚持坚持呗。”   “我也想坚持,我们教练不等人。我再拖两天,他能直接过来把我拎回去。”   “这么可怕的吗?”   “你接他一次电话就知道了。”   陈扬唉声叹气:“你走了我怎么办啊。”   “你说得好像我要死了似的,”瞿朗把游戏机往床上一抛,“这个给你了。”   “给我?”陈扬被天降惊喜砸蒙了,“真的吗?”   “嗯,我也不怎么玩,你拿去玩吧。”   “啊啊啊啊啊朗哥我爱你!”陈扬扑下床抱瞿朗。   瞿朗嫌热,把他推开,“离远点。”   陈扬老老实实挪开,问:“朗哥,等我结课了能去找你吗?”   “找呗。”   “那我能进去看你训练吗?”   “要来的话提前告诉我,我跟教练申请。”   “太好了!我必去看你!”   “嗯。”   看着瞿朗把衣服一件件放进行李箱,陈扬又伤感了,“朗哥,我今天在你房间睡行吗?”   瞿朗道:“行啊,你睡地上。”   陈扬:“……”没爱了。   瞿朗道:“还有事吗?没事赶紧滚,别耽误我收拾东西。”   陈扬还恋恋不舍,到处碍事,被么得感情的瞿朗拎着后领扔出去了。   瞿朗把行李箱收拾完,冯欣的电话刚好也来了。   秋蓉、周德安还有周叙白一起把他送到了别墅门口。   临上车前,秋蓉还说:“小瞿,常来玩儿,阿姨给你做好吃的。”   “放心吧秋阿姨,我以后肯定常来。”他坐进车里朝秋蓉和周德安挥手。   冯欣发动车子,转眼就把他周家的别墅落在了身后。   --------------------   分了~ 第24章   ===================   瞿朗归队,老杨立即给他制定了一份极其严苛的计划表,力求用最快的时间弥补上之前一个月的空白。   起初几天,瞿朗训练完回到沾床就倒,就跟被人打晕过去了一样,根本没心思想别的事。   随着体能的逐步恢复,他逐渐适应高强度的训练,老杨又开始给他加量。   “近期的比赛你都别想了,就专心准备七月的挑战赛吧。上次你是银牌,这次必须拿个金牌回来!”   老杨拿着柄佩剑,绕着正在做平板支撑的瞿朗走,时不时戳他一下,提醒他做标准点。   瞿朗已经坚持了七八分钟,汗水顺着他的下颏流下来,滴到瑜伽垫上,忍不住道:“倒也不用对我这么有信心。”   “还有力气说话?看来你这一个月也不是什么都没干,那再加二十个折返跑吧。”   “……”   完成训练后再加二十个折返跑,全做完,瞿朗撑着膝盖呼哧呼哧地喘气,汗水和洗脸似的往下掉。   干燥的毛巾贴到了他的脸上,他按住诧异地抬头,就见孟鑫成站在他身边,有点拘谨地说:“我看你流了很多汗。”   “谢了。”瞿朗不太想和他多说,晃了下毛巾直起身,边擦汗边往淋浴间走。   洗完澡换好衣服出来,瞿朗从更衣室的柜子里拿出手机回消息,有两条未读是陈扬发来的。   陈扬:朗哥!   陈扬:我终于解放了!!   陈扬:我今天回家休息一天,明天就去市体看你,顺便吃顿饭行吗?   瞿朗回复:几点,我跟教练说一下   陈扬秒回:上午十点左右!   瞿朗回了个“ok”,收起手机绕去了教练办公室,跟老杨打了个申请。   市体的运动员个个都有亲属参观的名额,瞿娴比较忙,基本不来,瞿朗几乎没怎么用过这个机会,跟老杨一说,直接就批下来了。   他跟陈扬微信沟通完,和程嘉遇他们汇合去食堂吃饭,吃完晚饭各回各的宿舍。   瞿朗摊在床上,把手伸到枕头下面,摸出了一枚金牌,举到眼前刚看两眼,门口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他顺手把金牌塞进上衣的口袋,起床去开门,是孟鑫成。   孟鑫成比瞿朗矮些,瞿朗一开门,便见他半低着头站在门口,从瞿朗的角度可以看到他尖尖的下颏和又长又翘的睫毛。   “有事吗?”   孟鑫成快速抬了下头,眼神飘忽:“那个……这个是之前我爸妈拿来的山核桃,检查过了的,可以吃,我给他们都分过了,这份是你的……”   大家都有的话,瞿朗也就不推辞,接过来说:“谢了,还有事吗?”   “还……”孟鑫成欲言又止,瞥过走廊上来往的人,低头兀自用牙齿蹂躏颜色不错的下唇。   瞿朗往旁边让开:“进来说吧。”   孟鑫成锁着的眉头一展,受宠若惊地踏进了瞿朗的宿舍。   瞿朗把门一推,顺手把山核桃纸袋放到柜子上:“说吧。”   孟鑫成没想到这么快就进入主题,抬头看了瞿朗一眼,露出些许仓皇,一只手不断扣自己的裤线,“我……”   孟鑫成就是个慢性子,等他把话说出来,估计要等到地老天荒。   瞿朗干脆道:“你要是为潘阳的事来的,大可以放心,我没那个闲心再去说你们的事,你应该也知道,教练之前问的时候我没说,以后也不可能再说。”   “我、我知道。”   “那还有别的事吗?”   孟鑫成被他陌生的态度刺得瑟缩了一下,瞿朗却对他的反应无动于衷。   以前孟鑫成确实对他不错,这种好体现在细节里,比如在他累的时候递水递毛巾,他迟到的时候帮他带早饭,家里给寄东西,总给他留最大份……   他虽然和孟鑫成不太聊得来,但也没有白受人家的好意——孟鑫成长相阴柔,在全是男生的击剑队里,总是被人开很过分的玩笑,他帮孟鑫成回怼过几次那帮开黄腔没下线的队员,这种情况才慢慢好转。   但这些就是全部了。   无关孟鑫成和潘阳在更衣室里做了什么,光是他以训练赛的成绩换钱这件事,就注定了他和瞿朗不是一路人,那就不如早点分道扬镳得好。   “没事了吗?没事的话就出去吧,我要休息了。”瞿朗说道。   “哦,好……”孟鑫成许低着头拉开门出去,轻轻把门关上了。   第二天,瞿朗训练的时候特意把手机放到了场边。   九点五十,手机响起,陈扬的电话打来了。   瞿朗跟老杨打过招呼,去市体中心外面把陈扬接进来。   陈扬反扣了顶鸭舌帽,见了瞿朗便是一句:“朗哥,你瘦了!”   被往死里折腾,能不瘦吗?   瞿朗边跟他闲聊,边往训练场走,陈扬像是初进大观园的刘姥姥,看到什么都要“哇”上一声,上去摸两下。   “朗哥,我能拍照吗?”陈扬跃跃欲试地摸出手机。   瞿朗道:“这边最好别拍,得经过我们教练同意 。”   瞿朗把陈扬带进击剑馆,先去老杨面前过一遭。   来的是个小孩子,老杨看一眼,叮嘱两句,就让他们自己玩去了。   击剑馆里干什么的都有,有做体能训练的,有全副武装练习的。   陈扬从一对穿着击剑服对练的两人身边经过,摇头惊叹:“酷!太酷了!朗哥,你们也太酷了吧!”   瞿朗把陈扬领到一旁,随手给他找了把佩剑,递给他说:“试试?”   陈扬立即擦擦手,充满神圣意味地接过来,突然往前跨了两步,嘿声突刺,扭头说:“是这样吧!之前奥运会直播的时候我也看过几场击剑比赛呢。”   “差不多吧。”   瞿朗从场边拿来自己的佩剑,侧过身说道:“弓步的话,不是直接踏出去,起步脚跟有点往前擦的感觉。”   他说着动了下手腕,前一秒他的状态还是放松散漫的,突然右脚脚尖微勾,迅速刺出一剑。   他像是没怎么用力,但动作又快又稳,全身的肌肉瞬间在高度协同的状态下迸发出了极大的力量,凌厉之中还透着股闲庭信步般的优雅。   能将凶与雅结合得如此完美,陈扬自胸腔发出“喔”的一声,鼓掌:“朗哥!帅!太帅了!不愧是专业的!”   “别夸张。”瞿朗笑着收剑,“还玩吗?”   “玩!”陈扬把手机递给瞿朗,“朗哥,你给我拍张照!你等会儿啊,我摆个姿势。”   陈扬拿过佩剑,把剑身束在身前,“朗哥,拍!”   瞿朗对着陈扬连拍五六张,陈扬又换姿势,过了会儿跑去把瞿朗的面罩拿过来夹在肘间。   陈扬挑着照片发朋友圈,“欸?”了声,“朗哥,咱俩还没拍过照呢,来,拍一张。”   瞿朗配合地往前一步,把手搭在陈扬肩膀上,对着镜头比了个很俗气的剪刀手,陈扬咔嚓咔嚓拍了好几张。   这时有人喊瞿朗,老杨也在拍手。   “瞿朗!过来打训练赛了!”   瞿朗跟陈扬说:“我过去一会儿,你要是想看就看 ,不想看就玩手机,等会儿打完了带你去吃饭。”   他说着拎起佩剑和面罩,去换衣服。   陈扬抓拍到了他转头的一瞬间,瞿朗的下颌线清晰利落,扭头时脖颈锁骨经络分明,罩在宽大的深蓝色短袖里的身体瘦削挺拔。   “我靠,”陈扬嘟囔了一句,“怎么这么帅。”   这发到朋友圈里,谁还看他啊。   --------------------   瞿·帅死人不偿命·朗 第25章   ===================   训练赛一周两小比,两周一大比,训练成绩计入平时的考核,考核排名决定大型赛事的登场名额。   今天刚好赶上大比,瞿朗练的是佩剑,男子佩剑队的成员三个队加起来刚好二十一人。   先分三组在四条剑道同时打小组循环赛,然后再根据三组的组内排名,抽签进行直接淘汰赛。   陈扬刚挑了几张照片发完朋友圈,转头就看到瞿朗穿了全套击剑装备,单手执剑夹着面罩立在剑道旁与身边的人说话,笑容明亮,仿佛中世纪浪漫光朗的骑士。   想起之前裴思雨的交代,陈扬连忙举起手机对着瞿朗一通猛拍。   瞿朗的第一个对手是三队一个新来的男生,才十五岁,得知抽到了瞿朗,紧张得不得了。   瞿朗插上手线,扣好大线,见对面的男生脸色发青,安慰道:“没事,别担心,训练赛而已,很快就能结束的。”   他这话在男生听来就像是在说:放心,你很快就会输掉的。   男生顿时变得更紧张了。   再紧张,比赛该开始还是要开始。   双方准备就绪,执剑行礼,老杨一声令下,瞿朗和对面的男生都动起来。   陈扬想起来可以录视频,刚低一下头,就听到剑道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瞿朗两步弓步利落劈中对手左肩,与此同时裁判器上瞿朗那一边的绿灯亮起,比分跳涨到了零比一。   好快!   小组循环赛打满五分就换人,陈扬低个头的功夫,瞿朗就砍下了一分,接下来更像入了无人之境,连下四分,拿到最后一分的时候,甚至直接把对方逼到了端线。   老杨打手势换人,瞿朗摘下面罩透气,隔壁剑道上的人下来补位。   连续六场比赛,瞿朗进退自如,有五场都在三分钟之内结束,只有一场和擅长防守的孟鑫成打满了五分钟,在计时结束的前两秒,成功拿到了最后一分。   陈扬看得目瞪口呆,他隐约觉得瞿朗很厉害,又担心是自己外行看不懂,听到旁边观赛的人议论,悄摸摸支起耳朵听。   “我操,瞿朗太狠了,跟他打根本喘不过气来,我还没反应过来呢,特么比赛结束了!”   “真他妈的……他不是一个月没练吗?怎么还这么强?”   “想啥呢,人家半年不练照样比你强。”   “滚!”   “这状态去挑战赛,估计能夺冠吧?”   “差不多,保二争一了呗。”   陈扬听得心潮澎湃——朗哥是真厉害啊!   瞿朗打完小组循环赛,身上出了汗,头发也被汗湿了。   等其他小组出结果的时候,他摘下面罩把额前的头发拢起来,余光瞥到举着手机的陈扬,转头看过来,对着陈扬的镜头潇洒一笑。   这条视频,连带着之前的照片九宫格,以及瞿朗利落赢下比赛的数条视频一起,出现在陈扬的朋友圈里。   周叙白从楼上下来时,秋蓉正捧着手机给周德安看什么东西。   见他从客厅经过,喊他过来:“言言,快来看小瞿!”   周叙白本来是要去外面散步,听到“小瞿”两个字折返回来。   秋蓉直接把手机递给周叙白:“小陈去击剑馆参观了,你看看他拍的照片和视频。”   她叹道:“我就说小瞿那孩子干什么都不会差的。”   周德安也笑呵呵地应和。   周叙白没听他们说什么,他接过手机,一眼就看到了九宫格里有瞿朗的那几张。   瞿朗比之前瘦了点,脸部的线条更显锋利,眼睛还是一样的亮,笑起来时带着点懒洋洋的帅气,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他身上蓬勃的少年气。   周叙白的手指无意识地划过图片上瞿朗的颈线——他有一个多星期没见过这个人了。   看了半晌,周叙白退出图片九宫格去点下面几条的视频。   视频里动起来的瞿朗比照片上更加吸引人,一身击剑服衬得他颀长干净,但他的动作却有着与他干净温和的外表截然相反的冷酷与利落,好像一穿上击剑服,他就换了个人,跃步、劈刺、防守反击、抢攻……丝毫不拖泥带水,也不给对手任何机会,偶尔摘下面罩,露出英俊的眉眼,每一个细微的动作与表情都洋溢着充沛的荷尔蒙,让人难以移开视线。   不知不觉,视频到了最后一条,瞿朗打完了比赛,被围到了中间,和一群人在场边聊天。   其中一个人说了什么,瞿朗笑着搂住那人脖按下去,于是更大的笑声从人群中传出来。   “朗哥!看这儿!”陈扬的声音从屏幕里传出。   于是与队友们笑闹的瞿朗抬头看了过来,黑亮的眼睛隔着屏幕与周叙白撞上。   周叙白握着手机许久,又将那个视频点开了一次,然后再一次,以至于秋蓉和周德安悄悄交换了一下视线。   看到第四遍的时候,周叙白才有时间关注其他人,大多数人都在看瞿朗,就在画面的边缘处,有一长相白净漂亮的男生面朝着瞿朗的方向,手中握着一个东西。   周叙白将视频暂停,双指放大。   那东西是金色的,边缘圆滑,坠着红白相间的颈带……   ——是瞿朗的金牌。   周叙白抬头对秋蓉说:“妈,把陈扬的微信推给我可以吗?”   市体中心,瞿朗以小组第一的成绩进入淘汰赛,毫无意外地拿到了训练赛的第一名,然后下场去洗澡换衣服。   从更衣室出来时,孟鑫成就等在墙边,看到他,转身把手中的金牌递过来:“这是我在场边捡到的,是你的吗?”   可不是就是他的金牌么。   瞿朗这才想起来昨天孟鑫成来找他,他随手把金牌塞到了队服外套的口袋里,忘拿出来了。   “是我的,谢了。”瞿朗接过金牌朝他颔首,就要去找等在不远处的陈扬。   “瞿朗!”孟鑫成喊住他。   瞿朗回头。   孟鑫成的目光飘向陈扬,又收回来,问道:“你和他,”他指陈扬,“是什么关系?”   “朋友,怎么了?”   孟鑫成忙摆手:“没什么,我看你对他好像很好,以为……”   “?”   孟鑫成道:“没、没事了,你们去吃饭吧。”   --------------------   明后天有事,估计不更 第26章   ===================   瞿朗把金牌放进口袋,走到东张西望的陈扬身边按了下他的头,说:“走,带你去食堂吃饭。”   陈扬转过头,马上说:“别,朗哥,我请你去外面吃,我知道附近有一家特好吃的烤鱼!”   “快比赛了,不能随便去外面吃东西,”瞿朗道,“我们食堂也很好吃。”   “啊……”陈扬似懂非懂,又说道:“那你们食堂能支付宝吗?我请你!”   “免费的,走了。”   陈扬过来其实是想大出血感谢一下瞿朗送他的游戏机,没想到还在食堂吃了顿白食,怪不好意思的。   但他的不好意思在吃到酸甜嫩滑的红烧肉时,全部化作了一声夸张的“喔!”,然后朝瞿朗猛竖大拇指,“朗哥,这红烧肉,两个字,绝了!”   瞿朗笑着示意他常常别的。   陈扬尝一口感叹一句,一盘米饭迅速被他干掉了一半。   他刚喝了口汤,忽然放在桌边的手机响了一下,他放下汤碗拿起手机查看,险些把汤喷出来,连忙把手挡在嘴边,咕咚一口把汤咽下去,呛咳了两声。   瞿朗抬头:“怎么了?”   陈扬愕然地把手机转向他,手指在屏幕上连点数下,等到缓过气来才说:“周、咳咳,周叙白加我了!”   有阵子没听到周叙白这个名字,瞿朗闪了下神,看向陈扬的手机,问:“微信吗?”   “微信!”陈扬把手机收回去,手指不知如何是好地乱抓,忐忑道:“他加我干什么?朗哥,你说我同意还是不同意?”   “想同意就同意,不想同意就不同意呗。”瞿朗这么说着,心里却有点酸——周叙白连他的微信都没加过。   哎。   越想越觉失败。   瞿朗默默扒饭,安慰自己:搞对象不如训练。   陈扬还在纠结:“啊啊啊啊啊啊啊——”他到底不敢慢待周叙白,眼睛一闭,手指一点,咬牙从牙缝里挤出一声:“我加了!”   加完把手机往桌面上一扣,不停抖腿。   瞿朗本来还在酸,看他这样,好笑道:“至于吗?”   “至于!”陈扬道:“我这辈子最怕这种好学生,感觉他们就是老师家长的人形监控,而且他们的眼神,就那种‘你们都是垃圾’的眼神,你懂我意思吗朗哥?反正看到他们我手里的饭都不香了。”   大概就是潘阳看他的眼神?   瞿朗客观道:“周叙白应该不是那种人吧?”   “周叙白……确实不是那种人,但他是别人家的孩子啊!”陈扬艰难地描述自己的感觉,“他那么厉害,又不爱说话,就是会让人觉得高冷不好接近。而且谁敢往他身边凑啊,又没有共同语言,再让我妈看到我跟他站一起,回头得给我再报十个补习班,哎,反正他这人站在那儿就是传播焦虑!也就是你,别人早能离多远是多远了。”   “……”瞿朗无言。   或许这就是周叙白没有同龄朋友的原因?   陈扬瞥了眼手机,龇牙“呃”了一声,把手机翻过来眯着眼看屏幕,两秒后眼睛睁开,怪道:“他加了我怎么不说话啊?朗哥你说我用发消息问他一句吗?”   “都行吧。”   “哦对,我差点忘了,”陈扬说道,“朗哥,你跟周叙白最近联系了吗?”   “没有。”   “为啥啊?你们不是关系很好吗?你走了之后,周叙白都不跟我们一起吃饭了,而且每次碰到他都感觉他心情特别不好,有次我室友跟他搭话被他冻得啊——”陈扬像是想到了那个场景,嘶地打了个冷战。   瞿朗道:“训练呢,哪有时间。”   陈扬若有所思:“也是哈。”   他又看了眼手机,还是没有新消息。   心中越发怪异——那周叙白加他干什么来了?   一头雾水地吃完午饭,陈扬去参观了瞿朗的宿舍,之后便不好意思再打扰瞿朗休息,早早离开。   瞿朗送走陈扬回到宿舍,从口袋里摸出金牌摩挲两下,拉开行李箱,把金牌放回夹层。   ——别想了,跟他没关系了。   运动员的生活是枯燥的。   每天就是宿舍、训练场和食堂,三点一线。   瞿朗的队内训练赛成绩一直稳居第一。   老杨对他状态非常满意,于是在晚上给他加了一堂对手分析课。   每天训练结束,老杨就会押着瞿朗一遍遍地看挑战赛上可能遇到的对手近期的比赛录像,一边分析拆解,一边提醒瞿朗避免同样的问题。   瞿朗的吸收能力很强,很多老杨提出的问题,集中练习几天就能改掉。   绝大多数时候,他都能在这样高强度的训练中保持良好的心态,偶尔心态爆炸,老杨或是给他放假,或是心理疏导,几个星期过去,状态维持得还算不错。   七月挑战赛在田纳西州的孟菲斯会展中心举行。   瞿朗要提前一周去那边倒时差,做些适应性的训练。   离出发还有两天,他在宿舍里整理要带的东西时,接到了一个陌生来电。   号码是柳城本地的,没有备注。   瞿朗便当做是骚扰电话,直接挂断。   两三秒后,手机又响起来。   他在拉黑和接通之间犹豫了一下,按下绿色的小电话,把手机夹到耳朵与肩膀之间,空出手里叠衣服,随口问了句:“哪位?”   那头传来了轻微的呼吸声,却没有人说话。   “?”   果然是骚扰电话。   瞿朗放下衣服,正要挂断拉黑一条龙,电话那头的人终于开口:“是我,周叙白。”   他的动作就这么顿住了。   周叙白说完这句便没了下文。   瞿朗把手机拿到眼前,还通着,不由站起来,语气如常地问:“是有什么事吗?”   周叙白又停了一两拍,才说道:“你有东西落在我家了。”   “?”瞿朗问:“什么东西?”   “耳机。阿姨收拾房间的时候在床空里找到的。”   瞿朗低头,他的AirPods一个不缺正安安静静地躺在行李箱里。   那头的周叙白没再出声,大概也知道借口拙劣,全看自己给不给他台阶,肯不肯见他。   瞿朗问:“你确定是我的?”   周叙白:“应该。”   “你快递过来,还是我找朋友去拿?或者……你送过来?”   “好。”   “哦,那不是我的,是谁的找谁去吧。”   “……”   电话那头呼吸声微滞,瞿朗无声地笑了笑,不留情面地拆穿道:“想见我就想见我,还耳机,周叙白,看不出来,你还挺会编故事的啊。”   --------------------   surprise! 第27章   ===================   周叙白没有否认。   瞿朗爽快道:“想来就明天来,不然就两个星期之后,来的话提前打电话。这是你的号码吗?”   “是。”   “行,我存了,我现在收拾东西呢,回头再说吧。”瞿朗说完挂了电话,把手机往桌上一扔,低头继续理自己的行李箱。   理着理着,忽地嗤笑一声,实在忍不住心痒,起身拿过手机把周叙白的号码存进通讯录,加了个备注。   边加边想,周叙白给他打电话之前会经历怎样的心里挣扎。   越想嘴角翘得越高,最后正色唾弃自己:怎么还吃这套?   因为周叙白的电话,瞿朗一整天的心情都说不出的好,连孟鑫成跟他搭话,他都多回了两句。   晚上回到宿舍,刚踏进门,手机就是一响,他掏出来看,发现是周叙白给他发送了微信好友申请。   如果想,倒是可以拖上一会儿折磨折磨周叙白,但瞿朗没有拿乔的习惯,躺在床上直接按下通过,改完备注点进朋友圈翻看。   周叙白的头像就是简单的黑白键,朋友圈里多是些钢琴赛事资讯的转发,生活方面有一张线香袅袅的照片,看着像是在他家的院子里拍的,除此之外,一片空白。   这加不加的也没什么损失。   瞿朗觉得自己之前白酸陈扬了。   返回去发现周叙白给他发了消息。   他点开查看——   周叙白:明天下午可以吗?   瞿朗快速打字回复:可以   对面的状态变成了正在输入,然后变回备注,再输入,再取消,反反复复。   瞿朗的心跟随聊天状态的切换起起落落,实在忍不住,先发消息过去:你想说什么?   那头的状态立刻又变为了正在输入,输了半天,只发过来两个字。   ——晚安。   瞿朗:“……”   八点就晚安,周叙白能有对象就怪了!   第二天一大早,瞿朗去跟老杨打申请。   老杨奇怪:“你哪儿来的这么多小朋友?以前怎么没见你提过?”   瞿朗一通生拉硬拽,最后还搬出了瞿娴,老杨这才狐疑地批了他的申请,叮嘱他:“明天出发,今天就别出去了,免得出问题。”   只要批,什么都好说,瞿朗连连点头,转身就去给周叙白发消息。   上午的时间被拉得格外漫长,长到瞿朗心中暗骂自己没志气,没定力。   周叙白没消息的时候,他还可以安心训练几个星期不想,人家刚说想见他,他马上就坐不住了。   “……”   熬过午饭,等待已久的消息终于来了。   瞿朗今天不用训练,吃完午饭就在宿舍里刷手机枯等,一见周叙白的消息跳出来,腾地坐起来,推门就出去迎。   离开宿舍区,进了市体中心的大楼,就快到门口的时候,忽然有人在身后喊他。   “瞿朗!”   瞿朗停下脚步,转头一看,是孟鑫成。   这人怎么最近总找他?都快比以前频繁了。   到底是队友,瞿朗也不好直接无视,原地等他过来,问:“你有事吗?我现在挺急的。”   孟鑫成看出他着急,便有些慌张,犹豫了一会儿,大步上前,说:“我就说几句话,马上就好。”   瞿朗点头:“那你说。”   孟鑫成抬头看瞿朗一眼:“那个,你明天就要走了,我、我想当面给你加加油,希望你比赛顺利。”   “嗯,还有吗?”   “还有……”孟鑫成道:“还有就是老杨一直说想让你夺冠,但是就算拿不到冠军也没什么的,你还是你,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还有吗?”瞿朗人还在这里,心思早就跑到体育馆歪了。   “有。”   瞿朗等了等,见孟鑫成只顾着绞手不开口,说道:“不然你再想想,等我回来——”   孟鑫成赶忙说:“马上!”   他喉结滑动了一下,耳朵也变红了。   舔舔嘴唇,说道:“你,你过来一点。”   “?”   孟鑫成示意他低一低脖子,好像是有悄悄话要说。   瞿朗也懒得和他周旋,只想着早听完早走,顺势倾身。   孟鑫成也往前一步,瞿朗只觉脸侧一热,反应过来时身体里沸腾的焦急瞬间被降温,然后整个人都蒙住了。   “!?”   孟鑫成快速退开,低头说:“挑、挑战赛加油!”然后头也不回地跑了。   瞿朗看着他的背影,感觉自己的脑子被拖出来,扔到了地雷带里被成千上万颗地雷轮流炸了个遍,里焦外也焦。   他半天都没缓过神来,直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打断他的茫然与凌乱。   他屈指碰了下被孟鑫成亲到的地方,一触即分,然后硬是贴回去用力蹭了两下,满脸不可思议地转身,视线直直地和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周叙白撞上。   瞿朗动作顿住。   ……艹。   他怔了下看向门口,问:“你怎么进来了?”   周叙白穿了件白衬衫,肩袖线将他挺拔的身型完美地勾勒出来,他就站在距离瞿朗几步远的地方,眉目平展,一双黑压压的眼眸看不出情绪,目光掠过瞿朗被揉得发红的侧脸,说:“我看到你,就进来了。”   “哦,”瞿朗还有点没反应过来,“那我带你进去?”   许是孟鑫成莫名其妙的行为给他带来了冲击,也有可能是两人许久没见面生疏了。   瞿朗总觉得自己的脑子转不动,略显僵硬地解释道:“我明天要出发去国外比赛,今天不能外出,只能带你在体育中心里转一转,呃……你要看吗?”   这话的言外之意似乎在说“爱看不看,不看就走”。   周叙白注视着他,说:“我来得不是时候吗?”   “?”哦,周叙白刚才看到了。   他的表情辨不出喜怒,语气却半是讽刺半是认真,听得瞿朗直皱眉——看到就看到,想知道什么直接问不就好了?干吗这么拐弯抹角,阴阳怪气的?   这和瞿朗想得不太一样。   他以为周叙白联系他,是因为想他。   见了面至少是叙旧,好一点或许还能互诉一波衷肠。   结果……   瞿朗倒是能猜到周叙白为什么会这样。   但总不能周叙白该说的话都由他代为开口——在周叙白家里时就是这样,人家都没说过喜欢他,是他自己领会自己行动,结果周叙白只用一句“朋友”就把他打发了。   同样的当瞿朗不上第二次,他索性顺着周叙白说:“还行吧,刚刚好。”   周叙白:“……”   现在不问就最好一直别问,看谁忍得过谁。   瞿朗展出笑颜,往前带了两步。   周叙白面上闪过挣扎,他有一刻是想离开的,但在看到瞿朗脸上的笑容后,做不到转身,只好无声地跟上去。   参观的过程对两个人来说都很折磨,几乎只是瞿朗一个人在说,气氛冷得快要结冰。   转完训练场,瞿朗的耐心快要耗光了。   周叙白到底来干吗的?   真的只是来看他一眼?   只剩下宿舍没看了,瞿朗道:“我带你看看我的宿舍?”   一直兴致不怎么高的周叙白问:“方便吗?”   “有什么不方便的。”   瞿朗带着周叙白回了宿舍,推开宿舍的门,展示给周叙白看。   房间里的摆设很简单,无非就是床、柜子和桌椅,东西不多,摆放整齐,没有异味,只有一股清新的洗涤剂的味道。   周叙白这时才把一直拎着的纸袋递过来。   瞿朗接过来看,袋子里装了两个盒子。   一个盒子是全新未拆封的耳机——还真把耳机带来了。   另一个是散发着淡淡香味的木盒。   “这是什么?”瞿朗问。   “我妈让我带过来的香。”   “哦……帮我谢谢秋阿姨。”   瞿朗把纸袋放到桌上,在自己房间里看了一圈,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我们的生活就比较简单。”   “简单吗?”周叙白意有所指地说。   瞿朗的回答意味深长:“训练方面是挺简单的,别的方面嘛,就得看情况了。” 第28章   ===================   这句含糊的话一落地,宿舍里的空气便被抽走,陷入了真空。   瞿朗靠在桌边,全无知觉似的朝门口的周叙白微笑。   周叙白被他毫无芥蒂的笑容刺到,黑眸微微凝动,半晌,说道:“那个人是孟鑫成。”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你说刚才那个?”果然看到了。   瞿朗问:“你怎么知道?”   “你是为了他打架。”又是一个陈述句。周叙白像是在说一件寻寻觅觅,终于得到印证的事。   都说了不是,瞿朗心中无语。   周叙白之前有没有认真听他说话?   但现在可以是。   于是他点了点头。   “你们队内允许恋爱?”周叙白的语气终于有了起伏。   瞿朗煞有其事地想了想,说:“没有明文规定,可能之前管理层也没想到会有这种情况。”   妈的。连他自己都没想到。   谁知道孟鑫成发的什么疯。   周叙白俊美的脸变得冷森,他心底是不相信的,但还是说出口:“……你把金牌给他了。”   提起金牌,瞿朗就气不打一处来,专挑难听的说:“你不要的东西就不要管我给谁了吧?”   一句“你不要的东西”成功将周叙白定在了原地,看向瞿朗的眼神中多了些迷茫。   瞿朗见他这幅表情,说出口的话越发轻快尖锐:“你不会以为,给过你的东西就一直是你的了吧?”   周叙白的迷茫因为瞿朗戏耍般的嘲弄变成了怔愣。   “想多了真的,”瞿朗轻嗤,“这种有意义的金牌我有得是,随便发,全队上下人手一块还有富余,给你那块也只是其中之一,没什么特别的,你别太当回事了。”   瞿朗送金牌时的样子犹在眼前,此刻却像破镜一样,被他自己践踏碎裂。   周叙白突然觉得眼前的人很陌生,又觉得用那样一个拙劣的借口追过来的自己很可笑,于是那抹怔愣又转为了鄙薄。   他看了瞿朗一眼,回身去拉房门。   “怎么了?不舒服了?因为我没有因为你茶不思饭不想心里不平衡了?哦,我忘了,”瞿朗道,“我们只是朋友……该不会是我们钢琴王子发现自己的朋友居然是同性恋,觉得恶心了吧?”   周叙白按在门把上的手收紧。   “也是,君子之交淡如水,我们言言向来只交‘朋友’不谈恋爱,肯定不能理解我们这群俗人。哎,真不好意思啊,还劳你跑一趟,我就说同城快递就好了嘛。这样吧,秋阿姨的香我收下了,至于耳机……”   瞿朗从纸袋里拿出耳机轻慢地往前一抛,装着耳机的盒子砸到了周叙白的后肩,掉到了地上。   “无功不受禄,您还是拿回去送给别的‘朋友’吧。”   瞿朗总是刻意强调“朋友”两个字。   周叙白的手指用力到骨节发白,倏地松开了门把,把手回弹,发出了哒的一声。   瞿朗道:“怎么了?还不走吗?你最好赶早,等会儿我还有‘朋友’要来,你别耽误——”   周叙白霍地转身,揪过瞿朗的衣领,用力将他掼到了墙上。   瞿朗吃痛,惯常挂着的笑淡下去,说道:“生气了?不会吧,我被你涮了一通都没生气呢。”   周叙白的眼帘抖动了一下,很快垂下眼。   近距离闻到熟悉的淡香,瞿朗少见地冷声:“下次再在你家里找到我的东西,不用告诉我直接扔了就好,没事的话就别在这里占地方,我真有朋友——”   周叙白突然松开瞿朗的衣领,捂住了他的嘴。   “……”   “我没觉得恶心。”周叙白的眉眼都藏在了阴影里,声音很轻,按着瞿朗的力道却重得让人难以挣扎。   大概是被气的,他的呼吸还不是很稳,抬起头,望进瞿朗那双黑亮的眼睛。   瞿朗从他微微发颤的手和错乱的气息中,感受到了他的羞愤、恼怒、懊丧,以及……无法忽视的厌恶。   也不知道他厌恶的是瞿朗,是自己,还是现在这种剑拔弩张的状况,抑或是三者都有?   总之,他像是忍耐到了极致,靠近把自己的额头抵在了瞿朗的额头上,轻轻呼出了一口气。   许久,周叙白不甚确定地把自己的手慢慢移开,然后慢慢偏过头,证明似的,蜻蜓点水地碰了碰瞿朗的唇。   瞿朗才有些震动,他马上重新把人按住,想了想,挡住了瞿朗的眼睛。   “……?”   这是干什么?   “你——”瞿朗刚开口说一个字,周叙白的唇立即压下来。   这次压得比刚才实了些,分开后停顿几秒,又贴上来,单纯地碰触之后,学会了调整角度。   “?”   情形太诡异了,瞿朗想偏开头问一问。   但他刚把头别开,就被强硬地卡住下巴掰回来,原本青涩的,带着试验意味的亲吻也染上了愤懑的情绪。   搞什么?   初吻这么不明不白,瞿朗也不爽了——跟他接吻很委屈吗?   他干脆抓住周叙白盖在眼前的手强行移开,然后按下卡在自己下巴处的手,用力把周叙白往后推开几步,用手背抹了下嘴唇。   周叙白看着他的动作,胸口发闷,几个星期以来积压的种种情绪突然尽数冲破了理智的防线。   他眸光发冷地再度压过来,束住瞿朗的手咬住了瞿朗的下唇,用力的瞬间却又往后撤了撤,改为用嘴唇碾转蹂躏。   说不上是为什么,仿佛有一把火在他的内心烧灼,瞿朗越是反抗,躲避,那把火便烧得越旺,逼得他不得不捏开瞿朗的牙关,急切、用力、不管不顾、发泄一般地纠缠索吻,衣料的摩挲声、凌乱的喘息声还有热烫的水渍声充斥着他的耳膜,几乎要将他整个人烧灼起来了。   瞿朗起初还挣扎几下,但这样的亲吻足够说明问题,他的情绪也被感染,犹豫不决地扶住了周叙白的肩膀。   唇齿间的攻掠骤然停下,周叙白回过神似的倏地收回捏着瞿朗下巴的手,低喘着着退开,眼睛发热地盯着瞿朗带着水泽的嘴唇。半晌,声音低哑地说:“恶心。”   “……恶心你还亲?”瞿朗发现自己的声音也不太对劲。   周叙白没回答,呼吸着双手抱住瞿朗的腰,任由与反感并列的渴望淹没他,缓了缓,低下头亲瞿朗的脖子,沿着瞿朗的侧颈一下一下地亲到了耳根,说道:“别让孟鑫成过来。”   周叙白的呼吸很烫,瞿朗不由往旁边躲开,说实话:“他本来也没要来。”   “……”周叙白停顿须臾,又问:“金牌呢?”   “没给他。”   “我看到了。”   “?”瞿朗:“在哪里?”   “陈扬发的视频里。”   瞿朗琢磨着这句话,回味过来:“……你加陈扬,是为了偷窥我?”   周叙白不喜欢“偷窥”这个字眼,把头抵在瞿朗的颈窝,纠正道:“是看。”   好吧。就当是看。   瞿朗回想着说:“上次我把金牌带出来,不小心掉出来被他捡到了而已。”   周叙白觉得压在心头的沉闷感散了一大半,但声音还是沉的:“他亲你。”   “他亲我又不是我亲他。”提起这茬瞿朗也觉得棘手,主要他们还是一个队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以后……   周叙白对这个答案不满,咬了下瞿朗的颈根。   瞿朗推开他的头,“长得帅又讨喜是我的错?”   “……”周叙白不喜欢瞿朗总是轻描淡写地糊弄他,但就像瞿朗总能靠一些轻佻恶劣的言语轻易挑动他的情绪一样,让他毫无办法。   他只好问:“金牌在哪?”   “问这个干吗?”瞿朗道:“不给他也不给你 。”   周叙白看了瞿朗一眼。   “怎么了?不可以吗?我都说了机会只有一次,上次是你不要的,真当我随便给的啊。”   “……”   周叙白的手往上移,低头亲瞿朗,像是在无声地劝哄。   瞿朗笑道:“别来这套,不管用。”   周叙白脸色发红,扫过瞿朗的嘴唇。   充满暗示性的暧昧气流到处流窜。   瞿朗不说话了,片刻后,周叙白的唇就又落了下来。   --------------------   瞿朗:气不死你 第29章   ===================   第二天早上,瞿朗随队出发,前往孟菲斯训练。   上飞机前,他还在候机室和周叙白聊天。   周叙白:可以视频吗?   旁边老杨正和其他队员说话,瞿朗回道:教练和队友都在身边   瞿朗:到了那边我得先倒时差,然后就要训练,中间可能会没空联系你,你有什么事就先留言,我看到就回   周叙白:嗯   瞿朗:这次赢的金牌给你   周叙白靠在阳台的栏杆上看到这条消息,脑海中瞬间浮现出瞿朗打下这行字时自信又有几分玩笑的表情,嘴角浅浅弯了一下,然后回复:好。   候机室里响起登机广播,老杨一拍手:“走了!都拿好东西,别掉队!”   瞿朗匆忙打字:登机了   周叙白:到了告诉我一声   瞿朗:ok   老杨催促,瞿朗收起手机提着行李箱,跟随大部队往登机口走去。   十九个小时后,飞机降落在孟菲斯国际机场,出发时是国内的下午,抵达时是孟菲斯的清晨。   瞿朗跟周叙白报了个平安,便全身心地投入到训练中,基本只在早上起来和晚上结束训练,才有机会摸一会儿手机。   起初两天周叙白还会每天给他发消息,之后消息越来越少,连回消息的速度也变慢很多。   瞿朗不由怀疑——周叙白不会又后悔了吧?   毕竟这人有前科在,他有心想问,但还是要以训练为主,平时时间很难和周叙白对上,索性先把这事扔在一边,专注比赛。   一周时间转眼过去。   比赛当天,老杨带领瞿朗和其他参加比赛的选手早早来到赛场,热身分组。   佩剑组选手二百八十多名,现场分了将近四十组,先打小组循环,然后取每组的前几名进入单败赛。   瞿朗此前参加过一次挑战赛,对参赛选手的水平大致了解,他的技术水平过硬,心态又稳,在小组赛内拿下六连胜,轻松挺进下一轮。   之后接连击败四名选手——其中一名还是全美青年组排名前五的选手——进入决赛,对手正是去年在小组赛里送给瞿朗一败,之后又在决赛中以15:7赢下瞿朗风光无两的冠军。   候场的时候,老杨坐在瞿朗身边嘀嘀咕咕地给他打气,赛前还往死里折腾他,让他必须拿个冠军回来,到了这时又开始走慈和路线,什么“放平心态”、“输了也没事的”、“起码是个亚军”……喋喋不休。   瞿朗听得烦躁,从脖颈上拽下毛巾往座位上一扔 ,站起来。   “哎,你去哪!”老杨也赶紧起身。   “热身!”   大部分剑道都空出来了,瞿朗随手薅了个队友下去跟他对练。   或许是被老杨唠叨的,他总觉得心里有团火,得发泄出去才行。   他的风格本就凶狠,热身又不担心犯规,打起来更是凶悍异常。   听着清脆的剑身搏击声,瞿朗心想,周叙白这次要是再敢后悔,他就当着周叙白的面,把这块金牌砸碎。   反反复复的,耍人玩吗?   这么想着,劈出去的每一剑都带着情绪,没打几个回合,队友就不干了,嚷嚷着换人。   瞿朗的火气也发得差不多了,换了个队友,认真热起身来。   下午三点,决赛开始。   瞿朗的对手名叫彼得·格兰特,目前全美青年组排名第二,今年19岁,以风格稳健出名。   双方执剑行礼,而后退回到各自的开始线,听从裁判的指令,开启对战。   之前老杨带着瞿朗专门研究过彼得,对他的惯用攻击方式以及防守方式做过统计和分析。   可是好的选手就是能够快速调整、纠正一些容易被对手针对的偏好,交手第一个回合,瞿朗失分,立即明白之前的功课全都派不上用场了。   不仅如此,彼得明显也研究过他,攻击的角度和节奏都是他一向不太喜欢的,比分迅速被拉到了3:8,比赛告一段落,进入一分钟的休息时间。   老杨上场指导,看得出他很急,又担心会影响瞿朗的心态,于是尽力安抚:“别慌,才差五分而已,你也打过翻盘局,稳住心态没什么不可能。其实你们俩实力是没有差距的,就是你容易急,你一急,人家就得分了,你得稳住,你稳急得就是他,急就会犯错就会有破绽,你最擅长的不就是抓机会吗?没事儿的,就按平时训练那么打,破除心魔——”   还破除心魔,瞿朗好笑:“您这是安慰自己呢吧?”这点事儿还不至于成他的心魔。   冠军他一定要拿的,问题是拿到金牌后怎么处置。   中场休息时间结束,瞿朗深吸一口气,把饮料放回场边,拎起面罩,重新回到剑道上。   前面失掉几分,瞿朗大致看出了彼得的战术,也抓到了一些规律,到了下半场奋起直追,将比分扳到了10:11,然后再度进入休息时间。   高精度的集中极其耗费体力,汗水止不住地往下流,瞿朗抹了把汗,喝了几口运动饮料补充水分。   老杨说什么他都没听,只在心里想,马上就结束了,今天比完,他就得找周叙白问个清楚。   最后一分钟的休息时间过去,比赛也进入了决胜阶段,双方都变得谨慎起来。   瞿朗比分落后,不得不积极进攻,接连试探两次,都被彼得抓到机会,失掉两分,而后他又凭着快攻,连取两分,比分来到了12:13。   到了这个阶段,充盈在内心的想法全都被蒸发进了白热化的空气中。   瞿朗的精神几乎凝成了一条线,一条连接着他的心脏与佩剑剑尖的线。   裁判略显呆板的指令声响起,剑道上立即响起滑擦声。   彼得向前两步朝瞿朗的右侧虚晃一剑,瞿朗已经因为这招转移进攻失掉三分,没有再像之前一样着急防守,谁知彼得竟然将计就计,直接跃步弓步劈向瞿朗的右肩!   瞿朗头皮一麻,迅速格挡后退,鞋底蹭过剑道发出刺耳的声音,反攻只在一瞬间,就在彼得以为他要持续退后而继续逼近时,瞿朗跃步直刺,双方佩剑同时击中对方的金属衣,哨声响起,同时裁判器上彼得一方的绿灯亮起。   瞿朗确信是自己先击中对手,喘息着举手质疑,裁判回看录像,瞿朗的剑比对方快了0.15秒,比分首次扳平到了13:13。   这是决定性的一分。   此前几年,彼得在青少年组中几乎没有敌手,就连去年的瞿朗也是接连在他手中吃瘪,以大比分落败。   而今年的这场挑战赛,是他在青年组的最后一场比赛,原本彼得以为可以给自己的青年时期一个圆满的收官,却没想到会被逼到这样的境地。   也许是心态出了问题,他在下一剑中出现了重大的防守失误,瞿朗当然没有放过这个机会,动如雷霆,直劈对方执剑手的手臂,在本场比赛中,首次领先的同时拿下了赛点。   重新退回开始线,瞿朗的心脏狂跳,全身热气蒸腾,他不得不摘下面罩透透气,心无旁骛地调整着呼吸,热汗滴落,高频跳动的心脏在这时反而放缓下来。   瞿朗觉得自己甚至能听到血液流动的声音,视野也前所未有的清晰,浑身上下透着股跑步暴汗之后的活跃与兴奋。   在裁判的提醒下,双方戴好面罩,进行最后的搏杀。   老杨说要稳要等,瞿朗却不喜欢这样平稳的打法。   比赛开始,他率先发动击打进攻,将彼得的剑劈向右方,攻向对方露出的左肩,彼得错步后退,反拨他的剑身试图攻击他的小臂,瞿朗滑开手臂。   两人来回拉扯了数个回合,在剑道上来来回回,瞿朗抓住对方后退时一个步伐的小小破绽抢攻,彼得没有站稳连连败退,一脚踏过了警戒线,他被迫反击,两人的佩剑噼啪交击,瞿朗锁定了有效位置中的某一点,突然大步擦向前劈开彼得的剑,而后剑身刷地抬起,不给彼得回防的机会,剑身划过带起咻咻风声,重重劈中了彼得面罩!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间,快得几乎看不清。   与此同时,彼得剑也刺中了他,双边的灯几乎同时亮起,瞿朗的分数跳到十五,彼得立即举手挑战。   老杨人都要跳起来,又焦急地坐回去,瞿朗摘下面罩很有自信地对他做了个“放心”的手势。   录像核查结束,果然是瞿朗更快。   裁判器上的分数来到15:13,裁判宣布比赛结束,瞿朗成功击败彼得·格兰特,摘获了本次挑战赛的金牌。   --------------------   瞿·帅死人不偿命·朗 2.0 第30章   ===================   老杨和旁边观赛的对手冲上来拥抱瞿朗,瞿朗笑着任由他们推来搡去,而后拨开他们去和彼得行礼,之后便是冲澡换衣服去颁奖。   金色的奖牌被挂在瞿朗的脖子上,然后是捧花和证书。   有人喊瞿朗的名字,他抬起头,闪光灯亮起,晃过了他的眼睛。   他下意识地偏头躲,但又生生忍住,突然间,他心中一跳,蓦地转过头——刚才余光似乎……瞥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闪光灯造成的短暂性失明恢复,那抹影子越来越清晰,本该在国内的周叙白竟然就站在领奖台右侧的人群中,看着他鼓掌。   瞿朗当即就想下场,却被追上来的体育记者拦住,对方用英文叽里呱啦说了一堆,瞿朗英语一般,只听了个大概,目光越过记者锁定了老杨的位置,然后跟记者示意,大步过去把捧花证书全都交给老杨,把他往前一推,喊了声:“教练我去卫生间!”   不等老杨批准,他转头直奔周叙白,三两步到了场边,不停步地按着场边的隔离板收腿一跃,跳到场外拉着周叙白就往旁边的走廊去了。   “我看到你比赛了,你很厉害,恭喜夺冠。”这声音含蓄又带着真心实意的赞赏,是周叙白。   “你先等会儿。”另一道声音中压抑着沸腾的情绪,像是马上要发火或者大笑,是瞿朗。   两人一路穿过走廊,瞿朗推开一扇安全通道的门,反手把门锁上,有点蛮横地把周叙白扯进来推到墙上,简直不知道说什么,直接吻了上去。   周叙白先看了楼道四角,确认没有监控,搂住瞿朗回吻。   “你真是……”瞿朗说不上是气还是惊喜,总之是很急迫,捧住周叙白的脸,将心中的激动、懊恼尽数发泄在厮磨碾转的唇齿间。   周叙白一开始还很包容被动,渐渐被瞿朗的热情点燃,点漆似的黑眸里也逐渐酝酿出了风暴,翻身把瞿朗压在墙上托住他的后颈偏头含住了瞿朗的唇。   楼道里极其安静,清凉的空气被无端冒出来的淌着暧昧与青涩欲情的热气搅扰,接吻时的喘息声以及不断想要贴近时产生的摩擦声愈显喧嚣。   周叙白淡色的嘴唇也在用力的吞咬之中加深了色泽,吮吸、吞咽间偶尔露出的缝隙中可以看见纠缠着的舌尖一闪而过,但这点距离马上又因为难以克制的渴望填补得严严实实。   少年人的热情原本就是滚烫的,呼吸是热的,唇舌是热的,身体和手也是热的,隐秘的欲求如同遇火就燃的磷片,在不得要领的摩擦之中爆出火花。   距离已经缩得不能更近,瞿朗冲完澡换了轻薄的夏季队服,衣摆因为两人无视的蹭动上翻,周叙白发烫的手划过他的后背毫无阻隔地贴到了他劲瘦的腰上,凭着本能用力地揉捏。   接吻似乎已经不能满足,胸口每每攒聚到极致,才发出怦的一声,将沸腾着的血液和渴求输送到全身,每一寸皮肤都在企求着抚摸与贴合。   夺冠那一瞬间的兴奋都不足以与此刻相比,心间像是要被热情与喜悦撑爆,却又缺了个窟窿,需要更加亲密更加贴近才能补全。   瞿朗感觉脖颈和脸颊都火辣辣的,眼睫都有些湿润了,仍有更多的热流往下涌去,他意识到自己上头,猛地把周叙白推开,刚喘了没两口气,周叙白却又勾头亲上来。   湿热与某种冲动直冲颅顶,瞿朗不敢再放任下去,强迫自己别过头叫停:“别、别亲了!”他喘了两口气,“再亲……要出事了。”   周叙白顿了顿,低头往下看,两三秒后,竟然出现了和瞿朗一样的反应,他的耳朵红得厉害,一双黑眸也像浸过了水,整个人燥热又错乱,忍了许久,垂眼反抱住瞿朗,把头抵在瞿朗的颈间,试图让呼吸平复下来。   “你再搞这么一次,我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来了。”瞿朗稍微平静下来些,叹息着说。   周叙白的声音中的沙哑还没完全消褪,他说:“你想做什么都行。”   “你确定?”瞿朗眼前发亮,歪过头去和周叙白确认。   “……”周叙白听出了他的意图,说道:“这个改天再谈。”   “切。”说到重点的时候又避而不谈了。   两人在这里窝太久,老杨的电话打了过来,喊瞿朗过去集合。   瞿朗这才发现他和周叙白一见面就光顾着亲来吻去,连周叙白怎么会在这里都忘了问了。   回去和队友汇合的路上,周叙白才有空说,原来没有联系瞿朗那几天,他是在整理行李、坐飞机、倒时差、去伊曼斯学院找老师报道。   他刻意独自将所有的事办完,然后花了两个多小时从罗切斯特直飞孟菲斯,找到瞿朗比赛的场馆。   路上堵车,他来得有些迟,是从瞿朗的第二场单败赛看起的。   说到这里,瞿朗才想起来,把脖子上的金牌摘下来往周叙白手里一塞:“你的。”   这块金牌的材质明显比之前那块好,块头也更大 ,周叙白却心心念念着那一块,说道:“没有那块好。”   “你还挑起来了?”瞿朗想起热身时的种种念头,提醒道:“我送的东西肯定不送第二遍,这次你要是再把它还我,我以后绝对不会再送你第三块了。”   “……”周叙白目光闪烁着,不知在想什么,把新鲜出炉的金牌收了起来。   瞿朗和队友们碰头,一同前往下榻的酒店。   得知周叙白是特意过来看瞿朗的,老杨大方地让他一起上车。   车里一共八个人,有个队友上车时眼尖地喊:“诶?朗哥,你嘴怎么了?”   其他人纷纷扒头看,靠窗坐着的周叙白不动声色地把手肘支到窗沿,抬手挡住了下半张脸,便听瞿朗面不改色地说:“刚才去卫生间的时候撞到了。”   “还能撞到嘴?”   “感觉像被蚊子咬了。”   “哈哈哈我吃辣也会变成这样。”   “真倒霉。”   队友们又奇怪又唏嘘。   瞿朗一口咬死是撞的,几人议论了两声,渐渐偃旗息鼓。   返程的航班是明天早上的,所以大家还要再孟菲斯住上一晚,抵达酒店,众人将东西放下,去吃了个下午茶,之后副教练提出带大家出去逛逛。   “想去的去,但是绝对不能离开你们副教练身边,不想去的就在酒店休息,我也留在酒店,有什么事随时来找我。”老杨说道。   几名队友欢呼着回去换衣服。   瞿朗打到了决赛,体力消耗很严重,坐了会儿车就困得没边,跟队友在餐厅聊了聊天,起身和周叙白回房间睡觉。   他这一觉从四点睡到了晚上七点多,周叙白就靠在他身旁的床头翻杂志,听到声音转头问:“醒了?”   瞿朗看到周叙白发了会儿愣,而后记忆回笼,坐起来问:“我睡了多久?”   周叙白放下杂志:“三个多小时。”   怪不得脑袋木木的,瞿朗用力揉了揉额角。   周叙白问:“饿吗?去吃晚饭?”   下午茶瞿朗就没怎么吃,这会儿确实饿了,于是跟老杨打了个招呼,和周叙白出去吃晚饭。   下午睡了三个多小时,九点多返回酒店的时候,瞿朗还很精神,没有一点困意。   他先去洗了个澡,吹干头发出来,把该收的东西全都放进行李箱,全都忙完,放松地躺在床上玩手机。   周叙白在同一层定了房间,这是瞿朗看他拎了个黑色背包过来时才知道的。   此时此刻,他正在借用瞿朗房间的浴室洗澡。   原本瞿朗是没有多想的。   实在是等周叙白出来等得无聊,他随手从床头柜抽了本杂志出来翻看,才打开一页,就被里面模特不怎么穿衣服的开放臊红了脸。   他刷地把杂志合上,再去翻其他的,一叠杂志里只有一两本正常的,周叙白之前看得面不改色,也不知道看的哪本。   想到这一点,浴室里的水声便有些不好忽视了。   瞿朗恰好又饱又暖,心思不免逐渐活络,之前在楼道里被周叙白搁置的问题卷土重来。   男的和男的……   他远远看到过潘阳和孟鑫成,具体的还要另行了解,国外开放的网络就此派上了用场。   周叙白出来时,正看到床头柜敞开着,瞿朗手里拿着一管粉红色的东西仔细研究,他出声问:“你在看什么?”   --------------------   先说,不会啪,只是动动嘴 第31章   ===================   瞿朗研究得太认真,连周叙白开门出来的声音没听到,闻言吓了一跳,手一挡,把那管粉色的东西塞到了枕头下面。   “哦,没什么,就……随便看看。”   周叙白的目光掠向枕头,瞿朗也往那边斜了眼,不太自然地起身挡住周叙白的视线,上前摸了摸他的头发,“怎么没全吹干?”   周叙白探究的目光被截住,顺势垂眼看近在眼前的瞿朗,抬手抓住瞿朗撩拨他额发的手,把人往前一拉,双手揽住。   突然被抱得紧巴巴,瞿朗状况外地眨眼,然后抬手挠周叙白的下巴,笑道:“你以前谈恋爱也这样动不动就搂搂抱抱的吗?”   “……”周叙白安静一瞬,说道:“没谈过。”   “?”没谈过?瞿朗惊讶:“不会吧?你这么帅没谈过?”   周叙白听出弦外之音,移开下巴,“你谈过?”   随口一句调侃,没想到把火引到了自己身上。   周叙白这话颇有点兴师问罪的意思,瞿朗新鲜地观察着周叙白的脸色,瞎扯道:“我当然谈过。不过也不多,也就那么五六七八次吧。”   “……说谎。”   “这都被你发现了?五六七八次确实夸张了,其实也就谈了两三次。”   揽在腰间的手收紧,周叙白低头去咬瞿朗,瞿朗只好改口:“好吧好吧,就谈过一次,是我初中同学,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我这么帅的人没谈过不合理对吧。”   瞿朗说得有鼻子有眼,周叙白压住心头的不快,问:“男生女生?”   “……女生?对,女生。”   “你也给她金牌了?”   “谁都给金牌,你当我是渣男吗?”   “你不是?”   谈恋爱却不给金牌,好像是挺渣。   “……”瞿朗在被周叙白当成渣男,和说实话之间很不甘愿地选择了后者,“好好好,没谈过行了吧!”   周叙白还不相信,瞿朗只好解释道:“我初一下学期就转去体校了,每天训练累得要死,哪有时间?”   “只是没时间?”   倒也不是。时间挤挤还是有的。   这下瞿朗也奇怪了,是呢,为什么没抓紧时间早恋?大好的时间都浪费了!   他回想:“可能是我太专注训练了?”   “哦。”周叙白说得不轻不重,余意无穷。   “……”   瞿朗忍不住了,双手捏住周叙白的脸,“差不多得了,查户口呢你?没遇到喜欢的行不……”   他看周叙白被揉搓但仍能看出笑意的脸,反应过来,“我知道了——你就是想听我说之前没喜欢过别人,就喜欢你是不是?早说啊你,我最喜欢你,只喜欢你,行了吗?”   “你很不情愿?”   “太情愿了。”   周叙白啄了瞿朗一下,说:“那金牌给我。”   “……”瞿朗无语:“你怎么就非要那块破牌子呢?”   周叙白搂住瞿朗的手收紧,咬了下唇,垂眼凑近吻住瞿朗,推着他往后。   瞿朗的膝弯抵住了床沿,往后一倒,被推倒在床上。   周叙白膝盖压在他双腿之间,单臂撑到他上方,伸手就去拽他的短裤。   瞿朗赶忙抓住裤沿,惊道:“你干吗!?”   周叙白被他问得眼睫发颤,脸上发红,手指犹豫地蜷了下,压下身去亲瞿朗的喉结。   “不是,你别来这套,我……”   瞿朗都不知道自己的喉结这么敏感,被周叙白的呼吸拂过,立即有酥麻感迅速窜到遍了全身,话尾顿时一颤。   也就半秒不到的迟疑,周叙白的手按到了他身下。   似乎也知道自己的做法不太好,周叙白头也不抬,手上揉动了一下。   感觉到瞿朗的身体瞬间产生变化,手先往上抬了抬,而后又坚定地伸下去,呼吸发热地说:“我帮你……你把金牌给我。”   “你——”这不是制造麻烦强行帮忙吗!   瞿朗哪经历过这个?舒爽是有的,但更多的是被周叙白压住的羞耻,他很不习惯地支起来去挡周叙白的手:“我给我给,你先放开我,咱们有话——”   周叙白起初只是想达到目的,却被这样的瞿朗激起了心底的某种念想,于是,修长的手拨开了最后一层阻隔,生疏地揉捏拨弄。   瞿朗的声音戛然而止,不受控制地弓起后背。   热度伴随着难以形容的快感烘地爆发,挤压着他的呼吸,逼迫他发出了短促的喘息。   瞿朗不排斥让自己舒服的事,最初那阵窘迫过去,干脆摊开僵硬的身体,眨着湿润的眼睛,抓着周叙白的肩膀,断续地说:“我……我提点意见,你能不能别、别总是可着一块——”   都这样了,居然还不肯消停,周叙白压下身堵住他的嘴唇,强行让他把意见咽回了肚子。   也是够奇怪的,周叙白显然第一次帮别人干这种事,技巧上极为粗糙,就算说一句拙劣也不过分,但当他的身体压下来和瞿朗贴近接吻,听到他煽情的呼吸,另类的,心理上的快感流遍了瞿朗浑身的经络。   他想到了周叙白在深夜时分将自己关在琴房里弹琴的样——周叙白的手是用来的弹钢琴的,此时却在他身上弹奏着另类的乐章。   光是想象一下,瞿朗的头脑和身体便越来越热,每一下触碰都变得格外有感觉,身体在发软,思绪被烤化,快感几乎溢到了喉头,仍在寸寸向上攀升。   仿佛置身在蒸笼之中,鼻尖、膝弯都沁出了细汗,有说不出的麻痒从周叙白握着的地方不断冲向小腹,周叙白察觉到他逐渐难耐地喘息,加快速度,呼吸被挤压到极致时,瞿朗猝然收紧了勾在周叙白颈后的手,身体向上拱起痉挛般地颤动几下,酸软与折磨了他许久的快感终于在同一时间释放出来。   热烫的身体落回柔软的床被里,就像是从云端跌回了实处。   瞿朗在空茫中迷失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心尖还软得厉害,五脏六腑也还没从达到巅峰那一瞬的紧缩中恢复,他后仰着看了半天的天花板,缓了缓力气道:“我也帮你。”说着就要把手摸下去。   周叙白第一次看到瞿朗在他身下失神,一双黑眸染上了别样的氤氲光泽,如同被薄薄灯罩罩住的灯芯,朦胧透亮。   他压抑着躲开瞿朗的手,说道:“金牌。”   “……”瞿朗险些被刚喘上来的气噎死。   金牌金牌金牌,现在是说金牌的时候吗?!   真他妈的……   “给!现在就给你!”   瞿朗咬牙拉上内裤,推开周叙白想要下床,却腿软了一下。   周叙白伸手扶他,被他甩开。   他拉过行李箱打开,从夹层中摸出金牌摔在周叙白身上。   “收好了,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瞿朗半是愤恨半是警告地说着。   他粗鲁地把周叙白推倒在床上,本想伸手去摸,却觉得还不够,先前看的视频刷刷在脑子里过,而后鬼使神差地学着视频里的样子,把头埋了下去……   --------------------   美男计!   再甜几章~ 第32章   ===================   第二天早上,瞿朗随队前往机场。   周叙白的航班在两个小时后,便与击剑队同行,提前去机场等候。   半个小时后,瞿朗就要搭上回国的飞机,而周叙白也要回学校报道。   早上瞿朗还试图跟老杨请假,但被老杨义正词严地拒绝了。   “我带你们出来比赛,就要负责你们的人身安全,怎么出来的就得怎么给你们带回去,不然我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瞿朗再三发誓绝对不乱跑,就去逛逛周叙白的学校,还把瞿娴也搬出来,但老杨油盐不进,好说歹说,仍是把他提溜到了机场。   好容易在一起就要异地,瞿朗只好抓紧时间和周叙白腻乎。   他平时就常和队里的人勾肩搭背,与周叙白挤在一起也没人起疑。   大家都知道周叙白是特地来看瞿朗的,见他们小声说话,便都识趣地不去打扰。   周叙白神色不太妙,瞿朗挨着他的肩膀道:“还生气呢?”   “……”周叙白扫他一眼没说话。   瞿朗清了清嗓子,说道:“业务不熟练也不能怪我啊,我也不是故意咬你的。”   ——昨天晚上他突发奇,想想要试试高难度的方式,结果就是差点把周叙白磕破了皮。当然,只是磕到的话还不至于让周叙白这么生气,坏就坏在是他看到周叙白脸色发青之后没忍住笑了出来,之后他劝哄着说用手,周叙白都不肯让他碰了。   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好笑,瞿朗却不敢在受害者面前露出笑模样,一本正经地保证道:“你放心,我回去一定好好练,下次绝——对——让你爽到!”   周叙白冷飕飕道:“你要和谁练?”   瞿朗马上说:“我自己,肯定我自己,我看视频练。”   “你不用练。”   “为什么?”   “……”周叙白气压愈低,是生气的前兆,“你一定什么都要问吗?”   瞿朗立刻顺毛:“ok,我不问了,视频我也不看了,那什么也不练了,等你回来教我总行了吧?”   “……”   两人就窝在候机室的角落里,瞿朗往头往周叙白的肩膀上挨,低声哄道:“别生气了,人家情侣分开之前都不吵架,多影响感情啊。快,笑一个。”   周叙白目不斜视,不想理他。   瞿朗把搭在周叙白肩膀上的手滑下去,搂住他的腰摇晃:“笑一个呗?”   “……”   “笑一个嘛!”   “……”   “好吧好吧,那我笑,我笑行了吗?”瞿朗勾下头笑盈盈地盯着周叙白,逗弄似的用手去挠他的下巴。   周叙白抓住他的手按下,还想板着脸,却在看到瞿朗那双弯得月牙似的眼睛后,忍不住生出了遐想——昨天晚上……   眼见周叙白别开视线,瞿朗的笑容更深:“你脸红什么? 哦,我知道了,你是想到——”   周叙白神色一紧,马上转回来道:“没有。”   “我还没说是什么,你就忙着否认,还说不是心虚?”   “……”   “没事,随便你怎么想,别说是想,就是真的做也可以,我这人很大方的。”   瞿朗说着回头看了眼队友,见队友们都在玩游戏,快速靠近周叙白,做出耳语的样子,用手遮挡着,快速在周叙白的嘴角亲了一下。   周叙白被他亲得愣住,随即意识到这是在候机室里,眉头马上蹙起来,刚要说什么,便听瞿朗沉下声音,像模像样地道:“哥,别生气了好吗?”   无数的话被瞿朗这声“哥”堵在了喉头,被瞿朗亲到的地方发起热来,热意传到了心口。   周叙白不受控制地想到昨天晚上瞿朗黑眸湿润时的样子,如果是那个时候……   瞿朗看到他的耳朵逐渐变红,颇觉有趣,还想再叫两声,却见周叙白腾地站起来,挪开好几个位置,把放在座位上的黑色背包拉到了腿上。   “不会吧周叙白,大白天的,你——”   周叙白被他说得手都蜷了起来,忍不喝止他:“瞿朗!”   这一声声音有些大,引得好几个队友回过头来。   周叙白身体绷得更紧,瞿朗知道不能再逗,赶忙起身把那几个队友揽肩推回去,顺便跟他们说了会儿话,约摸着周叙白消得差不多,才又溜达回来。   昨天晚上的还没哄好,又添一笔新账,这次周叙白彻底被他惹毛,不管他说什么,都不理会他了。   一直到瞿朗登机,周叙白才站起来,冷着声音叮嘱他:“每天晚上等我电话。没时间的话就发微信提前告诉我。被我知道你拈花惹草就分手,听懂了吗?”   周叙白说什么,瞿朗都点头,最后好奇地问:“那要是不被你发现呢?”   “……”周叙白的眼神刮得瞿朗身上发寒,他立马上道地说:“不可能的,你发不发现我都不拈花惹草,我是正经人好吗?”   队友们陆续进了登机口,老杨也在前头催促。   瞿朗喊了一声“来了”,人却没动,敛下玩笑的心思,张开手臂说:“抱一下。”   周叙白原本皱着眉,看起来连句话都不想多说,闻言却也垂下眼,拉过瞿朗抱在怀里。   临到分别,瞿朗忍了忍,难得认真地说:“有空我会去看周老师和秋阿姨,你不用担心他们。”   “嗯。”周叙白道:“训练不要太累。”   “知道啦,你也是。”   该说的话都说完,两人却还是不想分开。   他们拥抱的时间已经超过了送别的范围,时不时有路人经过瞥他们一眼。   瞿朗狠狠心,推开周叙白,露出笑容,说道:“教练喊我了,我得走了。”   他后退着朝周叙白挥手,周叙白低落地往前跟了两步。   瞿朗心头顿时软了,有一瞬间甚至想,干脆他不当运动员了,就留在国外整天和周叙白腻在一起多好。   但他好歹还有理智,知道这种事不是拿来开玩笑的。   他莫名开始伤春悲秋,反省自己以前看影视剧时,总是对情侣分别前的依依惜别嗤之以鼻。   那时他总是想,又不是这辈子见不到了,有什么好哭哭啼啼的?   现在事情落到他身上,他才知道眼热。   再看周叙白几眼肯定又要耽搁一段时间,到时候老杨真要来揪他了。   瞿朗硬是忍下心中的不舍,说道:“好了,别送了,等你放假再见!”   说完不再看周叙白,拉着行李箱转身走进了登机口。 第33章   ===================   运动员的假期很少,瞿朗回国之后马上又投入到训练之中。   七月国内比赛也不少,老杨挑了其中一个含金量较高的送瞿朗去打,瞿朗状态正好,金牌轻松入袋。   而后便开始备战明年的世界青少年锦标赛,和国际赛事的区域资格赛。   他回国快两周,瞿娴才想起给他打电话,隔着手机问:“我听冯欣说你之前去国外比赛拿冠军了?”   “那是一个多星期之前的事了妈,我第二个冠军都拿完了。”   “是嘛,我这太忙了没注意,”瞿娴道:“对了,马上快到你生日了,你提前跟杨教练请个假,今年给你办个生日会,正好庆祝下你拿冠军。”   瞿朗一听就觉心累,说道:“不用了,太麻烦了,又不是十八岁……”   “也不用你干什么有什么麻烦的?冯欣提前都帮你布置好,把时间地点告诉你,你就想好请谁来就行了。”   远远有人喊瞿总,瞿娴道:“行了,我先忙去了,这事儿就这么定了。”说完便利落挂了电话。   瞿朗坐在场边,把挂断的手机拿到眼前调出日历,离他的生日七月二十七还有三天。   “……”   算了,难得瞿娴记得他生日,办就办吧。   瞿朗把手机塞回包里,起身去卫生间。   从卫生间出来洗手的时候,有脚步声从后面靠近,他一抬头,在镜子里看到了孟鑫成,顿了下把手上的洗手液冲干净,从墙边抽了张纸擦手,才问:“你有事?”   孟鑫成的眼睛被卫生间的灯光映得亮亮的,他扬起笑容,仔细看的话会发现他的脸还有点红,“之前你拿冠军,我还、还没恭喜过你。”   恭喜还恭喜到卫生间来了?   回来这段时间,瞿朗不是比赛就是训练,其余时间都用来和周叙白联络。   期间孟鑫成几次搭话都被他无视,拒绝得还不算明显吗?   以孟鑫成那种敏感多思的性格,不可能不明白他的意思,现在又追到这里扭扭捏捏的干什么?   同队队友,还是以前对他不错的人,瞿朗不想闹得太难看,把擦手的纸团成一团扔进垃圾桶,说了声“谢谢”,转身便要走,却不想孟鑫成往旁边挪了一步,挡住了他。   “……”   孟鑫成期期艾艾,伸手去要拉瞿朗。   瞿朗身上顿时起了一片鸡皮疙瘩,啪地将他的手打开,眉头皱了又展,展了又皱,说道:“我有交往的人了。”   “什……”孟鑫成错愕地抬头看他。   瞿朗尽力压抑着心头的不耐与反感——也是奇怪,不喜欢的人光是靠近他都觉得烦。   他尽量心平气和:“我对你没有那方面的想法,之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如果你误会什么了,你就自己调整下,有这闲工夫不如多把心思放在训练上。”   瞿朗越过他往卫生间外走,孟鑫成怔住,回头追问:“那个人是男的还是女的?”   “……”这人脑子进水了?男的女的跟他有关系吗?   瞿朗懒得理他,脚步不停。   “是……去美国找你的那个人吗?”孟鑫成声音发抖。   周叙白观赛的事队里的人都听说了,瞿朗索性装作没听到,拐入走廊,快步进了训练场。   约莫过了十分钟,孟鑫成惨白着脸回来,站在场边看了瞿朗许久。   瞿朗接着练自己的,一套基础训练做到一半,孟鑫成被想打训练赛的队友拉走了。   晚上训练完,瞿朗趁着集合的时候提了生日会的事,队友们听说包接包送还能免费吃大餐,全都嘻嘻哈哈地答应,去和老杨申请。   孟鑫成等到大家都去收拾东西,落到最后问瞿朗:“我也能去吗?”   瞿朗大方道:“当然。”总不能就不带他,那不成了带头孤立了?   “你交往的人也去吗?”   “……”瞿朗笑道:“他不去不去,跟你没关系吧?”   说完背上剑包,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瞿娴特地张罗生日会,瞿朗便想着尽量热闹些,回到宿舍去找了程嘉遇和游泳队相熟的人,敲定之后又给陈扬发了信息。   瞿朗生日那天刚好是周六,学生刚好放假,陈扬提议带上之前一起在周叙白家学琴的同学。   那几个人里也有瞿朗聊得来的,有段时间没见,刚好趁这机会聚一下。   该请的人都请完,到了晚上八点,周叙白的视频发过来了。   异地也干不了什么,顶多是各自交代一下当天的行程,说说身边的事。   瞿朗知道只要他提生日的事,周叙白一定会赶回来陪他过,但他不想耽误周叙白进修,索性按下生日的事不提,只说自己又拿了金牌,先给周叙白攒着,回头一起给他。   三天时间转眼过去,瞿朗生日当天,冯欣派了几辆车,分别把瞿朗和他的队友还有陈扬他们一起接到家里。   临进门前瞿朗感觉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他诧异地转头,身边只有拉扯笑闹的队友。   程嘉遇见他四下搜寻,问道:“怎么了?”   瞿朗心下奇怪,收回视线摇头道:“没怎么,我看错了。”   他推着程嘉遇往前走:“进去吧。”   进了家门,瞿朗才知道瞿娴把沈佳兰也带来了。   两人正坐在沙发上小声聊天,瞿娴语气温柔,表情也柔和得吓人。   瞿朗的队友全是四肢发达的体育生,一见瞿娴和沈佳兰,顿时束手束脚,不断给瞿朗使眼色。   裴思雨吃惊地捂住嘴:“沈佳兰?”   陈扬也惊:“就是你们实验的校花?”   裴思雨猛点头。   瞿朗在门口杵了半天,恍然大悟——什么生日会,瞿娴分明是让他相亲的心不死,借着这个由头,把人请到家里来了!   他一时哭笑不得,头疼地喊了声:“妈。”   瞿娴抽空看他一眼,拍拍沈佳兰的手,站起来道:“都来了?那你们玩,我不打扰你们。”经过瞿朗的时候小声说:“人家自己来的,照顾着点儿。”说完也不给瞿朗反抗的机会,夹着包挥着手,出门去了。   “朗哥,这你女朋友?”陈扬用肩膀撞撞瞿朗。   瞿朗道:“别乱说,就是朋友。”   裴思雨小声:“上次你还说你们只是认识呢。”   瞿朗:“……”   这时沈佳兰从沙发上站起来,朝瞿朗点了下头。   瞿朗不好晾着人家,只好先让其他人自便,硬着头皮上前去和沈佳兰说话,身后一群男生顿时怪叫起哄。   孟鑫成望着沈佳兰姣好的模样,脸色越发苍白了。   “你没想到我会来吗?”沈佳兰将瞿朗刚见到他时的惊诧收入眼中。   “……是没想到。”瞿朗实话实说。   沈佳兰笑道:“你不用觉得有压力,我刚看到一个我们学校的女生,等下我去跟她玩,你们玩你们的,不用管我。”   她说的应该是裴思雨,瞿朗点了下头。   瞿娴和沈佳兰的妈妈显然是想撮合他们,瞿朗总觉得这么拖下去不是回事,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开口,气氛便有些尴尬。   沈佳兰察觉到他的犹豫,想了想,说道:“其实是上次慈善晚会之后,我跟我妈说对你印象不错,我妈跟瞿阿姨通过电话,才让我过来的。”   “……”   “但是你别担心,我就是那么一说,应付我妈一下,不然她总是想让我跟别人接触。对我来说与其见陌生人,还不如挑个性格好的,见见面吃吃饭,就当朋友聚餐了。”   瞿朗暗松一口气,“这样啊。”   “把你吓的。”沈佳兰笑道,“你是有喜欢的人了?”   “很明显吗?”   “猜的。一般男生见到我很少有这么不情愿的。”   刚才表情不好了吗?   瞿朗道:“不好意思,我没注意……”   “没关系,是我给你添麻烦,你们去玩吧。”沈佳兰走出去几步,又想起什么,回头道:“对了,我同桌让我替她谢谢你。”   “?”   “签名。”沈佳兰提醒道。   “哦,没事,我没费什么力气。”   沈佳兰莞尔一笑,不再多说,转身提起裙摆去和裴思雨打招呼,很快便和那边的女生聊作一团。   瞿朗回到队友身边,被众人调侃了好一会儿,他压也压不住,只好用蛋糕堵上他们的嘴。   其他人打游戏的打游戏,吃东西的吃东西,程嘉遇还有几个游泳队的人不知怎么聊天聊上了头,拉拉拽拽地到外面的泳池里比赛。   这下不管男生女生都去看热闹,瞿朗在他们后面收拾东西,便在这时,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响了。   居然是周叙白。   瞿朗看过时间,接起电话意外道:“你那边不是刚五点吗?怎么这么早就——”   周叙白也不知道是夜里没睡还是刚刚起来,嗓音格外低哑,打断他道:“今天是你生日吗?” 第34章   ===================   “你怎么知道?”瞿朗脱口而出。   “陈扬。”   “啊……”   周叙白说得简单,瞿朗却一秒听懂——肯定是陈扬又发朋友圈了!   怪不得他刚才拍来拍去的,手怎么这么快?   瞿朗退出通话界面点开微信看陈扬的朋友圈,图片九宫格,配字:朗哥生日!   图片里大部分是陈扬和其他人的合照,其中一张照片是陈扬和裴思雨的自拍,后面正在说话的瞿朗和沈佳兰被纳入镜头。   照片里的沈佳兰穿着白色的小礼裙,仰头微笑,明媚漂亮,对面的瞿朗则稍微低着头,一手按在自己的后颈上,看上去竟然有点腼腆……   他们只是偶然入镜,但足够扎眼,引得研讨班里没到场的同学在下面排队问询调侃。   别说是他们,就是瞿朗自己看着都觉得有猫腻了!   周叙白没问,通过扬声器传过来的呼吸清浅。   瞿朗往门外扬了一眼,转头往屋里走,连忙解释:“你别多想啊,那个女生就是以前认识的朋友,她不想去相亲,就来我家避避难,人家不喜欢我,也知道我有喜欢的人了。”   周叙白:“……”   不可否认,看到照片里的瞿朗和沈佳兰时,他的确不太舒服。   那种不快近似于条件反射,是看到瞿朗与其他靠近时,自然发生的“生理反应”。   但他不喜欢这样——他的自尊心不允许自己轻易动摇对瞿朗的信任,更不能允许自己因此而质问瞿朗。那是幼稚又不自信的表现。   “喜欢的人”四个字,轻易平息了他心中隐秘的坚持与“生理反应”之间的拉扯。   周叙白被取悦,握着手机,起身走到阳台边,刻意端着道:“我没问你,是你自己要解释的。”   得了便宜还卖乖?   瞿朗听出他的语气变化,不由好笑:周叙白这人真是……都不知道他是要求高还是要求低了。   “是啊,是我追着赶着非要跟你解释的。”瞿朗哄道。   如果他们打的是视频,此刻瞿朗便能看到周叙白脸上舒展而又克制的笑。   瞿朗很自觉,不等周叙白问,便继续说:“本来是想睡前再跟你说的。反正你肯定不是第一个跟我说生日快乐的人,那就当最后一个,男朋友总要特殊点吧。”   瞿朗今天格外会说话,一句“男朋友”哄得周叙白耳热,连兴师问罪的初衷都忘了。   “……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我可以回去陪你过。”毕竟是他们在一起的第一个生日。   瞿朗道:“你才到那边几天就要往回跑?回来怎么跟周老师和秋阿姨说?”   他刻意拖到生日当天,就是为了让周叙白赶不及的。   “再说生日也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今年是我妈想庆祝一下挑战赛夺冠才办一办,本来我都不怎么过的。你要是喜欢一起过生日,那就明年呗,明年刚好是十八岁生日呢。”   现在回去也赶不及,周叙白一阵无言,勉强认同了他的说辞,又问道:“想要什么礼物?”   “没什么想要的。”瞿朗顺口说。   顿了顿,又马上反悔:“不对,你等我想想,嗯……那你就说声喜欢我吧。”   其实瞿朗没有完全说实话——他确实不觉得生日有多特殊,但如果真的像模像样地过了,肯定还是希望喜欢的人在身边的。   既然这一点没办法实现,总得捞点别的东西做补偿吧。   “……”   “说啊,我听着呢。”瞿朗半开玩笑似的催促。   周叙白的黑眸滑向拿着手机那一侧的眼尾,片刻后站直身体。   天边红霞蔓延,晨光在他白皙的脸上染上了一层薄红。   瞿朗等了半天没听到声音,把手机摊到眼前,才发现通话已经结束了。   “?”   瞿朗打过去,刚响两声又被挂断。   “??”   什么情况?生气了?   “……”   不会吧,以前他逗周叙白的时候可比这过分多了。   瞿朗有些无措,又有点摸不着头脑——情侣之间说句喜欢应该不为过吧?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再打一个,却见屏幕突地跳转到了来电界面。   周叙白先打过来了。   他接起来便说:“不说就不说,挂什么——”   婉转幽丽的钢琴曲打断了他的话。   瞿朗一怔,又看了遍电显,确认是周叙白,慢慢把手机贴回耳边。   周叙白弹的是他没听过的曲子。   前面一小段颇像是在教堂里演奏的结婚进行曲,而后迅速转为婉转轻盈,仿佛是少女提着裙摆在花丛之间欢快地睐睬舞蹈,纯洁而又清丽……   瞿朗觉得自己听懂了又好像没懂,直到曲子突然变得哀愁,才想起来录音。   外面程嘉遇他们的比赛快到末尾,热闹的加油声传进了屋子里。   陈扬还有几个男生在泳池边手舞足蹈,沈佳兰和裴思雨则站在稍远的地方笑着耳语。   瞿朗望着外面,视线却没有焦点。   他自动屏蔽了外界的吵闹,任由隔岸传来的钢琴曲在耳边缭绕,嘴角弯着靠在墙边,认真听着周叙白含蓄又另类的表白。   曲子很快由忧愁哀婉回归欢快,而后戛然而止。   之后的半分钟里,两人都没说话。   瞿朗后悔——他该让周叙白回来的。   那样他现在就可以把周叙白按在钢琴上亲个够,可以的话再做点别的,周叙白会不会恼羞成怒他都不管了。   ……啧。   哪有这么撩人的?   不能就他一个人心痒,瞿朗收回望着外面的视线,抬眼看客厅里的吊灯,手指轻敲着手机的外壳,边想边说:“你知道我喜欢你吧?”   那头安静几秒,周叙白说:“知道。”   “那你知道我慈善晚会那天一看到你,就喜欢了你了吗?”   “……”   “好好进修,早点回来。”瞿朗笑道:“有人叫我,我得出去了,晚点再说。”   这次是他先挂电话——不是因为有人找他,而是他要去找别人。   瞿朗收起手机出门径直走到陈扬身边,把他从人群中拉出来。   陈扬正给程嘉遇他们拍照,突然被拎开,手往后摸自己的衣领,怪道:“干吗啊朗哥?”   瞿朗调出录音问:“这是什么曲子?”   陈扬理着衣领茫然地听了会儿:“《少女的祈祷》?裴思雨!你来听听这是不是《少女的祈祷》?”   少女……的祈祷?   这名字着实出乎瞿朗的预料了。   他把录音调回最前面,裴思雨过来听了没两节就点头道:“是这首。不过这是谁弹的?我好像没听过这个版本。”   学钢琴的耳朵都这么灵吗?   瞿朗掐掉录音信口胡说:“随便找的。”   陈扬从他的神情中看出端倪,拖着长音“哦——”了一声,揶揄道:“不能是随便找的吧?肯定是哪个怀春少女趁着朗哥生日表白来了!”   除了“少女”对不上之外,其他的真被陈扬说对了。   瞿朗还想装一装,但得色与笑意藏都藏不住,单手握拳挡在嘴边清了清嗓子。   一看他这副表情,陈扬更兴奋了:“谁啊?我认识吗?”   “管那么多。”瞿朗绷了没几秒,忍不住又嘴角上扬,趋了陈扬一脚,赶人道:“玩你的去吧。”   --------------------   下章小情侣见个面 第35章   ===================   八月瞿朗又参加了两场比赛,他最近风头正盛,手感也好,轻松斩获了两枚金牌。   九月初,又有一枚金牌入袋,快到中秋,老杨终于良心发现,将他的训练强度降了下来。   快要放假,瞿朗抽了天晚上整理要带回去的东西,边和周叙白视频,顺口问:“你中秋回来吗?”   周叙白那边刚刚早上七点,他坐在餐桌前吃早餐,说道:“我过两天要去参加一场封闭式的编曲大赛,应该赶不及回去。”   瞿朗收拾东西的手顿了一下,若无其事道:“哦,那还是比赛重要。我们放三天假呢,不然帮你去看看周老师和秋阿姨?”   “你不回家过节吗?”   “我家不太注重这个,我妈现在在哪我都不知道呢。”   他也就是随口一提,没想到周叙白还真想了想,说道:“那你可以下午过去。”   瞿朗抖开一个短袖叠上,“行啊,你爸妈喜欢什么?我一起带过去。”   “人到就行了。”   “好吧,我看着买。”   “……”   瞿朗买东西,周叙白是见识过的,为免秋蓉和周德安受到冲击,他斟酌道:“那就带束花吧。”   “什么花?”   周叙白没办法,只好将秋蓉和周德安的喜好形容一番。   又东拉西扯了快一个小时,周叙白等下还有课,瞿朗赶紧和他道别,把视频通话挂断。   收拾完东西看看时间,瞿娴差不多该忙完了。   瞿朗打电话过去一问,果然不出他的预料,瞿娴中秋节也不回来了。   他放下手机去浴室洗澡,吹完头发出来上床,环顾一圈只他一个人的宿舍,心中难免惆怅——好容易放回假,想见的人居然一个都见不着。   “……”   也好,自由。   瞿朗这样安慰自己,拉上被子,翻身睡觉。   中秋前一天,瞿朗把过季的短袖短裤装进行李箱带回家。   家里除了帮佣没有别人,偌大的别墅空旷极了。   他自己在家百无聊赖地窝了一天,中秋当天下午给周德安和秋蓉打了个电话,摩拳擦掌地出门。   出来时还早,瞿朗先去商场买了中秋礼盒,然后去花店多花了点时间自己挑摆包装,磨蹭到四点左右,打车去了锦江汀,在周叙白家门外下车,按响门铃。   风有点大,瞿朗把礼盒挂在左手的手腕上,腾出右手整理被风吹歪的花枝。   就在这时,面前的黑色铁门打开了。   瞿朗扬起笑容抬头:“秋——”   才说一个字,话音戛然而止。   他睁大眼睛,愣愣看着面前身穿着乳白色针织衫灰色长裤的周叙白,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话来。   像是料到他会是这幅表情,眼见着瞿朗黑亮的眼睛迸发出光彩,周叙白的嘴角上提,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   瞿朗的心咚咚咚地跳,他在无言的沉默中意识到,自己真的很想很想周叙白。   他一脚踏进门里,抓住周叙白的手腕,用的力气很大,大到他自己都有点控制不住。   “你……”瞿朗还有点没反应过来似的,在心悸中停了半拍,舔了下唇,“你不是说没空回来吗?”   周叙白的目光从他的嘴唇上扫过,克制地收回视线,反握住他,拇指碾过他手心里因为常年握剑磨出来的茧,说道:“骗你的。”   “那编曲大赛?”   “编的。”   “你是下午到的?”   “嗯。”   怪不得让他下午过来呢!   “你……”瞿朗不知道说什么了。   他轻吸一口气,只恨时间地点不对,不然……   大约是见他们半天没进门,秋蓉从屋里出来。   瞿朗不得不强行压下满腔的破坏欲与兴奋,小声对周叙白说:“你完蛋了,看我等会儿怎么收拾你。”   然后松开周叙白的手,展开笑颜越过他迎向秋蓉,把花送上去:“秋阿姨,中秋快乐!”   秋蓉“哎呀”一声,说道:“你一个小孩子,来就来,带东西干什么?”   瞿朗笑嘻嘻:“我这不是还想带东西走嘛,秋阿姨,您上次让周叙白给我带的香太好闻了,能不能再分给我点儿?”   “要多少有多少,等会儿阿姨就去给你拿。”   瞿朗和秋蓉在前面聊着天,周叙白从后面勾过了他手中的礼盒,三人一起走过石板路进屋。   周德安在厨房里忙活着洗大闸蟹,听到声音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出来和瞿朗说话。   瞿朗顿觉自己来的不是时候——周叙白不回来也就算了,但他难得回国,人家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地过节,一个外人插进来算什么?   他正想着要不要暂时离开,秋蓉刚好放下东西,转身说道:“我发现现在的小孩子,真是一个比一个有主意。你就说言言,回国也不说一声,自己一声不吭地就到家门口了,进门先问你来没来,还不许我们告诉你,哎,我看他也不是回来看我们,是看你来了!”   瞿朗忙说:“看我肯定是捎带的……”   秋蓉瞥过帮瞿朗放东西的周叙白,欣慰道:“言言以前回来就知道练琴,要么就在自己房间里待着,现在这都是让你带的。”   明知道秋蓉没有别的意思,但是听到“让你带的”四个字,瞿朗还是有些心虚。   “我听言言说你家里今天没人?那今天就住在这里好了,房间还是原来的,正好你们也有一阵子没见面了,晚上还能一起聊聊天。”   “啊,那个……”   “听阿姨的。”秋蓉是真的想留瞿朗,拍板道:“行了,你和言言去楼上玩吧,等饭好了我叫你们下来。”   话到这里,再说走就不合适了。   瞿朗便想着帮忙打打下手,但秋蓉和周德安说什么也不肯,他只好跟着周叙白一起上楼。   谁知才刚到二楼,周叙白就把瞿朗往走廊的墙上一推,偏头亲上来。   瞿朗吓了一跳,在这里甚至能听到秋蓉和周德安在厨房里的说话声,他连忙撑住周叙白,压着声音道:“你疯了?!”   周叙白被推开,呼吸还有些急,往厨房的方向看了眼,拉住瞿朗继续往上,转过三楼的拐角,推开房间的门,用力把瞿朗拽进来按在门边的墙上,一手搂住瞿朗的后腰,两片薄唇便印了下来。   “门!”瞿朗提醒。   周叙白甚至不愿意松手,直接用脚把门趋上,瘦长的手指直接托住瞿朗的脸,蹭过瞿朗的鼻尖,像是要用最快的速度将几个月没见的瞿朗探索完一样,在交错的呼吸中不断变换角度,渴切而又用力地蹂躏吞吮。   瞿朗乍被周叙白这样急切热烈的亲吻,只觉肩背腰眼酥麻得厉害,头脑也渐渐发晕,此前心中的隐忧全都被抛到了脑后,反扳住周叙白的肩膀主动回应,唇舌极力纠缠试图将唇齿间的距离缩到最短。   吞咽声、摩擦声、短促的呼吸声全部交杂在一起,融化在攀升的体温与不断膨胀的思念里,就像此刻紧贴着的两个少年,不分彼此。 第36章   ===================   秋蓉和周德安做好晚饭,瞿朗和周叙白理好衣服下楼。   一家三口外加一个瞿朗,吃上了中秋团圆饭。   瞿朗和秋蓉说着话,余光瞄到周叙白夹了个螃蟹,顺手拿过来掰好放回他的盘子里。   周叙白用长柄杓掏出蟹黄蟹膏,再用蟹钳敲碎蟹螯剔出里面的蟹肉,攒出一小碟,把碟子推到了瞿朗面前。   他这动作与坐在桌对面,正把挑好的蟹肉推给秋蓉的周德安重合。   秋蓉看了止不住地笑,说道:“感情真好啊,吃饭还要帮来帮去的,不错,以后你们交了女朋友肯定都是能疼人的。”   瞿朗干笑着把推过来的碟子还回去,在桌子下面踢了周叙白一下,微笑道:“你吃你的,我自己来就可以。”   周叙白:“……”   一面是不加掩饰明目张胆的周叙白,另一面是对他们的关系一无所知的秋蓉和周德安,瞿朗头一次觉得吃饭也能吃得这么有压力。   好在秋蓉和周德安只当是他们朋友关系好,没有多想,他又快速将话题岔开,将这个小插曲糊弄过去。   餐桌上话题不断,聊着聊着,就落到了瞿朗头上。   “我听陈扬那孩子说小瞿特别优秀,前段时间是不是还拿了个全美什么比赛的冠军吗?”秋蓉记不起是什么比赛,询问地看向周德安。   周叙白道:“七月挑战赛。”   “对,看我这记性,”秋蓉道,“我还没看过击剑比赛,下次再有比赛告诉阿姨一声,阿姨也去给你加加油。”   周德安大半辈子都和钢琴打交道,对体育竞技方面并不了解,颇感兴趣地问:“小瞿是想好以后就走运动员这条路了吗?运动员可是很苦的。”   “其实还行。”瞿朗思索着说。   他一般不会主动炫耀,但要想给秋蓉和周德安留下能与周叙白匹配的印象,也没别的办法,于是主动道:“我还算比较幸运,有进国家队的机会,我们教练说继续走下去可能会比我做别的更有前途。”   “国家队好啊,”周德安道,“那以后就能代表国家去比赛了?”   周叙白看了身边的瞿朗一眼。   瞿朗有些把握,但也不敢说太满:“国家队竞争比较激烈,如果成绩好的话,应该差不多。”   秋蓉一拍手:“哎呀,明年就是奥运会了,说不定咱们研讨班还能出一个奥运冠军呢!”   “秋阿姨,这个暂时有点夸张了。”   “哈哈哈哈……”   ……   团圆饭在谈笑中到了尾声。   秋蓉聊得有些累,吃完晚饭就和周德安回房休息。   瞿朗和周叙白帮忙收拾了碗碟,趁着天还没黑,气温也凉爽,一起出门散步。   烧云漫天,两人沿着路边往下走。   几个月过去,路边的树丛花圃都变了模样。   周叙白先开口:“国家队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就是放假前来的消息,”瞿朗侧目,“你还好意思问?是谁说要封闭比赛的?”   周叙白笑了笑,抓住瞿朗的手,将修长的手指嵌到瞿朗的手指间,问道:“以后训练会更忙?”   “……大概?”瞿朗笑道:“怎么了?怕见不着我?没准我进去没几天就被刷出来呢,到时候我就天天追着你跑。”   “不用每天,”周叙白顺着他说,“明年三月,你有空吗?”   “明年?不知道。有什么事吗?”   “我有几场巡演。”   “在哪里?”   “前几个月在国外,三月有三场在国内。”   “国外的我可能去不了,国内的不管有事没事,我一定去看,说不定还能带上我妈,让你也见见家长。”   周叙白偏过头看瞿朗。   “?”瞿朗道:“怎么,你不信——”   周叙白毫无预兆地凑近,在他的嘴角亲了一下。   “!”   瞿朗倏地退开,前后望了望,见路上没人,才上手用力拉了下周叙白的耳朵,泄愤道:“你疯了,这可是你家门口!”   周叙白的耳朵被扯红,又或者它本来就很红,一双黑眸沉淀着,既有思虑过后的冷静,又有些许不太体面的难为情,眼睫颤动一下,强自矜持地说:“你不是说要收拾我吗?”   “……”瞿朗倒吸一口凉气,震惊道:“周叙白,你是不是偷偷在国外跟别人鬼混了!”   这话在周叙白听来,就相当于在指责他的渴求太频繁。   可是他们已经几个月没见了,想和很久没见的男朋友亲近,不是很正常吗?   带着些许邀请意味的矜持有些维持不住,周叙白眉头微蹙,说道:“没有。”   没有?   那怎么学得这么快?   瞿朗产生了自我怀疑——吃饭之前在楼上不算吗?这可是在周叙白家里,还要怎么……   “……”   周叙白这么含蓄的人都主动提了,肯定是他没做到位。   瞿朗暗自摇头,这可不行。   散步后半程,两人都是各怀心思,没走多远就原路返回。   瞿朗回到房间先洗了个澡,换上秋蓉提前放在床上的睡衣,听着楼下的走动声渐消,才穿过阳台,敲敲隔壁的门。   周叙白也是刚从浴室出来,头发还没吹干,过来拉开门把瞿朗放进来。   瞿朗直奔浴室,从盥洗台下面的抽屉里翻出吹风筒,拿到客厅,示意周叙白在沙发上坐下。   “你干什么?”周叙白审视着他。   瞿朗晃晃吹风筒:“帮你吹头发啊。”   周叙白不动,瞿朗干脆拉过他按在沙发上,说道:“烫就说。”然后插好吹风筒打开开关,撩起周叙白的湿发。   房间的电视里映出两人的影子,周叙白想起上次这样,还是和瞿朗一起看电影的时候。   他就着黑屏里的倒影,躲过瞿朗的手,抓住瞿朗的手腕。   瞿朗关了吹风筒,问:烫到你了?”   周叙白没出声,只是更加用力,瞿朗便先把吹风筒放在一边,顺着周叙白的力道压住沙发的靠背,往前探身问:“怎么了?不吹了?”   “……”   “你不会生气了吧?”瞿朗观察着周叙白沉静的侧脸,好言好语道:“因为我说你在国外鬼混?我开玩笑的嘛,对不起,我再也不说了好不好?”   “你喜欢我吗,瞿朗?”周叙白忽然问。   “喜欢啊,而且是一见钟情,我不是告诉过你吗?”瞿朗笑眯眯地亲了下周叙白的耳尖。   “……”周叙白屏住呼吸,颈间火辣,忍了忍,拉过瞿朗把人按在沙发上,说道:“你不要骗我。”   “我骗你干什么?”瞿朗伸手揽住周叙白的后背往下压,周叙白顺势压在瞿朗身上。   同样的沐浴露,周叙白却觉得瞿朗的更好闻,他先亲亲瞿朗的侧颈,然后往下。   瞿朗觉得痒,笑道:“干吗,耍流氓啊?”   “嗯。”周叙白居然应了一声,撑起身低头吻住瞿朗,另一只手伸进了他的睡裤。   有过经验,瞿朗这次坦然得多,本想拉着周叙白一起,却没料到周叙白躲开他,俯下身去。   “!”瞿朗做什么没有禁忌,却从来没曾这样设想过周叙白,忙往后退:“你别——”   周叙白强硬地按住他低下头,下身被温热包裹,瞿朗顿觉有热流直蹿到腹部,腰霎时间软下来,陷到了柔软的沙发里。   热气层叠着上涌,身上的衣服密不透风似的,闷出了瞿朗一身的细汗,从未体验过的快感让产生了近似于痛苦的欢愉,耳朵里满是热气鼓噪的烘烘声,逼得他难捱地仰起脖颈,紧皱着眉头,发出一声声压抑的低喘。   “周……”瞿朗浑身又软又热,咬紧牙关抬起手背挡住眼睛——他不敢低头看,光是想想周叙白在做什么,便难以自抑地越发兴奋起来。   渐渐地,眼尾间被蒸出了湿意,某一瞬间,他感觉到小腹热流攒聚,后腰酥软,呼吸也不自觉地越来越短促,继而生出了快要巅峰的痉挛感!   瞿朗忽然觉得既陌生又可怕,他好像承受不住这种不受控制又不在预期中的强烈快感,连忙推拒,“可、可以了……”   可他手上着实没什么力气,周叙白能感觉到他的收蜷与紧绷,抬眼看着瞿朗濒临失控的表情,拂开他的手,死死按住他,越发快速用力地包裹吞吐。   瞿朗在不断加快的刺激与堆叠中,仿佛一张被残忍地拉满到极致的弓,终于到了极限,全身剧烈地紧缩颤动,眼神与思维都在骤然的释放中,涣散进了纯然的空白。   ……   周叙白去卫生间漱了口,唇齿间带着冷水的凉爽,按住瞿朗细细亲啄,从他的眼尾到嘴唇,再到脖颈、胸前。   瞿朗缓慢地回神,竟然罕见地冒出了精神曝光的羞耻感,没有一丝遮掩,连大脑沟回都被完完全全彻彻底底被看了个底掉。   他无端想起了某年春节吃到的格外爽口的砂糖橘,刨开橘皮,橘肉外面满是白色的橘络。   那时他边和人聊天,边百无聊赖地将橘子掰成一瓣一瓣的,然后慢条斯理地将橘肉外面遮掩粘结的橘络全部扯下,只留赤裸裸的身体,就像周叙白刚才对他做的那样。   瞿朗可以示弱,但不喜欢弱势。   被这样扒光,很难不生气,可又不止是生气。   他陷入了某种熠熠的状态中,懒得去计较得失与高低,只想与周叙白贴近,再贴近。   一恢复力气后,他便与周叙白接吻。   他们跌跌撞撞地起身,倒到了床上。   瞿朗被压在下面,回味道:“你是在哪里学的?怎么那么会?”   周叙白吻着他的喉结问:“舒服吗?”   “舒服,”剔除精神上的冲击,瞿朗说实话:“特别爽。”   “那就好。”   瞿朗撑住周叙白的肩膀,翻身压住周叙白,认真道:“我也想让你爽,你放心,这次我绝对不咬你。”   --------------------   甜差不多了,下章开始回归狗血(大概 第37章   ===================   周叙白的巡演中有几场是独奏会,还有几场要和国外著名的乐团合作,要尽快回去准备,所以只能在国内待一天。   难得见面,他们一直玩闹到了凌晨。   瞿朗放得开,不介意做到最后,倒是周叙白仍有顾忌,被他撩拨得控制不住,带着几分恼意把他按在床上,靠着在他腿间的漫长摩擦,才勉强将浓烈的侵占欲发泄出来。   折腾完两人又洗了遍澡,回来周叙白收拾了床单,从床边拎过一个剑包递给瞿朗。   “这什么?”瞿朗接过来边问边拉开拉链。   剑包里面躺着一把佩剑,佩剑的护手盘上用马克笔签了名字。   “阿尔多·纳迪用过的训练剑,生日礼物。”周叙白道。   瞿朗睁大眼睛,看着护手盘上熟悉的签名,抬头问:“……你怎么知道我喜欢他?”   周叙白:“我问了陈扬。”   瞿朗回忆:“我应该没和他说过这个吧?”   周叙白:“他帮我问了程嘉遇。”   瞿朗:“……”   送个礼物,够迂回的啊。   阿尔多·纳迪是目前世界排名第一的意大利佩剑选手,早在二十四岁时就拿下了佩剑赛事的大满贯。   瞿朗一直很喜欢他,凌厉激进的击剑风格也有部分是因为受他的影响。   生怕蹭掉他的签名,瞿朗小心地把佩剑放回剑包,拉上拉链后又把剑包放到一个绝对不会被碰到的角落,这才放心地张开手臂,笑道:“过来,给我亲一下!”   明明刚才还把瞿朗按在床上弄,这会儿周叙白看到瞿朗的笑容又矜持起来,走到床边俯身,只在瞿朗的嘴唇上轻啄了一下。   瞿朗最受不了周叙白这幅含蓄克制的样子——不逗两下他就手痒心痒——于是趁周叙白起身前,把人搂住扭到床上,翻身压住,用手挑起周叙白的下巴,手指慢悠悠地沿着他清晰的下颌线往上摸。   瞿朗手上有茧,碰在脸上痒痒的,周叙白长而密的眼睫随着他的动作颤动,迎上他充满逗弄戏谑意味的眼神,垂下眼帘暗自飘开视线,忍了忍,一把将瞿朗拉下来惩罚般地亲吻。   瞿朗担心再闹起来又得去洗澡,连忙认错,就势用手臂压住周叙白拉上被子,准备睡觉。   他生物钟很准,一盖被子,马上就睁不开眼。迷迷蒙蒙间周叙白还在亲他,下意识地偏头躲开,又被强行掰回来咬了一下。   “瞿朗,”周叙白低声说,“你得一直喜欢我。”   属狗的吗?   瞿朗困得不行,说什么应什么,“嗯嗯,喜欢你。”哄人似的敷衍。   周叙白撑着侧身静静看了他一会儿,拿过手机定了个八点的闹钟,关掉台灯躺下,揽过瞿朗,把额头抵在了他的脖颈间。   第二天早上,手机刚响一声,周叙白就立刻醒来把闹钟关掉。   饶是如此,瞿朗还是被吵醒了。   他揉着眼睛坐起来,问周叙白:“要走了吗?”   周叙白把他拉回来说:“再躺一会儿。”   瞿朗摸过手机看时间,八点整。   周叙白的机票是十一点的,吃早饭加上路上可能堵车的时间,差不多也该起床洗漱了。   他用力抱了周叙白一下,然后便把周叙白拽起来说:“下次再躺,秋阿姨也该上来叫你了,快。”   周叙白沉默不语地被瞿朗拉下床推进卫生间,正这时,门口响起敲门声,秋蓉的声音传来:“言言,起了吗?”   “你看吧,”瞿朗指了指外面,“我过会儿再来找你。”他说着便退出卫生间穿过阳台,返回自己的房间,也去洗漱。   洗漱完瞿朗和周叙白下楼吃早餐,秋蓉和周德安帮周叙白整理要带的东西。   吃完饭九点过便要出发,瞿朗自觉道:“秋阿姨,周老师,你们去送周叙白,我就不跟着去了。”   周叙白表情微动,隔着餐桌望向他。   瞿朗道:“昨天睡太晚了,我怕一会儿晕车,还给你们添麻烦。”   周叙白这次拢共回来这么点时间,被他占去了小半天加一整晚,也就够多了,今天去机场的路上,秋蓉和周德安肯定要跟周叙白说点什么,他再跟着,就太没眼力见儿了。   听到瞿朗提到昨晚,周叙白移开了视线。   秋蓉笑道:“能有什么麻烦的,你这孩子。那行,阿姨跟你周老师去送,你要是没睡好,就再上楼睡一会儿,就当是在自己家。”   哪有主人不在,独自留在别人家的道理?   瞿朗胡诌道:“不用不用, 我妈刚好出差回来了,我回家看他,顺便补补觉。”   听说瞿娴回来,秋蓉便没再强留,出门时还想直接把瞿朗捎回去,瞿朗也以可能堵车误机为由拒绝了。   周德安把车子开到门口,秋蓉坐在副驾驶系上安全带。   周叙白就站在门外,借着车尾的遮挡拉瞿朗的手。   瞿朗担心被发现,往后车窗那边扫了眼,快速捏捏周叙白的手指,小声说:“好了,可以了,还想再来一次依依惜别吗?你爸妈可都在呢。”   半天一夜的相处的时间还是太少。   周叙白觉得自己心间的缺口并没有补上多少,反而有越扩越大的趋势。   他黑色的瞳仁被眼帘遮了一半,摩挲着瞿朗的手,缓声说:“这次回去我要准备巡演,可能会很忙。”   瞿朗充分理解:“明白,我放假回去也得去国家队试训,那边管得比较严,估计我也没有太多时间,我们就有空时再联系吧。”   周叙白:“……”   这话其实也是他想说的。   跨国有时差且双方都很忙的情况下,很难保持每天都联系。   但是话从瞿朗嘴里轻轻巧巧地说出来,便让他心中生出了异样。   ——瞿朗好像和以前没什么区别,总是能这么轻盈洒落,眼前分别对他来说仿佛不值一提。   周叙白想说什么,却说不上来。   瞿朗笑道:“不能拈花惹草是吧?知—道—啦——”他故意拖着长音,然后把周叙白往车门边推,“快去吧,不然你爸妈要等急了。”   周叙白顺着他的力道走到车边拉开车门,回头看站在路边的瞿朗,也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涌起一阵冲动,顿了顿,转身大步走到瞿朗面前,用力把他按在怀里,只短暂地相贴两三秒,周叙白便霍地退开,返回车边坐进后座拉上了车门。   瞿朗:“……”   周德安和秋蓉跟瞿朗挥手,瞿朗慢了半拍,从冲击中回神,赶忙露出笑容跟他们道别。   车子发动,很快消失在瞿朗的视线中。   瞿朗在原地出神地站了一会儿,背着装有签名训练剑的剑包,拉了下棒球服的拉链,沿路往下走。   走了半截,又怅然若失地停下来——真是的,他好不容易才忍住不表现出来的,结果临走前周叙白又来了这么一下……   心情一瞬间从高位跌落,瞿朗自欺欺人地将自己的惆怅和失落归结成秋天的缘故。   在出租车上接到冯欣的电话时,他还是恹恹的,透过车窗看外面簌簌落着黄叶的银杏树,问道:“欣姐,有什么事吗?”   冯欣那边很安静,应该听到了瞿朗的声音,却没在第一时间回话。   瞿朗正要把手机拿开看看是不是挂断了,便听到冯欣吸了下鼻子。   轰隆隆隆——   天边响起了一阵雷声。   这声音像是敲击在瞿朗的胸口,带起空隆的震颤。   他还在因为周叙白的离开而失落,疑惑地唤了一声:“欣姐?”   冯欣像是深吸了口气,压着声音说道:“瞿总不让我跟你说,但是,我觉得这种事不能瞒着你。”   “……?”   充斥在心间的酸涩情愫慢慢被迅速膨胀的恐慌排压一空。   瞿朗感觉血液从头皮开始往下褪,冷凉自上而下漫遍全身。   他强自镇定地问:“欣姐,是……我妈出什么事了吗?” 第38章   ===================   出租车调转方向,直奔市医。   瞿朗下了车大步奔进医院,乘电梯上楼,在某间病房外面看到了冯欣。   冯欣眼圈有些红,看到他先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瞿朗走近说。   瞿朗从病房前经过,透过门上的玻璃窗,看到瞿娴穿着病号服靠在床上打电话,几个月没见,瞿娴已经瘦得不成样子了。   吧嗒,有雨滴打在走廊的窗子上。   瞿朗木然地屈指从眼下抹过,指背上竟然也有一滴水。   他特地绕开些,免得被瞿娴看到,走到冯欣面前,低声说:“我妈……”第一遍他没说出声音来,只好顿了顿,重新问:“欣姐,我妈怎么了?”   冯欣往病房的方向瞥了眼,说道:“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血液褪去的感觉卷土重来,瞿朗觉得天要压下来了。   来时路上他还抱着侥幸心理,想着或许不是什么大事,冯欣不肯在电话里说,就是怕他着急路上磕着碰着。   毕竟今天只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一天,一个小时前他还在因为短暂的分别这种小事伤春悲秋,并且以为自己会永远只为这些鸡毛蒜皮费心。   除了讨厌的离别、枯萎的树叶和令人气闷的雷雨,事先没有任何预兆,怎么也不该发生足以颠覆他的事。   但冯欣说,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半晌,瞿朗道:“你说。”   冯欣看了看他,迟疑片刻,还是开口:“胰腺癌,晚期,做过切除手术了,顶多还有……五六个月。”   “……”   很长一段时间里,瞿朗都没能理解冯欣话里的意思。   医院的走廊像哈哈镜一样逐渐抽长拔高拉肥挤瘦,颤巍巍地扭曲起来。   从小到大,瞿朗与瞿娴相处的时间远不及其他同龄人那么久,相处方式也与绝大多数家庭的母子不同,但这不妨碍他们关心、理解彼此。   扭曲之中,瞿朗脑子里冒出了无数交叠着的画面,太多太多,那些画面旋转攒聚碎成无数斑斓的条纹色块,慢慢组成了病房里消瘦憔悴的女人。   瞿朗听到了凄惨的哭声,那声音离他很远,隔着层棉花似的,然后有磕磕嗒嗒的声响传来,直到冯欣担忧地拍了下他的后背,他才猛地回神,意识到是自己的牙关在打颤。   “欣欣!”大约是听到了外面的哭声,病房里的瞿娴喊了一声。   冯欣迅速擦了下眼睛,越过瞿朗推门进病房,答道:“瞿总,你叫我?”   瞿娴问:“谁在外面哭?”   哭声还在继续,冯欣说:“好像是隔壁病房。”   这层的病房都是同样的病症,瞿娴“哦”声说:“太吓人了,我到那天可别让瞿朗这么哭。”   到哪天?   哭什么?   瞿朗其实是个反应很快的人,此刻却被前所未有的麻木蛀空了大脑。   他甚至没有伤心,只是觉得荒谬——就像是他刚刚拿了世界冠军就被路上的车撞飞,身体被抛高,然后急转之下砸到了深不见底的地底,世界没有给他适应的时间,就陡然从粉红亮丽变成了灰白破败。   隔壁推出了一张床,有家属将身体扒在床边,站不起来地被床带着往前趔趔趄趄。   瞿朗让到边上,像是从自己的身体中抽离了,俯视着周围的一切,心想他们都在干什么?   他听到瞿娴和冯欣在说话,还是在谈生意上的事,于是揉了揉僵硬的脸,推开门像走进自己家一样走进病房,叫了瞿娴一声:“妈。”   瞿娴脸上的虚弱笑容凝固了。   她猛地回头看向冯欣,瞿朗头一次看到干练的冯欣露出惭愧的表情。   冯欣低头说:“瞿总,我还是觉得,这种事不能瞒着他,不然以后……他会后悔的。”   瞿娴曾经明丽的脸皱了又皱,不看瞿朗,无奈地嘀咕着:“告诉他有什么用?又不治病,不就是多耽误一个人么?”   连瞿娴也这样说,另一只靴子彻底落地了。   瞿朗以前对死亡没有实感。   现在拦在他与那片未知之间的墙轰隆隆地崩塌了。   滚石满地,砸得瞿朗有点站不住。   他走到瞿娴的床边,冯欣向后退开,让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妈。”瞿朗又毫无意义地唤了一声,心间空茫茫一片,然后握住了瞿娴泛黄干枯的手。   瞿娴哭了一场,睡着了。   瞿朗和冯欣关上病房的门出来,在走廊上低声叙谈,然后才知道,瞿娴在他生日之后没几天就住院了。   冯欣回忆着说:“那天早上瞿总接了个电话,我从来没见瞿总生过那么大的气,挂了电话她就说身上很疼,之后就再也站不起来了。我叫了救护车把瞿总送到医院,在车上时我就想告诉你,但瞿总说你在比赛,不能影响你的心情,我……”   冯欣轻吸一口气,她的眼睛都被自己揉肿了。   “医生说,病因是长期的不规律饮食,吸烟、饮酒,还有心情方面。这个病,很疼,应该之前就有过症状,但是瞿总没在意,等到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   瞿朗低头无声——他都不知道瞿娴抽烟,而且总是心情不好。   原来他在赛场上意气风发,每天晚上跟周叙白谈情说爱的时候,瞿娴正靠着震痛的药物在病床上沉睡。   许久他问:“我妈是和谁打的电话?为什么会生那么大的气?”   冯欣摇头:“我也不知道,但应该不是生意上认识的人,我隐约听着瞿总说‘做梦’、‘别想在我这里拿到一分钱’还有‘报警’之类的话,之后我再问瞿总,瞿总也不说,不然还是你自己去问吧。”   冯欣看了眼时间,说:“我这还有瞿总交代的事,得先走了。”   瞿朗点头,等到冯欣走出去几步,他喊道:“欣姐。”   冯欣转头。   瞿朗道:“谢谢你告诉我。”   “我该做的。”冯欣说完转身,嗒嗒走远。   瞿朗回到病房,坐在床边看着瞿娴,从中午到晚上。   中间陈扬和程嘉遇给他打电话,叫他出去玩,被他回绝。   晚上时收到了周叙白的微信,周叙白大概是在转机候机,瞿朗没心情回,把手机扣到床边,趴下的瞬间,猛地想起——他把周叙白送他的礼物落在出租车上了。   僵麻了一天的情绪摇摇欲坠。   瞿朗心想:原来也不是毫无预兆。   他很想给周叙白打个电话,听听周叙白的声音,却在拨通的前一刻放弃了。   周叙白刚坐了十来个小时的飞机,回去还要准备巡演,他的心情已经足够糟糕,就别再影响别人了。   瞿朗强撑精神和周叙白聊了两句,便以想要早睡为由,结束了聊天,之后放下手机,撑着下巴看床边心电监护仪上上下起伏的线条,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第39章   ===================   瞿朗睡到半夜惊醒,窗外的月光洒进来,将医院散发着消毒水味道的被子染成银白色。   起身的同时有一条毯子从身上滑落,应该是瞿娴帮他盖上的。   他抬头先看心电检测仪上的数值,又看向熟睡着的瞿娴,静静听她的呼吸,确认一切都是正常的,才放松紧绷的身体,轻手轻脚地站起来,揉了揉因为趴卧而有些僵硬的肩背。   后半宿瞿朗都没再睡,坐在病房的窗沿上想一阵自己的事,看一会儿瞿娴。   一直到早上七点多,周叙白发来的报平安的微信短暂地将他沉入深海的思绪捞了出来。   瞿朗想起了落在出租车上的剑包——他是在路边随手拦的车,根本无从找起。   他木然靠在窗边发了半个小时的呆,突然一个激灵坐直——等不到回复,周叙白大概率不会睡。   他赶忙回了条消息过去。   周叙白果然秒回:刚起?   平时瞿朗都是六点起,拖到七点半,纯粹是因为走神,他懊恼地揉了揉头发,沿用前一天没睡好的借口。   好在他以往聊天也不喜欢加乱七八糟的语气词,周叙白没能从文字从看出他的情绪,兀自往下问:明天要去国家队报道了吗?   今天是中秋假期的最后一天,如果冯欣听瞿娴的,继续瞒着他,估计现在他已经坐上飞往青城的飞机了。   瞿朗不敢想太久,按照自己平时发消息的间隔,回了个“嗯”。   担心周叙白再问下去,快速打字:不累啊你,快点睡觉   看着聊天框上“周叙白”三个字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 ”,瞿朗莫名害怕,他怕自己调动不出情绪应对,被周叙白看出什么。   他不希望周叙白平白跟着他一起陷入低落,耽误自己的事——尤其是在他刚刚做完取舍,切实体会了舍弃 的痛苦的时刻。   于是他抢先发了一句过去:不说了,我也要出发了   “对方正在输入”一秒变回备注。   周叙白:好   瞿朗:最近这几天可能没空,等我抽出时间再跟你聊   周叙白:好   瞿朗:赶紧睡去吧,不用回了   周叙白:嗯   瞿朗庆幸提前和周叙白打过招呼,试训的事至少能帮他延缓个把星期。   他翻了个表情包发过去,熄掉屏幕把脸埋在膝头,半晌,他觉得不能这么放任自己,撑住窗台轻轻跳下来,去卫生间洗漱。   八点多瞿娴才睡醒,瞿朗神采奕奕地坐到床边跟她插科打诨,过了会儿冯欣也来了。   她带了早饭过来,吃完饭收拾东西时,冯欣拍了下瞿朗的肩膀,叫他出来。   瞿朗以扔垃圾为由出门,和冯欣一起走到远离病房的窗边,冯欣道:“昨天走得急,忘了告诉你,瞿总的事,你先不要对外说。”   瞿朗原本也没有说的打算,但冯欣特意提,他便问了句:“为什么?”   冯欣道:“暂时还是瞒着点比较好,不然会影响很多合作方对公司的风险评估,公司内部也会很麻烦。之前瞿总都说是出差,上个月有人传瞿总出事,她还特地去公司露过面。”   这方面的事瞿朗不懂,他只能配合地说:“好。”   “瞿总其实可以不用这么拼……”冯欣欲言又止。   “我明白。”瞿朗低声说,然后微笑:“国家队的试训,我不去了,我会留在这边,多陪陪我妈。”   “……”冯欣后悔开这个口了。   一直以来,瞿朗给她的印象是随心所欲无忧无虑,对什么事都散漫不上心。   但现在看来,似乎不是那样——瞿朗比她想象的懂事很多。   对于没心没肺的人,耳提面命三令五申都不过分,但对于早就接过压力默默承受并消化的人,多说一句都是残忍。   是因为单亲,又早早脱离瞿娴过起集体生活的原因吗?   冯欣思索着自己和瞿朗同龄时在想什么,如果是她遇到这样的事,或许未必能像瞿朗一样冷静稳定。   看着瞿朗眼下的青黑,冯欣心中叹息,说道:“有什么事尽管跟我说,别自己窝着。”   “我没事儿,”瞿朗说道,“欣姐,要是没别的事我先去打个电话。”   冯欣点头,瞿朗掏出手机,往走廊尽头走去。   瞿朗先跟之前联系过他的国家队教练通了电话,这倒简单,每年都有和他资质差不多的选手被输送过去,他并没有多特殊,不去就不去了。   麻烦的是老杨,大概是那边的教练找老杨问询了情况,老杨暴跳如雷地打过来,瞿朗担心他在去联系瞿娴,不得不隐晦地说明了一下情况。   老杨前一秒还在数落他,后一秒咯噔哑火,半天没说出话来。   瞿朗道:“教练,我家的事,您能别告诉队里的人吗?程嘉遇他们也别说。”   “啊,行,那肯定的。你……你条件好,错过这一次也没事,以后还有的是机会呢。”瞿朗家里的情况老杨很清楚,再说训练的事就很没人性,可他也不会说别的,徒劳地安慰了两句,干巴巴地挂了电话。   以后。   瞿朗有一瞬间想,是啊,以后。   可他马上惊醒,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在想没有瞿娴的以后。   他在走廊上站了半天,低头看自己握剑的手,最后用这只手揉了揉僵硬的脸颊,露出轻松的笑容,转身回了病房。   瞿娴两天之后想起这一茬——中秋假期前老杨打电话告诉过她——便轰瞿朗去国家队报道,用词很不避讳:“你该干什么干什么,赖我这儿干吗?我死了你还不活了吗?”   瞿朗听到“死”这个字眼心里一抽,只能像瞿娴一样用轻松的言语淡化那片阴影,“不是活不活的事儿,是我自己不想练了,我之前不就说过么,又不是什么大众化的项目,还又苦又累的,关注度也就那样,拿了冠军也没什么意思,不如趁早干点别的呢。”   “你别给我来这套,我要是没事,你爱怎么玩怎么玩,不图名不图利,玩几年再回来接着练也一样,但现在不行,你现在喜欢什么,就必须给我去做什么,我可没有多余的功夫等由着你了。”   瞿娴很少对瞿朗说“给我”做什么什么之类的话,又屡次强调自己快死了,瞿朗听着听着也来了犟脾气,“您怎么就知道我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了?”   瞿娴反诘:“我是你妈,我能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瞿朗打定主意不认,也有几分因由不明的赌气成分:“那您这次是真想错了。”   “……”瞿娴听着他的语气,看着他的表情,突然就愣住,自我怀疑起来,“我……想错了吗?”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不了解瞿朗,但瞿朗如此坚定地说她错了,让她产生了巨大的恐慌与自责——难道这么多年,她从来都不了解自己的儿子吗?   瞿娴很想在瞿朗面前表现得豁达坦然,不让自己对死亡的恐惧影响到瞿朗,给瞿朗的生命覆上阴霾。   但她忽然怕了,她这辈子不了解瞿朗,以后也不会再有机会了。   害怕便会失控,瞿娴控制不住地掉眼泪。   瞿朗顿时变了脸色,匆忙抽出纸巾帮瞿娴擦眼泪,“妈,你怎么了?你怎么哭了?”   “没什么,我……对不起……”瞿娴接过纸巾慌乱地擦制不住的泪水,“对不起,我什么都不知道……”   瞿朗按在病床上的手倏然收紧,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颤抖。   从昨天看到瞿娴到现在,他一直没哭,一是还没彻底反应过来,二是不想影响瞿娴的心情。   但此时此刻,看到瞿娴自责地哭泣,他终于忍不住了。   “没有,妈,您知道,您没想错,我确实喜欢击剑,我……我会继续练下去的,妈,您放心,放弃这次选拔也没事的,杨教练说我的实力摆在那里……”   瞿朗他一向觉得自己能说会道,气起人来能滔滔不绝,此时喉咙间却艰涩无比,想挤出一个字都难。   “以后还有得是机会,我以后……”瞿朗忍不住哽咽出声,脊背曲伏,把额头抵在了瞿娴的腿上。   瞿娴给予了他生命,给予了他优渥的生活和追求梦想的机会,又在最后,慷慨地给予了他“想到以后”的赦免。 第40章   ===================   往年秋天,瞿朗不是在训练就是在比赛,今年却是在医院里度过的。   瞿娴化疗之后困倦地躺在病床上沉睡,瞿朗帮她盖好被子,看了眼手机,差不多到了和周叙白约定的时间,便起身出门,靠在远离病房的走廊墙上拨通了周叙白的电话。   “巡演怎么样?”电话一接通,瞿朗便问。   周叙白那边演奏会刚结束,观众还没全部离场,后台人来人往,管乐腾挪发出杂声,他轻轻呼出一口气,说:“还好。”   瞿朗笑道:“你说‘还好’就是‘很好’了。”   周叙白穿着黑金的宫廷风演奏服,靠在休息室的墙边,黑色短靴的鞋跟抵着地面,长腿一曲一直,握着手机弯了下唇,没有反驳瞿朗的调侃,转而道:“你呢?”   他们最近有一周没说上话,只能在微信上看到各自的留言。   周叙白问:“训练怎么样了?在那边还适应吗?”   从听到周叙白的声音起,瞿朗的嘴角都是翘着的,听到这一句后弧度缓缓抿平,他看着地面,若无其事地说:“有什么不适应的,在哪里训练都一样……别说我了,没什么意思。”   周叙白乜过亮着屏幕的手机——最近每次提到训练,瞿朗都会很快转移话题。   他刚刚结束一场酣畅淋漓的表演,激荡的心绪还没完全平复,却没有过多地宣泄,思忖着说:“我抽时间回去——”   可他说到一半就被瞿朗拒绝,“不要,你回来我也出不去,见不到面不是白折腾了?”   瞿娴对外还在隐瞒病情,瞿朗已经没有余力,更不想因为无法改变的事影响周叙白的第一次巡演——   瞿娴现在的情况时好时坏,他要用尽全力才能忍住不将心中的恐慌倾泻在周叙白身上,如果真的看见周叙白,他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摒得住。   ——周叙白合该在聚光灯下,在万千瞩目、光华璀璨的音乐厅中做纯白无瑕的钢琴王子,瞿朗不希望那些缠绕着自己仿如深海海藻一样的情绪顺延着爬到周叙白身上。   “你三月不是就回来了?”瞿朗轻快道,“没几个月了,到时候再见不也是一样吗?”   三月,那时候不管是瞿娴,还是周叙白的巡演,都快到尾声了。   瞿朗觉得肩膀发沉,几乎要将他压倒下去,他不敢细想,也再说不下去,匆忙和周叙白道别。   正要挂断电话时,忽听走廊尽头的电梯传来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沈佳兰捧着一束花从里面出来,看见瞿朗招了下手,“瞿朗!”   瞿朗惊讶地站直身体,手指刚好按在挂断键上,等他反应过来低头看时,通话已经结束,不由恍神——周叙白刚才……听到了吗?   不对,更重要的是,这一层是特需病房,除了医护人员之外,没有病人和病人家属同意,其他人是上不来的。   沈佳兰怎么会来这里?   音乐厅后台,周叙白握着手机看着熄掉的手机屏幕,片刻后解锁调出通讯录,手指悬在瞿朗的名字上犹豫了一会儿,最后将手机重新熄屏。   经纪人边打着电话边推开休息室的门,示意车来了,周叙白收起手机,跟着经纪人离开。   瞿朗等了片刻,没见周叙白打过来,心想着大概是没听到,于是把手机装回口袋,迎上朝他走来的沈佳兰,往她身后望了望,确定没有别人,才惊异地问:“你……你怎么来了?”   沈佳兰面上刚见到瞿朗的那点笑意沉下去,神色变得肃穆,说道:“我来看瞿阿姨。”   瞿朗眉梢压低:“……”她是怎么知道的?   大约是瞿朗的犹疑太过明显,沈佳兰解释道:“昨天瞿阿姨和我妈通过电话,我才知道。”她刻意略过了瞿娴的病情,说道:“我妈在外地出差,所以我代她过来看看。”   “这样……”瞿朗不清楚瞿娴的打算,既然是瞿娴说的,他便也不再隐瞒,打起精神和沈佳兰聊着天,带她去了病房。   瞿娴睡下没多久,沈佳兰等了半个小时,便先把东西放下,说改天再来。   瞿朗送她出去,不确定能说多少,索性把话题引开到其他方面,目送她坐上自家的车,才转身回去。   他没有坐电梯,而是选择爬楼——这是他在医院里唯一能做的运动。   折返爬了三四十分钟,又在楼道里坐了一会儿,等到汗落下去,返回病房冲澡。   从卫生间出来时,瞿娴已经醒了,以往明亮的眼睛半垂着,瞥着放在床头的花瓶,看到瞿朗,问了句:“谁来了?”   瞿朗忙过去帮她把床摇起来,在她背后垫好枕头,坐回床边说:“沈佳兰。”   “是她啊。”瞿娴笑了笑,伸手去撩花叶,手没伸到就觉无力,半路垂下来。   瞿朗把花瓶拿到她面前给她看,说道:“您告诉她们了?”   “嗯。”瞿娴点头。   “欣姐不是说……”不要对外说吗?   “她们没关系的。”   瞿朗想问为什么,又担心瞿娴没力气说太多话。   瞿娴拍拍他的手,示意他把花瓶放回去,往后靠在身后的枕头上。   过了一会儿,她开口:“斐雅,听说过吗?”   瞿朗:“运动服那个?”   小时候经常在铺天盖地的广告里听到,最近几年倒是没怎么注意了。   “运动服、运动鞋、运动器材……总之是个运动品牌。”瞿娴停了停,才继续往下说:“除了现在长起来的小孩子,国内大多数人都听过斐雅,她们家也算是老牌企业,知名度很高,但现在的市场份额大不如前了。”   瞿朗:“……”   这和沈佳兰来医院有什么关系吗?   瞿娴思索了一会儿,说道:“过段时间,我们要和斐雅成立一个共同投资基金。”   瞿朗:“?”   瞿娴看着他,紫白的嘴唇动了动,最后轻轻摇头,靠回去,闭上了眼睛。   瞿朗起身想帮她摇床,被她挡回去,“我就这么躺一会儿。”   瞿娴的脸苍白得像纸,没有一点血色。   瞿朗有些使不上力地坐回去,安静地等了两三分钟后,以为瞿娴睡着了,便要帮她拉被子。   手刚碰到被子的边缘,却听瞿娴说道:“下次她再过来,陪人家出去走走。”   瞿朗的手顿住,似乎听懂了,但又不确定,抬头看瞿娴。   瞿娴没睁眼,过了会儿又道:“明年七月……”   瞿朗的生日就在七月,过了七月他就是十八岁。   但瞿娴等不到那个时候。   她好像又困了,话音变得越来越慢,“妈妈提前给你准备礼物了。”   --------------------   今天还有,争取把狗血这段写过去 第41章   ===================   一周之后,沈佳兰果然又来了。   瞿娴精神不佳,坐着和沈佳兰聊了会儿天,就赶着瞿朗带沈佳兰去吃饭。   瞿朗无法,只好和沈佳兰出去。   到了外面,天气骤冷,才发觉已经是冬天了。   瞿朗不放心瞿娴,沈佳兰体贴地说不要走远,两人便就近在医院附近的甜品店坐下,点单之后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瞿朗有心事,时不时地走神,沈佳兰起了几次话头都是没聊两句就潦草收尾,最后干脆也不再说话,默默吃着面前的丝绒蛋糕。   许久之后,瞿朗才注意到气氛过于沉闷,蓦地回神,尴尬地向沈佳兰道歉。   沈佳兰摇头说:“没关系,本来就是我打扰你了,你想你的,我自己坐会儿就行了。”   瞿朗:“……”   沈佳兰越是善解人意,瞿朗越觉得不安。   那天瞿娴提过斐雅之后,瞿朗见到冯欣便多问了两句。   原来所谓的共同投资基金,不过是一种帮斐雅集资的手段。   再结合之前瞿娴的种种举动和意味深长的话,瞿朗再是对生意上的事不了解,也能猜到瞿娴是什么意思了。   他不想搏瞿娴的好意,尤其是在这种时候,但也不能因为有所顾忌,就顺水推舟。   真这么下去,对他,对周叙白还有沈佳兰都是问题。   瞿朗手握着面前的马克杯,不断摩挲着杯子的把手,斟酌着该怎么开口。   沈佳兰的目光落到他的手上,若有所觉地放下叉子,问:“你是有话要说吗?”   “……”瞿朗的手一停,抬眼看向沈佳兰。   沈佳兰眉眼清晰而恬静,眼神透着超出自身年龄的清醒。   ——不能再拖了。   瞿朗摆弄着马克杯的手一松,两只手交握,推着自己开口,“我上次跟你说……我有喜欢的人,你还记得吗?”   “记得,”沈佳兰自然地问下去,“你们在一起了吗?”   “嗯。”早说晚说,早晚要说。   瞿朗下定决心地轻吸一口气,直面沈佳兰,说道:“他是男的。”   “……”沈佳兰漂亮的眼睛微微睁大,“男……”   她眨了几下眼,手去摸叉子,摸到之后又放下,坐立难安似的动了动唇,半晌,她怔然又觉得好笑般地说道:“原来……原来是这样!”   沈佳兰的神色中只有惊讶,没有鄙夷或者嫌恶,兀自发了会儿愣,仿佛抓到了蛛丝马迹,倾身问:“是慈善晚会那天那个?”   一个个的怎么都猜的这么准?   瞿朗自己出柜,却不想随意牵扯到周叙白,含糊又有点害臊地蒙混过去。   沈佳兰却不好糊弄,意会地点头,不再追问。   她靠回椅背,陷入沉思,过了会儿,叹气道:“现在怎么办?看瞿阿姨和我妈的意思,是打算让我们尽快订婚。”   瞿朗:“……”果然是这样。   事先没预料到是这种情况,沈佳兰道:“瞿阿姨知道了吗?”   瞿朗道:“现在还不知道,但是我会找机会跟她说的。”得挑个瞿娴身体和心情都比较好的时候,而且要尽快。   “我……”沈佳兰道:“我也会回去跟我妈沟通一下,你的事我不会说的,就是问问看,有没有订婚以外的办法。”   这样说着,沈佳兰心里却知道,大概率是没有的。   成立共同投资基金,已经是她们家占了好大的便宜,不靠婚姻绑定联结,谁会在没有保障的情况下,拿自己家里的钱打水漂呢?   到时候……   沈佳兰想到前方等待着她的命运,暗忧着转头往窗外望去。   她本是想转换下心情,却见到外面路边有一个高高的男生目不转睛地盯着这边,见她转过头,那男生快速把围巾往上拉,挡住自己的脸转身就走。   “瞿朗,”沈佳兰指向窗外,“那是你认识的人吗?”   瞿朗顺她的手指往外看,便见一个穿着深蓝色冲锋衣的男生背对着他们穿过马路,沿路跑远。   从男生的身型和转身时露出的侧脸,某张有段时间没见过的脸在脑海中浮现——潘阳?   “认识的人?”沈佳兰观察他的表情变化。   跟潘阳的冲突仿佛是上辈子的事,瞿朗道:“应该是。”   见他又陷入思索,沈佳兰干脆拎起座位上的包说道:“我吃好了,没什么事的话我们回去吧。”   瞿朗意识到自己再一次怠慢了沈佳兰,起身道歉,但他的心思确实不在这里,道过歉后去结账,和沈佳兰在甜品店前分开,匆匆赶回医院。   一路上瞿朗都在想怎么跟瞿娴坦白,他打着腹稿,思绪纷乱地走到病房门口,不等推门,瞿娴怒冲冲的声音便从里面爆发出来 ——   “你以为我死了,钱就会落到你手里吗?”   瞿娴一惊。   这是在跟谁打电话?   他朝病房里看去,瞿娴不知什么时候自己下床走到了窗边,按着床沿疾言厉色:“你趁早死了这条心,我有得是方法让你一分钱都拿不到!那些东西你尽管发,最好现在就发,马上发,你发出来的那天,就是你坐牢的那天!算上以前的,数罪并罚看看你要蹲几年!不信你就试试看!”   说道后面,瞿娴因为气血不足,声音都是飘的,没有一点力道,语气却不像是在开玩笑。   瞿朗从没见过这样的瞿娴,倏忽想起冯欣提过的电话,顿时也顾不得自己事,推门进去,“妈?”   瞿娴胸口剧烈起伏着,听到瞿朗的声音吓了一跳刷地挂断电话,有些慌张地转身,看到瞿朗,太自然地应声,“你、你回来了?怎么不出声啊?佳兰呢?”   “她回去了,”瞿朗走近,“您刚才在跟谁打电话?”   “哦,那个,没谁。”瞿娴神色躲闪,敷衍道:“工作上认识的人,以前有点纠纷,不是什么大事。”   冯欣说过不像是工作上的电话。   而且,“我听您说‘坐牢’什么的……”   瞿娴有点站不住,瞿朗过去扶住她,回到床边。   短短几步路,走了将近半分钟,瞿娴额头甚至沁出了汗,重新躺回床上,才勉强笑道:“欠钱不还的人,可不是得坐牢么。”   肯定不只是欠钱那么简单。   瞿朗还想问,却见瞿娴的脸越来越白,额头有冷汗滑下来。   “妈?”瞿娴的状态明显不对,“妈您怎么了?!”   瞿娴的眼神越发涣散,瞿朗连忙按下床头的按钮。   在不自觉的窒息、战栗与越来越大的耳鸣声中,错乱的脚步声迅速赶到门口,医生与几名护士推门而入,拉开瞿朗,围了上来。   --------------------   全铺完了,下章瓢泼狗血 第42章   ===================   瞿娴是因为化疗的副作用,外加急怒攻心晕了过去。   冯欣听到消息从公司赶了回来,看到心力交瘁的瞿朗撑在床边,安抚地拍拍他的后背,低声询问情况。   瞿朗被拍到才惊醒一般抬起头,冯欣只好又问一遍。   什么情况吗?   瞿朗僵滞地摇头说:“我也不清楚,我只听到我妈在打电话,然后……”   瞿朗觉得自己的脑子变成了几天几夜没通过风的房间,里面混浆浆一片,滞闷伴随着耳鸣,几乎让他没办法思考了。   他强行集中精神,回忆瞿娴当时的语气,反问冯欣:“欣姐,我妈以前工作上,有碰到过欠钱不还的合作伙伴吗?”   “欠钱不还?那多了去了,公司每个季度都有坏账。”   “能私下里打电话纠缠我妈的呢?”   冯欣回想许久,摇头道:“我是三年前到瞿总身边的,我只能说,这三年我没注意有这样的人在瞿总身边,再之前我就——”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声音一顿,神色微变——这样的人,或许真的有!   瞿朗:“欣姐?”   冯欣眼神闪烁,话到嘴边,仔细想了想,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不,应该不可能,瞿总说过,早八百年就和那个人没联系了。   “哦,我……有点走神,”她说道,然后自我安慰般地提了提气,“我们现在在这里猜也没用,不如等瞿总醒了再问。”   “……”   “你很久没休息了吧?我帮你看一会儿,你先趁现在去休息休息,或者活动活动。”   瞿朗低落道:“不用,我——”   冯欣道:“去吧,不在这一时,瞿总醒了我打你电话,你要是再熬出点什么事儿,就彻底乱了。”   “……”   半天没动,瞿朗真有种身体淤住了的感觉,浑身上下没有一处舒服。   冯欣说得对,这关头他不能再跟着添乱,于是起身道:“那我出去走一走吧。”   瞿朗没走远,在楼下转了一圈后便坐在长椅上休息,耳边锐鸣不止,响得他心烦意乱。   他掏出手机看时间,这会儿周叙白不是在彩排就是在巡演,只好又把手机熄掉放回口袋,胡乱揉了揉头发,慢吞吞地往回走。   刚才医生护士齐齐围上来的场景仍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不断挤压着瞿朗的情绪。   他停在电梯前,看着电梯门在面前打开又合上,拉下外套的拉链,转身走向楼梯间——瞿娴醒来的时候,他不能还丧着脸。   以前瞿朗总是希望自己能想多点,成熟点,尽量在自己舒适的情况下,让瞿娴、教练和队友都少操点心。   此刻他却无比希望那些充斥在心间,快要将他撑爆的思绪全部随着汗液蒸发进空气里。   瞿娴的特需病房在八楼,瞿朗从一楼往上爬,来回十几次。   热汗落下,筋骨疲惫,多巴胺自大脑释放到全身,不知不觉间,耳鸣声消失,纷杂凌乱的想法也被清空了。   做完热身其实最适合去打上一场比赛,瞿朗在三楼的楼梯间坐下,举起自己的右手握出一个握剑的姿势,而后五指一松,往后撑在地上,在黑暗中无所事事地盯着天花板上的烟雾报警器,等待落汗。   运动之后的放空大概是仅次于在床上释放的玄妙时刻。   瞿朗放弃最近几个月对以后的思考与顾虑,专心享受,便在这时,听到楼上某一层传来了楼梯间的门被推开的吱呀声。   有轻微的脚步声沿着楼梯往下,那脚步声很轻, 连楼道里的声控灯都没亮起。   “咳。”瞿朗刻意出声,提醒对方这里有人,然后在亮起的灯光中,把手插进发间晃了晃,理好被揉得乱七八糟的头发,起身就要往下走。   “瞿朗。”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瞿朗听到声音回头,头顶的灯刚好暗下去,呼一阵风吹来,黑暗中有人猛地推了他一下!   他就站在三楼通往二楼最高的那层台阶上,猝不及防间失去了平衡,直接沿着台阶翻倒下去!   头上、手臂和膝盖接连传来剧痛,然后便陷入了某种飘忽的状态中,全身都失去了知觉。眼前被温热的液体遮挡,视野中最后定格的,是潘阳张皇逃脱的背影。   ……   周叙白一结束演出回到酒店,就拿出手机打瞿朗的电话——他有三天没联系上瞿朗了。   以往就算两个人都忙,没时间通话,也会在微信上时差聊天,可现在聊天框里的内容也停留在了三天前。   他心神不宁地一遍遍重播,周德安的号码不期然切了进来——国内时间刚刚早上六点,比秋蓉和周德安平时的起床时间早了一个小时。   他怔了怔,毫无来由的,不祥的预感如逐渐积聚的乌云,笼罩上了他的心头。   周叙白在一触即破的压抑之中接起电话,“爸?”   “言言,”周德安的语气和语调一如既往地平,但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周叙白从他的平和中听出了强撑的疲惫,“演奏会结束了吗?”   周叙白原本坐在床上,眉头蹙了一下之后站起来,回答:“结束了。”   “那就好,”周德安沉默片刻,话锋微转,“爸爸……有件事想问你一下。”   乌云越积越厚,山雨欲来,周叙白隐隐感觉到了什么,呼吸微滞:“您说。”   周德安:“……”   时间仿佛被拉得无限长,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细微的摩擦声后,电话那头换了人。   秋蓉的声音带着哭过之后的沙哑与虚软,仍尽力粉饰太平,强作镇定:“言言,你……你跟妈妈说实话,你和小瞿……是什么关系?”   “……”   “……”   周叙白的脑子空白了一霎,而后被房间挂钟秒针走动的声音拉回心神——瞿朗不接电话也不回微信,是因为这个吗?   秋蓉从他异常的沉默中得到答案,没控制住,泄露出了一声轻啜。   那声轻啜变作锥子刺进周叙白的心窝,使他握着手机的白皙手指猝然收紧,但他很快调整过来,平静而坚定地坦白:“我们在谈恋爱,妈,我喜欢他,我没想过瞒着你们,是我——”   秋蓉少有地打断了他,声音颤抖:“所以那些、那些照片,都是真的吗?” 第43章   ===================   两天后,周德安在柳城机场接到周叙白,开车载他回家。   周叙白这两天都没怎么睡觉,坐上车便问:“爸,我妈怎么样了?”   周德安把着方向盘,略过照片的事,安慰道:“你妈妈前两天说心慌,我带她去医院看过了,医生说就是有点焦虑,吃点药缓一缓,再出去走走就好了。”   秋蓉心脏有问题,早些年做过手术,忌劳累忌激动,周德安因此放弃了海外发展,留在柳城陪秋蓉疗养。   这些年周家没什么操心事,秋蓉近几年复查情况都不错,却没想到突然冒出这么件事来。   周德安是个常年将笑容挂在脸上的人,就算真有什么事,他也不会苛责周叙白。   周叙白默然半晌,问道:“爸,他要多少?”   周德安:“……”   事情不是不提,就不存在。   周叙白打破周德安为他营造的安稳假象,镇定地问:“照片原件在哪里?”   周德安瞥过周叙白,而后望向前头的车尾,恍觉周叙白已经不是那个需要他们遮风避雨的少年,就像他上次感慨的那样,一晃眼,周叙白就长大了。   既然如此,他也该正视周叙白的成长。   斟酌许久,周德安说道:“在家里,你妈妈收着。”   一个小时后,周叙白回到锦江汀的家。   秋蓉装若无事地问起周叙白巡演的事,张罗午饭。   周德安打断她,低声和她说了几句,秋蓉强撑的脸色刷地垮下来,而后转身去卧室取照片。   照片周叙白在微信上看过,此时拿到的是秋蓉和周德安收到的原件。   一沓十几张,全是他和瞿朗在阳台上、家门口还有市体中心的种种照片。   有相视而笑的,有牵手拥抱的,还有一张,日暮低垂,他倾身亲在瞿朗嘴角……   “还有视频。”秋蓉和周德安坐在沙发上,把手机递过来。   周叙白接过手机点开,视频里的他和瞿朗在阳台喝酒,当时是晚上,拍这条视频的人离他们应该很远,将他和瞿朗的轮廓拍得模糊不清,但相熟的人还是能一眼认出视频里的人是谁。   那天周叙白只知道自己喝醉了,却不记得自己起身时压到了瞿朗,头还抵在瞿朗的颈间动来动去,看起来就像是在按着瞿朗亲吻。   “言言,这些……都是真的吗?”秋蓉尽力让自己平静些,忍不住再次确认,问出口声音不自主地飘忽。   周叙白看着摊在桌面上的照片,和手机上已经播放结束的视频,承认道:“都是真的。”   秋蓉好不容易绷住的情绪骤然失控,眼皮一抖,迅速低头,然后转过脸,伸手在眼下抹了一下。   周叙白:“……”   周德安又调出一段视频,是门口的监控。   监控里一个穿着外卖服饰戴着头盔的人骑着电动车停在门口,然后将装着照片的信封从大门底下塞了进来。   周德安把那张周叙白和瞿朗接吻的照片翻过来,后面是几行从打印纸上剪切下来的字句,大意是让他们在三天之内给某个银行账户转账,不转或者报警的话,就把这些照片视频还有其他视频照片全部公开。   “联系过小瞿那边了,没人接电话。”周德安道。   周叙白捏着照片边缘的手收紧,扫过照片背面的贴字,抬眼看秋蓉被周德安按住仍止不住颤动的肩膀,呼出一口气,说道:“我知道了。”   他放下照片坐直身体道:“爸,妈,我们报警吧。他未必真敢发出去,就算发了也没关系,这些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无论是秋蓉和周德安都是远离网络活在现实世界的人,但是近些年种种耸人听闻的传言,让他们不敢小觑网络的威力。   报警他们当然想过,拖到现在,无非是怕影响到周叙白。   秋蓉抹掉眼泪,语气凄楚:“你说没有见不得人的,我和你爸爸都相信你,但是你想没想过别人会怎么编排你?”   未成年,同性恋,还是在周德安的研讨班期间……   “这些东西发出去,你在国内的路就毁了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周叙白道,“但我不觉得这是我的错。”   秋蓉:“你……”   周叙白在公众面前的形象是天才,是优雅无暇的钢琴王子,可越是这样的人,越不被允许做出任何不符合期待的行为。   他最细微的举动会被无限放大,不是天才,就是垃圾,还有什么比将一个近似完美的人亲手抹黑击溃,更能满足一些人对戏剧性的恶意追求吗?   “你觉得没关系,那小瞿呢?他还能在国家队待下去吗?”   “……”周叙白道:“我和瞿朗是正常恋爱,他在这里,也不会受这样的威胁。”   瞿朗说过,他不喜欢吃亏。   周叙白语调不变,坚定道:“这次给了,还有下次,敲诈完我们,还会继续敲诈瞿朗,爸妈,我们不能寄希望于敲诈的人有底线。”   “……”   道理从来都是简单的,其中的风险却要践行的人独自承受。   周叙白越是纯挚,秋蓉和周德安越觉心碎自责——过去他们从没告诉过周叙白要如何应对毫无因由的恶意,现在他们明知周叙白是对的,却还是想用世俗的道理裹挟他。   房间里久久无言。   周叙白:“爸,妈。”   良久,周德安叹息着拍拍秋蓉的手。   秋蓉停止轻泣,看他一眼,红着眼点点头。   秋蓉和周德安离家去报案,留周叙白在家里休息。   但周叙白此刻最不想做的就是休息,他反复下拉刷新微信,始终没有瞿朗的新消息进来,再打电话,还是关机。   这几天他问过陈扬,通过陈扬问了程嘉遇,没有一个人能联系得上瞿朗。   额角突突直跳,周叙白摩挲着手机,给秋蓉发了条消息,穿上外套出门。   他根据陈扬给的地址找到瞿朗家的别墅,按响门铃,电流声滋啦一响,门铃被接通,那边传来一道陌生的女声:“你好?”   周叙白立即道:“你好,我是瞿朗的朋友,请问瞿朗在家吗?”   “他不在家。”   “他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我只是这家的帮佣,你有急事的话可以打他的电话。”   “我打过他的电话,他关机了,您能把他妈妈的电话告诉我吗?”   “不好意思,主人家的事我们不能随便透露,我可以告诉他们你来过,方便的话你可以留下电话和名字。”   “……”   周叙白无法,只好留下自己的号码和姓名,半路想起来,问道:“他最近回过家吗?”   “有一段时间没回来了。”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门铃那头的女声歉然道:“不好意思,我不清楚,你还是直接联系他亲自问吧。”   对方滴水不漏,周叙白也难再问下去。   门铃挂断,他退后两步,面前因为呼吸晕开了一团又一团的白气,最后望了眼空旷的院落,转身离开。   --------------------   今天还有 第44章   ===================   三天期限过去,一直到第二天的晚上,威胁要放照片的人并没有出现。   秋蓉提了一天一夜的心终于放下来,回房间去睡觉。   这期间警方来到锦江汀,调取了别墅区沿路的监控带回去排查。   周叙白在一名干警上车前,询问能否联系到瞿朗,却只得到了一个等通知的回答。   晚上他靠坐在房间的沙发上,打了不知多少个电话,发了多少条微信,但全都像之前几天 一样,石沉大海。   天快亮的时候他才睡着,没睡多久,就被远在美国的经纪人电话吵醒,还有一周,他就要回去准备下一场巡演了。   周叙白挂断电话揉着眉心去洗漱,然后下楼去吃早饭。   秋蓉这几天睡不好觉,还在休息,餐桌上只有父子俩。   周德安见他眼下青黑,关心道:“联系上小瞿了吗?”   周叙白摇头,瞥了眼桌上的手机,说道:“一会儿我去市体中心问问看,也许他以前的队友能联系到他。”   “嗯,”周德安说,“也好。”   “……”   餐桌上半天无话。   周叙白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至今他还没跟爸妈解释过自己和瞿朗的事——这几天,所有人的关注点都在那封勒索信上 ,他的性取向反而成了最微不足道的事。   周叙白为自己的失职而自责,他放开杯子,坐正身体,薄唇轻动,思索着开口:“爸,我和瞿朗……”   他刚起头,周德安就摆了摆手,说道:“你们的事,我和你妈妈插不手。”   周叙白:“……”   “眼下这事能圆满解决别让你妈妈担心就行,以后怎么样还是你们两个自己决定。我和你妈妈都知道你是个有分寸的孩子,我们相信你能处理好自己的事情。”   事情发生至今,没有任何人苛责过周叙白,周德安态度仍是温和的,没有丝毫的怪罪与追究,给予了他最大程度的体谅与支持。   周叙白心绪起伏——他的生活总很平顺,没遇到过需要父母挺身而出的困境,秋蓉与周德安对他的关爱都融于日常的琐事与轻松的家庭氛围中,被他习惯乃至忽略掉了。   此时此刻,深切地体会到父母对他的包容与尊重的同时,他也意识到了自己身为人子的失职。   他向来不善言辞,搭在膝头的手紧紧握起,最后只道:“爸,对不起。还有,谢谢你们。”   周德安像往常一样笑道:“嗯,吃饭吧。”   吃完早餐,周叙白联系了程嘉遇,程嘉遇在外地备赛,在电话里告诉周叙白找别人来接他。   周叙白打车到了市体中心,上次来时还是盛夏,此刻推开接待厅的大门,却有热烘烘的暖气迎面扑来。   有两个男生坐在接待厅侧面的座椅上说着话,听到推门声笑着转头,其中一个男生唇红齿白,长得白净阴柔,见到周叙白脸上的笑容滞了滞,随后站起来,拽了下身边的人。   “你好,我是瞿朗以前的队友,孟鑫成。”白净的男生上前几步朝周叙白伸出手。   周叙白看到孟鑫成目光也是微闪,短暂地跟他握了下手,孟鑫成身边的另一个人也忙过来做自我介绍。   孟鑫成趁着他们握手的时候将周叙白从头到家打量了一遭,等待周叙白转过头,快速收回视线,率先问道:“我听程嘉遇说,你现在联系不上瞿朗了?”   他的语气称得上温和友善,笑容也很得体,周叙白却觉嗅到了火药味,仿佛有两股无形的力道剑拔弩张,在空气中暗暗较劲,使得他们彼此的呼吸都变得沉重了。   周叙白不太想在孟鑫成面前落于下风——连他自己都没想到自己会有这样的攀比心理——但他也清楚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于是无视了空气中的暗涌,礼貌问道:“你们能联系到他吗?”   “刚才试了,我们也打不通他的电话,可能是国家队那边管得严?”另一名队友举了下手中的手机,“十二月底在香港有个区域资格赛,他会不会是在封闭训练啊?”   周叙白蹙眉——瞿朗没跟他提过区域资格赛的事。   孟鑫成觑着他的神色,善解人意道:“我觉得你不用太担心,瞿朗以前也经常不接我们的电话,他这人就这样,有点任性,有时候不开心了连教练的电话都不接,你再等等,等他心情好了说不定就会回你电话了。”   他话里话外透着对瞿朗的了解与亲昵,周叙白感到不快,却不喜欢情绪轻易被人左右的自己,他忽略掉那点滞闷,继续问:“他一般多久会回电话?”   “说不准,”孟鑫成歪头,“你是有急事找他吗?”   周叙白没有否认。   孟鑫成道:“你要是很急的话,可以问问他的女朋友。”   周叙白心间滋啦一声,抬眼看向孟鑫成,“我没听说过他有女朋友。”   另一个队友一直旁听,听到这里自然地插话:“有的呀,不就是他生日那天那个——”   孟鑫成拉了队友一下,制止他,审视着周叙白,眼神中有惊讶,有同情,或许还有些讽刺,他慢慢道:“瞿朗……没告诉你吗?”   队友:“?”   孟鑫成做出惊悟的样子,掩饰般地摸着鼻子“哦”了一声,像是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合适的话,眼神尴尬地瞟过队友。   那名队友接触到孟鑫成的目光,莫名其妙地睁圆了眼睛,似乎在问:怎么了,这是不能说的吗?   孟鑫成的话还有待商榷,那名队友的反应却是全然不似作伪。   瞿朗生日那天……周叙白脑海中浮现出某张出现在陈扬朋友圈的照片,脑子里有某根弦倏地被触动了一下。   他迅速敛下袭上心间的荒谬念头,思量片刻,说道:“你们有他的……女朋友的联系方式吗?”   说到“女朋友”三个字,周叙白抿唇顿了顿。   孟鑫成和队友对视一眼,为难地说:“他女朋友我们也只见过一次……”   队友也跟着赔笑。   “……”周叙白的目光掠过他们躲闪的表情,缓声道:“我知道了。”   “我们还有训练。”孟鑫成不想多聊,面带歉意地指了指训练馆的方向。   周叙白点头,说道:“谢谢,麻烦你们了。”   “我们也没帮什么忙。”孟鑫成笑着客套一句,跟周叙白挥手道别。   转身的一瞬间,那名队友便凑近孟鑫成,压低声音:“卧槽!怎么办,他不会跟瞿朗他妈告状吧?”   接待大厅十分空旷,他自以为很小声,却被后面的周叙白听得清清楚楚。   孟鑫成推了队友一下,示意他别说了,那队友立即闭嘴,还担忧地往后瞄了瞄,俨然一副无意间说漏了朋友秘密的懊恼模样。   周叙白目送他们消失在走廊拐角,转身往外走。   出了接待大厅,他调出陈扬的电话,指尖虚悬着想了许久,直到手指和心口都被冬天的寒风吹得僵冷,拇指侧移,按住手机侧面的熄屏键——   瞿朗说过不会骗他。   冬天的空气吸进去,冰得人肺腑发寒。   周叙白在原地伫立良久,终是把手机放回了口袋。   --------------------   破镜就在这几章了,我康康明天能不能写到 第45章   ===================   周叙白等了几天,仍是没有瞿朗的消息,却等来了公安局的电话——警方排查了锦江汀附近几个月内的监控以及车辆的黑匣子,抓到了那个伪装成外卖员投递勒索信的敲诈犯。   敲诈犯的身份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警方在电话里说,对方声称是瞿朗的父亲。   “小瞿的爸爸?”秋蓉不敢相信。   周德安也露出询问的表情。   然而,面对两人的惊疑,周叙白一个字也答不上来——瞿朗从没跟他提过自己的爸爸。   这时他才发现,除了击剑之外,自己对瞿朗的事一无所知,以至于得知敲诈犯的身份,紧随着荒唐与挫败冒出来的,竟然是希冀——如果那个人真是瞿朗的爸爸,他就可以联系到瞿朗了。   驱车前往公安局的路上,周叙白望着窗外沉默不言。   秋蓉和周德安忧心忡忡的目光在后视镜中交汇,很是默契地没有出声打扰他。   抵达拘留所,周叙白下车关上车门,刚好看到一个穿着正装的男人匆匆打着电话朝停车场的方向走来,边走边说:“……我真没骗你宝宝,我现在真的在警察局,不信我给你发个视频?”   周德安停好车推门下车。   那男人从兜里掏出车钥匙按了下开锁,无奈地说:“什么扫黄,你想象力也太丰富了!不是我!是我们老板的女儿,你见过的,跟他小男朋友约会被偷拍了,我来解决一下……我骗你干什么?不信你就来公安局找我,我接你去吃午饭。”   电话那头的人大概是问了“小男朋友”的事,男人说到后面,拉开车门坐进去,笑道:“帅,还是搞击剑的呢!”   周叙白原本心不在焉,听到“击剑”两个字,心中一动,蓦地转身,那人却已经发动车子,掉头把车开走了。   偷拍,击剑……   秋蓉自身后安抚地拍拍周叙白的肩,周叙白止住发散的思绪——柳城学击剑的男生有得是,未必各个都是瞿朗。   他为自己不负责任的猜疑生厌,却没想到几分钟后,办案警员将他否掉的猜测翻到了台面上。   “我们查到嫌疑人有赌博的前科,初步判断他是为了筹集赌资进行敲诈,我们在他的手机里发现了大量的偷拍照和视频,不只是你,还有许多另一名当事人与其他人的照片,审问之后他承认主要偷拍的是另一名当事人,也就是他口中的自己的儿子……”   门口遇到的男人话仍在脑海中逡巡,周叙白问:“我能看看其他照片吗?”   办案警员道:“抱歉,这个属于其他人的隐私,我们不能向第三方展示。”   “……”   警员道:“打电话请你们过来,主要是想看看你们想怎么解决,起诉或者是调解。”   秋蓉和周德安对视一眼,说道:“我们可以见见……那个人吗?”   警员点头,把他们带到了暂时拘留敲诈犯的监室。   监室里的男人胡子拉碴形容狼狈,头发凌乱和衣服褶皱,但凭身型和轮廓,不难看出他曾有过一副好皮相。   周叙白看到他的第一眼,便相信了他是瞿朗父亲的说辞——瞿朗长得确实跟他很像。   男人原本委顿在地眼枯嘴干地揉着头发,听到声音霍地抬头,一见周叙白,眼睛瞪大,忙咕噜噜爬起来扑到监室的铁栏上,急切道:“小朋友,你看看我,我是小朗的爸爸!你放过我吧,我不是故意的,就是跟你闹着玩儿!你跟我们家小朗在一起,我怎么可能会害你呢!”   警员敲敲铁栏,提醒男人退后些。   男人看到站在周叙白身后的周德安和秋蓉,神色慌乱嘴唇发抖,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声泪俱下地求饶:   “我错了!我、我求求你们,求你们看在小朗的份上,饶了我吧!我就是吓唬吓唬你们,那些照片和视频我真的一个都没发!我、我不想坐牢!我真的不想坐牢!”   秋蓉和周德安无甚表情地听着他的哭求。   大概是意识到博同情没有用,他又转向周叙白,全无尊严地膝行向前,犹有几分英俊的面容上挤出谄笑:“小朋友,你帮叔叔劝劝你爸妈,你不是喜欢小朗吗,我坐牢的话小朗的前途也完蛋了!你不能害他呀!”   男人顶着与瞿朗有五六分相似的面容,为了讨饶,什么卑鄙低贱的话都说得出来,周叙白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把他和瞿朗联系到一起。   秋蓉担心周叙白被摆弄,唤道:“言言。”   但她的担忧完全是多虑,周叙白从冲击中回神,往身后掠去一眼,便收回视线,压下心头的厌恶,问道:“瞿朗现在在哪儿?”   他的态度冷淡,丝毫不为男人刚才的哭嚎所动,不像寻常这个年龄的少年那么容易被煽动。   男人不得不改换策略,狐疑地看着周叙白,缓缓摇头说:“我不知道。”   绝不能让瞿娴知道这件事。   男人瞄着后面的秋蓉和周德安,舔舔干裂的嘴唇,脸又是一垮,做出愁苦的样子,说道:“……他妈妈瞧不起我,不让我见他,把他藏起来了,我真的不知道。”   秋蓉冷声:“没见过他,照片和视频是怎么拍的?”   男人一激灵,忙说:“那都是快半个月前拍的了!”   半个月前周叙白还在国外,他回忆着和瞿朗的聊天内容,问道:“你跟着他去了桉城?”那是国家队所在的城市。   谁知男人露出了困惑表情,“……桉城?”   他看看周叙白,又看看后面冷眼旁观的秋蓉和周德安,“他一直都在柳城啊。”   男人不知道自己的话带给铁栏外的三人怎样的冲击,抓紧时间表衷心泼脏水。   周叙白却在他那句话后再听不到别的声音。   他脑中嗡嗡直响,仿佛瞬息之间到了另一个世界,身边尽是怪奇扭曲的人影,话音也朦胧不清。   秋蓉代他问了什么,之后便听男人拔高声音道:“他妈妈唯利是图一心就想着钱!当初就是看我穷,傍上了有钱人就跟我离婚,现在又想拿小朗去巴结别人给她换钱!我、我也是没办法才一时昏了头……小朋友你放心,小朗也不愿意的,他跟那小姑娘长久不了,叔叔心里肯定还是向着你的!你帮帮叔叔,叔叔去帮你劝劝小朗…… ”   小姑娘?   谁?   沈佳兰吗?   不长久是什么意思?他们在一起了?   劝瞿朗什么?分手吗?   周叙白不信瞿朗会骗他,退后一步转身往外走,将男人的叫声抛在了身后。   出了门他便掏出手机搜索国家体育总局的联系电话,神色冷然地一个接一个地打过去,打错、挂断、转接……   秋蓉和周德安也从公安局出来,忧虑地看着周叙白站在空地上不断地搜索、拨打。   就在他的手冻得僵硬快要不听使唤时,通话终于被转接到了国家体育总局的击剑馆,接线人员根据周叙白提供的名字进行搜索,只花了一分钟不到,便态度良好地回复道:“不好意思,我们队里没有这个人。”   --------------------   瞿朗下章上线~ 第46章   ===================   瞿朗没去国家队,一直留在柳城。   周叙白握着手机的手垂下来,那之前几个月的聊天算什么?   他依旧联系不上瞿朗,但是有来路不明的小道消息登上了柳城当地的新闻热点——斐雅千金与誉腾小公子将于明年七月订婚。   周叙白终于见到了瞿朗和沈佳兰的合照,是在柳城的某条街边,几个月没见的瞿朗穿着黑色的外套,衣领拉到了下颏,侧身抓着沈佳兰的手臂,两人挨得很近,看起来就像寻常的小情侣,充满了清纯暧昧的气息。   他想起了某次和瞿朗打电话时,猝然传来的女声——那是多久之前?   周叙白接连两三天没好好睡觉吃饭,秋蓉便也跟着担心得睡不着。   睡眠不足、惊悸、焦虑……某天晚上,秋蓉忽然在沙发上捂住了胸口,周德安匆忙叫来救护车把她送到医院,情况很快被控制住。   周叙白看着带着氧气面罩熟睡的秋蓉,像是在昏沉之中被人敲了一记闷棍,从混沌之中惊醒。   他到走廊上给经纪人打电话取消巡演,自己的独奏会还好,但有几场和著名乐团的公益性演出很难取消或者推延。   周德安几番劝慰,在确定秋蓉已经没有大碍的两天后,周叙白不得不动身离开。   飞机起飞前,周叙白最后给瞿朗发了条消息——   之前在机场分别,他说过,如果瞿朗拈花惹草就分手。   但事实上,他自己想过,如果瞿朗只是短暂地分分心不被他发现的话,他也可以容忍。   他只是没谈过恋爱,并不是没有见过,他在国外见过太多乍见之欢一触即离的校园情侣。他们年纪还小,没定性,像瞿朗一样好动、喜欢新鲜事物。   周叙白自认没有多有趣,异国恋的情况下强迫瞿朗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他身上,也不太切合实际。   所以他想,他喜欢瞿朗,只要瞿朗别太过分,他可以迁就。但换来的是瞿朗的欺骗、无视和肆意的践踏。   他给了瞿朗充分的时间跟他解释,但瞿朗连他的电话都懒得接……   ——空乘过来提醒,他看着毫无动静的聊天框,把手机调成飞行模式,放回口袋。   窗外浮过云雾,周叙白想,就这样吧。   ……   瞿朗醒来时,觉得背很沉很痛,身体像是灌了铅一样重重地塌在床上。   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睁开眼,眼前光影模糊,什么都看不清楚。   有声音隔了很远的距离响起:“瞿朗?瞿朗!”   一团团白黑相间的身影挤入视野,迷迷蒙蒙间眼皮被掀开,有灼亮的东西在眼前晃动。   瞿朗的嗓子很干,想说话也说不出来,耳边吵得厉害, 他被摆弄得头晕欲呕,没一会儿又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是在晚上,这次他缓了半天,才慢慢睁眼,头顶的白炽灯残影摇晃,慢慢凝聚成一个,之后他看到了挂在点滴架上的药瓶,还有在他身边捧着电脑不断敲击的冯欣。   “xi——”他想喊冯欣,却只发出气音,浑身都虚软得厉害,没有一丝力气。   他只好再躺一会儿,攒了点力气,把沉的像石块似的胳膊挪出了被子。   布料摩擦声吸引了冯欣的注意,她放下电脑就要帮瞿朗把手塞回被子,一抬头,对上了瞿朗的视线,顿时怔住,半直起身,惊愕道:“你醒了?!”   白色的哈气喷在瞿朗的氧气罩上,冯欣道:“你等等,我叫医生!”   冯欣按铃,没一会儿几名穿着白褂的医生护士进来,摘掉他的面罩,又将之前的那套流程走了一遍,在他身上捏捏按按,最后问了他几个简单的数学问题,和冯欣交代几句,出门去了。   冯欣把医生送到门口,回来帮瞿朗调整病床的高度掖被子调点滴,帮他倒了温水,喂他喝了一小口,把杯子放回桌上,说道:“你先歇一下,有什么需要跟护工说,我去通知下瞿总。”   瞿朗想点头,脖颈刚动一下就觉得头晕,冯欣赶紧扶住他,告诉他不要乱动,拿上外套匆匆离开。   一个多小时后 ,冯欣回来,拣着重要的事细说,瞿朗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被潘阳从楼梯上推下去,磕到了头,已经昏迷半个多月了。   “瞿总说了不会放过潘阳,怎么也得让他进去蹲几年,你放心,不会让你白躺这么久的。”   瞿朗没心情管潘阳,他右手臂上了石膏,左膝夹着固定架,头上时不时地胀痛,强忍着不适,用嘶哑低沉的嗓音问:“欣姐,我妈怎么样了?”   “瞿总……”冯欣话锋一转,“刚才我告诉瞿总你醒了,她很开心,但她现在没办法下来看你,还是你快点养好恢复,上去看她吧。”   瞿朗一时还不能走动,只能趁着瞿娴睡醒,用冯欣的手机跟她视频——他的手机在跌下楼时摔坏了。   视频里的瞿娴又瘦了许多,说话都是有气无力的,勉力维持着笑容,没说两句就觉困倦,挂断视频去休息。   冯欣从瞿朗手中抽走手机,说道:“医生说了你的伤都不严重,养养都能好,你就先安心养伤,别的不用管。”   瞿朗现在这样也没别的能做的,只能感激地点头,“谢谢你,欣姐。”   “行了别点头了,再点点又脑震荡了。”   “……”   瞿朗休息了三天,他身体底子好,又配合,元气恢复得快,恢复饮食之后的第四天,已经能自己下床了。   一能自由行动他便去见瞿娴,瞿娴睡着,他就跟冯欣借了手机,坐在瞿娴的病房外,给周叙白打电话。   周叙白那边正是早上,电话没响几声就被接起。   不等周叙白说话,瞿朗就马上道:“周叙白,是我!”   电话那头足足安静静了半分钟,瞿朗看看手机又“喂?”了一声,周叙白的声音才响起:“……瞿朗?”   “对,我现在是用的是别人的手机,之前出了点事 ,所以——”   “你还在训练吗?”周叙白打断他问。   “训……?”瞿朗反应过来,周叙白问的是国家队的事。   他昏迷这半个月,周叙白一定给他发过消息打过电话,他这么久没动静,周叙白肯定生气了。   他急着解释:“没有,我现在——”   “那之前呢?”周叙白的声音沉着镇定,兀自往下问着。   瞿朗没听明白,频繁地打岔让他顿住,“什么?”   “你之前,不是在桉城训练吗?”   “哦,那个……”瞿朗脑子反应有点慢,他下意识想搔额角,但他的头现在还包着,手指蜷回来按下,底气不太足地说:“周叙白,我其实没去国家队,我在医院里——”   周叙白没有耐心再听下去,“医院,”他像是轻笑了一下,冰冷的声音中压着平静的怒意与厌恶,问道:“瞿朗,你在我这里有过实话吗?”   电话挂断,瞿朗懵了两秒赶紧再打,却发现已经被周叙白拉黑了。   --------------------   狗血,我是认真的 第47章   ===================   瞿朗用瞿娴的电话再打,一样打不通。   在瞿娴的手机上登上微信发消息,红色的小感叹号出现在气泡前,提醒他已经不是对方的好友。   “……”   发生什么事了?   周叙白说他没有实话……是知道他没去国家队的事了?   这事确实是他做得不对,但也不至于这么生气啊。   冯欣出来见他脸色有异,问:“怎么了?”   瞿朗也拿不准,以问代答:“欣姐,这半个月,有人来找过我吗?”   冯欣抱手回想,说道:“我听家里的许姨说,前段时间好像有个男生去家里找过你。”   瞿朗只是随口问问,没想到还真有人,忙坐直了问:“是叫周叙白吗?”   冯欣:“记不清了。你当时还没醒,我就没在意。耽误事了?”   瞿朗:“……”   周叙白应该不会特意回国来找他吧?   瞿朗还有药要打,下楼回到自己的病房。   四十多分钟后,冯欣送来一部新手机。   他马上换上原本的卡打给家里的帮佣许姨,得知不久前来家里找他的人真是周叙白,赶忙给周叙白拨过去,不出意料,这个号码也被拉黑了。   “……”   瞿朗暂时出不了医院,更不能出——瞿娴还在这里——只能每天守着手机,等周叙白消气。   醒来的第五天,倒是程嘉遇的电话先打过来。   程嘉遇痛斥他玩失踪,事情太多一时也解释不清,瞿朗随口含混过去。   程嘉遇听出他不想说,转移话题道:“对了,周叙白联系到你了吗?”   瞿朗讶然:“你怎么知道周叙白?”   程嘉遇:“他去市体中心找你了啊。”   瞿朗:“……什么时候?”   “呃,”程嘉遇回想,“就……差不多半个月前?”   先是他家,再是市体中心,瞿朗顿觉自己罪大恶极——周叙白合该不接他的电话,换作是他找周叙白这么久,也要生气了。   瞿朗做好了被周叙白冷处理一段时间的心理准备,但他始终惦记着上次通话结束时周叙白冷酷的语气,忍了两天,思忖再三,先打给了秋蓉——实在不行,让秋阿姨帮他说说情。   接电话的是周德安,周德安的语调维持着一贯的低缓,“是小瞿吗?”   瞿朗应了一声,他还是和秋蓉更亲近些,好奇道:“周老师,秋阿姨没在吗?”   周德安道:“你秋阿姨在睡觉,有什么事可以先跟我说。”   “啊……”不知是心虚还是体虚,瞿朗手心有点冒汗,他尽量说得简单些,“是这样的,我和周叙白闹了点矛盾,想跟他道歉,但他不接我的电话。我是想麻烦您或者秋阿姨,能不能让周叙白给我回个电话?微信也行。”   “……”   周德安没有如瞿朗预想中那样爽快地答应,他越等越焦灼,暗自怀疑:是他说得太奇怪,被周德安听出端倪来了?   就在他掰开了揉碎了反复琢磨自己刚才的话有没有问题时,周德安的声音传来:“我会帮你跟言言说,他会不会听,我不能保证。”   “好!”周叙白肯定会听!   瞿朗感激道:“您跟他提一句就行。”   他正要收线,周德安叫住了他:“小瞿。”   瞿朗把手机贴回耳边:“您说。”   周德安又是一阵沉默,抻得侧耳细听的瞿朗心弦紧绷。   “有些话,其实不该由我来说——”这起手式不太寻常,周德安停了须臾,继续道:“但是我和你秋阿姨身为言言的父母,不想看到他在一段感情中难过痛苦。如果可以,希望你能对他坦诚一些。”   对一向和善的周德安来说,这算是难得的重话。   瞿朗再迟钝也感觉到什么,心里跳突,不甚确定道:“……周老师?”   周德安也没再卖关子,直接道:“你和言言的事,我们知道了。”   ……   瞿朗握着熄屏的手机在病床上靠坐许久,仍是没能完全消化周德安的话——他和沈佳兰要订婚了?   怎么他这个当事人一点都没听说?   “……”   那天和沈佳兰聊完,他就打算和瞿娴摊牌的,只是瞿娴接连几天状况都不太好,没找到开口的机会,然后他就被潘阳推下了楼梯……   打电话会吵醒瞿娴,瞿朗抬头看吊瓶里的药液,还剩下大半瓶,他等不及,干脆拔了手背上的药针下床,扶着墙壁乘电梯上到八楼。   他慢吞吞地挪到瞿娴的病房外,打算缓一缓再开门,却听到了病房里传出了说话声——   “……瞿总,这事迟早是瞒不住的。”冯欣语带忧虑。   瞒?   瞿朗本能地觉得冯欣是在说他,站直身体,往病房里看去。   “那也没办法,总要让他先把伤养好,”靠在床头的瞿娴声音虚弱,“他要是知道自己的手废了,会承受不住的。”   瞿朗伸向门把的手陡地一颤,按到了门边的墙上。   冯欣默了默:“那和斐雅的事也不告诉他?前几天他还跟我提起过那个男生,我敷衍过去了,也不知道有没有被他听出来。”   “……”瞿娴不知是没力气答,还是没想好怎么答,过了会儿才说:“也先瞒着。他走不了运动员这条路,我就得帮他把另一条路铺好,不然……”瞿娴歇了歇,“不然我就是死了也不放心。”   门外已经处在出离状态的瞿朗眼前微晃,强撑着站稳,胀痛自左膝飞速漫遍全身。   冯欣道:“瞿总!您别总是这样说话!”   “好啦,我不说了,”瞿娴敛起笑容,“但是斐雅那边,你要亲自去对接,哪怕只是订婚,也得让外面的人相信才行。”   冯欣道:“您放心,我一定会全程把关。”   两人又叙谈几句,瞿娴撑不住道:“我困了,先睡一会儿,小朗打电话过来你就叫醒我。”   冯欣应着把床摇下去,帮瞿娴盖好被子,在床边等到瞿娴呼吸均匀,拿着手机出门。   她推门转身,一眼看到了靠在墙边的瞿朗,登时吓了一跳,错愕不已,“小……你什么时候来的?”   “有一会儿了。”   “……你都听到了?”   瞿朗扫向病房里的瞿娴,唇角轻牵当做回答。   冯欣暗啧,赶紧上前扶着他往回走,瞿朗任她扶着,一路无言地进了电梯。   他从反光的电梯门上看到了自己——一身蓝白相间的病号服,头上包着纱布,右手打着石膏,左腿难以伸直,瞧起来相当滑稽。   “欣姐,”瞿朗抬了抬打着石膏的右手,看着电梯门上映出的动作笨拙的人影,状若无事地问:“我的手……真的废了吗?”   “……”冯欣颇觉难办地往后拢了下头发。   瞿朗已经听到了,再撒谎也没意义,她只好道:“不能说是废了,日常生活是够用的,但是打比赛……”   瞿朗的嘴角仍然弯着,盯着手臂上青白石膏,肩膀略往下沉,说道:“我知道了。”   他表现得不可谓不轻松,与瞿娴预判的反应大不相符,冯欣不由问:“你没事吧?”   “没事。”瞿朗迟了足足两三拍,才抬头扬起笑容。   他像是在安慰冯欣,又像是在说服自己,低声喃喃:“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再也不能打比赛了么。”   --------------------   到头了到头了,下章就破! 第48章   ===================   瞿朗像是完全没受到手伤的影响,每天积极配合治疗,在瞿娴面前也总是精神奕奕的。   直到有一天冯欣半夜被瞿娴惊醒,下楼来看瞿朗,发现床上空着,洗手间里亮着灯,刷拉拉的水声中竟然夹杂着呜咽。   她听了半晌,默默退出了病房。   隔天早上她递给瞿朗一个冰袋,瞿朗不明所以地接过来,顺着她的视线看向镜子,发现镜子里的自己眼周浮肿,略有些尴尬地跟冯欣道谢,掩饰性地把冰袋贴到了眼皮上。   周叙白没回电话,瞿朗忍不住又给周德安打了个电话。   大约是挨不住瞿朗的恳求,周德安无奈道:“言言可能还在因为你父亲和他妈妈的事生气。”   瞿朗没听懂:“……我父亲?”   周德安惊讶:“言言没告诉你这件事吗?”   听说敲诈的事,瞿朗的脑子都是懵的,他苍白地解释:“周叙白没跟我说过,我也不知道我爸爸的事……我不是故意不接电话,我那时候从楼梯上摔下去,在医院里,我妈妈身体也不太好……”   瞿娴在病房里打电话的场景忽然闪回,瞿朗顿住——瞿娴那时说的“东西”,就是指那些照片吗?   周德安道:“言言担心影响你,选了和解,我们尊重他的选择。”   瞿朗:“……”   秋蓉对他那么好,却因为他的家人躺在医院里,饶是如此,周叙白还是选择了和解。   瞿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他干巴巴地道歉,然后去找冯欣。   冯欣听了并没有多意外,而是道:“没想到真是他。”   瞿娴现在的情况不能再动气,冯欣揉揉眉心,说:“这事我来处理吧。”   瞿朗本想去医院看望秋蓉,被周德安以秋蓉现在怕被惊扰为由拒绝了。   周叙白的电话在第二天晚上打过来,态度生疏,似乎只是出于教养:“抱歉,我之前不知道你真的在医院。”   瞿朗道:“是我该道歉,我不知道秋阿姨住院了,还有照片的事……我妈的助理去处理了,肯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的。”   事情过去很久,周叙白已经不关心了,他问:“你现在怎么样?”   瞿朗受宠若惊,很是积极地调动起情绪回答:“现在好多了!已经可以正常走动了。”   “我知道。”周叙白道。   “……你怎么知道?”   “你和沈佳兰出去图书馆了。”   “哦,那个,”瞿朗突然变得笨拙:“那个是摆拍的,我去坐一坐就走了,拍的还行吗?”   “……”   “……”   “瞿朗,”周叙白道,“你是这么没有底线的人吗?”   瞿朗心中一刺,故作不在乎地说:“有吗?”   “……”周叙白被他的不自知激怒,“抱歉,我不像你一样,什么都能拿来交换。”   瞿朗心头那点希冀的火苗彻底被浇灭,习惯性地反讥:“我知道啊,你是艺术家嘛。”   话出口他就后悔了,可是周叙白没有给他找补的机会,静了片刻,挂断了电话。   瞿朗的身体一天天地变好,但在冯欣看来,他内里的某种东西被抽走了。   每天挂完自己的水,他便去楼上和瞿娴聊天,瞿娴睡觉,他就在一边安静地看电影。   某天聊天时,他若无其事地提起了自己和沈佳兰订婚的事,问瞿娴:“妈,我喜欢男生,沈佳兰也知道,这也没关系吗?”   瞿娴和冯欣被他突然的出柜惊得不约而同地收声。   瞿朗不在意地笑道:“你们不是都知道了吗?”   瞿娴:“……”   冯欣:“……”   瞿朗轻快地说:“我其实偷偷交了一个男朋友,欣姐应该见过,就是慈善晚会那天那个钢琴王子,我去钢琴研讨班,就是为了去追他。”   瞿娴:“小朗……”   以前可以随随便便浪费一个月去弹劳什子的钢琴,回来只需要魔鬼训练几个月,就可以弥补那段空窗期。   现在……他有用不完的时间,却不知道要耗在哪里。   瞿朗遗憾道:“本来我还想带您去看他的独奏会,但他现在不理我了,因为我骗了他。”   “……”瞿娴动动唇,和冯欣交换眼神,而后握住瞿朗的手道:“妈妈知道你有喜欢的人,佳兰也清楚,订婚只是为了合作,就算真结婚了,私下里你们两个该和谁在一起就和谁在一起,你跟你那个小男朋友解释解释,谈恋爱时哄哄人,不丢人的。”   瞿朗苦笑:“估计哄不好。他这个人,眼光高,还精神洁癖,我们不太搭。”   其实他很久之前就知道的。   让周叙白答应背着所有人跟他继续在一起……光是想一想,就知道不可能。   “眼光高不正好看上你吗!”瞿娴着急。   “我不行。我……”瞿朗没说下去,觉得无聊地摇摇头。   没意思。   什么都没意思。   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做了。   瞿朗转移话题,做出兴致勃勃的样子,问:“妈,订婚的话,需要我做什么吗?”   之前流传在网上的和沈佳兰的合照,不过是沈佳兰险些滑倒,瞿朗伸手扶了一下。   现在瞿朗肯配合,事情便简单很多。   两人时不时碰个面约个饭,小道消息越传越频繁,传到大家都默认,斐雅和誉腾的联姻算是坐实了。   陈扬和裴思雨纷纷发来微信调侃瞿朗,瞿朗一概含含糊糊地敷衍过去。   大概是因为境域相同,瞿朗和沈佳兰很聊得来,他们虽然不是外界传的甜甜蜜蜜小情侣,却算得上无话不谈的好友。   跨年夜他们是一起在瞿娴的病房里过的。   瞿娴睡下之后,两人到走廊上低声聊天。   沈佳兰问:“我们现在这样,你那个……不介意吗?”   “介意也没办法,反正已经这样了。”瞿朗破罐破摔。   “……对不起。”   “你有什么对不起的?我们互惠互利嘛。”   誉腾有钱亟需扩张,斐雅产业链完整内里却已经被掏空,正好互相借势多喘几口气罢了。   元旦过后,瞿娴的病情越来越糟糕,瞿朗几乎很少离开医院了。   临近年关时,他看到了秋蓉的朋友圈,是为周叙白庆生。   ——周叙白回国了。   他想了很久,抱着试一试的念头给周叙白打了个电话,竟然打通了。   周叙白的语气像是在和陌生人说话,“有事吗?”   瞿朗道:“我在秋阿姨朋友圈看到今天是你生日,生日快乐。”   “嗯。”   “……我们也很久没见面了,出来见一面?我帮你庆庆生?”   “不用,家里庆过了。”   “十八岁生日,多庆几次也没关系。”以前说过一起过十八岁生日的。   瞿朗看时间:“这样吧,我去你家附近找个餐厅,你人出来就行。”   “不用。”   “就这么定了,我选好地方发你微信。”瞿朗不给周叙白拒绝的机会,火速把电话挂了。   他跟冯欣打了个招呼,穿上外套出门,打车去锦江汀,在附近找了个餐厅。   时间来不及,他直接买了个成品蛋糕,然后把地点发给周叙白。   大概是不想他总是联系周德安,周叙白把他的微信也加回来了,隔了会儿回他:我不会去   瞿朗也不央他,回复:随你便   周叙白不来也无所谓,他就过那么个意思,走走形式就行了。   瞿朗在包厢里坐了将近一个小时,估摸着该回医院了,起身往蛋糕上插蜡烛,刚把火点起来,准备给周叙白录个庆生视频,包厢的门被推开,带进来的风把烛火扑灭。   他直起身笑道:“来啦。”   外面下雪了,周叙白穿着白色外套,头上还有几片雪花没化,衬得他发色与眉目更黑。   有段时间没见,某种溢着冷香的气质在他身上沉淀下来,显得他越发冷峻了。   瞿朗让出位置:“坐?”   周叙白扫过桌上的蛋糕,说道:“还有其他事吗?”   这是连待都不想跟他待了。   瞿朗只好又把蛋糕上的蜡烛点燃,笑眯眯道:“来都来了,许个愿吧,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都答应你。”   周叙白:“……”   瞿朗大方道:“就当是分手礼物,不用替我省钱。”   之前是周叙白单方面跟他分手,现在他这边也该画个句点了。   周叙白森然的黑眸轻颤,半晌不语。   冯欣的电话打过来,催瞿朗回去,瞿朗快速说了句“马上”,转过头来问周叙白:“想好了吗?”   周叙白看着轻松自在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的瞿朗,心中生出了近乎恶意的厌烦。   “快,蜡烛要烧完了。”瞿朗催道。   ——蜡烛快烧完了。   蜡油沿着烛身滑下来,僵凝白腻。   周叙白开口道:“不要再给我爸妈打电话。”   “……”瞿朗笑道:“嗯,应该的。还有吗?”   “……”还有。   周叙白抬眼看瞿朗,一字一句道:“以后,也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   蜡烛烧完了。   包厢里只剩下瞿朗,他偏头看桌上的蛋糕,摸着鼻子嘀咕:“蛋糕都不尝一口吗?”   他拿起叉子在蛋糕上挖了一块送进嘴里。   “……”   太难吃了。   蛋糕做成这样,那家店怎么还不倒闭呢?   冯欣的电话又来了,说不让他打车,直接派了司机来接。   瞿朗应着扔下叉子,快步出门,到了餐厅门口,周叙白已经走了。   他站在路边伸手接了几片雪花,掌心还是热的,雪花落下来就融化,留下点点凉意。   地上有很多脚印,也不知道哪一串是周叙白的。   他低头仔细辨认,把手插回了口袋。   --------------------   破了,下章多年之后了 第49章   ===================   星级丘比特号游轮自柳城母港出发,静静地在海上巡游着,七天六夜的航程刚过去三分之一。   天边胭红弥漫,陆续有旅客聚集到甲板观看海上日出,瞿朗却是才结束一整晚的应酬,疲惫地返回自己的房间。   通宵加酒精是杀人利器,不会有其他人比瞿朗更清楚这一点——九年前瞿娴刚去世,他过了好一段日夜颠倒醉生梦死的日子,也险些真的死了,之后在冯欣的勒令下戒酒,几乎要被拖垮的身体才一点点恢复过来。   他的酒量远远不如以前。   尤其是在陪聊陪笑、费心思放牌、揣摩对方话里话外的意思的情况下……对酒精的耐受度更是直线下降。   到最后还能维持着理智,没有在那两个体育局的负责人刻意灌酒、高谈阔论时出言反驳,清醒地把人送回房间,已经是他的极限。   助理许茜扶他回来的路上,每走一步,瞿朗都觉得自己的脑仁晃得要掉出来。   额角青筋鼓跳,头疼得要命,胃里火灼似的难受,还伴随着阵阵的恶心。   他先喝了醒酒汤,缓了好半天,才勉强笑着对许茜说:“我没事了,你回去休息吧。”之后便起身在许茜担忧的目光中去浴室洗澡。   ——没想到那两个老东西这么能熬。   浴室里有浴缸,瞿朗放了水靠在浴缸里,边等着酒劲儿过去,边回忆陪着两个体育局的人打了一整夜牌的经过。   他不擅长打牌,也不喜欢拐弯抹角说话听音,但偏偏体育局的几个负责人都是这副做派,一句话说三藏七,等着他来揣摩他们的“圣意”。   一整晚下来,除了“小瞿总英雄出少年”、“青年才俊”之类看似是在夸他,实际上充满了居高临下的优越感的话之外,他想谈的正事没有一点进展。   酒精在血液里代谢,瞿朗心烦地往后靠去,仰头看着被吸顶灯映得橘黄的天花板。   航程还有三分之二,他就不信真有能拒绝这种共赢的事的蠢材。   “……”   雾气氤氲,扑挂在屋顶、墙上和镜面上,凝成水珠滑落下来。   瞿朗盯着面前墙壁上水珠滑下留下的水渍,思绪逐渐放缓,眼皮也越发地沉。   差点睡过去时,外面突然响起了敲门声,他被惊得一个激灵,闷哼一声捂住阵痛的额头,缓了缓才问:“谁?”   能进他房间的只有许茜。   不是让她回去了?   “哥,是我。”梁言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茜姐不放心,让我过来看看你。”   多大人了,还用人看。   瞿朗绷紧的身体又靠回去,语带倦意地打发道:“这里用不着你,玩你的去吧。”   梁言在外面默了默,坚持道:“我没什么想玩的。而且……茜姐让我来看你,我要是就这么回去了,没办法跟她交代。”   “……”   冯欣好不容易没空盯他了,又派来个许茜。   瞿朗暗啧——都说了他那时是心情不好才会折腾自己,现在有事要做,哪有空想别的?   他拗不过,只好起身拉过浴袍穿上,简单擦擦头发,打开了浴室的门。   门口站着的是个面貌尚有些青涩的少年,身条抽得倒高,和瞿朗持平,见瞿朗出来,一双睡凤眼迅速在他浴袍的领口处徘徊一圈,而后垂眸上前搭他的手臂,体贴道:“哥,我扶你过去。”   扶在瞿朗手臂上的手指白而修长,梁言有意让瞿朗多借自己的力,手指收紧让瞿朗靠近自己,手背上的筋腱清晰可见。   瞿朗却没心思注意这些细节——乍看到梁言他还有点反应不过来,脑子慢吞吞地转,渐渐想起了来龙去脉。   然后问:“你生日是哪天来着?”   梁言把他扶到沙发上说:“后天。”   瞿朗:“……哦。”差点就给忘了。   一个月前,梁言就和许茜说过生日的事,许茜转达给瞿朗时,瞿朗正忙着筹备赛事前期的资质评估,随口跟许茜说像往年一样,梁言想要什么礼物就给他买。   谁知梁言说:“我什么都不要,只要哥能陪我过个生日就好了。”   瞿朗和梁言三年间也就见过五六次,其他交流全靠许茜,关系远没到可以单独庆生的地步,所以他不太能理解这个朴素的愿望。   但考虑到十八岁生日就这么一次,梁言又难得开口,他忙归忙,抽出几个小时的功夫还是有的,便答应下来。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筹办国际级体育赛事的报批远比他想得要难,每个环节都在被卡,原计划三月初能得到的批复到了四月底还没消息。   刚好星极游轮的钟麒跟他提起丘比特号将在柳城母港首航,他便要来了几张顶级客舱的票,用来招待柳城体育局的几名负责人及其家属,争取趁着这几天把资质的事说定。   直到梁言生日将近,许茜打来电话提醒,瞿朗才发现丘比特号的首航时间刚好和梁言的生日重合了。   在游轮上招待别人,不能太张扬,瞿朗的原计划只带一个助理许茜,遇到其他突发事件,可以让同在船上的钟麒帮忙。   梁言得知瞿朗没办法陪他过生日后,少见地打来电话追问:“就十分钟,见个面都不行吗?”   瞿朗听着既为难又自责。   早知道做不到,就不该答应。   他思索着怎么该安抚梁言,忽听梁言企求似的喊他一声“哥”,刹那间福至心灵——既然打着家庭游的名头,再捎一个梁言又能怎么样?   梁言年纪小,不容易引起那边的注意和疑心,许茜不方便出面的时候,他也可以顶点事,还能顺手过个生日,不是正好?   ——于是,梁言就出现在这里了。   “今天都玩了什么?”瞿朗靠在沙发上看折回浴室的梁言。   梁言从浴室里翻出吹风筒出来,说:“玩了卡丁车。”   “卡丁车……”瞿朗道:“今天就算了,以后别玩这么危险的,手撞到了怎么办?”   梁言把吹风筒的插头插好,听话道:“知道了。”   瞿朗看出他要做什么,不太自在地坐直说:“我自己来。”   梁言挡开他道:“哥你休息就好。”然后不由分说地打开吹风筒,抬手撩上了瞿朗湿润的黑发。   一天一夜没睡,瞿朗太困了。   吹风筒产生的噪声音量恒定,梁言的动作又很轻,他靠在沙发背上,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察觉到瞿朗的身体完全靠在了沙发背上,梁言的手一停,关掉吹风筒,低声喊:“哥?”   没有回应。   梁言绕到沙发前,伸手在瞿朗面前晃了晃,还是没反应。   确认瞿朗睡着,他面上的温和乖顺在短短几秒内尽数收敛,取而代之的是赤裸的厌恶与冷漠。   掌心还有湿润感,梁言转身去卫生间洗手,反复搓碰到过瞿朗头发的手指,想起许茜让他过来时充满了暗示意味的语气和神态,胃里阵阵翻涌——他后天才成年,瞿朗连这两天都不想等了吗?   既然一开始就抱着这种龌龊的心思资助他,这些年又装什么正人君子呢?   空气中还弥漫着与瞿朗头发上一样的香味,浴缸上下滑的水珠、镜子上的雾气似乎都在无声地引诱着什么,梁言受不了地快步出门,不可避免地又看到了沙发上沉沉睡着的瞿朗。   低温沸腾着的愤怒随着梁言上移的目光倾泻到瞿朗松散着的浴袍领口,他别开了视线,片刻后又转回来,走近思索着怎么把瞿朗抱到床上——用着人家的钱,这点面子活总要做的。   梁言压下心头的反感,低眸敛目地把手伸到瞿朗背后,用力间忽觉有气息扑在自己的手臂上,一抬眼瞥到了瞿朗俊逸的侧脸,登时恍神失力,生怕惊醒瞿朗,慌忙间按住沙发扶手撑住了身体。   “……”   大约是在睡梦中感受到什么,瞿朗皱了皱眉。   梁言一下屏住了呼吸。   他从来没有离瞿朗这么近过。   近到可以看清楚瞿朗的睫毛。   噗通、噗通……   心跳悄悄加速,领口变得紧勒,梁言无意识地滑动了一下喉结。   不知为什么,身下的人周围似乎有比其他地方更加沉重的立场,坠得梁言在朦胧安静的氛围中控制不住地低头……   叮铃铃领——!   就在这时,刺耳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   小白下章出来~ 第50章   ===================   瞿朗刚睡下就被吵醒,强迫自己睁眼去摸手机,却见眼前挡着个人,“?”   那人迅速退开,在沙发前杵了几秒,从茶几上拿过正响着的手机递给了瞿朗。   瞿朗接过手机,看清面前的人,瞥过放在茶几上的吹风筒,恍然“哦”了声,“我……睡着了?”   梁言神色不太对地应声,但瞿朗只扫了他一眼就低下头看手机屏幕,上面显示着来电人是钟麒。   他身上灌了铅似的沉,脑子里也蒙蒙的,只好捏了捏山根醒神,跟梁言打个随便坐的手势,起身去窗边接电话。   “你现在在哪儿呢?”电话一通,钟麒洋溢着用不尽的活力的声音便从扬声器里传出,像是刚从酒吧通宵回来,正处在兴奋头上。   房间安静,在瞿朗的示意下坐到沙发上的梁言微微偏了下头。   瞿朗的情绪被钟麒的活跃调动了一瞬,又很快down下去,不无羡慕地说:“在房间,怎么了?”   钟麒立即听出他兴致不高,问道:“你干什么去了?怎么有气无力的?”   这么明显?瞿朗透过舷窗看飞在外面的海鸟,说道:“连喝酒带打牌地陪了一整晚,有力气就怪了。”   “啊……”钟麒知道瞿朗这次登船不是来玩的,但星极游轮和誉腾不在一个量级,他含着金镶钻的汤匙出生,在国外无忧无虑地长大,未来几十年也不需要他努力,只要吃好玩好活好别创业就行,因此不太懂得瞿朗的耐心与忙碌,满怀敬畏与好奇地问:“那拿下了吗?”   “还早着。”昨晚每次提到赛事资质,那两个人都会轻飘飘地转移话题,估计是想拖到最后一两天,玩够了再说正事。   瞿朗也不想说太多,转而问:“你打电话干什么?”   “哦对,”钟麒想起来,“今天有个拍卖会,就在十六层的爱神大厅,里面有很多好玩意……不过你应该要补觉吧?”   “是啊,刚睡着你电话就打过来了。”   “哈哈,”钟麒道,“那晚上的酒会你一定要来,也是在这里,我介绍朋友给你认识。”   钟麒的工作就是吃喝玩乐,丘比特号上有不少他带上来的玩伴,瞿朗和他在国外认识,回国之后圈子并不相融,于是问:“什么朋友?”   “别问,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不来你会后悔的!”   不用说,瞿朗就知道钟麒又要给他牵红线了,他都不记得这是第几个。   但还是配合地问:“几点?”   钟麒兴致勃勃:“七点,到时候穿帅点过来,你那什么比赛还有男朋友,我保准让你拿下一个!”   “……我眼光很高的。”   “眼光再高这次也该到头了!”   评价这么高?瞿朗挑眉。   钟麒那边应该还有活动,快速说:“行了我不打扰你补觉了,晚上等你。”说完利落收线。   通话结束,瞿朗看了看黑掉的屏幕,叹气摇头,转手把手机扔到床上。   正要拉开浴袍的腰带换睡衣,一眼看到坐在沙发上的梁言,又把手放下来,隔着几步的距离,对梁言说道:“我刚才喝了醒酒汤,应该没什么事,你去吃个早餐,不用再过来了。”   梁言的瞟过他被腰带束出的腰身,按着膝盖的手随着越发紧涩的喉咙而收紧,“茜姐说……”   瞿朗不想多费口舌,“就说是我说的,我睡觉的时候不喜欢有人在身边。”   梁言:“……”   瞿朗是真的想自己休息。   意识到这一点,梁言心中泛起奇异的涟漪,分不清是庆幸还是别的什么,从沙发上起身走到门口。   他步子迈得很慢,关门前回头,正看到瞿朗侧身解开浴袍的腰带,再之后,伴随着窸窣的布料声,门在他面前合上了。   送走了梁言,瞿朗定好闹钟,睡了一觉。   下午两点,他被闹铃声吵醒起床洗漱,去另一层客舱找人,得知那两位还没睡醒,心里多少平衡了点。   一个副局一个科长,都有家室,还有带着孩子来的,总不能亦步亦趋地跟着,瞿朗索性给他们让出半天的亲子时间,自己也去放松放松,吃过午餐,去七层的水疗沙龙做了个按摩。   去年冬天,瞿朗有了在柳城举办一个国际级击剑赛事的想法,从资质评估到报批,很多事都要他亲自出面,不是一般的费心力,按摩时他又睡了一觉。   六点半,钟麒打电话来催,他回房间换了套衣服,带上许茜,前往十六层的爱神大厅。   钟麒最近把头发染成了灰色,穿着黑T破洞裤,鼻梁上架着副透明色的连框平光镜,在人群中相当扎眼。   瞿朗一进大厅就看到他,跟许茜交代两句,便从桌上端了杯酒过去,拍了下他的肩膀。   钟麒正和人说话,回过头看到瞿朗,眼前一亮,立即伸手揽上他,把他拉到人群中介绍道:“我朋友,瞿朗!”然后指了指对面的人,“闻俊,唱《余烬》那个,你应该认识吧?”   闻俊不认识,《余烬》确实听过,是首很安静的歌,副歌之后有段钢琴独奏很好听,瞿朗听过几次。   钟麒要给他介绍的朋友就是他吗?   客观来说闻俊长得很好,轮廓柔和,眉眼精致到可以用漂亮来形容,身型瘦削,穿着水洗色牛仔裤配竖纹衬衫,看起来文艺又静秀。   但……和瞿朗的理想型还是差了点,他轻提嘴角,礼貌地跟闻俊碰杯。   闻俊也打量着他,很仔细地从他的眉目扫到鼻梁下颌,微讶道:“你叫……瞿朗?”   这语气,像是以前见过他。   果然,闻俊接着问:“你以前是不是参加过击剑比赛?”   钟麒与有荣焉地抢着道:“他以前是很有名的击剑选手!怎么样,般配吗?”   闻俊的神色变得复杂,点头道:“……大概。”   瞿朗:“?”   听这意思,钟麒要介绍的人又不是闻俊。   那这两人绕来绕去的装什么谜语人呢?   有几个打扮漂亮的女人过来和钟麒打招呼,钟麒的心思立马跟着飘过去,但碍着还要牵红线,只好留在原地和瞿朗、闻俊闲聊。   闻俊也有心事,时不时朝大厅的入口张望。   陆续有其他人到场,某一时刻,他面上突然展开笑容,说道:“来了!”然后举手招了招。   瞿朗转身,便见穿着白衬衫的周叙白挡开递到他面前的酒杯,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走来。 第51章   ===================   瞿朗转头时面上还带着笑,看到周叙白,笑容一滞。   周叙白大概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瞿朗,挡过酒杯之后抬头,与瞿朗的视线交汇,脚步顿缓。   钟麒凑近瞿朗小声道:“你不就喜欢这些搞音乐的吗?这个怎么样?”   瞿朗:“……”   他是喜欢搞音乐的,过去几年谈过的也确实都是周叙白这一型,但钟麒直接把周叙白找来……该说是对他有刻板印象,还是了解他呢?   闻俊听到钟麒话瞟向瞿朗,瞿朗注意到他的目光,顺势移开视线,轻吸一口气笑开,说道:“好。不是一般的好。”   周叙白居然比以前更好看了!   如果说钟麒扎眼是因为出格的装扮,周叙白就单纯是因为拔群的气质。   简直像是云锦落到了花红柳绿里,矜雅挺拔,自带与周围隔绝的气墙,出挑得没天理。   “我就说,”钟麒有点得意,“这个要再看不上,你这辈子就自己过吧!”   说话间周叙白到了近前,他简单地和闻俊、钟麒颔首示意,而后目光便移到了瞿朗身上。   熟悉的冷木香拂过瞿朗的鼻尖,都说气味连接着回忆,那一刻的确有无数画面自瞿朗尘封多年的脑海中浮现。   与他印象中的少年相比,周叙白的轮廓越发清晰优越,眉眼深邃静沉,身型也更加修颀挺拔,连望过来的目光都比以前更有分量了……   瞿朗记不清有多久没见过周叙白,乍看到他,是有些他乡遇故知的欣喜在的。   可是周叙白的目光如有实质,沉甸甸地碾过他,如同沉坠的铅块,不过瞬息,就把他拉回到那个与周叙白不欢而散的晚上。   瞿朗很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淡笑着调整表情。   虽说他早就没把周叙白当时的话放在心上,此时仍是不住后悔:早知道就不来了。   钟麒不再说悄悄话,推着瞿朗转身,熟稔地跟周叙白打了个招呼,殷勤地介绍:“这位是钢琴大师周叙白,跟你一样,也是柳城人。”   “……”在场不会有人比瞿朗更了解周叙白,但他只是含蓄地说了句:“我知道。”   钟麒意外,在他们之间指了指,“你们不会认识吧?”拜托,那他的成就感要折半了!   “那倒没有,”瞿朗打趣,“人家艺术家怎么可能认识我这种俗人?”   顶着周叙白不容忽视的目光,瞿朗手指轻动,晃了晃酒杯中紫红的酒液,抬眼笑道:“只是听说过罢了。”   周叙白的视线始终没离开过瞿朗,像是整个大厅的光华全聚在了瞿朗身上,闻言灼灼的黑色瞳仁轻动,没有说话。   钟麒道:“以前听说,以后不就熟了吗?”   他把瞿朗往周叙白面前一推,道:“那什么,你们先聊,我去那边看看。”话语间撮合的意味不能更明显,临走前还顺手把发觉不对想留下来观望的闻俊拉走了。   瞿朗捏着酒杯的手收紧——真他妈的谢谢你了钟麒。   “……”   钟麒的存在感很强,他一抽身,周围霎时静了下来。   周叙白是公众人物,从他出现,就有不少人悄悄关注着这边。   瞿朗在心中骂了钟麒无数遍多事,目送他和闻俊离开,不得不打起精神,轻举酒杯,礼貌性地对周叙白寒暄:“好久不见。”   周叙白的眼神恍惚般闪烁了一下,而后淬火刀似的视线从他的脸上寸寸摹过,灼热而深刻,直到瞿朗有些挂不住,薄唇才轻轻翕动,回道:“……好久不见。”   连声音也比以前更好听了!   少了几分冽,多了几分沉,就像现在的周叙白,横溢的才华与锋芒尽数沉淀,变得越发内敛安静。   瞿朗慢慢调整过来,纯抱着欣赏的心思多看了他两眼,说道:“我不知道……”你也在船上。   但想想,这都多少年了?周叙白都未必记得自己说过什么。   就算记得,他也不会因为小时候分手激愤上头的气话耽误办事。该去哪还是得去哪。   于是顿了顿改口:“你怎么会在这里?”   以他对周叙白的了解,周叙白应该不太会凑这种热闹。   瞿朗问得自然又客气,像是多年不见关系早就淡薄了的旧友闲谈。   周叙白凝视他许久,答道:“快到我爸生日,我来……拍个东西。”   怪不得。瞿朗关心道:“拍到了?”   周叙白:“嗯。”   瞿朗微笑:“那就好。”   周叙白:“……”   客套的话到这里就说尽了。   本来该让周叙白代他向周德安问好,瞿朗想了想,他们这一家大概都是不被他惦记着更好,便只笑笑没再说下去,抬手挡在面前轻咳两声。   周叙白黑色的瞳仁微震,往前迈出一步,但接到信号的许茜更快,立刻拿着手机挡了过来,说道:“瞿总,有电话。”   瞿朗作势看了眼屏幕,抬头对周叙白道:“不好意思,我这有点急事,改天再聊。”   说着把酒杯往旁边的桌上一放,接过手机佯做接通,大步往外走去。   周叙白的指尖只来得及往上划出极小的弧度,瞿朗的背影便已被来往的人群淹没,消失不见。   从旁观望许久,之前被挡过酒的男人立即见缝插针地凑了过来。   男人穿了身紫色西装,打着领结,自来熟地站到周叙白身边,朝瞿朗离开的方向抬抬下巴,殷勤地搭讪道:“那个是誉腾的瞿朗吧?周老师,他这人风评不太好,您还是离他远一点好。”   周叙白原本想走,听到这句蹙眉停步。   男人见周叙白似有兴趣,立马献宝似的说:“您应该不知道,他在圈子里出了名的爱玩,而且专挑您这样的艺术家下手,家里还包养了个小的……”   他习惯性地把话题往轻亵的方向带去,周围气压骤降,才猛地反应过来,哑然住口。   周叙白冷冷扫他一眼,转身离开。   男人愣了下,暗骂着跟上:“周老师!我说的是真的!我在柏林听过您的独奏会,我和我爱人都是您的乐迷,您能不能给我签个名——!”   瞿朗走出爱神大厅,乘观光电梯下楼。   电梯里的玻璃透明,可以看到外面有人在玩甲板跳伞,惊呼声不断。   许茜觑着他的脸色,小心地问:“瞿总,你怎么了?”   “?”瞿朗回头,“没怎么啊。”   许茜心说:从大厅里出来就神思不属的,没怎么才怪!   一看许茜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瞿朗意识到自己出神太久,将占据思绪的回忆驱散,问道:“你晚饭吃了吗?”   “我减肥。”   “哦。”   嘴快说完许茜才“呃”了声,“……再吃点也行?”   见她一副舍命陪君子的表情,瞿朗失笑:“算了吧。”   瞿朗把外套脱下来让许茜带回去,自己找了个酒吧坐下。   二十多分钟后,钟麒的电话打了过来,开口就问:“你怎么走了?”   瞿朗早知他必有这一问,摆弄着面前的酒杯,答道:“临时有点事。”   钟麒哪管这些,兴味十足地道:“感觉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周叙白啊!”   “……”   钟麒那边还挺热闹,有人过来叫他,他把手机拉远说着“一会儿过去”,又贴近继续道:“你不就喜欢这种长得帅又有气质的吗?这一挂里周叙白算是天花板了吧?”   那肯定是啊。   毕竟奠定了他的审美基础呢。   瞿朗没搭钟麒的茬,抿了口酒,问:“你怎么认识他的?”   “闻俊前男友啊。”钟麒又应付了一波人,兀自说下去:“《余烬》里面那段钢琴就是周叙白弹的,他还当过闻俊的演唱会嘉宾呢。”   这瞿朗还真不知道,他没空关注娱乐圈的事,摸着杯沿的手稍停,“……那你还介绍给我?”   “都前男友了啊,闻俊又不介意。再说知根知底的还不好?我听闻俊说他就谈过两个,就是时间都不长,也单着好几年了,不过你放心,他肯定没出去乱搞。”   周叙白当然不会出去乱搞。   瞿朗撑着下巴颇感兴趣地问:“他谈的都是什么样的?”   “一个闻俊,还有个好像也是弹钢琴的?”   “那不是跟我八竿子都打不着?”   说是截然相反都不为过。   看来是真的很后悔和他在一起过了。   瞿朗避过自己对周叙白的观感不谈,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你别忙活了,人家看不上我。”   “不一定啊,我听闻俊说——”   瞿朗把搭在杯沿上的薄荷梗碾断,说道:“真不合适,钟麒。算了。”   他语气坚决,钟麒一肚子的话噎在了嗓子眼,不太明白地“哦”了一声。   瞿朗的态度转瞬又变得轻松:“我刚听有人喊你过去?”   “……是有。”   “那你去吧,我这两天估计有得忙,等搞定了比赛的事再请你吃饭。”   这就是不想再聊下去了。   “……”钟麒心中犯嘀咕。   瞿朗怎么就笃定周叙白看不上他了?闻俊不是说在周叙白那里看到过瞿朗的比赛视频吗?   但他到底只是个牵线的,瞿朗不想,他也不能按头,只好道:“行吧,那你忙完记得找我。” 第52章   ===================   瞿朗说忙不是开玩笑,除了隔天抽空给梁言过了个生日之外,剩下的时间几乎都耗在了作陪上。   好在他的时间没有白白浪费,到了第六天晚上,此前一直兜圈子的韩副局终于给了句准话。   卡了两个月的审批有了进展,瞿朗当然要表示一下,在钟麒那边要来两张任意乘的黑金船卡,又开了几瓶六位数的酒,一直陪到深夜,亲自把两人送回去休息,才忍着头痛给许茜接电话。   许茜拿着外套赶到,看到他蹙眉捏着额头轻轻抽气的样子,赶紧上去扶,气不过道:“他们也太过分了,有这么故意卡着灌人的吗?要是欣姐知道你这样,肯定要心疼死了。”   额角的某根血管几乎要挣破皮肤跳出来,瞿朗头疼得要命,听到她愤愤然的语气,淡笑着开解:“还好,我们没有钟麒那样的背景,花点钱喝点酒就能成事算不错了。”   真正难的是瞿娴,他现在好歹有个誉腾,瞿娴当初什么都没有,又是怎么走过来的?   “……”   深夜,又喝了酒,思绪很容易走岔。   想到瞿娴,瞿朗弯着的嘴角放了下去。   许茜想起冯欣的交代,忙转移话题:“那个,我刚才给梁言打电话了,今天晚来他去看着你。”   瞿朗从短暂的颓败中抽离,拒绝道:“不用,我自己可以。”   “你不可以!”许茜道:“不让他看也行,那我等会儿收拾收拾去你房间打个地铺。”   她语气坚决,一定要让瞿朗在她和梁言之间二选一,瞿朗没办法,只好道:“那还是让梁言来吧。”   许茜松了口气,扶他进入客房所在的走廊,一抬眼,看到瞿朗房门对面的墙上靠着个人,咦声道:“瞿总,有人找你。”   有谁会不打电话直接来找他?   瞿朗疑惑地把按着额角的手移开,不期然和站直望过来的周叙白对上了视线。   “……”   这时许茜也认出了周叙白,小声说:“瞿总,是那天酒会上跟你说话的人。”   瞿朗的心绪纷杂,步伐放慢。   周叙白从墙边转到走廊中间,眉心轻拢,问道:“你喝酒了?”   许茜:“?”   这人怎么好像和瞿总很熟的样子?   瞿朗怔了下,低头轻嗅——酒味很大吗?   这样好像有点难看,他轻拍许茜的手臂,示意许茜放开自己,借着整理衣服缓冲,缓慢思考。   周叙白怎么知道他住这里?   疑问只在瞿朗脑海中停留一霎,就有了答案:他的房卡是钟麒给的,钟麒告诉了闻俊,周叙白也就知道了。   ……所以周叙白来找他干什么?   不对,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闻俊和周叙白分手还能做朋友,看来他们的脾气很合,以前在一起时关系应该也很好,不像和他。   “……”   瞿朗的思维发散无法连贯,东一下西一下的,来回间忘了回话。   他不动,周叙白便走向他。   瞿朗滞后地说道:“是喝了点……”然后看向许茜。   许茜:“……?”   瞿朗:“……”   他自己都没搞清楚自己到底在想什么,更不能指望许茜能凭空读懂,只觉得走廊里的空气随着周叙白的靠近乌云似的铺天盖地地倾轧过来,透不过气地皱了下眉。   周叙白停下。   静默在空气中流淌。   周叙白有让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的能力。   就像盘根错节的巨树,或者矗立在幽境的雪山——见到这类事物,人总会自发地沉默不言。   周叙白没再靠近,无声地看了瞿朗半晌,问道:“喝了多少?”   问这个干吗?瞿朗无端感受到压力,缓慢道:“……没多少。”   “你自己住?”   像是在回应周叙白的问话,瞿朗房间的门被拉开,梁言从里面出来,开口便道:“哥,洗澡水我帮你——”说到一半看到周叙白,话音戛然而止,瞳孔放大,怔愣无言。   走廊上针落可闻,宽敞的空间突然说不出来的窒闷。   周叙白分出余光瞥过梁言,说不清的情绪在那双沉黑的眼眸中沸腾,又逐渐冷却,冻得人彻骨发寒。   许茜察觉到气氛微妙,硬着头皮打破这片可疑的沉默,问梁言:“是洗澡水放好了吗?”然后转向瞿朗,“瞿总?”   瞿朗正不想多聊,顺势往旁边让开,对周叙白道:“太晚了,我们改天——”   周叙白挡住了他,视许茜和梁言为无物,不错目地望着他,问道:“你以前的号码不用了?”   瞿朗被打断,心中暗啧,很是含糊地“嗯”了一声。   周叙白掏出手机递过来。   “?”   这是干什么?也要和他做朋友?   瞿朗可没这个打算。   “我有事要说。”但瞿朗看起来没兴趣听。   周叙白道:“在这里说也可以。”   “……”酒精使得瞿朗耐性不佳,他抄手道:“好,就在这里说吧。”   周叙白无暇的眉心轻皱,露出了瞿朗过往最熟悉的神色。   以前周叙白露出这样的表情,便是觉得为难,大概率不会再往下说。   谁知他只皱了下眉,神情便归于平静,开口道:“抱歉——”   瞿朗惊得额角一胀——真说?!   他刷地抽过周叙白的手机,把自己的号码输进去重重按下拨通键,很快,口袋里的手机响起铃声。   他把手机抛还周叙白,掏出自己的在周叙白面前晃了晃,“行了?”   周叙白扫过瞿朗的手机屏幕,似是在确认上面显示的是不是自己的号码。   “……”难不成他还能作假?   瞿朗无语,不甚舒心地挂断电话越过周叙白,对出神的梁言和许茜道:“走了。”   在门口耽搁了一会儿,浴缸里的水温正好。   瞿朗泡完澡出来,许茜已经回去了,梁言把备好的蜂蜜水端了过来。   他接过杯子喝几口润嗓,坐到沙发上强迫自己思考比赛的事——不想这个,他可能会想些别的。   资质报批顶多再等半个月,拿到资格,筹备赛事就要正式提上日程。   首先要考虑的就是选手问题,要提升比赛的含金量,就要请来强力的选手——瞿朗心头掠过目前国际排名靠前的击剑选手名单——想把这些人请来,估计要费不少力气。   “……”   总归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他叹了口气,把蜂蜜水放到茶几上,准备去睡觉。   一起身,旁边安静坐在椅子上的梁言也站起来。   瞿朗这才注意到他,于是道:“你回去睡吧,我不告诉许茜。”   梁言摇头,走到沙发边说:“我睡这里就可以。”   他连被子都抱过来了,瞿朗也不好再说什么,点头道:“好吧,那你就先凑合一晚,等下船再好好补觉。”   时间临近凌晨一点,房间里的灯熄了。   不知是不是过了困劲儿,瞿朗躺到床上翻来覆去都没能酝酿出睡意。   沙发上的梁言忽然出声:“哥,你睡不着吗?”   “……”瞿朗停下翻身的动作,尴尬道:“我吵到你了?”   “没有,我也没睡。”   “……”   梁言道:“哥,我们聊聊天吧。”   跟小孩子有什么好聊的?   但也实在没有其他人,瞿朗从被子里伸出手,枕到脑后,问:“聊什么?”   “周叙白——”   猝不及防听到这个名字,瞿朗心头一跳,在黑暗中朝沙发的方向看去。   梁言道:“哥以前说,见过比我弹得好的人,是他吗?”   “……”   这应该是他四年前第一次见到梁言时说过的话,梁言怎么现在还记着?   瞿朗回想,好像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的事。   那时他刚从国外回来没多久,整合了誉腾和斐雅的资源,正式接手了运动商品线。   恰逢柳城举办市级学生运动会,誉腾向会方赞助了大批商品,运动会圆满成功,几所学校便准备了一场面向赞助商的答谢演出。   瞿朗当然不会对演出什么的感兴趣,在致辞阶段亮个相就离场去外面透气,给许茜打过电话,就随便找了个阴凉的地方等人。   微风拂动,把不远处敞开着的教室里传出的琴声吹了过来。   他走近几步靠墙听着钢琴独奏打发时间,却有一道怒冲冲的女声突然响起,将琴声打断。   “梁言!你为什么不去候场!你知不知道大家都在找你!”   接着,有踏踏的脚步声冲进教室。   钢琴声停了五六秒,又重新开始演奏,却多了不少错音乱音,而后彻底停下。   弹钢琴的是个男生,大约是因为被打扰,语气不悦:“你干什么?”   女生道:“你说干什么?去候场啊!还有三个节目就到你了!”   “不去。”   “为什么不去!”   “我的音乐不是给那群什么都不懂的暴发户听的。”   “你、你——”   教室里的小姑娘被气得说不出话,瞿朗却是忍不住笑起来,心想着这是什么周叙白第二?   满怀好奇地从墙边转到了窗外,一眼看到了坐在钢琴前,穿着誉腾赞助的运动服、冷着脸的梁言。   好笑程度翻倍。   他敲敲窗框,似笑非笑地说道:“小同学,放下碗就骂娘可不好啊。”   衬衫领带的成年人打扮把音乐教室里的两个小家伙吓了一跳,他笑眯眯地继续道:“再说你怎么就知道我们听不懂呢?我可见过比你弹得好很多倍的人,你这琴技还差点意思,给我们听不是正好?”   梁言睁大眼睛,嘴唇动了动。   就在这时瞿朗的手机响了,是许茜。   他转身就要走,梁言却从短暂的惊吓中回神,起身不服气地追问:“你说的那个人是谁?”   瞿朗:“?”   梁言咬住嘴唇,忍着背后说人坏话被撞破的羞耻,笃定道:“他肯定比我年龄大。”   瞿朗见他绷紧下巴强作骄矜的模样,挑了下眉,笑道:“他现在是比你大,不过跟你一样大的时候,也比你弹得好。”   周叙白从小到大吊打国内外的同龄人,说他小时候比梁言弹得好,应该不算吹牛。   电话再不接就要挂断,瞿朗最后看梁言一眼,说道:“小同学,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别太傲了。”而后便低声讲着电话离开了。   当时瞿朗纯粹是觉得梁言和周叙白有点像,小孩子年纪小又太傲慢,才玩笑逗趣般说了他两句,完全没有恶意,不然也不会在后来得知梁言家里出事之后资助他。   “……”   不会是那随口的几句话给梁言留下什么阴影了吧? 第53章   ===================   “是吗?”梁言半晌没听到瞿朗回答,追问。   瞿朗扫过沙发上鼓起的被子轮廓,怎么也说不出违心的话,于是安慰道:“那个……你也别太灰心,他不一样,他——”   “他是天才。”梁言接道。   瞿朗意外。   在他印象里,梁言是个不服输的人,好奇道:“……你也这样觉得吗 ?”   房间中安静一会儿,梁言说道:“这是公认的。”   瞿朗没听出他的情感倾向,“哦”了一声。   “哥。”   “嗯?”瞿朗一边应着一边想,梁言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叫他哥的?他好像没这样要求过。   “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是说周叙白吗?   瞿朗不答反问:“你对他很感兴趣?”   “我……”梁言噎了噎。   “懂了,”瞿朗道,“偶像崇拜什么的是吧?”就像他曾经很喜欢阿尔多·纳迪一样。   “……嗯。”梁言的声音有些闷,似乎带着异样的情绪,应过之后又继续问:“哥,你和他……关系很好吗?”   刚把话题带开,怎么又绕回来了?   “认识而已。”瞿朗敷衍道。   他可没兴趣和一个小孩子谈论过去的事——他还没到回忆的年龄,担心梁言再问下去,便装作困倦地打了个呵欠,说道:“困了,睡吧。”   说着抽出枕在脑后的手拉了下被子,闭上眼睛,做出休息的架势。   梁言的下一个问题刚冒头便被堵回去,凝神听着床上拉长的呼吸声,不再说话了。   降低一件事的难度,往往靠与另一件事对比。   刚才瞿朗还觉得入睡困难,和梁言聊了几句,睡觉反而变得简单了。   肌肉放松,身体发沉,意识也逐渐陷入了沉暗。   大约是因为近期与周叙白打过照面,朦胧间乱七八糟的场景爆炸般涌现。   先是与周叙白在丘比特号的走廊上对峙,一闪又到了孟菲斯会展中心的楼梯间,呼吸错乱,唇舌缠绕。   他隐隐觉得不对劲,脑子里警铃直响,想要推开周叙白,却控制不住地往后仰倒,摔在了周叙白房间的床上……   空气的密度忽然变得极大,充满了闷湿的水汽与焦灼,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周叙白穿着衬衫单手撑在他上方,衣袖半挽着,露出的腕骨清晰分明。   难以挥散的阴沉黑云笼罩着周叙白,他看不清周叙白的表情,只有一双冷深的眼被水汽润得极黑,紧盯着他说:“瞿朗,你要一直喜欢我。”   ——可是我们已经分手了。   话到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来,身体也完全动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周叙白那只骨感十足的手沿着他的脖颈往下滑,滑到他的腰间,撩起他的衣服,接着人也压了下来。   颈间传来濡湿感,还有被头发蹭到的刺痒,这感觉如有实质,穿透层层梦境的雾霭印到了瞿朗身上。   ——这是在干什么?   或许是因为惊悚太过,梦境褪去了一层迷幻的色彩,压在身上的人逐渐消融成人形的黑影,那份重量却越来越真实可感,瞿朗在错愕之中猛地睁眼,便觉黑暗中有人按着自己,一个接一个湿热的亲吻正顺着他的侧颈不断往下!   有什么人闯进来了?!   瞿朗的第一反应是提膝上顶,上方的人惊觉他醒来,忙撤开抚在他腰间的手,挡住他的膝盖,短促的呼吸间,瞿朗双手扳住那人的肩膀用力一掀,翻身直接将人压在了底下,伸手按开了床头灯。   暖色的光瞬间充满整个房间,同时也映亮了身下那张熟悉的脸。   梁言没有反抗,很顺从地被瞿朗剪着双手单膝抵着后背按在床上,先是被骤亮的灯光刺得躲了一下,等到适应了房间里的亮度,往后瞥了眼瞿朗的表情,觉得羞耻似的敛下了眼睫。   “……”   说不出的荒唐感淹没了瞿朗。   他垂眼扫过自己被解开了几颗扣子的睡衣,令人头皮发麻、浑身起鸡皮疙瘩的触感还停留在锁骨附近,他一时分不清是自己喝多了,还是梁言喝多了。   “……你梦游了?”   这是瞿朗思来想去,想到的唯一说得通的可能。   梁言咬住了嘴唇。   红热沿着他脖颈爬上侧脸,被瞿朗抓着的手腕也散发着不太正常的热烫。   他的鼻尖还萦绕着与瞿朗发梢同源的洗发水的淡香,但这味道似有若无,远不如凑在瞿朗颈间时来得真切浓郁。   ——梦游?   感受到瞿朗夹在自己腰侧的大腿间肌肉的弛张,脑子里一闪而过的旖旎画面让梁言死死扣紧了手指。   ——到现在瞿朗还要维持那可笑的正人君子的假象吗?   难言的欲求与被戏弄的恼怒没过了梁言的头顶,他心中有什么东西崩塌了。   确切地说,已经崩塌过一次——就在得知瞿朗资助他只是在为自己未来的玩物投资时——现在倒下的是遗迹残垣。   再没有什么横亘在他那近乎自取其辱的渴求之前。   喉间干渴发痒,薄薄的眼皮也要烧起来,梁言滞了几秒才发出声音,嗓音低哑,余热未消,“哥,我的手……”   瞿朗这才发觉自己用的力气太大,几乎要把梁言的手腕拧脱臼了。   他下意识松开手,但就在他卸掉力气的一霎,梁言反握住他的手臂用力扯下,趁他分神将他摔在床上,反客为主,手探向他的腿间揉捏,感受到瞿朗的身体在他身下紧绷,脑子里的某根神经瞬间被引燃,喉结滚动,朝他腹下俯下头去……   滚烫的呼吸隔着内裤扑到了瞿朗身上,瞿朗难以置信——疯了吗?   这下他真的毛了,不再留手,抬脚直接将人踹翻到床下,拉上睡裤。   梁言刚要起来,又被下床的瞿朗一脚踹在肩膀,后背重重砸在地板上。   毫无自尊可言的讨好却被这样不留情面地拒绝,心中耻感与积累已久的愤懑终于压制不住,梁言再也无法维持乖顺的模样,胸口剧烈起伏,握拳轰地锤在地上,仰头盯着蹙眉俯视他的瞿朗,眼眶发红,自暴自弃地冷笑道:“你带我来不就是为了做这个?怎么,现在有了周叙白,所以不需要我了是吗?”   “?”此时的梁言与平常判若两人,仿佛被谁强抢羞辱后又被狠心抛弃。   瞿朗完全跟不上他的思路,不禁回想自己过往的言行,神色来回变换了几次,云里雾里地问:“我什么时候……说过需要过你了?” 第54章   ===================   瞿朗越是困惑,梁言越觉自己被戏耍,恼怒也更甚,“你需要自己开口吗?”   什么意思?   瞿朗慢了半拍,反应过来:“……有谁跟你说什么了?”   “……”   明知故问。   就像瞿朗这几年矫饰出来的疏远一样。   梁言的眼睛被灯光刺得发茫,视野种瞿朗的身影变得模糊,慢慢与三年前那道身影重合。   时至今日,他还记得答谢演出一年后再次见到瞿朗时的种种细节——   那时他已经接受瞿朗的资助近半年,许茜出面帮他解决了债务问题,帮他办好了转学手续,还很负责任地开车送他去新学校报道,谁知半路接到冯欣的电话,说是联系不上瞿朗,顿时把他抛到脑后,火急火燎地掉头先去找人。   许茜把车子停到楼下,担心瞿朗出事,便让他也跟着一起上楼,按了十来次门铃都没人来应门,急得要找人破门时,门从里面打开了。   三月初,柳城的天气还很凉,瞿朗没有温感系统似的穿着黑色的宽松短袖,像是刚起,头发很是凌乱,肌理分明的手臂压在门框上,另一手挡着打了个呵欠,一脸莫名地问许茜:“你怎么来了?”   许茜见他没事先松一口气,而后怒问他为什么不接电话,瞿朗茫然地返回客厅找了会儿,从沙发底下摸出了关机状态的手机开机,而后便老老实实地拎着手机听着冯欣的数落,偶尔因为电话里的声音太大,默默把手机拿远点,很快又被许茜残忍地按回耳边。   他只好小心地开口缓和冯欣的情绪:“我就只是睡过头——”   “我知道你是死了还是睡过头了?!”话没说完就被冯欣吼得嘶声闭嘴,“万一你喝酒了呢?万一你又跟上次一样但我们去晚了呢!”   瞿朗瞥到了许茜身后的梁言,似是觉得很没面子,摸着鼻子背过身好言好语道:“我错了我错了,我下次绝对不关机了行么……”   那时梁言对好心资助他,支持他继续弹钢琴的“瞿总”充满了成熟、稳重的设想,乍看到俊朗散漫却被训得灰头土脸的青年,心中是有些幻灭的。   这份幻灭在想起瞿朗就是一年前讽刺过他的人时变为了忐忑,以至于后来到了学校,每逢失眠便会回想瞿朗那天听电话时随意乜过来时的眼神,反复推敲琢磨——瞿朗知道资助的人是他吗?   琢磨的越多,瞿朗疏阔的身形、漫不经心撩起的眼皮、手臂上的青筋脉络还有挂在嘴角无可无不可的笑容就变得越来越清晰。   等他回过神来时,发觉瞿朗于他已经变成了风一样的存在,想到瞿朗,心头充斥着的不安与惶惑就会暂时被驱散,继而被另一种近似崇拜、又或许是憧憬的情绪沾满。   他开始期待再次见到瞿朗,每练习一首曲子都会想以后说不定要弹给瞿朗听,想到未来某天瞿朗可能会撑着下巴看他弹奏,他便会挺直腰背,尽量让自己的肢体动作更加优雅自然。   后来他确实如愿见到了瞿朗,瞿朗也确实抽空听了他精心准备的曲子,不过提议的人是许茜,瞿朗只是靠在沙发边等人,听的时候心不在焉,时不时往外看,某一时刻突然露出笑容,拿着手机起身离开。   梁言愣愣看着瞿朗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忽觉自己像个费尽心思表演却被冷落的小丑,还没搞清楚自己心头抑制不住的失落从何而来,身体便先一步追出去,不想撞见了瞿朗牵起一个男人的手送到嘴边轻吻。   他被雷劈了似的杵在门口动弹不得,被许茜拉回去,临进门前他鬼使神差地回头,瞿朗已经松开了男人的手,正笑着挑起对方的下巴低头靠近。   他浑浑噩噩地回到了学校,就在那时,学校里出现了他被瞿朗包养的传闻。   以前千方百计想打听的关于瞿朗的事一件一件接连传进他的耳朵——爱玩,尤其喜欢玩弄钢琴家,换男友很快,包养很多人……   梁言起初不信,可是再见瞿朗时,瞿朗身边确实换了另一个人。   后来碰到瞿朗的合作伙伴,对方看向他的眼神也充满了轻亵揶揄,趁瞿朗短暂离开,便用下流的言语品评他——   “我早听说他在家里养了个小情人,闹了半天是真的啊?”   “别瞎说,人家那叫‘资助’!”   “对,‘资助’!从小‘资助’!哈哈哈哈哈哈……”   “小家伙,机灵点儿,你们瞿总出手大方,你好好哄哄他,以后房子车子他都给你买!”   这些话如同魔音,日夜在梁言耳边环绕——瞿朗资助他,真是为了做那些事吗?   他见瞿朗的机会不多,一年也只有一两次。   某次他失手打碎了瞿朗家里价格昂贵的花瓶,慌忙清理碎片时割伤了手指,瞿朗发现后边叹着气帮他清理伤口上药,边斥责他不懂得保护自己的手,花瓶的事却只字未提。   仔细回想,那时瞿朗有没有摩挲他的手指?落在他身上的视线是不是淫亵狎昵的?对他的态度会不会太过宠溺?还有许茜,她偶尔的指派到底存不存在肮脏的暗示?   “什么资助,说得好听,其实就是包养嘛。”   “艺术生这么烧钱,还真当人家什么都不图,光做慈善啊。”   “笑死我了,这不就是按照自己的审美挑人‘资助’吗?”   ……   耸立在梁言心里,高不可攀的神像在一粒粒石子的敲击轰砸之下坍塌了。   恶心,愤怒,厌恶……很长一段时间里梁言想起瞿朗便会被无数股交缠的情绪折磨得胃痛欲呕,难以入眠。   没了瞿朗,他只剩下钢琴。   正如那些人所说,没人会白白做慈善。   如果瞿朗是为了那种事资助他,那他只能忍着反胃感,让瞿朗对他的兴趣久一些。   在给许茜打电话说想和瞿朗一起庆生之前,他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说服自己——他到了瓶颈,需要真正的大师的教导与指点,瞿朗未必肯为了他花心思,他只能自己争取。   交换也好,为了偿还之前的诸多“资助”也罢,反正他说服了自己。   他真的说服了自己!   瞿朗却在这时装起了道德高尚的君子。   钢琴家……   有哪个钢琴家比得上周叙白?   见到周叙白,还有什么不明白?   瞿朗那些轻易交往又分开的恋人,包括他在内,不都是因为触不及天上月,所以退而求其次俯拾的水中影吗?   当初满腔憧憬却被背叛的愤怒,与如今放下尊严隐含期待地讨好却被轻视的愤恨,二者谁更强烈,梁言已经分不清。   他扭过头,破罐破摔道:“随便你怎么想吧。”   “……”   孩子发疯老不好,多半是惯的。   瞿朗松开梁言,揪住他的衣领往上一提,把人掼在沙发上,居高临下,冷声道:“说清楚,说不清楚就别下船,留在海里喂鱼算了。” 第55章   ===================   梁言的嘴很难撬。   但他不说,瞿朗也能从之前的只言片语中咂摸出点意思来,说出口都觉得不可思议:“你以为,我资助你是为了对你做什么?”   梁言没入地毯纹理中的视线闪烁了一下,还是不吭声。   瞿朗:“……”   那看来真是这样想的了。   瞿朗这些年打交道的不全是他看得上的人,会对梁言说这种恶心话的大有人在,光这么一会儿他脑子里就过了两三个。   青春期的小孩子很容易被带偏,周围打着资助旗号行包养之实的事确有不少,梁言……   瞿朗的火气涨到半截,都变做无奈的叹息。   没想到大半夜的不睡觉,还要给一个小孩子解释这些。   他捏了下山根,心累道:“梁言,不管你是听谁说了什么,我现在可以明确告诉你,我资助你,只是因为我有钱,不喜欢有心又有天赋的人浪费自己的才能。你不是我资助的第一个人,也不是唯一一个——”   远的不提,他在柳城的击剑俱乐部里就有好几个和梁言情况差不多的小孩子。只不过梁言是学钢琴的,和他们住不到一起。   怕说的不够透,瞿朗又真情实感地补充:“——说得近一点,你是我弟弟,远一点,差不多算是我的员工。我这人不吃窝边草,既不喜欢办公室恋情,也不喜欢比我小的,以前现在以后都是。你可以把心放在肚子里,安安心心弹你的钢琴,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有的没的。   梁言像被打了一耳光,红热在瞿朗耐心迁就却疏远无比的语气中褪去,露出了苍白的底色。   瞿朗道:“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凉意针似的自毛孔中渗出,扎得梁言浑身上下阵阵火辣,他分不清自己是冷还是热,身体不受控制地轻颤,像是摇摇欲坠的高塔。   梁言的自尊心很强,说到这个程度,应该已经把所有误会解开,也把那些不该冒出来的苗头都按死了。   “行了,”瞿朗道,“今天就当做什么都没——”   “你资助我,”梁言突然抬头,面上犹带着一丝强撑的固执,问道,“是因为周叙白?”   “……”瞿朗第一次见梁言,先在他身上看到周叙白的影子,然后才注意他的才华。   所以,“算是。”   梁言按在沙发边缘的手骤然收紧。   瞿朗看时间:“船十点靠港,还能睡六个小时,回去吧。”   他退后让出路来。   梁言没动。   苍白褪色之后,新一轮的红热海潮般上涌。   他像一叶孤舟,在滔天的浪头里飘摇,原本他还有后盾,但他刚才亲手把那堵高墙推倒了,只剩他一人茕茕孑立,面对足以将他倾覆的巨浪——就像他家里刚出事时那样。   瞿朗也与当初单臂压在门框打着呵欠的青年别无二致——一样地喜欢清爽散漫的氛围,把轻盈柔软、不甚成熟但无伤大雅的一面留给身边的人,而可能刺伤人的决断、冷酷与坚持从来都被他掩在轻松的笑容之下。   瞿朗像是遥远又不真切的影子,缥缈不定,纵使他此时对梁言仍然称得上温和,但没有人能判断他心中是否做了不可挽回的决定。   后悔与恐惧滋生,或许还有失落与指向不明又不怎么体面的妒忌,梁言嘴唇翕张,牙齿相磕,半晌没说出话来。   ——全都是他的一厢情愿。   久违的忐忑重新找上梁言,他慢慢撑着沙发站起来。   瞿朗暗松了口气,走到门边,把门打开。   不知道是不是坐了太久,梁言双腿僵麻,走了两步又停下,不抱希望地问:“你讨厌我了是吗?”   瞿朗:“……”   小孩子是真的麻烦。   他小时候也这样吗?   瞿朗屈指揉了下太阳穴,耐着性子说:“不至于。别想太多,回去好好休息。”   梁言无法从他平淡的话语间捕捉到任何蛛丝马迹,只能顺从地踏出门外。   瞿朗关了门躺回床上,实在太累,没多久就又睡着了。   八点多,他被许茜叫醒,去和韩副局作别。   十点,丘比特号靠港,客人们陆续下船。   瞿朗口袋里的手机在这时响起,号码没有备注,是周叙白。   他直接按熄屏幕,把手机放了回去。   许茜提前安排了车来接,先送梁言,然后去公司。   车上异常安静,等到梁言离开,许茜才问:“瞿总,梁言惹你生气了?”   在船上这几天瞿朗都没怎么休息好,不太舒服地撑着车窗说:“没有。”   “那你怎么把他赶出来了?”许茜说:“今天早上我来叫你的时候,他在你门口坐着睡觉呢。”   “……”   之前梁言在车上时气氛很不对劲,梁言的坐立不安,许茜也都看在眼里。   她对偶尔能代她看顾瞿朗的少年印象不错,一方面是劝慰瞿朗,另一方面也是帮梁言说和说和,于是道:“他最近……遇到了问题,心情有些受影响,要是说了什么,别跟他一般见识。”   瞿朗不是很想提梁言,但许茜已经说到这里,他便顺着问:“什么问题?”   “上限什么的?钢琴方面的事我也不是太懂。”   “……”怎么连犯的毛病都和周叙白这么像?   瞿朗无言。   回去就要着手办比赛,肯定抽不出时间顾别人,还是尽快把事情解决得好。   瞿朗打起精神问:“梁言是不是快毕业了?”   许茜道:“马上。”   “他说过想去哪所大学吗?”   “……没听他提过。”许茜顿了顿,忽然道:“不过他好像说过很喜欢国外一个音乐学院里的老师,叫什么亚来着?加西亚?”   “佩拉西亚?”瞿朗猜道。   “对对对——”许茜一怔,“瞿总,你怎么知道?”   “……”很难说清楚他为什么知道。   瞿朗跳过这个问题:“你帮他看看伊斯曼的申请条件,能解决的尽量帮他解决。”   许茜应着,把这事加进了待办事项。   瞿朗先去公司和冯欣打了个招呼,把工作交代下去后回家休息。   睡到下午被手机铃声吵醒,屋子里拉着窗帘光线很暗,半梦半醒间他看都没看就接通电话,闭着眼贴到耳边问:“哪位?”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瞬,“我吵醒你了?”   低缓的声音混着细微的电流敲击在瞿朗的鼓膜上,瞿朗倏地惊醒,拿开手机看上面的号码,“……周叙白?”   周叙白“嗯”了一声,问:“昨晚没睡好吗?”   “唔……”瞿朗从床上坐起来。   “你先休息,我晚上再——”   “不用。”这也不是想躲就能躲过去的。   瞿朗身上还有些沉,瞥向床头柜看了眼电子表上的时间,秉持着速战速决的原则说道,“我睡醒了,有什么事就现在说吧。” 第56章   ===================   周叙白陷入沉默。   瞿朗也不催他,掀了被子下床去客厅倒水。   拿杯子时右腕酸软,他转头朝窗外看去,恍然低喃:“下雨了啊……”   这声不自觉的呢喃让周叙白回到了九年前的夜晚,那时瞿朗困得要命,却被他逼着说会一直喜欢自己,便是这样含糊而又朦胧地回应他。   青黑的天幕隐约有了些夜晚的旖旎,刚才还不知从何说起的话自然而然地从他淡色的薄唇中溢出,周叙白道:“对不起。”   瞿朗喝水的动作一顿,放下水杯笑道:“我真的睡醒了,放心吧,你没吵醒我。”   “不是说这个。”   “那还有什么好道歉的?你干什么了?”瞿朗大约是真的没有开罪过他,语气中带着不作伪的茫然。   “……”咸涩的海盐无声无息地腐蚀着周叙白心中的礁石,他无声许久,才继续说下去:“我那时不知道你家里的事。”   瞿朗手腕失力没拿稳,手里的杯子当啷掉在桌面上,里面的水洒了一地。   “怎么了?”周叙白偏过头扫向手机。   瞿朗起身不及时,上衣也被水打湿,连忙把杯子扶正,“哦,没什么,杯子倒了。”   他抽了几张纸巾去擦桌上的水——周叙白要他号码的时候,他就知道早晚得来这一出,只是太突然没反应过来罢了。   “我还以为你说什么呢,原来是……”他失笑:“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听得出来,瞿朗希望这场通话能在轻松的气氛中结束,周叙白却不配合,严苛地审判着自己:“就算是陌生人,我那时也应该给予你充分的支持,而不是身为你的恋人,不接你的电话,还说那些伤人的话。是我不对。”   瞿朗:“……”   来了,周叙白那该死的道德感。   纸巾吸饱了水变得透明,软烂地贴伏在大理石的桌面上,有点像被雨水打湿粘在瞿娴墓碑前的白色花瓣。   上衣沾到的水渍触及皮肤,湿哒哒的惹人心烦。   瞿朗往后捋了下头发,维持着笑意说道:“跟你没关系,是我没告诉你。哎,那时候年纪小不成熟,给你还有秋阿姨、周老师添了很多麻烦,真的很不好意思。”   “……”   无形丝线牵连着周叙白的心脏与眉梢,心头轻悸的同时,眉尖也颤了一下。   瞿朗顺势话锋一转:“对了,我这几年都没怎么回柳城,秋阿姨身体还好吗?”   水帘自锦江汀别墅的屋檐哗哗落下,在地上溅起水珠,透过犹冒青烟的雨幕,能看到院子里缺乏打理野蛮生长的绿植。   周叙白明知他是在转移话题,但还是回答道:“很好。我爸也很好。”   “那就好。等我忙完手头的事,一定去拜访他们。”想不到也有和周叙白客套的一天,瞿朗说完不留缝隙地问:“你是不是在外面?”他听到雨声了。   周叙白道:“在家。”   “这次在国内待几天?”   “暂时不走。”   “……”   要是周叙白就留几天,便可以用太忙没时间搪塞,暂时不走就有些麻烦。   虽说没什么可能,但万一周叙白开口,他很难推脱,还不如自己提,“那有空的时候一起吃饭?”   主动权在他手上,什么时候有空,是他说的算。   说见面其实是为了不见面,周叙白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压着某种涌动膨胀的情绪,语调平稳道:“好,我会找你。”   “……”瞿朗道:“我这正好有个电话切进来,那我们有空再聊?”   “好。”   通话结束,瞿朗把手机往桌上一扔,像是完成了一个无比艰巨的任务,长舒着气去衣帽间换了套衣服。   瞿朗以为周叙白说会找他也是在客套,没想到两天后又接到了周叙白打来的电话。   他正跟新成立的专项组开会,直接把电话挂断,忙到八点多下班,去冯欣家吃饭时才猛地想起这茬,拿着手机举棋不定。   冯欣临时接了个电话回来,看瞿朗捏着手机神色纠结,问道:“怎么了?”   瞿朗想得入神被吓了一跳,放下手机说:“没怎么。”说着便拿起筷子若无其事地吃饭。   吃了两口又停下,想了想,把筷子按在桌上,如实说道:“欣姐,我在丘比特号上遇到周叙白了。”   冯欣正给瞿朗夹菜,听到周叙白三个字动作一滞,视线撩向瞿朗,收回手道:“然后呢?”   “然后就聊了两句,通了次电话。下午开会的时候,他找我了。”而且很有分寸,在他挂断之后就没有再打过来。   “嗯。”冯欣也放下筷子等他继续说。   瞿朗道:“他找我,估计是想当面道歉之类的。”真不明白周叙白为什么有这种执念,“又不是他的错——”   大概是对自己的要求太高,周叙白总是会为自认为没有尽到的义务道歉,实际上根本没必要。   “——而且我真的不想再提以前的事。”   他看起来很为难,冯欣赞同道:“那就不要提。”顿了顿又道:“不过他很可能只是想和你聊聊天,毕竟你们很久没见了。”   “那更麻烦。”瞿朗扶额。   这些年瞿朗找过的男朋友冯欣都看在眼里,她斟酌着说:“这么多年没见还能碰到其实很有缘分,你完全可以放轻松,跟他再试试,不行的话还能做朋友。”   “欣姐,你什么时候信起缘分不缘分的了?”瞿朗苦笑。   冯欣不了解周叙白,他却清楚得很。   盯着手机良久,他说道:“我和周叙白……连朋友都做不了。”   九年前的瞿朗或许可以做到。   现在却不行了。   周叙白和他是高尚纯粹与粗俗实际之间的区别,取舍有分歧,注定不长久,无关朋友还是恋人。   就算短时间内可以互相迁就,久而久之矛盾堆积,总有一天还是要爆发。   何况他现在全副心思都在工作上,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回应周叙白对他的要求和期待。   与其以后失望,还是一开始就不要往一起掺和得好。   “……”   道理从来都简单,问题是怎么做。   千头万绪在脑子里过了一遭,手机也在掌心转了几转。   最后瞿朗想起了九年前的那个冬夜,落在掌心的雪花跨越时间冻得他打了个冷战,他登时清醒,翻过手机,结结实实地扣在了桌上。   那天之后周叙白又打过两次电话,第一次瞿朗没接,只回了短信,第二次接起来聊了没两句便说要去忙匆匆挂断。   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周叙白的耐心似乎也止步于此,不再联系。   瞿朗心无旁骛地投入到工作中,商定奖金池并进行初步的赛事宣传、与国际击剑协会交涉,最重要的是开始着手邀请国内外的知名击剑选手。   世界排名靠前的击剑选手有的是各国击剑协会成员,有的隶属俱乐部,当然也有自由人,谈判方式不尽相同,但一切都在瞿朗的安排下缓慢又平稳地推进着。   六月初,许茜也带来了好消息——梁言拿到了伊斯曼音乐学院的offer。   但想要成为佩拉西亚的学生,没那么容易。   许茜道:“佩拉西亚现在是半隐退的状态,只是在伊斯曼挂个名,偶尔会去上一节课,他本人有两三年没有收学生了,想找他当老师,必须要有分量足够的推荐信。”   瞿朗百忙之中抽空问:“怎么算分量足够?”   许茜道:“我查过了,周叙白是佩拉西亚的得意门生,佩拉西亚在公开场合多次夸赞过他,如果由他来写推荐信,佩拉西亚一定不会拒绝。”   瞿朗:“……”   许茜怂恿道:“瞿总,你不是和周叙白认识吗?”   瞿朗:“……………”   他忽然觉得国内也挺好。   不然还是让梁言留在国内吧。   --------------------   佩拉西亚12章提过,是周叙白在伊斯曼的老师 第57章   ===================   不到万不得已,瞿朗不太想跟周叙白张嘴,况且人家也未必肯帮他。   但在联系了几个朋友无果后,兜兜转转,又绕回到周叙白身上。   瞿朗拖了几天,拖到不能再拖,不得不正视这个问题——值得吗?   许茜说梁言的梦想是成为佩拉西亚的学生。   “梦想”这个词对瞿朗来说很远,是遗落在九年前,这辈子都没空也没机会再重游的遗迹。   如果真的凭他几句话就能帮梁言,或者他资助过的任何一个人实现这东西,他愿意尝试一下。   不成也就是碰次壁。   这些年他碰的多了,还差这一次吗?   以抽离的视角俯瞰,许多介意的事突然变得毫无意义。   瞿朗抽了个周叙白大概率有空的下午,在手机中输入一串号码,拨了过去。   拨通之后瞿朗又觉太草率——周叙白是公事公办的人,绝不会随意拿自己的老师做人情——还是得想套不会让周叙白立刻挂电话的说辞才行。   他暂时断线,在房间里踱步打腹稿,刚慢吞吞地踏出去一步,铃声乍然在房间里响起。   ——是周叙白回过来了。   瞿朗略惊,来不及组织语言,就接通电话放到耳边,语带歉意地说:“我没打扰你吧?”   “没有。”周叙白道。   “哦,那就好。”他该为之前的忽视解释几句,于是道:“前段时间太忙了,没怎么和你说上话……”   “没关系。是我不该在你忙的时候打扰你。”   “……”   有没有忙到连个电话都没空回,两人都心知肚明。   瞿朗打了个哈哈,庆幸周叙白不像小时候那样揉不得沙子,至少会说一些场面话了。   左右都得开这个口,瞿朗便不再兜圈子粉饰,踱到沙发前,靠在沙发背上,说道:“我其实……是有件事想找你帮忙。”   “嗯。”   单个字节很难听出周叙白的喜怒,瞿朗往下说:“我有一个……弟弟,就是你在船上见过的那个,他也是学钢琴的——”   “弟弟?”   “是亲戚家的孩子。”瞿朗停了下,听周叙白没再问,继续道:“他也是学钢琴的,马上要去伊斯曼进修。他很崇拜佩拉西亚,想当佩拉西亚的学生,但是……”他适时地停下。   周叙白听懂了他的意思,缓慢道:“你想让我,帮他写推荐信?”   周叙白的重音放在“我”与“他”上,说得清晰审慎,像是对自己和梁言做出了某种严格的区分。   这种区分瞿朗也清楚,至少周叙白是这样认为的。   他的句尾微微上扬,似乎为瞿朗模糊或者打破其间的区分,流露出了意外与几不可察的质问和指责,也许……还有失望。   仿佛在说:打电话给我只是为了给人拉关系走捷径,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市侩没有底线了?   瞿朗知道求人办事时不该太关注人家的态度,或许周叙白没有那个意思,只是他太敏感,想多了。   但还是不可避免地,因为这句仿佛共识被打破的疑问恍惚了一瞬——他变了很多吗?   “瞿朗,”从在丘比特号上相遇到现在,周叙白第一次叫瞿朗的名字,瞿朗不想在意,心却重跳了一下,而后听周叙白没什么起伏地说,“我不会随便给人写推荐信。”   “我知道。”原则么。   瞿朗迅速抛开多余的思虑,说道:“肯定不是随便什么人就让你帮忙,梁言有实力——”   周叙白忽然重复了一遍梁言的名字。   瞿朗稍停,等他的下文。   过了会儿,周叙白不掺个人倾向地说:“如果他真像你说的那样有实力,我会替他写。如果没有,我最多把老师的联系方式给他,他可以自己争取。”   不管别人的推荐信给得多么随便,于周叙白而言,写下那几行字必须是因为发自内心的肯定,这种肯定等同信誉,可以让相信他的人节省判断成本,不是可以批发贩卖的东西。   虽然没有直接答应,但至少给了梁言机会,“这样就够了。”瞿朗道:“麻烦你了。”   周叙白没接他的话,而是问:“还记得锦江汀怎么走吗?”   “……你还住在那里?”   “嗯。我最近都有空,你带他过来,或者选一个别的有钢琴的地方。”   考察实力录个视频不就可以了吗?   不过考虑到周叙白在专业方面一向严格,瞿朗顺着道:“就你家吧。”   总不能拜托周叙白帮忙,还要周叙白到处跑。   “我去之前提前给你打电话。”   跟周叙白说定,瞿朗便挑着紧急的工作集中处理了一波,两天后腾出时间联系了周叙白,然后通知许茜带上梁言,前往锦江汀。   一个多月没见,梁言瘦了许多,眼下坠出了黑眼圈,看到瞿朗便敛目低头地坐到副驾驶,系上安全带一言不发。   许茜开车,瞿朗坐在后座结束一个视频会议,收起手机说道:“你崇拜佩拉西亚,应该知道周叙白是他的学生。”   梁言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瞿朗是在跟他说话,抬眼望向后视镜,短暂地和瞿朗对视,刷地移开视线,闷闷“嗯”了一声。   瞿朗道:“我现在带你去见周叙白,不管你现在状态有多差,都必须调整到最好,争取从他那里拿到推荐信。”   “?!”   梁言来之前并不知道要去干什么,听说是去见周叙白,错愕地回头,回到一半想到什么,卡在半路,身体要侧不侧地睁大了眼睛。   许茜见状笑道:“瞿总,你别吓唬他了。”   “我没吓唬他。”瞿朗看着车窗外,认真道:“周叙白很严格,机会只有一次,能不能把握看你自己,我只能帮你到这里。”   瞿朗不否认自己是在向梁言施压,在他看来这很正常。   适当的压力能让好的选手足够重视接下来的比赛,并被激发出潜能,扛不住压力的人最好远离赛场。   如果周叙白不会因为压力弹错音记错谱犯一些低级错误,梁言就最好也不要,不然瞿朗会质疑自己看人的眼光,后悔为了他去不该去的地方。   车子慢慢驶入锦江汀的别墅区,停在了一栋别墅前。   瞿朗下车给周叙白打电话,告诉他到了。   周叙白道:“门开着,你直接进来。”   瞿朗挂了电话从后备箱里拿出带给秋蓉和周德安的礼物,给许茜和梁言比了手势,率先进门。   庭院的布局还和以前一样,门口和石板路边的迎客松新近修剪过,被雨水冲刷后,露着断口整齐的枝丫。   瞿朗想起九年前他好像就是在这个季节第一次踏进周叙白的家,九年过去好像什么都没变,只有他自己,和松树下凹槽模糊的棋盘昭示着光阴切切实实地流过了。   沿着石板路经过水道,周叙白的身影出现在穿廊檐下。   拜最近的几场雨所赐,天气清凉,简单的衬衫长裤衬得周叙白身形修长,气质清冷。   前两次见周叙白都是在丘比特号上,喧嚣的环境中,周叙白尽显华丽优雅。   此时豪华游轮上璀璨的光华被略有些暗沉的天光取代,水墨画一样深远的本色便渐渐在周叙白身上渗透出来。   他像清潭石一样清醒凝沉,阴影可以暂时投落却不会在他身上留下痕迹。   又像古道树那样幽然恣意,尽可以在幽深森林中划定道路,却没有人能限制他的枝叶漫过天空。   周叙白的性情如此明确,明确到看到这个人,就知道有些话绝不能在他面前提起。   比起姓名,周叙白或许该做一个形容词,形容是的与瞿朗背道而驰的人生。   瞿朗暗嘲自己哪来这么多的感叹,反思他是不是对周叙白滤镜太重,直到听到身后的许茜轻轻“喔”了一声,便又心安理得地肯定了因为周叙白生出的联想。   不过现在不是欣赏的时候,想什么都不妨碍瞿朗做事,他脚步不停地踏过石板路,对周叙白展出了熟稔轻快的笑容。 第58章   ===================   单看外表,瞿朗其实和以前没什么变化,今天来拜访周叙白没有穿得很正式,笑起来时清俊明朗,像是刚刚从外面跑步回来。   周叙白一直目视着他走到近前,才分出些许注意给后面的梁言和许茜。   瞿朗顺着他的目光回头,介绍道:“梁言,还有我的助理许茜,之前在船上见过的。”   周叙白幅度不大地朝他们颔首算是打招呼,收回视线时扫过瞿朗手中的礼物,说道:“我爸妈不住这里。”   不住这里?   瞿朗微怔。   周叙白道:“他们住在市里。东西可以先放这,下次带你去。”   “……”下次?   瞿朗没应。   周叙白上前,微凉的手指碰到了瞿朗的手,瞿朗下意识松手,左手上的盒子就到了周叙白手上。   提着盒子转身进屋,走了两步发现瞿朗没跟上,周叙白回过头看他另一只手,问:“很重?”   “……没有。”   周叙白的态度像是没经历分别的那九年。   瞿朗回神笑了笑,抬步跟上。   许茜抱着一捧花用手肘碰碰梁言,也跟上去,心下奇怪:之前她提起周叙白,瞿总还说不太熟,这不是……挺熟的吗?   四人陆续进屋。   一进门,关于这栋别墅的记忆纷至沓来。   瞿朗其实不太喜欢回忆过去,连他自己都没想到,时隔九年竟然还能对这里记忆犹新。   随便看总归不礼貌,他强迫自己吧视线固定在前面的周叙白身上。   周叙白把盒子放到茶几上,转身对瞿朗说:“东西都在原来的位置,用什么自己拿,我先带他去琴房。”   瞿朗:“……”   许茜:“?”   梁言心中有所触动,天然的直觉让他抬眼看向周叙白。   周叙白无波无澜地迎住他探究的视线,平淡说道:“琴房在二楼。”说完便朝楼梯走去。   梁言迟疑——他在周叙白身上感受到了极为克制的排他感,那种克制似乎源自于周叙白的自我要求,而他在此之前只见过周叙白一次。   瞿朗出声道:“去吧。”   梁言:“……”   梁言望向周叙白匀亭的背影,余光瞥了瞥瞿朗,暗蜷起手指,跟着上楼。   等到二楼传来轻轻的关门声,许茜小声嘀咕道:“好快啊。”   瞿朗没听清,问:“什么?”   许茜道:“我说好快啊,就……直奔主题。”寒暄什么的都没有。   哦,也不是没有,周叙白说了让瞿总自便。   她好奇道:“瞿总,你以前常来这里吗?”   “没有。”瞿朗不想透露太多和周叙白的事,转移话题道:“喝水吗?”   外面有凉风灌进来,许茜轻嘶一声,忙点头:“有温水吗?”   瞿朗在厨房岛台下的抽屉里翻出一次性纸杯,接了点饮水机的温水递给许茜。   许茜接过来,目光灼灼:还说没常来!   瞿朗:“……”   他没说谎,但要解释这一点,就要说起九年前的事。   相较之下,他选择装傻:“我们去沙发那里等吧。”   许茜:啧。   瞿朗从国外回来,冯欣才把许茜调过来帮忙,因此她对瞿朗从前的事并不清楚。   就像周叙白——她对艺术毫无兴趣,查佩拉西亚的相关资料时,才知道周叙白是国际闻名的天才钢琴家——要不是在丘比特号上碰到,她都不知道瞿总认识这样的人。   钢琴家啊……   许茜也不追问,端着温水踱回廊下,看似在观赏外面的院子,实际是在脑子里过瞿朗过往的交往对象。   瞿朗喜欢的都是同一个类型——从事不太落地的职业,比如音乐家、画家,外表高挑英俊,性格冷淡矜傲……   这样的人脾气总是很古怪,好在瞿朗脾气好,乐于哄他们,准备礼物时精心细致,约会时也会照顾他们的情绪。但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都不长久。   许茜以己推人,如果是她总是在同种类型的人身上跌倒,那么下次,她一定会绕着这种人走,实在搞不懂瞿朗的耐性从何而来。   有时她觉得瞿朗心中有既定的标准,只是不清楚“标准”的参考项是什么,直到看到周叙白。   在丘比特号上时,许茜并没有往深里想。   刚才从门口进来,遥遥看到在廊下等人的周叙白,她才惊觉——这人的长相气质,不是完全符合瞿朗的审美吗?   许茜忍不住惊叹出声。   瞿朗问:“你又在想什么奇怪的东西?”   “没有……”许茜兀自脑补了一出“瞿朗暗恋周叙白多年,求而不得只能远走他乡,不断寻找替身以求慰藉”的戏码,再看瞿朗的眼神都充满了怜爱。   瞿朗接收到她目光中的同情与关怀,欲言又止。   “……”   算了,随便吧。   许茜在廊下站了会儿,回沙发上坐着,瞿朗在工作群和钟麒的玩乐群之间来回切换。   大约过了半个钟头,楼上传来了咔哒一道开门声,不多时周叙白下楼。   瞿朗收起手机起身,绕过沙发,等到周叙白从楼梯上下来,才开口问:“怎么样?”   周叙白没说话,乜过沙发上的许茜。   许茜端着杯子的手一顿,凭借多年察言观色的经验,把杯子放到茶几上,起身试探着说:“梁言还在上面?我去看看他。”   周叙白道:“楼梯边第一间。”   “谢谢。”许茜快速起身噔噔噔上楼。   客厅只剩下瞿朗和周叙白,静得异常。   瞿朗感觉不太妙,目送许茜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不得不将视线的落点移回周叙白身上,问:“是……不怎么样吗?”   周叙白看到茶几上的纸杯,去厨房的柜子里找出马克杯,接了温水递给瞿朗。   连同杯子送过来的,还有独属于他的淡淡冷香。   瞿朗想说他喝过了,但周叙白身上的味道似乎有安神抚慰的奇效,靠近他,瞿朗便觉几个月来因等待而生出的烦躁有所缓解,一时忘了后退拉开距离,配合地接过了杯子。   杯子是瞿朗以前住在这里时用的,大约是长期束之高阁,没有一点点褪色。   周叙白是特意拿给他的,还是随便挑的?   瞿朗狐疑地抬头,蓦地对上周叙白那双冷潭似的眼眸,心中难抑地突了一下。   不得不说,周叙白长得是真好,近距离看太有冲击力了。   怪不得他现在看谁都没那么顺眼。   “……”   瞿朗就着喝水动作避开周叙白的视线。   周叙白注视着他,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还不错。”   “?”迟滞几秒,瞿朗才意识到周叙白是在回答他之前的问题,心中顿觉一松——总算没白来——托着杯子由衷笑道:“你觉得还不错,那应该算很好了。”   他话里话外不无恭维,周叙白不置可否,垂眸扫过他弯着的嘴角,而后望着他黑亮的眼睛,慢声道:“不如我。” 第59章   ===================   “?”瞿朗不解其意地说道:“那当然。”   不然呢?弹钢琴的有几个能比得上周叙白?   他承认得坦然干脆,神色间是不掺任何杂质的信赖与认可,甚至还有些疑惑,仿佛在问:这种板上钉钉的事还需要说吗?   周叙白:“……”   瞿朗以前也是这样,从不怀疑他的优秀,无论多么夸张的称赞都能说得与有荣焉,理所当然。   从“钢琴王子”到“钢琴大师”,周叙白记不清听过多少赞誉和褒奖,大多中肯真挚,也不乏溢美之词,但似乎都不如瞿朗无意间流露出的盲信来得爽快、纯粹。   像是终于找到了寻寻觅觅的最后一块拼图,许久未曾感受到的满足将周叙白缺失已久的心填满。   他不受控地被牵引着往前一步,却听瞿朗无所觉地说道:“不过梁言年纪小,有时间也肯下苦工,肯定不会让教他的人失望。”   瞿朗的眼睛黑而亮,望着周叙白时像是在为已经十拿九稳的结论寻求最后的认同。   周叙白停住,薄唇不可察地抿了一下——尽管不想承认,但他确实感到了不适。   那是不明情绪试图跨越心中名为“事理原则”的锋利界限时,被切割产生的阵痛。   阵痛让他回过神,看清瞿朗神情中暗含着的期待。   他欲言又止,片刻后,说道:“推荐信我会写。”   那太好了!   悬了半天的心落回胸口,瞿朗笑道:“麻烦你了。”   周叙白就事论事:“是他应得的。”   瞿朗:“……”   这话就不太好接,顺着说是把周叙白的功劳一笔勾销,自谦又容易显得油滑。   冷木香遇上空气中即将落雨形成的水汽,混合出了沁凉干净的味道。   瞿朗正想着怎么回得体,忽听周叙白道:“他去国外,不会影响感情吗?”   “?”瞿朗没懂,“什么感情?”   “你和他的感情。”   周叙白是在发问,可看起来对问题本身并没有多好奇,望着瞿朗道:“异地恋沟通不及时,很容易出现问题,你应该知道。”   “什……”什么异地恋?   他和梁言?   不是,他哪个字提过……   突然间,瞿朗福至心灵——该不会是他包养梁言的谣言传到周叙白这里来了吧?   那也真是够滑稽的了。   瞿朗观察着周叙白的表情,越觉无语——梁言才刚成年,在周叙白心里,他是这种取向吗?   别人传传也就算了,偏偏是梁言……   瞿朗不想再造成不必要的误会,麻木地澄清道:“我跟他不是那种关系。”   “是吗。”与周叙白的疑问一样,他的回应同样没什么诚意。   干涩的气氛把瞿朗的笑容烘得快要龟裂,他无奈道:“他太小了,我有底线的。”   “还好。”周叙白道,“成年了。”   “……”   瞿朗反应过来了——周叙白就是不满意“他太小了”这种回答,想要一个更加坚决有力的理由。   就像以前周叙白想听他说“只喜欢你”,便要拐弯抹角地罗列其他条件供他排除一样。   意识到这一点,瞿朗煞有其事地想了想,赞同道:“你说得对。我是应该把思路打开一点,以后的事谁说得准呢,是吧。”   周叙白听出他的故意,露出了从前无数次被瞿朗捉弄到又不想显露出羞恼的沉敛自持。   “…… ”习惯让瞿朗警惕,他慢慢淡去笑容,道:“开玩笑的。”   隐秘而又熟悉的氛围被过于认真的话打破,客厅里安静了一阵。   饶是如此,气氛也比之前轻松多了。   周叙白的心情肉眼可见地变好,静静注视瞿朗,扫过他眼下的青黑,问:“你最近休息不好吗?”   “嗯?哦……”瞿朗道:“是点……”   周叙白拿出手机打开微信,递到他面前,说:“地址发过来,我送你安神香。”   *   二楼琴房。   许茜一直来回踱步,忽然手机当啷一响。   她忙低头检查消息,而后轻拍梁言的肩膀,说道:“走了,瞿总叫我们下去了。”   梁言还未从周叙白给他带来的冲击与战栗之中缓过神来,恍惚地起身,尾指依依不舍地划过钢琴的琴键。   ——天才。   他总算见识到这两个字是多么的高不可攀。   无需刻意的针对与展示,单单是存在,就能给他带来难以排解的压迫感。   差得太远了——无论是钢琴,还是瞿朗——简直没有任何可比性。   梁言凝视着那道天堑,深深呼吸攥紧手心,扯回黏在琴键上的余光,和许茜一起离开了琴房。   *   回去的路上,瞿朗坐在后座把玩着手机,几次点开微信,看着里面多出来的联系人,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周叙白……   瞿朗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搭着手机侧沿,忽然一重。   算了。   他熄掉屏幕,告诫自己:不要想。   周叙白说到做到,不仅帮梁言写了推荐信,还电话联系了佩拉西亚。   后续的事情瞿朗不再管,交给许茜和梁言自己去跟进处理。   几天后,周叙白快递来秋蓉亲手制的安神香,瞿朗隔了一天向他道谢,连盒子都没拆就随手放到了衣帽间的抽屉里。   六月中旬,击剑赛事正式被命名为“誉腾国际击剑大师赛”,避过国内外几项高含金量的击剑赛事,最终时间定在了每年的八月中旬。   随着赛事的预热,其他赞助商陆续进场,奖金池逐步扩大。   六月末,瞿朗的微信中弹出一个好友申请,随后钟麒发来消息。   钟麒:闻俊   钟麒:他有事找你,快加   他们只在丘比特号上见过一次。   闻俊能有什么事找他?   不解归不解,瞿朗还是通过了申请。   闻俊像是守在手机边,申请一通过,立刻开门见山地发来了几句话。   闻俊:我是闻俊,之前在船上见过   闻俊:我听钟麒说你在办比赛?   瞿朗回了个“对”。   闻俊的消息马上又过来。   闻俊:是这样的,我们有个文化宣传主题的综艺节目要去柳城录   闻俊:节目收视率挺高的,应该能帮你宣传宣传   闻俊:有兴趣合作吗?   誉腾大师赛的知名度还不够高,后期肯定还要砸钱宣传,现在有这个机会,不就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   瞿朗当然有兴趣,问:什么形式?   闻俊:用一用你在柳城的俱乐部,还有誉腾的办公大楼   闻俊:露logo的话得再谈谈   瞿朗懂了:单集冠名?   闻俊:差不多   闻俊:到时候可能需要你出镜介绍   闻俊:时间不长,就几分钟   闻俊:除了我,嘉宾里还有你认识的人,会帮你的   闻俊:感兴趣的话,可以具体跟这边的制片和导演谈一下 第60章   ===================   闻俊说的节目名叫《快乐旅行记》,固定嘉宾有五位,每期都会邀请所在城市的几名飞行嘉宾当地陪,将当地的风土人情文化特色融入到游戏环节里,给观众带来看点的同时,还能为录制的城市进行文旅宣传,目前广受青少年观众的喜爱。   柳城是艺体大城,出过许多国际知名的艺术家和运动员,这次《快乐旅行记》的节目组便是要从这两方面入手,进行游戏剧情设计。   瞿朗看着闻俊发过来的倒数第二句话,问了句:谁啊?   闻俊那边“正在输入”了两三分钟,最后发过来三个字:程嘉遇。   这三个字很烫手么?   程嘉遇在去年的奥运会上拿了金牌,目前正是誉腾运动系列的代言人,怪不得闻俊会找到他。   瞿朗说“可以谈”,闻俊立马推来了制片人的微信,瞿朗转手推给冯欣,自己找程嘉遇聊天去了。   敲定合作事宜、明确责任、过合同……一系列事情都搞定是在一周后。   冯欣最后通知瞿朗:“咱们的办公大楼要给他们做最后的追击战场地,你的俱乐部也要借给他们当做第一站的游戏点。他们那边知道你以前是运动员,觉得你形象比较符合,希望你出场简单介绍一下击剑这项运动,时长很短很划算,我答应了,你可以在介绍的时候顺便宣传你的俱乐部和比赛。”   瞿朗是从小接受比赛洗礼的人,不虚镜头,冯欣答应他就配合,当天晚上,便有《快乐旅行记》的工作人员加他进行对接。   录制时间定在五天后,瞿朗要做的就是提前安排好俱乐部事宜,然后想想怎么宣传击剑运动和比赛。   正式录制开始前,《快乐旅行记》的采景团队先到柳城,在俱乐部里采集俱乐部成员的生活环境以及训练、对战的素材,几天之后,嘉宾导演抵达。   程嘉遇一落地就打电话找瞿朗吃饭,瞿朗到了约定地点,发现包厢里还多了个闻俊,趁拿杯子的时候眼神询问程嘉遇:他怎么在这?   过了会儿瞿朗收到微信——   程嘉遇:一班飞机一家酒店,听说我来找你,就跟着来了   瞿朗扫了眼消息收起手机,对闻俊露出笑容,招呼他和程嘉遇点单。   程嘉遇是现役运动员,在外面能吃的东西很少,还不能喝酒,更多的是和瞿朗聊天。   程嘉遇能聊的无非是队友、教练、训练还有比赛,瞿朗已经不做运动员很久,但还是很喜欢听这些,光是听一听,于他而言,就是短暂地从紧迫熬人的工作中透了口气。   晚餐过半,程嘉遇起身去卫生间。   包厢里只剩下闻俊和瞿朗,瞿朗略带歉意地说:“不好意思,我们俩很久没见,聊过头了,招待不周。”   闻俊笑道:“没事没事,我听你们聊天也很有意思,我之前都不知道原来当运动员这么不容易。”   “一行有一行的难处,”瞿朗说,“你做歌手应该也很辛苦吧?创作什么的。”   “是这样,不过我算比较幸运的那种。”闻俊朝瞿朗神秘地眨眨眼。   听得出闻俊很想往下说,瞿朗配合地抬了下眼帘,以示询问。   闻俊放下手中的杯子,说道:“我出道的第一张专辑里的歌传唱度都比较高,没怎么走弯路,后来差点走岔,又碰上周叙白——”他觑着瞿朗的表情,“《余烬》你听过吗?”   怎么就聊到周叙白了?   瞿朗微顿,“……嗯。”   闻俊颇有些忆往昔的唏嘘:“可能是我这一路走得太顺了吧,那几年被捧得有点飘,总觉得自己特别有才华,写歌专奔着高级刁钻的方向写,结果市场教做人,反响差得几乎把底盘都砸穿了。”   他笑了笑,“偏偏那个时候我又钻了牛角尖,不肯承认自己走偏了,在网上到处跟人对线,惹了很多事,我经纪人就劝我出去走走,给了我一张钢琴独奏会的票,我就是在那时候见到的周叙白。”   瞿朗:“……”   不会是要讲述和周叙白的爱情故事吧?   “幸好遇到了周叙白,”闻俊叹气,像是真的庆幸,“见到他我才知道真正的才华能打破一切壁垒和偏见,比起来,我之前那点自以为是的小聪明算什么呢?我就一下子就清醒了,然后就想着,这么好的人,说什么都要追到他。”   “……”   瞿朗自认和闻俊没那么熟,突然聊这么深入的话题,他也不好评价,只能保持微笑。   “但是周叙白不谈恋爱,我就从做朋友开始,一点一点接近他,我特别有耐心,想尽一切办法寻求共同语言,”闻俊偏头想,“就这么追了他一年半?还是两年?”   “……”   “最后谈是谈了,但和当朋友时没区别,牵牵手他都要克服很大的心理障碍似的,还要跟我道歉……那也不叫谈恋爱对吧?”闻俊问。   问我干什么?   瞿朗模糊地垫了一声。   闻俊笑道:“反正我是这么想的,谈恋爱,怎么也得……嗯,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谁受得了?我提了,也尝试了,然后就有了《余烬》。”   他道:“这首歌的灵感来源就是周叙白,他本来是不参与这些的,我去问他,他才答应,算是……分手礼物吧。”   瞿朗:“……”   闻俊跟来就是为了说这些?   “《余烬》把那些流失的歌迷又都拉了回来,最近我又要制作新专辑,他刚好有事找我帮忙,我当然不会白帮,他最少也得参与一首歌的制作,那不是又有保障了?”闻俊看着瞿朗,问道:“你说我运气是不是很好?”   瞿朗确信不是自己的错觉——闻俊今晚就是冲着他来的,这番话也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知道他和周叙白谈过的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是周叙白告诉他的吗?   闻俊不明说,瞿朗权作听不懂,点头道:“确实不错,专辑什么时候出?我一定支持。”   闻俊顺着说:“再有几个月,等专辑出来我第一个通知瞿总。瞿总这么说,看来我这次专辑销量有保底了。”   程嘉遇从卫生间回来,推门进来正听到这句话,问:“什么有保底了?”   闻俊接茬,三言两语把话题转开。   程嘉遇回来,两人谁也没再提周叙白的事,席间气氛一直不错。   晚上散场,程嘉遇和闻俊回酒店,瞿朗把他们送上车,正要退开,闻俊突然按住了车门,说道:“以前我只在视频里见过瞿总,今天见了真人,才发现你比视频里更好看。”   视频?什么视频?   瞿朗心中奇怪,嘴上却客气地说了句“谢谢”。   大约是他的反应不在预期之内,闻俊审视他片刻,又道:“今天是我自作主张跟过来的,希望没有给你们添乱。”   他着重说了“你们”两个字,显然不是指瞿朗和程嘉遇。   瞿朗像是听不出他的弦外之音,稀松平常地笑道:“怎么会呢?”   闻俊又默了默,忍不住问道:“瞿总,你不想知道周叙白找我帮什么忙吗?”   瞿朗不傻,闻俊这么问,周叙白的忙必定和他有关。   程嘉遇刚和女朋友打完报备电话,别的没听清,只听到了周叙白的名字,探头问:“周叙白怎么了?”   闻俊回头看他一眼,瞿朗借势回避道:“没怎么,回去慢点,到酒店告诉我一声。”说着退到路边,跟前面的司机打了个手势。   闻俊还想说什么,车子却已经发动,起步开出去了。 第61章   ===================   十多分钟后,许茜来了。   瞿朗坐到车上,靠着椅背思索闻俊最后那句话——他有什么事,是需要周叙白去找闻俊帮忙的?   “……”   思来想去,似乎也只有突然联系他的《快乐旅行记》了。   他还以为是因为程嘉遇,原来是因为周叙白吗?   瞿朗问:“几点了?”   许茜答:“马上十一点。”   这时间周叙白应该已经休息了。   瞿朗点了下头,往华彩绚烂的车窗外看去——不管是什么,都明天再说吧。   第二天早上,《快乐的旅行》柳城站正式开录。   这一期的情节类似大型密室逃脱,嘉宾们拿着初始线索从酒店出发,需经过击剑俱乐部、游泳馆、会展中心和大剧院四个地点,分别获取线索,最后汇集到誉腾的办公大楼,开启最终逃脱战。   瞿朗要扮演的是第一站的NPC,将手中的顶级线索给到第一个抵达俱乐部、并在挑战游戏中胜过他的嘉宾就可以退场了。   他在早上七点到达击剑馆,等了快一个小时,程嘉遇和followPD才姗姗来迟。   瞿朗穿着击剑服等候已久,将内嵌在游戏剧情中的宣传语说完,象征性地和程嘉遇比划几下,就放水把线索交了出去。   任务完成,瞿朗去换衣服,出来时碰到了等在外面的程嘉遇。   PD不在,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今天天气很闷,程嘉遇活动活动便热得出汗,刚洗完脸,脸上水珠还没擦掉,手里拎着两瓶水,见他出来抛了一瓶过来,迎上来上下打量他,道:“果然还是看你穿击剑服最顺眼。”   瞿朗接过水拧开喝了一口,没接茬。   程嘉遇叹了一声,靠到墙边说:“我刚才看到老杨了,哎,又长了不少白头发。”   有节目组来录制,俱乐部的训练也没停。   瞿朗往楼上瞟了眼,不以为意地“嗯”声说:“老头子了。”   程嘉遇一笑:“你这话可别让老杨听到。”   “听到能怎么?”瞿朗一副不把老杨放在眼里的表情。   程嘉遇“呵”了声,“你就装吧。”   看热闹似的侧目道:“也不知道是谁,以前总说看见老杨就烦得吃不下饭。”   “……”瞿朗嘴硬:“我总不能看着他中年失业吧。”   程嘉遇笑道:“人家老杨可不是这么说的,他说是你一遍遍地去找他,一哭二闹三上吊他实在受不了才来的。”   “……”这话像是老杨能吹出来的。   瞿朗拂着鸡皮疙瘩说道:“你下次再碰到他跟他说,一大把年纪,别总做梦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同样的教练,同样是在运动场,瞿朗找回了以前和程嘉遇一起在市体中心训练时的感觉,也跟着提了提嘴角。   程嘉遇也有同样的感受,正因为如此,他不能再往下说——当时整个市体中心,瞿朗才是同批中第一个被国家队选召的选手——于是抛着水瓶转移话题,道:“对了,你猜这期节目里还有谁?”   瞿朗以为他说的是明星,不在意道:“不知道,我都不认识。”   程嘉遇却道:“你认识。”   瞿朗:“?”   程嘉遇看他迷茫的样子,估计一时半会儿猜不到,啧声揭晓谜底:“周叙白啊。”   ……周叙白?   瞿朗的眼帘讶然抬起。   惊到瞿朗,程嘉遇很满意,慢悠悠道:“我听闻俊说,他是最后一站的NPC。没想到吧,他居然也会上节目。”   瞿朗:“……”   好一会儿,他呢喃道:“是没想到……”   其实也该想到——之前闻俊说他们需要艺体方面的嘉宾,体育方面有程嘉遇这个世界冠军,艺术方面,有谁能比周叙白更合适?   最后一站……不就是誉腾的办公大楼?   程嘉遇感叹着周叙白的变化,瞿朗心不在焉地应和。   又过五六分钟,程嘉遇站直身体朝远处摆了下手,把自己那瓶水也塞给瞿朗,快速道:“PD回来了,我得去下一站了。”   后面的录制瞿朗都不参与,他上楼去找老杨了解了一下俱乐部选手训练情况,便回公司继续处理事务。   下午六点,天边传来隆隆闷响,闷了一天的雨终于落了下来。   誉腾的员工准时下班,腾出办公楼供节目组布置使用。   晚上十点,几位嘉宾在大楼中集合,听导演宣布追击战的规则。   凌晨一点,录制结束,工作人员齐齐上手收拾场地,嘉宾导演都还没从紧张刺激的追击战中平复下来,就着兴奋的状态一起去聚餐。   周叙白落在最后面,经过大堂前台时,驻足观看誉腾巨大的银色Logo。   闻俊走出旋转门,发现他没跟上,又退回来步到他身边,拍了下他的肩膀,问:“你在看什么?”   周叙白摇头,收回视线往外走去。   外面的几人已经在商量去哪里吃夜宵,算人头的时候一位白天和周叙白接触过的嘉宾过来道:“我们要去聚餐,你也一起来吧。”   闻俊正要帮周叙白拒绝,便见几米外程嘉遇挂断电话,招呼道:“不用等了,瞿朗帮咱们定好地方了!现在直接过去就行。”   闻俊转头看周叙白,周叙白礼貌地对那位邀请他的嘉宾说:“好。”   誉腾作为东道主,为节目组安排了夜宵、KTV和温泉酒店。   瞿朗来时有两位嘉宾已经喝到量,手把着手开始走心了。   热闹的环境中,保持安静的人或事物总是很引人注目,周叙白所在的角落就像突兀出现在涡流中的滞空带,第一时间吸引了瞿朗的注意。   “……”   参与节目录制就不说了,怎么聚餐也在?   周叙白转性了?   瞿朗意外地隔着变换的光线和周叙白对视,而后自若地滑开视线,和白天没见过的其他嘉宾打招呼。   他本意是想露个面就走,奈何有程嘉遇在,其他人也都没什么明星架子,硬是被留下来喝了几杯。   瞿朗外形好,性格也亲和,是典型的青年才俊。   酒开话匣,来柳城录了一天的节目,在场的人或多或少都对他有了些了解,便有人半醉着问:“欸,我听程嘉遇说,你以前也是特别厉害的击剑选手,怎么就转行了?多可惜啊!”   这人嗓门有点大,不少人朝这边看过来。   瞿朗谦虚道:“普通选手而已。当运动员……太辛苦了,没坚持住。”   “哎,也是。我有个表弟,打网球的,每天训练,过年都不能回家……”这人叹着气表示理解,拍拍瞿朗以示安慰。   可他喝的有点多,下手既没准头也没轻重,一下拍在瞿朗的手腕上。   柳城正值梅雨季,瞿朗的右腕近来一直酸痛不适,被拍得拿着酒杯的手一晃,险些把酒洒出来,微僵着脸色把酒杯放回桌上,另一只手不动声色地握住手腕按了几下。   没人在意这个小插曲。   瞿朗又坐一会儿,找借口离开。   一出门,他便轻甩几下手腕,又握住缓慢扭了扭,刚要去掏手机,忽然听到有人问:“瞿朗,你的手怎么了?”   “!”瞿朗蓦地回头,却见周叙白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他身后,眨眼道:“你怎么……”   明明是从那样热闹的包厢里出来的,周叙白的眉眼依旧冷峻,身上一尘不染,衣领袖口没有丝毫的褶皱。   宽挺的肩膀撑起衬衫的肩线,有与他身上凉雾般的味道不符的体温从领口散发出来,漫到瞿朗身上,些微的温度,在这样阴湿的天气中格外明显。   注意到周叙白的目光移到自己的右手,瞿朗忽略掉那点温度对他产生的吸引力,抬手晃了两下手腕,笑道:“没怎么啊。”   周叙白看着他,像是在分辨他的话是真是假,而后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尖突然蹙起,略有几分强硬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微凉的指尖碾过瞿朗的腕骨,难捱的酸意自骨缝中泌出,瞿朗的整条手臂都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一下。   周叙白立即收力,修长手指僵凝片刻,再度收紧,轻而慎之地包裹住了瞿朗的手腕。   瞿朗腕间的淡青血管依稀可见,掌根下横亘着的陈年伤疤在上方投落的灯光下无处遁形。   周叙白的呼吸轻到几不可闻,握着瞿朗的手指因为过度控制而痉挛发颤,“是……”   走廊上响起的声音沉得像夜色,“从楼梯上摔下来的那次吗?” 第62章   ===================   手腕对击剑运动员来说有多重要,周叙白再清楚不过。   瞿朗不是因为“太辛苦”、“没坚持住”这种可笑的理由就会放弃击剑的人。   他的明朗与锋利,鲜活与热烈,全都溺毙在手腕上这条颜色略深的伤疤中了。   白皙的指尖凝慎细致地蹭过瞿朗腕间的痕迹,似是在透过它感受瞿朗经历过的疼痛、麻木与灰败,浓稠如墨的情绪海潮般漫过了他黑压的瞳孔。   “……”   瞿朗从没见过这样的周叙白,低沉压抑得像被阴沉的乌云笼罩着,使得映在他眼中的光都变得晦暗了。   那是某种情绪肆虐到极致,又自虐般不想寻求出口也不愿消解才能酿出的状态。   瞿朗没细看,但他猜测周叙白是在惋惜,或者自责,于是抽手轻松道:“很多年了,早就没事了。”   周叙白任瞿朗将手腕抽走,摊着的手掌缓慢收起,每蜷起一根手指,耳边便响起一句曾经对瞿朗说过的话。   震耳欲聋,足以令玉山崩摧。   良久,他道:“……是吗。”   这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比起回应瞿朗,倒像是在问自己。   瞿朗以为自己不会再遗憾,却被周叙白的异样勾出了几分苦涩。   可再是苦涩也无济于事,他用稀松平常的语气说道:“真没事了,就是下雨天……”   这时后面包厢的门打开,闻俊从里面出来,他大概是来找周叙白的,一转头看到他们,迟疑地停住了。   瞿朗止住话头,上下唇贴合弯出弧度,说道:“你们聊,我明天早上还有会,先回去了。”   他向周叙白比了个“回吧”的手势,转身往外走。   没走几步,有人跟上来,一只手从后面握住他的手腕,冷凉的气息从身后涌过来。   周叙白道:“我送你回去。”   瞿朗回过头——余光中闻俊返回了包厢——略显诧异地回绝道:“不用,有人来接我。”   “我送你,”周叙白坚持道,无光的眼眸看着他,抓着他手臂的手收紧,竟有些请求的意味,“瞿朗。”   瞿朗:“……”   瞿朗扣上安全带把头偏向车窗,看着外面掠过的暗影,郁闷地想:真是太不坚定了。   “……”   没办法,谁让周叙白长得好呢。   当然还有别的原因,只不过瞿朗不想追究。   这种事能混就混过去吧。   车子驶出停车场,汇入车水马龙的街道。   车里异常安静,瞿朗转回来问:“是你让闻俊跟节目组推荐誉腾的?”   “……”   周叙白没有否认,瞿朗说道:“谢了,下次有事尽管找我,别客气。”   “……”   瞿朗坦然的态度和平常的语气让周叙白想到了九年前分别那天,对方过分的冷静与镇定让他怀疑半年的交往是否只是一场有期限的戏耍。   仔细回想,从他们认识到分手那天,瞿朗从没认真生过他的气——不管有什么矛盾,瞿朗都能笑眯眯地哄他逗他,像是完全不知道什么叫难为情,也不在乎面子为何物。   可人在面对真正喜欢的人或事物时,怎么可能一直毫无脾气,波澜不惊?   或许是他从未真正触及过瞿朗,瞿朗也不需要他的共振,所以才总能大度地向下兼容。   那时他纵容自己的恶意,口出恶言,是因为亟需一个证明,证明瞿朗也和他一样饱受煎熬和炙烤,证明他没有被玩弄,好挽救他岌岌可危的尊严。   他期待瞿朗痛苦,哪怕只有一点点,只要皱皱眉就好。   如果两个人都难过,那便是公平的,也就有机会再谈下去。   可是直到最后,瞿朗都没有如他所愿。   之后的很多年他都因此恨着瞿朗,恨他的愚弄,恨他总是无所谓的表情,更恨他强到不正常的接受力。   可是现在他才明白,瞿朗当年并非无动于衷,也不是没有知觉,而是已经麻木了——相比于至亲离世、梦想破灭,分手带来的疼痛与蚊虫叮咬无异,根本不值一提。   “……”   他居然在那种时候希望瞿朗痛苦。   握着方向盘的手背经络不自然地绷突,呼吸也渐趋紧涩,周叙白深吸一口气打了转向,慢慢把车停到了路边。   “瞿朗,”他问,“你对我……没有期待是吗?”   ——没有期待,不把任何事当做理所应当,一切止于本分,才不会气懑或者失望。   瞿朗许久没有回答。   周叙白转过头,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夜色里,路边色彩绚丽的灯光穿过水汽,变得钝而朦胧,有细小的雨滴打在车窗上又滑下来,流经瞿朗在车窗上映出的倒影,多情地替不会哭的人哀泣。   呼吸一再被扼紧,周叙白忍不住抬手轻轻触碰瞿朗露出来的侧脸,异常的温度自指尖传来,他一顿,立刻翻手去探瞿朗的额头,隔了两三秒又去碰瞿朗的脖颈,犹豫片刻,把住瞿朗的后颈稍微用力捏了捏。   瞿朗在浅眠中猝然惊醒,猛地回头,下颏碰到了周叙白的手,茫然僵住,“……?”   周叙白道:“你发烧了。”   “发烧?”瞿朗歪了下头躲开周叙白的手,坐直身体探了探自己的耳根和额头。   头脑和身体确实僵沉得厉害,他“哦”了一声,缓慢道:“是有点。”怪不得在酒店时他总觉得有点冷呢。   “我送你去医院?”周叙白发动车子,就要更改导航。   “不用,”瞿朗拦住他,“发烧而已,回去睡一觉就好了。”   “而已?”看来过去几年,瞿朗对自己的身体并不负责。   “……”瞿朗久违地体会到被冯欣耳提面命时的压力,正色解释道:“就是最近太忙没怎么休息好,”他摸出手机看时间,“都这么晚了,别折腾了,真的。”   瞿朗实在不想因为一场平常的发烧跑医院,周叙白看出他的不情愿,退步道:“家里有耳温枪吗?”   “有……”瞿朗答到一半卡住,不确定地坠了个“吧”。   周叙白发动车子,驶往瞿朗的家,中途经过药店,停车下去买了个耳温枪,当场给瞿朗测过体温,又返回去,隔了五六分钟出来,手里多了个袋子。   周叙白拉开车门坐进来,说:“你刚喝完酒,还不能吃药,先回去喝点水休息休息看会不会降下去,不行再想别的办法。”   “……”发烧在瞿朗这里根本算不上生病,以前也不是没有扛着高烧工作过。   但想起以前周叙白被摩托车刮倒时周家的阵仗,他只好道:“……好吧。”   --------------------   最近更新可能都不会太稳定orz 第63章   ===================   界限这种东西一旦打破 ,往往会导致一系列的连锁反应。   周叙白把瞿朗送到了地下车库,跟着推开车门下来时,瞿朗扶着车门欲言又止——其实送到这里,上不上楼也没什么区别了——索性把车门一关,妥协地说:“走吧。”   瞿娴走后,瞿朗就没怎么回过那个已经没有了她的余温的家,回国之后又为了工作,就近在公司附近买了一套公寓。   他对生活没什么兴趣,房子于他而言,不过是一个从公司出来后还能继续办公的地方,装修家具之类的一概托管,后续住住走走,也没费心思装饰过,所以周叙白推开房门,看到的便是一间配置齐全,却没有任何生活气息的屋子。   无论是没有任何烟火气的开放式厨房,还是质感极佳在灯光下仿佛有璨光流动的大理石桌面,都散发着森冷严肃的气息,与九年前市体中心那间虽小却布置得当的宿舍相比,明明什么都不缺,却空旷到好像随时会有幽灵飘过。   周叙白手中的纸袋发出褶皱的声响,瞿朗站在门口犹豫了下,开口:“进来喝杯水吗?”   五分钟后,瞿朗端着装满温水的杯子靠在桌沿,瞥着周叙白将纸袋中的药一样样放在桌上。   温水的热度透过杯壁传到手心,顺着手臂往上走,驱走了缠绵在瞿朗肩缝里的冷意。   他像是头一次发现温水的作用,偏头观察了一会儿水面的涟漪,才问道:“你不喝吗?”   周叙白放下手中的药盒,对他摇了摇头。   “好吧。”瞿朗在周叙白的注视下笑了笑,把一杯温水喝到底,握着空杯扫过客厅里的挂钟,站直身说:“谢谢你送我回来,今天很晚了,你先——”   周叙白走近接过他手里的杯子,一并放到桌上,抬眼说:“我等你退烧再走。”   “……”距离拉近,瞿朗闭了嘴,稍稍往后错开些,润了下因为发烧而干燥的嘴唇,思索着说:“也可以,这么晚了开车回去也不安全。不然你就在这住一晚吧,客房里的东西都齐全,我可以帮你把——”   周叙白突然把手伸到了他的颈下,修长的手指掀开了外套的衣领,瞿朗几乎是立刻反手挡开,啪的一声,震得两人都沉默下来。   定定看了周叙白几秒,瞿朗垂眼扫过自己的衣领,意识到周叙白是想帮他脱外套,嘴唇微张,发出了恍然的气音,有些抱歉地松手,“不好意思,我……”   短暂的失声之后,他迅速找回了状态,在不明的气氛中弯下了烧得黑润的眼睛,找补:“我自己来。”   周叙白收回手撤开半步,稳稳地说:“我也自己来。”   “……”倒是没必要较这个劲,毕竟他还发着烧。瞿朗客气道:“那好,你有什么找不到就叫我。”   “嗯。”   “我先去洗个热水澡。”   “好。”   因为发烧,瞿朗比平时洗澡多用了五六分钟,忍着头晕与困倦吹干头发,刚一出来,周叙白就重新给他量了遍体温,三十八度三,比刚才在车上时温度又高了点。   瞿朗没觉得有什么,但看到耳温枪上的读数,担心周叙白劳师动众,商量似的安抚:“没事儿,我睡一觉很快就退下去了。”   周叙白:“……”   浴室的门半开着,温热的水汽涌出来,填补了房间里的空荡。   周叙白安静了几秒,放下耳温枪,从桌上拿起退热贴撕开,撩开瞿朗额前的碎发,贴在了他的额头上。   冰冰凉凉的触感从额头蔓延开,瞿朗伸手碰了一下,就听周叙白说:“去睡觉吧。”   瞿朗是真的累了,尤其在冲过热水澡后,昏沉感随着血液的输送一股一股地冲刷他的头脑。   他知道面对周叙白的时候应该再妥帖些,但如果做不到,就这么糊弄过去也不错——反正,他也不想再去够周叙白的标准了——于是对周叙白点头笑笑,转身进了卧室。   酒精和发烧的双重作用下,瞿朗躺到床上没几分钟,就沉沉睡去。   但他睡得不太安稳,光怪陆离的噩梦轮番登场:先是誉腾大师赛开赛当天场馆被砸得乱七八糟;然后是被看不清面貌的人到处追杀;说不清是哪一刻,他的视野被一点冷芒刺破,一把佩剑从出租车敞开的车门里露出来,随着车子的颠簸掉落,被绝尘而去的车子抛得越来越远……   那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瞿朗被成吨的恐慌包围,他想去追,却被什么捆缚住动弹不得,焦急得牙关发颤。   “瞿朗。”   远远的,好像是瞿娴在叫他。   瞿朗茫然地寻找声音的来处。   右手手腕突然被握住,有发冷的手指沿着某条崎岖的轨迹反复摩挲。   熟悉好闻的气味缭绕升空,迷乱的梦境被侵染褪色。   瞿朗在不知是否真实的执着触碰下,奇异地安稳下来,随着袅袅盘旋的味道,慢慢坠入了黑暗之中。   周叙白用湿毛巾擦过瞿朗的颈窝和耳根,又帮他测了次体温,看到耳温枪上的读数回到正常区间,起身帮瞿朗盖好被子,退到房间外,轻轻带上了门。   凌晨三点,周叙白靠在客厅的沙发上,反复播放着手机上的几段视频。   “朗哥!看这儿!”陈扬的声音打破夜晚的寂静。   周叙白调整了一下手机的角度,屏幕里正在和队友们聊天的瞿朗抬头望过来,正正对上他的视线,跨越九年的时间,对他露出了一个清爽的笑。   经年久远,播放过上万次的画面里,瞿朗的发梢、手指都已经被时间侵蚀得模糊不清,饶是如此,匀瘦的手指还是在屏幕上轻点,将瞿朗的笑容定格下来。   客厅的挂钟咔嗒咔嗒地响着,秒针转过了一圈又一圈,几分钟后,周叙白再次点击屏幕,视频再一次从头播放,“朗哥!看这儿!”   ……   这些视频是他和闻俊分手后,从旧手机里拷贝出来的,具体看过多少次,他已经记不清了。   在他的印象里,从认识瞿朗的那一天起,瞿朗就是视频里锐气逼人的俊朗模样——   周叙白长按视频,手指在“删除”的选项上悬了很久,然后在逐渐亮起的天光里重重落下。   ——瞿朗已经不能再击剑,他就不该再执着、再思念、再恨或者说爱慕,这样的瞿朗。   --------------------   今天很多章 第64章   ===================   铃声响起,被子里伸出一只手,在床上摸来摸去,抓住手机缩回被子,几秒后,被子里传来瞿朗嘶哑的闷声:“喂?”   那头听出他声音不对,讶异道:“瞿总?你怎么了?”   是许茜。   瞿朗闭着眼睛缓了一会儿,睡前的一幕幕争先恐后地在脑海中浮现,半晌,他拉开被子清了下嗓子,回道:“没事,刚睡醒。”   “不是吧,”许茜敏锐道,“你嗓子哑了?感冒了?”   睡了一觉,体温已经降下来了,只是身体还有些沉,瞿朗轻啧,半真半假地说:“有点。”   “我就说。吃药了吗?欣姐说你昨天晚上去应酬了,让我给你带点早餐,你要是没吃药的话,我顺路买点?”   “……”生病不吃药,他在冯欣和许茜心里是这种不能自理的形象吗?   瞿朗:“当然吃了,你不用过来,我一会儿自己点个外卖——”   “我马上就到楼下了。”   “……”瞿朗把手机拿开,看了眼时间,八点半,也不早了,叹气道:“好吧。”   挂了电话,瞿朗重重叹气,双手往床上一摊——没睡够。   他又闭上眼,体会身体深深陷在被子里的疲劳感,感觉像是回到了九年前,又被老杨的魔鬼训练折磨了一遍。   无意义的画面频频闪现,瞿朗回顾昨晚做过的梦,大多数情节他都不记得了,唯有那道叫了他名字的声音总在耳边回荡,有点像瞿娴,又好像……是周叙白。   “……”   瞿朗睁开眼盯了会儿天花板,深吸一口气从床上坐起来,用手按了按发僵的脖子,忽觉奇怪地偏过了头——后半夜他应该出了很多汗,可是手碰到脖颈处的皮肤,居然没有一点黏腻感……   周叙白昨天是几点走的?   瞿朗心怀着疑虑掀开被子下床,推开门,立即在空气中闻到了糊焦的味道。   “?”   失火了?   瞿朗心里一惊,快走几步,一眼在餐厅里看到了还是昨天那身装束的周叙白。   “……你没走?”   瞿朗的目光往旁边滑开,落到他身后摆了碗碟的餐桌上,震惊翻倍。   “别跟我说你做了早饭。”   周叙白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人跟厨房是沾不了半点边的,瞿朗心惊地观察他的手。   注意到瞿朗的视线,周叙白抿了下唇,说道:“是外卖。”   “。”   那就放心多了。   糊焦味还在鼻尖缠绕,不是在餐厅的话……瞿朗嗅了嗅,转向厨房。   就在这时,叮咚一声,门铃响了。   瞿朗的寻找被打断,脚步顿住,猛地回身看向门口,片刻后又看向站在餐厅的周叙白。   周叙白也在看他,于是糊焦味弥漫的客厅里,两道视线交汇拉扯,视线的主人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   “又睡过去了?”门外的许茜嘀咕着把早餐换到一只手上,抬手输入密码,滴哩哩的乐声响过,门锁打开,她按下门把手把门往里一推,“什么味道?瞿总你在家纵——”   许茜推门进来先看到客厅里的瞿朗,随后顺着他的视线转头看到了周叙白,诧异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不知多少个来回,后面那个“火”字就那么卡在了嘴边,随着唾沫被她咽了回去。   周叙白神色不变,镇定地说:“用了下厨房,不知道密码,垃圾还没扔。”   许茜无声地做出了“哦”的口型,心想:意思是早餐做糊了,但不知道门锁密码,所以没去扔垃圾呗?   “……”但是瞿总说不熟的钢琴家,为什么会在这里给他做早餐?   瞿朗一阵无言,忍不住问:“你手没事吧?”   “没事。”   许茜立在门口一声不吭,眼睛不住往身后瞥,似乎在思考要不要先出去。   瞿朗察觉她的意图,糟心得厉害,抓紧时间弯起嘴角对周叙白说:“昨天谢谢你,我等下还有个视频会……”   话没说完,但送客的意思不能再明显,许茜往后瞄的视线凝固,周叙白也静了静。   过了会儿,站在餐桌前的人动了。   周叙白踏下餐厅与客厅之间的两层台阶,停在瞿朗面前,低声问:“上次给你的安神香扔了吗?”   他说话的语气褪去了九年不见带来的陌生与客套,让瞿朗回想起两人远隔大洋,舍不得挂断通话低低絮语的很多个夜晚。   明明还隔着两步远的距离,瞿朗却觉得他压下来的视线营造出了私密的场域,将他包围得严严实实,让他倍感压力。   “……当然没有。”瞿朗驱散了所有不该有的联想,礼貌回答。   “睡觉前可以点一支,能让你睡得安稳点,用完了找我要。”   “……好。”   “开会也要吃早饭。”   瞿朗微笑。   “我先走了。”   瞿朗和许茜一起把周叙白送到了门口,看着电梯门合上,挂了一早上的笑终于落下来,他边往回走边对许茜说:“你来的真是时候。”   许茜谨慎地问:“反话吗?”   瞿朗答:“实话。”   周叙白那样子,像是把他当成了碰都不敢碰的瓷娃娃,要是许茜不来,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招架。   事情在朝不可控的方向发展,瞿朗不太舒心地揉了下额角。   许茜把自己带的早餐也摆到桌上,然后拿出电脑,抬头说:“瞿总,等会儿还真有一个视频会,要不……你先准备一下?”   瞿朗快速洗漱完简单吃了个早餐,马上投入到视频会议里,一谈就是一个上午。   或许是最近行程太满压力太大,也有可能是昨天受寒还没好,到了晚上,瞿朗又烧起来。   周叙白买的药还放在桌上,他按照说明书扣了几粒药片出来就着水吞服,昏昏沉沉地回卧室睡觉,半夜又被梦魇惊醒,抬手一摸,脸上颈窝尽是冷腻的汗。   他受不了地起床又去洗了遍澡,回来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好一阵才睡着。   大概是疲乏积累得太多,突破了瞿朗所能承受的极限,这次到了第二天早上,烧也没退,许茜来送早饭时吓了一跳,火急火燎地把他送到了医院。   病不是大病——就是长期处在高压的心里状态中,外加高强度工作过度劳累,导致免疫力下降受寒发烧——却给冯欣狠狠敲了记警钟。   “你后面的工作都先停了吧,审批已经下来了,还有什么是非得你亲自处理的?都交给手下的人,你放放假,先休息一个月再说。”   看着吊瓶里的液体顺着管道针头淌进瞿朗青色的血管里,冯欣有瞬间以为回到了九年前,捏着手机说道。   瞿朗当然不同意,斩钉截铁地拒绝:“不行,我必须跟完全程。就快结束了,不能差这临门一脚。”   冯欣却不管什么必须不必须,语气比瞿朗更坚决:“你手下的人要是都这么废物,离了你一步也走不下去,干脆全裁了了事,你那比赛也趁早别办了。”   “不是,欣姐……”   “你说什么都没用,反正你不能再工作了,明天去做个全身体检,好好修养修养。”   “真的不行,欣姐,”瞿朗真的不懂冯欣为什么要小题大做,“我忙大半年,就为了能让这件事平稳落地,现在你让我放假,我怎么可能——”   “瞿朗,”冯欣将瞿朗的烦躁尽收眼底,也因为他的执迷不悟而心累,一字一句地说,“你别让我没法向瞿总交代。”   “什……”无数的理由在冯欣提到瞿娴的刹那变成飞灰。   瞿朗的瞳孔微微放大,嘴唇轻张着,陷入了死寂。   他出神地与冯欣对视了片刻,脸色逐渐苍白,然后在冯欣自觉失言露出惭色的时候低下头,安抚似的勉强笑了一下。   ——话说重了。   药液滴答滴答地往下流着,冯欣几次都没找到时机开口,心中后悔。   正扶额想着怎么换个更温和的说法,就见瞿朗扭头看向窗外,良久,低低应了一声:   “知道了。” 第65章   ===================   第二天烧退下来,瞿朗去做了个体检,除了免疫力问题,又多了个饮食不规律导致的胃炎。   瞿娴当初的病因就有压力大和饮食不规律这两条,瞿朗看到冯欣拿到报告单时严肃的表情,很自觉地将预备好的说辞咽了回去。   “我知道你很重视这个比赛,但是你不能拿自己的命去换。”冯欣有心缓解之前的凝重,叹气道:“这样吧,交给别人你不放心的话,我抽空帮你盯一盯。”   瞿朗摇头:“……不用,你已经够忙的了。”   冯欣是毕了业就跟在瞿娴身边的,当年瞿娴担心自己走后瞿朗无依无靠,留了分量不小的股份给冯欣,拜托冯欣在她走后照顾瞿朗。冯欣没有辜负瞿娴的嘱托,这些年下来,做得远比瞿娴要求的要多得多,甚至已经远超伙伴到达了家人的范畴。   正因为如此,他不想总靠冯欣给他保驾护航。   “你说得对,欣姐,”瞿朗想开了点,“的确应该放开手让他们去做一做,如果什么都要我手把手的话,确实走不远。”   冯欣叹气,退了半步提出折中方案:瞿朗照常休假,誉腾大师赛项目组的负责人定期向她电话汇报进度,真遇到需要管理层决策的问题,再由她转告给瞿朗,由瞿朗出面拍板。   这是眼下最好的办法,瞿朗在冯欣的监督下打了最后一个工作电话,彻底从过去大半年的奔走忙碌中解脱出来。   突然无事一身轻,不用时刻盯着手机随时准备解决问题,瞿朗多了大量无所事事的时间。   以前他在家里不是睡觉就是工作,现在几乎二十四小时都处在这个空间里,不免觉得家里空旷死板,待着很没意思。   在尽情地休息了两天,并在为了给生活增添点乐趣尝试学做菜但无果之后,他蓦地想起自己还有个俱乐部,马上给老杨打了个电话,驱车去俱乐部视察。   瞿朗的俱乐部属于自给自足型——俱乐部里的每一位选手都是老杨或者其他教练从各个犄角旮旯挖过来的,一点点从无名之辈培养成体坛新星的。   加入俱乐部的选手无需交付任何训练费用,就可以享受优渥的训练环境和最专业、最先进的训练方式,条件是要和俱乐部签订长期合作合同并且确认誉腾的优先赞助权。   过去几年,俱乐部出过几个闪耀的新星,不算赛事奖金收入这些小项,光是新星代言带来的品牌收益,就足以成倍覆盖运营成本,维持俱乐部良性运转。   这次的誉腾大师赛,瞿朗的俱乐部肯定要出选手参赛,事先考察很有必要,免得选出草包,出去给身为东道主的誉腾丢脸。   到了俱乐部,老杨出来接瞿朗,把他带到办公室,从办公桌上拿出了一沓资料递过来,“比赛就在家门口,所以我是想着能上场的都上场,拉出来练练,感受感受比赛气氛,但是能走到后面几轮的,应该就这几个,他们的基础资料和训练记录都在这里,你看看——”   瞿朗一看那叠几厘米厚的资料就觉得晕字,把资料往桌上一拍,说:“还是直接去看吧。”   “也行,走吧。”   俱乐部分南北两馆,中间由空中走廊连接,其中南馆以会员制对外开放,主要是接待一些击剑爱好者,或者作为外地运动员的临时训练场地。   北馆则是训练场、食堂和俱乐部一应俱全,特供俱乐部选手。   早上八点,北馆里训练吆喝、击剑鞋擦过地面、剑身交击的声音此起彼伏。   瞿朗一身休闲打扮,跟在老杨身边,听他如一一介绍。   大概是最近选手们的状态不佳,老杨介绍的时候带着情绪,这个急躁,那个保守,那个中规中矩不知变通,再那边的思路不清晰不知道在想什么……   瞿朗越听越不对劲,忍不住说:“怎么听你一说我这俱乐部里都是些歪瓜裂枣?咋了,带情绪了?谁惹你了?”   老杨鬓发白了一大片,抱着手臂鼻孔出气:“你以为他们比歪瓜裂枣好多少?你不想想我以前教的是什么苗子,再看看现在这帮……”   瞿朗拆台道:“行了别吹了,上次你是不是还跟程嘉遇说是我哭着喊着求你来的?”   他一副“咱俩谁跟谁,知根知底的就别编了”的表情,“你以前教什么好苗子了,不就是我吗?”   老杨对他戏谑的口吻很不满意,正色说:“他们比你差了十万八千里不止,要是你的手没断,轮得到——”   当年老杨得知瞿朗的手腕废了,跑前跑后找了不知多少认识的骨科医生,最后得知他不可能再重返赛场时,难受得比他这个当事人不遑多让。   话说到一半,老杨重重叹气,瞿朗好笑地拍拍他的肩膀。   老杨不愿再提,把目光打向远处,指了指场边一个正喝水的少年说:“看那个,跟你当年倒是有点像,谁都不服,挺傲的。”   瞿朗觉得冤枉:“你好好说话啊,我什么时候傲了?我不挺谦逊的吗?”   “你谦逊?”老杨嗤道,“拉倒吧,当时整个市体中心你看得上谁?你小子也就是不说出来,心里面指不定怎么想的呢。”   “……”   瞿朗回想了下,老杨说的对也不对。   要说傲,他小时候确实挺傲的,而且不局限在击剑上。   那时他不管做什么都有毫无来由的自信,觉得自己一定能做到。当然绝大多数时候,他也确实做得到。但要说看得上谁看不上谁,他好像没有过这样的概念。   或许不把任何人的水准放在心上,也是傲的一种?   瞿朗不跟老杨辩,视线扫过在剑道上来回击打的选手,目光在老杨指过的少年身上停下,原地看了半天,问老杨:“他叫什么?”   老杨道:“李数,今年十六,各方面实力都不错,以前带出去打过几次比赛,成绩都挺好,但最近心理出了点问题,总是畏手畏脚的,训练赛打得一塌糊涂。”   瞿朗皱起眉,没说话。   “怎么了,想培养他?”老杨问。   瞿朗不太确定地摇摇头——选手的心理素质一直是体育界的一大难题。誉腾俱乐部平时管理严格,老杨又是技术教练,有几十年没打过比赛,遇到这种情况,或许会把选手的畏手畏脚归结为常见的心理问题。   但他,曾经是站在赛场上的选手。   在场的人里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该在什么时候进攻什么时候收手,什么是佯攻什么是败退。   有好几次,李数只要再往前几厘米,就可以得分,却在触及对方金属衣的的前一秒硬生生减速。   不完全排除心理问题,但瞿朗很难想象一个和自己很像的选手会在排除万难的最后时刻犹豫。   他从李数身上看到了孟鑫成的影子——那种不甘心输又必须得输,渴望有人能发现又害怕被发现的细微表情和肢体动作……   瞿朗转头问老杨:“你找他聊过吗?”   老杨说:“当然聊过,他说自己怕输,越怕输就越紧张,做了几次心理疏导也不管用。”   瞿朗思索着说:“那就再找他聊一次,查查训练赛记录,看看他是从哪一场开始畏手畏脚的,再看看之后他那场的对手是不是表现突然突出了。”   “……”老杨怔怔的,“你是说……”   瞿朗点头:“查那个对手的大赛成绩,然后往前翻他的训练记录,所有对手,全部约谈。”   因为这个插曲,老杨在训练赛结束后召集全部教练开会。   瞿朗被勾起不太好的回忆,早早离开俱乐部,在之前偶尔谈生意会去的茶道馆消磨了一下午的时间。   晚上微信里的玩乐群热闹起来——钟麒的生日快到了,在群里发了回国的航班信息,讨论着今年生日要怎么造作。   瞿朗开车回来错过了很多信息,从电梯里出来时,边低头翻聊天记录边往前走,视野中突然出现了一双鞋子。   “?”   瞿朗从手机里抬头,看到了靠在门边的周叙白。 第66章   ===================   瞿朗下意识看了眼手机,里面没有未接电话,也没有未读的微信消息。   他微愣着熄掉手机屏幕,往自家门口看了眼,“周叙白?你怎么……”   周叙白从墙边直起身,提了提手边的袋子,说:“我来送药。”   “?”什么药?   “膏药。”   瞿朗还是疑惑。   周叙白道:“贴手腕的,耗损暗伤都可以用,能缓解疼痛,味道不大。”   “……”瞿朗慢慢点了下头,说:“谢谢。”   “现在试一试吗?”周叙白问。   “嗯?”瞿朗快速瞥过自己的手腕,反应过来,露出笑容,“今天就不用了,不下雨的时候没什么感觉。”   “好。”周叙白应了一声。   走廊上安静下来,两人相对无言。   气氛有点微妙,瞿朗借着把手机放回口袋的动作思考,放到一半,抬头问:“……你吃晚饭了吗?”   周叙白顿了一下,“没有。”   “那……”瞿朗指指身后。   之前说过很多次请吃饭的托词,择日不如撞日,干脆一起解决了吧。   一个小时后,瞿朗和周叙白坐进了一家许茜临时预约的法餐厅里。   周末晚上无疑是情侣共餐的高峰期。周围几桌的花瓶里都插着玫瑰,一对对恋人在温柔的灯光下交换眼神、低低絮语,婉转优美的小提琴曲中偶尔夹杂一两声模糊的轻笑,将拉扯与暧昧推到了极致。   在这种仿佛空气流动都携着调情意味的氛围里,瞿朗镇定地脱下外套,在心里“夸”了许茜一句:好样的。   服务生过来轻声询问是否需要帮助,瞿朗把菜单递给周叙白,在周叙白点单之后又随便加了两道菜,目光扫过酒水,问对面的人:“你现在应该会喝酒了吧?”   “会,”周叙白答,“但不常喝。”   “那两杯苏打水就可以了。”   瞿朗把菜单合上交给服务生,服务生退下去不久送来餐前沙拉,小幅度欠身后离开了。   没有第三人从中搅动,瞿朗和周叙白这一桌的空气迅速陷入了凝滞,在周围几桌互动亲密的情侣对比下,简直像是前任……哦,瞿朗的脑子卡了一下,对啊,他和周叙白确实是前任见面。   来时路上把能聊的都聊得差不多,瞿朗舔了下嘴唇内侧,把话题拉回了早些时候,语气轻快地打破沉默:“对了,我还没问,你之前等了多久?怎么没提前打个电话?”   “没多久,”周叙白说,“我习惯了。”   “……”   瞿朗怀疑周叙白是在拐弯抹角说他当年不接电话的事,吸进去的空气有点噎,笑着拿起手边的苏打水抿了一口。   “和朋友出去了吗?”周叙白的目光随着瞿朗喝水的动作往上抬了抬。   瞿朗挑眉:“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去上班?”   “今天周六,你穿的便装。”   “侦探啊你,”瞿朗打趣着把杯子放下,回答说:“没有,我自己,趁休息去俱乐部转了一圈。”   周叙白略有触动,问:“上次那个俱乐部?”   “嗯。”   “你常去吗?”   “还行吧,有空就去看看。”   周叙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瞿朗不想让话掉在地上,主动发问:“你上次说这段时间都留在国内,是有什么事吗?”   “有个独奏会。”   “什么时候?”   “还没定,大概一两个月后。”   “一两个月……”瞿朗在心里算时间,“有空的话我去听听。”   “我给你留票。”   “那当然好啊,听说你的票很难抢。”   “还好。”   “那你多给我留几张,我加价转手狠赚一笔,到手的钱咱们平分。”   就像知道瞿朗只是随便说说那样,周叙白也随便地点点头,半真半假地说了声“好”。   来之前,瞿朗其实做好了这顿饭不会吃得太轻松的心理准备。   从上车开始,他的每一根神经都处在紧绷状态,力求在聊天触及九年前时能在第一时间转移话题。   但事实上,周叙白完全没有反刍当年那笔烂账的打算,聊天的内容只涉及了当下和未来几个月的行程安排,全在安全范围内,不知不觉的,瞿朗也放松下来。   周叙白不算是多好的聊天对象,以前不是,现在依然。   他的话太少了。   好在瞿朗是个对方偶尔答上一两句就能聊下去的人,一顿饭在大体融洽的气氛中吃完。   周叙白本想送瞿朗回去,但瞿朗在去洗手间的时候就买了单顺便打电话叫了司机,最后他说着“改天见”在路边目送周叙白的车开走,确定周叙白再看不见他,维持了许久的笑容才落下,平静地拉开车门,坐进车里。   到家时时间还早,瞿朗先去泡了个温水澡,然后打开电脑搜索了几条誉腾大师赛的相关资讯,一目十行地扫完,调出几场最新的击剑比赛当做背景音,靠在沙发上看了会儿书。   晚上十点,瞿朗打了个呵欠,合上书起身走向卧室,经过衣帽间时停步,进去拉开柜子下的抽屉,周叙白带来的安神香安静地躺在里面。   他盯着那个古朴雅致的盒子看了半天,拿起来把盒盖掀开凑近嗅了嗅,和他记忆中的一样好闻,可以想见,被这样的味道包围,晚上一定能睡得很沉。   手指抚过盒子外的花纹,瞿朗凝神回想今晚和周叙白吃饭时的场景——只做点头之交的话,也还不错。   他笑着摇了摇头,将安神香的盒子盖上放回去,顺手把周叙白拿来的膏药一同封进大概率不会再打开的抽屉里。   一周之后,俱乐部自查有了结果,老杨打电话叫瞿朗过去一趟。   瞿朗接电话时刚喝完冯欣不知从哪里找来的老中医开的中药,匆匆漱过口,开车出门。   老杨照常来门口接瞿朗,一起进门时随口提了嘴:“你那个小朋友在南馆那边,用不用过去看看?”   “小朋友?谁?”瞿朗疑惑。   “弹钢琴的那个,以前去市体中心找过你几次。”   瞿朗听老杨说小朋友,以为是个小孩子,心里正纳闷会是谁,闻言脚步一滞,脑海中迅速划过某道影子。   印象中来市体中心找过他的,只有两个人。瞿朗猜道:“……陈扬?”   “不是,”老杨一摆手,他也记不起具体的名字,只说:“长得挺秀气的,你去国外比赛的时候,他不是还跟过来了吗?”   那就只剩一个了。“周叙白。”   这算哪门子“小”朋友?   瞿朗受不了老杨半截身体快入土式的说话方式,呼吸不自觉地屏住。   半晌,不理解地问:“他来干什么?” 第67章   ===================   周叙白的手,是能握剑的吗?   瞿朗很难安心,往前走了没几步,话锋一转:“他在哪里,我去看看。”   两人已经进了北馆,老杨给瞿朗指了个方向,就去接待涉事选手的家长。   瞿朗穿过空中走廊来到南馆,从上方的走廊往下望,很快找到了周叙白的身影。   周叙白身边站着个教练,握着一把佩剑说着什么,边说边侧过身做了个向前的滑步,像是在示范。   周叙白点点头,接过佩剑,却没有立即模仿,而是翻转手腕,观察着佩剑的把手、护手盘,目光寸寸沿着剑身延伸,直到蜷曲的剑尖。   与其说是在研究佩剑构造,不如说是他在透过佩剑,感受着另一个人的呼吸、脉搏和体温。   瞿朗扶在栏杆上的手随着他目光的移动慢慢收紧。   搞什么?   “周叙白!”瞿朗居高临下地喊了一声,楼下训练场里不少人循着声音抬起了头。   确信周叙白看到了自己,瞿朗做了个“等我下去”的手势,大步穿过半空中的走廊,乘电梯下楼,进入训练场。   旁边的教练新奇地叫他“老板”——平时他几乎不在南馆出现。   瞿朗点了下头答:“我跟朋友说几句话话。”教练便很有眼力地退开了。   周叙白穿了套白色的运动服,应该是做过了热身运动,额前的黑发有点潮湿,眉眼安静,气质如松如竹。   从半空的走廊往下看时,瞿朗就注意周围许多人在偷偷看他,到了下面,更是感觉有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在悄悄窥探。   也说不上是什么感觉,瞿朗瞥过周围训练得心不在焉的会员们,叹了句:“跟我过来。”转身在前面带路。   走出去几步远,身后没有人跟上,瞿朗回头,发现周叙白还站在原地不错眼地看着他,索性折返回去,抓住周叙白的手腕,把他从训练场里拉了出来。   一直到南楼走廊转角的接待区,瞿朗才松开手,转身直视周叙白开门见山地问:“你怎么在这里?”   周叙白垂眼扫过刚刚被瞿朗抓过的手腕,说道:“这里对外开放。”   “所以你来干什么?别告诉我你突然对击剑感兴趣,来学击剑的。”   周叙白沉沉的目光落在瞿朗蹙着的眉梢上,平静地回答:“我对击剑不感兴趣。”   “不感兴趣就不要来。”瞿朗有些烦躁地避开他的言外之意。   忍了忍,没忍住,说道:“你知不知道这里的人不都是专业的?他们下手没有轻重,打到你怎么办?或者摔到了扭伤了呢?你的手不要了?独奏会不开了?”   “我说过,我的手没有那么脆弱。”   “是吗?我也没觉得我的手有多脆弱。”   “……”   从在星极丘比特号上相遇到说出这句话的前一秒,瞿朗面对周叙白时,都是客气耐心的。   此时他的语气中却带了点讽刺,大约还有点压着的恼火——恼自己多管闲事,也生气周叙白因为无聊的理由就不把自己的手放在心上。   他正想再说几句把周叙白劝走,却听手机铃声在空旷的接待区响起,掏出手机看,是老杨的电话,他挂了一个,老杨很快又打过来,只好接起。   是涉事选手及家长都到齐了,全在等他,瞿朗轻啧着说:“好,我马上过去。”挂了电话对周叙白说:“你在这里等我。”刚转过身,想想又转回来,改口说:“算了,你跟我过来。”   俱乐部北馆专供选手,没有单独划分的接待区。   四名选手及各自的家长、老杨还有副教练全都聚在三楼的总教练办公室里。   瞿朗在办公室外给周叙白找了个地方,让他等一等,推门进去,本来坐着的家长们立即局促地从沙发上站起来,那几名选手在飞快地瞥过他一眼之后,全都不安地低下了头。   老杨为双方做着自我介绍,副教练将调查的结果递给瞿朗。   瞿朗翻看着文件夹里的训练记录,脸上的表情逐渐趋于冷漠。   成绩有水分的选手叫高旭,今年十九岁,家境不错,长得也挺好,算是个含银汤匙的小少爷。   击剑水平硬要说的话还不错,但比起国际上的同龄选手就不怎么够看,未来想走运动员的路不太可能。   他和他家里的人也清楚这一点,所以早早为他做了打算——在近半年的时间里,高旭通过霸凌、贿赂对战选手及个别教练的方式,把自己的队内排名往上提,想要趁着满二十被转去成人组之前,多参加几场青少年赛事给自己镀镀金,再凭着不错的外形去娱乐圈闯一闯。   想的是挺好,就是没料到会被发现。   被收买的负责评估选手的教练,老杨按照俱乐部规定开除并追责了,接下来就是怎么处置这四个选手。   瞿朗在翻看调查结果的时候,坐不住的六七个家长不断地说情,试图用“孩子年纪小不懂事”、“他们就是闹一闹”、“千万别开除我们申请自退”之类的话搏同情。   然而,瞿朗完全不为所动,看完全部记录之后合上文件夹,不容转圜地下了判定:“不好意思,我能理解你们的心情,但俱乐部有明文规定,凡是涉及成绩造假的选手,必须在公告后,全部开除。”   办公室里静了一瞬,意识到瞿朗油盐不进后,几名家长哑然相觑了半晌,终于温良不下去,扯下了和气柔顺的假面。   “开……开除?这么大点儿小事,至于开除吗!!”   “你知不知道会给孩子留下多大的阴影?”   “什么几把俱乐部,还开除,真拿着鸡毛当令箭了!”   有激动的高大男人就要上手揪瞿朗,老杨高喝一声:“干吗呢!别动手!”转头给副教练使眼色去叫保安。   副教练帮着把人拦回去,赶忙推门出来,被门口的人挡了一下,周叙白问:“里面怎么了?”   “你谁?”副教练火急火燎。   “瞿朗的朋友。”   “哦哦,那你快帮忙拉着点,别让他们打起来,真是,这年头什么人都有!”   办公室里的吵闹还在继续。   “我们孩子好好的,送到你这里来,什么恶习都学会了,我还想问你们平时都教了什么呢!”   “对!这什么地方?误人子弟!”   “你们那个教练呢?我儿子在家那么懂事,不可能主动干这种事,肯定是你们的教练指使的!怎么着,你们还想包庇自己人,把责任往孩子身上推是吧!?”   “还有没有天理了!”   “惯的毛病!我看你敢开除一个试试!”   撒泼耍赖、污言秽语,这几个家长已经无所不能用其极,老杨被骂得脸发绿,气道:“怎么说话呢你们!”   “有你个糟老头子什么事儿?滚你妈的!”先前要上来揪瞿朗的高大男人猛推了老杨一把,老杨呼地往后倒去。   瞿朗忙去扶他,下意识伸出去的右手因为陈年暗伤使不上力,也被带倒。   后面立着的是个奖杯陈列柜,瞿朗携着老杨的的重量直直朝着陈列柜砸去,咚的闷声响起,难忍的钝痛从后背窜上来,更加脆弱的后脑却幸免于难。   抬头晃眼间一抹白色闪过,他愕然回头,发现有一只手垫在了自己的头和陈列柜硬邦邦的棱板之间。   “……”瞿朗的眼睛倏地睁大,顾不得痛,推起老杨抓住周叙白的手翻过来看,筋腱分明的手背上多出了一道扎眼的红痕,呼吸当即停了一瞬。   老杨艰难地挣扎着撑着陈列柜借力站直,脸红脖子粗地吼了一声:“都疯了吧你们!再闹我们报警了!”   又有凌乱的脚步赶来,是保安到了。   四个人高马大的保安到场,原本叫嚣推搡的家长们气焰刷地弱下去,嘴上却还是不停:“怎么着,还想打人啊?大俱乐部老板不讲理打人了!”   瞿朗眼前一阵阵黑,捧着周叙白手背的双手不住地颤抖。   成吨的愤怒几乎要没过他的头顶,以至于他只能听到脉搏在鼓膜上跳动的声音。   事后瞿朗猜他当时的表情一定很吓人,因为周叙白在触及他的目光时怔了怔,立即反握住了他的手对他说:“我没事。”   瞿朗没听,兀自转头看向那个被保安围着仍在领头高喊的高大男人,周叙白往旁边半步挡住他的视线,再一次认真地说:“瞿朗,看我。”然后在瞿朗迟了半拍望向他的时候低声安抚:“我真的没事。”   隔着一层水膜似的争吵声中,瞿朗盯了周叙白很久很久,又去看周叙白的手背,终于控制着在周叙白不似作伪的保证下,极缓极缓地吐出了一口气。   安静半晌,他才转过头,嗓音有些沙地说:“老杨,报警吧。” 第68章   ===================   十多分钟后,外面传来了警笛声。   办公室里有监控,清楚地记录下了对方几次动手的瞬间,老杨按下瞿朗,代表俱乐部和两名家长坐上警车去做笔录,剩下几名家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甘不愿领着孩子离开了。   俱乐部的队医接到电话拎着医药箱匆匆上楼,在瞿朗凝重的注视下,把周叙白的手仔仔细细检查了几遍,最后纳闷地说:“这也没什么事儿啊。”连皮都没破叫他来干什么?   瞿朗从队医的不解中反察到自己的反应过度,半晌,对队医点点头,晾在盐滩的心慢慢回到了胸腔。   队医一头雾水地离开后,总教练办公室陷入了如死般的寂静。   “谢谢你。”不知过了多久,瞿朗在长久地注视过周叙白后,认真开口。   周叙白知道他还有话说,安静等待他的下文。   盛怒之后,瞿朗浑身的肌肉泛着轻微的、被滚烫的血液渗透过的绵密刺痛,连不成块的空白争先恐后地挤进他的脑子,阻断他的思绪,让他茫然。   他看着周叙白,焦点却不在周叙白身上,只是借他作个落点,兀自缓慢而坚定地清理着脑海中不住落下的漆渍般的白斑。   很长一段时间里,瞿朗心里的空荡像办公室里的静默一样,旷远持久,然后慢慢的,割裂的思维重新接续,失焦的视线收束,定在了周叙白的脸上。   从失控的状态中脱离,绷着的肩膀舒展,瞿朗吸气慢吐,抱起手臂稍稍往后,靠在了办公桌边沿。   他第一次见眼前的人似的,挑眼盯了周叙白半天,倏忽眼神移开看向别处,觉得可笑般幅度极小地摇了下头,翘了翘嘴角。但那弧度不及扩大,就连带着令他生动起来的笑意一并退潮,露出了下方真正的、礁石般的坚冷。   散漫的目光曳过陈列柜里的奖杯奖牌,重回到周叙白身上,瞿朗颇认真地句斟字酌:“但是以后,不要再做这样的事了。”   他的每一个细微变化都映在周叙白的眼里,周叙白的声音很轻,问:“什么样的事?”   “来这里。”瞿朗边想边说:“还有跟我见面。”   “……”   “你是想跟我做朋友,还是想旧情复燃?”   周叙白没想到瞿朗会把这事翻到台面上来,墨黑的瞳孔震动了一下。   “哦,那看来是旧情复燃了。”   瞿朗心中暗道,他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不明白周叙白送香送药又追来这里是为什么。   之前他想着过去这么多年,旧事重提很没意思,再者那也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说起来只会让他想到瞿娴最后的那段时间,所以一直回避这个问题。   现在看来,还是早些说开比较好。   “我们俩碰到一起,你不是受伤就是被敲诈勒索,”瞿朗自嘲般笑了笑,“周叙白,你不长记性的吗?”   不等周叙白开口,瞿朗就换了个姿势,继续说:“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是知道了我的手还有我家里的事,觉得我们当年分手有误会,意难平,是吗?”   看似疑问,但其实瞿朗心中早有定论,“你想多了,真的,没什么好意难平的,就算当时没有那些事,我们要不了多久也得分手,因为我们本来就不合适,不是吗?”   周叙白看着他,慢慢说道:“我不这样认为。”   “你这样会让我很有成就感的。”瞿朗玩笑地说了一句,片刻后收敛笑容,手指轻敲着手肘,思索着说道:“刚才那四个被处分的选手里有一个叫李数,今年刚十六,单亲家庭,我之前从老杨那里了解了一下,听说是他妈妈开超市,辛辛苦苦把他养大的。”   周叙白不知道他为什么提起这个,望着他沉默不语。   “李数很有天赋,跃步击打挥洒自如动作非常漂亮,也很有气势,那天我来俱乐部一眼就在人群里看到了他,照这样下去,他早晚有一天能出头,如果他没有帮着高旭成绩造假的话。”   瞿朗的语气像是在闲聊天,可他温和的表情早就转成了居高临下,无聊看着蚂蚁争食般的冷漠。   “其实他很冤。最开始高旭要用钱买他的成绩,他不愿意,因为他想出去比赛,想打出成绩让他妈妈开心,但是高旭和其他收了钱的人私下里威胁了他,说如果他不在训练赛里输给高旭,就废了他的手,他去找教练说,没想到那个教练也是他们那边的,不仅没管还帮着高旭威胁他,小孩子胆子小,还想在俱乐部里待下去,又被大人一压,就妥协了。”   无奈的受害者,瞿朗遗憾地说:“但我还是开除了他。”   “他们在誉腾训练期间,誉腾没收过他们一分钱,不过合同上写着,一旦他们从誉腾离开,两年之内都不允许参加任何公开的击剑赛事,所以大概率没有其他俱乐部会签他们。   “高旭家里有钱,继续训练不成问题,可李数不行。他家里应该很难负担他的训练费、场地费、器材更换费还有外出比赛的各种费用。”   瞿朗抬眼,好整以暇地面对周叙白:“我当年只在你家混了一个月,回来之后老杨都要没日没夜地给我加训。两年的空窗期,你知道对一个很有天赋的运动员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周叙白的眉头蹙起。   “高旭被开除活该,李数是被迫的,网开一面也不是不行,但是想想还是不能为他破例——”   瞿朗说:“成绩造假,绝对不能在我的俱乐部里有活路。不管因为什么,涉事人员必须全部清退,这一次杀鸡儆猴,下次其他选手再想做同样的事时就会掂量掂量。   “毕竟我投资的钱不是让废物拿出去镀金的。区区一个有天赋的运动员,也不足以让我这个誉腾大师赛的主办方更改俱乐部的明文规定,那样会影响外界对这场赛公正性的判断。”   老杨说过李数跟他很像,毁掉李数等于毁掉一个曾经的他自己。   瞿朗几乎是以讽刺的口吻向周叙白展示他的冷酷与麻木,“李数是有天赋,那又怎么样呢?两年的空白足够让他变得什么都不是,让他家里为他的付出变得什么都不是。而我的俱乐部,以后还会招更多比他更有天赋的选手进来,没有任何损失。”   他微笑着对周叙白说:“你之前对我好像有点误解,现在呢,你还觉得我们合适吗?” 第69章   ===================   “你不是这样的人。”周叙白说。   “我是。”瞿朗回答。   一来一回间,有一条无形的界限渐渐成型,横亘在两人之间,将办公室划分为泾渭分明的两半。   瞿朗无所谓地笑了一下,说道:“我对你够好了,周叙白。你去问问钟麒我喜欢找什么样的。你是我最喜欢的那一挂,要不是看在以前有点交情的份上,我早就对你下手了。”   说着瞿朗煞有其事地思考了下,像是想到了什么,观察着周叙白的神色,放下了抱着的手,“还是说——”   他往前几步停在周叙白面前,试探般屈起食指蹭过周叙白的下巴,偏过头看周叙白的表情,“还是说你不想领情?”   他越说越靠近,神色间流露出的轻佻与暧昧让周叙白压下了眉梢,就在他垂下眼帘想进一步触碰周叙白的侧颈时,手腕蓦地被抓住往旁边拉开。   离得这样近,瞿朗恍觉碰过周叙白的指尖都染上了那股好闻的味道,短暂地失了下神。   但很快,手腕上逐渐加重的力道将他的理智拉了回来   他顺势收起意趣满满的笑容,抽出手退后一步,满不在乎地说:“反正你要是想的话,我不介意再跟你玩一玩。以前年纪小很多事都没做,现在想想还挺遗憾的。就是睡过之后朋友没得做了。你觉得呢?”   *   老杨回到俱乐部的时候,瞿朗已经回家了。   冯欣难得得了半天空,特意来看瞿朗有没有好好修养,瞿朗便把冯欣留下,展示了一下自己新近钻研但很拿不出手的厨艺。   “你跟瞿总在这方面真的没有一点儿天赋。”冯欣尝了第一口就叹着气放下筷子,去厨房启炉重做。   瞿朗讪讪过去帮着打下手时,接到了老杨的电话。   没说两句,老杨就开始唉声叹气:“我发现人不服老是不行啊,心气儿是真不如以前了。以前我教你的时候,我就想着迟早得教出个世界冠军来,教一半,你手折了,我寻思着那没事儿,好苗子有得是,碰呗!一年两年碰不着,十年八年还碰不着吗?结果一晃,真就九年过去了。好容易碰着个还行的,嘿,又折了!我算看明白了,我这辈子就没有那个命,人就得认命!”   老杨当了几十年教练,嗓子呱啦呱啦像破锣,冯欣听着瞿朗手机里声音嘈杂,从流理台前转身,无声用眼神询问:怎么了?   “没事儿,演戏呢。”瞿朗低声回了冯欣一句,拿着手机转到客厅,无语道:“你说情就说情,跟这儿上什么苦肉计啊?”   “我说什么情我说情,我说情有用吗?”   “你说肯定有用啊,我亲教练么,这点儿面子还是得给你的。”   瞿朗就知道老杨迟早得跟他提李数的事,当年因为他的手老杨就没少奔波,现在换了李数也一样。   说他是把梦想寄托在年轻人身上也好,单纯地因为责任心也罢,总之,他是惜才的。   听着有门儿,老杨秉着问:“那李数不开除了?”   瞿朗道:“开除还是得开除,规矩就是规矩。”   “那你说个p——”   “誉腾这边都按正常流程走,该罚还得罚,但是出公告的时候尽量把他故意输比赛的前因后果写清楚点,然后把他的两年禁赛改成半年。”   名誉对誉腾和李数来说都很重要,誉腾大师赛主办方收容假赛选手会被质疑赛事是否公正,李数背着假赛的处罚记录以后也很难出头。   无冤无仇的,瞿朗也不想把好好一个苗子折在自己这儿。   像现在这样,既能保证誉腾大师赛不受影响,又能让明眼人看出李数也是假赛事件的受害者,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老杨在电话那头咂摸,也觉得这样不错,那就剩下一个问题了,“他们家条件不好,禁赛半年也够呛啊,他上哪儿训练去?”   瞿朗心累:“合着你教了这么多学生,就只有我卖你面子啊。”   老杨在国内也算是有名的击剑教练了,他教出来的学生里有继续做运动员的,也有转行开俱乐部、做教练的。   老杨“啊呀”地拍大腿,连说怎么忘了这茬,“那行,我一会儿就去问问。”   瞿朗说怎么发公告的时候,就止不住地犯恶心,好容易解决这桩事,揉着眉心就要挂电话,忽听老杨问了一句:“对了,你那小朋友怎么样了?”   揉着眉心的手一顿,瞿朗忍不住纠正:“他都二十七了,哪儿小了到底?”   “才二十七,不是小朋友是什么?”年近六十的老杨说得理所应当,“你们俩是打架了还是怎么了,他一个学钢琴的,天天来咱们俱乐部报什么到?”   “……天天?”   “是啊,连着来五六天了吧,头一天我看着他面熟跟他说了会儿话,我说用不用给你打电话,他说不用,我就没管,后来我问南馆的小张,小张说他天天来呢。”   “……”   老杨半天没听瞿朗说话,啧道:“你们这帮小年轻儿就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天天闲着没事儿闹来闹去的,等你们到了我这个年纪就知道能当朋友都是缘分,老朋友更难得,哎,跟你说你也不听,你这小子拧着呢。”   老杨急着去帮李数找下家,匆匆挂了电话。   瞿朗盯着客厅的沙发抱枕,愣了半天,垂下了握着手机的手。   冯欣把出锅的青菜装盘,解下围裙把菜端到餐厅,回头见瞿朗脸色苍白地在客厅杵着,心里一惊,走近两步,问:“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了吗?”   “嗯?”瞿朗回过神,迅速压下在脏腑间翻搅的反胃感,扯出一个笑容,说道:“没有,”瞥向餐桌,“菜做好了?这么快?”然后在冯欣担忧的目光中,迈步走向餐厅。   “发生什么事了?”冯欣在瞿朗坐下后,问道。   “俱乐部的事,已经解决了。”瞿朗拿起筷子,想了想,转头问:“欣姐,你说,我是不是也该定下来了?”   九年间冯欣提过好几次,让瞿朗找个合适的人安安稳稳地谈个恋爱,瞿朗总拿工作当挡箭牌,屡次把她的话当耳旁风。   难得他自己说起,冯欣立即道:“你早该定下来了。”怕瞿朗反悔,她饭也不吃了,放下筷子问:“想找什么样的?还是以前那个类型?”   “……”瞿朗眼前闪过周叙白的背影,回想早些时候周叙白面对他玩玩的提议,冷冷扔下一句“我不喜欢玩”然后转身离开的样子,握着筷子的手慢慢收紧,片刻后,笑着说:“不了吧。”   “?”这下冯欣是真的惊讶了。   以前不管她怎么劝,瞿朗都不听,非要跟那些艺术家卯,这次怎么……   正待发问时,目光扫到了瞿朗嘴角浅浅的弧度,冯欣将要出口的话陡然刹住。   “……”   她从瞿朗不同寻常的妥协中意识到了什么。   有一瞬间,连她这个旁观者都被戏终幕落的惆怅席卷,但下一刻,她又替瞿朗如释重负,手伸过餐桌,按在瞿朗的肩头,语气轻柔仿如安慰,“那你想找什么类型的?我帮你留意留意。”   “……”瞿朗看了看冯欣,撇开目光,在一片混沌中摸索自己的喜好,半晌,不甚确定地说:“我喜欢……温柔点的?”   “温柔,”冯欣记下,“还有吗?”   瞿朗发现自己的取向还挺朴素的,新奇道:“温柔,就够了吧。” 第70章   ===================   之后瞿朗没再去俱乐部,只和老杨通电话跟进了一下公告情况。   每次收线前他都欲言又止,前几天老杨不明所以,后来某天忽然打通了关窍,在挂电话前说:“南馆那个小朋友,那天之后可就没来了,是不是你小子太能拿乔,给抻断了?”   尘埃落定,瞿朗提了很久的心终于放下来。   这就对了。他心想,这样才是最好的。   心情不错地回击老杨两句,瞿朗收起手机拿上车钥匙出门,赴钟麒的约去了。   钟麒前几天回国,先和狐朋狗友们醉生梦死了几场,吃过大荤这两天改吃素淡的,约着瞿朗和一干朋友去他投资的车队赛车。   瞿朗下去开了几圈,就觉得手腕发酸,回到场边坐着休息。   过一会儿,和一群车模闹完的钟麒顶着一身浮夸如rapper的打扮,捋着汗湿的头发,在瞿朗身边坐下了。   钟麒双手撑在身后,扭头问瞿朗:“这么久都没电话找你?什么情况?破产啦?”   以前出来,瞿朗总要左一个电话右一个电话地处理工作,每当这个时候,钟麒他们就要调侃他“瞿总”、“贵人事忙”。   难得安静,瞿朗弯了弯嘴唇,也学着钟麒后仰,看着高空飘过的云彩,放松地说:“休假中。”   “嚯,那太阳从西边出来了。”钟麒感叹。   作为一个资深的纨绔,钟麒把自己的朋友分成三类:一类是没有心只喜欢沉溺玩乐的;一种是稍微脱离了点低级趣味懵懵懂懂追求人生意义的;还有一种是目的明确,为了虚无缥缈的东西,坚定到一切喜好欲求都能为目标让路,将很多人衬成了烂泥的。   瞿朗无疑属于最后一种。   钟麒总觉得在这类人的世界中,星辰一定是轨迹清晰、浩瀚瑰丽的——否则没有人能抬头仰观那么久——他在玩乐过头陷入空虚时,偶尔也会好奇这片不易窥视、又令人心驰神往的夜空。   这样的朋友……   钟麒又想到一个人,手臂用力,把身体支回来,兴致勃勃地问:“对了,你和周叙白怎么样了?”   “……”怎么到这里也能听到周叙白的名字?   瞿朗默了默,回答:“没怎么样啊。”   “还装?我可都听闻俊说了。”   “……”   “你跟周叙白以前是不是谈过?”钟麒观察瞿朗的表情,了然地“哈”了一声,“我就说,你一直喜欢这种的怎么可能对周叙白没感觉,原来……哈哈,可以啊你!周叙白这种高岭之花都让你摘下来了!所以你们俩为什么分的手?有旧情复燃的可能吗?”   人真是不能太闲。钟麒就是个例子。   瞿朗受不了地往旁边挪,敷衍道:“没可能。”   “你确定?”钟麒拉着长音。   “确定。”   “真的吗?”钟麒斜睨着瞿朗,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浮出一个神秘兮兮的笑,拖腔拖调地说:“我看未必吧。”   什么真的假的,未必不未必。   瞿朗不想再就这个问题掰扯,干脆拎起头盔起身,下去又开了两圈。   瞿朗很喜欢赛车这种颇具刺激性的活动,只不过受限于手腕,他不能玩太过,下场休息了会儿,便打算回去。   钟麒和几个玩乐搭子不知在聊什么说得手舞足蹈的,见他要走,拨开身边的人大步跨过来按住他的肩,眼中闪着明亮的光,一字一句道:“瞿朗,我生日那天,你必须得来。”   钟麒的生日在五月末,那时瞿朗的假期也才过一半,没理由不去,于是说了声“一定”,就跟钟麒比了个“忙你的去吧”的手势,转身离开。   之后几天,钟麒时不时在群里提醒自己的生日日期,叮嘱他不能缺席。   瞿朗猜测钟麒是准备了什么节目,想在生日那天邀大家共赏,应下的同时,难得被勾起了几分好奇。   直到几天后在钟麒包场的酒吧里见到了周叙白,瞿朗才后知后觉,节目竟是他自己。   “你故意的是吗?”瞿朗趁钟麒来吧台边拿酒杯的时候,把他拎到一边问道。   “什么故意的?”酒吧里音乐开得震耳,钟麒在闪烁的灯光秀中茫然地睁大眼睛。   瞿朗看了眼不远处卡座里仿佛雪粒掉进泥潭里的一抹白,低声说:“周叙白。”   “什么?”   “周叙白,他怎么会来这里?”   “你声音大点,我听不清啊!”钟麒侧耳。   “周——”瞿朗被气得不自觉抬高了声音,但只起了个头,就压下去,不得已,倾身凑近,在钟麒耳边说:“我说周叙白!他怎么来了!”   钟麒是这场狂欢的主角,关注着他的眼睛多到数不清,见他跟瞿朗凑到一起发丝纠缠,酒吧各处接连响起哄叫。   瞿朗正要撤身,就听钟麒做出“哦”的口型,然后大声回他:“你猜啊!”   瞿朗:“……”   瞿朗不用猜,也知道周叙白是为他来的。   不是他自作多情,以他对周叙白的了解,光是和钟麒认识,于周叙白而言就够出格的了,为了给钟麒庆生来这么乌烟瘴气的地方……他们的关系应该还没好到这种地步。   瞿朗无言,钟麒扭头往卡座的方向看,正看到几个端着酒杯的男女绕过卡座和周叙白搭讪,周叙白的表情纹丝不变,礼貌地回了句什么,那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遗憾地走了。   他们不是第一批觊觎周叙白的人,也不是最后一批,钟麒随便一扫,便又捕捉到十数道关注着周叙白的视线——实在是周叙白太出挑了。在近似污染的缭乱光线里,简直像是落进魔窟的天神。外貌不提,光是那把矜雅冷漠,沉静禁欲的气质,就足以令任何有征服欲的人心猿意马,让对格调有基本认识的人心向往之。   钟麒脑子里冒出周叙白和瞿朗站在一起的画面,越想越是那么回事。   许是他盯得太久,卡座里的周叙白若有所感,抬眼望了过来。   被那双黑沉没有温度的眼睛一扫,钟麒顿觉有股凉凉的气息包围过来,小幅度朝那个方向举杯示意,火速收回视线。   他心凉地抖抖被冻得微僵的肩膀,犹豫了两秒,终究是看热闹的心占了上风,凑近瞿朗大声问:“怎么办,你要带他走吗?”   “……”瞿朗在钟麒玩味的视线中收拢了夹着高脚杯的食指和中指。   周叙白走不走跟他有关系吗?不是说了不玩吗又来这里干什么?难道只要周叙白想,他就必须得随时随地奉陪吗?   一贯维持得很好的心境突然倾斜,感受到指缝间的硌痛,瞿朗有些心烦地垂下眼,转头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重重把酒杯放到吧台上,说道:“随他的便吧。”   瞿朗说了不管,接下来就真的再也没往周叙白所在的方向看国一眼,只闷头喝自己的酒。   酒吧里嘈杂热闹,气流在人体的摩擦带动下温度攀升,酒精慢慢在体内催发,晕眩与燥热悄无声息地笼了上来。   鼻尖冒汗,他扯了下衣领,起身要走,一股香风拥来,有人坐到了身边。   “瞿朗,玩游戏吗?”   声音听着陌生,瞿朗抬头确认了下,是他不认识的人,于是摇头以示拒绝。   那人被拒绝却不走,反而又坐得近了点,自来熟地挽住他的手臂说:“哎呀,就是个小游戏啦,花不了多少时间的。”   “不好意思,”瞿朗把手臂抽出来。今天能进这间酒吧的多少都能和钟麒攀上点关系,换做平时,瞿朗可能还会周旋几句,但现在他的视线都有点打晃,索性摊牌,“我喜欢男的,而且我还有事,得先走了。”   “……男的?”女人惊讶地看了瞿朗两眼,不无惋惜地嘀咕了几句,随后像是没听到他后面那句话,又笑着说:“男的也有啊。”   她朝某处观望的人招了招手,很快有男人靠近,扶住瞿朗的手臂低声说:“你是不是醉了?要不要一起出去醒醒酒?”   旁边帮忙看着瞿朗的人放下酒杯穿过舞池找到钟麒,钟麒侧耳听了听,骂了一声就往卡座的方向赶,从舞池出来忽见一道挺拔的身影从眼前穿过走向瞿朗,当即停下。   “怎么了,不管了吗?”旁边的人问。   “嘘——”今天瞿朗见到周叙白时反应平平,钟麒一度以为自己整了个烂活。此时他的目光紧紧跟着周叙白,一直到周叙白拉起瞿朗,才猛地揽住身边的人难掩兴奋地晃了晃,赞叹般地说道:“有周叙白了,哪儿还轮得到我们啊!” 第71章   ===================   瞿朗本来就头晕得厉害,又遇上这种奇葩的搭讪,不耐烦地说:“不用了。”   男人缺不依不饶地往上贴,侧身去揽瞿朗的肩膀,故意将声音压得很沉:“你都站不稳了,还是我扶着你吧。”   难闻的酒气与刺鼻的香水味混合在一起擦过鼻尖,一股欲呕的冲动涌了上来,瞿朗的耐心直落谷底。   听不懂人话是吗?   今天到底是哪里出了错,怎么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觉得他可以被摆弄?   是他的脾气太好了?   事实上他也只是在家人朋友面前比较好说话。   ……好吧,在家人朋友之外,还要再加一个周叙白。   “……”   周叙白。   瞿朗在心里反反复复磋磨这个给他带来一整晚郁结的名字,有一瞬间,甚至幻视了多年前某场比赛的前夕——周叙白总有办法搅得他心神不宁。   他从来都不是喜欢吃亏的人啊。   身边的人见瞿朗没有反应,以为他是同意了,顿时一喜,用自以为极富魅力的声音在他耳边笑:“来,抓住我,我带你出去。”   瞿朗清隽的眉皱了皱,微笑着说:“好啊。”顺势用左手抓住了身边人的手臂。   男人见瞿朗朝自己笑,心里砰砰直跳,扶着他就要起身,谁知腿还没伸直,就被重重按了回去,讶异地转头,“你——”   瞿朗笑眯眯地收紧了按在男人胳膊上的手指,握力大到男人眼下的肌肉突地一跳。   他下意识地要发火,可是瞿朗对他实在亲昵,他又舍不得,只得忍回去勉强露出个笑脸,想要问问瞿朗是什么意思。   但瞿朗没给他这个机会,手指扣住男人手臂上的某条筋络再次收紧,男人的半边肩膀顿时顺着力道委顿下去,顾不上假装风度,嘶声抽气,去掰瞿朗的手。   就在这时,眼前的光影一暗,与酒吧格格不入的初冬冷雾的味道随着一道阴影罩了下来。   一只白皙修长堪称漂亮的手把住了瞿朗的手腕,男人急忙在疼痛中抬头想要喊来人帮忙,不等看清对方的长相,就听上方落下了一道沉缓的声音:“松手。”   周叙白的靠近驱散了酒吧里无处不在的烦人酒气与俗烂腻味的男士香,颇像是昏昏欲睡时贴到脸侧的冰饮,或者恶心反胃时的一颗酸梅。   瞳孔在晦暗中缩了缩,瞿朗瞥过只是虚虚搭在自己腕上的手,反应过来时,身体已经快过脑子,听话地放轻了力道。   男人立即抽手,扭身站起来不断揉着被拧到快变形的手臂,额头青筋暴突,气急败坏地骂了句“妈的”,又怕瞿朗和刚到的人再对他动手,迅速逃离了现场。   瞿朗:“……”   瞿朗的目光跟随男人没入舞池,收回视线的同时放下手臂,却又被周叙白捞了起来。   他喝了酒,身上发着热,越发显得周叙白的手指干燥冷凉。   眼皮随着骤然加快的脉搏一起狂跳,瞿朗抬眼,周叙白的手又握得紧了些,墨玉棋子似的黑眸盯着瞿朗,问:“走吗?”   瞿朗嘴唇微张,陷入了长久的怔忪。   周围在褪色。   酒吧里的人声越喧嚣,以瞿朗和周叙白为中心的周围一片空间越安静。   混杂糅合几乎要将人的嗅觉麻痹的香气越泛滥,此时此刻在瞿朗记忆与鼻尖缭绕的味道越清新。   身周纠缠的人影光线越缭乱,眼前俊雅如竹的周叙白越清晰。   越压制,越悸动。   越悸动,越情浓。   越情浓,便越……   瞿朗眼帘垂下,偏开了头。   周叙白看不到他黑亮的眼睛,心中微刺,又问一遍:“瞿朗,走吗?”   “……”   半晌,瞿朗握拳用力,把手从周叙白手中抽出,说道:“我自己能走。”   周叙白的车停在酒吧外,后座的车门开着,车里却没有人。   昏暗的路灯下,有两道紧贴在一起的影子抵在车边,时不时在错乱的呼吸与轻微的水渍声中晃动。   周叙白的一只手还撑在开着的车门边,另一只手揽着瞿朗的腰,看起来像是在瞿朗想要坐进后座时,扶着腰把人扳过来按住亲吻。   愈趋激烈的纠缠中,搭在瞿朗后腰上的手往上移,托住瞿朗的背,用力把他压向自己,另一只手也从车门上挪开,按住了瞿朗的后颈。   这或许不是接吻,或者不仅仅是接吻,而是在通过最亲密的触碰互相确认、发泄着什么。   抱着瞿朗的手臂收得极紧,紧到像是要把他整个人纳进胸口,落下来的侵略性十足的吻带着难以言说的愤恨,短暂分开时的间隙,拂过瞿朗鼻尖的气流与抚摸瞿朗手腕的动作又温柔到令人心悸,简直矛盾至极。   瞿朗除了最初回应了几下,之后都在被动承受,本就混沌的脑子被腾腾上涌的热气一蒸,更加迷蒙,换气时竟然笑了一下。   不断摩挲着他侧颈和耳根的手指一顿,“笑什么?”周叙白抵着瞿朗的额头,气息不稳,嗓音也有些沙哑。   瞿朗得空呼吸,喘了几口气才说:“笑你和以前一样。”还是对他又爱又恨。   “……”周叙白没说话,低头往下一压,将瞿朗的笑意掩住了。   不知过了多久,有玩乐尽兴的人朝停车场走来,周叙白放开瞿朗,忍不住又亲了亲他,才盯着瞿朗湿润发亮的眼睛,低声说:“我送你。”   瞿朗没有意见,顺从地坐进车里,趁周叙白帮他系安全带时看了眼导航上的定位,问:“这不是去我家吧?”   “我家。”周叙白亲了下他的嘴角,坐直发动车子。   “……”瞿朗微讶地侧目,目光往下:“继续吗?”   周叙白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没答,只是经过药店的时候停了次车,回来时在瞿朗探究的视线中,将一个纸袋放到了后座上。   车子开到了锦江汀的别墅外。   周叙白先下车,绕到副驾驶打开车门帮闭目养神的瞿朗解开安全带。   瞿朗听到声响从困倦中睁眼:“到了?”然后抬头看了眼笼罩在夜色中的院落,扶着车门下车。   周叙白把车停到了车库,带着瞿朗进屋。   瞿朗在房间里的灯亮起时,从后面拉住了周叙白的袖子,周叙白回头,他问:“你爸妈……没在这里吧?”   上次来时,周叙白说过秋蓉和周德安搬去了市里,但他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不在,”周叙白说,“这里只有我们。”   “那就好。”瞿朗说着往前一步,侧过头去亲周叙白的嘴唇。   周叙白挡住他,冷静得跟在停车场时判若两人,“先去洗澡。”   “……”瞿朗没意思地“哦”一声,跟着周叙白上楼。   瞿朗曾经住过的那间客房近期打扫过,床单是新换过的,还有全套的换洗衣物放在床上。   他拎起睡衣比量,目测很合身,转头意外地看周叙白,周叙白不躲也不避,说道:“我也去洗澡。”然后拉上了房间的门。   “?”什么情况?不是要继续?这时候难道不该跟他一起洗吗?   “……”   是周叙白太不好捉摸了,还是他喝了酒反应变迟钝了?   拿不准地走进浴室,瞿朗打开花洒,任由温热的水流沿着他的肌理流下,低头有些模糊地想:需要……做些准备吗?   --------------------   我怎么可能坑呢,这波连更够意思伐? 第72章   ===================   实在是业务不熟,瞿朗比平时多花了快二十分钟才洗完澡,折腾了一番,从浴室里出来时,酒都快醒了。   房间里静悄悄的,外面也没有声音,瞿朗看了眼关着的房门,走到床边拿起扔在床上的手机,里面有两条周叙白发来的消息——   周叙白:洗完澡记得吃药   周叙白:晚安   瞿朗放眼在房间里找,然后看到了床头柜上的温水和醒酒药。   “……”   晚安?   耍他吗?   瞿朗就势坐在床上拿过醒酒药看瓶子后面的配方,眼睛扫过一行行小字,却一点也没往心里去,转手拧开瓶盖,停了停,又拧回去,把药瓶放回床头柜,起身出门——他就不是喜欢吃亏的人。对方是周叙白也不行。   走廊上的声控灯因为开门声亮起,瞿朗停在隔壁门外,屈指在门板上扣了几下,心里想着只要周叙白开门,他就直接揪着领子亲上去。   然而,敲门声响过之后,回应他的只有夜晚的静寂。   “……”   睡了?   走廊上的声控灯暗下去,有月光从走廊的窗子上洒进来。   瞿朗不敢相信地眨了眨眼,拿出手机给周叙白发了条消息:   【你睡了?】   半天没有回复。   瞿朗想起很多年前,八点就跟他说晚安的周叙白,笑着收起了手机。   不错。   周叙白真的不错。   真是好样的。   瞿朗忍了很久,才将踹门的冲动压下去,转身就要回房间盖被纯睡觉,余光不经意地瞥过走廊尽头的琴房,蓦地顿住了脚。   他在原地静立思索了片刻,回过头在晦暗中望着琴房关着的门,暴雨一样的音符跨越九年的时间在他的心口敲打。   越靠近走廊尽头,空气密度似乎就越低,身后仿佛有无数双无形的手才推着他往前。   不会吧。   瞿朗这样想着,却侧回身,一步一步朝着琴房走近。   推开琴房的门,流畅的琴声果然流了出来。   琴房里没开灯,黑漆漆的,门被打开的一刹那,钢琴声戛然而止。   借着走廊投进去的光,瞿朗看到了坐在钢琴前的人影,他抬手想要去开灯,想了想又把手压下,走进琴房,在周叙白身边坐下。   夜里钢琴的白键很显眼,瞿朗回忆着快一万年没接触过的曲谱,磕磕绊绊地按出从秋蓉那里学来的第一首儿歌的旋律。   有几处实在记不清了,反反复复弹错,一首曲子弹得七零八落。   大概是实在不能忍受瞿朗拙劣的琴技,黑暗中,周叙白抬手在琴键上弹出了正确的版本,第一遍是示范,第二遍明显放缓了速度,似乎是想让瞿朗听清。   瞿朗在第二遍时偏头观察了周叙白的指法,然后慢吞吞地复刻,又练了几遍,一首儿歌总算弹得像点样子了。   “我找过你,”周叙白静静听着瞿朗练习,毫无预兆地开口,“八年前。”   那时秋蓉为了治疗,和周德安一起陪他在国外暂居,他为了忘掉一些事,刻意和国内断了联系,只在十九岁生日当晚,借着醉酒给瞿朗发过一条消息。   瞿朗没有回复,他为此辗转反侧一个多月,实在难忍,独自回到了国内,然后便听说了瞿娴去世的消息。   瞿朗将要按下琴键的手指停住,“嗯?”   周叙白安静地述说:“我去过你家,还有你家的公司,但没见到你,你以前的号码也打不通了。”   “……”瞿朗诧异地瞥向身边,但没转头,片刻后哑然地笑了笑,说:“我那时候在国外读书,读的运动人体科学。”以他当时的情况,只能申请国外的体育类大学,多亏他短暂但优异的职业生涯,最后结果还不错。   “我知道。”周叙白不意外地说:“和沈佳兰一起。”   当初瞿朗为了和沈佳兰订婚,彻彻底底将他耍了一次,时隔一年他越过自己的底线回国来找瞿朗,又被从未得知的隐情和瞿朗不回头的了结耍了第二次。   喜欢和尊严被践踏得体无完肤,所以在之后的很多年,他都同时厌恶着瞿朗和没有在那时陪伴瞿朗、又在分手后为瞿朗动摇的自己。   琴房里一时静默。   瞿朗的手又搭在琴键上,在断续破碎的调子中,平淡地“嗯”了一声。   “她呢?”   “佳兰吗?”瞿朗分神回答时弹错了音,轻啧着从头再来,“在国外,已经结婚了。”他还去参加过婚礼。   周叙白没说话,拨开瞿朗没有章法乱弹的手,再度给他示范。   瞿朗没把手收走,周叙白的手指按到了他的手指上,琴房里的乐声停止。   别墅里安静得过分,以至于楼下客厅挂钟的秒针咔嗒咔嗒的走动声都格外的清晰分明。   瞿朗突然觉得很撑,明明晚上只喝了点酒,此时却有种吃多了的饱胀感,好像下一秒就要因为过浓又赤裸的情绪吐出来。   他无声地皱皱眉,想要抽手起身,却没抽动,周叙白按住他的手指,在琴键上带出了一片混杂的嗡声。   “干什么?”他强撑着笑意打趣。   周叙白握住他的手,手指嵌进他的指缝,拉着他往自己靠近。   他黑蓝色的静夜中转过头,周叙白身体微侧,在他的嘴唇上亲了一下。   瞿朗心头震动——这里可是琴房。   第一下只是试探,或者说邀请。   见瞿朗没有拒绝,周叙白按在椅子上的手往上,抬住他的下巴,几乎是贴着他的嘴唇说了句:“你不应该过来。”然后便不给瞿朗开口的余地,往前压去,加深了之前的吻。   确实不该过来。   瞿朗在刚刚改了主意,打算把周叙白一而再再而三搅得他心神不宁的账一笔勾销,于是抗拒地往后撤了撤。   周叙白不解地停住,在黑暗中看着他泛着柔亮光泽的眼睛,低声问:“怎么了?”   “……”怎么了,居然还问怎么了。瞿朗郁闷地吃下闷亏,推开周叙白卡在他下巴上的手,敷衍说:“没怎么,就是……没什么兴致了。”   他随手拢了下头发就要起身,周叙白却不肯放他,揽在他腰上的手一收,牢牢把他固定住,“没有兴致是什么意思。”   “就是不想和你接吻也不想跟你做的意思,”瞿朗烦躁地叹了口气,明明白白地说,“周叙白,我真的觉得,我们还是不要再互相伤害了。”   “互相……”周叙白用他独有的嗓音缓慢摹过瞿朗的话,“伤害?”   “对。”瞿朗下定决心,扯开周叙白揽着他的手站起来,说道:“以前……让你的初恋体验那么糟糕,算我不对,我向你道歉。但是老实说,我也没觉得我做错什么。至少当时我在做每一个选择的时候,初衷都不是伤害你,要怪就怪我不是神,没能料定每个选择会导致什么后果。”   瞿朗一点点理清自己的思路:“这么多年我想过很多次,如果重来一次,我肯定会对你坦诚点,但是不能重来,事情就是发生了,就是走到这一步了,改变不了,我也懒得再回想再纠正再自责,反正都无济于事。而且也没必要想那么多不是吗,说到底就是谈个恋爱,要我一辈子赎罪不可能的,所以你认倒霉吧。”   “……”   只这些似乎还不够,瞿朗又道:“实话告诉你,我今天跟你回来,就是想给你点教训。你也知道我不喜欢吃亏,我一次次让着你,你还非要让我心情不好,那我也不能让你好过,不然你不长记性。”   想是这么想的,但,“谁知道你……”   上涌的情绪让瞿朗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深呼吸两三次,既没能压下疼痛,也没找到合适的词来形容周叙白,脑海中蓦地闪过几天前横在周叙白手背上的那道红痕,从那天起压到此刻的愤恨突然决堤。   他再也控制不住,忍无可忍地提高了音量:“周叙白,你知不知道我很烦你?你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吗?我说过离我远点别再见我,好好说话的时候为什么不听?非要闹到老死不相往来才甘心吗?好,你真这么想的话,干脆就从现在开始,我们以后——”   话没说完,周叙白在黑暗中起身,一只手推上他的肩膀,把他重重推到了墙上,抬起他的下巴不由分说地吻上来,将他后面的话全都堵在了嘴里。   瞿朗扭头,周叙白便也跟着偏过头去,后面索性捏住他的下巴,抵开他的牙关,席卷他的呼吸。   “你——”   瞿朗几次躲避都没用,根本找不到说话的空隙,最后自暴自弃,干脆搂住周叙白一用力,翻身把人压在墙边,不无恼火地说了句“这可是你自找的”,用力咬住了周叙白的嘴唇。   这一次的亲吻,比九年以来的任何一次都更激烈。   两个人都像是挣脱了某种束缚,在缱绻的唇齿间坦诚了对彼此的欲望,灼热、湿润、紧迫……每一次唇舌相缠都有更为深入的渴望随之释放,浓烈到极致的占有欲不断冲击着名为理智的弦。   琴房里充斥着气音,周叙白身上好闻的味道溶于温度与湿度都在不断升高的空气中,让瞿朗陷入了比醉酒还要重的沉迷。   周叙白的手抚摸过他的后背,像是不知道怎样刚才能让他更靠近自己,托住他的腰让他压到自己的身上,亲吻从他的嘴唇往下,吻到了散发着沐浴露味道的脖子上。   侧颈被咬住的时候,瞿朗轻“唔”了一声,抬手去推周叙白,周叙白抓住他的手腕吻他的喉结,辗转间不知是谁碰到了墙上的开关,啪嗒一声,琴房霎时亮了起来。   骤起的光晃了两个人的眼,几秒之后,周叙白看清了瞿朗发红的眼眶和黑润的眼睛,握着瞿朗肩膀的手越收越紧,某一时刻,脑海中的弦终于崩断,他俯身勾过瞿朗的腿弯腾地把人抱起来,绕过座椅走向卧室。   “就在这里。”瞿朗蓦地抓住了揽在自己肩侧的手。   周叙白停下脚步,看向瞿朗的眼神难掩情动。   “你想清楚了,周叙白。”瞿朗的呼吸还不平稳,抓着周叙白的手却很用力。   琴房对周叙白来说意味着什么他很清楚,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意,任周叙白选择,“要么不做,要么,就在琴房。”   --------------------   瞧瞧他选的地方 第73章   ===================   “……”被灯光映得浅棕的瞳仁扩了扩,周叙白眼中的情热渐渐褪去,确认瞿朗不是在开玩笑,眉头慢慢皱起,问:“你一定要这样?”   “对。”   扣在肩膀上的手指收紧,瞿朗轻嘶一声,“轻点儿。”然后觑着周叙白的表情,略带讥诮地翘起嘴角,说道:“怎么?做不到吗?”   周叙白扫过他讽刺的笑容,淡色的嘴唇轻启,又随着捏得泛了白的手指一道合上,眼帘低垂眼眸轻颤,似乎在与某种强烈的情绪做着抵抗。   那该是个很为难的抉择,瞿朗近距离对上周叙白因自己而动摇的眼神,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只是想着这样就够了,于是伸手扶着周叙白的肩膀站直,体贴地结束他的挣扎:“做不到就算了。”   周叙白没有说话。   瞿朗笑了笑——他并不意外这个结果。或者说,这正是他要的结果。与陪伴周叙白二十五年的钢琴和原则相比,他们之间的恋爱太过短暂仓促了。   心跳与呼吸恢复平稳,瞿朗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服,走到琴房门口,手按到门把上,说道:“今天是我喝多了,我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以前的事……也一笔勾销吧。”   他说完就要拉开房门,然而,就在他的手肘往后撤的时候,周叙白的手从后面伸来,牢牢按在了他的手上。   “瞿朗——”周叙白的声音低得几乎要与外面的黑夜融于一体。   身体被从后面笼罩住,瞿朗吓了一跳,后颈的汗毛顿时立了起来,不等转头,周叙白的手往上抓住了他的手腕,把他的手从门把上移开,直接将他抱起,等到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被放到了钢琴上。   一排琴键被压下发出铮的嗡鸣,不是很响,传到周叙白耳中却震耳欲聋。那不仅仅是弦锤敲击琴弦的声音,更是他默许心中某条界限被推倒时发出的轰鸣。   他被震得抿起了嘴唇,低头抵着瞿朗的额头,呼吸轻到几乎听不到,碰在瞿朗脸侧的手指竟然微微发着抖。   瞿朗被他的异样惊住了,下意识后仰寻找借力点,不小心按到了腿两侧的琴键,抚在他侧脸的修长手指登时一蜷。   “周——”瞿朗抬手,刚要说话,在他颈侧收蜷的手指突然张开,握住了他的侧颈,紧接着,周叙白用力吻了下来。   随着软而热的嘴唇压下来的,还有周叙白矛盾压抑到极致的情感,瞿朗一时忘了反应,只轻微腾挪,就有混乱的琴音接连被奏响。   “你等等——”事情的发展出乎意料,瞿朗震惊地推开周叙白,周叙白并不看他,顺势解他睡衣的扣子,沿着他的脖子往下亲到锁骨。   “等等,周叙白,”瞿朗很多年没这么慌张过,抵住周叙白的肩膀想要从钢琴上下去,稍有动作就又被拦腰带了回去,反复几次,琴音扰人,瞿朗心里更是乱成一团,手上真的用了力,猛推了周叙白一下,“我说等等,你聋了吗!?”   周叙白被推开了一段距离,额发阴影下黯淡无光的黑眸一错不错地注视着气喘的瞿朗,许久,说道:“我相信你——”   瞿朗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借着系被周叙白解开的扣子给头脑降温,只是他的手不怎么听使唤,几次都没能对准扣上去。   被说不清的负面情绪包裹着的周叙白慢慢走近,声音沉如冰面下的湖水,“——出了这个门,你可以把以前的事一笔勾销,你总能做到,”瞿朗怔怔的,任由他的手指伸进自己的手心,隔开手里的扣子,“但我不行。”   所以,必须把瞿朗留在这里。   周叙白低头抚过瞿朗右腕上的伤疤,证明似的把着他的手往下按去。   瞿朗的手心接触到微凉的琴键,高音区叮叮的琴音将他的呼吸推到了将叹未叹的顶峰。   他心中的震动绝不比周叙白少,但在看清眼前人绝不似玩笑的神情,又快速瞥了眼被按在琴键上的手后,卸去了绷着身体的力道,忽而挑了下眉,彻底放松地往后靠去,故作无所谓地“哦”了一声,移开视线说道:“那你做吧,记得轻点儿,别弄得太疼了。”   杂乱无章的琴声穿过琴房半掩着的门传到了走廊,一件深蓝色的睡衣擦着雪白的琴键落到了地上。   选在琴房这种地方做爱基本与舒适无缘,后背卡在钢琴边棱上,坐得也不是很稳,很快瞿朗便在周叙白手指的开拓下发出了克制的低喘。   两人像是在赌气,自从瞿朗说完那句话,便在没有交流过,周叙白听到他的声音,偏头关注了下他的状况,便又不留情地往更深处探去。   真是自讨苦吃。瞿朗心想。   他只希望能尽快结束这种折磨,于是按住周叙白的手臂,不耐烦地说:“别弄了,直接来吧。”   周叙白静了一瞬,无声地把他的手挪开,没有理会他的要求,继续扩张。   “……”瞿朗心里有火没处发,将短促的气音压在喉头,放弃地往后一仰,浑身上下写着几个字: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漫长的扩张之后,周叙白靠近吻他,瞿朗感觉到自己正在被撑开,有灼热的硬物一点点顶了进来。   很疼。   但更难忍的是异物感与最私密的部位被入侵带来的羞耻与不安。   周叙白停住,扶着他的腰,终于开口:“放松点。”   站着说话不腰疼。瞿朗不看他,暗暗深呼吸,说了句:“我尽量。”   琴房的灯光下,瞿朗的耳根、脖子和肩膀几乎红成了一片,脸上也烫得厉害,俊挺的眉往下压着,忍耐着他带来的痛苦。   周叙白的目光专注地沿着瞿朗颤动的睫毛往下,滑过高挺的鼻梁,落在他略显红肿的嘴唇上,俯身吻上去,然后用力往前一压,在嗡鸣的琴声中,将瞿朗的闷哼堵在了嘴里。   冷汗忽地从鼻尖额头浮出,周叙白一手揽着瞿朗的腰与他接吻,另一只手勾起瞿朗的左腿,手从他的脚踝往上沿小腿摸到腿根,往上推去,坚定而又不容拒绝地动了起来。   第一下瞿朗就有些忍不住,无意识地抓住周叙白的肩膀,手指控制不住地用力试图抵消那种被贯穿的疼痛。周叙白低头放过他的唇低喘,在饶过他和继续之间犹豫了一下,注意到瞿朗抓着自己肩膀的手发着颤却不肯跟他说一句话时,眼神沉下去,挽住瞿朗的大腿抽出,再次重重撞了进去。   “唔!”瞿朗疼得弓身闷哼出声,实在受不了,好半晌才找回声音,低哑断续地说:“周叙白,你他妈……想弄死我是吗?”   “嗯。”   “嗯”?   没听错吧??   周叙白居然敢说“嗯”??!   瞿朗正要反击几句,周叙白就又吻住他,顺便箍住他的腰身,一下重似一下地进出抽插。   无规律的琴声像是被凌乱的雨滴敲打的池塘,一漪未停一漪又起,突然叠加的痛感让瞿朗的身体抵达了反应的极限,一口气秉在胸口半晌没能吐出来,突然,快要麻木的甬道中某一点被重重蹭过,瞿朗顿时像被电打了似的,异样的酥麻直窜到了头皮,连一直紧压着的喉头都因此而颤动了一下,一声轻哼就这么毫无预兆地溢了出来。   “……”妈的。   瞿朗立即低头,周叙白却陡然停住,自上而下看了瞿朗几秒,双手从他的腿下伸过掐住了他韧瘦的腰,调整角度,重重地朝那个地方顶了上去。   瞿朗只觉得后腰发软,再撑不住,手猛地往下按到了身边的琴键。他睁大了湿润的眼睛,本能地觉得危险,忙说:“别——”   大概是为了报复他胆敢玷污神圣的琴房,周叙白故意跟他作对,他刚开了个头,后面的话就被狠狠撞了回去,随后嗓子一抖,竟然叫出了声来。   压着他的周叙白完全不可控,惩罚般不断大力地碾过那一处,瞿朗的身前逐渐在令人恐慌的陌生快感中起了反应!   琴房里的空气与两人身上源源不断散出的热气结合,下沉缭绕在两人身边,形成了一个无比私密又潮热的领域,身在其中的瞿朗本就混乱不堪,不间断的琴音背后暗含着的禁忌感更是将他冲击得几欲失控。   “等、等一下……”他在一波又一波难捱的快感中抬起手,虚浮地扶住周叙白的胳膊,试图暂缓快要将他磨到崩溃的酥麻,“别、别在这里,去床上……”   “不,”周叙白此刻也不比他好到哪里去,他在将瞿朗身下的钢琴连并二十多年一以贯之的信仰推下深渊。   但从九年前第一次跟瞿朗混到床上起,周叙白在这方面就格外地果断,一旦决定,绝不会更改,“就在这里。” 第74章   ===================   瞿朗今天终于明白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从不知道人可以在如此不适,甚至可以说是糟糕的姿势中攀上高潮。   周叙白的深入不间歇,瞿朗明明抗拒,却在强雷的心理快感与生理快感的双重挤压下,迎来了爆发。   身体的痉挛在琴键上奏出颤音,不规律的收缩也使周叙白低哼了一声,他用力顶开瞿朗蜷紧的身体,在最深入的位置停下,轻轻触碰瞿朗。长久的失神之后,涣散的目光聚焦,瞿朗慢慢看清了眼前的人——周叙白在亲吻他的手腕。   陌生的体验。   好像比以前连打一天的比赛还要累。   瞿朗胸口起伏,放松了紧绷的身体,思绪漫无目的地乱转。   周叙白大概在等他的反应过去,没了那股快要将人吞没的酥麻对冲,后背的痛感逐渐鲜明。“周……”他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的嗓音有点哑,只好缓了缓,边看着周叙白亲他的伤疤,边商量道:“我说真的,换个地方吧。”   握着手腕的力道变大,周叙白放开他的手,答都没答,便往后撤开一小截然后大力楔入。   瞿朗猝不及防,不小心叫了出来,连忙推住周叙白的手臂,“别,先等等,这里——”瞿朗喘了口气,“这里真的不舒服,后背很疼,我错了,别在这里了好吗,哥。”   周叙白顿住,随后压近,在瞿朗蓦然拉长的吸气声中看他的背,瞿朗的后腰往上的部分果然被硌出了深深的红痕,有几处还破了皮。   周叙白默了默,托住瞿朗的背,将他抱起来,压到了旁边的墙上。   在激烈的动作中反复被压下的琴键终于回弹,乳白的体液顺着琴键的边缘滑入缝隙中,在安静的夜里发出弱不可闻着落声。   瞿朗的后背蓦地贴上墙面,冷得打了个颤,就听周叙白问:“瞿朗,你跟别人也这样吗?”   别人?哪样?   瞿朗不明白周叙白在说什么。   过了会儿他反应过来,怔忪地看着周叙白,真的思考起来——之前他压根没想过,以后呢?以后他会不会有那么一天,也能纵容别人到这个地步?   沉默太久,周叙白挺动一下逼他回答,瞿朗被迫回神,恨恨按住周叙白的肩膀,“哦”了一声,反问:“怎么了,你跟别人不这样吗?”   “……”   瞿朗话语中默认的意思让周叙白手背上的青筋跳动了一下,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按着瞿朗无声地贯入到了极致,在瞿朗抑制不住的声音中退开再不留余地地狠狠顶进去,不甘的情欲与无法言说的痛恨互相纠缠着,随着要将瞿朗撞散的力道全部倾注在瞿朗身上,仿佛要将他钉穿触碰他藏在深处的灵魂。   瞿朗确认,周叙白是真的想弄死他,身体相碰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重,水渍声、喘息声连成了一片,他根本无力反抗,只能在周叙白的动作下被动地敞开身体。   最后时刻,周叙白用力压住瞿朗,偏头咬在了瞿朗的脖子上。最深处被烙上了属于周叙白的温度,无法排解的欢愉与痛苦在那刹那同时累积到了颅顶,瞿朗头皮发麻,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一般,再度释放了出来。   周叙白松开了不住战栗的瞿朗,抱住他,把头压在他的肩颈间平复呼吸,许久之后,说道:“我不是你。我做不到。”   这次的失神持续的时间更长,瞿朗隐约听见周叙白说了什么,却分辨不清。   之后他感觉到周叙白的手指在他的眼下抹过,灯光落下来,映亮了上面的水泽。   他哭了吗?瞿朗难以置信,盯着周叙白手指上的水渍愣愣出神。   周叙白也在看到他的眼泪的一瞬间找回了理智,接着拇指也从他的眼下拂过,亲他的唇。   “抱歉。”周叙白说。   “……”真觉得抱歉就放他下来啊。   周叙白还没从他的身体里退出去,就着连接的姿势,将他的身体顶到墙面上,温柔地与他接吻。   瞿朗受得了针锋相对,却抵不住周叙白的温情,别过头躲开。周叙白滞了滞,偏头追过去,这次瞿朗懒得再躲,任周叙白带着哄人意味的吻落下,不多时,瞿朗的身体又一次被撑开……   瞿朗一觉睡到了第二天的中午十一点。   醒来最先感觉到的是渴,喉管干涩地贴到了一起难以呼吸,然后后背上的钝痛和身体各处仿佛要散架般的酸痛袭上了他的末梢神经,最难忍的是身后……   “醒了?”周叙白的声音从身边响起。   接着一只手伸到他的后背和床垫之间,托起他在他的背后垫了一个枕头。   “喝水吗?”   瞿朗忍下腾挪时后腰和尾椎附近漫上来的不适,伸了下手,周叙白把一杯水送到他手边,他接过喝了几口,往床头柜的方向看了一眼,周叙白便意会地接过水杯放了过去。   等到嗓子没那么痛,瞿朗才开口,问:“我手机呢?”   声音哑到自带胸腔共鸣,瞿朗面不改色,接过周叙白递来的手机看时间,然后打开微信给许茜发消息。   周叙白就坐在床边,看到他他出来的一行字,抬手挡住了手机屏幕。   “干什么?”瞿朗抬头,哼笑说:“家都不让回了?”   周叙白打量他的表情,把手移开,说道:“休息一下,我送你回去。”   瞿朗想了一下,把手机放下问:“有衣服吗?”   周叙白找了套他的休闲服给瞿朗,瞿朗接过从床上下来去卫生间洗漱。   刚踩到地面时,瞿朗觉得自己跟踩在刀尖上跳舞的小美人鱼共情了一下,周叙白注意到他变换的脸色,上前扶住了他。   “谢谢。”瞿朗在周叙白的手臂上借力站稳,想起周叙白昨天晚上那股快要搞死他的力道,皮笑肉不笑地夸道:“你真厉害。”   从九年前起,他就从不吝于取悦周叙白,如果周叙白真的会因为这样的评价高兴的话。   “抱歉。”周叙白说。   瞿朗听“抱歉”和“对不起”听得耳朵都快起了茧子——昨天做到第二次的时候,周叙白只要稍稍注意到他的表情变化,就会道歉,但也只是道歉,该做还是要做下去。他都不记得昨天是几点睡的了——摆摆手,示意算了。   周叙白把瞿朗扶到了卫生间门口,瞿朗进去关上门转身面向镜子拉下衣领,颈侧有一个很深的牙印,往下是密密麻麻的吻痕。   “……”周叙白看着是个禁欲君子,真下起手来,居然这么狠。   九年前没做是对的,不然耽误了训练,老杨一定 ……   没站一会儿,瞿朗就觉得身后某个地方神经跳突,难耐地撑着洗手台弯下了腰——他哪儿受过这种罪?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周叙白帮他做过清理,他歇歇停停艰难地磨蹭了足有二十来分钟,终于换好了衣服。   洗漱出来时周叙白还等在卫生间门口,瞿朗瞥他一眼,说:“我饿了。”   周叙白上前抄起他的腿弯,直接将他抱了起来。   瞿朗眨眨眼,“你——?”   周叙白道:“饭在下面,我带你下楼。”   瞿朗“哦”一声,索性靠在周叙白的臂弯里,在周叙白的目光中抬了下下巴——走啊。   周叙白抱着瞿朗下楼,把他放到了餐厅里一把放了抱枕的椅子上。   早饭,或者说早午饭确实已经备好了,有周叙白自己做的,也有外卖。   瞿朗先是给面子地尝了下周叙白做的粥,味道太淡,便毫不犹豫地转向外卖,一边慢条斯理地吃饭,一边给思绪散乱的大脑重新上好发条。   萧索的寂静在餐厅中蔓延,有阳光从门边的窗子投进来,被光束打量的尘埃悠闲地飘动着。   “周叙白,”很久之后,瞿朗将脑子里打了个无数个结的毛线团重新缠好,掐住了那条唯一的线头,抬头问,“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吧?”   周叙白坐在餐桌对面,一直注视着瞿朗的一举一动——从醒来到现在,瞿朗的反应都太平静,就好像他们之间有过无数个昨天那样亲密的夜晚,连并无数个这样和谐的早上。   瞿朗是分别时也不会吵闹或者恶语相向的人,周叙白不得不收紧神经,问道:“哪句。”   瞿朗长出了一口气,目光扫过客厅里的绿植和外面的雨沿,似乎是在反省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半晌,轻轻放下勺子。   餐具与碗的边沿相碰发出“磕”的声响,他转头直直望向周叙白,答道:“我说过,睡过之后,我们就做不成朋友了。”   --------------------   重圆还得一段时间(手动鞠躬 第75章   ===================   九年前,瞿朗也曾轻松地说过“朋友”这两个字,然后当天晚上,就连人带他生活过的痕迹一起离开了这个家,没有一点点留恋。   大概是同时想起了当年发生在这栋别墅里的事,瞿朗说完这句话,两人不约而同地晃了下神。   片刻后,周叙白说:“我们不是朋友。”   不会有哪对朋友相处的大半时间都是在针锋相对,互相给对方不痛快;更不会有谁与朋友分开之后的多年里厌恶的同时,还思念着对方。   他跟瞿朗做不了朋友。因为最开始他们之间就堆满了名为偏见的柴薪,拉扯与摩擦产生的火星意外将其点燃,没有人能料到升起的会是暗衷与独占欲的焰火。   “从来都不是。”周叙白说得一字一顿。   九年间,他身边再没有出现一个与瞿朗类似的“朋友”,便是证明。   瞿朗屈指蹭了下鼻尖,嘀咕着说了句“是吗”,随后把手挪开,“你这样想的话,就好办了。”   他说着往后靠到了椅背上,本意是想让自己尽量看起来自然点,却不小心牵到了身后的痛处,腰身一僵,在心中暗骂了周叙白几句,才硬挺着说道:“我们不是朋友,也没有其他关系,没名没分的也不好见面——”   他看了眼对面的周叙白,神色轻浮又随意,“说实话,我还挺喜欢你的,那方面……我们也算合拍,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维持这种关系,一直到各自找到合适的人。你觉得呢?”   “……”周叙白:“这种关系?”   瞿朗索性说明白:“炮友,或者说……床伴?”   周叙白薄薄的眼皮动了一下。   仿佛有一颗音爆弹在两人之间炸开,咕咚一声石沉湖底的闷响之后,是长久的爆鸣。   如果说之前屋子里的沉默只是空气停止了流动,现在便是结了冰。   周叙白不语地望着瞿朗,瞿朗也不示弱地回望。   以周叙白的精神洁癖与自尊心,绝不会接受如此轻佻且于他而言带有羞辱意味的亲密关系。   瞿朗却像是对他的修养品性全无洞察,略有遗憾地挑眉:“不行吗?”而后耸肩说了声:“好吧。”   桌边的手机响起来,电显跳出许茜的名字,瞿朗把屏幕在周叙白面前晃了晃接起。   许茜开门见山道:“瞿总,车到了,你可以出来了。”   刚才在卫生间的时候,瞿朗就给许茜发了消息让她来接自己,穿衣洗漱又故意拖延了些时间,许茜到的节点刚刚好。   两人离得近,听筒里的声音不小,周叙白也能听清楚。   瞿朗回了个“好”,把手机收回口袋起身,说道:“有人来接我,就不劳你送了。”   经过周叙白时,他突然想起来似的说:“谢谢你的早午餐,还有,我刚才的提议你可以再考虑考虑,想好给我打电话。”   五分钟后,瞿朗坐在许茜的车后座,手肘撑在车窗边沿,抬手挡住了上半张脸,嘴唇抿了又放,放了又抿。   许茜本想问问瞿朗怎么会在这里,透过后视镜看到他指骨绷起,不由得问:“瞿总,你是哪里不舒服吗?”   “……”何止是不舒服?瞿朗捏着两边额角的手收紧,忍着身下传来的抽痛,说道:“没事,就是头有点疼。”   “头疼?我听你嗓子好像哑了,该不会又发烧了吧?”   瞿朗害怕许茜又把这事报给冯欣,刷地拿下遮在眼前的手,连说两声“没有”,借口道:“昨天……昨天睡得晚,回去睡一觉就好了。”   昨天?睡得晚?   瞿朗放下手的瞬间,略有些宽松的衣领往下扯动,点点红色露了出来,许茜飞速扫了一眼便收回目光,过了几秒瞳孔瞪大,在震惊中选择了装傻。   回到家,瞿朗像在车上说的那样,换下从周叙白那里穿回来的衣服,进卧室又补了一觉。   醒来后发现钟麒给他发了十几条消息,全是在问他和周叙白的进展,见他不回干脆打了两个电话,瞿朗不想他从自己的声音听出端倪,没好气地接连挂断,回了“开会”两个字,就把手机往边上一扔,盯着天花板发呆——怎么就跟周叙白搞到床上去了?   他心志不坚是一方面,但当时的气氛也太好了:安静的停车场,昏黄的路灯,初恋的亲吻……   那时他刚要钻进车里,周叙白在身后叫了他一声,他刚回过头就被推到了车门边,接着周叙白的吻就落了下来。   “……”   钟麒还有酒,这两样,他短时间内决不能再沾了。   瞿朗在家休息了两三天,身上的酸痛和痕迹褪了个七七八八。   趁着冯欣出差,他和大师赛项目组的成员们开了个线上会,当天晚上,冯欣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瞿朗以为是开会的事被打了小报告,手机在两只手里倒了几个来回,硬着头皮接起来,不等冯欣说话就先解释:“欣姐,我没去公司,你可以问许茜,我就是线上跟了下他们进度,半个小时就散会了,真的。”   “什么?”冯欣一梗,像是才知道,不赞同地说:“你怎么又参与线上会了?什么时候?不是说了休假一个月的吗?”   “……”瞿朗后悔自己认错太快,“哦,那个……”那个不出所以然,他转移话题,“对了欣姐,你打电话是有什么事吗?”   冯欣大概是觉得自己人在外地鞭长莫及,而且瞿朗的会开完了现在说也是马后炮,便没再追问,顺着瞿朗的话道:“上次你不是说想好好谈个对象吗,我还真给你找到一个,比你大两岁,我看了,人长得不错,性格听说也很温和,应该挺会照顾人的,而且还是个钢琴老师,基本符合你的要求,等周末他那边放假,你们出来见个面聊聊?”   瞿朗哑然。   他都快把这件事忘了。   “我……”说不上为什么,瞿朗卡了壳。   “怎么了?”冯欣听出他的迟疑,敏锐地问。   瞿朗握着手机,半晌也没找出拒绝的理由——对啊,他想好了要好好谈个恋爱的。   在冯欣问出下一句之前,瞿朗道:“好,我都有空,时间他定吧。” 第76章   ===================   冯欣介绍的人也姓许,叫许良蕴。   瞿朗看着推过来的微信名片,怎么也提不起心思应对,隔天早上才像完成任务一样,颇觉压力地把人加上了。   对面通过很快,不等打招呼,便先发来一句抱歉,表示马上要去上课,暂时没空长聊。瞿朗本就有点赶鸭子上架,当即如释重负,真心实意地让他尽管忙自己的。   此后几天两人的时间表也总是难以对上,不是这个开会,就是那个要辅导学生,一周过去,天没聊过几句,更别提见面了。   两人没有进展最着急的是冯欣,隔三差五就来问问瞿朗怎么样了。   瞿朗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那个钢琴老师好像和他一样,尽管话说得妥帖得体,但其实一直在找理由拖延敷衍。   他拖是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心里总有种某件事悬而未决的忐忑,对面是因为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眼见瞿朗的假期要见底,冯欣敦促得越来越频繁。   某天下午,外面暴雨倾盆,雷声滚滚。   瞿朗没外出,戴着耳机,右腕上箍着护腕,靠在沙发上边听负责人汇报边看传过来的简报。电话打进来时,他也没看屏幕,知会了负责人一声就直接按了下耳机接起,随口说:“哪位?”   “是我。”周叙白的声音从耳机里传了出来。   瞿朗在平板上滑动的手一顿,瞥了眼放在茶几上的手机,舔了下嘴唇坐直身体,“哦”声说:“找我什么事?”   周叙白那边静了静,“你下周六有时间吗?”   “我看看,”瞿朗慢慢放松紧绷的肌肉,重新靠回沙发背上,仰头看天花板垂下来的吊灯,十来秒的间隔后,说道:“没有,我那天有安排。”   “那天之后呢?”   “不知道,看情况。”   “……”   刚才还不觉得有什么,这会儿空下来,瞿朗忽然觉得箍在护腕下的伤处酸痛难忍,将他的耐心烧灼一空。   他笑着问:“我上次说让你考虑好给我打电话,你这是答应了的意思吗?”   “……”   耳机里周叙白的呼吸重了几分,之后消失,瞿朗睨向桌面上黑屏的手机,电话不知什么时候挂断了。   又靠了一会儿,瞿朗重新拨通负责人的电话继续处理工作事宜,几条微信提示音接连响起,他没理会,等到忙完挂断电话,才拿过手机检查。   发消息的是许良蕴,问他下周六有没有空见面,瞿朗意外地挑了下眉,心说这是和周叙白约好了吗,怎么都挑这个时间约他?   对方好歹是冯欣介绍的人,不管是继续还是结束,总该大大方方地当面说开,瞿朗敲了个“有”字发过去。   许良蕴的消息很快回过来:你对音乐会感兴趣吗?   瞿朗想了想,保守地回:不排斥   许良蕴发来一张图片,上面是两张票,然后说:时间不长,出来刚好可以吃个晚饭,可以吗?   瞿朗正想回答,方才周叙白在听筒中的呼吸声蓦地响起,不久前的某段记忆袭上心头。他蜷了下手指,然后点开图片放大,交叠的两张票上清晰地印着入场时间,下周六晚六点半,上面是一行雅致又有格调的艺术字:“周叙白 钢琴独奏音乐会”。   “……”   半天没收到答复,许良蕴也没有催促。   过了很久,瞿朗轻轻哼笑了一声——也太巧了。   或许……也不巧?   周叙白在国内外的名气非同一般,专业能力无可指摘,每次独奏会开票都是秒罄。   许良蕴是钢琴老师,会关注这样一位音乐家再正常不过。   只是这种正常对他来说,太不友好了。   票竟然还是前排的,瞿朗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好一会儿,他还是觉得好笑,撑着额角晃了晃头 ,打出“好啊”两个字,发了过去,然后把票转发给许茜,让她定个附近的餐厅——许良蕴请他听音乐会,他也得有点表示,适不适合另说,基本的礼仪还是要有的。   许茜办事麻利,迅速把定好的餐厅信息发过来,瞿朗把消息转发给许良蕴,退出聊天框,发现许茜那边又来了条微信:瞿总,你这是要和周叙白一起吗?后面还跟了个【小心翼翼】的表情包。   事情太离谱,瞿朗没心思解释,只发了个【嘘】的表情过去,让她别再追问。   没到周末,瞿朗的假期就结束了。   其实之前几天他就瞒着冯欣跟项目组联系过几次——冯欣应该也知道,只是看他最近状况不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才一解禁,便马上投入到工作当中。   誉腾大师赛的时间定得不错,安排在七月挑战赛后,赛程六天不算长,不会耽误选手们备战十月的锦标赛,奖金池可观又包食宿,大部分选手接到邀请都欣然报名。只有国际排名靠前的选手对这个初办赛事不太感兴趣,而接下来的重中之重,就是攻克他们所属的俱乐部或协会。   除此之外,还有在柳城建立誉腾文化中心的提案在议——这件事瞿朗在休假时就一直在琢磨——最好能把文化中心经营成柳城的地标,让大家提起击剑、提起运动相关的话题,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那里。   这对誉腾来说是笔不小的投资,要等到文化中心的发酵反哺需要很长一段时间,而经营本身就是件极具风险的事,几次高层表决,结果都不如人意。但瞿朗对这项投资持乐观态度,还想再尝试尝试。于是,短时间内,铺天盖地的会议、各类文件潮水一样扑来,几乎将瞿朗淹没,直到许茜发了套休闲西装过来问他意见,他才浮上水面喘了口气,想起还有个约要赴。   公司里还有无数的事等着处理,一想起要在昏暗的光线下坐上一个半小时,瞿朗就无比后悔,几次生出爽约的念头,最后几乎是强迫着自己换上了许茜送来的衣服出门。   走到电梯边,有个陌生号码打了过来,瞿朗接起,一道极温润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了出来:“你好,请问是瞿朗吗?”   瞿朗手里拿着车钥匙,按下电梯下行键,回了句“是”,对面的人似是轻笑了一声,继续道:“我是许良蕴。”   “啊……”   许良蕴的声音温和好听,让人很舒服:“我听欣姐说你最近很忙很累,就不要开车了,我在楼下,你人下来就可以了。”   --------------------   我只是随便起了个名字,感觉你们联想到了脱缰的方向,改个姓吧还是 第77章   ===================   瞿朗走出楼下大厅的门,一眼看到了引人注目的许良蕴。   冯欣提前给瞿朗发过他的照片,但此时站在车边的人远比照片上的要光鲜立体得——颇具设计感的宽松衬衫搭着扎成半丸子的及肩发,五官柔和漂亮,不带一点攻击性,散发的亲和力和艺术气息让他在渐暗的天色中熠熠生辉。   是个看第一眼就能让人心生好感的人。   瞿朗心里这样想着,朝许良蕴走去。   许良蕴见他过来,露出笑容,朝他招了下手,然后往旁边挪开,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事先在微信上交流过将近两个星期,两人又都不是拘谨的性格,打过招呼后,就迅速切入了高效率的熟稔状态。   瞿朗扣上安全带,偏头问:“你什么时候到的?”   “刚到,”许良蕴等他坐稳发动车子,“我提前问了欣姐你的出发时间,过来刚刚好。”   “这样。”瞿朗点点头,转头打量许良蕴。   察觉到他的视线,许良蕴抽空瞥他一眼,笑着问了句:“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有点奇怪。”   “奇怪什么?”   “我以为你对我没什么兴趣。”毕竟他们在微信上总是错开。   初次见面就这么说,难免有些唐突,但许良蕴看起来不是会介意这些的人。他也确实不是。   “如果是之前聊天时的态度让你产生误解的话,我很抱歉,我总是需要上课——”   瞿朗不置可否地点头。但其实作为一个经常连轴转的人,他很清楚会让人抽不出空回消息的不是忙碌,而是疲惫与无感。   或许是察觉到瞿朗没相信,许良蕴握着方向盘犹豫了片刻,轻叹一声说道:“好吧,我承认,之前出于……一些原因,我确实比较懈怠,希望你不要介意。”   “比如?”瞿朗颇有兴致地追问。   许良蕴露出一个“饶了我吧”的苦笑,眼尾随着弯起的眉眼下陷,显得他愈加温和。   简直是和华丽冷峻时刻给人压力的周叙白完全相反的人。   意识到瞿朗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许良蕴无奈地“嗯”了一声,委婉地说:“我听说过一些……关于你的传闻。”   “哦。”那怪不得。   有关瞿朗的传闻里最有名的就是包养艺术家,走到哪就跟到哪,他已经习惯了。   倒是许良蕴的反应让他好奇,“那你怎么还约我出来?”   瞿朗一句也没为自己辩解,许良蕴若有所思地扫过他,说道:“你还真是和我那个学弟说的一样,很……直白。”   不等瞿朗问,他便说下去:“你还记得陈扬吗?”   陈……   瞿朗的眼睛略微放大,对上了许良蕴含笑的漂亮眼眸。   陈扬?   九年前瞿朗出国,就和国内的大多数朋友都断了联系。   许良蕴竟然是陈扬的大学学长,这层关系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瞿朗的目光迅速褪去了审视的意味,靠在椅背上的身体往前倾了倾,“他……他现在怎么样了?”   有共同的朋友做桥梁,车里的氛围很快变得活络起来。   从瞿朗家里到音乐会所在的交响乐厅,将近一个小时的车程转眼过去,从停车场出来到检票入场,两人都相谈甚欢,甚至一度让瞿朗忘记了接下来还要面对周叙白。   但当他根据座次来到内场,眼看着距离他只有几米的舞台,焦灼便像是夜间出洞的蛇,窸窸窣窣地爬了出来。   如果口头的警戒不起作用,那就用事实划清界限,无论是对他自己,还是对周叙白——答应许良蕴来听音乐会时,他抱的是这样的心思。   可当他真的来到这里,愧疚与说不清缘由的不自在又如山雨来前的厚实乌云,盘桓在他的头顶与心头,让他倍感压力。   许良蕴帮忙压下座椅,瞿朗道了声谢在椅子上坐下,暗忖:是他太草率了吗?   音乐会开始前的等待时间缓慢地切割着瞿朗的神经,他压下一走了之的冲动,勉强打起精神与许良蕴低声交谈。   突然舞台上的灯光闪了一下,环绕在音乐厅的细小嗡鸣霎时消失。   主持人上台,为接下来的钢琴独奏做过介绍后退场,空了大概十几秒,一身白色西装的周叙白在万千瞩目下,来到了台前。   瞿朗在触及那抹俊雅的白色时,本能地垂下了视线,但是很快,残酷却总能在混沌迷茫中为他做出正确决定的理性压过了软弱与退缩,他攥了攥潮湿的掌心,重新撩起了眼皮。   他的位置实在是太靠前了——不愧是陈扬通过秋蓉拿到的票——而且无论是他,还是身边许良蕴都不是容易被忽略的人,周叙白几乎是在向观众席欠身致意的第一眼,就看到了他。   最先从那张俊美的脸上闪过的是惊讶,然后,因一贯缺乏表情而显得疏离的眉目柔和下来,就快要弯出一个可以称之为笑的弧度时,旁边的许良蕴闯入了视野。   周叙白的目光在那瞬间凝结,连并瞿朗的呼吸一起冻住。   他们隔着几米的距离无声对望,最后瞿朗先在对方毫无温度的注视下挪开视线,不甚在意地转头与许良蕴说了句话。   致意的时间太久,久到场下的听众疑惑地私语。   舞台上的大灯熄灭,只剩一束追光落在周叙白身上,算是提醒。   周叙白静静在舞台中央站立半分钟之久,最后朝淹没在黑暗中的瞿朗望去一眼,来到钢琴前坐下。   修长的手指搭在琴键上,犹豫似的蜷起,台下众人的呼吸随着他的动作拉长,他闭了闭眼,手指舒张,按下第一个重音,然后,暴雨般的旋律从他跃动的指尖下流淌出来。   情感如此丰沛的演奏,令台下的听众发出赞叹的抽气声,连许良蕴的呼吸都因之加重了几分。   瞿朗的心跳随着憾人心神的琴音重跳了几下, 蓦地想起了很多年前的某个午后,他曾和周叙白有过一个约定。   一个……没机会践行的约定——   九年前,瞿娴去世后的某天,冯欣带人撬开了他房间的锁,把几乎醉死的他抬上救护车送去医院。   等他能清醒地思考时,已经是两三天后。他靠在病床上往外看,惊奇地发现窗外的樱花不知什么时候悄悄开了。   阳春三月,瞿朗想起了和周叙白说定的独奏会。   他答应过周叙白要带瞿娴一起去听,瞿娴不在了,他也不想爽约,于是拜托冯欣帮他弄一张票。   他说得言之凿凿,冯欣便把那几个月国内的所有独奏会讯息查了个遍,最后告诉他,周叙白的那场早在一个多月前就取消了。   笼在周叙白身上的光束仅仅是烘托氛围的舞台效果吗?   瞿朗在越发激昂的琴音中收回视线,在荒芜静寂中空落落地想。   就算是,那束光也被周叙白赋予了别样的意义。   该是惊人才华被压缩,通过轻巧的指尖向视觉与听觉转换时,散发的辉光吧。 第78章   ===================   整场独奏会,瞿朗有一半的时间在走神,另一半的时间也没怎么听,不是看周叙白指尖下的琴键、就是看周叙白身后的深红幕布,偶尔追逐追逐与周叙白一同笼在追光下的尘埃,总之,除了周叙白本人,他什么都能瞄上一两眼。   直到最后全场响起掌声,他才从出离的状态中回归,抬手跟着轻掴几下。   身边陷在座椅里的人纷纷起身,以惊叹的口吻议论着周叙白刚才精彩绝伦的独奏,许良蕴也站起身,见他还坐在原位,倾身拍了下他的手臂,“瞿朗?”   “嗯?”瞿朗扬头,随即“哦”一声,说道:“不好意思,走神了刚才。”   许良蕴笑着说没关系,站在旁边等他。   瞿朗起身的同时,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便要从静音模式切换回响铃模式,屏幕亮起的同时,两个来自周叙白的未接电话跃入视野,点击屏幕的手指当即停住——什么时候……   “怎么了?”许良蕴问。   瞿朗看了眼提醒时间,应该是中场休息那五分钟打过来的。   他顿了两三秒,把屏幕上的未接提醒划掉,关掉静音,抬头说:“没事。”然后跟许良蕴并肩走出交响大厅。   许良蕴观察着他的神色,有些犹豫地问:“是不是太枯燥了?”   游移间的思绪被拉回,瞿朗意识到自己又走神了,花了半拍调整好心态,笑着回:“你说独奏会吗?没有,我没觉得枯燥,挺有意思的。”而后调侃道:“怎么了,怕我听不懂啊?”   “当然没有。”许良蕴马上否认。   瞿朗一点也不介意被人说附庸风雅,反正事实如此。他配合地颔了下首,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等着许良蕴填自己挖下的坑。   “……”许良蕴张了张嘴,发现刚才那句话没什么解释的余地,再看瞿朗好整以暇的样子,嘴角扯出一个无奈的弧度。偏开头想了想,犹豫地开口:“我只是觉得……有点后悔。”   “后悔?”   “第一次见面,我应该选一个更方便聊天的地方。而不是……”在黑暗中毫无交流地坐上一个半小时。   虽然周叙白的独奏会很值得,但对这场相亲来说毫无益处,尤其是在他对瞿朗有好感的情况下。   瞿朗擅长听音,许良蕴没说完,他却品出了完整的意思,当下就该顺势再进一步,还是保持原状抑或干脆了结陷入了纠结。   平心而论,许良蕴很符合他对另一半温柔的要求,长得合眼缘,相处起来也没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或许他可以试着——   瞿朗的手机响了。   他刚随着人群走出交响厅,来到大厅里。   人声嘈杂,之前又一只在专心想事情,还是许良蕴提醒了一下,他才拿出手机查看。   ——又是周叙白。   瞿朗握着手机的手不自觉收紧,扣在手机边棱的指肚上滑按熄屏幕,铃声也跟着沉寂下去。   许良蕴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没过几秒,屏幕又因来电亮起,尖锐的手机初始铃在几近同频的嗡鸣人声中异常刺耳。   “……”   瞿朗在那瞬间想起了在激烈的击剑比赛间隙,留给选手休息兼调整心态的一分钟倒计时。   那种眼睁睁看着时间流逝,心里清楚无论有多么疲惫多么崩溃,只要倒计时归零,就必须重回赛场的焦虑和不安,时隔九年,再一次找上了他。   仿佛有一只手从暗处伸来攫住了他的心脏,他为此不虞,于是近乎逆反地按掉了来电,抬头对许良蕴说:“我定的餐厅就在附近,我们——”   “……”许良蕴听着第三遍响起的铃声,体贴地说:“你如果有急事的话,可以先去处理。”   瞿朗凝了凝,最后终于在持续不断的响铃声中败下阵来,手伸进口袋握紧手机,说道:“那我……接个电话,一会儿回来。”   许良蕴点头。   瞿朗穿过退场的人群来到大厅边缘,接通了电话。   周叙白大约是没想到他这次会接,电话刚通的几秒听筒里都没有声音,直到窸窣的电流声响过,坠玉似的声音才传过来,没有任何开场与寒暄,“你在哪儿,瞿朗。”   “……”一听到周叙白的声音,方才涨潮般涌上来的逆反就原路褪去,瞿朗硬顶着语气反问:“你问这个干什么?”   “你不知道吗?”   “我该知道?”   “那好。”周叙白说完这句就挂了电话。   瞿朗把手机从耳边移开,莫名地看着通话结束跳回主页的屏幕,余光突然扫到旁边的走廊走出个人,径直朝他而来。   有退场晚些的听众正经过走廊,见到这一幕忙拉扯身边的同伴,压着声音呼喊:“看看看!那是不是周叙白!?”   瞿朗握着手机的手缓缓放下,看向迎面走来的周叙白,惊讶道:“你……”   周叙白不想听他说话,直接抓住他的手腕,将他扯进了走廊。   “哪儿呢哪儿呢?”慢了两拍的听众顺着同伴的手指在人群中寻找。   “哎哎哎——哎呀,走了!”同伴泄气地收回手,“我还想要个签名呢。”   “借过。”两人边说边照常向外走,忽听有道温柔的声音在身前响起,接着便见一个半长发的男人自面前穿行而过,朝走廊的方向走去。   自瞿朗去墙边接电话,许良蕴就一直隔着人群关注着他。   许是与电话对面的人聊得不愉快,瞿朗的表情始终称不上好,之后有些惊讶地把手机拿到眼前看了看,就被走廊里出现的人拉走了。   当时刚好有几个身量颇高的人遮挡视线,许良蕴只看到了两人的背影,瞿朗几次想要挣开对方,似乎不太情愿,于是他穿过人群,找了过来。   瞿朗被拉进的走廊是一条能通往后台的员工通道,两边是紧闭着的杂物间和道具室,再往前——   瞿朗猛推开死按住他的人,抹了把被咬破的嘴唇。   “周叙白,你不要太过分!”   带着铁锈味的愤怒声音从前方虚掩着门的休息室里传了出来。 第79章   ===================   瞿朗也曾在周德安的研讨班待过一个月,认识周叙白很正常,但陈扬不是说瞿朗离开研讨班之后就和周叙白没再联系了吗?   许良蕴距离那间虚掩着的休息室只有三步之遥,还有离开的余地。   更多的窸窣搡动声从门缝里传来,他撤后半步半转过身,最终还是停住——既然听到了,就不能装作无事发生——回身对着那扇没有关严的门唤了一声:“瞿朗?”   房间里的推搡声戛然而止。   瞿朗黑亮的眼睛睁大,瞥向门外,抵在周叙白肩上的手无意识地松了劲儿。   周叙白先是顺着他的视线往外面睨了一眼,而后低头观察瞿朗的表情,见他流露出紧张错愕的情绪,只觉心头的愤懑愈加鲜明。   有细小的血珠从瞿朗被咬破的嘴唇溢出,周叙白拢住瞿朗推拒着自己的手往后压在墙上,偏头惩罚般地吻了上去。   周叙白一定是疯了。瞿朗想。   按着手腕的手仿如铁箍,怎么也挣不开,牙关被捏开,呼吸被掠夺,舌尖也被咬了一下。好容易在强势的亲吻中扭过头,他顾不得生气,气喘吁吁地压着声音警告:“有人在外面!”   “所以呢?”周叙白对他的警告无动于衷,自上而下盯着他,眼神冰冷而压抑,“你害怕了吗?”   “我有什么——”   “瞿朗,”周叙白的瞳孔中光影跃动,仿佛有冷火在其中燃烧。   攥着瞿朗的手愈加用力,几乎要将他的腕骨捏碎。   周叙白像是忍到了极致,再也压制不住,于是,含混着九年间所有的不解、不甘与愤怒,深浓到接近痛苦的质问清晰地传到了走廊上,“你当初,为什么要来招惹我?”   他本来可以不喜欢瞿朗。   如果不是瞿朗用无休止的戏耍,与总是很及时却不求任何回报的陪伴和安慰动摇他,他便不会被轻佻背后的疏离、恣意表象下的沉稳吸引。   就算他喜欢了不该喜欢的人,他也及时止步了不是吗?   不过是少年时代横跨半年,实际相处时间加起来都不到两个月的短暂爱恋,凭什么让他每次想起来都觉得心里被灼空了一块,怅然到让他在无数个夜里辗转反侧?又是凭什么让他每次觉得已经忘了瞿朗,可以展开新的恋情时,总是被记忆中鲜明如初的爽朗笑容缚住手脚?   九年很长,但只要想起瞿朗,就近得仿佛是在昨天。   周叙白在瞿朗怔愣的神色中,慢慢把头压在了瞿朗的肩膀上,“你不招惹我,我就不会……爱你,”后面两个字低得几不可闻,“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瞿朗?”   他是真的想知道答案。   走廊上的许良蕴听到周叙白最初的质问,在震惊中收回迈出去的步子,原地站了片刻,转身安静地离开。   大厅里熙攘的人群逐渐稀落,负责清洁的工作人员进入员工通道,从杂物间里推出清洁车,正要关门时,发现隔壁休息室的门没关严,回头看了眼已经走空的音乐厅,犹豫地上前敲了敲门。   休息室里安安静静,工作人员试探着把门推开,视线在空无一人的屋子里转了一圈,抬手按下墙边的开关,嘀咕着说:“怎么不关灯啊。”   瞿朗刚进门,来不及开灯,就被周叙白抱住压在门上,温热的亲吻随之落了下来。   “等、等等,我得回个消息!”瞿朗说着去摸口袋里的手机。   周叙白暂时放开他,沿着他的手臂往下,把手伸进他的口袋,掏出手机当着他的面关机,扔到了旁边的玄关柜上,然后脱掉了他的外套。   瞿朗:“……”   算了,许良蕴该听的不该听的应该都听到了,也不差他一条消息了。   外套被随意地扔在玄关的地上,周叙白动手解瞿朗的扣子。   瞿朗握住周叙白的手指,抬头问:“你同意了是吗?”   周叙白的手一顿,没有回答,挡开瞿朗继续往下。   “别装没听到,”瞿朗再一次抓住他,“我从来没想过要折磨你,所以你也不要折磨我。”   瞿朗像是被长在绝壁的花朵吸引的朝圣者,明知再靠前一步必会跌入崖底被摔得粉身碎骨,仍是忍不住近观。他能做的最后努力,就是在覆灭之前,用仅剩的理智祈求花朵自己离开他的视线。   “算我求你,炮友,或者什么关系都没有,你自己选。”   周叙白动了动手,瞿朗丝毫不放,无声地告诉周叙白,没有第三种选择。   “……”   周叙白静了几秒,用抚上瞿朗腰侧的手掌为他的挣扎画上了句点。   衣物散落了一地,然后浴室的灯亮起,许久之后,哗啦啦的水声中传来了闷闷的痛哼,之后,水流像是被什么规律摆动的东西截断,发出断断续续的坠地声。   没有人喝酒,瞿朗完全清醒地承受着周叙白的入侵,脑子里盘桓的满是休息室里那道震得他心神动荡的低声。   第一次结束时瞿朗还是茫然的,不清楚该表露几分真情,但当周叙白用浴巾擦掉他身上的水温柔地吻他时,一直以来被他有意打压虐待的雀跃与喜欢再也藏不住。   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周叙白的脸,伸手碰了下周叙白的侧脸,一触即分。   周叙白往后退开了些,扫过他仿佛被敲击过后的琴弦般以极小幅度轻颤的手指,把手牢牢嵌进他的指缝,一直到卧室都没有放开。   瞿朗在愈涨愈高的欲求中恍惚想到了半个多月前钟麒生日那天,那时他满怀不忿与抗拒地诘问,是不是只要周叙白想,他就得奉陪。现在看来就是这样。他拒绝不了周叙白,哪怕是为了自保。   “……”   周叙白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他往后撤手,周叙白却追着将他的手按在床上,而后像是为了惩罚他的逃避,无论力道还是幅度都更加凶狠。   “不是……”瞿朗咬牙忍下了几乎要将他的骨头蚀酥的快感,压着声音说:“我不是……”   ——不是想躲,只是想抱抱你。   根本说不下去,他只好没脾气地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揽在了周叙白的背上。 第80章   ===================   瞿朗不记得自己是几点睡着的,只知道这一觉睡得极实,醒来时已经是上午十点多。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落到床上,瞿朗躺了好一会儿才睁眼,顺着被子上那条光线偏过头,目光落在周叙白扣在手机边缘的左手食指上,光斑刚好落在他的指根附近,像是戴了枚素色的戒指。   ……他第一次见周叙白,差不多就是在这个时候吧?   “醒了?”周叙白放下手机,伸手去拨他额前的头发。   瞿朗收神,打了个呵欠躲开他的手,问:“你在看什么?”   周叙白的手落了空,片刻后,把扣在膝头的手机翻过来给瞿朗看——100种家常早餐教程。   “……”周叙白怎么总想挑战自己做不好的事?   瞿朗道:“别看了,你学不会的。”   “我学得会。”周叙白道。   “……”瞿朗叹了口气,“周叙白,我真的不想晚上被你折腾的死去活来,早上还要吃味道奇怪的早餐,然后夸你做得真好。”   他真心实意地说:“别学了,就当是为了我。”   “……”   瞿朗朝周叙白伸出手勾勾手指,周叙白看了他一眼,把手机放到他手上。   瞿朗接过手机翻了个身,在打字框里输入六个数字,然后把手机还给周叙白,“门锁的密码,小区门口有家早餐店,蛮好吃的,买点回来就可以了。”   说完缩回被子里,瓮声说:“我缓一会儿再起。”   身边半天没有动静,瞿朗在被子里闷得不太舒服,正要往外挪一挪,上方突然有影子罩下来,接着遮到眼下的被子被拉开,周叙白在他额头亲了一下,然后旁边下陷的床垫回弹,脚步声离开卧室远去了。   周叙白回来的时候瞿朗已经洗漱完。吃过早餐,瞿朗在玄关柜上拿回手机开机,给许良蕴发消息道歉,几分钟后,许良蕴回过来一个苦笑的表情。   怎么想这事都做得不太地道,但除了道歉,瞿朗也想不到别的补偿方法,放下手机时懊恼地啧了声。   “不舒服吗?”周叙白收拾好餐桌,给瞿朗倒了杯温水。   瞿朗抬下巴示意他把水放茶几上,往后靠在沙发上摇头,说了声:“没有。”   周叙白从茶几前站直,上前一步倾身把手撑在瞿朗头两侧的沙发背上,侧过头亲了亲他,然后说:“我要回去一趟。”   嘴唇分开,瞿朗讷然地“哦”了一声。   周叙白看他表情,解释说:“回去拿换洗的衣服。”   “嗯……”瞿朗还是不太习惯这么近距离地跟周叙白对视,飘开视线没一会儿,忽然品出了周叙白话外的意思,倏地转回来,“嗯?换……你拿换洗的衣服干吗?你不回家?”他有些急地坐直,“哪有住炮友——”   周叙白盯着瞿朗,脸上柔软的神色淡了淡。   顶着头顶沉甸甸的视线,瞿朗抿住唇,心里暗暗叹气。   抬眼发现周叙白还在看他,只得不由不太自在地让步,“你……你想住就住吧。”   周叙白对瞿朗先前脱口而出的话不太满意,却也没有在这关口要求什么,手伸到瞿朗后背抱他一下,说道:“我很快回来。”   最先出现在瞿朗家里的是周叙白的衣服鞋子,然后是周叙白的书和曲谱集。   六月最后一个周末的早上,瞿朗下床时,在床头柜边捡到了一只不属于自己的耳机,拿出门去找周叙白,看到周叙白在阳台上讲电话,便将耳机放到了茶几上,去卫生间洗漱,一低头成双成对的牙缸牙刷映入眼帘,他看了许久,才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好像是和周叙白同居了。   过去九年瞿朗就算有交往对象也都是自己住的,因为他工作起来不分日夜,很难与谁步伐协调。   他向来是有空休息没空几天不归,现在家里突然多出周叙白这么个存在感强烈的人,加班晚了都要提前打电话报备一声……说实话,他很不习惯。   除了报备还有作息——以前做运动员时,他朝五晚九雷打不动,后来接手誉腾,便是毫无规律可言,时不时熬夜连轴转,睡到两三点乍醒毫无睡意也常有。自从周叙白搬过来,晚上十一点一过,他是想睡也得睡不想睡也得睡,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再者就是私人空间的问题。   瞿朗一个人住惯了,在自己家里也不分什么书房客厅,文件随手放到哪里都有可能,忙起来找个地方坐下就能办公。   不久前各大平台的热搜榜被某地灾情刷爆,他刚从公司回来没多久,看到消息立刻拉了个线上会决定捐款事宜。   “五千万救灾款就够多了,再加五千万的物资,没必要吧?”有人对瞿朗定下的数额提出质疑。誉腾不像国内那几家庞然大物的互联网公司,何必出这么大的力?   “五千万物资是对外报价,”瞿朗说到这里门口的密码锁响动,周叙白推门走了进来,他来不及收声,后面的话便顺势冒了出来,“实际成本是多少我们自己知道,”誉腾要捐的物资是药品和衣物,无论是采购价还是生产成本与市面上所知的都要差一大截,“花几千万的钱办一个亿的事,算是笔不错的买卖了。”   视频会议里其他人的声音不断从扬声器里传出,明显是在讨论灾情。   瞿朗能感觉到周叙白在门口停了一瞬,背对着门口的后脑忽地发麻,生出了做亏心事被撞破的赧然与忐忑。   这时再往书房走也晚了,而且转念想想,也没什么好藏的,瞿朗心道,他就是这样的人,做的就是这样失望事,周叙白迟早要知道,不如该干什么干什么,于是就势继续往下说。   凡事涉及到钱,便很赤裸,远处的哭声在这场会议中被具化成可见的利益,灾誉腾要救,名誉腾也要,无论是出于人道主义还是商业考量。   瞿朗语调平稳逻辑清晰,快速敲定方案后叮嘱宣传部门要尽快发出公告,毕竟现在的人忘性大,通常只记第一名。后续营销也得跟上,公司不是他一个人的,总不能让誉腾的钱白花。   挂断视频会议,瞿朗心里火辣辣一片,合上电脑如常地回头跟周叙白打招呼,问他晚上吃什么,周叙白的脸上看不出喜怒,说他在秋蓉那里学了一道菜。   这事说起来与九年前他们最初的矛盾如出一辙,之后谁都没提,只是晚上周叙白比平时沉默,无论是抚摸还是顶弄的力道都格外地重。   结束后瞿朗问周叙白是不是生气了,周叙白说没有,隔了很久,又抱住他说:“瞿朗,你做事有自己的考量,不用向我证明什么。”   瞿朗从牙缸里拿出牙刷挤上牙膏,思忖着周叙白当时的意思:他到底是失望了不想说,还是说自己想干什么干什么他不管呢?   --------------------   今天还有一更,离彻底重圆还差点 第81章   ===================   吃早餐时,周叙白说早上接到的电话是经纪人打来的,他在国外有一场几个月前就定下来的演出,已经拖了几天,最迟今天下午今天出发。   难得周末,瞿朗亲自开车把周叙白送到机场,回来路上转去俱乐部,看了一下午七月挑战赛的队内资格赛,跟老杨聊了会儿天顺便吃个便饭,到家时已经快九点。   洗澡、检查回复工作邮件又花一个多小时,平时这个时候,周叙白该来敲书房的门了。   还有点东西没处理完,留着明天做也可以,瞿朗合上电脑回卧室,躺到床上闭上眼睛。   几分钟过去,他忽觉不对——周叙白不在家,他不是想几点睡就几点睡吗?   睁眼看了会儿漆黑的天花板,瞿朗撑着坐起来按亮台灯,去书房拎回卧室,就势靠在床头打算把刚才剩下的那点尾巴解决掉。   可没想到他低估了生物钟的力量。   周叙白跟他住了半个月,他就早睡了半个月,十一点一过,呵欠连天,止都止不住,泪眼朦胧地看了会儿屏幕,不得不放弃抵抗,关灯睡觉。   凌晨三点,他在梦里一脚踩空遽然惊醒,下意识地摸向身边,身边只有占据了半边床铺的空荡。   然后,半月以来,他第一次失眠了。   惯得毛病。   瞿朗躺了半小时没睡着,干脆起来工作。   却没想到这只是个开始,之后连续几天他都只有四五个小时的睡眠,甚至更少。   之前他的睡眠质量就不怎么好,这段时间糟糕得厉害,简直像是回到了很九年前那段颓废的日子。   冯欣出差回来见到他眼下的黑眼圈吓了一跳,以为是大师赛出了问题,忙打内线叫来项目组的负责人问话,得到的回答是一切正常,再问瞿朗,他本人也说无事发生。   担忧之下,冯欣不得不上门视察,这一下,可叫她看出了端倪。   瞿朗显然没料到她会突然过来,从她进门起就四处乱瞟,见她拿起茶几上的曲谱集翻看,干咳了两声心虚地提醒:“呃,欣姐,那个都是他手写的,就这一份,你轻点翻,别给翻坏了。”   “……”冯欣把曲谱集放下,转过头面向瞿朗,半天才说:“我还纳闷呢,人家许良蕴完全是按着你理想型长的你怎么还看不上,闹了半天……”   瞿朗老早就接了杯水端在手上,一直没找到机会给冯欣,这会儿小心地递过去。   冯欣接过水杯,说道:“你慌什么,我还能骂你吗?”   她就是不理解——不久前瞿朗还说和周叙白连朋友都做不上,怎么她就出了趟差,回来俩人就同居了?   “你不是说你们不合吗?”   “……是不合。”瞿朗没底气地屈指搔了搔侧颊。   冯欣更不懂了,“那你还跟他掺和?”   “……”这就说来话长了。   瞿朗长话短说:“也就这一阵儿,等过段时间他觉得没意思了,就结束了。”   冯欣:“……”   瞿朗话里话外竟是完全不为自己考虑,她不由得问:“那你呢?”   “我?”瞿朗笑道:“我没关系。”   他现在每过一天,身后都有一个巨大的倒计时提醒着他不要太沉浸。   要说心理准备,他做得很充分——即使最近和周叙白就像真情侣一样住在一起,他也没有松过口,始终以炮友来定义他们的关系,为的就是最后分开时能简单一点。   “我都可以。”瞿朗既是对冯欣解释,也是在对自己说,“反正我喜欢他,怎么都不吃亏嘛。”   *   纽约,卡内基音乐厅。   周叙白穿着量身定制的演出服,在休息室的灯光下轻抚着琴键。   他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初见钢琴的年龄,手指试探般稍稍用力,柔亮如钟的音色在房间里响起。   单个的琴音被灵活的手指串联在一起,渐渐地,凉滑的琴键被抚出了皮肤的触感,瞿朗撑在钢琴上忍着不发出声音的样子刷地在脑海中闪回。   周叙白蓦地蜷起手指,闭上眼睛尽力让自己的心绪平静下去,然后在工作人员的提示下起身,朝舞台通道走去。   *   “瞿总你看!”   七月挑战赛结束,誉腾俱乐部里有几个选手成绩不错,瞿朗特地去俱乐部给他们发了波奖金。   许茜在外面车里等他,一见他出来,就把手机往他脸前怼。   瞿朗往后撤开些,一眼看到了位于手机屏幕正中间的照片:昏暗的音乐厅里,周叙白微低着头安静地坐在钢琴前,单手触碰琴键,有一隙仿佛黎明破晓的第一缕晨曦的光投落下来,将他与那架钢琴衬得圣洁而又典雅。   这是篇英文报道,标题起得很夸张,翻译过来——《触碰上帝的灵魂之音:钢琴大师周叙白卡内基独奏会圆满成功》。   瞿朗大致扫了眼下面的正文,不由得感叹国外媒体会夸,又是用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类比,又是什么灵魂震颤、被上帝吻过的手指之类的,用词极尽华丽、极限之能事,简直把周叙白夸得天上有地上无。   之后这篇报道被国内媒体转载,周叙白的名字迅速登上了各大社交平台的热搜。   瞿朗掠过一堆尖叫的评论,推了下屏幕,示意许茜把手机收回去。   许茜收手鼓捣两下,又怼回来给瞿朗看:“还有这个!白宫都在邀请他去演出,这也太厉害了吧!早知道他之前在柳城开独奏会的时候我也去听听了。”   许茜调出来的是另一则新闻,标题是“灵魂之音或将响彻白宫”。   如果报道里说的是真的,那么之后周叙白的名气将再往上攀升一个台阶,自此与同时代的其他音乐家拉开差距。未来会有更多的人仰望他,将他视为高悬在前路上的天边月,因他的音乐战栗哭泣,为他的俊美优雅倾倒。   瞿朗一点也不惊讶——在他心里,周叙白合该如此。   唯一令他有些触动的是,要准备白宫演奏,周叙白短时间内应该都回不了国了。   许茜感叹着收回手机,边系安全带边说:“对了瞿总,还有几天就到你生日了,今年你打算怎么过?”   --------------------   二更~ 第82章   ===================   瞿娴去世之后,瞿朗就没怎么认真过过生日了。   在国外的时候钟麒好热闹,借着帮他庆生组过几次局,回国之后他每天忙工作,便换了老杨、冯欣和许茜替他记着,但他自己实在不上心,往往通个电话吃个便饭就敷衍过去。   今年也没什么特别,瞿朗望向车窗外,不在意地答道:“再说。”   许茜听话音便知这是又要把生日当普通工作日过的意思,话题搁置,而后直到瞿朗生日当天,她都没再多话提起。   瞿朗收到的第一条生日祝福来自梁言,早在前几天,梁言跨国送来的礼物就暂存在了许茜那,礼物是他自己打工赚钱买的领带,盒子里面有梁言亲手写的贺卡。   或许是觉得不够有仪式感,他又特地在北京时间零点准时送上生日祝福,只不过因为没有瞿朗的联系方式,退而求其次地发到了许茜的微信上拜托她转达。   那天是工作日,许茜带了早餐去接瞿朗,帮梁言传话送完东西,顺便奉上自己的祝福和礼物,瞿朗收下后,大方地给两人各发了一个远超礼物金额的红包。   去公司的路上,老杨的电话打过来,喊瞿朗去家里吃饭,还说老伴已经把菜都备完就等着他人到,瞿朗推脱未果,上午只处理了几份文化中心的议案,看着时间差不多,就往老杨家里跑了一趟。   谁知道午饭还没结束,晚饭已经被冯欣安排上,跟老杨下了几盘围棋又聊了聊俱乐部的事,出门顶着渐暗的天色直奔冯欣那里。   晚饭吃完,冯欣早早放他回去休息,瞿朗惦记着白天没完成的工作,让司机拐去公司带了几分文件,中途接到钟麒等人的邀约——晚上八点之后才是他们的活动时间——瞿朗不得不去露个面,被灌了几杯酒,切了今天的第三个蛋糕。   终于推开家门靠到沙发上,瞿朗恍然生出了刚跑完一场马拉松的力竭感,起身边往浴室走边琢磨:不然明年还是搞个生日聚会吧,不然这么跑来跑去的,太废他了。   瞿朗泡了个温水澡,险些在浴缸里睡着,吹完头发从浴室出来捞起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发现上面有几通周叙白的未接来电。   这应该是今天的最后一站了。   瞿朗推开书房的门,打开电脑,顺手回拨回去,周叙白刚接起来他立刻说:“刚才在洗澡,没看到,有什么事吗?”   周叙白那头很安静,传过来的声音清楚温和,“生日快乐。”   “谢啦。”瞿朗笑着坐到桌边打开一个文件夹,扫了眼上面的内容,便想尽快挂断电话,正要开口,忽觉安静的不仅仅是电话那头的环境,连周叙白本人都静得不太对劲,“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问是这么问,但瞿朗并没有很担心——周叙白的实力摆在那里,就算碰到问题也有专业的经纪公司替他解决,不至于找到他这。   迟迟不挂电话,大概是……想他了?   瞥过电脑右下方的时间,周叙白那边才早上九点多,瞿朗放下文件夹往后靠在椅背上,心想反正今天一整天都没干什么,也不差这个把小时。   他思索着要不要笑话周叙白几句,却没料到周叙白竟然低低地“嗯”了一声。   “……?”脑子里的齿轮卡住,瞿朗讶异——不是吧,还真遇到事情了?   小事周叙白不会特地打电话告诉他,瞿朗立时敛起玩笑调侃的心思,坐也坐不住,索性站起来靠到桌边问:“是演出遇到麻烦了吗?你说,我听着。”   周叙白在走动,呼吸和脚步都很轻,然后他推开了某间房间的门,因为周围太静,连门轴转动发出微弱的吱呀声也被瞿朗捕捉到。   “周叙白?”瞿朗担心地催促。   周叙白的回应姗姗来迟,声音在静夜里轻缓如深沉流质,“有一首曲子,我很多年没弹过,有些手生。”   “……”   “马上登台,我很紧张。”   “嗯。”瞿朗耐心地等他往下说,等了几秒,再没听到后续,不由问:“然后呢?”   “没有了。”周叙白说。   “……?”就这?   瞿朗不得不将周叙白的简短描述再盘几遍,试图挖掘掩藏在其中的信息,但真的太简单了,挖来挖去也就只是字面意思。   所以,周叙白——蜚声国际,号称“被上帝吻过手指”的钢琴大师——这么久不挂电话,就是为了跟他说自己在上台前因为手生而紧张?   “……”   这真的不是为了多和他说几句话,变相地和他撒娇吗?   撒娇。   瞿朗被这个肉麻的结论激起了鸡皮疙瘩,拢拢臂膀,“呃”了声,牙酸地配合道:“不用紧张,不会出问题的。”   周叙白:“为什么?”   “你厉害啊,就算是第一次见的曲子你也不会出错的。”   周叙白今天格外喜欢追根究底,继续问:“出错了怎么办?”   “出错也没事,”瞿朗并不专业,在他看来,技巧与熟练度固然重要,但真正将周叙白与万千音乐家区分开来的,是那份旁人难以企及的、足以穿越时代与那些音乐巨匠达成灵魂共鸣的感受力。所以,“把情绪传达给听众就可以了。”   “传达就能被听到?”周叙白轻声问。   “当然。”瞿朗答得笃定。   不管周叙白是真紧张还是假紧张,他的安慰是真心实意的。而且他是实话实说,柳城那场独奏会他是亲眼看到有人听哭了的。他相信周叙白的实力。   “你现在在后台吗?”瞿朗问:“怎么这么安静?”   “瞿朗。”   “嗯?”   “磕”的一声,大概是手机被放到了某个平台上,随后熟悉的乐声从手机里传了出来。   起初庄严肃穆宛如教堂里的钟声,而后时而轻快明朗,时而哀愁婉转……   瞿朗曾在手机里留有一段同首曲目的录音,后来他被潘阳推下楼手机摔坏录音随之丢失,便从网上找来无数其他版本重温,但无论哪一个版本,都不如周叙白远隔大洋弹给他的动听,让人情动。   精神剖白般的乐声浸入越来越深的夜,瞿朗心头某处被狠狠撞击陷下去一角,嘴角笃信的微笑落下,怔立难言。   世界上不会有比周叙白更会靠琴键说话的钢琴家,至少在瞿朗这里是这样。   激昂热切毫不遮掩的乐声不断冲击着瞿朗的耳膜,酸涩、饱胀的潮水自失陷处汩汩冒出,随着血液流向身体各处。   他是这场音乐会唯一的听众。   “……”   搞什么。   瞿朗半是埋怨半是赧然地想,低头任由贴着手机的耳廓的温度在婉转琴音中逐渐攀升。 第83章   ===================   这首《少女的祈祷》瞿朗不记得自己听过多少遍,到后半程,他便开始想该怎么应对这种极具周叙白个人特色的表白,可是思绪总是不能集中,直到琴音最后的鸣颤都被空气中的张力消解,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   耳朵上的软热蔓延到了脸上,瞿朗觉得必须得开口说点什么,“我……”   周叙白把手机拿近,说道:“瞿朗,先别睡,等等我。”   “好。”瞿朗先答应,答应完才想起来问等什么,等多久,但周叙白已经把电话挂了。   瞿朗就要不要再打电话过去问清楚犹豫了好一会儿,选择了等待,坐到桌前平复激荡的心绪。   半晌,他用手背贴了贴发烫的侧脸,懊恼又莫名:到底在搞什么啊周叙白?   瞿朗强迫自己把不息的曲声赶出脑海,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文件上,但事与愿违,明明每一个字都看得很清楚,却怎么都进不了脑子。   四十多分钟后,他一个激灵回神,视线落到毫无印象的文件开头,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认命地把文件夹合上——周叙白,捣乱你是有一套的。   客厅里的挂钟时针转过了“10”,瞿朗不得不做点不费脑的事打发时间,起身整理自己的办公桌和书架。   他在书架的底层找到了一本影集,里面是以前每次出国打比赛前的机场照,从十岁出头到十七岁截止,前面是瞿娴张罗,后来瞿娴越来越忙,没空顾他,就轮到老杨掌机。   俩人拍照技术都不怎么样,瞿朗小时候看过一眼洗出来的照片就再没翻过这本影集。   他从桌上抽了张纸巾,把影集上落的灰擦掉,握着影集的边脊迟疑片刻,终是没有翻开,原路放回。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敲响了。   瞿朗正维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听到声音蓦地转向门口——他刚才整理得太专注,都没听到外面的开门声。   知道他家里密码的只有三个人:冯欣、许茜还有周叙白。   这时间许茜应该已经躺在床上美美刷剧,几个小时前他刚从冯欣那里回来,就算有事上门冯欣也会提前电话通知,那么……   一个不太可能的可能性从瞿朗心中冒了头,他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了脖颈,呼吸轻到微不可闻,盯着正在被转动的门把手,慢慢站直。   书房的门被推开,与此同时,窗外夜空遮住月色的乌云缓慢流过,本该在异国璀璨灯光簇拥下的身影,此时同外面完满的月相,一起露了出来。   奇妙。   瞿朗心中只剩这一个想法。   他静静看着门外的周叙白,没有出声。   周叙白看清他的表情,很轻地笑了一下,走向他,瞿朗发现将近一个月没见,眼前的人似乎和之前不太一样,很难说清具体是哪里变了,只是觉得周叙白周围笼了朦胧隐晦,将他俊美到锐利的外貌柔化了的氛围。   随着周叙白走近,瞿朗抬眼,然后腰被搂住,下巴被抬起,嘴唇自然而然地碰到一起。   或许该先问问周叙白怎么会在这里,但瞿朗刚张开嘴,舌尖就被勾住。等会儿再问也不是不行,他想,于是揽住周叙白的背,加深了这个不算久别后的第一个吻。   桌上led表的数字网上跳动了几次,格外绵长的吻才终于结束。   瞿朗发麻的后腰抵着桌沿,右手向后按在桌面想要撑住后仰的身体,但角度不对,受过伤的手腕没能使上力,往后倒了一下。   周叙白及时抱住他,又在他的嘴唇上碰了碰,好像亲不够一样,还想深入。   再亲下去恐怕要出事,瞿朗强行扭过头,亲吻落在了脸侧。周叙白没停,顺着往下吻他的脖颈,呼吸扑在颈窝,痒痒的,瞿朗受不了地用左手虎口卡住周叙白的下巴,有些气喘地问:“你刚才是在哪?”   惊喜劲儿还没过,瞿朗的眼睛上覆了柔和的水光,在灯光下格外地亮。   周叙白盯着他不放,托住他的手亲他的虎口、手背,腿也挤进他的双腿之间,不断与他贴近,回答好像只是顺便,“我家。”   “你家?”瞿朗隐隐抓到了关键所在,但周叙白一用力,直接把他提起来放到了桌面上,手按在他的腿侧,不由分说地亲了上来。   瞿朗的话被打断,顺着周叙白亲了一会儿,趁着周叙白短暂放开他,推住周叙白的肩膀,问:“你怎么回来了?”   按照之前电话里的沟通还有各种媒体稿的披露,周叙白现在应该在为白宫演出做准备,而不是出现在他家里,和他……   “想回来。”周叙白轻描淡写地带过了这个问题,然后挡开瞿朗的手继续。   细密亲吻的间隙,瞿朗废力地重新抵住周叙白,皱眉问:“那白宫的演出呢?”   “取消了。”   “取——”瞿朗的嘴唇被堵住,有一只手顺着他的后腰摸到了蝴蝶骨附近,然后又缓慢缱绻地下移。属于周叙白的气息密不透风地将他包裹起来。   周叙白说得好像取消的只是一场寻常的约会。   从飘忽的高空落回到现实世界只需要一秒,甜蜜沉溺的气氛在瞿朗的胸口寸寸僵结,眼中的迷乱也霎时恢复了清明。   按在周叙白肩膀上的手加力,瞿朗将周叙白挨近的身体一点点推离,不甚确定地问:“是……为了我吗?”   周叙白的气息因为某种深切的渴求而不稳,察觉到瞿朗话语间的难以置信与抗拒,他稍微抬起头,对上瞿朗透着清醒的瞳仁,稍怔片刻,垂眼紧了紧抚在瞿朗腰间的手,然后说:“是为了我。”   瞿朗:“……”   很有意思——周叙白说,取消能为音乐家生涯添上辉煌一笔的演出,回国为他庆生是为了自己。   “……”虽然知道可能性不大,但瞿朗还是在沉默几秒之后问:“你现在回去的话,演出还能照常举行吗?”   薄唇抿了一下,周叙白说:“不能。”   “……”好吧。算是意料之中。   书房中的亲昵与旖旎在一问一答间荡然无存。   瞿朗轻轻吸气,无意义地责问自己现在为什么不是十七岁。   如果是十七岁的话,他就可以因为周叙白这个毫无理智可言的选择而得意,或许还会用带着狎昵意味的语气嘲笑周叙白太喜欢他,以至于被他迷得神魂颠倒。   为什么他不是呢?   尽管不想,瞿朗还是会不受控制地去计算推掉这个演出会给周叙白带来怎么样的损失,而诱使周叙白做出这种选择的不是别人恰恰是他自己……这些想法无疑会给周叙白的纯粹炙热蒙上计较的阴影。   周叙白揽他揽得更用力,手指在他腰间摩挲,就像很多年前偶尔拌嘴之后想要哄他,又羞于启齿。   再说什么都无济于事。   因接吻而发热的身体冷却下来,瞿朗观察了周叙白许久,伸手捧他的脸,无可奈何地笑道:“所以,你是要把自己当做礼物送给我了?”   --------------------   下午争取再来一更,快完结了,这几章集中解决一下遗留问题~(下午要是没写出来,就明天) 第84章   ===================   周叙白任瞿朗捧着,与他对视,像是在探究瞿朗有没有生气。   良久,他说:“可以送。”   什么叫可以送?   瞿朗笑了。   周叙白摸上捧在自己脸侧的手,倾身压近亲亲瞿朗,几乎是贴着他的嘴唇说了句“等一等”,然后撑直身体退开两步转身出门。   瞿朗双手按在腿侧,目光跟随周叙白的身影探进黑暗的客厅。   周叙白的身影被门框右侧的墙壁挡住,听脚步声是去了玄关,半分钟不到,又重新出现在书房。   瞿朗看到他手中拿着的东西,瞳孔蓦地紧缩。   那是一个黑色的剑袋,周叙白走到瞿朗面前,把剑袋托起送到他面前。   瞿朗的视线在剑袋上匆匆一瞥,便往上固定在周叙白脸上,扯扯嘴角露出一个不太自然的笑,问道:“什么意思?”   “礼物,打开看看。”周叙白说。   “……”   瞿朗的目光垂下去,盯着剑袋半天没动,过了会儿,声音僵涩地开口:“你确定?”   周叙白没答,只是把剑袋送到了瞿朗触手可及的地方。   “……”或许周叙白是在跟他开玩笑,里面装的其实是别的东西。   瞿朗不着边际地想着,探出手,抓住了剑袋边缘垂坠着的拉链。   心咚咚跳,每一下都喧嚣灌耳,瞿朗不知道它跳个什么劲儿,手指用力。   拉链歪斜着往旁边挪动了几厘米,窄窄的口子在剑袋侧沿张开。   怎么这么涩?生锈了吗?   瞿朗专心看拉链的漆面,漆面光滑完整,是崭新的,然后他意识到,不是拉链紧涩,而是他的手腕酸软,他以为自己在用力,实际上只是轻轻扯了一下。   手指没来由地一抖,拉链从食指与拇指之间掉落,瞿朗睐向自己微微打颤的右腕,片刻后,无甚表情地换上左手,利落地把拉链拉开,不停顿地往上一推,一把亮银色的佩剑露了出来。   黑色马克笔的痕迹让瞿朗有一瞬间以为这把佩剑是他曾经丢掉的那一把,但护手盘外侧的签名簇新,没有一款马克笔的字迹能在九年间毫不褪色。   见瞿朗久久注视着阿尔多·纳迪的签名,周叙白说道:“联系到他费了点时间,不然可以早点回来。”   瞿朗在他说话时抬眼,很快又像是被牵引着落回佩剑上,右手下意识地往前伸,但才有动作就马上停住。   像是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反应有多好笑,瞿朗真的笑起来,左手合上剑袋,对周叙白说:“谢谢。我很喜欢。”   周叙白注视着他,问:“不试试看吗?”   瞿朗摇头:“不了。”   他并不是毫无波动地就接受了自己再也无法打比赛的。   瞿娴去世之后没多久,他背着冯欣去过一趟附近的击剑馆。他在那里泡了一下午,一次又一次因为突然脱力握不住剑柄被人打飞手里的佩剑。   他的对手起初看他架势摆得漂亮,想跟他切磋切磋,没想到他是个只会花架子的菜鸟,本来想嘲讽他几句,走近却见面罩下那张脸神色不对,怕惹上事端,嘀咕着倒霉快速远离了他所在的剑道。   那天他是走回家的。晚上他做了噩梦被惊醒,在床上呆坐很久。第二天冯欣在陈列室找到他,发现他就靠在窗边发呆,平时被放在陈列柜里被他宝贝得不行的十几把佩剑全被折弯,与布满划痕奖牌和断裂了的奖杯一起,像垃圾一样扔在地上。   瞿朗对自己是有些狠的。   他迅速清空了自己周围与击剑有关的所有东西,不留一点念想。   不能上场的剑与废铁无异,九年间他过手的佩剑、重剑还有花剑不计其数,但没有一把真的属于他。   瞿朗知道周叙白不会有讽刺或者玩笑的意思,但送这种东西给他……只能是白费心力。   “不喜欢吗?”周叙白问。   “还好。”瞿朗淡淡地答。   周叙白把佩剑从剑袋取出,递给瞿朗。   瞿朗定定看他几秒,确定他是认真的,妥协地抬起左手摊开。   周叙白把剑袋放到一旁,捞起瞿朗的右手,把他的手指一根根搭过剑柄,然后修长的手指包上去,强迫他牢牢将佩剑握在了手里。   刹那间有无数画面在瞿朗面前闪回,从下颏滴落的汗水、裁判呆板的指令、鞋跟擦过剑道发出的刺耳摩擦声……他像是被火舌舔舐,甩手想要挣脱,但周叙白的手握得太紧,任他怎么挣扎都纹丝不动。   他感觉到自己的脸在变红,像是大雨天被淋成了落汤鸡又倒霉地摔进了泥坑,好容易忍着满身伤痛和污泥爬起来,却看到喜欢的人就站在不远处看着狼狈的自己。   无地自容,窘迫至极。   “瞿朗,瞿朗……”周叙白低头找到瞿朗紧咬着的嘴唇吻上去,拍他的背一遍遍地安抚,等到瞿朗松开牙关,很轻地抿过他几乎被咬破的下唇,抬抬瞿朗握着剑的右手,才往下说道:“瞿朗,我想了很久要送你什么礼物,但好像什么都不合适,只有它能配得上你。”   瞿朗低垂着头,神经性地颤动了一下,黑色的瞳孔中倒映着佩剑剑尖反射的冷芒。   他自嘲地翘起嘴角,说:“我以前都没发现,你还有讲笑话的天赋。”   “我没在说笑。”   “……”   “我说回来是为了自己,也是认真的。”   “……”   “……”   握着瞿朗那只手指骨拱动,而后停住。   他用空着的手托住瞿朗的脸,逼瞿朗抬起头,自己却不知道为什么垂下了眼帘。   “你……”没有钢琴代为抒情,剩下的便只有言语。   喉结频繁地滑动,周叙白从未如此担心过词不达意:“肖赛的首奖,白宫的演出,错过了我都可以再拿回来——”他冒着不再被喜欢的风险,向瞿朗坦白自己不够磊落的计算,“但是你,错过了这次,我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瞿朗以为自己听到了天方夜谭。   周叙白抬起眼帘,郑重地望进瞿朗的眼里,“瞿朗,这九年你想做的事全都做到了,”无论是运营俱乐部、经营誉腾还是举办大师赛,现在连他提议的誉腾文化中心也被提上了日程。   这其中有很多波折,瞿朗用了很多办法,就像击剑比赛中的佯攻与诈退。   受伤的手腕让瞿朗无法在赛场上与对手角逐金牌,但他身为剑士优雅又果决的品格与内核从未因此而损伤分毫。   他会暂时败退,但短暂的休息或蛰伏过后,就会迅速将自己的状态调整到最佳,然后不给对手任何喘息的机会,挥剑直落对方的面门——就像九年前那场七月挑战赛的最终轮。   瞿朗似乎从来不知道他在别人眼中的样子。   但这并不妨碍梁言、许良蕴以及这么多年来形形色色的追求者甚至钟麒,被他举手投足流露出的凌厉气魄吸引。   任何庸常或者精致却脆弱的东西都配不上他,唯有佩剑。   “你的比赛只是不在剑道上。” 第85章   ===================   瞿朗记不清自己做过多少次重回赛场的梦。   梦里镁光灯从四面八方汇聚到他身上,对手在剑道对面蓄势待发。他在一瞬间看到了对方身上无数的破绽,只要挥剑劈上去,就能立刻得分,然而手中的剑有千斤重,任他用尽全力都无法抬起。   倒计时滴滴答答,警报拉响,天摇地动,世界颠覆,他在焦急与绝望中睁眼。   乍醒看到的天花板总是黑漆漆的,瞿朗没时间多愁善感——接踵而来的工作像比赛一样不等人,他必须全力以赴——于是闭上眼睛逼迫自己重新入睡。直到下一次再被类似的梦境惊醒。   “……”   书房里很久没有人说话。   周叙白松开了包着瞿朗右手的手指,瞿朗蓦地抬了下头,但只扫过周叙白的下巴,就又被手中透着极简与锋利美感的佩剑吸引了视线。   护手盘上阿尔多·纳迪的签名张扬利落,一如他本人为人称道、一往无前的击剑风格。   丢失九年的佩剑,似乎在经历过种种无常兜转后,在九年后的今天重新回到了瞿朗手上。   瞿朗试着将佩剑竖起,上空投落的灯光鎏过笔直刚硬的剑身,璨光流淌。   周叙白安静注视着瞿朗,从眉峰到眼尾,从鼻尖到嘴唇,被他静默专注的神情吸引,忍不住欺进半步,膝盖顶在瞿朗身下的桌子上,低下头,含蓄地碰了碰他的嘴唇。   瞿朗的眨了下眼,倏地看向近在咫尺的周叙白。   周叙白很是眷恋地揽他的腰,温柔又结实地把他搂在怀里。   被动地任周叙白吻了好一会儿,瞿朗才从神游中回归,真正看到了眼前的人,然后抬起手,搭住了周叙白的背。   这是一种信号。   原本温情缱绻不带任和欲情的吻一停,周叙白退开看瞿朗的表情。   大概是蜷缩深藏在心底最深处、属于九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的部分被挖了出来,瞿朗时隔多年,再次生出被剥干净观瞧每一寸肌理的耻感。   “看什么。”他咕哝着别开头躲避周叙白的探究。   绝大多数时候,瞿朗是坦诚且坦率的。   可一旦涉及他真正在乎的人或事,他便会用轻松与随意来消解那份难以承担的重量。   就像九年前他会用嘲笑与调侃逃避周叙白的道谢,又在最后若无其事地与周叙白分道扬镳。   他惯于用轻忽来麻痹或者欺骗自己。   周叙白从瞿朗掩饰性的躲避中领会了什么,很浅地笑了一下,重新吻住他,手撩起睡衣下摆,毫无阻隔地向上抚摸。   很快,衣物散落到地上。   瞿朗在情事上一向放得开,可是精神和身体的双重失守让此刻的他格外经不起撩拨。   周叙白的手从上往下滑,他的身体便跟着逐寸发热,呼吸颤抖灼烫,腰窝软得要命,被撑开时,尾椎过电似的阵阵发麻,几乎要让他恼羞成怒。   书房的桌子不比钢琴舒服多少,周叙白在慢却重的动作中揉捏着瞿朗劲瘦的侧腰,搭在他腰后的手指次第抬起又落下,像是在弹奏什么乐曲。   这样的联想让瞿朗不自觉地收紧身体,周叙白的气息变重,手从瞿朗的肋下穿过反扳住他的肩膀。突然的深入让瞿朗被迫打开自己的身体,随着自下而上的力道不住低喘,汗湿的眉睫反复蹭过周叙白的颈窝。   他简直像被点燃了,薄薄的红覆上身体,随着热气蒸发进空气里,将充斥着压抑喘声的整间书房蒙上了暧昧的色调。   周叙白亲亲暴露在自己面前红透的耳朵,低声哄道:“瞿朗,看我。”   看是不可能看的。   瞿朗觉得自己今天敏感过了头,好像快被融化掉了。   佩剑不知什么时候从他手中脱落,被周叙白取走放回剑袋里。   他以剑袋上的拉链为视线落点,告诫自己别太失态,下巴忽然被卡住扳回去,湿润氤氲的目光正撞上周叙白那双清透的眼睛。   周叙白的呼吸紧了一下,勾着瞿朗腿弯的手往腿根移去,将他的腿压得更紧,一记深入逼得瞿朗哼出声,听着他错乱的喘息,用拇指摩挲过他的下颏,说道:“瞿朗,我们很合适。”   瞿朗从没掩饰过他们之间的差异,他们的第一次阳台夜谈,便是以不欢而散收场。   但从瞿朗一次次逗弄他时,从他捱不过渴望让瞿朗进入自己轻亵的梦境起,他们就已经互相默认。   最脆弱的地方被贯穿,最受不住摩擦的某处被狠狠碾过,瞿朗必须死死扣住周叙白的肩膀,才不至于完全软倒在桌子上。   他听清了周叙白说的话,但完全理解周叙白的意思是在两三分钟后——周叙白在回答他那天在俱乐部的办公室里问过的问题。   “一直都是。”周叙白说。   “瞿朗,我们好好在一起,可以吗?”   瞿朗惊觉自己被拿捏了。   眼前的人真的是几年前经常被他堵到说不出话只能红着脸上手的周叙白吗?   周叙白还停在最深处没动,瞿朗终于得空缓了缓,眨眼时汗水混着眼泪从泛红的眼角滑下去,眼睫飞快颤了数下,他伸出有些打晃的手捏住周叙白的脸,哑着声音问:“周叙白,你……呼,你以前,该不会都是在吊着我吧?”   他实在没力气,说是捏但其实和碰的力道差不多,周叙白看着他泛红的眼角和因为受不住而微蹙的眉头,偏头躲开他的手,抱紧他的腰将他拉回桌沿边,低头舔开他的唇缝,抽空回答的语气非常正经,“没有。”   没有吗?   瞿朗怀疑周叙白在骗他。   周叙白重新动起来,双手从瞿朗的腿弯伸过箍住他的背,瞿朗无处可躲,只能令几欲将他灌满的酥痒蔓至每一处神经末梢。   “你、”瞿朗被弄得上气不接下气,“你这些年在国外到底都进修了什么?!”   “……”浅浅的红色在周叙白的耳尖堆积,他垂下眼帘,看起来文静又内秀,可是折磨着瞿朗的力道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他快要把瞿朗半放倒在桌子上,倾身压近,将带着痉挛的尾音全部堵在了嘴里。   --------------------   下午还有一更 第86章   ===================   第二次结束,瞿朗累得快要睡着。   周叙白在卧室昏黄的灯光下拨瞿朗额前的头发,另一边手肘撑在床上,按着瞿朗的右腕反复摩挲。   伤疤周围的皮肤在频繁的触摸下变红发烫,属于周叙白的温度丝丝缕缕渗入骨缝,驱走了跗在其间的冷与涩。   “不疼了。”瞿朗说。   周叙白俯下身,亲亲瞿朗的手腕,从掌根吻到指尖,手指嵌进他的指缝,将他的手压在床上,然后分开他的腿,沉入到他体内。   后半夜外面下起了雨,雨点打在窗上的频率与浴室中流水拍地的声音几乎重合,暧昧煽情的喘息与话语不断散在氤氲的水汽中……   第二天早上七点,许茜看到了瞿朗凌晨四点发来的微信,按照瞿朗的嘱咐,把上午的工作都推到下午。   中午十一半,冯欣没在公司见到瞿朗,电话过来询问情况,得知瞿朗四点多才睡,便让许茜把需要瞿朗处理的文件带去他家,让他在家办公。   十二点,许茜带着瞿朗常吃的一家私厨和一小摞文件登门。   担心瞿朗还在睡,她直接输入密码推门进屋,正看到瞿朗端着一杯水从厨房出来。   瞿朗迎到门口,被许茜吓了一跳,惊讶道:“怎么是……”视线掠向门外,堪堪改口:“你怎么来了?”   “送东西啊,”许茜提提手里的袋子,“我来之前发消息了,你没看到吗?”   瞿朗意外地放下杯子回屋去找手机。   许茜熟门熟路地把文件放到书房,提着午饭往餐厅走,边扬声说:“欣姐说你昨天睡那么晚就别来回折腾了,这些是今天需要处理的文件,我都给你带过来了。”   瞿朗在卧室的床头柜上找到手机,果然看到了许茜一个小时前发来的微信,把屏幕一熄,回到餐厅。   许茜已经麻利地把饭菜都装好了盘,瞿朗站在桌边迟迟没动。   “菜还热着,不吃吗?”许茜奇怪。   瞿朗:“……”   瞿朗翻过手机瞄了眼时间,暗暗做了番心理建设,拉开椅子坐下去。   许茜等他坐下,便调出备忘录,就势提醒瞿朗哪些文件比较急要优先处理,忽听餐桌对面传来轻轻的抽气声,抬头一看,不禁问:“瞿总,你不舒服吗?”   “没有。”瞿朗脸色不太对劲,却条件反射似的否认,按在桌上的手握紧,露出很公式化的笑容,问:“你……还有别的事吗?”   “啊……”什么情况?许茜纳闷着,尽职尽责地帮冯欣带话,“欣姐让我跟你说,今天别再熬夜了,工作再多也不能一口气做完,小心猝死。”   “……好。”   “瞿总我听你嗓子有点哑,是不是——”   “不是。”瞿朗的笑容都快僵住了,催促道:“我这就吃饭,你先回去吧,有事微信说。”   “?”许茜不明所以。   但是老板说什么就是什么,她把备忘录截图发到了瞿朗的微信上,拎起包往外走,不忘提醒:“上次我带来的药应该还没吃完,要是感冒了或者嗓子发炎记得吃,别拖到严重了。”   瞿朗目送他走到门口,眼看人就要推门出去,暗松一口气直起身,不想许茜突然想起什么,脚步停住,瞿朗只好又坐下去,牵到不适的地方,不自主地打了个冷战。   “最后一句!”许茜回头道:“瞿总,你知道周叙白把白宫的演出推了吗?都上热搜了!”   瞿朗:“……”   谢谢。   没有人比他更知道了!   一个多月前许茜来送早餐,在瞿朗家里见到过周叙白,她以为自己带来的是个大新闻,没想到瞿朗反应平平,表情由期待转为讪讪,嘀咕着“好吧”,转头去拉房门。   谁知她的手刚搭到门把上,就听门锁传来短促的电子音,户门被推开,推了白宫演出的钢琴大师手中拎着印有私厨logo的袋子从外面走了进来。   “???”许茜猛地回头。   “……”瞿朗不失尴尬地把目光移开。   周叙白被堵在门口五六秒,开口道:“借过。”   许茜瞪着眼睛刷地往旁边让了一大步,目送周叙白提着袋子走到餐桌边。   他手中的袋子和放在桌上的别无二致,瞿朗道:“……欣姐让她送过来的。”   周叙白“嗯”一声,拉开袋子的封口把放在里面的保温盒一个个拿出来摆在桌上,期间手肘差点碰到瞿朗放在手边的水杯,瞿朗伸手挡了一下,周叙白注意到他的动作,拿起杯子顺手放到了瞿朗的右手边。   两人都没说话,连眼神交流都没有,但这一连串熟稔亲昵、旁若无人的动作下来,一道无形的气墙凭空竖起,将他们与其他人隔离开来。   许茜:“……”   等等。   这里的“其他人”不就只有她吗?   许茜很有眼力地拉开房门,临出门时最后往餐桌瞥去一眼,周叙白正挨个把保温盒的盖子打开,她收回目光出门,把门从外面带上,往前走了两步,一道闪电划过脑海,陡然间,福至心灵。   几个小时前在热搜上看到的采访画面浮现在眼前——   周叙白戴着口罩推着行李箱,低调地出现在机场,等候已久的记者闻风而动,冲上去将他团团围住,数个话筒递到他面前。   “听说您拒绝了白宫的邀请,方便透露一下原因吗?”   周叙白想要绕开记者,但对方显然不肯放过这个难得的采访机会,跟随着他不断重复问题。   周叙白只好站住,摘下口罩,礼貌地回应:“我有更重要的演出要赴。”   记者们一愣,连忙追问是什么演出。   周叙白说了声“抱歉”,重新戴上口罩。   机场的安保人员赶来,晃动的视频就到这里结束。   看的时候许茜还在想,什么演出能比白宫演出更重要?   现在她好像知道了。   再往前走两步,许茜倒吸一口凉气——所以瞿总脖子上的不是蚊子包!   再走,又吸——所以瞿总刚才坐在椅子上脸色不好是因为……!!!   不得了!   许茜在走廊上足足杵了半分钟,提着包快步走进电梯,心想:回去得跟欣姐说,以后瞿总家不能说来就来了! 第87章   ===================   八月中,筹备已久的誉腾大师赛拉开帷幕,来自世界各国的击剑选手陆续抵达柳城。   初次开赛,瞿朗作为主办方,在开幕式上做了简短的致辞。   事先宣传到位,现场来了很多国内外媒体,还有官方渠道全程直播,瞿朗刚刚结束致辞,从台上下来,就接到了周叙白的电话。   巴黎时间凌晨两点,周叙白靠坐在酒店房间的椅子上,握着手机问:“紧张了吗?”   手机里传来大师赛开幕式的激昂音乐,与现场的声音形成二重奏,瞿朗问:“你在看直播?”   “嗯。”   “几点了还不睡?”瞿朗看了眼时间,才答道:“不紧张,我怎么可能会紧张呢?”   “是吗?”   握着手机的掌心有点潮,“……”   瞿朗说实话:“好吧,还真有点。”   毕竟无论是对誉腾,还是对他,这场比赛都太重要了。   周叙白无声笑了笑,安抚道:“别紧张,你们准备得很充分,不会出问题的。”   客观上瞿朗也知道誉腾方面准备充分,不会出什么岔子,但主观上总会焦虑惴惴,觉得还有一只靴子没有落地。   瞿朗语带揶揄:“你就知道了?”   “嗯。”周叙白应下一声,笃定道:“我知道。”   像瞿朗这样的人,不管做什么,都一定能做到最好。   瞿朗:“……”   类似的对话九年前似乎也有过一次,瞿朗一时发怔。   周叙白的安慰技巧算不上高超,说到底除了对他的盲信没有任何其他依据,却带着某种安抚人心的力量,三两句就将他心头的忐忑抹平。   真是没道理。   或许周叙白闲着没事的时候,可以去做做心理按摩师?   瞿朗冒出这个念头,转眼否决——前有陈扬后有梁言,哪个不在周叙白面前畏手畏脚?估计以周叙白那副生人勿近的样子,单是靠近说几句话,对别人来说都是伤害大于慰藉吧?   有的没的想了一阵,瞿朗几乎忘了此前的话题,颇觉好笑地放松下来,问道:“那你呢,你准备得怎么样?”   “很顺利,演出结束就回去。”   “不用急着回来,休息好了再说。”   “……”   赛场上随时会有事发生,瞿朗暂时没空和周叙白多聊,况且,“你那边很晚了吧?快去睡。”   “嗯。”   “晚安。”   “晚安。”   “……”瞿朗:“你怎么还不挂?”   “……”   “……”   赛场上人声乐声交杂,瞿朗往两边瞥去,见没人注意他,用手拢住听筒,快速说:“好了,我爱你,早点回来。”   周叙白这才满意地说了声“好”,挂了电话。   誉腾大师赛赛程六天,分男子组和女子组,各组又分单人赛事和团体赛事,前三天来自各国的花剑、重剑和佩剑选手要通过个人资格赛的筛选,进入六十四强然后步步向决赛挺进,之后便是团体的舞台。   正如周叙白所说,誉腾事前准备得极其充分,知名选手的参与大大提高了这场比赛的含金量,赛场设施、裁判及赛事组的专业度和公正性也获得一致好评,闭幕式上,柳城市长莅临现场,为首届大师赛画上了圆满的句点。   当天晚上,瞿朗给大师赛项目组的所有人下发了数额相当可观的奖金,又在微信群里发红包发到限额,然后带着大家去庆功。   从提出举办大师赛这个想法,到落到实处,瞿朗几乎全程参与跟进,在庆功宴上不断被项目组的成员敬酒。   放在平时瞿朗喝酒很有分寸,但今天比较特殊,大家都开心,他不想破坏气氛扫兴,于是来者不拒,没多久眼前就有些模糊了。   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两次,都被周围人的声音盖过去,包厢门被打开时拿着话筒手铃鬼哭狼嚎的誉腾员工们都是一愣。   片刻后有人认出来人的身份,但脑子里面打结怎么也说不出对方的名字,只好指着那人跟身边的人说:“周、周、周……诶?周什么来着?”   周叙白一身清隽气地进入包厢,走到瞿朗身边把他扶起,朝众人点了下头,说:“我送他回去,单买好了,你们继续。”说完揽着瞿朗推门离开。   包厢里的人面面相觑。   “啊,那个……我没看错吧?”   “唔,应该没有,我也看到了。”   “所以,他和瞿总……?”   “应该就是那啥吧。”   “哦,我觉得也是。”   “哈哈。”   互相干巴巴地说了几句,包厢里陷入诡异的沉默。   半晌,不知是谁先摇了下手铃,有人迟疑着将暂停的音乐重新播放,拿着话筒的人试探着跟唱几句,拍手和欢呼声响起,没一会儿,瞿朗的提前离场就被抛到了脑后。   瞿朗刚被拉起来时头晕晕的,走了几步到走廊上,晕眩有所缓解,干净味道钻进鼻腔,他抬起头摸近在咫尺的脸,疑惑道:“周叙白?你不是明天才回来吗?”   “结束得早,就赶最早的飞机回来了。”周叙白说着提醒他抬脚,跨过一级台阶。   瞿朗不甚清醒地“哦”一声,忽然不想走了,上手搂住周叙白的腰,说着:“让我靠一会儿。”便把头压在周叙白的颈侧闭上了眼睛。   瞿朗身上染着酒气,应该喝了不少,却是不吵不闹,眉目安静得像是睡着了。   印象中瞿朗酒量很好,上次钟麒生日周叙白眼看他一杯又一杯酒下肚,跟他回家时仍能思考,醉到不管不顾直接在走廊上抱住他的程度,周叙白真的是第一次见。   抱着研究的心思,周叙白偏过头拨瞿朗的睫毛,瞿朗安睡被打扰,立即不耐烦地把头扭向他的颈窝。   温热又湿润的呼吸扑在颈侧,周叙白手指微僵,向下搭住瞿朗的后颈,正待揉捏两下,后方某间包厢的门打开,他收回手低头在瞿朗耳边说了句“跟我回家”,迈开步子,把困倦不已的人带到了停车场。   短短几分钟的路程,瞿朗就断了次片,周叙白倾身帮他扣安全带,他突然睁眼,诧异道:“周叙白?你怎么回来了?我没在做梦吧?”   瞿朗喝了酒,说话没那么清晰,更像是在喃喃自语,质疑中难掩惊喜。   咔哒一声,安全带入扣。   周叙白还没退回去,就着压近的姿势托住瞿朗的侧脸吻了上去。   很快安静的车厢里响起暧昧的声音,凉而润的酒精在纠缠的唇舌间蒸发进空气中。   瞿朗热出了汗,喘不过气地推周叙白,周叙白攥住他的手腕略有些强硬地深吻,直到瞿朗受不了地扭开头,才稍微退开,咬咬他的下唇,在清晰的低喘中帮他松开衣领的扣子,鼻尖蹭过瞿朗的,忍不住又在他的唇上亲了几下。   到现在还没开口调侃周叙白不正经装纯情,说明瞿朗是真的醉了。   接吻加快了血液的流速,酒精随之发挥效用,困意来了如山倒,瞿朗只来得及反握住周叙白的手,哄人似的晃了两下,便就着扭头的姿势睡着了。   搭在手上的力道非常轻,只要动一动就能挣脱,周叙白的心脏却随着瞿朗指尖传来的朦胧脉搏越跳越快。   他庆幸自己赶了最近的飞机回来,牵起瞿朗的手亲了亲,退回去系好安全带发动了车子。 第88章 完结   =======================   瞿朗是在周叙白帮他洗澡时醒的。   他断了第二次片,既不记得周叙白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庆功宴回到家的。   好在他还认识人,靠在浴缸壁上半睁着眼看了坐在浴缸边沿的周叙白一会儿,伸手一拽,把衣衫整齐的周叙白拉进了浴缸里。   这是瞿朗在醉酒时做下的第二个错误决定,结果便是惹恼了本想让他早点休息的周叙白,使得睡觉时间推后了两个小时。   第二天中午,瞿朗被刺耳的铃声吵醒,不等睁眼,身边的人先将手机取走,几秒之后熄掉屏幕掐断响铃。   宿醉与放纵带来的双重后遗症累得他连眼都不想睁一下,翻身摸到周叙白的腰,搂住继续睡觉。   手机铃声隔了半分钟第二次响起,周叙白看到来电显示上的名字,低头说:“是许茜,刚才也是,接吗?”   第一通电话周叙白是怕吵醒瞿朗直接关掉了——以往瞿朗早上醒不来漏接电话,许茜通常会隔十分钟后再打第二通,要是事情不重要,就干脆等瞿朗有空时回过去。   一分钟之内打两通电话……   瞿朗叹着气朝上方伸出手,周叙白把电话接通贴到了他耳边。   本以为是公司的事,但不等他一个“喂”字说出口,许茜焦急的声音就先冲出了听筒:“瞿总!瞿总你看热搜了吗?你们两个昨天晚上被人拍到了!”   “?”瞿朗刚睡醒,强制开机让他的思绪卡顿,吗,莫名道:“什么跟什——”   话到一半,昨晚的片段闪过脑海,一身瞌睡瞬间惊散,他刷地睁开眼,握着手机从床上坐起来,“拍到……你说的是我和周叙白?!”   起身的动作太大,扯得腰股一阵发酸,瞿朗险些倒回去,周叙白及时从后面撑住他的背将他扶稳。   “是啊!公关部还在开会,瞿总,你打算怎么办?”   前一秒还在缱绻温存,此刻的瞿朗已如坠入冰窟。   许茜的声音不小,周叙白也听得清清楚楚。   瞿朗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挂断电话打开热搜榜,果然在榜单第十位看到了他和周叙白的名字。   不久前,周叙白拒绝白宫邀请登上过各大平台的热搜,引起广泛讨论讨论,从而进入大众视野。因为外形出众,履历光鲜,近期他的关注度甚至不输明星。   点进词条,最热门的一条博文配了几张他与周叙白在车里接吻的动图,下面评论快速增长:   【啊这……钢琴王子……】   【卧槽周叙白居然是同性恋?】   【哇,这是我不花钱就能看的吗?】   【/惊恐//惊恐//惊恐/】   【啊?两个都是男的啊?】   【我说什么来着,艺术家果然是同性恋的重灾区啊】   【他们俩是不是上过同一期节目?】   【另一个是誉腾的瞿朗?】   【百度回来了,周叙白拒绝白宫演出回国的第二天是图里那个小哥哥的生日,这不让我嗑到了嘿嘿嘿】   【小孩子上网看到这些不会被教坏吗?】   【/呕吐/】   ……   瞿朗盯着那个呕吐的表情,冷意自胸口流遍全身,冻得他血液都要被凝结。   太阳穴突突直跳,胃里阵阵翻涌,他没空理会身体上的不适,想要退出页面给许茜打电话,却因为手抖没点对地方。   周叙白就在他身后,手伸过他小臂上方,点到页面左上角的小箭头上,帮他退出了app。   身上僵麻动弹不得,思维也像是被拌进了水泥,迟缓得几乎停滞,唯有心跳快得远超正常阈值。   九年前在周德安那里看到那摞照片时的感觉透过光影的裂缝,细细密密地渗入瞿朗的骨髓。   周叙白的靠近让瞿朗颤了一下,他马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打开通讯录找许茜的电话——不管怎么样,要把周叙白摘出去。   “瞿朗。”瞿朗的表情说明了一切,电话刚拨通,周叙白就从身后罩上来按住他的手。   瞿朗快速整理思路:“我会让公关部发通稿澄清,就说我们都喝醉了,这几张动图不太清楚,说是借位也能糊弄过去,到时候你——”   周叙白的手覆上瞿朗的手机屏幕,把电话挂断,扳过瞿朗的肩膀,打断他的絮语,让他与自己对视。   “瞿朗,”周叙白声音温和,“我们就是在接吻,我不觉得有什么需要澄清。”   思路被打断,瞿朗的思绪一下变得混乱,他摇摇头——如果只是他自己,那确实无所谓。但周叙白作为公众人物,绝不能坐实这样的身份。   瞿朗见多了言语攻讦,八月的柳城还没入秋,他却在阳光正好的中午冷得起了鸡皮疙瘩。   周叙白靠近,揽过瞿朗的肩抱住他,温热的手覆上他的后背上,说道:“不要急,瞿朗,我不介意。”   “不是介意不介意的事,”瞿朗怀疑周叙白低估了这件事的严重性,“周叙白,这关乎你未来的——”   “是我先吻的你。”周叙白道。   九年前是,昨晚同样,所以他已经做好了所有准备。   周叙白的手沿着瞿朗的背脊从上抚到下,屏退瞿朗身上自记忆深处印透过来的冰寒,“我没关系,瞿朗,以前是,现在也是。”   瞿朗有不移的剑道,他同样有不变的信条。   周叙白耐心而又坚定地说:“我没想藏。”   公关部的电话打到许茜那里,许茜转拨瞿朗。   瞿朗听着铃声响了停停了响,在周叙白的注视下回了“冷处理”三个字,便将手机关机,心怀烦躁地扔到了一边。   过了会儿,他道:“现在后悔的话还来得及。”   周叙白问:“你后悔了?”   “跟我……”瞿朗挫败地说:“我有什么好后悔的?”对他又没有什么影响。   “那就好。”   周叙白淡笑着靠近,蹭过瞿朗干燥的唇,瞿朗垂眼,与他视线相撞,无奈地倾身,将最后的距离消弭。   几分钟后,瞿朗闷哼一声:“周叙白,你怎么又——!”手被压在身侧,周叙白朝他身上覆了过来。   挂在热搜上的词条仿佛飘在海面上的浮木,被五花八门的娱乐新闻压下去,又被乐于吃瓜的人刷上来,反复几次,终于在毫无回应的冷处理下被咸湿的海水浸透,彻底坠底。   “你爸妈会看到热搜吗?”晚上,瞿朗枕在周叙白腿上看大师赛的相关报道,突然想起来这回事。   周叙白坐在沙发上翻看着菜谱教程,答道:“会。”   瞿朗默默吸了口冷气:“……”   从在丘比特号上遇到周叙白到现在,他还没去看过周叙白的父母——最主要的原因是他对秋蓉心存愧疚,不想去给人家添堵;再则他之前觉得周叙白只是因为心血来潮和他在一起,不会长久,一切步骤都是能省则省,免得麻烦。   谁知道现在……   周叙白见他不语,问:“要去看看他们吗?他们知道我这几个月都和你在一起。”   “嗯……我想想,”还是要好好挑个时间,瞿朗正琢磨着,蓦地捕捉到什么,拨开周叙白手中的菜谱,“几个月?什么几个月?从什么时候算起的?”   “从丘比特号上回来。”   “……?”那不都是四个月前的事了吗?   瞿朗躺不住了,腾地坐起来。   那岂不是说,在秋蓉和周德安那里,他们四月份就在一起了,而他却一直装死没有上门拜访?   周叙白不觉有异,瞿朗越看他牙越痒,揪过他的衣领在他的嘴唇重咬一下,起身往衣帽间走。   “怎么了?”周叙白碰了下被咬的地方,跟着起身。   瞿朗道:“过来看看我明天穿什么!”   第二天早上,瞿朗被周叙白载着去了秋蓉和周德安在市里的家。   大约是无事烦心,九年过去,除了鬓角多了些白发之外,两人的变化不大,就连对待瞿朗的态度,都与当年他初到周家时一般无二。   周德安还是和善地笑着,瞿朗一踏进门,秋蓉就将他拉到客厅的沙发上,亲切地与他聊天,柔和的目光拂过瞿朗脸上的棱角,感叹不已:“这些年你一个人一定很辛苦吧。”   “还好……”瞿朗笑道:“一转眼就过来了。”   秋蓉没有追问九年间发生了什么,只道:“没事,以后有言言陪着你。我和你周老师也是你的家人,有什么事都别自己闷着,可以跟我们说,听到了吗?”   “……”搭在膝头的手拘谨地握起,瞿朗习惯了回避来自他人的直白善意,可在秋蓉面前又不能躲,只好强忍住用轻快言语避重就轻的念头,愧疚道:“秋阿姨,对不起。”   于瞿朗而言这是迟到了九年道歉,但秋蓉从来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瞿朗提起,她反映了一会儿,才搞明白瞿朗是为什么道歉,当即眉头一压,严肃地拍了下瞿朗的胳膊,说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一家人哪有说这些的?再说当年你也是受害者,大人的错,哪能让你一个小孩子承担呢?”   “……”瞿朗哑然。从瞿娴去世之后,就在没有人把他当小孩子看了。   他眼眶微热,还要说什么,秋容“哎”的一声,道:“好了,不说这些了,你要是再提阿姨可要生气了。小瞿,以前怎么样都过去了,重要的是以后,你和言言以后都好好的就行了。”   周叙白进门帮瞿朗放过东西就朝客厅走来,秋蓉笑着起身,对瞿朗说:“阿姨今天下厨,今天你们就住下,先让言言带你去转转吧。”   瞿朗跟着站起来,秋蓉比了个“别跟来”的手势,去厨房找周德安。   瞿朗就维持着半站不站的姿势僵在原地,直到周叙白在他眼下抹了下才恍然直起身。   周叙白看了眼浮着很淡水汽的指尖,问:“我妈跟你说什么了?”   “……”瞿朗越过周叙白的肩膀,看向厨房里并立的两道身影,怔忪片刻后摇了摇头。   这些年瞿朗心头一直压着包袱,秋蓉的三言两语就将那沉甸甸的重量化为了乌有。   再抬眼时瞿朗已经笑出来,“没聊什么,秋阿姨说让你带我去转转。”   周叙白看了看他微红的眼角,捞过他的手腕往楼上走。   余光瞥见厨房里的两人朝这边看来,瞿朗忙压着声音提醒:“你爸妈看着呢!”   周叙白不管不顾,一路把他拉到二楼,推开一扇门,把人塞进去便直接压到门边的墙上吻上去。   不是同一栋房子,但这一幕又和记忆中的某个画面重叠——夏末、微风、被吹起的床帘……   眼睛被什么晃了一下,瞿朗被某个金色的东西吸引了注意。   “等等,那是……”   周叙白顺着他的视线转过头,在靠墙的玻璃柜里看到了一座剔透的水晶奖杯。   “雏鹰儿童?”瞿朗念出奖杯上的字。   “……”周叙白道:“我第一次参加比赛拿到的。”   “哦……”半晌,瞿朗道:“我还以为丢了呢。”   “不会。”周叙白道。   又是那种正经又笃定的语气。   “喔——”瞿朗挑眉:“这么爱我啊,言言?”   最后两个字他故意拖长声调,加重音量,一瞬间又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   窗外有云飘过,屋里晦暗下来。   这一次周叙白没有被他逗得脸红着恼,而是揽住他的腰,回了他一个温柔绵长的吻。   云过吻还没有结束,灿烂的阳光重新洒进屋子。   属于周叙白的第一座奖杯上,星星状的棱角边缘缠绕着红白相间的颈带,一枚金牌从奖杯上方垂下,在光线的笼罩下散发着灿金的光辉。   ——The End——   --------------------   写完啦~这篇是我目前写完的文里最长的一篇,感谢陪伴!脱个马甲,微博@卡列夫司机 后续有啥提醒或者小段子都会放在微博   下本可能会写微博上提过那个狼崽古耽,当然要是有别的文插队就当我没说。   最后,九十度鞠躬,宝子们,有缘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