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心难救》   作者:海苔卷   简介:   古早·强制·狗血·先虐受后虐攻·度数极高的追妻火葬场。   变态疯批攻(丁凯复)V清冷睿智受(余远洲)   机械工程师余远洲,是个三高青年。高学历,高颜值,高智商。美中不足,没钱。   疼爱的小表弟把要债的混子开了瓢,他只身前往协商私了。不想对方BOSS上来就索赔两百万,还扬言没钱就让他当三陪??   士可杀不可辱,余远洲当即决定,坚决不惯这臭表毛病,跟他死磕到底。   银拓安保老总丁凯复,是个三缺人物。缺肚量,缺底线,缺德。但就是不缺钱。   本想找下属吩咐点事,谁料半路进来一美人儿。那脸蛋,那身材,那气质,那锃亮的金丝边眼镜,简直就是照着他心巴3D打印出来的。   丁凯复的缺德病立马就犯了。好一朵高岭之花,他非得搞到手不可。   一个步步紧逼,一个绝地反击。   一个求而不得,一个爱而不知。   这场残忍的爱情狩猎游戏,究竟谁才是最终赢家?   高亮避雷:   攻极度偏执·变态·疯批·神经病。   有点吓人且脑回路吊诡。   强强、强制、HE、虐恋、追妻火葬场、相爱相杀、破镜重圆 第一章   12月25日晚上八点半,余远洲接到一个电话。   “哥,我好像杀人了。”   他当时正在绘制一张零部件图,听到这话手停了下来。   “什么叫好像?”他问。   “我不知道···他不动了···”   余远洲沉默了两秒,敲下Crtl+S保存了图纸档案。   “你在哪儿?定位发给我。”   挂掉电话,他端起手边的咖啡一饮而尽,而后抓起椅背上的外套大步离去。   ——   12月26日,D城飘起了小雪。   前台小妹冻得直跺脚,给自己倒了杯热水。刚喝一口,公司的感应门叮一声开了,进来个年轻男人。   穿着黑色翻领呢大衣,围着浅灰色流苏围巾。性感的港风三七分发型,锃亮的金丝边眼镜。五官没什么出挑的地方,但组合起来就是舒服。步履生风,从容稳重,身上那股雅范儿,简直让人心脏骤停。   前台瞬间满脸飞红,直瞪瞪地看着来人,水都忘了咽。   男人走到她面前,摘掉起雾的眼镜。从兜里掏出一张雪白的眼镜布擦了擦,重新架回鼻梁。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道:“您好。我姓余,两点半和贵公司的王经理有约。”   前台回过神来:“啊,余,余先生。您稍等一下。”随后手忙脚乱地拿起电话听筒拨号,“有位姓余的先生,说两点半和王经理有约。”   前台挂了电话后颇为殷勤地从柜台绕出来:“余先生,这边请,我领您去。”   余远洲微微一笑:“多谢。”   这一笑,又给前台迷得满脸通红,边走边用手背给脸蛋儿降温。   余远洲没有注意到前台的小动作,他正不动声色地四处打量。   昨晚是圣诞节。成年人在公司加班,小孩子在过夜生活。他那个好表弟王俊豪也不例外。这小子刚处了个女友,俩人好得如胶似漆。小姑娘命不好,摊上了个好赌的爹。催债的三天两头找上门,家里灯都不敢开。   昨晚小情侣看完电影回家,正巧催债的又来了。   旧小区的楼洞,灯坏了也没人修。那催债的混子像个阴魂,往门口一杵,斜楞着眼睛瞅女孩儿。小姑娘让他走,他就污言秽语地耍流氓。   只要是个爷们儿,对象被这样调戏都不能忍。更何况王俊豪本来就不是啥省油灯,上去就是干仗。   两人在黑暗里一顿撕扯,乒铃乓啷的,双双从楼梯上滚了下去。王俊豪混乱中摸到个硬玩意儿,冲着流氓脑袋就招呼上了。那流氓头一歪,不动弹了。   王俊豪从小不服管教,只有表哥余远洲管得了他。而出事的第一反应,也是给这个精英大哥打电话。   余远洲赶到现场,发现那流氓只是昏厥,赶紧打120给送医院去了。医院刚联系了家属,几个地痞就气势汹汹地进来,大有给兄弟报仇的架势。   余远洲没惧没怕,开口就要报警,告对方暴力催债。那法律条文讲得头头是道,几个小流氓听得一愣一愣。到最后拿不定主意,给老大去了电话。   那边的老大在电话里给余远洲一个公司地址,约了个时间见面谈。   余远洲连夜查了一下这家叫做「银拓安保」的公司。发现在市中心有独栋办公楼,在编管理人员两百,安保员近四千,规模十分可观。   而这家公司也是知名地产公司「银实地产」的集团公司。说是集团,余远洲推测是家族产业,因为这俩公司的代表都姓丁。   「银实地产」董事长叫丁增岳。   「银拓安保」董事长叫丁凯复。   余远洲本来心里有点打鼓,生怕这是个面上白芯里黑的地方,包里还塞了个报警器。结果进来一看,还真是正经企业。来往员工穿着得体,见到来客也都礼貌地点头致意。甚至还有点精英企业那味儿。   这让他心里安定不少。不管什么组织,只要见得了光,就能讲道理。   余远洲跟着前台上了五楼,走到距离电梯最远的那间房门口。前台刚准备敲门,门被从里面拉开了。   一个黢黑的男孩儿吓得一蹦高,直拍胸脯顺气:“哎妈吓死我了。哥我就说你这走廊铺哪门子地毯,来个人都听不着动静儿!哎,来干啥的?”   前台恭恭敬敬地道:“这位先生找王经理。”   男孩歪着脑袋看了眼余远洲,回头冲屋子里喊:“老胖!这帅哥啥情况?你拉私活儿了?”   屋子里传来一句高声的叹:“二少爷,您是看我命长了呦!”紧接着一个四十多岁,矮胖的中年男人也出现在门口,把门拉得更开:“余先生是吧,请进。”   余远洲迈进办公室,还没等打量环境,就看到屋里还有个年轻男人,正倚在办公桌上抽雪茄。   那男人极高,估摸能有一米九。单腿直立,另一腿弯曲交叉在前,很是放松随意。   穿着黑色暗纹西装,内搭红棕缎面衬衫。没打领带,系着条虎纹丝巾。梳着铁一样的狼背头,戴着闪亮的黑钻表。绛红薄唇喷着浓浓的雪茄烟,烟雾后是一双隼鸟般的眼睛,阴鸷锐利,冰冷僵直,缓慢地从底下挑上来。   余远洲全身一震,不由自主地往后稍了半步。男人审视了余远洲半天,那眼神极具侵略性,甚至在余远洲的腰胯附近停了半晌,称得上冒犯。   “怎么回事?”他问道。   王经理冲着男人点头哈腰:“不是啥大事儿。就手底下有个不中用的,上门的时候被打了。人家属来跟我谈谈私了。”   男人转动眼珠看王经理,嘴角噙着意味不明的冷笑。   王经理被他笑得汗都出来了,连连抹着额头:“新进来的,岁数小不懂事,我回头好好练练···”   男人从桌上起身,朝余远洲走过来。随着他的接近,余远洲注意到他侧脖颈上有一片红痕。分不清是伤疤还是胎记,星星散散延伸到丝巾下面,像是一束被风吹散的火苗。   男人走到余远洲面前站定,垂眸问道:“叫什么?”   余远洲从提包里拿出名片夹,抽出一张双手递上,不卑不亢地道:“您好。我姓余,是肇事人的表哥。”   男人抽走名片,看了足足四五秒。随后嘴角浮起一缕笑,一顿一顿地重复他的名字:“余、远、洲。你是工程师?呵,不太像。”   那声音沉闷洪重,像是实心的铁棍,一下一下地往人身上抡。   余远洲按耐住心底的不适,问道:“请问您贵姓?”   男人把名片插进前胸的口袋,伸出了手:“丁凯复。”   丁凯复?!余远洲暗自惊讶。   虽然看王经理那紧张劲儿,就知道眼前这男人地位甚高,但没想到竟然是这里的老板。这么大规模的企业交给一个如此年轻的人掌舵,是不是有点太过草率?   但他面上不动声色,回握丁凯复的手:“原来是丁董,幸会。”   丁凯复左手夹着雪茄浅吸,右手和余远洲相握。拇指在余远洲的手背上暧昧地划,眯着眼睛看他。   “手很凉。你在害怕?”   余远洲的手一下子木了,脑中警铃大作。   这什么意思?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丁凯复松开了手,俯身在他脸跟前说道:“想私了,可以。拿两百万。”   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余远洲面上有一瞬呆愣,但马上恢复了冷静。   那个混子不过是个轻微伤,赔个五六万顶天了。开口就要两百万,这不是明摆着找茬?   余远洲道:“丁董,虽然我们是过错方,但你们的人也不过是个轻微伤。两百万是不是太欺负人了?”   丁凯复直勾勾地看他:“拿不出钱,可以。你陪我睡。”   余远洲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他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孩儿,他明白丁凯复什么意思了。   这他娘的是个同性恋。   但他不敢相信这么个有头有脸的人物,能说出这么没品的台词。   “你说什么?”   丁凯复哼笑一声,往余远洲的脸上吐了口烟。   余远洲脸上的镇定绷不住了。饶是他知书达理好教养,这往人脸上吐烟的没品行为,也彻底激怒了他。   仗势欺人的王八犊子,竟敢把他当陪酒小姐调戏!   余远洲冷声道:“上梁不正下梁歪。混子集团的老板,也不过是个下三滥。我看没什么好谈的了,走法律程序吧。”   说罢拎起脚边的皮包,转身开门走了。   丁凯复把抽剩的雪茄随手扔到花盆里,走到窗边,垂眸看着楼下余远洲的背影。   忽然他低声笑起来。   “真勾人。老王,你什么时候认识他的?”   王经理贴墙站着,脸上挂着僵硬的笑:“刚,刚认识。”   丁凯复从前襟口袋里抽出那张名片,正反打量了半天。而后放在嘴唇上亲了一口,仰起头迷醉地喃喃:“好香。”   王经理站在原地没动地方。双手沿着裤线往下搓了一把,留下两条深色的汗渍。   作者有话说:   温馨提示:丁凯复不是好饼。看文有强烈道德感的宝,请务必及时止损。   跟卷儿一样变态的宝可留。古早强制味儿很浓,虐与苦茶子齐飞。丁狗变态,但他纯爱(你再说一遍?)   阿洲这种外冷内热的giegie,虐起来也是嘎嘎香(危险发言)。隔壁驯犬指南还在敲大纲,先填这本哈! 第二章   四四方方的会客室里,一个灰西装男人正在翻看一份伤情鉴定。   余远洲坐在他对面,旁边半躺着个大小子。神态桀骜,吊儿郎当。耳骨上扎了一溜银钉子,染着一头非主流白毛。正是余远洲的好表弟王俊豪。   律师翻完报告,对余远洲微微一笑:“软组织挫伤,头皮下血肿。余先生判断得没错,属于轻微伤范畴。未成年人斗殴,造成轻伤以上才构成刑事案件,这种程度只是违反了治安管理。况且孩子没满十八周岁,还是初犯,行政拘留都不用。”   余远洲稍稍松了口气:“黄律师这句话,算是给我吃了个定心丸。那我们接下来就走法律程序。该有的赔偿,我都会全力配合。您看准备多少比较合适?”   王俊豪听到钱,一下子弹起来:“艹,不赔!凭啥?那犊子活JB该!”   “你消停会儿!”余远洲低斥了王俊豪一声,“一扬手来高的人了,怎么说话做事还不过脑子。你是嫌你妈不够辛苦吗?”   王俊豪到底还是小孩儿,一听到找家长立马蔫下来:“哥你别告我妈。这事儿能把她气厥过去。”   “你当我愿意让她为你操心。明年就高考了,看你现在这个状态。别说三本,我看大专都费劲。”   王俊豪面上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但他从不跟余远洲耍混,只小声辩驳了一句:“三本能上的。”   “那最好。”余远洲刚要继续和黄律师商谈赔偿款,手机响了。拿出来一看,是个不认识的号码。索性摁了挂断。   “黄律师,关于赔偿金额...”   手机又响了。还是刚才那个号码。   余远洲担心是公司的下属有急事,拿私人手机打给他。于是抱歉地欠了下腰:“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   “您请,您请。”   余远洲摁下了接听:“您好,哪位?”   对面没有立刻回答,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余远洲皱了皱眉,刚要挂断,就听到一个沙哑阴沉的声音:“余、远、洲?”   余远洲听到这个声音,后背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即便被机器传到得失了真,他也记得这个声音。   丁凯复的声音。   他定了下心神,严肃道:“我想说的,已经说得很清楚。我不会受你威胁,你也不要再骚扰我。”   丁凯复低低地笑了:“自我意识还挺高。我为什要骚扰你?”   “你给我打电话还能按什么心?”   “好心啊。好心地告诉你,我那个倒霉的小兄弟,呵呵,”丁凯复声音高了些,笑也亢奋起来,就像在分享什么天大的好消息,“死、了。”   余远洲脑子空白了一瞬。   他摸上自己的侧颈缓解紧张,尽量让声音平稳:“伤情鉴定上,只是个轻微伤。”   “可就有人天赋异凛。”丁凯复道,“你不正在和律师谈?顺带问问,轻伤致死是怎么个判法。问好以后,不妨也,指教指教我?嗯?余老师?”   余远洲张着嘴说不出话,一股巨大的恐惧兜头罩了下来。   丁凯复顿了几秒,没有听到余远洲的答话,问道:“你喘什么?害怕?”   余远洲再也扛不住这份压迫感,他觉得自己要窒息了。手一抖,摁了挂断。   他倒了两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偏头就见王俊豪正呆愣愣地望着他,面色惨白。   “谁···死了?”王俊豪抖着嘴唇问。   余远洲张了张嘴,没说出来谎话:“那个要债的混子死了。”   王俊豪身子一下子软了,顺着沙发滑跪到地上,手指深深扣进沙发皮,声音哆嗦得不行:“哥···我···我杀人了?我,我会不会被判刑?!我不是故意的···不是轻微伤吗?啊?哥,不说只是轻微伤···”   黄律师面色也变了,用眼神示意余远洲要不要先把王俊豪安抚住。   余远洲轻轻摇头,随后抓住王俊豪的手往上拽:“起来。”   王俊豪一下子就哭了出来:“哥···”   余远洲心里疼惜,面上却又做出严肃的表情:“起来!你像个男人!”   王俊豪抓着余远洲的手,就像溺水之人抓攀浮木:“哥,我···你救救我···”   “我当然···”话说一半,余远洲顿住了。他看着王俊豪狼狈的脸,忽然改了主意。   这小子从小到大就没老实过。书读不好就算了,还一天到晚惹事生非。小时候还能说个虎虎有生气,可眼瞅着都赶上自己高了。今天这事,若还是一如既往地纵容包庇,日后未必不会闯出更大的祸来。   他高低要让这小子吃个教训。   余远洲话说一半,改口道:“大丈夫要敢作敢当。我和黄律师,都会尽可能地帮你。”   王俊豪听到这话,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余远洲却不再看他,转头问黄律师:“受害人死了。和伤情有没有直接因果关系还未可知。这个一般会怎么定性?”   黄律师思考片刻,徐徐开口道:“这个不好说。过失致人死亡,或故意伤害,都有可能。”   余远洲皱眉:“这两个,哪个都会留案底。”   “案底···”王俊豪呆呆地问,“我会坐牢吗?可我还没有成年···”   黄律师道:“满十六周岁,就得承担刑事责任。但你先不要自己吓自己,这件事还没有定性。我会尽最大努力。”   但王俊豪却听不进去了,眼底荒凉一片。   —   从律师事务所出来以后,王俊豪还是蔫蔫的。   余远洲开车把他送回家,在他下车前嘱咐了一句:“别钻牛角尖。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王俊豪冷哼一声,解开了安全带:“有什么大不了,不就是坐个牢。艹,真当我怕似的。”   余远洲拧起眉毛训他:“还「不就是坐个牢」?你当那是什么光荣的好事!你有跟我犟嘴的功夫,不如好好反思反思。以后说话做事,是不是要改改冲动幼稚的毛病。你妈一个人拉扯你不容易···”   “少拿我妈压我!!”王俊豪高声嚷起来,“你要不管我,就少讲这些大道理!你优秀,你高材生,你了不起,行不?我冲动,我幼稚,我他妈三本都够呛,啥也不是还没成年就去蹲监狱!这回你满意了没?!”   余远洲惊讶地看向王俊豪,心底像是被针扎了。   “你再说一遍。”余远洲倾身一把拉住车门,气得脑门泛红。“王俊豪。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王俊豪别过脸,不去看余远洲。膝盖上的两个拳头握得死紧。   “好话不说第二遍。从今往后,你少他妈训我。我不是你生的,没义务听你装B。”   王俊豪拽开余远洲的手,气冲冲地下了车。   余远洲望着他的背影,抬手捂着心脏,气都喘不匀了。   余远洲虽然年仅27,但在这世上已经是举目无亲。他是被爷爷奶奶养大的。两个老人都在他大学时候过世了。   余远洲的父亲是老师,因为被栽赃猥亵得了抑郁症,在一个大雨天从家里阳台翻下去了。   他妈端着刚做好的菜从厨房出来,就看到了大开的窗户和纷飞的窗帘。   不知道是一个人带孩子太辛苦,还是觉得丈夫的死自己难辞其咎。余远洲的父亲去世没两年,母亲的身体也垮了,查出了癌。那时候余远洲小学还没毕业。   他妈最后在医院的日子,是小姨王妍陪护的。那年俊豪才两岁,王妍不是把儿子放托儿所,就是放自己妈那儿。在亲姐身边日夜不离,伺候屎尿,熬得眼底两个青黑的大眼袋。   这份恩情,余远洲一辈子也不会忘。从他母亲去世起,他就暗下决心,小姨算他半个妈。小姨的儿子王俊豪,就是他亲弟弟。   这些年来,只要有关王俊豪,他都一百个用心。从找学校到课外补习,艺术特长,只要他能想到,他都给办妥。甚至还背着小姨给王俊豪不少零花钱,让他能在同学间偶尔摆个小阔。   他从未想过要王俊豪的知恩图报,做这一切都是他心甘情愿。但王俊豪今天这番白眼狼的发言,着实刺痛了他。让他罕见地丧失了冷静,趴在方向盘上缓了半天。   作者有话说:   虽然很啰嗦,但我还得再说一遍。   这篇文是「古早强制爱」,度数非常高。有涩涩,有霸王硬上弓,有各种Play。三观不正,丧心病狂。只留同道中人,圈地自萌。   不好这一口的宝贝,请务必及时止损,气出毛病概不负责(掐腰)。 第三章   余远洲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地睡不着。   上午和律师谈话,下午回公司处理工作,晚上去医院核实情况。照理说他累得倒头就能着,但他却困意全无。   那个混子的确死了,但对方家属态度过于诡异。不说哭闹,甚至还颇为和善。可一谈到和解,就说听丁董安排。   而医院那边,对死亡原因给出来的答案也模凌两可,只说是「特殊体质」。   余远洲惴惴不安,总觉得这人死得蹊跷。他不敢深想,只能强迫自己把注意力转移到王俊豪这边。   若这人真是因为「特殊体质」致死,那不管怎么判,都不可能判成意外。留案底板上钉钉。   王俊豪还没成年,人生才刚刚开始。现在就背上刑事处罚的污点,往后的路可怎么走。   余远洲翻了个身,盯着窗帘缝隙里散出来的一点路灯光。   他开始反思,自己这些年对王俊豪的教育,是不是做错了。   王妍性格温柔,对孩子的教育也是实行放养。总觉得自己儿子天生就是那么个性子,硬砍不得。孩子要快乐,要自由。   而余远洲对王俊豪的管教,也大多是刀子嘴豆腐心。从来没真舍得让他吃苦,对成绩也不苛责。   在这种缺乏约束和管教的前提下,王俊豪失去的不仅仅是规矩教养,还有敬畏之心。   这事情小姨还不知道。若是让她知道了。哎。   余远洲彻底睡不着了,从床上起身,去给自己冲了杯咖啡。端着马克杯站在窗前,望着楼下的马路愣神。   耳边回荡着临走时黄律师的一句安慰:“七年有期徒刑以下的过失犯罪,被害人自愿和解的,双方当事人可以和解。”   和解。   余远洲一点也不想和丁凯复见面。疯子变态同性恋,根本没法沟通。况且自己那么羞辱过他,他又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可若不去,就这么等着对薄公堂,眼睁睁看王俊豪戴着手铐站在被告席上吗。   他于心何忍。于心何忍!   两百万。余远洲坐到桌边,开始计算名下的资产。   他手里两套房,都在临市的镇上。一套是他父母留下的,一套是他爷爷奶奶留下的。都是老房子,不值几个钱。况且父母那套还凶宅。加一起都卖不上二十万。   他手里的车也不值钱,老款的二手大众,基本等于废铁。自己工作没两年,别说存款,还他妈的欠着助学贷款呢。   余远洲拄着脸叹气。   他从小到大,都是【别人家的孩子】。长得好,成绩好,教养好,哪个老师提起他都竖大拇指,夸一句优秀。   在学校里,优秀顶用。可进了社会,优秀算屁。   没有钱,没有权,没有人脉。在这诺大的D城,没有第二个人可以依赖。   你说你优秀?哎妈呀可省省吧。优秀打工人还是优秀背锅侠?   余远洲在纸上猛劲儿划拉,只觉得心乱如麻。   两百万,他拿不出来。   看王俊豪进监狱,他不忍心。   而这第三条路,看着无比疯狂,实际上却是最快好省。   但余远洲下不了这个决心。他心高气傲,对于性又有强烈的贞操观念。更何况让他和男人搞,他实在是接受不了。   他犹豫了一会儿,掏出手机来查了查。又翻墙看了两个欧美小电影,随后手机一扣,扶着额角直摇头。   这太生草了。无论是干男人,还是被男人干,他都做不到。杀了他都比这个利索。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除了丁凯复,难道就没有第二个可求的门路了吗?   电光火石间,他猛然回想起自己查的那份资料。   「银实地产」的董事长,丁增岳。   这人是丁凯复的谁?   余远洲打开笔记本,到本地的商业论坛上翻帖子。翻到天亮,终于看到一条有用的信息。   那是一条很久远的新闻。   【寻亲10年找回被拐长子。银实地产设立公益基金让爱回家,托起万千家庭团圆梦。】   内容写得很煽情官方,报道的最末尾是一张照片。画面上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搂着一个少年。   像素很糊,但余远洲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少年脖颈上的红痕。   这么高辨识度的形状,不会有任何巧合。   丁凯复,是丁增岳的长子。   余远洲又开始思索怎么接触到丁增岳。去银实地产的官网上转了一圈,发现置顶了一条招聘信息。   「诚聘董事长助理。」   余远洲扫了眼招聘要求,坐直了身体。一条计划逐渐在脑中成型。   既然直线行不通,那就走一个U形。   ——   余远洲驾着车从滨城路驶入市中心的繁华地段,直开进了金鹿酒店的地下停车场。   金鹿酒店,是D城顶级高档酒店之一。   从一层到十层,是餐厅和宴会厅。十层往上,是高级客房。除了客房,还有影院,按摩,温泉等等设施,不一而足。   余远洲下了车,往两边一看。好家伙,左边宝马,右边雷克萨斯。他一个破大众凌渡夹在豪车中间瑟缩着。   余远洲正了正领带,像是给自己上劲儿。在电梯里,又做了五六个深呼吸。   电梯停在十八层,余远洲踏着绵厚的绒毯,走到1803号房门口。   刚想敲门,就听到里面传来一声沉闷的响,紧接着是几句不甚清楚的交谈。   余远洲掏出手机看了一下短信,确认房门号没有搞错。他抬手敲了敲。   门立刻就被拉开了,一个中分头男人露出脸,着急忙慌地把他往里拽:“快进来!妈的等你半天了!” 第四章   这是一个套房。   进门就是一个大客厅,装得富丽堂皇。地上铺着藏青底金提花的绒毯,正中央摆着凹字形的酒红沙发。   沙发前背对他跪着一男的。穿着棕色夹克,折着颈子。   丁凯复坐在他对面,手肘拄着膝盖,凑在棕夹克脸跟前说话。收着下巴瞅人,眉毛压在眼珠上面,狠戾可怖。   丁凯复余光瞟到来人,像是川剧变脸一样,面上的狠劲儿倏一下就没了。手指肚轻搓着下巴颏儿,眼睛色眯眯地余远洲身上刮了两个来回。   余远洲被看得心慌意乱,莫名对自己的身体产生了羞耻。他下意识地往中分男背后藏了半步。   在电话里人五人六地说什么可以谈。结果就是这么个谈法?!要不是为了拖延时间稳住这个变态,他他妈的才不会来。   这时候丁凯复开口了:“去床上等我,把屁股准备好。”   这直白下流的台词一出,余远洲就像是噎了黑蒜,好悬没yue出来。他板起脸冷声道:“我今天来,只是谈话。”   丁凯复抬起一侧嘴角,露出个讥讽玩味的笑:“来酒店谈话?”   “酒店是你订的。我没有选择的余地。”   “谈话。呵。”丁凯复挥了挥手,没把他的话当回事儿,“你说谈话就谈话吧。去床上等我。”   余远洲冷哼一声。径直走过来坐到沙发上。   刚坐下,就见跪着的男人满脸是血,肿得看不见眼睛。   余远洲瞬间就被震住了。他天生心软,见到杀鸡都扭头,何时直面过这么血腥的场景。   丁凯复注意到他的惊恐,手指隔空点了点他:“怎么?又怕了?”   余远洲强撑着不让自己露怯:“打人犯法,你没有常识吗。”   丁凯复往后一仰,叉腿展胳膊地靠在红沙发上。黑西服包裹的四肢修长坚硬,整个人看起来像只伏在血里的毒蜘蛛。   “犯法。呵。看你那高高在上的样儿,不像工程师,倒像老师。”说罢他又低低笑了两声,“你要真是个老师,就完美了。”   余远洲透过锃亮的镜片看他:“我没义务配合你那些龌龊妄想。”   丁凯复又直勾勾看了他半天。余远洲心下恶心,错开眼神。从兜里掏出个椭圆形的黑玩意儿握在手里。   丁凯复看清那东西后乐了,“报警器?你是娘们还是小孩儿?”   余远洲不答话,虚张声势地翘起脚。身子绷得绑紧,像只炸毛弓背的猫。   丁凯复看他这样,又是握着嘴低笑。没笑一会儿,倏地冷了脸。他往前探身,手伸到余远洲脚边。   余远洲身子一僵,握紧了手中的报警器。   丁凯复从他脚边捡起一个白色小块,递到棕夹克面前:“你的?”   棕夹克肩膀一哆嗦,点了头。   余远洲看清了丁凯复指尖夹着的东西,心尖子毛了。   那是一颗牙。   丁凯复眯起一只眼睛打量那颗牙,缓缓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听过没?”   棕夹克都他妈吓死了,根本听不进去什么东西,只是不住地哆嗦,裤裆都湿了。   丁凯复得不到回复,脸色一点一点阴沉下去。中分头见状,连忙讪笑着搭话:“老大真有文化。”   丁凯复抬脸看向他:“你们中学老师没教过?”   “就,就教了前两句吧。后面两句没听过。”中分搓着手答道。   余远洲打量着中分的神态,心里就像挂了铅一样,沉沉地往下坠。   这个丁凯复,铁定是个丧心病狂的家伙。要不然怎么谁都怕他呢。自己怕他,王经理那样的老油条怕他,中分头这种不像善茬的马仔,也怕他。   丁凯复好似很满意中分头的回答,嗯了一声:“那还是我的老师比较有文化。”   “是,老大的学校,那都精英学校。”   丁凯复不再搭理中分,把断牙递到棕夹克面前,换上一副遗憾的口吻:“要不是我眼尖,可就落下了。来给你按回去,张嘴。”   棕夹克哆嗦得更厉害了。丁凯复啧了一声。   中分头走上来摁了一把棕夹克的脑袋:“让你张嘴!”   棕夹克哆嗦着张开了嘴,喉咙里发出一种奇异的喔喔声。像是硬憋着的抽泣,又像是痛楚的求饶。   丁凯复把那颗牙推进棕夹克的嘴里,在他肩膀上擦了擦手:“小马,其实我很欣赏你。聪明。但出来混,只有聪明是不够的。”丁凯复掐着小马的脸轻晃,余光却瞟向余远洲。“你还得有钱,和权。都没有呢,就夹起尾巴做人,少把别人当瘪三儿。”   小马呜呜地答应。   丁凯复松开手,拍拍他的肩膀:“你跟了我五六年,我也不舍得把你怎么办。今天跟傻强回去吧。下次再犯,我看你也甭来我这里三叩九拜了,直接给自己烧纸吧,啊。”   小马听到这话,整个人都像是活了起来。他连着磕了三个响头,不住哭着道谢:“谢谢枭哥,谢谢枭哥...”磕了半天,又向余远洲哈腰,“谢谢嫂子,谢谢...”   余远洲眼睛倏地瞪大,紧接着屁股着火似的从沙发上弹起来:“你不要乱说!别给我鞠躬!我不是,你,哎先去医院看看吧你...”   傻强过来把小马搀起来:“行了,别在这碍眼。赶紧走。”   两个人相互搀扶着,一瘸一拐地走了。门咔哒一声关上,屋子瞬间安静了下来。   余远洲忽然反应过来一件事。   在这个封闭的空间里,只剩下了他和丁凯复。   只剩下了他,以及沙发上那个变态疯批同性恋,丁凯复。   余远洲偏过头看他,手心汗唧唧的。   “我今天来,就只是谈话。”   丁凯复站起身,转了转脖子:“饿不饿?先吃饭吧。”   绕过沙发,是一个开放式的餐厅。   正方形的桌子上盖着白桌布,倒扣着好几个透明的大圆盖。盘子里摆着精致的洋菜,酱啊花儿的,装饰了一大堆。   餐盘中间是两杯白香烛,已经燃了一半。香烛内侧是两杯红酒,用Baccarat的高脚杯盛着。奢靡高调,像是把酒店大厅的水晶灯抠下来摆桌上了。   丁凯复往餐桌那边比划了一下:“先坐。”随后走到玄关的镜子前左右打量,用指甲薅掉一根不太服帖的眉毛。整理了一下衬衫里的丝巾,而后顺手关了灯。   这灯一关,余远洲蹭一下站了起来。   “关灯做什么?!”   “烛光晚餐。不关灯怎么有情调。”   “谁要和你情调。我是来谈事的。”   丁凯复走到余远洲身边摁他肩膀:“坐。陪我吃一口。”   余远洲扭扭捏捏地坐下来,看着丁凯复把餐盘盖撤走。   “你喜欢吃什么?”丁凯复问。   余远洲答非所问:“那边家属说听你安排。你打算怎么安排?”   丁凯复叉起一小块鸭肉,递到余远洲嘴边:“这血鸭是金鹿的招牌,尝尝。”   余远洲看着递上来的血鸭,觉得自己血压上来了。他把脸一撇:“两百万,说实话我拿不出来。但如果是一百万···”   “一千万。”丁凯复说道,“我改主意了。”   余远洲回过头看他。   丁凯复维持着伸手的姿势,挑起一侧眉毛,用眼神示意他别给脸不要。   丁凯复冷脸子的时候是真吓人。身上那股阴狠劲儿,好似下一秒就能上来把你脑瓜子拍出浆。   余远洲害怕了。   他僵硬地张嘴,把那块鸭肉咬下。味同嚼蜡。   这回丁凯复面色稍霁,端起酒杯:“「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这句诗你听过没?”   余远洲皱眉。又他妈的调戏他。好好两句诗,怎么从这人嘴里一滤,就变得这么色情恶心呢。   但他碍于丁凯复的威压,只得收起尖刺,拿出好教养那一套应付:“听过。《诗经》国风里的。你对文学感兴趣?”   “果然高材生就是不一样。文学?呵。文学。”丁凯复拨开桌面上的雪茄盒,拿出一颗递给余远洲。   余远洲摇头:“我不会抽。”   丁凯复也不勉强,把雪茄叼到唇间,甩开打火机点了火。在浓浓的烟雾里,他轻蔑地笑了笑,“文学有个JB用。”说罢又端起酒杯:“这酒不错,来,碰一个。”   余远洲端起酒杯,不情不愿地和丁凯复碰了一下。   干杯。庆祝我倒八辈子血霉。   余远洲颇有些英勇就义的样子,把酒杯放在唇边抿了一口。   这酒的确不错。他没忍住又抿了一口。   丁凯复晃着酒杯看他:“你不怕我在酒里下药?”   余远洲从酒杯沿上抬眼看他:“我想丁董这种有头有脸的人物,再怎么饥渴,也不至于给人下药。”   “那可不见得。”丁凯复笑了一声,“别叫我丁董。你多大?”   “27。”   “比我小两岁。你可以叫我丁哥或者枭哥。在床上也可以直呼我名字。”   余远洲刚想反驳,话出口前又想了想。   这丁凯复脑子有病,沟通起来就像是隔着物种。与其处处和他对着干,不如顺着他说。左右目的都是拖延时间,又何必执着那点口头便宜。   于是他硬着头皮应了下来:“那我叫你丁哥。”余远洲深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接着道:“丁哥,单刀直入地讲,我想和解。但条件上,我恳请丁哥放我一马。”   作者有话说:   这周没啦。宝贝们周四见(⁎⁍̴̛ᴗ⁍̴̛⁎)   墙纸爱让我写得好甜呀(西八你清醒点!!)   高亮预警:   再啰嗦一遍,丁凯复不是好饼。变态疯批神经病。下一章硬上,受不了的赶紧跑。 第五章   丁凯复不说话。   余远洲抬眼看他,发现这变态居然脸红了。   丁凯复把雪茄撂下,有点无措地搓了搓手指。视线在桌面上逡巡了一圈。   “啧,怎么做事的。花都没放。”他低声嘟囔了一句。   余远洲不明所以:“什么花?”   丁凯复不答,把餐巾布从盘子下抽出来,斜边对折成三角。而后从底边向上,卷成筒。又把筒滚成卷。最后往高脚杯里一塞,任由酒液缓缓将餐巾染成绛红色。   “告白,得有玫瑰。”   余远洲眼瞅着丁凯复把那杯「玫瑰」推过来,有点傻眼,微张着嘴呆愣。   丁凯复盯着余远洲被酒液润泽的嘴唇,说道:“你跟我,这事儿我替你摆平。另外我也给你名分。往后在D城,没人能动得了你。我手底下的人,也都叫你一声大嫂。”   余远洲凌乱了。他没想到这个变态,居然会说出这么...纯情霸总的台词。   但大嫂还是免了。谢谢。   话在心里转了两个圈,余远洲斟酌着抛出一个小勾子:“我这人比较慢热。我想我们可以从朋友做起。”   丁凯复倾身过来凑到余远洲的面前:“你真心的?”   余远洲中指推了一下眼镜。烛光从镜框上一晃,流光溢彩。   “嗯。真心的。”   丁凯复咧嘴一笑:“早知道你对我也有意思,就不给你下药了。”   余远洲端着酒杯的手一僵,直瞪瞪地看向丁凯复。   丁凯复仍旧噙着笑,曲指在余远洲的高脚杯上敲了敲。   余远洲刚站起来,就觉得一股麻意从脊椎窜上来。紧接着头脑发昏,周遭的一切都迅速远去,就像是坠入了梦里。   他摇摇晃晃地拄着桌子,胡乱在西服口袋里摸索。   “找这个?”丁凯复捏着黑色报警器,递到余远洲脸跟前。   余远洲伸手要去抢,丁凯复手指一松,报警器掉进红酒杯,叮咚一声脆响。   余远洲去够,但视野摇晃得厉害,叮铃咣当碰倒了不少东西。   好不容易抓到报警器,却已经被酒给泡短路了。   他气得把报警器往丁凯复身上狠狠一掷:“下三滥...你他妈的...下贱!”   丁凯复眼神瞬间变了。他冲上来一把箍住余远洲,撕扯他的西服外套。   余远洲剧烈挣扎,抄起桌上的红酒瓶就要往丁凯复脑袋上抡。   丁凯复那什么身手。打手出身,死人堆里划拉饭。压制斯文的余远洲,简直就像蟒蛇缠鸡仔。   他一把捏住余远洲的手腕,夺下了酒瓶。随后揪住余远洲的脖领,把他攮到地上。   余远洲倒在地上沉重地喘。皮肤开始染红,眼皮越来越重。额头绷起青筋,太阳穴一跳一跳。药效像潮水一样冲荡着他的神经。   他想要爬起来,但四肢都是软的,一点劲儿也使不上。   丁凯复脱掉西服夹克,松了两颗衬衫纽。回头给自己重新拿了个杯子,从酒柜里挑了瓶威士忌。   他靠在酒柜边,抿了一口酒。饶有兴致地看猎物在地上翻滚。余远洲身材紧实修长,一点毛病都挑不出来。长颈宽肩,削背蜂腰。   丁凯复走到余远洲身边,居高临下地看了他半晌。而后倾倒酒杯,淡黄色的酒液淅淅沥沥地,淋了余远洲一背。   衬衫湿成了半透明,透着发红的皮肉,在烛光下摇曳。   “我不反感傲慢的人。”丁凯复蹲下身,揪起余远洲的头发。   “但傲慢是强者的权利。而你,远洲,你还没有这种权利。”   余远洲视线里是锃亮的黑皮鞋,他顺着皮鞋向上看,丁凯复正居高临下地看他。嘴唇笑着,眼睛却怒。   余远洲咬着牙道:“我没有···”   “你今天是来干什么的?想吊着我拖延时间?你是不是找了别的靠山?嗯?一点牺牲都不做,就想白捞个便宜,天底下哪有这种好事情。”   余远洲心下惊惧万分,脚都麻了。他没想到丁凯复敏锐至此。而方才对小马的那番话,想必也是故意说给自己听。   他没听出来。如果他听出来了,绝对不会耍这般小聪明。   可怕。这丁凯复,当真可怕!   余远洲抓着衬衫,蹬着脚往后撤。衣衫不整,眼神氤氲。   丁凯复瞬间就被勾引了。把手伸进余远洲的胸口,抓了一把。手下的皮肤滚烫滑腻,让他心神一荡。   他一把抱起余远洲。三两步跨进了卧房,把人摔到床上。   “不要···丁凯复···艹你妈···不要···”   丁凯复的头发蹭着他脖颈处的皮肤,就像是一头凶猛的兽在啃噬他的皮肉,让他毛骨悚然。   他的恐惧堆叠到了极点。   “不行···你放过我···”   “放过?我丁凯复看上的东西,从来没有放过的习惯。”   余远洲红着眼睛挣扎:“丁凯复我他妈杀了你···”   丁凯复任由他叫骂推抵,一寸一寸,不断抢掠。   “我给过你机会。可你不中用,就别怪我心急。”   剧烈的挣扎十分消耗体力,余远洲不大会儿就没了力气。像是掉进了水里,周围的一切都隔着东西,看不清,抓不住,想不明白,甚至连话都听不懂了。   丁凯复看着他,勾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狞笑。   从看到余远洲的第一眼,他就生出了脏念。他就喜欢戴眼镜的,装模作样的斯文男人。而余远洲简直是这一型里的极品。聪明,傲慢,漂亮。高高在上那样儿,好似没有七情六欲,也不食五谷杂粮。   想撕开他的伪装,想让他颜面扫地。想征服他,凌驾他,听他求饶,看他破碎。   过瘾。太他妈的过瘾了。   丁凯复拇指滑着他的喉结:“叫两声听听。”   余远洲咬着牙关,捍卫自己仅剩的,那么一点点可怜的尊严。   “畜生...你不得...好死...”   丁凯复立起眼睛,加大虎口的力道。   余远洲看着丁凯复的暴虐神情,心理防线彻底坍塌了。   屈辱,疼痛,恐惧。   身体和灵魂像是分开了。身体被魔鬼占领,灵魂被天使绞杀。   世界被别人主宰,他在黑暗里拼命抓扯。像溺水,像坠楼,像被鞭打。   余远洲为自己羞耻难堪。瑟缩着肩膀,闭上眼睛哭了出来。泪水顺着眼角,噼里啪啦地往枕头上砸。   丁凯复见到余远洲哭,心脏猛缩。他没弄明白这瞬间的心疼是什么,只是凭本能捧上余远洲的脸,用拇指擦抹他眼角。   “你乖一些,别惹我生气。听话。再叫我一声丁哥。”   余远洲抬起手臂盖住眼睛,抖得像片被风卷起来的树叶。   丁凯复的脸一秒一变,他真得害怕极了。这种恐惧,在恍惚中侵蚀他的神经,让他连最后一点尊严也没能留住。   声音轻飘飘的,轻得简直像一阵小风。   “···丁···哥···”   丁凯复望着他,头皮一阵阵发麻。   作者有话说:   咳咳。被锁了。晚来的宝看个删减版吧,剩下的在脑子里演演嗷! 第六章   阳光透过窗帘打下一缕,刚好劈在余远洲的脸中央。   他皱了皱眉毛,睁开了酸涩的眼皮。   意识还没回归,下身的疼痛就冲了上来。短暂地恍惚了一会儿,脑子轰隆一声。   断断续续的声音。有丁凯复的,也有自己的。撞击声,吻声,水声,震动声,皮肉摩擦玻璃的咯吱声。   他撑着胳膊起身,手臂抖得厉害。腿直打颤,合不拢,更使不上力气。   身上青紫交错,胸口被咬破了皮。下体隐私的疼痛,一再提醒他昨晚的不堪。   忘不掉,甚至正相反,他记得无比清楚。他记得丁凯复说过那些侮辱他的话,记得丁凯复那玩意儿在身体里跳动的频率,记得自己是怎么被欲望击垮。   他余远洲,竟然在一个男人身底下那般放荡地叫唤。强烈的羞耻和恨意涌上心头,在身体里横冲直撞,无处发泄。   他坐了一会儿,抬手给了自己一个耳光。深呼吸了一口气,在枕边摸索到眼镜。刚戴上,就见丁凯复披着睡袍出现在门口。左手拿着面包,右手拿着黄油刀。   他倚在门框上,咬了一口手里的面包:“刚上过药,老实点。”   余远洲坐在床边恶狠狠地瞪他,哑着嗓子低吼:“滚出去。”   丁凯复有点不高兴。他本以为自己把余远洲给上服了。没想到一觉醒来,还有精神头跟自己横眉冷对。   “被我干了一宿,不谈谈条件?”   这句侮辱差点没把余远洲气吐血。还谈条件,把他当小姐!   “他妈的下三滥,”余远洲胡乱抓起床头柜上的烟灰缸扔出去,“滚监狱谈去吧!”   丁凯复一个侧身躲过烟灰缸,仰头把剩下的面包塞进嘴里,含含糊糊地说道:“好啊。我在里边儿好好关照你表弟。”   余远洲瞪着眼睛看他,胸腔鼓了好几个来回。他指甲死死扣着手心,强迫自己冷静。左右事情已经发生了,气过会儿再生,还是先解决问题。   他难堪地撇过脸:“你目的已经达成了。让那边家属和解。”   “你以为我干你一回就满足了?”丁凯复走过来,用黄油刀挑他下颚,歪着脑袋打量:“你滋味儿不错,我还没尝够。”   余远洲直视着丁凯复,眼睛里跳动着仇恨的火焰。如果现在他手里有枪,他一定会对着丁凯复扣动扳机。   “丁凯复,你少他妈不要脸。我还以为你大小算个人物,看来我高估你了。我告诉你,我不怕你,你别想威胁到我。”   “不怕?”丁凯复推了一把余远洲的肩膀,把他推倒回床上,单腿跪在床边压了下来。   余远洲触电般狠狠抖了一下,随后歇斯底里地推拒起来:“别碰我!!你除了会打人,会QJ,还有别的本事吗!孬种,敢不敢像个男人一样,和我堂堂正正地较量?!”   “堂堂正正,呵。”丁凯复把黄油刀压在他的颈动脉上,“你小孩儿?怎么不说让你三招?”   余远洲动弹不得,只能红着眼睛骂:“仗势欺人的王八蛋···”   丁凯复定定看了会儿余远洲,舔了一口他的镜片。   “远洲,这世上没人会跟你堂堂正正。我不会,别人也不会。是男人就看开点,学会顺势而为。何况我这种后台,也不是谁都能傍上。”   余远洲镜片模糊了一边,他有点晕,干呕了一声。   “少恶心我···你就是个畜生···”   丁凯复注视着他。气得面色发红,额头绷着青筋。凌乱的额发下是一双满含憎恶的眼睛。   昨晚的情迷只是一场春梦,而如今的厌恶才是真实。   丁凯复被这样的余远洲刺着了。眼前的景象和久远的记忆重叠,让他胸腔发堵,噌一下火了。   不要这样看我。不准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明明我对你是那么的,那么的···!   丁凯复眼露凶光,加大了手腕的力道。   余远洲的眼睛一下子失了焦。不锈钢的黄油刀压在他颈动脉上,让他太阳穴充血,整个头部都能感受到脉搏的跳动。意识再度昏沉,视线逐渐模糊。   他想挣扎,可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时间变得十分缓慢,死亡的恐惧像是潮水一样把他淹没。   丁凯复在惩罚他。丁凯复想杀了他。   余远洲喉结滚了滚,在求生的意念下服了软:“丁···哥···”   身上的重量消失了。   心率一下子飙了上来,心脏哐当直跳,视觉和听觉逐渐恢复。模糊的视野里,就见丁凯复用刀尖点着他的眉心:“我这人没什么肚量,只听自己爱听的。余老师,我奉劝你往后说话前,最好先想想。”   说罢冷哼一声,像团鬼影一样飘走了。   余远洲脱力地栽在被褥里,咬着被角狠锤了一把床铺。   丁凯复吃了点面包,接了两个电话。随后叫了个马仔在外间守着,自己去处理事情了。   等到快下午,余远洲觉得自己稍微恢复点气力,从床上爬了起来。   青红交加的身体,每一个印记都是耻辱。   余远洲闭上眼睛,不愿意再看,一件一件把衣服穿上。就像是把他破碎的体面和尊严,一片一片地拼凑回来。   收拾妥当后,他打开了卧室门,就见昨天那个中分头正坐在沙发上玩手机。   他记得这个中分头叫傻强,虽然看起来一点也不傻。   傻强看到他,露出个略带讨好的笑:“大嫂醒啦?饿不饿?”   余远洲径直走过来拿自己的皮包:“怎么称呼?”   “叫我傻强就行。”   余远洲知道有些见不得光的人,不愿意用真名和外人打交道。遂也不再追问,礼貌地点了个头,拎着包就往门口走。   “哎,大嫂。”傻强冲过去挡在门口,“干啥去?枭哥过会儿就回来了。”   余远洲皱眉道:“不要这么叫我。我姓余。”   “···那我叫您余嫂?”   “叫我余先生。”   “哦,成。余先生,”傻强又陪了个笑,“枭哥今晚回来,您现在走了,我这不好交差。”   余远洲冷冷地看他:“你利用我为你兄弟谋了个从轻发落,我不跟你计较。但你若还想让我配合交差,未免有些厚颜无耻。让开!否则我报警了!”   傻强见余远洲态度坚决,犹豫了一会儿,终究是妥协了。   “那你等会儿,我给枭哥打个电话。”傻强从屁股兜里掏出手机,“枭哥,嫂子要走,态度挺强硬···”   话还没说完,余远洲已经冲上来拨开傻强的手臂,要去摁门把。傻强一个着急上来拉他,余远洲腿还软着,瞬间就被他拉倒在地。   傻强啊了一声。他觉得自己也没用劲儿啊。这男的怎么这么不禁扯。   “让他走。”丁凯复在电话里冷笑了一声,“反正他早晚会回来。”   作者有话说:   宝们今儿个妹油双更。因为俺出差了四天,现编现发哈。   周末加把劲儿,争取下周让宝子们吃上双更! 第七章   余远洲强撑着开车回了家。   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到浴室把自己洗干净。后边火辣辣地肿痛,他也不想去碰。   洗完澡钻进被子,把自己从头到脚蒙了个严实。   本想用暧昧拖延时间,不成想反倒把自己送上了门。当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   窝囊。真他妈的窝囊!   凭什么?凭什么我要受这份王八气?!有钱了不起?有钱就可以践踏别人,为所欲为?   这是哪门子的烂道理!   余远洲从被窝里爬出来,披上睡袍坐到桌前打开电脑,开始编辑两份文件。   一份简历。一份辞呈。   台式打印机吱吱呀呀地响,余远洲把两份文件装入两个A4信封,用钢笔写下了落款。而后站起身拄着桌面,凝视着两个信封,镜片晃着青白的台灯光。   这时枕头边的手机嗡嗡了起来。是王俊豪的号码。   这小子半夜三更干什么?余远洲掐了一下眉心,清了清嗓子,让自己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沙哑。   “喂,俊豪。”   “您好,请问是王俊豪的哥哥吗?”   王俊豪没什么正形,那手机里的备注都乱七八糟。就连自己妈,都落了个「妍妍」。但只有余远洲的备注,正正经经地标着「哥」。   余远洲站直身体:“没错。您哪位?”   “这里是伍田医院···”   ——   D城冬季的清早,冷得狰狞。   寒风呼呼刮,像个疯子似的蛮横地撕扯人的衣发。   医院大楼像是冻得发白的冰块,门口亮着红色应急灯。走廊悠长昏暗,充斥着消毒水味儿。   余远洲乱着头发,带着一身寒气进了病房。   王俊豪正病恹恹地歪在病床上,身上盖着厚毛毯,手背扎着吊针。   王俊豪看到他,嘴巴一扁,红了眼圈。   “哥···”   余远洲看他没什么大事,长舒一口气。走过来坐到床边,心疼地责备:“怎么想的?”   王俊豪耷拉着脑袋,不答话。   “连死都不怕,怕担责?”余远洲问。   “没想死。”王俊豪蔫嗒嗒地道,“喝了点儿。心里突然觉得特难受,特没劲儿。踩着栏杆随便走了几步,脚滑了。”   余远洲问道:“为什么难受?因为哥没帮你?”   “不是。”王俊豪声音闷闷的,“我就是烦我自己个儿。没能耐还装逼,装完还怂。怂了就冲你撒邪火,不像个男人。”   余远洲愣了一下,随即欣慰地笑了:“自我分析得挺对。不过你往湖里掉这事儿,比冲我撒邪火还不男人。”   王俊豪歪着脑袋想了想,问道:“哥,在你心里,倒底什么样儿的才算男人啊?”   余远洲斩钉截铁道:“敢上战场的。”   王俊豪没听懂:“啥年代了,还战场。”   “人生就是战场,时时刻刻都在和敌人作战。敌人有时候有形,有时候无形。有时候是别人,有时候是自己。”   王俊豪仍旧没听懂。他还是年轻,这些至简的大道理听在耳朵里,不是废话就是啰嗦。   “我的敌人已经死球了,我也要进局子了。”   “你不会有事。”余远洲望向他,镜片上溜过一簇流光,像是发出的箭矢。   王俊豪望着他,脸上燃起希望的光:“哥,你是不是有办法了?!”   “你就当是吧。”余远洲站起身,“这是哥最后一次给你当保姆。你下个月就十八了,成年人得学会自己擦屁股。”   王俊豪一把搂住余远洲的腰,把脸紧紧贴在他的肚子上。   “我···我好好学习,我冲二本。”   余远洲宠溺地揉着他的头发:“尽力而为吧,不要勉强自己,也别小瞧高考。”   王俊豪撇了撇嘴,有点不以为然。   “哥,你倒底有了什么办法?那个什么叮咚,同意和解了?”   余远洲一听到丁凯复就咬牙切齿:“他没同意。我打算去他老子那儿工作。”   王俊豪猛地仰起脸:“那你现在的工作咋整?”   余远洲淡淡道:“不干了。”   王俊豪不吱声,手指沿着余远洲羽绒服上的走线来回蹭。   余远洲看出他的小心思,劝道:“这世上比工作重要的东西有很多。这没什么,你别钻牛角尖。”   王俊豪把脸埋得更深,手臂搂得更紧。   他说不出坦诚直白的话来,只能用一种青春期孩子特有的别扭方式表达感情。   余远洲把手撂在王俊豪肩膀上,重重地摩挲了两下,随后抬头看向窗户。   夜黑咕隆咚,风嗷嗷叫嚣。可怖得就像是他现在的战场。   但他绝不退缩。   不管是为了王俊豪,还是为了争一口气。   丁凯复。我余远洲才不是白欺负的。今日你敢如此折辱我,明天我定不让你好过! 第八章   当一个人一无所有的时候,他唯一的武器就是他的头脑。   拿下丁增岳,并不简单。   丁增岳是D城的大人物,远不是余远洲这样毫无背景,初出茅庐的小子可以结识的。董事长助理这个岗,和他专业完全不对口。即便他有D大硕士的学历,也不能愣头青一样投简历。就算有戏,也难免惹人怀疑。   他必须另辟蹊径——先和丁增岳本人接触。而结识大人物的切入点,大抵四个字:投其所好。   余远洲撑着下巴在网上浏览,想要找到点关于丁增岳爱好的蛛丝马迹。可搜了一圈儿,也没什么有用的消息。   余远洲在转椅上转了个圈儿,用笔敲着下巴颏儿思考。   这么漫无目的地撒网效率太低,还是直接去丁增岳亲近的人那里套话来得更快。   可找谁呢。   忽然脑子里灵光一现。他记得第一次去「银拓安保」的时候,在场有个晒得黢黑的小子,管丁凯复叫「哥」。而王经理也尊敬地称呼他「二少」。   余远洲转回到电脑前,开始查询丁家次子的消息。还真被他给翻着照片了。   丁增岳的小儿子,丁双彬。当下就在D大管理学专业读大二。紧接着余远洲进了D大的校园论坛碰运气,意外发现这小子还颇为活跃。   一个人只要留下足迹,他就有缝隙。有缝隙,就能窥见好恶。正巧丁双彬昨天在论坛上抱怨万恶的微积分,向学长学姐们要题库。   余远洲联系了自己一个还在D大的学妹,要到了题库。假装同专业的学长把题库贴给了丁双彬,又说明自己手里还有别的专业题库,留了微信。   第二天一早,余远洲刚醒就收到了好友申请。   他没有太多时间和丁双彬虚与委蛇,直截了当地给了目的。   “我有个亲戚正经手个大项目,有求于银实地产。想送点见面礼,不知道令尊喜欢什么?”   丁双彬可能并不觉得这是个大事儿,颇为爽快地告诉了他:“我爸喜欢野钓。你手里有没有微观经济学的题库?”   “有。宏观的也有。野钓都去哪里钓?”   “周围吧。宏观的也发我一下。”   “可以。都什么时候去?”   “你问这么详细干啥?”   余远洲答了个“谢谢”,随后贴了两个网盘过去,关掉了对话框。   小子还是有点心眼的,再问容易让他生疑。不过有这些信息就足够了。   近年来有关部门出于对环境的考量,自然水域基本禁止渔猎。附近还能勉强算得上野钓的,只有一个地方——临县的沙庄水库。   但这还不够,水库那么大,他需要更精确的位置。   余远洲翻开钓佬的贴吧,一目十行地浏览吸收。   北方的冬天,很多鱼类都不能适应低温,躲到了深水区。只有较为耐寒的鲫鱼还能钓上一钓。不过即便是鲫鱼,也是想找个相对暖和的地方呆。   余远洲调出了沙庄水库的地图,用笔尖比着,沿着水库一点一点排查。终于被他发现了一处发电厂的排水口。发电厂排出的是温水,这附近水温较高,正是个好钓处。   ——   周六早上七点半,天还阴冷着。余远洲坐着自制装备,在半米高的枯草中守株待兔。   等了一个来小时,身后一阵窸窸窣窣。   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头,拉着带滑轮的钓箱过来了。   看了一眼余远洲,在他不远的地方摊开了钓椅。   余远洲装作不经意地瞟了一眼,心脏砰砰直跳。   正是丁增岳!他只蹲了两天就蹲到本尊,不是他运气爆表,就是丁增岳钓癌晚期。   但不管是哪一种,他的目的都达到了。接下来,只要等就可以了。   欲速则不达。想认识丁增岳的人太多了,此时任何的主动出击,都只会适得其反。相反,自己表现得越不在乎,他便越不防备。   余远洲不做声,坐着等鱼上钩。今天不上还有明天,时机总会来的。   第一次,余远洲没有和丁增岳搭话。傍晚时分,收拾东西走了。临走前,丁增岳看了两眼他的椅子。   第二次,余远洲仍旧只是钓鱼。丁增岳仍旧瞟他的椅子。   第三次,还是钓鱼。丁增岳还是瞟他的椅子。   其实也不怪他瞟,实在是余远洲这套装备太让人眼红了。钓椅腿上是自动起竿的双炮台,上下左右随意调,根本不用手握竿。等鱼的时候就看看书,打打游戏。累了就把椅子放平,帽子往脸上一盖,眯觉。更可气的是这椅子上还有按摩器,两个小球在脖颈后面转着圈磨。   钓箱,钓椅,炮台,饵料架,夜灯架,按摩都一体不说,还能折叠到那么小!折叠完像个小行李箱,一只手就能拎走。这哪里是什么钓椅,简直是他妈的变形金刚。   直到两人第四次碰面,丁增岳终于按耐不住,主动搭话道:“调漂要钝一些。”   余远洲笑了笑:“谢谢。我说怎么总有小杂鱼闹钩。”   “你以前只在池子里钓吧?”丁增岳问。   余远洲回想着这几天看过的帖子,斟酌着胡诌:“平日是在池子。现在能野钓的地方少。琼江倒是不错,可惜有点远。”   丁增岳点头:“琼江是不错。”他仔细打量了一下余远洲,问道,“小伙子看起来很年轻啊。今年多大?”   “二十七。”   丁增岳见余远洲没有闲聊的欲望,索性奔了主题:“你那个椅子,哪里搞的?”   “自己做的。”   “做的?!”丁增岳前倾身子,“你是做什么的?”   “画机械零件的。”   丁增岳若有所思:“是个精细活。”   “钓鱼也是。”余远洲装作不经意地说道,眼睛还是盯着漂。   他其实心里急死了,但面上还是不动声色。这时候千万不能上赶着殷勤,不能让丁增岳发现自己别有企图。任何的冒进,都有可能毁了整个局。   只要他不着急,着急的就是别人。   余远洲又把椅子放下来,启动了按摩。舒服地叹了一口气。   这回丁增岳忍不了了:“小伙子,你想不想挣点外快?”   余远洲眼睛睁开一条缝。   丁增岳豁出老脸道:“你这椅子,也给我做一套。价格你定。”   余远洲开玩笑道:“我定?那我可要狮子大开口了。”   丁增岳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可以,随便你开。”   余远洲从椅子上支起胳膊:“叔,您不差钱?”   丁增岳呵呵一笑:“不差。”   “您不会是大老板吧?”余远洲试探着问。   丁增岳不答,只是意味深长地笑。   丁凯复和丁增岳长得很像,尤其是鼻子往下。丁增岳的这个笑,莫名让余远洲想起丁凯复,头皮一阵发麻。他转头去看水面,这时候漂动了。   放线提竿,拖上来条大鲫鱼。   余远洲虽然不是钓佬,但钓到鱼还是很有成就感的。他颇为高兴地道:“这条估摸能有半斤。”   丁增岳点头:“土鲫能有半斤,称得上大板鲫了。”   余远洲拎着那条鲫鱼打量,抿嘴一笑:“还是叔指导得好。今天好悬没空军(差点一条也没钓到)。”   丁增岳也跟着笑:“下回你要空军了,我给你两条。”   余远洲把那条鲫鱼扔到鱼护里:“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您教我怎么钓就成,不要您的鱼。”   “小伙子自尊还挺高。但这话对。”   余远洲镜片上流光一晃,他看向丁增岳:“椅子我给您做一套,不收您钱。您要是老板,有没有工作给我介绍?现在呆的公司环境不好,我想换个地方。”   丁增岳沉默了几秒,问道:“你什么学历?”   “D大硕士。”   丁增岳眼睛一下子亮了,但还是矜持着说道:“介绍可以,但面试的程序也得走。” 第九章   银实地产,是D城累计开发规模最大的房地产企业。注册资金6个亿,年销售超过20万平米。   银实地产的老总丁增岳,是银实地产的第二代掌门人,也是D城的风云人物。   是大人物,就应该是极端的,特别的,戴着面具的,人堆儿里一眼就能瞅着的。不是十分行峻言厉,就特别和颜悦色。   但丁增岳哪头也不是。   这老头看起来普通得要死,就跟谁家对门的大爷一样。穿着百十来块的POLO衫,戴着几十块钱的电子表。坐下的时候抻裤脚,起身的时候提裤腰。不打贵族高尔夫,还是个重度钓鱼佬。但是他有一点不普通,那就是眼睛特别刁。   对于这世界万事万物的敏锐,大概是一种类似于天赋的东西。有的人沉迷厚黑学,苦练人情世故,但还是处处事与愿违。相反,有的人书没咋看,历练也不多,但他就是知道这世界的运行规律。   这种人,我们一般说他「老天爷赏饭」。丁增岳,就是老天爷赏饭。赏的还不是老娘舅真功夫之类的连锁餐,赏的是米其林套餐。干啥啥成,投啥啥挣。在他三天打鱼,两天上班的经营下,银实地产用了二十年,就打下了一大片天。   以房地产为中心,经营范围涉及物流、建筑装饰、房屋租赁、安保等多个行业。另外,公司还跻身金融投资领域,以大股东身份参股当地的万辉银行。   而他的两个儿子,也继承了一部分他这种野兽般的直觉,尤其是长子丁凯复。很多人背后都叫丁凯复「大疯狗」。体格大,脑子疯,人品狗,鼻子更狗,隔八百里地放个哑屁他都能闻着。谁想整他,基本还在准备阶段就会被反杀。   丁凯复,原名丁双烨,是丁增岳原配夫人的孩子。本来他的童年应该是个顶配,但不幸四岁那年被绑架。随后绑匪同伙内讧,还不等丁增岳赎人,这倒霉孩子就被卖了。   卖到了个穷乡僻壤,改名付金枭。生长环境一下子从顶配变成了不良。后来买他的那家人生出了儿子,他彻底没人管了。   居无定所,也不上学,靠着民政一个月给的几十块,饭都吃不饱。   得不到关爱,也不受教育。再加上本性好斗,心胸狭窄,付金枭注定不会长成个好饼。   他十岁的时候,就集结了十来个不良少年组成盗窃团伙,整日不是偷东西就是干仗。   干仗有时候为了挣钱,有时候为了寻仇,有时候什么也不为。这些刺了毛的流浪狗,用粗糙的小手握刀,握铁棍,握铁链。但付金枭握狼牙棒——拿拖把棍,扎满钢针。这种狼牙棒招呼到人身上,会造成大规模的出血。用他的话来说就是「效果好」,「血花漂亮」。   他打架最狠,脑子最好,这些小子都叫他「枭哥」。别看枭哥十岁出头,狠起来成年人都害怕。狠到什么程度呢,曾经有个老痞子埋汰他,说他「小秃鸟耍大片刀,猴崽子装炸药包」。枭哥从屁股兜里掏出一把折叠刀,当场让痞子没了鸟。   当年枭哥年纪太小,笆篱子蹲不了。这么大的故意伤害,也不过就得了几句「爱的教育」。   枭哥从少管所出来以后又进了城,认识了更大的「哥」,跟着到赌场看场子。干了一年多,又从赌场辗转到KTV。穿上了花衬衫小西装,戴上了水钻表大金链。而就是那时候,他颈子上的胎记被有心人看见,联系上了民间机构「让爱回家」。   再后来,付金枭回到了丁家,变回了大少爷丁双烨。十六岁,初中毕业。没留级,靠着家里的关系升了高中。成绩稀烂,唯有语文的分数还能看。   同年,他揣着户口本去了派出所,给自己改名叫丁凯复。   凯,还师振旅乐也。   凯是军队得胜回来奏的乐曲。   凯复,这是个野心勃勃的名字。而他此后的人生,也恰如这个名字。   他年少辍学,花钱上的大学也是个末流。没有学历,一身痞气。但丁增岳仍旧把「银拓安保」交给他,不仅是老子罩儿子,更重要的是,丁增岳从丁凯复身上看到了一种气魄。   那是在丁凯复刚回归丁家不久的时候,丁增岳带着他去山里野钓。地方小,只能坐支线小飞机。半路遭遇了强气流,发生了剧烈摇晃,飞机多次大幅度下坠,人都在座位上飞了起来。   整个过程持续了能有十来分钟,一群游客吓得惊声尖叫。就连丁增岳也满头大汗,双手紧紧抠着扶手,想着要不要起草个遗书。   但扭头一看自己的大儿子,正摸着下巴颏儿看窗外的风景,甚至还打了个哈欠。   丁增岳问他:“你不害怕?”   丁凯复嗤笑一声,只说了五个字。   “该死吊朝天。”   就这五个字,彻底让丁增岳对他放了心。   很多聪明人都生性敏感。一有点风吹草动,就跟天塌地陷一般。这种人能做事,但不能成事。能做官,但不能称王。   真正能成事的人,必须遇事不慌,处事不惊。不把麻烦当成麻烦,甚至把麻烦当乐子。   到最后,不仅是麻烦,连生死都能淡然视之,才是为气魄。   丁凯复没有气量,但有气魄。仅此一点,他就可以做王。   王可以没有气量。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能面刺寡人之过者处以极刑。   但王不能没有气魄。没有气魄的王,会连累 所有子民被敌人处以极刑。   事实证明,丁增岳的眼睛一直是刁的,他连自己的儿子都没看走眼。   丁凯复的确有手腕,银拓安保从零起步,仅仅六年,已经垄断了D城的安保行业。丁凯复可能用了点上不得台面的法子,不过丁增岳不觉得这算事。   毕竟在这世道,心软的人只能打工,永远做不得老板。不心狠手辣,何以披荆斩棘。   所以尽管丁凯复风评糟糕,丁增岳仍以他为傲。提起来总是笑容满面地炫耀「我家丁老大」。但对于小儿子丁双彬,他却相反。尽管丁双彬考进了D大,他提起来仍旧是「那不争气的小子」。   主要原因,是两人的母亲。   丁双彬是他续弦的儿子。原配夫人在儿子被拐卖后的第二年就跟他离了婚。儿子老婆一下子都没了,丁增岳着实消沉了一段时间。这时候他的女助理动了歪心思,耍了点手段和丁增岳发生了关系。   丁增岳娶了她,助理却再也不肯用女人。   说实话,做事利索又细心的女人,要比男人多得多。   加上男人心气儿高。拔尖优秀的,大多不会应聘助理岗。谁不知道助理就是秘书,就算是御前伺候,顶天封你个大内总管。   好好的三公九卿不做,谁去当太监。   再加上这皇上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剩下两天才上朝露个脸。给他当助理,那就是活多锅多,累死你个球。   所以丁增岳的助理岗,一直都是趋炎附势的平庸之辈。他自己也闹心,这个不满意,那个不可心。   直到他遇到了余远洲。   丁增岳觉得自己这鲫鱼没白钓,钓来个D大硕士。这余远洲,学历高,反应快。头脑清晰,一身逻辑,乱毛线都能给你捋顺成羊毛毯。   丁增岳真是怎么看怎么喜欢,刚招进来不过两周,就给涨了工资,开出上任助理的双倍价钱。   老总捡了个高材生当助理,开心得像个五十来岁的孩子。这事儿刚在公司内部传开,丁大疯狗就闻到了味儿。   作者有话说:   宝们周四见! 第十章   正午十二点半。   今天丁增岳又又又去钓鱼了,员工也都去干饭,整层楼都静悄悄的。   余远洲心里压着事儿,也没什么胃口。去上了趟洗手间,用冷水浇了两把脸。挤了点洗手液在眼镜片上,轻轻搓洗。   昨晚他收到了丁凯复的短消息——起诉书的照片。   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他也知道丁凯复不是个有耐心的人。接下来要怎么布局,才能让丁增岳出面帮自己摆平这个麻烦?光摆平麻烦不够,他还得让丁凯复吃个大瘪,要不然实在难解他心头之恨。   余远洲总是能梦见那晚的事。一帧帧一幕幕,像个大蟒蛇一样,紧紧缠绕着他。比起愤怒和恐惧,更多的是对自己的不解和羞耻。   他因为自己父亲的事情,对女人和性有抵触。直截了当地说,他性冷淡。   这是他心底最隐私的秘密,不曾对任何人提起,平日装得像个正常人似的。   他交往过个女朋友,谈了两年半,接吻都不伸舌头。到最后人家女孩儿受不了了,再优秀帅气的男人,他要是看起来不爱自己,处着也没什么劲。   分手后,余远洲没再找过。自己过得也清心寡欲,基本一两个月都不弄一次。   但和丁凯复的那一晚,他生出了难以控制的性快感。   他告诉自己是因为药。可每每从那个梦中醒来,睡裤总是湿一片。   他无法自圆其说。他觉得自己像个变态。   这种对自身的愤恨羞耻,比被强暴还要让他膈应。   余远洲抽了张纸,仔细吸着镜片上的水滴。把眼镜架到鼻梁上。抬头看向镜子的瞬间,心脏咯噔一声。   丁凯复正倚在门框上看他,嘴角噙着冷笑。   余远洲在镜子里与丁凯复对视,浑身都像是被针扎了,发麻发木。   丁凯复先开口了:“行啊你,这么快就傍上我老子了。也不怕我知道?”   余远洲攥着洗手台的边缘,逼迫自己不露怯:“你知道又能怎样。”   丁凯复从门框上起身,把洗手间门关上,咔哒一声上了锁。   余远洲转过身惊恐地看他:“你想干什么?这里是董事长办公室!”   “干什么,你心里没数吗?”   余远洲掏出手机,手指压在丁增岳的号码上,怒道:“你敢!”   丁凯复一个大步蹿上来,攥住了余远洲的手腕。附身凑到他脸跟前:“少跟我来贞洁烈女这套。那天你不也挺爽的?颠着屁股射个没完。”   余远洲的脸瞬间变得铁青:“那是药,跟你没关系。”   “哦。药。”丁凯复一边说话,眼睛一边往下瞟,“针鼻儿大的计量,就能让余老师浪成那样儿。”   余远洲气得眼睛都红了。他妈的臭流氓,占完便宜还跟个狗皮膏药似的来羞辱他!   余远洲咬着后槽牙,反唇相讥:“你那根玩意儿要实在寂寞,不如去花两个钱。不舍得花钱就去网上约个同好。这样没脸没皮地缠个正常男人,是不是有点太过难看。”   丁凯复脸色阴沉了下来,眼中酝酿着风暴。他哼了一声,说道:“我从不花钱找鸭,就喜欢玩儿直男。我还就看上你了。”   明明是在践踏别人,却说得如此理所当然。还什么玩儿直男。这个「玩」字,用得当真恶心!   余远洲直视着他,不可置信地质问:“你做人难道就没有底线,没有原则吗?”   丁凯复愣了愣,随即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哎你小孩儿啊?还底线?还原则?行啊,我有。怎么没有。我的底线,就是凡事都得听我的。我的原则,就是凡事都得我高兴。”   余远洲被这霸道无耻的话惊呆,他的三观底线都被刷新了。   他喘着粗气,扭动着身体要脱离丁凯复的钳制:“跟你说话就是对牛弹琴!你下三滥就自己烂,别让你爹为你难堪!”   丁凯复盯着余远洲的嘴唇,心里又痒又恨。多漂亮的嘴唇,亲起来那么香,那么软。可这嘴里吐出来的话,他一句也不爱听。   明明只要肯说两句好听的,自己就愿意对他好,能让他少奋斗个十年二十年。   他为什么偏要和自己对着干?   丁凯复跋扈惯了,被人惧怕惯了。冷不丁出来个不惯他的,他简直难以忍受。   这段时间他总是回味那个晚上。余远洲意乱情迷的样子勾人死了,让他心脏膨隆作响。再加上余远洲和韩秋阳的气质太像,他不自觉地从余远洲身上寻找情感的报复口。   可事与愿违。他喜欢上的,都看不上他。韩秋阳如此,余远洲更甚。   清丽的眼睛跳着仇恨的火焰,柔软的嘴唇吐着刻薄的言辞。聪明的脑袋瓜里,全都是怎么骗他,躲他,对付他。   这让他内心深处觉得丢脸,难堪。好似又回到了十五岁那年。韩秋阳站在讲台上,用粉笔头敲着黑板,对他冷声怒骂。   「丁双烨,你真是一颗老鼠屎腥一锅汤」。   心胸狭窄的人,如果得不到爱,就会立刻把爱转变成恨。不停折磨对方,来缓解内心的失落。这种行为逻辑,类似于想要得到关注的问题小孩儿。你若不爱我,那就恨我吧。在恨我的感情中关注我,记着我。   丁凯复快三十了,但有些地方并不比十岁小孩儿成熟。得不到就抢,抢不到就变态。被他看上,就像是一种活该。   余远洲还在骂他,满脸通红。   不要脸。下三滥。死基佬。王八蛋。   难听,真他妈的难听!这张嘴,这张嘴!!   丁凯复猛地把余远洲压到墙上,用力堵住了他的嘴唇。   余远洲后脑勺撞到墙上,一阵眩晕。还没反应过味儿,丁凯复就把舌头伸进来了。   带着烟草味的舌头,干燥粗糙,在他口腔里一通胡搅。   丁凯复用膝盖分开他的腿,色情地在他胯下研磨。一手箍着他的双臂,一手卡着他的下颚。   余远洲看着丁凯复近在咫尺的浓黑睫毛,大脑一阵空白。   那晚的回忆在体内复苏,他脚一下子软了,半坐在丁凯复的膝盖上。   津液顺着嘴角蜿蜒而下,丁凯复把余远洲的衬衫从西裤里扯出来,手伸到他胸前捻了一把。   余远洲脊背窜过一道电流,下半身抬了头。那种对自己的羞耻如狂风一般席卷而来,他照着丁凯复嘴唇狠咬了一口。   丁凯复嘶了一声。松开余远洲,摸了一下嘴唇。一手鲜血。他又惊又怒:“你他妈敢咬我?!”   余远洲瞪着他:“我恨不得咬死你。”   这句话激怒了丁凯复,他双手卡着余远洲的脖子,一把将他攮到了隔间的马桶上,随后关上了隔间门。一边解腰带一边道:“来。咬死我试试。”   余远洲惊恐地看他:“这里是办公室!我喊人了!”   “喊。随便喊。”丁凯复无所谓地狞笑,“你看谁敢得罪我。”他把裤带解开,拽着余远洲的头发拎到胯前:“你不是要咬死我吗?张嘴,我给你这个机会。”   余远洲攥紧拳头,照着丁凯复的裤裆作势要捶。丁凯复快速扣住他的手腕,用力往外旋拧。   余远洲一下子卸了力,摔倒在地。脑袋磕到马桶的水箱上,哐当一声响。   丁凯复冷冷地着看他:“接着来,我陪你玩儿。”   余远洲捂着头,在马桶和挡板的缝隙里,疼得弓成了一个虾米。   丁凯复等了好几秒,也没听到回答。蹲下身一看,余远洲脸上苍白一片,眼睛已经失了焦。   丁凯复瞬间慌了手脚。他刚才那一招,用了不过三成的力道。   这男的是玻璃做的吗?!   也顾不得什么面子里子,他一把将余远洲捞进怀里,着急忙慌拍他的脸:“喂!喂!!余远洲!!”   余远洲的眼睛直瞪瞪地看向他,慢慢地合上了。   作者有话说:   余哥智力大拇哥,但···反正隔壁53kg的小乔都比他能打。斯文理工男,一招便宜也占不着,老母亲要急死了。   看到这的宝子们,估计已经充分领略到了丁大狗到底有多狗。他还会狗上好几万字,都挺住了嗷。(尤其是在八嘎里撺掇我开文的那几个,敢跑我跟你们没完)。 第十一章   金鹿酒店1803号房。   躺着一个,坐着两个,站着一个。   坐着的两个人,一个穿白大褂,一脑门汗。一个穿黑衬衫,从鼻孔里喷着烟。   站着的那个膀大腰圆,满脸横肉。一米八的大个儿,拳上能站人,臂上能跑马。板寸脑袋上留着几根细长的小辫子,俩大胳膊纹得满满当当,跟敦煌壁画似的。   医生拿着化验单,声音有点打颤。   “没有脑震荡。就有点贫血。可能是最近压力过大,休息两天就好了。”   丁凯复点了点头,眼珠僵直地盯着余远洲的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医生擦了把脑门上的汗,战战兢兢地劝道:“您这,这烟掐了吧,对病人不好。”   丁凯复把烟梗扔到茶杯里。他放下二郎腿,往前欠了欠身子。   “贫血怎么治?”   “···注意营养。”   “吃点好的是吧。”   丁凯复手一抬,身后的大马仔就弯腰凑了上来:“枭哥。”   “让酒店后厨做点好的,少油少盐。再让傻强去找个做饭保姆。”   “哎,好。”   马仔还没走出去,丁凯复又叫住他:“洋辣子。”   洋辣子回头:“枭哥吩咐。”   “保姆,找个老点丑点的。”   洋辣子反应了一会儿,随即笑着点头应下:“哎,明白。”   医生看着洋辣子的背影,又擦了擦汗。   “你也走吧。有事再叫你。”丁凯复对医生也下了逐客令。   医生赶紧起身,逃难似地走了。   卧房里就剩下他和余远洲两个人。   丁凯复摸着嘴上的血痂,打量着昏睡中的余远洲。苍白的脸陷在枕头里,眼底带着青,看着很是憔悴。   没刚见面那时候精神了。   照理说,看着这样安静温顺的余远洲,他心里应该会舒坦些。可不知道怎股劲儿的,他更憋闷了。   玻璃花似的男人。上又上不服,打又打不得。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他对自己妥协,向自己归顺?   丁凯复用拇指摩挲余远洲的嘴唇。   很软。有点干。   他撬开余远洲的牙关,把手指摁进他嘴里,沿着下颚的牙齿一路往里,在他的臼齿上刮擦。磨蹭了好一会儿才拿出来,放到自己嘴里重重吮了一口。   傍晚时分,余远洲醒了。看着梦中出现无数次的吊顶,一时分不清今夕何夕。   “渴不?”床边传来低沉的声音。   余远洲从枕头上偏过头,就见一个披着浴袍的高影子。丁凯复从椅子里站起身,去给他接水。   回来后将水杯放到床头柜上,伸手把余远洲架起来。   不知道是因为知道反抗没用,还是实在太虚弱,余远洲什么也没说。乖巧地任由丁凯复胳膊穿过他的腋下,用极其亲密的姿势把他抱起来。   丁凯复对于他的配合十分满意,拿了个枕头塞到他的后腰,端起水杯凑到他唇边。   “我自己喝。”   “张嘴。”   余远洲不再多说,把水喝了。   丁凯复抹掉他嘴唇上的水珠:“跟我横没好处。你听话点,省着自己遭罪。”   余远洲叹了口气,没反驳。丁凯复禁不起激,他说出的每一句气话,都会变成伤害回到自己身上。   他最近实在是太累了。心里压着事儿,睡也睡不好,工作还忙得连轴转。中午和丁凯复撕吧的那几下又受了伤,现在他连胳膊都抬不起来,暂时没精力惹这个疯子。   丁凯复见他服软,脸色肉眼可见地好起来。拿起床头柜上的听筒:“饭菜送上来。”   放下听筒,他又在屋子里转了两个圈。拉开卧房的门,对外间待命的洋辣子道:“去买束花。红玫瑰。”   洋辣子寻思了一下。枭哥为人从不低调,恨不得在牙上镶钻。他要说买花这种没卵用的东西,那更得逼格拉满。于是恭敬地请示:“枭哥,包个999的?”   丁凯复刚想点头,感受到了两道视线。回头就见余远洲正倚在床头看着自己。那眼神很复杂,但他看懂了一大半。   别整。不需要。滚B蛋。   这视线让他有点脸红。他觉得自己像个追女博士的煤老板。于是欲盖弥彰地训洋辣子:“你怎么不说给我整个花圈!”   丁凯复嗓门虽高了,但洋辣子看得出来,他是在高兴。   丁凯复高兴,他就松口气。他笑呵呵地搓了一把脑壳:“明白,明白。整个精致的呗!这就去买。”   洋辣子前脚刚走,客房服务后脚就来了。丁凯复换上衬衫西裤,仔细打了发蜡。又亲自把饭菜摆上桌。这才回到卧房问余远洲:“床上吃下地吃?”   余远洲摸索起眼镜架上,掀开了被子:“我去餐厅。”还不等脚着地,丁凯复就大步走了过来。一手揽住他的腰,一手穿过他的腿弯,把他横抱起来。   余远洲别扭又难堪,伸手推他:“我自己走。”   “让我抱抱。”丁凯复看着他,脸上是不掩藏的好心情,“你越听话,我越高兴。往后你也这样,我好好疼你。”   余远洲不想惹他,索性放弃了挣扎。为了保持平衡,伸手搭了下丁凯复的肩膀。   这一下,把丁凯复勾得满脸通红,浑身发烫。他喉结滚了滚,看着余远洲的脸低声道:“远洲,说点好听的。”   “说什么?”   “说你喜欢我。”   余远洲觉得好笑:“我说了你信吗?你明知我根本不可能喜欢你。”   丁凯复翘着的嘴角瞬间耷了下来。他凑到余远洲的脸前,从牙缝里挤话:“那是我的事情。至于你,哪怕是装,你也得喜欢我。听没听懂?”   余远洲心累死了。又他妈摁了这疯狗的发疯开关。他把脸撇开,张了张嘴,到底是没说出来喜欢。   喜欢你MLGB。他又没有斯德哥尔摩。   但他不想继续惹这个疯子,含糊其辞道:“我饿了。”   丁凯复倒没有继续为难他,接受了他的服软。把他抱到外间,放到椅子里。   余远洲静静地吃饭,丁凯复坐在他对面看。手刚要拨雪茄盒,想起医生的话,又作罢了。无所适从地搓了搓手指,干脆也给自己盛了一碗粥跟着喝起来。   “屁股好了没?”他忽然问。   “还没。”   “吃完饭给我看看。真没好我不勉强。”   余远洲顿时没了胃口,放下汤匙。他嘴唇抖了抖,近乎哀求道:“丁哥,再给我点时间吧。”   丁凯复毫不买账:“给你时间干什么?利用我老子对付我?”   余远洲道:“我只是想和解。”   “和解。行啊,你跟我,我同意和解。一分钱不用你拿。”   余远洲知道自己躲不过。丁凯复太敏锐了,被那双隼鸟一样的眼睛盯着,他一句谎都说不得。   但是让他给一个男人做情儿,他宁可顺窗户跳出去。   “我不想做。”余远洲双手捂住脸,眼镜被推到额头上,看起来很是无助可怜。“你要么QJ,要么干脆杀了我吧。”   丁凯复看着他,嘴角轻轻抽动。余远洲的软刀子,比直白的反抗更让他窝火。   他把汤匙往桌面上一扔:“我警告你,别激我。我什么都干得出来。”   余远洲仍旧捂着脸,轻轻摇头:“我知道。你什么都干得出来。我都不敢想你那个小弟到底是怎么死的。”   沉默在房间里蔓延开,空气稠得像是液体。   丁凯复放在桌面上的双手缓缓握成了拳,歪着头收着下巴,直勾勾地盯着余远洲。   余远洲感受到强烈的视线,抬起了头。   四目相对的瞬间,丁凯复笑了。   眼睛往上瞪着,露出大片的眼白。嘴咧着,露出森白细密的牙。   余远洲看着这个黑沉恐怖的笑,脑子轰地一声。   完了。   丁凯复哐当一声站起身,隔着桌子一把拎起余远洲的脖领子,把他连拖带拽地扔到沙发上。   “好。我成全你。”   作者有话说:   双更呀双更~   洋辣子,因为猛得像老虎,绰号「大虫」。但丁大狗管他叫洋辣子。大家伙知道洋辣子是啥嘛。 第十二章   周一大清早,丁增岳就气冲冲地进了办公室,把手里的文件往桌上一摔。   “去把郦江湾项目的规划经理叫过来!”   余远洲应了一声,准备去叫人。   丁增岳看了他一眼,皱起眉毛:“脸色怎么这么差?”   余远洲扯出一个苍白的笑:“没睡好。”   丁增岳摆了摆手:“辛苦你了。活儿太多,给你配个助理吧。去跟人事部老夏说一声,自己挑个顺眼的。”   “谢丁总体恤。我就是没睡好,不碍事。”余远洲轻轻关上办公室的门,长吁了一口气。   他没问丁增岳怎么了。因为他清楚。比谁都清楚。   他为自己的行径感到可耻,对赏识自己的老板感到愧疚。   可他没有办法了,他再也无法忍受丁凯复的暴行。他的心理防线已经越来越薄,他清楚地感受到了自己的极限。   他等不起了。   余远洲领着规划经理张宁回到办公室。丁增岳正掐着腰站在窗边打电话,口气很不好。   两个人不好打扰,只能站在门口等。   张宁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微微秃顶,看起来有点木讷。他局促地站在门口,手指直哆嗦。   余远洲心有不忍,低声劝道:“张经理,这事错不在你。丁总找你只是了解情况,你不要太有压力。”   张宁露出个苦笑:“余助,这事儿怪不怪我,都人家说了算呐。”   丁增岳挂掉电话,转过脸来。前奏都没有,冲着张宁劈头盖脸一顿训:“郦水湾项目的财务成本一年18%,两年就36%!你从哪儿找的土鳖设计公司?两年都憋不出个屁!”   张宁吓得脸都白了,支支吾吾道:“大平层的设计,确实比一般的花时间…”   丁增岳冷笑:“有些话我不说明白,不代表我心里没数。你从设计公司拿多少回扣我懒得管,但一个月以内项目设计交不出来,你就给我滚!”   余远洲被丁增岳的疾言厉色震住了。   原来丁增岳也有这一面。他的佛系,只是建立在他的利益不受侵犯的基础上。   老板永远是老板。老板永远把利益放在第一位。   员工永远是员工。对老板来说,也不过就是个会喘气的设备。   张宁是被余远洲搀着出来的。   刚出办公室没走几步,张宁腿就软了。他坐在安全通道的楼梯上抱着脑袋,喃喃道:“这可怎么办…别人都拿,怎么我就不能拿!不靠灰色收入,我搁什么养家!”   余远洲不说话,抱着胳膊神色复杂地看他。   张宁长叹一声,说道:“不是我贪。我这些钱,都花不到自己身上。家里老的瘫痪,小的上学,老婆没工作···哎!再说,那个设计公司也不是什么野鸡公司。每个月也都有进度汇报,怎么突然就来这一出?余助你说,是不是万祥的人捣鬼?他们的江南秀色也在那一片儿···”   余远洲仍旧没有说话,心里很是难受。   不是万祥地产,是他。是他余远洲。   像银实地产这种上市的大公司,每年都会公开财务报表。为了维持股价稳定,销售额和费用必须达到一定标准。项目少的时候,一些高风险的地块,也不得不出手。   高风险的地块,做普通产品必然亏本,必须采取创新。而创新又会带来融资难的问题,财务成本加高。成本高了,楼价也高。楼价高了,直接客户就少。客户少,就得营销。有效的营销手段,只有二手中介。给二手中介的佣金越多,留存的利润越少。   这是一个无奈的死环,只能硬抗。   而其中的紧要关节,就是财务成本。研发越快,现金流平衡得越快。反之,拖得越久,项目就越亏损。   余远洲早就盯上了郦水湾项目。风险高,工程大。   在谈判中,当你没有任何筹码的时候,有一招很好用。   这招叫做无中生有。   没有困难,就去制造困难。然后把解决困难的钥匙握在手里,自导自演。   余远洲找到郦水湾项目的设计院,仔细调查了该项目的负责人刘闯,就像他调查丁增岳那样。   他发现刘闯这人有个毛病,好色。还不是普通的好色,他专门喜欢睡别人老婆。   余远洲跟踪了刘闯好几天,终于让他拍着了刘闯和客户老婆开房的照片。以此为威胁,让刘闯压着郦水湾项目的进度。在马上披露年报的节骨眼,这事儿一定会在第一时间烧到丁增岳的屁股下面。   事情按照余远洲的计划火速推动着,可他的心,却越来越重。   他觉得自己走上了一条旁门左道,日夜良心不安。背负罪恶的沉重,对丁凯复的恐惧,莫名其妙的生理反应,悬而不决的和解问题。像是多根反方向的缰绳,在他身上五马分尸一样拉扯。   有时他会短暂地恍惚,甚至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在做什么。   余远洲抹了一把脸,开门进了办公室。   “丁总。郦水湾的项目,我去谈谈。”   丁增岳从文件上抬头看他:“你有几成把握?”   “五成。”   丁增岳思索片刻,说道:“给你半个月。允许你办不成,但不准搞砸。” 第十三章   “余助!!”   余远洲端着餐盘的手一顿,顺着声音往后看。   张宁正拎着一个大纸袋,颠着肚子往这边小跑。   “张经理。”余远洲往前迎了几步。   张宁小跑到他跟前,亲热地拉着他的胳膊往食堂包间里走,“这次多亏了你啊。可真多亏了你。”   余远洲眼睛黯了黯:“别这么说。”   张宁把手里的纸袋往余远洲胳膊上挂:“一点点心意,别嫌弃。”   余远洲往纸袋里一扫,一眼就看到了万宝龙的商标。他急忙推脱道:“张经理,这我不能拿。”   “哎,有什么能不能的。拿着。你跟着丁总来来回回见客人,总得拎个好点的。”   余远洲的心揪着难受。但他知道不能再推脱。他必须收下这个人情,才不让人生疑。   纸袋像个大铅块一样坠着他的胳膊。张宁感恩的话,像是闷闷的拳头,一下一下砸着他的胸口。   张宁笑呵呵地拍他胳膊:“丁总晚上回来,肯定能奖励你个大的。余助,你就等着平步青云吧。”   余远洲附和着笑,眼睛却逐渐荒凉。   张宁把东西给他后乐呵呵地走了,余远洲看着餐盘里的饭菜,一点胃口都没有了。   他叹了口气,起身把满着的餐盘放到回收窗口,拎着纸袋回到自己车上。   在驾驶位眯了一会儿,心里盘算着晚上见到丁增岳该怎么讲。   他没有自信能够做到滴水不露。这事儿提出来的瞬间,丁增岳就会怀疑。   但怀疑到哪一步,就要看这话怎么说。   手机闹钟响了。余远洲搓了一把脸,把遮阳板放下来,看着镜子里的倒影。   苍白,瘦削,眼睛浮肿,眼白发红。   憔悴不是件该高兴的事,但他此刻需要这份憔悴。他得要丁增岳先开口,那个要求才能提。   丁增岳傍晚一回来,就张开手臂冲着余远洲迎了上来:“大功臣!这事儿办得利索,叔给你换台宝马开。”   余远洲摇头道:“都是工作,丁总言重了。”   丁增岳打量了一下余远洲:“最近脸色不好啊,怎么了?”   余远洲苍白地笑了笑:“没事。”   “你别没事,有啥事跟叔说。公司谁给你脸色看了?”   “没,只是一点家事。”   丁增岳一听就明白了,余远洲在跟他讨人情。   他斟酌了两秒。他不喜欢别人跟他讨人情。可毕竟余远洲这事办得好,为公司节省下一大笔钱。若在这里拒绝,难免有些太过小气。何况余远洲给他做钓椅的人情,他还没还呢。   “什么家事?叔能帮上的,都尽量帮。”   余远洲把王俊豪的事简要说了说,但模糊了案发时间,也没有提丁凯复。   只说对方家属不出面,和解权在银拓安保那边。   丁增岳没想到这个人情这么好做。老子跟儿子知会一声的事儿而已。   人情好做,自然也就不会深想。他拍了拍余远洲的肩膀:“多大个事儿。我跟老大说一声。洲儿,你见过我家老大没?”   余远洲肩膀一抖,不假思索地摇头:“没有。”   他对丁凯复的抵触,已经严重到连名字都听不得了。   “我看你这性格好,和我家老大正好互补。叔做个东,让老大把那边的家属领回来,咱一堆儿吃个饭。正好你俩认识认识。”   余远洲刚想拒绝,丁增岳已经把门拉开,对外间的行政大姐吩咐:“玉霞,去金鹿酒店定个包间。就明晚。”   余远洲赶忙插话道:“丁总,明晚国土规划部的赵厅长…”   “啊对,明晚和老赵的饭局儿哈。那就后天。”   行政大姐问:“订几人的包厢?”   “订十人的吧!洲儿,把你那个小表弟也领过来吧。人都在好说话。”   余远洲没办法再拒绝,硬着头皮道:“…好。谢谢丁总。”   “别总了,叫叔。”丁增岳搂着余远洲的肩膀往屋里走,“我两个儿子,一个小心眼儿,一个不争气。你要是我儿子,我可省老心喽!”   余远洲听他话里有话。这架势,不是要认他做儿子,就是要让他带孩子。   哪个都免了吧,他又没打算在这里干一辈子。和丁增岳的人情越厚,他便越不好走。于是委婉地拒绝道:“虎父无犬子,叔这么好的基因,两位公子肯定也都是人物。”   “还人物,都快被我养成废物了。”丁增岳叹道,“老大个子挺老高,心眼儿小得像个虱子吊。但我对不起他,他自己把自己拉扯大的,有点毛病正常,不挑。但是这个老小,蜜罐子泡大的。不争气啊,毛还没长齐呢,就一天到晚往不着调的地方跑。上KTV,左胳膊搂一个公主,右胳膊搂一个王妃。当自己他妈纣王了,没眼看!”   丁增岳拉着余远洲坐到沙发上,拿起茶壶倒了两杯茶。推给余远洲一杯,接着说道,“哎,老大也就这样了。我管不了,也没人能管得了。但这老小,你帮叔带带,让他沾沾你身上这书卷气,稳当稳当。这边的活儿多,我跟老夏说再给你配个助手。你就权当帮叔个忙,正正我家老小身上那些臭x毛病。”   余远洲端着丁增岳推过来的那杯茶,心下叹气。   破他妈钓鱼佬,谁都别想占着他一点便宜。自己不过提了个人情,他马上就抛出个更大的还给自己。估摸让自己给他带孩子这事儿早有预谋,就等着找个机会说呢。   你以为你钓他,其实他也在钓你。彼此都是对方钩上的鱼,互相钓吧就,直到一方完全丧失价值为止。   就像丁增岳没办法在这个时候拒绝他一样,他也没办法拒绝丁增岳。只得装作万分愿意的样子答应下来:“丁叔要是能看得上我,我试试吧。现在年轻人也都有自己的想法,看得太紧容易适得其反。”   丁增岳见他答应,又是亲热地拍他肩膀:“下周末空出来,叔带你去琼江,正好我这几个老哥们三缺一。 ”   又不是打麻将,钓鱼哪里有什么三缺一。余远洲知道丁增岳是要给自己介绍人脉。   答应你个请求,再给你个麻烦,最后跟个好处。   丁增岳是个天生的谈判家,骨子里的商人。   余远洲猜他多少察觉到了,自己当初的接近带着刻意。但因为自己对他有利用价值,所以他选择佯装不知,既往不咎。   余远洲生出一种无力感,他觉得自己在被什么东西推着走。   曾经,未来的路亮堂堂,他知道自己的方向。现在,未来的路黑漆漆,他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作者有话说:   双更儿呀双更儿~ 第十四章   余远洲把着方向盘,望着不远处的金鹿酒店,太阳穴嗡嗡地疼。   仅仅是看到门口那两座铸铜的梅花鹿,他就要PTSD。   王俊豪在副驾驶上不安地扭来扭去,不停扒拉自己那几根刘海儿。   余远洲安慰他:“过了今天,这事儿就彻底解决了。”   王俊豪抿了抿嘴,嗯了一声。   他是怕,但却是另一种怕。自己失手杀了人,现在要面对死者的家属。   即便他不是故意的,即便对方不是个好东西。但他仍旧觉得恐惧。   进电梯前,余远洲回头给王俊豪理了一下校服衣领。   “别紧张。”   王俊豪点头:“我叫不紧张。”   余远洲看着王俊豪,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他扯出个纸一样苍白的笑:“走吧。”   进了包厢,就见圆桌周围坐着五个人。   丁凯复坐在正对门的位置抽烟。穿着板板正正的灰西装,像是刚从什么正式场合回来。   他左手边坐着一溜四个人。紧挨着他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女人,烫着金长发,塑胶整容脸,半露着两个大奶糖。   女人旁边是个穿夹克衫的中年男人,瞅着就穷,脸上是酒鬼特有的潮红。   这俩人余远洲见过,是那个倒霉混子的家属。一个混子他爹,一个混子他妹。   家属旁边是个穿西装的小伙儿,看起来不像是来吃饭的,倒像是来上班,余远洲猜他应该是律师。律师旁边是老油条王经理。   丁凯复看到余远洲进来,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你好啊。”他阴阳怪气地打了个招呼。   余远洲硬着头皮回应:“你好。”   余远洲领着王俊豪坐到靠门口的位置,正对着王经理。   丁凯复的视线全程黏在他身上,热得简直要烧起来。   主场大人物没到,也没人说话。   律师低头整理着早就整理好的资料,丁凯复目光灼灼地看余远洲。塑胶脸搔首弄姿地想攀高枝儿,酒鬼兴致勃勃地翻菜单。而王经理则一边打量丁凯复的脸色一边擦汗,堪称全场最惨。   忽然丁凯复打破了沉默,吐着烟对余远洲道:“余先生,你脸色很差啊。难不成是做了亏心事,害怕了?”   余远洲战术喝水,垂着睫毛回敬:“丁先生,今天我带孩子过来,是诚心诚意地想要和解。希望丁先生大人有大量,不要为难我们。”   几天不见,这金丝猫学会反讽了。丁凯复眯起眼睛,呵呵地笑起来。   那笑声像他指尖燃出来的烟雾,在窄小的包厢里兜兜转转,一圈一圈冲荡着余远洲的神经。   王经理拿起桌上的小毛巾,往脸上呼噜了一圈儿汗。这时候听到了脚步声,他麻溜站起来把包厢门拉开了。   丁增岳进来了。穿着POLO衫大裤衩,手里拎着个黑色塑料兜,兜里咵嚓咵嚓翻着鱼。   “哎,咋还没上菜?都干坐着干啥!”他径直走到余远洲旁边,把塑料兜往他跟前一递:“叔今儿手气好,钓个四斤的大鲢子。拿回去红烧。”   余远洲知道他这是给丁凯复看的。   没贴身养的儿子,处起来像是半个外人。有话不好直接说,拐弯抹角地演出戏。   明面给余远洲送鱼,实则告诉丁凯复:这小弟我罩着的,你给老子个面儿。   余远洲只得接下袋子,装作爽朗地笑道:“不愧是丁叔,现在这季节能钓着鲢鱼。”   余远洲都明白的事,丁凯复能不明白么。他一边吞云吐雾,一边看着余远洲和自己爹在那儿演,心里像是有只猫在搔。   这个余远洲。没钱,没权,没人脉,没背景。偏偏又这么漂亮,有种,清高,聪明。   因高不可攀而迷人,因脆弱易碎而性感。像是开在峭壁上的罂粟花,勾得他魂儿都要飘到天上去。   太喜欢了。太想要了。想和他做最浪漫的事,也想和他做最下流的事。想把他扣进怀里疼爱,想把他铐在床上肆虐。甚至连死,都想把他揣棺材里带走。越得不到,越想得到。想得抓心挠肝,简直要发疯。   丁增岳拉着余远洲走到丁凯复身边,热呼呼地介绍道:“洲儿,这我家老大。比你大两岁,你要不嫌弃,就叫他一声丁哥。”   “老大,这我小老弟。D大硕士,高材生。叫余远洲。远方的远,呃,兰州拉面的州。”   丁凯复纠正:“在河之洲的洲。”   丁增岳撇撇嘴:“行,在河之洲的洲。这回显你有文化了。哎?你俩认识?”   “刚认识。”   丁凯复站起身伸出手,深深地看着余远洲。他微微弯下腰招呼道:“你好呀,远、洲。”   这句话都要说到余远洲脸上了。余远洲不和他对视,只是僵硬地回握。别别扭扭地叫了一声:“丁哥。”   丁凯复拇指在余远洲手背上划了一下,用力攥了一把。   “手很凉啊。”   这份力度和热量,瞬间让余远洲后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有恐惧,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关于丁凯复,他不知道的太多了。不知道他的经历,不知道他的想法,不知道他的好恶,也不知道他的发疯开关到底在哪里。   但他又知道那么多。知道西服包裹下的身体有多健硕,知道那火星一样的胎记延伸到胸膛的哪个位置,知道他冲撞起来有多大的速度和力道。   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直跳。这让他无措,也让他对自己感到恶心。   余远洲额头沁汗,略显慌乱地把手抽了回来。   丁凯复玩味地看着他,不自觉地舔了舔嘴角。手紧紧抓着桌上的汤碗,缓解下腹升腾出的热痒。   打过招呼以后,几人落了座。丁增岳径直问律师道:“那什么,同意和解。你看这后边咋整,是赔钱啊还是怎么事儿的。”   一提到钱,女人和酒鬼都坐直了,不看律师,反而往王经理那边看。   丁凯复靠在椅子里,视线也沉沉地扎在王经理的脑门上。   王经理擦了擦汗:“这边和解条件是200万…”   丁增岳当场就不乐意了。他人都坐在这里了,这个傻缺胖玩意儿居然还敢说什么两百万?!   他立起眼睛骂王经理:“有你说话的份儿!还两百万,啥好人儿啊两百万!”   王经理心里叫苦不迭,他哪里是那不会看脸色的愣头青。实在是得罪不起丁大疯狗。   得罪钓鱼佬,顶多被骂。得罪大疯狗,他能现场化身活阎王,把自己剩的那点阳寿一笔勾销。   丁凯复这时候开口了:“是不是好人,也是条人命。两百万不过分吧。”   丁增岳看向丁凯复,眼神很复杂。丁凯复回看他,顽劣地笑。   丁增岳白了他一眼,转脸继续问律师:“让专业的说!这事儿一般赔多少?”   律师战战兢兢地道:“和解这个一般没有定数…一两百万也是有…”   丁增岳彻底怒了。   一桌子的王八蛋,连他的面子都敢不给!他还在位呢,不是太上皇!   他一拍桌子,道:“50万,爱要要,不要滚!”   丁凯复眼神也变了。把烟梗往茶杯里一弹,斜眼盯着自己老子。   场面一度非常难堪。   丁增岳是绝对不会服软的。不管他多疼自己儿子,他的地位和权利也不容动摇。   丁凯复也不想服软。他这人惯是吃软不吃硬,你让他没面子,他就让你没面子,管你老子不老子。   更何况他要是在这里退步了,那小金猫以后保不准怎么利用丁增岳掣肘他呢。   而混子家属,更不可能吱声。他们已经被丁凯复给拿捏了,丁凯复的话就是圣旨,他们只能等着听旨。拿两百万,谢主隆恩。只有两万,那也得谢主隆恩。   余远洲的双手攥着膝盖,话在心里转了好几个弯儿。他侧头看了一眼王俊豪。孩子腮帮子咬得邦紧,看着很是紧张。   余远洲深呼吸一口气,开口对丁凯复道:“丁哥,两百万,我实在是拿不出来。我手里两套老房子,加上存款和车,也就能凑出30万。我打70万欠条,一点点还,你看成吗。”   王俊豪猛地看向余远洲,刚要开口就被余远洲攥住了手。   “这孩子高中还没毕业,我这个做哥哥的,不能看着他留前科。你也是做哥哥的,我想你能理解。钱上我尽最大努力,我恳请丁哥能放这孩子一马。”   丁凯复看着余远洲,不悦地眯起眼睛。   又跟他耍心眼。小聪明多得像老母猪戴胸罩,左一套右一套。不往取悦他上使劲儿,尽用在怎么激怒他上。   这话明面上说给他听,实际上是说给丁增岳。就好像丁增岳才是人家的靠山,而自己只能是敌人。   果然丁增岳挥手挡住余远洲的脸,对丁凯复道:“就五十万。你要怎么都要两百万,剩下的一百五十万,爹给你拿。”   话说到这里,再纠缠也没有意义。何况丁凯复的目的也不是钱。   他手一抬,不甚高兴地妥协:“你是老子,你说得算。”   有了结论,后面就好办了。律师忙不迭地拿出和解书,双方在上面署了名。   丁增岳对余远洲道:“这钱不用你拿。郦水湾项目你有功,本来我也寻思给你买台车。现在你不要车,要跟我讨这个人情,也行。这钱要从你工资里扣呢,一个月扣一万,也得扣个四年。”   余远洲明白了丁增岳什么意思。他至少要在银实地产做四年的助理。   他今年27,再做四年,31。在31岁的时候回归机械工程师的老本行,那时候他还有什么市场竞争力了。   余远洲觉得心都在淌血。   要么给丁凯复做情儿,要么给丁增岳做助理。   余远洲,你选一个吧。你只有这两个选择。   “丁叔,我明白您的意思。我余远洲,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第十五章   王俊豪的事情解决了,余远洲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给丁增岳带孩子,也意外地没有余远洲想得那么苦逼。   丁增岳的小儿子丁双彬,不算个纨绔。他身上有些公子哥儿的臭毛病,但懂基本的礼貌和人情。嘴上余助余助地叫,也会说谢谢和对不起。   余远洲本就不烦丁双彬,更别说这小子给他带来了更大的好处——大疯狗销声匿迹了。   因为主要任务是看孩子,基本在家办公。行程和丁增岳一致,老总上朝,他就上班。老总钓鱼,他要么跟着老总一起去,要么就给老总看孩子。整日不是和丁增岳在一起,就是和丁双彬在一起。   丁凯复堵过他一回,但看到丁双彬,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想来再怎么混账的人,也会有忌惮。对丁凯复来说,这个忌惮就是他的家人。   照理说,他十四岁才回归丁家,早就过了要爸比妈咪的年纪。更何况也不是啥温暖如春的家。一个和鱼过日子的亲爹,一个心眼像花洒的后妈,一个啥也不懂的小嘎豆。   但他却十分珍惜这个家。尤其对他同父异母的弟弟丁双彬,可以说到了溺爱的地步。他甚至让丁双彬骑过他的脖颈,就为了让他能看到人群里的热闹。   不过可悲的是,丁双彬心底和丁凯复并不亲近。一方面是丁凯复确实吓人,脸一秒一变,人说削就削。   另一方面,是丁双彬的后妈。这靠手段上位的小女人,忌惮丁凯复和他们娘俩争家产。从丁双彬小时候,就在耳边给他灌输:离你哥远点。别跟你哥学。你哥不是好饼。   丁双彬性格随他生母,惯会两面三刀,见人下菜碟。他表面上和丁凯复亲近,但私下和朋友提起来都是「丁凯复是丁凯复,我是我」,生怕这个风评糟糕的大哥把自己名声也抹臭了。   说白了,惧怕厌恶丁凯复的人,按吨称。真心爱他的,他爹算小半个,其余人一分儿也没。他的下属小弟,敬他怕他佩服他,但没有人会爱他。   爱是平等以下的感情。丁凯复站得太高,棱角尖刺又明晃晃地支棱着,早就丧失了被谁爱的资格。他要是哪天死了,葬礼上估摸都没人哭。说不定还有几个憋笑的。   这对于丁凯复来说,是件悲伤的事。但对余远洲来说,可太他妈棒棒了。   他装作不经意地向丁双彬透露,丁凯复对自己纠缠不休,这让他很苦恼。丁双彬这个大歪屁股,锛儿都不打一个(毫不犹豫)就拍胸脯说要罩他。甚至还会给他透露丁凯复的行程,让他能有准备,提前避上一避。   在丁双彬和丁增岳的双层庇护下,余远洲度过了颇为消停的一个月。   做董事长助理虽然和他本行没关系,但也能学到很多东西。从前整日对着机械零件钻研,视野越钻越窄,如今的工作主要和人打交道,反倒可以锻炼他的情商和全局观。   人生路漫漫,偶尔绕个路,见识一下不同的风景,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这么想着,他还真就把自己给劝开了。心里敞亮了,人也重新精神起来。公司里的单身小姑娘,明里暗里地都没少打听他的事。聊天软件上的好友申请,隔天就亮红点,头像都是一水儿的高P自拍。就连丁增岳都打趣他,要给他介绍对象。   余远洲借着话头「关心」了一下丁凯复的终身大事,发现丁增岳对于丁凯复的性向并不知情。这么好的报复机会,余远洲怎么会放过。他拐弯抹角地说了点“传言”,又暗示了两句“时代不同了”,最后还跟了一句要命的“二少应该比我更知道。”   这回好了,他从没见过气成这样的丁增岳,头发都竖起来了。   丁增岳在电话里对丁凯复一顿输出,那边是丁凯复强压怒火的应付。丁增岳这个岁数的大爷怎么也理解不了,什么叫喜欢男人。他只觉得这是有病,有大病,得治,尽快治。   从联系医疗团队,到找人跳大神,他全都试了个遍。到最后把丁凯复逼得不敢回家,天天住酒店。   丁凯复有多闹心,余远洲就有多开心。哽在胸口这团恶气,终于稍稍出了点。但也只是一点,他想要丁凯复付出更大的代价。   可他没想到,恨丁凯复的人太多。还不等他出手,别人出手了。这手还出到了他身上。   临近春节,大街小巷都染上了年味儿。树杈挂上小彩灯,超市里循环着恭喜你发财。   余远洲没家,自己老哥儿一个。年不让他喜庆,倒让他落寞。但春节期间商超都不开业,他再怎么不乐意过年,也得买点啥。免得到时候别人万家灯火,他自己在家扎脖儿。   他把车开进了家附近的地下停车场,停好车,熄了火。开门去后备箱拿年货。   后备箱刚打开,背后打上来两道强光。一辆银灰的面包车吱一声停到他旁边,门喀拉一开,下来三个街溜子。   都穿着破旧夹克,歪眉斜眼儿的,一瞅就是社会边角料。打头的是个矮黑胖,嘟噜个脸问:“你叫余远洲?”   余远洲心一沉。警惕地看向几人:“干什么?”   对方往车上一指:“请你吃个饭。”   余远洲又不是傻B,他虽然不知道自己得罪了什么人,但绝对不是善茬。现在回车上,估计不等打开车门,就得被制住。余远洲打量了一下地形,扭头就往出口跑。   三个街溜子在后边儿追,一边追还一边大喊:“他妈的请你吃饭!!真请你吃饭!”   余远洲连滚带爬地顺着斜坡往上,皮鞋都掉了一只。这时候看到出口附近杵着两个男的,拎着年货往这边卖呆儿(看热闹)。余远洲挥手呼救:“抢劫!这里有人抢劫!”   本指望这俩男的能见义勇为一把,再不济帮忙报个警。没想到那俩看戏的一听抢劫,东西都不要了。塑料袋哐嚓往地上一扔,脚底下像是踩了风火轮,嗖一下就消失在了出口的亮光处。   塑料袋口没系,里面的水果全散了。橙子柚子猕猴桃的,顺着斜坡叽里咕噜地往下滚。余远洲就他妈像智勇大冲关似的,挑着地方撂脚。就这耽搁几下的功夫,他被跑最快那个光头给扑倒了。   光头从兜里掏出尼龙绳,三两下就把余远洲手腕给捆住了。   余远洲一边挣扎一边高喊:“这停车场有监控!你们别乱来!”   光头捆好余远洲,起身薅着他的衣领往上提。余远洲用力往后坐,就是不肯站起来。这时候后面的疤瘌脸走上来帮忙。手还没伸出去,就听呼的一声响。   一个通红的大苹果,照着疤瘌脸的鼻梁就砸了上来。苹果掉地上碎了,水泥上淅淅沥沥地滴着鼻血。   身后传来一声响亮的暴喝:“他妈的臭傻B,跟谁俩动手呢?!”   作者有话说:   断在这里是不是有点子缺德?   诶嘿,咱们继续周四见嗷!猜猜来的是sei?猜对的奖励一个余哥的原味苦茶子~ 第十六章   余远洲扭头一看,一个穿着黑马甲的男人,正顺着斜坡往下小跑。   逆着光,看不清脸,染黄的中分头跑得一颠一颠,像个振振欲飞的大瓢虫。   余远洲眯起眼睛打量,这时就听黑马甲大喊一声:“大嫂!!”   那架势就跟孙悟空救唐僧似的。   这声大嫂喊得余远洲脑袋嗡隆一声,他知道这谁了。这是丁凯复身边的小马仔,傻强。   傻强,薛定谔的傻,薛定谔的强。你说他傻吧,他跑到余远洲身边,假借着松绑往他手里塞了个追踪器。你说他强吧,就冲着刚才那个扔苹果的出场,还以为他能有多大本事。没想到三两下就被撂倒了,抱着头在地上直滚。   到最后还是余远洲看不下去,自己站起来了:“别打了。我跟你们走。”   余远洲攥着傻强给他的东西,跟着上了车。前脚刚踏进去,就发现里面坐得满满当当。心里数了一圈儿,总共七个。全都不像好饼,人手一件作案工具。   余远洲再怎么冷静,此刻也是沁了一后背毛毛汗。   他究竟是得罪了哪路黑社会,居然派这么一车面包人来收拾他?!   再回头看躺在地上的傻强,正偷摸眯缝着眼睛瞅他。和余远洲对视的瞬间,又唰地把眼睛给闭上了。   余远洲苦笑。原来如此。   这个傻强啊,傻是假的傻,强说不定是真的强。   估摸本来是想救他,跑下来后发现车里还有几个,所以故意装怂。再怎么能打,一对三勉强能行,一对七绝对没戏。索性躺平示弱,换点外伤向老大交差。   将心比心,余远洲一点也不反感傻强的耍心眼。反而感谢他,同情他。车开过傻强身边的时候,他顺着车窗户喊了句谢谢。   这声谢谢,让傻强呆了两秒。随后紧着从地上轱辘起来,狠命追着车跑。但人腿怎么跑得过车轮,只能眼睁睁看着面包车消失在路口。傻强懊恼地抹了把脸,冲着身旁的垃圾桶踹了一脚。吸了长长的一口气,掏出手机拨了丁凯复的号码。   “枭哥,大嫂被劫走了···银灰长安,车牌F9038···追踪设备四个零···是···七个人···暂时没有受伤···枭哥,对不起,这回是我的责任···枭哥?喂?枭哥??!”   ——   群狼环伺的车厢里,余远洲不自觉地握紧了手里的东西。他不知道那是啥,但攥着就比空手安心。现在他已经恢复了冷静,开始在心里抽丝剥茧。   他不会傻到以为傻强是碰巧路过,见义勇为。   丁凯复在派人盯他。还盯到了家门口,说明丁凯复对他并没有死心。但一次都没到他家堵过,说明他不能来。   肯定不是为了遵守道德法规,而是另有原因。什么原因?   还有这伙人,这么目的明确的绑架,不像奔财,而像是奔他这个人。他这个人有什么用?   丁凯复,和绑架他的这伙人,有没有利害关系?   余远洲扭头向旁边的矮黑胖套话:“你们要是想利用我威胁谁,那可就打错算盘了。”   矮黑胖呸了一口,用匕首背拍了拍余远洲的脖颈。拽得二五八万地道:“台哥我从不打算盘,只干实事儿。你把嘴闭上老实呆着,我要是不高兴给你脸划两道,你下半辈子可就完了。”   余远洲不再说话,扭头看窗外斑斓的树杈子。   只有繁华地段才有小彩灯,等车子驶出了市中心,树杈子又变得朴素起来,在寒风中微微摇晃。   这路越来越荒,哪里像是去吃饭,这是要去灭口啊。   余远洲手心紧紧攥着那个小块,心慌意乱。傻强给他的到底是什么?会有人来救他吗?   眼看着车要上高速,他彻底坐不住了:“你们到底要什么!要钱的话我有!”   黑轮胎顺手抄起一块抹布塞他嘴里了:“你有个屁你有。消停呆着!”   这块布一股阴干的捂臭,熏得余远洲胃里一阵阵翻腾。就在他觉得自己要被活活熏死的时候,一个急刹车,他脑袋拍到前排椅背上。这一下倒是把嘴里的抹布给控出来了。他倒了几口气,哇啦一声吐了。   黑轮胎正骂骂咧咧地扒着座椅拍司机脑袋:“你他妈撞鬼了?!”   司机面色煞白,哆嗦着嘴唇嘟囔道:“你妈三个六的大G···是丁···丁···”   “你妈才6...”黑轮胎一边骂一边往前看,话还没说完,脸先白了。   余远洲也伸出迷糊的脑袋,咳咳嗽嗽地从挡风玻璃往外看。   就见面包车前横着辆奔驰越野大G,车型硬得硌牙。两个猫头鹰眼似的前照灯,中央夹着个大车标。标下挂着高调的车牌号:NM666。   车门开了,下来一个人。将近一米九的大个儿,戴着个红色波浪发箍。穿着酒店的白浴袍,趿拉着一次性拖鞋,拎着个黑色狼牙棒。那棒子一米半长,形状像个棒球棍,粗头上镶满锥形钢钉,在车灯下晃着密密层层的寒光。   正是丁凯复。   一车人都愣了。没人告诉他们,今天这趟活儿,和D城大疯狗有关。   黑轮胎一把抓起余远洲的脖领子,吓得破了音儿:“你是大疯狗什么人!!”   余远洲看到丁凯复,也是有一瞬间的怔愣,反问道:“你们绑我,难道不是为了报复他?”   “艹!我他妈要知道这活跟他有关,我我我···”   这时候就听外面两声响亮的喷嚏。丁凯复已经走到车前,一边揩鼻涕一边招小狗似的对车里招手,示意他们下车。   下个屁车。那大疯狗拎着个大棒,舔着臼齿瘆笑,像个来索命的白无常。   谁敢下车。下辈子做个刺猬吧,窟窿眼这辈子先给你扎好,投胎的时候直接按刺儿就行。   黑轮胎先反应过来,狠命拍司机脑袋:“开车!!快!快!!”   司机本就被吓得大脑空白,再被这么一拍,脑浆彻底变豆浆,捣鼓了好几秒也没把车轰起来。   忽然哐当一声,玻璃碎了。司机往椅背上一歪,顶着血糊糊的一张脸。紧接着噗的一声,车斜了。   哐当!哐当!哐当!!!   不过十秒。   玻璃尽碎,轮胎瘪了俩,车身倾斜了四十五度。   车里的人都吓懵了,呆头呆脑地挤着,就像是看到了丧尸一样。   丁凯复指了指副驾驶的光头,扭头吐了口痰。   副驾驶上的光头一把抄起脚底下的斧头,踢开了车门。   “回来!”黑轮胎刚想拽他,他已经下了车。那光头膀大腰圆,头皮上一道蜈蚣疤,看着就像性染色体上挂俩Y。   就见他气势汹汹地指着丁凯复瞎比划,唾沫横飞地放狠话。丁凯复把狼牙棒放腿边戳着,手指团成爪放嘴边哈气儿。   趁着这个空档,光头抡起斧头冲着丁凯复一个正劈。   没人看清丁凯复是怎么还手的。   就听铛啷一声,斧头掉到柏油路上。光头蜷在地上抽搐,呕出一大滩东西。   还没等他爬起来,丁凯复照着他脑袋来了个点球射门。绣着金鹿的拖鞋飞了,光头也不动弹了。   丁凯复活动了一下脖颈,跳着在地上踩了踩,像是跑步前的热身。随后就见他双手抡起狼牙棒,照着光头的脊背狠抽了上去。   他残忍得像逗耗子的猫。专挑光头要起不起的时候抽,来回几次光头就彻底起不来了。身体随着狼牙棒的起落震动,像菜板上被松肉的猪里脊。被打得噗噗直响,血沫四溅。   这捶年糕似的打法,看着就是没打算留命。   黑轮胎坐不住了,大喝一声,拽着余远洲下了车。匕首尖抵着他的脖颈,把他挡在胸前当肉盾。   剩下几个人也抄起家伙,哆哆嗦嗦又虚张声势地下了车。   这时候丁凯复又打了两个喷嚏,拎起黏血的浴袍领子擦了擦嘴。一边用脚碾着光头的脸,一边直勾勾地盯着余远洲。   余远洲也回看他。四目相对的瞬间,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火种。   丁凯复或许不是标准意义上的帅哥。   没二两肉的脸架子,刀片似的薄眼皮,白人一样的大高鼻。但自有一股特别的气场,让你觉得他就是帅哥。尤其那对眼珠子,在嘘出的白气里一错不错。带着一股奇异的,高高在上的专注,活像是狩猎中的猛禽。   余远洲和这双眼睛对视着,耳畔轰隆作响。紧接着脸皮发烫,一路烧到心脏,把他烫得恍惚不已。   那是他从未体验过的感觉。类似于一种渴。   这是怎么回事?他对丁凯复,应该是恐惧而憎恶的,为什么会···   余远洲慌张地错开眼神,额上沁了一层细密的汗。   丁凯复一步一步地走近,黑轮胎勒着他半步半步地后退。   一米六五的黑轮胎,勒着穿鞋一米八的余远洲,还死活不肯踮脚。余远洲被迫往后仰着,觉得要被他给勒断气。再加上嘴里的抹布味儿还没散干净,他头一偏,又吐了。   丁凯复看到余远洲吐,面色变了。吊起眼角,眉头和上眼皮几乎贴在一起。从牙缝里挤出一个腥臭的问句。   “谁打他胃了。”   作者有话说:   周四啦 俺想死你们辣 ! 第十七章   黑轮胎把刀尖又紧了紧,磕磕巴巴地谈判:“没没人打他···你把棍子放下···我们好说好···”   丁凯复没打算听他提条件,一个上步盖打,照着脑袋就是一棒。   这一棒相当狠毒,不死也得重伤。   黑轮胎嘭一声摔倒在地,满脸开花。张牙舞抓地在空中抓扯,嗷嗷直叫。   事情发生得太快,余远洲根本没反应过来。就听耳边呼的一声风响,接着脸上一热,脖颈一凉。   他从没经历过这般凶险血腥的场景,瞬间腿软了,打着摆子要往地上倒。丁凯复伸手一捞,把他稳稳当当搂进怀里。三两下扯掉他手腕上的尼龙绳,轻笑一声:“你可真能撒娇。”   余远洲刚被松绑,就紧着往脖颈上摸了一把。低头一瞅,他妈的一手红!   这丁凯复是不是有毛病,没看刀架他脖子上呢吗就开干!刚才他差点就噶了!   余远洲怒火中烧,凶狠地瞪着丁凯复:“娇你妈,我脖子都让人给划开了!”   丁凯复不以为然:“啧,就碰破点皮儿。”   余远洲一边摁着脖子,一边用袖子擦脸,满脸气鼓鼓的委屈样儿。   丁凯复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余远洲,饶有兴致地看了好半天。正想低头亲一口,身后响起了脚步声。回头就见剩下的混子正四散着逃跑。   丁凯复撂下一句“去车上等”,回头就去撵那几个逃跑的。   猛虎扑食,专逮一个,往死里咬。疯狗叼人,一人一口,都别想跑。   丁凯复不仅往死里咬,也一个都不放跑。主打斩草除根,也兼顾雨露均沾,打得是万朵桃花开。   D城的夜晚,零下十七八度,穿羽绒服都冷。丁凯复就穿着件浴袍,还光着脚,一边打喷嚏一边百米冲刺地削人。浴袍散了,呼呼啦啦飘在夜色里,如翻飞的血蝴蝶。   余远洲捂着脖子站在路边,呆愣愣地看着。   丁凯复无疑不是什么踏着七彩祥云的盖世英雄。他只是个霸道自私,百无禁忌的QJ犯王八蛋。   可为什么眼睛就是移不开。为什么心脏在胸腔里哐当作响。   为什么?   难不成···自己喜欢上他了?   这个荒唐的想法刚冒出来,余远洲就被吓得一阵恶寒。   想什么呢!被疯狗咬了,自己也得了疯病不成?!   你难道忘了他对你的百般威胁,忘了他对你施加的性暴力,忘了他害你离开老本行,做了个什么糟心破助理。更何况,大过年的,你捂着脖子光一只脚,站在这里是被谁连累的?   你清醒点啊余远洲!   这不正常。他不正常。余远洲不安地想,难不成他真得了斯德哥尔摩?   也不是不可能,目前的研究表明,人质中出现斯德哥尔摩的比率大概为8%。虽然看着很低,但是按照最近这个点背的尿性,说不定自己还真是。   有病就得治,年后去看看心理医生吧。   他正神游着,裤脚一沉。黑轮胎仰着血糊糊的脸,嘴里咕咕噜噜说着什么。   余远洲往外抽自己的脚:“你老实装死吧。”   黑轮胎不罢休,继续说着。   余远洲看黑轮胎那副要死不死的样子,终究是有点心软了。   这丁凯复下手着实狠毒,狠毒到一丝顾虑都没,比别人拍蟑螂还利索。   余远洲半蹲下来捡起脚边的匕首,刀尖冲着黑轮胎:“你大点声说。”   “救...我兄弟...”   余远洲冷笑:“你划我脖子,我救你兄弟。活佛来了都给我磕一个。”   “出...人命...出...人...”   余远洲回过神,往丁凯复那边一看,心脏咯噔一声。   他正跺着一个混子的手腕。那不像是斗殴的打法,更像是···一种虐杀。   不论这几个混子该不该死,但至少不能因他而死。要不然他下辈子别睡觉了,就天天梦死鬼吧。   余远洲脚上就剩一只鞋,他身形踉跄地向着丁凯复小跑,边跑边挥手:“别打了!丁哥,别打了!!”   丁凯复听到他喊,扭头看过来,没头没脑地回了一句:“去车上等!脚凉不凉!”   余远洲跑到丁凯复身边,伸手要把他往回拽。   “走吧,别闹出人命了。”   这话劝不住丁凯复。他又冲着混子的脑袋踹了一脚:“人命算个JB。”   余远洲只得转换策略,硬着头皮道:“丁哥,先去医院吧,我头晕。”   这话奏效了。   丁凯复拎着狼牙棒往车那边比划:“上车,带你去医院。”   他把浴袍脱下来,缠在染血的狼牙棒上,扔到车后座。自己光着膀子坐到驾驶位,就穿个了个黑色四角裤。   余远洲不想上丁凯复的车。更不想上半裸丁凯复的车。他不禁有点懊恼地想,要是丁凯复没凿爆面包车的轮胎,他还有第二个选择。   副驾驶的门咔嗒一声开了。丁凯复把着方向盘,挑着眉毛看他。   余远洲一咬牙,坐了进来。   丁凯复轰起车子:“安全带系上。”   余远洲反感丁凯复命令的语气,扯起安全带啪地一声扣上。随后把手里的黑塑料块扔到控台上,冷声道:“傻强给我的,还你。”   丁凯复瞟了一眼:“放手里。往后有事我能立马找着你。”   不提还好,一提余远洲更是气愤:“这帮人是不是冲你来的?”   丁凯复发动了车子,打方向盘绕了出去。   “应该吧。没问出来。”   余远洲心说我咋没见你问。   “他们怎么会找上我?”   “你不我对象么。不找你找谁。”   “什么?”忽然余远洲反应过来了,瞪着丁凯复,“你说的?”   丁凯复没回答,只是打开音响放起了歌。   余远洲又羞耻又愤怒,他的名声!   “我没答应过!”   丁凯复低声道:“要不是你跟我老子说我同性恋,还不能出这麻烦。”   这什么倒打一耙的强盗逻辑。余远洲拧起眉毛争论:“到底谁是谁的麻烦?”   丁凯复不再说话,像是在想事情。   余远洲知道和丁凯复掰扯道理就是自讨苦吃。他把脸往旁边一撇,继续看窗外的树杈子。   车厢里放着歌,3D立体环绕,就像是坐在KTV里。略显沙哑的女声撕心裂肺地DJ:   野花做了一场玫瑰花的梦   原来你和我只是短暂的相拥   掏了心,拼了命,也没能让你感动   把我留下吹冷风到千疮百孔......   余远洲喜静,是不听流行歌的。更不用提这种土味情歌的DJ版,吵得他心口直忙叨。   这丁凯复当真土大款,都什么品味。   “这什么歌。”   丁凯复没听出来他的嫌弃:“野花做了场玫瑰花的梦。”   余远洲真是服了。索性不再说话,默默忍受3D环绕的玫瑰摧残。不知道是惊吓后的反弹,还是嘴里那股味让他晕车,这会儿还真得头晕起来。   丁凯复忽然问道:“玫瑰花不好吗。又香又红。”   余远洲觉得有点犯恶心,稍微把车窗开了一条缝。   丁凯复听他不说话,想着可能自己刚才那话逼格不够。又紧着跟了一句古诗:“却疑桃李夸三色,得占春光第一香。玫瑰花不好吗?”   余远洲手指架着脑门,轻轻点了点头。   “好。我就是有点头晕。”   丁凯复打双闪停了车,把余远洲胳膊拿下来凑上去仔细看他的脸。   “怎么个晕法?”   余远洲摇了摇头:“没事,先去医院。”   夜晚的车里,昏暗暧昧。   余远洲的漂亮不在五官,而在风姿。比例适中,皮肤干净。金丝眼镜和微蜷的三七分,衬得他儒雅矜贵。而此刻低头蹙眉的模样,颇有点“病如西子胜三分”那个味道。   丁凯复看着这样的余远洲,一下子就硬了,恨不得现在就上。   他这么想,那就不会忍。   丁凯复猛得地掐住余远洲的下巴,重重亲了上去。伸出舌头急切地抢掠,另一只手去摸放倒椅背的开关。   可惜还没等摸着,他就被熏退了。神色复杂地看着余远洲,砸了两下嘴。   “你···舔鞋垫子了?”   作者有话说:   当反派拿老婆做威胁的时候。   正常的攻:你不要伤他,什么都冲我来。   丁大狗:我去NM的先创再说。   感兴趣的宝可以去听听「野花做了一场玫瑰花的梦」。记得要女声DJ的。闭上眼睛,你就坐在丁大狗的车后座。   另外关于丁大狗为啥带发箍。因为他梳背头,背头是要戴发箍吹的。是不是还挺萌~ 第十八章   丁凯复带着余远洲去了趟医院,随后把他送回了家。   余远洲摸了下脖子。27年的脸,都在这一宿丢完了。丁凯复就穿个裤衩,风风火火抱着他往急诊里跑,那架势还以为他要生了。结果护士一看,这再来晚点都得愈合。翻着白眼给他贴了个创口贴。   头晕也不是因为失血过多,是丁凯复这车太高,开起来晃得像个公交,硬生生给摇迷糊的。   没病就走吧。余远洲前脚刚出急诊室,就听丁凯复良民似的跟人家赔礼:“费心了,我对象娇气了点。”   这给余远洲气的,好悬没当场噶过去。丁凯复这见人就显摆的样,活像占地盘的狗。人家大老板找个小蜜,都藏着掖着的,生怕被抓到把柄。到丁凯复这儿,关系还没确立,喜糖都他妈发完了。   余远洲仿佛看到他的名声像个敞口的气球,放着屁打着旋地飞速离他远去。   车开到余远洲家楼下,余远洲啪地摁开安全带,招呼都不打就下了车。   丁凯复也下来了,穿着条裤衩跟在余远洲后面。   余远洲回头瞪他:“你跟着下来干什么。”   “上楼。”   “这我家。”   “你屋里和车里都给我看一圈,检查一下。”   “不用检查。我家没人进过。”   丁凯复上前一步,抓住余远洲的手腕,不容置喙道:“给我检查。”   “丁凯复,少拿我当我傻子!这对面就是公安局,你再动手试试,我喊人了!”   丁凯复歪嘴一笑:“你喊。喊救命。”   余远洲知道自己拧不过,站定在原地:“我不上去了。咱俩就在这里站一宿,看这温度你扛不扛得住。”   丁凯复人中都冻僵了,鼻子下面亮晶晶的。他用手指肚堵着鼻孔,不让自己在心爱的人面前从大霸总化身大鼻涕王。顶着重重的鼻音老实交代:“扛不住。”   余远洲看他狼狈窘迫,心里稍微解气点了。用另一只手比划了一个请:“那就请回吧。”   “回哪儿。”   “回你家。”   “不知道因为谁,我有家不能回。”   余远洲冷笑着推眼镜:“你活该。这比起你对我做的,根本不算什么。”   这会儿已经半夜,北风卷着碎雪,噼里啪啦往丁凯复身上拍。他头发丝儿邦硬,裤衩边儿结霜。这会儿再也顾不得什么形象,哆哆嗦嗦地去余远洲兜里摸钥匙:“别叽歪了,我JB都要冻折了。”   余远洲想说冻折你更好,他感谢大自然。可丁凯复毕竟是赶着来救他,他到底还是没狠下心。掏出钥匙开了锁,领着丁凯复上了电梯。   余远洲的住所处在正繁华的地段,窗外车水马龙。旁边是商业区,对面是公安局。   房子面积不大,六十平米。但住一个单身男性,算得上宽敞了。   丁凯复一进门,先环视了一圈。没有玄关,站在门口,整个房间一览无余。   往左看是个客厅,白色的地板,米黄色的沙发。靠窗放着一个木头架子,架上错落地摆着花草。   往右看是个不小的卧室,贴着淡蓝色的墙纸,放着一张双人床。床旁边是一张电脑桌,桌面收拾得很规整。   正对着门是厨房和洗手间。   丁凯复无比自然地拉开洗手间门,就跟进自己家似的。   不大会儿,隔间浴室里传出哗啦啦的水声。太阳能热水器的控制盘开始播报:水温已调至49度。   余远洲从篮子里拿浴巾的手一顿。49度。哪里是冲澡,在里面泡方便面呢这是。   看来真是冻狠了。呵,原来疯狗也怕冷啊。   没两分钟,浴室里传来嘶的一声,热水器控制盘再度播报起来:水温已调至40度。   余远洲正刷着牙,听到这声播报笑了。傻B玩意,让你开49度。   趁着丁凯复在浴室里冰火两重天的功夫,余远洲换了身衣服,披了件羽绒服。走到窗边,拉开了窗户。   三楼的高度,楼下大娘唠嗑都能听清楚。万一过会儿丁凯复又要干什么,从这喊一嗓子,对面公安局指定能听着。   这么想着,余远洲心下稍安,给自己冲了杯咖啡,坐在沙发上休息。   丁凯复围着浴巾刚从浴室里出来,就被穿堂风冻得一哆嗦。扭头去了余远洲的卧室,嗖一下钻进了被窝。   余远洲大步过来:“别在我家呆着。叫你的马仔来接你走。”   丁凯复拿起电热毯的开关,给自己拨了个高温档。   “我冻成这样是为了谁?”   “要不是你,我也遇不着这破事。”余远洲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你知道我家地址,却没来堵过我。是不是遇到麻烦了?和这伙人有关?”   “怎么,寂寞了?”丁凯复对他招手,“过来,我疼疼你。”   余远洲对丁凯复的调戏已经免疫了,扭头作势要走:“你不愿说就算了。”   “过来。”丁凯复又加重口气重复了一遍,“你站那么远怎么聊。”   余远洲既想知道自己被谁盯上了,又不想接近丁凯复。披着羽绒服站在门口踟蹰了半天。   丁凯复缩在被子里笑:“你窗户不开着呢吗,怕什么。过来。”   他的头发刚吹干,没打发蜡,在发箍里面蓬着。缩在被子里,高大的身形被棉被遮盖了大半,压迫感也随之减了不少。   此刻又因为刚洗完澡,眼皮和鼻头都微微发红。眼珠含了活气儿,嘴角也荡起括号似的笑,看着很是邪魅性感。   余远洲被这样的他蛊惑,真就走了过去,作势要坐到床边的椅子上。   丁凯复伸手一拉,把他拉到怀里。   白色的羽绒服落到地板上,像一大朵旖旎的云。   余远洲挣扎着要爬起来,丁凯复一个翻身把他压到身下。   余远洲伸手使劲推他:“狗改不了吃屎!滚开!!”   丁凯复被子一拉,把两个人都盖住。   “你知道全国有多少家安保公司?”他一边盖被一边发问。抬腿把脚下的被脚卷进来压实,忙忙叨叨地像是絮窝。   余远洲拨开他往自己脖颈上捂的棉被,挣扎着把手拿出来:“几千家?”   “5800家。”丁凯复侧过身,拄着胳膊和余远洲脸对脸,接着道,“这其中能做境外业务的,不超过20家。”   余远洲看他说正经的,稍微放松了点警惕。往床边挪了挪,和他拉开距离。   “这也太少了。中国在非洲的项目那么多,这是块黄金市场。”   “不是黄金市场,是钻石市场。”丁凯复这时候瞄到桌面上的IQOS(电子烟),伸手拿了过来,“你抽这个?”   “熬夜的时候抽。”   丁凯复把烟弹盒也顺道摸下来,一看还真是浓薄荷口味的。   他一边毫不客气地给自己装了一根,一边训小孩儿似的教育余远洲:“电子烟也是烟,往后少碰。”   余远洲没答话。重度雪茄狗跟他说电子烟有害健康,真是太有说服力了。   丁凯复吸了一口,有点嫌弃地撇了下嘴,接着说道:“市场是大,但分一杯羹不容易。牛鬼蛇神的都挤在瓶子口儿,谁也落不到瓶肚里去。”   余远洲想了下,问道:“是因为我们在海外不能持枪吗?”   丁凯复有点心虚地咳了一声:“这不算问题,雇点当地人就行了。主要问题是人才。西方的人多数是退伍兵,上过战场。而我们的人大多没经验,鸡都杀不利索。没有好的安全官,也分不着大生意。”   “我们招不到退伍兵?”   “招不到。都去当公务员捧铁饭碗,没人愿意卖命。”   话说到这里,余远洲已经明白丁凯复因为啥得罪人了。   “你挖别人墙角了?”   丁凯复没有否认,只是笑着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更舒服点。他现在根本没合计正事,只等着开饭。   余远洲心下琢磨,挖人墙角这事的确不地道。但又不是挖祖坟,不至于被人拿着斧头追吧。他接着问:“挖走几个?”   丁凯复又抽了口薄荷烟,得意洋洋道:“一个连。”   银拓安保是D城最大的安保公司,哪里还有地方让他挖一个连?   余远洲问:“从哪儿挖的?”   “圆春保险。”   余远洲心下一震,脱口而出道:“你不要命了!”   圆春保险,是邻省的大企业,规模体量比银拓安保大了不知道多少倍。是正经的老牌龙头不说,背后的金主地位更是堪比天王老子。   没想到丁凯复如此胆大包天。自己碗里的吃完就去别的狗碗里扒拉,也不看看那碗沿上趴着的是什么狗!   吉娃娃就算了,柴犬也算了,就算是黑背斗牛都成。可这大藏獒的饭,你也敢吃啊!   这土大黄疯了。绝对疯了。   丁凯复见余远洲为自己慌张,心情大好。难得用讨好的语气说道:“所以这个月我离你远点。”说罢嘴又开始往上凑:“刷牙了没?”   余远洲推开丁凯复的脸,故作冷静地把话题往回拐,不让气氛往暧昧那边跑。   “那么多人,你怎么挖到的?”   “安插几个奸细进去,透露假的薪酬消息。让他们觉得不公平,起内讧搞革命。别躲,给我摸一个。”   丁凯复在说这话的时候,没有一点点违法乱纪的羞愧。语气平常得就像是谈论晚饭吃啥一样。   余远洲看着丁凯复,心底五味杂陈。这个男人,对世间的万物没有敬畏,没有尊重,没有怜悯。有的只是玩弄,践踏,利用。   可为什么···   余远洲压住内心的矛盾不安,说道:“恶意竞争是违法的。”   丁凯复闻言,哈哈大笑起来。   “那你在我老子公司里自导自演,算不算违法?用照片威胁刘闯,算不算违法?拿了张宁送的包,算不算违法?”   余远洲眼睛越瞪越大,满脸通红。   他知道自己做得并非天衣无缝,但没想到会被知道得如此详细。他瞬间浑身无力,似乎失血过多。这种无力,不仅有来自良心的谴责,还有被看透的惊惧。   他搏命一般的战斗,不成想落在丁凯复眼里,不过是场猫捉老鼠的游戏。   作者有话说:   双更呀双更~ 第十九章   丁凯复趁着余远洲愣神,手伸进他的毛衣,猛得往上一撩。接着一个翻身把余远洲压到被褥里,亲了上去。   余远洲拍着他的后背扑腾。丁凯复大手拢着用力一收。   余远洲不自觉绷直了身体,狠命攀附住丁凯复的脊背,留下两道血红的抓痕。   丁凯复疼得嘶了一声。他咬着余远洲的耳朵道:“你知道吗。外表越禁欲的人,心里越骚。”   丁凯复的声音沙哑低沉,像是催情的毒,顺着耳道钻进大脑,余远洲一下子就懵了。   丁凯复趁机把膝盖挤到他的腿间,轻笑道:“这么硬?你不性冷淡了?还是说,你只跟我···”   这句调笑让余远洲如梦方醒。他顾不上思考为什么丁凯复知道他的秘密,破口大骂:“放你妈的屁!滚开!这里对面就是···”   丁凯复惩罚般握住余远洲,拇指碾了个圈:“叫。越大声越好。让对面值班的都听听,余老师有多会叫。”   余远洲被弄得脊椎发麻。他弓起脊背,随即心脏疼得一抽。   从刚见面那会儿开始,丁凯复就总叫他老师。一开始他不在意,懒得想,神经病说的话寻思它干嘛。   可当下,他却觉得这句老师无比刺耳。   老师是谁。你把我当谁。你在透过我看着谁。   明明他失去的已经够多了,如今他连自己的心都要失去。在这场混乱肮脏的关系中,他已经节节败退,万不能容忍自己比现在更加可悲。   他用力地推抵着丁凯复的胸膛,抬起脸怒道:“我不是什么老师!”   丁凯复拇指摩挲着他的脸颊,眼睛里跳动着炙热的欲火:“你是。我看你第一眼,就知道你是我的老师。”   说罢他一个猛子钻进被子里,托住余远洲的膝弯,举到肩膀上。   余远洲用尽最后一点理智挣扎:“我不是···不行···丁凯复你混蛋···”   饥饿的兽在嘬着他的秘密,钢丝似的毛发拂蹭着他的大腿。屋子很冷,也很黑,像是野兽的洞穴。大敞的窗如悠长的出口,窗外跳动着昏黄的光,犹如向洞穴深处入侵的陌生火把。   羞耻难当,空气激烈地震荡。   情欲像是从身体里爆发出来的一样。电流顺着尾骨流上来,直直痉挛到脑子里去。   想向他索取。亦想被他索取。疯了。他疯了。   丁凯复从被子里探出头,呼吸带着沉重的哨音:“放松,我要忍不住了。”   余远洲可怜地摇头,像是被凌虐了的幼鸟。   “我不要···太疼了···”   丁凯复被他这样看着,头皮都炸了。他把余远洲的手摁到枕头上:“不能不要。我给你的,一个都不能不要。”   爱是强给的,吻是深情的。欲情如火,夜已燎原。   颤抖的纸糊吊灯,摇晃的蓝色衣柜,纷飞的白纱窗帘,眼前的一切都像是隔着雾气。   拥吻,翻滚。丁凯复托着余远洲的脊背,余远洲搂着丁凯复的脖颈,两人意乱情迷地交缠,用尽各种方式。   他在他身上取火,他在他怀里溺水。   人像是站在高高的悬崖边,耳边都是风的呼啸。猛然间,他们被从山崖上推了下去。身体失去控制,头朝下地向深渊坠毁。时间被无限拉长,感官被无限放大。如游太虚般的恐惧,不知所措的迷乱,炙热难忍的欲望,战栗而羞耻的快乐。   自己的声音是从耳朵里听到的,陌生得像是别人。   “好听···”丁凯复任由余远洲在他后背留下道道血印,拇指摁着他微张的下唇,渴求地低语:“远洲,叫我名字,浪一点叫。”   余远洲迷瞪地看着他。身体上的快感已经完全腐蚀了他的理智,在这干柴烈火的欲望中,他无法做任何思考。   他是谁。他是谁。谁是谁。都不知道了,不知道了。   只知道这个刀一样的男人,把他干净精美的外壳划开,剥离出里面最原始,最疯狂,最兽性的核心。   余远洲囫囵地搂着丁凯复,喘息着问:“叫你···哪个名字···”   丁凯复顿了顿,低声道:“叫金枭。”他亲了下余远洲的眉心,郑重地说道:“你记好了。你的男人,真名叫做付金枭。”   “···付金枭···”   “再浪一点。”   “金···枭···”   “艹!接着叫···不准停···好听死了···妈的好听死了···远洲···远洲···你是我的···是我的···”   丁凯复的动作越来越猛烈,两个人都陷入了一种狂热的失神状态。两米见方的战场,他们拿枪互相抵着。一个爱而不知,一个求而不得。在爱恨交织的混沌中,每抠动一下扳机,都带来一次浩荡的死亡。   —   第二天中午,余远洲醒了。看着眼前熟悉的景象,反应了一会儿。而后强撑着起来,去屋子里巡视了一圈。   窗户已经被关上。餐桌上放着一束玫瑰和早餐。   玫瑰很新鲜,还挂着露水。中央插着一张心形卡片,上面是两行认真但难看的字。   洲:   我见众山皆草木,唯有见你是青山   余远洲呆愣着,像是被人用铁锤抡了脑袋。   半晌,他蹒跚地回到卧房。重新钻进了被窝,蒙住头。被子里是淡淡的腥米汤味儿,那是两人疯狂过的证据。   他捂住自己的脸,直要把自己捂窒息。   没有药物,没有酒精。什么都没有。   他稀里糊涂的,半推半就的,就这么在自己家和丁凯复做了。虽然开始也算半强迫吧,但他还不至于连自己都骗。昨晚他对丁凯复的渴求是真实的,被丁凯复拥抱时的心动也是真实的。   余远洲现在脑子乱哄哄的,耳边像是拉着防空警报。这太扯淡了。他不该喜欢丁凯复。不提他本来就是个直的,谁会爱上QJ自己的人?那恐怕不是有病。   有病···对,就是有病!   余远洲从被子里爬出来,掰开桌面上的笔记本电脑。肿着眼睛翻阅有关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的文献资料,还给自己预约了个心理诊疗。   做完这一切,他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洗澡。从第一次就是,除了腰酸和肿痛以外,并没有别的不适。他虽然不懂男人之间干这档子事的善后,但真枪实弹地上完,不可能一点东西都不留。   余远洲起身去了洗手间,赫然发现马桶上方的暖气片搭着他昨天穿的内裤,已经被洗得干干净净。踩开垃圾桶,里面扔着一条潮湿的脏毛巾,粘着秽物和JY。   他脸腾得烧起来,哐当一声摔上洗手间的门。扭头走回餐桌旁,拿起那捧玫瑰就要往垃圾桶里扔。   玫瑰里的卡片掉了出来,飘落在地上。露出了原本藏在花中的下两行字。   余远洲拄着桌面蹲下身,把那张卡片捡起来。   洲:   我见众山皆草木,唯有见你是青山   愿有岁月可回首,且以你我共白头   枭。   余远洲捏着那张卡片呆站了许久。   土。真土。   无论是这捧包着金纸的玫瑰,这大红色的心形卡片,还是这单字的称呼落款,亦或是这首网文诗。   都土。土得要命。土得要梦回八零。   可偏偏又这么纯情。   余远洲没打算和丁凯复白头,但也没能把这张卡片扔到垃圾桶。犹豫半天,终究放到了花架的最上层。回过身拉开椅子吃饭。   心形的煎蛋,剥好的虾仁。切得细细的紫甘蓝,番茄片,西兰花和芦笋。   从前,余远洲看不懂丁凯复。   现在,他仍旧看不懂。但更要命的是,他连自己都看不懂了。   作者有话说:   捡到一个焦黄的嘴角。请问是哪个婆娘(划掉)淑女掉的?   今天妹油二更,这场文艺车把我榨得一滴不剩···希望审核大人不要锁我···如果锁了···那各位就先到先得吧··· 第二十章   那天之后丁凯复就去东南亚出差了,再也没露脸。不见面也好,见了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余远洲没打算和丁凯复处对象,这事儿怎么合计都太傻B了。   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要放从前,他还能义正严辞地拒绝。可那晚情迷过后,他有什么脸面义正严辞?所有的义正严辞,都变成了虚伪的欲拒还迎。更可怕。更可怕他对丁凯复那复杂而病态的感情。多少次清晨的半醒不醒间,他听到自己无意识地呢喃“金枭”。   余远洲这边心乱如麻,丁凯复那边却是一脑袋扎进爱河,彻底敞开了追他。   早上电话「宝贝儿早安」,中午语音「好好吃饭」,晚上视频连线「想没想我,脱了给我看看」。   余远洲要是不回,下一秒洋辣子或者傻强就会扯着嗓子在楼下喊,要他回老大消息。   除了这些联络,还不断往他家送东西。玫瑰花配土味情话是家常便饭,吃穿用度送个没完,偶尔还有品味独特的成人用品。余远洲要不收,那俩马仔就不让他消停。   这哪里是追求,骚扰还差不多。余远洲苦恼不已,却也找不到解决方案。就在这踟蹰之间,丁凯复的变态日益发展。   腊月二十九凌晨三点半,余远洲家门铃突然响了。急促得要命,一声紧着一声,把他给吓得一个仰卧起坐。   脚底打漂地去开门,就见傻强裹着军大衣,顶着个睡呛毛的脑袋:“枭哥问你为啥不回消息。”   余远洲眯缝着惺忪的眼睛,看了眼外面黑咕隆咚的夜:“现在几点?”   “三点半。”   “他有毛病?”   傻强紧了紧大衣:“你随便回点啥,要不然咱俩都别想消停。”   余远洲按耐着骂娘的冲动,看了眼手机。就见丁凯复给他发了张月亮的照片,下面跟了句诗:「暗相思,无处说,惆怅夜来烟月」。   月你MLGB。但余远洲着急睡觉,便随手打发了他一个大拇哥的表情。   这回可好了,天天晚上都有月亮照片。甚至连大年初一那天都没落下。   余远洲本想继续用大拇哥打发他,但严谨的工程师性格还是让他选择拆穿丁凯复的没屁硬挤:“农历初一没有月亮。”   丁凯复很快就回了个问号。   余远洲开始给这个义务教育的漏网之鱼补课:“朔日时月亮运行到太阳和地球之间,与太阳同升同没,看不到。”   这回丁凯复没动静了。过了能有三四分钟,手机震了起来。   丁凯复回了五个大字:“我说有就有。”   余远洲懒得和他争辩,又回了一个大拇哥。随后继续嚼杏仁看小说。等觉得累了,准备刷牙睡觉时才发现丁凯复没回消息。   余远洲重新点开屏幕,忽然后知后觉自己最后那个大拇哥,嘲讽意味杠杠的。他想象了一下丁凯复吃瘪的表情,顿觉通体舒畅。   在和丁凯复周旋的日子里,他一回便宜也没占着。这回靠着文化扳回一局,倒能聊以安慰他那点男人的好胜心。   余远洲回味着自己的小小胜利,心满意足地睡着了。   没想到丁凯复这个小心眼,半夜三点又让傻强摁他门铃。   “枭哥说月亮出来了。让你看。”   余远洲揉着眼睛问傻强:“他一个月给你开多少?”   傻强老实道:“两万。加班一个点儿五百。”   余远洲回头从大衣兜里摸出钱包,抽了十张递给傻强:“买你两俩点儿,让我睡两宿整觉。”   傻强接过钱,又递给余远洲一个纸袋:“枭哥给你的红包。”   余远洲接过来,往里一看,是个文件本。   他兴趣缺缺,打着哈欠问:“啥啊?”   “枭哥说你这房子太小,他住不惯。让你挑选个爱巢。”   这句爱巢一下子把余远洲给恶心清醒了:“···你说话能不这么恶心吗?”   “这枭哥原话,我就负责传话。哎你尽量元宵节前挑好,现在大运(厢式运输车)都不好约。”   余远洲嘴唇抖了抖,伸手去抢自己的毛爷爷:“你把钱还我!”   傻强一个闪身,躲开余远洲的手:“哎!这给出去的咋还能往回抢呢。对了,枭哥还说···”   余远洲嘭一声关上了门,回身把文件本往桌上一扔。   选个屁选。要能选,他想选有多远躲多远。   因为上次的危险让他心有余悸,所以暂时没对丁凯复的监视提出异议。可难道要被监视一辈子?丁凯复这样喜怒无常的混蛋,今天高兴了对他好,明天不高兴了,是不是又会旧态复萌?   余远洲不会被这点物质上的好处迷了眼。他想要的不是这些。他想要的是自由和尊严,共鸣和相知,以及安稳平淡的日子。   这些哪个丁凯复也给不了他。就知道往他手里塞,却从不问他想不想要。   自己也是,在这里游移不定的。每次话到嘴边儿,又舍不得说。   余远洲钻回被窝,心下叹气。这年早点完吧,完了他好去看医生,把这斯德哥尔摩好好治治。   被折腾这一气儿,他彻底睡不着了。看电影到天亮,才勉强眯着。   刚眯着,桌上的手机就嗡嗡地震动起来。   余远洲大骂了一句,摸下手机看了眼。   是丁双彬的号码。他没多想就摁了接通:“喂,二少。”   “余助,过年好啊。”   “嗯,过年好。”   “哎咋这动静儿?还没起呢?昨儿熬夜了?”   “没事,有事您讲。”   “不好意思啊,大过年的打扰你。是这样啊,我那个兄弟,黎建鸣,他前阵子腿不碰折了嘛,开不了车。然后他那边有个朋友发高烧,还挺严重,估摸得去医院。这大过年的还下雪,打不着车啊,就求到我这儿了。我今儿没在市里,能不能麻烦余助帮着送一趟?我跟我爸报备一下,给余助算加班儿。”   这大冷天的,余远洲也不乐意出门。但他没有拒绝的余地,只能干脆地答应下来:“好,我现在去。”   “谢谢啊,我把定位发你,不远,就在D大附近的生态园。”   “医院那边的费用怎么处理?要我先垫付吗?”   “啊,没事,你垫黎二也不能要。送一趟就行。车就开公司车,省了报油钱那趟麻烦。哎,真是帮大忙了!年后我请余助吃饭。”   最后这句话跟得漂亮,一下子把命令变成了人情。余远洲心里那点被使唤的怨气,也跟着散了大半。   丁双彬这小子,和他哥真是除了长得像,没一处地方像。余远洲何尝不知道丁双彬表里不一,两面三刀。但他不认为这是缺点。圆滑未尝不是一种善,社会从来不会亏待能隐藏真实情感的人。像丁凯复那样遭人恨地活,固然潇洒,但前提是你得足够强大。   说白了,这世间又有几个人能活成丁凯复。   等等,怎么又想到丁凯复身上去了?余远洲拽回思绪,答应道:“行,到了再联系。”   挂掉电话,穿上大衣抓起车钥匙,开门下了楼。   大年初三,漫天风雪。余远洲开得很慢,往常四十来分钟的路,硬开了一个多小时。   等进了小区,给丁双彬去了个电话。找到定位的小别墅,熄火下车。   作者有话说:   要和八嘎的剧情交织啦。 第二十一章   伴随两道开锁的咔嗒声,门口出现了个大靓仔。拄着双拐冲他怒下巴:“人在二楼,帮我抱一下。”   余远洲和这人有过几面之缘。印象,说实话很差。   这人是丁双彬的发小,叫黎建鸣。万江集团老总的小儿子,睿信投资董事长的亲弟弟,正儿八经的富二代。   小伙长得倒是倍儿帅,浓眉大眼高个子,跟小吴彦祖似的。但作风很成问题,比丁双彬纨绔了不止一个度。   酒吧歌厅的常客,晚上开着轰隆隆的摩托,带着一帮小子疯。是个gay不说,还风流成性。今天搂个小白脸,明天挽个小妖精,大庭广众就抱一起互相嗦了,看得他都要长针眼。   丁双彬电话里说是黎建鸣的一个朋友,余远洲估摸又是他哪个情儿。但终归和他没关系,他一个打工的,也不管那么宽。老板儿子要做这个人情,他给做就是了。   余远洲跟着黎建鸣上了楼,一开卧室门,就见大床边上一条细细的凸起。   余远洲大步上去,掀开被子把人搂起来。一看脸,愣住了。   白白净净不打眼,没脾气的一张脸。   “季同?!”   余远洲就像个天生的大哥牌吸铁石,专吸各路弟弟。如果王俊豪是他最费心的弟弟,那么眼前这个就是他最心疼的弟弟,乔季同。   乔季同小他四岁,是他祖父母对门家的小孩。爹妈早年出车祸死了,跟着刻薄的亲戚长大。成绩顶呱呱的孩子,高中都没让上。初中毕业来D城讨生活,工厂后厨辗转着做,一天到晚净是干活。又是好强自尊,什么累都自己扛,什么苦都自己咽。   余远洲学生时代就想着帮衬一把,可那时他也难。后来参加工作了,不知是不是他敏感,总觉得乔季同有意疏远他。越疏越远,这两年甚至都没怎么联系了。   如今这极具戏剧性的重逢,让他高兴,更让他生气。黎建鸣不是好饼,如今乔季同躺在这个臭饼的床上不说,还发着烧?!   乔季同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四目相对的瞬间又闭上了。再睁开,定定地看了三四秒,这才试探着问:“...余哥?”   余远洲压着心底的火气,怕伤了他的自尊。尽量不让自己冷脸子:“怎么回事?”   乔季同看着他,呼出一口滚烫的气,露出笑来:“就有点发烧。”   余远洲一看乔季同笑,心都揪起来了。抱着他噔噔噔地下了楼,放到车后座。本打算就这么开车走,不想黎建鸣居然一瘸一拐地跟着坐了进来。   余远洲一边注意路况,一边从后视镜打量。他心里急得不行,恨不得现在就问乔季同,和这个黎臭饼是什么关系。   是不是正当关系,又是不是为了钱。要是为了钱,为什么不来找他。   乔季同注意到他的打量,露出个讨好的笑来。余远洲就拿乔季同这样的笑没招,只得也回了个笑。   黎建鸣往后视镜上一扫,脸耷拉下来了。口气嫌弃地嘟囔:“用处不大,破事儿到多。”   乔季同的笑瞬间冻在嘴唇上,小声地道歉:“对不起。”   余远洲心里这个来气。仗势欺人的小王八羔子,跟谁俩杵倔横丧!他狠拍了一把喇叭,把后座的俩人都吓得一哆嗦。   不行,这事儿他高低得问清楚了。如果乔季同走了歪路,他绝不能不管。   等到了医院,乔季同已经烧迷糊了。余远洲把他背到门诊验了血,结果是中性粒细胞和C反应蛋白偏高——这不是一般的发烧。   余远洲生怕乔季同出事,揣着化验单小跑着去找医生。拿着了处方单,又匆匆去大厅开药。刚到大厅,就听到一个震怒的男声。   “我让你帮我找个活,你倒好,活没有,反倒给我找了个绿帽子戴?!”   这一声石破天惊,撞在大厅的墙壁上,荡起一圈圈回音。   说话的是个穿迷彩羽绒服的年轻男人,正掰着乔季同的肩膀。而黎建鸣则死搂着乔季同,横眉立目。   余远洲的CPU瞬间烧干了。这谁?哪儿冒出来的?说的啥?   还不等他反应过来,黎建鸣已经动手了。就见他抬起自己那条好腿,照着迷彩服的肚子就是一脚。   迷彩服被他踹得连连后退,绊了一跤摔倒在地。黎建鸣拄着拐站起来,作势要开打。   余远洲也顾不上弄清楚状况,冲过去挡在黎建鸣身前:“黎二少!这是医院!”   这时又听身后的迷彩服骂道:“我他妈跟你没完!”   “我怕你跟我没完?”黎建鸣单腿立着,拐杖尖指着迷彩服:“你现在来跟我没完。我让你一条腿。”   迷彩服从地上爬起来:“妈的疯狗。我告诉你,那个货我骑了两年。你再怎么牛逼,也都是捡我用过的! ”   这句侮辱太过下作,余远洲都听愣了。扭过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迷彩服,眼珠子都要瞪出血了。   还没等他国骂,黎建鸣的拐杖已经呼的一声抡了上去。余远洲一把架住黎建鸣的胳肢窝:“别动手!”   黎建鸣猛劲扒拉他肩膀:“多管闲事!”   黎建鸣长得人高马大,金鸡独立也给余远洲扒拉了个趔趄。还没等他站稳,就听远处传来一声暴喝:“干什么呢!”   医院的保安来了。   余远洲趁着这个空档,赶忙从兜里掏出名片递给迷彩服:“赶紧走。以后不要再联系季同,有事直接找我。”   迷彩服斜楞着眼睛扫了他一眼,终究是接过名片揣兜里了。   这一阵兵荒马乱过后,乔季同已经彻底烧昏了。两人连搀带背的,终于给乔季同挂上了水。   黎建鸣趴在床边攥着乔季同的手,一脸怨种样。   余远洲倚站在窗户边盯着那俩人交握的手,心里沉甸甸的。问都不用问了,就是他想的那个关系。他最心疼的弟弟,也是个同性恋。   同性恋没关系,他在意的是这俩人咋搅和上的。   他只是窥见了黎建鸣的冰山一角,就知道这少爷有多风流纨绔。乔季同要跟他在一起,那绝不可能得好。   作者有话说:   开始和八嘎的剧情交织啦。   余哥:黎臭饼打咩!坚决打咩!   这块儿太热闹了,给我余哥干蒙圈了哈哈。我精简了一些,怕给没看过八嘎的宝也干蒙圈。   不是从隔壁来的宝们,有兴趣的可以来隔壁玩儿哈→完结文《忠犬八嘎》   咱们继续周四见!mua! 第二十二章   因为乔季同这个变数出现,余远洲的哥癌又犯了。他也不合计自己和丁凯复的那档子闹心事,天天接送乔季同去医院挂水。   乔季同到底年轻,等到第四天的回程,精神头已经大好,连鼻子都不揩了。   余远洲这才开口邀请:“季同,今天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乔季同连声答应,看起来很是开心:“嗯,我还在休假,没问题。”   “想吃什么菜?鲁菜?湘菜? ”   “都行。”乔季同话音刚落又改口道,”别去饭馆了,花钱。咱去你家,我做两个菜。”   余远洲没有立刻答应。   乔季同和他那个虎表弟王俊豪不一样。这小子脑子清,心思密,从不说废话。明里说是省钱,暗里则是一种小心翼翼的探寻。   他认识了乔季同18年,这点弦外之音他听得出来。   余远洲本意是不想让乔季同暴露在丁凯复的视线里。可被那么一双清炯炯的眼睛看着,他怎么都说不出拒绝。此刻无论他找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听在乔季同耳朵里也都只有一个意思:我不想让你来我家。   余远洲抿了下嘴唇,心想去他妈的丁凯复,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他心一横,答应道:“那也行。去超市吧。正好家附近有个万达。”   乔季同听到这话,脸啪地亮起来,眉眼弯弯地笑:“哎别,超市贵。咱去城西农贸市场,挑几斤新鲜踏板儿(比目鱼)。再买兜好面粉,炸点果子小麻花,”乔季同笑得更开了,“哎,你就爱吃这些小孩儿吃的。”   余远洲也跟着笑,鼻腔却悄摸地酸了。乔季同还记得他爱吃什么。   这世上有一种很重要的人。不是亲人,不是爱人,也不能泛泛地说是友人。如果硬要形容起来,大概就是这个人,他不仅认识你,也认识你心里的孩子。当有一天你死了,他知道你全部的人生。   对余远洲来说,乔季同就是这个人。   他打方向盘往农贸市场拐:“踏板鱼要炸焦点。果子要那种拧的,加黑芝麻的。”   “知道知道。跟你说我现在手艺老好了,看待会儿不撑死你。”   “那我就等着你撑死我。”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去农贸市场挑了鱼,又去超市买了啤酒。等到傍晚,才拎着东西地从停车场往家走。   “余哥,那儿也有停车场,我瞅着离你家还近点。”   余远洲可不想往那里停了,别再来几个黑社会请他吃抹布:“那个停车场满了。”话音刚落,就见到了墙根下的傻强。   傻强站起身,上下打量乔季同。还不等他问,余远洲就抢先开口:“傻...咳,阿强,好巧。”   “嫂...咳,呃,余,余先生。这大包小包的,买菜去了?”   “我一个弟弟,过来玩儿。”余远洲恳切地看着傻强,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傻强笑了下,摆手道:“那你们吃好玩好啊。”说罢就要往停车场里走。   余远洲心下一凛,扭头喊道:“阿强!”   傻强回头看他。   余远洲喉结滚了滚,硬着头皮试探:“去哪儿啊这么急?”   傻强定睛看了他两秒,捏着车钥匙往停车场指了指:“去跟朋友吃烧烤。南耀路的那家,老婊子烧烤。”   余远洲心下稍定,点头道:“那你注意安全,路有点滑。还有那家店,应该是叫老妹子烧烤。”   傻强噗嗤一乐,露出雪白的门牙:“老妹子啊,行嘞。”   乔季同若有所思地看着傻强的背影,问道:“余哥,那人谁啊?”   余远洲拽着乔季同的胳膊肘往前走:“邻居。”乔季同又回头看了一眼,看样子有点在意,但也没再追问。   今天外边儿格外冷。甫一进屋,就觉得暖气扑面,幸福值拉满。乔季同一边脱鞋一边四下打量,有点羡慕地道:“余哥还是这么立整。一个人住?”   余远洲弯腰给他拿拖鞋:“嗯。”   “真好。等我手头宽松点了,也租个稍微大点的房子。”   余远洲心下一疼,脱口而出道:“你可以搬过来。”   乔季同拎着塑料袋,转过脸呆愣愣地看着余远洲。   其实余远洲自己说完也有点后悔。不提正在被丁凯复监视,在知道乔季同的性取向后,这话怎么听都不对味儿。   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断没有改口的余地。他索性拎过乔季同手里的袋子,重复道:“我说你可以搬过来。黎二少那边,断了吧。在哥这里,不用着急,找个踏实活计做。”   乔季同的脸腾得红了,尴尬地辩解:“不是那么回事。我就是个家政,对黎先生没那种意思。”   余远洲心下稍安,但面色仍旧严肃:“不管你有没有,他都有。”他一边往冰箱里放菜一边道,“季同,听哥一句劝,别往那种人身边沾。咱沾不起。”   “我明白的。余哥,我明白的。”   “还有那个什么叫谭海的,”余远洲想起前阵子那迷彩服管他要钱的市侩样,心里直膈应,冷声道:“也别再联系了。”   乔季脸上红白相间。半晌才挤出来个苦笑:“我的脸都在余哥这里丢干净了。”他略带哀求地问:“余哥,你嫌不嫌我恶心?”   恶心。这世上让余远洲恶心的事情有很多。比如他和丁凯复的关系。   但这个词,就算用到他自己身上,也不舍得往乔季同身上按。甚至他有些生气乔季同的生分和不信任,索性把话敞开了说:“嫌你恶心还往家里领什么。你不要在外面吃,偏要跟我回家,不就是试探这个意思?”   乔季同挠了挠鼻子尖,不好意思道:“你说出来干什么呀。”   余远洲放好食材,回身揉了一把他的脑袋瓜:“季同,咱哥俩之间,从来都不需要试探。”   乔季同揩了下眼底。没说话,拍了拍余远洲的胳膊,进了厨房。   他十七岁开始在厨房打荷,如今在生态酒店做面点。对他来说没什么麻烦菜,一个多小时,桌就摆满了。   鱼炸了一大锅,一顿吃不了就装一半到保鲜盒。他一边码鱼一边嘱咐:“热的时候用平底锅稍微煎一下,别直接微波炉。”   余远洲捏着果子站在他后面,嚼着答应:“好。吃饭吧。别整了。”   “余哥,你现在有没有对象?”   “...没有。”   “找一个吧,都奔三了。现在找,处两年结婚,正好。”   余远洲被逗笑:“行,听你的。快过来吃饭吧,我饿死了。”   两个人一边吃一边聊,不知不觉就入了夜。乔季同的手机在桌面上嗡嗡直响,余远洲瞟了一眼,都是一个叫周瑜的人。   “这谁?”   乔季同把手机屏幕摁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黎先生。”   余远洲有点不爽:“你不在休假?他干嘛?”   乔季同见余远洲脸色不好,连忙讨好地安慰:“余哥,你放心。我心里都明白。”   余远洲叹了口气:“今天太晚了。住这儿吧。”   “不麻烦余哥,我打车回去。”   “那我送你。”   “不用不用。”   “走吧,没事。”   “真不用。”   两个人就这样拉拉扯扯地下了楼,乔季同还在推脱:“你送完我再回来,那都几点了。”   “不碍事,左右我在家待着也...”   余远洲话说一半,注意到了不远处的越野车。   奔驰大G,车牌NM666。在夜色里闪着寒光,也看不清里面有没有人。   余远洲心底咯噔一声。索性不再推脱,伸手拦了辆出租车:“那你到了以后给我来个信儿。”   乔季同矮身坐了进去:“放心吧。你快回去,怪冷的。”   余远洲强撑着冷静,弯腰嘱咐:“到了一定要给我发消息。”   乔季同笑着关车门:“知道啦。你属老妈子的呀。”   载着乔季同的计程车走了,余远洲深呼吸了两口气,扭头向着丁凯复的车走过去。   作者有话说:   余哥和小乔在一起应该会很幸福,但我是不会让俩在一起的,桀桀桀桀桀。   今天妹油双更,因为我三天就憋了这么一章(哎你自己听听这是人话么) 第二十三章   还不等他走近,车门开了。露出一只牛津漆面皮鞋,踩在地上咔哒一声脆响。   丁凯复今天穿了套黑色塔士多礼服。镶锻的大戗驳领,雪白的真丝口袋巾。梳着锃亮的狼背头,手里拿着一只镀金玫瑰。   正式礼服很衬人。武大郎都能给你衬成镇长,更何况丁凯复这种模特身材的帅哥。   他大步向余远洲走过来,把玫瑰顺着他领口往里一插:“想没想我?”   余远洲没敢看他,低头抠了下花瓣上胶的金粉:“从哪儿回来的?”   丁凯复盯着他软润的嘴唇:“客户喜酒。”   “晚上办喜酒?”   丁凯复的脑袋越凑越近:“白天办的,在S城。”   合着这是刚飞回来的,还热乎的大疯狗。余远洲心里有点感动,但嘴上还是吐槽了一句:“你就穿成这样坐飞机?”   “穿成啥样?我光腚了?”   余远洲偏头嗔笑了一下。灯光从镜片上滚过,在冬夜里燃起一片潋滟春色。   丁凯复被勾得头皮发麻,呼吸都重了。他一把抱住余远洲,吮上他的脖颈。一寸一寸往上亲,火热黏糊得像个刚开荤的毛头小子。   余远洲被他吸得脑子发痒,努力拽着最后一点理智推他脑袋:“…别…别在外面发倩…起开…”   丁凯复充耳不闻,从脖颈吮到耳朵,亲得啧啧作响。又用舌尖在他的耳廓后画圈。   余远洲脚彻底软了,脊背抵着路灯杆,用力抓着丁凯复的胳膊喘息。正意乱情迷,就听丁凯复在他耳边问:“刚才那谁?”   余远洲一下子清醒了。偏头冷声道:“和你没关系。”   丁凯复脸沉了。   “那我来猜猜。是不是原来住你对门的,乔、季、同?”   余远洲眼睛蓦地瞪大,用力搡了他一把,怒道:“你调查我?!”   丁凯复垂眼看自己被搡偏的肩膀,脸色越来越沉,简直要滴出黑水。   “你...”余远洲刚想问丁凯复有没有底线,又想起来这玩意儿他不衬,于是改口道,“你不准动他。”   丁凯复猛地掐住余远洲的脸提溜起来,咬牙切齿:“不准?我丁凯复要做什么,还没人敢说不准。”   余远洲一把拍开他的手:“少把自己当土皇帝!这天底下还有王法。”   “王法。呵。”丁凯复指着不远处的公安局,歪嘴一笑:“王法在那儿,你现在就去找王法来抓我。”   余远洲瞪了他半晌,想骂两句,又觉得白费力气。冷哼一声,扭头走人。   丁凯复猛地攥住他小臂,扯回怀里扣住。大鼻子埋进他的发间狠吸一口,又重重长长地喷出来。   “往后不准说跟我没关系。我不爱听。”   余远洲真是服了这个精神病。用玫瑰花甩他脑袋:“松手。”   这是句废话。他说过八百个松手,丁凯复一个也没听过。鼻子尖在他发丝里拱着闻味儿,就像在调查他有没有和别的狗相处。余远洲的脸抵着他的肩膀,心脏不受控制地膨隆作响。   他不该对丁凯复动心。丁凯复是个什么人。   狂妄自私,桀骜不驯。刀口舔血,不择手段。大标题恶霸,小标题有病。   可抛开他的坏,他又是那么强大而自由。身上那股无畏的草莽劲儿,让人羡慕又崇拜。   余远洲仰起头望天。北方的冬夜,总是有些莫名其妙的烟。雾雾昭昭的,就像他的心一样。明知道这是错误的感情,病态的关系,却还是不自觉地被吸引。   心理诊疗预约的是正月十七,还有十天。余远洲颇有点自暴自弃地想,既然梦会醒,那就做一场。既然错误会被纠正,那就错一回。   这十天,就当一个容错的期间吧。   他不再挣扎,任由心底的情愫爆发。回抱住丁凯复,破天荒地发出邀请:“上楼吗。”   成年人之间不需要说明白。不,这句话已经很明白了。   丁凯复手臂僵住了。余远洲从没对他这么主动过。他亢奋得直懵,像是生了无数个心脏,从头到脚都突突直跳。   人,尤其是男人,越是处于弱势时,那点不值钱的自尊就越要呼呼往外冒。   丁凯复早就被余远洲给迷得死死的,说是神魂颠倒都不为过。但他不想不承认,更不想让自己显得掉价儿。于是嘴硬地拿起乔来:“不去。屋里一股小白脸味儿。”   余远洲翻了个白眼。狗鞭硬邦邦地在他腿上戳着,嘴里矜持个什么。别以为上床这事儿像结账,俩人还能推上个几百回合。   他不咸不淡地说道:“那你回去吧。不送。”   丁凯复脑门青筋一跳,拽着余远洲就往车上走。   余远洲明白他打什么色注意,果断直接地拒绝道:“我不搞车震。”   丁凯复露出个得意的笑,“余老师,想挺野啊。我就是饿了,想让你陪我吃口东西去。”   余远洲被反将一军,面上挂不住了。他把手一甩:“我吃饱了,不去。”   丁凯复嘴角又耷拉了下来:“小白脸做的东西好吃是吧。”   余远洲头疼死了。自己怎么就惹上了这么个阴晴不定的小心眼。他不想让丁凯复衔上乔季同,转移话题道:“这么晚还有什么店?”   “南耀路有家老婊子烧烤,通宵开门。”   得了。这回他算是知道傻强那句老婊子烧烤从哪儿来的了。就算招牌的花体字不好认,那笨理合计谁家店起名能叫老婊子啊。   余远洲终究没忍住,第二次开口纠正:“那家店叫老妹子烧烤。”   丁凯复不以为然:“他家烤羊腿不错,我以前总去。”   上了车,余远洲先把窗户放下来一条缝。   丁凯复一边点火一边问:“空调开大了?”   “不是。你这车底盘太高,晃得我头晕。”   “高和晃有什么关系?”   余远洲扣上安全带,继续给这个理科文盲补课:“同样质量的东西,重心越高,重力作用线越容易超出支面,稳定程度就相应越低。”   丁凯复沉默了几秒。这句汉语他每个字都听懂了,但组合在一起就像鸟语。没文化让他觉得丢脸,忍不住地抬杠:“哦。那你的意思,郭敬明跑起来就比姚明稳当?”   余远洲纠正道:“郭敬明和姚明的质量不同。你可以打比方说一块砖,平放比竖放稳。或者说一样质量的鞋,郭敬明穿平底的就比穿厚底的跑得稳。”   丁凯复惯常霸道,抬杠不行就耍浑:“这些大道理都没用。我车照开。”   余远洲是读书人,最讨厌听读书无用论。遂争辩道:“没有无用的知识。重心对所有的物体来说都很重要,尤其是车辆和机械,重心不稳就会发生倾倒或者翻覆。从力学角度,你这车性价比很低。轴距短,后排窄。老式循环球液压转向装置,方向盘沉得坠手,在城市里转弯难度极大...”   丁凯复啧了一声。他管什么性不性价比。贵,大,拉风,就行了。余远洲这张嘴,亲起来舒服,听起来闹心,整得他脑瓜子直嗡嗡。他开口打断:“余老师,我给你截粉笔,你在这儿讲两堂吧。”   余远洲问:“你为什么总叫我老师?”   丁凯复没答。   “你是不是把我当成什么人?要不然你...”   丁凯复伸手拨开音响,放起了歌。语气骤然冰冷:“我想告诉你的,会告诉你。没告诉你的,少打听。”   余远洲愣了愣,嘁了一声,不再说话。   三十来分钟,到地方了。余远洲跳下车,仰头看了眼招牌。龙飞凤舞的几个立体大字,都是艺术字,冷不丁一看还真挺像老婊子的。   这家店名字接地气,内装也接地气。有点像余远洲大学时和舍友常去的那种店。   包厢在最里面,大堂摆着两排四人位的木头桌。店里烟熏火燎的,柜台后吊个50英寸的液晶电视,正放着晚间新闻。电视下面站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梳着细马尾,正噼里啪啦地摁计算器。   北方人没什么夜生活,冬天尤甚。这个点也没客人,几个伙计正在靠门的桌上打扑克。   丁凯复推门而入,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看过来。细马尾连忙把烟头往地上一扔,谄媚热乎地迎了上来:“枭哥!这打哪儿回来的!”   几个伙计一见老板这态度,也纷纷放下手里的扑克,站起了身。   丁凯复没搭理老板的问句,拉着余远洲径直往里走:“先上份烤羊腿,来半打啤酒。”   作者有话说:   你们两个给我向郭敬明道歉。 第二十四章   最里面是个十人大的包厢。   灰墙面,大圆桌,摆着一圈斑驳的白铁椅。丁凯复走到正对门的主位,拉开椅子落座。余远洲和他隔了个位置。   丁凯复不太高兴:“过来,坐我腿上。”   余远洲接过伙计递上来的茶壶,用热茶滚了下杯子:“你怎么不干脆让我骑你脖子上。”   丁凯复拿走余远洲刚烫好的杯子,“你也不是没骑过。”   余远洲没搭理他的黄腔,重新拿个杯子烫。   这时候伙计把啤酒拎上来,丁凯复起开一瓶,把抢来的杯子倒满,又推回给余远洲:“你酒量怎么样?”   余远洲没拒绝,接了过来:“凑合。”   “白的能喝吗?”   “喝不了。”   “那不叫凑合,”丁凯复笑着指他,“那叫完蛋货。”   余远洲冷哼一声:“我老家楼下的大爷能喝,现在走路都靠抽搐。抽一下迈一步。”   丁凯复笑得更开了。余远洲以前从不跟他开玩笑,这让他新鲜,更让他悸动。   他喝了口啤酒,说道:“你老家L县,我也熟。”   余远洲手一顿。   “你来过?”   “我十岁那年去的L县,呆了两年,十二岁来的D城。”   “为什么来D城?L县不好呆?”   丁凯复摇头:“闹出人命了。”   “你杀人了?”   “不算我杀的。”丁凯复撕了条羊腿肉放到余远洲的盘子里,“尝尝。”   余远洲还想追问,丁凯复却已经改了话题:“傻强给你的本子看了吗。有没有喜欢的?”   那个房产汇总的资料,余远洲翻都没翻。含混道:“现在的地方很好。我不想换。”   丁凯复撩起眼皮看他:“你不想跟我住?”   余远洲道:“我习惯自己。”   “这个习惯得改。”   “凭什么?”   “凭我是你男人。”   余远洲不屑。这给你霸道的,玉皇大帝都得给你退位让贤。但他知道和丁凯复硬碰硬没好处,于是随口搪塞:“再说。”   “余远洲。”丁凯复把玻璃杯往桌上一撂,脸凑到他面前,沉声道:“你记着。你是我的人。一辈子都是我的。”   余远洲冷笑:“这话等咱俩领证了再说吧。”   空气凝固了。   丁凯复直勾勾地看他,脖颈上的胎记通红,红得像是要烧起来。   “···你想给我当媳妇儿?”   余远洲也愣了。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脱口而出这样的话。他本意是想表达他俩不可能结婚,更别提过一辈子。可这话说出来怎么···   还不等他辩驳,丁凯复哐当一声站起身,扯着他的手腕就往外走。   “你干什么?!饭不吃了?”   丁凯复回过头,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吃!怎么不吃。”   丁凯复拽着余远洲一路到停车场。   打开后座车门,手指勾着坐垫下的拉带,把椅子靠背猛劲儿往前一掰。后排空间一下子就和后备箱打通了。近两米的车高,打通后像个小房间。   这回余远洲完全肯定,这货就是要在车里!   “我不···”话音未落,丁凯复就把他塞进了后备箱,随后长腿一跨,也跟着挤进来了。   狭小的空间,昏暗暧昧。两双眼睛一对视,气氛腾一下就着了。   丁凯复一把抱住余远洲,啃了上去。手伸进他的衣服,在腰背上用力揉捏。   “不行···会被看到···”   “没人看。”   强烈的羞耻带来强烈的刺激。余远洲被亲得心惊肉跳,整个脑壳都在发烧。   身下硌着梆硬的座椅背,嘴里的舌头又苦又干,带着浓厚而纯粹的男人味儿。   男人之间的情欲不同于男女之间。这是一种更狂野,更有力,也更兽性的激情。没有层层文明的裹缠,没有以退为进的矜持,有的只是如火焰般浓烈的荷尔蒙。   余远洲扶着丁凯复宽厚的肩膀,头晕得像是撞到了石头。脑海中的魔鬼不住蛊惑:醒之前再梦一场。对之前再错一回。撞了南墙再回头,见了棺材再掉泪。   理智的弦被一根一根挑断,每一声断弦,都奏出一个人名。   金枭···金枭···金枭!!!   余远洲一把回抱住丁凯复,唇舌激烈地回应,手上撕扯他的礼服。   丁凯复身子一僵。随后抱得更紧,吻得更色。   在换气的空档,余远洲手指摩挲着他的后脖颈,喘着粗气问:“有套吗?”   丁凯复裤裆都要起火了,哪有心思去找套:“没有。”   余远洲看他拆润滑剂瓶子的塑料膜。买了润滑没买套?他看向丁凯复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极其嫌弃:“你不会没有戴套的习惯吧。”   丁凯复手上急不可耐地准备,嘴角荡起括弧似的坏笑:“扯。就跟你不想戴。你不要给我当媳妇儿么,我把子孙给你,你给我生个大胖小子。”   余远洲脸腾得烧起来:“说的什么东西!”   丁凯复拍了他屁股一巴掌:“快放松。我JB要涨折了。”   余远洲强忍着异物感,愤恨地锤他肩膀:“说得轻巧!你他妈放松一个试试···唔!”   寒冬元月,碎雪扑天。车子粘在夜色中震颤,像是蛛网上的蝉。窗口晃着刺目的火光,火中人影交叠。   送进去。送进去。把火种送到身体里去。浓香的火焰点燃痴情的纸船,在彼此的血液里燃烧,升腾,回转,最后尽数化做落在心上的浮灰。   丁凯复闷哼一声,骨架猛地撂到他身上,像座轰然倾倒的铁塔。余远洲眼前白光一晃,绝望地低叫一声,随即失去了意识。   凌晨五点半,余远洲醒了。他揉了揉太阳穴,摸起眼镜戴上。俩人还在车里,暖气开得很足,空气干得他嗓子疼。   他盖着件厚实簇新的军大衣,伸直腿斜躺着。而丁凯复蜷缩在一旁,只披着件单薄的礼服上衣。   脚底下扔着个小塑料袋,里面都是用过的纸巾。余远洲把大衣掀开,就见自己不着寸缕,屁股下面垫着丁凯复的白衬衫。   他呲牙咧嘴地把内裤套上,又爬到前排够来半瓶水喝。   抹了下嘴,望着不远处的烧烤店。闪着霓虹的招牌挂了薄雪,在路灯下显得有点落寞。扭头看了眼身旁熟睡的丁凯复,心里不是滋味。   余远洲捋了一把丁凯复铁皮似的头发,低头轻吻他绛红色的薄唇。   镜片上流光一晃,两滴冰冷的眼泪忽地就掉了下来。   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就算身体嵌得再严丝合缝,心也绝对不会靠近一分。   都是不应该发生的关系,都是没有结果的感情。   他和丁凯复的孽缘,到底会以一个什么样的方式终结?他有点不敢去想,因为他直觉那将是一种很疼痛,很惨烈的方式。   只希望那天到来的时候,不要太过难堪。   毕竟自己对这个男人,曾有过那么一点,真情实意的喜欢。   作者有话说:   今天老板没来,我在公司偷摸划水给大伙双更(嘘) 第二十五章   过了十五,年味儿基本就散干净了。都该上班上班,该上学上学。   午休时间,余远洲掏出手机看了眼日程表。今天下午丁双彬没课,会来公司跟他学一下合同签订的流程。   带孩子是个体力活,得先吃饱才行。余远洲站起身抻了个懒腰,去食堂吃饭。   银实地产有独栋办公楼,三层是大食堂。食堂窗口都外包出去,公司统一给员工每月一千五的餐补。因为是外包,伙食质量还算不错,天天中午人满为患。   余远洲在自助快餐窗口舀了勺麻婆茄子,外加三个醋丸子。盛了碗菠菜鸡蛋汤,随后找个地方坐下了。第一口还没送嘴里去,面前就多了一个餐盘。抬头一看,傻强正嬉皮笑脸地跟他打招呼:“大嫂好。”   余远洲惊讶道:“你怎么在这儿?”   傻强在桌面上平了下筷子头,也跟着坐了下来:“嫂子在哪儿,我在哪儿。”   余远洲浑身不得劲。这一天到晚被人看着的感觉太糟糕了。   “我不喜欢被监视。”   傻强从余远洲盘子里扎了个醋丸子:“别说这么难听嘛。什么监视,这是贴身保护。”   “我不需要贴身保护。你没别的事干?天天盯梢你不空虚吗?”   “我一没学历二没技术,枭哥一个月给我开两万,你说我空虚吗。”傻强嚼着丸子笑,“这丸子不错,带脆骨的。明儿我也打这个。”   余远洲冷下了脸:“上次是不是你给丁凯复通风报信的?”   “哪一次?”   “少装蒜。初七那天,你前脚走,丁凯复后脚就来了。”   傻强也没否认:“不是我主动告的哈。正巧枭哥那天要从S城回来,刚落地就打电话问我你干啥呢。左右他都要去找你,我犯得着说谎么。”说罢又要从余远洲盘子里扎丸子。   余远洲挡开他的筷子:“是不是不管我做什么,你都会汇报给他?”   傻强筷子一拐,夹走一条茄子:“枭哥这人其实挺好的。你看他生气时吓人,但只要你听话,他不亏待你。”   余远洲皱眉道:“你筷子沾过桌面,别在我菜里划拉。”   “我咋就觉着你那盘更好吃。”   余远洲又伸手挡他:“起开。你都夹走了我吃什么。”   “你打得太少了。”傻强从自己盘里夹了一块排骨给他,“趁年轻敞开吃。等过了三十,吃多少长多少。”   余远洲嫌弃地看着那块排骨,用筷子扒拉到一边:“别教育我。说得像你比我大似的。”   “哎我还真就比你大。”   “你多大?”   傻强一抬筷子尖儿:“属鼠的。”   余远洲上下打量了一下傻强。黄毛中分头,格子夹棉衬衫,罩着个亮面羽绒马甲。再加上脸上坑坑洼洼的,瞅着就青春期刚过,怎么比他还大出四岁来?   “真的假的?”   傻强得意地拍拍脸:“长得嫩,没招。”   余远洲嗤笑一声,夹枪带棒地挖苦:“你比丁凯复还大两岁,你管他叫哥?”   傻强的笑消失了。他放下手,尴尬地清了清嗓:“咳。这年头谁能耐谁是哥。你也听我一句劝,别惹他。顺着他点,捧着他点,啥都能有。”   余远洲回了他一个鄙视的眼神,放下汤碗擦了擦嘴。随后站起身端起餐盘:“我想要什么自己会挣,不用别人给。”   傻强不以为然,低头摆手:“好话不说第二遍,不听拉几把倒。”   余远洲不再理他,走人了。   傻强是块铁板,洋辣子更甚。有这俩人形摄像头跟着,自己去心理咨询的事情一定会传到丁凯复那边。   余远洲烦躁不已。凭什么?凭什么自己去哪里,干什么,都要一一向丁凯复汇报解释?他又没有奴才病,干嘛要给自己找个主子管?   正想着,肩膀忽然被拍了下,余远洲吓得一个激灵。回头就见丁双彬的两排大白牙:“余助,新年好呀!”   余远洲扯出个场面微笑:“二少,新年好。”   “今晚有空没,一起去吃个饭?之前那事儿麻烦你了。”   “分内的事情,没什么的。饭就免了吧。”   “别啊,你帮我那么大一个忙,”丁双彬熟稔地搂着他肩膀,“总得让我报答报答。”   余远洲本想继续拒绝,忽然心思一转,说道:“那我这里,刚好有件事需要二少帮忙。”   丁双彬立刻心领神会:“啥忙?躲我哥?”   正月十七上午十一点半,余远洲跟着丁双彬走进了D大附近的Darts cafe。丁双彬径直上了二楼,余远洲穿堂而过,从后门出去拦了辆出租车。   瑞林心理咨询是D城最有名的心理诊疗所。创办人兼主治医生陈瑞,在北美读了十二年心理学,权威老道。看诊全部采取预约制,费用也较为高昂。余远洲这回下了血本儿,高低要把自己这个闹心的斯德哥尔摩给治好。   余远洲到得早了些,填了个信息表后坐在候诊室等。候诊室是个三十来平的客厅,装潢成暖黄色调,摆放了几张米白单人沙发。沙发与沙发之间用盆栽的金桔树隔开,让患者有开放且独立的个人空间。   余远洲挑了个靠边的位置坐下,从包里拿出本小说翻了起来。还没等看进去,就被旁边的人搭话了。   “余远洲先生。”   隔着一大排金桔树,看不清对方的面目。余远洲疑惑道:“哪位?”   树叶里面伸出一张名片。余远洲接了过来。名片用高档绵纸而制,凹印着logo和名字。   圆春保险名誉董事 段立轩。   余远洲心下一震。   这时就听隔壁接着道:“前些日子想请您吃顿饭,手下人办事不力,让您受怕了。我给您赔个不是。”   余远洲没心思和他虚与委蛇:“你找我干什么。”   “想和您做个交易。”   “我没兴趣。”   段立轩轻笑一声:“刘晓雯也没兴趣吗。”   余远洲耳朵里轰隆一声,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永远也无法忘记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是撒旦,是沉疴,是诅咒,是血淋淋的噩梦。   刘晓雯,十七年前是L县第二中学二年四班的一名普通学生。   10月17日晚,刘晓雯向警方通报,指控班主任余光林对其施行了长达半年的猥亵。   10月18日,警方立案侦查,余光林被拘捕。   10月25日,第二中学发出声明,开除涉事教师余光林,全面加强校园安全隐患排查。   11月17日,因证据不足,余光林被暂时释放。   12月20日,经法院审理,公诉机关质控被告人涉嫌猥亵幼女的证据不足,指控不成立,一审宣告被告人余光林无罪。   次年6月15日19:25分,余光林于自宅跳楼自杀。   作者有话说:   甜蜜已经结束,开始整活前的铺垫。余哥比小乔还惨,都准备好救心丸嗷。 第二十六章   17年前。   乌云压得很低,像是要来一场暴雨。   放学铃一响,孩子们像是出栏的小猪仔,呼呼啦啦往外挤。   只有一个孩子没动。   靠窗第三排,那个戴眼镜的男孩儿。就像是没听到铃声似的,埋头在练习册上一笔一画地写着。   没一会儿教室就空了。后排的小胖妞慢腾腾地套好雨披,走到他身边。   “余远洲,你别难过了。大龙他们几个都瞎说,我知道叔叔是好人。”   余远洲写字的手顿住了,抬起脸看她。右脸蛋高高垄着,连带着上嘴唇都翻起了一半。他推了下眼镜,吐出三个含混的字:“学学里(谢谢你)。”   小胖妞从裤兜里掏出块发软的巧克力糖,放到他桌上:“吃了糖就不疼了。”   余远洲拿起那块糖,扯出个勉强的笑:“嗯。”   小胖妞见他笑,脸蛋红了。正想再说两句,门口探头进来个干瘪老太婆:“晶晶!蘑菇啥呢!人家小孩儿都老早就出来了……”   老太婆一看到胖妞身边的余远洲,脸色变了。她快步过来薅住胖妞的胳膊,往后使劲儿一带,破口大骂:“死孩崽子属苍蝇的?净往粑粑身边儿黏!”   胖妞往后坐着屁股:“姥儿,他们瞎说,警察都说了是假的……”   老太婆伸手拍胖妞的脑袋:“还警察说,警察知道个屁!这玩意儿遗传你知不知道,死孩崽子,一天到晚我得跟你操多少心!”   一老一小互相扯巴着走了。余远洲仍低头写他的练习册,笔下的纸却早已被答案划得稀烂。   六点半。大雨倾盆。   保卫处的大爷在走廊里扯着破锣嗓子喊着:“还有没有人!关门了!要关门了嗷!”   余远洲收拾好书包,在大爷的教育声中飞奔而去,一头扎进了雨幕。   闪电层层,雷声滚滚。石砖地上溅起雾,空气里一股漂白水的臭气。   余远洲没打伞,就这么在雨里跑,只是跑。   镜片后的世界没有轮廓,只有大块的颜色。雨是抽在身上的,一鞭子一鞭子,触电一般疼,疼得他想放声大叫。   在连提「性」这个字都讳莫如深的小地方,偏见深得像井。没人在乎事实,只想要热闹和谈资。   不想回家。不想面对灰白的父亲,也不想看青红的母亲。   想长大。迫不及待地长大。上初中,上高中,上大学,然后离开这深井一样的小镇,离开他那正缓缓腐烂的家。   抽油烟机嗡嗡地响,家里没有人说话。余远洲蹬掉湿漉漉的运动鞋,往卧室走。   “没带伞?!”张菡从厨房里探出头,看到浑身湿透的儿子皱起脸。   “嗯。”余远洲不自然地撇身子,大步跨进卧室,回手就要关门。张菡注意到他的异常,冲过来一把掰住他的肩膀。   还不等余远洲遮挡,张菡已经看到了他的脸。   她眼睛咻地瞪大,甩手将锅铲撇到地上:“谁打的?!”   余远洲垂着头,不吱声。   张菡跪下身捧起他的脸,愤怒得肩膀直抖:“还手没?”   余远洲小声地说道:“寒了(还了)。”   “你们老师知不知...”话说到一半,张菡眼睛黯了。她的脸忽然变得很长,像是有一只手在重重地往下扯。眼睛里浮出水,眼瞅着就要哭出来。余远洲就怕看她哭。怕她为自己哭,怕她为父亲哭,怕她为她的辛苦难堪而哭。   他搂住她耸动的肩膀,轻声安慰:“妈。不呼(不哭)。”   张菡的眼泪还是掉了下来,顺着她单薄的脸颊往地上砸。她哭着捋余远洲黏在额上的头发:“你们老师他,他妈的不得好死。谁打的,儿子,告妈,谁打的?”   余远洲不说话,只是摇头。   这时书房响起了脚步声,门吱呀一声开了。余光林站在门后,看着抱在一起的母子。   余远洲也抬起脸看向他。   余光林还没到四十,头发却已花白。他的脸像一张揉皱后抹平的纸,带着一种满满当当的空白。眼睛睁着,没有一点表情。浑身僵直,像一具腐烂的木雕,散发着潮湿的霉味。   余远洲张了张嘴想叫他,但他又缓缓关上了门。   张菡抓起脚边的锅铲砸到门上,哭嚎起来:“余光林你个瘟灾货!人不人鬼不鬼,连累你儿子跟你受罪!洲儿才十岁,他才十岁!他妈的该死!该死!你怎么不死...呜...你怎么不死...我真恨你...恨你!”   尖利的哭嚎就像是刀,一刀一刀攮在余远洲的心上。一场血淋淋的征伐再度上演,而这次的罪状则是他。   是他。是他。是他。   余远洲扑通一声跪到母亲面前,像个罪人一般请求她的宽恕:“呼要骂了,妈,呼要骂了,求你了,求求你...”   张菡忽然止住了哭,定睛看着他。飞快地一下,她抹了把脸,扯着余远洲站了起来。   “你跟着哭什么!妈教没教过你,男儿膝下有黄金,男子有泪不轻弹!去洗澡吃饭。明早妈去学校找你老师。”   她把两侧的碎发往后拢了拢,捡起地上的锅铲,回了厨房。   厨房响起哔啵哔啵的点火声,余远洲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书房。走进洗手间,趿拉出两行黏糊糊的湿脚印。   他慢吞吞地脱着湿衣服。没穿拖鞋,光着小脚踩在瓷砖地上。瓷砖本该是凉的,可脚更凉,倒显得瓷砖暖了。顺着水管传来楼上呜呜啦啦的说话声,夹杂着女人的笑。那笑声尖锐恐怖,像是哪吒传奇里石矶娘娘的笑,从悠长的山洞訇訇地穿出来。   余远洲拧开花洒,用哗哗的水声去掩盖那瘆人的笑。只有哗哗的水声。对着他兜头罩下来的水声。   他仰面迎向热雨,哭开了。咧着嘴,不敢发出声音,肩膀直抽。   孩子是蜷缩着的大人。只要披着这个半大的壳子,就没人会认真倾听他心里的苦。   孩子不允许有苦。孩子的苦都是假的。孩子的苦只能憋在心里,直到巨大的悲哀压得他喘不过气,这具壳子才堪堪地长大一丁点儿。   蜷着,蜷着,日复一日地蜷着,浑身酸痛得像是害了关节炎。   大人不要他的帮忙,不要他的悲伤。大人只要他做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瓜,在腐烂的巢穴里强撑着茁壮。   余远洲关掉花洒,好似听到了开门的声响。   忽然一个闪电晃过。紧接着雷声炸起,窗框咣铛作响。   ——   雨停了,他父亲的钟表也停了。两年后的一场雨,同样带走了他的母亲。   刘晓雯转了学,自此销声匿迹。而他离开L县,搬到了M县的祖父母家,重新生活。   雨似乎彻底停了,阳光透过云层重新撒了下来。却再也照不到他心底的背阴,那块被雨浸泡过的地方。   作者有话说:   双更! 第二十七章   余远洲从座位上弹了起来。   橘子树有两米来高,看不着旁边什么情况。他正要绕过去,就听段立轩说道:“谈生意不用看脸。稍安勿躁。”   余远洲停下脚,死盯着树叶,恨不得在上面盯出两个窟窿。他捏着拳头重新落座,摸着侧脖颈让自己冷静:“你想要什么。”   “我想让你帮我找个人。”   余远洲皱眉,他并不认识什么大不了的人。唯二认识的“大人物”,就是钓鱼佬和大疯狗。   他试探着问道:“这人在丁凯复那儿?”   “和聪明人讲话就是快。”段立轩从树叶里插过来一张证件照:“这人叫肖磊,原本是我的员工。两个月前突然消失,叛变到了疯狗手底下。他掌握了圆春的重要机密,我想知道疯狗把他藏哪儿了。”   余远洲抽出那张照片打量。蓝底的五寸证件照,二十出头的男人,寸头单眼皮。脸盘硬,气质野,眉宇间一股狂狷之气。   仅仅是这么一张照片,余远洲都被扑面的杀气给震慑到了。   好锋利的小子,像把出鞘的刀。   他没着急回答,在心里重新咂么了一下段立轩的话。   突然消失,那就是没办理退职手续,走得慌张落魄。   这么年轻的小子,手上怎么会握有圆春这么大公司的机密?到底是「掌握机密」,还是「撞破黑幕」?   如果是后者,自己若贸然将其下落告知对方,这小子会不会有性命之忧?   余远洲再怎么想知道刘晓雯的下落,也不会去害人。背负罪恶比背负苦难更让他难以忍受。   他思忖片刻,谈判道:“刘晓雯的下落,知与不知,我该怎么活还是怎么活。段先生要是有诚意,不妨直接告诉我肖磊手上握着什么。你谈生意不乐意亏本,我也一样。”   段立轩没想到余远洲这么难对付,沉默了好一阵儿,才答道:“肖磊手上握着什么,我无可奉告。余先生不想脏手,那我可以退一步。你只需要告诉我,肖磊有没有和丁凯复交底。”   余远洲心想这姓段的真他妈狗,说什么退一步,任务难度还跟着升级了。查行踪是死的,探口风是虚的。虚的永远比死的难,而且他也没自信能从丁凯复嘴里套出东西。   段立轩听他不语,接着道:“填空题改成了二选一,余先生还不满意吗。”   余远洲摩挲着脖颈,脑子飞快地转。这是个难题,答案却简单,无非两个。   A交底了。B没交底。   答了A,那肖磊便是弃子,即便本人侥幸逃脱,难保其家人不遭报复。答了B,那肖磊还有利用价值,圆春仍旧不敢轻举妄动。   如果既想知道刘晓雯的下落,又不想做害人之事,那他可以应承下来。至于回答,答B就行了。   唯一的麻烦,就是怎么让段立轩信他。   “我的答案,段先生信么。”   “你可以糊弄我。”段立轩轻笑,“但我劝你一句。年轻人不要太气盛,出来混也不要太自作聪明。”   不要自作聪明。这句话丁凯复也对他说过。而就是那天,他被···余远洲心里咯噔一声,额头沁出了细汗。   这时房间上方小音响叫号了。   “叮咚。03号余远洲先生,请移步1号会诊室。”   余远洲站起身,大步绕过橘子树墙。   隔壁间已没有人,沙发上的压痕还未消。他刚想往门口追,小护士笑眯眯地迎了上来:“余先生,这边请。”   “...好。”   ——   诊疗室里贴着淡绿墙纸,靠窗摆着两张绿条纹的布沙发。坐着一个三十五六的短发女人,腿上放着个文件夹板。   “余先生,我看了您的量表(一种专业问答卷),”陈瑞开门见山,“先说结论,您并没有患上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余远洲屁股还没撂下来,听到这话僵住了。直直地看向陈瑞。   陈瑞端起茶壶,倒了一杯放到余远洲面前:“您没有自我丧失感,也没有过度情感依赖。简单来讲,您只是爱上他了。”   余远洲眉心一个隆起的川:“陈医生,正常人会爱上伤害自己的人吗。”   “您可以换一种表述方法,”陈瑞缓缓道,“比方说,您和他的初遇有点糟糕。”   余远洲靠上沙发背仰起头,双手盖住自己的脸。他小幅度地摇头,声音闷闷地从指缝里渗出来:“我无法接受这个答案。我可以肯定,我是恨他的...我不知道该怎么讲...既恶心又...”   既恶心又心动,既逃避又想念,既恨...又爱。   “他是不变的。爱也好,恨也罢,都是您对自身的苛求。”陈瑞柔声道,“余先生,根据人格筛查测试结果显示,您患有强迫性人格障碍。”   余远洲拿下手:“什么障碍?”   “强迫型人格障碍。俗称完美主义。”   余远洲用一种迷茫的眼神看她:“完美主义是病?”   陈瑞点头:“是一种能引发各类问题的心理疾病。有强迫型人格的人,常常用思考来回避情感。通过对完美的追求来维持自尊,对他人轻蔑,对自身苛求。完美主义者是罹患抑郁症的高危人群。”   余远洲呆愣了下,前倾身子问道:“完美主义和抑郁症,会不会遗传?”   “和遗传有相关度。但属于多因素疾病,还跟生活习惯,受教育程度,您自身性格特点以及社会心理因素有关。您有罹患抑郁症的直系亲属吗?”   “有。”余远洲攥着自己的膝盖,“我父亲。”   陈瑞微微点头,在手里的档案上做了个标注。   “您父亲的抑郁症到了哪个阶段?”   “不清楚,没看医生。”余远洲用力摩挲着自己的侧脖颈,前脚掌在地板上快节奏地敲打,“他跳楼了。十七年前。那天雨很大,雷雨,他看起来很僵硬。我不知道他到了哪个阶段,但他很僵硬,眼珠不动。没去看医生,不知道哪个阶段。也没落到地上,挂在那个,二楼的雨棚上,绿玻璃的钢条雨棚···我下楼去,他没下来,头朝下,挂在雨棚上,眼珠不动···地看着我...”   “余先生。”陈瑞打断余远洲语无伦次的话,伸手盖上他的膝盖,“外面下雪了。”   余远洲呼啦一下从噩梦里惊醒,呆愣愣地看她。   陈瑞露出一个温暖的微笑,又重复了一遍:“看,外面下雪了。”   余远洲扭头看向窗外,一片浅铅色的浓雾,雾里飘着鹅毛大雪。   下雪了。冬天。没有雨。也没有雷。余远洲咚咚作响的心脏缓缓平复,他如释负重般长出了口气。   陈瑞拉开沙发前的落地灯,让房间明亮起来。   “余先生,虽然您没有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但您的心理问题十分严重。我建议您尽早治疗。”   “治疗什么?”余远洲下意识地逃避心底的溃烂,佯装轻松地开玩笑,“您给我开点失忆药,说不定有效。”   陈瑞柔声劝道:“您的强迫性人格,很可能来源于这段不幸经历。我能感受到,您在潜意识里,正不断地给幼年的自己判罪定刑。心底的孩子一天不解脱,您的强迫性人格就会不断加重。“陈瑞拿起茶几托盘上的旺旺雪饼,撕开包装放到茶杯口。   “打个比方。您就像这块饼干,这热茶就是您的心理创伤。而热茶冒出的气,就是您的强迫性人格障碍。热气正不断地渗透这块饼干,它在慢慢变潮。现在看起来好像都没什么问题,可一旦生活里出现重大打击,”陈瑞用笔头轻轻一戳,饼干就像是豆腐渣一样,化成碎屑落进了茶杯。   她抬眸看向余远洲:“您的精神,就会全面崩溃。”   余远洲盯着茶水上的饼干沫,沉默了。   陈瑞以为他在顾虑费用和效果,说道:“治疗方面,包括心理动力学治疗和认知行为治疗,每周一到两次,按次缴费,随时都可以解约。疗效方面,实话讲由于是自幼形成的人格特质,没有速效药。但有望得到显著改善,治疗结束后也不会反弹。”   余远洲搓了把脸,扭头看向窗外的大雪。   “我顾虑的不是这些。我怕治好了···就不痛了。不痛,就忘了。我要是忘了,我父亲他...“   余远洲摘下眼镜,伸手盖住了眼睛。手掌下划过一道疼痛的反光。   他的声音很轻,是没有用喉咙发声的气音。   “就真的...彻底没了。”   如果自己也将他遗忘,那余光林就被这个世界彻底抛弃了。   没人记得那个温柔勤俭的好人余光林,没人记得那个把学生当孩子的老师余光林。   有的只是无数模糊记忆里的故事谈资,那个猥亵幼女的衣冠禽兽余光林。   作者有话说:   今儿妹油双更,因为更太多了,已经浪费了两次轮榜机会。再嗷嗷更我怕这文没啥曝光就完结了(狗头)   当遇到难以承受的苦难时。   小乔:逃避问题。   余哥:鸡哔寄几。   我私心是敬佩小乔,心疼余哥(说屁话没有用,你自己瞅瞅你给余哥找的什么绝世狗JB攻)   PS:周四大狗发疯预警。有点重口,请各自备好救心丸。 第二十八章   “二丁,几点走?”正在掷飞镖的黄毛回头问道。   黄毛叫贾飞宇,是丁双彬所在小团体里的一员。家里做玻璃制品的,论花钱没黎建鸣阔,论后台没丁双彬硬,但论草包程度,他排第一都没第二。黎建鸣说他鸡尖嘴(鸡屁股嘴),干的稀的都兜不住。反正也不管好赖话,嘴唇子一翻翻,都噗叽噗叽地往外冒。   丁双彬抬腕看了眼表,“再等会儿。余助往回来了。”   贾飞宇放下飞镖,走到卡座抓起可乐吸了一大口。   “嗝。余助余助,那小眼镜儿赶你爹了。嘿,我说——”贾飞宇往丁双彬身上一倒,胳膊夹着他脖子坏笑,“你不会是跟我和黎狗混久了,也想尝尝公的了?”   丁双彬推他脑袋:“滚。长两个苍蝇眼睛,看什么都是屎。他是我爹派来的,我不跟他搞好关系,他能在我爹面前说好听的?还有黎二是黎二,你是你,别摆一起说。真能给自己贴金。”   贾飞宇不以为然地撇撇嘴:“黎狗也是你爹。”他又喝了口可乐,忽地眼睛精光一闪,淫笑起来:“哎,该说不说,那小眼镜儿是挺勾人。西服穿得贼骚,说话走路都装模作样的。待会儿喝酒把他带上,我把他灌倒,捡回去玩一把。”   丁双彬回手一个巴掌抽黄毛胳膊上:“艹你不要命了!你敢打他主意,我哥能把你那玩意儿片下来!”   贾飞宇听到这个「片」字,打了个寒颤。听闻这大疯狗十一岁开始进局子,犯的第一件事儿就是拿刀片了别人老二。   他瞬间对余远洲失去了性致,但还是嘴硬道:“不让你哥知道不就···”   “不让我知道什么。”阴沉的声音从沙发后的楼梯上传来。   两个小崽子就像被点了穴,一顿一顿地转动脖颈往后看。   就见丁凯复正缓步迈上来,眼珠僵直地盯着贾飞宇,嘴里喷着浓浓的雪茄烟。   丁双彬哐当一声站起来,桌子都带歪了:“哥!你···你怎么来了。”   丁凯复走上来坐到两人对面,交叠起腿:“嗯。我不能来?”   他的眼睛还在衔着贾飞宇,薄唇勾着似笑非笑的弧。   丁双彬见他瘆笑,心里暗道糟糕。贾飞宇这个草包,早晚死在这张烂嘴上。他拿起桌角的菜单放倒丁凯复面前,转移话题道:“哥,喝点啥?”   贾飞宇也反应过来,殷勤地把烟灰缸推到丁凯复面前,跟着叫了声大哥。   丁凯复看着他,挑了下眉毛:“端起来。”   贾飞宇没反应过来,愣着看他:“啊?”   丁凯复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桌面上的烟灰缸。   贾飞宇咽了口唾沫,颤颤巍巍地端起烟灰缸,递到丁凯复面前。   丁凯复呼出一口烟,在乱颤的烟灰缸里掸了下烟灰。   贾飞宇刚松口气,就听丁凯复又道:“刚才说不让我知道什么?”   贾飞宇脸都白了。他不知道丁凯复是听清了还是没听清,只能捧着烟灰缸无助地看向丁双彬。   丁双彬干笑两声,把菜单往丁凯复面前递了递:“哥,他家自调鸡尾酒不错,你点一个。”   丁凯复嗯了一声,把烟头缓缓怼到菜单上,一股塑胶的糊臭蔓延开来。还不待丁双彬反应,就见丁凯复抬起脚,照着烟灰缸猛踹了上去。   哐当一声,桌子翻了。贾飞宇蜷在地上捂着脸蜷成个卷儿,从手指缝往外汩汩渗血。   丁双彬瞳孔一缩,飞蹲到贾飞宇前面,张开手臂护着:“哥,别跟他一般见识!他就是嘴上没把门,随便说说的。”   贾飞宇趴在地上,伸着血糊糊的手拽丁双彬衣角:“···牙···我门牙···120···快···”   丁双彬没回头,急得脑门上汗都掉下来了。丁凯复现在的脸属于极度愤怒,要不赶紧安抚住,别说一颗牙,他能把人顺窗户扔出去。   丁凯复歪着嘴笑:“随便说说。呵。随便说说。”   他站起身,俯视着两个小崽子,居高临下道:“嘴说了,脑子就想了。为什么想了?因为看了。”   浓黑的阴影兜头罩下来,贾飞宇的脊背僵得像块木板,哆哆嗦嗦地要往沙发后面钻。   丁凯复把烧着的半截雪茄扔到他后背上,用皮鞋碾了起来:“说罢。看他哪儿了。是看胸了,看腰了,还是看屁股了?嗯?”   贾飞宇裤裆都湿了,含含糊糊地求饶,嘴里说得乱七八糟,也听不出个数。   丁双彬见势头不妙,冲起身迎面抱住丁凯复往后推:“哥,别介,别介,你给我个面子。他没看着,余助就从楼下走了一遭,他除了脑袋顶什么都没看着。”   丁凯复垂眸看着丁双彬。用手掌抹了把他脑门上的汗,在他的毛衣上蹭:“人在哪儿。”   丁双彬想了想,拐弯抹角地答道:“说有点私事,我没仔细问。”   丁凯复脸瞬间又沉了:“小彬。我已经给了你一张脸,别朝我要第二张。”   丁双彬回头看了眼贾飞宇。攥着自己的衣角,说了实话。   “余助…去看心理医生了。”   丁凯复眼角一点一点吊了起来,食指像个钻头一样在丁双彬锁骨下面钻:“说明白。”   丁双彬被他钻得眼泪都要疼出来了:“我说,哥,你先放他去医院,行不行?”   ——   余远洲回到Darts Cafe的时候,发现店门锁了。他也没多想,寻思可能是因为暴雪早关了门。给丁双彬发了条消息,开车往家走。   风很大,乌黑的路面上是疾走的浮雪,晃得人眼晕。两个小手似的雨刷器,来回刮着打上来的雪花。   刮一层,挂一层。刮不完,也不敢停,生怕一停就结霜。要是结了霜,那就再也看不清了。   段立轩的话,陈瑞的话,交替着在他耳边回荡。   脑子里满满当当的都是丁凯复。   他的帅。他的坏。他阴晴不定的个性,他偶尔流露的一点柔情。   无法承认爱上他。可亦无法下定决心背叛他。   等到了家,天彻底黑了。   余远洲拍了拍肩膀上的浮雪,跺了两下脚,开锁进了屋。   一开门,就见一个32寸黑色行李箱放在脚踩毯旁。而丁凯复则从洗手间推门而出,穿着件黑色金丝绒浴袍,一脸阴沉地质问:“你干什么去了。”   余远洲吓得跳了起来,惊惧道:“你怎么进来的?!”   丁凯复没答,垂眼看他手里印着「瑞林心理」的纸袋,舌尖在臼齿上缓缓地刮擦。   余远洲深吸了一口气,又问:“你怎么有我家钥匙。”   丁凯复上来一把横抱起余远洲,几步跨到卧室把他摔到床上。不由分说地欺身而上:“往后这也是我家。”   余远洲双手推他:“我没答应!”   丁凯复手上解着他的皮带,皮笑肉不笑地道:“我管你答不答应。”   余远洲心下一疼。看着身上阴沉又急色的男人,忽然觉得无比愤恨。   “简单来讲,您只是爱上他了。”   爱上他了。爱上这个强暴自己,监视自己,毫不顾忌自己感受的王八蛋。这不是有病又是什么?若不是斯德哥尔摩,那就是得了下贱病!   除非。除非···   “付金枭。”余远洲摁住丁凯复的手,看着他的眼睛,用一种近乎恳求的语气问,“你喜欢我吗。”   作者有话说:   周四啦 想死你们啦。   今天中午有双更。连夜做了个封面,有大疯狗和余哥的人设图,估计中午审核过了就能看着了嗷(⁎⁍̴̛ᴗ⁍̴̛⁎) 第二十九章   丁凯复愣住了。   喜欢。他喜欢余远洲吗?   何止喜欢。   公司开着股东大会,他在桌底下握个手机,盯梢余远洲在干啥。股东问他下半年计划,他直接来了句计划同居。   何止喜欢。   只要看着个戴金丝眼镜的男人,就得回头跟秘书来一句,没远洲戴得好看。上次有个二线男明星来续约,他从大厅经过,嗤笑道:“这也有人捧?跟远洲比差远了。”声儿还贼大,把人家气得当场解约,对接的营业都想一个滑铲给自己老板跪下。   何止喜欢。   别人多看余远洲一眼,他都想挖人招子。独占欲强得要死,可却又忍不住地到处显摆。手机屏保设成余远洲的照片,就等着人家问这是谁,然后他好装作不经意地来一句:我对象。   何止喜欢。   有意无意地在他面前耍帅扮酷。参加婚礼做了个礼服造型,就迫不及待地飞回来现眼,恨不得变成孔雀天天冲着人家开屏。   何止喜欢,简直被迷得像个傻B。   可恨又丢脸的是,在这场爱情里只有他一个傻B。像个跳梁小丑,用纠缠和强迫讲了个可悲的笑话。   余远洲不喜欢他。不仅不喜欢他,还把他当病。   把他当病!!   这段关系在余远洲眼里,是绑匪与人质,是虐待与承受,是病毒与宿主,是那张预诊票上他亲自敲下的评语:“一件病态而恶心的事情。”   这让丁凯复颜面扫地,爱极生恨,想掐死余远洲的心都有。   丁凯复嗤笑一声:“喜欢。呵。你娘们还是小孩儿?喜欢啊,怎么不喜欢!我特喜欢——”他俯下身在余远洲耳边咬牙切齿,“干你。你屁股又紧又热,叫得还浪,我他妈喜欢死了。”   余远洲直愣愣地看着吊顶,羞耻从四肢百骸涌上心头。   就是了。从一开始,就是这样肮脏的性关系而已。自己这是怎么了,又在期待从这个混账嘴里听到什么样的答案?!   余远洲忽然抬起手,照着自己的脸使劲儿扇了一个耳光。   啪的一声脆响,丁凯复懵了。   他双手捧起余远洲的脸,凑上去仔细打量。就见上面缓缓浮出四道鲜红的指痕。   “你干什么?!”   余远洲空洞地望着吊顶:“你管我干什么。你想做就做吧。你知道我反抗不过你。”   丁凯复牙齿摩得咯吱吱直响:“我他妈就纳闷了。我是长得不够帅还是JB不够大?是没舍得给你花钱还是没把你干爽?你至于对我就这么看不上?!”   余远洲转动眼珠看他,较劲道:“对。没错。我就是看不上。跟你上床让我做噩梦。”   这强硬冷漠的态度再度激怒了丁凯复。   丁凯复是什么人。D城混的哪个敢惹,他又何时跟别人这么低声下气过?   不就是个男人。没权没势的男人。动动手指就能碾死的男人。他想要就要了,还用得着低三下四地求不成!   丁凯复面色骤变,浑身涌出暴戾的黑气。他一把将余远洲翻过去,跨坐到他大腿上。抽出浴袍的腰带,三两下就把他手腕绑上了。   余远洲大惊失色,扭动着挣扎,“混蛋!!放开!!”   丁凯复拽下余远洲的裤子,照着雪白的屁股蛋狠抽起巴掌。啪啪的声响撞在卧室墙上,又从四面八方折返。   “惯你两天给你惯上天了!今天我就让你吃个教训,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只能憋着!还跟我上床做噩梦,那睡觉前你自己抠什么!”   余远洲艰难地扭头,不可置信地问:“你说什···”   话音未落,他脑子嗡地一声,四肢都凉了。目光慌乱地在棚顶逡巡:“你在哪儿装摄像头了?!”   丁凯复眯着眼睛俯视他,歪嘴冷笑:“余老师,没我的宝贝寂寞吧。你不性冷淡?屁股撅那么高,我怎么看不出哪儿冷淡?直男。呵,真直啊,骚得我隔着屏幕都能闻着味儿。”   余远洲脸上出现片刻的空白,随即羞愤地尖叫起来:“变态!!丁凯复你真他妈变态!!”   丁凯复大笑起来,吮了口食指,往山谷里猛劲儿一戳:“对。我是变态。那说说看,渴望被变态干的你是什么?嗯?”   余远洲浑身一抖,想死的心都有了。将自己的脸埋进枕头里低吼,拼命隔绝着魔鬼的羞辱。   丁凯复从后控起余远洲的脖子,不让他躲。骑在他身上凶狠地吼道:“说!!!”   余远洲被他勒地喘不上气:“你让我···说什么···”   “说你想被我干。现在就想。”   余远洲绝望地笑:“···呸···我宁可···去死···”   丁凯复眼睛猛然瞪大,眼皮变成蝉翼似的薄膜。下面的眼珠震颤着乱滚,像两颗愤怒跳动的心脏。   “好。很好。我成全你。但只能有一种死法,”丁凯复瘆笑着脱掉了浴袍,“那就是被我干死。”   作者有话说:   人家的追妻火葬场,是失去了才知道珍惜。   丁大狗就不一样了,他是知道自己喜欢还能作成火葬场。只能说他实在是天赋异禀叭。   新封面好看不,我做的(得意掐腰)。 第三十章   “枭哥,吃点东西不?”   傻强拎着豆浆油条,小心翼翼地往丁凯复跟前递。   丁凯复没接,手肘拄着膝盖,手指肚顺着头皮使劲儿往后刮。刮得头发一个垄一个垄,茶田似的。   “万叔怎么还不来。”   “有点堵车,说还有五分钟。”   丁凯复站起身,踱了两步,吩咐道:“你骑摩托去接。”   傻强愣了下:“啊。再有五分···”   丁凯复一把薅起傻强的领子,冲着他的脸磨牙:“别让我说第二遍。”   傻强一看他这发疯前奏,立马瘪茄子了,连连答应:“这就去,这就去。枭哥别生气,别生气。”   老万是伍田医院的外科医生。二十六年前给丁增岳割过瘤子,退休后被雇进丁家做家庭医生。   说是家庭医生,丁凯复轻易不使唤这老头。不为别的,就因为这老头跟他爹关系太好了。丁凯复在外面再怎么狂,也终究是晚辈,不好张嘴。今天破天荒地请他,是因为余远洲的状态太差,实在不放心其他人瞎看。   老万几乎是骑着傻强进来的。脚还没沾地,丁凯复就拿起床头的温度计递了上来:“刚量的。38.8度,叫不醒。”   老万瞟了眼温度计,伸手就要掀被子。   丁凯复一把摁住:“必须得看?”   老万牛眼一瞪:“不看,我猜。”   丁凯复沉默两秒,松开手撇过脸:“那你看吧。”说罢对傻强努下巴:“你出去。”   傻强从善如流地退了出去,还乖巧地带上了门。   老万把被子揭开的瞬间,空气安静了。   他看了丁凯复一眼。丁凯复没看他,从桌上摸起烟盒,刚叼嘴里,就听一句高声的骂:“滚外面抽去!!”   丁凯复眼睛立了起来,嘴角咬肌直抽:“你说什么?”   老万根本不怕他,往门口比划:“我让你滚出去抽。”   丁凯复眯着眼睛看这老头子,忍得手指直抖。终究是按耐下怒火,把烟扔了。   “过来把人翻一下,我看看后面。”老万使唤道。   丁凯复大步上来,胳膊穿过余远洲的膝和背,把人抱成侧躺。   老万趴在床边,打着手电查伤,脸色很难看。   丁凯复在旁边看着,心里直拧。呆了两分钟,终究是摸起烟盒开门出去了。   十来分钟后,老万出来了。拉开厕所门准备洗个手,一股浓烟扑面而来,呛得他直咳嗽。   丁凯复曲腿坐在马桶盖上,透过烟雾看他:“严重吗?”   老万挥手拍了拍烟,拧开水龙头,背对着他阴阳怪气地教训:“你自己给上的刑,问我严重么。”   丁凯复垂下眼睛:“吃什么药能好?”   “没有仙丹。只能养着,忌辛辣油腻。开了点外伤药,让那个黄脑袋去买了。一天上两回,先上一周看看情况。手腕肿得太严重,可能伤着骨头了,等烧退了送医院拍个片。那些个皮下瘀血,你要有心,晚上拿热毛巾给腾腾,尤其屁股蛋子,用红花油揉一下。现在挂着消炎药,待会儿记得给拔下针。”   丁凯复认真地听着,点头答应:“我知道了。谢谢万叔。”   老万长叹了口气,从镜子里看着丁凯复:“丁老大。不管丁家势力多大,也没坐拥天下。你多狂,也别狂出线,否则等你脚滑那天,你爹也保不住你。”   丁凯复脸黑了。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让傻强送您回去。”   老万走了。丁凯复回到卧室,摊坐到转椅上。一边撕着自己嘴上的干皮,一边看着余远洲的脸晃神。   余远洲的脸肿着。一半是被他自己扇肿的,一半是哭肿的。带着病态的红,深深陷在枕头里。睡得不踏实,睫毛不住地颤,看着很是狼狈可怜。   脖颈上两个紫手印,是他留下的掐痕。压在被子上方的胳膊淤青遍布,两个手腕肿得油亮。丁凯复把手掌盖到脸上,长叹了口气。   明知道这个男人是朵玻璃花,稍微磕碰一下就要碎。怎么还是…   伤了他,自己又能解气几分。对心上人施暴,又哪里像个男人。   丁凯复有生以来第一次生出悔恨,这让他心里翻搅着疼。他俯下身,和余远洲额头相贴,在滚烫的温度中闭上了眼。   余远洲,我喜欢你。特喜欢。你能不能别把我当病,能不能也稍微喜欢我一点儿?哪怕只有我喜欢你的百分之一。哪怕只有百分之一。   正午时分,余远洲醒了。眼皮还没睁开,身体上的疼痛就叫嚣起来。   浑身没一处不疼,尤其后边,像是被炮仗给炸了。他眼睛水肿得厉害,只能勉强睁开一条缝。   缝隙里是熟悉的吊顶,他恍惚了一会儿。   随后记忆像是潮水一样涌到他脑子里,冲荡他已经十分脆弱的神经。   昨晚的丁凯复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魔,在他身上大肆施暴。把他掰成各种羞耻的姿势,甚至将他脖颈拴到桌腿上,让他牲畜般跪趴在地上承受侵犯。   在那种毫不顾忌的折辱和凌虐下,他对丁凯复的情愫就像个难堪又下贱的笑话。身体和心灵上的双重暴力,把他杀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在绝望中彻底死去。   他余远洲,断不能被如此凌辱!!   身体上的剧痛让他鼻子发酸。但他这次没放任眼泪的滑落,而是咬着下唇死撑着憋了回去。   男儿膝下有黄金,男人有泪不轻弹。   余远洲,你站起来。现在不是自怜自艾的时候,你必须想办法解救你自己,而不是率先攻击你自己。   让他好看。让这个叫丁凯复的畜生好看!   温柔善良的余远洲,不管对错都先折磨自己的余远洲,平生第一次调转了心上的枪口,冲着他的敌人扣下了扳机。   他要向丁凯复再度宣战,做出最后的了断。   这一战,不仅赌上他的心。也赌上,他的命!   作者有话说:   大疯狗的情敌按照出场时间总共有仨,括号里是大疯狗对情敌们的爱称。   乔季同(小白脸),段立轩(瞎子阿炳),黎英睿(假假咕咕)   前后都有老公,属于假想敌。但只有中间这个,是真情敌(兴奋地苍蝇搓手)。能够跟大疯狗分庭抗礼的狠人段立轩快要正式登场了,来给我们段爷一点掌声! 第三十一章   丁凯复煮了南瓜粥,蒸了条踏板鱼,又用芹菜清炒了个山药。扭头擦了把手,准备去给余远洲拔针。   打开卧室门就见余远洲已经醒了,正从枕头上偏头看着窗外。听到他进来,也没给个眼神。   丁凯复忽然有点不敢上前。他怕看到余远洲眼里的厌恶和憎恨。   怕。丁凯复多久不曾怕过了。这种久违的情感让无所适从,心里像是有虫子爬。   他走到床边张了张嘴,干巴巴地问了一句:“饿不?”   本以为余远洲不会理,没想到竟得到了回答。   “我想喝水。”   虽然仍没给他眼神,但这句话听在他耳朵里,已经算是句赦免。   他笑了下,摸了把余远洲的头发。出去接了杯温水,还细心地插了根吸管。   余远洲头都抬不起来。只能侧躺着吸,不小心呛了嗓子,又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   丁凯复把他捞进怀里拍背顺气,这一下又牵动了他后边的伤。余远洲疼得直哆嗦,后背汗湿一片,像只被雨浇透的鸟。   丁凯复手忙脚乱地呼噜着他,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他好受点。余远洲被他扯吧得生不如死,拼尽全力地道:“…松手…疼…”   丁凯复还在哐哐拍他后背:“哪儿疼?”   余远洲气得眼睛都红了。还哪儿疼。他身上但凡还有块好肉,他都能说出来哪儿疼!   “…放我躺下…”   丁凯复把余远洲放回床上侧躺,余远洲大倒了几口气儿,汗珠像眼泪似的,大颗大颗地从脸上划过。   丁凯复看着他痛苦可怜的样子,嘴里晕开一股铁锈的腥。   余远洲气喘匀了,向他伸出手:“手机递我。”   丁凯复警惕地看他:“你要干什么?”   “打120。”   “我找医生给你看过了。”   余远洲把手重重撂到被子上,几乎有点歇斯底里了:“皮外伤用人看个屁!我腕骨疼,去医院照个CT!”   丁凯复看着被子上的手。肿得像是红色胶皮手套吹了气。他轻叹一声,坐到床边柔声哄道:“等会儿我送你去。先起来吃点东西,我蒸了你爱吃的踏板鱼。”   余远洲心里恨透了丁凯复,看都不愿意看他一眼,更不会琢磨他怎么知道自己爱吃什么。从枕头上撇过脸:“我没胃口。”   丁凯复托住余远洲的手,拇指轻轻摩挲水肿的手背:“我只是想给你点小教训,不小心手重了。”   余远洲听他还在这里叭叭狡辩,心中恨意更甚。这人究竟是自私到什么程度,才能说出这般不要脸的台词?   他冷笑一声,说道:“你给我的教训,我收到了。往后你想听什么,列个单子给我,我照着背。说的时候,保证一个字儿都不错。丁总,这个教训的结果,您还满意吗?”   丁凯复瞪着眼睛看余远洲,心脏传来一阵极具穿透力的刺痛,就像是被钉了钉书针。   还满意吗。他满意个屁!   丁凯复俯下身,和余远洲脸对着脸:“远洲,如果我说...”   余远洲闭上眼,把脸使劲儿往枕头里埋。   丁凯复愣了,看着他微微颤抖的嘴唇和眼皮。   这是丁凯复很熟悉的一种颤抖,他在很多人脸上见到过。牙关磕碰导致的,因恐惧而生的颤抖。   余远洲在怕他。他的接近,让余远洲害怕。   这比厌恶还要让他难受,未出口的话卡在喉咙里,怎么都吐不出来了。   他掀开被子躺到余远洲旁边,小心翼翼地把他抱进怀里。下巴尖抵着他的发顶,一下一下轻轻拍打他的后背。嘴巴张了又张,可除了一句句沉沉的「远洲」,再也说不出别的东西。   大雪过后的晴天,亮得刺目。阳光从窗口倾泻进来,房间里到处都是明亮的。   所有的伤痕都摊在光下,明晃晃的,什么也藏不住。唯一能藏得住的,就是腔子里跳着的心。   一个想要弥补,一个义无反顾。   都各自打着主意,在爱恨交织的混沌里彼此撕扯,互相算计。   ——   傍晚,丁凯复带余远洲去医院拍了片子。所幸并没有伤到骨头,只是软组织扭伤。   两人一路无话地回了家,丁凯复在床边叼着烟处理工作,余远洲躺在床上看电影。   没多久,丁凯复扭头问道:“你电影不卡?我邮件都发不出去。”   “提前下好的。”   “你家Wi-Fi是不是坏了?”   “路由器有点老,将就用吧。”   “没法将就,屁都干不了。明天换个好的。”   电影正放到悬疑的地方,屏幕一片漆黑。余远洲看着漆黑的反光里,自己脸上阴沉的笑。   “你出钱吧。我网上订个新的。”   丁凯复意外余远洲的好说话:“不生气了?”   余远洲看都没看他:“生气有用?”   丁凯复脸上燃起希望的光。他一屁股坐到床上,啪地合上余远洲的电脑,凑到他脸跟前道:“远洲,咱俩能不能像过年那阵儿一样处?你乖一点,别惹我生气,我好好疼你。”   余远洲目瞪口呆地看着丁凯复。他这个受害者还没提条件,施暴者反倒跟他提上条件了?合着这一身伤还成了他咎由自取?   余远洲强压怒火地谈判:“我没精力惹你。你不高兴了,用嘴说。别上来就动手,我吃不消。”   丁凯复见他服软,面色大好。用手指刮了把他的脸蛋,笑道:“我要真跟你动手,你那俩手就不可能还在腕子上挂着。”   余远洲眼睛瞪得更大了:“你的意思是我还得谢谢你?”   丁凯复愣了愣,起身把烟捻到烟灰缸里:“不是。我是说我不会打你。多生气都不会。”   余远洲都要被气乐了。绑他的手腕,掐他的脖子,强暴他一宿,然后来了一句我不会打你。他倒宁可丁凯复照着他肚子踹一脚,伤得也没这么憋屈。   妈的。真就是对牛弹琴。   余远洲翻了个身,背对着丁凯复打发道:“我饿了。”   丁凯复看了他一会儿。   “先给你上药。完事儿我去做饭。”   一提上药,余远洲脸都绿了。   “不用你。药放这里,我自己上。”   丁凯复用温水泡了毛巾,拧干后掀开了被子。自顾自架起了余远洲的腿,埋头用毛巾擦掉腿里的残药。   余远洲想踹他一脚,丁凯复忽然从他腿间抬起了头。   “疼吗。”他问。   那一瞬间,余远洲竟然在丁凯复的脸上看到了后悔之色。   就是这么一点后悔之色,让他刚结痂的心又开始流血。   丁凯复。你也会后悔吗。你难道也有心吗。   可你要是有心,为什么要这般折磨我?!   丁凯复重新上了药,在他腿内的软肉上亲了好一会儿,才起身去做饭。   他这人虽然精神不太正常,但生活能力那是出类拔萃得强。可能跟幼年经历有关,反正不太像公子哥儿。饭说做就做,地说拖就拖。衣服一天一洗,裤衩袜子亲自手搓。搓完抻得板板正正往暖气片上一搭,干了都没一点褶。   余远洲听着厨房洗菜切菜的声响,心想丁凯复要是正常点,不发疯···   打住,余远洲,你别犯贱了。丁凯复是什么人你还没数吗?他把你当什么说得还不清楚吗?   喜欢干你。什么叫喜欢干你?   高兴了把你当小蜜哄,不高兴把你当牲口骑。   雪茄般的男人,又浓又烈,燃起来的烟头偏得捻到别人心上才能熄火。被这么一个混账看上,说是人世间最狠毒的酷刑都不为过。赶紧把那点不值钱的感情收起来,该干什么干什么。背叛也好,算计也罢,都是丁凯复他应得的。   这场较量,你已经一败涂地,万不能再举手投降。   作者有话说:   来啦来啦!更晚了,抱歉抱歉! 第三十二章   余远洲足足躺了三天才能下床,丁凯复也跟着一直没出屋。白天就坐在床边处理工作,到了饭点儿去做饭,间隔着给余远洲上药,活血,擦身子。   余远洲忍着恶心让他碰,咬着舌头跟他躺一个被窝,就等着他离开的机会。   正月二十三一早,丁凯复起床后照常冲了个澡。没穿浴袍,换上了西装。余远洲知道他的机会终于来了。   “去公司?”他问。   丁凯复从衣柜里抽出条青底银纹的方丝巾:“今天有两个老东西来,去走个过场。”   “几点回来?”   丁凯复手一顿,嘴角荡起括弧似的笑:“我尽量早点儿。”   余远洲没套出时间,悻悻地重新躺下:“我不想吃外卖。”   “将就一顿。晚上我回来做。想吃什么?”   余远洲唇角一勾。哦,走一天。棒极了。   “炸鱼。”   “油大的不行。”   “那问什么。随便做吧。”余远洲重新缩回棉被,就露个发顶。头发柳条似的,在枕头上垂出个韧弧。   丁凯复被他这猫似的撒娇勾得眼睛都直了。丝巾也不系了,扑上来一把拽下棉被,掐着余远洲的下巴就啃。   啃得擦枪走火,喘着粗气又去冲了个澡。最后站在门口笑着用手指点了点他,湿着头发开门走了。   等他一走,余远洲从被窝里爬出来,抱着笔记本电脑去了客厅。   沙发上赫然放着一个米黄色的坐垫,看着就是给他准备的。余远洲脸一黑,把那个马桶圈似的破垫子甩地上了。屁股刚碰到沙发,又噌地弹了起来,龇牙咧嘴好半天。看了眼那个垫子,又不情不愿地捡回来用上。   掰开电脑,先是处理了点堆积的工作,回复了几封重要邮件。下载了个wireshark(数据抓取软件)试用版,开始通过路由器对丁凯复的笔记本进行抓包。   丁凯复本人是理科文盲,对这些科技手段毫不设防。公司用的电脑,下属会给他考虑好安全问题。但放余远洲家里的笔记本是他私人用的,只装了个市面的防火墙。   余远洲没花多少时间就找到了一个有用的URL。   那是一个文件传输网址,里面是个没加密的档案,名称《员工岗位调动审批表0131》。   普通员工的岗位调动,人事部门可以自行审理。而需要董事长审批的,通常都是部门级别的升降或者海外调任。余远洲一项一项往下看,终于发现了目标名。   肖磊。他果然在丁凯复这里。但没在国内,而是在西非的塞内加尔。   掌握了肖磊的位置,IP一过滤,两人之间的联系内容一览无余。   余远洲截了张巧图,既能证明他有筹码,又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情报。加密后发了段立轩的邮箱。标题只有一个词:All-in(孤注一掷)   段立轩也是个爽快人,立马就回了邮件。   件名:Call(跟注)   正文:X市金沙区东十三路 蜀九香火锅   ————   十天后。   丁凯复熄了灯,钻进被窝,像往常一样从后面抱住余远洲。抱了一会儿,松手转了过去。没过两分钟,又贴了上来。   反反复复好几次,呼吸开始带上了哨音儿,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勾余远洲的睡裤腰。   都是男人,余远洲知道他什么情况,直截了当地道:“还没好。”   丁凯复手伸进他的睡衣,在他胸上松松紧紧地抓:“我轻点儿做,嗯?”   余远洲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做你妈,这辈子都休想。   “我明天要去X市出差,早上七点出门。”   “出差?”丁凯复拄着胳膊起来看他,“老头安排的?”   “有个度假村项目,地皮出现了点纠纷。”   “他没人用了?”丁凯复不太高兴。地皮纠纷这种事,涉黑的情况不在少数,万一哪个不长眼的动手怎么办。   “明天让洋辣子跟着你。”   余远洲回想了一下洋辣子的尊容,拒绝道:“你要实在想监视我,就让傻强跟着吧。记得让他穿西装,别整得像个二流子。”   “不行。就让洋辣子跟着。他比傻强心眼实,我放心点。”   余远洲有点好笑,看来丁凯复也知道傻强心眼多。他试探着问道:“你知道傻强不实还放身边儿,就不怕他哪天偷咬你一口?”   丁凯复不屑地哼笑一声:“傻强跟了我十七年,我还不了解他?偷咬,呵,他也得有那个胆子。”   余远洲惊讶道:“十七年?!”   丁凯复对傻强的话题没兴趣,重新强调了一遍跟班人选:“明天就让洋辣子跟着你去,你要嫌他磕碜,我让他戴个墨镜挡挡。”   余远洲寻思那洋辣子长得就像黑社会,戴墨镜那更是个大写的茬子货。自己再夹个小公文包搁前面儿一走,活像那电视剧里鱼肉百姓的斯文败类。   余远洲叹了口气:“不用戴墨镜,你让他...哎,算了,随便吧。”   余远洲听话,丁凯复也不再多说。两个爪子在被窝里一心一意地摸,情动得直喘。可任凭他怎么撩拨,余远洲的小兄弟就是不起立。他自己也没劲,掀开被子坐起身。偏头看着面无表情的余远洲,长长叹了口气。拿起椅子上搭的浴袍去了浴室。   余远洲趁他在浴室里自我解决,从枕头下摸出手机。   轩:“明晚住哪儿?”   洲:“豪城酒店。”   轩:“晚上六点半接你。车牌尾号216。”   洲:“有人跟梢。”   轩:“药从酒店前台取。暗号双面刮胡刀。”   洲:“药有没有副作用?”   轩:“没有。方丈放心。”紧接着是一个阿弥陀佛的表情包。   余远洲没憋住,噗嗤一声乐了。   这个段立轩,说实话给他的第一印象很差。可相处几天下来,发现这人有时候还挺有意思的。   浴室门响了,余远洲把手机往枕头底下一塞,闭上了眼睛。   丁凯复重新钻进被窝,像个汤勺一样搂住了他。   余远洲鼻子有点痒,打了个喷嚏:“你身上一股湿木头味儿,离我远点。”   “不解风情。”丁凯复抬起手背凑到余远洲鼻子下面,笑着吻他耳朵:“雪松加玫瑰,你再闻闻,像不像雨后山林?”   余远洲拍开他的gay手:“你睡觉前喷什么香水?”   “香香地睡不好吗?”   “去边旯香去。你熏得我睡不着。”   丁凯复低低地笑了一会儿。大鼻子往余远洲的头发里一戳,闭上了眼睛。   余远洲也累了,懒得跟他较劲,就这么任由他抱着睡着了。   丁凯复的身体很温暖,在寒冷的冬夜像个大暖气片。温暖了余远洲的身体,可却再也温不到他的心。 第三十三章   余远洲换了套休闲装,看了眼外间沙发上熟睡的洋辣子,推门走了。   北方没有春。春是要变态的冬,冷得劲儿劲儿的。   余远洲走出酒店大厅,径直去了停车场。一眼就看到了尾号216的车。   不为别的,因为这车实在是太显眼了。墨绿的欧陆,骑着线停,霸道得不行。   驾驶位上坐着个戴茶晶眼镜的男人,看着三十左右。嘴唇上蓄着雅致的短胡,穿着黑色盘扣圆领衫,脖颈上挂着个狼牙吊坠。看得出来是个讲究人,就是花哨得浪嗖嗖的。   他抬手对余远洲招呼了下,示意他往旁边稍稍。手上咔咔一顿闪,像是握了个闪光灯。余远洲换了个角度站,才看清他手指上戴了个大鸽子蛋。脑子里忽然晃过《色戒》里易先生的话:它终是石头,太大了,戴在手上麻将可能打不动。   麻将打不动,不知道方向盘握不握得稳。   正想着,就听哐当一声。   段立轩从车窗伸出脑袋看了眼,啧了一声,抽出张名片别到对方车窗框上。开出来后对余远洲招手:“上车。”   余远洲神色复杂地看他。这科二不及格的浪大款,真得能斗得过丁凯复吗?   可惜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已经把宝压段立轩身上了。自己选的盟友,硬着头皮也得组团战斗到最后。   余远洲坐了进来,开门见山地问:“你怎么找到她的?”   段立轩也不卖关子:“雇专门侦探找的。这娘们嫁陕北去了,现在离了婚带个孩子,在饭店当服务员。过得登穷(很穷),我给了她点钱,麻溜就跟回来了。”   余远洲没想到段立轩竟然做到这一步,惊讶道:“没少破费吧?”   “还行。前前后后,拢共花了十来万。”   “十来万?!”   “能钓到你,十来万划算。”   余远洲问:“如果我不搭理你,这钱岂不就打了水漂?”   段立轩耸了下肩膀:“做生意总是要打几把水漂。何况我这次还觉得自己胜算挺大的。”段立轩看了他一眼,略得意地笑道,“不过话说回来,你很出乎我意料,怪不得把疯狗迷成那样。”   余远洲不太高兴:“你这话听起来像骂人。”   “哎,夸你呢。”段立轩伸手拍了拍余远洲肩膀,“你帮我保住我哥,我帮你摆平疯狗。咱俩合作愉快。”   “不装了?不说什么肖磊握着圆春的机密了?”   段立轩哈哈一笑:“一样事。哎,到了。”   余远洲往前一看,是个很气派的店面。文化青砖,做旧木门,门口挂着两串红灯笼,灯笼后面是整面墙的龙头浮雕。   余远洲到底是穷,小声说了一句:“这门脸看着就贵。”   段立轩费劲巴拉地停了车,仍旧是骑线:“多贵也还是那些玩意儿。肉片虾滑金针菇,没什么吃头。”   余远洲跟着段立轩进了店,门口两个礼仪小姐柳腰一弯:“欢迎光临!”   “有预约,姓段。”   两个小妞一看就是被事前交代了。其中一个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段爷,这边请。”另一个小跑着往楼上去,像是要找人。   刚进包厢,还没等坐下,进来了两个人。   打头的是个中年男人,穿着白夹袄,戴着块名表,看着就是老板。后面跟着个十八九的小孩儿,大眼睛忽闪忽闪,嫩得出水。   “哎呦段爷!”中年男人热乎乎地迎了上来,端起茶壶给两人倒茶:“好一阵儿没见着您老了。”   余远洲看了一眼段立轩。脸皮溜滑,没看出来哪里您老。   段立轩派头十足地点了个头:“先上菜,我们吃完再找人。”   “哎,好。您吃好喝好,有事随时叫我。”说罢对身后的小孩儿使了个眼色,“小心着伺候。”   那小孩儿端着平板往段立轩跟前一送,嗲声嗲气地问:“段爷,今儿吃点啥呀?”   余远洲刚喝了口茶,一听这动静好悬没喷出来。这原来是男孩儿啊!他又忍不住看了两眼,心里惊奇还真有男生女相到雌雄莫辨的。   段立轩倒是一点反应都没有,把平板接过来递给余远洲:“洲儿,你点。”   余远洲接过平板:“别这么叫我,听着像我大爷。”   段立轩看着他笑:“哎,大疯狗叫你什么?宝贝儿?”   余远洲白了他一眼:“叫名。”   段立轩呆愣住了。他喉结滚了下,在余远洲面前的桌面上曲指点了点。   “洲儿,你再白我一眼。”   余远洲从平板上抬眼看他,一脸不解加嫌弃:“你说什么?”   段立轩这才如梦方醒,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咳了一声:“咳咳。没事。你点你的。”   余远洲点好后把平板还给他,对小娘炮道:“上鸳鸯锅。”   段立轩就像是听到了天方夜谭:“鸳鸯锅??”   余远洲脱掉外套搭到旁边的椅子背上,拄着桌面看他:“过会儿我想单独和刘晓雯谈,段先生能不能行个方便?”   他今天穿了件米白色的休闲羊毛衫,不太修身。拄上桌面的时候袖口被㩐下来,不经意露出半截手腕。   段立轩看到那袖口下露出的一点淤青,眼神变了。冷不丁地抓住他的手。   余远洲吓了一跳:“你干什么?”   “别躲。”段立轩抓着余远洲的手,一点点把袖子撸了上去。   手腕基本消肿了,但还留着大片淤痕。边缘呈黄绿色,证明已经好了大半。可就算是好了大半,仍旧是触目惊心。   段立轩脸色很难看,沉声问:“疯狗干的?”   余远洲嗯了一声,缓缓抽回了手。   段立轩摘掉茶晶眼镜,啪地一声扔到桌面上。他沉默了几秒,终究是没找到文雅词儿:“妈了个巴子,什么东西!”   余远洲低着头把袖口扯下来:“我打不过他,但自会让他好看。”   “事成后你也别在D城混了。”段立轩把平板递给小娘炮,用眼神示意他出去,“到X市来。”   余远洲叹了口气,道:“我和丁增岳有约定,要给他当四年助理。”   段立轩艹了一声:“他们家有毛病?逮找个好人使劲儿欺负怎么着?怎么个经纬,你跟我说说。”   余远洲犹豫了片刻,还是选择和段立轩交了底。   他实在是太孤立无援了,甚至没有选择的余地。段立轩是他目前可以够到的,最坚固的一根藤条。不攀,那就只能在井底困着。攀了,就算这藤条中途折了,最起码他试过了。   段立轩一边涮锅子一边听,最后拿起啤酒给余远洲倒了一杯:“钓鱼佬拿50万就想栓匹千里马给他拉磨,脸皮比屁股还他妈厚。不就是五十万,我拿给你。那什么,我在X市给你买套房子,你直接过来,什么也不用带。工作你要乐意就到圆春保险来,不乐意就面你老本行。正好那个松本重机的分公司在这儿,我给你介绍介绍。你尽管放心,疯狗再狂,脖子也在D城这根柱子上拴着。来了我的地界,别说是丁凯复,就算是丁凯仨丁凯四,也都得夹起尾巴过。”   余远洲笑了笑。这话听听有点意思,但小姑娘才信。他想要的不是承诺,他要计划和胜算。   “目前肖磊只和丁凯复交了一半的底,是一卷录像。从文件名上看不是标准视频格式,我猜不是手机拍的,而是一段监控。”   段立轩问道:“看得着内容吗?”   余远洲摇头:“我得碰他电脑。家里到处都是摄像头,不好行动。”   段立轩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摄像头?”   “嗯,我晚上用手机相机扫了一圈,发现三个光斑。除了洗手间和厨房,没有死角。他的电脑放在卧室桌子上,无论怎么样都会被发现。”   段立轩摇了摇筷子:“这他娘纯变态啊。你别冒险。先盯着就行。”   两人吃完了饭,段立轩吩咐小娘炮道:“把人领进来。”   小娘炮甜甜地应了一声,在他面前搔首弄姿道:“段爷,待会儿我给您按按肩膀呀。”   余远洲这会儿砸么出来点不对劲了。他深深看了段立轩一眼。   段立轩被他看得莫名心虚,挥手撵人:“什么按,按什么按!哎你们不火锅店吗?还有这不正规项目?”   小娘炮被他这良民台词给呛懵了。看了眼余远洲,又会意似的顺着改口:“段爷,这我们新加的服务项目,就普通按摩,没不正规。哎,我这就去领人。”   段立轩把手包往胳膊底下一夹,站起身准备给余远洲腾地方。   “我去隔壁洗个脚,你完事儿给我发消息。”   余远洲有点不好意思,客气道:“你先回去吧,这么晚了。我完事自己打车回酒店。”   “生分劲儿。回酒店干啥,和你那监护人大眼瞪小眼?好不容易来一次X市,我带你兜兜风去。离这不远有个夜市,还有杂技表演,晚上老热闹儿了。”   作者有话说:   表面风平浪静,实则磨刀霍霍。第一刀铺垫结束。周四砍下来,请抓稳扶好。 第三十四章   段立轩前脚刚走,一个女人就推门进来了。   穿着服务生制服,盘着头发。大平脸,宽宽的双眼皮。像农村的花被单,美得粗糙土俗。   余远洲第一次见到刘晓雯。那个折磨他十七年的梦魇,如今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   他伸手往对面比划了一下:“坐。”   刘晓雯坐了下来,问道:“你是余老师儿子?”   余远洲喝了口凉茶:“你没资格叫他老师。”   刘晓雯把鬓角的头发往耳朵后面别了下:“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余远洲沉默了好一会儿。膝盖上的左手攥着右手,把自己握得紧紧的。   “不对。”他突兀地嘟囔了一句。随后眼睛瞪了起来,声音像是从腔子里爆出来的,“不对!!不是我想问什么,是你!”他腾地站起身,双手撑着桌面,居高临下地看她:“是你有没有想对我说的!”   刘晓雯看着桌上的残羹冷炙,诡谲地笑了一下。   “法院不都判完了。你还要我说什么。”   余远洲拄着桌面的手臂剧烈颤抖,桌上没来得及收走的碗筷叮当作响。   “法院判的结果,你···有没有异议。”   刘晓雯干脆地答道:“没有。”   余远洲脸上的愤怒短暂地停顿了一下。继而变成了狂怒。他拍着桌子大喊起来:“法院判了什么?就判了他不坐牢!没判他的名声,也没判他的命!你···”他指着刘晓雯,就像是对她比着一把枪,“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刘晓雯答得毫不犹豫:“对象让的。”   “什么?”   “初二那年我处了个对象。他让我干的,我就听了。”   这意外的展开让余远洲的怒火有了宣泄口,急切地追问:“他也是二中的学生?”   “不是。校外混的,没上学。”   “那他和我爸有什么仇?”   “他没仇,是要给他老大出气。”刘晓雯面无表情,“他们一堆儿能有十来个人吧。老大岁数最小,但最横。没事儿就在校门口晃荡,偷点东西抢点钱。有次欺负学生的时候被余老师看着了,骂他有娘生没娘管,结了梁子。”   余远洲脑子里好像有什么一晃过而。很快,他没能抓住。   他继续追问:“叫什么?”   “不知道。”   “我问你那个对象叫什么。”   “哦。黄喜。”   “有照片吗?”   “有。”刘晓雯掏出手机,点开QQ空间,翻出很久远的一张照片。   那是张大头贴,非主流葬爱风格。深蓝的背景底,男的从后面抱着女的,两人都烫着蓬松的黄毛。空白的地方红黑相间的几个字:我会把你的悲伤带走。   女的能依稀看出来是刘晓雯。   余远洲死死盯着那个男的,觉得无比眼熟,但就是想不起来是谁。   余远洲拿出手机:“你这照片发我一份。”   刘晓雯没有立刻答应,而是有些戒备地看他:“你要找他麻烦?”   余远洲说道:“我要找他问清楚。”   刘晓雯面露难色:“你别难为他。那时候我们还小,想法都不成熟。”   “不成熟?”余远洲直瞪瞪地看着刘晓雯:“你,知道我爸自杀了吗?”   刘晓雯摇头:“我们也不想的。”   你别为难他。那时候不成熟。我们也不想的。   她的话一下一下抽打在余远洲身上,疼得他想尖叫。   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这些年,他设想过无数次与刘晓雯的对峙。   也许她掉泪后悔,向自己祈求宽恕。也许她害怕面对,对自己不住狡辩。甚至连她是真受了屈辱这个可能,余远洲都想过。   但他从没想过,她会如此坦率麻木。   刘晓雯的无所谓让他绝望。没有羞愧,没有后悔,她甚至不为自己辩解一句。然而就当你认为她是个天生坏种时,她却又表现出了正常人的恻隐之心。   余远洲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包厢的。直到料峭春风打透他的羊毛衫,他才从晃神里惊醒。回过头看着身后的火锅城,大得不可思议。像童话里住着鬼怪的黑山林,遮天蔽月。   真实的人性永远无法预料。忏悔可能有,也可能没有。对这个有,对那个就可能没有。无法强求,强求也是假的。假的忏悔,没有任何意义。   段立轩打开车门,大步往这边走,边走边嚷嚷:“咋不穿大衣?”   余远洲迷茫地看他。   不该在这里脆弱。不该对着一个陌生人脆弱。   可这颗心,实在是太痛了,痛得他要死了。   他的父亲没了。名声臭了,工作丢了,做了半辈子好人,背着淫魔的污名自尽。   他的母亲没了。辛苦心酸,在对丈夫的怀疑和爱意中撕扯自己,临死都不知道实情。   两个鲜活的生命没了。没人承担责任。甚至连良心的谴责都没有。   可怜的余光林,可怜的张菡。   可怜的。可怜的。可怜的!   余远洲忽然浑身无力,像是失血过多。他踉跄了下,摔了。骨架就像是被打散了似的,乱七八糟地堆在地上。   段立轩一个大步上前,拽着他的胳膊要拉他起来,却不经意看到了他的眼睛。   睁得很大,大到瞳孔整个露着。蒙着厚厚的水壳,倔强地不肯破。   段立轩不再拉他,干脆也跟着跪到地上。胳膊穿过他的腋下,把他拥进了怀里。手掌按着他的后脑勺,沉声道:“想哭就哭。”   余远洲紧紧回抱住他,像是溺水之人抓攀浮木。他蓦地嚎啕大哭起来。哭得撕心裂肺,歇斯底里,像是要把心脏呕出来。   段立轩什么也没说。就这样跪在人来人往的街头,为他挡着寒冷的夜风。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两个人的膝盖都麻了。   余远洲止住了哭,在他怀里闷闷地问:“你···是不是gay。”   段立轩胳膊一僵,迂回地答道:“女人也喜欢。”   余远洲沉默了几秒,又问:“有纸吗。”   段立轩从口袋里掏出包纸巾塞到余远洲手里。余远洲趴在他的肩膀上揩鼻涕,最后在他肩膀上擦了擦。   段立轩问:“你大鼻涕蹭我衣服上了?”   余远洲不承认:“没有。”   “那我肩膀拔凉是怎么事儿。”   余远洲笑了,带着浓浓的鼻音:“不知道。”   晚上十一点半,余远洲在酒店门口下了车。回头对段立轩挥了下手:“再联系。”随后大步踏上了台阶。   他穿着件宝蓝色的大衣,修长的身影嵌在霓虹里,像一只拍卖会上压轴的景泰蓝长口瓶。   段立轩推开车门,跨出一只脚扒着车顶,高声喊道:“洲儿!”   余远洲停下脚步转过头来。金丝眼镜折射着斑斓的光影,唇齿潋滟。   段立轩当时就不会说话了,磕巴了半天:“你···你···你等会儿。”   他到后备箱翻了一会儿,小跑到余远洲面前,往他手里塞了个东西。   余远洲低头看着手里的电击枪。空调遥控器大小,头顶两个金属脚。   他惊讶道:“这合法吗?”   “哎,你他妈的圣僧啊。”段立轩恨铁不成钢地拍他胳膊,“他再咬你,你就往他老二上电。开最大档,干糊他。”   余远洲低低地笑了起来:“我会留着做后手。”   段立轩又嘱咐道:“有事儿别自己憋着,随时联系。我二十四小时开机。”   余远洲点头答应:“好。”   段立轩就站在门口目送,灼灼地盯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大厅的拐角。   作者有话说:   周四啦!我想死你们啦! 第三十五章   余远洲划卡进了房,洋辣子还没有醒。茶几上是空空如也的雪碧瓶。也不知道段立轩从哪儿整的药,劲儿这么大。可别是麻猪用的。   余远洲有点愧疚。洋辣子当真实在,给口汽水儿喝得那是毫不怀疑,一滴不剩。这要是傻强,估摸他还不能这么顺利得手。   就这么一个念头,傻强的脸晃过余远洲的脑海。   他耳边訇的一声。紧着从兜里掏出手机,点开刘晓雯发过来的照片。   像。越看越像。   尤其是那个极具特色的肉鼻子。   余远洲的大脑就像是开了闸,曾经里不经意的谈话,此刻就像是相通的水管,从四面八方汇到一处。   “我十岁那年去的L县,呆了两年。”   “不算我杀的。”   “你比丁凯复还大两岁,你管他叫哥?”   “傻强跟了我十七年。”   “他们一堆儿能有十来个人吧。老大岁数最小,但最横。”   余远洲不住地在脑海里搜索,从刀割一样的回忆片段里寻找线索。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一个人。   嗡——嗡——   寂静昏暗的房间里忽然响起震动声。手机屏幕上闪着银拓安保的图标。   「丁凯复」邀请你视频通话···   余远洲握着手机,心脏咣咣作响。   嗡——嗡——   丁凯复的威压顺着手机的震动传递到他的手心,像是一股电流,直接打到心脏。   怕极了,怕到牙关打架。   嗡——嗡——   手机不住地响。一个劲儿地响。反反复复地响。   余远洲的恐惧堆叠到极点,忽然轰隆一声,恐惧转变成了愤怒。手机越响他越怒,简直到了怒不可遏的地步。他大骂一声,滑了接通。   丁凯复穿着黑衬衫,背景是办公室的白墙。唇间斜着半截香烟,看不出喜怒。   “明天几点回来?”他问。   余远洲把手机放到茶几上,让摄像头对着天花板。   “下午。”   “谈得怎么样?受没受委屈?”   “没。”   丁凯复凑近了屏幕,骤然发难:“刚才去哪儿了?”   “和朋友吃个火锅。”   “哪个朋友?”   余远洲炸了,拔高声调吼道:“你不是会调查,会监视吗!还有必要问我?!”   丁凯复沉默了两秒,低气压地命令道:“手机拿起来,我看不到你的脸。”   余远洲把手机倒扣在桌上,直接让丁凯复连天花板都看不到。   “你哭过?”丁凯复又问。   “没。”余远洲有些后悔。不该在冲动之下接丁凯复的电话。现在一切都没有证据,不能在怀疑阶段打草惊蛇,毁了整个布局。   他双手搓了把脸,草草打发道:“我累了,有事明天说。”   丁凯复彻底怒了:“远洲!”   嘟。   余远洲关掉手机。整个人往后一仰,瘫在沙发里。大汗淋漓,浑身黏腻。   该去洗个澡,睡一觉。等明早脑子清醒了,再好好想一想。   可身体却不肯听话。像是被玻璃罩子给罩上了,动弹不得。他甚至没有力气起身去床上,就这样在仰在洋辣子对面,从大衣口袋里摸出电子烟,插了一根抽上。   他不愿在当下深想,可他的脑子就跟恨他似的,把那些破烂儿一股脑往外掏,桩桩件件都发着霉。   假设照片上的杀马特是傻强。   属鼠的,十七年前正好十四,和刘晓雯同岁。   傻强十七年前的老大,就是丁凯复。   丁凯复也说过,他十二岁那年在L县,间接杀了人。   整个逻辑链上没有疙瘩。完美得可怕。   凌晨像是一只混沌的巨兽,在窗外哈着乳白的气。烟弹盒缓缓地空了,余远洲挂着满脸泪痕,不知不觉歪在沙发上睡着了。   六点半。门被敲响。   洋辣子迷迷瞪瞪睁开眼。反应了一会儿,一个激灵从沙发上弹了起来。看了眼手机,连跄带摔地跑到门口,打开了门。   丁凯复黑着脸站在门外,照着他的脖颈就是一记手刀。   洋辣子被他砍得一个趔趄,扑通一声跪下了:“枭哥息怒。”   丁凯复低斥道:“滚去洗把脸清醒清醒!”说罢大步掠过他,迈进了屋子。   他一眼就看到了沙发上的余远洲。穿着大衣,皮鞋也没脱。歪在沙发靠背上,头发油乱,眼镜都还戴着。   丁凯复走过来,蹲下身打量了一会儿。   余远洲睡得不安稳,像是做着噩梦。眼角渗泪,嘴里断断续续地吭吭着。   丁凯复用食指揩掉他睫毛上的泪珠,把他横抱到里间的卧室床上。   摘掉眼镜,脱掉鞋。正脱着大衣,从兜里摸到个硬东西。   洋辣子这会儿也洗完脸,恭敬拘谨地走过来:“枭哥。”   丁凯复把电击枪递给他:“拍几张照片,查一下哪儿来的。用完放回你嫂子大衣兜里。”   “哎,好。”   “去把我车移一下。晚上再回去。”   他一边吩咐一边走进浴室,用温水打湿了毛巾。单膝跪在床边,给余远洲擦脸,脖颈,手,脚。   等伺候完了,他把毛巾往浴缸里一扔,走到外间给丁增岳去了个电话。   “喂,爸。”   丁凯复几乎不管丁增岳叫爸。心情好叫老头,心情不好叫老B头。而他开口叫爸,基本就是没憋好屁。   丁增岳也知道他的德行,在那边骂了一句:“准他妈没好事。”   丁凯复笑了一声:“最近忙不忙?”   “别瞎客套,赶紧说。”   “远洲给我。”   “啥?”   “我说把你助理,余远洲给我。”   丁增岳不乐意了:“老子有点啥好玩意儿你都惦记。自己招去,别打洲儿注意。”说罢就要挂电话。   “条件你提。”丁凯复道。   丁增岳这电话终究是没挂断。他沉默了足足五六秒,道:“去把你那个病治好。”   丁增岳的「那个病」,丁凯复当然知道指什么。   “怎么算好?”丁凯复从怀里摸出烟,扔到嘴里点了火,含糊地问,“找个母的结婚?”   丁增岳的咆哮从话筒里訇出来,乌啦啦的:“哪个好人乐意把闺女给你!现在全D城都知道你有毛病!”   丁凯复吐出口烟,呵呵地笑起来:“那不你给宣传的。你要实在有瘾,过两年给小彬张罗去。”   “我说你是缺心眼儿还是怎么着?咱丁家你是老大,是长子!家业以后都得你担起来,听没听懂?!”   “小彬不是你的种?”   “那能一样儿吗。我跟你妈才是原配夫妻。门当户对,青梅竹马,要不是当年···”   丁凯复不想听他掰扯那破烂往事,打断道:“那你想怎样?”   丁增岳想了想,道:“先留个种。你做得到吗?”   丁凯复坐到沙发上,岔开两条长腿漫不经心道:“行啊。你找人吧。”   “丁老大。”丁增岳换上了严肃的口吻,“你没整这一出之前,有不少好的选择。但现在,名门闺秀没人乐意嫁进咱家。不过你要是有了孩子,这口风就还有变的余地。”   丁凯复笑了:“有名门闺秀乐意当后妈?”   “不需要她养,有什么不乐意。只要你没病,别让人家在外面被戳脊梁骨。”   丁凯复注意到桌面上余远洲的IQOS。他把自己手里的烟扔到茶几上,抽起余远洲剩的那半截烟弹。   烟嘴上还有余远洲的味道。丁凯复眯起眼睛,望着吊顶愣神。   “丁老大?”丁增岳没听到回答,声儿又大了些,“你在没在听?”   “老头子,有一点我要跟你说清楚。”丁凯复把脚架到茶几上,沉声道,“留种可以,结婚免谈。我丁凯复的媳妇,不是谁都当得起。”   丁增岳被他气得都破了音儿:“小王八羔子还狂上了!你被窝儿比别人香啊,还不是谁都能当!你去看看现在谁乐意当!!”   “行了。你把人准备好后再跟我约时间。远洲从明天起就跟我了。转职手续我这边的法务过去办理。”   丁增岳反应过味儿来:“怎么这么着急?你是不是动了歪心思?我警告你,你要乐意找,上外面找不三不四的鬼混去,少往好人身上打主意。我好不容易得了这么匹千里马,只能借给你用,过段时间我还得要回来···”   丁凯复不耐烦了,啧了一声老B头子。   “小B崽子,你说啥?!”   “我说你要求的我答应了。剩下的少打听。”   作者有话说:   第一刀砍得温柔吧,后面没这好事儿了哈。明天缓一章,撒一点糖沫沫,周六开始剧情起飞。火葬场前总共八刀,刀刀见血,所有人都砍。   扛住了嗷!扛不住的请到评论区领取救心丸。 第三十六章   下午三点。   朝西的窗户,没拉窗帘。阳光辣得像酸,滚滚地灼着余远洲的脸。   他刚被烤醒,就看到了被子上搭的手臂。迷迷糊糊地扭过头,望进一双直勾勾的眼睛。   他叫了一声,像受惊的猫,在床上胡乱弹着。   丁凯复一个猛虎扑食,把他压到身下。捏住他的下巴低斥:“你见鬼了?”   “你怎么在这儿?!”   “为什么挂我电话?!”   两人几乎同时脱口而出。一个惊惧万分,一个咄咄逼人。   丁凯复生气时眼皮薄得像刃,视线是扎上来的。余远洲被迫与他对视,脑门上像是被来了针麻药。   那晚的记忆席卷而来,他忽然怕了。抖着嘴唇吃力地问:“你···又要给我教训了吗。”   丁凯复愣了下。随后松开钳制他的手,翻身下来坐到床边。   “去洗个澡,回家了。”他声音很轻,像烟。   余远洲深呼吸了两口气,起身进了浴室。等冲完澡,人也彻底冷静了。他站在镜子前慢腾腾地吹头发,在这个没有丁凯复的狭小空间里,思考后面的路要怎么走。   目前最重要的问题,就是那个杀马特黄喜,到底是不是傻强。如果真如他所想,那他该如何面对丁凯复,又该如何自处。   这时候门被拉开,丁凯复倚在门框上,抱着手看他。   余远洲关掉吹风机,从镜子里和他对视。半湿的头发,朦胧性感。三七分的刘海微鬈,像是毛笔在宣纸上挑出来的兰叶。   “你头发多久一烫?”丁凯复没话找话。   余远洲冷淡地道:“没烫过。”   丁凯复抿了下嘴,干巴巴地聊骚:“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余远洲没搭理他,低头用香皂泡搓眼镜片。   丁凯复没撩明白,脸有点发红。生硬地道:“从明天开始,你到银拓安保来上班。我跟老头打过招呼了。”   余远洲反应了两秒,眉毛吊起来了。凭什么他们爷俩上下嘴唇一碰,就能决定他的命运?他是个人,不是个玩意儿!   余远洲冷声道:“我没同意。你当自己是皇帝还是土匪?”   丁凯复歪嘴一笑:“要二选一,我选土匪。”他大步过来,一把搂住余远洲的腰贴到自己身上,嘴唇贴着他的耳朵:“把你抢回去,做压寨夫人。”   说罢还故意用下身顶了他一下。   余远洲皱眉。丁凯复这都从哪儿学来的油招,挨个往他身上试。   他强压住搡开这个油井的冲动。现在不是硬碰硬的时候,这场战役必须速战速决。他可没有时间再躺个十天半月。   余远洲收拾好自己的情绪,用手指轻叩丁凯复的胸膛:“我累了。回家再说。”   这小动作给丁凯复整愣了。他瞳孔里跳起火苗,手在余远洲屁股上来回揉面,哑着嗓子道:“累了就明天回。”   余远洲暗骂一句,这什么招人烦的狗东西。来硬的发疯,来软的发倩。   他摁住丁凯复的手腕,硬着头皮道:“丁哥,今天就放过我吧。我真累了。”   丁凯复沉默半晌,试探着谈判:“就在腿底下蹭蹭,不进去。”   余远洲撩起眼皮看他。那眼神很简单,总结起来只有两个字:放屁。   丁凯复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只好又妥协一步:“击剑也不行?”   “我没兴致。”   丁凯复舌头在嘴里怼了一圈儿,而后叹了口气:“真他妈玻璃花。行吧,你亲我一口,今天算了。”   余远洲仍旧不肯:“走吧,回家。”   丁凯复脸登时沉了:“余远洲。我给你脸的时候,你最好也有点自觉。”   这句话把余远洲膈应得心脏直突突。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呼之欲出的国骂强咽回去。   “过来吧。”他不情不愿道。   丁凯复主业经营公司,副业川剧变脸。一听到自己想听的,脸上的阴霾马上一扫而空。他笑呵呵地张开双臂调情:“你亲我,怎么还得我过去。你过来,够不着垫脚。”   余远洲忍着恶心踮起脚,拿嘴唇在他下巴边飞快地碰了一下。好似那下巴上长的不是胡茬,而是毒针。   丁凯复咂么了一下嘴,没尝出来味儿。就像那吃人参果的猪八戒,期待了老半天,没想到就换了这么一下子。他啧了一声,不满道:“你小孩儿啊。亲嘴。”   余远洲指甲掐着掌心,逼着自己在他唇角又碰了下。丁凯复咧嘴一笑,托着他的屁股抱到洗手台上,狂风骤雨地吻了起来。   吊顶的玻璃灯亮着雪白的光,又冷又糊涂。余远洲看着丁凯复近在咫尺的浓黑睫毛,心如刀绞。   如果丁凯复是害死他父母的源头,那这段关系,是多么屈辱。这个吻,又是何其恶心。   他真想砸碎他自己。   ——   余远洲在回程的车里接到了丁增岳的来电。   果然是说让他去丁凯复公司的事,并且再三保证只是短期出差,过三个月就把他要回来。余远洲不想跟他虚与委蛇,答应两句就匆匆挂了。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丁凯复把他当玩意儿,丁增岳把他当筹码。他兢兢业业地做君子,想着恪守四年之约。可人家把君子当傻B,转头就卖了个更高价。他心里对丁增岳的那点感恩,随着这个电话烟消云散。   这两天,余远洲想明白了一件事。关于人心的事。   他原来总以为,做人是有底线和原则的。大多数的人有责任维持那条底线,是以才能区分善恶,判断好坏。   可实际上,这条线的位置根本无从规定。每个人的底线都不一样,也没法根据这个来判断好坏。   比如刘晓雯,她对自己父亲的底线极低,而对于早已不再联系的前男友黄喜,她的底线又恢复了正常水准。   比如丁增岳,他的底线都是摆设。他想给你看哪条,就让你看着哪条。但你永远不知道哪条才是真的。   再比如说段立轩,他看起来是个有恻隐之心的好人,却也在包庇他哥段立宏的犯罪上无所不用其极。   至于丁凯复,他估计是没什么底线的。可就是这么一个混蛋,也有柔软和可爱之处,让人总是没办法完全狠下心。   丁凯复想利用肖磊手里的证据搬倒段立宏,无疑不是为了声张正义,只是想借机打压圆春股价,收割一波好处。   而他余远洲和段立轩联手,表面看是无奈之举,实则也不过是为了自身利益。   对于段立宏之案的受害者,他没问过一个字。他不敢知道那个人是谁,叫什么,从事什么工作。他怕这个人在他心里脱离了符号,生出血肉。   他的鸵鸟行径,对于这个受害者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低底线。就这一点来说,他和刘晓雯没什么不同。   余远洲靠在椅枕上,偏头去看窗外倒退的树。明暗相间的影子盖在他的脸上,像是恶魔的手掌。   世人皆是恶魔的孩子。他也一样。   何人无罪,又何人无辜。   作者有话说:   第一刀「陈年旧怨」砍完。开始第二刀「替身之辱」。 第三十七章   余远洲成了丁凯复的助理。这对他来说是折磨,但更是机会。   现在他不仅能够随意进出董事长办公室,还获得了极高级别的话语权。他要看什么,做什么,除了丁凯复以外,没第二个人敢问。   在银拓安保上了两周班儿,余远洲已经找到了可乘之机——丁凯复的作息。   丁凯复这人精神不正常,作息也不规律。有时候通宵工作,有时候在隔间睡一下午。   余远洲原本以为,像是丁凯复这种灵敏度的人,觉应该很轻。就像电影里的杀手,风吹过树叶,都能唰啦一下睁开眼睛。   可现实终究不是电影。现实里的老爷们儿,不管是董事长还是黑老大,睡觉都跟死猪差不多。别说风吹树叶,雷都劈不醒。   这天丁凯复连夜工作后又开了个长会,吃完饭就径直去了隔间。脑袋往枕头上一撂,西服都没脱就睡着了。   余远洲轻轻关上隔间门,坐到丁凯复桌前掰开他的电脑。插上U盘,开机敲下F2,打开C盘下的config配置,把电脑里所有密码文件复制到U盘。而后重设了密码,进入了桌面。   界面很清晰,背景是纯黑色,除了基本软件,只有俩文件夹。   一个「工作」。一个「私人」。   余远洲选择先打开私人的文件夹。   他选对了。说是「私人」,不如说是「见不得人」。里面净是从各路搜刮来的黑幕情报。有同行竞争对手的,也有八竿子打不着公司的。还有一些严重触碰警戒线的东西,比如给海外业务线配置的军火武器。   半个来小时,文件差不多传送完了。余远洲把U盘里的东西重新贴了一份回来,覆盖掉破解密码的痕迹。拔下U盘揣到兜里,准备关机。   这时一个文件夹跳进了他的眼睛。   命名只有两个字:「老师」。   余远洲心下一动,鬼使神差地点开了。   里面是大量的照片,且都是对同一人的偷拍。年代久远,像素模糊。   照片上是个二十七八的男人,白衬衫黑西裤,戴着金丝眼镜。照片背景大多是黑板,黑板上是遒劲的板书,誊抄着诗词。   这应当是一个教语文的老师。   不。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更重要的是。   这个老师,和他太像了。脸型,身材,眼镜。有多像呢,像到要是照片上这人代替自己上班,不熟的同事都看不出来。   余远洲觉得脸皮一阵阵发辣,辣到发麻。   他快速地叉掉文档,就像屏幕上有鬼。手忙脚乱地关了电脑,几乎是落荒而逃。一路顺着安全通道跑到楼下,靠着墙壁大口喘气。   三月的地上已经不见残雪。可他的心,却像是坠到三九寒冬。   他终于知道老师是谁了。他也终于知道自己是谁了。   余远洲抖着手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拨了段立轩的号码。   段立轩秒接的:“哎,洲儿。”   余远洲压低声音道:“我拷到了丁凯复电脑里的文件,你看看有没有用得上的。”   段立轩问:“你是不是冒险了?”   “你到底要不要看,不看我挂了。”   “哎,别挂。咋还生气了?”段立轩在电话里好声好气地哄,“我明天中午到D城,怎么接你方便?”   “你先过来,时间我再联系你。”余远洲说完却没挂电话,只是呼呼喘着。   段立轩等了一会儿,问道:“是不是遇着难处了?”   余远洲顺着墙面滑坐到地上,手指摸着陶土砖的缝隙:“你能查着···丁凯复历任情人的照片吗?”   “你查这玩意儿干啥?”   “能查着吗。”   “能是能。但他这人私生活处理得谨慎,想查全有点难度。”   “不用查全。有一个算一个。哪怕就一个。”   “那行,我明儿到D城后,先给你办这事儿。”   ----   手机响了。   丁凯复从床头柜摸到手机,眯缝着眼睛划了接听。   “喂。”   “老大,您现在方便吗。”   “嗯。讲。”   “嫂子的那个电击枪,生产商叫龙通保安器材,是圆春的主要器材供应商之一。这款型号没有上市,是去年给圆春高层新春礼盒里的特供品,只生产了十五支。”   丁凯复愣了两秒,从床上坐起来。   “接着讲。”   “枪有多次使用痕迹。拿到礼盒的这十五个人里面,有涉黑背景的只有段家兄弟。段立宏月前去了马来西亚,段立轩现下在X市。”   丁凯复死攥着被子,指关节的骨头像是钢筋,马上要戳破那层薄皮。   “我还当什么大不了的角儿,原来是瞎子阿炳。你去查一下叫蜀九香的火锅城,拷一份附近的监控。”   “是。嫂子那边怎么办?要不要加大监视力度?”   丁凯复仰起头,把后脑勺磕到墙上。他皱着眉闭上眼,咬紧了牙。咬肌一跳一跳,像两颗疼痛的心脏。   “随他去。我倒要看看,他能背叛我到哪一步。”   “是。”   “傻强那边怎么样了?”   “俩孩子都安顿利索了。老太太先放城西的养老院,等肖磊回来接。”   “在养老院附近给找个房子。”   “哎,好。”   丁凯复挂掉电话,晃了一会儿神。把手伸进衬衫,在心脏的位置上用力抓挠起来。   抓了一会儿,从床头柜摸起烟盒,磕了一根塞到嘴里。甩开打火机点了火,凶猛地吸了几口。吸得太急,呛得直咳。咳出来的眼泪从眼头蜿蜒而下,顺着鼻梁滑到唇边。他伸出舌头舔掉那滴不值钱的眼泪,咂了下嘴。随后把烟梗捻在烟灰缸里,力道大得床头柜都跟着响。   掀开被子起了床,推开隔间的门。坐到桌前刚要掰电脑,手顿住了。转而拉开抽屉,从夹层里拿出柄黑光灯。对着桌面一照,赫然显现出两个白色方框。   笔记本电脑的位置,和大方框偏离了一公分。鼠标的位置,更是完全落在小方框外。   丁凯复把黑光灯扔回抽屉,起身走到窗前,哗啦一声拉开窗户。   浅青色的春天,飘着混沌的云,不干不净。林立的高楼像是一根根大钉子,铅灰,青白,直挺挺地扎在地上。   他已经接受了余远洲不喜欢自己。但他万不能接受余远洲在自己背后扬刀。   心脏变成了三角形,在胸腔里转着圈地扑腾。丁凯复又伸手在胸前抓了几把。   想不明白原因。   余远洲为什么要背叛自己?为了什么?段立轩能给他的,自己哪一样不能给?   走廊响起了皮鞋的脚步声。紧接着门开了。   “远洲。”丁凯复没有回头。   “嗯。”余远洲走到助理的桌旁坐下,用电脑屏幕挡住脸。   “周五有个家宴,晚上我不回去了。”   “嗯。”   “你不问问是什么家宴?”   “什么?”   “我回归丁家的纪念日。”   余远洲点开邮件查看,鼠标的咔哒声回荡在空旷的办公室里。   “是么。”   丁凯复转过头。他头发睡得乱糟糟的,掉下来一绺在额角。被梆硬的风通过,像是根扬起的鞭,狠狠抽打着他的眉眼。   “远洲,我好像从没问过你。”丁凯复很少用这么软的口气说话,“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余远洲仍旧没有看他。手指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敲着,回复并不重要的邮件。   作者有话说:   余哥:我想要你shi。 第三十八章   周五那天傍晚,丁凯复一走,余远洲就掏出手机给段立轩发消息。   “今晚。在哪儿?”   “金鹿酒店2301。”   余远洲膈应丁凯复,恨屋及乌,连金鹿酒店那一片都不想去。   “能不能换个地方?”   “D城就他家隔音最好。”   余远洲叹了口气,摁灭屏幕。穿上大衣准备走人。   刚推开办公室门,就见到蹲在墙根的傻强。他露出个略讨好的笑:“大嫂,好久不见。”   余远洲胸口一紧。如今这样面对面地看,更觉得像。   “这几天没见着你,去哪儿了?”   “去南方出趟差。”   “今儿换你监视我?”   “别说那么难听,这是贴身保护。”   余远洲大步往电梯口走:“我不想吃外卖,你陪我在外面吃一口吧。”   傻强不疑有他,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吃啥?老婊子烧烤?”   余远洲回忆了下老妹子烧烤的地理位置和内部环境,答应道:“行。走吧。”   六点半,烧烤店还不算满当。两人一进门,傻强就轻车熟路地跟老板打招呼:“辫儿,包厢有空的没?就我和嫂子俩人,不占你大地儿。”   老板脸上的肉颤了下,像是记起了余远洲。他从柜台后走过来,笑呵呵地摆手:“别的,就去最里面那间儿,桌子太小东西排不开。”   两人进包厢落了座,傻强拿着菜单嘬了下嘴:“哎呀,还得是大包厢舒坦。”   余远洲从镜片上扫了他一眼。   曾经傻强的心眼子让他觉得可爱,今日却分外可憎。   “你酒量怎么样?白的能喝?”   “能啊。嫂子也来点?”   “嗯。酒我点吧。”   菜上得很快,没一会儿桌子就摆满了。   余远洲给傻强倒了杯酒,傻强连连推脱:“嫂子,别,该我给你倒。”   “今天我有事想问你。”余远洲放下白酒瓶,开门见山。   傻强端着酒杯的手顿住了,戒备地看他:“什么事?”   “丁凯复以前交往过多少人?”   傻强愣了下,随后拍着胸脯顺气,嘴里哎了半天:“哎我去,心脏都被你整突突了!我当是啥事,合着是吃醋的事儿啊。枭哥私生活不脏,算上你一只手也数得过来。放一百个心。”   “有没有一个老师?”   “你是说韩秋阳吧。那是枭哥初中班主任。”   “他喜欢这个韩老师吧。”   傻强拿起一根钎子,揶揄地笑:“我说你看着清心寡欲的,没想到醋劲儿还挺大啊。”   余远洲道:“少阴阳怪气。你不说,这顿饭我一毛钱都不少要你的。”   傻强看了眼那一桌子的烧烤,怎么也得六七百来块。再看开的这瓶白酒,要命,国窖1573。   这小破烧烤店不都是牛栏山老村长吗!   “这泸州老窖假的吧,我看看是不是护州老窖。”   “假的也一千五一瓶。”   傻强一拍大腿,给余远洲比划了个大拇哥:“行,嫂子,你牛。知道我这人没别的毛病,就是心疼钱。”   他抿了口国窖,徐徐开口道:“你知道枭哥小前儿(小时候)的事儿吗。”   “知道点。今天不是他回归丁家的纪念日?”   傻强连连点头:“对。是今儿。十五年前的今儿,枭哥回的丁家。然后就被老爹用钱砸D大附中念书去了。哎,你也知道老大那个文化水平。老师嘛,肯定都是喜欢好学生。枭哥这种靠钱进来的文盲,人家看不上。”   “不止如此吧。丁凯复没什么教养,大概率是骚扰人了吧。”余远洲冷笑,“比如拿手机偷拍被人家发现了。”   “别这么说枭哥!”傻强罕见地拉了脸,用扦子点着余远洲,“你问我为什么比枭哥大,还管他叫哥。因为我就是靠着他,才有今天。你知道我们怎么长大的?流浪狗似的住在烂尾楼里边儿,饿了就去偷,去抢。”他激动地摆着手,唾沫横飞,“营养都没有,还他妈教养。你这种投生好人家的小孩儿,压根儿就想象不到我们过得多可怜!”   余远洲没有说话。低头抿着酒,眼镜上一片青白的反光。   傻强有点酒上头了,滔滔不绝地说起来:“韩秋阳,哼。”他把嘴里的脆骨使劲呸到桌面上,像是发射子弹,“tui不是东西!枭哥多喜欢他啊,成宿成宿地背那些个古诗,就为了让他夸两句。字都不认识几个的人,会什么古诗。从拼音开始自学,字典都翻烂了仨。可他说枭哥什么呢,耗子屎。文化人儿啊,真能埋汰人。”傻强眼睛红了起来,“当年在烂尾楼里边儿,早上醒来第一件事儿,就是抖抖被子上的耗子屎。”   “后来呢。”   “没有后来。”傻强拄着脸撸串,“后来枭哥上了高中,第二年韩秋阳就调走了。”   “我和韩秋阳,是不是很像。”余远洲问。   傻强目光迷离地看他,点头道:“嗯,像。你比他洋气点,但身上那股劲儿是真像。这么几个人里边儿,你最像。”   “是么。和老师像,真荣幸啊。”余远洲忽然诡异地笑起来,“我父亲也是老师,在L县二中教数学,叫余光林。”   这句话就像是一道霹雳,直接把傻强劈焦在原地。他端着酒杯,直瞪瞪地看向余远洲。   “怎么不接着说了?阿强。”余远洲把手揣进大衣口袋,握紧了电击枪,“或者该叫你,黄喜?”   傻强噌地一下站起来,但有准备的余远洲比他更快。他猛地拽过傻强的领子,一把将电击枪怼到他肚子上。   傻强瞬间翻起白眼,身子像是面条一样滑到地上。   余远洲从他身上摸出钱包,翻出了身份证和驾驶证。上面的名字均是黄喜。   这时兜里的手机嗡嗡地震动起来。掏出来一瞅,正好是段立轩的火上浇油。两张男人的照片,一水儿的金丝眼镜文质彬彬。   “就查到这俩。第一个花40万包了半年,第二个花120万包了一年。”   余远洲看着屏幕。   蓦地,他笑出声来。拄着桌子越笑越开,简直要喘不过气。   老天。怎么会有这么恬不知耻又下作好笑的事!   他一直以为,丁凯复再怎么不正常,对自己多少也是有点真心。只不过他的真心充满了控制欲,让人窒息。   但事实是,这点真心也是误会。丁凯复的真心,只给了韩秋阳一个。   那他余远洲是什么。   是戏子头上的假玉,是珍珠里的鱼目,是痴情种的退而求其次,是白月光的平替。和那些个卖屁股的情儿一样。   不。更可气,他连情儿都不如。40万。120万。他倒好,他妈倒贴50万给丁凯复上!给这个杀父仇人变着花样上!   余远洲,你可真够贱的。   他真希望现在就劈下来两道雷,劈死丁凯复,也劈死他自己。   余远洲回头看倒在地上的傻强,眼睛里燃烧出狂怒的火焰。从不主动惹事的他,生平第一次选择用暴力宣泄情绪。他抬脚狠踹着地上的男人,踹一脚骂一句。   “付金枭可怜!黄喜可怜!就余远洲不可怜!”   “余光林不可怜!”   “张菡不可怜!”   “好人家!毁了!没了!”   “下流胚,下流!!猥亵罪,去你妈的猥亵罪!”   刘晓雯该死。黄喜该死。丁凯复该死。余远洲该死。   统统都是下三滥,全都应该下地狱!   余远洲发泄了好一会儿,直到累得气喘吁吁。拄着桌面平复了几下呼吸,把裤腰掖紧,又把耷拉下来的额发往头上一推。随后大步走出了包厢。   七点半,烧烤店忙了起来,到处都是混混沌沌的人气儿。余远洲走到前台,连打单都没等,直接转了三千块。   “阿强喝得有点多,一会儿有人来接。”   伙计不疑有他,殷勤地绕出来把门拉开:“大嫂慢走。”   余远洲像是被针扎了,厉声叫了起来:“不准这么叫!”他指着自己的脸,咬牙切齿地一字一句,“我叫余、远、洲。远方的远,绿洲的洲。不是他娘的什么嫂,跟姓丁的傻B也没半毛钱关系!!”   作者有话说:   第二刀【替身之辱】砍完。开始第三刀【雷霆修罗场】。   第三刀场面比较复杂,我得寻思两天结构。今儿妹油双更,咱们周四不见不散! 第三十九章   金鹿酒店。   国风餐厅的包厢里,大圆桌上围满了人,热热闹闹地聊着天。丁凯复叼着烟,有一搭没一搭地插两句。   桌面上的手机亮了下,是洋辣子发来的消息。   他握着手机伸到桌面下,点开了对话框。   三个视频文件。   第一个视频。摄像头正对着酒店门口,两个男人进了门。打头的穿着黑色国风大衫,架着圆片的茶晶眼镜。正是段立轩。余远洲跟在他身后,穿着件宝蓝色的呢大衣。俩人在门口停留不过七秒,就出了镜头。   第二个视频只有段立轩,在门口结账。   如果前两个视频,只能证明余远洲和段立轩有来往,那么第三个,就彻底坐实了他的背叛。   就见余远洲缓缓走进镜头,刚出门,就从台阶上趔趄了下去。段立轩跑过来,拉了他一把。随后也跪到地上,抱住了他。手不停拍着他的后背,举止亲密得如同恋人。俩人胸贴胸地嵌了足足能有十分钟,丁凯复就在屏幕外目眦欲裂地看了十分钟。   “丁老大,别总看你那手机。好不容易一家人出来吃个饭,来说两句儿。”丁增岳喝得满面通红,哐哐拍着丁凯复的后背,打鼓似的。   丁凯复挥开他的手,噌地站了起来,大步就往外走。   桌上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看了过来,丁增岳脸上挂不住了,站起身追了上去:“丁老大!!老大!!”   丁凯复大步迈进洗手间,照着就近的隔间狠踹了上去。他眼睛通红,像是恶鬼附身。不到一分钟,四个隔间已经没一个好门。这还不够,他抄起碎成两节的门板,照着玻璃窗就要捅。   丁增岳等了一会儿还不见他冷静,也炸了。抄起台面上的洗手液瓶扔到丁凯复身上:“CNM的小B崽子,干什么!!疯了?!!”   淡粉色的洗手液顺着丁凯复的肩膀往下淌,像是死肉里渗出来的血水。他缓缓转动头,直勾勾地看向丁增岳。两个眼睛炎炎发空,像是被烟头烫出来的大洞。   “他背叛我。”他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丁增岳见他能沟通,口气也软了:“谁背叛你?爸去抹了他。”   丁凯复不再说话,扔了手里的半截门板。走水池前拧开水龙头,扑了几把脸。拄着台面看镜子里狼狈的自己,忽然狞笑起来。   “他背叛我。那我也要背叛他。”他扭头看向丁增岳,“你不要我留种吗。人找好了没。”   丁增岳愣了下,随即笑了:“早给你找好了。你放心,不是什么不三不四的人。D大新闻系毕业,拿得出手。我已经谈妥,除了名分,什么都能给。”   丁凯复甩了甩手上的水,抹了把头发。对着镜子整理脖领里的丝巾:“现在叫过来,给大伙儿介绍介绍。从今天起,她就是我丁凯复的女人,我给她名分。要是怀了种,就直接抬过门。”   ——   余远洲推开计程车的门,仰头看酒店门口的铸铜梅花鹿。   一米来高的大理石台座,两米高的鹿。踮蹄子收下巴,四边形的眼睛斜往上飞。两个大角铁网一样,密密麻麻铺天盖地。   余远洲生平第一次觉得,鹿竟是如此狰狞可怖的生物。   他虚着脚进了门。刚才为了应付傻强,喝了两口白酒。这两口酒现在上了头,他脑子里像是塞了个吹风机,呼着滚烫的热风。越吹越大,越烧越热,头颅像个氢气球,拽着身子往楼里飘。   敲开门,段立轩上下打量他。   “喝多少啊这是。”   余远洲打了个嗝:“一两。”   段立轩把他拽进来:“一两?!小孩儿扎屁股针都比这多!去洗把脸,我给你泡点茶。”   余远洲去卫生间洗了把脸,胃里一阵翻腾。刚想去马桶那儿吐,脑子嗡隆一疼,看不见东西了。   段立轩正在泡茶,就听到里间儿一阵乒铃嘭隆。拉开门,余远洲已经吐了一地。身上全脏了,正扒着洗手台拼命想站起来。   段立轩冲上去架他。   “衣服脏了。”余远洲推他。   “脏了换。”段立轩扯过浴缸上方的毛巾,给他擦嘴,擦前襟。   “对不住,我怎么总是...”余远洲扶着段立轩的肩膀站起来,“在你面前丢人现眼。”   段立轩拍着他的后背安慰:“在我面前不叫丢人。你行不?先洗澡还是先睡觉?”   “不能睡...我洗澡。”   “用不用我帮你洗?”   余远洲刚想答应,忽然想起来段立轩是个月半弯。推脱道:“没事。我自己行。”   段立轩有点尴尬,因为他刚才的确生了色心。既然被拒绝也不好死皮赖脸,他扶着余远洲跨到浴缸里就松了手。   余远洲草草冲了一下,披着浴袍出来了。床上放着一套衣服。对襟盘扣的米白夹袄,宽松的阔腿裤。   他不太穿这种衣服,但也没得选,只能强行怀着感恩的心换上。拿起自己抹布似的大衣,把U盘和电击枪掏出来揣上,出了卧室。   段立轩坐在外间沙发上招呼他:“来,喝点茶。”   余远洲坐到他对面,把手里的U盘递了过去:“丁凯复电脑里的所有文件。”   段立轩愣了下:“都给我?”   余远洲点了下头,脸蛋粉扑扑的,看起来很乖。   段立轩又问:“那我可真不客气了?”   余远洲眉毛一皱,把U盘扔到他怀里:“磨磨唧唧!”   “哎你这人。我这好心还成了磨磨唧唧。”段立轩接过U盘,小心翼翼地收进上衣内贴袋里。   “跟我走?”   余远洲喝了一大口温茶,放下茶杯沉声道:“走!”   段立轩一拍膝盖:“行!那你先去休息,明儿一早...”   “等不及明早。”余远洲掏出电击枪,撂到茶几上推给段立轩,“我干糊了丁凯复的马仔。他很快就会知道。”   作者有话说:   周四啦!没有你们我可怎么活啊呜呜呜。稍后有双更! 第四十章   “行啊洲儿。”段立轩笑了起来,把电击枪推回给他,“你拿着,市面上买不到这么大电流的。”   余远洲看着那个电击枪,犹豫了。他觉得自己陷得越来越深,离良民的道路越来越远。   段立轩劝道:“拿着。这是防卫,不算黑社会。”   余远洲到底还是揣回兜里了,甩了甩迷糊的脑袋:“我都干糊他了···又踹了半天...还不算黑社会?”   段立轩笑得更开了。他一边哈哈一边起身捡沙发上扔的衣服,“我在X市给你买了房子,精装修的,这两天就带你去看。”   余远洲寻思了一会儿,扭头问装箱的段立轩:“几个屋?”   “300平的别野!还几个屋。”   “我一个弟弟住过来,行吗?”   “就是给你的,还问什么行不行。”   余远洲拧着身子趴在沙发上,傻笑起来:“段先生,谢谢你。”   段立轩脸有点发红,忙忙叨叨地甩手里的大衫:“别先生了,叫名儿。”   “你比我大,我还是叫你段哥吧。”   “段哥是我大哥...”段立轩话说一半,看着醉醺醺的余远洲坏笑起来,“洲儿,你叫我一声「二哥哥」。”   余远洲脸蛋枕着手背,口齿不清地叫了一句:“二呵呵。”   “···你把舌头捋直了叫。”   余远洲点了下头,开口仍旧是:“二呵呵。”   段立轩不再找骂,摆手道:“得了。叫二哥吧还是。”   “嗯。二哥。”   “这回咋说得清了?“段立轩把手里的大衫扔到余远洲脑袋上,“耍我?”   余远洲拿下头上的大衫,笑了起来。弯弯的眼睛里横着晶亮的银河。   段立轩怔愣下,背过身去。蹲在地上搓着脑门儿,嘴里一个劲儿地嘟囔「冲动是魔鬼」,就好像女儿国那集的唐僧。   花了足足十分钟,裤裆里的兄弟才给了个面儿。   “二哥,你能打吗?”余远洲忽然开口问道。   “打啥?”   “打人。”余远洲冲着他手里的皮质盒子努嘴,“那里又装的什么武器?”   段立轩把盒子拉开给他展示:“刮胡刀!还啥武器。哎你现在瞅我就横竖不像好人了是吧?”   余远洲又指他脖颈上挂的四指指虎:“好人谁挂那玩意。哎,二哥,给我看看...”   段立轩摘了脖颈上的链子,团了团放到他手心:“送你。”   余远洲举着指虎在灯光下打量。   古铜的铸铁,又厚又重,握在手里像个刀柄。四个指环内侧雕着密密麻麻的小字。   “这雕的什么?”   “大悲咒。”   余远洲又笑:“大悲揍?”   段立轩也笑:“这就是个项链儿,真要揍人,擀面杖都比这个强。”   余远洲戴在手上比划起来。   “不是戴这儿,戴第二个关节上。”段立轩半跪在沙发后环着余远洲的肩膀,手把手地教他,“出拳角度有讲究,不能打,要刮。哎,对,这样划弧。”   余远洲仰在沙发上玩,段立轩拖着行李箱进了里间。等他收拾完出来,余远洲已经要睡着了。他拉着箱子过来拍他:“洲儿,走了,去车上睡。”   “嗯。”余远洲迷迷瞪瞪地站起来。   段立轩一手拎着行李箱,一手穿过余远洲的腋下架着,拖家带口地出了门。   正等着电梯,余远洲又靠他肩膀睡上了。   “洲儿,醒醒,电梯到了。”   余远洲眼睛勉强睁开条缝儿,但脑袋还是枕着他:“二哥,有水没。”   ——   “小漫,来来,到这儿来。”丁增岳站起身,在他和丁凯复之间加了把椅子。   包厢门口站着个极美的女孩儿。大高个,黑长直。一张粉扑形的小凸脸,两道往上挑的狐狸眼。她浅鞠了个躬,把发丝往耳后别了下。露出个乖巧又娇媚的笑:“丁叔好。”   席上的大姑婆们跟着起了哄:“哎呀,这美女谁呀。”   丁增岳笑得满面红光,仿佛刚才那场尴尬不存在:“我们家老大说正好借着今天这个场,给家里介绍介绍。这老大的对象,叫邱雪漫。D大毕业的高材生,现下在市里电视台。”   邱雪漫在一众灼灼目光中落了坐,甜甜地叫了一声:“丁哥。”   丁凯复扫了她一眼。伸手搂住扣到怀里。   丁增岳笑得更开了:“这大厚脸皮!乐意腻歪待会儿找个没人地儿去!”   桌上的人看丁增岳笑,也都附和着笑,一时间气氛热闹异常。   丁凯复却不再说话,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丁哥。”邱雪漫盖住丁凯复的手背,“喝多伤身。”   丁凯复晃着神,忽然想起了余远洲的手。   有棱有角,手指一截一截,像是竹子拼出来的。   而不是这样。光溜滑腻,尖尖的指头,拱起来像个猪蹄。   他心里膈应,甩开了邱雪漫的手,在她耳边低语:“我让你干什么,你干什么。少整多余的。”   邱雪漫睫毛一颤,悻悻地答应了一句是。   这场家宴直到九点半才开始散。   丁凯复觉得自己喝得足够多,搂着邱雪漫起身往外走。   丁增岳还在包厢门口和两个老头吹水。人喝多了酒,说话也就不粉饰了。拍着丁凯复的后背大声道:“去吧,我等着抱大孙子!”   几个老男人哈哈地笑作一团。   等电梯门关上,丁凯复问邱雪漫:“老头子都跟你说清楚了?”   邱雪漫依偎在他胸口,眼含秋波地看他:“嗯。但我主要听您的。”   丁凯复看了她一眼,觉得自己被骗了。不是说酒后能乱性,喝多了就能认错人?   放屁。   别说把这娘们看成余远洲,现在连人都看不成了。黑发白脸红嘴,趴在自己身上,活像恐怖片里索命的女鬼。   “在外间呆俩点儿,自己回去。”   邱雪漫愣了下,抱着丁凯复的胳膊压到胸脯上:“丁哥,你要是累了没关系。我随时都可以。”   丁凯复眼珠放空地望着电梯门上方的LED:“不是累。就是不想干你。”   邱雪漫脸有点发红。她攀上丁凯复的肩膀,脸上堆着浓浓的假笑:“不要孩子了?”   丁凯复没有回答。而是用结浆的脑袋浑浑噩噩地想。   孩子。和这个女鬼的孩子。一半像他,一半像她。喊自己爸,喊女鬼妈。   ···恶心。恶心得他想掐死这么个玩意儿。   他才不想。   这么一个念头出现,丁凯复忽然有点酒醒了。   不想。不想就算了,他在这儿磨叽屁呢?   挽着个女鬼演一宿猴戏,就为了和余远洲赌气?   这不像他干出来的傻B事。   不对劲。不对劲。   说起来这些日子,自己属实不对劲。大半夜在高速上开一夜,就因为余远洲好像哭了。答应老头子的狗屁条件,就为了把余远洲拉过来做助理。忍着一个来月不作爱,就因为余远洲不乐意。明知余远洲动过自己的电脑,还不做追究,就是为了能有挽回的余地。   余远洲。余远洲。全他妈是余远洲。   这男人怎么跟个蛊似的,把他给迷得脑子昏昏,连自己是谁都要忘了?   丁凯复甩开邱雪漫,手指插进头发使劲儿往后刮。就像是梳理脑子里那些粘连的东西。   从什么时候?   一开始,只因为这人和韩秋阳长得像,想搞到手玩玩儿。他也不是第一次对直男犯这种缺德病,威胁加砸钱,他丁凯复想要干个屁股还不容易。   可没想到余远洲和他以前包的那些情儿,根本不在一个档。不仅特别漂亮,还特别有种,特别聪明。镜片上流光一晃,就能把他给耍个圈儿。这种棋逢对手的感觉新奇又刺激,让他欲罢不能。   没错,他承认,他喜欢余远洲。喜欢到他能最大限度地放宽底线。   但再喜欢,他也是丁凯复。丁凯复可以喜欢,不过谁都休想用这个拿捏他一星半点儿。韩秋阳不行,余远洲亦然。   花钱可以,放权可以。名分可以,专情可以。宠着惯着可以,哪怕是上天摘星星都可以。   但线后的事情,不可以。欺骗不可以,背叛不可以,利用不可以,骑他脖子上撒尿不可以。   没错。这才是他。这才是丁凯复!   既然给脸不要,那就休怪他翻脸无情。从今天开始,这场狩猎不再是调情式的你追我赶,而是见血的真枪实弹。一如当年他对韩秋阳那般。   你说我是老鼠屎,那我就让你尝尝,真正的老鼠屎是什么滋味。   你说我是下三滥,那我就让你看看,真正的下三滥是什么德行。   丁凯复就像是从封印里醒来的魔,眼睛里迸射出诡谲的光。他忽然大笑起来,越笑越开,笑到后仰。   邱雪漫被他的发疯给吓懵了,哆哆嗦嗦地叫了一声:“丁哥?”   丁凯复后仰着头,斜起眼珠瞅她。瞳孔一错不错,像是在眼白上贴了个黑贴纸。   “你叫我什么?”他问。   邱雪漫站都站不稳了,带着哭腔叫了一声丁哥。   丁凯复猛地伸出手,掐住她的脖子攮到墙上,整个电梯厢都跟着剧烈一颤。   “娘们儿。”丁凯复舔着臼齿瘆笑,“门一开,我给你五秒消失。多花一秒,就拧折你的蹄子。”   这时候叮咚一声,23楼到了。   门还没开,就听到外面的人说话:“二哥,有水没。”   作者有话说:   开打了开打了!真开打!   蓝队:段爷+余哥 红队:大疯狗   来押注了! 第四十一章   电梯门开了。   余远洲从段立轩肩膀上抬起头,心脏咯噔一声。   就见丁凯复醉醺醺地耷拉着脑袋,视线从底下缓缓挑上来。脖颈上的丝巾散着,胳肢窝下夹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   余远洲拽着段立轩就要跑。   段立轩一把扯住他,笑道:“哎!跑什么?不坐电梯了?”   丁凯复也笑,眼珠子在两人身上来回滚。   “怎么?出轨心虚了?”他松开女人迈出电梯,“瞎子这么点小个儿,想必JB也不长。余老师那么浪,不知道能不能吃得饱啊。”   余远洲噌一下就火了。他妈的有毛病,自己搂个女人来酒店开房,倒对他来贞洁羞辱这一套。   他也不走了,冷笑着推眼镜:“你要实在想炫耀你那二两玩意儿,就别穿裤子了。毕竟畜生,也没有穿裤子的。”   丁凯复眼神一变,上来就要抓余远洲胳膊。段立轩跨到余远洲身前,手上白光一闪,电梯门上飞溅一串血珠。   丁凯复后退一步,抬起手肘看了眼。随即沉下了脸:“来阴的?”   段立轩抛刀反握变正握,藏起刀锋方向。笑着摊手:“黑猫白猫,逮着耗子就是好猫。”   余远洲心下一凛,看向段立轩手腕内的刀。刀尖上是丁凯复的血,一滴一滴往地毯上落。   直到这一刻,他才真切地明白什么是「地头蛇」。   这从来不是一个名号,而是一个警告。   D城地头蛇,丁氏集团。丁凯复有多可怕,他已经领教了。   X市地头蛇,段氏兄弟。哥哥段立宏,狠戾跋扈,人称「段哥」。弟弟段立轩,扬了二正,人称「段爷」。   老大是「哥」,老二却是「爷」。   现在余远洲知道为什么了。就因为段立轩才是真正的狠角!   丁凯复最起码还会变个脸。这段立轩,招呼都不打,上来就见血?   丁凯复脱掉西服外套扔到地上,对段立轩勾手指。   段立轩也不废话,冲上去连着两个假动作突刺,随后一个腹部直戳。丁凯复喝多了反应慢,没闪利索,侧腰又被划了一道。   他眼珠阴沉地刮着段立轩。   直背形尖刀,刃朝下藏在腕内。这种握刀方式隐蔽性极高,不容易被察觉进攻方式。上能格挡,下能变招,近距离交战十分灵活。   又架着黑片的茶晶眼镜,看不清眼神方向,无法预测他的攻击点。   不用说狼牙棒,但凡他手里有根拖把棍,都不能让这个瞎耗子占着便宜。可当下他空手,段立轩持械。   丁凯复看向段立轩身后的余远洲。   即便他身上见了红,余远洲也没分给他一个眼神,反而皱着眉头看段立轩。   汹涌的恨意呼啦一下涌上心头,丁凯复那点仅存的冷静一扫而空,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   弄死瞎子阿炳。哪怕以伤换赢。   他抬腿照着段立轩脖子一个高位侧踢。速度快得像刃,带起呼啦一声风响。   段立轩仰身躲过,后退半步。   丁凯复不给他站稳的时间,连连发难。先是左腿扫踢,随后右腿正踹,紧接着蹬地转身,冲着段立轩的脑袋凌空飞踢。   小腿被划了一刀,但段立轩也挨了他一脚,捂着胸口往后踉跄了好几步。   余远洲要上来扶,段立轩抬手制止:“往后稍!”   话音未落,丁凯复又攻了过来。手上拳拳直突中线,下盘脚步连连进攻。铲,踩,撩,缠,不让段立轩站稳一秒。   段立轩也不是省油的灯,假动作纷杂,真招又狠毒,主打的就是一个「脏」。   两人几乎就是贴身肉搏。你跳腿我劈头,你格挡我扫腿,你截我胳膊,我转腕钩挂。   段立轩比丁凯复矮了一截,体重自然也较轻。力气不占优势,一旦被拍到手腕,刀必然脱手。   他也知道自身弱势,不硬刚,只是躲。一边拖延时间,一边寻找机会。   两人来回走了几十回合,丁凯复再生猛,也会累。他的速度慢了点,虽然只有微不可查的一点,也被段立轩抓住了时机。   段立轩冲着他门面就是一个正手下劈。   丁凯复笑了。极快的一下,他抬手硬捱了这一刀,随后换取位置抓住了段立轩的持械手。   结束了。   在格斗中被抓住持械手,基本没有翻盘的可能。   生死关头,局势瞬间反转。   就见丁凯复高大的骨架像是被爆破的塔,轰然坍塌。   余远洲站在他身后,双手握着电击枪,大汗淋漓地喘着粗气。   段立轩长出了口气,露出个劫后余生的笑:“最大档?”   余远洲点头:“最大档。”   这时楼梯间传来纷杂的脚步声。段立轩跑去锁安全通道的铁门:“摁电梯!!”   余远洲在电梯按键上狂戳了好几下。   忽然裤脚一沉,他心也跟着一沉。   丁凯复眼睛已经对不上焦,但还是死瞪着不肯闭上。   这时段立轩也跑回来了。看丁凯复还没死透,扬刀就要攮。   余远洲拉住他:“二哥,我来。”   段立轩把刀递给他:“你来?”   余远洲没接刀。而是蹲下身,扬起带着指虎的右手,冲着丁凯复的脸揍了一拳。   丁凯复被打得偏过头。脸上出现片刻的空白,随后是一种恐怖的狰狞。   余远洲沉声问他:“疼吗。屈辱吗。”   丁凯复瞪着余远洲,嘴唇颤抖,像是门上将破的闸。   “你最好…别再…让我逮到…”   余远洲眼神一变,揪起丁凯复的领子,咬牙切齿地揍起来。   手上拳拳到肉,嘴里如数家珍。   “闭嘴!我不爱听!我这人没度量!今天就让你吃个教训!装什么清高!天生给我干的浪货!给你脸的时候!你也要有点自觉!”   余远洲拽着丁凯复的头发,把他的脑袋拎到自己脸前,和他鼻尖相对:“这些话,好听吗?你的韩老师,有没有教过你「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丁凯复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余远洲与他对视,试图从他眼睛里找出一点点忏悔,哪怕只有一点点。   可惜没有。有的只是惊愕,不甘,愤怒。   余远洲表情缓缓消失,脸上浮现出一种平静。他松开手站起身,摘掉眼镜用衣服下摆擦拭。   和刘晓雯的对峙已经让他成长了。人的悲喜永不相通,所有人都只能同情自己。   既然注定无法互相理解,那就互相伤害吧。忏悔怜悯皆是虚无,真实的唯有加诸于自身的痛苦。   余远洲擦着眼镜,缓缓道:“我知道,你很厉害。和你周旋这么久,我一回都没赢过。我也知道,如果这次我再输,可能连命都得赔上。但我仍旧要这么做,你知道为什么吗。”余远洲双手举着眼镜在灯光下打量,像是托着个圣杯,一丁点儿的脏污都是对神的亵渎。   “因为我要让你觉得痛。让你知道,践踏别人的人,早晚也会被别人践踏。我想就算我输了,死了,留给你的疼痛也是真实的。往后你再践踏别人之前,应该多少也会有些害怕,有些被反咬的顾虑。”   丁凯复乱七八糟地堆在地毯里,唇边蜿蜒着血线。薄薄的眼睑遮着一半瞳孔,像只濒死的大鸟。他已经意识涣散,但手仍旧拽着余远洲的裤脚。   叮咚。电梯到了。   余远洲抽回自己的脚,迈进了电梯。丁凯复抓过的位置留下手指形状的血渍,像朵开在脚边的曼陀罗。   丁凯复忽然瞪大眼睛,回光返照一般从喉咙里爆发出呐喊:“不准走!你敢走,我就一定会把你抓回来!把你打断腿拷在床上,一辈子让你生不如死!余远洲!!余远洲!!!”   在缓缓关上的门后,余远洲居高临下地看他。金丝眼镜晃着青白的灯光,犹如威士忌里的两方浮冰。他嫣红的嘴唇一合一张,对丁凯复说了最后一句话。   “来较量吧。付金枭。”   作者有话说:   押蓝的都不亏嗷!   第三刀【雷霆修罗场】砍完。开始第四刀【绝地反击】。 第四十二章   两天后。   余远洲趴在二楼的栏杆上看段立轩,天真烂漫地笑:“从卧室能看着湖,还有大鹅。”   段立轩也笑,仰起脸宠溺地问:“讨你喜欢?”   “这房子不少钱吧,真给我?”   “哎啥意思?二哥看起来连套房都不衬?”   “不是。是我心虚。”   段立轩温柔地看他,茶晶镜片上摇着早春的暖阳。   “洲儿,来,过来。”   余远洲从楼上走下来:“嗯?”   段立轩从手包里掏出一张卡递给他:“里面有两百万,密码四个七。钓鱼佬的那五十万,你乐意还就还,不过我建议你自己留着。”   余远洲没有接卡:“丁增岳的钱我不还了。二哥的钱我也不能拿。”   段立轩把卡插到他前襟贴袋里,“拿着!从今往后,只要二哥活一天,就罩你一天。你在X市开开心心地过,别总想太多。”   余远洲手指摁着胸前的卡,飞快地笑了一下。又蓦地低头抿起嘴唇,捏住了鼻尖。   段立轩凑到他脸跟前:“洲儿?”   余远洲别过脸,轻轻摇头。   段立轩又弯腰从下面凑上来,嘬着嘴逗他:“呦呦呦,可别是要掉金豆儿。”   余远洲有点不好意思。他刚才确实是被段立轩的话给击中,一下子鼻酸了。   这么些年,竟是他给别人当哥,挡别人前头。这破天荒出来个要给他当哥的,他简直受宠若惊。   余远洲硬是憋住了眼泪,佯怒地推段立轩肩膀:“放屁。”   段立轩被他推一趔趄。愣了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整个X市,也就你敢说我放屁。”   余远洲用指头刮着眼角问他:“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嗐!这叫什么好。往后日子长着,再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好。”段立轩抬腕看了眼表,“十二点了,走,出去吃点东西。下午去商场给你买点衣服···”   话还没说完,手机响了。他用眼神示意余远洲稍等,走到窗边划了接听。   通话持续了能有三四分钟,段立轩几乎不说话。看着院子里的风景,只是嗯,表示他在听。气氛变得沉重,余远洲坐在沙发上惴惴不安地看他。   等段立轩挂掉电话,还不待余远洲问,面色凝重地说道:“疯狗急眼了。今早起诉了我哥。”   余远洲心底一凉。不过两天,丁凯复的第一枪已经打响了。   “可我们还不清楚肖磊手里的全部底牌。”   段立轩挥了下手:“我们没做好万全的准备,他们也一样。走,先去吃饭,边吃边说。”   段立轩一路把车开到了市郊的乡下。   余远洲往外瞅了一眼,贴着白瓷砖的大平房,院门口杵着块木匾:慈怀素斋。   进了院子一撩门帘,迎面就是股烟儿。大堂里供奉着各路神仙菩萨,香炉摆了一排。佛堂上放着个莲花形喇叭,唱着经。   不像饭店,像乡下算命的大仙家里。   没有服务员迎接,段立轩领着他轻车熟路地往里走。推开最里面那间,迎面一张大炕。炕中央架着小方桌,桌后是一排红木厨。   余远洲四下打量:“头一次见这种饭店。”   段立轩蹬掉鞋上了炕,摘下眼镜放到桌面上。“这里清净,能说话。看看吃点啥。”   余远洲翻开菜单,发现上面的第一道就是清炒山药。   他忽然就想起了丁凯复。   这人不知道从哪里听说山药能补血,买了一大箱回来。切片炒,切条蒸,切块炖,天天换着花样。老爷们儿心粗,削皮不知道戴手套。两只大手天天被山药痒得通红,一边吃饭一边挠。   思念是刀,往人心头上一剌,回忆就血似的汩汩往外冒。擦也擦不完,摁也摁不住。   记得饭桌上丁凯复不停给他夹菜。碗里磊得像芭菲,他总是吃不完。这时候丁凯复就会一边说他「猫食」,一边把他吃剩的端过去扫空。吃了一半的东西,余远洲自己放一会儿都不想碰,丁凯复却吃得毫不嫌弃。   记得睡觉前丁凯复端一大盆姜汤给他泡脚。滚烫滚烫的,脚根本放不久。丁凯复死死踩着他的脚背,告诉他忍一下,烫麻就好了。他龇牙咧嘴地捶着床铺,骂丁凯复给他上刑,但一整宿两只脚都不再是拔凉的了。   如果说日子是饭菜,那他对丁凯复的感情,就是一颗蛀到神经的牙。冷的热的,硬的软的,不管什么,碰上了都是钻心的疼。   无药可医,除非连根拔起。   余远洲摸着菜单上炒山药的照片,眼底摇晃着细白的光影。不敢再看,把这页翻了过去,随便点了两个炒菜。段立轩拿起桌上的便签,照着菜单上的号码写。写完也不叫服务员,起身往门外边一贴。   没一会儿门被顶开。一个五十来岁的大妈,杀气腾腾地端着个大托盘,托盘上摞着他们要的菜。招呼都不打就哐当往桌上一撂,又杀气腾腾地出去了。   余远洲有点懵,微张着嘴看被甩上的木门。   段立轩笑着在他眼前挥手:“别瞅了,这儿的服务员不是聋子就是哑巴。刚才那个,又聋又哑。”   余远洲这才了然:“这不是专门吃饭的地方。”   段立轩拿起茶壶给他倒了一杯:“洲儿,我这小半辈子,见过各种各样的人。要论脑袋瓜,你绝对算得上顶尖儿。”   “我以前也这么觉的。上小学,上初中,我回回都能考第一。可等上了高中,那第一的位置,就不总可着我了。那时起我才知道,有句话叫做一山更比一山高。”   段立轩笑着摇头:“人呐,大多只能占着一头儿。好看的不聪明,聪明的胆子小。你不是,你是好看里头最聪明,聪明里边儿骨头硬。说实话,我很欣赏,也很喜欢。”   这话说得巧。但余远洲听明白了。   他可以装没听懂糊弄过去。只是有句话说得好,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段立轩是什么狠人,他见识了。暧昧地吊着他,让他帮自己咬狗,可以。但用完以后,必须得付款。   他不愿给丁凯复做情儿,换成别人也一样。要想长久而安全地呆在段立轩旁边,只能做利益上的盟友。再亲近一些,可以做朋友,做兄弟。   这以上,万万不可。   余远洲也端起壶给段立轩倒茶:“二哥,咱明人不说暗话。我不是gay。和丁凯复的纠缠,从一开始就非我所愿。”   段立轩要去端茶杯的手顿了下,随后拍着膝盖打起哈哈:“是我唐突!哎!你瞅我这话说的。”他给余远洲夹了一筷子菜,“洲儿,别因为这个对二哥芥蒂。二哥给你的东西,都只是谢礼,没歪心思。”   余远洲见段立轩如此真情实意,反觉得自己有点对不起人家:“二哥,以茶代酒,我敬你一杯。”   段立轩跟他碰了下,干脆利索地换了话题:“疯狗已经张嘴了。这后边儿怎么走,二哥想先听听你的想法。”   余远洲沉思片刻,缓缓开口:“一棒子打不死,至少得来三板斧。”   “哦?说来看看。”   ”第一板斧,擒贼擒王。丁凯复这人敏锐异常,只有先把他关进笼子,后续才好行事。”   段立轩前倾身子:“你的意思是让他进局子?”   “丁凯复午休的床垫下,藏了一把手枪。”   段立轩若有所思:“一把就够他蹲三年。况且军火啊,毒pin的,都和蟑螂差不多。明面看着一只,实则藏了一窝。”   余远洲压低声音接着道:“我去规划局查过银拓的图纸,发现建筑时有一个76平的地下室。在楼内找不到图纸上的入口,这是个被改造过的暗室。里面即便不是军火,也不会是能见光的东西。”   “好!受制于人不如先发制人。这第一板斧,我下午就安排。再来说说第二板斧。”   “第二板斧,借刀杀人。”余远洲用手指在桌面上划线,“他4月2号有一趟司法密件的押运项目。从S省的零七印刷厂至X自治区司法厅、G省司法厅和Y省司法厅3条线,密件总数1031件。”   段立轩目光沉沉地看他:“仨月前,他从我这里挖走93个安全官,里面有俩是我掺进去的沙子,就等着机会来一招反间计。来,再说说第三板斧。”   “第三板斧,趁火打劫,江山易主。银拓安保前身叫做银通信贷。成立时最大的一笔注资来源并不是银实地产,而是一家叫做东盛鸿的实业公司。这家老总蔡德鸿是丁凯复的亲舅舅。而蔡德鸿的儿子蔡景光,在银拓当二把手。但蔡景光和丁凯复做事方式不同,对业务发展的预期、思路在根本上都存在分歧。听说前两年折腾得一塌糊,关系一度恶劣到动手。蔡景光估计是没占着便宜,这两年基本不来公司。”   段立轩摸着下巴:“蔡景光这人我也了解一些,做事方式很老派谨慎,跟疯狗不和也是情理之中。趁银拓群龙无首的时候搞点乱子,让估值跌跌,说不定他也乐意把疯狗那点股份买走。由头就从U盘里找吧,那里边儿可不少好东西。”   作者有话说:   我要给段爷澄清一下颜值。长得不丑,有点小帅。要实在想不出啥样,可以带入低配矮版金世佳。千万别带入民国算命先生。ball ball各位宝贝。 第四十三章   银拓安保。   春天来了个尖子,阳光清楚得晃眼。   前台小妹正趴在柜台上和同事聊中午吃什么,忽然门被大力推开,十几个警察辅警鱼贯而入。   为首的警官大喝道:“所有人放下手机,靠墙站好!!”   没一会儿,各个部门的负责人就被扣上了手铐,羊似的站了一堆儿。打头的是老油条王经理,脸上的汗都赶瀑布了。   “法人代表在哪儿?”警官问王经理。   王经理哆哆嗦嗦地道:“老板这两天住院···”   “在哪家医院??”   王经理龇牙咧嘴老半天,就是不肯说。   “再问一遍,法人代表在哪家医院?”   话音未落,低沉沙哑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找我?”   一个高个子男人迈了进来。穿着米白砍袖背心,披着黑色西装夹克。手臂上缠着厚厚的纱布,指头里燃着半截雪茄。   警官上下打量他:“有人举报你们公司走私军火。”   丁凯复吐了口烟,眼睛在烟雾里眯起来:“哦。这可是重罪啊。”   警官透过烟雾和丁凯复对视,空气里噼里啪啦地燃火星。   “支队,从董事长办公室搜出来的。”这时一个年轻警员从楼梯口出来,手里拎着个塑胶袋。袋子里赫然是一把黑色手枪。   警官接过袋子看了眼,冷笑着递到丁凯复面前:“USP手枪,枪口位置还装了螺纹消音器。现在还有什么想说的?”   丁凯复看着那只手枪,嘴角勾起瘆笑。他把烟扔到地上碾灭,俩手腕往前一递:“无话可说。来,想拷拷,想问问。我配合。全力配合。”   ———   4月2日晚,22点35分。   余远洲洗完澡出来,桌面上的手机嗡嗡直响。   “二哥。”   “洲儿,睡了没?”   “还没。出什么事了?”   “就跟你知会一声,密件的事儿妥了。”   “丁凯复还在看守所?”   “在,听说钓鱼佬动了大关系,也没好使。”   “那太好了。正好我清明节想回一趟D城。”   “干啥去?”   “接一个弟弟去扫墓。”   段立轩沉吟片刻:“我派几个人跟你去,你膈不膈应?”   余远洲拒绝道:“左右丁凯复都在里边,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段立轩向来知道进退,但也实在是担心:“我的人不近前儿,离你们百八十丈的。”   余远洲犹豫片刻,松了口:“谢谢二哥。”   “哎,谢什么。我手底下有个能打的,叫大亮。他领四五个人跟着,我一会儿把他号码给你。有什么情况给他打电话,给我打也行。”   余远洲挂掉电话,走到窗边拉开窗帘。   卧室的窗外有一片人造湖,白日里波光粼粼,到了夜晚,就变成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潭。   丁凯复进了局子,事情也都在按照计划进行。他应该高兴,应该庆幸。可不知道为什么,这心却反而慌得要命。   余远洲伸手在脖颈上摩挲着,脑壳阵阵迟钝的痛。   第二天早上起了床,下到一楼拉开窗帘,就见院子里杵着五个老爷们儿。一水的大金链子花衬衫,就差在脑门上写黑社会了。   余远洲推开门,试探着问:“哪位是大亮?”   一个五大三粗的光头走了上来:“我是。余先生有什么尽管吩咐。哥几个开两辆黑本田,尾号都是123。”   余远洲打量了一下大亮。肉眼泡,没眉毛。衬衫敞成大V领,露出胸脯上的半截刺青。这长得比洋辣子还要辣眼睛,可千万不能让乔季同瞅着。   “我今天回D城取车,明早接一个弟弟去栖鹤圆扫墓,晚上在附近的酒店住一宿。弟弟胆子小,别跟太紧,怕他吓着。”   大亮道:“段爷特意嘱咐过,我今儿挑了几个面善的跟着的。您放心,吓不着小孩儿。”说罢还特意咧出一个“和善”的笑。   剩下的几个人也都十分配合地“和善”一笑。   余远洲嘴角抽了抽:“嗯。麻烦别跟太紧。”   等一行人到D城的时候,已经接近傍晚。余远洲本想回家拿点东西,又怕丁凯复的马仔蹲稍。只从停车场取了车,在附近的酒店将就睡了一宿。   4月4号早上六点半,一个白色的瘦影子从小区门后出来,四下张望。   余远洲摁了下喇叭,乔季同小跑着过来拉开车门,眉眼弯弯地招呼:“余哥。”   乔季同脸盘短,皮肤又白,笑起来活像一方童年里的金丝猴奶糖。余远洲一看他笑,心里就跟着甜。这些日子发生了太多的糟心事,天天活得像是踩钢丝。乔季同这身暖甜的人气儿,让他像是有了着落。   “怎么穿这么薄?”   “等到中午就热了。”乔季同利索地坐进来,把背包放到脚下,又把保温袋放到膝盖上。拿出一杯豆浆插上吸管,递给余远洲:“吃饭了没?”   “这不等你给我捎呢。”   乔季同手上剥着茶叶蛋,嘴里嘟囔着抱怨:“上高中就蹭我早饭,怎么奔三了还蹭。”   余远洲轰起车子:“怎么?不给蹭了?”   乔季同把茶叶蛋递到他嘴边:“给。蹭到七老八十吧。”   大清早的没什么车,后面那俩黑本田分外显眼。乔季同心思细,没过一会儿就察觉到不对劲了。   “余哥,那俩车好像一直跟着咱们。”   “估计也是去扫墓的,顺道吧。”   余远洲从兜里掏出手机给大亮发了个消息,没一会儿那俩车就消失在了后视镜里。   乔季同有点不好意思地挠鼻尖:“被害妄想症了。”   余远洲笑笑,转移话题道:“什么时候从黎二那里搬出去?”   乔季同沉默了一会儿,面露苦涩:“清明过后就说。 ”   余远洲对这个回答很满意:“下家找到没?”   “看了几个,现在面试不太方便,等搬出去了再说。”   “来X市找吧。”余远洲拐上高速,“哥搬到X市了,大房子,俩人住都空。”   乔季同愣愣地看他。   余远洲接着道:“跟哥走吧。一起踏踏实实的,把日子过起来。”   “那以后你结婚呢?”   “我这辈子,都不会成家了。”余远洲牵出一抹苦笑,“倒是你,以后有了喜欢的人,离巢后偶尔回来看看你老哥。”   乔季同腮帮子鼓了鼓,还是觉得难受。索性怼了他胳膊一拳:“你真七老八十了?说这些烦人话!”   作者有话说:   第四刀「绝地反击」砍完。这一刀为啥这么温油,因为吓鼠人的第五刀「清明时雨」要来了。   从八嘎过来的宝应该知道这一场有多虐,都坐稳当嗷。咱们周四继续不见不散!   另外关于进度条,全文大概20万字到25万字左右,分为上下两部。目前进行到上部的80%。   (本来想写7万字,结果这篇比八嘎还长···隔壁训犬指南估计要等秋收才能开了···)   下部基本都是追妻,囤文的宝们再等小半个月就能看了~ 第四十四章   栖鹤园是民政局直属公墓。早些年,这里普通墓型四五万就能买,这两年墓地审批收紧,价格飙升到了十万一座。卖价高了,设施也得跟上,修得很是漂亮。   清明节前一天,人也多。到处热热闹闹,看着不像公墓,倒像是公园。   余远洲转了半天,才找着个空位停车:“你家那边什么时候到期?”   乔季同收拾着吃剩的垃圾:“明年就得续了。”   “别等明年了,呆会儿哥去给你续上。”   乔季同连连推脱:“别的,余哥,我自己续,我有钱的。”   余远洲看他受宠若惊的样子,更觉心疼。小孩儿有个屁的钱。   “行了,咱哥俩还客气什么。”   “真不用!余哥!你这样儿下次我都不敢跟你来了。”   “续一次二十年,还什么下次···”   俩人下了车还在那里撕吧,乔季同一扭头的功夫,就看着五个金链大哥。揣着兜,站在不远处直勾勾地瞅他俩。   视线相碰的瞬间,几人露出“和善”的微笑。   乔季同一激灵,小声对余远洲说:“哎,余哥,你看那伙人是不是黑社会?你是不是露财了?”   “真看得起你哥。行了,别到处瞎看。”余远洲拽着乔季同往前走。手在身后摆了摆,传递的意思很简单。   呿,呿。   大亮只得拽着几个花衬衫又往后稍。   乔季同跟余远洲到了余家父母的墓前,帮着用湿巾擦台面。黑石碑上没有照片,只有凄然的名字。   先   父余光林 母张菡   之墓。   余远洲摆上从墓园门口买的马蹄莲,往旁边祭品台上瞅了眼。磊得花花绿绿,一看就都是墓主人生前爱吃的东西。   “要人死有灵,我妈肯定在骂我糊弄她。”   乔季同拿出一小扎供香,抽出三根递给他:“那你说今天有外人在,让她骂小点声。”   余远洲笑着接过乔季同手里的香,背着风点了火。面容虔诚地一根根插上,跪下来双掌合十。   “爸,妈。我过得还凑合。这两年不太顺心,但总会有好的时候,不用太惦记。”   “前阵子我见着刘晓雯了。妈,爸一点毛病没有,你在那边儿别总骂他了。要实在来气,就骂他偏要做个好人吧。谁家的闲事都管,把自己家,都给管散了。”   “刘晓雯在二中论坛发了澄清帖,我也带她去找了校领导。二中门口的告示栏贴了声明,说能贴半年。爸,儿子还你清白了,你瞑目吧。”   余远洲缓缓磕了个头。乔季同站在后面鞠躬。   早春的风吹过,掀起两人的发丝衣摆。喜鹊叫着从树上飞起,一根灰羽翎飘落到香炉边上。   “叔叔听着了。”乔季同说道。   余远洲捡起那根羽毛,潮着眼睛笑:“嗯。”   正准备起身,后背响起一声招呼:“洲洲!”   余远洲回头,就见王妍领着王俊豪走过来。王妍今天特意穿了套纯黑的衣裤,拎着一小桶矿泉水。王俊豪跟在她身后,染着张扬的紫毛,手里悠着个果篮。   余远洲站起身迎了上去:“小姨,俊豪。”   王俊豪一看到余远洲,身上的吊气烟消云散。就像是蝎子遇到大公鸡,臊眉耷眼地叫了一声哥。   余远洲看着王俊豪紫甘蓝似的脑袋,火蹭蹭往上冒。上次见还是白的,没俩月又染成了紫的。马上就高考了,嘴上说什么好好学习冲二本,结果还是这么个吊儿郎当的样!   那他的背锅算什么,他的牺牲算什么?   余远洲冷下脸:“不学好。脑袋染得像什么!”   王俊豪不敢顶嘴:“没不学好,哥你别生气。”   王妍看到儿子吃瘪,捂着嘴乐:“哎,还是你能治得了他。”她看向余远洲身后的乔季同,“呦,这孩子瞅着眼熟。是不是你爷家对门的同同?”   乔季同乖巧地和王妍客气了几句,就拎起东西准备避嫌。   “您们聊,我去我家那边看看。”   余远洲对乔季同说:“过会儿去找你。”   乔季同笑眯眯地摆手:“不急,好不容易碰上了,慢慢聊。”   王俊豪看着乔季同略显讨好的笑,鼻孔朝天哼了一声。余远洲扭头训他:“干什么?你又能耐了?”   王俊豪瘪茄子了。趁着王妍在祭台前拆果篮,凑到余远洲身边低声问:“哥,那个什么叮咚,后面为难你没啊?”   “没有。”   “那你工作找回来没啊?”   “这件事已经解决了,你不用操心我。倒是你,差不多收收心。你妈养你不容易,你总得让她为你骄傲一回。”   王俊豪蔫蔫地答应了一声,跑王妍身边晃去了。   王妍不会开车,娘俩坐公交来的。公交车次少,时间长,晚去了怕没座。所以没呆多大会儿就走了。余远洲看着两人的背影,心里说不上啥滋味。   不怪段立轩说他圣僧,余远洲也觉得自己挺好笑的。帮着王俊豪处理了这么一大摊麻烦,牺牲了无数东西,甚至连家都回不去了。   到头来,知情的不感激,感激的不知情。   他这些日子总是会想。如果当初他没有大包大揽,自己现在是不是也不至于这么惨。   一个人犯了错,却要另一个人负全责。无论是亲情还是责任,都实在是太重了。余远洲不是真圣僧,说一点不怨是假的。   他回头看着墓碑苦笑:“我倒是也没脸说爸。”   余远洲看了眼时间,拎着东西去祭拜了祖父母。等赶到乔季同家那边儿,天都擦黑了。远远的,就看到小孩儿抱着膝盖坐在墓前。石砖地上拉出单薄的影子,长长尖尖,像一根巨大的倒刺。   余远洲走上前,冲着墓碑鞠了躬,出声叨咕了几句。无非什么季同现在很懂事,自己会照顾他之类的。叨咕完拍乔季同的后背:“走了。晚上咱哥俩好好喝一顿。”   “嗯。”乔季同跟着他往外走,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余远洲跟着他一起回头。   墓碑上刻着照片。年轻男女微笑着,在金色的夕阳下显得有几分温情。   这世间对死亡的恐惧,大抵都是对离别的恐惧。从生到死的列车一站站开,上车的人,下车的人。来的挡不住,走的留不下。   蓦地,乔季同哭了。手背擦着眼睛,委屈地像个走丢的小孩儿。   余远洲什么也没说,只是狠狠揉他的头,直到揉成鸟窝才罢休。   悲哀啊眼泪的,只能是一瞬。被死人抛弃的活人,还是得继续活。该怎么活,还怎么活。   他们肩并着肩,背着夕阳走在青灰色的石板路上,像两匹离群的小狼。   也许他们不会永远走在一条路上。但至少在当下,因为彼此的陪伴,并没有觉得太孤独。   作者有话说:   周四了周四了!今儿有双更! 第四十五章   俩人在附近的快捷酒店定了个标间,打算第二天中午再往D城开。   余远洲订了烧烤外卖,又在楼下小卖部拎了一打啤酒。回来的时候特意往停车场瞟了两眼,没看到大亮他们的车。   人呢?让往后稍稍,这咋还稍没影儿了?   他也没多想,以为大亮跟丢了。掏出手机发了个定位,就回房去了。   兄弟俩许久没聚,今晚又不需要回哪里去。洗完澡穿着裤衩相对而坐,一边喝一边聊,就像十来岁时候那样。   余远洲酒量不行,半罐啤的下肚,脸颊就粉了。他拄着下巴颏儿,笑着问乔季同:“你还记得,你拿狗屎扔人那事儿吗。”   乔季同摇头:“不记得。”   “少来。你肯定记着。”余远洲又喝了一口酒,怀念地看着半空,“我高一那时候,班上有个傻B,到处宣扬我爸的事。还给我起外号叫「禽兽二代」,一天到晚追在屁股后头叫。有一回让你给碰上了,把你给气得呀。正好旁边有个流浪狗,蹲草坪里上厕所。你就蹲狗旁边瞪眼瞅着,狗也回头瞅你,一边拉一边哆嗦。我寻思你是想让狗咬人,在那儿等呢。哪想到那狗刚拉出来,你一把捡起狗屎,跑上来就抡那傻B后脖颈上了。那年你小学六年级。”   乔季同不承认:“你记错了。我没干过。那再虎也不能直接手抓啊。”   “对,再虎也不能直接手抓啊。”余远洲笑得前仰后合,“我带你回家洗手,一进门,我爷就从沙发上站起来了。”余远洲从床上站起身,掐着腰使劲吸着闻味儿,“哎妈这啥味儿?哎妈。哎妈!”   学完又是笑得不行。   乔季同也乐,反击道:“你还说我啊?你自行车后座绑着个破海绵垫子,大红的,特别土。蹬得还贼快,从后面看像个红屁股的猴,在路上来回蹿。”   余远洲曲指对乔季同眉心一弹:“嘁!我那还不是怕你小子硌屁股!”   “下雨也不遮一下,都发霉了。”   余远洲坐回床上盘起腿,脸上浮现出少年的得意倨傲:“我那垫子可是宝座,发霉了小姑娘也都排队要坐。想当年,你哥在学校也算个什么草。”   乔季同小声怼他:“算婆婆丁(蒲公英)。”   “哎你小子!”   两人互相怼肩膀,笑着闹。笑着笑着,忽然屋里白光一闪,天边炸起了闷雷。   风往屋子里一灌,两人双双打了个寒战。   “有点冷啊。”余远洲起身去关窗户。这时又一道闪电晃下,就见酒店的院门驶进来一辆车。   黑色的越野大G,睁着对猫头鹰眼,从黑夜幽幽地滑进了光。车顶两个改装的大功率射灯,就像两道不熄的闪电。   乔季同也凑到窗边向外张望,感叹了句:“这车好酷。”   “季同,开房记的咱俩谁名?”   “我的名。”乔季同看向他,眉毛拧劲了,“怎么了?”   “···没什么。喝得有点多。”余远洲关上窗,拉上了窗帘,“十二点半了,困不困?早点休息吧。”   说罢又灭了主灯,只留一盏昏暗的床头灯。   乔季同担忧地追问:“余哥,哪里不舒服?”   余远洲站在窗前,没有说话。   又一道闪电劈下,映出他煞白的脸。额发散乱,耷拉下来一绺在额角。镜片有点脏了,镜片后的眼睛也模糊不清。   乔季同上前揽住他的肩膀,安慰道:“春天的雷很快就会过去。”   余远洲点了下头。强装镇定地从床上捞起风衣,摸出烟弹盒,磕了一颗。   手抖个不停,怎么都插不进烟槽。   乔季同帮他插好烟,温热的手掌盖上他的肩头,轻轻摇晃。   余远洲急切地吸了一大口。可不但没冷静,反而抖得更厉害了。不仅是手,连肩膀都跟着抖。   乔季同抱住他,一边拍背一边安慰:“别怕。哥。别怕。我在呢。”   余远洲在乔季同怀里不停地吸烟,强迫自己冷静。   冷静。余远洲。季同还跟着,你不能慌。想对策,快想对策。   可这该死的大脑,一片空白。这不听话的身体,抖个不停。耳畔轰鸣,浑身发麻。   丁凯复。他不是在看守所吗。为什么他的车出现在这里?   难道说,自己再一次···输了吗?   一个又一个未知的恐惧,就像一个又一个铅块,扯着他单薄的身体往下坠落。   过了十来分钟,恐惧造成的生理反应终于稍许平静。余远洲站直身子,苦笑着演戏:“喝多了。想起以前的事,一时失态。”   乔季同也笑,试图把气氛带回来:“要不要我搂你睡?”   “滚蛋。”余远洲把抽完的烟弹扔到烟灰缸里。草草刷了个牙,缩进被子闭上了眼。   乔季同见他睡下,也跟着躺下了。还顺手熄了灯。   房间黑咕隆咚。余远洲觉得,他好像掉到了那个别墅外的湖里边。一点小动作,都能掀起雷霆大的动静。   他从枕头下摸出手机,又点开了和大亮的对话框。   消息没有回复。电话无人接听。   掀开被子,起身去洗手间拨了段立轩的号码。   也是无人接听。   余远洲坐在马桶盖上,又抽了两根烟。   再拨一遍段立轩的号码,依旧只有忙音。   他从洗手间出来,开始轻手轻脚地穿衣服。   自己的车就在停车场停着,丁凯复那么敏锐的人,不会看不着。   行踪已然暴露,为今之计只有逃跑。他没有自信跑得掉,自然不能带着乔季同。   可还没等穿戴整齐,就听身后响起冷声的质问:“余哥,干什么去?”   余远洲身子一僵,情急之下胡乱扯谎:“老板突然有点急事,我得现在赶回去。明早你自己坐动车···”   乔季同打断他的话:“我跟你一起回去。”   “不用,你睡你的。哥给你订票,明早打车去车站···”余远洲一边说一边从钱夹里拿钱。手抖地厉害,钱都抽不出来。   乔季同拔高声调,怒叫道:“余哥!”随后从床上弹起来,三两下把卫衣套上,“不管你在怕什么,躲着谁,我都跟你一起行动。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强,你别把我往外推!”   余远洲顿在原地,偏头呆愣愣地看他。   他忽然发现,这个小弟弟长大了。   乔季同不再是那个到处讨好人的小哭包,而是长成了一个男人。勇敢血性的男人,眼睛闪着坚毅的光,要和他一同上战场。   “哥小看你了。”余远洲把憔悴收起来,露出一个欣慰感动的笑,“对不起啊。”   作者有话说:   黎狗此时还不知道,他老婆包包子的手,是抓过狗屎的手。   咳咳。第五刀要来了。五,六,七,八,丁凯复完全疯魔。心理承受能力较弱的,建议攒到上部完结。   知道后续的宝们也不要放松警惕。从小乔角度看到的和从余哥角度看到的,完全不是一个疼痛度。请备好救心丸。 第四十六章   余远洲没敢坐电梯,从安全通道下的大厅。到前台撂下房卡,押金都没拿就闪出了门。   凌晨三点,停车场空空荡荡。他的白色大众在最里面,靠墙那个停车位。而丁凯复的越野靠外,横在必经之路上。   余远洲浑身紧得像石头,后背淌下股股冷汗。他把乔季同的卫衣兜帽掫上,拉紧了抽绳。乔季同的刘海被压得扁扁,小脸儿像个贴了海苔片的白面窝窝。   余远洲左右打量,确定看不出模样了,这才在他耳边轻声嘱咐:“帮哥看看,那辆越野里有没有人。别正脸看,正常走过去,装不经意扫一眼。”   乔季同大步往前,颇有点英勇就义的意思。走过越野车,回身对余远洲摇头。余远洲快步跟了上来。   黑咕隆咚的天,飘着星星小雨,只剩下冷。   俩人胳膊贴胳膊,从彼此身上取暖,默不作声地往里走。十几米的路,长得像是十几公里。绷着神经走到地方,余远洲又回头看了眼。   仍旧没有一个人影,安静得能听到细雨的沙沙声。他长舒一口气,从裤兜里掏出钥匙开了锁。   “等回去哥再跟你解释。”   他给乔季同解下兜帽,拨开他眼皮上的碎发。刚想说话,就听到一声冷笑。   空气变成了固体,沉甸甸压在人身上。就见车门和院墙之间,缓缓升出一栋漆黑的影。朦胧阴森,像一大团索命的鬼。   鬼从阴影里出来,轮廓渐渐清晰。   正是丁凯复。   穿着深灰西服,罕见得打了条黑领带。发胶里夹着亮粉,像是刚从什么宴会上回来。他嘴角荡起可怕的弧,眼神锉刀一样,在两人脸上来回刮擦,最后扎进余远洲震颤的瞳孔。   “你跟小白脸开一间房?”他问。   余远洲没有答话,木头一般顿在原地。丁凯复的声音听在他耳朵里,尖锐可怖得像是防空警报。过度的紧张让他浑身发硬,血管在颈子上蹦蹦直跳。   乔季同上前一步挡到他跟前。清了清嗓子,像是给自己壮胆:“你是谁?!”   丁凯复没有看他,更没有回答。隼鸟一样的眼睛,死死勾着余远洲。   咔哒。咔哒。咔哒。   皮鞋跟击打着水泥地,发出瘆人的脆响。   丁凯复越走越近,脸上挂着浓黑的笑。那不是人的笑,是一种野兽的笑。是当狼饥饿的嘴叼住兔子时,露出的笑。   时钟被拨慢了。眼前的一切,都像是一部慢动作电影。   余远洲那张原本清丽的脸,此刻已被唬得改了样子。脸颊重重往下扯着,嘴角痉挛,带着一种恐惧的滑稽。他动弹不得分毫,只能眼睁睁看着野兽的靠近,仿佛陷入了一场黏稠恐怖的梦境。   他本能地抓住了乔季同的手。   “你不是在看守所···”   丁凯复看向两人交握的手,笑容越来越沉。   “行啊你。傍上个瞎子不算,还在这儿私会小白脸?呵。我给你的自由太多了。”   余远洲把乔季同扯到身后:“你想怎样。”   丁凯复站定到他面前。弯腰在他脸颊上拍了拍:“惹我生气会怎样,你没数吗。”   “你敢动他,我跟你拼命。”   丁凯复的脸上出现了刹那的狰狞,随即又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回荡在雨里,诡异地像闹鬼。   蓦地,他止住了笑。一把掐住余远洲的脸提溜起来,凑到他跟前咬牙切齿:“你敢为了别人威胁我?!”   丁凯复的指腹深深陷进余远洲的皮肤,把他捏地喘不上气,胸腔剧烈起伏。   乔季同见状,鼓起勇气上来扽(den)丁凯复的腕子:“放开!!”   一切都发生在瞬间。   丁凯复拍开他的手,拎起他的脖领,狠狠掼到了地上。   这一下的力道十分之大,乔季同的脑袋和水泥地相撞,发出嘭一声瘆人的闷响。   余远洲楞起眼睛,喉咙里爆发出尖利的怒吼。   “住手!!!”   他冲到乔季同身前,双手狠命推丁凯复的肩膀。丁凯复对付他,比对付乔季同还要轻松。手随便一挥,就把他搡到了一旁。随后抬腿照着乔季同的脑袋就要踹。   丁凯复这个重量级的男人,一脚蹬到人脑袋上,不死也得重伤。   余远洲什么也顾不得了,踉跄着扑上来从后拦腰抱住他,哭嚎着祈求:“不要动他!不要动他!!丁哥,我求你!我求求你···”   丁凯复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放下脚转过身,垂眼看着半跪在他面前的余远洲:“哦?这回改求我了?”   余远洲牙齿磕碰得咔哒作响,屈辱地点头:“求你。”   丁凯复猛地薅起他的头发,往裤裆上一撞,接着往后一搡:“那把裤子脱了吧。”   余远洲登时面色灰白,蹬着脚连连后撤。却始终也撤不出,那兜头照下的浓黑影子。   丁凯复微张双臂,向他一步步逼近。那双大手直挺挺地五指张开,唯有指甲下的指关节勾着,诡异恐怖。   雨,像是乱射的子弹。余远洲在枪林弹雨中双手撑地,一寸寸狼狈地后挪,直到后背撞到车前盖,退无可退。   丁凯复忽然目露凶光,一个大步上来。揪起他压到车前盖上,凶狠地撕扯他的衣服:“求我?余远洲,你说你求我?!你不是高材生吗?你不是敢跟我斗吗?你不是说我下三滥?嗯?咱俩斗这么久,你从没求过我!你那么傲,怎么能为了这么个小白脸,来开口求一个下三滥?!”   余远洲用尽全力抵抗,可衣服还是一层一层扒掉。风衣,衬衫,皮带,西裤···   直到丁凯复扯下他的内裤,他彻底崩溃了。绝望的怒吼回荡在雨里:“你个疯子!变态!你不得好死!!”   这怒吼惊醒了昏迷的乔季同。他在地上弹了两下,手脚并用地爬起来。甩了甩脑袋,三两步蹿到了丁凯复后背上。臂弯勒住他的脖颈,靠着自身的体重使劲往后别。   乔季同做了五年的面点,手劲不小。即便体重不占优势,这果断的攻击也奏了效。   丁凯复没想到这小白脸有种硬刚,还真被他给别退了两步。   余远洲趁着这个空档脱离钳制,照着丁凯复的太阳穴狠揍了一拳。紧接着乔季同抬腿冲着丁凯复的腹部侧踹,却被用小臂格挡了下来。   还不待他撤腿,就被抓住了脚踝。视野一转,就被面朝下拍摔在地上。   他抽搐两下,不动弹了。   余远洲这时从皮包里摸到了电击枪,照着丁凯复的后腰捅了上去。   丁凯复头都没回,从后背抓住他的手腕,大力一捏。   余远洲吃痛地低叫一声,枪脱了手。丁凯复一脚把枪踢远,转过身举起他的手,眼睛闪着寒光:“我从不犯同样的错。”   余远洲自知在劫难逃,反而看向趴在地上的乔季同。孩子面前的水洼已经被血染红。强烈的自责和悲痛冲淡了他的恐惧,他放弃挣扎,沉声谈判:“我跟你走。你放过他。”   “闭嘴!”丁凯复用虎口卡住余远洲脖颈,照着他的脸颊呸了口唾沫。从牙缝里一个词一词地往外挤:“你现在,没有,跟我谈条件的,资,格。”   偏偏这时候乔季同又站起来了。明明已经意识涣散,却还是摇晃着往余远洲这边走。嘴里无意识地喃喃:“余哥···余哥···”   丁凯复彻底怒了。乔季同对余远洲那种舍己的顾念,像是撒到恶魔身上的圣水,带起一片灼烫的溃烂。   他松开余远洲,冲着乔季同肚子蹬了上去:“他妈的狗皮膏药!我杀了你!!”   强烈的感情激发出人的潜能。余远洲忽然像是脚底按了弹簧,跳起来扯住乔季同躲开攻击。而后一个箭步拉开车门,把他推进后排。关门的同时,车钥匙用力往墙外一抛。   车喇叭短促地响了一下,紧接着是落锁的声音。   余远洲西裤还在膝盖上挂着,他背靠车门喘着粗气。在雨里扭头看向丁凯复,顺着脸颊淌下一道浊泪。   “来折磨我吧。付金枭。我随你折磨。”   作者有话说:   剩半刀明天砍~   我是个话痨,基本天天都有话说。嫌烦的宝点击屏幕,选择设置-更多设置-隐藏作话,即可屏蔽我的叭叭~ 第四十七章   这行泪像一柄钢锥,扎进丁凯复的心脏,直没入柄。   他双手在胸口狠命抓挠,好似那里爬了无数只蚂蚁。面皮乱抽,嘴角一会儿抬一会儿耷,诡异得像台程序错乱的机器。   余远洲一动不动,靠在车门上看他发疯。   夜黑沉沉,雨淅沥沥。没有月亮,只有一杆青白的灯。劣化的柏油路凹凸不平,在灯下黑白交错。黑得可怖,白得晃眼。   余远洲迎着光。白的是水,黑的是地。   丁凯复背着光。黑的是水,白的是地。   “余远洲。”丁凯复忽然指着自己的脸问,“你把我当什么。”   余远洲在雨里看着他,嘴唇抖了抖,吐出一个冰冷坚决的词。   “仇人。”   “仇人···”丁凯复把这两个字在臼齿上刮了一圈。喉咙像是被扎破了,发出嘶嘶呵呵的笑声。   原来丁凯复,是余远洲的仇人。   不,不止是仇人。是劫难,是撒旦,是午夜的敲门声,是梦里的死魂曲。   是「病态而恶心的事」,是「没什么教养的下三滥」。   混乱,无措,愤怒,难堪。   也许我真是个下三滥。不过只要你亲我一下,就能变好。你为什么不肯呢。为什么偏不肯!   丁增岳。丁双彬。段立轩。乔季同。谁都可以,偏偏就不能是丁凯复。   你为什么要如此吝啬,如此可恶!   丁凯复心里的魔完全冲破了结界,亮着猩红的眼,露出森白的牙。   既然你不能爱我,那就恨我吧。在恨我的感情中关注我,记着我。   他上前拽住余远洲的衣领,把他攮到车头,扯下裤子扔到地上。   “好。我成全你。折磨到你满意。”   血成股地淌,余远洲浅灰的袜筒被泡成了红黑色。   他趴在湿滑的车盖上颤抖着,抻着颈不住哀鸣。手臂被反剪在后腰,如同被折断的翅。肩背因疼痛不住扭动,像一只被活剐的天鹅。   丁凯复在他身上大肆施暴,怎么疼怎么来。他像瓶发热的气泡酒,每天都被背叛的苦痛摇晃。如今瓶口的木栓一拔,仇恨都是喷出来的。   “瞎子上过你几次?啊?他上过你几次!”   “和别人搞我。我信你,你却搞我!一把就判三年,你抖我老底?我要没准备,就他妈吃枪子儿了!”   “呵!你要我命!让你要我命!”   “我是下三滥,瞎子就高尚!他手比我还脏!你跟他!跟他!我真恨不得掐死你!!”   余远洲的惨叫越来越哑,越来越小,最后变成若有若无的气音。   丁凯复容易发疯,但他很少怒吼。此刻他的咆哮雷霆似的炸在耳边,把余远洲震得恍惚不已。心泡在白烂烂的雨水里,泡得太久,已经浮出了细细麻麻的褶皱。   他忽然回忆起大年初七那个雪夜。在干热的车厢里,丁凯复抓着他的手贴到唇边,一寸一寸舔舐啃咬。像只温柔的鸟,用喙轻轻啄他的手心。   分不清。分不清到底哪一个是真,哪一个是假。   就在余远洲意识昏昏之时,丁凯复忽然薅住他的头发,强迫他抬起脸。   他刚睁开朦胧的眼睛,就和乔季同的视线对上了。   乔季同直瞪瞪地看着他,灰白的脸上满是血泪,像一座久经风霜的铜像。   咯嘣一声,好似有什么东西断了。   余远洲别过眼神,霎时间泪如雨下。   “余哥···余哥!!!”   乔季同没命地踢门,扑腾,喊叫。   隔着一层挡风玻璃,那声声泣血的呼唤,遥远地好似来自另一个世界。余远洲听着,觉得自己像是被装进了一个玻璃瓶子。   脑子里的东西变得大块大块,灰鼠鼠的拎不出个数。   性。欲望。病。幻觉。爱。背叛。恨。丁凯复。付金枭。   瓶子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周遭的一切都在迅速远去,只有疼痛无比清晰。   不仅是身上的疼,更疼的是这颗心。鲜血淋漓的心,在腔子里无助地颤。   他一丁点儿生存的欲望都没有了。   余远洲想,干脆就这么死了吧。最好丁凯复就这么杀了他,然后把他抛在哪个荒山野林。腐烂,风化,随着他经受的苦痛一起蒸发。   若能如此,他便原谅他。   ———   上午九点半。   段立轩扶着宿醉的脑袋坐起来。   昨儿晚上有个麻烦的酒局,段立宏还在马来西亚,他只能代为应酬。都是官家背景的人,一个也不好得罪。喝到最后,他都不知道自己咋回来的。   “吴嫂!”他躺着吆喝道。   “哎!”   “给我整点醒酒药。”   没一会儿吴嫂端着醒酒药和温水进来了。段立轩撑着胳膊把药喝了,靠在床头扶着脑袋缓。   吴嫂拿着空杯子走到门口,回头提醒了一句:“段爷,昨儿晚上您手机响了半天。”   段立轩伸手在周围摸索一圈:“我手机呢?”   “在您包里,我给您拿。”   段立轩揉着太阳穴,扫了一眼墙上的挂历。   4月5号,清明节。   对了,洲儿说清明节去扫墓来着。等会儿打个电话问问到哪儿了。   正想着,吴嫂把包拿进来了。段立轩摸出手机,刚摁亮屏幕,就见七个未接来电。   五个大亮的,两个余远洲的。   他心咯噔一声,立马给余远洲回拨了过去。两声忙音后,接通了。   “洲儿,出啥事儿了?”   “喂,瞎子啊。”一个阴沉沙哑的声音传来。   段立轩脑子轰的一声:“你不是在局子里吗!”   “呵。我一个守法良民,为什么要在局子里?”   “你把洲儿怎么样了。”   “关你屁事。”   段立轩一下子炸了,冲着话筒吼叫:“艹你妈活腻了!敢碰我的人!!”   “余远洲是我的!”丁凯复嗓门也跟着高,扬声器里传来滋滋啦啦的电音,“你他妈才活腻了!”   “MLGB的疯狗!信不信我现在就去砸了你的破JB安保公司!”   “瞎B耗子当我怕你!你来!你敢砸我公司,我他妈就杀你小弟!”   两人在电话里一顿输出,谁也不挂,谁也不服。吵得段立轩满脸通红,脑门上青筋一蹦一蹦。   忽然他不说话了。   对面的丁凯复好像也喊累了,传来咕嘟咕嘟的喝水声。   段立轩起床走到窗边,哗啦一声拉开窗帘。沉声谈判道:“疯狗。来做个交易。”   丁凯复没说话。   段立轩接着道:“我手里你那些个好东西,还你。你把洲儿和大亮还我。”   “再说一遍,余远洲是我的。那几个吃白食的光头可以还你。”   “如果我一定要洲儿呢。”   作者有话说:   第五刀「清明时雨」砍完了。这里是全文丁狗最变态的地方,各位勇士还好吗···   还好的话,那我接着砍了啊。下一章开始第六刀「血溅稚子渊」。   PS:不是从隔壁八嘎来的宝,对第五刀后续有兴趣的可以去八嘎补砍(31~32章) 第四十八章   D省和X省相邻地界有一片山,叫宝儿山。宝儿山沿县道有一处峡谷景观。二十年前,这个地方投资千万建了个度假村。刚建成时车水马龙,每天都有数千游客。后来接连发生三起儿童失踪死亡案,各大媒体争相报道,一时之间人心惶惶。随后经营日益惨淡,不到两年便宣布破产。   破产后这里的建筑设施全部荒废。白日冷清,夜里阴森。传闻夜晚路过还能看到小鬼儿在院子里玩。后来这片峡谷被当地人叫做「稚子渊」。   从县道下来,还要走一段土路。昨夜下了雨,泥泞不堪。段立轩的欧陆领着四辆黑本田左摇右晃,没一会儿都成了泥猴儿。   等好不容易穿出土路,入眼就是一片破败的亭榭楼阁,后面是个六层高的废弃酒店。   酒店门口横着两辆车,一辆黑色越野,一辆白色商务。商务前站着个壮汉,抱着膀子。   越野车门开了,丁凯复跳了下来。黑衬衫白西裤,嘴里斜着半截烟。   段立轩也下了车。“人呢。”他问。   丁凯复抬了下手。洋辣子走到商务后排拉开门,一个一个往下薅人。   五个光头,蒙着眼睛塞着嘴,手反剪在背,一水儿的鼻青脸肿。   段立轩嫌弃地扫了一眼。从兜里掏出U盘举在脸边:“拿来换这几个废物。另外我哥的案子,撤诉。”   丁凯复弹掉手里吸完的烟梗,咯了口痰。   “可以。”   段立轩把U盘抛给他:“我留了张底牌。等你撤诉后还你。”   丁凯复接住U盘,摊在手心里看。黑色的塑料方块,当中印着红色的圆形logo。   那logo像个用血描出来的骷髅头,呲着两排细长的牙,看着他瘆笑。   这不是什么U盘。这是往他心上捅的刀子。   余远洲利用他的信任,窃取了能要他命的机密,转头就交给了别人。   背叛。毫不犹疑。完完全全。   丁凯复低吼一声,将U盘甩到地上狠命跺了起来。一脚又一脚,就像是跺杀父仇人的脑袋。黑色塑料沫子飞溅,水泥地都被他跺出了裂纹。   除了段立轩,在场的其他人都被震慑住了。惊奇地像错落的木桩子,直挺挺地戳着。   直到U盘被跺得没了,丁凯复才停下来。气喘吁吁地推散落下来的额发。   “完事儿了?”段立轩道,“人还我。”   丁凯复对洋辣子摆了下手:“光头还他。”   洋辣子挨个拽眼罩。摘一个往前搡一个。五个光头反剪着手,踉跄到段立轩面前,齐刷刷地跪下了。   段立轩一脑壳甩一巴掌,从左到右打太鼓似的。   “跪顶个JB用!丢人现眼的玩意儿,滚车上去!”   后面的马仔上前给几个人松绑,连搀带推地塞进了车。   这时候丁凯复也拉开车门,看样子是准备走人。   段立轩冲着他喊道:“哎哎!干啥去!还没完呢!”   丁凯复抬起的腿又放下了,转过脸看他。   “洲儿呢?!”   “你他妈聋?我说了,余远洲是我的。”   段立轩字正腔圆地艹了一声,大步向着丁凯复走来。指着他的鼻子尖儿破口大骂:“满地的破石块子你他妈不捡,偏挑和田玉擦屁股!你的你的,你的个JB!也不看自己配不配!”   “配?”丁凯复哐当一声甩上车门,也迎着他走上去,“你他妈月老?还配不配。我的就是我的!想抢,可以。踩着我的尸体去抢。”   段立轩和丁凯复互相瞪着,气氛剑拔弩张。一阵阴风卷过,空荡的酒店在身后鬼叫了一嗓。   段立轩摘下鸽子蛋揣进兜里,口气淡然:“抄家伙吧。”   丁凯复歪嘴冷笑,回身从车上拿了个小狼牙棍。   太空钢材质。半米长,伞柄粗,棍身上三排钢牙刺。   段立轩从后腰拔出匕首,抛起来正握到手里:“别说我欺负你。”   “呵。我空手都能捏死你。”丁凯复拎着棍子往废酒店比划一下,打头往里走。   段立轩刚要跟上,一众小弟不乐意了。期期艾艾地在后边儿喊。   “段爷!”“段爷!”   “叫屁叫!”段立轩扭头训道,“都老实呆着!”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废酒店。一楼是个宽阔的天井厅,吊顶垂着褪色的红绸条。大厅尽头是宽阔的台阶,在二楼叉开后各自回旋向上。台阶的地毯做了立面绘,大粉的牡丹花,破败地开了一朵又一朵。   丁凯复踢开脚边的烂木雕,对段立轩勾手指:“来。”   段立轩这人,平时啰啰啰的屁话贼多,但到了动真格的时候,连招呼都不打。他扬起刀,踏着一地湿泥冲了上来。照着丁凯复门面反手划刀,正手斜劈,反手斜劈。三个动作两虚一实,又阴又狠,像从石缝里探头咬人的蛇。   丁凯复架棍滑刀,后仰闪躲。眼睛闪着寒光:“不愧是耗子,打法真脏。”   段立轩哼笑一声:“对付脏人,当然要用脏招。”说罢又是一个正手斜劈。   段立轩和丁凯复虽然都能打,但路子不一样。段立轩出身黑道世家,自小跟帮派里的狠人学功夫。他天生骨架窄,能练出来的肌肉量有限。在格斗中,体重轻是他最大的劣势。但真正的狠人,总能把劣势化为优势。   他自己琢磨出了一套四两拨千斤的打法。这种打法有两个特点。   一是快。攻也好防也罢,片刻不让人钻着空子。   二是毒。用纷杂的假动作掩盖真招数。白刃在对手脸跟前比比划划,实际眼珠专瞄着一击毙命的地方。太阳穴,翳风穴,百虫窝,挑着了就赢。   而丁凯复是打手出身。打手的特点就一个字—莽。上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是削。   在斗殴里,气势十分重要。你越不要命,就越能震慑对手。毕竟命这东西,人手就一条,谁能不怕一个亡命之徒。   两人叮叮当当,你来我往。大厅里烟尘四起,碎泥飞溅。   丁凯复下劈,抖棍,指上打下。   段立轩突刺,削砍,虚晃唬人。   一个「一棍断骨」,一个「一刀见红」。换血对轰,谁也不怂。   几个回合下来,都多多少少挂了彩。两人相隔七八米,心照不宣地中场休息。   云层遮住了太阳,大厅昏暗起来。   丁凯复用手指拈着前胸上的刀口,好像在想什么。   “你碰过他几次。”他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段立轩愣了下。就这么一犹豫的功夫,丁凯复的棍尖冲着他喉咙就刺上来了。   他直觉摇潜闪躲,接后滚翻。没等站稳,已出了一身冷汗。   艹。这疯狗是真要杀他!   意识到这一点,他的眼神也变了。抛刀正握转反握,刀尖朝外指着丁凯复的脸。   正握主划切。反握主捅刺。反握不仅攻击距离增加,杀伤力也更为致命。   他松了下肩膀,矮身摆出一个起手式。   “疯狗。你听着。这世上有才有貌的,没几个。洲儿那样的,打着灯笼你也找不着。要给我段立轩,我他妈能把他宠上天!”   丁凯复没有说话,握着狼牙棍的手绷起道道青筋。   性忌妒,是雄性生物最为可怕的情绪。一旦被激活,相关联的羞耻程序也会被触发。   性背叛意味着雄性个体的「软弱无能」,这是绝对无法忍受的。   一般男人不能,丁凯复更甚。   而通过暴力伤害或杀死第三者,是他们唯一的宣泄手段。   穿堂风卷起角落里的废塑料桶,噶啦嘎啦,从两人之间疾走穿过。   伴随一声金属碰撞的脆响,真正的决斗开始了。   一刀一道口,一击一泼血。   胜者活。败者死。   作者有话说:   双更呀双更。给自己颁发一个劳模奖章。 第四十九章   傻强刚端着托盘出来,扭头就撞上了人。哎呦了半天稳住手,一抬头,好悬没跳起来。   他打量着丁凯复的脸,小心翼翼地问:“枭哥····叫万叔过来不?”   丁凯复没搭理他,盯着托盘里的饭菜。   “不吃?”   傻强堆起浓浓的假笑:“刚醒,估计没啥食欲。晚上我再送一悠儿。”   “不吃就是不够饿。不用送了,饿他两天。”   傻强张了张嘴,话还没出口,门就被哐当一声甩上了。   带独卫的卧室,装修得华贵别致。尤其是窗户,一溜七条,条条不过巴掌宽。镶着水纹压花的玻璃,被阳光晃得像钻。   挨着窗墙是张双人床,铺着酒店似的白被子。被子是下一条扁扁的凸起。   丁凯复走床边,一把将被子掀开。   里面的人不着寸缕,满身青紫。手腕绑着黑皮带,连着细长的锁链扣在床头。下半身的床单蹭着大块的茶色血水。   丁凯复盯着那几圈血渍,沉声问道:“为什么不吃饭。”   余远洲眼睛都没睁:“把大亮他们放了。”   “你现在没资格跟我提条件。”   余远洲累极般叹了口气,不说话了。   “为什么不吃饭。”丁凯复又问了一遍。   沉默像是催化剂,把空气凝成了固体。   丁凯复得不到回应,胸腔里的恶兽又开始躁动。他掰过余远洲的脸,手指强行撑开他的眼皮。   “那你求我。腿张开,求我干你。”   余远洲眼底通红,像是害了炎症。可那眼珠的颜色却极浅,浅成了白色。他就这样漠然地看着丁凯复,仍旧不发一言。   眼睛里空空荡荡,什么情绪都没。   照理说,他至少应该有点惊愕,毕竟丁凯复现在的模样十分狼狈。   头发里黏着泥沙,衬衫上好几道刀口。西裤红黑相间,就裤腰还能看出来点儿白。   要搁往常,丁凯复决计不会就这么出现在余远洲面前。他惯常要面子,属于断了腿都不肯拄拐那种人。但今天,他存了别的心思。   余远洲自醒来以后,就不理他了。甚至连憎恶和反抗都没有。这让他无所适从,彻夜难眠。被背叛的愤怒还没消解,后悔已经撕扯了上来。所以今天他特意这么狼狈着进来,仿佛是情愿留着这点伤口,来换取一点同情的宽容。   可余远洲的眼里,别说宽容,连一丝儿惊讶都没有。好像眼前的人怎么样,都无所谓。   好着无所谓,伤了无所谓。活着无所谓,死了,也无所谓。   比这世上最无所谓的东西,还要无所谓一百倍。   丁凯复心态一下子炸了。床单上的几块血渍就能让他心如刀绞,而自己满身刀口,却连一个眼神都得不到。   他解开皮带脱了裤子,带着一身腥压到余远洲身上。   “要识相,就说两句好听的。再跟我整这要死不活的出,别怪我不给你脸。”   余远洲瑟缩了一下,错开眼神去看墙上的长条窗户。   压花玻璃被夕阳照得金光璀璨。放佛那玻璃后,藏着一个天堂。   “我说了,我随你折磨。把大亮他们放了。”   “折磨。呵。”丁凯复掰开他的大腿,“被我上是折磨。那被瞎子上是什么?享受?”   余远洲不想跟他掰扯,更不想说什么自证的辩驳。   在丁凯复的逻辑里,自愿跟别人上床是有罪,被他QJ反而是清白。听不懂人话的畜生,说半句都嫌多。   他咬紧牙关,强迫自己不露怯。可生理反应却出卖了他。腿抖个不停,雪白的肚皮绷得绑紧,连肚脐都变成了一只恐惧的眼睛。   丁凯复手指在缝隙里搓了一把。黑红的血粒子扑簌簌地掉在床单上,像是病鱼身上脱落下来的血鳞。   他半天没有动作。终究放开颤抖的腿,起身站到了床头。   “舔出来,我就放人。”   除了最开始在办公室的那次威胁,丁凯复从没让余远洲给他舔过。就连过年那阵儿,俩人最好的时候也没有过。   不是他不好这口,是他知道余远洲傲气,不能乐意。外加点将心比心,觉得这拿来尿尿的玩意儿,放嘴里嗦是有点恶心。   余远洲说他不懂「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事实上,他虽然混账,可也不是石头心。只要他的余老师肯教,多少也能明白点人理。   可他刚学着这么一点,余老师就把一切都没收了。不仅是他的书本习题,连校牌都给摘下来顺窗户扔了出去。   这让他别说接着学,把学校炸了的心都有。这种心态类似于较劲的问题儿童,长期的无人倾听让他们无法坦率,反而采取一种极端的肯定来表达否定。   你说我烂,那我就要比你说的还烂。   丁凯复提溜着余远洲的脑袋晃荡:“怎么不张嘴?余老师就嘴皮子高尚?行动呢?嗯?不是有个词叫「事必躬亲」?余老师没学过?”   余远洲的下颚动了动,但仍没有张嘴。   “傻强。”丁凯复低吼了一嗓子。   门外立马传来了回应:“枭哥吩咐。”   “那五个光头,挑一个剁了。”   门外沉默了两秒,问道:“剁小指?”   丁凯复还没说话,就听哗啦一声响,余远洲抓住了他的胯。嘴唇抖了抖,泣血般吐出了两个字。   “我做。”   余远洲在性上没什么经验,连手枪都生涩,何况这种花活。丁凯复被他弄得难受,也没了耐心。把他推成仰躺,薅着头发拎到床垫外,双手撑到了他两边。   余远洲隔着男人的东西,看向丁凯复被挡住一半的脸。   朦胧的视野里,他好像看到了这混账眼底的反光。   但下一瞬,他就什么都看不见了。头悬空着,被迫往后折颈,不住干呕。手在空中拼命抓扯,锁链挣得哗啦作响。   不多会儿,他便没了力气。像只被咬住喉管的鹿,垂坠着沉重的身躯,睁着汩汩流泪的眼睛。喉咙里发出吭哧吭哧的吸气声。   丁凯复摩挲着他滚动的喉结,眼珠在白皙的身体上一寸寸逡巡。   没什么明显的肌肉,但看着紧实。腰很细,不过也是男人的腰。弹性有力,扭起来像是摆尾的鱼。恍惚间,床好似变成了池子,白色的被褥是翻滚的浪。阳光在鱼尾上打出模糊的光斑,光斑里的皮肤起着一层鸡皮。可爱的小绒毛,软刺般立着。   丁凯复盯着那块光斑,陡然闷哼一声,退了出来。余远洲立马翻过身,扒在床边拼命地咳,吐出黏稠的粉浆。   丁凯复见到血,一下子跪到了地上。不住拍打余远洲的后背,口气带上了罕见的慌乱:“哪儿破了?嘴还是喉咙?”   余远洲满脸脏兮兮的眼泪鼻涕,顾不上擦一把就哑着嗓子道:“人···放···”   丁凯复给他拍背的手顿住了。   一股浓烈的,无处安放的愤恨再度涌来。   他还不如那几个光头有所谓。不如那几个破B光头有所谓!!   “放了啊。早就放了。”他收起面上的情绪,抽了两张纸巾把兄弟擦了。抓起椅背上搭的浴袍披上,坐到床边点烟。等吸了一口,才不紧不慢地说道:“放到山上去了,和你那个好二哥一起。”   余远洲反应了一会儿,猛地揪住丁凯复的睡袍:“什么意思···”   丁凯复透过烟雾居高临下地看他,诡谲地笑了下。叼着烟从地上捞起西裤,在裤兜里摸索出个玩意儿,一把甩到他脸上:“瞎子给你的。”   余远洲捂住脸颊好一会儿,才从疼劲儿里缓过来。   四下寻摸一圈,在桌角发现了那枚鸽子蛋。   他伸手去够,可锁链的长度有限,无论如何都碰不到。指尖在阴影里颤抖,绑带把手腕勒得发白。   近在咫尺的鸽子蛋,粘着已经干涸了的血浆,静静躺在桌角边,像一个干枯的希望。   余远洲抻着手臂,蓦地就哭了出来。   他知道段立轩多宝贝这枚戒指。其他的首饰换了又换,只有这枚鸽子蛋,他是不离手的。   如今价值连城的方形黄钻,狼狈地掉在灰里。就像段立轩这个人,狼狈地倒在泥里。   段立轩或许不是正统意义上的好人。甚至从某些角度来说,他和丁凯复是一种人。心狠手辣,刀尖舔血。   可对余远洲来说,他就是好人。帮自己找到刘晓雯,还父亲清白。给自己购置房产,介绍工作。就连表达喜欢,都是点到为止,绝不越雷池一步。   甭管他对别人多坏,但对自己的好,一直都是真的。   太阳要落了。发红的夕阳铺在余远洲的脊背上,脏得像血。   他仍旧努力抻着手臂去够。而丁凯复坐在床边沉着脸看他。   忽的,丁凯复一脚踹翻了床边的椅子,大步走出了房间。   哐当一声摔门的响,整个屋子都跟着震。   余远洲就像没听到,眼里只有那枚戒指。他咬着牙爬起来,尝试着用脚去够。牵动了伤口,疼得他直抽气。   好不容易够着了,他把那枚戒指珍惜地笼进手心,眼泪再也止不住了。   此生唯一要给他当哥的人,就这么被他给连累没了。   他不知道该恨谁。恨丁凯复吗。   可他觉得自己对丁凯复已经没有恨了。就好比说在林里碰上了虎,在巷尾撞到了鬼。对于一个完全恶的东西,是生不出恨的,只有恐惧和抵触。   找不到敌人,余远洲恨起了自己。   要不是一开始大包大揽,要没有抓攀段立轩这根藤蔓,要不曾自负地与丁凯复宣战。   自己傲慢的代价,却用别人的命来还!   这份罪恶太沉重,把他的脊椎都给压碎了。一股铁锈的腥泛上来,他拉过垃圾桶呕出一大口脓血,随后手一垂,再度昏死过去。   作者有话说:   抱歉抱歉来晚了!   第六刀「血溅稚子渊」砍完。各位勇士还OK吗。OK的话开始砍第七刀「小乔之冤」。   我没说周四见,说明什么呢~说明还有一章!   PS:我知道丁凯复现在非常非常狗B,但不打算BE。   一是因为虐完余哥BE,我心里好不平衡;   二是文案写的HE,突然变卦,说不过去;   三是丁凯复虽然狗B,但他没坏到底。他的疯建立在误会上,还是有火葬场的余地。   要BE的宝们,咱不BE也能刀狗嗷!看下部怎么收拾他(掏出祖传打狗棒) 第五十章   午夜零点。   门被推开,丁凯复端着个托盘进来了。托盘上垒着四样东西。   一碗南瓜粥,一碟炒青菜,一盘清蒸鱼,一盒药膏。   台灯没关,亮着惨淡的白光。   余远洲蜷在床边睡着,手心里躺着那枚鸽子蛋。枕头上斑驳的泪痕,一圈套着一圈,看着很是可怜。   丁凯复把托盘撂到桌面。回身解开他腕上的锁链,去浴室打了盆温水。   回来后轻柔地给他擦脸,擦身子。擦到大腿里的时候,从兜里掏出个小手电。叼嘴里跪趴下来,用肩膀架起余远洲的腿。把血痂一点点扣掉,又用指肚把那地方按软。拧开药膏盒子,里里外外都抹了厚厚一层。   上完药他坐在床边,掐着余远洲的下巴颏儿,打量他面颊上的一小块淤青。   是傍晚被自己用戒指打的。   丁凯复叹了口气,去浴室重新烫了两块小毛巾。一块用手托着垫到余远洲的后脑勺,一块给他敷脸。   就这么折腾,余远洲也没醒。只是在热毛巾碰到的时候哆嗦了两下。   这时候门被轻轻敲响。   丁凯复起身开门,看着门外的傻强。   “枭哥,段立宏刚刚回X市了。”   “知道了。”他说罢就要关门。   “枭哥!”傻强扒住门,却又支吾起来,“那啥···呃···”   丁凯复这会儿有点累了,对他也没什么耐心:“你嘴便秘了?”   “···嫂子家房租到期了···”   “到期续费,跟财务报账。”   傻强还是不肯走,在原地磨磨叽叽,就像话烫嘴似的。   丁凯复这会儿察觉到不对劲,眯起眼睛俯视他:“你有事瞒我?”   傻强抬眼看向丁凯复。视线相碰的瞬间,他扑通一声跪下了。   丁凯复眼睛一立,薅起他的衣领:“···是不是有关余远洲?!”   傻强不敢看他的眼睛,垂着脑袋道:“枭哥,你记不记得,咱小前儿在L县,我逼死了个老师。他···”傻强终究是没有勇气直白地交代,期期艾艾地道:“他···也姓余。”   丁凯复直瞪瞪地看着傻强,脸陡然白了。   ——   门被大力推开,病床上的人从枕头上偏过脸。他头发和胡子都剃得溜光,脑壳罩着白网绷带帽,胸下戴着肋骨夹板。   “回来了?”他有气无力地招呼了句。   段立宏大步上前,刚要发飙,脸上露出了一刹的惊异。   “···阿轩?”   段立轩翻了个白眼:“你他妈属金鱼的?拢共没走两天。”   段立宏拉开椅子坐下,脸上仍旧是惊奇的模样:“谁给你剃这么光溜?胡子呢?”   一提胡子,段立轩就闹心。对他来说,嘴唇上没毛,跟腚上没裤衩差不多。都是凉飕飕地丢人。   他觉得自己现在一点也不爷们了,一点也不帅了,气场一下子从段爷变成段某人了。   他气鼓鼓地低骂了一句:“傻B医生。”   段立宏仍旧像是看猴一样左右打量,嘴里没什么诚意地安慰:“剃得挺好,显小。”   “我显小干屁!”   段立宏搓了下自己的下巴颏儿,咳嗽两声,进入了正题。   “你2B?跟疯狗单挑?”   “洲儿和大亮都在他手里,不能来硬的。”   “哦。那你去挨了顿削,就换了那几个光头回来?”   段立轩脸上挂不住了:“啧。还有你那案子。”   段立宏手掌往脑门儿上一拍,高叹道:“哎呦我的好弟弟诶!”   段立轩脸涨得通红。他现在身上不是夹板就是石膏,但凡能动弹一点儿,都不能让段立宏这么埋汰他。   “要没屁事就出去,别搁这嘎哭丧。”   “我是嫌你这事儿办得粑粑!”段立宏屈指弹了一下他胳膊上的石膏板,“不能来硬的就单挑?干嘛不找你哥?”   “找你干啥。你D城有人?”   “你咋知道我没有?”   “谁?”   “睿信投资的老总,黎英睿。你不认识?”   段立轩眼睛唰一下亮了。   “艹!早我咋没想着他!!”   D城的名门望族,有那么几家。这其中有靠房产起家的丁家,还有靠实业发财的黎家。而黎英睿,就是黎家的长子。   就概率来说,「虎父无犬子」其实只是句客套话。老子牛B,儿子基本都呆B,所以说「富不过三代」,就是这么个理。   但凡事有例外,丁凯复是例外,黎英睿也是。   如果说丁凯复的看家本领是「敏」,那黎英睿就是「算」。   段立宏从前就觉得,黎英睿这人有点可怕。人情世故张口就来,说话做事滴水不漏。不过三十出头,却能吊打一众五六十岁的老东西。   不是投胎没喝孟婆汤,就是千年狐狸得人身。   段立宏和黎英睿这俩人,原本是没有半点关系的。碰巧两人老婆是大学同学,段立宏也因此和黎英睿有了点交情。   只是世事难料,黎英睿老婆四年前意外过世。自那以后,也就不怎么联系了。   但人情这个东西很奇妙,只要你有利用价值,那就没有疏远这一说。   段立宏性子浑,但他不傻。什么人可以得罪,什么人不能得罪,他心里门儿清。电话一通,那热情的大嗓门,不知道的还以为俩人关系多铁。   “喂,睿总!最近忙啥呢啊,找没找对象?”   对面的黎英睿假起来,那也是直让人赔鸡皮疙瘩:“哎宏哥啊!瞎忙呗,混口饭吃。倒是宏哥,听说最近经手不少大生意,赚得盆满钵满啊。”   “嗐!睿总那生意都几个亿,我这小打小闹的,上不了台面。”   黎英睿估计是正忙着,也没客气两句,直接切入正题:“今儿怎么想起来给老弟打电话了?”   “是这样,老哥这里有个麻烦。你不是和丁家老太爷关系好么,能不能帮着给递两句话。”   “哎。不巧啊。最近老太爷身体稀糟,住半个来月医院了。宏哥这是多大的麻烦?我看看能不能找点别的路子。”   这话说得十分巧。暗示丁家老太爷的人情不好讨,算个迂回的拒绝。但也没拒绝死,给段立宏留了面子。   段立宏叹了口气,示起弱来:“不瞒你说。我弟对象让丁家的大疯狗给截胡了。抢也没抢着,还让人给打得像个犊子似的回来。D城那片儿我没人,这才豁开老脸求到睿总这儿。”   段立轩从床上弹起来,眼珠子都要瞪出血了。   “丁凯复?”黎英睿语气带上了明显的惊讶,“正好鸣鸣也跟他结了梁子,合着这事儿还跟阿轩有关系?”   “可不是么。”段立宏在段立轩眼前挥手,示意他躺回去,“都当哥哥的,咽不下这口气。”   “阿轩那个对象,是不是叫什么洲?”   段立宏捂住话筒:“那小子是不是叫啥粥?”   “余远洲。”   段立宏松开手,信心满满地对黎英睿道:“对!芋圆儿粥!”   “那巧了。鸣鸣说的朋友,也是这个人。宏哥,你别闹心。这事儿我办着呢,过两天给你信儿。让阿轩好好养伤,等我得空,也去看看他。”   段立宏又扯了好几句虚屁,这才挂了电话。   “谁他妈被打的像个犊子!”段立轩嚷嚷起来。   “不那么说好使么。那老狐狸最他妈会算计,你要不告他这人情多大,他能接这单生意?”   段立轩扭头看窗外的夕阳,嘴里咕哝了一句。   “真他妈的窝囊。”   作者有话说:   大哥来了大哥来了!大哥绑着衬衫夹风情万种地来了!   这周爆肝了,双更三天!都来mua我一口!   宝们继续周四见~ 第五十一章   余远洲醒来的时候,丁凯复正坐在床边看手机。披着浆得发硬的白浴袍,眼底带着明显的青。注意到他的动静,抬眸看了过来。嘴张了张,憋出一句废话:“醒了?”   余远洲翻成仰躺,手叠在肚子上,拇指一下一下地搓着鸽子蛋。   丁凯复拿起桌面上的雪梨,削起了皮。   房间很静,能听到刀刃切割果肉的沙沙声。   丁凯复在床边坐了一宿,仍旧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虽说当年那件栽赃,并非他蓄意指使,但他也撇不清干系。说傻强擅作主张也好,手段下流也罢,源头也不过是为了讨好他。而他也心安理得地受了这份讨好。   即便后来那个老师自杀了,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人死了就死了。这世上天天都有人死,算个什么新闻。所以别说自责后悔,他都不曾问过这老师姓甚名谁。   而当下,他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报应」。   脑子里来来回回都是余远洲的那句「仇人」。心像是掉了个儿,在胸口里硬生生地卡着,上不来下不去。   丁凯复把梨递到余远洲的嘴边,口气里是从来没有过的讨好。   “喉咙还疼不?”   余远洲仍旧没理他,直愣愣地看着天花板。   丁凯复咬咬牙,还是打了直球:“你爸的事,我不知道。”   余远洲搓着戒指的手顿住了。   “那你现在知道了。”他转动眼珠看丁凯复,血淋淋地问:“是你指使的吗?”   丁凯复把梨放回盘子,大手紧紧攥着膝盖。他没法用一句「不是」,把责任全推到傻强身上。然而他也没法用一句「算是」来明确余远洲对自己的仇恨。   他沉默半晌,用一种谈判的口气说道:“我们换一换。我原谅你的背叛,你原谅我的过错。往后我好好对你,也尽力弥补。咱俩互相服个软,然后回到从前。”   余远洲的眼睛里划过一簇怒火。但随即,那簇火又很快地熄灭,重新变成一片死灰。   这人究竟是得多冷血,才能说出这般让人不寒而栗的台词?   就好像凶手在法庭上对受害者家属说:我原谅你把我告上法庭,你能不能原谅我杀人?   回到从前。回到哪个从前?他和丁凯复的从前,哪一刻不是折磨?   余远洲闭上了眼。再多看丁凯复一秒,他都能恶心得吐出来。   “如果你要换,去找余光林换。我没东西换给你。”   丁凯复看着余远洲抗拒的神态,懵了两秒。   这事明明不是他指使的,他顶多算个「无心之失」。而余远洲的背叛却是蓄意的。那狠毒的三板斧,是真想要他命。   用一个「过失杀人」的罪过,交换一个「故意杀人」的罪过,怎么看都是余远洲划算。可为什么,却好似把人推得更远了?   丁凯复想不明白。   他活了将近三十年,一直都是靠「换」活过来的。想要什么,就拿相应的筹码交换。拿钱换。拿权换。拿人情换。拿力气换。拿时间换。拿伤口换。   他换习惯了,这冷不丁出来个不跟他换的,他简直无所适从,不得要领。只能胡乱地加大筹码。   “我也在湖边给你买别墅,给你买比瞎子这个还大的钻石。你还想要什么?只要你提,我都满足你。”   “我想要你闭嘴。”余远洲翻了个身,面朝窗户。“别说了。我不想听。”   话音未落,就听哐当一声震天的响。紧接着门外一阵吵嚷。   还不等丁凯复起身,卧室门砰地一声开了。丁增岳满脸通红,怒气冲冲地进来。一眼就看到了床上的两人。   “小B崽子!”丁增岳一路指着就骂过来了,“你当初怎么答应我的?!他妈的有毛病!借助理,借助理干什么!!啊?!!”   余远洲看到丁增岳,像看到了救星,掀开被子就要下地:“丁叔!”   丁凯复一把将他摁回床上。抄起桌上的水果刀,照着自己的大腿狠扎下去!   “都别动!”他沉着脸吼道。   这一刀扎得结结实实,血就跟大坝决堤一样,呼呼往外冒。   丁增岳瞬间就被唬住了:“你你你你干什么!丁老大,你冷静点,别跟你爹犯浑!”   “往后稍。”丁凯复把刀又往肉里捅了两公分。   丁增岳磕磕绊绊地往后退,“我稍!他妈的我稍!你把手松开!”说罢扭头对门口那几个愣货喊起来:“都他妈死人啊!去把老万叫过来!!!快去!!”   余远洲也被吓着了,拄着胳膊呆看着丁凯复腿上的刀。   “爸。”丁凯复拔掉刀,用浴袍抹着腿上的血,淡定的就像是擦碰洒的饮料,“我回丁家十五年了,没跟你要过一样东西。”   丁增岳不敢刺激他,可也寸步不让:“老大,你想要什么,爸都能给你。但洲儿不行,你赶紧把人放了。”   “为什么不行?”   “因为那是个活人!”丁增岳被他气地破了音儿,“你当什么小猫小狗,那是我能做主给你的吗?你爷和你叔早上一齐给我打电话,说你扣了黎家关系的人!黎家什么人家?你小叔公司一半股权都在人家那儿!我看左右你这病都治不好了,你去外边花钱找吧,我不管了,管不起了!但洲儿,我今天高低得领回去!”   丁凯复直勾勾地看着丁增岳,红刀子尖儿缓缓比上了胸膛。   雪白的床单泡着殷红的血,整个像是案发现场。   他脸青得像是僵尸,眼底带着浓黑的影子。瞪着眼睛咬着牙,神态癫狂,活像是鬼上身了。从胸腔里爆发出震天动地的吼叫,带着野兽嘴里的腐腥:“余远洲是我的!!我的!!!”   丁增岳哆哆嗦嗦地指着他,急得满脸充血:“丁老大,你干什么?你刀给我放下!艹!听着没!!把刀放下!!!”   作者有话说:   俺来啦俺来啦!!应该会有双更哈!(今天老板不在,我抽空划水) 第五十二章   黎英睿刚到一楼大厅,外面就下起了骤雨。   “小肖,去取把伞。”   肖磊在他身后直挺挺地杵着,目不斜视:“我是负责你安全的,不是给你跑腿的。”   黎英睿皱起眉毛:“你就这么跟老板说话?”   “我老板是丁总,你只是任务。”   黎英睿白了他一眼,回身去取伞。路过的女员工看到这一幕,连忙把自己的伞递了上来:“黎董,不嫌弃的话拿这个吧。上去一趟怪麻烦的。”   黎英睿大大方方地接过来:“时间有点紧,就不跟你客气了。”说罢打量了对方一眼,笑眯眯地问:“我记得你是风险控制部的?”   女员工的脸肉眼可见地红了。   他们这个老总,长得相当俊朗。浓眉斜飞,不怒自威。西装革履,浑身上下都是精品。那股人上人的王者风范,说实话,平日挺让人害怕的。可笑起来的时候又是那么温和可亲,真能迷死个人。   女员工不敢跟他对视,低着头磕巴:“黎董还还记得我。我那个,去年十月份进来的。”   “部门氛围怎么样?工作上有没有什么问题?”   女员工刚要回话,肖磊又在后面不耐烦地插嘴:“你不说要来不及了吗。”   黎英睿的脸明显一僵,但笑容还是挂住了。   女员工连连鞠躬:“公司氛围很好的,不好意思,耽误黎董时间了。”   黎英睿不紧不慢地道:“有什么问题随时可以反馈。我每周都会查看意见箱。不耽误你工作了,谢谢你的伞。”   等两人走出办公楼,黎英睿才冷下脸:“你懂不懂规矩?老板说话的时候···”   “我说了,我老板是丁总。”肖磊一脸不屑地打断他,“还有,你把别人的伞拿走,那别人用什么?”   黎英睿瞪着肖磊,气得下颚都绷紧了。   要不是怕得拂了丁老的心,他真想把这个四六不懂的玩意儿开除一万遍。   还什么「从我大孙子那里挖来的精英」,结果就这种没眼力见儿的烦人精?   合着丁疯狗把他这儿当垃圾桶了是吧?!   黎英睿不再说话,收起伞矮身坐进车里。他头靠在椅枕上,闭眼吩咐司机:“老赵,过会儿麻烦你在楼下等半个点儿。我今晚去趟生态园。”   “哎。”老赵调高了空调温度,还放上了轻音乐。   黎英睿调整了个稍微舒服点的坐姿,不由地感叹还是自己培养的下属省心。算了,找机会引诱这愣货犯个错,借机退回去吧。丁疯狗那儿,他往后是一点边都不想沾了。   傍晚时分,车子停到了生态园。老赵下了车,殷勤地给黎英睿撑伞。   黎英睿拍了拍起皱的风衣,接过老赵手里的伞:“你也带小肖去找个地方吃饭吧,八点左右来接就行。”   老赵满脸堆笑:“哎。谢谢黎董。”   黎英睿摁下门铃,回头看了眼副驾驶上的年轻人。拽得二五八万,比他还老板。他深深白了肖磊一眼,进了院门。   刚一进门,黎建鸣就像个大兔子似的蹦过来了。   “大哥!”   黎英睿这时注意到客厅沙发上还有一男孩儿。穿着白T恤牛仔裤,身旁戳着一把吉他。看到他,站起身恭敬地叫了一声黎总好。   还没等黎英睿打量仔细,手腕就被扯走了。黎建鸣拽着他往二楼走:“来来来,给你看个好东西。”   刚迈进书房,黎建鸣把门一关,急吼吼地问:“怎么样?那狗B放人了没?”   黎英睿疲惫一笑:“不是哥不帮。丁凯复真是条疯狗。以后,能躲就躲吧。”   “没成?”   “嗯。我跟丁老提了一嘴,丁老立马就给丁增岳打了电话。丁增岳查明白后气得够呛,当天就去拿人了。但丁凯复,哎,他当场给了自己一刀。”   黎建鸣都听愣了:“啊?给自己一刀?”   “嗯。不让他爹上前领人。”   “艹···这狗B脑子坏了?”   “所以说,能躲就躲吧。因为你这事儿,疯狗搅黄了我一单大生意。爸这个月要交东京港的十六个柜子,前两天全被海关給扣了。活动了半天关系,发现也是疯狗给卡的。”黎英睿苦笑一声,“听说还花了不少钱打点。这人也挺有意思,别人是损人利己,他是害己也得损人。”   黎建鸣丧着脸问:“就没招治他了?”   黎英睿这会儿有点饿了,吃起桌上的茶点来:“跟这种神经病掰扯,还能有个头?你别惹他,离远点得了。”   不知道是因为饿了还是什么,黎英睿觉得这盘点心分外好吃。他平时不怎么吃这些娘里娘气的小零食,今天却吃得停不下来。   “这茶点不错,也是你雇的那个小师傅做的?”   “嗯。”黎建鸣颇为得意地炫耀,“手艺不错吧。”   “不错。”黎英睿想起方才在楼下的时候。那小子穿着牛仔裤坐沙发上弹琴,哪里像是师傅?他话在舌头上绕了一圈,试探道:“人看着也干净稳当,等你出国了就介绍给我吧。正好我缺个师傅。”   话音未落,黎建鸣就嚷了起来:“不给!!”   黎英睿一看他那架势,全明白了。   有关余远洲,他也做了点调查。因为他从前压根儿就没听黎建鸣提过这号人。突然蹦出来个“好哥们儿”,到底还是让他起了疑心。   这一查可不得了了,是好哥们儿没错。但不是黎建鸣的,而是他家这小师傅,乔季同的。   黎英睿看着黎建鸣,越看,心越往下沉。   他也不是说看不起同性恋。毕竟活了三十二年,啥人没见过,同性恋又算个什么。   不过那仅限于外人。外人别说同性恋,哪怕是人妖,他都能笑眯眯地拍手,接一句「时代不同了,你开心就好」。   但到了黎建鸣这里,就不行了。什么宽容啊,理解啊,人权啊自由啊,统统都没了。这是他最疼爱的小弟,说是当儿子养大的都不为过。他不得不用一种为人父母的思维,更加具体地,切实地去看待这个问题。   男人和男人在一起,且不说俩人那古板的爹能不能同意,就说他们自己的日子,那也不能好过啊。   毕竟爱情啊激情的,都只是一瞬。日子不是在床上过的,没有婚姻效力的束缚,一拍两散是多么简单。左一个右一个地换对象,年轻时候不觉得,老了以后怎么办。还有同志圈子那么乱,染了病怎么办。更别提,黎家这背景下,凑上来的人又有几个真心汉?   那姓乔的小子看着老老实实,没想到这么多心眼子。还没进黎家的门,倒先算计上来了!   老母鸡似地护了二十年的弟弟,性子单纯得像张白纸。被人拿来利用,简直让黎英睿恨得牙痒。   “鸣鸣。你跟哥说实话,外面那些传言,是不是真的。这小师傅,是不是就只是师傅。”   黎建鸣错开眼神:“什么东西,我什么传言了。”   “偏要哥说明白吗。”黎英睿站起身,走到黎建鸣面前,一双漆黑的眸子沉沉地审视着他。   黎建鸣明显动摇了,眼珠乱飘,就是不敢往黎英睿脸上落。   “...什么传言我不知道。小乔是我雇的面点师,一个月五千块工资。你想要他是什么就直说,我照着你的思路给你编一个。”   黎英睿用一种不容置喙的,强势而肯定的语气道:“我想要他,就只是面点师。”   黎建鸣回视他:“就只是面点师。”   黎英睿松了口气。   他这个弟弟到底还没傻彻底。黎建鸣要真上来给自己来一套什么「非他不可」「爱情至上」「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组合拳,自己还真接不住。要只是这种浅薄的关系,不至于现在揪着不放。往后找机会,再和鸣鸣好好谈谈吧。   这么想着,他也就不再咄咄逼人,话题又转回到丁凯复那边。话里话外,无非就一个意思:惹不起躲得起。   黎建鸣忽然问道:“丁凯复的安保公司,是不是和他小叔用的同一家会计事务所?”   黎英睿去拿点心的手顿住了,锐利的眼睛看向他:“你要干什么?”   黎建鸣抱起手臂,靠到窗台上:“总不能让他白欺负。”   “鸣鸣!”黎英睿急了,他是真怕这个傻弟弟往疯狗脚上踩,不由得拿出了家长派头,“被狗咬一口,你还得回咬狗一口吗!哥今天为你这点呼朋唤友的小事来一趟,就是希望你明白,丁家,咱们惹不起。”   黎建鸣看着黎英睿,抿紧嘴唇不说话,像个青春期的叛逆少年。   黎英睿看他没听进去,又是苦口婆心地劝:“爸还在医院,你姐又快生了···”   “我知道。”黎建鸣气鼓鼓地打断他,“我任他骑我脖子上,打碎牙往肚子里咽还不行吗!”   这话就纯属小孩儿怄气了。   黎英睿站起来抽他胳膊:“你这小混蛋,在这里说的什么东西!”   这时候门被敲响了。门外是乔季同的声音:“黎先生,菜齐了。”   黎英睿眼睛一立,不高兴了。连个脚步声都没有,这小子明显就是在门外听声儿呢。   再看自己那个傻弟弟,摇着大尾巴在前面走,没心没肺地道:“走走走,吃饭去。我跟你说,我媳···咳,小乔手艺老好了。”   作者有话说:   大哥:我滴妈。疯狗一条。惹不起惹不起。   鸣鸣:那我白被他揍一顿??哥!哥啊!!哥你说句话啊哥!   前期磊子:一天到晚装什么B。   后期磊子:我能为睿哥去死。   PS:广告打太多就不打了,对配角有兴趣的宝,出门左转预收右转完结。mua! 第五十三章   翌日晚,黎建鸣收到了丁双彬的电话,告诉他乔季同白天来找过自己。   “是不是为了余远洲。”他问。   “嗯。他要见我哥。而且,”丁双彬斟酌着道,“他不是一时兴起。我偷摸翻了他的包,里面有新买的录音笔,还有微型摄像头。”   黎建鸣拿起桌上的扭蛋握在手里,捏得咯吧作响:“谁他妈让你偷翻我媳妇儿包了?”   “我去。你可真能找重点。”   “找借口拖着。绝对不能让他见。无论是丁凯复,还是余远洲。”   “得嘞,就等你这句话。”   挂了电话,黎建鸣嘟噜着脸看窗外的夜。一股窝囊气郁结在心,他把手里的扭蛋狠狠掷到墙上。重新摸起手机,在联系人里划拉半天,拉出一个号码。   “喂,成哥,好久不见。”   对面传来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呦,黎二少。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咱俩挺久没联系了吧?”   “嗯。是挺久的。”黎建鸣最烦客套,开门见山,“兄弟想麻烦你个事儿。银拓安保,这公司你知不知道?”   “呦谁不知道呀。催债公司转行做安保,里边儿黑着呢。”   “他们安保业务,是押货还是保镖?”   “都有。保镖业务只在国内。不过现在治安这么好,都是花架子。成规模的都在押货那条业务线上。主要是在海外押矿,聚集了一群亡命徒。武器嘛,法律问题,都是从斯里兰卡租的。背后是个实业公司,但其实另有金主。咳咳,后面的,就不能说了。”   “我想找点麻烦。”   “麻烦?给你挖点黑料,你找门道举报?”   黎建鸣思索片刻。寻思要做,就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来个极限一换一。   “不要这种小打小闹的,我要劫人。从他们保镖业务里,物色条鱼。身价不大,但要容易招惹媒体。“   “明星呗。”   “价钱,等你物色好人以后我们再谈。”   对面沉默了会儿,道:“黎二少,不瞒你说。前阵子已经有人举报银拓走私军火。警察去搜,还真搜出来了。本以为丁疯狗这回完犊子了吧,没想到过两天的招标会,他又像个没事儿人似的来了。不仅如此,还他妈最低价中标!哎,黎二少啊,不是我格色(不地道),是这人实在太邪门儿了啊。”   “我说了。”黎建鸣不耐烦道,“价钱等你物色好人以后,我们再谈。价你开,我一个子儿也不会少给。”   “哎呦黎二少爽快人!行,这事儿两个星期给你办妥!”   ———   三天后。   丁凯复身上伤口多,也就懒得去公司了。天天赖在余远洲身边,处理工作也不离开。   但他却不再像之前那般毫无防备了。把桌子挪到靠门的位置,电脑屏幕冲着墙。上厕所锁屏,打电话出去。睡觉时手机电脑统统放到隔壁。   不过他这些防备,也派不上什么用场了。因为余远洲别说花心思窥探他那些个机密,连眼睛都很少睁了。像绝症晚期的病人,不是睡觉就是发呆。之前白天还能看看书,但这两天书都很少翻。翻开也是不停地揉眼睛,没一会儿就又闭眼睡着了。   丁凯复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但以为他只是闹别扭。   这天晚饭,余远洲又是没吃几口。   丁凯复看着那几乎还是满着的饭碗,说道:“再多吃两口。”   余远洲没说话,起身躺回床上,面朝窗墙。   丁凯复道:“你要闹到什么时候?你想要什么,说出来。我都能给你。”   余远洲仍旧不说话。丁凯复撂下饭碗,刚要起身去拽他,手机响了。   “枭哥,张成招了。黎家小公子指使的,谈的价格是一百万。”   “一百万。”丁凯复笑了下,“小崽子还挺大方。人放了,把黎二号码发过来,我亲自陪他玩玩儿。”   余远洲听到黎二,转过头来。   丁凯复也看着他,坐到床边拨通了洋辣子发来的号码。   对面接得很快:“喂。”   丁凯复刚想开口,忽然忘了黎家老小叫啥。轻咳了一声,威胁道:“...小兔崽子。敢跟我玩儿黑的。是不是上次的教训还不够?”   黎建鸣明显一噎,故意拽着说话:“去你妈的,少威胁我。”   丁凯复冷笑一声。看来上次在停车场他还是手轻了,没把这小崽子揍服。好了伤疤忘了疼,没两天就敢偷摸在他脚底下松土。   “给脸不要。你们家往后都别想安生。”   黎建鸣到底年轻,这一句威胁就让他沉不住气了:“你想干什么?!”   丁凯复听到他慌,开心地笑了起来。耍猴似的逗他玩儿:“听说你家要添口人,大喜事啊。我打算去随份礼。”   这回黎建鸣彻底绷不住了:“艹你妈丁凯复!你敢动我姐我他妈杀了你!”   丁凯复笑得更开心了,简直到了乐不可支的地步。   余远洲虽然不喜欢黎建鸣,但也看不得丁凯复这般欺负一个还在上学的孩子。   “丁凯复!你够了!!”   话音刚落,从听筒传来清亮焦急的呼唤:“余哥!余哥!!!”   余远洲忽然像是打了鸡血,扑起来急切地回应:“季同!!”   然而还不带乔季同回答,丁凯复就切断了通话。把手机往床头柜上一扔,脸登时沉了。   从那天丁增岳离开以后,余远洲就没跟他说过一个字。哄也好,斥也罢,哪怕作爱都不肯吭一声,就跟死人一样。   死了这么长时间,那小白脸一句话就能把他给勾活了?   愤恨。嫉妒。   那种全世界都行,就他妈你不行的滋味儿实在是太糟糕了。   丁凯复受不了。装了两天好好先生,一点甜头没捞着,也就不想装了。他掐着余远洲的下巴颏儿咬牙切齿:“你魅力挺大啊?那小白脸为你都傍上大款了。”   余远洲瞪着他,艰难地从牙缝往外挤狠话:“你要是动了他们,就永远别在我旁边闭眼。我一定会找机会杀了你。”   找机会杀了你。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丁凯复。因为他知道,余远洲不是说说而已,而是真对他动了杀心。   为了亲爹杀他,算他该,他认。   可那小白脸算哪根葱?!竟敢为了这么一个屁关系没有的人来杀他?   被喜欢的人厌恶,本来就够屈辱了。像是捧着糖给人吃,人家不吃还抽你俩嘴巴子。那种浓烈的,无处安放的羞耻再度席卷而来。丁凯复有生以来,第一次出现自我厌恶。   这种情感太过陌生,让他无所适从,只能慌里慌张地露出獠牙。   既然你厌恶我,那没办法了,我也必须得厌恶你。装也得装出来!   “杀我?”丁凯复狠推了一把余远洲的肩膀,翻身覆了上去,“天天在我身下发浪的人,怎么舍得杀我?”   余远洲胡乱推着他,绝望地怒吼:“王八蛋!你除了QJ还会别的吗!丁凯复!丁凯复!!!”   “QJ?”丁凯复手指强硬地拓进去,轻车熟路地往敏感点上摁,“QJ的话你硬什么?嗯?!你硬什么!!”   余远洲用力压着自己起反应的下半身,难堪得直哭。   他真得很想问问老天,为什么自己要遭受这份劫难。   他要承受不住了,这份耻辱,这份无望。   想他刚研究生毕业,意气风发地进了国企,成了高级工程师。不仅上司对他青眼有加,连公司高层都对他寄予厚望。如果一切顺利,从明年开始他就可以独立负责研发项目了,辉煌的未来仿佛触手可及。   可没想到,一步踏错,他便堕入了阿鼻地狱。   他已经二十七了,正是事业的重要时期。不仅去做了个什么糟心助理,还被一个男人给...   丁凯复要拘他多久,要玩到什么时候,腻了以后会不会杀了自己。   乔季同会不会被牵连。那孩子命苦人独,还没上着学。要是被自己连累了,说不定一辈子都毁了。   余远洲想得心如刀绞,偏过头把脸埋进被褥呜咽,手指死死地抠着床单。   丁凯复把枕头塞到他屁股下,方便自己甩腰。照着大腿拍了一巴掌:“来叫两声好听的。 ”   余远洲不吱声,只是拼命把脸往枕头里埋。   丁凯复不满他的闪躲,掰正他的脸,用手指撑开他的颤抖的眼皮。   “叫!”   余远洲眼底通红,用尽全身力气呸了一声:“...你不得...好死。”   丁凯复阴沉沉地看着他,嘴咧开了。没什么肉的脸颊陷着两弯笑弧。阴恻恻,冷冰冰,像是死神扛在肩上的镰刀头。   他手掌盖在余远洲腿内的嫩肉上,缓慢而用力地往两侧压。直到压成平角,而后凶残地往中心点里钉。他喉咙里发出用力的吭,每一下都重得像是要把人从中间劈开。   余远洲双臂盖着眼睛,痛苦地惨叫。声音尖锐高亢,像是被捅了动脉的兽。   感受着自己那东西因为丁凯复而晃动,他恶心得想死。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就再也回不去了。   想死。想死。想死。   心脏出现强烈的灼痛,就像是淋了一大杯硫酸。眼前的一切失去了真实感,三魂七魄像是散了一半。   在这半梦半醒间,滚烫的脏灌进他的身体,把他烫得满目疮痍。 第五十四章   丁凯复把怒气泄进精里,冷静了。他坐在床边抽烟,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余远洲的头发。   忽然余远洲激烈颤抖起来。双目灰败,牙齿磕哒作响。   “疼了?”丁凯复碾了烟,躺到他身边,把他扣进怀里。余远洲不挣扎也不反抗,像个木偶似的,只是不停流泪。   丁凯复换上温柔的口吻,轻轻拍打他的后背。   “远洲,你乖一些,我愿意给你自由。可你太不老实,我怕放你出去,就再也抓不住你。”   “跟我吧。我好好对你。”   “你想要什么?不管是钱还是权,我都能给。”   余远洲动了动嘴唇,颤声道:“别动他们。”   丁凯复沉默了会儿。他看着余远洲可怜兮兮的小花脸,低头去吸吮他脸上的眼泪。亲一口,说一句。   “我这人不缺别的,就缺度量。谁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让他好过。这俩兔崽子三番五次触我霉头,我本想让他们见点血。不过看在你刚才把我夹爽了的份上,我愿意手下留情,只给一个小教训。”   余远洲知道丁凯复所谓的「小教训」是什么程度,抓着他的浴袍领抽噎着求情:“丁凯复,你大了他们将近十岁。你不能用大人的能耐,去欺负两个孩子。尤其黎二,他还在上学。”   孩子。上学。   这两个词不但没让丁凯复动容,反而更加刺激了他。他猛然就想起韩秋阳来。   韩秋阳。他的初中班主任。他那懵懂青涩的岁月里,第一个真心喜欢过的人。   丁凯复29年的人生,以14岁为节点。14岁之前,他周围存在两种人。看不起他的和惧怕他的。   而14岁以后,前一种人消失了。他在这种绝对支配中感到孤独和无聊。就在此时,一个叫做韩秋阳的语文老师出现了。   调任来的年轻老师,初来乍到就做了班主任。戴着金丝框眼镜,在黑板写下遒劲的名字,扭头冲他们笑。   “我叫韩秋阳。秋天的秋,太阳的阳。从今天开始,就是二年七班的班主任。女同学要叫韩老师,男同学,”韩秋阳笑起来,“可以叫我阳阳哥。”   夏末初秋的风吹进来,掀起韩秋阳浓黑的发丝。班上的孩子们哄笑一团,争先恐后地叫着「阳阳哥」。   “诶!女同学叫韩老师!!”   “阳阳哥~~”   丁凯复坐在靠窗的最后一排,呆愣愣地看着讲台上的男人。   他从没见过韩秋阳这种类型的人。斯斯文文,素净雅致,就像是用皱纹纸包起来的瓷瓶子。韩秋阳是丁凯复的性启蒙,他也因着这份懵懂的情愫而接近对方。   起初,韩秋阳只是当这个问题少年寻找依赖,对丁凯复也颇为温和。然而渐渐地,他发现了不对劲——丁凯复在对他进行「围剿」。几乎每一个亲近他的学生,都被找了麻烦,甚至有个女孩儿被逼得不敢来上学。   韩秋阳毫不留情地收回了自己的温柔,开始疏远丁凯复。   可丁凯复不但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在这直白热烈的讨好中,韩秋阳的名声逐渐诡异。这让他对丁凯复厌恶起来。厌恶不断淤积,终于在他生日那天爆发了。   丁凯复抱着一大捧玫瑰,在人来人往的校门口,带着一群街溜子高声喊着「阳阳生日快乐」。   窃窃私语的人群,面露鄙夷的同事,呜嗷喊叫的学生。   大庭广众下丢人现眼的示爱,还是来自于自己的学生。未成年的,家里有背景的,男学生。   这让份难堪让韩秋阳失了理智,大步上去,照着丁凯复的脸狠扇了个耳光。打掉他手里的玫瑰,扔下一句狠毒又扎心的话:“丁双烨,算我求你,别再恶心我了。”   丁凯复愣在原地很久。他没说话,身后的小弟们也不敢说话。   看戏的都赶紧散了,毕竟谁也不敢惹这个权势滔天的恶霸。   丁凯复就这么站着,直到门卫喀拉拉拽上了伸缩门。他缓缓蹲下,一片片捡着散落的花。   这场尴尬闹得人尽皆知,韩秋阳甚至被校长谈了话,摘了班主任的名头。   而丁凯复在真心被践踏后,对韩秋阳的爱意转化成了恨。   他不停地给韩秋阳找麻烦。直到他上高中,这种骚扰也没有停止。他甚至往韩秋阳的车胎上扎钉子,害人家出了车祸。索性不算十分严重,只落了个腿骨骨折。   至此,两人之间的梁子,算是用韩秋阳的血化解了。   丁凯复停止了报复,开始想办法弥补。然而就在此时,韩秋阳却突然不见了。至于去了哪里,没人知道。只寄来一纸辞呈,连东西都没收拾。   韩秋阳消失在了丁凯复的世界,也成了他的心魔。   丁凯复这人,是公认的有病。就连洋辣子和傻强这种老大滤镜三米厚的马仔,对此也没有异议。而他们之所以能在丁凯复的狗碗里划拉饭,也是遵循了一个大原则:枭哥有病,全顺着他。   丁凯复的病可能不止一种,但最可怕的一种叫「偏执」。那个劲儿要一上来,没人能熬得过。他不知道有个词叫做「适可而止」。就像是要命的毒蛇,除非他自己想松口,否则哪怕你把他脑袋砍下来,他还是会死咬不放。   丁凯复开始满世界找韩秋阳。终于在他大四那年找着了。在离得很远的南方小镇定居,还是在初中当语文老师。   丁凯复见到韩秋阳的第一反应,是怔了一怔。   眼前这个普通大叔,无论如何都无法和他记忆里的老师重叠。   韩秋阳已经37岁了。结了婚,有了孩子。穿着卡其色休闲裤,白色Polo衫。身材发福,脸架子因臃肿而模糊。   他不再是礼盒里用皱纹纸包的白瓷瓶,而是变成了窗台上腻乎乎的陈年香油瓶。   血肉之躯的人,会老,会变。一成不变的,只有虚无缥缈的梦。   丁凯复没说一句话,干脆利落地扭头走了。   拉锯八年,毒蛇终于松口了。   丁凯复放下了现实里的「韩秋阳」,却没能放下心里的「老师」。他的审美就像是固定了,只能喜欢戴金丝眼镜的斯文男人,甚至还包养过两个。   不过他很快就腻了。都是假货,赝品,花架子。填不了他的渴望,勾不起他的欲望。性像是被动的,多少次都到不了头。谁都行,S出来就行。然而S出来以后,又是无尽的麻木和空虚。   人生变成充满毒沼气的隧道,他在里面摸黑走着。沼气越积越多,浓度已经严重超标,检测表响着刺耳的警报。   没人可爱,亦不被人爱。没有对手,亦不被挑战。极端的孤独让他焦躁。越是焦躁,他便越想行凶作恶。好似唯有坏,才能宣泄他对孤独的恐惧。   就在这时候,余远洲出现了。   飘着小雪的冬季晌午,一个穿着黑呢大衣的男人迈进了办公室。   在看到余远洲的第一秒,丁凯复耳边就炸起了雷。这男人雅极了,甚至高于他心里「老师」的幻象。他的缺德病疯狂发作,什么下流手段都用,一门心思要把人搞到手。   可没想到,人是搞到手了,他也滑铁卢了。   短短一个月,他不仅动了真心,还被迷得神魂颠倒。爱情的狂风灌进隧道,检测表的警报停了。浓黑沼气一点点散去,他能看到自己了。   这让他豁然开朗,心情大好。甚至能够直面一直以来他所逃避的,那份对韩秋阳的执念。   韩秋阳?呵,连余远洲的一根手指都比不上。如果回到十五年前,他看都不会看一眼。   他开始觉得,不是余远洲像韩秋阳,而是韩秋阳像余远洲。那些青春岁月里的懵懂情愫,不过是一场性与审美的启蒙。   正主在这儿呢。以前的都只是序,做不得数。   收回了对韩秋阳的执念,他把感情全部倾注到余远洲身上。像是抓着救命稻草一般,死死不放。   只有余远洲。只能是余远洲。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余远洲。   他那股偏执劲儿又上来了。害怕失去,所以越抓越紧。没有安全感,所以爆发出可怕的独占欲。   当他眼里只有余远洲的时候,沼气浓度再度攀升。欲望已经把他吞噬,一点点的不安都能引燃一次爆破。   他在浓黑的欲里操着爱刃,将他的珍宝划了个稀烂。却还浑然不觉,为自己的胜利沾沾自喜。   作者有话说:   大狗的好日子明儿就到头了! 第五十五章   丁凯复收回思绪,看向怀里的人。   “来玩个游戏吧。”他把眼镜架回余远洲的鼻梁,用一种孩子般顽劣的口吻说道,“游戏名就叫,「让你家长来学校」。”   话音刚落,他自己就扶着额头低低笑起来,“你不是问过我老师是谁吗。我今天就告诉你,是我初中的班主任。那男的也是瘦高个儿,戴金边眼镜。特看不上我,动不动就眼睛一立,指着我说:「丁双烨,叫你家长来学校!」,「丁双烨,你真是一颗老鼠屎腥一锅汤」,「丁双烨,你朽木难雕,滥泥扶不上墙」。”   丁凯复每说一句,笑意就加深一层,到最后变成了哈哈大笑,眼泪都被笑出来了。   黑沉沉的笑,从破旧的岁月里穿过来,像是生锈的铁钉划在黑板上。   直到有了余远洲,那个名叫韩秋阳的伤痛才彻底过去。他终于能够风淡云轻地宣诸于口:韩秋阳算个屁。   就好像有了钻石的人,不会再心心念念那块没买着的玛瑙。甚至还觉得那块玛瑙粗糙得可笑,他偏得贬低两句泄愤不可。   丁凯复俯身凑到余远洲耳边,低声骂道:“不过是个臭教书的,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   余远洲偏过头,把耳朵从他的吐息里拉开:“你要恨他,就去找他。我不是他。”   “找他?”丁凯复往下躺了躺,把小点点咂在嘴里玩儿,一边用舌尖抽打一边含含糊糊地道:“我初中的时候他都将近三十,现在都得快五十了。嗯···我还没那么重口味,有兴趣干一个老头子。”   余远洲弓起背往后缩,手胡乱推他的头肩:“跟我没关系。我没亏欠过你。”   丁凯复吮着松口,发出啵的一声响。他抬眼看着余远洲坏笑:“你没有。你是倒霉。”   余远洲呆呆地看着丁凯复,心里仅剩的那点星崩儿的希望,也灭了。   他一直以为,丁凯复的坏是不自知的,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但如今他才发现,原来他明白。丁凯复心里明明白白。   他是明白着坏,明白着糟践人,明白着要毁了自己。不存在良心发现,不存在忽然想通,更不存在任何被说服的契机。   逃不掉。永远也逃不掉这个恶魔的掌心。   蓦地,余远洲双手捂住脸,从腔子里爆发出泣血一叹:“丁凯复···你放过我吧。”   余远洲越是抗拒,丁凯复就越要侵略。他拿开余远洲的手,凑到他脸跟前一字一句道:“不。我要跟你天长地久。”   余远洲不敢再看丁凯复的眼睛。那是两口深不见底的黑井。   会被吸进去,被囚禁,被折磨到死,此生永无天日。   余远洲闭上了眼。眼泪没停,眼珠在眼皮后不住抖动,像是将灭的烛火。   ——   十天后。   “给我摁住他!”段立宏使唤着身后的马仔,“你个二B,别碰着他石膏!!”   “段立宏我艹你妈!!”段立轩在床上使劲儿扑腾,“我要去D城,我要崩了疯狗!妈了个巴子!段立宏我真他妈艹你妈!艹你血妈!!”   “咱俩一个妈!”段立宏拿起床头的冷茶,往段立轩脸上一泼,“你消停会儿!一句话里一百个妈,我给你申个骂娘吉尼斯得了!”   段立轩扑腾得也没力气了,在床上指着他:“一个来月了···洲儿被他折磨一个来月了···你要不骗我,这会儿洲儿早整出来了!”   段立宏拍开他指过来的手:“那疯狗亲爹出马都没好使,你去顶用?之前俩手都没干过,现在独臂大侠就行了?”   “少埋汰我!你给我把枪,我直接去银拓崩人。”   “还给你把枪!我再给你配个坦克,挂两筐手榴弹,你去把D城平了吧!”   兄弟俩正在病房里对骂,门被敲响了。   段立宏吩咐旁边的光头:“撵走。”话音未落,门自己开了。   一个极高的男人迈了进来。   穿着咖色条纹衬衫,袖口推在胳膊肘。筋脉分明的小臂上两条结痂的刀口。   正是丁凯复。他走进来环视一圈,问道:“瞎子阿炳在哪儿?”   段立宏没反应过来:“谁?”   几乎是一瞬间,段立轩从床上蹦下来。薅住丁凯复的衣领,刀尖抵上他的喉结:“艹你妈疯狗,还敢自己送上门来?!”   丁凯复眯着眼睛打量他半晌,才低低啊了一声:“瞎子啊。你复明了?”   段立轩把刀尖往皮里紧了紧,咬着牙问:“洲儿呢?!”   丁凯复脖子上的皮肤被戳破,蜿蜒下细细的两溜红。   段立宏在旁边哆哆嗦嗦地劝:“阿轩,别冲动···刀放下···轩呐···这可是大疯···咳!咱有话好好说,别上来就见红啊。”   丁凯复却十分淡定,喉结在刀尖上来回滚着:“我今天来,就是为了远洲的事。你要不配合就算了。”   “洲儿怎么了?!”   “他不理我。”   “你他妈该。”   “他还有点不对劲。你当初···是怎么逗他开心的?”   “你滚远点,他就能开心。”   丁凯复沉吟片刻,道:“你告诉我,我就放人。”   段立轩狐疑地打量丁凯复。   脸色发白,眼底发黑。就跟在矿井地下困三天刚被捞出来似的。   “真的。”丁凯复长长地叹了口气,“来谈谈吧。”   段立轩收起刀,对段立宏使眼色:“别在这搅和,该干啥干啥去。”   “不准肇事。这是市医院。”   段立轩晃着刀撵人:“啰啰啰的烦不烦,呿!”   段立宏领着几个光头出了病房,趴门板上听声儿。   丁凯复从桌面抽了两张纸,擦掉脖子上的血珠。重重坐到床边的圈椅里,从兜里摸出烟点了火。   刚吸一口,就剧烈地咳起来。   段立轩背靠窗台看他,冷笑一声:“你他妈得痨病了?”   丁凯复从床头小冰箱里拿了瓶水,拧开吨了两口。喝完抹了把嘴,这才开口问:“他跟你在一起的时候,笑得多吗?”   “不多。”段立轩看着阳光里的浮灰,“哭的时候多。”   丁凯复问:“为什么哭?”   “我说疯狗。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   丁凯复又抽了口烟:“他爸的事,我有错,也会尽可能地弥补。你···是因为这个开始的?”   段立轩不得要领:“开始什么?”   丁凯复呼出一大口烟,强行压着心脏上的疼痛:“开始···妈的!我说你到底碰过他几次?”   段立轩沉默了片刻,说了实话:“我俩没啥。我是喜欢洲儿,但他没答应。”   “什么?”丁凯复愣了下,站起来指着他:“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俩没啥。”段立轩这会儿也反应过来,比比划划着又过来了:“艹你妈你因为这个伤他了是不是!!”   丁凯复一把攥住他的持刀手:“你早怎么不说?!”   段立轩伤得厉害,被攥一只手站都站不稳。他索性抬膝照着丁凯复的裤裆使劲儿顶,直奔着让人断子绝孙去。   丁凯复被迫松手,往后撤了一步。段立轩失去平衡,栽到床边。他摔得狼狈,嘴上却咄咄不放:“他妈的有毛病!就真睡了又怎么了?你要找黄花大闺女,去清朝老墓里扣木乃伊干去!”他拄着床想爬起来,但爬了半天也没起来,索性抄起拖鞋往丁凯复脑瓜子上甩:“你到底把洲儿怎么了!艹!我他妈真想整死你!!”   丁凯复躲过拖鞋,捡起地上的刀扎在椅背上,冷笑道:“可惜没整死。我活得好好的。”   段立轩狠吸了一口气,又抄起另一只拖鞋撇:“那是因为洲儿心软了!”   丁凯复这回没躲。他瞪大眼睛看着段立轩。   “警察去搜那天,你那个地下室还脏着呢吧?你不好奇为什么等你进去以后,他们才知道有这个地下室?”   丁凯复直勾勾地看着他,四肢僵得像是被钉在了板子上。隔着一层薄薄的窗户纸,可怕的真相呼之欲出。   “我安排举报的当天晚上,洲儿给我打了电话。说他只想让你疼,但不想让你死。密室的事,不让我说。我当天答应了他,可后面越合计越来气。凭JB啥为你考虑?你为他考虑过没?身上的那些个淤青,流的那些个眼泪!到头来还跟你以德报怨?洲儿有这觉悟,我没有。隔天我就把你那个破地下室抖了出去,巴不得你早点吃枪子儿。没想到你这狗东西行动到快,两天不到,里边儿弹药都换成了猪饲料。”   这句话就像是个晴天霹雳,把丁凯复从头顶劈到脚底。   余远洲没打算要他命。   即便他知道自己是害他父亲自杀的源头,也没打算要他的命。   可他为什么不说?为什么由着自己误会,一句辩解也没?   答案朦朦胧胧,能看到个剪影儿,但就是死活不得要领。   “为什么不说···”丁凯复喃喃着蹲下身。手指插进头发使劲儿往后刮,“为什么不告诉我···”   段立轩这回终于爬起来了,踉跄到丁凯复身边,一脚蹬他肩膀头上:“别搁这整死出!像你对洲儿有几分真心似的!”   “几分真心?”丁凯复被他蹬得坐到地上,指着自己的心脏咬牙切齿:“我没他活不起!你说有几分!”   “那你给他多少钱?”段立轩毫不留情地挖苦,“40万还是120万?”   “你说什么?”丁凯复反应了两秒,脸色倏地变了,“你调查这个干什么?!”   都不是蠢人,干什么还用得着问。可丁凯复已经被这一句又一句的王炸给炸懵了,像个傻子一样只听得懂明白话。   段立轩没说话,只是重重地冷笑一声。   丁凯复的脸变得铁青,两个黑眼珠像是用马克笔画上去的。   “远洲让你查的。”   段立轩一听他叫「远洲」就蹿火。   远洲来远洲去,亲热得就好像有多爱似的。可干得那些个B事儿,又哪一件和爱沾边儿?   他抄起床上的枕头甩丁凯复脑袋上,破口大骂起来:“我说你那心要是腾不干净,就拿洁厕灵刷刷!捂着个旧情人都他妈捂发酵了,嚎臭得恶心谁呢?艹!岛国片儿看多了吧,还师生play,可真他妈的膈应!”   作者有话说:   火葬场了火葬场了!!   段爷这小嘴儿真能叭叭,想mua(陈医生:嘴唇子给我拿走,那是你能mua的?!)   哎,更新的日子总是快得rourou的。又要和宝们周四见了。擦眼泪,挥手绢儿~   PS:宝们爱看我老高兴了,催更也完全OJBK。不过真不是我不更,是臣妾做不到哇。我现在已经很努力了,每周比榜单任务还要多出来三到五千字。其实这样多更很不划算,因为曝光时间短。但因为我不入V,所以比起曝光率更以读者优先,还是尽最大努力多更。   另外卷也有本职工作,空闲时间没那么多。一周一万五千字是我的极限,也请宝们多多理解,等得心焦的可以攒攒再看嗷!   最后,爱你们!mua!mua! 第五十六章   余远洲靠在床头,看着墙上的压花玻璃。今天大概是个阴雨天,玻璃都是灰色的。深灰,浅灰,像是没抹平的水泥,也像是不值钱的油画。   四四方方的房间,仿若一个大号的棺材。墙又冷又大,从七面八方缓缓压过来。   他觉得自己还沉在那个别墅外的湖里。做什么都隔着一层,进不来脑,过不了心。身体重若千钧,曾经轻而易举的事情,如今难如登天。   他隐隐约约知道自己怎么了,却又束手无策。只能任由抑郁的黑狗,在他的灵魂上一寸寸撕扯。   外面响起了细微的说话声,紧接着门被推开一条小缝。   丁双彬鬼鬼祟祟地钻进来,把手机往他手心里一塞:“我哥今儿去X市了,估摸明儿才能回来。手机我给你充满了,你该联系联系,明早我再还回去。我爸那边也在想办法,再忍两天,马上就能放你出去。”   余远洲拿起手机,点开和乔季同的对话框。   仍旧是没有回信。   他用气音断断续续地道:“季同···没···消息。”   丁双彬不敢和他对视,低着头随口糊弄:“···说不定是号被盗了。”   这谎言很拙劣,根本骗不过余远洲,即便是燃尽的余远洲。   他挣扎着坐起来,抓着丁双彬的衣袖,大喘着祈求:“求你···告我····”   丁双彬看向他苍白的死人脸,面容痛苦地扭曲:“别说求,是我们家对不住你···我,我可以告诉你,但你得答应我,绝对不能把这事儿怪自己头上,行不?”   这话一出,余远洲心彻底凉了。乔季同,到底还是被他给连累了。他瘪着嘴带着哭腔重复:“告我!”   丁双彬盖上他冰凉的手背,安抚般用力摁着:“我哥···哎,丁凯复搜罗了点黎二以前的照片儿。就那种不太好的照片儿。给小乔养父,一个叫冯康的,让着去勒索黎家大哥。这冯康也不是物,连艳照都算不上的玩意儿,直接开价要50万。说不给,就印千八百张到我们学校门口发。黎大哥钱是给了,可也气得够呛。说是哮喘都犯了,直接给抬医院去了。他以为这事儿小乔有参与,从医院刚出来就去找小乔放狠话。这小乔也是个硬骨头,当天就回老家找冯康,要他把钱还回去。估计是都在气头上,寄个寄个的(吵来吵去),俩人动了手。然后冯康脑袋摔碎碗上,给扎死了。小乔他···哎!杀人罪了。余助,这事儿要说怪谁倒也怪不上,你实在要怪,就怪我哥,千万别往自己身上揽,啊。”   话音刚落,门外响起傻强朗声的招呼。   “枭哥!”   丁双彬脸一下子白了,骂了句靠。   还不待他找地方躲,丁凯复就进来了。浑身湿透,顺着头发丝儿往下淌水。   丁双彬惴惴不安地叫了一声哥,讪笑着打哈哈:“外边儿下雨了?我来陪余助说说话。”   丁凯复冲他挥了下手:“出去。”   丁双彬只好从善如流地往外走,回头看了眼余远洲手里的手机,鼓起勇气道:“哥,余助的手机,你别没收了。在屋里干呆着也没意思。”   他本以为又会被骂两句「给你脸了」之类的话,但意外的,丁凯复颇为和气地答应:“知道了,你出去吧。”说罢又对余远洲道:“你电脑我明天也取过来。”   余远洲不说话,呆愣愣地靠在床头。他的面目很模糊,像是在头上套了一个塑料袋。眼睛濛濛的,像两座潮湿荒芜的庭院。   丁凯复坐到床边,缓慢而用力地把他扣进怀里。   “为什么不说?我误会你这么多,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混帐了。我就是···就是太想让你也喜欢我···远洲,对不起。”   余远洲仍旧是不说话。身子僵得像假人。   丁凯复不像是会说对不起的人,然而他真的说了。只不过这句对不起,来得太迟了。   余远洲等了那么久。从第一次被强暴的时候就在等。今天他终于等到了,可又忽然觉得这句对不起是如此多余。多余到可憎。   丁凯复大手抚着他的后背:“我没把你当情儿,也没把你当韩秋阳的替身。韩秋阳跟你比不了,谁都跟你比不了。”   “明天我带你去挑钻戒。挑比瞎子这破玩意儿大多的。我把金鹿包下来,咱俩好好办一场。”   “远洲,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对灯发誓,从今往后好好对你。”   一句一句,好似情人的甜言蜜语。可听在余远洲耳朵里,却像是撒旦的低吟。渐渐地,他好像听不懂了。丁凯复的话嗡咙嗡咙的在耳边震荡,分不清个数。   听不明白,想不明白,说不出话。   丁凯复吻着他的额头:“远洲。你跟我说句话,骂我也行,别不理我···”   “好疼。”余远洲喃喃。   丁凯复听到他说话,惊喜又急切地问:“哪儿疼?”   “好疼。”余远洲又说了一遍。蓦地,他呜呜地哭了起来。像个三岁的小孩儿,表达不出自己具体的痛楚,只能无助地流泪,一遍一遍地重复着“好疼”。   丁凯复直觉他不对劲,又不得要领,只能胡乱地呼噜着他:“我不欺负你了,我好好对你。你不想做,我再也不勉强了。别哭,别疼···”   别哭。别疼。   余远洲也不想哭,不想疼。   可他已经无法控制自己。身体和灵魂像是错了位,连性格都变了。浑身阵痛,但就是说不上哪儿疼。   他坏掉了。他想。他步了余光林的后尘。   他引以为傲的头脑已经无法运作,连最浅显的书都读不懂了。他本就近视的眼睛变本加厉,看什么都隔着雾。他清丽华美的躯体干瘪萎缩,像是行将就木的老者。   心里空空荡荡,没有念想和希望。可又满满当当,填充的全是一个死字。   丁凯复以爱为名的刀,一下一下攮在他身上,他已经失血过多,只剩下一具惨白的空壳。而对乔季同的愧疚,成为压死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当一个人认为自己是累赘的时候,他也就自然而然地凋零了。   耳畔呼啦一声风响。   余远洲,终究是燃到了头。   ———   余远洲哭着在丁凯复怀里睡着了。两个人都没穿衣服,赤条条地肌肤相亲。丁凯复能感受到余远洲的那团软肉贴在自己大腿上,凉而绵,可爱极了。   隧道里的黑气一下子散了个干净,变成了窗明几净的走廊。阳光在地上铺出一块块方正的亮,亮里摇晃着树影。   余远洲栖息在光影里,胸脯微微起伏,酥软的像一只熟睡的小鸟。   丁凯复低头亲吻小鸟的羽毛,心里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怜惜。   他想着。的确,从前他不肯好好做人,犯下了不少错。   不过他愿意去弥补,尽最大努力去弥补。   只是丁凯复此时还不知道,有些罪过永远无法弥补。   粥冷可温。心死无药。   亡羊可补牢。破镜再难圆。   作者有话说:   周四了周四了!我来了我来了!   第七刀「小乔之冤」砍完。这里就一句台词交代了,实际到底怎么事儿,隔壁八嘎44~45章有详细交代。因为主角不是余哥,这里就不多说了。   好了。上部最后一刀「花凋」来了。各位翘首以盼(划掉)猜出走向的宝也不要松懈。尤其是洲妈们,请务必准备点奶茶压惊,以免心疼得中途噶过去。 第五十七章   雨一直下。扑在玻璃上,沙沙地响。   丁凯复在雨里做着梦。梦见金鹿的礼堂大厅,四下吵吵嚷嚷的都是人。吊顶垂着淡粉的纱幔,兜着星河似的水晶灯。   舞台上是荧光闪闪的铁艺花墙,铺着鲜红地毯的T台尽头,一扇高高的白色木门。   忽然大厅暗了。一束圆形的光打在木门上,耳畔奏起了庄重浪漫的英文歌。   门向两侧打开,烟雾里迈出一个修长的人影。穿着青果领礼服,风琴褶衬衫。遍体通白,如天使般纯洁无垢的白。   他捧着一小束白玫瑰,虔诚地低着头,一步一步缓缓走来。金丝眼镜反射的光,像是鎏金色的箭簇。每发射一簇,丁凯复的眼睛就潮上一分。   他大步向余远洲走去。   想抱他,想吻他,想把他揉进心里,摁进命里。   然而十来米长的T台,却长得像是十几公里,怎么走都走不到余远洲身边。   就在这时,余远洲抬头看过来。随后像是见了鬼,扔下花转身落荒而逃。   丁凯复急道:“远洲!”   余远洲充耳不闻,只是跑,跑得狼狈踉跄,手脚并用。   丁凯复在后面不住追赶,一边追一边喊。   脚下的路越来越长,四下漆黑一团。只有眼前的背影,披着青白的灯光不住晃动。   余远洲逃得不快,丁凯复追得飞快,然而却是怎么都追不上。   别走。别走。不要走!   撕心裂肺的挽留荡着回音,自己的声音是从耳朵里听到的。   倏忽一下,黑暗中晃过白光。   余远洲消失了。   地面拉起浓黑的长影,带着两个鬼角,一探一探。   丁凯复伸手摸上自己的头,摸到尖锐的长角,再往下,是冰冷的獠牙。脚下的路忽然消失了,伴随着强烈的失重感,他头朝下坠向无底深渊。   “余远洲!!!”   丁凯复坐起身,大口喘着粗气。   屋里漆黑一片,黑暗里炸着乒铃乓隆的雷。窗墙上的压花玻璃青白相错,一亮一亮。   丁凯复伸手往旁边摸,只有一片冰冷的床单。   “远洲!”他冲着洗手间喊。   没有回音。   他披上睡袍,走到洗手间门口敲了敲。   仍旧没有回音。   他把手压在门把上。金属的凉顺着手心往上爬,像一条蛇。   窗外下着瓢泼大雨,雷电疾走,隆隆作响。   哐当!哐当!哐当!   而屋子里却又是死寂的,能清晰地听到水滴在地上的声音。   滴答。滴答。滴答。   丁凯复攥着门把,心脏咚咚直响,头上全是青筋。一股无以名状的,强烈的恐惧席卷而来。   他往下压门把。纹丝不动。门被从里锁住了。   丁凯复慌了。他不住地锤门:“远洲!!远洲!!余远洲!!!”   门内没有一点回应,只有水滴落的声音。   滴答。滴答。滴答。   丁凯复后撤一步,抬腿照着门锁猛劲儿一蹬。   门被踹开,重重拍在墙上,整个洗手间一览无余。   闪电般惨白的灯光下,是铺天盖地的红。   余远洲穿着肃杀的黑西服,仰躺在浴缸里。拾掇得很板正,像是要去赴宴。头发特意打了发胶,锃亮的镜片反着青白的寒光。手血糊糊地垂在浴缸外,旁边是一块浴巾,裹着一捧玻璃碴。   喀嚓!!!   洪大的重雷炸进来,像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吼哮。   ———   白色的医院大楼在雨里飘忽不定,像被冲刷的砂糖块,随时处在分崩离析的边缘。   门口亮着红色应急灯,走廊悠长昏暗,充斥着刺鼻的消毒水味。到处空气稀薄,得大口呼吸才能勉强吸进一点氧气。   走廊尽头站着六个老爷们儿,兵马俑似的。几人对面的墙上钉着三把塑料椅,中间折着个高个男人。穿着染血的白浴袍,手里不停地擦着一块玻璃碴。   擦着擦着,他往自己小臂上蓦地一划。   “枭哥!!”“枭哥!!!”   洋辣子扑到他身上,死死压着他的胳膊。傻强也攥着他的手腕,硬是把那块玻璃碴抢了下来。用毛巾裹住塞到夹克里,吩咐其余的人:“叫护士过来给枭哥包一下。”   “不用包。”丁凯复扒着小臂上的伤口来回瞅,像是不断地给自己暗示,“这种玻璃碴,划不了多深。”   洋辣子想说话,傻强却对他摇头,紧着附和道:“枭哥说的是。不用包。这玩意儿不是刀,老厚的,只能破个皮儿。”   说罢把洋辣子拽到一旁,低声问道:“枭哥手里还有没有?”   “没有。这块正好是嫂子袖口里卡的。”   “那行。你和兄弟几个在这儿看着,我去买点住院用的东西。”   洋辣子刚要答应,就听丁凯复不耐烦地轰人:“都滚。”   丁凯复向来说一不二,他说滚,那就是真让人滚。可不是等着人家来演什么「我陪你」的深情戏码。   几个马仔也都了解他,默默地走了。可也不敢走太远,在拐角处贴着墙站了一溜儿。   丁凯复扒着自己的伤口,任由血成股地往下淌。心里算着凝血的时间,嘴里祷告般嘟囔着没事的。   第一个小时。   小臂上的伤口已经凝血,他不停地掏手机看时间。   第二个小时。   走廊像是巨兽悠长的食道,上下蠕动着颠簸。他被晃来荡去,胃里直犯恶心,拄着墙呕了两口酸水。   第三个小时。   他瘫在地上,仰头靠着墙,脸上全是亮晶晶的汗。手抖个不停,牙齿咔哒作响。   世界的体积无限放大。来往的医护人员像是行走的大石膏像,塑料椅好似疾驰的巴士,而手术室的白色钢板门,简直像一架贴脸飞的波音777。   他这辈子从没如此恐惧过,恐惧得像是一只落在墙面的小飞虫,在硕大无朋的世界里瑟瑟缩缩。   如果余远洲死了···仅仅是这么一个念头,就能把他给击垮。更别提那更深一层的东西:如果死了,就是被他给逼死的。   他要承受不住了,他要被这种恐惧给憋窒息了。   这时,手术室门上的灯终于由红变绿。钢板门被拉开,护士推着担架车出来。余远洲罩着氧气面罩,仍旧昏迷着。   丁凯复手脚并用地骨碌起来。   医生走上前安慰道:“幸好发现得及时。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   丁凯复吊在胸口的气一出,腿也跟着软了。他双手合十抵着脑门,踉跄着连连道谢:“谢谢···谢谢···谢谢···”   “不过病人的死志很坚决,后续要留人24小时陪护。以免出意外。”   丁凯复呆看着医生:“···坚决?”   “伤口很深。用玻璃碴都能划断十多根肌腱,他是铁了心。”   “铁了心···”丁凯复喃喃着,看向余远洲苍白的脸。这句「铁了心」像是一根烙红的大铁钉,直直插进他的心脏,让他意识都跟着恍惚起来。   作者有话说:   双更呀双更~   各位心脏还好嘛(⁎⁍̴̛ᴗ⁍̴̛⁎) 第五十八章   丁凯复走出医院的时候,天已经大亮。昨夜下了雨,空气里带着一股清冷的腥。   他弓在驾驶位上,猛劲儿地搓脸。等觉得脑子稍微清醒点了,才点火轰起了车。   不知道怎么开的。只是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到了余远洲家楼下。   十层高的电梯楼,每一户都住了人。各层窗台上挂着花花绿绿的衣服,在阳光下很有家的温情。   丁凯复掏出钥匙上了楼。   门口摆着两人的皮鞋。黑色的是他的,茶色的是余远洲的。   阳台晒着两人的衬衫。绸面的是他的,纯棉的是余远洲的。   床上并排两人的枕头。荞麦的是他的,羽绒的是余远洲的。   一切都是成双成对,就好像这里有两个主人。   丁凯复从前一直以为,对余远洲来说,自己不是这里的主人。他是登堂的歹人,入室的恶狼。   他愤恨,自卑,难堪。他用折磨对方的方式缓解失落。只关注自身的狭隘蒙蔽了他的眼睛,如今看着这家里的一切,才后知后觉。余远洲也许并未排斥过他。他梦寐以求的,也许早就拥有过。   洗手台上的牙缸里,一蓝一白两柄牙刷。   丁凯复刷牙没有用杯子漱口的习惯,都是直接张嘴在水龙头底下接。他也就懒得再去买个单独的,刷完牙直接往余远洲的杯子里一插。而余远洲也任由他鸠占鹊巢,即便自己用的时候不方便。   镜子旁吸着个小钩,挂着他的波浪发箍。这小钩不是他粘的。那是谁,不言而喻。   这些个不经意的温柔,为什么原来没察觉呢。丁凯复把和余远洲的纠葛在心里一件件过滤着,就像是酒醒后的人耿耿于怀昨夜的失态。   他洗了个澡出来,这才觉得有点闷。久不住人的房间,空气都是稠的。他从衣柜里随便拿套衣服换上,去客厅拉开了窗户。外面的噪音一下子涌了进来。车笛,狗叫,孩子的吵吵。丁凯复把湿淋淋的脑袋伸出去,想吹吹风。这时听到到身后一阵啪啦啪啦的轻响。   回过头,就见地板上散落着五六张红色的心形卡片。   他蹲下身,捡起离脚边最近的一张。上面是用黑笔写的四行丑字。   “我见众山皆草木,唯有见你是青山。   愿有岁月可回首,且以你我共白头。”   他又去捡起其他的几张,无一例外都是他的丑字。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公子,云胡不喜。”   “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   直到他捡起最后一张,脑子轰地一声。因为这张卡片上,出现了第二个人的笔迹。   “人如风后入江云,情似雨余黏地絮。”   余字被圈了个圈儿,拉出个箭头,箭头尾标着「馀」。角落里还画了个猫头鹰,站在树杈上歪着头,喙里衔着半截烟。   余远洲字如其人,很是潇洒俊逸。简笔画也画得好,寥寥几笔就勾得栩栩如生。   房间里很安静。风掀起雪白的窗纱,一下一下地拂在丁凯复的头上。   他死死攥着那张卡片,攥得手臂青筋暴起。   半晌,他抬起头。看着空空荡荡的房间,脸上两行眼泪。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如此从内心深处感到痛楚,悲哀。   余远洲说想让他痛。只有痛过,才会懂痛究竟是什么。   这一刻,丁凯复终于懂了。   痛是什么。   是假如,是或许。是错过才回首,是失去才珍惜。是无法赎的罪,是补不上的心。   是求而不得,更是差一点就能拥有。   爱其实是一种可以消磨的东西,最禁不住无理取闹。其实这世上的一切,包括爱情,想要得到都是需要忍耐的。   如果一丁点忍耐都不做,像个小孩儿似的,得不到就闹,可劲儿地撕扯抢夺,那结果就是把东西抢坏,然后永远地,彻底地得不到。   不是没爱过,只是迷茫了。如果耐心地等一等,如果坦率地说喜欢,又何苦走到今天这一步。   丁凯复终于懂了。可他懂得太晚了。   ——   丁凯复拎着换洗衣服回来的时候,洋辣子和傻强正在病房门口杵着,一左一右门神似的。   他惊喜地问:“远洲醒了?”   傻强苦笑:“嗯。嫂子说不想看我俩,换了护士进去陪着。”   丁凯复刚要推门进去,傻强一把拉住他:“枭哥,要不再等等吧。嫂子他···”   丁凯复漆黑的眼珠衔着他,傻强嘴又磕吧了。就这么一磕吧的功夫,丁凯复已经挥开他进了屋。   余远洲果然已经醒了,听到推门的动静看了过来。   还不等丁凯复唤他,他便像是见了鬼,尖叫着摔下床,爬到窗台上拉窗户。   输液架被拉倒,叮铃咣铛地碎了一地。   丁凯复几乎是飞过去的。他一把抱住余远洲的腰:“远洲!!远洲!!!”   余远洲疯了一样挣扎,嚎叫,双手死死扣着窗框,状若癫狂。   丁凯复紧紧箍着他,傻强和洋辣子也冲上来帮忙。三个人合力把他拽下来摁到床上。   余远洲铆劲儿弓起脊背,要去啃咬自己包着纱布的手腕。   丁凯复压到他身上,死死摁着他的小臂,眼底血红一片。   他不明白,为什么余远洲宁可死,也不愿意面对他。   该怎么形容这种滋味儿。就好像你以为自己只是犯了个抢劫罪,蹲个三五年就能出来。自信满满地去自首,结果法官直接给你判了个死立执。没有忏悔的机会,没有弥补的余地,一切都走到了尽头。   他只是太喜欢了。只是太想要一份喜欢。管余远洲要一份体面的喜欢。   怎么就,怎么就判了他死刑呢?!   心脏传来强烈的刺痛,像是有人拿着钻头往里挖。   好疼。疼得他想把心剜出来扔了。   丁凯复扣着余远洲,急得声调都变了:“你恨我,咬我。我随你咬,随你扎!”   “你怎么报复我都行,但你别伤害自己。你这样我真的,真得很难受。”   “远洲,你说句话,别这样,我求你,别这样···”   我求你。这话一出,丁凯复自己都愣了。丁凯复,怎么会去求人?那个霸道自私百无禁忌的丁凯复,谁揍我一拳我攮谁一刀的丁凯复,该死吊朝天的亡命之徒丁凯复,居然说了「求」。   他为了一份宽恕,连自己都不要了。可别说宽恕,连一点迟疑都没换来。   余远洲被压得动弹不得,却一刻都没有停止过使劲儿。鼻腔里发出短促的吭吭声,像被捆住的,濒死的兽。   余远洲的坚决让丁凯复绝望。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急得团团转。   怎么这么难。怎么这么难。就像哑巴想对聋子说一声喜欢。   他猛地低头狠亲余远洲的嘴唇。余远洲来回扭着头闪躲。丁凯复紧紧追着,碾着,直到余远洲没了力气。   恨的吻。牙齿互相磕碰,嘴唇都硌出了血。   余远洲睁着苍凉的眼睛,眼泪大颗大颗地,顺着眼角往枕头上砸。   丁凯复的睫毛也湿了。眼泪又烫又腥,像是从心头淌出来的血。   爱恨交织的债,混了一脸,分不清谁是谁的。   半晌,丁凯复终于错开了嘴唇。他用一种近乎于哀求的语气告白道:“余远洲。我爱你。”   余远洲身子狠狠抖了一下。他闭上眼睛,往后仰起脖颈。下颚拉出锋利的弧,似两柄交叉在颈上的刀。   粘血的嘴唇紧抿,脸憋成了猪肝色。体内封印了什么魔一般,皮气球似的膨胀起来。   丁凯复慌了,拍他的脸,掐着他的下巴颏摇晃:“吸气!远洲,吸气!”   蓦地,余远洲就像是被拔掉了塞子,仰天喷出一声绝望的号哭:“···放过我吧···丁凯复···你···放过···我吧···”   紧接着他又开始扭动着扑腾,尖锐地叫起来。但听不出个数,只是瘆人,像大风天没关严的窗户。   这时候医生护士一股脑儿地冲了进来。   “注射镇定剂!”   “伤口裂了,拿剪子过来!”   “准备氧气罩!止血带!拿止血带!”   余远洲被用约束带固定在床上,医生护士前前后后地忙活。   丁凯复动也不动,像个木头一样呆愣愣地在后面杵着。   看着病床上那个灰白瘦削的疯男人,他恍惚间竟然不认识了。   那是谁。余远洲吗。   不。余远洲不是这样的。那个他一见钟情的余远洲,是俊整沉稳的,意气风发的,熠熠有光的。   偏头一笑的时候,犹如朝阳下潋滟的河。   丁凯复就这样看着病床上的余远洲,仿佛看见了地狱。恶魔在他耳边狞笑着低语。   后悔吗。丁凯复,你后悔吗。   世上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余远洲。而唯一的这个,也被你亲手毁了。   下三滥。他说的没错,你就是个下三滥。   丁凯复就这么怔愣着,直到被傻强拽着袖子走出了病房,白色的木门在眼前合上。   “小白脸在哪儿?”他忽然问道。   傻强硬着头皮道:“···在看守所。”   丁凯复惊醒一般猛地扭过头看他。   傻强不敢和他对视,期期艾艾地说:“那事儿···哎,没整好。那小子自尊心太强,跟冯康打起来了···不小心把人给杀了。”   “···远洲他知道吗?”   刚问完,他又猛然想起昨天在门外听到的那句话。   “你实在要怪,就怪我哥,千万别往自己身上揽。”   他踉跄了半步,哐当一声拍门板上了。洋辣子伸手扶他,他拍开洋辣子的手,指着走廊尽头的光亮:“去找瞎子阿炳。现在就去!”说罢又对傻强道:“去问问有没有无窗的单间。”   俩马仔麻溜地去办事,丁凯复一个人瘫坐在门外。   门内仍旧是余远洲上气不接下气的嚎哭。   放过我。丁凯复。你放过我。老天爷。老天爷。   字字泣血,像是一根又一根的钢钉,噗噗地往丁凯复心脏上扎。   忽的,他抱着脑袋低吼起来。吼叫就像是从身体内部反出来的,带着内脏的腥。訇訇地打在墙壁上,又层层叠叠地回荡在走廊里。 第五十九章   两周后。   “枭哥,黎董来了。”   丁凯复的眼睛还粘在电脑屏上。他深嘬了口烟,两腮往里凹出憔悴的Y形。   “谁。 ”不走心的问顺着烟从嘴里叹出来。   傻强面上挂了讨好的假笑:“就黎家那老大,黎英睿。”   丁凯复不耐烦地皱眉:“我没空,让他滚。”   话音刚落,走廊响起一个极具穿透力的声音。   “如果事关余远洲,丁总还有空吗?”   紧接着一个板正精致的男人出现在门口,正是黎英睿。他看向丁凯复,脸上划过明显的怔愣。   也不怪他怔愣,实在是丁凯复现在太吓人了。   黎英睿虽然和他没什么私交,但同为D城顶流,多少还是见过几面。丁凯复这人狗归狗,但不得不承认,他一表人才。   西服不离身,头发丝不掉一根。鹰一般专注的眼睛,睥睨着俯视人。既让人惧怕,也引得人来巴结。   要搁古代,这种气场就叫「王霸之气」。而如今的丁凯复,别说王霸,王八都要够不上了。   穿着件米白色的坎袖背心,前襟挂满酒渍和烟灰。头发油得打绺,胡子拉碴,眼白充血。邋里邋遢地在浓烟里窝着,像个大痨鬼,没个活人颜色。   黎英睿伸手拍了拍烟:“谈谈吧。”   丁凯复斜眼看他:“我家的事,跟你谈个JB。”   黎英睿自顾自地坐到沙发上,交叠起腿:“乔季同入狱,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而余远洲,我要再不管,良心不安。”   “良心。呵。”丁凯复不屑道,“从你嘴里听到这词儿,真他妈稀奇。”   黎英睿被这一屋子烟呛得直咳,从包里拿出纸巾,吸了下眼角:“的确不多。咳,可也没丁总那么少。”说罢又使唤门口的傻强,“给我泡杯龙井。没有的话竹叶青也行。”   傻强看向自己的老大。丁凯复冷哼道:“给他接杯水,从厕所池里接。”   “丁总,你这可就不是合作的态度了。”黎英睿把纸巾抛到垃圾桶,仰靠在沙发背上。双手交叉放在小腹,嘴角勾出嘲讽的笑:“据我所知,余远洲的精神状态十分糟糕,之前还差点跳楼,为此特意换了无窗病房。现在陪护的也都是段家人吧?毕竟看着你就发疯。”   丁凯复听到最后一句话,脸瞬间狰狞。他抄起手边的烟灰缸撇了过去。   这一下正好砸黎英睿膝盖上了。   玻璃制的烟灰缸,砸一下等于仨酒瓶子。   黎英睿捂住膝盖,嘴里嘶了半天。等从疼劲儿里缓出来,整张脸都憋红了。但他没有服软,反而语气更加咄咄逼人:“你觉得这么耗着,就会有转机吗?我告诉你,没有!余远洲的抑郁症已经到了重度,必须立刻换环境治疗。大脑损伤不可逆,你砍了他这么多刀,还不准别人给他止血吗?!”   丁凯复也吼起来:“远洲的治疗我会安排,用不着外人掺合!”   “你往哪儿安排?往你身边儿安排?丁凯复,你少自欺欺人!你敢不敢亲耳听听余远洲的答案,看他是选你,还是选我!”   这句“选你还是选我”太狠了。黎英睿和余远洲别说认识,面都没见过。他却还能如此自信,无外乎一个谁都知道的,血糊糊的事实:对余远洲来说,这世上谁都行。但唯独丁凯复,不行。   丁凯复将指头里的半截烟攥到手心,腮帮子一跳一跳。   黎英睿站起身,手臂撑着桌面俯视他:“你要是真想弥补,就放他走。目前国内对心理疾病的治疗还不够发达。你让我把他送到美国,我给他配最好的医疗资源。这个病早期干预,痊愈地也快,不出两年一定能够恢复。但如果拖下去,造成了大脑损伤,那就一辈子都治不好了。丁总,你愿意看余远洲疯一辈子吗?”   丁凯复仍旧不说话,拳头越攥越紧。   黎英睿上下打量他的神态,看出了他的动摇。屈指在桌面上敲了敲,趁热打铁道:“拳头攥那么紧,是写不了字的。现在这样僵持,他永远都钻在那个牛角尖里。只有你从出口退开,他才能走出来。”   丁凯复垂下头。散乱的额发下,只能瞅着一个沁汗的鼻子尖。   “我不能失去他。”他的声音很轻,像是说给自己听。   黎英睿翻了个白眼。心道这人怎么跟鳄鱼似的,咬住就是死亡翻滚,不拧折不松口。   他清了下嗓子,抛出了杀手锏:“后退不是失去,是给自己一个重来的机会。丁总,你难道不想要一个重来的名义吗?”   丁凯复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抬头看他:“什么名义?”   黎英睿掏出一部新手机,从桌面上推给他。   “一个叫做黎英睿的名义。”   ———   黎英睿瘸着腿从银拓办公楼里出来,心里把丁凯复这个狗篮子骂了一百八十遍。   老赵刚把车开到门口,就冲上来扶他:“黎董,腿怎么了?”   黎英睿摆手:“没事,就磕了一下。”   肖磊站在老赵后边儿,拧眉盯着黎英睿的膝盖:“丁总打你了?你不会跟他嘴欠了吧。”   黎英睿没搭理他,接着对老赵说道:“去伍田医院。”   肖磊得不到回应,只能继续在后头烦人:“放个屁都得去医院。林黛玉。”   老赵听不过去了,回头训他:“小肖!”   黎英睿这回也终于肯分个眼神给他了:“你今天就回去吧,后面不用跟着了。”   肖磊面上怔了下:“我还没下班。”   “给你放假。”   “我不用假。”   黎英睿叹了口气:“我去伍田医院看人,段家兄弟都在,你干什么去?自投罗网去吗?”   这回肖磊面上的怔愣变成了震惊:“你怎么知道?!”   “我和段家老大有交情,丁凯复偏塞给我段家的眼中钉。这哪是让你保护我,这是利用我保护你呢。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也懒得和小同志计较。等过段时间风声过去了,我再和丁凯复谈谈你的去向问题。今天你就回去吧,段家老二不是善茬,万一把你给抹了,我这保镖可就失职了。”   肖磊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嘴唇动了老半天,就憋出一句小学生似的台词:“段老二打不过我。”   黎英睿对他们的江湖排名没兴趣,敷衍道:“嗯,你把他抹了我也难办。”说罢又转头和老赵交代:“路上找个花店停一下。”   “哎,好。”   老赵扶着黎英睿走了。肖磊站在原地看着绝尘而去的轿车,身侧的两个拳头攥得死紧。   “我没不喜欢你。”   他嘟囔了一嘴,把脚边的石子儿踢出老远。 第六十章   “买的什么破玩意儿,嚎酸。”段立轩拽过床边的垃圾桶,把啃了一口的李子呸进去。“扔了吧,没法吃。”   “不能啊,我看成多老娘们儿买了。”   “都怀孕的老娘们儿吧。”段立轩把手里剩的半个递给段立宏,“给,你自己尝尝。”   段立宏这一口下去也是酸得龇牙咧嘴,肩膀头都缩到耳朵根了。索性把盆子整个儿端走,“得了,给大亮他们吃吧。”   段立轩在后面骂他:“大亮是我雇的打手,不是养的猪!”   段立宏充耳不闻,拉开门把盘子递出去:“亮啊,你们几个分了。”   “哎,谢谢段哥。”   段立轩扭头跟余远洲吐槽:“就这抠B样,拉泡屎都不舍得冲。”   余远洲露出一个浅笑:“现在也的确不是李子的季节。”   话音未落,就听段立宏热情地哎呦了一大声。   “睿总!!”   紧接着响起另一个人的回应:“宏哥。”   那声音不大,却很有穿透力,像是新闻里的男播音。   门开了,段立宏引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进来了。   “阿轩,你还记不记得你睿哥。”   段立轩看到黎英睿,也站起身迎了上去:“睿哥,好久不见。”   “阿轩,手怎么样?”   段立宏在旁边赶着说:“本来再有半个来月能取钢钉,前两天又和疯狗撕吧上了,这回还得个把月才能好喽。”   黎英睿听到这一半埋怨的话,面上连忙做出愧疚的表情:“怪我,这事儿没办利索。”   “哎,哪儿能怪睿总。不过这回人也整出来了,松了口气。”   黎英睿又和段立宏客气了两句,把手里的花递给段立轩,对余远洲伸出手:“余先生,你好。我叫黎英睿,是鸣鸣的大哥。”   余远洲浅浅回握了一下他的指尖:“黎先生,你好。黎二少还好吗。”   黎英睿坐到床边的圈椅里,伸手往上指了指,苦笑道:“闹断了两根肋骨,在楼上躺着呢。”   段立宏看两人这是要说上,拽着段立轩往外走:“这会儿有点饿了,你陪哥去吃口饭儿。”   段立轩想留在这儿听声,开始装傻充愣:“不去。外边儿死老热的,走不动。”   段立宏夹着他的脖子往外带:“就门口那个馆子。两步路,屁股一撅就到了。”   “靠。来,你他妈就从这儿开始撅,我给你数着,看你撅多少下能到。”   两个人一路唱着二人转出去了,走廊上还被护士大姐训了句小点声儿。   黎英睿回过头,笑眯眯地对余远洲道:“段家兄弟有意思。”   “他们这是故意逗我笑呢。”余远洲叹了口气,“段二哥的恩情,我这辈子都还不起。”   “别总想着还,”黎英睿劝道,“真心人给的好,硬去还反而寒人心。”   余远洲勉强笑了下,换了话题:“黎先生今天来,是有什么事要我做吗?”   黎英睿摇摇头,开门见山:“我要送你去美国,你愿不愿意?”   余远洲看着他,脸上是不得要领的空白。   “我和丁凯复谈好了,他同意放手。你在国内呆着也总是合计这些烂事,索性把环境整个换了,治疗效果能更好。我在美国的重机公司有注资,递了你的简历。那边非常看好你,给你留了岗,也是机械工程师。人还是得有事做才行,成天躺着反而想得多。等你过去,也别自己住,住我干妈家。家里就老太太一个,没乱七八糟的人,清净。”   这一句又一句把余远洲给整懵了:“为什么要替我安排这些···”   “你别有心理负担,这都是我欠别人的。”   这世上惦记余远洲的人不多。而和黎英睿有交集的,只有一个。   他的心狠抽了下,眼睛浮上水光:“季同他···他怎么样了?”   黎英睿看他知道情况,也不隐瞒了:“他的事,我有责任。不过你放心,我已经找了最顶尖的律师为他辩护。目前情况大概会被判过失杀人,量刑最长不会超过七年。”   “七年···”余远洲捏着鼻尖,可还是没能憋住眼泪,“季同才二十三···七年···二十多岁的好时候···都没了···他命本来就苦···”   黎英睿看他抽抽嗒嗒地钻牛角尖,脑瓜子嗡嗡作响。心道可别自己前脚走,这人后脚又开始寻死觅活,那他可承受不起。   他拿起桌上的纸抽放到余远洲腿上,柔声地劝道:“事情已经发生,再怎么自责都无济于事。你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早一日好起来。只有你好起来,强大起来,等乔季同走投无路的那一天,你才能够回头帮衬上他。你说是不是?”   黎英睿说话偏快,但每一字都咬得清晰,像是嘣脆的豆子,哗啦啦地砸到人心里去。   余远洲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看他,扁着嘴点头。   黎英睿见他听进去了,松了口气。他往前探身,用一种演讲般坚定的口吻问道:“余远洲。来告诉我你的答案。走,还是不走。”   余远洲嘴唇抖了抖。他沉默了几秒,缓慢而坚定地道:“走。黎先生,我要走。”   黎英睿双手一拍:“好!那我立刻给你办签证。顺利的话,下个月就可以出发。”   他得到答案,也不打算久留。刚站起来,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掏出手机道:“加个好友吧。”   加了好友,黎英睿又随口说了两句早日康复之类的场面话,告辞了。推开门,就见段立轩站在门口,沉着个脸。   “阿轩?”   段立轩没看他,只撂下一句“睿哥走好”,就大步进了屋,双手往余远洲床沿上一撑:“洲儿,咱不去美国佬那儿。那边饭都贼老难吃。”   “二哥。”余远洲红着眼睛看他,“我···想去。”   段立轩不敢和他对视,怕自己绷不住酸鼻子。他低下头别过脸:“是不是因为二哥没护住你。”   这句自责把余远洲心都给捣碎了。他缓缓搂住段立轩的脖颈:“二哥。别这么说。”   段立轩回抱着他。感受着手心下嶙峋的脊椎骨,难受极了。   他知道现在不是表明心迹的时候。可再不说···再不说···   他咬咬牙,狠下心道:“···洲儿。如果我说···我喜欢···”   余远洲痛苦地闭上眼睛,出声打断了他:“二哥,谢谢你。真的谢谢。我余远洲,感激你一辈子。”   不用再说了。什么都不用再说了。   段立轩的眼睛终究是潮了。   「感激你一辈子」。   这大好人卡,还他妈是个金卡。   他抱着余远洲,抬眼看向墙壁上的挂钟。他觉得自己和余远洲,就像那钟表上的时针和分针。   重叠的时光,只有一瞬。缘分,也只有一瞬。   段立轩知道,男人和女人不一样。女人有日久生情的机会。因为她们的感情是水管。同情,崇拜,感动···都有机会转变成爱情。   但男人,对不起,没有。男人的感情是抽屉,一开始把你归拢到哪里,你就一辈子在哪里。   一扇敲不开的心门,总去敲是不礼貌的。   一个对你没意思的人,总示好是惹人厌的。   段立轩重重地叹了口气,温柔地摩挲余远洲的后脖颈:“洲儿。二哥希望你幸福。如果你哪天不幸福了,被人欺负了,你要记得你还有个二哥能靠。这就是二哥对你的心。你明白吗?”   这话太实诚了。这世上没几个男人,告白被拒还能这么实诚。   眼泪划过余远洲的脸颊,大颗大颗砸在段立轩的肩膀上,如同两人第一次见面那天。   唯一不同的是,那天的眼泪是为自己而流。   而今天的眼泪,是为段立轩而流。 第六十一章   一个月后。   阴雨绵绵。灰白的天地间,几个装卸工正往传送带上扔行李。航站楼的玻璃窗起了雾,被钢条隔成块,像是冰箱深处冻久了的冰格子。   余远洲摊靠在椅子里,膝盖上放着个双肩包。   这是他的全部行李。他本想托段立轩回家帮忙拿点,却又不知道该拿什么。   身外之物,在哪儿都能置办,没什么偏得带走的。更何况那家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沾了丁凯复的味道。   他不想要了。   他想把有关丁凯复的一切,都抛弃在这里。   大厅响起了广播:“前往纽约的旅客请注意,您乘坐的HAL5348次航班现在开始登机。请带好您的随身物品,出示登机牌,由11号登机口登机。”   余远洲正准备起身,又觉得该和黎英睿说一声。毕竟从签证到订票都是人家给安排的。   他点开对话框,留下一条客气礼貌的道别:“黎先生,我出发了。真得很感谢你。”   与此同时,登机口二楼的玻璃围栏后,一个男人掏出了手机。   那男人身量极高。戴着黑棒球帽,宽大的墨镜。墨镜很黑,黑得像是两方石碑。他扫了眼屏幕,视线又重新回到余远洲身上。   看着他瘦削的身影,扶着椅背艰难地起身,一步一蹭地走到检票口。他的所有动作都吃力而缓慢,连从胸口贴袋里拿护照都要十来秒。不大的背包,他要双手拎到肩膀上。   好在他是头等舱的票,不用跟别人挤,也不会被不耐烦。空乘微笑着跟他说了什么,随后领着他走进了登机口。   男人没走,视线也没收回来。就好像余远洲呼吸过的空气,走过的路都值得他眷恋一般。他就那么定着,直到最后一个乘客检票结束,直到飞机缓缓滑出视野,直到大厅的广播再度响起。   “乘坐JL820次前往东京的丁凯复先生,飞机马上起飞了,请您听到广播后到4号登机口进行登机。” 丁凯复动也没动。他重新拿起手机,低头看着那句告别。   “黎先生,我出发了。真得很感谢你。”   多可悲。就连告别,都要冒名顶替地领。   他在键盘上敲了又敲,删了又删,最后只发了四个字。   “注意安全。”   他摁了两下锁屏,盯着屏保的照片愣神。   昏暗的车里,余远洲枕着羽绒服熟睡着。腮上潮红未褪,看着暖烘烘的。额发散得凌乱,牵丝攀藤地,直往人心上缠。   那时候的确是觉得可爱,才偷拍了这么一张睡颜。可当下他忽然觉得,照片上的人比他记忆中还要可爱。可爱到让他心如火烧。   人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明白一些事,却又不是彻底的明白。   就好像知道谁都有一死,却从来不去设想自己的死亡。知道世事无常,却还是乐此不疲地规划未来。知道我们终有失去的一天,却还是不肯珍惜当下拥有的一切。   丁凯复点开相册,细细地往前翻找。他记得他就拍了这么一张,可还是固执地往前翻。直到时间轴定格到和余远洲相遇前。   没有奇迹。就只有这一张照片。有关于余远洲,他就留下这么一张照片。   连张合照都没有。人一走,空得像是做了场梦。   他抬起头,看着窗外起飞的铁鸟,墨镜下划过一道疼痛的反光。   丁凯复回到停车场,就见傻强站在他车旁。   “枭哥。”傻强上前一步,在他面前结结实实地跪下了,“余光林的事情,我去自首。”   丁凯复垂眸看他半晌,问道:“这件事,你有没有后悔过。哪怕只有一点。”   傻强道:“实话说,有一点。但只有一点。”   “那你比我强。”丁凯复掏出车钥匙开锁,“我一点也没有过。”   傻强呆愣愣地看着他。   “去自首也顶多算个诽谤。何况十七年前已经结案,没人有空搭理你。上车吧,陪我去个地方。”   “枭哥我开吧。”   “你坐后边去,下午跟我换手。”   傻强知道丁凯复说一不二,只能惴惴不安地坐到后面。车后座堆了不少东西,军大衣狼牙棒的。还有一件染血的浴袍,叠得板板正正,用塑胶袋封着。傻强小心翼翼地把东西往里推了推,放了一半屁股上去。   丁凯复坐进驾驶,开出了停车场。   “票买的去东京?”他问。   丁凯复很少这么柔和地讲话,傻强大气都不敢喘,生怕他突然来个大的。   “就这趟时间挨得近,登机前两点儿才让往里进。”   丁凯复嗯了一声,不说话了。   沉默充斥在车厢里,傻强抹了把头上的汗。看着窗外越来越荒凉的景色,他的心都要蹦到嗓子眼儿了。   “枭哥···”   “你痛过没?”丁凯复忽然问道。   傻强怔了下,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丁凯复从后视镜扫了他一眼,换了个具体的问法:“你活到现在,最难受的事是什么。”   “我没想过···呃,养的狗去年死了,那几天挺难受的。再有就是年节的时候,看别人拖家带口的,有点不好受。”   “你爸是不是死了?”   “早死了。死能有五六年了吧。”   “他死你不难受?”   傻强拄着脸看窗外,故意痞着说话:“有啥难受的。要没这点血缘,我都懒得知道他死没死。”   “我不该问你。”丁凯复笑了下,“咱小时候没有过家,不知道家散了是什么滋味儿。我这段时间想了很多,想要是老头死了我会不会哭。”   傻强从后视镜里看丁凯复。只能看到浓黑的墨镜。   “可能会哭一点吧。”丁凯复呵呵地笑起来,“硬挤的话。”   这话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傻强似笑非笑地哼哼了两声。   丁凯复又不说话了。过了半个多小时,傻强实在绷不住了,问道:“枭哥,咱这去哪儿啊?”   丁凯复把车开进服务区:“L县。给你五分钟放水,回来跟我换把手。”   作者有话说:   下部来啦!!   我记得火葬场前八刀,有六刀砍在余哥身上。那大狗只能多不能少哇。   开始砍了嗷,火葬场第一刀「好人」。 第六十二章   门铃响了。   王妍一边切菜一边使唤沙发上的傻儿子:“去看看谁。”   王俊豪扔了游戏手柄,趿拉到门口。一边问着谁呀一边推开门。   两个男人。前边这个极高,视线从底下往上挑,让人脊背起鸡皮。   丁凯复这人非常有辨识度,即便只是一面之缘,也深深烙在王俊豪的小脑仁儿里了。他脸一下子白了:“你是···叮咚?”   这时候傻强在后面问道:“喂,你妈在家没?”   王俊豪开始穿鞋,作势要跟两人出去:“别找我妈,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傻强上前一步,用胳肢窝夹住王俊豪的脑袋:“小崽子。不是来说你那破事儿,为了你表哥来的。就聊聊天,没别的意思。”   “到底谁呀?”王妍擦着手走出来,看到门外的两人也是一怔。再看向傻强胳肢窝下的傻儿子,“找你的?”   傻强露出个讨好的笑:“我老板找您的。为了余远洲,余先生的事儿。”   王妍一听余远洲,脸上的戒备转成了热情:“洲洲朋友?请进,请进。家里有点乱。”她拉开门口的鞋柜,看着里面大牡丹的棉拖,扭头不好意思地道:“不用脱鞋了,就这么进吧。”   傻强大大咧咧就要进,丁凯复一把拉住他。   “脱鞋。”说罢率先踩掉皮鞋,穿着袜子进来了。   “哎,别脱了,屋里瓷砖地,拔脚。”   丁凯复淡淡道:“不碍事。”   王妍客客气气地把两人往客厅引:“我洗点水果去,先坐,先坐。”   王妍家不大,五十来平,还摆满了东西。再塞两个大老爷们儿进来,挤得像个盖不上的盒子。   话基本都是傻强在说,丁凯复时不时嗯两声,眼睛在屋子里四下打量,最后视线落在壁橱里摆的照片上。   照片上高中模样的男孩儿,怀里抱着个五六岁的胖小子。丁凯复站起身,踱到壁橱旁,直勾勾地盯着照片问:“这张是远洲多大?”   王妍抽搭着答道:“高二的时候。”王俊豪蹲在她旁边,给她递纸巾。   她用指头点王俊豪的脑袋:“这么大的事你不告诉我?你就这么祸祸你表哥?”   “···我怕你生气。”   “怕我生气!”王妍仰起头,用手掌往上抹眼泪,“王俊豪,你可真能耐!这是我知道的,不知道的又有多少?!”   傻强讪笑着劝:“都过去了,都过去了。因为这事,我们也和嫂···咳,余先生成了···呃好朋友。”   “那五十万,别管洲洲要,我们自己还。”王妍说道。   “不用还。”丁凯复拿下壁橱上的照片,“这张照片能不能给我?”   王妍疑惑地问:“丁董要它干什么?”   “啊,”傻强急中生智地扯谎,“那什么,做档案用。余先生这不是去美国了嘛,得给那边做个履历档案,最好能有从小到大的照片儿。”   王妍将信将疑:“去美国还要做这个?”   “要的要的,这个岗位涉及到一些重要机密,得知根知底才行。”   王妍文化程度不高,也没出过国,这点骗农村老太太的鬼话还真就能糊弄住她。   她起身拉开电视柜的抽屉,拿出两大本相册:“这儿还有,做那个要几张?”   傻强连忙接过来:“用不了多少,我们自己挑挑。”   “那你们挑,不嫌弃的话晚上就在这吃吧。”   “哎,麻烦了!”傻强拍王俊豪的肩膀,“给你妈搭把手去。”   王俊豪往后甩了下膀子:“少使唤我!”嘴上这么说,可也跟着进了厨房。   丁凯复坐在沙发上翻相册。   看得出来,王妍很喜欢这个侄子。余远洲的照片比王俊豪的还多。   照片按照时间顺序排得整齐。百天照,幼儿园,小学···   “远洲从小就长得好。”丁凯复道。   傻强在旁边紧着拍马屁:“是,瞅着贵气,跟咱小前儿不一样。”   忽然丁凯复的手顿住了。   照片上是一家三口。坐在公园的喷泉池子边上。男人长得瘦高白净,看着儒雅随和。女人一头黑波浪,女强人的样子。两人中间是个八九岁的男孩儿,手里攥着变形金刚的玩具,抿着嘴笑。   丁凯复指着照片上的男人:“这是余光林?”   傻强瞅了一眼,心虚地别过脸:“是吧。”   这么多年过去了,其实他俩谁也不记得余光林长啥样了。   “我因为什么跟他结梁子?”丁凯复问。   “好像是他说了一句···呃···有娘生没娘管···吧。”   丁凯复沉默了两秒,说了句:“怪不得。”   这时候王妍过来招呼他俩吃饭:“丁董,黄先生,来吃饭吧。没啥好菜,别嫌弃。”   丁凯复没什么胃口,象征性地夹了一口就撂筷了。想摸烟,看着眼前的女人和孩子,又作罢了。他靠在椅背上搓着手指,问王妍:“远洲和他爸亲不亲?”   “亲。”王妍笑了下,“不大点儿的时候,天天挂他爸脖子上。还说长大也要当老师。我姐夫就死活不让他当,说干什么都别干老师。”她叹了口气,“这话倒也没错。”   房间诡异地安静了。傻强刚要说话,丁凯复却先行一步开口。   “我想去远洲家里看看。”   作者有话说:   照例周四双更。这两章缓下节奏嗷,刀明儿个下。 第六十三章   两人在就近的宾馆住了一宿,翌日早拿着王妍给的钥匙去了余远洲的老家。   八层高的居民楼,火柴盒似的码了一排。这种楼现在瞅着老,二十来年前属于高档了,不是好人家还真住不上。余远洲家在七楼。闲置十来年的老房子,开了门一股陈年的捂臭。   三室一厅,看着很空。家具都拿白布盖着,镜子电视这种能反光的也都贴着白纸。   傻强打开窗户通风,丁凯复四下打量。两个卧室的门都没关,一眼就能看出哪个是孩子的。   房间布置得用心。木质的上床下桌,通往床铺的台阶被做成收纳柜,彩绘着蓝色小鲸鱼。桌面摆着大背头电脑,桌下插着小转椅。   靠墙是一面书柜,塞得满满当当。从十万个为什么到世界地理,英雄人物故事,国内外名著,日本的黑白漫画。最显眼的是一套精装的三国演义,这种硬壳书在当年要好几百。   九十年代初期就能给配电脑用,还买这么多书,看得出这家人对孩子很是宠爱珍视。   余远洲的童年,无疑是幸福的。他的父母很爱他。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丁凯复终于懂了什么叫「后悔」。不是后悔巧合,不是「凶手是他就真倒霉,不是他就OJBK」的那种后悔。   而是后悔伤害。他剥夺了余远洲本该幸福的童年,他让幼年的余远洲哭泣。这让他感到心痛,后悔。   其实如果余光林不是余远洲的父亲,他断然不会反省这段罪过。   在这世界上的某个人,童年比他幸福百倍,然后被他不经意给毁了。   别说后悔,他都能呵呵乐,然后把这事儿就白酒喝。什么余光林余暗林,惹了他,那就活该变成余永别。他才不会觉得愧疚难过呢。   丁凯复这种极度的冷漠,可能有一部分是天生,但大部分源于他的幼年经历。   一个没被无条件爱过的人,是不会有悲悯之心的;一个没被社会保护过的人,是不会对社会有责任感的。   世间于他无恩,他亦对世间无情。   但他对余远洲有情。   只有余远洲的痛,才能痛到他身上。他也因此才能从这份痛中明白,伤害到底是什么。   丁凯复弯腰钻到床下,缩到小转椅上。环视一圈,拉开了抽屉。里面躺着个变形金刚,下面压着个大信封。   他把变形金刚拿出来,摩挲了半晌。这是那张全家福上的变形金刚。   每一个8090后的男孩子,要说童年最想要的礼物,估计就是变形金刚了。这部日本动漫刚引入国内,就燃遍大江南北。   丁凯复肯定是没看过的。饭都吃不饱,哪有条件看电视。但即便如此,他也知道这个玩意儿叫变形金刚。实在是因为当年太火了。火到什么程度呢,但凡是个机器人模样的,也不管能不能变形,一律都叫变形金刚。   这么多年过去,玩具的塑料还是亮到反光,连明显的划痕都没有。   幼年的余远洲,一定是万分宝贝这个东西。   他会把它举起来,嘴里gigigi地给它配音,在这个家里快乐地跑;会把它搂在枕头边上,睡觉都给盖一半被子;会把它放到重要的东西附近,让它充当保护神。   多么绚烂幸福的童年,多么天真可爱的余远洲。   这么想着,他又抽出那个A4复印纸粘的信封。   信封上孩子的笔触写着:十二周年。以后妈妈不要骂爸爸了。   里面是一张结婚证,被撕得稀烂,又被用透明胶一点点粘上。   八十年代的结婚证还不是本子。软厚的红纸,贴着两张黑白照。撕得很碎,连照片都没能幸免。足以看得出撕证的人心中有多怨,多恨。   而能把这么一张碎纸机搅过似的东西按照原样拼好,应当是花了不少时间和功夫。   不管是撕证的人,还是拼证的人,皆是揣着一颗血淋淋的心。   丁凯复这种敏锐度的人,从来不需要有人把话完整地告诉他,他已经能猜出来个七八。   撕结婚证这种事,男人是不会做的。因为没用。要离婚,就去民政局。这种“刀子嘴豆腐心”的无用功,大抵只有女人才干。   而拼证的人就更好猜了,在谁抽屉里谁拼的。再往细了想,结婚日期1986年,结婚12周年就是1998年。正好是17年前,余光林自杀那一年。那因为什么夫妻不合,已经不用猜了。   丁凯复把结婚证小心地塞回信封,唤道:“傻强。”   傻强屁颠屁颠地凑了上来:“哎,枭哥。”   “往后,我想去做个好人。”他冷不丁地道。   傻强被这突然的立地成佛给整懵了,啊了一声:“枭哥本来就是好人。”   “我说的好人,不是对你好的人。”他食指钻头似的戳着傻强的肩膀,“是那种傻B。”   丁凯复用指头钻人这个动作,通常表明他心里不痛快,但他在克制。   傻强被钻得龇牙咧嘴也不敢躲,讨好着拍马屁:“枭哥想做什么,我都配合。”   丁凯复收回手指,站起身从四四方方的窗户往外望。   “好人。呵。好人。要么是纯傻B,要么是想装B。你这么觉得吧。”   傻强捂着被钻疼的肩膀,干巴巴地笑了声。   丁凯复也不是要他的回应,自顾自地接着道:“我原来也这么觉得。”   丁凯复这辈子,想做过很多种人。做牛人,做狠人。做有钱人,做人上人。但他从没想过做好人。   因为在他的眼里,「好」是没有价值的。「强」才有价值。   只有强者才能活下去,只有强者才配活下去。   人心,尊严,权利,感情。这世上没什么不能交换买卖。人可以做一些牺牲,但那必须是为了拿到筹码。然后用筹码去换自己想要的东西。   做好人。呵呵。做好人能换什么?   能换俩大逼兜。   他也不是没做过好人。在韩秋阳那里,他做过。   他为了韩秋阳的教师考评能得优,削尖脑袋熬夜背书,就为了不拉低平均分;韩秋阳总是踩点到学校,他天天提前半个小时把早餐放他办公桌上,风雨无阻;班上有刺儿头不听话,他都出手管得服服帖帖。   换来什么了?换来侮辱和践踏。换来「你就是颗老鼠屎」,换来「算我求你,别再恶心我了」。   做好人没好处。这是他从韩秋阳那里学来的。所以对余远洲,他一开始确实没珍惜。他还是用他那套万金油的「交换」思维。我给你钱,给你权,帮你摆平麻烦,把你揽到自己地盘儿护着。相应的,你陪我上床,哄我开心。   后来他对余远洲动了情,他还是想要换。   我喜欢你十分,你怎么也得给我五分吧。我原谅你背叛,你就不能原谅我犯错?   丁凯复还觉得自己蛮大方嘞!   可余远洲居然不跟他换。   这让他不知所措,继而羞恼难堪。他开始折磨余远洲,直到一切都走到尽头。   如今回首,才恍然惊醒。他没对余远洲做好人,余远洲却一直在对他做好人。   家破人亡的伤痛,无数次的性暴力,强加于自身的愧疚。   恨他理所当然。想杀他,一点不过分。   可这人嘴上说着「来较量」,「杀了你」,却一次也没有真正狠下心。   余远洲有过三次报复他的机会。   第一次,在金鹿酒店的偶遇。余远洲已经得手了,他完全可以多攮自己几刀泄愤。可他不但没有,还拦下了段立轩。用装饰的平角指虎揍了不痛不痒的几拳,皮儿都没破。   第二次,是他的那个密室。警察突袭的那一天,他的确毫无防备,因为他没想到余远洲能去调大楼的工程图。那里面的枪支弹药,足够他牢底坐穿。   第三次,是他熟睡。无论是下雨打雷,还是余远洲起身穿衣服砸杯子,他都没有醒。余远洲明明可以将玻璃碴捅进他的喉咙,却选择割断自己的脉搏。   表面上是他在步步紧逼。实际上,他一直在节节败退。   虽然都动过真心,但在丁凯复心里,余远洲和韩秋阳不一样。   韩秋阳最大的仰仗,是自己对其的喜欢。所以韩秋阳对他造成的伤害,只能停留在心理层面。   而余远洲最大的仰仗,是他自己的能力。他足够聪明强大,完全可以和自己打成平手。可余远洲的刀刃,永远朝内。   丁凯复垂眸看着手里的变形金刚。   对着一个仇人,手软三次,最后输得一塌糊涂,连命都差点搭进去。   真是个傻子。他妈的大傻子。   傻得可笑。可爱。可悲。可敬。   傻得他心都跟着碎了!!!   这份傻气如此高尚,让丁凯复第一次发觉自身的丑恶。自我厌恶日夜折磨着他。这一个来月,眼看着余远洲越走越远,而他还在迷宫里转着。   直到余远洲彻底离开,他才惊觉那座困着他的迷宫到底是什么。   是他的卑鄙。   作者有话说:   第一刀「好人」砍完,开始第二刀「掉马」。   洲洲来啦!(微博@海苔卷点啥,定期掉落洲洲美图) 第六十四章   一年后。美国北卡罗来纳州,夏洛特。   “Macro,帮我拿两盒烤鸡。”推着购物车的老太太道。   老太太叫Linda,长得和善,胖得像朵云。   她是个在美国长大的华裔。前夫叫许霆,是黎家老爷子的发小,也是黎英睿的干爹。   黎英睿在北卡罗来纳读大学的四年,就住在Linda和许霆家里。Linda这辈子没儿子,连生三个都是女儿。倒也不是说重男轻女,人总是觉得没捞着的好。她对黎英睿一百个喜欢,当亲儿子疼。即便后来和许霆离了婚,她也没跟黎英睿生分一点。   所以当这个干儿子托她帮忙的时候,她答应地十分爽快,还拒绝了以谢礼为名义的钱。   如今,她在世上不剩什么亲人。大女儿远嫁到澳大利亚,二女儿因病去世,小女儿跟着许霆回了中国。   人一旦岁数大了,心就容易空。余远洲的到来,无疑填补了她的寂寞。再加上余远洲也讨她喜欢,这一年她已然把他当做干儿子二号。天天Macro来Macro去,每隔俩点儿就得给端盘吃的去。   温柔的女人老去,会变成鸭绒被。刀刺不穿,砖砸不烂,柔软而强大。余远洲在她身边生活一年,痊愈速度快得医生都惊叹。他从半年前开始上班,最近更是停了药。   头脑的清晰度恢复了八九成,抑郁程度由重度转为中度,笑模样也多了。   余远洲伸长胳膊,从台面上捞了两盒烤鸡,看了下保质期:“就到明天,买一盒吧,吃不完。”   “怎么吃不完,我吃一只,你吃一只。”   余远洲笑着摇头:“我可吃不了一只。”   “你太瘦了。”Linda不由分说地把两盒烤鸡都放到推车里,“就是太瘦才容易感冒。”   这时她又看到了前面的车厘子:“Macro,去拿一盒。”   Costo的东西都是大包装,余远洲拿着那盒三磅重的车厘子,摇头苦笑。   就这个吃法,那还不得糖尿病?正犹豫怎么劝,兜里的手机震了起来。   掏出来一看,是黎英睿的消息。   “干什么呢?”   余远洲嘴角噙了笑。来美国一年,他每天都会收到黎英睿的消息。   他觉得黎英睿这人有点奇怪。电话的时候,字里行间带点高高在上的劲儿,礼貌而疏离。但一到发消息,就变得黏黏糊糊,小女朋友似的从早到晚查岗。   “在超市。”余远洲拍下车厘子的照片发过去。   对面秒回:“爱吃?”   “还行。挺喜欢的。你呢?”   “你喜欢的我都喜欢。”   余远洲脸腾一下着了。   其实他心里知道,男人之间不是说两句骚话就gay了,他大学时代也和舍友这么闹过。不过后来遇到了段立轩和丁凯复。这俩人,一个月半弯好浪漫,一个gay中gay高钙片,他隐约觉得自己可能招男人喜欢,也就不敢和同性瞎浪了。   要不是知道黎英睿结过婚还有闺女,他便得往歪上合计。可就这么日复一日地过,黎英睿歪不歪暂且不论,倒是他自己,快要直不动了。   余远洲半开玩笑地回道:“你给我打住。”   这时候Linda已经跟了上来。他把手机揣回兜里接着和她闲聊。裤兜又震了下,但他没看。   两人买完东西,大包小包地上了车。因为余远洲感冒了,Linda没敢把空调开太大,只是从包里拿出个塑料圆扇使劲儿扇。   “今年夏天太热了。”她也给余远洲扇了起来,“你就是不适应才感冒的。”   就这一会儿,已经给他找了三四个感冒理由了。余远洲知道Linda是愧疚没有照顾好他,安慰道:“我这是雪糕吃多了。”   这边的冰淇淋都是大包装,喂猪似的,一罐一品脱。余远洲没有一个东西吃两顿的习惯。再说吃了一半的东西放人家冰箱,看着也不干净。直接扔了吧,又不是那回事。哪国的豌豆公主也不能吃一半扔一半呀,于是就只能硬着头皮塞,塞得喉咙都痛。   Linda这时候像是想起了什么,双手一拍:“I got you something(我给你准备了东西)。”   她起身从后座捞过来个小纸袋,往余远洲怀里一塞:“Happy birthday,Sweet tooth boy(生日快乐,甜食男孩儿。)”   余远洲没想到Linda居然记得他生日,受宠若惊地接过来:“You shouldn't have. (不该破费的)。”   “本想明天拿给你,但明天你不是要去罗阿诺克(北卡罗一个小岛)?”   余远洲一边答应一边拆礼物。是个墨镜,他戴上冲着Linda美了两下。   Linda夸张地捂嘴惊叹:“Wow,drop-dead gorgeous!(帅呆了)”   余远洲又和Linda说了两句俏皮话,才想起来还没有回黎英睿的消息。点开对话框,发现留言已经是四十分钟前:“明天有安排吗。”   “去老地方看鱼。”   天刚亮,余远洲轻手轻脚地起了床。临走给Linda写了一张感谢卡片放桌上。   美国文化与国内文化不同。在国内,人大多是深而重的,因为被钉死在生活里。在美国,人是欢畅聒噪的,因为是架空在生活上。一开始余远洲不习惯Linda的夸张热闹,他以为那是假的。实际相处下来才发现,那并不是伪装,那就是她的生活方式。所以余远洲也渐渐地学着去适应,去配合。结果意外的,他发现这样做真能让自己开心。   假的笑,笑多了也能成真。笑如此,生活亦然。   从夏洛特到罗阿诺克大概两百英里,余远洲早上七点出发,上午十点才到。这里的水族馆不算豪华,但票价很亲民,只要13美金,折合人民币一百不到。   余远洲是这里的常客。   他的治疗是走人际心理治疗的路子,医生建议他尽可能地多出门。   一开始他连从自己房间走出来都费劲。那时候他每天唯一的念想,就是和黎英睿发消息。只要他发,不管何时,都会立马收到回复。   抑郁是湖,他时而浮出,时而没顶,黎英睿的陪伴给了他安全感。那种只要他伸出手臂,马上就会被握住的安全感。   其实承受一个抑郁症患者是难而重的。因为患者会把希望寄托在托举人身上,那是一种叫做生命的重量。他们大多冷淡而脆弱,疯癫而闭塞。说难听点,就是个黑洞,旋涡,垃圾桶,黏到谁身上都像个诅。   正常人很难长久地忍受。去做一个人的救命稻草,没有强大的信念是做不到的。但黎英睿做到了。他把余远洲全盘接下,得不到回应也好,被过于依赖也罢,日复一日,365天始终如一。更别提两地昼夜颠倒的时差。   渐渐地,余远洲能去超市购物,去附近的公园散步,去公司上班,乃至于现在,驱车来百十英里外来水族馆看鱼。   而黎英睿的消息,已经成为他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黎英睿一天不跟他说晚安,他简直要睡不着觉。   悬崖峭壁的生活中,他徒手攀爬。腰上拴着一根名叫黎英睿的钢缆。   作者有话说:   行文里面掺了点英文,不是装逼嗷。我本来也犹豫过要不要全汉,但怕一下子又我滴家在东北了。也没有很多句,各位精英一定不会有阅读障碍的(肯定)。   另外Linda是隔壁许可娜的妈妈。梦幻联动有木有。许可娜为啥叫这个名,因为是英文名Cora译来的呀。 第六十五章   不知不觉,走到了他最喜欢的地方。长长的水族箱,脚下的地毯摇曳着水波纹。成群的鱼,像万花筒里花花绿绿的塑料片。   他抬手照了张照片,发给黎英睿:“又来了。海底二十米。”   意外的,没有秒回。   看来黎总也是有正事儿要做的。他有点小失落,把手机揣回兜里,仰头看一只飘来荡去的海龟。   看着鱼缸几乎是催眠的。余远洲打了个哈欠,开始睁着眼睛梦游。   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想起他学生时代的舍友。那时候他是整个寝室最勤快的。去食堂打饭,要题库,复印资料,从来都是一手四份。回来推开寝室门,剩下那仨就像动物园里的猴儿,从床上探脑袋伸胳膊,喊着「余爸爸赏一口」。   那时候真快乐啊,随便什么都能乐得喘不上气。后来毕业了,各自天涯。临走的时候说好再聚,如今已然变成了点赞之交。   余远洲想,人和人的缘分,大抵都是如此吧。善缘如此,虐缘亦然。时间对一切都是公平的,没有不散的宴席,也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曾经,一看到丁凯复,就吓得后背淌汗。在D城活着,总觉得D城就是整个世界。而丁凯复,就是世界里的终极BOSS,躲也躲不开,逃也逃不掉。如今走出来了,再想想也就那么回事儿。   比D城更大的是市,比市更大的是省,比省更大的是国。连国门都迈出来了,再看D城,也不过是沧海一粟。   明明世界这么大,当初怎么就一门心思想死呢。   这时一声孩子的叫嚷,把他从梦里惊醒。   “Polar bear!Polar bear!”(北极熊)   余远洲顺着声音看过去,就见一个北极熊人偶往这边走。那人偶简陋而魔性。没有撑,布料软塌塌地挂在身上。里面的人腿还贼长,莫名有点变态。戴着缎面红领结,胳肢窝下夹着一把玫瑰。   余远洲饶有兴致地看,以为是水族馆的吉祥物,来回溜达逗小孩儿开心的。   人偶越走越近,在他面前停脚了。没手指的熊掌,笨拙地把胳肢窝下的花夹出来。余远洲刚想帮它一把,就见它单膝跪地,向他捧起手里的玫瑰。   昏暗的蓝色灯光下,水波纹在它身上轻轻地晃。两个黑塑料的眼睛,竟没来由地深情款款。   余远洲没想到它会来这么一出,连忙伸手去扶。   即便身在异国,他的芯子还是华人。对他而言,跪是极具侮辱性的动作,就算是单膝,他也受不得。   可人偶却不肯起,只是固执地把玫瑰往他跟前递,直要怼他脸上了。   余远洲这才看到花束中央插着一张心形卡片。卡片上用马克笔写着「Happy Birthday」。   那几个英文字母丑极了,感觉把笔给真熊,写的都能比这好看。   余远洲oh了一声。一直听说这里会给孩子准备生日惊喜,没想到他这个大老爷们儿也有。   他连忙从花束里抽了一只,又往上搀人偶:“Its very kind of you。Dont kneel down,please,Dont kneel down。(谢谢你,但别跪了,你别跪了)”   周围响起了哄笑。不是恶意的笑,却也足够让人脸红。   这种又逊又纯的气氛,让余远洲忽然就想起了丁凯复。   从以前就是,丁凯复这人不管做什么,都带着一股丢人现眼般的努力。小狗儿似的,要想吃桌上的骨头,就想方设法地够。支腿拉胯的,急得直吭吭,也不管丢不丢人。   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从不在乎别人怎么看自己。   余远心里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丁凯复这人就是个混账。该恨,该忘。   可他总是梦到丁凯复。不仅是可恶的模样,还有两人之间为数不多的温情时光。   他也总是想起丁凯复。看到玫瑰会想起他,看到高个子会想起他,看到有人抽烟会想起他,和黎英睿发消息会想起他。   就连现在,看着眼前这个丑人偶,都能想起他。   这条名叫丁凯复的大虫子,在他的心室里日夜啃食。   一刻不停。一刻不停。恨不能彻底,忘亦不能彻底。   余远洲忽然觉得特委屈,就像是被老天爷给穿小鞋了。别人的恨都落在外面,只有他,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却只能不断地恨自己,恨思念着丁凯复的自己。   委屈是最难承受眼泪的,他鼻腔一下子就酸了。   余远洲微微仰起头控眼泪,手还在拽着人偶,嘴里喃喃着please dont(别这样)。   人偶站起身,猛地就抱住了他。   薄薄的软毛料子下,是坚硬的躯干。就这么一瞬,余远洲心脏咯噔一声。   他条件反射地推了它一把,往后踉跄两步,坐地上了。   人偶愣了下,弯腰要扶他。可余远洲已经进入了恐慌状态,也顾不上什么nice不nice,kind不kind。撂下一句sorry,连滚带爬地跑了。   憋着气不停地跑,等跑出了大门,阳光明晃晃照在身上,他才拄着膝盖停了下来。   头发湿了,胳膊上起着一层鸡皮。他找了个长条椅坐下,呼呼喘着。   兜里的手机嗡了一声,黎英睿回消息了:“鲨鱼怎么不吃小鱼。”   余远洲抹了把汗,抖着手敲道:“睿哥。我有点害怕。”   “怕什么?”   “丁会不会追到这里?”   对面沉默了能有半分钟,回道:“不会。”   隔了十来秒,又紧了两个字:“别怕。”   作者有话说:   今天更晚了,因为我大脑有点便秘。给我两天整理下思路,咱继续周四见嗷! 第六十六章   Linda已经睡下了,余远洲在厨房撕烤鸡。   也不是晚饭没吃饱,只是他强迫自己多吃点。   抑郁症让他在半年掉了20斤称,瘦得像他妈铁锹站起来了。   余远洲虽然不如gay精致,也比一般直男爱美。他觉得对于自己这个身高骨架,怎么也得75kg才算有老爷们儿样。更别提在这个遍地大块头的美国。   烤鸡不好吃。这边做东西不精细,基本杀时候啥味儿,吃时候啥味儿。里面还带着血水,感觉送兽医那儿都能给救活。他腥得有点恶心,想给自己倒杯柠檬茶。   手里的鸡肉刚放下,桌上的手机嗡嗡地响了。余远洲瞟了眼号码,神色一凛。手都没来得及擦,迫不及待地划了接听:“哎,王哥。”   “小余啊,白名单审批过了。我把乔季同账号发你短信,以后你就往这上汇。账户名是监狱名,账号是个人收款号。一个月不能超两次,总金额不能超五百。”   余远洲本来挺高兴,一听金额好不失望,连语气都忘了粉饰:“就五百?”   “五百都多!这是监狱,不是大润发。本来不是直系亲属都不能让汇,你知足吧啊。对,你那汇款得国内卡,跨境不行。”   “东西能给送吗。”余远洲问。   对面拒绝得斩钉截铁:“不行。”   “就送点书,衣服,也不行吗。”余远洲紧紧攥着手里的擦手巾,“王哥,钱不是问题。”   “不是钱的问题,那是硬性规定。哎,你当我是为了钱啊,我是冲着你这个心。规定之外有人情,但也得有时有晌。”   这话已经算顶不高兴了。余远洲暗道糟糕,自己刚才那话说得难听了。在海外独来独往了一年,连这些基本的世故都给忘了。连忙笑着陪礼:“不好意思啊王哥,我着急了。”   对面叹了口气:“你要实在担心,就给他写信吧。像他这种三无犯,在里边儿没人看得起。你给他写信,让知道他外边儿有人惦记。”   “电话可以吗?”   “电话得他打给你。你那是国际线,多贵呢。电话费都得犯人自己掏。”   “啊。那我写信吧。”   “你也不用太担心。那小子挺勤快的,干活也利索,踩缝纫机一个月能挣个百十来块。过得不算太差。”   这话没安慰到余远洲,反而把他心给揪得更紧了。   不算太差。什么叫不算太差呢。   余远洲没坐过牢,对监狱里边儿没概念。但他知道一个事,是绝对正确的:里面的坏人,要比外面多得多。   就算不都穷凶极恶,也不会有什么好饼。小孩儿在外面都让人可劲欺负,那在里边的日子,得咋熬啊。   一个没有人权,自由和尊严的地方,什么叫活得不算太差?没死,没病,没缺胳膊少腿,是不是就叫「不算太差」?   余远洲悻悻地挂了电话,看着短信页面上那串冷冰冰的字。   X市监狱管理局 分局三监狱 第二监区 乔季同。   他瘫在椅子里,心脏直抽抽。   在美国这一年,前半年他自顾不暇。后半年他四处打探乔季同的消息。   可他和乔季同非亲非故,正规门道都不搭理他。后来实在憋得没招了,给黎英睿发了消息。   他本来没抱太大希望。黎英睿虽然有钱,但不是「道上的人」。这种需要广阔人脉的事,不一定帮得上。   但没想到,黎英睿立马就给他安排了。为了让他安心,还把乔季同所在监区的狱警介绍给了他。   事儿妥了,得跟黎英睿说一声。余远洲刚要发消息,手顿住了。脑子里晃过一个念头。   他放下手机,拉开冰箱门,给自己倒了半杯柠檬茶。端着杯子走到窗边,看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   从前他没想过这个问题,但当下他突然察觉了。   为什么。   黎英睿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   虽说段立轩和Linda对他也很好,但那都是循序渐进的。段立轩也不是见他第一面就要给他当哥,Linda也不是上来就叫他儿子。   但只有黎英睿,这人上来就满格的好,好得都有点殷勤了。   余远洲自认没给对方带来什么好处,反而处处累赘。   这世上没有铺垫,上来就满格的爱。想来想去也就只有一种:父母对子女的爱。   想到这里,余远洲被自己给傻得乐出声。   是不是有大病。   他抓起手机,点开和黎英睿的对话框:“睿哥。”   对面仍旧是秒回:“在。”   “我能给季同打钱了。谢谢你。”   对面回了个五万块的转账。   余远洲知道,五万块是软件的上限,不是黎英睿心意的上限。   他没点收款,发道:“我觉得。”   “什么?”   “你想给我当爹。”   「对面正在输入」足足显示了一分钟。   “给你当什么都行。”黎英睿发道,“只要你能好。”   余远洲脸又腾一下烧起来,手机摁灭扣在桌子上。   这人怎么···怎么这么那个!   手机再度嗡嗡响了起来,是黎英睿的电话。不是语音通话,而是号码打来的国际长途。   余远洲划了接听,害羞地开玩笑:“刚发消息要给我当爹,转头又搞什么?”   对面沉默了足足能有四五秒:“咳,我下周正好要去美国出差,顺道去看看你和Linda。下周六方便吗?”   “睿哥要来?!”余远洲口气里是藏不住的兴奋,“见睿哥还什么方不方便!睿哥去哪儿出差?纽约?我去找你吧。”   “嗯,不用,还是我去找你吧。正好也看看Linda。”   作者有话说:   黎大哥放下手机。沉思。给大狗打电话:你…玩儿这么大?   周四啦!是不是都开学去了?让我康康还有几个银! 第六十七章   周六是个干热的晴天,黎英睿中午到的,身后跟着个叫肖磊的保镖。   余远洲从照片上见过肖磊。那时候就觉得这小子不是池中物。如今见到真人,心下更是惊叹。挺拔板正,带着军人的利索。寸头浓眉单眼皮,眉宇间一股少年狂狷之气。穿着迷彩裤大头靴,俩腿像汽车减震器的弹簧,感觉一脚能蹬死头驴。   这小子对他和Linda都颇为冷淡。算不上无礼,但能感觉到没被放在眼里。黑眼珠子里就映着黎英睿一个活物,像认主的獒犬,连主人去趟厕所都在门口守着。   Linda在厨房里一边唱歌一边忙活,余远洲给两人倒了点开胃的利口酒。   肖磊鼻子尖在杯口嗅了下:“饮料?”   还没等余远洲答话,黎英睿扭头对他解释道:“是一种蒸馏甜酒。度数不高,开胃用的。”   肖磊冲黎英睿咧嘴憨笑了下:“果酒呗。”   他把自己那杯推了回来,对余远洲道:“下午开车。劳烦换杯水。”   余远洲惊讶道:“下午走?不住一宿?”   黎英睿抿了口酒,做出个遗憾的表情:“晚上回纽约的航班。明早有个会,还没怎么准备。”   “这样。”余远洲难免失望。他转头去厨房给肖磊拿水,顺便告诉Linda黎英睿下午就走。Linda懊恼地说自己房间都收拾出来了。俩人就像那空巢老人和空闺媳妇儿,对着脸伤嗟半天。   等余远洲拿着矿泉水出来的时候,就见黎英睿和肖磊正在饭桌旁说话。并排坐着,脑袋挨得很近。黎英睿应当是在交代事情,右手食指在左手掌心上有节奏地点着。肖磊含情脉脉地看着他,俩眼珠像是刚洗出来的巨峰葡萄,又黑又亮又水灵。嘴上答应着,还顺手给黎英睿摘肩膀上粘的头发丝儿。   余远洲看着俩人,心道这也太黏糊了。像放凉的拔丝地瓜,一筷子扎走一盘子,掰都掰不开。   他心里不是滋味儿了。但他不敢深想这份嫉妒的源头,他怕自己难堪。   索性也不再看了,进厨房帮Linda做饭。   Linda为了招待这个干儿子,提前一周就驱车十几公里采买。一顿午饭,规格赶上过圣诞了。   她好久没见到黎英睿,整个人都是亢奋的。像是拧开的水龙头,哗啦啦地讲。   黎英睿千人千面,他向来知道怎么讨人欢心,气氛一时间热闹非常。   余远洲不算开朗那一挂,英语也没那么流利。这俩人说上了他也插不进话,只在一旁嘴角噙笑地听。   一边听一边在心里犯嘀咕。黎英睿这人,面对面和发消息,真就跟俩人似的。   面对面的时候,你能感到这人十分博学多才,哪怕他只是在跟你说家常。可一到了发消息,就变得单纯真诚,像个大孩子。平心而论,余远洲更喜欢隔着屏幕的黎英睿。眼前这个精致的男人,总像是别人似的,让他觉得远。   “睿哥,别光说话,来吃点水果。”余远洲把洗好的车厘子往他前面推了下。   还不待黎英睿说话,肖磊已经把碗推回来了:“睿哥对这玩意儿过敏。”   余远洲愣了下:“不爱吃?”   黎英睿笑眯眯地摆手:“心领了。不是不爱吃,是我对蔷薇科果实过敏。”   Linda也在旁边解释:“Victor吃不了,会出疹。”   这话像个重磅炸弹,轰隆一下在余远洲耳边炸开。   「车厘子,你喜欢吗?」   「你喜欢的我都喜欢。」   为什么要说谎?余远洲嘴唇动了动,想问,却又不知道从何问起。   再看饭桌上言笑晏晏的男人,恍惚间竟然不认识了。   黎英睿没待多久,吃过午饭就着急要走。Linda忙前忙后地给他装东西,黎英睿连连推脱。这个过不了海关,那个不让带的,推了半天,还是剩下两大袋。   Linda搂着他的脖颈哭哭啼啼:“Victor,你长大了,我也老了。以后的面,就见一面少一面了。”   黎英睿安抚般拍着她的脊背:“我年底会来给你过二十岁生日。”   Linda破涕为笑:“Honey-tongued(小甜嘴)。”   肖磊已经把东西装上了车,黎英睿对两人正式道别:“Linda,谢谢你帮我照顾Macro。Macro,好好养病。有什么困难,都可以联系我。”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正事儿的话打我号码吧。”说罢扭头往车上走。   余远洲心底一酸,朗声唤道:“睿哥!”   黎英睿扭过头看他。男人脸上挂着疏离礼貌的微笑,看他的眼神,就像是看一个不太熟的朋友。   余远洲忽地就退缩了。他拼尽全力龇出一个假笑:“回程注意安全。”   黎英睿应了一声,矮身坐进了车里。放在车窗对琳达眨眼睛:“Take Care(保重)。”   车拐出了院子,Linda枕着余远洲肩膀抽泣。   午后的阳光明晃晃的,阳光里是粉一样的浮灰。余远洲呆愣愣地看着面前的院子。眼前的一切都像是隔了层雾,梦似的。   刚修剪过的青绿草皮,红陶盆里开的粉紫色天竺葵。院门口摆了两只仿真天鹅,那是他特意买的。因为黎英睿的WX头像是一处水上景观,游着两只鹅。   可能因为是假的,黎英睿没看一眼。呆头呆脑的两只鹅,笑话似地杵着。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大伙还记不记得,段甜甜曾经给余哥买过湖边别墅,那时候余哥说了一句:从卧室能看着湖,还有大鹅。   甜甜心里:原来洲儿喜欢鹅。   大狗追妻:瞎子,远洲喜欢什么。   甜甜沉思:大鹅。   大狗:OJBK。养鹅!头像也换成我养的鹅!   洲洲(看到头像):原来睿哥喜欢大鹅。   磊子追妻:不知道睿哥喜欢什么。   洲洲:我觉得睿哥喜欢大鹅。   磊子:懂了。养鹅!于是在老家院子里养了一群鹅。   过年回老家,黎大哥看着那一院子鹅,心道原来小狼狗喜欢鹅。大手一挥,出钱开了个农场给他养。   大狗一看,呦呵,磊子这里可以进货?太好了,我买买买。   最后,饲料厂的老板开上了奔驰(神经病啊) 第六十八章   这天晚上,余远洲没有给黎英睿发消息。他躺在床上,一页一页往前翻他们曾经的对话。   亲密热枕的话,情话似的。   礼貌冷漠的笑,外人一般。   一冷一热往复交替,把他那颗破破烂烂的心,来回煎熬着。   一个模糊而可怕的念头,逐渐浮现在脑海。   这个给他温暖陪伴,真诚可靠的黎英睿。   那个面带礼貌微笑,虚假疏离的黎英睿。   他们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嗡。嗡。嗡。   手心连着震了三下,是黎英睿的消息。连着三条,小女朋友似的。   “今天忙?” “干什么呢?” “怎么不给我发消息?”   余远洲盯着那三句话,大气都不敢喘。脑海中两种声音互相拉扯。   一个让他问清楚,一个告他装糊涂。   “还好。”余远洲回复道,“在吃车厘子。”   “这么爱吃?”   “你又不吃。买了太多,再放就坏了。”   “怎么不吃。你喂我,多少都能吃。”   余远洲的心就像拴了个大石头,被人呼啦一下从悬崖边悠了出去。   太违和了。虽然这种违和感一直有,但在今天,和黎英睿面对面以后,尤为强烈。   他怎么也无法想象,那个西装革履的矜贵男人,打出「你喂我,多少都能吃」这句话的样子。   余远洲的发送框里钉着黑洞洞的五个字。   「你不是睿哥。」   拇指不住地哆嗦,死活都摁不下发送键。磨叽了十来分钟,到底是没发送,关了机。他把手机锁到抽屉里,就像是封印一个脏东西。   连着两天,他都没拉开抽屉。浑浑噩噩,惶惶不可终日。   余远洲不傻,相反他十分聪明。但他偶尔,憎恶自己的聪明。他强行截停了自己的大脑,因为他知道,再想下去,就一定会想到那个人身上。   如果腰上这根钢缆不是黎英睿,那就让它做个无名氏吧,可千万别是丁凯复。   他像个把脑袋扎土里的鸵鸟。想被蒙在鼓里,想变得愚蠢无知。   他妈的。他怎么就不能变成个傻B呢?!   可事实不是你不看,就不存在的。它会向你走来,一直向你走来。过一天,近一些,直到走到你面前,一把扯下你的蒙眼布。   三天后的傍晚。   余远洲下班回来,刚一进屋就听Linda在打电话。正想上楼,Linda伸手招呼他:“Macro,正好Victor找你。”余远洲不想接,但Linda已经把手机塞他手里了:“你聊着,我锅要糊了。”   余远洲只好接了过来,不冷不热地叫了一声:“睿哥。”   黎英睿那特有的,播报新闻似的声音从听筒穿出来:“晚上好。这两天怎么样?”   精致的,虚假的。悲伤是假的。高兴是假的。   播什么新闻,用什么口吻,切换都用不上一秒。   余远洲曾对这份冷静憧憬不已,如今却避如蛇蝎。   你若是再稍微有人气儿一点,我又怎么会起疑呢!   他知道自己这是撒邪火,可人心有时候就是这么自私。   “挺好的。睿哥回国了没?”   “还没。下周回去。”   余远洲走到窗边,手指抠着纱窗网:“睿哥也挺忙的,没事挂了吧。”   “等一下。”黎英睿语气里染上了一丝僵硬尴尬,“你怎么···不回我消息。”   “什么时候?”余远洲抬起脸,看着天边铺的夕阳,“睿哥从没给我发过消息吧。”   对面是长长的沉默。良久,响起一声轻叹:“你都知道了。”   轻飘飘的五个字,重雷一样炸在耳边。余远洲的手指蓦地收紧,纱窗上留下三个大洞。   就说打破沙锅问到底究竟有什么好处?他妈的蒙在鼓里多开心!!   黎英睿听他不说话,试着劝了一句:“你要恨他,就利用他。骨气和生气都是不值钱的,只会让自己受伤。”   余远洲深吸了一口气,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颤得太厉害:“睿哥。你为我安排这么多,让我认识了Linda。我很感激你。非常感激。我会报答你,尽我最大能力。但是为丁凯复而打的电话,往后还是不要再打了。”说罢果断切了通话。   嘟——   外放的忙音,在安静的房间里分外清晰。   黎英睿挂了电话,对沙发上的男人耸肩膀:“你也听着了。”   丁凯复垂眼看着手机屏,长长一串都是自己的消息。   “都他妈赖你。没事儿去看个JB。”   黎英睿翻了个白眼:“你属癞蛤蟆的?可真能赖。”   “不管!你给我捅漏的,你得给我接上。”   “我说丁老板,你讲点道理吧!”黎英睿在他对面叠起腿,“我们之前谈好的。两年,你用我的名义联系余远洲,仅限做朋友。你私自过线,打情骂俏地撩骚,我都给你兜着。可你这都要给人当爹,还让我怎么演?”   “少跟我来假假咕咕这套!”丁凯复皮鞋往茶几上一撂,“你不就是想加筹码?可以。条件随便你提。”   黎英睿抱起手臂歪头看他,手指在胳膊上有节奏地敲打:“嗯。你不是黑白都吃得开?我想借你的手,往泥里划拉一把。”   丁凯复不耐烦这种夹心饼干似的话术,挥手道:“有屁直接放。”   “环业最近新出了一款APP,有盗用浩优技术的嫌疑。浩优这种十来人的小虾米,去报案也掀不起波浪,还希望丁老板能帮忙打点。”   丁凯复冷笑一声:“前阵子注资浩优科技五百来万,是不是分儿币没挣着?怎么,急眼了?想玩儿栽赃同行这一套?”   黎英睿眯起眼睛:“说话别这么难听。什么叫栽赃。这叫维权。”   丁凯复甩了颗烟叼嘴里:“呵。放个屁都得调音儿。你安排妥了给我个邮件。”   这时候肖磊端着温水过来,放到黎英睿跟前:“睿哥,吃药了。”   黎英睿接过来,低头掰药片泡罩的铝膜。   肖磊看着丁凯复手里的烟,皱眉道:“丁总,回屋抽吧。睿哥有哮喘,闻不了。”   丁凯复掏打火机的手顿住了:“不早说。可别他妈死我跟前儿。”说罢站起身,对肖磊招了下手,“肖儿,你来我屋取个东西。”   肖磊应了一声。脚跟着丁凯复往外走,眼睛还黏在黎英睿脚上。   丁凯复走到门口,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对黎英睿道:“你往后离远洲至少十米,别把他给传染了。”   黎英睿正仰头吞药,听到这话眼睛立起来了。   丁凯复刚关上门,就听里面一句闷声的骂:“要能传我第一个就传给你!”   作者有话说:   洲洲:栽来栽去还是这个王八蛋!   丁狗:我没追到老婆,你们谁都别想消停!   磊子:睿哥今天皮鞋底居然是红的!   黎大哥:谁别想白占我便宜,过来给我挣钱! 第六十九章   余远洲挂了电话,晚饭都没吃就回了房。他在床上泄愤似地扑腾,像一条打挺的鱼。   人总是马后炮。知道了结果往前推,才发现一切都那么显而易见。   一个人,再怎么表里不一,也不会连学识都丢掉了的。   黎英睿这种档次的人,是绝对不会问出「鲨鱼怎么不吃小鱼」这般孩子气的问题。也绝对不会说出「你喂我,多少都能吃」这种土掉渣的撩骚。   可是他怎么能去承认?他爱上的人,他憎恶的人。砍他的人,救他的人。他心心念念的人,他避之不及的人。都是同一个人,都是丁凯复!   第一个还没忘,第二个就赶着来了!为什么不肯放过他?他都逃到地球背面来了,为什么还不肯放过他?!   真他妈恶心啊。想起自己这一年,和丁凯复隔着屏幕暧昧,余远洲恶心得想吐。   他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翻起来,拉开抽屉拿出手机。要不把这滔天的羞愤宣泄出去,他能把自己给憋死。   刚摁开机,提示音就一声紧着一声,放鞭炮似的。   “我爱你。” “我想你。” “我错了。”“你骂我吧,别不理我。” “我想你想得睡不着。” “今天的月亮好黄。” ....   这些琐碎后,是恐怖至极的一连串名字。   “远洲”,“余远洲”,“洲”···   像是冥府来的消息,索命鬼的喃喃,让人脑门发凉,脊背发寒。余远洲后背都湿了,心脏咣当直响。   丁凯复带给他的可怕回忆,河水泛滥一般冲荡着他的神经。   金鹿酒店摇晃的玻璃吊灯,墓碑上凄然的父母姓名,在自己家里被绑着侵犯,停车场那晚的耻辱难堪。还有段立轩染血的鸽子蛋,乔季同被他连累成了杀人犯。   最后是那个雷雨的夜,他在绝望中划烂自己的手腕,孤独地承受着死亡的恐惧和痛感。   余远洲惊叫一声,手机摔到了地上,黑了屏。他在屋子里来回踉跄,胸口像被人破开了个大洞,汩汩淌血。止也止不住,擦也擦不完。   最后余远洲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是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他趴在卧室门口,上半身在外,下半身在内。阳光在地板上打出光斑,正好笼着他两条腿,滚烫的,像是被绑在刑架上烧。   他浑身疼得厉害,爬了好几次,都没爬起来。   这时Linda正好推门出来,看到他惊叫着过来扶他:“godness!have to call ambulance?(我的老天爷,要不要叫救护车?)”   “没事。我没事。我得去...上班...”   他咬着牙从地上爬起来,不顾劝阻地回屋开始换衣服。   衬衫,领带,西服,皮鞋。Linda还跟他说了什么,但他已经听不清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准想再这件事。   他好不容易从湖里爬出来一半儿,万不能再让自己沉底儿。   工作。不停地工作。图纸,资料,会议,企划。   找事干,不停地找事干,直到累得不行倒头就睡。眼睛一睁,仍旧是找事干,不让自己闲下来一秒。因为只要得了空,就忍不住去回想这件破事儿。想一遍恶心一遍,恨不得攮自己几刀。   连轴转的第三天,余远洲刚下班,就在大厅被人叫住了:“余远洲!”   在这里大家都叫他Macro,冷不丁叫他本名,还真把他给叫愣了。回过头,就见一个寸头小子冲他大步走来。   “肖磊?”余远洲四下看了圈,“睿哥来了?”   “睿哥没来。”肖磊在他面前站定,“能占你半个钟?”   余远洲对肖磊的印象并不好。一是因为阵营问题。在他心里,自己和段家装一个筐。而肖磊,自然装丁凯复那一筐。   二是第一印象。不谦卑的年轻人,大抵不招长辈待见。这是人心的真理,余远洲亦不能免俗。   他也不虚与委蛇,单刀直入道:“为了睿哥,我随时奉陪。要是为了丁凯复,永远没空。”   肖磊还敛眉思索了一下,问道:“对半儿怎么算?”   “什么叫对半?”   “我是为了丁总的事儿来。但没办成,睿哥损失。”   余远洲一听这话,更来气了。狗改不了吃屎,自己身边这几个人还不够他祸祸的!   “你呢。”余远洲问肖磊,“你为谁来的?”   肖磊毫不犹豫:“睿哥。”   余远洲叹了口气:“走吧。公司门口有家Tullys(咖啡店)。”   这个时间没人喝咖啡,店里空得很。余远洲要了两杯冰拿铁,找了个靠角的位置坐下。   肖磊从背包里掏出一个A4大的文件本撂到桌上:“我就负责传话,你听着就行。”   余远洲喝了口拿铁,没说话。   肖磊把本子掉了个儿,推到余远洲跟前翻开。   第一页是大楼的效果图和施工照片。   “去年8月,丁总在L县二中捐了栋教学楼,命名余光林楼。今年已经开始动工,一楼预备放余光林的纪念铜像。”   就这一句话,余远洲那口拿铁差点没喷出来,像是喝出了美洲大蠊。   “他有毛病?!”   肖磊对余远洲的质问没反应,像个按照程序走的机器,又翻开了下一页,“去年9月,丁总成立助力基金,投入五百万,用来资助报考师范的贫困学生。”   “去年10月,银拓安保获得省AAA级模范劳动关系和谐企业称号。”   “去年11月···”   “不用念了,我不想听。”余远洲打断肖磊道。   肖磊抬腕看了眼表:“还有十分钟。”   余远洲别过脸:“你回去交差吧。告诉他,别想用任何人威胁我,也别想用我去威胁任何人。这世上还有王法,我一辈子都不会向他屈服。无论死多少遍。”   “你等一下。”肖磊捞过旁边椅子上的双肩包,掏出一个花壳的小笔记本,本子上别着只亮闪闪的自动铅。   他翻开本子,摁了两下笔:“再说一遍。”   余远洲看着这套梦幻紫水晶的行头,问了一嘴:“你有妹妹?”   肖磊笑了下:“我妹子大了,不用这些。这瑶瑶送的。”   黎思瑶是黎英睿的闺女,今年7岁。小孩儿一岁没了妈,从小就保姆带。三四个大人天天围着个女娃子,宠着惯着伺候着,给惯得骄纵霸道。黎英睿也知道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儿,就想给闺女找个新妈。相了两三个,全被闺女给折腾黄了。就是不要,就是嚎。不要阿姨,阿姨丑八怪,阿姨眼睛像金鱼,阿姨臭美大辣椒。那一闹起来,谁都不行,就得爸爸抱。   这么个小霸王,能送东西给外人也是相当够意思了。看得出来黎英睿和肖磊关系十分亲密。   余远洲不喜欢肖磊,可他在乎黎英睿。一想到黎英睿被自己连累,他心里就不大好受。丁凯复那种人,谁对上谁倒霉。   他叹了口气,道:“你告诉睿哥,不用让着他。丁凯复这种人,是吃别人惧怕长大的。你越怵他,他越来劲。”   肖磊摇头:“丁总动不了睿哥。”他写完笔记后斟酌半晌,说道,“我不是为丁总说话。但他这一年变了很多。能看得出来,他想去做个好人。”   余远洲怔了下,但很快收拾起了情绪。他摇头道:“这世上本就没什么好人坏人。只有做好事的人,和做坏事的人。做好事的丁凯复,仍旧是丁凯复。”   肖磊把这句话也记到本子上。抬腕看了下表,开始收拾东西:“30分钟到了。”   余远洲跟着起身:“文件夹你也拿回去。”   “丁总让我交给你,”肖磊说道,“你不想要就扔了吧。”   余远洲本打算直接扔店里垃圾桶,但转念一想里面有些个人信息,也就忍着恶心揣包里,寻思回去在院子里烧了。   “开车来的?”余远洲跟着肖磊往外走,“这边的高速车道窄,晚上开不安全。你在这住一宿吧。”   “不了。我不放心睿哥一个人在酒店。”   天已经暗了,肖磊的脸沉浸在阴影里,没来由得温柔。像烈马屈膝,像宝刀入鞘。   余远洲看着他,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嘴:“你和睿哥···是不是在交往?”   这句话就像是定身咒语。肖磊定在台阶上,从领子里染出来一大片红,摧枯拉朽的,没一会儿就爬满了整张脸。   “还不算。”他握着嘴小声道,“我...正在努力。”   这一下给余远洲也整懵了,啊了半天也没憋出话来。这时肖磊话锋一转:“你刚才说,这世上没有好人坏人。只有做好事的人,和做坏事的人。我想了下,觉得不全对。还是有好人和坏人的。好人多做好事,而坏人多做坏事。”他扭过头看余远洲,用一种沉静的口吻说道:“所以一个做惯坏事的人,努力去做好事。我认为这种转变是有价值的。”   余远洲耐心地听他说完,耸了下肩膀:“你说得倒也没错。丁凯复的转变也许对社会有价值。但对我个人,没有。”   肖磊直接问道:“只要是丁凯复,就不行是吧。”   余远洲斩钉截铁道:“对。没错。”   肖磊点头:“那我知道了。我会转告他。”   作者有话说:   磊子:丁总,人说你俩彻底黄了,你吃屎都不好使了。   大狗:呵。你年底奖金无了。   磊子:??? 第七十章   肖磊回到酒店,已经是第二天早晨。   丁凯复正躺在沙发里,举着一张照片愣神。照片印得有A4纸那么大,瓦蓝的水族箱前,一个修长的背影。灯光昏暗,连衣服颜色都看不清。照片放得又大,都能看到像素点了。可他还是痴迷地盯着,拇指不停地摩挲。   “远洲怎么说?”   肖磊瞟了眼紧闭的卧室门,不答反问:“睿哥还没起?”   丁凯复转动眼珠瞅了他一眼:“你是不是看上他了?”   肖磊欲盖弥彰地咳了一声。心道全世界都看出来的事,就黎英睿看不出。或者说看出了,装没看出。   想到这,他心里不太好受。蔫嗒嗒地坐到丁凯复对面:“合同里没规定不能追任务对象。”   丁凯复坐起身,嗤笑一声:“你觉得他能看上你?”   这话相当一阵见血。黎英睿什么人?那是D城数一数二的投资公司老总。富甲一方的黎家长子。   自己算什么东西?农村出来的穷小子,高中都没上过。丁凯复一个月给他开两万,这在保镖行业里算大方。可架不住他拖家带口。两个上学的小崽,高位截瘫的娘,还有一屁股的债。两万块钱根本不禁花,一扯吧就没了,到头来还是穷得直响。   不用丁凯复提醒他,他知道自己配不上。知道这份喜欢是痴心妄想。   他知道,但他不愿承认。此刻丁凯复把事实反问出来,像一种嘲讽,让他心里拱火。   真TM招人烦。自己追个工程师,一天到晚鬼鬼祟祟低三下四,还有功夫在这儿笑别人。   肖磊冷哼一声,拽过自己的包往外掏本子:“丁总还是操心自己吧。”   果然这话一出,丁凯复脸上的笑瞬间冻住了,紧接着眼神开始闪躲。就像是明知自己没考好的学生,等着老师公布成绩。   肖磊翻开本子:“文件夹我念了一半,余远洲不想听了。”   “你念到哪儿?”   “念到优秀企业那儿。”   “别墅呢?我给他在湖边买别墅的事儿呢?我造了小公园,养了大鹅。白的黑的都有。”丁凯复懊恼地道,“你这个念的顺序不对!瞎子说远洲喜欢鹅,你就应该先念这个!”   肖磊看了他一眼。寻思就余远洲那态度,别说造小公园养大鹅,就算造侏罗纪公园养翼龙都不好使了。   “他托我稍了几句话。”   还不等肖磊念,丁凯复插嘴道:“你等等。”他从烟盒里磕出根烟点上,猛劲儿吸了一口,然后摁灭在桌面上。   这口烟闷在嘴里,才对肖磊抬手,示意他说话。   “这世上本就没什么好人坏人。只有做好事的人,和做坏事的人。做好事的丁凯复,仍旧是丁凯复。”   “别想用任何人威胁我,也别想用我去威胁任何人。这世上还有王法,我一辈子都不会向他屈服。无论死多少遍。”   “丁凯复的转变也许对社会有价值。但对我个人,没有。”   “只要是丁凯复,就不行。”   肖磊的声音是从胸腹里发出来的。这种军人特有的沉厚感,带着一股毋庸置疑的味道。   百十来个字儿,被他说得就像是板上的钉子,拧紧的螺丝,断然没有翻盘的可能。   丁凯复在沙发里僵着,眼珠都没错。他的脸红透了。那不是害羞的红。是难堪的红。   他知道自己没考好,但没想到一分都没有。鸭蛋。   这回他懵逼了,他以为自己找到了接近余远洲的路——做个好人。   他在这条路上吭哧吭哧跑了一年,结果人家说你跑错了,白扯。更糟心的是,他根本不知道正确的路在哪儿!   这时候卧室门被推开,黎英睿睡眼朦胧地出来。他皱眉看沙发上的丁凯复:“你怎么还在?”   肖磊站起来:“睿哥,吃饭吗?”   黎英睿打了个哈欠:“不怎么饿,给我冲杯咖啡。”   话音刚落,就见丁凯复从沙发上猛弹起来,风一样地出去了。   余远洲这一天过得相当糟糕。   工作连连出错,图纸上那几个破数字乱码似的,怎么都进不来脑子。   晚上下班回来又是抓心挠肝的。想看个电影,十来分钟哪个是主角都没记住。   他扣上电脑,披衣服出了门。   夏末的夜,飘着似雾非雾的毛毛雨。静荡荡的街,像是大狗的湿鼻头,难受地一嗅一嗅,就是打不出那个喷嚏。   余远洲没撑伞,走了好一会儿才发现下了雨。两个肩膀潮嗒嗒的发沉,像是骑了个鬼怪,挥之不去。   他食指抹了下眼角,心里翻搅着难受。他知道自己难受的是什么。是难受自己没出息。   和丁凯复发消息这一年,他再度对这人生了情。所以当看到黎英睿疏离的态度时,他竟有种失恋的痛感。   结果呢,还他妈是这个王八蛋。就好像他喜欢丁凯复是天生的似的。   这怎么能让他不为自己难堪?爱上刽子手的杀头犯,都贱出邪了。   余远洲摘了表,借着昏暗的灯光看腕子内的疤。叠着的三四条,深红的,带着缝合的印迹。   表皮的伤口已经长上了,但是神经和肌腱的损伤还没好利索。尤其是掌长肌断裂后的修复,并不理想。前阵子局部产生了粘连,活动时有轻度的牵拉感。   他右手拇指轻轻搓着腕子内凸起的疤,眸色越来越深。丁凯复,为什么就不肯放过他呢。把他伤得这么深,这么惨,又来演绎这一出情深深雨濛濛干什么呢?   余远洲不相信丁凯复爱自己。因为他了解丁凯复。这人霸道惯了,他只是想要征服。越是逮不着,他就越来劲儿,就像是享受狩猎的乐趣。   就是这么一个混账!应该恨,应该忘!可心里那点情,就跟陈年老锈似的,怎么刮都刮不干净。   这让余远洲感到恶心。对自己恶心。他站在马路上,扇了自己一耳光。随后用手腕抹着脸,委屈地哭了起来。   他讨厌自己这种娘们唧唧钻牛角尖的样儿,可越是自我厌恶,抑郁的黑狗就越是撕扯。周遭的一切都开始远去,他又掉进了湖里。   忽然拐角出现一辆拖车,两道车前灯的强光破开雾气,直直打在他的身上。   时间缓慢地拉长,感官快速地远去。他忽然觉得自己‘消失’了,眼睁睁看着车头冲他扑过来。   伴随着一声尖锐急促的喇叭,他像是被人用铁锹拍了大臂。紧着一股失重席卷而来,强烈的光晃过他的眼睛,天旋地转间除了白什么也看不见。   等四周恢复了寂静和昏暗,他才从那种诡异的消失感中稍稍清醒。   他扶着昏沉的脑袋,迷迷糊糊地拍压在自己身上的人:“Sorry...”   耳边响起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   “远洲。”   这声呼唤,像是一柄钢锥,直直扎进余远洲的太阳穴。他眼睛蓦地睁大,黑瞳孔大大地浮在眼白上,像两个橄榄圈。紧接着他开始抖,抖得像是踩了电门。   作者有话说:   我像那劳模志愿者,一天到晚爆肝。这一章放明天,我怕你们睡不着觉。   双更吧。 第七十一章   丁凯复手掌垫着余远洲的后脑勺,把他搂得死紧。   他一年没碰着余远洲了。隔着照片,隔着屏幕,隔着人偶的软毛料。思念成灾,成宿成宿睡不着觉,就是想。   想他细滑的发丝,想他柔软的唇舌,想他白净的身子,想他锃亮的眼镜,想他稳重的声音。一天想八百遍,想得心里窸窸窣窣长苔藓。   可余远洲的病,让他不敢上前。   刚才跟在他身后,看他打自己,看他哭。丁凯复的心都跟着碎了。初见时,那么有精气神的一小伙儿,生气都别有风情。   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他真恨不得崩了他自己!   “我好想你,远洲。太想了,你回我消息吧,骂我也好,别不理我。”   “起来。”余远洲的声音颤得厉害。   丁凯复没动。他知道,只要起来,就会看到余远洲的眼睛。那双清丽的眼睛里会溢满憎恶,看见他会像见了鬼一样瞳孔放大。   遭报应一样。越是美好的,他越碰不得。碰了就脏,碰了就碎。   “起来。”余远洲又重复了一遍,“我喘不上气了。”   丁凯复摩挲着他的后脖颈。瘦削的肩膀在他怀里抖得厉害,好似下一秒就要散架。   他动了全部的意志力,才勉强把自己从余远洲身上撕下来。嗦了口摸到肉的手指,像是回味。   余远洲住着胳膊起身。曲起膝盖,双手摁着胸口,缺氧一样地喘。   丁凯复跪在他身边,手在半空中顿着,想碰又不敢。忽然他像是想起什么,在身上拍上拍下地摸索。从屁股兜里掏出个车钥匙大的小遥控器,递给余远洲。   “这个你拿着,以后别怕我了。”   余远洲抬起汗湿的脸瞅了眼:“什么。”   丁凯复见他肯和自己说话,脸都亮了:“遥控器。遥控我的。”   他解开衬衫纽,指着脖子上的黑色颈环:“你不是喜欢电我吗?我随你电。”说罢摁下遥控器开关。   他浑身使劲一抖,紧接着连脸皮抽搐了几下。缓了足足能有十来秒,额头通红,青筋都绷起来了。他重新看向余远洲,嘴角衔着讨好的笑。语速很快,带着一种殷勤:“特意从电子厂定的。25的电流。我说再大点,人家不给做了。你高材生,你懂得多。25你要嫌不够疼,我再多找几个厂问问。这遥控器你拿着,以后你就是唐僧,这玩意儿就紧箍咒。你别怕我了,好不好?”   说罢又把遥控器往余远洲跟前递了递。   余远洲往后蹬了两下,眼里的恐惧更甚:“你有病吧。”   丁凯复低下头,凄惨地笑了下:“有。要他妈疯了。我爱你爱到要疯了。余远洲,我爱你。”   余远洲怔了。紧接着心脏密密麻麻地疼起来。   爱他。丁凯复说爱他。他曾经期待过这句话,但如今却是不肯信了。   要是丁凯复爱他,他为什么身处异国他乡?要是丁凯复爱他,他怎么会得这种怨种病?要是丁凯复爱他,他又干什么去自杀?   犯过的罪,偏用爱的谎来遮掩,来达到征服的目的。   这句告白,简直像是一句羞辱,在余远洲的心里掀起滔天怒火。他都认输了,灰溜溜地逃走了。为什么还要追到这里继续给他难堪!   “你爱我?”余远洲拧过手,露出腕子里狰狞的红疤,高声怒吼:“丁凯复,你说你爱我?你爱我的话,我为什么要去死!?我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副鬼样?你爱我,你他妈强暴我,侮辱我!爱!爱你MLGB!到底是你有病,还是我有病!”   余远洲腕内错叠的乱疤,像是成团的肉蜈蚣。丁凯复的心都被那蜈蚣咬烂了。他跪坐在余远洲面前,像是判官堂下带枷的杀人犯。   “我错了。远洲,我知道错了。我补偿你,你给我个机会好不好?”   余远洲看着他,越发觉得不可思议。机会。给个机会。   人死了有没有机会复活?绝症了有没有机会治好?残疾了有没有机会长上?心烂了有没有机会更换?那些个错过的幸福,失去的童年,有没有机会拿回来?   机会!要这世上什么都有机会,哪里来的那些个不幸和苦难!   余远洲连根薅起手边的杂草,一把甩到丁凯复的脑袋上:“丁凯复,你他妈损透腔了!!!”   草根带着湿泥,拍到丁凯复的太阳穴上,留下两条浓黑的印子。   “我有在改。“他面色灰白,眼睛红肿,狼狈地膝行了两步,“我做好人。我做了一年的好人了。每天都在做。”   余远洲摇头:“你的心都是黑的。你做好事,也不过是想换我跟你上床。你不是真心的。”   丁凯复张了张嘴,话没出来,眼泪先出来了。   “我心是黑的。”他微微仰头瞪起眼睛,不让眼泪流得太难看,“但里边儿淌出来的血是红的。就那么一点儿红,都拿来爱你。你告诉我怎么做吧。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   余远洲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你唯一能为我做的。就是从我的世界里消失。”   夜风拂起丁凯复的头发,他支棱在风里,单薄得不行。   余远洲的话听在他耳朵里,像是枪响。他好似听到身后模模糊糊的脆磬,当啷啷啷。   那是射穿他心脏的子弹掉到了地上。   曾经韩秋阳变了,他的心也就变了。如今余远洲变了,他这颗心,也跟着变了。   变本加厉。   爱上一个人的皮囊,爱随色衰。可若是爱上一个人的灵魂,爱与日增。   他心里有种笃定的直觉。不管余远洲变成什么样,他都不会变心。哪怕老成棺材瓤子,哪怕胖成面粉袋子,哪怕烂成白骨架子。哪怕在奈何桥上,孟婆扯着他的脖领子,给他灌三大碗忘情水。   他也还是爱余远洲。这情刻在骨里,烂在命里!   让他放手。他做不到。没余远洲,他活不起。   “不行。”他的头好像很重,重到脖颈已经撑不住,“只有这个,不行。余远洲,我求你,只有这个不行。”   余远洲看着眼前的男人,嘴唇抖了抖。   “我也求过你的。去年清明节那天,我也求过你。”   丁凯复眼睛蓦地瞪大,他扑过来一把抱住余远洲。   “远洲!远洲!!余远洲!!!”   他像个黑色的大塑料袋,里边儿全空了,就剩薄薄一层膜。挂在余远洲身上,在风里呼呼啦啦地响。   余远洲的声音很轻,轻得像是一片枯叶在悄悄碎裂:“你还记得你是怎么对我的吗?你把我弟弟打得满脸是血。你当着他的面儿侮辱我。你说要给我教训,让我出点血,疼一疼,长长记性。”   丁凯复彻底哭开了。他像个下不来台的小孩儿,口齿不清地呼唤着余远洲的名字,恳求一个最后的体面和赦免。   余远洲望着路对面人家的灯火,恍惚间看到了清明节那夜的宾馆。   “我长记性了。”他荒芜着眼睛,嫣红的嘴唇一张一合,“我不该和你斗的。从一开始,我就该离你远远的。我不该为了拖延时间去金鹿找你,我哪怕卖血卖肾,也该凑齐那两百万。我不该进银实地产,不该让你住到我家,不该对你心慈手软...”余远洲的话戛然而止,他狠叼住了下唇。所有的委屈,不甘,痛苦,都化成了一声酸楚的呜咽。   这声憋哭的酸腔儿,钢刀一样,把丁凯复的胸腔捅了个对穿。   他抽噎着说道:“我很后悔。我爱你,我魔怔了。我怕你离开我,怕你不要我。这一年我一直在想,想该怎么做才能挽回你。每天都在想,每天。我有认真在想,远洲,我很认真地在想。”   “我也一直在想。”余远洲吸着气,“我想为什么季同那种好人,要在监狱里受苦遭罪。而你这个王八蛋,却还能逍遥法外。”   丁凯复松开他,抓着他的肩膀盯着他的眼睛:“你想我坐牢?我去,你会原谅我吗?你不是怕那姓乔的小子受气?我去罩他。那你能不能稍微原谅我一点?”   余远洲仰起头看天。灰蓝的天,卡着老海绵一样的脏云片。   又来了。丁凯复那个习惯交换的毛病又冒出来了。   余远洲忽然觉得无比心累,疲惫地闭上眼睛。   “我不知道。但可能会好受点。”   不一定有回报的付出,你愿意吗。   要是曾经的丁凯复,定然会骂一句想屁吃。但如今的他,哪怕只是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愿意去试。   “好。我去。”   作者有话说:   家人们谁懂啊,丁狗掏遥控器那段我码出猪叫了。   大狗啊大狗。妈求你了,正常点吧!   第二刀「掉马」砍完。开始第三刀「铁窗」。   丁狗(迈进监房,邪魅一笑):“呦,小白脸儿。”   小乔(眼珠子瞪出来)(旋风拍门):“管教!我要换号!管教!”   最近在搞真人版人设,看文需要代脸的宝移步微博嗷! 第七十二章   余远洲在草坪上蹬着腿。过度的精神紧张让他犯了病,头脑昏沉四肢瘫软,站了好几回都没起来。他气呼呼地低骂了一句傻B。不知道是骂丁凯复,还是骂自己。   丁凯复伸手要扶,被他一把拍开:“你离我远点,一会儿就能起。”   他手臂撑着地,像只刚出生的羊羔。起了摔,摔了起,看着十分心酸可怜。   丁凯复别过脸抹了把眼睛,脱下西服夹克裹住他:“来吧。我送你回去。感冒还没好利索,别浇雨了。”说罢上来揽着他的腰,手臂穿过他的膝弯。刚要使劲儿,却发现已经抱起来了。   丁凯复颠了下胳膊,心里不是滋味儿。抱一个成年男人,居然跟抱一只猫似的,飘轻。   余远洲想挣扎,可四肢已经不听使唤。他像是个没有筋骨的布娃娃。   雨有点大了。砸在地上,窣窣的。丁凯复的皮鞋跟敲在石板路上,发出咔哒咔哒的脆响。每响一声,余远洲就跟着哆嗦一下。   走了两步,丁凯复也注意到了。他踩掉皮鞋,穿着袜子踩在雨水里。   “我在湖边买了房子,从卧室窗户也能看着鹅。”   “那玩意儿顶能叫唤,特别是饭点儿。”   “黑的和白的合不来,一天到晚总掐。你看你喜欢哪种,剩下的炖了吧。”   他就这么絮絮叨叨地说,从那几只鹅说到两人曾经的家。什么门口的炒菜馆改成火锅城了,什么对门新搬来一家人,什么他炖着汤睡着了,烧糊了余远洲的锅。   丁凯复不是个婆妈的人,如今说着这些琐碎,明显是刻意攒起来的话头。   余远洲一直不说话。他现在头晕得厉害。丁凯复的声音嗡咙嗡咙地震荡在耳边,像是隔着水。   “二中的楼,今年年底就能建完。一楼我准备···”   “不准放我爸铜像。”余远洲开口打断他。   丁凯复见他肯说话,开心得眼睛都弯起来了:“你说不放就不放。都听你的。”   他就这么抱着余远洲在雨里走着。走得不能说慢,只能说慢到家了。跟老太太跳秧歌差不多,走两步退一步。   雨越下越大,余远洲忽然打了个喷嚏。随后头往丁凯复怀里一歪歪,不动弹了。   丁凯复小臂使劲儿颠的他:“远洲!喂!远洲!!”   余远洲没动静。湿发贴在惨白的脸上,死了似的。   这可把丁凯复吓坏了,也顾不得多摸这两下便宜,吭哧吭哧地跑起来。   丁凯复身上很有肌肉。不是健身房练出来的活肌肉,而是硬邦邦的死肌肉,像是在建筑工地上干活儿的工人。   余远洲颠簸在他怀里,恍惚不已。蓦地就想起去年冬天,丁凯复也是这么抱着他进急诊。   回忆一旦起了头,就像是脱线的毛衣,秃噜噜地没完。不仅是两人对面的那些,还有隔着屏幕的那些。   听说看鱼可以平心率,「黎英睿」置办了个两米大鱼缸。在他被抑郁症折磨的那些个夜里,就给他打视频。镜头对着那个大鱼缸,不说话,一陪就是几个点儿。水泵嗡嗡的声响,男人偶尔的清嗓。明亮的阳光,温柔的沉默。   可能是不太会养鱼,死得一茬茬的,每次开视频里边的鱼都不一样。但鱼缸永远是锃亮的,一点苔都不挂。   越回忆越乱,乱成毛线团,卡在胸口。四肢越来越沉,意识越来越远,他最后竟就这么在丁凯复怀里彻底昏过去。   余远洲这一溜达,走出来挺老远。   丁凯复光脚跑了能有十来分钟才到地方,雨水混着汗水,顺着下巴颏往下滴答。   还没等他摁铃,一个胖老太太推门出来了。急忙忙地把人往屋子里领,又是拿毛巾又是拿睡衣的。   丁凯复把余远洲放到客厅沙发上,给他擦脸上的水:“叫救护车。”   Linda已经习惯了余远洲的间歇性昏厥,熟练地给他脱鞋袜。一边忙活一边摇头:“No need.Just take a rest.(不用叫救护车,休息下就好)”   丁凯复不懂英文,今天又没带翻译,就看明白了一个摇头。他俯身和余远洲额头相碰,又把手伸衬衫里摸了下肚子。冰凉。   Linda扭头问他道:“Rabies?”   丁凯复没听明白,只是直勾勾地看着她。   Linda解释道:“Victor just called to say his friend might come to see Macro。Hes called Rabies(英睿刚才来电话,说他一个朋友今天可能会来找远洲。这人叫狂犬病。)”   她哈哈地笑了起来,拍着手道,“Of course its a nickname!You guys have a good relationship(当然我知道这是外号!看起来你们关系真不错)。”   这叽里呱啦的一大堆,听在丁凯复耳朵里不比鹅叫好懂。现在别说黎英睿叫他狂犬病,就叫他臭狗屎他都听不出,统统都点头。   他比划了一个洗头发的动作,指了下余远洲:“他衣服湿了,我给他洗个澡。”   Linda听得懂汉语,只是不太会说。她不疑有他,拿起浴巾递给丁凯复:“Thank U for your kindness(谢谢)。   浴缸正在自动放热水,这会儿已经有小半缸了。丁凯复盘腿坐在地上,把余远洲圈在怀里,小心翼翼地给他脱衣服。   休闲款米色衬衫,黑色九分裤,露出一截脚踝。丁凯复虎口轻攥着那截脚踝,邪火蹭蹭往脑门上蹿。   穿得板正素净,良家妇男似的。可又偏露出这么一点白肉,往死里勾他。   这一年,但凡是沾点余远洲味道的东西,全被他拿来用了个遍。裤衩睡衣枕头这些贴身的,属于重灾区。被他祸祸的一条不剩,僵巴巴地攒在柜子里,不舍得洗。这些是硬菜,小零食更是数不清。什么毛巾围脖啦,小凉被啦,甚至笔记本电脑键盘,都被他拿来蹭过。   他本就性欲旺盛,一周不来个三四发不行。如今硬生生憋一年,就算是余远洲一根头发丝儿,都能让他原地发倩,更别提本尊搁眼前。   他眼珠子在余远洲身上来回剐,脑海里小人打架。他已经下定决心不再强迫余远洲。那这趁人之危,实属灰色地界。不进去算不算强迫?蹭蹭算不算强迫?再不济,亲一下总行吧,亲一下应该不算吧。   激烈的性欲,浓厚的爱意,阴郁的克制。   打得激烈,都开始互相扔手榴弹,炸得他满脑开花。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压着余远洲在浴缸里啃上了。两人都泡在温水里,不着寸缕。余远洲生得白净,乳的颜色也浅。被嘬了几口,成了嫣红的小尖,从水面怯怯地浮出来。   丁凯复低头看着,头皮阵阵发麻。就好比那饿了七八天的狗,看着一盆子肉。甭说什么克制小人,现在就是耶稣来了,举着十字架照他脑瓜子哐哐砍,也不好使了。   哗啦啦的水声回荡在狭小的浴室里,震耳欲聋。   身体被压挤,呼吸被掠夺,难耐的异物感。   余远洲有点醒了。   作者有话说:   余哥:看电脑看久了,眼好干。   丁狗:眼睛忽闪忽闪的,勾我。   余哥:网购尺码小了,将就穿吧。   丁狗:露一截肉,勾我。   ——   这周工作贼忙,下班回来都九点多了。   就早上六点到八点有空,全部拿来写文。今日妹油二更,因为我今早没爬起来(诶嘿)。   微博只回评论不回私信。不是拿乔,是没精力。最后爱你们,mua! 第七十三章   余远洲有点醒了。但只是身体的清醒。他的意识还没醒,像是被打了全麻。   丁凯复吮着他耳垂,中指像只蜂鸟,在蛹皮里快速地振翅。   这个动作其实挺累人的,长时间震手指不比做俯卧撑轻松。丁凯复的这种耐心和技巧,只在俩人最好的那阵儿有过。反目后的那些,都跟仇人打架差不多,除了见红还是见红。   余远洲本就不清醒,加上浴室里热,恍惚间他还以为在车厢里。雪夜的车厢。那是他和丁凯复之间,为数不多的温情时光。   “金枭···”他手指捋着丁凯复的头发喃喃。   丁凯复顿住了手,身子紧得像石头。这句金枭,一下子把他也扯到回忆里。两把酸酸的小剑,从鼻腔深处往眼睛里扎。   他从前一直觉得,自己对余远洲的爱情,就像那风干的长条大苦瓜,咬一口都是满满的绝望。可他忘了,苦瓜结出来之前,也开过花儿,花里边儿也有过蜜。   如今这点蜜,海市蜃楼似地投出来。偷着吮了一口,悔恨便像大雪一般,盖了满山。   丁凯复把余远洲折起来,折得小小的,囫囵团在怀里,淌着眼泪吻他的嘴。   余远洲下意识地回应。他朦胧地想着,一个吻怎么能这么悲伤呢。悲伤得他要窒息了。   但下一秒,他就又想不明白了,因为丁凯复就像疯了一样吻他。舌头缠来绕去的,恨不得打成死结。   蒸腾的热气熏着,人像是被焚烧。什么血海深仇,什么不死不休。烧没了。都烧没了。就剩下两具赤裸的肉体,剧烈跳动的心脏,还有彼此不断攀高的体温。   余远洲的膝盖压着手腕,手腕贴着肩膀。他被亲得昏昏沉沉,根本没注意丁凯复已经把手臂穿过他的膝弯。   突如其来的腾空,把他吓得惊叫出声,不假思索地搂住男人脖颈。   他大腿挂在坚硬的小臂上,屁股坐着两张滚烫的大手掌。中央抵着个硬家伙,像被太阳晒热的自行车座。   这一下倒是让他清醒些了。他推着丁凯复的肩膀来回扭头,躲着他的亲吻。   “不要给我教训···”   “远洲,忘了吧。”丁凯复悲伤地看他,“我让你舒服,以前的都忘了吧。”   余远洲垂着眼皮,瘪着嘴委屈道:“太疼了。”   丁凯复定睛看了他一会儿。随后缓缓放下他,跪了下去。   余远洲身子激烈一颤,眼里是不得要领的空白。   那个总是急不可耐,上来就直奔主题的男人,居然会卑躬屈膝在他胯前。   他完全懵了。然而还没等他细想,快感的浪潮已经涌了上来。他手指扣着墙上溜滑的小瓷砖,难耐地哼唧。大腿直颤,要站不住了。   丁凯复把他的腿举到肩膀上,手扣着他的腰,从肚脐往下吸。   花洒喷出的水啪啦啦地拍在头顶,身上,像滚烫的暴雨。余远洲揪着丁凯复的头发,挂在他肩上晃。眼前天旋地转。他感觉自己变成了个小火星儿,滚烫地嘣到墙面上,随即灭了。又滚烫地嘣到墙面上,又灭了。   他低下头,就见丁凯复从下挑着看他。眼神交汇的瞬间,心脏轰一下炸了。   丁凯复的这双眼睛,从没有如此鲜活过。带着浓浓的珍惜和迷恋,在他脸上来回地拂。   眼珠仍旧是黑漆漆的,却不再是两口深井。而是两颗玉石雕的围棋子儿,透亮。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丁凯复的窗户一直拉着厚重的黑幕布。直到今天,他才终于把帘子拉开,露出心室来。   没想到里面意外的空,只有自己的倒影。   余远洲茫然自失了。在这不过两米见方的浴室里,他迷路了。   忽然一股强烈的刺激顺着尾椎骨打上来,他蜷起脚趾。   丁凯复躲闪不及,挂了一脸。他把脑袋往水里一扎,随便胡撸了两下。哗啦一下站起来,把湿淋淋的头发往上一推。   “是不是不疼?以后都不让你疼。”说罢重新搂起余远洲的大腿。   两人身体的契合度还在,没一会儿就进入了佳境。   余远洲搂着丁凯复的脖颈,脸涨得通红。腰臀像是过电,一下下痉挛。浑身湿淋淋的,分不清是水还是汗。   声响拍到墙壁,又从四面八方折返。震耳欲聋,淫靡不已。   在吻的间隙里,两个人鼻尖相对,眼神交汇。丁凯复看余远洲眼睛对不上焦,勾起个顽劣的坏笑:“舒服傻了?”说罢又是一番猛烈进攻。   余远洲把头磕到他肩膀上,随着本能叫出声。身体里的热度通着胸腔,心脏哐咚咚地响。血液沸腾着往脑门上涌,热得他口鼻之间阵阵刺痛。   他像是蒸笼上的小面包,没有大脑,不会思考。唯一能做的,就是被水打湿,随后泡化。   眼前白光闪闪,梦时断时续。在这被爱的错觉里,他听见自己高亢地呼喊着一个名字。   付金枭。   ——   窗外响起了鸟叫。余远洲缓缓睁开眼,看着眼前飘动的窗帘,一时间分不清今夕何夕。他扶着昏沉沉的头坐起来,一眼就看到了桌上的玫瑰。   不新鲜,像是放了两三天。花边蔫嗒嗒地发黑。玫瑰旁边是个纸巾盒大小的恒温箱,透明罩子里架着俩蛋。   恒温箱下压着一张对折的笔记纸,一看就是从他备忘录上撕的。   余远洲伸手捞过那张纸,展了开来。黑色水笔写的丑字,虫子似的爬了满纸。   洲:   我走了。进去就三年起步。我会照顾小白脸(划掉)乔X,你放心。   好好养病,晚上别再自己去散步。   怕你孤单,给你留了俩蛋。不知道是黑鹅还是白鹅下的。孵了几天,剩下的你孵。   紧接着是密密麻麻的孵蛋注意事项,字叠着字,越写越小。可末尾的一行又突然画风突变。写得一笔一画,虽然丑,但认真。   那是句十分幼稚的誓言,幼稚到让人犯尴尬癌。   “付金枭爱余远洲一辈子。”   洲字的那几个点歪来歪去,泪珠似的。连带着这句我爱你,都不像告白,倒像是一种难言之隐。   余远洲放下纸。   丁凯复这人真是狡猾。明知昨晚的情迷是趁人之危的意外,却偏赶在梦醒前离开,营造出一种两人和好的错觉。   卑劣。却也,有点可怜。   余远洲仰起头,做了个极长的深呼吸。随后哗啦一下扯开了窗帘。   阳光肆意地洒进来,瞬间就占满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像是个闯进心房的霸道混蛋。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会不会锁。应该不会吧。觉得也妹写啥。   大狗(看到院子门口的假鹅):远洲果然喜欢鹅!压对宝了!俺俩孵了同一个蛋!四舍五入这就俺俩孩子!(???)   小乔:谁是乔X?疯狗我劝你心里最好有点B数。   余哥(看着哪俩鹅蛋):···日。 第七十四章   X市监狱管理局 分局三监狱 第二监区。   九月末,天转凉了。中午十一点,劳动改造收工。   乔季同在食堂吃了饭,排在队伍里回监房午休。这边监狱里的劳动改造是做衣服、箱包之类的车缝品。说白了就是踩缝纫机。   大多数人刚来的时候不适应,恐惧劳动。那玩意踩一天能踩出PTSD,做梦腿都跟着抖。但乔季同不一样,他是苦过来的。工厂流水线,酒店后厨,一干十来个钟,坐都没得坐。现在最起码可以坐着,到点收工。除了分币不挣,他还觉得挺养生。   唯一难熬的,就是狱友的欺负。他也不是孬,但还手,就意味着禁闭和刑期加长。他和那些人生过了大半的垃圾拼不起,他还想早点出去,活出个人样。   他所在的监房总共八人,昨天有个犯人换了号,说是什么调整。四个上下铺空出来一张,是靠窗的那张下铺,最好的位置。   “老王八!今儿个新人来不?”靠窗上铺的瘦猴儿问道。   老王八家里有点关系,和狱警偶尔也能说上两句话。在这个连沟通都受限的地方,他是唯一的消息来源。   “会。说是职务犯。”   这话一出,整个监室的人都有了反应。   职务犯罪。这要在外面,可是连话都说不上的大人物呐!   在监狱里和在社会上一样,是存在鄙视链的。   最底端叫做三无犯。什么叫三无呢,无会见,无汇款,无信件。   在监狱里虽说不需要什么钱,但一分没有,那日子也很难熬。因为只能吃牢饭。字面意义上的牢饭。   法律对牢饭的预算有限制,品质要求大抵仨字:吃不死。   那菜不是炒出来的,是煮出来的。稀了咣当一大勺子,夸嚓往碗里一扣,吃吧。   但不是所有罪犯都只能吃牢饭。监狱里有小厨房,花个十来块就能给单独做个小炒。还有超市,也有熟食卖。烧鸡泡面火腿肠午餐肉的。   所以同样是罪犯,家里有人给汇款的,日子能滋润很多。   在这个资源极度匮乏的地方,食物是唯一的财富。谁的食品箱满当,谁就有地位。而只有个空箱的三无犯,处于鄙视链的最底端。   在这个监室里,乔季同就属于最底端。没人乐意搭理他,甚至有时候还挨上个三拳两脚。欺负他的多是监室里两个重刑犯。四十来岁,就算争取减刑,出狱也将近七十,没什么盼头。所以对于他们来说,好好改造并没有什么吸引力。   人一旦在哪儿扎根了,他就不合计别的了,就合计争斗。权利地位的争斗。就像猴群里的猴儿,靠争斗取得地位,靠地位获取资源和面儿。对他们来说,欺负底层可以获得安全感。这是麻痹自己的良药,随取随用,取之不竭。   而乔季同就不一样了。他才23,刑期只有5年。对他来说,最大的盼头就是早一天出去。他心里最是清醒,打起来不管输赢,都自己吃亏。所以对于欺负,他忍气吞声。   而除了乔季同和两个重刑犯,监室里其他人都属于中间层。   刑期几年到十几年,罪行也都很普通。诈骗,肇事,盗窃这些。不会被优待,也不会被歧视。外边有家庭可以依赖,对改造和减刑也颇为热衷。所以对乔季同被欺负,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装看不见。反正揍几下也揍不死,要怪就怪他穷还没家。   但整个监室,没有职务犯。因为职务犯是稀有物种,是犯人里的顶层。   这类人在社会上有权有势,素质较高,人脉广泛。在监狱里也会被尊重,优待。不会被疾言厉色地教训,和狱警能说上话,以及被其他各种犯人巴结。   巴结职务犯,不仅为了两三口零食,也为了日后出狱。其实人家职务犯是不屑于结交底层渣滓的,好言好色也不过是逢场作戏。等真出去了,撇清关系还来不及,更别提帮衬。   但永远有人拎不清,总觉得那大人物是大白菜,逮着机会谁都能啃着一口水灵。   瘦猴儿正兴奋地向老王八问东问西,这时就听中气十足的一声喝斥:“都安静!!”   监室的铁栏杆门被拉开,狱警领着个男人进来了。   那男人极高,估摸有一米九往上。没什么肉的脸架子,白人似的大高鼻。带着两个鹰眼珠子,看着就不是什么善茬好饼。   不像是一般职务犯罪的知识分子,像他妈的黑老大。   这人环视了一圈,最后视线扎到乔季同的脑门儿上。他歪嘴一笑,逗小狗似的弹了个响舌:“小白脸儿,挨揍没?”   其余几个人都愣了。还没反应过来味儿,就听狱警对那人颇为客气地道:“丁哥,我先走了。有什么事儿叫我就行。”   这一声“丁哥”犹如平地惊雷,好悬没把一屋人脑瓜子炸掉。   这得是多权势滔天的人,让狱警叫哥?!   然而乔季同动也没动,缩在门口的上铺,眼睛直勾勾的,都要瞪出血了。   丁凯复。   这人带给他的可怕回忆,锯子似的,在他脑壳上来回刮。有恐惧,但更多的是憎恨。   他永远也忘不了清明节那一晚。午夜梦回,他总能听到余远洲的哀嚎。   余远洲对他来说,不是一个随便的什么人。那是他的憧憬,是他垃圾堆似的童年里,唯一一块儿干净地方。   帮他擦伤,给他零花钱,带他去玩儿,辅导他功课。每当他被搡出家门,下一秒对面的门就会打开,余远洲笑意盈盈地冲他招手:季同,过来。   一想到那么好的小余哥被人践踏,逼迫,甚至于自杀。他恨得要咬碎后槽牙。他多希望杀的不是冯康,而是这个王八蛋!   对床的三角眼抄起鞋扔到他身上:“喂!人叫你呢!你他妈聋?”   丁凯复笑着问乔季同:“不还手?”   乔季同仍旧不说话,眼睛衔着丁凯复,拳头嘎嘣直响。   那双眼睛里的东西,被丁凯复看了个清楚。他呵呵地笑起来,指着自己的脸:“怎么?想杀我?”   三角眼嗤笑:“呸。那就是个孬种。”   “哦?孬种吗。”丁凯复把东西撇到自己床铺上,“跟我刚的时候挺利索的。”   屋子里诡异地安静了。   这时候老王八问了一嘴:“丁哥犯什么事儿进来的?”   丁凯复没答,掏出烟盒敲一颗扔嘴里。缓缓呼出一口烟,这才道:“丁哥不是你能叫的,叫丁总。”   这话相当猖狂,但莫名的,没人敢反驳。   丁凯复对门口下铺的三角眼招手,像是招小狗儿:“你过来。蹲这儿。” 第七十五章   三角眼犹豫了会儿,四下看了一圈儿。没人跟他对上眼,谁也不乐意当出头鸟。   他又看向丁凯复,视线从床铺往上蹭。男人裸露的小臂肌肉分明,纹着八个楷书大字。左臂己所不欲,右臂勿施于人。   再往上看,薄腮上嵌着诡谲的笑。两个阴鸷的眼珠子,黑得像两口深井。   四目相对的瞬间,他腿一下子软了。哆哆嗦嗦地蹲了下来,叫了一声丁总。   “张嘴。”丁凯复叼着烟,模模糊糊地命令。   三角眼犹豫了下,张开了嘴。下颚抖得像筛谷子的簸箕。   丁凯复吸了口烟,缓缓地吐到他脸上。伸手往他嘴里掸了下烟灰。   几乎是一瞬间,他大手猛地抠住烟灰缸的脸,强迫他闭上了嘴。三角眼的卤蛋脑袋肉眼可见地红了,他直觉就要掰丁凯复的手。   丁凯复手一撤,揪着他的鼻子头拧瓶盖。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不仅因为挂彩没面儿,更因为疼。鼻周的毛细血管十分密集,一点磕碰都容易出血。   丁凯复这俩手指跟老虎钳似的,三角眼疼得眼泪都是喷出来的,捂着鼻子跪在地上直哆嗦。   丁凯复看他那狼狈的怂样,呵呵地笑了起来:“哎,你他妈几岁?揪一下就哭。”   他乐得眼睛都出笑纹儿了,可其余人脸都被吓长了。即便在座都不是好饼,也没人能靠两跟手指就把人掐一脸血。还他妈在那儿嘎嘎乐!   “我这人呢,不难相处。”丁凯复大脚往烟灰缸肩膀上一撂,“但有两条规矩,都给我记住。”   “第一,少打听我。第二,以和为贵。”说罢眼珠子往上一挑,看着对床上铺的老王八,“听到没有?”   “...听到了,丁总。”   丁凯复眼珠又扫到老王八隔壁铺的瘦猴儿。对方连连点头:“听到了!丁总。”   丁凯复挨个看,唯独掠过了乔季同。直到剩下的几个人都答了个遍,他才心满意足地点头。把床上的大袋子递给三角眼:“行了,别搁这哭丧。把这个给大伙分了吧。”说罢烟一掐,抱着手臂倒床上睡觉了。   袋子里全是烤鸡,红肠之类的熟食。在这个资源短缺的地方,这一兜熟食堪比一兜金条。   监室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面面相觑。老王八最先反应过来,朗声道:“谢谢丁总!”   剩下的人也纷纷道谢,就连三角眼都点头哈腰,就好像他那一脸血都是自己喷出来的。   对于这个新来的职务犯,所有人心里有了同一个考量:这人狠厉嚣张且有病,但他大方。   往后要想消停地在这里活下去,最好遵循四个大字:全顺着他。   入夜。   乔季同在床上翻来覆去。月光从窗口泻进来,他瞥了一眼丁凯复。   应当是睡着了,半天都没动。白天丁凯复教训三角眼的手法,他看了个真切。他在空中演练了几下,心里合计要是出其不意,能不能也拧那鳖孙一脸血。   “别比划了。”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他一激灵。再一看,丁凯复已经睁开了眼睛,倚在床头笑着冲他招手:“过来,我让你拧。”   乔季同翻过身去:“稀罕拧你。”   丁凯复掀开被子下床,走到他床边拍他枕头:“小白脸儿,下来陪我说会儿话。”   “我跟你没话说。”   “明早去查查账户,远洲给你打钱了。”   乔季同扭过头看他:“余哥怎么能给我打钱?”   “我帮他整的。”丁凯复继续扒拉他,“我俩和好了,你别跟着寄个(别扭)了。“   乔季同往里挪了下,躲开他的扒拉。没想到这一腾地方,丁凯复直接爬他床上了,大手照着他的肩膀头直拍。   “哎,你跟远洲认识多少年?他小时候啥样?”   乔季同骨碌起来,缩在床头瞪他:“下去!”   丁凯复别提下去,他还扯过乔季同的被子给自己盖,忙忙叨叨地像是絮窝。看样子是要来个闺蜜睡衣趴。   “我跟远洲和好了,真和好了。不信明儿你给他打电话问。我上个月还给他送俩鹅蛋孵来着。”   乔季同今年24,不是4岁。这话骗不了他:“余哥不可能跟你好。我还没忘,去年清明你干了什么。”   去年的清明节,永远是丁凯复心里最大的一根刺。想起来一次痛一次。   “这件事,我后悔一辈子。”   乔季同怼他:“要后悔有用,我也不会在这儿。”   “我该后悔。你跟着悔个JB。”丁凯复勾出个嘲讽的笑,两腮带着镰刀钩似的凹纹,“你那个便宜后爹,早死早干净。要不以后有你受的。”   乔季同脸色变了。尽管冯康对他非打即骂,但杀人的罪恶是坐大山,没人能轻而易举地扛过去。这和对方是不是渣滓没关系。   “你杀过人吗?”他问。   丁凯复手肘往床铺上一支,没正面回答他的问题:“杀过耗子。”他挑着眉毛逗小孩儿,“拿铁锹抡,一抡死一窝。”   乔季同睁着漆黑的眼睛看他,不懂他甚意思。   丁凯复阅历丰富,世界观也比一般人坚挺清楚。不过他很少开导别人。没那个闲心,也没那个好心。但爱屋及乌,他现在对乔季同也有几斤耐心。毕竟这三年,他还指望着靠这小白脸和余远洲连线。   他磕了根烟抽上,道:“人和耗子的区别,有时候不比人与人大。你失手杀了个渣滓。睡不着觉了,觉得自己罪大恶极了。那你抡死个耗子,你怎么不忏悔呢?你那个便宜爹,不见得就比耗子强。都是吃饭拉屎喘气儿,别的啥用不顶。”他呼了口烟,往外掸了下烟灰:“你呢,和远洲犯一个毛病。傲。也不是说不好,不过容易活得累。把自己看得高了,高成神了,啥都和自己有关了。觉得影响了这个,连累了那个。就算面前有个人被车创死,都觉得这人是在给自己挡灾,葬礼估摸还得扛俩花圈去谢罪。但其实在这世上,”丁凯复眯起眼睛呼了口烟,意味深长地笑了下,“啥都是命。你那个JB爹,就是该着到死时候了。阎王来收人,与我无关,也跟你无关。”   丁凯复的脸在烟头下忽明忽暗,带着瘆人的平静。像冥界的无常鬼,呼出的烟凝成了骷髅头,在脸边儿排了一溜儿。   这话相当无情,相当硬。狼牙棒似的,一下一下打在乔季同身上。他嘴张了又张,却没能找到一句话来反驳。因为若要究因,的确是没有尽头的。   冯康的死,直接原因是自己推的那一下。而让他推这一下的,是黎英睿。而促使黎英睿去找他的,是丁凯复。丁凯复利用的,是冯康的贪婪和黎建鸣的风流。   那么冯康的死,黎建鸣也有责任吗。   乔季同怎么忍心怪到黎建鸣身上去!那如果黎建鸣免责,丁凯复呢?他是始作俑者,他TM坏冒浆了。但他的最大目的,也无非是搅黄他和黎建鸣的关系。   从始至终,冯康死不死,都不在丁凯复目的范围内。蝴蝶效应,又该于何处定罪?   丁凯复偏过头,看乔季同面色有松动的迹象,又死乞白赖地追问:“哎,该你了。”   “什么该我了。”   “给我讲讲远洲的事儿。他有没有啥特别喜欢的?除了大鹅。”   乔季同还在消化丁凯复的话,默默地捋乱毛线一样的罪与罚。心里合计着别的事儿,被问什么就顺嘴说了:“余哥喜欢看推理小说。还喜欢油炸的东西。小果子,踏板鱼。”   “哎你等等。”丁凯复把烟头扔地上,踩着栏杆跳下床。从自己枕头底下摸出个小本子,又爬了回来。修长坚硬的四肢泛着月光,像个在阴影里爬的大毒蜘蛛。   大蜘蛛爬到乔季同的小床上,翻开本子。里面夹了只手电。他把手电叼嘴里,在纸上笨拙地记。监狱的笔都是大圆硅胶头的,特别挡视线。丁凯复本来字就磕碜,再用这个磕碜笔一写,像是蹦了一纸的蚂蟥。   “你这写完自己能认得吗。”乔季同嫌弃地撇嘴。   “明早好好誊一遍。”丁凯复衔着手电模模糊糊地采访,“还有呢。还喜欢什么?”   乔季同这才反应过来中招,伸手扯自己的被子:“你不配知道!起开!我要睡觉了!”   作者有话说:   补周四的双更。一大早累死我了,去睡个午觉。   丁狗那俩手指厉害。在外面能掐人一脸血,在家里能挖出一条河。   (余哥:卷我发现最近可能是给你脸了。) 第七十六章   平安夜。   余远洲正踩着梯子,把一个产自义乌的金星星挂到圣诞树上。   Linda在厨房做烤玉米粥。她的两个女儿都没能回来。大女儿的孩子生了病,小女儿嫌远。也就各自打了个视频电话拉倒了。   偌大的房子,冷冷清清。幸好余远洲在她身边,要不然这个圣诞可是要过出眼泪来。   余远洲察觉到了她的失落,也尽量不回房间,可劲儿在她面前晃悠。   装扮好圣诞树,他抬手照了张照片。刚想自得一下,又发现没人可发,悻悻地叹了口气。   这时候门铃响了。   余远洲以为是Linda约了朋友来,也没多想,跨到门口开了门:“Happy Hol...睿哥??”   黎英睿穿着件臃肿的黑羽绒服。脸色很差,眼白里都是血丝。他冲着余远洲扯了苍白的笑:“Happy Holidays,Macro。(圣诞快乐) ”   余远洲侧过身让他进屋:“睿哥怎么来了?这雪天开车多危险。”说罢又往外看了下,发现车里没第二个人,扭头问:“肖磊呢?”   黎英睿脱外套的手一僵:“就我自己。”   余远洲啊了一声,不知如何回答。这时听Linda在厨房里喊:“Macro!who is it?(谁来了?)”   余远洲紧着回道:“Guess whos coming!(猜)”   话音刚落,Linda就从厨房冲了出来。看到黎英睿,捂着嘴连说了好几句oh my godness。   黎英睿笑着迎了上去:“Linda,我来给你过二十岁生日了。”   Linda搂着黎英睿的脖颈喜极而泣:“ My good boy,Victor,you are my good boy(你可真是我的好大儿)。”   没说上几句话,厨房里的计时器就开始滋儿滋儿响。Linda撂下一句你们俩先聊,就扭头回了厨房。   黎英睿看向窗边的圣诞树:“砍的?”   余远洲给他冲了杯热可可:“超市买的。”   黎英睿接过来:“挺好。”说罢也就没话了。   余远洲本就不是自来熟的,黎英睿没话,他也没话。俩老爷们儿往沙发上一杵,就像院子里的两棵树。   “对了。”黎英睿率先打破了沉默,“丁凯复进去了,你知道吗?”   余远洲淡淡嗯了一声:“他给我打过几次电话。”   “你还和他有联系?”   “季同托他照顾了。”余远洲苦笑道,“每次打电话都拉着季同,也不能到他那儿就挂。”   “他可真是个曹操。”黎英睿把马克杯放到茶几上,问道,“你知道他怎么进去的?”   “没问过。”   “行贿自首。把刘处也给整进去了。”   “谁是刘处?”余远洲问。   黎英睿怔了下,这才反应过来余远洲和自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黎英睿和丁凯复是一个世界的。他们的世界里钱权争斗繁杂,到处都得和官僚打交道。   但这些,对余远洲来说是没有概念的。肖磊也一样。都是干净世界里的孩子,白就是白,黑就是黑。   不像他,只剩下灰。午夜梦回,才惊觉自己早已人不人,鬼不鬼。   黎英睿挥了下手,解释道:“这人和疯狗结过梁子。疯狗的公司,白的地方是安保,黑的地方是放贷。他两边都有人脉,也两边都有冤家。这个刘处,是他白道上的冤家。他搞了个冰释前嫌的局,给人送了两大盒茶。里边儿没茶,都金条。送完扭头就去自首,他行贿,刘处受贿,都进去。”   余远洲听罢并不惊讶:“这是丁凯复能干出来的事儿。”   “银拓安保群龙无首,全靠他爹给把着。前两天饭局上碰着丁增岳,脑瓜顶都斑秃了。”黎英睿笑着摇头,“这人也有意思。你说他傻吧,他量刑掐得不多不少,正好三年。要说他尖,为了个...”黎英睿蓦地止了话茬,不好意思地摆手,“抱歉,我无意冒犯。”   说话和下棋差不多,没有后悔的余地。黎英睿向来脑子在前,这冷不丁嘴跑前面了,倒显得几分真性情来。   余远洲心想,稀奇这新闻主播竟然嘴瓢,看来是真遇上事了儿了。他倒也不是小心眼儿的人,轻描淡写地道:“睿哥跟我说话,不必算着说。况且这话没错。”   黎英睿明显尴尬了,食指肚来回搓着下嘴唇:“嗯。这回病也好了,打不打算回国?”   “暂时不回。”余远洲道,“我挺喜欢这儿的,清净。正好工作刚有起色,我想独立带几个项目以后,再考虑换环境。”   “Linda很喜欢你,你住越久她越开心。”   余远洲笑了:“她之前听说我母亲过世,还要领养我来着。”   黎英睿也笑,气氛终于没那么沉重了。这时就听Linda在厨房里喊:“儿子们!吃饭了!”   桌上摞满了各种大盘子,熏火腿烤火鸡的。看着好吃,其实俩人都知道啥味儿。   吃惯了中国菜,大千世界去哪儿都是一种折磨。俩人嘴里耶来哇去的,坐下也就是象征性地夹几口,多数还是喝酒。   余远洲酒量差,抿了两口就放下了。看着Linda和黎英睿在那里你一杯我一杯的,心想他得清醒点,要不然没人拖这俩回屋。   照理说,就这仨人,清汤寡水的节,没什么好过,也没什么好喝。但黎英睿不知道怎么了,泄愤似地灌。   天刚黑没多久,已经醉了。Linda歪在沙发上打起呼噜,余远洲本来想背她回卧室,扯吧两下愣是没拽动。只能取了个毛毯给她盖上。倒腾完Linda,又回身去拽趴在桌上的黎英睿。拽两下,也没拽动。   这回余远洲郁闷了。老太太胖得实惠,拽不动就算了。这黎英睿看着撑死一百四十斤沉,怎么就扯不动?   他又扯了两下。   “别拽。”黎英睿忽然道。   余远洲愣了。那声音又闷又酸,明显是带了哭腔。 第七十七章   黎英睿哭得静悄悄的。他要不吱声,余远洲还真就没察觉。但仔细一打量,就能发现他大腿已湿了一片。   如果眼前的是乔季同,余远洲能伸手抱抱,问问怎么了。可黎英睿,他不知道怎么办好。   这个男人,活得太精雕细琢,已经没了人气儿。成日坐在高台子上运筹帷幄,笑也做作,怒也做作。就像是随身带着一个工具箱,里面有各种各样的面具。一会儿菩萨,一会儿罗刹,和什么人交往,换什么模样。   就这么一个人,居然会流泪。不是做给人看的,流泪。   余远洲有点无措。嘴张来张去,就是找不到合适的话说。最后只能默默用纸巾吸着他西裤上的水渍,呆头呆脑地在旁边杵着。   忽地,黎英睿一把攥住了他的手。   “你能抱抱我吗。”他问。   余远洲愣了,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就这么一秒钟的迟疑,黎英睿已经把手撤走了。抽了几张纸站起身,背对着他擦鼻子。   “对不住。喝多了。我上楼去洗个澡。”说罢就要走。   “睿哥!”余远洲薅住他衣摆,“咱俩都喝多了。说了什么话,明早估计也都不记得了。你要是难受,就跟我说吧。心多能装,也有装不下的时候。”   黎英睿扭头看他,嘴唇抖了抖:“你,不是同性恋。对吧。”他垂下眼睛,“抱歉,我对你做过一些调查。”   余远洲拉着他坐下,老实道:“我觉得我不是。”   黎英睿唔了一声,拿起桌上的酒瓶,晃晃悠悠地给他倒酒,倒一半洒一半。   “你知道我结过婚,有个闺女。我清楚自己不是同性恋。”   这话一出,余远洲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了。八成有关肖磊。   果不其然,黎英睿拄着桌面双手捂脸,深深叹了口气,说道:“我跟肖磊有性关系。半年多了。”   余远洲虽有准备,但黎英睿这么直白地交代出来,他也不知道怎么接。磕巴了两下,只憋出一句:“这没什么的。”   只能这么想。要是把这当事儿,那他自己也甭活了。   黎英睿轻轻晃着脑袋,“是没什么。发泄而已,能有什么。我以为他和我想的一样。”   余远洲想起半年前,肖磊站在夕阳下害羞的模样。   “可他认真了。”余远洲说道,“他想跟你正式交往。”   黎英睿双掌合十,夹着嘴唇摇头:“太蠢了。不提他是个男的,就算是女人,也过于自不量力。”   余远洲看着他,心道你要真这么想,又在这儿失恋似的哭什么。   站在高台上的男人,心都是端着的。甚至连喜欢一个人这样简单的情感,都羞于承认。   “睿哥夫人走多久了?”余远洲问。   黎英睿微微眯起眼睛,回忆道:“瑶瑶两岁那年走的。嗯,快六年了。”   “想她吗?”   黎英睿明显怔了一下,苦笑道:“会想起她。”   想她,和想起她。一字之差,里面包含的东西天差地别。   “当初怎么和她结婚的?”余远洲接着问,“瑶瑶今年7岁,紧着算你也才24吧。”   黎英睿点了下头:“你对数字很敏感。是24结婚的,我研究生毕业那年。我们两家关系很好,钱权相配。和她结婚,是一种理所应当。”说罢他又叹了口气,“我这半辈子,每一步都走得清醒,唯独在肖磊这事儿上犯了糊涂。Macro,你是聪明人,你应该能明白我什么意思。”   什么叫聪明人,看得清社会运行本质的人。在每一个岔路口,都知道走哪条路是对的。不被情绪左右,永远保持理智。   黎英睿是社会顶层的聪明人。对他来说,婚姻已经丧失了生理价值和情绪价值。婚姻的核心是利益同盟,资源交换。   他需要的,是一个可以公开的,体面板正的女人。是可以在正式场合,堂堂正正介绍的妻子。   什么喜欢不喜欢,又不是在上幼儿园。   余远洲沉吟片刻,道:“我明白。瑶瑶也还小,你也没必要太逼自己。”   黎英睿又开始灌酒:“别看现在还小,小孩儿长大,真就是一眨眼的事。开年就小二了(小学二年级),再过两三年就会发育。那上初中,就是大姑娘了。养闺女,爸爸得拉开距离。现在还跟爸爸钻一个被窝儿,洗澡还要爸爸搓,这怎么行。”   黎英睿仰头干了酒,把杯子重重撂到桌面,用一种给自己下命令的语气道:“这么下去不行。得有妈妈。瑶瑶需要个妈妈。”   余远洲明白黎英睿的挣扎。成年人要考量的事情太多了。爱情在这些里面,还真就排不上个儿。   对黎英睿来说,做一个好爸爸,远比谈一场恋爱重要得多。   这时桌面上的手机嗡嗡响了起来,两人一齐看向屏幕上的备注。   X市监狱(季同)。   余远洲有点犹豫。现在接不太礼貌,可他又很想接。左右为难中,也只是眼睁睁看着屏幕闪烁。   黎英睿说道:“接吧。监狱打电话都排队,打不通很丢脸。”   余远洲还是划了接听,为了保持礼貌也没把黎英睿一个人晾着,开了外放,还在他旁边喝上了酒。   “喂,季同。”   “余哥。”乔季同在对面沉默了两三秒,憋出一句干巴巴的祝福:“麦瑞库里斯(Merry Christmas)”   余远洲被这句碴子英语逗笑了:“跟谁整洋活儿呢?最近怎么样?有没有减刑?”   “夏天减了,就不能再减了。至少得隔一年。”   “这样。”余远洲听起来比乔季同还失望,“那边冷不冷?干活的厂房里有没有暖气?”   “有。都出汗呢。”   俩人还没等说上几句,就听乔季同啊了一声,紧接着一个沙哑低沉的声音从听筒穿出来。   “远洲,最近忙吗。”   作者有话说:   家人们谁懂啊。这种成熟,克制,上位者,阶级感人父,真得好香(快让我写下一本啊啊啊啊死大狗!!)   磊子(披着纱巾)(委屈):我不能当妈妈吗。我胸那么大,还会做饭洗衣服带孩子。   瑶瑶(抱着磊子脖颈)(耍赖):我要磊妈妈!他让我化妆!爸爸都不让我画!我不管,我就要磊妈妈!   黎公主(往腰上绑按摩带)(龇牙咧嘴):达咩!你爸腰要折了!   丁大狗(冷笑):趁我坐牢疯狂上分是吧。呵。你小子年末奖金无了。(捞锅里的糊块)小白脸儿,果子到底怎么炸的?再教我一遍。   监狱厨师:用了我两桶金龙鱼了,就说给不给报吧。 第七十八章   “...还行。”余远洲有点尴尬,“话筒给季同。”   “你不问问我忙不忙?”丁凯复问。   “你有什么好忙的?”   “怎么不忙。”丁凯复低声道,“忙着想你。”   黎英睿刚喝一口,就被这突如其来的土味情话整喷了。呛了嗓子,在一旁直咳嗽,余远洲站起身给他拍背。   “谁在你边儿上?”丁凯复语气有点急了,“这都几点了!谁在你边儿上?!”   余远洲没搭理他,拿着小毛巾给黎英睿擦嘴:“别喝了。”   黎英睿的确是有点喝高了,俩手不住地在空中划拉,像是打拳:“咳,没,我清醒着呢。”   “假惺惺在你边儿上?”丁凯复问。   “你他妈,咳,才假惺惺。咳。”   “他妈的痨病鬼。咳儿咔的,像JB开水壶成精了。你大半夜去干什么?!不是让你离远洲至少十米吗!”   “就来!咳,关你屁事。车(缝)你的衬衣去!呿!”   “远洲,你离他远点,他有传染病。”   黎英睿站起来,冲着话筒呸了一口:“发狗瘟!狂犬病才传染!你车的衬衣上都有狂犬病毒,谁穿谁完蛋。”   这是真喝高了,小学生吵架了要。   余远洲夹着黎英睿,防着他摔倒,对丁凯复道:“话筒你要不给季同,我就挂了。”   “等等!远洲,我会炸小果子了。”   “再不给季同我挂了。三。”   “别的,我好不容...”   “二。”   “咱俩的鹅最近···”   “一。”   “喂余哥。是我。”声音变成了乔季同的。   余远洲道:“话筒别给他了。”   乔季同有点委屈:“他老弹我麻筋。”   余远洲刚想骂人,看了眼时间,还是压住了。抓紧着问了乔季同一些琐事,有没有需要。乔季同话很少,几乎是问一句蹦一句。间隔着丁凯复加塞儿两句屁话,十五分钟的额度很快就到了。   电话被切断。余远洲听着忙音,怅然若失。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乔季同躲他。他不确定对方心里是不是怨他,也不敢深想。   关于这件事,余远洲自觉有罪。他一直在想方设法弥补,但实话说,他从没想过跟进去陪着。   人对人的感情,都是有限度的。亲兄弟尚且明算帐,夫妻也不过同林鸟。除了母爱,这世上很难再找到另一种没有底线,全盘付出的爱。他对乔季同的疼爱再深,也没深到不计得失。   而丁凯复仅仅因他一句话,居然就肯赔上三年岁月。要说心里一点都不触动,那是假的。   他了解丁凯复。这人又损又坏又霸道,但从不会两面三刀。他说照顾乔季同,那就是真在照顾。至少不会让人欺负了去。   余远洲蓦地觉得自己卑劣,连带着对丁凯复也没办法再义正严辞。可他又不想原谅丁凯复犯的罪行,更不想和他重修旧好。就在这左右拉扯中,日日苦恼。   黎英睿率先打破了沉默:“疯狗那边,你怎么想?”   余远洲无奈道:“他对我犯下的罪,我有权利选择原谅。但我爸的事,叫我如何原谅。”   黎英睿摇头:“他对你做的事,也不该被原谅。”   “嗯。我倒也没那么贱。”余远洲嘴上这么说,心下却苦闷。给自己倒了杯酒,仰头干了。   “可我不知道怎么办。他的刑期就剩两年半了。如果他再来找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难道我还要逃吗?我都逃地球背面来了,都没甩得掉。我想就算我跑到月球上去,一回头估计还能瞅着他。”   “那是因为你让他看着希望了。”黎英睿手指当当地弹着酒杯,一半说给别人,一半说给自己,“身边儿要空着,他就总觉得还有机会。有希望,天涯海角也不远。要没戏,住隔壁都白扯。”   余远洲沉默片刻,道:“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开始一段新感情。”   黎英睿拄着桌面扶着额头,又开始给自己倒酒:“夫妻也好,情人也罢,不过是各取所需。弄明白自己的需求,再弄明白,对方的需求,嗝,总有配上的。也不是谁,都,都要强求感情。”   说着,他眼泪又淌下来了。   余远洲鼻腔也酸了,悲伤地看着他:“你要真这么想,又哭什么呢。”   黎英睿微微扬起头,用中指抠着眼尾:“这不是难过。是喝多了。有的人喝多了,要上厕所。有的人喝多了,就要,哭。酒这东西,总得,总得从哪儿出来才行。”说罢又给余远洲倒酒:“你也喝!不准清醒。也不准,记得今晚的事。”   窗外是铁一样冰冷的夜,飘着苍茫的大雪。   两个不甚亲近的人,各怀各的郁积。不住碰杯,饮着不消愁的辣汤。   火舌哔啵,夜短梦长。醉至深处,听得满屋都是心碎的响。   作者有话说:   双更!第三刀「铁窗」结束。开启第四刀「婚礼」。   女主(划掉)女王登场。   余哥要出轨啦!我开心得要变态。 第七十九章   黎英睿呆了三天。   俩人谁也没提平安夜晚上的事儿,但明显关系更近了。黎英睿跟余远洲讲话不再拿腔作调,称呼也从假近乎的「Macro」,变成了更加随和的「小余」。   余远洲不知道黎英睿在心里做了什么决断,但他已经打定了主意——把身边的空位填上。   他不能再封闭自己,他需要翻篇。更需要一个正当理由,把丁凯复的念想彻底断送掉。   余远洲注册了好几个社交软件,把找对象这事儿当工作。   在欧美,书呆子是没有市场的。但架不住他长得好。那股周正禁欲,清淡温润的人夫感,色得是别具一格。   注册没两天,私信便铺天盖地,手机响得像是放鞭炮。   余远洲一开始挺高兴。没人不喜欢受欢迎。正准备好好筛选,郁闷了。这些示好里边,一大半儿都是男的,而且基本都是奔着打炮。   还有人直接发鸟图,说要带他上天堂。气得余远洲回敬他一个病毒,祝他小电影卡成PPT。   余远洲至今倔强地坚持,自己不是gay。   当然,碰到长得帅的,身材好的男人,他会多看两眼。也有喜欢的男明星。但他从没对同性出现过一丁点性方面的想法。   至于跟丁凯复是怎么回事儿,他自己也弄不明白。   弄不明白,也不想深合计。索性把丁凯复扫到一个没贴标签的抽屉里,钥匙一拧,不耽误他继续直。   既然是直男,那万不能接受死基佬的调戏。余远洲打算卸载这些个破软件,多去几个Party碰碰运气。   刚要注销,忽然一条私信引起了他的注意。是汉语,在一众英文里十分显眼。   「我叫姜枫,是你父亲的学生。」   看到这个名字,余远洲眼睛倏一下瞪大了。   姜枫,这人他素未谋面,却可以说是「老相识」。   她的确是余光林的学生,且和刘晓雯同班。   余光林不止一次在家里提到她。提的话基本就一句:难得的好苗子。   性格飒得不行,说话嘁哩喀喳,做事霹雳闪电。人缘儿好不说,脑袋瓜更是不得了。年级第一已经不足为奇,省级奥数竞赛都榜上有名。   有好几次,余光林挑灯夜战,就为了研究姜枫问他的题。那时候余远洲还烦过这人,觉得她跟自己抢爹。   但这个幼稚的讨厌,因为一件事彻底了结。   那是在案发次周的升旗仪式,正好轮到姜枫在国旗下发言。   她上来的第一句话就是:余老师是冤枉的。这一切都是蓄意栽赃,恩将仇报。   不仅如此,还直白地骂刘晓雯是「不知好歹的臭婊子」,校领导是「明哲保身的老杯登(品行很坏的老头)」。   演讲当然没能说完,就被抢走了话筒。因为这事儿还被记了大过。不过姜枫家里有底子,直接转学走了。   即便走了,隔三差五也在二中贴吧里骂刘晓雯。她的帖子基本都会被秒删,尤其长贴。删得多了,她也就不发了,只在一些恶意揣测的评论下面骂两句。耐人寻味的是,她骂得最多的一句就是「恩将仇报」。这句话看一两次,还能理解为「师生之恩」,但翻来覆去说,就总觉像另有隐情,让余远洲一度十分在意。   不过不管如何,对于姜枫的主动现身,余远洲是无比惊喜的,连忙回了消息。   第二天,姜枫又发了两条问候,余远洲也一一回复了。   第三天也是如此。一来二去,俩人也算是聊上了。   既没问彼此为啥在社交软件上注册,也没把对方当那种对象撩骚。就这么正儿八经地聊了两个来月,姜枫率先发出了「面基邀请」。余远洲也没拒绝,欣然赴约。   见面的地点是个意大利餐厅,离余远洲公司不远。他一进门,就知道哪个是姜枫了。   不为别的,就因为气场太强了。   齐肩的黑卷发,饱满的红嘴唇儿,金闪闪的流苏耳坠子。眼神儿从底下往上一挑,身后BGM就开始响:姐就是女王,自信放光芒。   她看到余远洲,站起来招手:“Macro,here。”   余远洲笑意盈盈地走上前,热络地叫了一声:“枫姐。”   两人轻轻抱了下,随后各自落了坐。   余远洲今天穿得干净阳光。牛仔衬衫开了仨扣,露出打底白T恤。衬衫扎进规整的裤腰,显出鹤似的两条腿。站有站相,坐有坐相,就连放包,都漂亮得像是拍广告。   姜枫打量着他,脸上是隐藏不住的笑意,就像刮刮乐刮出了100万。   她拿起桌上的菜单递过去:“他家spaghettoni(较粗的意大利面条)不错,我总来。”   余远洲接过菜单,随口问道:“枫姐也在这儿附近工作?”   姜枫勾出个笑,指了下玻璃窗对面的大楼:“就在那儿。七楼到九楼,随时欢迎你来玩儿。”   余远洲咂摸了一下这句话。要是在那里上班,可说不出什么欢迎你来玩儿。难不成···   “枫姐自己的公司?”   “有个合伙人,不怎么来。”   余远洲脸上浮出了崇拜之情。   姜枫就比他大4岁,居然在美国有了自己的公司。看着楼的规模,盲猜员工两百来人。   “真厉害啊。”他有点自惭形秽了。   “一点儿也不厉害。”姜枫谦虚道,“出资主要是合伙人。我顶多算个管家。”   虽然是谦逊的话,音量却分毫不减,更显出她的自信来。   “这些年,过得辛苦吧。”她不再谈自己,把话题转到余远洲身上。   余远洲也不太想谈自己的伤疤,一边翻看菜单一边含糊其辞:“谈不上辛苦。”   ———   一年后。   X市监狱。会见室。   丁凯复拿起话筒:“老头儿最近咋样?”   “爸高血压犯了,这两天住院。”丁双彬答道。   丁凯复搓了下手指,问道:“严重?”   “还行。这岁数的谁没有点毛病。”   “嗯。东西带来了没?”   丁双彬知道丁凯复所谓的东西是啥——余远洲的照片。   他也是服了自己这个哥。亲爹进医院也就象征性关心一句,第二句都没有。那脸上的表情,好像就等着自己说句没事儿,然后他好直奔主题。   丁凯复这人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从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不觉得同性恋丢人,也不觉得追求个老爷们儿丢人。那架势,比小姑娘追星还臊得慌。办公室里挂满余远洲的照片,画廊似的。就连丝巾都换成了定制的,上面绣满了「洲」字。   他是不觉得丢人,可丁增岳受不了了。丁家成了D城娱乐版块的头条,被人翻来覆去地讲,都要讲包浆了。   这回丁增岳鱼也不钓了,酒也不喝了,天天扎在公司里。银实地产和银拓安保两边忙活,忙得脑瓜顶稀疏。没空,也不想瞅这个在笆篱子里的逆子,探监基本就丁双彬自己。   要搁往常,丁双彬也乐意把东西一给,赶紧溜之大吉。和这活阎王面对面打电话,说不上来的诡异别扭。   但今天,他却犹疑了。因为那些照片里,有炸弹。   丁凯复往美国派了人,暗里保护余远洲,兼职偷拍。一个月寄一次照片,文件夹上封条加水印,就跟那高考卷似的。   这次的信封上有句要命的话:Suspected in a relationship(疑似正在和人交往)。   他怕把丁凯复刺激着,话在心里翻来覆去地考量。   “呃,哥。我觉得,有些事儿吧,你不能就看表面。”   丁凯复挑起眉毛,像看傻杯一样看他:“你要放什么屁?”   “就,余助的那些个照片儿,呃,也不能就说明什么问题。就像,我原来也和他勾肩搭背的,但我对他就没那个意思。”   丁凯复脸上的嫌弃越来越甚:“你他妈去公园儿摘菌子吃了?说的什么JB玩意儿。”   丁双彬见自己越说越傻,也就改打直球了:“余助的照片儿里,估摸有点亲密照。这事儿我正在查,哥你别上来就给下定义。”   这话一出,丁凯复就像是被雷给劈了。眼睛竖着瞪得大大的,像是墙上的插座窟窿。   作者有话说:   大狗傻B眼了哈哈哈哈哈哈!!!给自己整进去了,然后眼睁睁看着老婆在外边儿找人哈哈哈哈哈!   我已经迫不及待要看枫姐和疯狗扯头花了。 第八十章   余远洲和姜枫去看了场电影。普通的爱情片,没什么意思。余远洲中途就睡着了,等醒来的时候灯都亮了。   姜枫正偏头看着他笑:“睡得好不好?”   余远洲有点不好意思,擦抹着嘴角:“抱歉。这几天忙,有点累了。”   姜枫把脸凑了上来,娇俏地撅了下嘴。   余远洲身子僵了下。他偷摸掐了自己大腿一把,逼自己凑上去亲吻。他还是不习惯和姜枫亲近,即便两人上个月已经确立了恋爱关系。   是姜枫先表白的。其实余远洲想不明白,姜枫看上自己什么。   他觉得自己配不上,还颇为实在地和姜枫坦白,自己曾被gay纠缠过,有过一段不正当男男关系。直到现在,他还没能阴影里走出来,不确定自己能不能给姜枫提供情绪价值。   本以为姜枫会嫌弃,没想到她完全不当回事儿:“我不是小姑娘,还需要你哄。姐喜欢你,乐意哄你,也愿意陪你走出来。哪怕最后咱俩最后没成,要能帮你一把,也是一种结果,一种收获。”   这话太霸气,太敞亮了。   姜枫的爱情观,和丁凯复是两种极端。一个重视过程,一个只要结果。   姜枫今年三十三,交往过七八个对象。她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她清楚的知道,一生一世是幻想。爱情灭于时间,死于婚姻。她更注重沉浸在爱情里的快乐,不抱过重的期待。所以对于动心,也没那么谨慎矜持。喜欢就追,一个月开心,两个月更好。那分了,就各自欢喜,互不打扰。   可丁凯复不是。他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他的喜欢是沉重的,缺乏安全感的。他一定要结果,一定要一生一世。如果最后余远洲不属于他,那他能炸了这个JB世界。   就这一点来看,姜枫是浪荡子,丁凯复是大情种。好似前者卑劣,后者高尚。但其实不然。   爱情,是需要边界感的。大情种,通常是很可怕的。   丁凯复抱着一种「同归于尽」的心态去爱人,一点风吹草动,就要疯,要闹。他的爱,是消磨,是折磨,是沉重的枷锁。   丁凯复的那些个罪过,带给余远洲伤害。而他的那些个自我感动,又让余远洲毛骨悚然。   余远洲做过无数个有关丁凯复的噩梦。梦见十岁那年的雷雨天,余光林挂在二楼的雨篷上,睁着眼睛。他顺着往楼上看,就见丁凯复趴在自己家阳台上,直勾勾地看着他,脸上挂着阴鸷的笑。   梦见清明节的雨夜,丁凯复一边施暴一边告白,滚烫的雨滴,硫酸一样灼着。   梦见丁凯复打断了他的腿。他一不听话,就用力震他的轮椅。他冷了,饿了,哪怕是上厕所,都得求丁凯复的照顾。   每当从这些噩梦里惊醒,余远洲害怕得浑身发抖。有好几次,他钻到柜子里,不停地掐自己,才能从那股心悸里缓过来。   余远洲迫切地想要自救。不是靠时间这种慢性中药,而是在心上来一剂猛药。   所以对于姜枫的告白,他没有拒绝。其实他觉得自己是喜欢姜枫的,跟她在一起很安心。姜枫的强大能传染给他,姜枫的心脏带着他的心脏一起跳。无所畏惧地跳。   只是有一个问题——他对她没有欲。   女人的嘴唇很软,也很香。手指温柔地点着他的后脖颈。可余远洲却一点感觉都没有,甚至有点尴尬。   但既然是交往,这步是没办法跳过的。余远洲心里有数,可在姜枫发出邀请的时候,心里还是咯噔一声。   “来我家喝一杯?”她问。   余远洲知道不能拒绝。这是对姜枫的尊重,他也得逼自己走出这一步。他没自信,不过他寄希望于酒精。   姜枫家在市中心的全新高层公寓,三十楼。西南朝向,一百多平米。   走进客厅的一刹那,余远洲被震撼了。两面墙的落地窗,全息布景似的,映着高楼林立的繁华。房间装修非常高级,简约大气,没半点儿多余的东西。   姜枫倒了两杯红酒,走到窗边递给余远洲。   余远洲晃了下杯,鼻尖儿在杯口嗅了嗅:“Barbera?(葡萄的种类)。”   姜枫已经换了衣服,绸面的吊带裙,风情万种。她对余远洲举了下杯子:“你喜欢,不是吗?”   “枫姐怎么知道?”   姜枫眯了下眼睛,嗔怪地敲他胸膛:“再叫枫姐,拿鞭子抽你。”   余远洲脸红了。是一种丢脸的红。他可真是个木头,连调情都不会。   他嘴张了张,可愣是叫不出什么亲热的称呼。   什么小枫,枫枫,老婆。他一个也说不出口。那种别扭的难受劲儿,可太折磨人了。他泄愤似的,仰头干了杯子里的酒。   这个喝法把姜枫逗笑了:“你渴了?”她的肩带滑了一边儿,余远洲尴尬地扭开视线。   “有点。我再去倒一杯。”说罢就要逃。   姜枫把酒杯往旁边的小几上一撂,从后抱住了他。   “远洲。”   余远洲汗都下来了,竟然生出了恐惧。恐惧到他宁可身后的是丁凯复。   丁凯复。   这个名字就像是火硝,晃过他脑海的瞬间,嘭一下就点燃了他的怒火。   他已经奔三了,人生能够大胆享受的时光,也就那么几年。   这最该爆发荷尔蒙的年纪,难道要一直活在丁凯复的阴影下?凭什么!凭什么任由这个王八犊子把自己毁了?!   扯什么淡!   余远洲较劲似的转过身,把眼镜摘了往地上一扔。在模糊的世界里拼命撕扯,把自己弄得如狼似虎。折腾了能有十来分钟,姜枫忽然道:“远洲,算了吧。”   余远洲顿住了。他缓缓直起身子,跪在她面前。不说话,头垂得很低。   男人不同于女人。女人可以演戏。但男人不行。   姜枫开始穿衣服,余远洲抓住她的小臂:“抱歉,你很有魅力。是我的问题,我,有点累了。”   姜枫冷笑一声:“你这借口太烂了吧?说你YW都比这个强。”她甩开余远洲的手,下床走出了卧室。   半晌后重新出现在门口。罩了件开衫,倚在门框上抽烟。她眯了下眼睛,上下打量余远洲:“你骗我吧。其实你就是gay。”   余远洲也穿好了衣服,正准备走人。他没摸到眼镜,也不想去找。庆幸自己看不清,掩耳盗铃般不让自己难堪到底。   “抱歉。”他摇头,“我没骗你。我对别的男人没有冲动,我不是gay。枫姐,我喜欢你,我真没骗你。”   “跟别的男人没有,但跟那个男人有?”姜枫口气里带上了嘲讽,“摸摸你自己那玩意儿。还喜欢我,扯的什么里格楞。(说的比唱的好听)”   这话像刀,一下子攮进余远洲的胸口,把他伤得眼泪都要下来了。   他走到姜枫面前,给她鞠了个躬:“真得很抱歉。耽误你时间了。”   —   余远洲打车回了家。冲了个澡钻进被窝里。   直到这一刻,他才敢脆弱,咬着指关节呜呜地哭。   他没说谎。他真觉得自己不是gay。他对男人没有欲,虽然对女人也不咋有。   可如果仅仅是这样,那他还有条退路,说自己是性冷淡,就像曾经那样。   但现在的他,没办法用这句鬼话糊弄自己了。丁凯复趁人之危那一宿,他还患着病,状态极差。就那样,居然还!   抑郁症痊愈后,他偶尔也会有冲动。自己弄,又是得想着丁凯复。   男人健硕的躯干,有力的胳膊。干而薄的嘴唇,苦涩的舌头。灼热的吐息,一声声低沉的「远洲」。   被掌控,被吞噬,被占有,被焚毁。   余远洲抓着胸口的衣襟,痛苦地闭上眼睛。憎恶他,也渴求他。恐惧他,却思念他。既无法原谅,又无法放下。   什么中药西药猛药,毒药都不好使了。   完了。余远洲绝望地想,他彻底完了。   丁凯复粘在他身上的味道,诅咒一样,一辈子都洗不掉了。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为啥,这一章的余哥总给我一种。嗯。甄嬛传里安陵容第一次侍寝被退回来的感觉(???)   我估计不少宝对余妃(划掉)出轨(划掉)这件事抱有不满。请相信,一切剧情都出发于角色,而不是出发于作者。我个人讨厌什么洁不洁,但此文的确1V1,因为余哥X无能(???) 第八十一章   余远洲没有再联系姜枫。他以为他俩黄了。   所以当在公司门口看到她的时候,他怔了一怔。姜枫甩了下头发:“小洲,来聊聊吧。”   小洲。姜枫第一次这样叫他。交往前是「Macro」,交往后是「远洲」。   如今这声小洲,颇有点把男女情转变成姐弟情的意思。不知怎么的,这倒让余远洲松了口气。总觉得那些错位的东西,这回终于归了位。   两人去了初次约会的意大利餐厅。坐在同样的位置,点了一样的菜,心境却已经大不同。   “那天以后,我想了很多。”姜枫先开口道,“实话说,我还喜欢你。”   余远洲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对不起。”   姜枫伸手刮了下余远洲的脸蛋:“没什么对不起的。软乎乎的小帅样儿,真是长到我心坎儿里去。”   余远洲抓住她的手:“枫姐,我很喜欢你。真的。”   姜枫抽回自己的手:“可惜不是我期待的喜欢。”她自嘲一笑,换了话题:“今天找你出来,是想和你聊聊,嗯,那个男的。”   余远洲不想谈丁凯复:“王八蛋而已,没什么好聊的。”   “王八蛋吗。”姜枫往后仰了下,方便服务生上菜,“我还以为是个痴情种。”   余远洲皱眉看她,心里有股不详的预感。   这时就听姜枫接着道:“昨天他的人来找过我,我也和他通了十来分钟电话。”   余远洲一下子站起来了:“他找你麻烦了?!”这一声石破天惊,周围几桌的人齐刷刷看了过来。   姜枫安抚般拍了下他的手背:“别激动。坐下。没什么麻烦。就骂我小三儿,威胁我离你远点。”姜枫说到这里,眯起眼睛露出不屑的笑:“要没这个电话,我说不定真就离你远点了。但这个电话打得我有点在意。一想起你手腕上的疤,我就后怕。”她放下叉子,倾身过来,“小洲,你实话告诉我,你们之间到底怎么回事儿。你的抑郁症,是不是因为这个丁王八?”   余远洲不想连累她,猛劲儿摇头:“枫姐,别管这事儿。我会警告他安分,你千万别往里搅。”   “晚了。我已经搅进来了。”姜枫挑衅似地拉了个长音儿,“我说你是我正经男朋友,他才该离远点。还小三儿,呸,小八都排不上的傻吊,敢跟我跳脚。我高低得让他吃个教训,知道什么人能惹,什么人只能躲着。”   这似曾相识的台词,让余远洲脑袋嗡嗡直响。说姜枫是女版丁凯复,可能有点太埋汰人了。但这俩人的确有相似之处。一个「老娘最大」,一个「老子最吊」,而且公用一个后缀「不服来干」。   这梁子肯定是结下了,而且谁都不会善罢甘休。   “他···”余远洲不知从何说起,只能找了个姜枫也知道的切入点,“他的小弟,就是指使刘晓雯诬陷我爸的人。”   “你是说黄喜?”   “你知道他?”   “当然知道。刘晓雯男朋友。校门口网吧扫地的,傻了吧唧的德行,头发整得像是柴火垛。”姜枫冷笑一声,“谁告诉你是他指使的?”   “刘晓雯。”余远洲道,“黄喜也承认了。说是为了讨好丁凯复。因为那时候我爸骂过他。”   “扯淡。”姜枫摇头,“这俩人都又怂又损,她糊弄你的。”   余远洲蓦地想起姜枫的那些个「恩将仇报」,追问道:“枫姐知道缘由?”   “离二中不远的地方,有个小破公园儿,你还记得不?”   余远洲有些印象。不知道荒废多少年的小公园,又脏又乱,没人收拾。   “我总去那儿写作业。”姜枫说道,“家里老来客,闹哄哄的,那儿清净点。不过后来也不清净了,刘晓雯和柴火垛把那儿当酒店了。就在大象滑梯里。”   余远洲有点知道姜枫要说的话了:“我爸碰着了。”   “嗯。”姜枫用叉子卷着意大利面,目光迷离,好似陷入了回忆,“那天我想去那儿背单词,发现这俩又在那里搞。叫唤得没法呆,就打算走人。正好出来的时候碰着余老师了。没等说两句话,他就听着了。往里一走,正好抓了个现行。他把柴火垛揍了一顿。那真是往死里揍,皮鞋都踢飞了。柴火垛也不是好玩意儿,拿钥匙把余老师脖子划了,”姜枫用手指比划了一下,“在这块儿,一扎来长(丈量单位,张开大拇指和中指之间的长度)。”   余远洲眼睛瞪得大大的。姜枫没有说谎。   他记得他爸那道伤口。那时候说是骑车摔了,被铁丝刮的。   “被划成那样,余老师都没顾得上自己,拽着刘晓雯去医院检查。余老师要联系她爸妈,没想到刘晓雯当场跪下了,求他别告诉自己父母。说他父母都粗人,知道了一定会打死她。余老师到底心软,也没出人命。就训她几句拉倒了,还给垫了体检费。”   姜枫拿起纸擦了下鼻头:“后来刘晓雯家里看着医院单子了,把她揍了个半死。她半夜跑出来找柴火垛商量,这个缺德B,直接让她栽赃余老师,装受害者。”   余远洲听呆了,嘴唇直抖:“枫姐怎么知道?”   “我常去那个网吧查资料,和负责收钱的丫头关系不错。她偷摸告诉我的。”   “我不知道···”余远洲的脸都扭曲了,像是戴了个被晒化的塑料面具。他无措地往左看了看,又往右看了看。终究是没憋住,眼泪珍珠似的,一大颗,顺着脸蛋落进餐盘。   他以为已经掌握了真相。没想到这个真相,比他掌握的更加不堪,恶心,绝望。   这根本不是一场懵懂无知的「错误」。而是一场泯灭良知的「陷害」。   两个人,一个为了逃避,恩将仇报。一个为了报复,信口雌黄。   姜枫抽了张纸递给他:“你说你找到了刘晓雯,也给余老师洗冤了。我还以为你已经知道了怎么回事儿。哎。小洲,你怎么这么傻呀!十四岁,不是四岁!她能不知道好赖?别人让她干就干,不要名声了?”   “那她···为什么···不干脆说是QJ···”   “最后一点良知吧。那阵儿正好有个QJ幼女的,被判了个死缓。”   余远洲呜一声,捂住了脸。胸口像是有坨棉花噎着,干巴巴地吸着心尖上的血。   作者有话说:   最大的误会即将解开。   大狗无罪开释,但仍然追不到老婆,也吃不着香香。   下周段甜甜重新登场!芋圆粥的前男友和前女友联手抵制大狗(哈哈哈哈哈哈哈,狗啊,还有三年半,加油嗷)   PS:我因为锁章放微博被禁言了,这一个月都不能回复大伙儿的留言了。   每一条评论我都会盘,继续留言嗷! 第八十二章   D城。   飞机刚停稳当,姜枫就起身拿行李。   “咱们怎么去?”她问。   余远洲望着窗外熟悉的景色,有点怅然:“我一个哥过来接。”   “表哥?”   “不是亲戚。”余远洲起身帮她往外拽箱子,“但比亲戚还亲。”   姜枫笑道:“还是国内人情厚。”   提起段立轩,余远洲的话明显多了。姜枫看他高兴的样儿,心里默默把这个二哥脑补成了个老大哥。那种笑起来憨憨的,淳朴善良的老大哥。结果一出关看到真人,都有点愣了。   和她的想象不能说有些出入,只能说边儿都不沾。   三十左右,侧梳背头。个头不高,派头不小。穿着国风大衫,架着茶镜眼镜。身边跟着五六个光头,一水儿的花衬衫配小西服。   别的地方都挤得不行,就这一行人,方圆三米干干净净,连苍蝇都不往这儿飞。   “洲儿!”   “二哥!”   俩人往块儿一抱,互相哐哐拍着后背,那架势比亲哥俩还黏糊。   段立轩上下打量余远洲:“瞅着还行,比去年回来那阵儿强。彻底好利索了?”   “好利索了。”   段立轩笑着拍了下他肩膀,这才注意到余远洲身后还有个女人,笑容冻住了。   余远洲刚想介绍,姜枫已经伸出了手:“你好,我姓姜。”   段立轩看了眼她,又看了眼余远洲。撇着嘴回握了下,看样子有点不高兴。   “行,走吧。先去吃个饭,搁D城住一宿,明儿个回X市。”说罢使唤身后的大亮,“别傻杵着,帮拎一下行李。”   大亮拿过行李箱还不算,上去要抢姜枫的挎包。姜枫说不用,这大亮也没眼力见儿,还一个劲儿地抢。趁着他俩在那撕吧,段立轩拽过余远洲的小臂,小声道:“这娘们瞅着就厉害。别处了,以后结婚能管死你。”   余远洲假笑着打了个哈哈。他和姜枫的关系解释起来麻烦,就算他现在说没关系,估摸段立轩也不能信。当初把直男当借口,拒绝段立轩两次。这回让他误会也挺好,把谎圆上,免得让人心里留疙瘩。   “二哥最近怎么样?”   段立轩摆了下手:“将就活,还能死咋的。”   “陈大夫还好?”   段立轩脸一别:“死了。上个月埋栖鹤园儿了。”   余远洲闷笑起来,段立轩害羞起来实在好玩儿。   段立轩也不给他机会找自己开心,扯开话题道:“疯狗那个马仔,昨儿扣着了。先押回蜀九香关着,明天到地方随便你问。”   余远洲一听这黑话,惊讶道:“你把他给绑了?”   段立轩嗤了一声:“不绑怎么整?我抬轿子请?”   这话一出,余远洲有点着急了。   “二哥,饭别吃了,咱直接回X市。”   X市   蜀九香火锅城。   晚上七点半,正是饭店上人的时候。刚进门,混沌的人气儿就扑面而来。   迎宾小姐领着一行人上了二楼,推开最里边的包厢门。   大圆桌旁边的椅子上,一溜七个人。左右都是花衬衫的老爷们儿,中央夹着一男一女。傻强被绑在椅子上,垂着脑袋,抹布噎着嘴。他旁边坐着刘晓雯,穿着火锅城服务员的制服。   那几个马仔看到段立轩,齐刷刷地站起来。   刘晓雯也站了起来,带着哭腔跟着叫了声段爷。   段立轩使唤最近的马仔:“不要锅,去叫后厨整几个炒菜。”说罢拿着手包往傻强那儿比划:“腕儿啊?还他妈睡上了!拍醒!”   那俩马仔也实惠,照着傻强脑壳一个大逼兜。   傻强条件反射地要站起来。可上半身被绑在椅子上,连人带椅都栽地上去了。在地上直蹬腿。   余远洲回头看了眼姜枫。段立轩身上这股「不是好人」的气质过于出众,怕把她给吓着。没想到姜枫根本不在意,还在那儿跟马仔交代:“我俩都吃不了辣,做点清淡的。要是有羊肚菌,配山药蒸一碗。”   余远洲就近坐下,姜枫和段立轩也挨着他落座。一左一右护法似的。   余远洲没着急问话,上下打量了一下刘晓雯。气质没变,还是那副农村花被单的样儿,但又变得旧了些。像是在院子里晒久了,蒙上了层浮灰。   总之,老。看着和姜枫不像同龄人。他能跟姜枫试着处对象,但要换成刘晓雯,绝对不好使。   余远洲开门见山地问道:“四年前,我找过你一回。你那时说是黄喜指使的,为了给他的老大出气。”   刘晓雯不说话,只是抽搭,和四年前的冷漠判若两人。   “你说谎了,对吗。”余远洲手掌往姜枫前面摊了下,“这是姜枫,当年和你一个班。她告诉我的,和你说的,不一样。”   刘晓雯看向姜枫,脸上是难以掩盖的震惊。“你是姜枫?”她问。   “对,当年跟你一个班的姜枫。”姜枫眯着眼睛看她,语气不善,“刘晓雯。当着我的面,再讲一遍吧。四年前跟小洲说的那套。”   刘晓雯眼泪汪汪的,不再看姜枫,也不看余远洲,眼神直往段立轩那儿瞟。楚楚可怜,眨巴眨巴,颇有点姨太太看老爷的仰仗。   这可把段立轩给膈应着了。当初为了挖到余远洲,他的确给了刘晓雯一笔钱,说了些好听的话。但那绝对没别的意思。他段立轩是男女通吃,可也是有审美底线的。   虽然他和余远洲现在只剩社会主义兄弟情,但到底说还是曾有过那么点暧昧。如今刘晓雯在余远洲面前这样看他,就好像他真干啥了似的,没来由的丢脸尴尬。他火烧屁股似的在椅子里弹了下,拎起茶碗往她面前一甩:“瞅爷干屁!答话!”   当啷一声,瓷碗四分五裂,嘣得到处都是。   这一下可把刘晓雯给吓崩溃了,哇哇大哭起来。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记得了!!”   余远洲定睛看了刘晓雯一会儿,长长叹了口气。   “你不要激动。我不会把你怎么样,我只想要一个真相。”   “都来逼我!”刘晓雯忽然尖叫一声,泄愤似的扯自己头发,把自己扯得像个疯婆子。她甩着脑袋大喊大叫:“法院判了!都判了!你们还想我怎样!我都过得这么惨了,还不算报应吗!偏得我从窗户跳出去才开心吗?!”   傻强看她哭嚎,也呆不住了,在椅子上奋力挣着,嘴里呜呜直叫唤。   俩人那架势,颇有点苦命鸳鸯被仗势欺人了的意思。   作者有话说:   因为锁章放微博我被判刑了。   罪名:传播盗版 涉黄言论   判刑:禁言一个月。   这个月都无法回复评论,先来的小可爱帮我在评论区说一下,我看看能不能置个顶。   (连原来的置顶评论都被删了!这他妈的,大狗要出来了,我进去了。完结文被各种破B公众号盗,不管,作者自己放两章,盗版。真是大狗车牌号。) 第八十三章   余远洲瞪着眼睛,呆看眼前的闹剧。   他就是想要个真相。二十年了,法定最高刑为死刑的,过了二十年也都不再追溯。   余光林的骨灰都要烂没了,他还不衬一个真相。满世界逼问,不过就是想知道,他爸到底是怎么没的,因为谁没的。   怎么,怎么好像他才是恶人似的呢??   余远洲手掌扣着膝盖,气得浑身哆嗦。还不等他给反应,就听身边哐当一声响。   姜枫冲上去薅起刘晓雯的头发,猛扇了她一个大嘴巴子,差点把她扇地上去。   她拎着刘晓雯的头发,像换被罩似的来回抖:“臭婊子!你有什么资格哭!!”   刘晓雯叫唤着,疯了一样去拽姜枫的项链,扯她的耳坠。   “姜蛤蟆!你指定(肯定)整容了!这都是假货!假的!”   姜枫听到她叫自己曾经的外号,更是气得脸都绿了。   当年在班上,她是尖子生,刘晓雯是小太妹。本是井水不犯河水,但因为一件事,俩人被迫有了交集。   班上的那些个男生,搞了个什么颜值排名。上课偷偷传纸条,给女生的长相打分。   这场「选美大赛」用时一天,冠军是刘晓雯,垫底是姜枫。   其实姜枫五官不算难看。只是那时候个头不高,脸上还都是青春痘。加上家里管得严,给剃了个男孩儿头,乍一看确实有点丑。但她学习拔尖,性格果断,在班里一直很有人缘儿。   她万万没想到,这些个平时跟她嬉皮笑脸,收作业时跟她插科打诨的男孩儿们,背地里搞了个这么损的投票,还偷摸叫她「姜蛤蟆」。   而她为什么知道这件事,就是因为刘晓雯这个「冠军」,趁体育课把纸条贴黑板上了。   姜枫再怎么厉害,当年也不过是个半大孩子。被这么调侃埋汰,那是万万受不了的。她趴在桌上号啕大哭,哭得桌子都跟着颤。   正好那天下节课是余光林的数学课。他一进来就看到了那张纸条。   余光林罕见得暴怒了。课本往讲桌上一扔:“今天不上课。全体男生起立。”   他打了一节课的手板,木头的三角板都打折了俩。   “无聊!无聊至极!我告诉你们,别看你们今天都坐在一个教室里。等以后出了这个校门,你们没一个人能配得上姜枫!再传这些无聊的纸条,我就把咱班男生照片都贴校门口,让全校女生投!我看看能投出什么名堂来!”说罢对姜枫道:“姜枫,你出来。”   姜枫哭得脸都肿了,像个小猪头,呜呜地跟在余光林身后,一路进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还有七八个老师。   “这孩儿丑吗?”余光林挨个问。   没一个老师说丑,还都心疼地给擦脸,拿零食。   姜枫被这群大人围着,更觉得委屈,哭得稀里哗啦。余光林拽着她的小臂,把她领到自己的桌前坐下。蹲在她面前,用一种温柔敦厚的语气道:“孩儿,你不丑。你这个年纪的小孩儿,没有丑的。”说罢指了下旁边教英语的女老师,“你看徐老师漂亮。”   徐老师一听这话,美滋滋地乐。刚要谦虚两句,就听余光林接着道:“都抹的。画皮。洗了就没了。”   徐老师翻了个大白眼,继续批卷子了。   余光林又指着墙上的居里夫人,问道:“居里夫人难看吗。”   墙上的居里夫人是她老后的画像,发丝蓬乱,皱纹横生,看着很是沧桑。   姜枫手背堵着鼻孔抽噎,不说话。   “你是不是觉得,不能用「好不好看」来评价居里夫人?”   姜枫点头。   余光林笑道:“你觉得用「美丑」这么肤浅的东西去评价她,是对她的亵渎。对不对?”   姜枫又点了下头,眼泪止住了。   余光林抽了两张纸巾递给她:“老闺女,好看不好看,那是对一个人最低级的评价。你看那赛狗的,才挑品相。人怎么能挑品相呢。而且审美这个东西,也是有档次的。越是低档次的人,审美就越低级。你要实在想低级一把,我让徐老师把她那些个东西,拿来给你抹抹。”   徐老师的眼珠子都要翻成骆驼了。   “我说老余,你不埋汰人教育不了孩子是吧。”她把笔一撂,蹬着椅子滑过来,俩手捧着姜枫的脸打量:“小孩儿长点痘,没啥大不了的。老师给你买管儿洗面奶,洗俩星期,能好不少。”   余光林从屁股兜里掏出钱包,抽了五十给她:“剩下的你给自己买两包零食。”   “哎呦,真大方啊,那我可不客气了。”   姜枫呆愣愣地看着余光林,眼睛又开始发水。忽然她听到了尖锐的辱骂,箭矢一般划破时间的浓雾,破空而来。   “姜蛤蟆!假的!都是假的!丑B,你就是个丑B!”   姜枫看着眼前的疯女人。思念,痛心,愤恨一齐涌上心头。她自己的父亲是个没文化的商人,在她的成长中长期缺席。她从余光林那里,得到了一种权威的父爱。余光林的死,带给她无比苦闷的悲痛。   多好的余老师。就这么没了。从七楼跳下去,摔死了。死得那么疼,那么惨。   多可爱的小洲。小小年纪就没了父母。一大片阴影罩在心头,一罩就是二十年。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眼前这个女人。   不知廉耻的,恩将仇报的,丧尽天良的。   姜枫薅着刘晓雯的脑袋,猛劲儿往桌面上一撞,茶都洒了。而刘晓雯也彻底疯狂,尖叫着抠姜枫的脸。   刘晓雯有刘晓雯的心思。尽管余光林当年对她有恩,但一个青春期少女被男老师撞到那种事,属实难堪。隐秘的羞耻日夜折磨,在学校日日如坐针毡。余光林的目光每一次落在她身上,课堂就变成了耻海,让她恨不得去死。出于一种人的自我防御,这种恨不得自己去死的心情,变成了恨不得对方去死。   所谓的恩情,一旦落在坏人的耻上,就会变成孽障。   而对于姜枫,刘晓雯的逻辑更加简单:我们既然曾在一个起点,那我万不能接受你飞黄腾达,而我穷困潦倒。   两个女人都失态了,完全不像三十多的人。扯头发挠脸的,把在场的几个老爷们儿都看愣了。段立轩赶紧使唤那几个马仔:“别傻杵着!快给拉开!我滴妈!快给拉开啊!”   几个马仔围了上去,胡乱忙活了半天,也没整明白。都是女人,往哪儿抱都流氓。到最后还是余远洲上去,面对面搂着姜枫给拦下来的。   “枫姐,算了,算了。”   姜枫把乱糟糟的头发往耳后一别,指着刘晓雯的鼻子尖儿:“今儿你要不说实话,我就扇烂你的嘴!”   刘晓雯也指她,嗷嗷大哭:“你什么都有了!什么都有了!你们一个个都有钱有势!就欺负我没能耐!欺负我没能耐!”   作者有话说:   别嫌五十块少嗷!二十年前的五十块,巨款!   青蛙王子面霜才三块钱一瓶!中华牙膏两块!塑料盗版小芭比三块五!(但脑袋中央是秃瓢)   我发现留言少了好多,不行嗷!虽然我铁窗泪了,也是要留言的!!(在里面狂rua乔宝脑袋) 第八十四章   这话是谈不下去了。   余远洲对段立轩道:“算了二哥,我不想问了。”   段立轩对马仔挥手:“整出去!嗷唠嗷唠的,脑瓜银子直响!(大喊大叫的,脑仁疼)。他妈的后厨的菜呢!怎么还不上!”   大亮老实道:“段爷,刚去看了。今儿有点忙。”   段立轩的脸立马就拉下来了。   本来刘晓雯的不配合就让他窝火。白养了三年的老娘们,屁用没有,倒给他添堵。大亮这话又让他没了面子,气得他照着大亮的脑壳狠拍一巴掌:“忙咋的?!忙就不伺候了?老子自己的店,还他妈得排队?!”   大亮被拍得脑瓜顶通红,龇牙咧嘴地假笑:“段爷,别生气,这就去催,这就去。”   大亮领着两个马仔,架着刘晓雯往外走。刘晓雯俩腿就跟面条似的,在地上来回荡,嘴里不住地哭嚎。活像无辜宫女被恶毒娘娘赏了一丈红。   姜枫不想就这么放过她,往下推余远洲的胳膊。   “枫姐。”余远洲的手更紧了。他的声音很闷,口气里是浓浓的祈求。   他要哭了。姜枫知道他痛恨流泪。安抚般拍了拍他的后背。   “问问那个?”段立轩比划了一下傻强。   “我跟他单独说吧。”   “行吧。”段立轩掏出车钥匙,使唤剩下的马仔,“你去我车上,把后备箱的电击枪糗来(取来)。”   “二哥,不用。”余远洲拿起钥匙塞回他兜里,“没事,我心里有数。”   俩人在那里推来推去,到底还是段立轩妥协了。对姜枫道:“那咱俩给腾地儿吧。换个屋吃饭。”他把手包往胳膊底下一夹,对剩下俩马仔道:“你俩搁门口守着,出啥事儿立马通知我。还有那个货,”他用下巴颏点了下傻强,“要敢动手,给我往死里削。”   “明白!段爷走好!”   “什么走好!死了啊走好!”段立轩边走边嘟囔,“养的这几个瘪犊子,一个个跟他妈傻der似的。姜姐,走岔了!这边儿,上三楼。”   “哎我说你叫谁姐呢?你这瞅着也不比我小吧?”   段立轩和姜枫的声音越来越远,包厢门被马仔关上了。   余远洲走到傻强面前站定,扯走了他嘴里的抹布。随后弯腰去解绳子。   “嫂子。”傻强叫他。   余远洲没说话。刚要把解开的绳子扔地上,犹豫一下,转身开门扔外面去了。   傻强苦笑一声:“不至于。”   余远洲顺势坐到门口,拿小毛巾仔细擦着手。下颚的肌肉有节奏地收缩,像是嘴里含着颗心脏。   “别等我问了。”他道。   傻强双手交握放在裤裆上,叹了口气:“当年她吓坏了。我大脑也一片空白。也没想着说就要害你爸,我根本没那个意识。”   余远洲没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傻强摸了下鼻子:“我俩都,咋说,哎,无知吧,没什么文化。这事儿是我对不起你。你再揍我一顿也成,我没话说。”   饭店的吵嚷隔在包厢外,模模糊糊的。屋子里像是灌满了水,又重又沉。   傻强抬眉瞄了余远洲一眼。发现他正在看自己。那双眼睛在说:演,接着演。我看着你演。   傻强撇开视线,看向桌面。方才洒掉的茶水还在往外摊,摊到桌沿,凝了一大滴下来,迟迟不落。   他斟酌片刻,又道:“晓雯她爸是后爸,她妈不挣钱,他爸就总打她们娘俩···”   “那么多废话。”余远洲打断他,“就说你俩害我爸那一段。”   余远洲很少用这么强势的,居高临下的口气说话。此刻他对傻强的这种态度,比起愤怒,更多的是冰冷和不屑。   类似于警官审讯犯人。   傻强嘴动了动,什么也没说。他默默地掰着自己的手,用刻意的漫不经心,来反抗余远洲的逼问。   监狱里的罪犯,很少有人认为自己该死。他们总能为自己的罪行找到合理解释。而理由,无外乎那么几种。   要么是对方有错在先,要么是不知者无罪,要么就童年阴影。再不济,精神病鬼上身,也可以勉强一用。   人是很难承认自己邪恶的。推卸是天性,争辩是本能。入戏深的人,连自己都骗。在道歉之前,总是要解释一大堆为什么。   但受害者不想听。余远洲不想听。听了只会更加恶心。   “你不肯说,那我替你说吧。”他强装镇定地站起身,把颤抖着的手藏在身后,在桌旁来回踱步。   “当年二中附近有个废弃的小公园儿,你和刘晓雯常在那儿发生关系。有一回被余光林给撞着了。他把你揍了一顿,还带着刘晓雯去医院检查。这件事,让你俩都对他怀恨在心。后来刘晓雯家里发现了化验单,她慌了,去找你。你怕担责,便指使刘晓雯栽赃余光林。这么做,有三个好处。其一,刘晓雯从「没有廉耻」变成了「迫不得已」,可以免于家里的责罚和名声的恶化。其二,你能把自己摘出去,不用承担责任。其三,可以借此讨好丁凯复,用这事儿从他那里换点什么好处。我说的对不对?”   作者有话说:   往下滑,还有一章。 第八十五章   余远洲在叙述的时候,直呼余光林姓名,而不是「我爸」。「爸」这个字,太痛了。他怕叫得太多,眼泪又流下来。   他痛恨流泪。痛恨做受害者。痛恨让自己变得可怜,悲惨。   他的自尊和骄傲,如何能忍受把伤口反反复复地破开给人看?   可他怎么能不追究,怎么能不死乞白赖地追究?   没人承担责任就算了,还骗他。艹他妈的骗他!把他当傻B耍,把他爸自杀这事儿当笑话!   傻强咽了口唾沫,抬起嘴角假笑:“嫂子,你高看我了。我要有这脑子,也不至于被逮到这儿绑着。更何况当年···”   “狡辩!!”余远洲嗷一嗓子,喊得都破了音儿。他别着头,指着傻强道:“我被丁凯复骗去金鹿那晚,你利用我为谁谋了个从轻发落。我被段立轩绑架,你装作不敌保全自己。乔季同来我家吃饭,你假意替我隐瞒,扭头就告诉了丁凯复。我要还能信你,我就是傻B!”   “余远洲。”傻强抬起脸,用一种叛逆少年的眼神看他,“抛开枭哥不谈,我对你是有情分的,我没你说得这么冷血。”   余远洲收回手,回头抹了把脸让自己冷静。他转过身重新看向傻强,不容置喙道:“你承认吧,黄喜。你根本就不是为了讨好丁凯复。也不是为了保护刘晓雯。你就是为了开脱你自己。你记恨余光林打了你。”   傻强偏头瞟向墙面,梗着脖子,眼圈红了。   “如果枭哥不是原因,你能原谅他吗。”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余远洲被傻强那副「牺牲自我」的表情给气懵了。他一手扶着墙,一手重新指向傻强的脸,上气不接下气地道:“你以为我找你,就是为了,寻摸个他以外的犯人,然后跟他重修旧好?我回来找你问清楚,是为了我爸。我就是想知道,他究竟是,因为什么没的。因为谁没的。你还想怎么着?再用这事,去讨好丁凯复一遭?黄喜,我劝你,最好别让他知道!”   傻强听到最后一句话,面色陡然狠厉,拍着桌子站起身,高声反驳道:“你说我别的都行,但我对枭哥是真心的!我从没想过利用他!”   “真心的。”余远洲嘲讽般抬了下嘴角,用一种笃定而随意的口气道:“真心地骗他。”   余远洲的肯定彻底激怒了傻强,他捶着桌面叫嚣起来,像是只撕掉画皮的鬼:“不过是个外人,你知道什么!我跟了枭哥二十年!二十年!我俩吃过一张饼,盖过一床被,喝过一瓶水!你才在他身边儿几年?”他抬起左手,蜷了中间三根指头。拇指怼着小指的当间儿,用力震着:“半年!只有半年!你了解枭哥什么,啊?你没跟他受过苦,没陪他挨过刀,不过就是撅了几下屁股!你凭什么这么说!凭什么!”   愤怒容易激发起愤怒。但余远洲没有上当,相反的,他的脸忽然变得很平静,甚至带着点笑意,“就凭我知道,当年和丁凯复结梁子的,根本就不是余光林。”   这句话像个重雷,炸得傻强措手不及。他震惊地看着余远洲,像是被无形的大棒给抡了,身体往前栽了下。   余远洲背靠着墙,望着包厢的吊灯,镜片闪着刀锋一样的寒光。   “我之前犯傻。自己爹什么样都不记得了。你说,丁凯复究竟是干了什么,能让一个连白眼狼都骂得磕巴的人,说出这么恶毒的话?我也知道丁凯复。那人活在自己的世界,只记自己想记的。别说路人,就天天跟身边儿的秘书,换了个发型他都不认识。他坏,但他从来不假。要心里有数,绝不会闪烁其词。三年前,他那个支支吾吾的态度,只能说明他是真不清楚。而最重要的一点,”余远洲偏过头看向傻强,语气陡然加快。话像石子儿,不是说出来的,而是从嘴里嘣射出来的。   “我从姜枫那里拿到了当年的毕业影集,发现了一人。教导主任范勇达。这人和我爸身型相似,穿的也一样,都是白底的条纹衬衫。下摆扎裤腰里,袖口挽好几层,水荡荡的(形容衣服大)。这些衬衫是出口俄罗斯的外单尾货,我妈在这家厂里做会计,常捡些尾品拿回来给我爸穿。范勇达的老婆在厂里做品检,也会往家里捡。我对范勇达没印象,但据姜枫说,这人脾气很差,张嘴就骂。最常说的就是「没教养」「没娘管」。”   傻强听完这席话,脸变得惨白,就像是被刮了腻子。   “我不知道!!我真以为那是余光林!”他大喊大叫,冷汗顺着额头往下淌,“我那年才十四,怎么可能这么坏!”   “你不坏。刘晓雯也不坏。我坏。”余远洲垂下头,露出个小丑般血淋淋的笑,“我坏。二十年前的旧事,我满世界逼问,不让人消停。余光林坏。他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他小心眼儿,他想不开,他得抑郁症跳楼,他活该。 ”   余远洲低低地笑起来。那笑声带着极致的绝望,像是冤魂的哭。   这时就一声咳痰的动静。很近,就在门板后边儿。   紧接着包厢门打开了,一道浓黑的长影子站在门外。   作者有话说:   今天双更。嗯,明天应该也会双更。因为我这周榜单任务一万五(脑瓜子都要薅秃了)。   我真是不明白,大狗出来,骂他。大狗不在,又都想他。啧啧啧,女人啊,就喜欢坏的,还不承认嘞。不是我不想写他,是写他太累了。我这样一个萝莉(划掉)甜妹儿(划掉)得二手玫瑰配酒精,才能召唤出大狗。那是稍微正常一点都不行啊。   好吧,你们要的大狗来了。明天为大家献上绝活:生吃腰子。 第八十六章   丁凯复脑袋剃得溜光,穿着灰色蛇纹的真丝衬衫。前襟开了仨纽,坠着个银链子。链子上挂了个红色的什么玩意儿,一闪一闪。嘴里斜着半截雪茄,一股「老子最吊」的劲儿。   不像刚出狱的劳改犯,像他妈刚出宫的大皇子。   余远洲看着门口的人,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绊到了椅子,趔趔趄趄地要摔。丁凯复冲上来抓住他的胳膊,扯到怀里扣住。   “远洲。”他呸掉嘴里的烟,大手摁着余远洲的后脑勺,安抚般摩挲着,“别哭。”   男人梆硬的身躯,像一堵滚烫的墙。余远洲想推开他,但身子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   “你不是还有11个月的刑期···”   “重大立功,减刑。”丁凯复听他掐日子算自己出狱,心情大好。嘴唇碰着他的耳廓,大手上下来回地掐,最后还在屁股上揉了两把:“胖回来点儿。挺好。”   余远洲推他的胳膊:“松手。”   丁凯复根本松不开,被余远洲碰这两下让他瞳孔都放大了。   余远洲也松不开,丁凯复的温度汹涌地卷着他,把他脑袋都给卷热了。   他拼劲最后一点理智推丁凯复:“松···手···”   磨叽了半天,俩人才撕开,费劲得像是抠桌上贴好几年的透明胶。   余远洲软着腿退了两步,摔倒椅子里。大腿上的两个拳头直哆嗦。他就这么折着颈子,不敢抬头看。   视线里是男人梆硬的长腿,宽厚的大手。再往上,是衬衫上的贝壳纽扣。胸前挂着个心形的大水晶片,片里夹着个红纸卡。卡上是黑色的丑字,还有一只简笔画的猫头鹰。   余远洲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笔迹,脸腾一下着火了:“你挂这个干什么!”   丁凯复大手一摁,把卡片护住:“护身符。”   余远洲伸手要抢:“护个屁!摘了!”   丁凯复去拦他胳膊,这么一撕吧,就避免不了肢体接触。他一开始还认真地拦,没两秒就变了味儿。调情似的可劲儿揩油,逮哪儿摸哪儿。   余远洲就穿了件T恤,外露的皮肤蹭到滚烫的手掌,过电似的。几回合下来,视线里就是个溜鼓的裤裆。他又羞又气,刚要骂人,一抬头就看进了丁凯复的眼睛。   四目相对的瞬间,什么东西嘭一下就爆了。   余远洲两年不曾见到丁凯复了。第一感觉是变了。威压还在,但没那么肆无忌惮了。类似于从一个不定时炸弹,变成了一个定时炸弹。   余远洲看着这样的丁凯复,脑子轰隆隆地响。有恐惧,更多的,是一种难言的感动。   就好像想着这人,一直想一直想,终于见着了的那种感动。这些年里,他对丁凯复的思念,就像蛛网一样。看不见,却能清楚地感受到它的存在,笼在心脏上,带着一股黏糊糊的痒。   他这种斯德哥尔摩一样反常的爱恋,之前被好几根仇恨的钢缆扯着,勉强还能压住。可将近四年过去,时间淡化掉一部分疼痛,丁凯复的弥补又削弱了仇恨程度。而如今,余光林这根最强劲的钢缆也没了。他那颗心就像是脱缰的野马,万马奔腾地就冲着丁凯复去了。   眼睛不骗人。余远洲眼里的东西,丁凯复看了个清楚。虽然只有短暂的一瞬,但他的确看到了「渴求」。   他再也忍不住了,捧起余远洲的脸就要啃。嘴唇儿刚碰上,余远洲蓦地反应过来,啪地打开他的手:“别碰我!”   丁凯复愣了下,随后俩手投降似的举在脸两边儿,蹬着地往后错,好声好气地哄道:“不碰。不碰。”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余远洲别开脸,不再看他。   “我昨儿刚出来,听说瞎子把傻强扣了。我就知道一定是你回来了。”丁凯复露出个傻笑,“想你想疯了。破B监狱,一天也呆不下去。”   余远洲没接他这些屁磕儿:“刚才的话,你听了多少?”   丁凯复趁他不注意,又把椅子拉回来,黏糊糊地贴着他坐。眼珠在他身上来回刮,扫描似的。   “啥也没听着,绑光头来着。”   余远洲摘掉眼镜,重新撕开个小毛巾擦脸。擦干净脸后又去擦眼镜。用慢腾腾的拾掇来掩藏情绪。   等他平静了,这才重新看着丁凯复的眼睛问道:“黄喜当年告诉你栽赃我爸这事,是事后告你的,还是提前问过你?”   要是提前有问,那证明丁凯复也算始作俑者。要是事后,那丁凯复就是白顶了个屎盆子。   丁凯复回视着余远洲,毫不犹豫地肯定道:“事后。告我的时候,人都抓进去了。”   余远洲知道丁凯复没说谎。他要推责任,四年前就推了,不必等到这一刻。   “当年和你结梁子的人,你确定就是余光林?”余远洲又问。   丁凯复眼珠往左下滑动,敛眉回忆了两秒,道:“不记得了。我都不知道这人叫余光林。”话音刚落,他蓦地回过味儿了。   就见他眼底的肌肉狠绷了一下,随后缓缓扬起了上眼睑。脸没动,只有眼珠在转。一毫米一毫米地转到傻强脸上。   傻强看着他这个阴沉可怖的眼神,腿都麻了。他跟在丁凯复身边二十年,对他的情绪了如指掌。   丁凯复擅长四川变脸。而表达愤怒的脸,按程度分为四种。   最轻的是冷脸,钻人。说明他不高兴,但在克制;严重点了是眯眼,叹烟。这时他一般打算动手;警报级别的,是瘆笑,一般是准备放血。   而最最可怕的,就是扬起眼睑,斜楞眼睛。眼珠在薄眼睑下乱震,像是两颗愤怒的心脏。   在丁凯复还是付金枭的时候,被他这么看过的人,还能全须全尾活着的。   没有一个。   其实从丁凯复出现开始,傻强就进入了大脑空白状态。丁凯复提前出狱的事,没有知会他。   那是谁去接的?洋辣子吗?昨晚他还跟洋辣子一起吃饭来着,那为什么洋辣子不跟他说?   答案模模糊糊的,但是又分外可怖。就像是隔着窗户纸看一个怪物。看着怪物朦胧巨大的躯体,一点一点逼近,好似下一秒,那腥臭的大嘴就会冲进来,将他撕碎殆尽。   “枭哥。”他踉跄两步,噗通一声跪到丁凯复跟前,“我真就以为那人是余光林。”   丁凯复保持着斜眼看他的神态,从裤兜里掏出烟盒,甩了一根叼嘴里。一边点火一边模模糊糊地道:“无B所谓。”   无所谓。都无所谓了。动机,原因,理由。包括这个人,还有他们之间的情分。   傻强听到这话,眼泪下来了。他仰着脸,五官糊得像是被拉了层保鲜膜:“枭哥,我跟了你二十年。从烂尾楼那前儿就跟着你了。”   丁凯复不说话,只是抽烟。在烟雾里眯着眼睛看他,眼珠黑得可怕。   傻强不敢和他对视,抹着脸絮絮叨叨,数着他们共有的曾经:“那时候冬天冷,咱俩和二饼子,仨人盖一床被。有回半夜,耗子钻被窝了,你把耗子甩炉里烧。那肉味儿出来,给我馋醒了,我就起来问,说枭哥你吃啥呢,这么香。第二天你就带我去市场偷了只烤鸡。临回屋前,你给我掰了个鸡腿,说,”傻强讲到这里,已经是泣不成声,“蹲外边儿吃,别让兄弟瞅着。”   丁凯复仍旧不说话,但面上浮出了一点怅然,眼神飘在虚空里,没对上焦。   二十年。有多少人,能搁一起凑二十年呢。丁凯复再坏,也不是石头心。当年跟他吃过苦的兄弟,他是有情的。他发达了以后一个都没亏待,全安排进丁家产业。   他知道傻强心眼儿不实,还贪财。放组织里边,有点权就得搞小动作。   可就算这样,他也没舍得打发,放身边养着。跑跑腿,开开车,一个月开两万的工资,夏冬两次奖金,加班还另算。   别说傻强没文凭,就算是硕士毕业,都挣不到这个数。余远洲在国企成宿加班画图,一个月也就一万出头。而银拓安保里,国内业务线最优秀的安全官,也就肖磊值这个价。   丁凯复叠起腿,前倾身子把胸膛贴到膝盖上,和傻强脸对脸。   “跟了我二十年。”他道,“那你应该知道,我付金枭,最忌讳什么。”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章。不,应该说还有两章。   家人们,这个榜单任务,我真是要哭了。昨天码一天,今天又得码一天。傻强的腰子不知道咋样了,但卷的腰子肯定要瘪了。 第八十七章   傻强盯着丁凯复脖颈上垂下来的水晶片,嘴唇嗫嚅了一下,没答。   丁凯复最忌讳什么。   背叛。   什么是背叛。是欺瞒,是利用,是阳奉阴违,是「本可以···却没有」。   傻强有无数次坦白的机会。可他一次也没有抓住。一个谎言,要用无数谎去圆。谎言的雪球越滚越大,事态越来越失控,到最后不是人圆谎,而是谎拽人。   丁凯复重新直起身子,居高临下地看他。半晌,猛地蹬了他肩膀一脚:“说话!”   傻强被踹到地上,又连忙爬起来。膝行两步,抱着丁凯复的小腿,嚎啕大哭:“枭哥,我没有二心,从来都没有!!”   丁凯复垂眸看着傻强的发顶,指尖燃烬的烟灰落下一截,砸在大腿上,开出一簇灰色的小花。   傻强明明知道,余远洲是他的命。明明有无数次机会坦白,却选择欺骗和隐瞒。   就这么任由余远洲误会,也任由他误会。   任由杀父之仇的深渊横在两人当间儿,让他怎么都走不到余远洲身边。   这对他来说,不是欺骗那么简单。这是把他的心扎起来放火上燎!   丁凯复道:“远洲把你电糊那回,你哪怕说了一半儿的实话,都不会有后边的事儿。”   傻强摇着头,不住辩解:“我不是故意的,枭哥,我怕惹你生气,我不是要骗你。我说不出口,越来越说不出口...”   “远洲走了以后,你还是不说。你就任由这事儿在我胸口梗着,看我像个傻B似的满世界乱转,一宿宿睡不着觉,愁得脑瓜顶都白了。不知道这么大的罪,”丁凯复的声音陡然拔高,他抄起桌上的茶杯砸向傻强的脑壳,“到底该他妈怎么挽回!!!”   瓷杯砸到脑袋上,又弹到墙面上,最后落在地上,碎成了雪。   血顺着傻强太阳穴往下淌,他抱着丁凯复的小腿不住哆嗦:“枭哥,我没有二心,没有...”   其实丁凯复对傻强的情分不浅。但凡是个别的事,都有商量的余地。卖卖惨,煽煽情,拍点马屁耍点花招,他也吃这套。   但事关余远洲,那就没有余地,只有死地。   人对人的感情,时间也许是一种粘合剂,但不是唯一。   有些人,认识了五年也好,十年也罢,就算是瞅了一辈子。死了还得偷摸算计丧事份子,可千万别随多了。   但有些人,一眼就刻到命里头。   丁凯复的那颗心,极致断舍离。在他那儿,没人重得过余远洲。   究竟有多重,甭说第二,就是第三第四第五第六,第一百零八,统统都没有。他爹和他弟,勉强并列第一百零九。其余人,就没排序了,都在筐里收着。   一个情分的筐。他记得这里边人的长相,喜好,习惯,也愿意分点好处出去。   一个认识的筐。他记不住姓甚名谁,模样也只能靠明显特征辨认。有用的时候说两句好话,没用的时候你他妈谁啊。   此外还有工具的筐,仇人的筐,无B所谓但还不能扔的筐,等等等等。都摆在架子上,有需要的时候去扒拉扒拉,平时瞅都不瞅。   他那俩鹰眼珠子里,这么多年人来人往,就印下了一个余远洲。   傻强还在求饶:“枭哥,我跟了你二十年,二十年里,从没二心...”   “你当然没有。”丁凯复抽出腿,用皮鞋尖点他下巴,“就你这样儿,去哪儿给你一个月开两万?”他鞋尖一转,在傻强脸上拍了拍:“当年十四个人,我全安排进了丁家。就把你留在身边儿使唤。你知道为什么?”   傻强抬眼看他。   丁凯复看懂了他的表情,笑意更甚:“因为你自作聪明,又啥用不顶。跑腿都不放心,所以我又雇了洋辣子。”   这话一出,傻强彻底傻眼了。他眼睛瞪得贼大,嘴唇抖了好几下,也没憋出一句话。   丁凯复把烟头弹到他脸上,忽然猛地收脚,照着他门面蹬了上去。   惨叫还没出口,丁凯复的殴打已经狂风骤雨般开始了。   “艹你妈的,还你没有二心,你当然没有!”   “我养你这个废物,养了二十年!你就这么报答我!”   “往我脑袋上扣屎盆子!!你明知道他是我的命!他是我的命!!!”   丁凯复抽掉腰间的皮带,劈头盖脸地往傻强身上抡。一下一下,毫不留情。   被身边人背刺的羞耻,被愚弄的愤怒。   如果没有这个货,如果没有这些谎。   要没这些B事儿,他和余远洲的结婚证都能发黄了!   一辈子就那么长,还不定哪天就嗝屁了,能衬多少个四年来消磨?!   这还是余远洲发现了真相。要没发现呢?那这辈子,他俩是不是永远都走不到一起去?   他越想越气,气得发昏,恨不得活剐了傻强。   余远洲一开始保持冷眼旁观的态度。毕竟看着傻强挨打,他也痛快。这股气郁结在心里这么多年,要把他给憋死了。但直到傻强失去反抗能力,丁凯复还没有收手的意思。他这才反应过来,这是要把人活活打死!   他想制止,可丁凯复的那副嗜血的模样又让他胆寒。抽动的脸颊,通红的眼睛,错动的牙齿。   当年丁凯复曾对他说过,要真跟他动手,他那俩手就不可能还在腕子上挂着。曾经他不以为然,现在他终于知道这句话什么意思了。   傻强早已变成了一滩烂泥,浑身是血,看不出个数。像是粘板上的猪肉,被剁得一震一震。   这时就见丁凯复抄起椅子,照着傻强的脑袋就要砸。   这一下要真拍结实了,脑浆子都能出来。   余远洲再也顾不得这个那个的,冲上去从后抱住丁凯复:“住手!!”   丁凯复打红了眼,已经不剩什么理智。被人从后勒住,他直觉就要搡肩膀。余远洲哪里禁得住他的全力一搡。一下子失去平衡,直往后踉跄。瓷砖地上都是洒的茶水,皮鞋底又平。他脚一滑,仰面朝天摔倒了。   “呃啊!!”他痛呼了一声。短促尖锐,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小猫叫。   这声痛呼把丁凯复的理智拉回来了。他扭过头,就见余远洲双手抱着脑袋,泡在满地的脏茶水碎瓷片里,蜷成了一个卷儿。   他扑过来一把捞起余远洲,急得破了音儿:“磕哪儿了?磕哪儿了?!”   余远洲龇牙咧嘴地拿下扶着头的手,就见手掌上都是鲜红的血。   余远洲看着自己那一手血,吓得腿都软了。而丁凯复更是魂飞魄散,急忙忙地扒拉余远洲的头发,要看伤口。   余远洲拍开他的手:“滚开!”   嘭!!!   这时包厢门拍到了墙上,发出一声震天的响。   作者有话说:   狗!狗啊!!啊!!!(捂脸)   余哥跟你,真是倒了八百辈子血霉啊! 第八十八章   八人大的包厢,就坐了俩人。   段立轩和姜枫坐了个对角线,明里假客气,暗里互相看不上,气氛颇有点剑拔弩张。   “你跟洲儿处多久了?”段立轩率先打破沉默。   “认识一年,交往一个月。上个月掰了。”   “啊。掰了啊 。”段立轩那脸肉眼可见的高兴起来,“为啥掰的?”   姜枫白了他一眼:“不合适。”   “是不合适。”段立轩从大衫兜里抽出个折扇,哗啦一下甩开,嘚嘚瑟瑟地道:“洲儿得配个小点的嫩点的,那种柔情似水的。”他端起面前的茶滋儿了一口,又重复道,“嗯。柔情似水的。”   这话就故意损人。姜枫也不傻,紧着损回去:“你和小洲怎么认识的?瞅着跟我们不是一路人。”她冷笑一声,“和那个丁王八倒像是一路的。”   这话非常夹枪带棒了,明摆着就说:瞅你不像好货。   段立轩一听,这娘们损自己就算了,还和疯狗合并同类项,顿时不乐意了。扇一收,嘴一撇,点着她道:“我告诉你,人不可貌相。你看疯狗人模狗样,那他妈是出了名的王八犊子,隔省都有人骂。但整个X市你去打听,没人不敬老子一声爷。”   姜枫也撇了下嘴,懒得听这土孔雀吹牛逼。直接开问道:“关于丁王八,你知道多少?小洲割腕的那个疤,是不是因为他?”   说到余远洲的疤,段立轩脸色变了。他摘掉眼镜往桌面上一甩:“就他妈因为他!老母猪嚼牡丹,净可好的祸祸(糟蹋)!”   姜枫露出个「果然如此」的表情。她别了下头发,眯眼看段立轩:“4月份他给我打了个威胁电话。我怀疑他在派人跟踪小洲。 ”   “艹,他属阴魂的?!”   俩人之间那股互相嫌弃的气氛,终于随着共同的敌人消失了。段立轩开始讲丁凯复和余远洲的曾经,姜枫时不时问两句。   “他刑期还有一年,明年就他妈出来了。”段立轩说到最后,对姜枫伸出手:“洲儿不肯跟我在X市。美国佬那边,在脚底下吧。隔了个地球儿,我也罩不了那么远。姜姐,你离洲儿近,麻烦你多照顾他。遇到什么难处都跟我说。钱上,我这人没说道。人上,我也能给想想辙。(钱不必说,人也能想办法)”   姜枫回握了一下段立轩,终究是没憋住,问道:“你到底多大?”   “比洲儿大两岁。”   “那你比我小。”姜枫叹了口气,妥协道,“姐就姐吧。”   这时候包厢门被推开,服务员端着托盘上菜:“您要的羊肚菌蒸山药。”说罢就要掀碗盖。   “盖儿别掀。就这么放着。”姜枫道。   “给洲儿点的?”   “嗯。小洲爱吃山药。去中餐馆总点。”   “那羊肚菌怎么事儿?”段立轩屈指敲着桌面,憋着笑调侃,“这不壮阳的?姐啊,咱都掰了,就别狼哇的了(如狼似虎)。”   姜枫抿了下嘴,半开玩笑半认真:“他说他直男。直男硬不起来,就该补。”   段立轩一听这话,哈哈大笑起来:“阳痿啊?不行,等过会洲儿回来,我高低得埋汰埋汰他。”唠到这儿,他抬腕看了下表,“咋说这老半天?菜都凉了。”   姜枫站起身:“我去看看。”刚一开门,就和一服务生撞了个满怀。   段立轩捡起桌上的眼镜,训斥道:“一点规矩没有!着急忙慌地干什么!”   男孩儿看到段立轩,嗲声嗲气地叫起来:“段爷,您手底下的人被绑厕所儿了! ”   段立轩脸色骤变,风一样冲了出去。姜枫踩着小高跟在后面,跑得是一点都不比他慢。俩人一路霹雳闪电地到了二楼包厢,一脚踹开了包厢门。   “洲儿!!”   话音未落,就看到了地上的俩人。   丁凯复眼珠子通红,俩手掐着余远洲的肩膀。余远洲别着脸,鲜红的血顺着后脖颈往衣领里淌。   段立轩几乎是飞过去的,凌空一脚踹到丁凯复肩膀上,把他给踹得仰坐到地上。   姜枫也冲上来扶余远洲,扭过头噼里啪啦地使唤门口的几个光头:“你去拿干净毛巾!你去把车开出来!!还有你,别瞅了!报警!!”   “啊···报警?”   “怎么,你逃犯?”   “可···”还不待光头说完,姜枫的高跟鞋已经飞过来了。   “叽歪!没看地上那个像是死了!趁凶手还在,不抓现行等什么?等你们老大替着进去?!”   光头一听这话,才明白过味儿,掏出手机往外小跑。   段立轩从袖口里甩出刀,半蹲到余远洲和姜枫身前挡着:“再往前一步,喉管给你摘出来。”   丁凯复挨了这一脚,眼珠也没从余远洲身上移开,连滚带爬地往余远洲身边去:“远洲头撞破了,我带他去医院!”   “用你带个JB!”段立轩照着丁凯复门面一个反手斜劈,“洲儿我会照顾。从我的地盘儿滚出去!”   丁凯复后仰闪躲,扶着地面眯眼看段立轩。   “瞎子,别好了伤疤忘了疼。你那肘子再撅折一回,可就真成残废了。”   还不等段立轩回击,就听余远洲怒喝道:“你敢!!”他一手捂着头,一手指着丁凯复的鼻子尖儿,“你敢再动他一根手指,我死都不会放过你!!”   姜枫看余远洲气得直哆嗦,抓住他的手带回怀里,修长的手指不住抹着他的脸蛋儿:“病刚好,别动气,别动气。”   丁凯复收着下巴颏儿瞅姜枫,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杀意。   “娘们儿,松开我的人。”   姜枫把余远洲搂得更紧,抬下巴挑眉毛地看着丁凯复,就像是看一条臭虫。   “你的?”她冷笑一声,翻了个白眼,“傻吊,老娘警告你,不准再纠缠远洲。他是我的未婚夫,跟你没半毛钱的关系。”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章 第八十九章   余远洲扭头看向姜枫,眼睛瞪得大大的。姜枫手指轻轻搭在他嘴唇上,示意他别说话。   这句「未婚夫」,就像是一声炸雷,把丁凯复劈得脸煞白。   他直勾勾地看着余远洲,面皮直抽。像是身体里有个鬼怪,要破开皮囊冲出来。他嘴张了又张,好不容易说出话,声音却已哑得不行。   “你···要跟她结婚?”他问。   余远洲没看他,而是死盯着姜枫锁骨上的钻石坠子。水滴状的,一闪一闪,像是颗泪珠。   余远洲清楚地知道,就算余光林的死和丁凯复没关系,也不该和他在一起。   丁凯复这人,太浓,太烈了。在他身边儿的滋味儿,就好比在漆黑的夜里,抽了盒雪茄烟,喝了瓶威士忌,晕乎乎地在玫瑰花丛里滚上一遭。最后倒在马路边不省人事。   等第二天醒来,才发现头疼欲裂,无法思考。嗓子冒烟,有苦难言。浑身扎满了刺,沙得直疼,疼得发麻,麻得恍惚,恍惚得精神错乱。   他一根根地拔这些刺。拔一根痛一次,流血又流泪。一道又一道的裂口,一块又一块的淤青,一层又一层的泪痕。   他又不是狍子,记吃不记打。   再说了,人生又不是只有爱情。还有亲情,友情,事业,追求,梦想。有微风,有四季,有那么多好吃的东西,和让人感动的风景。   为了爱情,把这些统统舍弃。去做一个折翅的金丝雀,去做一个可怕混蛋的坐骑。   他又不是脑子有大病!   姜枫的这句谎话,不就是摆在眼前的,最好的摆脱丁凯复的机会?   回答只有一个。他必须答。   可为什么,他说不出口。为什么仅仅是听到丁凯复绝望的声音,他胸口就像是被撕裂了似的?   耳边响起了刺耳的警笛,由远及近,像是催命。丁凯复胸前的那个红色的卡片,晃着包厢的灯光,闪电似的一亮一亮。   快说。快说。快说啊余远洲。说你不爱他,你恨他,你要结婚,你的人生和这个混蛋没关系。   丁凯复见他犹疑,眼睛里迸射出希望的火,他勾起唇角笃定地说道:“假的。远洲,你说不出口,因为你喜欢我。刚才我抱你的时候,你也硬了。”   这句话,噗一下扎在余远洲的自尊心上。   要是就他和丁凯复俩人,倒还不至于这么难堪。可在段立轩和姜枫面前,他如何能够承认?还在这种情况下!   简直浪得发邪,臭不要脸!   这让他恼羞成怒,恨不得找个地缝把自己夹死。   “放屁!”他的声调陡然拔高,声音因羞愤而颤抖,“从一开始,就是你对我百般纠缠。是你威胁我,侮辱我,强迫我。我恶心你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喜欢你?你不要给自己加戏了。你要是还有点良心,就放过我,祝我幸福。”   “祝你幸福?!”丁凯复面容狰狞地扭曲,指着姜枫吼道,“祝你跟这个包租婆幸福?!休想!我告诉你,余远洲,就算你不喜欢我,你也不准喜欢别人!你敢跟她结婚,我就把她剁了喂鱼!”   “付金枭!!”余远洲看他又开始犯狗瘟,也发疯了。段立轩和乔季同的事,是扎在他心里最愧疚的刺。要姜枫也被他连累出事,那他下半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他扶着脑袋从姜枫怀里挣出来,“咱俩就偏得不死不休是吗!好!”余远洲一把抽出段立轩后腰的小刀,比在自己脸蛋上:“来,说吧!你喜欢哪儿,我就往哪儿划!”   丁凯复不可置信地看着余远洲,心像是被硫酸给泼了,蒸腾着,翻着沫子溃烂。   刚进来的时候,余远洲还是那么美好的模样。虽然悲伤,虽然生气,但还是高雅美丽,像教堂里的彩绘玻璃。   可就这么一会儿,全变了。   额发散乱,面目狰狞,状若癫狂。鲜红的血顺着额角往下淌,整个人变成了爬满蛛纹的旧瓷瓶,哪怕是吹一口气,都会碎成一地狼藉。   余远洲的这个样子,让丁凯复想起了四年前。那个灰白的,绝望的,在病床上挣扎,一遍遍高喊着「放过我,让我死」的疯男人。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粘回来的。怎么他一碰,就又要碎了呢。   就好像他有毒似的。他的爱有毒似的。   碰啥啥碎,爱谁谁死!   这时就见段立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照着余远洲脖颈一记手刀。   铛啷一声,刀落了地。   段立轩迎面抱住余远洲,斜眼瞪着丁凯复咬牙切齿:“狗改不了吃屎。病刚好利索,又他妈来祸祸!艹,我早晚找机会neng死你。”   话音刚落,门被大力推开了。几个警官鱼贯而入,丁凯复被反剪着胳膊压到了地上。   脏茶渗进胸前的料子,冰凉。他没有说话,没有反抗,只是拼尽全力扬着颈子看余远洲的脸。枕在段立轩肩膀上,睡得那么安稳,那么安心。   可爱的睡脸,在模糊的视野里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纵然心里有一万个爱你,纵然梦了一万遍的婚礼。纵然这世上,不会有人比我更在乎你。纵然你是我举头三尺的神明。   可为什么,我却只能做你魔,你的劫,你的唯恐避之不及。   作者有话说:   哎(扶额)(欲言又止)(摇头)   (终究是没憋住):狗啊!狗!!!给你机会你不中用啊!不中用!!   这种情况,该说「我爱你」!!不是「你硬了」!!   这他妈的,净给自己加刑(摔茶碗)。接着追吧,啊(拍拍狗头)。   一天四更。这周更了一万七。为了这一天的播报,我腰子无了。   宝们周四见吧。顺带一提我的刑期到10月19号。每条评论我都会盘,继续留嗷! 第九十章   余远洲睁开眼,入目一片雪白吊顶。往下是输液架,挂着个吊瓶。再往下是姜枫蓬乱的头发,花掉的妆。   “头晕不?”她问。   “还行。二哥呢?”   “在走廊接电话。”   余远洲叹了口气:“又连累你们了。”   “连什么累。”姜枫拿毛巾给他擦了下脑门,“别担心,只是头皮伤,缝了几针。”   余远洲伸手往头上摸,没摸到头发,只摸到个网兜。他半开玩笑半伤感地问:“我秃驴了?”   姜枫本想安慰他两句。可余远洲这白煮蛋的小样儿,属实是有点惨。她苦笑一下,道:“这大夫手挺狠。明儿姐去给你买个帽子戴。”她拿起床头柜上的水瓶,递到他唇边,“我从小段那儿听说了,你们以前的事。丁王八这人有精神病,你不能再跟他有接触了,就算喜欢也不行。”   余远洲正吸着水,一下就被这话给呛了。他趴在床边咳嗽半天:“我没···”   “行了,别嘴硬了。”姜枫手上给他温柔地顺背,嘴上却毫不留情,“你不是个情绪化的人,在刘晓雯面前你都没失态。可他一句话,就能让你像变了个人。说你对他一点都不在乎,也就能骗骗小段那种傻蛋儿。”   话音刚落,傻蛋儿推门进来了。他看到余远洲醒了,笑了下:“还行不?饿不饿?”   “二哥,丁凯复呢?”   “警察带走了。”   “傻强怎么样了?”   段立轩一听他醒来,不是问疯狗就是问瘪三儿,不乐意地咂舌:“啧。管他干啥!死了!”   余远洲听到这话,脸白了:“死了?!”   段立轩看他当真,更来气了:“哎我说你金蝉子转世啊!没死!碎了几块骨头,在楼下手术。”   余远洲躺了回去,长吁一口气。   “后边儿咋整?”段立轩坐到床边,拿起余远洲的水嗦了半瓶,“你俩要回去,我能给你俩护送到机场。等到了美国,我可就罩不住了。”   姜枫抱着手臂靠在椅背上:“他不就是想要小洲跟他好?断了他的念想就完了。”   段立轩撇嘴:“要那么容易,还用他今天整这出。”   姜枫接着道:“小洲要结婚了,他那念想也该断了。”   段立轩随口问道:“跟谁结?跟你结啊?”   “对,跟我结。”   这话一出,俩人都愣了。余远洲率先反应过来:“不行!枫姐,这对你来说太不公平了。我不能答应。”   段立轩也附和:“就是,洲儿一个老爷们儿没啥的,你一女的,白搭个二婚,多难听。还以为有啥好主意,净整这损招儿。”   “什么女的二婚难听,你清朝生的?老娘九婚都没人能放一个屁。而且不领证,做个样子罢了,没什么好损失的。”   “那也不行。”余远洲坐起身子,“丁凯复这人禁不起激,他什么都干得出来。我不能让你承受风险。”   “那你承受风险?”姜枫手指点着余远洲的脑门儿,“今天就这么半个小时没看住,你就给我整个头破血流。”   “那也是我活该。”余远洲坚持道,“不管如何,我不能让你跟他有牵扯。二哥当年就是···”   “哎哎哎哎,打住。”段立轩一听余远洲提当年就脑瓜子疼。输给丁凯复是他这辈子最大的污点,提一次闹心一次,“要我说,你俩就这么争,也没个头。现在也不是咱想咋的问题,是疯狗想咋的。”   余远洲沉思片刻,道:“丁凯复这次故意伤人被抓了个现行,判刑是板上钉钉。黄喜如果只是骨折,属于轻伤,刑期基本不会超过一年。算丁凯复耍点手腕,至少也得在看守所呆上个把月。这段时间,我是安全的。我想去和他再谈一次,如果他态度依然强硬,那我就换个地方。”   “换哪儿去?”姜枫问道。   “公司在海外有流动项目,锻炼人,工资也高。”   “你别跟我含糊其辞!”姜枫狠抽了余远洲胳膊一巴掌,“你公司那些个海外项目,不是非洲就是中东的,我不能让你去!”   段立轩也直摇头:“美国我都嫌危险,总怕你半夜被人嘣了。还中东,歇着吧。”   余远洲道:“都能去,我怎么就那么娇气。这事还没有定论,总之我先跟丁凯复谈谈。”   姜枫和段立轩都不说话了。其实这俩人想法很简单——跟精神病有什么好谈。   但一时半会儿也憋不出什么好辙,只能听这个当事人的了。   段立轩叹了口气:“行吧。等这两天定刑了,我给你活动下关系。但前提是我得跟你一起去。”   姜枫紧着道:“我也去。”   还不等余远洲拒绝,段立轩就开始赶人了:“去看守所,又不是去吃螃蟹。再说会见一次最多俩人。你一个老娘们儿,总往那脏地方凑搭啥。别去了,我叫我嫂子陪你逛逛街。”   “哎我说你差不多得了。一会儿女的一会儿老娘们。你脑瓜子是从上世纪租来的?我看你才是不该去的那个。”姜枫挑着眉毛看他,口气揶揄,“就这么几小时的功夫,那大夫来查八百次房。眼神儿阴恻恻的你瞅不着?再跟着掺和,我可不放心让他给小洲看了。”   余远洲听到这话连忙道:“二哥,你别去了。别让陈大夫不高兴。”   “我管他高不高兴!”段立轩手掌盖住余远洲的手指,“洲儿,在二哥这里,你最要紧。”   话音未落,病房门咯吱一声开了。   门口站着个年轻男医生。白大褂扣得整齐,从领口露出一截蓝绿色洗手衣(手术前穿的衣服)。侧分刘海,宽双眼皮。方脸笑唇,温柔稳重。看着有点韩剧男二那味儿。   此刻他嘴角勾着,眼里却是一点笑意都没,周身一股阴沉的压迫感。   余远洲看到陈熙南,心底瞬间万马奔腾,一边奔腾一边嘶吼: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段立轩这个对象,最是看他不顺眼。虽然言行礼貌,但总是在不经意的地方,让他心脏冷不丁往左咯噔一下,又冷不丁往右咯噔一下。   “陈大夫,给你添麻烦了。”余远洲扯出个僵硬的笑,话都有点磕巴。   陈熙南走过来,口气随意地问道:“头晕不晕?”   余远洲被他看得汗毛都竖起来了:“还行···呃。不晕。”   “那就好。”陈熙南低头看着俩人交盖的手,皮笑肉不笑地道:“二哥,挂着点滴的手少碰。针头错位了,药进到神经里,可就麻烦了。”   “啊。咳。”段立把手拿开,别别扭扭地辩解道,“我那什么,没碰实惠。”   “是么。”陈熙南笑了下,“那就好。”   他又看了眼吊瓶,随后开始翻病例和片子。哗啦哗啦的声响回荡在寂静的病房,格外瘆得慌。   翻完也没说一个字儿,就这么出去了。病房门被带上,发出了不重的一声响。   但屋里几个人肩膀都跟着一哆嗦。   姜枫白眼一翻,不高兴了:“就这一宿,片子都翻碎乎了!吓人叨怪的(吓死个人),谁还敢睡觉了?你给小洲换个大夫!”   段立轩这会儿也有点瘪茄子了:“他腕儿,换不下去。”   “那得了,你别去了。”姜枫对他抖着手,撵小狗似的,“家里衬这么个白无常,可别跟着扯吧了。”   “艹。我还就去定了,怎么着吧。”段立轩嘴上硬着,但面色已然惶惶。   余远洲知道他要面儿,反劝道:“二哥名声干净,往丁凯复身边沾得太多,传出去该不好听了。再者说你跟他对上,除了呛呛就是呛呛的,我也说不上几句话。”   姜枫点头同意:“你俩瞅着就不对付。互相呲牙叫唤半个来点儿,也不用说别的了。”   段立轩看这俩人组团埋汰自己,手在空中胡乱挥了两下,妥协了:“得!我不去了!不去了行吧!”   作者有话说:   好了,甜甜你完了。你知不知道有个道理叫:白月光的事少管。   余哥:所有受的好闺蜜,所有攻的眼中钉。   这篇文可以改名了,别叫《疯心难救》了,就叫《万人嫌和万人迷》。   甜甜的《攻不可貌相》档期估计要延到明年夏天了。因为他是整个系列最傻ber的受(???),所以没有虐的打算,应该会比较偏搞笑。喜欢他的放心跳坑嗷!   PS:卷的腰子还没长回来,今天煤油双更(明天尽量有)。 第九十一章   十天后。   早上九点半,天沉得像夜。大雨帘子似的,砸了一地的泡儿。   黑本田停到路边,驾驶位出来个光头。撑着伞走到后排,接下来个女人。   “这边儿水深,你从那边儿绕。”姜枫撑起一柄大红伞,忙忙叨叨地清点着包里的资料。余远洲从反方向出来,手里拎着两个纸袋子。一个A3大小,红底烫着金logo,看着像礼。另一个半米多高,纯黑的,贴着防水光胶。他踮脚跳到姜枫身边,说道:“等会儿吧。杨科长会来门口接。”   “谁?”姜枫问。   “这里的所长。”余远洲小声道。   雨钢镚似的砸在伞面上,砰砰作响。   姜枫没听清,问道:“这里的什么?”   余远洲也不好大声宣扬。他歪头架着伞柄,腾出手摸了下肩膀,比划了两根手指。   两个星星的肩章。   姜枫心领神会,惊讶地瞪大眼睛。   余远洲知道她惊讶什么。从她跟段立轩说话的态度,就能看出来她没把人家当角儿。估计是当个小地痞头子了。   余远洲心下苦笑。就连段家这么大的势力,都奈何不了丁凯复。   如果今天谈完,丁凯复仍不肯松口,那他又该如何是好。   雨越来越大,耳边似有千军万马。余远洲的袜子和裤脚都湿了,像是有两条冰凉的蛇,贴着小腿骨往上爬。姜枫也没好到哪儿去,绒面的高跟鞋泡透了,鞋面直冒沫子。   但俩人谁都没动地方,就这么在雨里杵着等。毕竟是有求于人,不能有架子,狼狈点更好。   余远洲稍抬起伞,看向看守所的院门。铝合金的电动伸缩门,旁边是个小门卫室。暗红的水泥门楼,横梁上一排金属字:X市北区路港看守所。   院子里是个长条形的三层楼,楼顶伸出来一排沿儿,看起来像个大棺材。   这是余远洲第一次来看守所。看守所在某种意义上,跟殡仪馆和医院一样,自带“不祥之气”。俗称就是风水不好。这附近也没什么楼,让本就冰冷的小院,显得更是寂寥阴森,像荒山里的一座孤坟。   等了两三分钟,就见楼里出来俩人。撑着黑伞,都穿着淡蓝色的半袖警服。稍矮那个晃着肩膀,瘦高那个略弯着腰。就冲这走路姿势,余远洲一眼就能判断出哪个是头儿。   他冲着矮的那个堆起笑脸:“杨科长,您好。给您添麻烦了。”   杨科长脸上也挂着客气的笑:“余先生是吧。阿轩打过招呼,给你安排了。先进来,跟着走下手续。”   俩人跟在杨科长身后往里走,都有点拘束。杨科长本人倒是十分和善,不停地找话讲:“这雨大啊。完事儿来我屋喝点茶,等雨停了再往回走。”   “好。真是太麻烦您了。”余远洲嘴上附和着,眼睛四下打量。白墙刷着一米高的绿漆,地上铺着米黄颗粒的水磨石砖。八九十年代的装修,自带一股严肃的冰冷,让人心尖子都跟着毛。   他在对话里找了个空档,把手里的礼给了出去。杨科长扫了眼,是盒虫草。不便宜,但没到贿赂的地步。他客气了两句,也就收下了。   余远洲趁热打铁地指了下手里的黑袋子:“我给拿了点换洗衣服,合规定吗。”   杨科长爽快地点头:“没有拉链和绳子就行。“随后吩咐身旁的瘦高个,”小李,你给安排下。”   几人又站在楼梯口客套了几句,杨科长留下小李陪着,上楼走了。   做了审查手续,余远洲和姜枫被安排进入会见区。一长趟的小格子,一个格子配一个木门。屋和门等宽,当间儿一把木头椅子,并排都坐不下俩人。   椅子对着个一米来高的水泥台,台上焊着青白的铁栏杆,栏杆后放着个铁圈椅,铁圈椅后是一扇带窗铁门。   余远洲想让姜枫坐着,姜枫连连摇头,脸上的表情很是嫌弃:“我可不跟他脸对脸。像我和他有啥关系似的。”   余远洲无法,只能拉开椅子坐下了。姜枫回身关了门,抱着胳膊站在他身后。   等了两三分钟,对面的铁门被拉开,所警领着丁凯复进来了。还穿着那个蛇纹衬衫,皱巴巴的。外面罩着看守所的黄马甲。麻袋片似的丑马甲,人都跟着显脏了。   他眼底青黑,下唇中央一道干涸的血线。脸垮塌着,没什么精神。还没等坐下,就紧着问余远洲:“伤严重不?有没有脑震荡?”   “没有。就划破点皮,指甲盖长。”   余远洲摘了渔夫帽,给丁凯复看他的纱布。圆鼓鼓的,罩在白网兜里,像塞了个糯米糍。   丁凯复盯着余远洲的秃瓢,盯了足足七八秒。   蓦地,他笑了下。笑得很是温柔。   不过就这么一瞬而已。下一瞬他的脸就没了表情,像是扣了个泥塑面具。他清了下嗓,坐到铁圈椅里。所警解开他的左手铐,拷到左边的铁圈上。   余远洲看着这样的丁凯复,莫名觉得心酸。“能不拷吗?”他问。   还不待所警说话,就听丁凯复冷声道:“该拷拷。我配合。”   所警拷完也没走,站在丁凯复身后,看样子是要监听。   余远洲本想问问能不能单独谈,又作罢了。他和丁凯复之间的烂账太多,有两个外人在,激动了也不至于口不择言。   他整顿了一下措辞,开口道:“关于我们之间的事,我想和你心平气和地谈谈。”   丁凯复搓着手指,歪头看他,口气不咸不淡:“行。谈吧。”   余远洲站起身,对丁凯复鞠了个躬:“我爸的事,我错怪你了。我为之前对你的误会道歉。对不起。”   丁凯复怔了,脸上的面具开始松动。   “季同的事,谢谢你的弥补,我很感激。”   “我得抑郁症的一年,也谢谢你的陪伴和关照。”   这三句话说完,丁凯复彻底绷不住了。他好不容易扣上的面具四分五裂,扑簌簌地直往下落。   他瞪着眼睛看余远洲,嘴唇哆嗦,手也哆嗦。   人在什么时候会说如此正式地说「对不起」和「谢谢你」呢。   告别的时候。   绝症的孩子,感恩父母的养育。离别的朋友,谢谢对方的陪伴。解散的夫妻,为彼此的伤痕道歉。死刑前的罪犯,悔恨于他犯下的罪行。   人总是在永别的时刻才肯吐露心声,才会表达出最客观,真挚,高尚的宽容。   果然就听余远洲接着道:“你的弥补我收到了。我原谅你。你对我施加的那些暴力,侮辱,威胁,恐吓。我统统都原谅。我们之间,自此两清吧。不做仇人,”他微微一笑,“做回陌生人。各自回归于各自的世界,互不相欠,永不再见。”   作者有话说:   宝们中秋快乐!中秋送双更嗷!(谢谢竹子和lsp这么早的祝福~mua)   呜呜呜无法回复评论真得要憋死我了啊。我真得好想回评啊啊啊啊 第九十二章   丁凯复没说话,就这么仰着脸看他。人中那里亮晶晶的。半晌,他低头用力揩了下鼻底,闷声道:“陌生人。呵。还不如仇人。”   “那你想怎样?做情人?”余远洲不敢看他的脸,只是盯着他马甲上的白字,惨淡一笑,“你觉得可能吗。”   “我什么都能给你。”丁凯复悲伤地看着他,声音黏哑,“我混账过,但我能改。监狱都有个刑期,你为什么不肯给我个机会。”   “不是什么都有机会的。”余远洲头越来越低,甚至连马甲都不看了,视线里是自己腿上两个颤抖的拳头。   “这唯一的机会,我想留给我自己。”   “抬头。”丁凯复冷声道,“你要真想跟我谈,就看着我的眼睛谈。否则你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会信。”   余远洲肩膀僵住了。随后他缓缓抬起头,看进丁凯复的眼睛。   他的眼底有泪,他亦然。   “你喜欢我。远洲。”丁凯复忽然就笑了。笑从眼睛里滑出来,在脸上拉出一道曲折的光带。   “你找个镜子照照,瞧瞧。你眼里有我。你明明喜欢我。”丁凯复嘴上笑着,眼却流泪。流个不停,不知道流个什么东西。   丁凯复从有记忆开始,就没因为啥哭过。他一直以为,只有孬种才哭。眼泪是自怜,是矫情,是软弱无能。他不需要这种东西,他想要什么,会靠自己的能力去抢,去夺。   直到他爱上了余远洲。   他为余远洲流的眼泪,简直比尿还他妈多。   他这才明白,原来眼泪能有这么多种含义。同情,心痛,感动,悔恨,求而不得,无能为力。   还有最痛的有一种,爱。   爱,让他从一个无所畏惧的亡命徒,变成了个悲春伤秋的小姑娘,从早到晚净合计那些个没皮燕子的事儿。   记得有一天,他不小心杵着手指了,疼得直嘶嘶。忽然就想起自己曾把余远洲手腕勒成大水萝卜。艹,那得多疼啊。哭。   第二天清晨楼下过白事队,放着凄婉的丧乐。他躺在床上,想来人终有一死,他和余远洲都不例外。人生就那么几年,哪来的什么永远。艹,真JB难受,又哭。   晚上从公司回来,看到路边小情侣靠着路灯搂脖子腻歪。想起自己也这么搂过余远洲。怎么就鬼迷心窍,把好好的人给作走了呢?艹他妈的,还是想哭。   没有余远洲的日子,慢得要熬。一秒似一分,一分似一日,一日似一年。慢得撕心裂肺,慢得抓心挠肝。   可熬过去了,又觉得快。一年过去了,又一年过去了。未来越来越少,悔恨与日俱增。   人生短短几十年,本就不够他爱。更别提现在两人之间,隔得这么远。他像爱上了鱼的鸟,在岸边急得来回乱转,不知道该怎么办。   余远洲看他哭,也憋不住了。别开脸,镜片晃着青白又疼痛的光。   “就算我喜欢你,那又怎么样呢。”余远洲特意把又字咬得很重,带着绝望的颤音,“付金枭,你曾说我傲慢。对,我是傲慢。所以我当不了贱骨头。不管我对你有没有感情,我都不会和你在一起。我一看到你,就会想起你对我做过的那些事。每个清明节,每个雷雨天,我都羞耻难堪得睡不着觉。如果我接纳了你,那我就再也无法接纳我自己。”   青白的墙,一会儿模糊,一会儿清晰。火柴盒似的会见室,像一口深井,小得让人窒息。   半晌,丁凯复开口了。眼泪已经爬满了他的脸,顺着下巴颏儿往下滴答。   “我是不是...这辈子...都...没有机会了?”他问道。   余远洲嘴张了张,到底是没说出那个「是」字。   丁凯复的这句话,太绝望了。就像是把脖子伸到铡刀下的犯人。而那个「是」字儿,就是监斩官扔的斩首令牌。   余远洲终究是没忍心直接回答,迂回地劝道:“你才刚过三十,往后的人生还很长。你当年那么爱韩秋阳,后来不也放下了。没了我,你还会遇到下一个。下一个,永远都是最好的那个。”   “没有上一个。也不会有下一个。”丁凯复哽咽着摇头,“你说要给我当媳妇儿来着。我当真了。我当真的。我钻戒都买好了,每年都上金鹿约席。我做错了,我很后悔。我爱你,想好好对你。可我不知道到底怎么做,你才肯信。”他看着余远洲泪流满面,“远洲,我心都能挖出来给你看。”   丁凯复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祈求,可怜极了。那么强势霸道一人,哭起来竟像个找不到家的小孩儿。   余远洲不答,头垂得很低。眼泪从眼眶里掉出来,一颗颗地,或砸在拳头上,或落在镜片里。前一颗滚烫,后一颗又冰凉。   “金枭。我求你。你要是真喜欢我,就放过我吧。这颗心被你扎了太多刀,已经烂了,空了。“余远洲抬脸看向丁凯复,恳切又绝情地道,“它只有离了你,才能慢慢变好。”   这话一出,就听丁凯复倒吸一大口气,从喉咙里发出ger的一声气音儿。   他猛地往后仰头。咬肌紧绷绷的,一跳一跳。听不见他哭,只是头往后重重顿挫着,像是被人勒住了脖颈。脸和脖子都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犹如忍受剧痛。   这颗心,只有离了你,才能慢慢变好。   听听。听听。多么绝情,狠心,没有余地。偏偏又是哭着说出来,带着一股壮士断腕般的坚定。   丁凯复知道,他自欺欺人的日子到头了。他那点侥幸,那点星崩儿的期待,全没了。   余远洲说得实在是太清楚了,一点退路都没留。这一次的谈话,和两人过往的那些争执不一样。余远洲没有遮掩,没有说谎。他拒绝得真情实意,坚决得板上钉钉。   丁凯复就维持着往后折颈的姿势崩溃。足足能有五分钟。而后他缓缓地拽回了脑袋。   这时他的脸上已经没有眼泪了。只剩下一种可怕的平静。   “好。”他说道,“但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余远洲不假思索地问道。   “你婚礼的请柬,发我一份。我目送你最后一程。”   余远洲怔了。他哪里来的什么婚礼?!   还不等他想出回答,身后的姜枫开口了:“好。会发给你。11月底,美国夏洛特市,你来得了吗?”   丁凯复没有看她,而是死死盯着余远洲。半晌,他诡谲地笑了下:“我会去的。” 第九十三章   三个月后。   湖边的尖顶教堂前站着几人。正在比比划划地说着什么。   “就定这儿吧,找个五十来人,足够了。”姜枫道。   余远洲嗯了一声,没有接话。   姜枫又和婚礼策划的人说了一会儿,把大体都敲定了,这才散伙。   她拉着余远洲往湖边儿走:“前两天我去你们公司找你,听Ben说你请假去找房子?你要从Linda那儿搬走?”   “她大女儿离婚了,下个月回来。我想避嫌。”   “找着没?”   “还没。”   “别找了,搬我家来。”   “不行,不能给你添麻烦。”   “什么麻不麻烦的。”姜枫大大方方地道,“有个空出来的卧室,卧室里有独卫。你洗澡上厕所都跟我不一个地儿,没什么可害臊的。我对你也没那个意思了,你不用别扭。”   姜枫的直白倒让余远洲不好意思起来,他红着脸傻笑两声,没憋出来话。   “再说,咱俩这戏唱完,各回各家也不是那么回事儿。你真当丁王八是傻瓜?现在他的人说不定就在哪儿瞅咱俩呢。”   “枫姐,”余远洲搓了一把脸,叹息道,“要不还是算了。”   “什么算了?”   “第一次穿婚纱,不该是为了演戏。你为我牺牲这么多,我过意不去。”   “那我眼睁睁看你去吃苦受罪,我心里就过意得去?如果他真能放手,这点事算什么。我就当拍电影了。”   余远洲不说话,只是轻轻摇头。   姜枫看他这幅蔫样儿,有点恨铁不成钢地抽他胳膊,“难不成你舍不得他?看他哭你受不了了?”   余远洲听到这话,心里一颤。   舍不得吗。舍不得什么?舍不得跟丁凯复一刀两断?怎么可能!   可丁凯复那天流的眼泪,渗在他胸口,到今天都没干。   “没有。我就是觉得...”   “别觉得了。”姜枫打断他,“他跟你俩动过手,就冲这点,都不该回头。你找个老农村去看看,那些家暴的男人打完媳妇儿哭不哭。都哭,那跪地上抱大腿,哭得像是得了癌。改吗?不改,下次还犯。这就是病,治不了,改不掉,只能越来越严重。所以我说你可别不值钱了,他包养的那些个,说不定都整过这一出。人家提一杯敬一桌,怎么就你哐哐喝?”   余远洲被她骂得头发都要呛起来了:“姐,别骂了。我没回头的意思。”   姜枫不放过他,紧着道:“你也别跟我俩扯那些个里格楞,我不可能让你上非洲那些穷地方咧的去(身心疲累地熬日子)。吃不好住不好的,别再给我整一身毛病回来。还有啊,你可别觉得对不起我。我不跟你处对象了,那对你还有别的情分。当年余老师对我有恩,他的小崽儿我不可能不管。”   余远洲看向她,勉强地扯起嘴角笑了下。   他知道,她是为他好。她说得都对。特对。   可为什么,他这颗心就是不肯听。偏要作对,偏要犯贱,偏要撕扯着疼。   “姐,你真得很厉害。我说真的。”余远洲偏头望向苍凉的湖面,“你能管住自己的心。说爱就爱,说恨就恨。我也想变成你那样儿,而不是像现在,活得吭哧瘪肚的(不干脆)。”   姜枫看他又开始钻牛角尖,放缓了语气:“小洲,咱就退一万步。就他对你是真心的,他全国第一大情种。可你觉得他正常吗?正常人哪有搞监视的?你说你直也好,gay也罢,姐跟你那个傻二哥一样,都希望能你找个正常人,开开心心地过日子。而不是跟他俩天天绊心。”   余远洲点了个头,不说话了。姜枫也不再多说,有些话说两句是好心,说多了是事儿B。   两人并肩站在湖边举目远望,一个眼神炯亮,一个眼底无光。   初秋的世界是蓝色的。   天是冰蓝的。湖是苍蓝的。就连风,都是淡蓝的。   蓝得收缩,紧束,冰冷,沉静,像一大瓶蓝钢笔水儿。   世界是墨,人是纸。   余远洲忽然觉得,他和姜枫的区别,就好比那生宣和熟宣。   姜枫是熟宣,凝而不透。就跟过了光胶似的,任凭你墨浓墨稀,墨多墨少,想写什么字,就能出什么字。   而他是生宣。一滴洇一片,手废一点都不行。就丁凯复那狗爬字,别说出作品,两笔下去就完了。   浓墨重彩的「爱」字。刚写了个「爫」,就已经看不出个数,徒留满纸狼藉。   余远洲想,就算丁凯复对他是真的,他也不能回头。他们之间,已经不是真假的问题。而是更加根本的问题——不合适。   有句话说得好,重情之人必多疑。丁凯复对他的感情有多深,对他的疑虑就有多深。疑虑一深,人就没有安全感。没有安全感,就宁可信其有,一丁点的风吹草动都会让他发疯。   而他,也从来不是个皮实的人。他不是塑料杯,咋摔都行。他是玻璃杯,别说往地上摔,就盛的水烫点都要裂。就算告诉自己一万遍,坚强点,想开点,他也做不到。   这是性格的问题,是根儿的问题。就像姜枫说的,改不了。   既然都改不了,那硬往一起凑,就只能是两败俱伤。就像那句歌词唱的:海鸟跟鱼相爱,只是一场意外。   不该发生的意外,就让他结束吧。鸟回归蓝天,鱼回归大海。   ——   “这个狗东西,真他妈的操蛋!”段立轩一锤桌子,桌上的茶都洒了。   “就说你惹他干什么玩意儿,”段立宏指关节铛铛地敲着桌面,“我这个标刚接着,委托人进去了。马来刚来个大单,龙通(圆春的供货商)厂长也他妈进去了。你说这不是冲着我来的?那下一个进去陪着打坐的,是不是就得是你哥?”   “你不会有事。”段立轩瞟了他一眼,有点不耐烦,“我什么时候让你出过事。”   段立宏看他不高兴,也后知后觉自己话急了。放缓口气道:“轩呐,你可别惹咕他了,赶紧把他那些个玩意儿还他。也别搁杨叔那儿关着了,还给钓鱼佬得了。”   段立轩烦躁地转着手里的核桃,嘎啦啦直响:“他好不容易落我手里一回,不整死他都算我心软。我不可能让他去监狱吃香喝辣。”   段立宏刚想接着劝,手机响了。掏出来一看号码,直拍脑门儿:“靠他妈的黎英睿!你信不信这电话还是说疯狗事儿!”他一边抱怨一边划了接听,还故意摁了外放。   “哎呦睿总好哇!”电话一接通,段立宏身上的哪股唧歪劲儿瞬间没了,亮开热情的大嗓门儿,像接这个电话多高兴似的。   “哎,宏哥。好久不见。最近生意怎么样?”   “凑合儿呗。ne不死(饿不死)。”   黎英睿在那边假惺惺地笑:“我听说龙通的董事长进去了?马来那边的单受不受影响?”   段立宏深深看了段立轩一眼,那眼神就一个意思:看吧看吧。   “哎呦睿总可真是顺风耳千里眼。是有这个事儿,我也正愁着呢。”段立宏装傻充愣。   黎英睿听他在这里滚刀肉,也不兜圈子了,直白道:“不瞒宏哥,今早丁老给我打了个电话,说他大孙子被扣X市看守所了。咱也不是说不认罪伏法,但毕竟看守所条件不比监狱,还是有点心疼的。想着说,能不能麻烦您给找找关系,转到X市监狱去?要宏哥能给帮这个忙,丁家从郦水湾谢您三套房。”   郦水湾是银实地产的高端房产,售价一平四万。大平层设计,最小户型也得一百平米。这拿来随礼走关系,可比X市的房子拿得出手。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段立宏已经把这三套房的去路都安排完了。他一拍大腿,爽爽快快地答应下来:“丁老实在是太客气了!多大个事儿,我问问啊,我给问问。”   问个屁,始作俑者就坐在他对面,脸拉得像长白山。   还不等段立宏打完电话,段立轩把核桃往墙上一砸,摔门走了。   作者有话说:   谢谢宝子们的留言,海星和投喂!mua!   姜·妇联·枫:家暴是癌,不可能改。疯狗达咩。坚决达咩。   陈医生:二哥,送你俩核桃。攥手里揉揉,把你那小暴脾气磨磨。   甜甜:一天砸两斤。   干果店老板:不是吧,我也能开上奔驰了? 第九十四章   段立轩这两天很憋气。   丁增岳的那三套房,均价五百万,三套就一千五百万。这还不算他许给黎英睿的好处。   丁凯复在监狱呆了两年,他看都没去看。但进看守所半个来月,他就坐不住了。花这么大价钱,就为了把这个逆子从看守所整进监狱,无外乎一个原因:看守所的条件太次了。   大通铺,长明灯,糟烂的伙食,睡不了整觉。被子八百年不晒,蹲坑在铺边臭着。   屋里关着各种各样的犯人,有着各种各样的疾病。有的人屁股上坐出了疮,就垫着卫生纸,裤子上渗着一层层的脓。屋里那味儿,像是死了十几只耗子。   为了把丁凯复困在看守所,段立轩花大价钱收买律师,把刑期掐在11个月上。因为不满一年就不用转监狱,直接在看守所服刑。   其实丁凯复在X市监狱的时候,段立轩就想整他。可没想到,丁凯复有那么深的人脉。   任凭他一顿操作猛如虎,大疯狗也不过就尝着点相思苦。甭说遭罪,劳动都不用。别人累死累活地踩缝纫机,他倒好,俩手一背在车间当领导。   这回好不容易把疯狗给拘自己地界了,段立轩合计着,高低得给这犊子点小鞋穿穿。   可没想到小鞋还没穿两下,就被反将一军。要不咋说丁凯复狗呢,这人狗起来,那是见缝插针,毫不要脸。   一天到晚在里面检举揭发,报告报告个没完。不是这个受贿,就是那个逃税。法律程序在那儿,他检举就得查。一查不要紧,全他妈跟段立宏有关系。   丁凯复这边是靠着检举咔咔减刑,11个月的刑期,硬生生被他减到了五个半月。为啥五个半月,因为减刑标准规定,最多减一半。   这回刑也减到头了,检举也没好处了,寻思他能消停了吧。可没想到这人,不利己他也得损人。肚子里的坏水黑料,像晃半天后开盖的可乐,照着段立宏的脑瓜顶哗哗一顿喷,堵都堵不上。   段立宏本就是外强中干的性子,被他检举得是心惊肉跳,觉都睡不好。他跟丁凯复是没什么怨的,他恨不得连夜把这瘟神送回快乐老家。   但他顾忌他弟。   因为在段家,他不当家,他弟才是当家那个。而为什么老二当家,这就得从段家的历史讲起。   上世纪八十年代,经济高速发展,社会治安混乱。那是一个没有中产阶层的年代,存在着庞大的底层,却没有向上流通的管道。紧张的社会结构挤压出一系列反社会行为,黑帮的兴起就是其中之一。   而段家的老爷子段超美,当年就是X市最大的黑恶势力。   像段超美这种黑老大,在那个动荡年代里遍地开花。他们大多出身底层,没什么文化,又极度渴望权力地位。到处吸收边缘人员,俨然把自己当成土皇帝。嚣张到什么地步呢,飙车警察不敢拦,上街行人得让路。   从78年到81年,全国刑事案件每年按十万的速度增长。   盛极必衰,物极必反。   到了九十年代,国家开始了第一轮打黑。这些土皇帝里边,没人的,吃枪子儿。有人的,把脸皮洗白,往伞底下钻。   但段超美就很清奇了,他反其道而行之:脸皮黑着,芯子洗白。   一边是老大,吃黑;一边是卧底,吃白。两边占好处,互相卖消息,混得是风生水起。   到段立轩爹叔这辈儿,那分工就更加明确了。而此时国家开始第二轮扫黑,力度更大,段家就洗得更白了。但随之出现了一个问题——要没威望了。   你芯子洗得越白,那黑上就越没有话语权。但段家一直靠着管黑,从白上拿好处。   又不能回归黄赌毒,那咋办呢。段超美想来想去,想出了一个招——养人。   以圆春安全官的名义,养了一大群打手在手底下。这么多人总得管吧。可段家白了这么些年,那些小辈儿都没见过血,往跟前一站,像一锅的白面窝窝。   谁愿意带着一帮煞神,往黑窝子里钻?   白那边儿抢得像夺嫡之争,黑这边儿推得像降罪发配。   这时候老二的小儿子,段立轩主动站出来了。   段立轩替整个段家抗了最脏的那顶帽子。这可不是什么好活儿,随时可能被捅刀子。而且大局势一会儿一变,管你真黑假黑,等出事那天,你就是壁虎的尾巴。   死你一个,保全一家。   因为这个,段家没人惹他。就连亲哥找他,也都得先打打草稿。把憋屈事攒上个一箩筐,才有脸来诉苦。   本来段立轩没想松口。在和丁凯复的较量里,他一回便宜也没捞着。好不容易逮着次机会,他高低要把丁凯复搞脱一层皮。   可没想到丁家出手这么大方,段立宏ber都没空打一个(毫不犹豫)。   段立宏的见钱眼开是一方面,而陈熙南则是另一方面。   余远洲的假婚礼,他是打算去的。姜枫再厉害,也终究是个女人。他总觉得不放心,万一丁凯复没憋好屁,自己在多少能镇镇场子。   可自从三个月前,余远洲受伤那回他碰了下手,这陈熙南就跟林黛玉附体似的,一天到晚阴阳怪气。   什么「除却巫山不是云」,什么「单单等你就觉得心烦」,什么「终究是二哥心里没我」,什么「我这般斤斤计较,更是比不上余远洲好」。   昨晚两人又因为这事儿大吵一架,陈熙南一气之下撂下狠话:「你教训别人把心腾干净了再去爱人。可你自己腾干净了吗?」说完收拾东西走了。   这可把段立轩给闹心坏了。   他辗转反侧了一宿,终于做出了放手的决断。   余远洲也好,丁凯复也罢。在他这儿,都翻篇罢。   感情就像按揭款。欠多欠少的,早晚得还。他已然欠了太多,到底是不舍得让陈熙南破产。   ———   X市北区路港看守所。   段立轩从车上下来,抬头看了眼门楼上的金字,咬着嘴里的软肉骂了一句艹。   他脸色不太好,白惨惨的。表情也不高兴,嘴角往下撇着。还架了个蓝片的眼镜,整个人看起来有点青面獠牙。   门卫一看到他,麻溜地从值班室出来,点头哈腰地打招呼:“段爷好!”   段立轩懒得鸟他,大摇大摆地往里走。刚进大厅,杨科长就从楼上小跑下来,看到他眉开眼笑:“来咋不招呼声儿!今儿好悬没在。”   段立轩扯了个假笑:“没寻思那老些。杨叔今儿忙不?”   俩人勾肩搭背地往楼上走,来往的人看到段立轩也都跟着打招呼。   在屋里喝茶闲聊了半个来小时,段立轩这才开口问:“那什么,疯狗,就丁凯复,这几天消停没?”   杨科长提起丁凯复,也是苦笑连连:“一天也不消停。昨儿晚上去看了眼监控,发现这犊子让其他人给他搓脚呢。在床板上岔着腿坐,一脚配一个洗脚婢。”   “换号也这样?”   “换多少回了。这人邪门儿,多横的人跟他关一堆儿,人腿都得变狗腿。”   段立轩沉默片刻,长叹一口气。道:“他的那个银链子,还有外边儿给他寄的照片,都还他吧。丁家的小动作,睁一只眼闭一眼得了。这瘪犊子谁摊上谁闹心,就让监狱闹心去吧。”   杨科长看他这态度,有点惊奇:“怎么了这是?摊上事儿了?”   段立轩假笑着摇头:“没有。能有啥事儿。昨儿喝多了,头有点疼。”   作者有话说:   段立宏:轩呐,他家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大疯狗:把我护身符还我,否则全世界都进来陪着。   陈醋精:我自是明白没有远洲妹妹好,终究哥哥心里没有我。平日里我和你说的,你全当耳旁风。可怎么远洲妹妹说了你就依,比圣旨还快。   甜甜:累了。真的累了。   甜甜的爷爷叫段超美。不是超级美丽的超美,是赶英超美的超美嗷。   为什么在这里突然介绍甜甜背景呢,因为我零存稿。婚礼那儿不好写,乱糟糟的在脑子里转,一个字都落不出来。今天又不能不更,只好把甜甜拉出来缓一下节奏啦。 第九十五章   上午九点半,阴云密布。   分不清是不是在下雨。鱼腥味儿的薄雾里,飘着若有若无的寒丝丝。   丁凯复一大早就来了。没撑伞,也没着急进去。像个半大小子似的,在湖边打水漂。   湖岸上栽了排枫树。落叶踩在脚底下,软得像层老海绵。水面上也浮着黄红的叶,脏兮兮好几堆,像庆典后被扫走的塑料拉花。   他弯腰从泥里抓了一大把石子儿,转腰甩肩地往水里砸。   啪啦啪啦。啪啦啪啦。   石子儿骤雨似的,降了一场又一场。水里的人,也模糊了一场又一场。   他像个廉价烟头儿,游走在高昂的金绸缎上,烫下一块又一块的黑疤瘌。   西服夹克被挣散了,白衬衫窝囊地堆在腰上。裤脚湿漉漉,手掌黏满黑泥。   一阵风起,雨有点大了。不再是似雾非雾的毛毛雨,而是变成了银针,斜密密地往湖上扎。   天地都是铅灰色,连成模糊的一片。   他抬腕看了眼表,蹲到水边洗手。甩了两下,站起身掖裤腰。掌根有块没洗干净的泥,蹭到了衬衫上。他搓了两把。没搓掉,反而晕染开了,像一块陈年血渍。想往裤腰里藏藏,裤子都提卡裆了也没藏住。   他啧了一声,不再管那片脏,扭头往教堂走。   白色的玻璃教堂。钝三角形的基底,中央贯穿一道长方条,条上是小三角的阁楼,浮雕着半个朝阳。   不觉庄严,倒有几分可笑——像根巨大的JB。   丁凯复嘲讽一笑。呵。什么神,什么主。什么一生一世,什么yes I do。   都是JB。   他侧头咯了一口痰,呸到教堂门口的石砖地上。   这时路过两个西服绅士,鄙夷地白了他一眼,互相嘟囔了句什么。   丁凯复听不懂,也不屑去懂。他现在没心情装高雅,甚至想站教堂顶浇泡尿。   登不进神殿的魔鬼,吃不到葡萄的狐狸。   因不得而灼痛,因自卑而轻蔑。只能用不尊重来表现不在乎,用无所谓来虚张声势。   甚至连结婚请柬,都故意弄得又脏又皱。门口接待拿着那尿戒子请柬瞅了半天,才勉强放行。   丁凯复大摇大摆地走进礼堂,发现已经坐满了,就剩第一排是空着的。他不懂第一排是留给主人家的,大步过去坐下了。脚一翘,眼珠四下刮。   能坐五十人的礼堂。婚礼台后是十米来高的落地窗,呈山字形排开,窗外就是湖面。   若是在晴天,应当是浪漫的风景。可惜天公不作美,雨一层层地扑在玻璃上,显得阴郁寂寥。   从落地窗下边开始,是一水儿的白理石砖地,直铺到大门口。摆着两列白色长椅,靠甬道的位置绑着白捧花。   白墙。白棚顶。白大门。白地毯。白。白。白。铺天盖地,都是白。白得刺目,眩晕,臃肿。像医院,像灵堂,像被水泡翻的刀口。   就连这背景音乐里的小提琴,听起来都像二胡。唧唧歪歪,要哭不哭。   教堂婚礼时间掐得很严,一分都不差。到了时间,大门一关,音乐停了。   紧接着神父从甬道进场了。穿着黑色立领西装,肩上搭着白圣带,手里捧着硬壳的圣经。是个白人老头,头顶亮得反光,两侧稀疏的白发和胡子连成一片。   他走到婚礼台正中位置,笑容满面地宣布婚礼开始:“Distinguished guests,dear friends,today in this holy church,We will jointly witness and bless the wedding of Mr.Yu Yuanzhou and Ms.Jiang Feng。(各位来宾,亲爱的朋友们。今天在这神圣的礼堂,我们将共同祝福见证,余远洲先生和姜枫女士的婚礼。)”   汉语的名字有点绕口,但他咬得很清晰,清晰到可憎。   丁凯复本以为说两句就开场,没想到这老头尤其啰嗦,叽里呱啦个没完。他天生没耐性,从小就听不得唐僧念经。高中的时候睡觉,大学的时候逃课。时隔多年再体验一遭,他烦得直抖腿,恨不得上去踹这老登两脚。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舌头啧得太响,不耐烦的脸太臭,皮鞋哒哒的声音太急促。就听这老头越说越快,越说越快,最后快到像是在rap(说唱)。紧赶慢赶把开场白讲完,他手往大门那边一摊,音乐又响了。   所有人齐刷刷地往后看,丁凯复也跟着回头。   这是新郎和其父母入场的环节。余远洲没家长,一个人干巴巴地进来了。   丁凯复看到他的第一眼,耳边就炸起了雷。   穿得和他梦里一样。纯白的西服套装,扣眼里别着白玫瑰。   就发型不一样。头发刚长出两个指节长,做不了什么造型,只是把额发往上简单吹了个弧。   丁凯复手臂扒在椅背上,直勾勾地瞅。   好看。太好看了。他想得没错,余远洲就适合穿白的。锃亮的金丝眼镜折射着灯光,流光溢彩。应当是化了妆,眉毛比平时浓,嘴唇儿红得水光。西服下配着双襟暗纹马甲,坠着装饰的银色怀表链,随着步伐一晃一晃。   丁凯复看得痴了,不自觉地坠入了幻想。或纯情,或下流,交替闪回。   是夏天的海岸边。余远洲蹚在海水里捡贝壳。表链在阳光下,一晃一晃。一个浪打过来,他跌坐到海水里,用手腕抹着脸笑。发丝挂着浪漫的水珠,像一尾搁浅的人鱼。   是酒店的洗手台。余远洲抓着台面喘息。表链在灯光下闪烁,一下一下地击打着台面。镜面里是他汗湿的发,粉馥的脸,还有被情欲浸得氤氲的眼。   是浪漫的烛光下。夜色撩人,余远洲端着红酒杯,在落地窗前即兴起舞。他转了个圈儿,马甲上的表链也扬了个圈儿,好似划破夜空的流星。   音乐骤停。丁凯复猛然从幻想里惊醒。   就见余远洲已经站定到神父左边。他露出个礼貌的笑,说了几句套话。都是英文,丁凯复听不懂,只是觉得好听。   余远洲讲英文的时候,和他的那些翻译官们不同。没有矫揉造作的洋音调,显得多会多地道。而是沉静缓慢,就跟他说汉语时一样。   等余远洲说完,音乐切换成了欢快的节奏。门被破开,穿着黑礼服的伴郎们鱼贯而入,伴娘们在后一个接一个入场。场内的气氛到达了一个小高潮,宾客们欢呼着鼓掌。   余远洲也笑着鼓掌,那笑假极了。   假的。   嘉宾是假的,伴郎是假的,神父是假的。就连新娘,都是假的。全都是假演员,就一个真观众。   他在嘈杂中不动声色地寻找丁凯复。从最后一排开始,一张张脸看过去。   不是,不是,不是···难道他没来?   余远洲有点着急了,目光从藏着掖着变成明目张胆。转着脖颈四下看,终于在第一排瞅着了。   岔着腿坐在左手边第一排正中央,新娘父母的位置上。   就在看见丁凯复的刹那,热闹像是被摁了暂停的电影。无声的静止画里,就剩下他们俩。   能看出丁凯复今天精心打扮了。黑白配西服套装,酷劲十足。光头也不丑,反而衬得五官俊朗阳刚。   此刻他正垂着眼睑发呆,脸上是一种微茫的放空。有点像是考场上的学渣,瞅着空白的卷子,一道题也不会答。却也不能走,就在这里干耗。   余远洲看着他这副模样,突觉一阵心酸。   有关丁凯复,他可以控制自己不看,不听,不回应。可又如何能控制自己不想,不思,不动情?   这个男人,毒蛊似的,日日夜夜啃咬着他的心,让他痛到每一根神经。   见不到痛,见到也痛。在一起痛,离别仍痛。单相思痛,两情相悦还痛。念着他痛,忘记他更是痛。   他错开视线,茫然地看着面前的男男女女,无比后悔同意举办这场假婚礼。   如今他竟已经分不清,到底是他们在配合他,还是他在配合他们。   配合。   这个词晃过脑海,余远洲忽地想起一句话。在看守所那天,他问所警「能不拷吗」,丁凯复说过的话。   该拷拷,我配合。   电光火石间,他又想起两人在金鹿酒店的第一晚。那时丁凯复对着马仔的脸和他说话:只有聪明是不够的。你还得有钱,和权。   这两段回忆一串联,余远洲心脏咯噔一声。   该拷拷,我配合。   这句话···恐怕不是说给所警的,而是说给他的!是了。没错。一定是说给他的!   丁凯复一定是知道!知道这一切不过是自己离开他的借口。   那他为什么还来?为什么要「配合」?他来「配合」什么?   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余远洲腿都木了。他转动僵直的脖颈,重新看向丁凯复。   发现此刻丁凯复也正在看他,薄腮上嵌着诡谲的笑弧。阴测测,冷冰冰,像死神肩上的镰刀头。   作者有话说:   周四啦!想死你们啦!!   今天妹油双更,因为这章长长~ 第九十六章   余远洲看着那个阴沉的笑,耳朵里嗡的一声响。紧接着他眼前一黑,灯光暗了。   一束圆光打到大门前,礼堂奏起了婚礼进行曲。当当当当~的钢琴一响,新娘和其父亲的身影出现在地毯尽头。   所有宾客齐刷刷地起立,面向新娘。只有丁凯复没有动地方。浸没在阴影里,眼睛直勾勾地衔着新郎。   余远洲不敢和他对视。身子绑紧,像座白石雕,被用强力胶粘在地上。他动不得分毫,只能紧张地看向姜枫。   姜枫身穿丝绸的鱼尾婚纱,双手持着捧花,顺着甬道向他走来。   她踩着辛德瑞拉的水晶鞋,走得却像花木兰。步履生风,甚至可以说是气势汹汹,快得连打光都追不上。曲子还没当当几下,她已经走到了婚礼台前。   不等「父亲」替她撩面纱,她自己就掀上去了。把捧花移到左手,右手插进余远洲的臂弯,带着他面对神父站定。   演她父亲的小老头有点懵,但还是按照流程,转身准备落座。看到本该父母坐的首排,大剌剌地坐着个年轻男人,更懵了。他犹豫两秒,还是坐到丁凯复身边,跟他隔了一个位置。   老头坐好了,神父开始读经。   “And the lord God said,It is not good for the man to be himself,I will make one like himself as a help to him···(耶和华神说,那人独居不好,我要为他造一个配偶帮助他···)”   姜枫趁这个空档,掐了把余远洲的小臂,小声问道:“你慌什么?”   余远洲微微向她偏头:“丁凯复知道这是假婚礼。他恐怕预谋了什么。”   “能预谋什么?”   “要不还是终止吧,我怕你有危险。”   “怕什么。”姜枫不以为然,“这么多人在,他一个人掀不起风浪。支棱点,先把戏演完。”   余远洲还要说什么,这时候就听身后哗啦啦起立的声音。   神父朗声道:“Dear friends and relatives,are you willing to be witness of the wedding vows of Mr.Yu and Ms.Jiang?(各位亲朋好友,你们是否愿意做余先生和姜女士婚礼誓言的见证人呢?)”   后面是齐刷刷的「Yes」。当中还有一句带着口音的「爷思」,痞里痞气,饱含嘲讽。   余远洲被丁凯复的声音慑住了,额头沁出豆大的汗珠。   他绝对知道。丁凯复绝对知道这是戏。那他为什么要来,他到底打算干什么?   余远洲脑子都空了,手指不受控制地哆嗦。   姜枫察觉到了他的恐惧,一个劲儿地掐他,颇有点恨铁不成钢。   她不了解丁凯复。余远洲想,在场所有人都不了解丁凯复。只有他知道,那是一个疯子。   无法预测的,疯子。   未知的恐惧笼罩着他,犹如背对着地狱之门。刻耳柏洛斯(古希腊神话中的三头犬)黏哒哒的鼻头,在他耳边嗅来嗅去。   不知道它究竟有多大,面容有多可怕,又会以什么方式杀死他。   宾客答后落了坐,征询礼环节开始了。这是整个结婚仪式最庄重,最浪漫的部分。余远洲却像个提线木偶似的,姜枫往哪边拽他,他就往哪边转。   神父高声宣读着夫妻的爱是如何神圣,婚姻的责任是何等重大。什么天作之合,什么终身相守。   余远洲心底却越发惶惶不安。他能感觉到丁凯复的视线钉子似的,扎在他的脊背上。越来越深,直到钉子尖儿从胸口穿出来。   “····Will you love,honor,comfort,and cherish her from this day forward,forsaking all others,keeping only unto her for as long as you both shall live?(你愿意从今以后爱她,尊敬她,安慰她,关爱她并且在你们的有生之年不另作他想,忠诚对待她吗?)”神父问道。   余远洲不答。满脸淌汗,嘴角痉挛。   姜枫着急地捏他胳膊肘,可他却像是被冻住了,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时就听身后传来一声嗤笑。   “说啊,余远洲。说「爷思」。呵。说「爷思,爱毒」(Yes,I do)。”   余远洲瞳孔都放大了,肩膀直抖。   丁凯复阴沉地笑起来。诡谲恐怖的笑声回荡在礼堂里,所有人面面相觑,气氛凝重而尴尬。   姜枫回头剜了丁凯复一眼,直接握住了余远洲的手。她的手干而暖。温度顺着余远洲的手心往胸口涌,让他猛然从恐惧里清醒了。   他不是一个人。还有人陪他战斗。   战斗。余远洲,别拉胯。做个男子汉。该发生的总会发生,软弱没有用。   你至少,得保护好你的战友。   责任让他从恐惧里站起身。他定了定心神,用一种坚定清朗的声音答道:“Yes,I do。”   这句话一出,身后的笑声戛然而止。礼堂陷入短暂而可怕的寂静,像是心脏的一次骤停。   “Father?”姜枫轻唤。神父老头这才反应过来,开始对她念同样的誓词。   话音未落,就见他眼睛蓦地睁大,两个浑浊的蓝眼珠缩在眼白上,像是钢笔甩到白墙上的墨点子。   姜枫刚要回头,就感到冰冷的什么抵上了她的后脑勺。   还不待她反应,旁边的伴娘团就尖叫起来。紧接着伴郎团,身后的宾客演员们也都慌了。   “说啊。臭娘们儿,说「爷思,爱毒。」”他冷笑着,眼底血红一片,像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鬼。   再硬的人,此刻都能吓懵。姜枫僵在原地,既不说话,也不动弹。嘴唇颤抖,瞳孔放大。   丁凯复把手往前紧了紧,嗷唠一嗓子:“说啊!!!说「爷思爱毒」!!!说啊!!!”   这一下彻底把姜枫给吓崩溃了,她腿一软,跪坐到了地上。   余远洲趁机一个健步冲到姜枫身前,张开双臂挡着她。   他什么也说不出,脸上的皮肤都收缩起来了,嘴唇紧抿。但他的眼神没有躲闪,直视着丁凯复黑洞洞的眼。   作者有话说:   丁狗在美国合法那啥,不触犯中国法律。   但他随意那啥,触犯美国法律。如果被指控,会被定为六级重罪,最低刑期一年半(服了我去,这什么傻JB进狱系男主)。   虽然这个故事已经22万字了,还是得再强调一遍丁凯复的属性:疯批+变态+神经病   至于进度,故事此刻的时间点是2019年11月29日。他追到(划掉)拿命换到老婆的时间点是三年后,2022年末。所以···呃···继续看吧(捂脸),这篇文预计11月中旬到11月底左右完结。   磊子和公主那本没赶上夏末,也没赶上秋收,只能推迟到元旦开了(摇头叹息)。 第九十七章   丁凯复和余远洲对视几秒,蓦地打开手臂扣动扳机。   就听邦邦邦!紧凑的三声巨响。   玻璃成放射状裂开,紧接着碎成了粒子,冰雹似的,兜头盖脸地扑进来。   吊灯也砸了下来。伴随着哐嚓一声巨响,大厅陷入昏暗。   冷风冷雨从碎窗灌进来,发出刺耳的鬼叫。   礼堂里惊呼四起,兵荒马乱。人们一股脑儿地往外涌,没几秒就跑了个精光。就连神父也没了影儿,圣经散乱地扣在地上。   姜枫抱着脑袋尖叫。余远洲紧紧搂着她,把这三炝捱过去。   “听老头啰嗦有什么意思。来玩儿个游戏吧。”丁凯复转着炝,狞笑着向两人逼近,“俄罗斯轮盘,听过没有?”   这话一出,余远洲和姜枫都愣了。   俄罗斯轮盘,一种野蛮疯狂的赌博游戏。是不是源于俄罗斯未可知,但要安个国名,俄罗斯最合适。   游戏规则很简单,将一颗子弹塞入左轮手炝的弹槽,而后将其任意旋转。旋转停止后,参与者轮流将其准自己的脑袋,扣下扳机。直至有人中弹,或因恐惧妥协。   姜枫彻底吓懵了,面色发青,像是盖了霜的冬瓜皮。她万万没想到,丁凯复竟是这样可怕的亡命之徒。   而余远洲反倒冷静下来了。他不是第一次见丁凯复摆弄炝,加上已知的恐惧总比未知强。   “把炝放下。我们可以谈。”他对丁凯复道。   丁凯复舌头舔着后槽牙,用下巴点姜枫:“让这娘们儿滚。”   余远洲白了他一眼。安抚般轻拍姜枫的后背,在她耳边道:“枫姐,先出去躲躲。”   姜枫虽然害怕,但还是强撑着道:“我不能放你跟他单独···”   “我他妈让你滚!!”砰的一声巨响,紧接着是一声凄厉的尖叫。   姜枫身后的玻璃窗也碎了。   她的精神全面崩溃,捂着脸大哭起来。肩胛上的汗粘着玻璃碴子,看着十分无助可怜。   “住手!!!”余远洲跳起来,双手推着丁凯复的肩膀吼叫,“这一切都是我策划的!你有什么冲我来!拿炝威胁一个女人,算他妈你有能耐!!!”   余远洲出离得愤怒了,话都得咬着才能说出来。他眉头压得几乎和眼角连上,眼镜歪斜着,脸颊因愤怒而颤抖。   丁凯复只看了他一眼,就撇开了视线。舌头在嘴里怼来怼去,转着脑袋看棚顶。像个犯错的小学生,被教导主任点着脑门儿教育。有点委屈,也不服气。明明眼圈儿都红了,却偏要梗着脖子,做出一副「老子才不在乎」的表情。   余远洲的力气不大,他却被推得连连后退。最后索性转身背对两人,往窗户边走。   余远洲看他妥协,气喘吁吁地转身扶姜枫,一边带着她往外走,一边摩挲着她的肩膀安慰,“别怕。没事的。啊。别怕。”   他的声音抖得厉害,胸腔剧烈起伏。像一张拉满的弓,往前是猛箭,往后是断裂。但他既不能往前,也不能往后,岌岌可危地站在情绪的临界点。   余远洲把姜枫送到门外,刚要关门,姜枫一把抓住他的小臂。说不出话来,只是哭着摇头。   余远洲勉强笑了下:“放心,他不会把我怎样。”说罢拿开她的手,利落地关上大门,落了锁。   偌大的礼堂里,就剩下两个人。风迎面灌进来,掀起两人的衣摆。   丁凯复站在窗前,看着余远洲重新顺甬道向他走来。他开始忙忙叨叨地整理西装。脸很红,分不清是因为愤怒,因为激动,还是单纯那几炝让他杀红了眼。   余远洲一步一步,缓慢地走向他。一边走一边收拾情绪,松开牙根,大口深呼吸。   “把炝放下。我们可以谈。”他站定到丁凯复面前,尽量让声音平稳。   “不谈了。赌一场。”丁凯复抬起手,用大拇指摁他的嘴唇,“你赢了,我放手。我赢了,你跟我走。”   余远洲瞄着脸边的炝口:“去哪儿?”   话音未落,就见丁凯复对他单膝跪了下去。手哆哆嗦嗦地在裤兜里掏着。鼓捣了半天,才拽出一个黑色天鹅绒小盒。   西裤的兜衬翻了出来,耷拉在大腿边,像个柔软的把柄。   他把戒指盒掀开,虔诚地举到余远洲面前。仰着潮红的脸,眉毛往下撇着。右眼尾挂着一滴卑微的眼泪,将落不落。   “跟我回D城,跟我结婚。活着,跟我睡一张床。死了,跟我埋一个坟。”   余远洲怔了。丁凯复在向他求婚。用如此可怕的方式求婚。   盒子里是枚鸽子蛋。小指甲那么大的方形红钻。   如果不是在当下,如果丁凯复的手上没有炝。这钻石红得是多么绚烂,浪漫,摄人心魄。   可在当下,在这一地的碎玻璃碴上,在这凄风冷雨里,在这漆黑的炝口旁。它红得是多么恐怖,可憎,让人绝望。   余远洲侧过头,凝视窗外铅灰色的天。   从前,也曾憧憬过爱情。憧憬过和一个人长厢厮守,至死不渝。   可想不到是这样。不该是这样。   但他和丁凯复之间,好像又只能是这样。   “我为什么要跟你赌。”   “因为你没得选!”丁凯复吼道。他鼻翼翕动,怒得剑拔弩张。可软弱的泪水又弥漫着他的眼眶。   卑微的眼泪。无奈的眼泪。爱而不得的眼泪。   2015年的冬天,他对余远洲一见钟情。   2016年,他一错再错,直至一切走到尽头。而后幡然醒悟,决意挽回。   2017年。2018年。2019年。转眼就变成了当下,还有一个月就是2020年了。   一年又一年。一年又一年!   他从一开始的信心满满,变成患得患失,后来又变得凄凄惶惶。直到半年前的那场谈话,余远洲完全打碎了他的幻想。这还不算,居然又兴师动众地搞了这么一场假婚礼。   就为了戏弄他,摆脱他。   这下子他彻底慌了。他急眼了。他孤注一掷,他铤而走险,他狗急跳墙。   他站起身扯过余远洲的手腕,连拖带拽地上了婚礼台。把戒指往台子上一撂,炝口在两人之间来回比划,嘴里魔怔似的重复道:“你赢了,我放手。我赢了,你跟我走。”   余远洲垂眸看着他手里的小东西。黑色的塑胶把,没巴掌长,像个小孩儿玩具。   但他知道,这玩意儿绝不是玩具。   一般来讲,教堂这种超大落地窗,用的都不是钢化玻璃,而是防弹玻璃。威力较小的气炝是打不穿的,甚至还会被反弹。   而丁凯复方才打炝时,手臂几乎是和地面平行,说明他知道子弹一定能够击穿,至少不会被反弹。   这是一把货真价实的,甚至可以说是威力巨大的左轮手炝。   “我不会使。”余远洲心下恐惧。扭过脸,不看他,也不看他手上的东西。   “我教你。”丁凯复握住枪管,歪头把弹仓放脖颈上滚,“总共五个弹巢,刚才打掉四发。按传统玩法,你和我的机会一样多,都是80%。”   他露出个阴沉的笑,随后干脆利索地举起炝,把炝口抵到自己太阳穴。   “两个选项。开炝,还是跟我在一起。”   余远洲缓缓转过脸,不可置信地瞪着眼睛看他。黑眼珠像蛛网上的小虫,在眼白上扑棱着颤。 第九十八章   “我不跟你赌。”余远洲道。   丁凯复能看出他在害怕。手指颤抖,头发都汗湿了。可还是尽量保持着理性和冷静。   理性。冷静。   在这场博弈中,这场爱情里,余远洲一直都是理性而冷静。   他知道自己爱丁凯复。崇拜他的强大,羡慕他的不羁,欣赏他的无畏。   可对他来说,爱情不是全部。   责任,亲情,工作,尊严,他自己的生活。所以即便被丁凯复吸引,他也能分得清利弊,坚决不肯回心转意。   而丁凯复不是。爱情是他的氧气,余远洲是他的命。   曾经,整个世界都是臭狗屎,所有人都是破烂货。他活着,却也是死的。   直到爱上了余远洲,他才有「活」的感觉。   活。有顾念,有希望,有喜怒哀乐地活。   原来这颗死去的心,也会为谁而跳动。原来这个灰暗的世界,也会因谁而鲜活。   见过光的人,再也无法忍受黑暗。所以他执着,他昏头,他发疯,他龇着獠牙流泪,他张牙舞抓地下跪。   既然没余远洲和死一样,那就干脆掏出最大筹码,豪赌一场。   “没有这个选项。”丁凯复瘆笑着,干脆利索地扣了扳机。   余远洲吓得瞳孔收缩,惊呼还没出口,就听咔一声金属的脆响,弹仓转动了一下。   空的。   “不选,就是死亡轮赌。”丁凯复炝没拿走,仰着下巴俯视余远洲,“你可以继续扯犊子,我继续开炝。不转弹仓,第一炝80%,第二炝60%,第三炝40%,第四...”   “别说了!!”余远洲尖叫着打断他,指着他直往后踉跄,“疯了···丁凯复,你真他妈疯了!”   丁凯复漠然地看着他,冷声道:“第二炝。”   随着第二次扳机的扣动,就听余远洲大叫道:“我不跟你走!!”   丁凯复怔了一怔,把炝从太阳穴上拿开。   “听到了吗?远洲。”他抬了下眉毛,挂着两行眼泪惨笑,“还是空的。呵。我运气挺好。接下来,该你了。”   说罢将弹仓重新放脖颈上滚。   余远洲吓得连连后退,从婚礼台上摔了下去,坐了个结实的屁蹲儿。他双手在玻璃碴里胡乱划拉,狼狈地蹬脚后撤。   丁凯复的身躯大得吓人,像西方神话里的恶龙。他脖颈发硬,两眼发直,一步步逼近,将炝口缓缓对准了挚爱的眉心。   “开炝,还是跟我在一起。”他声音嘶哑,像是被扎漏了嗓子。   余远洲不再躲,仰起脸瞪他。眉尾往上吊,嘴角向下撇,脸上是一种倨傲的倔强。雨砸在他的镜片上,一道道向下滑,泪似的。   “你可以骗我。”丁凯复蹲到他身前,眼底青黑,脸皮乱抽,“就像你假结婚一样。来,接着骗。说你爱我。说你想跟我在一起。”   余远洲定睛看了他一会儿,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嫣红的嘴唇一张一合,吐出了坚决的四个字。   “你开炝吧。”   丁凯复看着他,鼻翼不受控地往上抽搐。嘴来回嚼着,像是撕咬一颗无形的心脏。   “我说你可以骗我。你骗过我那么多回,不差这一···”   “开炝。”余远洲仍道。这一次的声音甚至比方才还坚定。   丁凯复暴怒了,他将炝口狠怼到余远洲的脑门儿上,怒吼道:“我让你骗我!!!”   “我让你开炝!!!”余远洲睁开眼睛,弹起来要抢炝。丁凯复瞳孔骤缩,猛地搡开他。力道大得自己也一个后仰,跟着坐到了地上。   两个人,岔着腿在雨里对坐着。   两双眼,恶狠狠地衔着对方。   瞪着,犟着。互相爱着。亦互相恨着。   忽然丁凯复举起炝,对着自己的太阳穴连扣扳机。   余远洲惊叫一声,飞起来扑到他身上。炝掉在一旁,打了几个旋儿。   咔咔咔咔。弹仓转了四下,没响。   余远洲趴在丁凯复的身上,死盯着炝。半晌,他嘴唇抖了抖:“···空的?”   丁凯复捞起手炝,冲着湖斜向上扣动扳机。   邦!!!   余远洲怔愣地看着冒烟的炝口,两颊因恐惧而重重向下扯着。   五个弹巢,一颗子弹。子弹处于最远位置的概率,仅有20%。   仅有20%。   要是他晚了半秒,要是丁凯复的运气没这么好!   他转过脸瞪着身下的男人,面白如纸。紧接着头发也白了,睫毛也白了,瞳孔也白了。   噗的一声,他的身体迸散了,像雨砸在地上起的雾。   “艹你妈…”他双手薅起丁凯复的衣领,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嘶吼:“付金枭我艹你妈!!”   丁凯复凄凉地笑着,任由他抓着晃。余远洲的泪水砸在他胸口,滚烫滚烫,像血。   “你在乎我。余远洲,你在乎我,你爱我。”   “我爱你MLGB···你就是个王八蛋···王八蛋···”余远洲颤抖着,脊背往上一顶一顶,比起哭,更像是在呕吐。   丁凯复温柔地摸着他的脸,头发,后脖颈。忽然他将余远洲狠扣进怀里,滚了半圈压在身下亲。   余远洲来回扭头,躲着,推着,挣扎着。丁凯复亲不到嘴就去咬耳朵,吃脖颈,伸进衣服胡乱地揉抓。   余远洲挣扎不过,抓起地上的手炝,照着丁凯复的脑袋狠砸下去。   “够了!!!”   这一下是用了真力气。丁凯复没头发缓冲,脑袋被枪口戳掉块皮。伤口很快渗出红,手指粗的血流,贴着耳廓滑到下巴,顺着下巴往下滴答。   他摸了把脸边的热流,低头看着手心里的红。   “这回咱俩扯平了。”他凄惨地笑起来,“我害你破了脑壳,你也还了我个破脑壳儿。”   “好笑吗。”余远洲抽噎着,拿炝口一下一下怼着他的胸膛。怼一下,说一句:“受伤流血!互相伤害!以命相搏!不死不休!好笑吗!好玩儿吗?!行!我奉陪了!是你输了!”   “···是···我输了。”丁凯复喃喃着,睁着红肿劳乏的眼睛,脸色越发灰白。   输了。彻底输了。   用自己的命赌余远洲的心软。输了。   用余远洲的命赌他的求生。还是输了。   两个最大的筹码,像两个一毛钢镚儿,掉地上都没屁响亮。   冷风从背后灌进来,掀起他的西服下摆,啪拉拉地打在肩胛骨上。像是身后有两个判官,手持大棒地抡他。   “如果。”他收着下巴看余远洲,红眉毛下的眼睛凶恶又怯懦,“我说如果,我曾有过机会,是在什么时候?”   余远洲怔愣了。   机会。丁凯复在他这里有过机会吗?   他别开脸,在刀割似的回忆里细细搜索。   雨更大了,下得翻山倒海,发白。被铅灰色的风卷着,像一场沉重的雪。   “有过。你搬来我家的那晚。”余远洲回过头,垂眸看自己的肚子。丁凯复的血滴在他的马甲上,一点点晕开,越开越大,像朵开膛破肚长出来的玫瑰花。   “我去看医生,她说我没病,只是···只是···爱上你了。正好那天段立轩来找我,想用刘晓雯的消息交换肖磊的下落。我···很为难,打算找时间和你谈谈。想着说,如果···你是···真心的,也许我们可以···试一试。”   余远洲脸上汗泪交加,带着一种惨白的红,好似在一层白蜡底下架了个火把。他把枪塞进丁凯复胸前的口袋里,仰起脸悲凉一笑:“我问过你。真心地问过你。”   丁凯复直愣愣地看着他,高大的骨架前后摇晃,像是将倾的铁塔。   问过。余远洲的确问过他。   「付金枭,你喜欢我吗。」   那他呢。他答了什么。   「喜欢干你。」「惯你两天给你惯上天了。」「今天就让你吃个教训。」「说说看,渴望被变态干的你是什么。」   他又做了什么。   他绑着余远洲的手腕,强迫了他一宿。任凭他哭嚎,求饶,痛叫。昏厥了就拽到浴室浇醒,折磨到天亮。   余远洲抹掉脸上的泪珠,尽量平稳自己的声音:“付金枭,我拿命跟你赌过两回。第一回,我输了。这回,你输了。但我不会再跟你赌第三回了。”他吸了下鼻涕,委屈而又坚定地重复道,“永远都不会。”   说罢他推了把丁凯复的肩膀。   像是推倒多米诺骨牌的第一块,丁凯复被他推得坐到了地上,随即向后仰倒。后脑勺撞到地面,弹了一弹。   他愣着一双空洞的眼睛,望着雪白的棚顶,汩汩流泪。   教堂外响起了警笛,极速地由远及近。   “愿赌服输。”余远洲指着破碎的落地窗,“走吧。去过你自己的人生。我也要过我自己的人生。”   “愿赌服输···愿赌服输...”丁凯复把这四个字在嘴里来回嚼着,蓦地,又坐起来扶额低笑,肩膀一耸一耸。   等笑够了,他脚用力往地上一跺,双手扯着西服前襟,以一种诡异的姿态把自己给提溜起来。像个僵尸,膝盖都不打弯儿,一步一挪地走到窗口。   皮鞋在这白烂的雨水里泡着,心也泡着。   脚迈一步。心跳一下。都咕叽咕叽地往外冒沫子。   鞋冒白沫子,心冒红沫子。   警笛越来越近,停在了教堂门口。砰砰的车门声,杂乱的脚步声。   余远洲从地上骨碌起来,快速跑到大门口,将椅子堆到门前挡着。   “余远洲!!”丁凯复忽然喊他。   他转过头,就见丁凯复踩在窗框上,扯出胸口的白色口袋巾,铺上胸膛。   斜边对折成三角,底边向上卷成筒。又把筒滚成卷,最后摁到脑壳的伤口上,任由血液将丝巾染成红色。   他缓慢而郑重地伸直手臂,将那朵「玫瑰」递了出来。   嘭嘭嘭!教堂门被大力拍打。   “走!!!”余远洲冲他吼道。   丁凯复不动,仍旧固执地递着。高大的身躯直挺挺地立在风雨里,像个虔诚的信徒,把心脏献祭给他的主。   门一鼓一鼓,眼瞅着就要被撞开。   余远洲狠下心不再看他,转过身死抵着椅子。垂着头,从腔子里爆发出绝望的怒吼:“我让你走啊!!!”   哐当!!!门被大力破开,穿着防弹服的警察鱼贯而入。   余远洲被惯性冲击,踉跄着向后摔倒。颠倒混乱的视线里,窗边已没了人影。   满地的碎玻璃上,徒留一朵血玫瑰,在凄风苦雨里孤独地绽放。   作者有话说:   下部第四刀《婚礼》砍完。各位还好吗。其实也没有很虐吧感觉。都收拾收拾洗把脸,接着砍了啊。下周四开启最后一个篇章,最甜且最虐的一把大刀:《血玫瑰》   舞台搬到非洲的尼日利亚,看大狗怎么脚踏七彩祥云~   追到这儿,估计都知道洒家没有柔情,主打就是离谱(划掉)刺激。下一篇章也是大场面,都扛住了嗷!毕竟我的腰子不要紧,把你们砍懵才要紧(???)   至于甜蜜恋爱,HE后会有嗷!虽然我也不知道算甜蜜,还是算搞笑丢人···可以先给一个小剧透:大狗婚礼在D城架了1314个彩虹门,一个门上贴一句土味情话(洲:破B地球,永别) 第九十九章   人和人的缘分,有时候就是戛然而止。   所以当姜枫开始夜不归宿时,余远洲知道自己该走了。   非亲非故的男女,甭管私底下处得多清白,什么蓝颜红颜,搁外人看那也不正经。他本就辜负过人家,万不能再把人家的新对象给搅黄了。   从作出决定到搬走,余远洲只用了两天。姜枫留来留去的,临走还站门口撕巴半天。   但余远洲到底还是走了。   独惯了的人,都有一个特点。说好听点叫识趣,有边界感。说难听点,就是生分,冷。   就像他离开Linda家一样。临走时千恩万谢,眼底含泪。可真转身了,头也不回。   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合适的房子租,余远洲先找了个便宜民宿住着。   专门为了旅客而造的房子。大长趟的平房,全都是一居室。铁骨架构,石膏板墙,既不抗风也不抗冻。   余远洲每天下班回来,开房门就跟开冰箱门似的。床,桌子,衣柜,墙上挂的画,都又薄又假,像橱窗里的样板间。   这天半夜,他又被冻醒了。越睡脚越冷,在梆硬的被褥里发麻。   想去泡个脚,又懒得整。强行睡,又睡不着。他在被子里缩来缩去,嘴里耍赖皮似地吭吭。   余远洲这人,在外和在家两个劲儿。在外看着实诚可靠,在家就一懒蛋。   因为懒得刷碗,所以从不做饭。因为懒得做家务,所以处处干净着使。   因为懒得擦桌子,他买了一沓PP垫板,脏了就撇一张。微波炉门把手裹着厚厚的保鲜膜,油了就撕一层。   就连养花,都是拿塑料瓶扎眼儿放土上,因为懒得总去浇水。   就这么个懒法,别说打水泡脚,就连洗澡他都懒得打沐浴露,嫌冲着费劲。   丁凯复跟他完全相反。可谓是生意场上的狗B,私生活里的精英。   不仅用「雨后山林」的香氛沐浴露,还得用「仙气十足」的玫瑰浴球打泡。但他的精致也就停留在打泡这一步,打完泡往皮上猛劲儿搓,沙沙的,像用钢丝球刷锅。   为啥他知道,因为丁凯复总要大个脸跟他一起洗澡。锁门也不好使,这不法之徒拿个小铁丝儿,捅咕两下就能开。趁着他满脸洗发水,从头摸到脚。这就算了,自从发现他不用沐浴露,丁凯复的每日任务就又多了一项——刷余远洲。   先拿搓澡巾刷,然后拿浴球刷,最后拿梆硬的老毛巾刷。就这么被刷了一个来星期,余远洲胸脯都出血点子了。丁凯复还不承认是刷的,偏说他是海鲜过敏。   这是洗澡,更闹心的还有刷牙。甭管在干啥,只要余远洲一拿牙刷,就得凑搭过来。   挺大个体格子,占大半个洗脸池,跟牙刷干架。「哈!」「唰!唰!咔!咔!呕!」「啊噗,啊噗,咕噜噜噜···tui!!」。   洗脸池旁边的三合板,被他tui得像旺旺雪饼。   牙刷毛就跟烫了头似的,炸炸着往他牙缸里一插。他埋汰丁凯复嘴里烫,以后走投无路可以开个理发店。不用买烫头机,站椅子后边儿冲脑瓜顶哈气,一天能烫二十个老太太。   丁凯复笑着抓他胳膊,冲他脸来回哈气,一边哈一边说我先烫死你。   余远洲就这么走神儿着,等回过神来才发现嘴僵了——他笑半天了。   嘴角一点点耷拉下来,心也跟着一点点凉下来,比脚丫子还凉。   丁凯复,算是彻底消失在他的世界里了。这一年别说见面,通电话,就连消息都听不着了。   唯一知道点的零碎,还是黎英睿前阵子来美国出差,他拐弯抹角打听着的。   说是去年年底回了国,看样子没被美国警察逮着。回国之后,也没再做什么出格的事,锋芒收敛了很多。   用黎英睿的话讲就是,「打疫苗了」。   好事还是在做,夏天去参加了二中「余光林楼」的剪彩。这两年丁增岳身体不好,他把银实地产也接了过来,彻底成了丁氏集团的实际接班人。   至于感情生活,还是和以前一样。办公室里挂着余远洲的照片,颈子上坠着水晶片护身符,丝巾也还是绣着密密麻麻的「洲」。但嘴上却不再提了,甚至有些讳莫如深。谁提一个字儿,都要大发雷霆。那架势,就好像余远洲这人已经死了。   这样也好,余远洲想,既然他已死在了丁凯复的世界。那丁凯复,也该葬于他心上。   是非错对,终有一日会物是人非。恩爱怨怼,皆化做对岁月的追悼会。   哪个成年人的心上,没几个坟包呢。   没什么大不了。   不过是错爱一个人。没什么大不了。   他吸了下鼻子,披着毛毯下地,给自己冲了杯热咖啡。踱到窗边,举目远望。   郊区的地段,没什么灯光,显得夜很干净。天空是墨蓝色的,月亮清楚的一轮。云高高的,呈絮状,像培养皿里的白霉菌丝。   余远洲忽然就思念起祖国的夜。祖国北方的,那雾雾昭昭的夜。在雾里闪烁的小招牌,窗上的冷霜,餐馆里混混沌沌的人气儿。   他眼底有些潮。   在美国这些年,他几乎是独来独往。和公司同事相处得不错,但也仅限于普通朋友。所幸姜枫和Linda都不是沉闷的人,他那颗心也没觉得孤单过。   而如今,一个人在这冷清的房间里,望着这清森的夜,忽然就让他想家。   没有小家,就想他的国家,想那片熟悉的土地。想吃热乎的炒菜,想说他的母语。   想得辗转反侧,抓心挠肝。   于是在这一晚,余远洲做出了个重大决定——回国。   他向公司提交了申请,一个月就出了批准。调任到中国S城分公司,升为技术总监,独立带团队负责项目。   余远洲拿到调令后,拎着个24寸的行李箱就回了国。分公司的总务部已经帮他租了房子,他很快就安顿了下来。   回国后第一件事,就是联系乔季同。丁凯复出来后,他就再也没收到过乔季同的电话。还是从别处辗转着听说,乔季同去年夏天已经出狱。   可无论是WX还是电话,乔季同统统不回不接。只在两周前,银行短信通知他到账一笔钱,十二万块整,汇款人姓名「Qiao Jitong」。   监狱三年,每月500额度,总共一万八。知道乔季同出狱后,怕他日子困难,又汇过两次五万。总计11.8万。   这份微不足道的弥补,乔季同到底是没要。为什么不要,余远洲不敢往深想。只能安慰自己,人和人的缘分,有时候就是戛然而止。   既然乔季同不愿继续和他往来,他也该识趣,不去过多打扰。   乔季同人间蒸发,姜枫投入进新的恋情,王俊豪参加工作,王妍再婚,段立轩和陈熙南也在年中官宣。曾经要好的朋友,同学,都结婚的结婚,生娃的生娃。   所有人都在往前走,只有他还过着二十来岁的日子。   上班,读书,看电影。   他从来都不是个害怕孤独的人,甚至享受一个人的时光。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年他的心尤其得空。   可能是因为已经年过三十。可能是冷不丁回国不适应。也可能是在见识过这世间最浓的红以后,看什么都显得寡淡。   ———   余远洲正准备去吃午饭,这时就听门口有人问道:“余总监在吗?”   他起身往门口看,是人事部的部长助理。他抬手招呼了下:“我在。什么事?”   助理小妹笑眯眯地问他:“杜部长问您下午三点到六点,能不能抽出半个小时。”   余远洲弯腰点鼠标,把日程表调出来扫了一眼:“五点半有空。杜部长今天来公司了?”   “下午两点过来。那我安排五点半,九楼多功能会议室。”   助理小妹扭头走了,身后的汪组长蹬着椅子滑过来,用胳膊肘怼他:“哎,余儿,你猜是不是那事儿。”   余远洲知道汪组长说的是什么事儿。公司在尼日利亚的项目,每隔三年都会派技术核心驻在。上一任马上要期满,下一任的人选却迟迟定不下来。   尼日利亚,非洲人口最多的国家。又穷又乱,恐怖主义指数常年位居世界前列。   工资虽然比在国内多些,不过谁也不是傻子。对于高端技术人员来说,用时间换钱是最不值当的。最好是换经验,资源,人脉。   而30出头,正是核心资源积累的黄金年龄。这个时间,你不在国内,去穷乡僻壤吃苦遭罪。回国后你积累的用不上不说,国内科技发展日新月异,保不准回来就被断层了。   谁都懂的道理,余远洲也不是傻子。   但项目在,就总得有个人要去。剩下几个技术总监,都有家有口。就他一个有留洋经验,英语还好。   所以不管他乐不乐意,这个烫山芋也八成塞他嘴里。   “我猜是。”他干巴巴地道。   汪组长往他桌上甩了个溜溜梅:“这帮老东西,欺负你岁数小呢。你呀,别总太老实。”   余远洲苦笑着摇头。撕开包装,把梅子扔嘴里。一边嚼一边收拾着桌面:“估摸都定好了,不过就是通知我一声罢了。”   作者有话说:   周四啦!我来了!!2020年底,正是新冠疫情爆发严重的时候,按理说是回不来的。但太写实有诸多限制,咱就当平行时空看叭。 第一百章   尼日利亚。拉各斯。   穆尔塔拉·穆罕默德国际机场。   “Why should I give you money?(为什么我要给你钱?)”   余远洲拉着行李箱,背着登山包,正和一个穿制服的老黑据理力争。   他昨晚从埃塞俄比亚转机,飞机晚了六个小时。本就身心俱疲,落地后发现好家伙,没通道就算了,连个转机巴士都没。他背着行李,从机场跑道的尽头往航站楼走,走了能有半个点儿。   拉各斯临海,气候有点像中国南方的梅雨季。土腥,潮热。等进了航站楼,头发都湿了。裤筒糊在腿上,俩胳肢窝胶粘。   他累得直迷糊,就想早点到地方睡觉。不想出关手续都走俩点儿了,还没走完。   流程多得眼晕,光护照就被查了两次,安检也过了三次。每次都要收钱,从2千奈拉到1万奈拉不等(20块到100块)。不是大钱,他一开始也没计较,花钱买快。   可没想到,这帮老黑看他好说话那是可劲儿宰,主打的就是一个《中非友谊》。   任凭余远洲好脾气,被这么翻来覆去地盘剥也受不了。终于在第三次查护照的时候,他彻底爆发:“I have already paid for the Visa,Why should I give you money?!(我已经花钱办了签证,为什还要给你钱?)”   老黑也说不出所以然,只是挥着手不住重复:“2000 Naira,released。(2千奈拉,放行。)”   两个人吵了能有五分钟,估计是看余远洲态度强硬,老黑降价到1千奈拉。余远洲也吵累了,不情不愿地扔钱走人。   好不容易出了机场门,又是另一轮关卡。那出租车司机,就跟峨眉山猴子似的,龇牙咧嘴地上来抢行李。   余远洲开始还好声好气地拒绝,到后面完全没了耐性。一路死拽着自己的行李,左吼一个No,右喊一个Leave(放开),好不容易才穿出人群。   等到了停车场,在那堆要散架的破车里来回寻摸,终于找着接他的车了。八成新的黑现代,挡风玻璃上贴着张A4纸,用马克笔写着他的汉语名字。   写得端正。就是别扭,每一笔都像是思虑过多,一看就非母语人写的。   驾驶位上坐着个黑小哥,长得挺酷。短脏辫儿,白Polo,扎俩小银耳环,正低头玩手机。   余远洲敲了下副驾玻璃:“Hello?”   黑小哥抬头瞅他两秒,扭头拍大腿地推门下来:“哎呀~等你半天了,你干嘛呢啊这么老半天。”   相当地道的汉语,一股煎饼果子味儿。   余远洲心里呦呵一声,顿时对这人来了兴趣:“请问怎么称呼?”   黑小哥对他伸出手,露出一口大白牙:“我叫王好汉。印熊好汉(英雄好汉)的好汉。”   这名字相当炸裂,余远洲憋笑憋得嘴唇儿直哆嗦,伸手和他握了下:“好汉,你好。”   王好汉帮他把行李放到后备箱,嘴里碎叨叨的:“我粽午(中午)就来了,有个航班,我寻思你在那儿上,搁门口可劲儿zao手儿啊。好么,zao半天发现zao错了,你那趟晚点儿。”他坐回驾驶位,关门点火,“你四不四被要钱啦?给多少?”   “两万三奈拉。”余远洲拽过安全带扣上,苦笑道,“知道这儿黑,没成想这么黑。”   王好汉哎呀一声,开始给他普及入境知识:“我告诉你,你那个钱,别放钱夹子里。他看你钱夹子里有,就可劲儿要。你gao裤兜儿里,一回掏五百,往他身上zhuai(扔)。”   余远洲笑了:“你在J市呆多少年?”   “七八年。”王好汉说完才反应过来,“你为嘛知道?”   “你说话一股煎饼果子味儿。”   “你缩我?”王好汉来回摇头,“屁!我介标zun普通话,不信我给你朗诵一段儿高尔诗的基。”   余远洲被他逗得哈哈直乐:“别朗诵了,我没带快板儿。”   王好汉是个自来熟,根本没把余远洲当陌生人。嘴里不停地屁屁,没两分钟,自己家谱都交代完事儿了。   车子刚开出机场,就见王好汉下嘴唇往外一撅,低骂了句死囊踹(胖子)。   余远洲跟着往前一看,就见一个黑老哥冲他们挥手。   穿着黑色的半袖警服,腆着个大啤酒肚,远看像泡牛粪站起来了。   王好汉把车窗开了一条小缝,极其娴熟地从裤兜里掏了一坨500奈拉,夹在手指里递出去。   那纸币皱皱巴巴,发毛发软,估计展开都能碎呼。警察拿了钱,又对余远洲道:“Passport(护照)。”   余远洲刚要拿护照,王好汉一把摁住他的手,用加密语言呛了几句。随后一脚油门轰走了。   “你个傻berber,还真掏呀?你把护照给他,他又要朝你要钱,不给钱不还你。”王好汉道。   余远洲被这土匪行径给惊呆了:“那不是警察吗?”   “这里的条子,”王好汉一边咂舌,一边竖起食指来回晃,“小BK的。”(狗娘养的)。   余远洲皱起眉头,望向后视镜。正巧一辆黑越野也被拦下来了。就见驾驶窗口伸出来个长枪筒子,警察没敢要钱,直接放行了。   “真乱。”余远洲收回视线,忧心忡忡地道。   “晚上别出门儿。白天也别自己瞎溜达。就你介样儿的,掉混混堆儿里能让人给扒溜光儿。”   余远洲以为自己听错了:“扒溜光儿?”   话音未落,一个急刹车,他往前猛栽了下,脑浆差点没被摇匀。   对面一辆逆行的橘黄小面包横在眼前,俩车头差点没怼上。   王好汉放下车窗,伸出脑袋和面包车司机“对唱山歌”,一遍唱一遍互相指。但谁也不肯下车,像两只隔着栅栏叫唤的柯基狗。一开始还用加密语言吵,到后面王好汉就开始飙中国魔法:「cao你大爷」「玩儿你ma蛋介」   过了两三分钟,应当是会魔法的赢了,面包车的车头开始往旁调转。   王好汉打着方向盘往前拐,接上刚才的话茬:“对,能抢得你狗基罩子都剩不下。”   余远洲神色复杂地看了王好汉一眼。心想这小黑哥在中国呆几年,那是一句好话没学着啊。丁凯复管内裤叫「蛋兜子」就已经很卧龙了,没想到这儿还有个凤雏。   从机场到宿舍,俩人停了能有七八回。不是吵架,就是要钱。余远洲的心态,从「怎么能这样」到「随便了毁灭吧」,也就用了四十来分钟。   天很脏,没有太阳。风一吹,烟尘四起。   路况糟糕透顶,一段儿柏油路,一段儿又土路。车子颠来颠去,余远洲被晃得直犯恶心。他把车窗放下来个小缝,想吹点自然风。   这一开窗,别说神清气爽,就像有个跑肚的人,冲他脸来了个发热的闷屁。   燃油尾气混着臭鸡蛋味儿,差点没给他熏yue。   他干呕着把窗户关上,从包里掏出风油精放鼻子底下续命。   王好汉看他白着个脸,还以为他饿了:“卧(饿)啦?垫bo点零嘴儿?哎,那有卖嘎啦牛儿的(蜗牛)。”   余远洲的确有点饿,但看那路边飞着蝇虫的脏摊儿,实在没勇气下嘴。更别提还是神他妈「嘎啦牛儿」。白的黄的好几种,摞得像雷峰塔。   “我没胃口。”余远洲有气无力地道,拄着脸看窗外的“风景”。   实在难以想象,这么一个落后的地方,交通竟然会堵成这样。要散架的橘色小面包,到处逆行的三蹦子,偶尔夹杂着一两辆豪车。   奇怪的是,摩托和自行车倒是没见着。   车流里穿插着头顶货物的小贩。卖饮料的后面跟着卖炒饭的,卖炒饭的后面跟着卖拖鞋的,卖拖鞋的后面跟着卖衣服的,把塑胶模特顶在脑袋上,模特俩手往前掰着,呈朝拜的姿势。   还有一些乞讨的小孩儿。光着膀子,穿着脏裤衩,细胳膊大肚。别说看出是男是女,就连人都看不成了。小一点的,像小狗儿。大一点的,像小猴儿。   “这些小乞丐是真的?”余远洲扒着车窗,手摁在背包上,像是要拿钱夹。   “假的。嘛,穷是真的。别给,给了就被挒走。太多了,”王好汉拍了下喇叭,“给不过来。”   余远洲收起自己的圣母心,心酸地叹了口气。   “后面那爷们儿牛逼。”王好汉指着后视镜,“这一路,分儿币没掏。”   余远洲也跟着往后视镜看,还是那辆黑越野。这车型和丁凯复的大G很像,他不愿多看,很快收回了视线。   “不掏钱,掏枪。”   王好汉笑道:“没嘛大不了的。在这儿打枪,就跟你们那儿崩小人儿一样(放鞭炮)。”   余远洲却笑不出,脸抽巴得像是生嚼了苦丁茶。   这可真是个生艹地儿,他想,看来这三年,可有的熬了。   作者有话说:   大狗这章出场了。虽然只出场了个枪筒子。   明面上:愿赌服输,我放手。   背地里:老婆要去尼日利亚?(光速拉出28寸黑水晶行李箱)(背上MP5A5冲锋枪)(蹬上百利威防水作战靴)(戴上雷朋蛤蟆镜)   生草男友,变~身~!   尼日利亚。温柔系男主的试炼道场,纯狱风男主的快乐老家。   PS:小BK的。B一声,K轻声。天津土话,这里翻译成狗娘养的,已经是文雅译法。实际意思特脏,好孩子不要百度,也不要学嗷!   昨天有宝要双更,卷这周上班忙,没攒下稿,这一篇都早上爬起来现码的···咱周末再挑一天双更哈! 第一百零一章   尼日利亚的拉各斯,是个很难评的地方。   夸它好,那是相当昧良心。这边的同胞们,亲切地称呼拉各斯为「拉个屎」。   枪声见怪不怪,武装直升机也不稀奇。抢劫勒索家常便饭,活人买卖随处可见。   贫民窟的女孩儿,芳龄十八。不要199,不要188,1.5万奈拉带回家(145块)。街上流浪的小孩儿,比国内流浪的小猫儿还多。   但不得不说,人的适应能力是极其强悍的。就这破地儿,余远洲也能数出两三个好。   首先人际关系简单。   当地的黑人做事懒散,为人奸憨。但只有明枪,没有暗箭。人和人的关系很纯粹,感情也纯粹。开心就笑,不开心就吊脸子。不开心的理由基本也就一个:钱。   简单,什么都简单。不像在国内,说话做事哪怕三思四思五六思,都会有人挑理。工作累,人情世故更累。   其次是生活节奏慢。   早上十点上班,下午四点下班。不下不行,晚了怕有人身危险。   早早地回到宿舍,又不能出门。网还不好,别说4g5g,3g都时断时续。更糟糕的是,有时候干脆连电都没。   没有自由。没有娱乐。没有朋友。除了时间,什么都没有。   余远洲只能把时间花在学习和思考上。   作为一个机械工程师,能考虑的事情其实有很多。曾经他的精力,也就够他在心里盘两圈生产流程,尽量不出岔子。而如今,他能进行长时间的,有深度的思考。   他早就意识到,重复出设计图是一种无用功。产品结构的潜力终归有限,重要的是如何降低成本,改善流程,提高设计效率。   真理是融会贯通的。任何一个领域,任何一个工作,哪怕是卖烤面筋,只要投入思考,精神上都会有巨大收获。   余远洲通过对工作的思考,明白了很多人生哲理。说句玄乎点的,他觉得自己要在这破地儿悟道了。   除了时间多,这里还有个好处——生活成本低。当然前提是别总上街,因为会被抢得「狗基罩子都不剩」。   另外也别买带牌子的东西。   拉各斯的物价很神奇,一带牌子就贵得吓人。别说什么奢侈品牌了,就可口可乐,都要1千奈拉一瓶(10块)。   但只要不带牌子,就便宜,海鲜尤其便宜。不过余远洲不敢吃,不衬非洲铁胃,怕拉到噶。   也因为这糟糕的生活环境,余远洲在健康上格外注意。早睡早起,坚持锻炼(在屋里)。吃饭都是从国人开的餐馆订,下班顺道过去拿。   饮用水喝进口瓶装的,多热的天也长袖长裤,睡觉前检查蚊帐里有没有蚊虫。不成想就这么注意,还是感染了疟疾。   一开始是低烧,以为是普通感冒,没太上心。请了假,吃点感冒药卧床休息。没想到烧了三天也不退,甚至急剧飙高。第三天下午还是37.5度,当晚升到39度,伴随剧烈的关节疼痛。尤其脚踝,像是有毒蛇咬。头疼得像是有人拿锥子扎,吐个不停,胃缩缩着反酸。   不到两个小时,人就变得极其虚弱。摔到洗手间的瓷砖地上爬不起来。   幸好他手机随身带着,昏厥前摁下了快捷拨号。   快捷拨号的号码,是他刚搬来的时候门上贴的。A3纸上大大的一串手机号码,下面写了「救急」两个字。   通常来讲,不该相信这种来路不明的纸条。但余远洲不仅信了,老老实实地把号码录了,还设成了紧急拨号。   一方面是纸上的汉语让他安心。毕竟在这么个破地方,政府警察都指望不上,还得同胞互相帮助。   另一方面就是直觉。他总觉得「救急」那两个字儿磕碜得眼熟,让他有安全感。   也多亏是这份信任和直觉,他才得以保住性命。   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医院了。还不是公司指定的医院,而是当地一家白人开的医院,环境很整洁。   王好汉正坐在他旁边吃烤芭蕉,bia叽bia叽的,跟嘴里有快板儿似的。看到他醒了,从卫衣的插手袋里薅出一坨纸团:“垫bo点?”   余远洲虚弱地从枕头上别过脸,看他手里的东西。像是从学生作业本上撕下来的纸,蹭着灰,从纸团的空隙里露出一点芭蕉黄。   “给我瓶水。”余远洲哑着嗓子道。   王好汉弯腰在脚边的黑塑料袋子里鼓捣,半天才掏出一瓶原装水,拧开递给余远洲。   余远洲勉强撑起来喝了口,又躺了回去。把小臂盖在脑门儿上,长顺了口气:“你咋在这儿?”   “宿舍的脏掰掰(张伯伯)来电话儿,缩你得了疟疾。有人给你撂医院了,让我过来瞧瞧。”   余远洲听他bia叽嘴闹心,委婉地撵人:“我没事了,你回去休息吧。”   “得了您吧。”王好汉下嘴唇往外一翻,“还没四儿了。看看自己那指甲盖子,都靠儿shǎi儿(蓝紫色)了。你介再晚半天,得锯胳膊。以后买衣服都不用脑袖儿,一嘛大坎肩儿。”   余远洲以为他夸张了,无所谓地笑笑:“疟疾怎么会锯胳膊。”   王好汉看他不当回事儿,蹭一下把被子掀开,指着余远洲米色睡裤上晕的血尿。   “自个儿瞧瞧,尿里都带xie了还没四儿!人dai夫都缩了,你介是塞皮斯!”   余远洲看着自己裤裆上可乐渍似的脏,反应两秒才明白王好汉说的是sepsis(败血症), 脸唰一下白了。   败血症,又称为血液中毒。简单来讲就是细菌进血里了,顺着血管一边繁殖一边溜达。   青霉素要打得不及时,运气好截肢,运气不好分分钟盖被单儿。   余远洲心里一阵后怕,撑着胳膊问道:“送我来的人在哪儿?”   “走了。”   “怎么走了?留名没?”   “还留名儿,好悬没给我留个大脸巴子。”   王好汉站起身,开始一人分饰两角地给余远洲情景再现。   “哎,哥们儿你叫嘛。我们一块儿的醒了,我给他说一声儿。”   “不用。”   “哎你这爷们儿恁么走畸呢,这光天化日的,我还能讹你嘛的。你到底叫嘛。”   王好汉这时背过身去,扭过半个头,斜眼儿扬下巴地压低声音:“再逼次嘴给你系上。(逼次:多嘴)”   学罢王好汉一拍大腿,露出黑人特有的大笑:“哎我cao他大爷的。”   余远洲心底一凛,四下摸找手机。终于在枕头边摸着了,摁几下都没亮屏。   他只得继续追问王好汉:“那人长什么样?中国人?”   王好汉眼睛啪一下就亮了,一脸「你要跟我说这个,我可不困了」的样儿。   “那个爷们儿!掏炝筒子的,你记得不?哎,就他!”   “谁?”   “你刚来那天,咱后边儿那个越野!”   余远洲完全懵了:“你怎么知道?”   “我记着他车牌儿,”王好汉两个手比划着数字六,哈哈着来回晃,“你麻麻六六六。”   余远洲眼睛倏得瞪大,一把抓住王好汉的胳膊:“他长什么样?!”   “大高个儿,”王好汉把脑门儿上的脏辫儿往后一捋,“头这样儿。”   “脖子上有没有胎记?”余远洲急得上气不接下气,在自己脖子上比划,“这儿,手指肚大的几块。”   王好汉摇头:“那没瞧着。衣领子里围嘀里嘟噜一堆。”   这话一出,余远洲面色更加惶惶。   无论是「大高个儿」「再逼次嘴给你系上」「NM666」还是在衬衫领子底下系丝巾,都只能让他想起一个人。   可这太扯淡了。   丁凯复怎么知道自己来了尼日利亚?   就算知道,为什么他也过来了?他是碰巧出差还是···   余远洲躺回床上,呆望着窗外橘色的夕阳。头疼欲裂,心乱如麻。   作者有话说:   今天更晚了,抱歉! 第一百零二章   这场疟疾,让余远洲在医院躺了三天。   出院后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手机充电。开机后,他迫不及待地点开那个「救急」号码。手指摁在拨号键上半天,终究还是作罢了。   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如果真的是丁凯复,该怎么办。   如果丁凯复来尼日利亚是为了他,该怎么办。   如果丁凯复还对他说爱,该怎么办。   余远洲再一次对丁凯复的执着感到了震撼。但和以前那些恐惧的震撼不同,这一次的,发胀发酸。   假婚礼后,丁凯复信守承诺,的确没有继续纠缠,甚至可以说是消失得干干净净。   就连这次救他一命,都不肯留名。   那个有空子就钻,没空子就耍赖发疯的丁凯复,竟然会信守承诺。   那个不管干什么都要「换」的丁凯复,竟然学会了「爱」。   曾经,丁凯复也爱余远洲。有纯粹的成分,但更多的,是一种「狩猎」,一种「Fish love」。   「Fish Love」,余远洲第一次知道这个词,是源于初中英语试卷上的一个阅读理解。   文章很短,开篇就说贤者看到个年轻人正在吃一条鱼。贤者问年轻人:“Young man why are you eating that fish?(年轻人,你为什么要吃这条鱼?)”   年轻人答:“Because I love fish(因为我爱鱼)。”   “你爱这条鱼,所以你将它从水里捞起来,将它宰杀,烹饪?”贤者说,“请别告诉我你爱这条鱼。你爱的是你自己。因为这条鱼鲜美可口,所以你吃它。”   曾经丁凯复的爱,正是如此。他爱,是因为余远洲能满足他生理和情感上的需求。   长得可心,像他心里的老师。人也干净,不用担心染病。而且还聪明,带给他前所未有的刺激。   就像是逮一条极其鲜美且稀少的鱼,再怎么执着地追着跑,最终目的也不过是为了吃。   那不是「爱」,那是一种「需要」。   如今的丁凯复,仍然爱着余远洲,但他的爱已然变得纯粹。   从失去余远洲那日算,已经过了将近七年。这七年,他自信过,迷茫过,虎B过,疯狂过。一直急得团团乱转,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   但在三十五岁这一年,他终于找到了正确答案:不怎么办。   不去想让余远洲怎么办。他接受余远洲给的结局,尊重余远洲的意愿。   就像王小波的那句名言:你要是愿意,我就永远爱你。你要是不愿意,我就永远相思。   这份真诚的「爱」,让余远洲第一次对丁凯复生出了「亏欠」,进而产生了动摇。   一方面,他知道自己也没放下丁凯复,在幻想一个破镜重圆的可能;另一方面,理智和经验又强迫他不要心软。   像是憋着个打不出来的喷嚏,迟迟下不定决心。揣着明白装糊涂,就这么掩耳盗铃地过日子。   但有句老话说得好。躲得了和尚,躲不了庙。   ——   七月,拉各斯的雨季。   余远洲蹲在地上,看着鞋盒子里的皮鞋叹气。   好消息:这鞋的确是真皮。坏消息:它长蘑菇了。   扔吧,不舍得。这是他最贵的一双皮鞋,都没穿上几回。不扔吧,那就得拾掇。但让余远洲刷鞋,堪比让猫拉雪橇。   犹豫半晌,他薅了几张纸巾塞鞋里,放床边儿晾着了。起身把潮掉底的纸壳子戳门外边儿。   这里资源匮乏,什么纸壳子塑料瓶子,都不能算垃圾。舍管的马达姆每天都会收一圈,拿去卖钱补贴家用。   关上门,头顶上的小灯泡闪了下。余远洲知道又到了快停电的点儿了,抓紧时间洗漱。洗完头发,拿起墙上挂的小浴球打香皂,给自己搓了个遍。   D城的夏天干爽,打不打沐浴露都没差。可拉各斯不是,这一天下来人都胶粘。空气里灰又大,两天不打香皂,脖梗子就挂皴(cun)。   关掉滋尿似的小破淋浴头,浴室里静得阴森森。窗外黑咕隆咚,风里夹杂着凄厉的怪叫。   余远洲总能听到这种怪叫。王好汉说是野生动物在崩锅儿(那啥)。三月问说是非洲豹,四月问说是非洲犀牛,五月问说是非洲野狗···   每月都不一样,永远有动物要崩锅儿。余远洲觉得王好汉糊弄他,又没有证据。但后来他也不再追究了,因为遭遇了两次防空警报。   事实证明,鬼鬼神神的杀伤力,在人身安全面前几乎为零。   余远洲换上睡衣,坐在床上用浴巾搓头发。等差不多干了,他习惯性地把枕头旁的盒子打开。   那是一个包着麻料的木盒,手掌大。盒里放着两样东西。   一枚红钻戒指,一块染血丝巾。   假婚礼那天,他怕丁凯复的指纹和DNA入库,对警察谎称是自己的,着急忙慌揣兜里了。   本想处理掉,可一拖再拖,直到回国都没能处理掉。而后来尼日利亚,他竟然就这么带了过来。   回想起刚到尼国的那段日子,真的是很心酸。   哪儿哪儿都不适应。当地员工懒散奸滑,没人真心听他话。什么都得靠自己,连个能诉苦的人都没。到了夜晚,孤独又像个大伥鬼,满屋乱晃。   余远洲一个三十出头的老爷们儿,也好几次没扛住,半夜偷摸闷被子里哭。   人一脆弱,就不自觉地寻找精神寄托。   余远洲也不知道,为啥把这俩玩意儿拿出来当寄托。但当他想着丁凯复的时候,还真就是最有勇气的时候。等到想也不管用的时候,他就开始模仿。学丁凯复的表情,动作,说话的腔调,骂娘的重音。就像玩一场强者cosplay,代入那个无畏的角色,他也就跟着无畏了。   余远洲看着枕边的红,眼皮一点点合上,再一次地,在思念里睡着。   半夜打起了雷。   余远洲被吓得一个仰卧起坐,还以为空袭了。   雷十分密集,一个接一个,炸弹似的。窗户咣当咣当颤,夜黑咕隆咚,风嗷嗷叫嚣。   紧接着雨下起来了,强劲地拍在玻璃上。像是外面有个大猩猩,鬼叫着锤窗。   余远洲对暴雨天有PTSD,但他有自己的解决方式——喝酒。   他伸手去拽床头的灯绳,灯没亮。看真是停电了。拿起床头挂的手电筒,起身从壁柜里够出半瓶红酒。坐回床上,拔掉塞子对嘴吹。   没一会儿,酒上头了。余远洲刚准备眯觉,又有点想放水。吭吭了半天不想起,这时就听门咔地响了一下。   很轻,几乎被雨声淹没。   但余远洲还是注意到了,他僵在床上竖起耳朵。   咔。咔咔。咔。   门果然在响!   他掀开被子下地,缓步走到门口,从猫眼里往外看。   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可能是因为停电,也可能是被堵上了。   “Who is it?(谁)”他高声问道。   没有回复,但门锁的咔咔声停了下来。   余远洲松了口气,想着可能是趁雨天摸进公寓的小毛贼。他用警告的口气冷声道:“Get out of here!Or I’ll call the guard。(赶紧走,否则我叫保安了)。”   门外一片寂静。   就在他以为对方已经离开,准备去厕所的时候,就听一阵巨大的砸门声。   邦邦邦!!邦邦邦邦!!!!   跟着落雷一起炸,单薄的小屋都跟着晃。   作者有话说:   都睡了吗,我偷偷放一个双更。(明天应该也会有双更)   呜呜呜我的小鱼哥,是世界上最温柔的小鱼哥。丁狗,妈再给你最后一次两次三次机会,你可给我抓牢了。   马达姆:法语词汇,在非洲用来称呼年长女性。   例句:路边有个卖冰棍儿的马达姆。   崩锅儿:天津土语。本指老式崩爆米花机(葫芦形手摇压力锅),把爆米花崩进袋子的环节。因为锅像阿姆斯特朗炮,那个爆米花白白的,然后还得放在那个嗯,我就不描述了。总之这个词儿被引申为和谐。   例句:大狗想趁老婆迷糊崩锅儿,您猜猜他能成不能成。   今晚睡前给大伙儿讲解两个词儿,但我想你们明早起床以后,一定只记得崩锅儿。 第一百零三章   余远洲看着马上就要夺框而出门,吓得四肢都僵了。   他的房间是四楼靠中间的位置,没什么被盯上的理由。若是一般的入室行窃,屋里要有男人在,吆喝两声基本都会走。   可这贼怎么这么执着,不惜冒险入室抢劫?   电光火石间,他忽然想到傍晚扔门口的鞋盒子。烫印金字「Santoni」的鞋盒子。这双皮鞋是姜枫送的生日礼物,他不太清楚价格。但这个牌子他听过,入门级都要1200美金(9千块)。这在拉各斯,堪称天文数字。   余远洲想到这里,更慌了。看来这一劫,横竖逃不掉。   他捞起手机,刚要摁快速拨号,犹豫了。在知道这人很可能就是丁凯复以后,他已无法毫无顾忌地求助。   不是因为厌恶,而是因为底线:可以不接受别人的爱,但万不能利用别人的爱。   余远洲深呼吸着,让自己冷静。从抽屉里翻到值班室的名片,抖着手指拨打了上面的号码。   像他们这种大公司的宿舍,一般都会配保安。到了晚上,值班室至少两个人。虽然都是吊儿郎当的黑人,但余远洲别无选择。   嘟——嘟——嘟——   果然没有人接。估计又是喝多了,在屋里睡觉。   歹徒还在砸着门。应该是掏了冷兵器往门锁上砍,金属碰撞的声音响彻整个楼道。   余远洲环视一圈,也没找到什么趁手的武器,只有两个包胶哑铃。情急之下他打开冰箱,拿出剩的半瓶香油扬在门口的地上。而后一手拿手电,一手拎哑铃,贴着门边的墙面站着,不停地咽唾沫。   砍锁的声音震耳欲聋。走廊却又十分寂静。   余远洲手心汗唧唧的,哑铃都要握不住了。   伴随着当啷一声响,门锁被整个儿砍掉了。门被大力推开,一个粗壮的黑影子冲了进来。   刚进来,就脚底一滑,仰面朝天躺地上了。   余远洲当机立断,手电往歹徒眼上一晃,随即照着脑袋抡哑铃。   可还没等得手,就被从后勒住了脖颈。   哑铃掉到地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余远洲心脏剧烈收缩,第一念头是完了。一个尚有机会,两个铁定没戏。   勒住他的是个胖子,他能感到巨大的啤酒肚抵着后腰。   喉结被压迫,疼痛难忍。他两只脚来回踢蹬,运动鞋都掉了。双手抓着歹徒湿漉漉的小臂,拼命收着下巴,想要争取到一点氧气。   可对方的力气比他大得多,他很快就陷入了窒息。心脏哐哐直响,肺部出现剧烈灼痛,视线边缘也开始变黑。   他快没意识了,身体已经停止了挣扎。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双腿正在抽搐。   完了。要死了。余远洲迷迷糊糊地想,这回是真要死了。   时间无限地拉长,意识越飘越远。   忽然耳边砰砰两声响,伴随着「呃、呃」的男声。那是过于用力导致的,不自觉从胸腔里爆发出来的声音。很闷,像是包着布的铅球掉地上了。   脖颈上的力道消失,他掉进个又硬又烫的怀抱。有人在掐他的人中,拍他的脸,揉他胸口,摸他颈动脉。   他想睁眼,想说话,可哪个也做不到。四肢不受控制地乱扑腾,像是在水里划拉。眼泪鼻涕一直涌,脸又热又痒。   紧接着他飘走了,在空中乱飞。时间堙灭,走马灯像电影,在他身子底下,一幕一幕地放。   苦痛的少,快乐的多。恨的人少,爱的人多。从七八岁开始放,什么期末考了第一,前桌的女孩儿向他告白,跟父母亲去公园···   而后他长大了,名校毕业,进了国企,成了余工。   再后来,走马灯里出现了丁凯复。男人站在凄冷的路灯下,铁皮似的头发上落了一层薄雪。   余远洲看着他,忽觉痛彻心扉。曾经的那些人和事,过了就过了。可唯独丁凯复,过不去,放不下,舍不得。   舍不得死。舍不得扔下他。舍不得和他永别。尽管他曾把自己伤得那么深,那么痛。   像是心有灵犀,丁凯复仰头看过来。随后大惊失色地追着跑,跑得着急忙慌,手脚并用。可还是追不上,两人越来越远,远到要看不清。   丁凯复向他的方向伸出手臂。绝望地伸出手臂。仿佛要去抓住一个璀璨无比,却又遥不可及的梦。   绝望的吼叫,箭矢般破开重重雾霭。   “余远洲——!!!”   呼啦一下,眼前的一切都消失了。五感回归,像是从梦里惊醒。   余远洲感觉自己正平躺在凉硬的地面上。胸口被大力摁压,嘴里是属于另一个人的热乎气儿。   有人在帮他人工呼吸。   是个男人。手很大,掌心干热。嘴唇起皮,有点剌。渡过来的气也有味儿。烟草的苦味,还有一股辣白菜味儿。   他觉得有点熏,直觉就要撇开脸。刚撇开一点,就被掰回来了。这要命的臭氧,不要也得要。   到最后余远洲也不知道是被心肺复苏醒的,还是被熏醒的。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视野还是黑的,乱晃,像是坐游乐园的旋转咖啡杯。   身旁跪着个大影子,在黑暗里五彩斑斓地重影。   黑影子僵硬的肩膀垮了下来,轻柔地抱他。余远洲歪着脑袋靠在熟悉的胸膛上,眩晕着鼻酸。   丁凯复把他放到床铺上,盖了被子,放下蚊帐。又从桌旁的纸箱里新拿出瓶水,拧开后放到床头。捡起地上的眼镜,擦干净放到桌面。   全程一声不吭,在黑暗里轻手轻脚地忙活。等把余远洲安顿好,拎着地上那俩黑人往外拖。   余远洲也不说话,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无声地流泪。委屈,后怕,难堪,亏欠。   还有最浓的一种。爱。   在门要合上的那一刻,他鼓足勇气唤道:“金枭。”   门合上了。但没有离去的脚步,门外传来丁凯复低沉的声音:“我在门口看着。别怕,睡吧。”   “扶我去厕所。”余远洲从枕头上别过脸,抽抽嗒嗒地撒娇:“我想袅袅。”   一阵沉默后,丁凯复笑了。笑得很轻,像门外过了阵小风儿。   阴凉凉的洗手间,余远洲踩着丁凯复的脚背,仰靠在他身上。裤子被解开,鸟被掏出来握着。   超过三岁,被人这么把着,都不可能袅出来。   “起开···你看着我上不出···”   滚烫的手掌往他小肚子上一压,耳边响起辣白菜味儿的口哨:“嘘——”   余远洲虽然不怎么清醒,但还有羞耻。他忍得直哆嗦,偏头唧歪:“你别瞎吹···唔!”   作者有话说:   今天也更晚了。因为我大脖梗子僵了,去做了个按摩,剪了个头发,吃了顿炒菜,逛了个超市(???)   大狗为啥狂炫辣白菜。因为吃发酵食物增强肠胃功能。而发酵食物里辣白菜保质期长,所以他带了半箱(并不需要交代的背景)。   一边袅袅一边亲嘴儿,行吧,你俩整挺花。   尽量二更,但估计很晚,也可能推到明天,或者后天(???)总之别等,随缘嗷。 第一百零四章   一边袅袅一边亲嘴儿这事儿非常魔幻,但意外的,余远洲没什么厌恶感。反而觉得舒服,沉沦着天旋地转。   水声停了。丁凯复帮他甩了四五下,提上睡裤。把他翻过身,捞着膝弯抱起来颠了下,又稳稳接住。两个滚烫的大手,五指张开地托着他的皮股。   余远洲手臂勾着丁凯复的脖颈,和他对视。半晌,他闭上眼睛,小腿缠上丁凯复的腰。   接吻。不停地接吻。   丁凯复仰着,余远洲俯着。从马桶到洗手台,从洗手台到玻璃门。越吻越色,越吻越深。用嘴唇儿嗦,用舌头舔,用牙齿叼。亲得缠绵悱恻,啧啧作响。   雨潮的腥,下水的臊,烟草的苦,红酒和辣白菜的酸。   乱七八糟,羞耻尴尬。却又是无比踏实安心。   不施粉黛的爱情。没有捏着,收着,装,做作。没有任何装饰,虚幻,不实。   它从一开始就不完美,所以它不会破灭。   丁凯复抱着他出了洗手间,放到了床上。脱掉鞋,岔腿跪在他脚边,撂下蚊帐。   滋拗,滋拗。   小床像乌篷船,在热浪里颠簸。   丁凯复手臂撑在余远洲身体两侧,扛着他的膝,刚劲地耸腰。   余远洲抱着丁凯复的脖颈,背磕在舷上,小半个身子弯出了船。男人的视线火热赤裸,他有些臊得慌,偏头望窗。   雨停了,月亮出来了。远远小小,在天上画着圈儿晃,像只萤火虫。淡黄色的月光,像流心月饼的黄儿,顺着窗口往里淌。   余远洲觉得自己在丁凯复怀中变小了,小到要沿着脊柱折叠到一起去。身体被吸吮着,灵魂被吸吮着。耳边里是重重的呼气音,每呼一声,雪白的奶豆腐块儿就跟着颤巍一下。   丁凯复腾出一只手,轻轻正他的脸,不让他走神。他只好望着自己小腿之间,丁凯复高高拱起的脊椎骨。一截一截,像柄钢鞭。大力抽打他思念的火蕊,燃烧他浇筑的壁垒。   里面是火,外面是水。哔啵哔啵,哗啦哗啦。   在这冰火两重天的煎熬里,余远洲恍惚了。在恍惚中不自觉地认输了。   他觉得自己对丁凯复的挣扎,已经到了尾声。   他无力抵抗。他无法说谎。他缴械投降。   他想要丁凯复的爱情,想再给彼此一次机会。   受伤流泪也好,痛彻心扉也罢。他们都已经这个岁数,没几年好耗了。左右耗着也疼,不如就试着在一起。   是缘是劫,都不想了,不想了。   哪怕再落回地狱,哪怕再死一回。他也认。   认!   这时丁凯复好像是到了极限,龇牙咧嘴地要往外退。   “金枭。”余远洲摁住他的腰,勾起脖子望进他的眼睛,“别走了。”   丁凯复的瞳孔蓦地放大,脸上是一种不得要领的茫然。慢慢的,他眉毛撇了下来,两个手臂大幅度地哆嗦。低沉暗哑地唤了一声「远洲」,就摔在了他的身上。   满室熟烂的腥香,两人汗津津地叠在一起。丁凯复紧紧扣着余远洲的后脑勺,在他耳边轻声啜泣。   余远洲脚腕交叠,圈着丁凯复的腰。手轻柔地拍打他的脊背,像是在安抚一个孩子。   这样也好。余远洲想,这样也好。   那个久久打不出的喷嚏,终于打出来了。   ——   余远洲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将近中午。他晃神了一会儿,一时间有点分不清,昨晚的那些是事实还是梦境。   浴室里传来唰唰的声音,他撑着胳膊起身,摸到眼镜戴上。朝浴室试着唤了一声:“金枭?”   唰唰声停了,丁凯复从浴室推门出来。黑色的大裤衩,米白的坎袖背心,下襟湿一片。不知道是害羞还是心虚,他不太敢看余远洲,眼神闪躲,脸通红。憋了四五秒,才问出句废话:“你醒了。”   余远洲倒是很平静,口气温柔地问:“干什么呢?”   “刷鞋。”丁凯复低头转着手里的猪毛刷,“你鞋长菌子了。”   余远洲脸也红了,欲盖弥彰地咳了声:“谢谢。”   丁凯复也不知道怎么了,就像脑瓜子生锈了似的,站在那里白痴呵呵地答:“不,不客气。”   一阵沉默。   “噗。”余远洲先笑出了声。越笑越开,简直到了前仰后合的地步。   丁凯复也笑,用手腕蹭着下巴颏的肥皂沫,红着脸自嘲:“跟煞笔似的。”   他回身进了浴室。不大会儿,手里拿着个两块毛巾出来了。掀开蚊帐帘子,坐到余远洲身边。一块垫着他后腰,一块给他擦脸。   “饿不饿?我煮了点黑米粥。”   腰眼被烫烫的小毛巾烙着,酸痛感好了大半,甚至还有点爽。   “过会儿再吃。”余远洲靠在他怀里,舒服得脚趾头一蜷一蜷,“昨晚哪俩黑鬼呢?”   “扔臭水沟了。”   “···死了?”   “···没···没看。”   余远洲沉默片刻,问道:“做得干净不?”   丁凯复愣了下,低低地笑了:“不管哪里的号子,只要我不想,就不用去。你不怪我就行。”   “金枭。”余远洲换上略严肃的口气,“以后,你肯不肯和我约法三章?”   丁凯复转了下手心的毛巾卷:“约多少章都行。”   “第一,回国以后,不准再做违法的事。”   “第二,控制自己的独占欲,不准再对我疑神疑鬼。”   “第三,我说不的时候,不准强迫我任何事。这三点,你做不做得到?”   丁凯复抓着余远洲的手,贴到自己的胸口:“不止这些。以后我都听你的。就你不让我拉屎,我都憋着。你是我领导。”   作者有话说:   我尽力委婉了,希望审核大人放过我(卑微jpg)。   鸣鸣:你把脊梁挺起来,是我黎建鸣高攀你。   磊子:我把命搁你手心,往后余生,随你搓圆捏扁。   醋精:我要在你的基因里,植入爱我的突变。   丁狗:就你不让我拉屎,我都憋着。   请相信,任何台词都是出于角色,而非出于作者。丁狗行为,切勿上升萌妹卷子。 第一百零五章   “介天儿够卤的啊,我缩后脊梁(ning)倍儿刺痒得慌。”王好汉边走边挠后背,“您老今儿也不用我?朋友送?”   “嗯,你直接回吧。”余远洲又开始撵人。   “行嘛,我白拿关钱(工资)。哎你介是嘛来的朋友?早先也没听你缩过。”   “刚来的。”余远洲倒也不是怕他知道。但嫌他嘴碎,知道后麻烦。想趁着丁凯复到之前把人给打发走,一个劲儿地推他后背,“你不说晚上去吃泰国菜,赶紧去吧。”   “哎你bai撵我,我今儿还就得瞧瞧你这嘛朋友...”   俩人在门口推来推去的功夫,传来一阵刺耳的车喇叭。顺着声音看过去,就见一辆黑色越野正往这边开。   开得像个坦克,车轮下泥水飞溅。谁挡他路,他创谁屁股,主打的就是一个碾压全场。   王好汉兴奋地拍余远洲胳膊:“哎!哎!你麻麻六六六!救你那大耍儿!(大耍儿:混混头子)”   余远洲心道糟糕,更是使劲儿撵人:“啥热闹都凑,赶紧回家去。”   “哎你bai推,我看看介大耍儿干嘛。”   越野越开越近,一个漂移横俩人跟前儿了。   王好汉回过味儿来,眼珠子冒冒着瞅余远洲:“你缩那朋友bai就他吧??”   还不等余远洲找到合适的说辞,丁凯复已经推门跳了下来。殷勤地上前卸他的双肩包:“等半天?”   余远洲有点尴尬:“没等。刚出来。”   王好汉在一旁瞪着眼,像个老嫂子似的,瞅瞅这个,又瞅瞅那个。   丁凯复拉开后座车门,一边放包一边解释:“去物产店买几斤黄花鱼,堵市场里边儿了。”   那讨好殷勤、小心翼翼的样儿,把王好汉看得是目瞪口呆。   趁丁凯复放包的空档,王好汉扒拉余远洲:“这大耍儿是你嘛朋友?”   丁凯复闻言脊背一僵,准备关门的手停了。就这么背对着两人,不敢转过来。   余远洲一看他这样儿,心疼了。他不想让丁凯复多合计,只能硬着头皮承认:“···男朋友。”   丁凯复肩膀狠狠抖了一下,像被电了。   “嘛玩儿?!”王好汉脚往地上一跺,俩手抻面似的拍,“哎我!哎我哎我哎我!哎我!”   余远洲看着他在这里跳街舞,心想这回好了,明天中午之前,整个公司都能知道他通讯录。包括但不限于北卡罗总公司,以及S城分公司。   “不准乱宣传。”   “不宣传,不宣传。”王好汉龇着一口大白牙,没什么诚意地答应,“我介人嘴不碎。”   余远洲在王好汉的口哨声中上了车,叹气着抱怨:“这回好了,全世界都得知道。”   丁凯复默默地轰起车子,打方向盘绕了出去。脸不自然地往外偏,嗯了一声。   余远洲察觉到他的异常,扭头看他。   丁凯复脸偏得更厉害了,可终究得看着路,留了小半个侧脸。金色的夕阳里,颧骨上一道细细的反光。   余远洲笑他:“你这眼泪儿掉的,比幼儿园小班还多。”   丁凯复食指抠着眼头:“远洲,回国后跟我结婚吧。”   “怎么结?咱俩又扯不了证。”   “破纸一张,没鸡毛用。”丁凯复手指敲着方向盘,眼睛亮闪闪地盘算,“银拓的股权,我手里有65%,全过到你名下,你每个月给我发工资。咱俩在金鹿办顿喜酒,请个两千来人...”   “打住。”余远洲一听两千来人,汗毛都竖起来了,“转移股权要缴20%的个税,别瞎折腾。咱俩平等相处,我不要你一点东西。喜酒也免谈,让你爹多活两年吧。”   丁凯复的眼睛啪一下灭了。   明明跟那个包租婆都能演,为什么跟他就不行呢。   他也想跟余远洲说「爷思爱毒」。心里嫉妒的小锤儿铛铛敲,嘴唇儿门闸似的哆嗦。但终究还是老老实实地答应:“不办就不办吧,听你的。”   余远洲没说话。   丁凯复有点慌了,蔫嗒嗒地问:“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余远洲看他那可怜吧唧的样儿,心里不好受。现在丁凯复在他面前总是怵怵的,不像情侣交往,像大太监伺候皇上。就连睡觉,都不敢擅自贴上来,怂怂地在身后问「我能不能搂你腰」。   像那被丢弃过的小猫,臊眉耷眼地乖,生怕再被扔一回。   余远洲本不想在这种状态下泼他冷水,可他是真不好意思。   喜酒这事,本来就带了点猴戏。国外还好,国内实在是太大阵仗了。七七八八来一堆,没几个熟脸。新人穿着戏服搁台上演,宾客滋儿哇地喝酒塞饭。再配个傻der司仪声情并茂地诗朗诵,堪称大型尴尬现场。   更何况还俩老爷们儿结婚。再请个「两千来人」来围观,这和光腚在天上飞有什么区别。   余远洲那嘴是张了又张,终究没能改得了口,只说了句小心点开。   路上很堵,要跟着车流走,两个小时也开不到地方。但架不住丁凯复横。反正他车子好,底盘高,能当碰碰车开。谁不服,他跟谁掏炝。四十来分钟,车“顺利”开进了维岛的小区。   俩人是上周搬进来的。本来余远洲没想同居。找人了换锁,完工就打发丁凯复回家。   丁凯复啥也没说,走人了。当天中午,余远洲从班上回来取个文件。迈进大门,下意识地往旁一瞥,就和某人看了个对眼儿。   脑瓜子从门缝伸出来一半儿,看见他又耗子似地缩回去了。   余远洲的宿舍是公司开的,只有在籍员工才能住。而且一楼湿得厉害,没法住人,都当仓库使。   那丁凯复怎么进来的,在一楼干什么,想都不用想。   余远洲杀气腾腾地大步过去,一把拉开门。   地上半指来深的积水,墙上爬满黑霉。靠墙放着个两个上下铺。下铺堆满公司用的杂物,卷起来的横幅,对联,小旗子,还有些春节用的灯笼拉花。这堆杂七杂八上面,铺着两个化肥袋。袋子上面摞着塑料盆,盆里装着洗发水沐浴露。   左边上铺垫了个竹席,靠墙用图钉摁了个花床单盖霉。床尾挂着狼牙棒和手电筒,床头摆着个白塑料筐,里面摞满了真空包的泡菜。   右边上铺垫了一层纸壳,放着收纳箱。两个上铺当间儿架根钢管,挂着衬衫裤子丝巾。   从门口到床,从床到洗手间,都垫着一排红砖头。丁凯复穿个人字拖站砖头上,局促地搓手指。   一个大老板,流浪狗似的在这水牢住了仨月。肩膀头一层湿疹,挠得滋滋冒血。   也得亏他住得近,半夜被砍锁声给吵醒了。提溜着狼牙棒上来巡逻,关键时刻救了余远洲一命。   余远洲这人向来吃软不吃硬,一看这环境登时眼潮了:“你要跟我这么遭罪,那咱就搬出去。”   这话一出,丁凯复的行动之快,堪比闪电侠。就半天,全搬完事儿了。   房子是现成的。银托安保在拉各斯有据点,丁凯复也就自然配了房车,留着出差用。但拉各斯环境差,说实话他也不乐意来。公司起步的时候来过几回,后面稳定了就打发肖磊来。给个两万补助,这小子当美差。   可惜这两年肖磊也使唤不动了,什么「送闺女儿上学」,「弟弟高考」,还有更离谱的「睿哥这两天腰不好」。   肖磊不动窝儿,别人不顶用。丁凯复还得自己来,这房子也就没卖。   九十来平的顶层,三室一厅。装潢很精致,非洲金坷垃风。米白的石砖地,金纹的墙壁纸,墨绿的皮沙发。   余远洲今天跑了趟外勤,身上汗唧唧地难受。一进屋就准备去洗澡。刚进浴室,又伸头出来问丁凯复:“你...洗不洗?”   丁凯复正弯腰给他捡袜子:“你先洗,我去炸鱼。等你出来就能吃上。”   余远洲没关门。刚才在车上没答应办喜酒,丁凯复眼睛灭了的那个画面,反反复复在他脑子里转悠。他咬了咬牙,把矜持豁了出去:“我问你要不要一起洗。”   作者有话说:   我来啦!   我终于从小黑屋出来啦!!   呜呜呜这一个月好悬没把我给憋死。   这跟大狗憋粑粑有啥区别啊!   靴靴宝子们的留言和投喂,我昨晚回了一部分留言,妹回完。   后续新留言尽量都回复嗷!爱你们!mua!mua!mua! 第一百零六章   丁凯复提溜着余远洲的袜子,腰还弯着。从下往上地瞅他,眼神呆呵呵的。   “···行吗?”他问。   余远洲没脸邀请第二遍,作势要关门:“不愿意算了。”   门被把住了。丁凯复红着脸傻乎乎地笑:“我给你搓头发。”说罢光速抹了T恤,踩掉裤子进来了。俩人对着站,气氛一度非常微妙。   余远洲点他胸口:“转过去,我看看你湿疹好没。”   “好差不多了。”   余远洲仔细瞅了瞅那片红疙瘩,拍了拍他的后背:“别总挠,留黑印子不好消。”   “嗯。”   余远洲不说话了。摘掉眼镜放到架子上,开始窸窸窣窣脱底裤。   “我,我能转过来吗。”   “你转呀。”余远洲拿下花洒,拧开水龙头等热水,“别总跟我小心翼翼的。”   丁凯复接过花洒,不让冷水溅到他。不自觉地想看,又刻意不去看,眼神躲躲闪闪。   “我总觉得在做梦,怕醒。”他用手试着水温,凄清地微笑,“怕自己醒,也怕你醒。”   余远洲有点害臊,半别着身子:“往后只要你不犯浑,咱俩就能好好在一起。”   “可我心里没底。”丁凯复牵过余远洲的手,拇指轻搓他腕子里的疤,“我对你干了那么多狗B事儿,你为什么肯原谅我。”   “谁知道呢。”余远洲叹了口气,“命里该着吧。估计上辈子欠你情债了,这辈子得还。”   “那这辈子我欠你,下辈子也得还。”丁凯复把他手腕拖到嘴边,轻轻地啄着,“咱俩就一直还下去,多少辈子都一起。成不?”   余远洲笑了:“你搁这儿卡BUG呢?”   丁凯复听不懂什么是BUG,傻憨憨地陪了个笑,开始给余远洲冲身子。   “金枭。”余远洲忽然叫他。   花洒砰一声摔到地上,转着圈呲,像个小喷泉。   夕阳从窗户照进来,在墙上镀了一层金。瓷砖像无数小镜子,反射着五光十色的水珠。   小小的浴室,斑斓得像万花筒。两人紧密交缠,抱着脸啃,贴着墙翻。声响撞到墙壁,又从四面八方折返,蹦床似的把人往上弹。   重新拥抱这个人,重新亲吻这个人。   经历了那么多的刻骨铭心。恨得要死要活,爱得也要死要活。   不想兜兜转转,还是这个人。   余远洲眯缝着眼睛,仰头喘息。头发像挂露的兰叶,一晃一晃。身上湿漉漉的,分不清是水是汗,在阳光里忽明忽暗。   丁凯复痴迷地看着,耳朵里像是塞了两台割草机。   哒嗡隆隆隆!哒嗡隆隆隆!!!   他从不知道这样的余远洲。   他只知道那个咬紧牙关的,羞耻难堪的,埋着脸哭的余远洲。   只知道那个倔强高傲的,灰白绝望的,怒发冲冠的余远洲。   原来,余远洲竟也能是这样的。这样温柔,可爱,娇媚,性感。   会吻他,摸他,缠他。会往里摁他腰,搂着他的脖颈叫他名字。他稍稍离开一点儿,就嗯嗯着抓他胯,不让他走。   丁凯复被勾得想发疯,额头绷满青筋。又不敢肆意妄为,只能咬着牙拼命压抑。   “怕醒···”他把脸埋到余远洲的颈窝里,带着鼻音惶恐地嘟囔,“真怕···”   他真怕。怕这一切都是一场梦。   怕再睁眼,还是冷森寂寥的房间。怕悔恨的饿狗冒出来咬他,怕那股钻心裂肺的心绞。   怕得不敢睡觉,也不敢睁眼。连说话都不敢大声,怕把梦震散了。   爱让高傲的人卑微,让自负的人自卑。让无畏的人生畏,让冷漠的人心碎。   “远洲。”丁凯复从后紧紧搂着余远洲,喘着粗气告白道,“我这辈子,没怕过什么,唯独怕你。”   余远洲没回话。他脑子都被情欲箍包浆了,没精力理他这些屁话。   丁凯复也不是要他回应,只是想说。想把他心里那堆积如山的,重若千斤的东西说出来。   “我什么都能抗。小时候,抗水泥,抗煤气。后来抗刀,抗枪。长大了,抗家,抗恨,抗几千人的饭碗。我什么,都能抗,可就是扛不住你。我都,不知道,自己还能,窝囊成这B样儿。”   “我就像那个,0.9 。你是,5.1 。有你,我六得飞起。没你,我,越乘越小。”   “你是我的绿洲。我的毒药。我的菩萨,我,都想给你磕头上香。”   余远洲实在是听不下去了。   他知道丁凯复想告白,搜肠刮肚地告白。但崩锅儿的时候,没人想听宋小宝朗诵海燕。   还磕头上香。咋不再摆俩盘贡果,摞点苹果香蕉大油桃。   他偏过头,脸上是一种痛苦和欢愉夹杂的表情:“你···先别说话···”   这澡洗了一个半小时,皮都洗皱皱了。   俩人都好几年没做了。三十来岁像处男开荤似的,乒铃嘭隆地往一起撞,什么洗发水沐浴露,划拉得满地都是。   天黑了。   丁凯复在厨房里炸鱼,余远洲躺在沙发上小睡。   厨房昏黄的灯光在地上打出规整的三角。排油烟机的嗡嗡声,点火的哔剥声,鱼入锅的哗啦声。   丁凯复一边做饭一边傻乐,老牛反刍似的回味。原来两情相悦的性,是这么甜蜜的事情。   甜得像是西瓜最中间的那口,再浇一勺蜂蜜。   甜得他飘忽,眩晕,眼前的一切都像是镀了柔光滤镜。   黄色的大豆油,蓝烤漆的平底锅,印着淡绿碎花的长筷子。   就连那土黄色的十三香盒子,都跟着可爱起来。瞅这上印的老头子,这个叫王守义的老头子,长得多他妈顺眼。   亲爱的十三香。亲爱的王守义。   米饭的甜香,油和鱼的鲜香,从厨房飘到客厅,把余远洲给馋醒了。   他好几年没闻到这么香的饭菜味儿了。饭店里只有调料和油烟子味儿。也就在家,才能闻到这么纯粹的食材香。   丁凯复端着盘子从厨房里出来,就见余远洲蜷在沙发上看他,眼珠在黑暗里亮晶晶的,像只小兽。   丁凯复那心,就像蒸笼上的老面包,稀暄。现在就算余远洲放个屁,都能吹陷下去一大片。   “小白脸说你爱吃炸鱼,我跟他学的。”他说罢又不想把功劳分乔季同一半儿,孩子气地争宠道,“我整的比他那个好。”   提到乔季同,余远洲有点落寞:“不知道季同怎么样了,过得好不好。”   丁凯复过来要抱他,他张开手臂,掀起眼皮看了丁凯复一眼。   要放以前,这人听他嘴里提别人,立马川剧变脸。刚才给了点甜头,他怕丁凯复旧态复萌。   意外丁凯复没什么反应,把他抱到椅子里:“你要在意,我找人给打听打听。”   “给他汇的钱,他都没要。这小孩儿惯会逞强,我怕他过得不好。”余远洲语气里带上点儿难受,“他不理我,我这心里总像打了个结。”   “别多合计。”丁凯复给他盛了满满一碗米饭,安慰道,“出来前儿我问他来不来银拓,他没答应。说来了就是对不起你。他没怨你,他就那种磨唧人。脑肠子弯儿多,褶褶哄哄的。”   俩人一边吃饭一边闲聊,气氛难得的温馨。   余远洲有脾气,但他本性温和。只要丁凯复正常,他就愿意多说。   “吃不了这么多,”他往丁凯复的狗碗里拨米饭,“下个月我要去郊外出趟外勤,估计要在外面住一宿。”   丁凯复给余远洲摘鱼刺的手停了:“几号?我跟你一起去。”   “5号。好几个人呢,也有安保公司的保镖跟着。”   “你们公司用的哪个安保?恒顺?”   “你怎么知道?”   “就这么几家,不是你就是他的。”丁凯复嗤笑一声,“他家水平不行。郊外太危险了,我跟你去。”   “涉及公司机密,外人不好带。”   “我一会儿给恒顺的老der打个电话,这趟活让他外包给银拓。你过会儿把给他的资料也发我一份。”   “那你跟着,你不也危险。”余远洲筷子怼着米饭,垂着眼睫毛小声嘟囔,“七八个人,都指你护着,我不心疼似的。”   丁凯复愣了下。随后脖子肉眼可见地红起来了。从衣领子里往上爬,像是山上开的杜鹃花,摧枯拉朽的,一路开到脑门儿。就连小臂上的纹身都泛着红,刚纹的似的。   “我不管别人,”他那舌头像是着火了,嘴烫地来回错,“我就,就管自己,自己媳妇儿。”   这话说完,余远洲还没怎么样,丁凯复自己就红透了。俩大手在夹着筷子在空中顿着,像只煮熟的龙虾。   “为什么你不是我媳妇儿。”余远洲说到这里,像是意识到了什么:“Gay也分男方女方?”   “分。”丁凯复宠溺一笑,低头给他挑鱼刺,“上人的是1,被上的是0。两边都行0.5 。1管0叫媳妇儿没毛病。跟男女一样。”   “可我不是0。”   余远洲沉吟片刻,在心里给自己归类。半晌,他像是找到了答案,睁着一双清炯炯的眼睛看丁凯复,“我说不定是0.5。要不你也让我也当回1?”   作者有话说:   叮,你的亲亲老婆发出一个反攻邀请。   大狗,危。   余哥:(Gay前)我不是Gay。   (Gay后)我不是零。   总结:对自己从来没有过清晰的印知 第一百零七章   丁凯复眼睛倏一下瞪得溜圆,嗓门儿也跟着高:“你想当1?!”   余远洲也跟着吓一跳:“你那么大反应干什么。”   “你不说你直男?”丁凯复指着自己的脸笑,“口味这么重?”   “我就是好奇,”余远洲战术性推眼镜,“当1什么滋味儿。”   丁凯复握着嘴咳了一声:“就你跟女的那滋味儿。”   “我哪知道跟女的什么滋味儿。”   这话一出,两人面上都空了一下。   “你没跟女的处过?”丁凯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你大学不是有对象?”   “不到二十的小姑娘,想什么呢。”   “那那包租婆呢,她那么大岁数了,不可能不跟你提,你没跟她...”   “那前儿枫姐才三十三,哪么大岁数了就。”余远洲说道这儿,也觉得丢脸,解释了一句:“我不像你。我比较...咳,洁身自好。”   “你是不是就我?”丁凯复简直要语无伦次了,“你就我一个正经对象?!”   其实丁凯复也不是说多在意这个事儿。直男大多有处女情结,通讯录这方面比较开放。   但他有极强的独占欲和恐惧心。他不是在意性经历,是在意性经历背后,残留下的回忆和感情。   因为怕被比较。   他自己心里门儿清,就他干的那些狗B事儿,能比得过谁啊。   狗屎都比不过,谁都可以把他摁地上摩擦。   所以他自卑,害怕。   但没想到,余远洲竟从未有过亲密关系。   就好比说去打拳,你知道你谁也干不过,只有被虐的份儿。结果进场一看,擂台上就自己。   他庆幸的同时,又觉得余远洲可怜,而自己可憎。   “我纯1。”丁凯复抓着余远洲的手,“但你要想,也不是不行。”   余远洲咂么了一下他这句话,问道:“纯1是不是抵触在下面?”   “无B所谓。只要你高兴,我随你玩儿。”   余远洲听到这个玩儿字,生理不适地皱起眉毛:“什么玩儿。这种事就是你情我愿的。不乐意拉倒,我还能强迫你怎么着。”   “那以前我强迫你的怎么算。”   “不算了。”余远洲抽回自己的手,埋头吃饭:“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轻飘飘的一句话,听在丁凯复的耳朵里,五雷轰顶。   这话,劝别人好用。劝自己,何其困难。   怎么过?强暴怎么过?侮辱怎么过?监禁,威胁,逼迫,割腕,得病,远走他乡,愧疚于人,这些都怎么过?   这要是他丁凯复,别说过,扒皮抽筋剁成肉泥,都难消心头之恨。   他沉默半晌,从椅子上滑下来,噗通一声跪倒余远洲跟前。   这一跪相当结实,把余远洲筷子都吓掉了,慌里慌张地撂下饭碗:“你干什么!起来!”   丁凯复举起右手,拇指压着小指发誓:“余远洲。我付金枭对天发誓,往后再让你少一根头发丝儿,就不得好死。”   “说的什么东西!”余远洲往上提溜他,“我可受不起!”   “受得起。”丁凯复抓着他的腰,以一个十分虔诚的姿态,缓缓把脸埋到他的大腿上,“你什么都受得起。”   滚烫的气儿扑在余远洲的大腿肉上,一字一字,炮烙似的。   余远洲无奈地叹了口气,拍了拍他肩膀:“金枭,你想错了。我说让它过去,不是要来跟你换什么死不死的毒誓,也不是要让你对我愧疚一辈子,更不是威胁你跟我伏小做低。我是真想让它过去。我觉得我不是gay,但跟你,我gay也认了。当0也好,做你媳妇儿也罢,都认了。往后没别的想法,就像跟你像正常夫妻似的过日子。有个知冷知暖的人,互相扶持着把这一生走完。你明白我什么意思吗。”   丁凯复没说话,脸也没拿走,只是不住点头。脊背一颤一颤,口鼻发出断断续续的气音儿。   余远洲看他这可怜的小样儿,真是一点脾气都生不出。一边讲话,一边捋着他发箍下梆硬的头发:“咱俩的烂账太多,原来我从不放任自己去想你。但这一年,我想了很多。想你小不点的时候被绑架,被人**卖,被抛弃。带着一帮小孩儿,流浪狗似的把自己拉扯大。想你后来回丁家,瞅你那不熟的亲爸,没比你大几岁的后妈。想你当老板,从零起步,一点点把公司做大。我一想到这些,就打心眼儿佩服你。其实要平心而论吧,你这人缺点比你钱还多。霸道,自私,缺德,小心眼儿,阴晴不定,脾气大,暴力倾向。但你有两点好,能把这些不好都能盖住。”   “一个是真诚。好的坏的都那么敞着,从来不会装一装。可能有时候会口是心非,但绝不会两面三刀。这点很可爱,我非常喜欢。”   “另一个是无畏。你有自己的思想体系,从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天不怕地不怕的,走路都扬着下巴。要搁古时候,街上过那皇亲国戚的轿子。别人呢,都是往地上趴的。你呀,就是那个站着喊宁有种乎的。”   余远洲说到这里,温柔地笑起来:“问我为什么原谅你?我是恨你,但我到底还是喜欢你多一点。”   丁凯复紧紧抓着余远洲的腰,像个开水壶成精了,一边打鸣儿一边往他腿上浇开水。   他终于等到了。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   等到了余远洲的告白,等到了他梦寐以求的喜欢,等到了一份体面的爱。   他第一次知道,他也是可以被爱,且值得被爱的。   他心里那股对世界的怨恨,彻底消失了。那个任凭他拳打脚踢,刀扎枪嘣都死不掉的魔鬼,被爱杀死了。   曾经,恨让他偏执,害他魔障。   但如今,爱给他希望,让他善良。   这一晚,丁凯复就没从余远洲身上下来过,像那口香糖粘头发上了似的。   余远洲靠床头看书,他就凑在旁边自拍。左一张右一张,咔哧来咔哧去的。   “眼睛肿得像孙悟空被人打了,有什么好拍的。”   “咱俩没有合照。”丁凯复挑了一张满意的设成WX头像,“你一走,连个念想都没剩。”   “你要想拍,回国找影楼拍一套吧。”   “婚纱照?”   余远洲合上书放到床头柜,摘了眼镜准备睡觉:“随你,不让我穿裙子就行。”   还不等他拉灯,就被丁凯复抱着转了个圈。   “穿白西服。”他眼睛在灯光下闪着深情的光,“你穿白的好看死了。”   作者有话说:   我来啦!抱歉抱歉键盘没反应了,早上买键盘去了!   这一章写得着急忙慌的,凑合看吧。下一章开始走剧情,今天要有双更的话,明天就晚一些嗷。 第一百零八章   余远洲刚关掉晨会的窗口,门就被敲响。   “进。”   助理小哥推门进来:“余总监,安保公司的人来了。”   “嗯,这就下去,先让他们等会儿。”   助理明显有点犹豫:“啊。让他们等会儿么...”   余远洲有点惊异他的态度:“怎么了?”   “我不太敢说。”助理挠着鼻子尖儿,“他们那阵仗,有点吓人。”   “阵仗?”   等余远洲下了楼,才明白助理说的阵仗是怎么回事儿。   两辆黑色防爆车。三米高,七米长,焊得都是硬化装甲钢。车顶半封闭炮塔,造型像国内警用的剑齿虎。车门上用白漆喷着「银拓保镖」。   车两侧齐刷刷站着两排黑小伙儿。头戴钢盔,手里端着突击步枪。黑制服外罩防弹背心,背心上挂满了三联包(装弹匣的包)。   大臂上别着锃亮的金属徽章,徽章是银拓安保的标识,脸正身侧的长耳鸮(猫头鹰的一种)。眼睛处成墨镜形,两根耳羽火焰似的往上飞,颇有点「怒发冲冠」的意思。   丁凯复站在最前面,戴着漆黑的偏光镜,手里拎着防弹背心和钢盔。   这给余远洲都看愣了。以往也不是没带保镖出行过,但都两三个老爷们儿,开个商务车。穿着T恤衫大裤衩,肩膀上挎个步枪,抱手往车门上一靠。   这装甲车配长枪短炮,一群小子列军姿的阵仗,还真就是头回见。他从台阶上下来,都觉得脚底生出了红毯。感情他这不是去看水电大坝,这是要去和尼国总统会晤啊。   余远洲懵了,他身后这几个人也懵了。面面相觑,但谁也不敢吱声。   丁凯复看到余远洲,大步上来,把防弹背心往他身上一套,咔咔地扣。又把头盔给他戴上,绑绳勒紧。   丁凯复自己穿的防弹背心是软甲,便于行动。但给余远洲套的这个是四级硬甲,高强度纤维和碳化硼陶瓷插板交叉。又笨又重,像把酸菜缸套身上了。   “太沉了,我不想穿。”余远洲拒绝道。   “这玩意儿防得住所有步枪。忍忍,命重要。”说罢又刮他脸蛋儿,“乖嗷。”   余远洲能感觉到下属们的视线,小牙签儿似的扎了一后背。   “我就是去郊外水电坝视察,你干什么整得跟反恐似的。来两三个人得了。”   “你是真不知道这块儿啥B样儿。”丁凯复拉开车门把他推上去,“都靠绑架吃饭,出了城区全是炝筒子。你先等我会儿,脚底下的包里有吃的。”说罢关上门去指挥在场的安全官。   余远洲好奇地在车里环视一圈。前面是驾驶和副驾驶,后面是两排纵向折叠座。他这个位置是靠侧门的单人宽座,类似商务车的贵宾席。   拿起脚边帆布包,里面是俩保温袋,蓝波点上印着小心心。特土,幼儿园大班生都不要拎的那么土。保温袋里面是乐扣盒,装着馅饼,炸小果子。   大早上定四点半的闹钟起床,就是为了能让他吃上合胃的中午饭。说不感动是假的,余远洲摸着自己微微发烫的脸,从墨绿色的玻璃往外看。   他觉得今天的丁凯复尤其帅。帅到晃眼。   本就长得阳刚,穿上制服和军靴更是挺拔魁梧。三十五的人,在一众小伙子里丝毫不逊。举手投足都是头狼的气魄,旁边的翻译跟他说话都微微鞠着躬。   余远洲掏出手机,偷摸拍了两张照片。   刚拍完,又自嘲地笑了下。不怪丁凯复派人偷拍他。原来要是真心喜欢谁,是控制不住想偷拍。   没一会儿,驾驶位两侧车门被拉开。上来两个黑小哥,对他龇了下白牙。   后门也被打开,呼呼往上坐人。余远洲前前后后看了圈,发现这一车算上丁凯复,总共十一个保镖。   被保护的就他自己。其他人都被塞后面那车上了。   这时丁凯复也拉开门迈上来,坐到余远洲身边儿,手里拿着一板药片:“这车底盘高,吃点晕车药。”   “这车上就我自己?”   “那你还想要谁。”   “我啥官儿啊这么大派头。”余远洲低声嗔怪,“你这样整,我以后在公司不好混了。”   “艹。谁敢跟你寄个,我把谁几把系上。”   “不是寄个。”余远洲接过他手里的药,“是怕人跟我讨人情。你说我这么大阵仗,下回别的总监出外勤怎么办?就算我装不知道,人家跟我提怎么办?那恒顺什么价格,银拓什么价格,我能舍得让你次次跟着赔钱?”   “嗐,多大事儿。”丁凯复握住他的手放到自己大腿上,“不好拒绝就答应。你的安全最重要,别总合计那么多。”   两个小时后,车子驶出了城区,窗外景色越发地破败荒凉。   这是余远洲第一次出城区。拉各斯就已经够刷新他的认知,没想到这郊外更是原始。   车子缓缓往山上行驶,一条狭窄残破的水泥路,两侧堆满看不出颜色的塑料袋。   身后响起嗡隆隆的引擎声,丁凯复对前排的翻译道:“靠边儿,让他们先过。”   余远洲扭脖子往外看,一排摩托车队,四五个人。老式的独眼破摩托,挂着八九个黄桶。前轮挂俩,后座驮四个,脚边挂俩,怀里搂一个。司机也就堪堪能露出个头,黑脸红眼,像烤架下将灭的碳。   “这是干什么的?”余远洲问。   “油轮子。”   “运汽油?”他惊讶道,“这么多桶,那侧摔了不当场就得着?”   “所以让他们先过。”丁凯复啧舌,“这帮逼一趟能挂700来升,着起来跟他妈太阳似的。”   “挂这么多不要命了!”余远洲扒着前座椅背,死盯着那些黄色背影,“这一趟能挣多少?”   “命。呵。”丁凯复搓着下巴颏儿上的胡茬,“穷人要活命,就得拼命。这儿油价都出邪了,黑市里一升400奈拉(不到4块钱)。他这一趟就算挂七百升,也就能挣个···”丁凯复踢了副驾椅背一脚,“能挣多少?”   “大概1500奈拉(14块),丁总。”翻译恭恭敬敬地道。   余远洲彻底震惊了。1500奈拉能干啥?一瓶可乐都要1000奈拉!   “真他妈该死。”他恨恨道,“英美和政府勾结,挣得盆满钵满。老百姓吃苦遭罪,树皮都啃不上。”   “生那闲气。”丁凯复拿热水壶给他泡茶,“谁上了那高位儿,都变得该死。尼国政府该死,英国佬和美国佬该死。那你觉得老百姓不该死?这油轮子要侧翻了,没人救,都上去抢汽油。呵,人就没几个不该死的。”他把装茶的纸杯递给余远洲,“是不是晕车?嘴唇儿咋还白了?”   余远洲不再说话,接过茶杯小口地喝,心里默默消化。丁凯复这人说话向来硬,因为没错,所以硬。   人就没有几个不该死的。   尼日利亚石油储备丰富,有六百多个油田。但这些自然资源,不但没成为国民的财富密码,反而成了短命诅咒。   五十年前,英美两国与尼日利亚政府签订协议,拒绝为当地人提供工作。盖起一座座的石油工厂,污染一片片的河流土地。废料不经任何处理,直接排入三角洲,渔业农业遭受重创。   农民无地可种,渔民无鱼可捕,石油公司拒绝提供就业。走投无路的百姓只能想尽办法谋生。   善良点的,走私,卖命。那凶恶点的,就落草为寇。   在这里,黄种人也被叫做「白人」。绑架一个白人,至少可以向政府索得1000万奈拉(15万人民币)。要是余远洲这种「领导」,那价钱就可以翻倍。尼日利亚每年约有1500人遭到绑架,勒索赎金将近80亿奈拉(1.5亿人民币)。这其中,有不少人质没能等到获救。   这些人质,大多和余远洲一样,只是跨国企业的员工。但在当地人眼里,他们就是掠夺资源的恶霸,死不足惜。   金钱粘着鲜血,无知膨胀仇恨。要去掰扯一个谁更该死的伪命题,永远没头。   正当他愣神之际,丁凯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力道大得差点让他痛呼出来。   “别怕,有我在。”   他回过神,就见前方岔路口冲出两辆白色皮卡。横在路当间儿,对他们进行了拦截。   作者有话说:   都睡了吗。我偷偷放一个二更。   明天要去治牙以及带猫宝去体检,更新推到晚上。时间不定,莫等哈! 第一百零九章   白皮卡坐满了人。翻斗,棚顶,黑乎乎一大片。穿着脏T恤牛仔裤,端着长枪短炮。不等车停稳当,四个门一开,人呼呼往下跳,枪把贴脸一顿开火。   哒哒哒哒的枪声四起,炒豆子一样扑到了车身上。   得当啷啷啷啷!得当啷啷啷!   玻璃上开出一个个雪白的弹印,车身被打得一晃一晃。   余远洲哪见过这等场景,下意识惊呼起来。丁凯复一把将把他扣进怀里,对司机喊道:“够!(go!)”   翻译扭头大声道:“有破胎器!!”   丁凯复站起身往前一看。水泥路上扔着七八个大铁架子,支棱着半臂高的鲨鱼齿。   他艹了一声,转身命令身后的安全官:“范儿!(Fire:开炝!)”   后面的八人齐刷刷拉开射击孔,伸出炝筒反击。   这时就听砰的一声,一道重雷从车底轰上来。车子往上一震,余远洲被颠离了椅面。烟尘和火药的呛味儿,顺着射击孔扑进来,瞬间弥漫整个车厢。   后座的安全官们骂声一片:“Fu@k Grenade!They used grenade!!!(艹他妈的手榴弹!)”   丁凯复扯过安全带,啪啪两声给余远洲扣上。刚扣利索,?一声,余远洲身边的窗户开了花。玻璃整个儿都白了,向车内鼓了个大包,像冬天结在地上的碗状冰溜。   大口径子弹威力惊人,更何况这么近距离地感受。余远洲被吓得失神,双手捂住耳朵,脚蹬着前座椅背,大幅度地哆嗦。   “der逼艹的!!”丁凯复大骂一声,挎上MP5(冲锋炝),抄起MG3(轻机炝),大步跨到后排。半米长的弹链往脖子上一卦,就要上炮塔。   “金枭!!”余远洲真是吓坏了。脸色煞白,满头大汗。眼镜歪在脸上,不停咽着唾沫。   丁凯复脸颊因愤怒而抽搐,却还是尽力冲他笑:“别怕,啊。看我崩死这帮B。”说罢蹬着铁梯上了炮塔,架炝上弹,对着车前一顿突突。   炝声密得像织布机,片刻不停。绑匪手里拿的大多是自动步炝,面对一分钟1200发的机炝,毫无招架之力。别说人,连皮卡都被扫成了筛子。   翻译从副驾爬到丁凯复脚边儿,手里举着个大喇叭。   “去仨人撤扎胎钉!”   “Three go forward to pull the tire killer!!”   三个安全官从余远洲身边爬过,推开车门去撤地上的大钢刺,剩下五人从射击孔掩护。   靠后门的安全官喊道:“The sec car is in danger!”   趁着丁凯复换弹链的的功夫,翻译举着喇叭冲他喊:“后车危险!!”   丁凯复往后一看,好几个绑匪已经扒上了后车,像一群吸血的大蚂蝗。车身一震一震,车内鬼哭狼嚎,炮台空空如也。   车内的呼叫机丝丝拉拉地响:“Sir,The sniper is injured!”   翻译赶忙跟丁凯复传话:“后车狙击手受伤了!”   “废物!这车的给我掩护前面那仨!”丁凯复放下机炝,端起胸前的MP5,对着扒后车的绑匪开火。   机炝用于火力输出,冲锋炝用于嘣人。丁凯复猫在全封闭炮塔里,一嘣一准,炝炝爆头。   眼看刚不过,绑匪又胡乱扔了两枚手榴弹。丁凯复缩回炮塔,躲避碎片。周围烟尘四起,视野一片模糊。   忽然脚下传来一声惨叫,丁凯复五脏六腑都缩了起来。   “远洲!!!”他什么也顾不得了,大叫着从炮塔上翻了下去。   暴土扬沙中,就见两个绑匪已经拉开了车门,正拽着余远洲往下拖。   丁凯复冲上去勒住其中一人脖颈,拔出匕首割喉。转身挡到车门口,照着另一个胸口正蹬踹。同时端起冲锋炝,嗒嗒一顿嘣。   翻译扒着座椅背在他后面喊:“爆胎器已撤除!”   “后车先走!!”丁凯复跳进来,砰一声关上了门。抱着余远洲急匆匆地胡撸两下:“没事儿了,没事儿了啊。”又扭头重新上了炮塔,命令下方的安全官:“卡瓦!(Cover:掩护)!”   后车歪歪斜斜往前去了,丁凯复也上好了新弹链。对着追上来的绑匪疯狂扫射,主打就是一个火力压制。崩掉的弹壳噼里啪啦掉进车厢,像一场滚烫的冰雹。   车慢慢跑起来,绑匪眼看这硬骨头啃不动,放弃追杀,纷纷撤退。   丁凯复从炮台上伸手下来:“蛤蜊内的(Grenade:手榴弹)。”   安全官掀开手榴弹盒子,拿了一个递到他手里。他甩开膀子扔了出去,还没等炸,手又伸了下来:“蛤蜊内的。”   安全官只得又递给他一个。   没两秒,丁凯复的手又伸了下来。   安全官只得又递。连着递了四个,就听嘭嘭嘭嘭!身后响起一连串炸烟花似的声音,夹杂着尖利模糊的惨叫。   车里响起了欢快的呼哨,像过年听鞭炮。余远洲也跟着往后看,满脸泥泞,大口喘息。   丁凯复从炮台上下来,对翻译道:“先绕去医院。问问后车伤了几个。”   说罢坐回位置,抽了张湿巾。大手一伸,把余远洲捞进怀里,一边拍背一边给擦脸:“没事儿了啊。没事儿了。”   “太吓人了。”余远洲现在手还在哆嗦,“后边儿还有这种的吗?”   “不能有了。”丁凯复安慰道,“一般绑匪看着装甲车就不拦了。这伙人估计是泰乐(Terrorist:恐怖份子),比绑匪装备好。”说完他也长出口气,往后抹着余远洲的头发,“你这人向来点儿背,我之前就他妈担心。幸好跟着了。这要是恒顺那老der的人,我就得去黑窝里捞你了。”   余远洲露出个劫后余生的惨笑:“就我这德行,都够呛能活到你来。”   丁凯复也后怕,低头亲着他脑门儿:“你那边儿门咋开的?我记得我给你锁上了。”   “去撤爆胎器的时候,有个人从我这边儿下的。”   丁凯复一听这话,眉毛当即竖起来了。扭头冲着后面那几个人吼:“谁他妈从这儿下的?!!”   翻译战战兢兢地跟着翻译:“Who got off from here?”   余远洲拉着他劝:“别的。金枭,别的。大伙儿都拼命了,就我一个啥用不顶。”   “拼命!他们就挣这份儿钱的!在这儿干啥不拼命?走私不拼命还是采砂不拼命?”丁凯复摁住他的肩膀,扭头冷声命令:“下回谁再碰这扇门,就别几把活了!!”   言外之意,就是当下不追究了。   翻译听这话,也明显松口气:“Anyone who touches this door again, will not have to live。”   后面两排黑哥齐刷刷地答应:“Yes sir!!”   丁凯复冷哼一声,在余远洲耳边悄声道:“不能现在让人把你给记恨上。你等我回去的,高低把这犊子揪出来削一顿。”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这一章也写得着急忙慌   丁狗:早我就发现自己媳妇儿点背。   余哥:这在阎王殿门前来回伸脚的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儿啊。 第一百一十章   被这么刺激了一把,谁也没心思去看个锤子大坝了。余远洲给副总裁打了个电话,取消这趟外勤。送俩伤员去了医院,一行人打道回府。   因为都不想原路返回,只能绕远。预定的酒店去不上,天又黑了。丁凯复本想就这么走,天亮正好到拉各斯。无奈后车的员工紧着给余远洲打电话,要求找地方落脚。就好像这地儿有丧尸,天黑不进屋,死无葬身处。   在尼日利亚,导航根本指望不上——地图显示是酒店,到了后很可能是片野坟。翻译不停地打电话问,总算找到了个小镇子。   镇口有个乡村宾馆。水泥地的院子,一排绿瓦平房。白粉墙,红木门,每个门口摆俩塑料靠背椅。粉的蓝的,被晒得变形褪色,凹陷的椅面里积了一洼洼泥汤子。   平房前竖着三层蓄水塔,旁边儿是公共厕所。白铁皮房,锈迹斑斑。但没人挑了,现在只要不是无人区,睡臭粑粑上都行。   外边儿这样,屋里也没好到哪儿去。布满摩痕的白瓷砖地,靠墙一张一米二小床。铺着猪肝色的垫被,连个床头都没。旁边一个70年代风的红木桌,桌上粘着芭比粉的地板革。   丁凯复拧了毛巾,搭膀子上,蹲到床边给余远洲脱袜子。   “将就一宿,明儿个到家再洗澡。”   余远洲不好意思地往上缩脚:“你别总这么惯我。本来就懒,越惯越懒。”   丁凯复一把抓住他的脚踝:“越懒越好,我乐意伺候。”说罢他又仰头坏笑,“我都恨不得给你擦屁股。”   “靠!”余远洲踩他肩膀一脚,“你恶不恶心!”   丁凯复肩膀往后一撤,嘴里嘶溜一声。   “怎么了?”余远洲没用劲儿,丁凯复这吃痛的反应让他慌了手脚,“哪儿伤了?”   “没事儿。机炝后坐力挫的。”   “给我看看。”余远洲往下拽丁凯复的半袖,露出大半个肩膀头。就见锁骨到胸口,肿了一大片,像皮底下塞了个烤地瓜。   “后坐力这么大?”余远洲从床上下来,蹲他跟前心疼地来回瞅。   “这可是机炝,”丁凯复凑他脸边儿,咬了口他耳朵尖,“谁家媳妇儿打手炝都坐地上?”   “没完了是吧。”余远洲往外推他脑袋,“我那是没准备。让你再教一回,你又不给,就可这事儿埋汰我。”   “我那不是心疼。”丁凯复手伸下去,色兮兮地画着圈胡噜,“这小白辟股,可不能给坐青了。”   “去边旯发晴去。”   “是你先扒我的。”丁凯复冲着自己肩膀头努嘴,“看给我扒下来这老些。”   “我就多余关心你。”余远洲坐回床上,扯过他肩膀上的毛巾擦脚,“年轻前儿就流氓,大叔了也没进账(长进)。”   “跟自己媳妇儿流氓犯法?”丁凯复双手撑着床沿站起来,弯腰弓背地往他脸跟前儿凑:“今儿你在上面,嗯?”   余远洲猛地抬头看他:“真的?”   “真的。”丁凯复舔着下嘴唇儿笑,“我想看你骑大马。”   “起开。”余远洲推他,“我不会。”   “这有什么会不会的。你就用腰写字儿。”   “写什么?”   “写爷思爱毒。”   “滚蛋。”   丁凯复还要纠缠,余远洲只能拿出杀手锏,食指尖儿点着他的眉心:“没完了是吧?咱俩约法三章过。我不乐意,就没有骑大马,也没有爷思爱毒。再磨叽,你就去睡门口的塑料椅子。”   “那椅子上一层大花蚊子,睡一宿都得去医院输血。” 丁凯复臊眉耷眼地起身,“没有就没有吧。谁让咱家你唐僧,我孙猴子。坐一天车累不?给你揉揉。”   余远洲确实腰疼。自从俩人住一起,这丁凯复就跟银魔转世似的。再加上这边时间多,娱乐少,俩人每天就四个事儿:一日三餐。   他一边趴倒,一边哼哼唧唧地撒娇:“尾椎骨就是国界,过界我就突突你。”   丁凯复闷笑两声。手还没等碰上,窗外忽然炸起一片橙光。电光火石间,他一把掀起床垫,卷春饼似的把余远洲推到墙根。   嘭隆!!!   伴随着一声巨大的爆破,他扑倒到余远洲身上。   紧随爆破后是玻璃崩碎的声音,棚顶掉落的声音。   沙哐啷啷啷铛!!!   滚烫的气浪迸射进来,丁凯复痛哼出声:“呃!!”   余远洲急得在垫被里来回扭,要把手挣出来。   “伤哪儿了?!”   “没事。”丁凯复喘着粗气,大手垫着余远洲的后脑勺,“先别动。”   话音刚落,又是一声爆破。床板剧烈一震,两人都被弹了起来。但没能弹多高,因为棚顶在身上压着。   余远洲什么都看不见,黑暗中是丁凯复沉重的呼吸,丝丝拉拉地带着哨音儿。   他用力挣着,急得哭出了声:“你被压住了吗?”   “没事···别动···”   “你起开!”余远洲在垫被里来回扭,“我不要你护着!!”   丁凯复蹬着脚翻到垫被上,下巴颏儿抵着余远洲的头顶。手臂钳子一样,紧紧箍着他:“老实儿的···别让我···浪费力气···”   漆黑一团中,橙黄的闪电一闪一闪。爆破声此起彼伏,间杂着凄厉的惨叫。   黑暗里弥漫着烟尘和火药的呛味儿,还有浓重的腥。像红烙铁沁水,像杀猪场放鞭。   床板已经碎了,余远洲掉进碎床板和墙壁的缝隙里。丁凯复弓趴在缝隙上方,像一块严实的棺材盖。   余远洲想从被子里挣脱出来,可缝隙把他卡得死死的,恐惧也把他慑得死死的。他动不了,想不了,浑身冰冷发麻,像有无数针在扎。   只能在爆破的间隔里,不停地呼唤着丁凯复,确认他的死活。   “金枭?”   “嗯。”   “···金枭?”   “嗯。”   邦!!铛啷啷哐!   “金枭···”   “···嗯。”   丁凯复的声音一次比一次虚弱,到最后只剩下闷闷的哼气。他的衣服被血泡透,领口耷拉下来,湿乎乎地拂在余远洲脸上。爆破每响一声,他的身子就震颤一下。   那是一种没有活气儿的震颤,像一块被锅铲拍的猪皮冻。   余远洲哭得脸都麻了,如同恐高的人跳伞一般,不停昏厥。   昏厥,清醒,确认丁凯复的生死。再昏厥,再清醒···   如此过了十分钟,爆破沉寂了。由远及近传来车轮碾石子儿的沙沙声,嘈杂的脚步,愤怒的吼叫,砰砰的枪声。   暗淡的,橙黄色的光,从碎床板的缝隙洒进来。   余远洲转动眼珠,能看到半个巴掌宽的外面。碎石上挂着猩红的血,模糊的黑影子,鬼火般摇曳。呼啦一下过去,呼啦一下又过去。分不清是人还是什么东西。   他用力往上掀眼皮,掀到眉弓刺痛。终于在模糊的视野中,看到了丁凯复的脸。   耷拉着头,沁在稀薄的橙光里。眼皮半閤,看不见眼珠。   他是黑的,白的,红的。   黑的是火药粉,白的是石膏渣。   嘴半张,上嘴唇往鼻尖收缩,露出猩红的门牙。滴挂着粘稠的血浆,像生嚼了一大块牛肝脏。   余远洲大脑嗡地一声,瞬间又什么都看不见了。双耳嗡鸣中,听到身后不远处,有个男人在声嘶力竭地吼叫:“Abiola!!!(阿比奥拉:女孩儿名)。”   但这声泣血的呼唤,随即就被湮灭进砰砰的炝声里。   世界短暂地安静了一瞬,又变得无比嘈杂。有人在喊,有人在哭。有人在求饶,有人在大笑。模模糊糊地交织在一起,顺着夜风散开,像厉鬼的嚎。   “金···呜···金枭···你还···还在吗···呜···”   丁凯复的眼珠在眼皮下滚了半圈,终究没能睁开。他呕出一溜黄红的黏液,大手顺着垫被往上摸。   拿棒的大手,端炝的大手,老虎钳子似的大手。此刻竟像只碎了壳的蜗牛,半寸半寸地蠕动。   他往上摸着,一点点摸着。隔着垫被,摸到余远洲的胳膊,肩膀,脖颈。没了垫被,摸到余远洲的下巴,嘴唇儿,鼻子,眼镜。   最后摸到了余远洲的眼泪。大颗大颗,温暖而粘稠。   他笑了下。极轻的,轻到像是一个寒战。   随后他回光返照一般,手猛地张开,死死抠住余远洲的脸,捂住他的口鼻。   就听不远处响起一个低沉的男声:“Har yanzu akwai wani。(皮钦语:那儿还有人)”   作者有话说:   突然冒头。因为明儿要去展会,周四份儿放到今儿了哈。   狗鱼预计这周回国,没回上就下周。《血玫瑰》是整本书最后一刀,扛过去就全都是甜了!   那为啥在一起了还砍刀呢,因为我爽(你听听自己在说什么几把)。   只能说爱上我算你们倒霉,都挺住了嗷! 第一百一十一章   沙,沙,沙。   脚步声越来越近,缝隙里出现一双黑拖鞋。脏兮兮的脚,皲裂的厚指甲往上翘。   “da alama ya mutu?”黑拖鞋嘟囔了一句。声音轻松随意,像工作间隙里的闲聊。   不远处响起另一个男声:“Ka harbe shi。”   黑拖鞋笑起来:“Amma ba na so in lalata harsashi!”   余远洲听不懂,只觉得分外恐怖。心脏缩成一个尖子,在腔子里乱扎。头也晕,像是吊着脚踝蹦极。   黑拖鞋站了几秒,而后脚尖往外撇了下。   就在余远洲以为他要离开时,听到了噗噗的几声响。   伴随着响声,一个鲜红的刀尖,在他眼前极快地闪。滚烫的血,泼到了他的镜片上。   丁凯复没有发出一点动静,没有做一点挣扎。   总共四刀,一点也没有。一点,也没有。   此刻他对余远洲的保护,伟大到像母爱。   只要余远洲没事。哪怕他死。就算他死。宁可他死。   大手紧噔噔的,铁骨钢筋一般封着余远洲的口鼻,力道大得要捏碎骨头。   他爆发出了生命最后的力量。名为绝望的力量。   时间静止了,世界失去了声响。   直到天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余远洲架着丁凯复,一步一挪地往装甲车走。   他没再唤他。   没摸他的脉搏,没探他的呼吸,没听他的心跳。   他甚至不去看。不看他狰狞恐怖的脸,不看他半闭着的白眼睑。不看他鼻孔外干涸的血沫子,不看他胸口的洞眼,不看他黑皮革似的后背,不看支棱出来的森森白骨。   他不看。   不看,就没有定论。没有定论,就还有希望。   余远洲什么都不剩了。只剩一个希望。   无能的希望。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缝隙里挣脱出来的。不记得怎么把丁凯复那么大体格架起来的。不记得是怎么穿过断壁残垣,不记得跨过多少尸块,不记得雨水多冰冷,不记得碎石扎进脚底板有多疼。   他什么也不记得。但他一点也不恍惚。相反,他清醒极了,也冷静极了。   他从丁凯复裤兜里摸到车钥匙,把人抗上副驾驶。放倒椅背,翻成侧躺。清理口鼻,垫上颈枕,系好安全带。   从车后的储藏柜里拿出医药箱,用无菌的纱布罩住创面。拧开氧气瓶,把管子固定在鼻端。随后绕进驾驶室,轰起车子,顺着记忆往医院开。   挡风玻璃已经碎了,雨丝细细密密地拍进来。   他一边在黑暗里开,一边摁着车载电话。给警察打,给最近的医院打,给拉各斯最好的医院打,给大使馆打。   他清楚地交代了两人的身份,所在地,以及刚才发生的事。更是预判到附近的医院会爆满,请求大使馆能够在泻湖(拉各斯最好的医院)取得特权。   大使馆帮他联系到了最近的一支维和部队。他展开车上的纸地图,冷静地规划碰头的最短路线。   车胎瘪了,不能猛打方向盘,也不能踩急刹车。他就这么小心地开着,在心里算着,在电话里平静地沟通着。   他冷静得可怕。   直到天蒙蒙亮,他终于看到了联合国维和车队,还有车队中间夹着的救护装甲车。   白铁皮车身喷着蓝漆的UN,鲜红的十字。车尾开了,打头下来两个全副武装的战士,紧接着是四个医护。穿着迷彩服,戴着蓝口罩和无纺布帽。   后面的事,余远洲不记得了。记忆中的最后,就是医护抬着担架往这边小跑的画面。   医护背后是破晓的光。   朱红。滚烫。   ———   余远洲小时候有过一个变形金刚。   不是领袖擎天柱,也不是反派威震天。而是Devastator,大力神。   这是《变形金刚》里第一个出场的组合金刚。脑袋是吊钩车,身体是翻斗车,左臂是挖掘机,右臂是推土机,左腿是铲土车,右腿是搅拌车。   余远洲至今还记着,大力神第一次出场时,给六岁的他带来怎样的震撼。   庞大的身躯,碾压级别的实力。普通的金刚只有它脚丫那么大,扑在身上像挠痒痒。   这个工程机械队似的金刚,激发出了余远洲的第一个「自我意识」。   遇到大力神之前,他觉得自己爹是全世界最帅的,当数学老师是全世界最牛叉的。   遇到大力神以后,无论是他爹还是数学老师,都被秒成了粉笔灰。   他成了大力神的狂热粉丝,只要电视里那句“挖地虎,组合成大力神!”的台词一响,他就心脏狂跳,兴奋地直跺脚。   随着《变形金刚》动画片的大火,系列玩具开始铺天盖地往货架上涌。擎天柱,威震天,红蜘蛛···就是没有大力神。   但很奇怪的,人要是使劲儿在心里念叨着什么,命运之神就会牵着你与之相遇。   那是一个夏季的傍晚,余光林在自行车修理摊前借打气筒。余远洲在旁边儿等着无聊,四处撒么(东张西望)。正好附近有个礼品店,卖些马克杯,贝壳风铃之类的工艺品,也有玩具。   店橱窗里摆着一套大力神的模型,半臂来高。只一眼,余远洲就像是被摄了魂儿,俩小腿儿奔着就去了。   余光林给自行车打完气,一回头发现儿子没了。   急得四下来回寻摸,才发现这小子正扒着对面门脸儿的窗户。嘴无意识地张着,哈喇子多老长。   隔着塑胶框的小眼镜,隔着脏兮兮的玻璃窗,小男孩儿的眼睛闪闪发光。   余光林进店问了下价格,一个金刚20块。擎天柱20,霸天虎20,红蜘蛛20。   但大力神一套有6个,要120。   九十年代初的工薪阶层,平均月工资只有450块。花120给孩子买变形金刚,好比现在花4千给孩子买海贼王手办。   一般父母是不会答应的。   不过余光林从来不是一般父母。他没跟余远洲解释120块是多大的巨款,没倒打一耙地训斥他「不懂事」,没假惺惺地劝他「擎天柱也很帅」。   他甚至没问「可不可以就买1个」。只是默默地把钱夹里所有钱掏出来,排柜台上数。   很长一段时间,这个大力神模型都是余远洲的保护神,走哪儿都得带着。每天晚上五点半,他和大力神一起坐在沙发上看《变形金刚》。   随着故事一天天推进,第二个组合金刚出现了。紧接着又出现了第三个,第四个。   没了特殊光环的大力神,越来越弱,不停被虐,最后直接被「超高速质子炮」给打死了。   余远洲嚎了一宿。   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就那么个破玩意儿,鼻嘎似的破玩意儿,怎么就能把大力神给打死。   这不科学,这不合逻辑。这是阴谋,是胡搞,是谎言,是「妈了个巴子」。   大力神死了,余远洲还是继续看变形金刚,可心却空了一块。不会鼓掌,不会跺脚,不会跟着一起喊台词。   变形金刚拍了一部又一部,余远洲也在不知不觉中长大了。   后面又出现了很多组合金刚,都是更炫酷,更强大的角色。   但余远洲仍只钟情于大力神。   那个强大无畏,迟钝土气,精神分裂的大力神。   毫不夸张地说,他成为一个机械工程师,大力神功不可没。而他也永远记得,初见时的那份震撼和心动。   金刚如此,人亦然。   在余远洲心里,他的两个大力神都不会死。   他们永远强大,永远风华正茂,永远一如初见。 第一百一十二章   “据中国驻尼日利亚大使馆今日消息,8月6日16时25分,搭载着我重伤同胞的联合国专机,从拉各斯机场起飞,并于当地时间20时45分抵达卢旺达几加利国际机场。中国驻卢旺达大使馆工作人员在机场迎候,协助将伤员转至医院。此外,在同一事件中死亡的两名中国公民遗体,也由专机于7日转移到拉各斯...”   嗡嗡,嗡嗡,嗡嗡。   手机页面自动跳转,余远洲划了接听。   “丁叔。”   “咋样了?”丁增岳声音沙哑,像得了重感冒。   “还没醒。”   “那什么。我这最后一趟转机了,今儿七点能到。”   “我让助理去接您。”   “不用,我自己安排。你搁那儿守着,有啥事儿...”丁增岳的声音戛然而止,接了两声心酸的吸鼻涕,“人老了,嘴也漏。行了,我到地儿再给你打。”   余远洲挂了电话,仰起头搓了把脸:“好汉,再推我去一趟吧。”   王好汉伸胳膊架他,对门口路过的女护士招呼:“哎,内结界(姐姐),您受累,帮我抬一下脚。”   事发的时候余远洲没穿鞋,两个脚底全是穿刺伤。缝得密密麻麻,一点地都沾不得。   女护士回头一看,惊呼着就冲过来了:“哪有你这样摽胳肢窝的!”   一个着急忙慌地教,一个笨手笨脚地学,忙活了半天才把余远洲塞轮椅里。   “你介少去两趟吧老宝贝儿,都给我累成屁泥儿了。”   “最后一趟了。你给我撂那儿,就回去休息吧。这两天辛苦你了,回头跟财务报个加班费。”   “哎你介话可就不够揍儿了(不地道),嘛钱不钱的!”   又一个女医生从病房里探头,训斥道:“肃静!”   王好汉瑟缩了下肩膀:“好么,又一个结界(姐姐)。介地儿宁们开的?(这地方你们开的?)”   “中国每年都会往卢旺达派医疗援助。”   “咋不也往我那儿也派派?”   “尼日利亚自己的医生都留不住,成群结队往沙特跑。中国有句老话,借急不借穷。”   王好汉啧了声:“别缩,介卢旺达是牛b。那四儿才过去二十来年,捯饬倍儿立正。(那事:指1994年卢旺达种族灭绝事件)”   两个人一边小声说着话,一边往ICU去。重症监护室用的是白色钢板门,门上镶着一米见方的玻璃。   因为医疗资源有限,没有单间。里面总共八张床位,丁凯复在靠门的位置。   墙面贴满湖蓝色的方瓷砖。瓷砖上布满插头,电线蛛网似的,连着各种仪器。仪器上接着无数管子,20cm长的,30cm长的,40cm长的,110cm长的...每一根都对应着身体上的一个洞。或原本有的,或后来开的。或大,或小。密密麻麻,像是趴着一只大八爪鱼,与死神拼命拉着锯。   丁凯复的床边站着个医生,正看着仪器记数据。余光瞟到两人,微微点了个头,示意患者生命体征平稳。   余远洲双手合十,指尖抵着眉心,在轮椅上深深鞠躬。   在经历过如此刻骨铭心的生死后,他再次成长了。   曾经的他高傲而倔强。这种傲,有骨子里带的,也有后天优秀加持的。他表面尊重别人,其实不过是为了庄严自己。   年轻的他是一条河。卷着雷电风雨,石子泥沙,傲且怒,嘶吼着向他所追逐的海里奔腾。   而短短两天,他从河变成了潭。没有了风浪,谦卑而平静。   俩人是5号晚上出的事,他是6号下午醒的。还迷糊着,王好汉就趴他耳边紧着道:“内大耍儿没ger(没死)。”   余远洲听到这话,愣了两秒。随即眼泪呼一下就飙出来了。俩手背轮流抹着脸,病床都跟着颤。   王好汉说,6号早上维和部队接到两人,立刻给拉到了泻湖医院。余远洲伤情较轻,在门诊缝针。丁凯复则被推进了手术室。据说刚到医院的时候,丁凯复已经没了呼吸,瞳孔都散了。几个当地医生怕他死,那是连心肺复苏带电击,雷公电母似的轮番上。   后背炸焦糊,胸前电焦糊,七八个人忙活了小半个点儿,心电图才起了波。还没等松口气,又发现他颅内有弹片。24小时内不抠出来,还得送回阎王那儿。尼日利亚的医疗条件差,没有开颅手术的相应设备。大使馆直接和联合国代表接线,寻求专机转运到附近条件较好的卢旺达。   这个点儿,飞机刚飞。   余远洲听完后扑腾着要去。王好汉不放心,只能陪着。俩人定了最快的一个航班,也就比专机晚了两个点儿。王好汉推着余远洲呼呼跑,轮椅骨碌都出了残影。等到了地儿,就见手术室外等了不少人。大使馆的,联合国的,尼日利亚外交部的,卢旺达当地政府的,银拓安保据点的,电视台的,围得是里三层外三层。   余远洲没上前。他在走廊最远的位置,遥望着手术室上的红灯。走廊里人来来往往,换来换去。喝水,吃东西,打电话,敲键盘,像一场嘈杂的电影。   只有他是画。   他静静地等着,望着,祈祷着,左手攥右手,把自己握得死死的。   12小时后,手术室的大门终于开了。医生最先走出来,宣布手术成功。所有人都高兴地欢呼。闪光灯咔咔闪,记者眼含热泪地直播。   走廊的尽头,远远的热闹外。余远洲从轮椅上跪下来,虔诚地向着手术室磕了三个响头。   他不知道怎么形容那个滋味儿。太复杂了,没办法用语言表述。如果硬要表述,大概类似于一种解脱。   那一刹那,心变得飘轻飘轻,溜净溜净。   以往在意的东西,都变得不重要了。种种思绪念头都没了。误会,争执,脾气,是非,对错。这样那样的,都没了。   就剩下胳膊上的金红朝阳,温而痒。整个世界都没了痛苦,美好得不像样。   丁增岳是晚上九点半到的。身后跟了两个老爷们儿,估计是翻译和保镖。老头穿着Polo衫黑西裤,脸上挂俩肿泡泡的大眼袋。小跑到ICU的门跟前,扒着玻璃往里瞅。   余远洲给他指哪一个是丁凯复:“医生说生命体征平稳,现在打着麻药,人不清醒。”   丁增岳顺着余远洲的手指看,什么也看不见。只有一个白茫茫的被子,无数的管子,还有被氧气面罩盖得严严实实的脸。   他只能看到一点脑门儿和两撇眉毛。   但足够了。这么一点,就足够一个父亲认出自己的孩子。   一米九多的成年男人,在病床里显得是那么小。小到像是个婴儿。   丁增岳手指抠着玻璃,浊泪纵横。   他死死盯着那棉被下的一点隆起,哆嗦着嘴唇儿道:“淘淘,爸爸来了。”   作者有话说:   此刻的丁狗还不知道,他已经被他爹给卖了。   直到一个平凡的午后,他媳妇儿跟他说:淘淘,烟戒了吧。   哈哈哈哈哈丁淘淘哈哈哈哈哈!!你们知道我做设定的时候笑了多久吗!!   他为啥叫这个乳名,番外会有说明。   既然提到乳名,那就在这里都交代一下。   黎建鸣:鸣鸣。   乔季同:不详(应当是没有)   丁凯复:淘淘。   余远洲:洲儿,洲洲。   黎英睿:聪儿。   肖磊:石头。   陈熙南:乐乐。   段立轩:小屁儿。(他哥叫鸡屎儿)   海苔卷:晶晶。   哈哈哈我很好奇宝们的乳名啊!!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丁凯复是深夜两点多醒的。   轰隆——轰隆——耳边风声呼啸,时不时夹两声杀猪叫。   他想睁眼,可俩眼皮就跟失联了似的。费了老大劲儿,才堪堪睁开一条缝。   还没等看着点东西,就有个der逼拿手电晃他眼睛。   他条件反射地闭上,又被强行掰开。被晃了好几下,耳边响着唧哇哇的鸟语。   绑着绿头巾的大黑脸凑到他跟前:“Are you dizzy?(头晕不晕?)”   丁凯复一个字儿也不懂。他现在头脑昏沉,意识不清。像是做了个很长的梦,也像是死后重生。连眼前的这个黑哥,他都反应不出是医生。迷糊中的第一个念头是:这包青天咋戴关云长帽子。   想合计点啥,又合计不明白,浑噩得像洗衣机里的袜头子。   这时过来一个女人,操着浓重的川渝口音:“老阔(脑壳)痛不痛?麻药关一哈?关落能清醒点,看看家属。”   家属。丁凯复混混沌沌地想,他有个屁的家属。   他睡塌梁的库房,在门板和墙的夹缝里,冻得想死。   他捡干草,点着取暖。寒风呼啸,满屋黑烟。   他流浪。从乡村到城市。他乞讨。他捡垃圾。他混迹在火车站,偷钱偷东西。   他蹬着防盗窗爬楼,开门放同伙进来。他扯掉房主的被单,猛劲儿划拉。   他进赌场看场子。他跟人打架。他滋儿哇乱叫,他拿刀比划。   他被开膛。他用毛巾兜着自己的大肠。   他凭空出来个有钱爹。他从打手付金枭,摇身一变,成了少爷丁双烨。   他把自己养成了野狗,丁家又要让他做家猫。   他不是那块料。他吃饭bia叽嘴,撒尿不冲水。他坐没坐相,站没站相。他打喷嚏震天响,猴儿似的蹲沙发上。他不认字儿,不会九九八十一。唯一才艺,就是拿大镊子夹手机。   丁家雇礼仪老师管教他。他爹说,「不求别的,有个人样儿就成」。   人样儿。什么叫人样儿。他不懂,但硬着头皮学。   也不是怕这老登啥,而是实在想有要个家。便宜爹也是爹,小后妈也是妈。   回归丁家后的日子,比当付金枭的日子过得快。因为没有苦难,所以快。   他被教育成了丁凯复,可芯子里却还是付金枭。   他仍旧只会用暴力解决问题,仍旧只会通过被憎恶与人建立关系。不懂牺牲与爱,只会交换买卖。   可不管他换来多少,他心里的洞也还是填不上。曾经盗窃填不上,暴力填不上。后来金钱填不上,酒色填不上。权势滔天填不上,行凶作恶亦填不上。   填不上,统统填不上。   他披着捡来的人皮,凄凄惶惶,跌跌撞撞。   直到那个飘着小雪的冬日晌午。   心动。迷恋。仇恨。背叛。鲜血。愤怒。嫉妒。   宽恕。爱。余远洲。   丁凯复呼啦一下从梦里清醒了。   家属。对,他有家属!他不是流浪汉,他有媳妇儿有家!   他想睁眼,想说话,想问问余远洲有没有事。他余光能看到个影子,急得脑门都沁出了汗。   “要不想关,就闭眼。”女医生伸出食指,缓缓地往右移,“要想关,往这边看。”   丁凯复直勾勾地看着那根手指,视线像隼鸟的利爪。   过了能有十来分钟,他彻底清醒了。随之而来的是剧痛,海浪似的一波接一波。后脑勺滋儿滋儿的,像是被锥子凿。后背沙哇哇的,像有人不停地发射「暴雨梨花针」。   嘴里咬着个大管子,喉头到胸腔一阵干热的灼痛。别说吱声,他连咽口水都做不到。哈喇子在脖颈上一股股地淌,锁骨处的棉被湿乎乎的。   医生调高了他的靠背,他迫不及待地往右转眼珠,转到眼球肿痛。   余光里的影子越来越浓。   柔软的黑棕发,白净的阔额头,秀颀的一字眉。金色的细框眼镜,镜片后是通红的眼。   余远洲应当是哭过很多回,这会儿眼睛肿得像悲伤蛙。再戴个眼镜,真真的「四眼田鸡」。   丁凯复第一反应是松口气,第二反应是想笑。   他还真就笑了,脖颈一撅一撅,胸腔一震一震。   余远洲不知道他是在笑,还以为他要噶,脸唰一下就白了。   医生也吓坏了,一阵兵荒马乱。最后发现他是在乐,都错愕了半晌。   醒来哭的不少见。头一次见到醒来乐的。   “你现在高危,”女医生训他,“再扳命开麻药了哈!(扳命:挣扎,发神经)”   丁凯复老实了。他不想睡觉,他还想再多瞅余远洲两眼。余远洲就是他的麻药。看着这小悲伤蛙,他一点也不疼了。   不能说话,不能触碰。两人只能隔着一层厚玻璃对视。   但这就足够了。和生死的距离相比,任何距离都近。   丁凯复冲余远洲挤眉弄眼地Wink,想逗他笑。   余远洲看着他,别说笑,眉头是越皱越深。最后没忍住,拽住路过的护士道:“门口这床眼屎糊得慌,能不能帮忙给擦一下?”   “行,我给擦。”护士委婉地撵他,“病人还处于高危,不能醒太久。”   余远洲双手合十地卖萌恳求:“再看一分钟。就一分钟。”   “就一分钟啊,他那眼睛再转一会儿该斜眼儿了。”   最后一分钟。下次又不知道是何时。   余远洲觉得得趁着这个机会,传递给丁凯复点什么。他在身上拍上拍下的,没摸到手机,只翻到一块白色眼镜布。   他把眼镜布铺到胸口,斜边对折成三角。长边向下卷成筒,又把筒滚成卷。咬破右手的无名指肚。   鲜红的血,一点点将玫瑰染成红色。   拇指大的血玫瑰,颤颤巍巍地盛开在手心上。余远洲望着丁凯复的眼睛,缓慢而清晰地用唇语说了四个音。   丁凯复的眼睛蓦地瞪大。随即一大颗圆滚滚的光,扑簌一下滑过他的脸庞。   作者有话说:   洲:那时候在ICU,你刚醒的时候就抽抽,吓死我了。   丁狗:没,我那是在乐。你眼睛哭得好像蛤蟆。   洲(抄拖鞋):丁淘淘你有没有心!   丁狗(抬手格挡):我咋没有!我疼成那样儿还抛媚眼儿逗你开心。   洲(手停住):抛媚眼儿?你不是眼屎太多粘得慌?   沉默。   丁狗:你最后说的那句话,是,是爷思爱毒吧?啊?   洲(傲娇撇脸)(穿拖鞋):不记得了。   家人们,俺一个字儿的存稿都没有,最近也是真忙。   二更尽量,没有就明天。 第一百一十四章   余远洲拎着大包小包,用肩膀顶开了病房门。   “咋都你自己拎?卫龙儿呢?”丁凯复问他。   余远洲还反应了两秒「威龙」是谁。想来除了王好汉也没别人,这才明白他是埋汰人家的脏辫儿像辣条。   “肚子疼,上厕所去了。”余远洲把东西放下来拾掇,“什么卫龙儿,人家跟着忙了一个来月,你倒是记下名儿。”   “黄老汉儿。”丁凯复笑了下,“还不如卫龙儿。”   “是王好汉。”余远洲摇起他的床靠背,“今天那家中餐馆休息,我自己做了点。”   丁凯复期待地两眼放光,嘴上却又故意使坏:“别给我也整跑肚了,到时候嘣一被窝儿。”   “少埋汰人。煮点粥炒个菜,有什么难的。”   丁凯复就是嘴坏,他倒也没真觉得余远洲那么废物。   直到眼瞅着余远洲从纸袋里拎出一个铁桶。   毫不夸张地说,和喂猪那种一样。马口铁的,还带了个木头盖子。   注意到丁凯复的眼神,余远洲不好意思地咳了一声:“我做多了,市场上没买着大饭盒。这地儿禁塑,我也是没招了。哎你别瞅了,新桶,我还刷了两遍。”   “那是新桶旧桶的事儿,”丁凯复都被他逗乐了,“你咋不整个铁槽子架我跟前儿。直接往里倒,我拱着喝。还省你喂了。”   余远洲不答话,翻他一白眼。拿开桶盖,默默地用炒勺搅。   “媳妇儿你给我看看里面。我好像瞅着点蓝sai儿。”   “紫薯。”余远洲把桶口递到丁凯复脸底下,“王姐亲戚给寄的,说这东西好。”   丁凯复往里一看。青白的铁桶,靛蓝的米汤,泛着幽幽绿光。   他嘴唇儿哆嗦两下,叹了口气:“贴对联儿的浆子都比这像粥。还有别的没?你不说还炒了个菜?”   余远洲答应着,拿出个乐扣盒掰开:“王姐自家做的大酱,拌了点苦瓜,清热解毒。”   丁凯复瞅着那盒苦瓜,觉得像是看到了动物世界。那不是酱苦瓜,那他妈是鳄鱼掉泥里了。   “清热解毒。行。挺好,怕我喝蓝米汤中毒,还给我备点解毒的。我媳妇儿就是疼我。”   “做了个开颅手术,废话怎么还变多了。”余远洲把勺子递到他嘴边,“张嘴。”   丁凯复一抻脖子,把粥硬咽下去。   “苦都过去了,精力没处使,就想说废话。”   余远洲也是感慨万千:“下周就是最后一次植皮,挺过去咱就回国了。”   “植三回了。以后我那后背得老磕碜。”丁凯复可怜巴巴地看余远洲,“睡觉前儿可不能让你瞅着。”   “是不能让我瞅着。瞅着一回掉一回眼泪。这回就我一个人,”余远洲低头搅着蓝米汤,吸了下鼻子,“就我一个人啥事儿没有。”   “我说过我不管别人。”丁凯复费劲地抬胳膊,用包着纱布的手碰余远洲膝盖,“我就管自己媳妇儿。”   “不准有下回了。”余远洲又舀了一勺递上,“你想没想过,要是你为了护着我死了,我下辈子怎么活?”   丁凯复没喝粥,直勾勾地看着他:“那这回要我死了,你能记我多少年?”   “别转移话题,张嘴。”   丁凯复只得又一个抻脖儿,把粥囫囵咽下去。   “那天我带着你往医院开,你知道我想什么。”余远洲放下勺子,食指勾着他纱布里露出的一截小指,“我想要是眼前有个悬崖,我就一脚油门冲下去,跟你殉情。”   病房寂静极了。午后的阳光懒洋洋,在铝合金的窗框上打滚儿。   丁凯复扭着脸,不让眼泪下来。   “金枭,早点好起来。”余远洲起身给他揩眼泪,“酒店都定好了,12月26号。”   “什么酒店,圣诞开房?”   “婚礼。你不要在金鹿请两千来人?”   丁凯复猛地抬头看他:“你不诓我?”   “诓你干什么。定金你爹昨天都给交完了。还给我打了一百万,说带你多选两套礼服。哎你膀胱长眼睛里了?还没完了。”   “婚礼···我想大办···”   “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余远洲摸着他的脑壳温柔地笑,“我配合。全力配合。”   “媳妇儿,我不想喝粥了。”丁凯复把脸埋他怀里来回蹭,“我想喝奶。”   余远洲没听出来他的黄腔:“行,下午给你买。”   “不用买。你把衣服撩上去,喂我两口就能饱。”   “老实点吧。”余远洲拍他脸,“被王姐看着又要骂你扳命。”   “就两口。”丁凯复耍起赖皮,“下周要手术,卫龙儿又天天搁这儿晃。好不容易就咱俩,你给我个甜头。”   余远洲手拽着T恤,就是不好意思往上撩。   “媳妇儿。”丁凯复抬眉毛看他。薄眼皮下两个眼珠黑豆似的,说不上来的可怜。   余远洲心一横,把T恤撂起来叼嘴里咬着,双臂撑到丁凯复的肩膀上方。   粉嫩在阳光里立着,附近散着两颗浅棕色的小痣。   白净的人痣多,余远洲也一样。脖颈,腋下,骨盆,大腿,脚踝。每一颗都长得讲究,专挑诱惑的地方。   丁凯复轻吻着那两颗小痣,鼻子陶醉地嗅着皮肤的暖香。绕着重点舔了一圈,用口腔裹住,快速地弹舌头。   余远洲哼唧了一声,要往后缩。   “别躲。”丁凯复眼睛里满是饥渴的欲求,“往前挺挺,我脖子动不了。”   “你别···得寸进尺···”   余远洲两个手臂轻微地哆嗦。他垂眸看着丁凯复,半眯着眼睛愣神。   可能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他最近觉得这死变态越长越性感。   脸架子酷得要命,大鼻子帅得要死,连银荡的表情都赏心悦目。丁凯复每一下都吸得用力,吸两口,欣赏两眼。啵啵的脆响回荡在病房里,直让人臊得慌。   余远洲被他弄得受不了,脚趾在皮鞋里来回蜷,腰都软了。   “差不多行了。”他撑着胳膊要起身,就听嘭一声开门的响。   “哎老宝贝儿你那苦瓜有毒,我腚都要拉···哎我去!你俩干嘛儿呢?”   余远洲匆匆撂下T恤,红着脸辩驳:“没干什么。”   “宝贝儿耶。”王好汉啪啪拍着手,“上回搁一块咬鱼儿(接吻),这回果个个头儿(果:用整个口腔吸; 个个:奶za),那下回是不是就得崩锅儿了?”   余远洲尴尬死了,直推丁凯复肩膀:“老实点吧。净整丢人事儿。”   丁凯复看余远洲这反应,就知道往后没甜头了。急得直冲王好汉撒邪火:“你那肘子折了?不会敲门?下回多瞅着一点肉,眼皮给你缝上。以后拿皮燕子看路。”   “哎我去!”王好汉揪着自己的眼皮凑上来,“来,大牛B大耍儿,我介给您揪着,来缝,缝个十字花儿。”   余远洲看王好汉又在这犯贱,扭头拍他胳膊:“告你多少回,别惹他别惹他。他这人最会记仇。”   “哎呦呵!记仇能干嘛?还能拿鞋底子乖我?”   余远洲不说话了。低头搅粥。   “哎,你干嘛不缩话?”他忽然感受两道刀似的视线。一点点转眼睛,就见丁凯复正盯着他,薄腮上嵌着冷笑。   “记住你今儿的话。等我能下地的,要不把你屎揍出来,都他妈算你夹得紧。”   作者有话说:   王姐:远洲啊,你但凡少帅那么一丁点儿,我都不能让你在我厨房里这么祸祸。   有宝说我越写方言味儿越重,因为我觉得方言能让角色有活气儿,所以最近疯狂研究各地方言。   特有意思。   就说胸这个事儿吧,东北叫「za儿」,天津叫「个个」,山东叫「nai 子」,川渝叫「lai lai」,无锡叫「麻麻头」,湘潭叫「奶婆记」。   接吻在东北叫「亲嘴儿」,天津叫「咬鱼儿」,粤语叫「嘴淡」,四川叫「啃兔脑壳」。   哈哈哈哈各位宝那边的方言都怎么叫呀。   (留言我都有看!看得直乐呵,今天忙着码字,明儿再回嗷!)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丁凯复俩手扶着助行车,费劲地从机舱里挪出来。   等他下了机,空姐才给经济舱放行。人群呼啦啦地涌出来,大步绕过他,快得像是一种嘲笑。   这时候有个男的,拎的多人还横,从旁边小跑着过,大纸袋子给丁凯复刮了下。   还不等本人发飙,余远洲就像是被踩了尾巴,高喊起来:“注意点!没看着这有病人!”   那男的扭头喷唾沫星子:“他有病关我屁事!”   话音未落,就被一个强劲的大逼斗搂翻。   余远洲看到洋辣子,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得在外面等。”   “跟安检打招呼就让进了。”   丁凯复抬手招呼他:“来,给我掺到那个B跟前儿,我要把他der踢肠子里。”   “老实点吧。”余远洲劝道,“让你坐轮椅又不肯,偏得推这玩意儿,摔了可怎么办。”   “下个月结婚,我不着急么。接亲还得背你出屋。”   “你要想走流程,那咱俩换换,我背你吧。”   “你背不动。扛桶水都呼哧带喘的。”   “你背得动。”余远洲反唇相讥,“走路都靠蹭,跟脑血栓似的。”   “再给我一个月,我不仅能背得动,我洞房还得整点儿刺激的。”   余远洲笑着推眼镜:“行,我在屋里铺指压板,咱俩撞拐子,够不够刺激?(撞拐子:民间游戏。抱一只脚单腿跳,互相撞膝盖。)”   丁凯复也笑:“你再给我酱两条苦瓜···能刺激死我···等会儿,我,喘口气儿。”   洋辣子从包里拿出瓶水拧开:“枭哥,喝点水。”   丁凯复摇头:“不是渴,是心突突。你给我拿颗烟。”   洋辣子答应了一声,低头翻烟。余远洲手摁住兜子,扭头对丁凯复道:“淘淘,烟戒了吧。”   一瞬短暂的安静。   丁凯复一把抓住余远洲的手腕,瞪着眼珠问:“你叫我什么?!”   余远洲看他这反应心里暗爽,挑着眉毛抿嘴笑:“淘淘啊。怎么了?”   丁凯复往后撇了下脑袋,嘟囔了句艹。   “老头子告你的?”   “我听着的。搁ICU的时候,他天天站门口叫。”余远洲做出个扒门的动作,故意拉长音儿,“淘淘,加油,你是爸最坚强的大宝儿~”   “艹,”丁凯复膈应得打了个寒战,“这老登像他妈的活得勒(JB)。”   “你不乐意我叫?”余远洲明知故问地撒娇,“你不喜欢我不叫了。我还当是个情趣来着,听着怪可爱的。”   “...你乐意叫就叫。”丁凯复别着脸,耳朵红彤彤的,“别搁床上叫就行。”   “言归正传,”余远洲把洋辣子手里的水递他嘴边,“你烟太重了,戒了吧。我前两年都戒了。”   “你那一个月一包的电子烟,算什么烟瘾。”   “瘾大没关系,一点点来。我陪你,哪怕少抽点呢。”   洋辣子也在旁边附和:“是,枭哥,嫂子说的是。我大姨上个月查出宫颈癌,人大夫就说是烟太重了。”   “他妈的我又没有宫颈。”   “那是宫不宫颈的事儿么。”余远洲看他在这里狡辩,眉毛吊吊着训他,“冠心病,高血压,肿瘤,癌症,哪一个不吓人?照你这么抽,五十来岁就得天天拄这玩意儿。”   丁凯复不吱声,低头装可怜。对于他这种尼古丁癌晚期来说,戒烟和戒du差不多。   余远洲只得以毒攻毒:“吸烟会导致皋丸酮分泌下降,等你过了四十,就没那个欲望了。你选吧,要尼古丁还是要性生活。”   “你说我过四十就不想干你了?”丁凯复呵呵一笑,“扯犊子。咱俩八十都得有性生活。”   余远洲不说话了。   沉默着走了几步,丁凯复察觉气氛不对,臊眉耷眼地瞟他:“生气了?”   “约法三章的时候,说得比唱得好听。还「你是我领导,不让我上厕所都憋着」。”余远洲哼了一声,“现在让你戒个烟,整得像要害你似的。”   这话一出,不高兴的味儿就很浓了。   俩人在一起以后,余远洲就没生过气。这冷不丁一下,还真给丁凯复整得心惊胆战。   他抬手抻余远洲的夹克边儿:“别生气。我戒。戒行不?别生气,啊。”   余远洲看他听话,也松了口:“你要真下得了这个决心,陪你玩点刺激的又怎样。”   “真的?”丁凯复凑到他脸边咬耳朵,“晚上你穿双丁倒骑驴。”   余远洲没听明白,皱眉问道:“穿什么?”   “丁字裤,”丁凯复坏笑道,“俩猴皮筋儿勒屁股蛋上,瞅着翘。”   余远洲尴尬地瞟了洋辣子一眼,心想这流氓是半点不知羞臊。   “我没有那种变态东西。”   “我去买。”洋辣子看老大的好事要告吹,连忙自告奋勇,“还买前裆渔网的?”   这话一出,空气再度安静了。   且不提余远洲接不接受得了这玩意儿,那个「还」字儿可是相当致命。   看来这东西,洋辣子没少帮丁凯复买。买给谁穿,想都不用想。   余远洲一下子就想起来「半年40万」,「一年120万」,以及那个白月光韩秋阳。   想到丁凯复宝贝了十来年的照片,想到自己和韩秋阳八分相似的脸,想到丁凯复跟以前的情儿们酱酱酿酿。   还「穿双丁倒骑驴」,玩得可够花花!   想到这儿,余远洲那刚见点晴的脸,再度阴云密布。他啪一声拍开丁凯复的手,冷笑道:“嘴长你脸上,我管不着。爱抽抽去吧,左右你命硬,谁能活过你。”   说罢扭头就走。   丁凯复急了,在后面直叫唤:“媳妇儿!远洲!!余远洲!!!”一边叫唤还要一边往地上摔,“呃啊!头好疼!!远洲我头疼!”   余远洲就跟没听着似的,大步流星,没几秒就拐出了视野。   洋辣子也知道自己做坏事儿了,急得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揣:“枭哥,我,我嘴快了。我去跟嫂子解释...”   “解释个屁!!”丁凯复把助行车往前一耸,指着他脸嚷嚷,“你可真他妈彪!!”   说罢小跑着往上追,风衣都掀起来了。   “远洲!!喂!!余远洲!!!”   洋辣子看看手里的助行车,又看看丁凯复的背影。这才反应过来,丁凯复搁这演戏换香香呢。   演了半天脑血栓,香香没换着,还被自己搅了一身骚。   他狠拍了脑门儿一把,懊恼地低骂:“坏菜!我可真他妈彪!”   作者有话说:   狗鱼的洞房项目:吃两条酱苦瓜,憋着稀在指压板上撞拐子。   鸡蛋壳,鸭蛋壳,谁脚落地谁老婆~   想看的扣1。(是不是有病)   PS:家人们我是真的废物。上周四内容挪到周三,导致我数错榜单字数,被关小黑屋。   这回是作品被关小黑屋(不给曝光),本卷还是可以回复的嗷!   正在跟编辑求情,如果没办法的话,所有的番外都会改成正文。也就是说正文延迟到从小黑屋出来后完结,但番外没有或者说就一丢丢。   毕竟不能让作品在小黑屋里完结,这太悲惨了。融合番外也是我能想到最对的起大家的方式了,总比停更或者少更强。抱一丝,海苔卷实在太他妈废物点心了呜呜呜。 第一百一十六章   余远洲连行李都没等,空手出了海关。尾气味儿的秋风一吹,倒给他吹清醒点儿了。   他站在路边,往胸口揉了几把,想要把这股心绞压下去。理智告诉他,人家对他是真心的。他不该寻思这些没味儿的屁,生这些矫情的气。   可他又控制不住地愤怒,嫉妒。像自己的领地被涉足,珍视的宝物被偷走。   余远洲闷闷地想,他不是喜欢自己,他是喜欢自己这型儿的。在心上挖了个凹槽等零件,自己不过是刚好碰上了。   丁凯复到底包过几个?他和那些情人在一起的时候,也会舌吻吗?也会舔耳朵吗?也会亲着脚踝叫宝贝儿吗?完事儿后也会抱着去洗澡,用烫烫的小毛巾给烙腰?   西八的!余远洲往路灯杆上蹬了一脚。   冰山一角都这么气人,实际还有多少花活儿他不知道?还有多少「刺激的」他不知道?   敢把这些寡廉鲜耻的东西往他身上套。死变态臭流氓,怎么不刺激死你呢!   余远洲索性放弃劝说自己,伸手拦了辆出租车。   明天能不能想通,明天再说。总之今天他不想看丁凯复的脸。   前脚刚迈上,门就被把住了。   “远洲!”丁凯复死死把着车门,“干什么去?”   余远洲往他身后看了一眼。没看到助行车。   “你能走?!”他更气了,倾身关车门,“能走自己回家去!”   “你上哪儿?”   “我回我自己...”   余远洲刚想说回自己家,猛然反应过来,他在D城已经没有家了。   丁凯复趁机坐进来,对司机道:“滨北路年华里2栋。”   “那儿我早退租了。”   “我续租了。”丁凯复往前比划了一下,示意司机开。他大手盖着余远洲的膝盖,轻轻晃了下,“你东西我全留着,半点没动。”   “没领过不三不四的人吧?”余远洲撇脸看着窗外冷笑,“还穿渔网倒骑驴,呵,八仙过海可算是让你给玩儿明白了。”   渔网和倒骑驴还加了重音,那是相当尖酸,相当阴阳怪气。   余远洲自己说完都吓了一跳,他胳膊肘拄着窗框,垂眸摩挲嘴唇儿。   这不像他。这太小心眼儿,太掉价儿了。   不提俩人才交往小半年,就刚见着那会儿,丁凯复都29了。照丁凯复的社会地位和那变态尿性,说没几段钱色交易,他都不能信。   他明白,可他就是来气。他清楚,可他就是小气。   爱情的副产品,占有欲和嫉妒心。人人都有,余远洲亦不能免俗。甚至完美主义让他更甚。   丁凯复在旁边一个劲儿解释,语无伦次,磕磕巴巴:“没,那咱俩的家,我能领别人么。我这些年在外面也没搞。以前的事儿,我那啥...”   我啥。他也没词儿了。总之不是「我冤枉」。   丁凯复不算晚熟,但因为心里惦记着韩秋阳,开始还算老实。不过大四那年梦碎以后,他算是放飞自我了。   一开始新鲜,什么样的都搞来玩儿。玩两年发现,还是喜欢韩秋阳那型儿的。   斯文干净的读书人,一言一行都端着。最好戴眼镜,不能是黑框的,一定得是金丝框的,镜片还一定得锃亮。   圈子里没这款,他就开始找直男缺德。都不用真动手,威胁加砸钱,用不上两天,全服服帖帖。   不挣扎的猎物没劲,他又开始在性上找刺激。说他「八仙过海玩得明白」,是一点儿也没冤枉他。   丁凯复解释不出话,囫囵地去抓余远洲的手,贴在嘴唇儿上亲。   余远洲没躲,也没搭理他,闷闷地看着外面倒退的风景。   俩人都不说话,到了地方,一前一后下了车。   丁凯复掏钥匙开单元门:“你走之后,我自个儿在这住了六年。每回往里走,都能想起头回来的那天。”   他指着电梯按钮:“我冻得像个犊子,站这儿吸鼻涕。吸一回,你摁一回电梯。”   余远洲面色淡淡:“是么。我不太记得了。”   “我记得。”丁凯复笑了下,笑得很是凄清,“都记得。没事儿就反复想。”   余远洲叹了口气,跟着进来了。   七年过去,电梯旧了,贴的广告却是新的。新旧相衬,颇有股物是人非的味道。   出了电梯,一眼就能看到门口铺着的丝圈地垫。大红色上烫印着金字:出入平安。   这地垫还是余远洲交车保险送的。这么多年过去,还是干干净净,没一点泥。   开了防盗门,就像是开了时光穿梭门,眼前的一切都是扑着过来的。卧室的蓝墙纸,客厅的米色沙发,厨房的玻璃拉门,纸糊的小吊灯...   他踩掉皮鞋,一步步往里走。   地板上没灰,暖气片是热的,甚至连屋子里的空气,都没有久不住人的捂臭味儿。   花架上的绿萝已经爬了满墙,用白色的小塑料夹固定着。顺着往上看,棚顶上贴着个硬纸卡,用马克笔写着「远洲回家」。绿萝的尖儿已经碰到了纸卡边。   丁凯复顺着余远洲的视线看,脸红了。他搓着手指憨笑了下:“整个念想。骗自己玩儿的。”   余远洲嗯了一声,给了句评价:“挺灵的。”   丁凯复看他肯说话,立马黏糊上来。从后面抱住他,在他耳边装可怜:“不灵。原来贴墙当间儿,半年多就够着了。够着了就再往上贴。已经换了五个地儿,纸壳子都黄了。”   余远洲没躲,只是看着满墙的绿萝,不知道在想什么。   丁凯复大鼻子戳进他头发里,来回拱着:“远洲,我跟你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了。”   余远洲叹了口气:“我知道。”   “你的话我都听,你不高兴的我都改。别膈应我。行不?”   “我不是膈应你,”余远洲摸着他手背上纵横的瘢痕,“我就是有点犯矫情。”   “不矫情。你气得没毛病。”   “如果,我是说如果,”余远洲咬咬牙,还是问了出来,“如果我长得和韩秋阳不像,你还会这么执着吗。”   “要你不长这样,我不能对你缺德。”丁凯复手扣得更紧,“但我追你这老些年,能就是奔着长相么。长成啥样的我划拉不着?我稀罕你是根儿里带的,这跟韩秋阳韩春花的,没半毛钱关系。他充其量算个引子。要先遇着的是你,你信我瞅都懒得瞅他。”   余远洲哼了一声:“引子。从14到29,这个引子可够长。照片没少倒腾吧,都包浆了。”   “啥照片儿?”   “你笔记本里的,标「老师」的那个文件夹。”   丁凯复愣了下:“还有那玩意儿?”   余远洲扭头看他:“装傻?”   “真不知道。电脑换过几回,数据都让秘书给移的。”丁凯复说着话,大手不自觉地往摸熟了地方去,“我大学毕业那年,找过他一回。隔老远瞅一眼就够了,胖得跟洋辣子他妈似的。”   余远洲没吱声。   丁凯复后知后觉说错话,又开始打补丁:“我媳妇儿不一样。我媳妇儿胖浮囊了都好看(浮囊:肿胀发白)。”   “在河里漂几个月能浮囊?”   丁凯复听他肯开玩笑,松了口气:“你信我,远洲,我心里就你一个。以前那些,我都是拿来缺德的,没往心里头揣过。我就搁你旁边睡过觉。有时候起夜听你打呼噜,我都直犯迷糊。”   “我不打呼噜。”   “咋不打,你仰睡的时候···”   “我说我不打呼噜。”   “不打。不打。都我打的。不生气了?”   “气,”余远洲闷声撒娇,“现在瞅你就来气。”   “那咋的能不气。”丁凯复低头啄他脸蛋儿,“告我咋能哄好?嗯?”   “你把烟戒了。别跟我谈条件。”   “戒。今儿就戒。”丁凯复蹲下身把他扛肩膀上,大步往卧室走,“多活几年,争取比你晚死一天。”   余远洲抓着他风衣后背的纽,不让自己栽下去:“为什么晚一天?”   “怕你无依无靠。”丁凯复拍了他屁股一巴掌,“你不喜欢变形金刚么,我给你做金刚。”   他把余远洲放到床上。肩膀一耸,蜕了风衣。抬手把羊毛衫往上一抹,露出精壮的胸膛。扯过余远洲的脚踝,扒掉袜桩啵了一大口。   “宝贝儿你放心大胆地活,老公护你到闭眼那天。”   余远洲陷在柔软的被褥里,神魂出舍地望着他。   冬日炽目的阳光,从丁凯复身后打过来。从肩膀上,从肋骨旁,像无数交叉扫射的激光。   这时就听窗外一声摩托引擎的响。   嗡轰轰轰!!!   作者有话说:   丁狗:我媳妇儿打呼噜都可爱。   余哥:我睡觉不打呼噜。男神从不打呼噜。   家人们,自己犯蠢导致数错字数是不给免罚的。我还是要被关两周,所以这文延迟完结。   番外在哪里,番外在哪里,番外都在正文里~ 第一百一十七章   “二哥,粘歪了。”   “歪歪去吧。”段立轩从床头跳下来,扭头看那个几个不走心的金字气球。   HAPPY   WEDDING。   横七竖八,歪歪扭扭。Y掉在W里,两个D隔了十万八千里。   “憨批萎腚。”段立轩拍拍手,“好,送疯狗正好。”   陈熙南无奈摇头,走过去重新粘。   段立轩抱手倚在门框上,冲在客厅拖地的大亮喊:“亮!大仙儿到没?”   “快了,搁楼下了。”   陈熙南扭头问道:“什么大仙儿?”   “狐黄白柳灰。”段立轩从兜里掏出个核桃,卡门缝里夹。   陈熙南没听明白,追问道:“什么意思?”   “小陈还是岁数小,不知道。”大亮掰着手指给他解释,“红狐狸,黄皮子,草上飞,白刺猬,灰耗子。”说罢翻着白眼哆嗦了两下,“请上身,嘎嘎哆嗦,大仙儿。”   陈熙南听着这封建糟粕,又好气又好笑:“叫来干什么?”   段立轩冷哼一声:“驱邪呗还能干啥。”   “哪儿有邪?”   段立轩指着墙上大号的婚纱照:“那儿呢。邪。瞅瞅,多老大一个。”   陈熙南劝道:“人俩你情我愿的,咱外人就别跟着掺和了。”   “什么你情我愿!这疯狗绝对他妈下蛊了。”   大亮搓着光脑壳,寻思了一会儿。走过来低声道:“段爷,下蛊好像是别的系统里的。”   “什么系统?”   “云南那边儿的系统。”   “东北系统治不了?”   “治不了。耶稣也管不了弥勒佛啊。”   段立轩反驳道:“那不对。耶稣是美国佬的东西,他管不着咱。云南不也是中国的?怎么管不了。”   “东北大仙儿不过山海关。葫芦岛能管,秦皇岛就管不着了。”   “扯淡!那葫芦岛黄皮子能成仙儿,秦皇岛的就成不了?”   陈熙南在旁边笑得前仰后合,插嘴道:“秦皇岛离北京近,成不了。”   俩人都是顿了顿,各自寻思这话里的逻辑。   这时门铃响了,一前一后进来俩人。   满身彩布条子,脸上挂着珍珠帘子,手里拎着皮鼓和干羊蹄子。   段立轩看人到了,也不跟大亮争论了,拍拍手道:“先整吧,整不明白再说。”   ———   “停满满登登的。”黎建鸣在漆黑的停车场里一圈圈转,“这他妈哪儿来的傻B,骑线儿停。”   余远洲往前一看,一辆黑宝马,正好占俩停车位。段立轩换了车,但那科二水平是一点也没进步。   黎建鸣找不到停车位,只能往外拐:“先给你俩送门口得了,我过会儿再上去。”   “行。”乔季同给余远洲别胸花,“是不是有点小了?”   “这衣服够复杂了。”余远洲安慰道,“小点正好。”   乔季同刚把花别利索,就听黎建鸣嗷一嗓子:“哎我艹!!”   后座的俩人都是往前一撅。   乔季同皱眉嗔道:“干什么一惊一乍的!”   “见他妈鬼了。”黎建鸣指着挡风玻璃外,“那是俩什么玩意儿?”   俩人闻言均是扒着座椅背往前看。   冬季早晨六点半,天还没大亮。稀薄的晨雾里,杵着俩人。穿着萨满长袍,挂一身彩布条。大红,大蓝,大绿,诡谲艳丽,布条下面是大大小小的铜镜。头戴金盔,盔上支棱出来一只金鸟,风车似的转。   不怪黎建鸣卧槽,这俩老6是吓人,像从阎王殿过来出差的。   “撞谁家丧事了?”余远洲问。   “不像。”乔季同道,“像做法事的。”   “瞅着就膈应。”黎建鸣把车靠边停了,“我送你俩上楼。”   黎建鸣打头走,乔季同挽着余远洲的胳膊跟在后面。走进了才发现,那的确是俩大活人。   站马路牙子上磕瓜子儿,正窸窸窣窣的碎嘴子。   “前两天又领来个娘们儿,穿的哎我娘诶,露俩大匝儿,一颠的一晃。”   “烧包!他爹他妈乐意?”   “不乐意好使?这B崽子就是来讨债的!上回管他爹要摩托,没给买,这个闹呦。踩着一楼的防盗窗···”   乔季同看黎建鸣脚慢了,拍了他后背一巴掌。   寂静中啪的一声响,那俩老6不吱声了。黎建鸣龇牙咧嘴地够后背:“媳妇儿,你是不是不知道自己手劲儿多大。”   乔季同抿嘴笑:“让你什么热闹都凑。”   余远洲眼睛在两人身上看了一圈,也跟着会心地笑。   仨人出了电梯,就见防盗门开着。门口蹲着个光头,正拿抹布抹门框。看到他们,露着大白牙笑了下。   黎建鸣把纸袋子撂下:“乔宝儿,我下去把车移一下。有事儿打电话。”   乔季同嗯了声,又嘱咐他道:“别瞎凑热闹,早点上来。”   “好嘞。你手没好利索,”黎建鸣牵起他的手,俩手掌来回搓着给回血,“别干活儿嗷,等我回来给你使唤。”   “知道了,去吧。”   黎建鸣登登登下了楼,乔季同从纸袋往外掏拉花。余远洲弯腰扶他:“你手没好,什么都别干,就坐沙发上看。”   “好差不多了。”乔季同做了两个抓取的动作,“去年冬天做了两回手术,无名指还有点不利索,其他的没事儿了。”   余远洲心疼地捏他腕子:“这么大事儿你不跟我说?”   乔季同打哈哈:“都过去了。”   “黎二对你怎么样?”   乔季同没说话,只是笑。   “看你这个笑,我就放心了。”余远洲拽着他往屋里走,“我之前还担心你不能来。”   “实话说,”乔季同挠了下鼻子尖儿,“真吓一跳。要不听你亲口说,我还以为丁凯复得臆症了。”   俩人一边说一边往客厅沙发走,这时陈熙南从卧室出来,客气地假笑了下:“回来了?二哥洗手间呢。”   余远洲原来对陈熙南有点抵触。这人看他的眼神儿一直阴测测的,让他心都收着跳。但经历过生死这一遭,他现在看医生都自带天使滤镜。   他笑眯眯地点头:“陈大夫,谢谢你能来。”   这真情实意的,倒给陈熙南整不好意思了。他双手合十,做了个祝福的手势:“祝你俩幸福。”   “幸福个der!”段立轩从厕所推门出来,大步走到余远洲面前。   他看起来是生气的,可又不舍得真动气,闷闷地道:“之前领个母老虎,我就该给你俩撺掇成了,省得你越挑越糊涂。洲儿,二哥问你,这D城是不衬好老爷们儿了,还是没好老娘们儿了?没有你来X市挑,我给你介绍两筐好萝卜,省着你搁菜市场捡那最烂的桃儿!”   余远洲自知理亏。不反驳,只是揪着衣服边儿讪笑。   段立轩站他面前训话,活像嫁小妹的大姑姐:“读这老些年书,大小道理都门清。怎么到了找对象这儿,就粑粑糊了心?不是整个独眼龙,就是选个烂眼边!”   “这话让你说的,那我是独眼龙还是烂眼边?”一个敞亮霸气的女声在外门响起。   作者有话说:   伴娘团:二哥两口子(撑场),小乔两口子(化妆),女王拉拉队(布置婚房)   伴郎团:磊子(为了钱),黎总(为了大钱),丁双彬(亲弟),仨付金枭时期的小弟(终于有人肯管管这活阎王了,万岁)。   都市狗攻系列总共四对,只有疯狗办了婚礼,也算D城一大传奇了。   咱就借场子一起热闹了嗷!   祝各位宝都能活成飒丽姐姐!结婚也好,单身也罢,都一辈子开开心心~ 第一百一十八章   姜枫身后跟着四个姐姐,手里拎着大包小包,一进来就开始各种嫌弃。   “哪有这么布置婚房的!土死了!”   “这俩彩气球整的,跟我家娃过六一似的。”   余远洲看到姜枫,感动又心虚:“枫姐。”   他以为姜枫也会过来点他脑门儿,没想到她只是笑了笑:“你想好了?”   “···嗯。”   “你想好了就行。”姜枫从袋子里拿出一沓红纸递给段立轩,“让你的光头都下楼压红纸去,别搁屋里挡害。过会儿王八的人来,你给红包哈。我可没钱给他。”   段立轩还想说话,陈熙南过来哄道:“走吧,去吃早点。回来给疯狗跳大神儿。”   “这点儿有卖的?”   “D城早市六点就开了。”   “有牛肉火烧不?”   “有,还有油炸糕,一米长的大油条。”   段立轩明显心动了,但还是磨叽了句:“现在把车开出去,回来不能有地儿停。”   陈熙南搂着他的腰往外带:“踩共享单车。”   “我不会骑那玩意儿。”   “没事,你坐筐里。”   段立轩拍他后背:“艹,狗啊,坐筐里!”   “那你骑我脖子上。”   “你再给我整俩手绢儿,我他妈转着去得了!一天到晚说话der呵呵的···”   俩人唱着二人转出去了,乔季同在余远洲耳边小声道:“陈大夫有点S,跟你二哥说话像逗小孩儿。”   余远洲偏头道:“不怪陈大夫,我也乐意逗他。”   “不过你二哥瞅着怪吓人,屁股兜里还露半截刀把儿。”   姜枫道:“哼。他啊,看着像个悍匪,芯儿里幼儿园大班。你不用怕,他兜里那刀是剃羊腿用的。”说罢对门口的波浪卷姐姐道,“哎,吕妹儿,咱俩给他那被单换了。谁家喜事儿铺蓝的。”   余远洲受宠若惊:“我去换。”   “别瞎动,衣服该褶褶了。”吕妹儿过来把他摁沙发上,眉眼弯弯地逗他,“哎呦真zun(俊)。这褂子穿的,贼拉带劲。还不得把那个给迷成泥儿?”   乔季同在旁边拍马屁:“余哥从小就帅,穿校服都把人迷成泥儿。”   几人一边说笑一边布置。都是飒利的姐姐,一个小时就弄得像模像样。   大红底绣金祥云的四件套,洒着玫瑰花瓣。床头两侧摆着花束,墙上粘着「HAPPY WEDDING」,夹着红心和银星星。棚顶上都是各色的金属色气球,梨形的,双层的,数字的,气球线垂在床铺上,尾巴打着卷儿。   余远洲不好意思道:“这太大阵仗了。”   “这算什么阵仗。”姜枫拉着他往床边走,“听说丁王八订了两百桌,那才叫大阵仗。”   余远洲听到这个也头疼:“我现在都有点害怕。以后我在D城得出名儿了。”   短发姐姐笑出声儿来:“你已经出名儿啦!今儿全D城都得知道,丁凯复要爱余远洲一辈子。”   余远洲心里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刚想问话,就摁肩膀坐床上了。   “来,看镜头。”短发姐姐扛着长枪短炮,“咱先拍一组坐床照。”   ——   “开快点。远洲没娘家,自己干等着着急。”丁凯复催促道。   司机无奈道:“丁哥,这吊车,不是跑车。市区里限速40,被交警拦了犯不上。”   丁双彬这时从后座探头过来:“自己?段老二不是在么?”   “瞎子来了?”丁凯复扭头问他,“你咋知道?”   “我早上送造型师,听黎二说的。”   “艹,这B可别在屋里抹屎。”丁凯复掏出手机在通讯录里划拉,嘴里嘟嘟囔囔:“西一阿,瞎。X打头的。”   嘟嘟了老半天,电话终于接通了。   就听电话那头邦邦邦的敲锣打鼓,有人在滋儿哇地唱神调。   丁凯复刚喂了一声,段立轩就挂了,那叫一个耐心为零。再打就用户已关机。   丁凯复急得直拍大腿:“艹!这个der逼搁我婚房哭丧!!快开!!”   车队开不进小区,丁凯复从车上跳下来,一路往里跑。   隔老远就听到有人在咿咿呀呀地唱,间杂着邦邦的敲鼓声。   “老仙家,你要来,俺也搬,你不来,俺也搬~搬地那王母娘娘,懒得赴蟠桃会诶~搬地那九天仙女儿~下了凡!邦隆隆隆!邦隆隆!!”   “下了天儿,找夫男,没羞没臊诶~就把男的被窝钻!邦隆隆隆!!邦隆隆!”   丁凯复听得心上都起火疖子了,恨不得把段立轩塞蹲坑里冲走。他穿着黑红的唐装袍,跑得呼呼啦啦,像块转起来的手绢儿。   等风风火火跑到楼下,就见单元门口摆着木头长案。案上烧着香火,供着一串石像。案前俩妖魔,一个敲着皮鼓蹦土迪,一个转着腰铃甩头发。   那俩妖魔一瞅见他,螃蟹似的叉着腿就过来了。一个哐哐敲鼓,一个拿铜镜晃他眼睛。   段立轩堵单元门口,手里拿着个半米来长的大油条,嘟噜个脸。   丁凯复俩手胡乱挥着,撵苍蝇似的往门口走:“你皮刺挠?”   段立轩用油条点他:“比划比划?”   丁凯复用食指点他:“我怕你?”   陈熙南看这俩人要干架,连忙挡到段立轩面前。对丁凯复冷声道:“人没有白接的。今儿是你结婚,我劝你三思后行。”   丁凯复看了他一会儿。舌头在嘴里舔了一圈儿,服了软:“咋能过?”   段立轩摁下陈熙南的胳膊,站直了身子:“疯狗,今儿是洲儿大喜的日子,我不跟你撕吧。不过有几句话,你给我听好了。”   “你以前啥B样儿,干了多狗的事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别刚开始新鲜,装两天好B人。过几天习惯了,就又开始发狗瘟。”   “洲儿没家,但他不是无依无靠,任人欺负。从今往后,段家就是他娘家。我段立轩,就是他亲哥。你敢上午让他掉半滴泪花儿,下午我就让你JB开花儿。”   丁凯复怔了一怔,歪嘴笑了下:“你想当我大舅哥儿?”   “我想当你爹!!”段立轩呸了口,“我可真乐意跟你沾关系!我他妈恨不得你出门瘟灾,嘎巴被车创死!可谁让洲儿自个儿乐意,我管不着。但人不能让你白接。今儿你要想过这门,就给我在大仙儿前发毒誓。”   “好使!今儿我看远洲面上,就让你占回便宜。”丁凯复干脆地抬手起誓,“老天爷在上,不知哪路的老舅野仙。我付金枭,往后要再伤害余远洲半点,就活该JB开花儿蛋冒烟。”   段立轩定定看了他半晌。冷哼一声,从门口让开了:“东西撤走吧。放鞭。”   左右两排光头,齐刷刷地从兜里掏出塑料小拍手。手上啪唧啪唧地拍着,嘴里齐刷刷地喊着口号:“憨批萎腚!憨批萎腚!”   伴郎团里丁双彬是第一个追上来的。气还没喘匀,就看他哥在一众「祝福」里进了楼道。他站门口犹豫半晌,还是一个光头派了个红包。   上了楼,屋里几个姐姐也没难为人,问了两句套话就给开了门。丁凯复大步流星地跨进去,瞅见余远洲的瞬间,眼睛就潮了。   定制的绛红长袍,前襟绣着祥云麒麟。做了造型画了妆,好看得像从荧幕里抠下来的。   余远洲看见他,笑意盈盈地撒娇:“才来!我都吃四个牛肉火烧了。”   丁凯复无措地晃手里的捧花,笑了下。笑得难看扭曲,像被啃了一口的柿子饼。紧接着他背过身,拄着门,急急地抹着眼睛。   他不想当这么多人的面哭,像个傻der。可眼睛就像是坏掉了,怎么抹都抹不干净。脸颊火辣辣的,像是有针在扎。   余远洲看他抖肩膀,也跟着心底发酸:“哆嗦什么!门漏电啦?快过来给我穿鞋,腿都麻了。”   丁凯复转过来,布满泪痕的脸上挂着憨憨的笑。大步过去往地上一跪,捧着余远洲的脚就往鞋里怼。   他紧张地手直抖,半天套不上。偏偏眼泪又停不下来,余远洲眼睁睁看着一条细细的,晶亮的鼻水,蜘蛛丝似的滴他脚背上了。   乔季同也看着了,悄悄地递过来个纸抽。余远洲抽了两张,倾身过去,盖住了丁凯复的大鼻子:“你先醒一下。”   这一下把所有人都整破防了,哈哈大笑起来。就连一直翻白眼的姜枫,也没忍住,笑着骂了句傻王八。   丁凯复擦了鼻涕,把鞋套上。手忙脚乱地捡起捧花,举到余远洲的面前:“远洲。往后吃鱼,我只吃鱼头。”   余远洲瞪大眼睛看他,没懂他什么意思。   丁凯复深吸了一口气,大声道:“把余生(鱼身)都留给你!从今往后,你就是···”   余远洲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他的狗嘴:“行,我都知道了。时间不早了,赶紧走吧。”   作者有话说:   洲此刻还不知道,他只捂住了一句土味情话,还有1314句在外面等他。   下周接着甜嗷,mua!   PS:东北早市的牛肉火烧是真好吃。还有包子馅饼大油条~ 第一百一十九章   余远洲趴在丁凯复背上,侧脸蹭着他的耳廓:“车没开进来?”   “开不进来。”   “你整了个超长林肯?”   “整了个变形金刚。”   余远洲笑了下,没当真。直到出了小区门,才明白丁凯复没扒瞎(胡说)。   还真整了个大力神来。   打头的是起重吊钩,后面跟着推土机,挖掘机,混凝土搅拌车,道路清扫车,自卸翻斗车。   全是大吨位的新车,喷着绿漆挂着红绸。   “我靠···太帅了···”余远洲勒着丁凯复的脖颈,兴奋地扑腾腿,“XG重机的?租一天多少钱?”   “一小时三万。”   “这么贵?!”余远洲拍他胸脯,“林肯才两千!”   “那破玩意儿哪有这带劲。”丁凯复问他,“坐哪个?”   “必须起重机。”余远洲兴奋地摸着车身,眼睛黑亮,像个六岁的小男孩儿。   “这额定总起重得有50吨?”   “不道,我瞅这个轮儿最多。”   “酷毙了。我要坐副驾。”   “你想挂钩上都行。”   丁凯复拉开车门,把他推了上去。   新车还都套着塑料膜,余远洲转着摸了一圈儿,美滋滋地乐呵。然而车刚拐上主路,他的笑就冻嘴上了。   主路上一溜大红的充气彩虹门。打头的是个双龙戏珠,挂着横幅:丁凯复(付金枭)爱余远洲一辈子。   在看到自己名字的瞬间,余远洲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更可怕,还不是一个。   一个接一个,密集到没看完这个,下个就扑过来了。   “唯一的超能力,就是超爱你。”   “你什么血型。我的理想型。”   “爱像场重感冒。你瞅我一眼,我发一宿烧。”   “你太美丽,我太着迷。”   “二踢脚都没我想你那么想。”   “你是候鸟梦里的绿洲。”   “别人的心在左边,我的心在你那边。”   “有你,风花雪月。没你,月像脓,风像屁。”   ······   余远洲不想打击丁凯复。可看了七八分钟,还没看到头。终于是没忍住,扭头问他:“总共多少个?”   “妖三妖四(1314)。”   “…你哪儿来这么多屁嗑儿?”   “攒了三年多。”丁凯复笑了下,“一天一句儿。想着如果这辈子咱俩成不了,我死那天带走,也算个念想。”   余远洲沉默片刻,对司机道:“师傅,慢点开。”   ———   金鹿酒店总共有八个宴会厅,超过一千平的俩,九百平的1个,八百平的1个,五百平的俩。   酒店入口竖了指示牌,贴着各个宴会厅的承办人。但今天,所有的指示牌上都贴着同一对名字。   一千来平米的大厅,层高十米。巨大的花型吊顶,填充着香槟色花海,错落着水晶灯。镂空的灯坠,雪花形,雨滴形,投影在地上,似月夜里波光粼粼的湖。香槟色和梦幻金相配,像欧式宫廷的童话世界。   上万只花堆积的背景墙,25米的水晶T台,尽头是高高的白木门。一束圆形的光打在木门上,耳畔奏起了庄重浪漫的「Song of life」。   门缓缓向两侧打开,烟雾里迈出一个修长的人影。穿着青果领礼服,风琴褶衬衫。遍体通白,如天使般纯洁庄严的白。   他捧着一小束白玫瑰,缓缓向丁凯复走来。挂着温柔的微笑,每一步都优雅坚定。金丝眼镜反射的光,像丘比特手里的鎏金箭簇。马甲坠着金色的怀表链,在摇摇的光影中,一闪一晃。   丁凯复远远地站着,看着,怔着,嘴唇儿哆嗦着,喉结上下滚着。   他迈开腿,要往余远洲那里去。T台下的礼仪一把抓住他的脚踝:“别着急!”   就在俩人还有六七步远的时候,余远洲忽然扔了花束,一个三步起跳,扑到丁凯复怀里。   丁凯复张开双臂,把他接了个稳当,抱着悠了好几个圈儿。   白色灯光扑在两人身上,像一场绵密温柔的雪。   雪是大浪漫,人是小世间。心上那些划了又划的黑疤,雪一下,就抹平了,盖没了。   从今往后,不再于狂风大浪里流离颠沛,而是于落雪霏霏里煮酒青梅。   “T台好长。”余远洲在丁凯复脸边咬耳朵,“走得累死。懒得敬酒了。”   “敬个JB。说完爷思爱毒咱就回家。”   “基督教里同性恋死罪,说不了那套词儿。”   “呵。基督算个der。借他那套玩意儿说说,都是给他面儿。”   余远洲笑了下。本以为是随便来个司仪宣读套词,没想到丁增岳捧着本子上来了。   老头儿今天穿了件暗红唐装,头发抿得反光。胸前还别了朵喜花,俨然一副高堂打扮。   “咳咳。”他接过司仪递过来的话筒,背对两人站好。“今儿我大儿子喜酒,感谢各位能来捧场。作为爹,我先简单说两句儿。”   “如大家所见,我儿子丁凯复,是个同性恋。”丁增岳徐徐道,“三十五年前,也就是1987年,他出生的。如果那前儿我知道他是个同性恋,我一定会把他掐死。”   台下一片寂静,丁凯复的脸色也变了。   “因为那前儿,同性恋是大罪。什么罪?「流氓罪」。”丁增岳自嘲一笑,“这小子是个天生的流氓。”   台下出现了一声笑。   丁增岳接着道:“1997年以后,同性恋这事儿才不是罪。但是病。什么病,精神病。直到2001年,才从精神病底下划掉。但这事儿正常了吗,还不正常。被归拢到「心理障碍」底下去了,还他妈是病。”丁增岳摇头苦笑,“我以前也觉得这是病。不怕寒碜地说,我趁这小子睡着,扎过他手指头,挤血测那个艾滋病试纸。”   丁凯复啧了声,低骂了句老B。   “我啥招都想过。找医生,找女娃,逼他要孩子。啥都试过,没用。我不是嫌弃他,我是怕他苦。我这个爹没当好,让他小前儿吃了太多的苦。我不想让他一辈子都苦。哪怕做个孤寡,也好过被人戳脊梁骨。所以他追了余远洲这孩儿七年,期间我一直反对。”   “直到今年八月份,他在尼日利亚差点没了。后背炸焦糊,被攮了四刀,脑袋里有弹片儿。这些伤,全是为了保护余远洲。”丁增岳食指抹了下眼头,叹息道:“我那前儿就明白了。我这个爹的反对,在他眼里就是个屁。”   台下笑的人多了起来。   “既然我这个爹的反对都是屁,那其他人的反对,对他来说估摸连屁都算不上。我也看开了,这东西不是别人接不接受的事儿。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他是个成年爷们儿,他能为自己的选择负责。至于喜酒,有人说不该办。我觉得呢,办也挺好。有个正经关系束着,省着以后担心他出去胡搞八搞,我还得半夜偷摸扎他手指头。”   这回现场的气氛彻底放松了,连丁凯复都有了笑模样。   丁增岳接着道:“大伙儿估计都知道,我俩儿子。这老大,是我跟原配,蔡小丹的孩子。我跟小丹,是自由恋爱结婚的。后来因为儿子丢了,小丹怨我,感情破裂离了婚。离婚三年,她就得癌没了。到今年,已经走了27年。我还记得她爱吃老式儿槽子糕。前天路过槽子糕店门口,一下子猛住了,还寻思给她带来着。”他口气怅然,眼底泛起水光,“年轻前儿,她嫌我没文化,像地痞。可我就喜欢她啊,追了八九年。我知道娶着喜欢的姑娘是什么滋味儿。像打了场胜仗,日子都跟着敞亮。将心比心,我也别掺和小辈儿的感情了。就让他和喜欢的人在一块儿吧。就让他自由地爱吧。爱情这玩意儿,越自由,越纯粹。只有纯粹了,才敢交付,人生才不会孤独。”   台下有人带头喊了句“好!”,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掌声。   在一片掌声中,丁增岳转到俩人面前:“从今往后,不管健康生病,富贵贫贱···妈的咱家也不能贫贱。反正不管咋的,你俩都好好在一起过。不吵架,不腻烦,不嫌弃,互相扶持到闭眼睛。愿不愿意!”   “爷思爱毒!”   “Yes I do!”   --------   所以,就让人自由地爱吧。   越自由,越纯粹。越纯粹,越忠贞。   作者有话说:   我来啦我来啦!都过来让我mua一口! 第一百二十章   余远洲前脚刚迈进屋,丁凯复就贴了上来。从后抱住他,黏黏糊糊地唤了一声:“洲。”   余远洲伸手推他:“起开,我要洗澡。”   “等会儿再洗。再多给我瞅两眼。”丁凯复用鼻尖蹭着他脖颈,“你今天好看死了。好看得我想满世界得瑟。”   “还没得瑟够?”余远洲笑了下,“哎我记得你一开始还会拽两句古诗,怎么现在不说了?”   “不说了。怕你多合计。”   “我没那么小心眼儿。”   “那也不想说了。再好听都别人说的,不是付金枭说的。”   “关键付金枭说的也···”   “嗯?”   “算了。没什么。”余远洲抬手揉他耳朵,“随你。”   沉默暧昧地晕染开。夕阳把空气晒成了微红色,尘埃在阳光里飞舞,闪烁。   时间被拉长,缓慢而模糊。远处好似有人在敲鼓。咕咚咚,咕咚咚。   丁凯复蜕了西服夹克,拽掉领结,跪到余远洲皮鞋上。   姿态虔诚,像一种野性的礼拜,像一匹温柔俯首的狼。   余远洲倒在门上,闭上了眼睛。铁门本是凉的,凉到了极致,倒像是一种灼烫。他捋着丁凯复的头发,不停地唤着「金枭」。声音恬静悠扬,好似来自远古的哼唱。忽远忽近,忽高忽低。   丁凯复被唤得心尖发麻,头昏脑涨。他像只自杀的鸟,倒着往深渊里坠。甜腥的狂风,刺目的阳光,还有那妖精般惑人的哼唱,点燃他的每一根羽毛,燃起熊熊烈火。   感受。逼真地感受。   感受彼此皮肤的温度,器官的分量,身体的轮廓。由皮入骨,向浅而深。蓦地,丁凯复急了,野兽般狂乱地撕扯起来,急切地想要找到那个美妙的归宿。   还没找着,余远洲摁住他手腕,一脸认真地看他:“洗手。”   丁凯复看着余远洲忽然坚定清澈的眼神,有点懵逼:“啊?”   “细菌会导致腹泻和感染。”余远洲坚定道,“你刚才摸了门把和钥匙。”   丁凯复低头瞅瞅自己,又抬脸瞅瞅余远洲。几乎是咬着后槽牙才把手拿了开。咬着牙勒住余远洲的腰,把他抱到洗手台前。从后圈住,咬着牙伸出手:“快洗。挖掘机要变身了。”   余远洲拍了他手背一巴掌:“真是个臭流氓。这么会,没少变身吧。”   丁凯复笑了声:“就跟你变。”   “为什么?”余远洲明知故问。   “为什么?!你说为什么?”丁凯复撞他,“再问?”   余远洲被他撞得往前一撅,脑袋差点没磕镜子上:“啧,再闹就不准变了啊。”   丁凯复这会老实了,下巴颏儿撂他肩上,俩爪子五指张开地伸到水龙头底下。   余远洲拧开水龙头,握着他的大手放水底下冲。挤了两泵洗手液,细细地搓起来。   丁凯复的手很有男人味儿。大且厚,手腕浮着青筋,手背布满杂乱的瘢痕。   余远洲摸着那些交错的疤,叹了口气:“很疼吧。”   “不疼。”丁凯复盯着镜面里两人的倒影,“流血没有流泪疼。”   余远洲怔了下,没再说话,埋头认真地洗起来。掌对掌地搓擦,手指交错地搓擦,拇指在掌中转着错擦。   洗得是认真科学,但在丁凯复眼里,更像是一种蓄意勾引。   洗手液咕叽叽地响,心脏膨隆隆地跳,空气噼里啪啦地烧。   他也不让余远洲给洗了,草草冲了两下,掀开洗手池上的镜面柜,拿了管东西出来,又嘭一声甩上。   微红的空气里,触觉飘得到处都是。马甲的表链装着台面,铛铛作响。   两人在镜子里眼神相汇,绯红着脸。   这个丁凯复在深夜里咀嚼过无数次的幻想,终于实现了。他脑子里就像是塞了个万花筒,五彩斑斓地晃。   但还差一点。就还差那么一点。最让他心尖发颤的那么一点。   他低头凑到余远洲耳边,用一种近乎恳求的语气道:“叫我声老公。好不好?”   余远洲看着丁凯复的倒影。压着眉毛,眼眶烧得通红。绛红的薄唇微张,一溜细细的汗水划过颧骨。   他忽然有点想流泪。他们如今亲密得是如此自然,就好像多年的拉扯,只是一场混乱的假梦。   一开始就是相爱的。一开始,就应该是相爱的。   他侧过头,嘴唇剐蹭着丁凯复的耳廓,轻唤了一声:“老公。”   他叫得很轻,轻得像一阵小风儿。但一点也没敷衍,叫得清清楚楚,真心实意。   —   红被翻浪,火星迸射在皮肤上,分不清是烫还是凉。似乎在飞,又似乎在坠,忽上忽下地没有着落。   修长的腿像鹤的翼展,在红浪中振振欲飞,带起一片啪啦啦的拍浪声。   人在浪声中沉浮,接吻,对话。   深情的,色情的,热忱的,荒唐的,语无伦次的。挂得到处都是,又被海浪层层抹去。   想再多爱一些,想抱得再紧一些。急切地撕扯着,尝试着,混乱着,却不知道到底怎样才能更近一些。   他们拉扯着坠落,缠绕着翻滚,拥抱着粉身碎骨。   吻是最直接的告白,性是最赤裸的情爱。   如果爱情是圣洁的,那么有爱的性也是圣洁的。   不需要避讳,不需要羞缩,更与低俗无关。异性如此,同性亦然。   在彼此身上打下烙印,在零距离的亲密里喋喋耳语,在快感里互相索取,又互相给予。   性是提炼爱情的仪式。是造物主赋予人的,唯一有关爱情的仪式。   作者有话说:   一大早就锁了。今天工作超忙,老板发疯,袅袅都没空。   眼瞅着审核要下班,蹲客户公司安全通道里改,给我改得头晕眼花耳嗡嗡。   删太多,没空添补,将就看吧。写点文跟犯罪一样,累洗。 第一百二十一章   窗帘拉着,分不清是夜还是阴天。   余远洲浑身酸痛,动都不想动一下。边上的枕头已经凉了,抽油烟机嗡嗡地响。   他拉着长音儿喊了一声:“金枭——”   丁凯复答应着过来,拿着小毛巾坐到他身边儿。一边擦脸一边问:“疼不?给你揉揉。”   “后背跟折了似的。”余远洲哼哼唧唧地翻身,“几点了?天这么黑。”   丁凯复拿起床头的按摩油倒在手心,双手搓揉着:“十一点半。今儿下雪了。”说罢用脚趾拉开窗帘。   窗外是铅灰色的浓雾,飘着指甲盖大的雪花。   “下这么大。”余远洲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问:“好香啊,炖什么呢。”   “大鹅。”丁凯复张开大拇指,从余远洲腰部往肩胛骨推,“大ber露老鹅。”(ber露:脑门。脑门越大,鹅越老,肉越紧,油越香)   余远洲好久没吃鹅,这会儿闻着还真馋了:“哪儿买的鹅?”   “养的。”丁凯复拇指在尾椎交替推着,“之前瞎子说你喜欢鹅。我在城西郊区整了个小公园儿,养一群。”   鹅这东西,不同于鸡鸭。抱窝少,出栏久,脾气大,不认家,还剧能嘎嘎。丁凯复说是小公园,估计是圈了块不小的地皮。   余远洲感动的同时又纳闷:“二哥从哪儿听说的?就你送我那俩蛋,孵出来都送农场去了。太能吵吵了,养不了一点儿。”   丁凯复手顿住了:“你不喜欢?!”   “吃还行。养不喜欢。”余远洲笑道,“你之前用睿哥号跟我联系,我还以为睿哥喜欢鹅呢。前几年肖磊找过我一回,问我睿哥生日送什么,我还跟他说这事儿来着。”   “...我这儿的鹅都从肖磊那儿进的。”   余远洲扭头看他:“真的假的?”   “假惺惺给他投资了个养鹅厂。养好几种,豁眼儿,马岗,清远,还有狮子头。”   “你要这老些鹅干嘛?”   “这玩意儿看不住,瞎JB飞。还有人偷,没两天就能少一半儿。肖磊没事儿就送来一批。”   “一批多少钱?”   “三千。”   “多少只?”   “六只。”   “鹅ber露镀金啦?!”余远洲气得回手拍他大腿,“那饭店给你炖一只也就两百多。六只三千?他敢要你也敢给!是不是傻B?”   “我就是傻B。”丁凯复俩手照着他皮鼓蛋儿一顿搓,“别说鹅,就他给我拎兜粑粑,只要说一句你喜欢,我都能买。”   “肖磊原来不这样。”余远洲心疼这钱,更心疼丁凯复。坐起身道叹气,“梆硬溜直的小子,怎么跟睿哥呆几年变这么损?”   “呵。你当假惺惺啥好B人?”丁凯复坐到床边,脑袋往他胸口凑:“整个D城,就属他最不是物。(不是东西)”   “起开。”余远洲推他头:“你这什么到底毛病啊。”   “这我嗦了蜜(棒棒糖)。”丁凯复埋在他胸口,咂得啧啧有声,“戒烟得叼糖,要不嘴痒痒。”   “真戒了?“余远洲揪他耳朵,”你没背着我抽?”   “我在你心里就那点德行?”   “倒不全是德行的问题。你瘾那么重,能戒这么轻松?没戒断反应?”   “轻松个屁。半夜脑瓜子直嗡嗡。”丁凯复叼着头头往外拽,扯得高高的,“想抽了,就瞅你两眼。想着要多陪你两年,就能忍。”   “嘶!”余远洲拍他后背,“差不多行了。你要有这嗦了瘾,我给你买俩硅胶的叼吧。”   丁凯复又狠狠嘬了一大口才罢休,拿起暖气片上的睡衣给他披上:“含假乃头上班儿,人寻思我他妈变态。”   余远洲穿进胳膊,哼哼唧唧地撒娇:“反正我禁不住你这么嗦。最近穿衬衫都磨得慌了。”   “行了,今天不整了,给俩小嗦了蜜放半天假。”丁凯复掀开被子,给余远洲套睡裤,“吃大鹅去,给你补补。下午我带你去湖边儿别墅看雪挂。(雪挂:雪挂满树杈的景致)。”   睡衣裤都被腾得暖呼呼的,穿着舒服极了。餐椅上放着个崭新的圈形坐垫,还有放小小洲用的凹槽。   余远洲看着那个垫子,简直哭笑不得。就这俩月,丁凯复买了三十来个垫子。蜂窝凝胶垫,乳胶垫,加热垫,竹炭垫,冰垫,护肛垫...甚至沙发旁单独打了个架子,专门为了放这些垫子。   “你干脆给我屁股买个保险得了。”余远洲道,“没那么多事儿。”   “你屁股的事儿,就是天大的事儿。”丁凯复进厨房关了火,端着大海碗出来,“中火噗呲了俩点儿,脱骨了。”   一整只鹅,不加土豆胡萝卜的便宜玩意儿充数。鹅肉,干蘑,宽粉。就这三样,料足肉香,热气腾腾。再配上暄软入味的花卷,大米饭,能把五脏六腑都暖和起来。就连余远洲这种猫食,都禁不住炫了两碗。中途还抿了一小口白酒,吃得脸蛋红扑扑。   酒足饭饱,丁凯复拿筷子把鹅骨往垃圾桶里划拉。   余远洲拿了个橘子扒:“湖冻硬实了没?我想打出溜滑(出溜滑:在冰面滑行)。”   “冻能有半米厚。湖上有租冰车的,成天一堆老登在上面儿滋滋滑。呵,这帮B没少偷我大鹅。”   “你雇个人看着算了。”余远洲掰了一小半橘子递到他嘴边,“好不容易养的,凭什么给别人白偷。”   “行。再整个网圈起来。”丁凯复三两口把橘子咽下去,端起碗筷往厨房走,“都我媳妇儿的大鹅,谁都别JB吃。我让洋辣子整个牌儿挂上:偷鹅烂腚沟。”   余远洲这口橘子刚吃进去,差点没喷出来:“你要实在想写,就写偷鹅破财。乖,千万别写烂腚沟。咱俩已经够出名儿了。”   “不好?”丁凯复不以为然。   余远洲叹了口气:“丁家势力在那儿,没人明面上找不痛快。但网上有不少反对的。说不歧视同性恋,但反对大肆宣扬,喊这么大声。”   “呵。啥叫宣扬?”丁凯复拿钢丝球哐哐刷着锅,“男女结婚不叫宣扬,俩男的就宣扬了?”   余远洲合计了一下这话,也点头同意:“你说得没错。不歧视不宣扬,就是一种歧视。不支持不反对,就是一种反对。他们认为该藏于黑暗的东西上了台面,就变成了所谓的宣扬。一方面说不支持不反对,另一方面又不准见光。”余远洲越说越生气,语调也跟着高,“真正的不支持不反对,就是把嘴闭上。什么叫喊很大声,要真那么宽容,谁能听到我多大声?那不爱吃香菜的,也没说爱吃香菜的喊很大声吧?”   丁凯复顿了下。把锅架炉灶上,在围裙上抹了两把。走到余远洲跟前,蹲下身搓他的手:“昨儿看半宿手机,气得呼哧带喘的,合着就瞅这些玩意儿了?”   “我就是生气。”余远洲吸了下鼻子,“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凭什么要被看不起?不是主流的东西,就没有存在的道理?他不同性恋,他就比我优越了?”   “是,他不同性恋,他优越。呵,他裤子扒下来,JB没他妈花生米大。”   丁凯复站起身,缓缓把余远洲抱进怀里,摩挲着肩膀安慰:“宝贝儿,你这么合计。那没生成同性恋,生成了矬子,秃顶,斜眼儿,穷吊。这世上没人能处处占大流儿,谁都有那少数时候。扯那些优越的,都是没啥能耐的货,这辈子都不定能吃上四个菜。拿个破手机,他搁网上称爷爷。手机一扣,他撅腚给人舔鞋底子。”   余远洲扑哧一声笑出来:“没看出来你还挺会安慰人。”   丁凯复把他粘到眼皮上的头发拨开,拍了拍他脑袋:“网上傻B太多,我削不过来。但你放心,生活里谁敢因为这个逼次你一句,我要不把他篮子踹碎,都TM算他拼得快。”   作者有话说:   大鹅在东北有独特的发音。叫大né。吃鹅肉,读作吃né yòu。   鹅很贵也很难养。如果东北人请你吃大né,那请不要怀疑,他一定肥肠耐你。   篮子:东北华北地区方言,卵子。   宝们,你们都是成熟的宝了。   咱班几百号同学,那尖的是不到十个啊。   课代表作业写黑板上了,都记得瞄。 第一百二十二章   D城西有一片山,叫做咩咩山。咩咩山上有个景点农场,叫妈咪农场。农场里可以骑马,看牧羊,还能体验剃羊毛。山谷旁有草莓大棚,春天还能摘草莓。   山下是一片人造湖,湖边建了个别墅区。因为地处郊外,造价倒不贵,清水房九千九。但装修费也得一百来万,再加上采暖费物业费,养一套少说一年七万。这么算下来也不便宜,所以买的人大多不是为了住。简单装装,租给游客情侣,或者给大学生办Party。   因为是银实地产的项目,当初开建丁凯复就给自己圈了一大片地方,造了个小公园。   木桥和湖心亭是标配,还造了个薰衣草园。湖边有个鹅棚,里面缩着一群鹅,傻憨憨地嘎嘎。   “明儿我让洋辣子从这儿拉网,”丁凯复站在鹅棚前比划,“把这一片儿都圈进去。”   “这一片儿都你的?”余远洲指着湖面上圈起来的黄绳,“我看那儿挂着「私人区域,禁止入内」。”   “对,都咱家的。”丁凯复道,“等待儿去打出溜滑,就在咱家冰面上,别让不长眼的给你碰了。先进屋,我带你看看里边儿。今晚就睡这儿,明早我带你上山泡温泉。”   “山上还有温泉?”   “嗯,前两年刚开发的。”丁凯复冲他挑眉毛,“也咱家开的。我让老头给我留了个单间,带个小院儿,还有露天池。往后你想泡温泉,我就带你去那儿,别去洗浴城了。”   “牛。”余远洲听得都麻了,“不过洗浴城有洗浴城的好。奶搓盐搓红酒搓的,还给按头。”   “我给你搓。”丁凯复拉开别墅们,点下巴示意他先进,“你想咋搓我给你咋搓。”   “丁总按摩毕业了,要去进修搓澡了?”   “进修啥都行。反正你身上这点白肉,往后就我能瞅。”丁凯复关上门,“不用穿拖鞋,光脚。全层地暖。”   “大老爷们儿的肉,除了你也没人想瞅。”余远洲踩掉棉靴往屋里走,“一点灰没有。你雇保洁了?”   “洋辣子管着的。估摸找的农村亲戚,没细问。”   丁凯复这别墅相当气派。三百平,一进门就是大餐厅。从餐厅穿过去,是个转角房,两面落地窗。放着办公桌和书柜。书柜上拉着木制的百叶帘,隐约能看到塞得满满当当。   余远洲看到书就来劲儿,兴趣盎然地走上前拉帘子。一边拉还一边打趣:“我从没见你看过书。可别都是什么《养鹅实用技术》···”   他蓦地止了声。看着那一柜子的书,微张着嘴呆愣。   都是他读过的书。   准确来说,都是他的书。   从十万个为什么到世界地理,英雄人物故事,精装的四大名著,日本的黑白漫画。   中间打了个玻璃柜,柜子里摆着他的大力神。大力神身后戳着个A4纸的信封,信封上孩子的笔触写着:十二周年。以后妈妈不要骂爸爸了。   丁凯复走上前:“你去美国后,我去了趟你老家。空荡荡白花花的,瞅着心酸。像你葬那屋里了似的。我寻思寻思,就都给搬出来了。”   他从后面抱住余远洲,扣进怀里轻晃:“远洲,咱不葬那儿,啊。”   余远洲手指头抹了下人中,轻嗯了声:“嗯。不葬那儿。葬你边儿上。”   丁凯复把手臂收得更紧,“人生就这几十年,我数着天过。一天一天不舍得。早上送你到单位,看你往楼里走,我心里都难受。寻思今儿又少瞅了两眼。”   余远洲摸着他的手背:“那也得工作。”   “知道。”丁凯复道,“不强迫你来我身边,那能不能不加班儿?”   余远洲刚想说不加班怎么往上爬,可看着丁凯复手上的瘢痕,忽然觉得这话没劲。   “不加了。”   “少看点手机电脑,多看我。睡觉别穿衣服,我想跟你贴肉。”   “行。还有别的提案没?”   “嗯...还有一个。”   不待他说完,余远洲就解开了他的胳膊往门口走:“你有提案权,我也有否决权。”他眯着眼睛瞄丁凯复的裤裆,“想好再提案。比如在桌上来一发之类的,我劝你最好不要提案。”   丁凯复挂着大家伙跟上来:“咋看出来的?”   “谁家好人在办公桌上放润滑?”余远洲推开楼梯对面的玻璃门,是个花园。乘凉的竹藤沙发,旁边是一块空地。铺着厚厚的雪,雪里戳着一只鹅,脖子一抻一抻,一股要干架的气势。   余远洲把门关上,接着道:“洋辣子要跟你提加工资,你可别小气。以后人要是不干了,出去把你这点磕儿到处说,咱俩就都别在D城混了。”   “他不能。”丁凯复领着他往二楼走,“俩儿子,大的那个还有点毛病。媳妇儿搁家照顾老人孩子,全指着他一个。离了我,他们一家都死牲子货。”   “有时候听你这些资本家发言还挺来气的。”余远洲道,“把人当工具看。”   “那当啥看?当活爹看?我对他够意思了,就他那文化程度,去哪儿给他开这些?”   “你文化程度也没比人家高多少。托生了个好人家罢了。”   “生成王爷是我的命,生成草民是他的命。各人有各命,不是我决定的。”丁凯复回头笑了下,“我这人向来听天由命,就跟你不行。”   二楼是个豪华的主卧套房,大双人床旁边是个三米来长的鱼缸。鱼缸隔壁就是浴缸,浴缸对着落地窗,窗外是湖面。   能看出设计得用心,但也有点没安好心。   余远洲坐到床上,四下看了一圈儿:“跟我租房还真是委屈你了。”   “我原来也嫌你那儿小。”丁凯复背对着余远洲,在衣帽间里翻着,“后来又不舍得换了。小点儿,咋呆俩人都能看着。这大了,你在哪个屋我还得找。”他拎着一堆衣服扔到床上,蹲下身扒余远洲的,“换上再去。”   余远洲巴拉着床上的衣服。工服似的棉裤,貂皮大衣。嫌弃得直摇头:“太土了,我想不穿。”   “咋的,你要去花滑世界杯比赛啊?土的洋的,暖和重要。”   “我自己不得劲。你再给我配个大金链子小手表,我到冰面摇花手去算了。”   俩人一顿掰扯,最终各退半步。上半身可以穿羽绒服,但下半身必须穿棉裤。大围脖,雷锋帽,皮手套,护膝,鞋垫里还贴了暖宝宝。   余远洲就像那爱斯基摩人,全身就露俩眼睛,腿都打不了弯。   收拾完余远洲,丁凯复才回头给自己找衣服。   余远洲嫌貂土,他可不觉得。什么大加拿鹅,根本比不上东北水貂。单层羊毛衫外直接罩貂,零下二十度也不冷。他自己拎了件黑色的短貂披上了,戴着个大墨镜,在玄关镜前抹头发。   余远洲在他后面哼哼:“怪不得二哥说你土大款。”   “他懂个JB。”丁凯复不屑道,“穿得像TM清朝老登,还腆个脸点评上别人儿了。”   余远洲踢了他小腿一脚:“那叫国潮。”   “潮得尿炕。”丁凯复拉着余远洲往湖边走,“先去租冰车那儿看看,租完回咱家冰面...”   话音未落,就见“咱家冰面”上俩丫头正笑嘎嘎地滑扒犁,俩老爷们儿背对着这边,在湖心亭下面互相踢雪。   丁凯复朝着那俩男人大步走去,一边走一边挥手喊:“他妈瞎啊!挂牌儿瞅不着?私人地方!出去整去!”   余远洲在后面小跑着追:“金枭!别那么冲!好好说话!!”   这时那俩男人齐刷刷扭头看过来,四双眼睛一对,都愣了。   “睿哥?!”   作者有话说:   最后两章下一本的主角出来热身。   狗鱼的故事,下周五将是最后一章。完结后可能有一点番外或者小剧场,但不会在佩更新了。舍不得的可以关注作者歪脖。   今年二月开的《忠犬八嘎》,完结前一天开的《疯心难救》。算着连更九个月没休息了。没请过一天假,出差都在机场码,拼得我腰子扁扁。所以我打算休整一个多月,养精蓄锐。   另外也因为黎总的智商远超于海苔卷,得抽时间学习些风投知识和法家理论,以免把他给写崩。   同系列第三本《盗版训犬指南》,12/25 圣诞节准时开场。第一周连更一周,第二周开始恢复周四到周日。   我不在的时候你们可以移情别恋,但别把我忘了嗷。   最后,爱你们,Mua ! 第一百二十三章 大结局   黎英睿眯缝了下眼睛,看清两人后也大步迎了过来:“小余,来玩儿啊?”   走得目不斜视,把丁凯复当空气。   “睿哥带瑶瑶来的?”   “刚期末考完,带孩子来玩会儿。”黎英睿俩手交握在胸前,笑眯眯地道,“那边儿人太多了。我这俩小丫头,怕让人给撞着,就喊这边儿了。没注意到是你家地方,不好意思啊。”   “少搁这装相。”丁凯复一下一下戳着黎英睿的锁骨,把他戳得连退好几步,“你他妈就故意的。占便宜没够的玩意儿,乐意整出去整去。”   余远洲拨开丁凯复的胳膊,把他扒拉到身后:“多大点事,让孩子玩儿...”   话音未落,一个大雪球迎面飞来,直接在丁凯复脑门上炸开。   就见肖磊站在十步开外,冲丁凯复挑眉毛:“丁总,比划比划?”   丁凯复揩了把脸,冲上去就是一个铲脚:“你他妈造反!”   俩人在雪里一顿撕扯,连柔道带散打的。一时也分不清是打雪仗,还是掺了雪的打仗。   余远洲和黎英睿在不远处走着闲聊。有积雪的地方就散步,露冰面的地方就打出溜滑。   黎英睿嘴上和余远洲说着话,眼睛一直瞄着远处的两个女孩儿。眉眼柔和,唇角带笑,完全不见生意场上威风八面的模样。   余远洲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两个女孩儿,高的扎马尾,黑羽绒服配高中校裤。矮的披长发,戴蓓蕾帽穿白绒斗篷。从笑声里能听出年纪,但看身影已经分不太清了。女孩儿发育得早,十二三岁也有将近一米六的身高,没剩多少小孩模样。   “瑶瑶几年级了?”余远洲问。   “开年小升初。”   “真快啊。”余远洲感慨道,“一晃都像个大姑娘了。”   “是啊。小孩儿长大,真就一眨眼的事儿。她大了,我也老...”黎英睿一个趔趄,差点没摔了。余远洲眼疾手快地把他扯住,笑道:“睿哥这皮鞋可还行?”   “本来想直接上山泡温泉,瑶瑶看着这儿热闹了。”黎英睿扶着余远洲的胳膊站好,“你倒是全副武装。”   余远洲上下打量了一下他。黑色的柴斯特大衣,后领镶着金丝绒。大衣底下是西服,领带系得板板正正。再看自己身上这大棉袄二棉裤的,难免有点自惭形秽:“这都金枭给拿的,把我当玻璃花儿。”   黎英睿还反应了下金枭是谁,想来除了丁凯复也没别人。他扭头看向在雪里摔跤的俩人。丁凯复已经被撂倒,俩腿摊煎饼似的来回扫。肖磊被逼得一跳一跳,胳膊直扑腾,像个沙漠里烫脚的蜥蜴。   “我真没想到你跟他能成。”黎英睿眯起眼睛,用一种训斥的,严肃的口吻道,“余远洲,我本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想不到你比我还要愚蠢。你大张旗鼓地跟他办婚礼,相当于给自己的人脉和事业判死刑。如果他不变心,你或许能富足一生,但再也无法出人头地。如果他旧态复萌,你将会比桥底下的流浪狗还惨。”   “我明白。”余远洲望着丁凯复宠溺一笑,“就算他不变心,要他比我先走了,我的日子也不能好过。我都明白。只是我认。”   黎英睿缓缓转过头,茶色的眼珠定定看了他半晌。而后又掉开视线,似有似无地叹了口气:“抱歉。我僭越了。”   “睿哥。”余远洲轻拍他后背,“我知道你这话不是为了训我。你是在自嘲你自己。你心里憋的那些挣扎和苦楚,我想肖磊他总有一天会懂。”   黎英睿摇头苦笑:“他不懂。他永远都不会懂。不懂也好,最好能做一辈子傻小子。”   余远洲刚想回话,就听一声脆生生的呼喊:“爸爸!!”   “哎!”黎英睿直觉地答应了一声,习惯性地半蹲下张开手臂。瑶瑶笑嘎嘎地往这边跑,一个飞扑跳到他怀里。   余远洲刚想提醒他皮鞋打滑,已经晚了。他眼睁睁看着黎英睿往后仰倒,慢电影儿似的。正巧脑袋的落点没雪护着,磕了个结结实实。   瑶瑶没注意到他爹脑袋磕着了,还跪在一边笑着埋雪。   余远洲赶忙拽她胳膊:“宝贝儿等会儿,你爸好像磕着头了。”   话音未落,他就被扒拉开了。肖磊像个炮仗似的炸进来,捞起黎英睿掰着下巴颏儿来回查看:“磕哪儿了?”   “后脑勺。”黎英睿龇牙咧嘴地揉着,“有点晕,你扶我上车休息会儿。”   “去医院。”肖磊把他抱起来颠了下,不由分说地就往湖边跑。俩丫头在后面跟着,小的那个哭着喊爸爸对不起,大的那个紧着要钱:“哥!冰车钱还没结!冰车钱!”   “丁总!”肖磊回头遥遥地喊了一嗓子,“帮我把冰车钱结了!押金不够就从鹅钱里扣!”   丁凯复躺在雪地里喘粗气,听到这话脑门青筋都气起来了:“我结你爹!!”   余远洲走到丁凯复身边,给他拍着脖领子里的雪。   “反了天了。开年我就让这小子滚蛋。”丁凯复气呼呼地爬起来,“我这是伤还没好。你等我全好了的,看我不把他揍窜稀。”   “消停会儿吧。”余远洲摘了手套,用手一点点扣他羊毛衫里的雪,“三十五六的人了,跟二十来岁的小子闹什么。你这肚子都湿了,回屋换一件吧。”   “没事。”丁凯复随便拍了拍,把手套重新给余远洲套好,“我陪你打出溜滑。”   他用脚踢出一长条空地,站在尽头冲余远洲拍手:“小心点!手别插兜儿!脚一前一后!”   余远洲一个助跑,踏上了冰面,稳稳滑到了尽头。   “行啊。”丁凯复笑道,“没我想得那么完蛋。”   “瞧不起谁呢。”余远洲指着远处溜冰的老头,“就那冰刀,我都玩儿得溜。你会不?”   “有啥难的。”丁凯复不以为然,“我穿上就能滑。”   “吹吧。”余远洲牵着他往租冰车那走,“把睿哥这俩东西结了,咱也租两双冰鞋,我教你。”   丁凯复对溜冰兴趣不大,但余远洲这句“我教你”着实让他热血沸腾了一把。脑子里已经开始自动播放俩人手牵手的场面了,最好故意摔两跤,在雪地里滚着亲嘴儿,那可真太带劲了。   这么想着,他也就装作兴趣盎然的样子跟着余远洲去了。   租借点是个临时在湖边搭起来的铁皮房,掀开门帘子迎面一股捂脚臭。换鞋的小木板凳被磨得锃亮,旁边放着个破烂的小太阳。   余远洲蹲在地上给丁凯复穿鞋,使劲勒着鞋带。   丁凯复道:“要不拿502粘吧。”   “这种租借的鞋都薄,借来借去都塌帮了,不绑紧点容易崴脚。今天你先试着滑滑看,要是想玩儿我给你买一双比赛用的,那种好滑。”   丁凯复盯着他柔软的发顶,眼里摇晃着炙热的火苗:“你头一回说要送我东西。”   余远洲细细回想了一下,还真是第一次提出给丁凯复买点什么。   “正好下周你生日,当生日礼物了。”他拍着丁凯复的小腿笑道,“好好学,市代表给你当老师,你就美去吧。”   “什么市代表?”   “青少年速滑锦标赛。”余远洲得意地挑眉毛,“我高二那年。”   丁凯复眼珠一下子瞪大了:“...你他妈王子啊?”   “对。”余远洲拽着他起身,“校草来着。情书按斤收。”   丁凯复不说话了。垂着睫毛,像是在寻思什么。等到要上冰面,他忽然回头一把抓住余远洲:“远洲,我今儿要是学会了。”   “嗯?”   “能不能来个校服扑雷(Play)。”   余远洲眯着眼睛看他,镜片冰凉,眼神也冰凉。   丁凯复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拳头抵嘴,欲盖弥彰地咳了两声。   “那就等你学会了的吧。”余远洲指着冰面冷笑道,“上冰。”   丁凯复踏上冰面的一瞬间,就知道自己话说满了。   嘴里唔呃了半天,前后扭了一大段街舞,才以一个十分诡异的撅腚姿势保持了平衡。   余远洲也跟着下来,站他面前嘲笑:“呦,平衡大师丁淘淘。”   “快点教。”丁凯复艰难地抬眼看他,“这玩意儿就跟自行车似的,骑起来就好了。”   “没会走就想跑?”余远洲伸手扶他,“先学踩冰。身体前倾,弯腰曲腿。脚外八,往前走。不是滑,是走。”   余远洲扶他走了十几步,松开了手:“你自己熟悉熟悉吧。”   说完一蹬地,嗖一下就滑走了。丁凯复孤零零地撅在湖中间,没得扶没得把,脚还外八,像个无助的唐老鸭。   “远洲!喂!余远洲!!你就把我撂这儿了?!喂!!”   余远洲滑冰的确够牛,不仅滑得快,还会点花活儿。正滑,倒滑,交叉步,转圈。嘚瑟了一大圈,才回到丁凯复跟前儿。拉着他往前:“放松,别紧绷绷的。把走的时间延长,往外蹬。”   丁凯复平衡感不错,摔了两跤就差不多会了。余远洲又开始教他转弯和刹车。   学新东西本就容易兴奋,这又是俩人第一次凑一起玩儿。在冰上练了三个多小时,等天擦黑才还鞋。   刚从租冰鞋的小屋里出来,就见一辆银色添越嗖一下上了山。   “那好像是睿哥的车。这是从医院回来了?”   “摔个跟头都得拍片儿,全D城就他最喜命。要不咱也上山?”丁凯复抬腕看了下表,“泡完出来烤点生蚝。”   余远洲本来懒得折腾,听到生蚝有点犯馋:“开上去多长时间?”   “四十来分钟。”丁凯复扭头冲他笑,“走不?”   “走!!”余远洲推着他后背,“再开瓶香槟,美死了。”   等上了山,天已经暗成了蓝紫色。二十来层高的大酒店巍峨地立在暮色里,点灯披雪,顶端几个金光闪闪的大字「雪鹭山庄」。门前立一座三米来高的鹭鸟冰雕,冰里闪着七彩LED。   “牛叉。”余远洲仰头看着门口的冰雕,“投资这么大一个酒店,得多少钱?”   “两个亿吧。”   “两个亿?!”余远洲再一次对丁家的财力感到震撼,“我是不是嫁入豪门了?”   “对。你太子妃。”丁凯复拽着他直接上了电梯,“我前两天找律师立了遗嘱,遗产继承人只有你一个。咱俩没证儿,但你别害怕啊,我把以后这些都给你考虑利索。这辈子都不让你受屈。”   余远洲愣了下,心底有点发酸。他现在听不得这些。死这个字,哪怕只是想想,他都要难受出眼泪来。   “今天睿哥还跟我说以后的事儿。”   电梯停在15楼,两人手拉手往外走。   “以后发生什么,谁都不知道。世事无常,人心易改。这些我都预知不到,也预防不了。”余远洲拇指刮着丁凯复的手背,“我也不想那么多,就想跟你好好过。过一天是一天,爱一年是一年。要真有什么大灾大难,就算我罪有应得。”   丁凯复紧紧回握着他。嘴唇儿哆嗦老半天,才憋出一句:“罪有应得的是我。”   走到最边上的单间儿,丁凯复从钱夹子里掏出两张房卡,递给余远洲一张:“想来随时来,临走跟前台说一声就行。”   开了门,是个大套房。客厅里一扇大落地窗,映着外面的雪山。卧室直接连着露天温泉。六边形的蓝色大理石池子,池壁上打着灯。蓝紫色的雪夜里,白晃晃的泡澡池,那是相当情趣,脸皮薄一点都下不去。   丁凯复三两下就把自己脱光了,跳下去扎了一个猛子,站起来抹了两把脸。   他冲着余远洲张开手臂,露出一个热乎乎的笑:“远洲,来啊!”   作者有话说:   杀青啦!本来预计周五最后一章,都写完了就一起发了吧。   五个来月,终于完结了。我这心呐,像是被挖了一块儿似的。我的鱼儿啊,我的狗啊,我舍不得啊(咬手绢)。   感谢一路追到这里的宝贝儿们!感谢大伙儿的留言,海星,投喂,长评~~~爱死你们了嗷!mua!   都市狗攻系列总共四本,写了甜蜜废物哈士奇,日常发疯土大黄,接下来该口嫌体正的小狼狗啦!   再宣传一遍哈(举喇叭):《盗版训犬指南》圣诞节准时开场,都别忘了嗷!来看看千年狐狸是怎么把自己炫狗嘴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