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打直球的爱情故事》作者:生为红蓝   简介:电竞酷哥爹系年下x立志做废物被迫搞事业的漂亮美人   一个泥石流小妈文学   非典型性故事走向   电竞酷哥直球年下x美强不惨搞事业不太行的漂亮小妈   小妈和开篇就埋在土里的攻爹好过、睡过、爱过,介意请绕行。   一个有关放下过去,过好未来的故事。 第1章 楔子   江牧之死在了沈琼最爱他的那一年。   留下百废待兴的新工厂、欠了一屁股商业贷款、丢下一众群龙无首的难兄难弟。   还附带了一个刚刚认祖归宗没几年的便宜儿子。   立志做一个漂亮废物金丝雀的沈琼在他坟前恨得浑身发抖咬牙切齿,几欲把手里的啤酒瓶子砸在狗男人造价不菲的汉白玉墓碑上。   爱情讲究七年之痒。   沈琼跟江牧之好了五年,从如花似玉的十九岁,到漂亮成精的二十四岁。   第三年的夏天,十二岁的江驰被走投无路的母亲送回到了江牧之身边。   他是江牧之年轻时候的风流债,风月场上的寻欢作乐是没有爱情可言的,更何况江牧之那会还远远没有出人头地。   青春饭吃完,江驰的生母就和大多数出来赚钱的姐妹一样,揣着不多不少的积蓄,回到镇上找了个男人结婚成家,又卡着时间瞒天过海,把江驰当成了一枚好筹码,顺顺当当的让自己有了着落。   清贫寡淡的一家三口,单调简单的务农生活,江驰在稻田里牙牙学语,也曾被名义上的父亲扛在肩头,若非江牧之的基因太过强大,使得他跟母亲生育的二胎弟弟毫不相似,他也许会有一个普通而平静的人生。   后来从城里传回的风言风语让夜以继日的猜忌板上钉钉,夫妻离心的后果总是由孩子来承担。   女人怨天尤人,男人酗酒赌博,幼小的弟弟遗传了父系的缺陷,在襁褓之中拼劲全力的抽噎啼哭。   于是,当崭露头角的江牧之出现在大街小巷的报道上,江驰就成了最好用的救命稻草。   他在一个闷热的夏夜回到江家,迎着昏黄的庭院灯抬起脑袋,看向他从未谋面的生父。   小男孩尚未长开的眉目已有些许棱角,与江牧之如出一辙。   像到这种程度,根本不需要再浪费钱做亲子鉴定。   抱着吃瓜看戏心态的沈琼踩着凉拖坐在小马扎上足足沉默了三分钟,最终将手里捧得半个西瓜挖走甜芯塞进嘴里,余下的连瓜带皮直接扣在了江牧之的脑袋上。   江驰跟江牧之和沈琼共同生活了两年。   血缘是个很奇妙的东西,用沈琼的话说,他和江牧之连左半边屁股上的痣都是一模一样的。   春天他俩一起花粉过敏,夏天他俩一起被蚊子咬出七星连珠,秋天他俩一起爬山迷路,冬天他俩一起吃冰棍粘舌头。   江牧之是大风大浪闯多了,栽在沈琼的温柔乡里四肢退化五谷不分,他是打小就没得到跳出井口的机会,一直是个没见过光的小蛤蟆。   ——他们都是靠着沈琼活下来的。   尤其是在被江牧之强行投喂了没炒熟的芸豆之后,惨遭连夜洗胃催吐的江驰靠在沈琼怀里,更加坚定了这个念头。   从第五年开始,江牧之跌宕起伏潇洒精彩、老婆孩子热炕头的人生戛然而止。   他躺在地下安逸长眠,徒留沈琼活在地上养家糊口玩命赚钱,一边替他实现人生理想履行兄弟义气,一边把他留下的最后一点念想拉扯长大。   沈琼跟江牧之的第七年,托阴阳两隔的福,江牧之躲过了被沈琼摁在地上痛揍的浩劫。   他生前投资的工厂破事一堆,今天环保不合格,明天检测不过关;   银行的催款电话一早上打三个,沈琼找人垫钱过桥,填了窟窿,结果在二次办理的时候被银行恶意拖了时间,多搭进了几十万的过桥费;   他带出来的那帮兄弟则是良莠不齐鱼龙混杂,脑子好的跟着沈琼死心塌地,脑子不好的还在指着沈琼脊梁骨痛骂蛇蝎心肠谋财害命,两年过去,连台词都不知道换。   总之,幸福的生活大致相同,不幸的生活各有各的不幸,而鉴于江牧之生前留下的一个一个大坑,沈琼的生活格外不幸。   好在还有一个江驰这个非物质文化遗产,能让沈琼看到些来自未来的光亮。   第七年的年关是江驰的十六岁生日。   续上资金链的沈琼带着他去了江牧之的坟上,沈琼给他定了城里最贵的生日蛋糕,他俩闷头吃了大半,最后剩了一点,被沈琼糊在了江牧之的遗像上。   那天晚上的月亮很圆,下山的路很陡,糟蹋完蛋糕的沈琼拉着他的手在前头跑,看墓园的大爷扛着扫帚在他们身后追。   山风寒凉,沈琼散着头发,细软的发丝扫过他的鼻梁和唇面,他们头也不回的跑回车上,大爷晚了一步,只能在后面扯着嗓子痛骂他俩不敬逝者。   沈琼笑得差点没踩住油门,车辆在颠簸中驶回市内,他坐在副驾驶上盯着沈琼红红的眼角了看了许久,最后鬼使神差的伸出手去,想要摸摸沈琼发顶。   电石火光之间,等红灯的沈琼踩住刹车,做出了与他相似的动作。   两只手不谋而合的碰到一处,柔软的指腹连接着心跳,无数种可能在江驰年轻的心跳声中一一交汇,撞击出让人目眩神迷的烟花。   然后,在下一秒种整整齐齐的熄灭。   ——沈琼把手上剩余的奶油,统统抹到了他手上。 第2章 01   初夏,S城城郊。   临海的城市蚊虫多,刚一入夏就初见威力,江驰从场馆后门走到停车场,光溜溜的小腿紧实有力,两边腿肚各有一大片蚊虫叮咬的红痕。   江驰去年满十八岁,驾照到手,沈琼拎着他杀到了4S店,照沈琼的心思,肯定给他买台最好的,结果他在一水的超跑豪车里看了个遍,最后连拉带拽的拖着沈琼去了马路对面,提了个德系轿车的入门款,油电混动,吃了一笔政策给的新能源补贴。   德系车皮实,江驰性子也稳,开车上路一马平川,没有违章,没有违停,上路至今只被人撞过两次,其中一次还是在厂子里,亲自开车给客户接机的沈琼一时着急,恰好一屁股倒在他的前挡上。   接近凌晨三点,入市方向的高速路畅通无阻,打了三个小时比赛的江驰没有困意,稳稳当当的开了一个半小时,抢在日出之前回到了家里。   上了年头的别墅区没有太宽的车道,临街的树木抽出新芽,江驰贴着院墙停车熄火,下车时刚好被枝条扫过脑袋,翘起了几根头发。   家里一盏灯没亮,江驰摸黑走上二楼,木质的楼梯吱呀作响,他轻车熟路的穿过二楼客厅,推开走廊尽头的房门,主卧的卫生间门虚虚掩着,还有一点微弱的光源从门缝里透出来。   只剩百分之一电量的手机尽职尽责的履行着使命,握着它的手细若无骨,纤长优雅,有气无力的搭在马桶边沿,修剪整齐的指尖半松半握,柔软细嫩的指腹被滚烫的手机后盖捂着,摸起来的温度刚刚好。   沈琼靠着浴缸睡在地上,四仰八叉的敞着两条腿,西装外套甩在浴缸里,贴身的衬衫的领口和前襟湿乎乎的粘在身上,一半是洗脸的水,一半是他自己吐出来的酒。   下身剪裁妥帖的西裤皱得更厉害,向上堆簇的裤脚不再遮盖主人的足踝,脱了一半的袜子停留在脚背上,将线条姣好的足弓装饰得半遮半掩,晃得人心尖发痒。   沈琼从来都不喜欢喝酒,小十年前,黑桃A刚流行起来那会,有多少人在场子里排队开酒请他赏光,他抱着冰可乐理都不理,后来纯粹是冲着江牧之,他才勉强学会了吃羊肉串喝啤酒。   可惜,人活在世总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自打江牧之两眼一闭,沈琼就基本没在十二点之前下过酒桌。   江牧之活着,江氏是站在风口上激流勇进的潜力股,江牧之死了,沈琼就是孙子中的孙子。   收复人心要喝、谈生意拉客户要喝、搞定黑道白道两边人情关系还要喝,沈琼最狠的时候一天跑七个场,从早上十点喝到第二天天亮,酒尽人散之后瘫在酒店楼梯间给江驰打电话,让人家翘掉早课接他到医院洗胃。   除了江驰,沈琼没留身边人。   环伺眈眈的豺狼太多了,沈琼知道自己的年纪和阅历都不够,尤其是在栽过跟头之后,他索性把自己变成了彻彻底底的孤家寡人,为得就是一劳永逸,排除隐患。   ——毕竟江家人都知道他跟江牧之那点事,他甚至亲眼瞅见过上一个给他当秘书的小年轻抱着手机偷偷搜索“有关被男老板潜规则的二三事” 。   于是,秉承着放过他人珍爱自己的原则,从几年前开始,伺候沈琼烂醉、呕吐、蹬腿、咬人等种种破事的人选,便只有小江同学一个。   这个习惯一直延续至今,哪怕如今的小江同学已经成为了正在职业联赛里冉冉升起的一颗电竞新星,他也依旧会在比赛日结束之后用最快的速度请假回家。   大概是这几年透支得太凶,沈琼的酒品越来越好,基本是醉完就吐、吐完就睡、睡醒接着吐、吐完接着睡,如是几番循环,等到胃里清干净了,他就基本老实了。   江驰到家的时候,沈琼刚好把心肝脾胃吐了个利索,江驰一抱他就觉出来他小腹已经凹进去了,肚子里一点东西没剩。   醉酒呕吐也是需要技巧的,吐得越干净,第二天遭罪遭得越少,千锤百炼出的非常规特长让沈琼睡得醉生梦死天昏地暗,丝毫不知道江驰正蹲在卫生间里给他收拾残局。   太阳爬过院墙,早早照进正南向的卧室,沈琼抱着枕头翻了个身,他睡觉不老实,东扭西歪像极了小猪拱人,窄瘦的腰身透过掀起的睡袍下摆露出大半,苍白单薄的皮肉顺延向下,还算合格的臀肉将薄毯撑出一个轮廓,不算圆润、不算翘挺,这要是让十年前的他看到,非得发出一声贱到骨子里的嘲笑。   沈琼的漂亮是天生的,他纯粹是女娲造人的毕设作品,腰细腿长,肤白貌美,江牧之一个铁打的直男一见他就挪不动步,他俩刚认识那会,江牧之就差把两颗眼珠子挖出来再拿强力胶黏在他脸上。   美人在骨不在皮,沈琼是骨美皮更美,男女混相,刚柔并存,从头发到脚尖,没有一处是白给的。   他跟江牧之的第一次,大风大浪里闯过来的江牧之愣是捧着他的脸看了大半个晚上,边看边硬、边硬边乐、边乐边看,跟十五六岁第一次拉对象手的小屁孩一样,连正事都不会办。   相比之下,江驰能稍微有出息一点,许是性格所致,又或许是跟沈琼相处的时间久了,抵抗力慢慢培养了起来。   中午十二点,江驰到楼下接过订好的午饭,准备上楼喊沈琼起床,自打他进队打职业,沈琼的作息时间近一步演变为了007,一周七天能有五天住在办公室不回来,所以家里弹尽粮绝,一粒米不剩,上个月还差点因为忘交费用被停水拉闸。   他推门进屋,沈琼在床上完成了一周自转,身上的睡袍歪斜松垮,该遮得没遮,不该露得露了大半,真要有第三人在场,绝对会认为他对沈琼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勇于正视感情的小江同学同样勇于付诸行动,只可惜他和江牧之毕竟是亲父子,爷俩人性中熠熠生辉的闪光点高度一致,传承得一分不差。   ——他们都很爱沈琼,并非原始的生理冲动,而是真真正正的珍视。   他走到床边拉过毯子一角,将睡懵的沈琼囫囵盖住,艳丽动人的美景转瞬即逝,阳光照在他发红的耳尖上,试图揭穿他紧紧掩藏的心思,却最终败在他坦荡又干净的眼里。   “小叔,醒醒——我定了粥,起来吃饭。” 第3章 02   江驰这个孩子,打小就让人省心。   他刚回江家那会,江牧之整个人都是懵的,日日夜夜如临大敌,生怕被沈琼一脚踹掉沦为弃夫。   为了自己来之不易的爱情,江牧之甚至动过把江驰再送走的念头,找个富贵人家也好,出国留学也罢,毕竟他们这对父子俩在见面之前谁都不知道对方的存在,也不存在什么父子亲情血脉情深。   江牧之胡思乱想了三天,沈琼深思熟虑了三天,三天之后,江驰终于学会了怎么用感应水龙头和自动马桶,不算一家人的一家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江牧之清了清嗓子拿出一叠厚厚的出国资料,沈琼黑着一张俊脸劈手夺走,拿去厨房灶台上烧了个干净,烧完回来又对着江牧之的后脑勺扇了一巴掌。   家里不缺一口饭,更不缺养江驰的资本,十二岁的孩子,被亲生母亲卖了一次,再被亲生父亲赶走一次,一辈子就算是废了。   沈琼生在街头,长在城里最乌烟瘴气的地方,他见过太多类似的例子,他从没有乐施好善的圣母心,唯独在江驰身上,他心软了一次。   他和江牧之一样没跟带过孩子,但这不妨碍他跟江驰相处得很好。   乡镇上长大的孩子,沉稳早慧,所有的短处都源自于环境的闭塞,一旦见识到真正的世界,他就像迎风生长的野草,完全不用别人操心。   江驰会洗衣服做饭削土豆皮,分得清蒜苗和韭菜,而且还特别会挑西瓜。   打他进家门,沈琼就赋予了他水果采购大使的光荣使命,江驰挑的每一个西瓜都是来报恩的,水多壤甜颜色好,比江牧之买的强多了。   回家的第一个秋天,转学手续办完,江驰背着书包进学校,教育资源的差距让他学得很吃力,江牧之原本打算如果期末考试不理想就让他降级重念,结果考完试开家长会的那一天,高中没毕业的江总第一次站在学校的大礼堂里,两眼发直的接过了校长发来的小红花。   孩子争气,离不开老婆教导有方,江牧之情人眼里出西施,顿时觉得沈琼浑身上下都闪耀着母性的光辉。   那天从学校回来,江牧之先往儿子手里塞了两打刚取出来的红票票和学校发的小红花,又一转身猛地扛起正在给江驰挑习题册的沈琼,绿着眼珠子跑上了楼。   江牧之身上的生气很重,他走了那么多年,家里依旧处处有他的痕迹。   沈琼迷迷糊糊的被江驰叫醒,迷迷糊糊的晃进卫生间里洗漱,空空荡荡的洗手台上方挂了两条毛巾,他接了几捧清水拍在脸上,洗完之后扯下其中一条擦了擦脸。   价格不菲的瓶瓶罐罐早就不见踪影了,沈琼这些年省钱省到牙缝里,即便是买国产小牌的护肤品也要等到特惠打折的时候。   好在他底子好,扛得住折腾,保守估计到三十五岁之前,他还有靠脸吃饭的资本。   他洗漱好下楼,江驰正把订好的饭菜一一打开摆到桌上,小米粥、凉拌黄瓜、素馅蒸饺、甜玉米饼、茶叶蛋,清淡干净没有半点荤油,他拉开椅子坐下,喝了口手边的温水,勉强算是续上了命。   “吃点粥,再吃个蛋,饺子别蘸醋,你胃不行。”   江驰的手很好看,骨节分明,瘦长灵活,他将茶叶蛋轻轻一磕,两指捏住碎壳轻松剥下,再将圆滚滚的蛋白一分为二,取出藏在里面的蛋黄,先一步放进了沈琼的粥碗里。   “——我自己来,你吃你的。”   有关儿子比自己还像当爹的这种事,沈琼已经习惯了。   他舀起蛋黄乖乖张口,抛来酒桌上退不掉的应酬,在家里的他还是非常消停惜命的,他还得多活几年,给江驰赚够以后成家立业的钱。   “昨晚看你比赛了,呼——打得挺好,有一个大招杀了三个。”   蒸饺烫嘴,馅里有营养十分丰富且令沈琼十分讨厌的胡萝卜,沈琼磨磨唧唧的小口吃着,热气上浮,催着他眼角的绯色浅浅晕开,他咬着半个咽不下去的蒸饺特意看着江驰开口,带着血丝的眼里藏着点不太确定的心虚。   江驰打上主力之后的第一个主场,之前说好了要去看现场,结果他昨晚喝得分不清东南西北,连面都没露一下。   “嗯,昨天状态挺好的,手感不错。”   江驰玩得是一个fps射击游戏,第一人称视角,六人战队,两坦两奶两C,讲究协同联动,两C分主副,一个长枪位一个突进位,他是拿长枪压血线的那个,主打伤害不管杀人,负责收割的那个是他队友。   沈琼晕3D,看他比赛十分钟就得抱着马桶吐,压根分不清他玩得是谁,交了什么技能,他也从来不指望沈琼能看懂。   有些事情,态度到位就足够了,细节并不重要。   凌晨时候他给沈琼的手机充电,屏幕上还显示着比赛的官方直播间,沈琼要是真不在意他,兴许昨晚还不能吐得那么惨。   江驰神色如常,大大方方的领下了本该算在队友头上的称赞,联赛算积分,前八名进季后赛,季后赛对阵抽签看命,他们今年积分稳拿前四,提前三轮锁定一张季后赛门票,可以稍微缓口气,在家里多待两天。   “是吧,还是得后勤到位。”   打上职业,伤病都是常态,江驰所在的本地战队是新晋队伍,热度持中,队内资源比不上一线俱乐部,沈琼看着上火,特意给他们寄了六台全自动按摩椅,用的战队粉丝名义和商家的发货地址,一碗水端平,看不出一丁点的个人偏向性。   “你等下再上楼试试,你那屋浴缸我给你换了个带脉冲按摩的,你多泡一会,泡完了好好睡一觉。”   茁壮成长的江驰是他这些年为数不多的劳动果实,小小的得意留在他眼角,在漂亮的绯色上点缀了一个娇俏的弧度,沈琼是丹凤眼,浅笑勾人,眯眼勾魂,男女通杀神佛不论,天底下也就一个小江同学还能抵挡得住。   “我下午去厂里,你睡醒了就给我打电话,我回来接你,咱再出去吃点好的。”   “好,不着急。我先陪你把早饭吃完。”   胡萝卜丁粘在唇角,澄黄澄黄的,看着还挺好看,沈琼操心上火,唇肉发干,江驰抬手轻轻一抹替他弄干净,没有消散的酒气还飘在他们身边,温情到暧昧的瞬间之后,他从兜里拿出前两天特意买的胡萝卜发卡,撩着沈琼半湿的额发向上一夹,严肃认真,一丝不苟。   “别自己开车,打个车走,你昨晚喝得太多了,上不了路,下午我开车去找你。” 第4章 03   以沈琼近来的驾驶技术,就算昨晚没喝酒,他也不大可能全须全尾的开到工厂。   江牧之选项目的眼光不行,选厂址的眼光还凑合,工厂跟江驰昨天打比赛的场馆隔着一个山头,这两年周围的地皮卖得七七八八,势头还算不错。   一千平方米的厂房,五条生产线,江牧之有个铁血男儿做钢铁的伟大梦想,于是一鼓作气投了全部家当干建筑钢材,结果还没赶上房地产的春天就撒手闭眼,扔给沈琼一个没处下手的破烂摊子。   技术、人力、安全、销售、物流、环保、政策、种种事由只能把活人烦死,不能把死人搞活。   沈琼是赚过钱的,刚认识江牧之那会,他手里握着十几个场子的酒水供应,后来赶上风浪,他抓住机会盘下了两家位置不错的洗浴会所,收益一直不错。   做个躺平数钱的漂亮废物是沈琼的毕生理想,在跟江牧之确定关系之前,他其实已经基本实现了,跟江牧之好上之后,他以为他只会更加高枕无忧,哪曾想到会落得这种两眼一抹黑的下场。   爱情使人勇于面对,充满遗憾的爱情使人不愿面对也要面对。   江牧之豪情壮志的音容笑貌犹在眼前,沈琼实在不忍心看着他心心念念的事业树倒猢狲散,于是,沈琼咬紧牙关熬了两年,把自己的两个会所全搭了进去,期间不知道有多少次想把江牧之从坟里刨出来一把扬了。   好在老天爷开眼,事在人为,沈琼三教九流吃得开,应酬往来服帖得体,这年头没人跟钱过不去,他靠着比市面上多一个半点的回扣熬过了最难的起步阶段,陆陆续续的接到了长期合作的单子。   房地产火热的好年景,项目一茬一茬的往上涌,看似天高海阔一片大好,但行业特殊性在那摆着,投入大,风险高,回款慢,沈琼是最清楚工厂的实际状况的,光鲜亮丽的外墙全靠他这口气撑着,一旦他撑不住倒了,江驰绝对连一口汤都喝不上。   沈琼叫了网约车到工厂,把胡萝卜发卡拿下来揣进了兜里,一点半进门,一点四十巡查,两点回办公室开小会,他给自己泡了一茶缸齁死人的浓茶,连着闷了三大口。   技术上的事有主管盯着,廖森雨是他亲自挖来的人,高校毕业的好苗子,一丝不苟的强迫症晚期,他连磨带泡软硬兼施的缠了人家两个月,期间还给人家导师送烟送酒,打通一切人际关系,活活就是一个准备强娶男大学生的社会不良人员。   生产线一切正常,月度大规模的抽检,各种产品的成品率均在合格标准以上。   肤白貌美的廖工推了下眼镜,白金色的镜框冷清简约,没有一丝多余的装饰。   例行公事结束,他起身回岗,窗外的光线照在镜面上,反出一点刺眼的光亮,他从沈琼身边走过,廉价且浓烈的茶叶味飘到他鼻子下面,让他下意识皱了皱眉头。   “老张呢,又喝多不来了?”   细枝末节的东西,沈琼没那份闲心在意,他摆了摆手,示意廖森雨该忙啥忙啥,象牙塔里出来的小朋友,忙活专业领域就行了,其余的脏活烂活,不需要往前靠。   “张总……差不多吧,我给嫂子打了个电话,嫂子说他睡着,叫不起来。”   廖森雨走出去,会议室门关上,被沈琼问话的年轻人才吞吞吐吐的开口接茬。   阿海天生卷毛,面上有点小雀斑,他比江驰大两岁,从半大时候就跟在沈琼身边,学过不少手艺,搓澡踩背按摩拔罐一条龙,沈琼那两家会所没转手之前,他是正八经的一号技师。   按摩是个体力活,会所转手之后,阿海两只手上落了腱鞘炎的病根,时常疼得不能拿东西,他不想离开沈琼,沈琼也怕他出去干别的吃苦,索性就把他带进厂里,让他接了后勤,面上就管管保洁查查消防,像个混吃混喝的闲差。   阿海心思细,苦出身的孩子会做人,他拎得清位置,分得清主次,说话做事恰到好处,和厂里上上下下处得关系也不错,替沈琼长了不少眼色。   “车间工人跟我说,张总昨晚撂下话,他说只要钟氏的单子一飞,今年就算白干了,年底绝对一分钱都拿不到。”   “还有呢?”   “没别的了,他发完牢骚就走了,嫂子说他今天天亮才回家,一身酒气倒头就睡。”   张柯是跟江牧之很多年的老人,一直跟沈琼不太对付,倒是他妻子一直跟阿海有联系,他妻子体弱,颈椎劳损得厉害,找阿海调理了四五年,效果很好,几乎没再发作过。   “捎个话,让他多喝酒少放屁。再跟大家说一声,轮不到他们操心,该干嘛干嘛,好好干活,亏不了他们。”   家大业大,总要养几个闲人,沈琼烦张柯烦得要死,但那是江牧之过命的兄弟,拼过命挡过刀,他前两年才把江牧之原先那帮狐朋狗友清了一遍,张柯咬牙切齿的让了一步,没有阻拦,他也不好再赶尽杀绝。   “好。沈哥,钟氏那边用不用我去跑一下?他们有几个高管在会所里开过卡,算是熟客,我能跟他们……”   “你也少操心。滚吧——去给院子里树打打药,别像去年那样全是虫子。”   沈琼靠上椅背,连个眼神都赏没给兢兢业业的阿海,直接摇头叫停。   钟氏新换了掌门人,走马上任的小少爷油盐不进,越是高门大户越是难搞,他昨晚请客设宴,早就打点好的高管和主管城建规划的关键人物全部就绪到位,结果小少爷冷脸落座,任凭他差点把自己喝死也没给他半分好脸。   “还有,一会江驰来,让门岗盯着,把装货的车往边上靠靠,在正门给他留个车位。” 第5章 04   人活在世,投胎就是最大的技术活。   钟氏三代,最小的这一辈两个男丁,大的在北方把持家业很少露面,小的在上个月风风火火到了S城,左手拿着两块涉及到重点学区的商品房地皮,右手拿着一个新建国际博览会场馆的立项。   钟氏在业内的口碑很好,家底厚背靠硬,讲规矩懂行情,打钟小少爷下飞机那天,往他身边递的帖子就没停过,负责带小少爷熟悉S城事务的业务主管跟沈琼有过合作,交情尚可,虚情假意客套一番后,收了两条领带一副袖扣一瓶红酒,帮着安排了一场饭局,前前后后的花销将近十万块钱。   竞标书、财务报表、过往案例、样品检测数值、可行性分析、预算规划、工期进程、沈琼跟个即将论文答辩的学生一样武装到牙齿,外界盛传钟小少爷是个严谨苛刻的工作狂,他还特意在包间里准备了投影、电脑、打印机,以备人家情绪到位,当场跟他拍板签合同。   结果,几轮寒暄几轮酒,他喝得嗓子眼里冒血味,陪宴的客人笑得肌肉发僵,小少爷一杯酒不碰,一口菜不吃,放下没翻几页的计划书就冷着一张傲气又俊俏的脸蛋坐在主位上,不搭话、不开腔、不叫停。   ——钟云亭,孤山一片云,松间万年亭。   钟老爷子风云一世,儿子青年早逝,给他留下俩孙子,大少爷钟云鹤承袭衣钵谋算老道,小少爷钟云亭孤僻任性眼高于顶,占足了钟老爷子心尖尖上那点肉。   碰上这个么不喜不怒的小祖宗,沈琼尴尬到脚趾扣地也得硬着头皮挺着,好在其他几位都是酒经考验的老手,几个人一应一合没让他冷场,生生陪着他把两瓶白酒全都喝完,最后各自踩着鞋里的三室一厅麻溜退场。   少爷有少爷命,光坐在那喘气都有钱进帐,沈琼没心思,也没时间去跟钟云亭计较。   钟家这条路行不通,就得换别得路,苍蝇再小也是肉,他分不到钟家这块饼,不耽误他在别的地方赚钱。   沈琼在办公室里待了两个小时,打了两个小时的电话,催款、推单、唠家常、谈人情,一杯浓茶续了又续,江驰给他打得电话因为占线没进来,他去给茶缸续水的时候瞥见江驰的车停在楼下,这才赶忙挂了电话往外走。   插了一下午充电线的手机后盖烫手,一进右边裤兜就贴上了大腿,沈琼被烫得一激灵,连下楼梯都快了几步。   “沈总好——”   赶上轮岗换班,叽叽喳喳的员工们在一楼大堂围成一圈,正分着什么东西,有眼尖的望见沈琼下来,立马规规矩矩的打了个招呼。   沈琼今年二十九,在业内的领导层里是极为年轻的岁数,厂里招工那会,人事拿着印有沈琼头像的公司简介到招聘会场走了一圈,排队的人从会场东门排到西门,可谓是浩浩荡荡横无际涯。   “沈总!廖工说大家最近加班辛苦,专门买得好吃的,我们正合计要给您送上去呢,正好,您自己选一个!”   厂里年轻人居多,氛围一向不错,廖森雨平日里看着冷冷清清的,实际也是个宽以待下的性子,沈琼隔着人群望了一眼,色泽诱人的蛋糕面包整整齐齐的码了两箱子,各式各样都有,估摸着是把就近的几家面包店全都搜罗了一遍。   “不用了,你们吃。我有事出去,廖工一片心意,你们多吃点,别浪费了。”   沈琼急着上车,没做停留,几杯浓茶喝得他搜肠刮肚,胃里一阵接着一阵难受,吃点面包是能让他舒服一些,但他一贯不喜欢甜食,一闻奶油味就觉得恶心。   穿过热热闹闹的人群,沈琼拉开车门上了江驰的车,远比同龄人安静的小江同学换了一身干干净净的白T恤,刚洗过的头发吹得蓬蓬的,就像小奶狗一跑一颤的胎毛,不多摸两下都是暴殄天物。   “等多久了?下次直接让门岗上来喊我。”   “没多久,我也刚到。”   沈琼的手指又细又长,江驰配合着低了低头,一边方便沈琼检查他有没有吹干头发,一边启动车辆往外走。   “小叔,我想吃自助,现在高峰期有点堵车,得一个半小时。”   江驰车里常备苏打饼干,他身高手长,干什么都方便,车子开到院门,他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绕到副驾驶背后的网兜里拿了一袋放进沈琼手里。   “你先垫一口,路上睡会,我按导航开,没问题的。”   车窗是单向,原本很难让外人看清车内的动作,但在出门前一刻,江驰特意降下车窗,跟门岗的保安师傅打了个招呼,叼着饼干的沈琼鼓着半边腮帮子,跟他一起对着门岗保安亭点了个头,完全没看见不远处还站着一个刚从车间里出来的廖森雨。   三百一位的自助,在S城这种地方算不上高档。   江驰知道沈琼手头紧,他父亲走得太早,很多事情都没做安排,可沈琼给他花钱从来不手软,他要是不主动开口,沈琼能直接把他拎到人均两千的怀石店里。   江驰这个年纪,正是肚子没底的时候,再加上他平时训练太紧,亏得厉害,吃自助餐是最合适的,沈琼加了服务费,定了个小包间,把菜单上从头到尾点了一圈,以免江驰吃不饱。   老牌的自助餐厅,供应足菜色好,江驰刚来城里,他跟江牧之就经常带着江驰来,父子俩一个毛病,生怕亏钱,所以回回都撑得肚子疼,头对头的瘫在沙发上求他给揉揉肚子。   孩子长大就是一阵风的事,沈琼迎着饭菜的热气揉了揉眼睛,又往江驰盘子里多夹了几块肉。   “小叔,我跟钟云亭认识,这次他们动作挺大的,需要我跟他联系吗?”   “……”   沈琼筷子一顿,忽然觉得这阵风有点大,他歪了一下脑袋,一度怀疑自己听错了,江驰十七岁进基地试训,十八岁正式打职业,生意上的事从来没沾过手,怎么说都不应该跟钟氏有什么联系。   “打游戏认识的。我开直播的时候带他上过分。”   有关钟小少爷刷了一晚上火箭的壮举,江驰只字未提。   钟云亭是个很奇怪的人,少言少语,打起游戏异常暴躁,他技术不差,只是战术太激进,队友很难保住他,他们俩散排偶遇,一来二去打出了默契,在钟云亭给他刷屏之前,他压根不知道网线那边是个什么人。   这种莫名其妙的缘分不是件坏事,江驰知道自己没有经商的脑子,他打职业只是想用自己最擅长的东西赚点钱,多帮着分担一点,这回算是误打误撞,他觉得自己能为沈琼多出一份力,仅此而已。   “他去看过我比赛,还说想找时间和我一起吃顿饭……唔!唔唔——” 第6章 05   江驰是很会遗传父母优点的那种孩子。   江牧之骨相硬,面相痞,刚混街头的时候就有富婆拎着一行李箱的钞票来找他,包他下半辈子吃香喝辣。   沈琼十八九岁的时候眼高于顶,人人都说江牧之当年一见钟情栽在他手里,实则是他表面矜持了几个月,私下早就开始惦记了。   江牧之高颧骨深眼窝,面上轮廓冷硬,早些年跟人火拼,右眼上有一道疤,透着一股子与生俱来的压迫感,他总像是伺机而动的狼,利齿森白,杀气腾腾,吓得外人不敢近前半步。   沈琼的弯是娘胎里带出来的,他就喜欢江牧之那股生人勿进的戾气,哪曾想到真在一起之后,整日咧嘴傻乐的江牧之活脱就是个哈士奇。   江驰随了江牧之的长相和生母的肤色,偏白的肤色软化了他面上的棱角,再加上江牧之和沈琼将他保护的很好,从头到尾,他都是干干净净的局外人,没有江牧之的匪气,没有沈琼的世故。   一言蔽之,江牧之帅得不像好人,江驰帅得容易招来不是好人的人。   “小……咳——小叔?”   江驰差点被一口抹茶大福噎死,干燥的抹茶粉飘进嗓子眼里,呛得他说不出话,他一边红着眼咳嗽一边把被摁扁的大福从嘴上拿下来,糯叽叽的软皮黏了他一手,绿油油的,鲜艳极了。   “离他远点。别往前凑。”   作为家长,江牧之和沈琼从没限制过小江驰的社交。   江驰进学校的第二个月,赶上校运动会,小江同学身高腿长一鸣惊人,自此,塞进江驰课桌的情书就没停过,而江牧之那个老不正经的曾经偷偷趴在学校栏杆外面仔细甄选着自己未来的儿媳妇,结果还被传达室保安大爷当成不法分子报了警。   江驰招风,情情爱爱是成长过程中美妙之一,沈琼作为一个现代社会的开明家长,自然早就看开了这一点,江驰要搬去基地住宿的前夜,他特意往孩子行李箱里塞了一打避孕套。   可这情情爱爱再好,也得看看对方是谁。   “钟云亭那小子就是个恐同深柜,他约你绝对不是公事。”   抛开江牧之和江驰这对父子,沈琼看人的眼光还是很毒的,他眯起眼睛捏住江驰白白净净的俊俏脸蛋,完全不给小江同学开口争辩的机会。   “不会吧?”   “你叔的gay达什么时候走眼过,我打眼一看就知道他是个弯的。我跟你说,现在这帮小零号,一个个都诡计多端,防不胜防。”   江驰算是天生丽质,平日里天天通宵训练也没把他脸上那层胶原蛋白熬走,沈琼捏着他的腮帮子左右一扯,光滑白净的面上立马多了两道红印。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男孩子出门在外,要提高警惕,保护好自己!”   “……”   “听见没有?!”   上了年头的饭点装修老化,包间里空调制冷不是很好,沈琼怕热,一进屋就解开了衬衫扣子,现下一连开了三个,从领口到胸口正中,瘦削苍白的皮肤带着淡淡的绯色,江驰被他倾身捏着脸,两个眼珠子正对着面前的风景,除非闭眼,不然怎么都能看到。   ——从不失灵的gay达。   ——男孩子出门在外要保护自己。   江驰咽下已经进嘴的半块大福,拼命控制着面上的表情,一时都不知道自己应该从哪一点开始腹诽。   他的小叔在某些事情上已经不是神经大条的问题,而是基本等于睁眼瞎,硬是看不见他这只已经弯成麻花的小兔子正在时时刻刻准备着对窝边草下口。   “……听见了,我不跟他联系了,我现在就把他拉黑。”   在心里唉声叹气的小江同学错开目光点了点头,态度十分端正,他边说边从兜里摸出手机采取措施,其行动之迅速,执行之果断,反倒让沈琼愣了一下。   “等回家了,我再开电脑把他游戏好友也删了。”   举一反三,斩草除根。   这种过于听话的处理方式会透着一股无法忽略的可怜,就像是小狗叼着自己的狗链向主人跑来,掺着一种说不清的酸楚。   想到这,沈琼不由自主的放缓了语气,他收回行凶作恶的手,给江驰续了一杯温水递过去。   “叔也没别的意思,知道你操心,但是说实话,我跟那小少爷接触过了,这笔生意太大了,咱家吃不下。不过你也放心,横财挣不着,可以赚小钱,年底交租金,我有数。”   工厂的地皮是江牧之租来的,一年一百万的租金,三十年的合同,第一次交五年,第二次交十年,第三次交十五年,江牧之死前交了五年的,今年年底沈琼要把后十年的租金续上。   这块地皮的房东既神秘又讲究,迄今为止没露过面,也没有随着市场行情涨租子,如今随着周边区域的迅速发展,他这点地方不知道被多少家惦记着,作为S城近十年最大的投资方,钟家自然是其中一员。   所以,现下的大多数人是想看到的他倾家荡产卷铺盖走人,把占着的这块肥肉腾出来。   关于这些,他是不会对江驰讲的,他也绝不会让江驰接触到幕后这些弯弯绕绕的糟心事。   “你该训练训练,该比赛比赛,家里事不用管,天塌下来也有小叔在呢。”   吃饱喝足,江驰开车带着沈琼回家,老城区靠着沿海公路,沈琼降下车窗,沐着咸咸凉凉的海风合眼浅眠,昏黄路灯映在他脸上,行道树深深浅浅的影子遮去了他面上的疲态。   八点过半,他们回到了家里,江驰白天补了觉,这会不困,他拿着随身的笔记本连到客厅的电视上准备看比赛录像做复盘,不过,在正式开工之前,他先上游戏把钟云亭的账号拉进了黑名单。   为了能让沈琼意识到他在做什么,他还特意放慢了操作流程,每隔十秒点一下,并且让鼠标在“加入黑名单”的选项上画了好几个圈。   ——当然,对游戏一窍不通的沈琼还是没看懂。   所以他只能把钟云亭从黑名单里拖出来拉进去,一连重复了数遍,丝毫没理会人家在他私聊栏里敲得五六七八行“???????????” 第7章 06   沈琼反射弧长到人神共愤,一点也没感受到小江同学充满男德的光辉形象。   职业比赛强度大,关键点的每一帧每一秒都是微操,江驰还是个打长手狙位的,天上地下飞檐走壁,卡墙缝躲柱子,滑得跟个泥鳅一样。   沈琼非常有自知之明,江驰的比赛他得抱着垃圾桶看,看五分钟吐五分钟,吐完吃片晕车药,再抱着垃圾桶把晕车药吐出来。   于是,在第八次把钟云亭拖进黑名单之后,还没听到表扬的小江同学终于忍不住转过头去,只见沈琼缩在沙发的一角,乖巧晋升的拿着手机处理消息,目光规规矩矩的停留在巴掌大的屏幕上,完全没有抬头的意思。   江驰沉默片刻,最后一次把钟云亭扔进黑名单里不再理会,认认真真的干起了正事。   家里上下两层加起来三百多平,宽敞得要命,沈琼明明可以去别处待着,却还是陪着他在客厅里。   这是一种长年累月的习惯,源自于他父亲去世之后。   家里少了一个人,房子就会平白无故的大出许多,空荡得令人不安,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除了晚上回到各自房间睡觉,沈琼会一直跟他待在一处,待在一抬头一伸手就能碰到的地方。   再正常不过的陪伴让江驰心里暖洋洋的,守着沈琼,工作效率只快不慢,差十分钟十一点,他看完两场复盘合上电脑,顺便关上了亮个不停的手机,消息叠满的屏幕上全是被系统直接拒绝的通话。   他抻抻胳膊,拍了拍半睡半醒的的沈琼,他这一行生物钟昼夜颠倒,沈琼睡眠也差,十一点不早不晚,躺下肯定睡不实,照以往的习惯,只要在家,他俩就会在这个时间点吃个夜宵,然后再洗澡睡觉。   江驰白天叫了超市配送,把空到可怜的冰箱填了个满满当当,他知道沈琼没时间倒腾饭菜,特意买了些一加热就能吃的即食食品。   江家人,上得了厅堂和战场,下得了饭馆和澡堂,唯独进不了厨房。   江牧之当年炒菜做饭以生熟为考核标准,以吃完进不进医院为附加条件,色香味口感一概没有,出品基本可以跟饲料相提并论。   沈琼曾经出过一个星期的差,他们父子靠着蒜瓣配方便面、生葱蘸大酱卷煎饼、以及豆腐乳抹馒头过了五天,最后两天江牧之饿得满脸发绿,愣是拎着他坐上飞机,投奔了千里之外的沈琼。   外人眼里的沈琼天生少爷命,十指不沾阳春水,吃虾不剥壳,吃蟹不动手,而江驰所见到的沈琼却能撸着袖子扎着围裙给江牧之做油光铮亮的红烧蹄髈。   ——家里的烟火气是跟着江牧之一起走的。   葬礼之后的沈琼一直很冷静,在一个月内处理了很多事情,勉强摁住了江家这条行将倾覆的船。   江牧之死后的第三十七天,沈琼终于得了一个喘息的机会,他和以往一样买菜回家开火做饭,还特意给正在长身体的江驰买了两块牛腱子。   牛肉焯水,香料扎包,他轻车熟路的做好一切,接下来只需要把肉放进砂锅里小火慢煨。   砂锅在橱柜的最上层,别墅举架高,橱柜做得就高,沈琼一米七二得踮脚费劲,江牧之一米八七,伸手一拿刚刚好。   ——于是沈琼习惯性的喊了一声老江。   风平浪静的假象戛然而止,沈琼挺了三十七天,最终在这个晚上抱着江驰嚎啕大哭。   他喊老江的时候,江驰就坐在他身后的餐桌上写作业,江驰亲眼看着他一点点垮塌,从僵硬到发抖,从发抖到颤栗,再到彻彻底底的崩盘。   从那以后,江驰每天放学的第一件事就是买晚饭,炒菜、披萨、炸鸡、麻辣烫、寿司,沈琼给他的零花钱,基本都花在这上头,学校周边的饭馆老板一见他就喜笑颜开,分外热情。   半成品的花胶鸡煮起来很方便,不用砂锅也能保证不错的味道。   江驰把真空包装的料包煮开,丢了两袋方便面进去,份量实诚的鸡肉随着滚开的鸡汤起起伏伏,上楼换了睡袍的沈琼溜溜达达的踩着拖鞋过来,正准备舀一勺汤尝尝咸淡,扔在沙发上充电的手机突然响起,吵得他手上一抖,洒了半勺汤。   别人一倒霉是喝口凉水塞牙缝,沈琼一倒霉是连口水都喝不上。   张柯,江牧之的把兄弟,挡刀托孤的交情,跟他八字不合的活祖宗,四十好几的人还他娘的叛逆,在澡堂子里喝酒撒泼,闹得底下人没辙,不得不给他打来电话江湖救急。   沈琼五行属水,迄今为止,S城的洗浴行业仍有他这一号人物的地位,他打车直奔张柯惹事的地方,从他手里盘出去的店面灯火通明,他在这一行里眼光很毒,好几年前的装修硬件和人员配备放到现在还是极其能打的,接了他盘子的老板几乎没做改动,直接就能开门营业。   沈琼这张脸就像江牧之在街头一样,但凡出面就能平事。   管着会所的领班还是当年的老人,跟阿海阅历相当,十六岁出来做当更衣室的服务员,家里爹妈住院动手术,都是从沈琼这预支的工资。   “动静太大了,我怕别的客人报警就先把那帮人应付走了,张总还在包房里,头上挨了一下,看着还行,口子不深。”   别人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张柯是中年萎靡越活越完蛋,跟人干架还能被敲一酒瓶子。   沈琼双手揣兜,没什么血色的漂亮脸蛋紧紧绷着,他跟着领班走到包房门口一脚踹开大门,对着满地狼藉和沙发上捂着脑袋的张柯一咧嘴角,扯出了一个假到极点的笑容。   “怎么样啊张总——用不用上医院瞧瞧,看看您这脑子里还剩多少有用的玩意?” 第8章 07   沈琼和张柯命里犯冲,江牧之还在的时候,他俩就没在一张桌上吃过饭。   江牧之死于一场急病,他带着沈琼在岛上度假,饭后头疼回房间休息,沾枕头睡着就再没起来。   突发性的脑血管破裂,从发病到宣布脑死亡没超过十个小时,即便沈琼在第一时间叫了直升机救援将他送到最近的医院,一场手术也没有改变任何事情,只让他引以为傲的浓密头发跟着他一起撒手人寰。   十个小时之后,江牧之进殡仪馆,沈琼进警察局。   始终跟沈琼不对盘的张柯一口咬定是沈琼害死了自己的兄弟,于是平生第一次拿起手机打了110。   沈琼差一点错过跟江牧之的最后一面,江牧之死在工厂投产开工的节骨眼上,他是江牧之生前接触过的最后一个人,也是江牧之死后最大的受益人,哪怕没有张柯那通报警电话,警察也绝不会轻易放过他。   枯燥反复问讯持续了很久,一度超出规定的时长上限,这种违反规定的操作足以让负责人吃上官司,但沈琼在事后没有丝毫追究的意思。   ——他甚至觉得应该谢谢那两个负责问询的警察,他们迫使他跳过了生不如死的悲痛,直接面对了现实。   停灵的最后一天,沈琼得以自由,江牧之的律师出差在外,航班延误,一赶回来就直奔警局出示了江牧之早早留下的遗嘱,证明了他的清白。   江牧之是先天性的脑血管畸形,且位置离脑干极近,情况复杂,不可能采取手术。   诊断书,CT片,遗书,遗嘱,四样东西整整齐齐的放在档案袋里,律师把东西递给沈琼的过目,十几分钟之后,沈琼直接掀了警局的桌子。   ——早在很多年前,早在他们相遇之前,江牧之就知道自己脑子里埋了个雷,随时都有引爆的风险。   从开始到结束,江牧之的遗嘱一共改过三次。   第一次,加入了沈琼的名字,且排在张柯之前,作为江家未来的接手人;   第二次,加入了江驰的名字,保障江驰能在成年后得到应有的分红;   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修改于江牧之离世前的一个月,频繁头疼的江牧之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做出了最后的改动。   他删掉了此前的所有内容,留下一纸空白,只在最后写下一行——“身后诸事全权交予爱人沈琼”。   沈琼是可以让张柯卷铺盖滚蛋的,要是更缺德一点,他可以让张柯连铺盖都不剩。   扔进工厂里的资金是江牧之和张柯这对好兄弟打拼半生的家底,他们俩之间一直是以江牧之为主,张柯懒得操心,一切资金流水都在江牧之账上。   所以,在江牧之死后,张柯手里没有合同、没有协议、没有任何纸质的有效证明。   识时务者为俊杰,张柯一辈子都不知道俊杰两个字怎么写。   在江牧之的葬礼上,他们水火不容的站在悼念的最前列,墓碑上的狗男人潇洒悠闲,英俊如初,笑容得体,眉目之间透着几分让人牙痒贱样。   他把一辈子没有调停的矛盾扔给了活人,轻轻松松的长眠地下,在道义和爱情之间,他看似偏向了后者,但事实是他比任何人都相信沈琼的为人,他扔给沈琼一个大大的麻烦,踹不开甩不掉,日日操心月月干仗,也只有这样,他才能让沈琼在他死后有事可做,而不是拿铁锹撅了他的坟。   长久以来,沈琼和张柯都在回避对方,而他们的每一次见面都会将气氛降至冰点,凝重压抑的空气被吸入鼻腔,变成堵在胸口的烦躁情绪。   真正水火不容的两个人连吵架都吵不起来,张柯不接沈琼的话茬,他直接扔掉摁在头上止血的纱布,大步走向门口,擦肩而过的时候,他伸手推开了试图拦路的领班。   “张总,您不能走,您——”   “算了。本来就那么点脑子,还让人开瓢淌出去一半,你指望他什么,给他叫个代驾,让他滚蛋。”   打架是需要成本的,活在过去的张柯永远不会有这份觉悟,沈琼弯腰捡起一只幸免于难的酒杯,透明的玻璃折射着房间里五颜六色的彩灯,展示着自己不菲的身价。   一个照面就够了,再多看一眼就会直接吐出来。   张柯踉跄的脚步声消失在电梯口,沈琼带着领班走出房间,走楼梯去了地下一层的财务室,刷卡赔钱。   Pos机交易成功,窄窄的消费凭证上白纸黑字的显示着让人肉疼的数字,他尽可能平静的收起信用卡,领班一路送他到门口,期间几次欲言又止,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提,只让沈琼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   类似的事情上演了好几年,有很多人劝过沈琼,让他早点把张柯甩出去,别沾上麻烦天天当冤大头,这其中不乏跟了张柯很久的老人。   可沈琼始终担任着给张柯擦屁股的角色,无论骂得多狠,闹得多僵,能出面给张柯平事的还是只有他一个。   沈琼折腾一晚上,从会所打车回家已经是下半夜两点,江驰给他留了玄关的灯,他蹑手蹑脚的进门脱鞋,一个人吃了两份面的江驰睡在沙发上,听见他回来的动静便哼了两声,苦于吃多了困食,几经挣扎没能清醒。   方便面吃不了第二顿,江驰打小节省,从不浪费粮食,剩余的鸡汤被倒进保温模式的电饭锅里,沈琼打开盖子看了一眼,黄澄澄的汤色十分诱人,但他确实没有胃口。   江驰长手长脚,睡在沙发上肯定不会舒服,沈琼拔了电饭锅的电源走到客厅,坐到沙发边上戳了戳江驰的脸蛋,玄关的灯光照不到客厅,江驰年轻俊朗的眉目隐在朦朦胧胧的月光下,仅从轮廓看去,当真是跟江牧之如出一辙。   “醒醒,去楼上睡。”   “——唔”   两袋方便面是很顶人的,再加上沙发靠垫软,江驰职业病,颈椎吃不上力就容易供血不足。睡不醒的江驰迷迷糊糊出言拒绝,沈琼指尖凉,落在他脸上细细痒痒的,他下意识侧卧去抓,结果睡麻的肩颈不听使唤,一下子用力过猛,不仅让自己翻身掉下了沙发,顺便还把坐在边上的沈琼一并带了下去。   “不去,等小叔……” 第9章 08   江驰身上是最简单的肥皂味,清爽、干净、年轻、稚气。   一米八九的小江同学,比江牧之还要尖出一点,沈琼被他扑在地上,刚好撞上小江同学紧实有料胸口,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许是做过太多类似的梦,江驰没有觉察到异样,他收紧手臂,在自以为的梦中搂紧了沈琼,线条姣好的腰胯与他的小臂完美贴合,沈琼出门太急,穿了他刚洗好的T恤,宽松的衣料之下是窄瘦撩人的白净细腰,足以让人浮想联翩。   江牧之做了一辈子流氓,偏偏有个根不红苗特正的儿子。   即便是在梦里,即便是年轻气盛,江驰依旧纯粹到离谱。   他用极度暧昧的姿势压住心心念念的意中人,却只是将手停在腰间,隔着衣服摩挲了几下。   少年人偏高的体温传递而来,过于亲密的动作似乎是越过了边界,又似乎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小叔……”   江驰一边哼哼唧唧的叫着,一边昏昏沉沉的撑起上身调整了一下姿势,待寻到沈琼的颈窝,又一低头拱了过去,像是找到家的小狗,撒欢似的蹭了好几下。   没有任何杂念,只是最单纯的依恋,它蒙着亲情的外衣,是几经失去的幼犬牢牢抓住最后一棵救命稻草,无可挑剔,也无法拒绝。   年轻的躯体带着让人头晕目眩的体温和气息,能给疲倦到枯涸的神经一丝安抚,能给沈琼一份继续坚持的动力。   这是最后一个与他亲近的人了,由他照看长大的孩子不仅仅是江牧之留下的寄托,也是他在这世上唯一一个念想。   出于以上种种,沈琼没有破坏这片刻安逸,他由着江驰抱了好一会,也借机放松了一下被张柯搞臭的心情,直到江驰大有将腿也盘到他身上的趋势,他才在即将被压断气之前挣出了一只手。   “等不着了,你小叔被你压死啦。”   他眨了眨眼,很是缺损的捏住了江驰的后颈皮,又循着江驰身上清清爽爽的肥皂味,深吸了一口气,特意凑到人家耳边幽幽开口,直接把睡懵的江驰吓了一激灵。   “——!!”   能打长枪位的主c,个个都是大心脏,专打负责破局的关键枪,江驰职业生涯不满一年,相关集锦的时长已经十分可观,但此时此刻,他显然没有赛场上的沉着冷静。   “——小叔!小叔,你没——”   突如其来的梦想照进现实远没有什么美好可言,江驰如遭雷击,瞬间清醒,他像个弹簧似的猛然起身,慌慌张张的松开了双手,只是,尚有几分麻意的手臂和肩颈并不能正常执行大脑的指令。   ——于是,他正正好好把肩膀撞到了茶几的拐角上,磕到了一整条麻筋。   江驰当年差点进专业队打篮球,他运动天赋随江牧之,身高臂长,手脚协调,反应迅速,是个值得培养的好苗子。   江驰十七岁那年,赶上省队选拔,沈琼给他请了专业教练一对一,练着上了小半年的强化课,选拔赛前一天,从来不惹事的江驰跟学校同学打了一架,被人砸伤了左边肩膀。   自此以后,江驰左胳膊就落了暗伤,每每训练或是比赛结束都需要长时间的舒缓放松,平日里枕头不合适也会睡麻半边身子,严重的时候还会一路影响到指尖。   亮起的小夜灯暖黄暖黄的,照亮了小半个房间,家里跌打损伤的药酒一买就是一打,沈琼轻车熟路的从江驰床头柜里翻出来一瓶,有模有样的倒出一些在掌心里搓热。   “把衣服脱了,趴好。”   沈琼长在街头,打小就靠自己赚钱吃饭,盗版CD、A货手表、足底理疗、按摩采耳,该干的不该干的他都干过,阿海刚进会所的时候,手上功夫还是他教出来的。   “怎么了?”   事事游刃有余的小江同学红了耳朵尖尖,难得体会到一次长辈滋味的沈琼双眼一眯,生来上翘眼角顿时挑出几分贱兮兮的笑意。   “害臊啦?”   “……没有。”   从稀里糊涂的拥抱到宽衣解带,正值青春的小小江同学不可能没有动静,但总不能在沈琼面前暴露出来。   江驰梗着脖子咬了咬牙,脱下了贴身的短袖,他搂着枕头趴下身子,年轻结实的肌肉在小夜灯的映衬下格外有形,下意识隆起的背肌则绷出了一道流畅有力的轮廓。   “知道你肌肉练得好,现在用不上,听话,放松点。”   小江同学如临大敌,小小江同学精神抖擞。   纤瘦柔软的十指带着药酒特有的热度,落在皮上,摁进筋骨,酸痛、胀痛、麻痹,种种不适随着活络开的血液汹涌而去,沿着痉挛疲惫的经络渐渐消失,只有破土而出的悸动顺着血流带回心脏,一下一下的撞击着本就满满当当的心房。   沈琼身上的每一处都有让人心驰神往的资本,江驰在沈琼看不见的地方抓紧了枕头,浑身上下从耳朵尖红到脚尖,无论如何都放松不下来。   “别较劲,越绷着越疼,忍一忍,给你推开就好了。”   不是较劲跟不较劲的问题,而是能不能把某些了不得的事情瞒过今晚的问题。   沈琼起身,用胳膊肘压在他肩胛的伤处,T恤衫圆圆的领子随着他弯腰的动作敞露着,大大方方的展示着内里的美景,江驰喉头一梗,立刻生硬无措的岔开了话题。   “我刚刚睡得太死,都没听见你回来,那边事情都处理完了吗?要不要紧?”   “没事,就砸了几个杯子,踢了几脚墙,好解决。放心吧,他那点脑子,惹不出什么大事。”   一提张柯,沈琼手上就加了力,江驰两腿一蹬,差点疼得叫出来,好在他反应及时,牢牢咬住了牙关,维系了坚强的形象。   张柯对江驰还是很好的,江牧之离世后,张柯生怕沈琼亏待他,把他养废了,一度想把他带到自己家里抚养。   在走职业电竞这个问题上,张柯自然是老古板的一方,江驰休学进队近一步印证了他的观点,不过,在他去找沈琼兴师问罪之前,江驰私下跟他见了一面,个中详情他们从未对外人说起,但自那之后,张柯再没干涉过他的选择,也没再跟他保持联系。   “那就好。对了,小叔,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   江驰抱着枕头侧过半张脸,藏起了疼红的眼角,有些凌乱的发梢遮在面上,他用没受伤的右手抓着头发往后一拢,露出的眉目已然有了成年男性的利落。   “今年季后赛的奖金池比去年高,队伍状态也好,应该能拿个好名次。”   江驰自己清楚,他选电竞这条路,梦想是次要,赚钱是主要。   沈琼这些年被压得喘不过气,他需要挣一些快钱,二流赛事薪资待遇比不过一线,但新人出头快,管理限制少,他在训练之余还能开会直播,赚点附加收益。   “奖金,工资,还有其他的算在一起,应该够三十万,到时候我转到卡里,你拿着用。”   “你自己——”   “我花不了。”   不等沈琼拒绝,江驰就抢先一步,他翻过身来,仰躺着看向床边的沈琼,当然,没忘记把枕头挡在腰间。   “花不了就攒着,留着以后娶——”   “我不娶。”   像是提前模拟过很多遍,江驰反应得极快,他一撑手臂,猛然从床上坐起,又一次截住了沈琼的话头。   ——他不想从沈琼嘴里听到有关娶妻生子的内容,哪怕是一个字都不行。   “……”   江驰这种表现还是头一遭,沈琼稍显愕然的摊开手掌,继而微微歪了一下脑袋,大概是因为晚饭时还讨论过钟小少爷的深柜问题,他自然而然的发散了一下思维。   “没事,没事啊,别紧张,小叔是过来人,你以后找朋友男女都行的,小叔不反对,你别紧张……”   “我谁也不找。”   小小江同学没有暴露,是小江同学自己暴露了自己。   这是他们第一次讨论成家立业的问题,在此之前,沈琼还真没跟他谈及这些事情。   于是,始终觉得自己前路漫漫的小江同学始料未及的倒在了人生的第一道坎上,兴许是觉得摔得不够惨,大过理智的潜意识还让他紧跟了一句,生怕沈琼没抓住重点。   “我只跟你过,赚得钱也只给你花。” 第10章 09   沈琼在感情问题上十分懒惰。   江牧之能追到他,一半是因为老天爷赏得好皮囊,一半是因为没脑子的直脾气。   沈琼讨厌弯弯绕绕。   他跟江牧之王八看绿豆,没有不顺眼的地方,床上办事痛快,床下相处愉快,什么吵架、冷战、出轨、移情统统没有,最严重的一次摩擦也不过是江牧之在外面吃拉面配蒜忘了漱口,回家亲了他一脸大蒜味。   沈琼像一只玻璃做得蝴蝶,集天工之巧,远观精巧,近看惊艳,实则从头到脚都是通透可见的,一点心眼都没有。   与江牧之两情相悦的那些年里,他掏心彻骨的爱着,感受着江牧之给予他的欢喜和幸福,所有人都认为江牧之的死亡会让他痛苦绝望,可除了在江驰面前的那一次失控之外,他没有表露丝毫。   ——他爱过江牧之。   在沈琼看来,经年种种,只需总结成这一句话。   他需要活下去,江驰需要活下去,他背着江牧之甩来的锅,扛着不属于他的愿望,走他不曾设想的路,在这种程度的压力面前,爱情是最没用的狗屁,只配跟着江牧之一起长眠地下。   他当然知道自己一如既往的招风,出于死了爱人的背景加持,这几年大有一些保护欲爆棚的男人对他兴趣倍增,弄得他头疼了好一阵。   去年的年会上,厂里几个年轻的小姑娘喝多了酒,红着脸蛋嘀嘀咕咕的玩手机,把厂里抢红包的大群当成了小姐妹聊天的小群,发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书单,他随手点看划了两下,这才知道当下正流行着耽美寡妇文学,专门形容他这种死了男人带着娃的零号。   貌美如花的俏寡妇在花市文学里如鱼得水,如花似玉的沈琼在现实里封心锁爱。   缱绻绯侧的缠绵,拉扯试探的张力,燎原灼心的倾注,令人沉醉的爱情固然美好,但需要无穷无尽的心力,而心力恰恰是他最缺的东西。   于是,与情感系统绝缘的沈琼压根就没把江驰突如其来的表白往复杂处想。   他一边感叹着孩子孝顺没白养,一边把舒筋活血的按摩收尾,在看似尴尬又不太尴尬的气氛中,他擦净了江驰背后的药酒,关灯关门离开房间,回到自己的卧室洗漱休息。   当然,临睡着之前,他确实觉出了一丝不太对劲的地方,不过疲惫和困倦胁迫了试图工作的脑神经,用最快的速度让他陷入了昏睡。   ——在睡熟的梦里,无数个巴掌大的小江驰从天而降,抱着金元宝掉进了他的怀里,一个接着一个,最后将他严严实实的埋了进去。   江驰的假期一共四天,沈琼第一天晚上宿醉,第二天晚上帮张柯平事,捎带着江驰也没休息好。   沈琼原想余下两天啥都不干,让江驰专心补觉,结果第三天一早,江驰接到教练电话要提前归队,难得的一个假期就此截止。   出发前,沈琼照例腾出半天时间,带着江驰去商场采购,天底下家长都一样,总觉得自己家孩子在外头饿了不知道吃饭冷了不知道添衣,存活与否全靠运气。   商场转完一圈,沈琼给江驰买了两箱柚子、三箱酸奶、五斤牛排、四只烤鸡、两只烧鹅。   江驰是俱乐部里唯一一个本地选手,他们基地在主场附近的郊区,平日饮食起居都是队里统一采购,品种单一经费有限,可一帮子十八九岁的男孩凑在一起,哪怕不饿也能吃下两头牛。   沈琼想着江驰独自在外,人缘关系很重要,于是江驰每次休假回家都堪比进货,以至于俱乐部队友纷纷形容江驰满载而归的场面就像是散放着圣光的治疗天使,从头到脚挂满了回血的补给包。   下午一点半,江驰准时返程,和以往的分别一样,沈琼会伸手抱抱他,再揉揉他的脑袋让他路上小心。   他刚回江家那会,江牧之送他上学,他背着书包站在门口,看着两个大人拥抱告别,在养育他十几年的家庭里,他没有见过类似的举动,也不知道一家人可以将幸福修饰得从容、平常、随意、又温馨得让人移不开目光。   他满眼的羡慕没有逃过沈琼和江牧之的眼睛,于是,作为家庭的新成员,他理所应当的得到了同样的待遇,沈琼会在他出门上学时抱一抱他,江牧之会在送他进学校时揉一揉他的脑袋瓜。   后来,沈琼将两个动作合为一体,一直延续到现在。   “小叔?”   雷打不动的习惯如期上演,江驰贴在沈琼颈边眨了眨眼,透过薄薄的夏季衬衫,他能触碰到沈琼稍显僵硬的后脊。   “……”   江驰掌心很热,带着辛苦训练的硬茧,尺寸修长的指节轮廓分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它们已经能盖住沈琼大半个后腰,哪怕是单纯无心,也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压迫感。   “路上小心,慢点开,到了跟我说一声。”   江驰脱口而出的那些话还是有一点作用的,沈琼破天荒的觉察出了小江同学的茁壮成长,意识到了这样的拥抱对于两个成年男性来说太过亲密,可他没有拒绝,难得的依靠感让他选择了放松,他抵在江驰肩头悄悄靠了一下,掩去了片刻的失神。   送走江驰,沈琼状态尚可,他马不停蹄回了厂里,面色带着少见的轻松。   张柯打得那一架不是全无益处,挨揍的那伙人恰好是干施工的同行,跟厂里有几笔货款没结,而且恰好中了明年棚户区改造的标。   打着赔罪讲和的名头,沈琼主动约了一场饭局,生意场上的一顿饭是最好用的敲门砖,沈琼请得诚恳,对面答应得痛快,都是有来有往的老油条,知道顺坡下驴的好处。   江驰这周的比赛日在周六,沈琼将饭局安排在周日晚上,以免自己再次遭受醉酒和晕游戏的双重暴击。   江驰不在家住,沈琼也懒得回家,周六当天,他守在厂里值班,晚上查完车间,回到办公室,视死如归的抱着垃圾桶打开电脑,好在常规赛的名额已经锁定,队伍以练兵为主,江驰打了两局就下场休息,他瘫在座椅里缓了一会,很是坚强的保住了食堂的晚饭。   周日傍午,沈琼回家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量体裁衣的西装是他几年前的尺码,他在里衬上加了两根别针调整,以免宽松走形。   收拾妥当,沈琼开车出门,江牧之喜欢车,家里最多的时候养了四台,后来为了凑钱,他卖了三台好的,只留下江牧之发达后的第一台车。   A8这种车年岁一到大毛病小毛病不断,开起来就像是喝油一样,98汽油加一箱五百多块钱,赶上夏天开空调,一箱油跑不上两天,除了必要时撑场面,沈琼一般不舍得开。   请客吃饭求人办事,饭桌上总要添添彩,夏季开海,市面上什么稀奇东西都有,沈琼跑了一趟水产市场,添了几样野生海味,东西搬上车,他从拥挤忙碌的停车场里往外开,正是手忙脚乱的时候,扔在副驾驶上的手机一震,显示了廖森雨的来电。   沈琼心下一紧,以为是厂里出了事,结果电话一接通,一向不食人间烟火的廖工居然言简意赅的问他晚上饭局在哪,并主动提出陪他一起代表公司赴约。 第11章 10   在工程这一行里,位高权重的多是中年男性,每逢饭局都会带一些花枝招展的女下属陪酒,沈琼仗着自己gay名在外,从不带公司里跑业务的小姑娘,总是只身赴宴,偶尔赶上酒蒙子类型的客户,最多拖上阿海去挡两杯酒。   至于廖森雨,沈琼压根就没指望过,不仅如此,他其实一直对廖森雨望而生畏,当年挖人家的时候有多死皮赖脸,现在相处起来就有多打怵。   那是书香门第养出来的状元郎,冷冷清清,遗世独立,每回签工资条的时候他都心虚,总觉得自己是在用充满铜臭味的金钱腐蚀人家高洁的学术灵魂。   廖森雨在业内是十足的香饽饽,更是出了名的难搞,不抽烟不喝酒不泡吧不近女色,除了工作没有任何可以作为切入点的爱好,他入职沈琼公司的那一天,业内盛传的说法是沈琼以美色献身,融化了廖工这块千年寒冰。   当然,沈琼献身纯属杜撰,不过有关融与不融这个问题,廖森雨自己心里倒是一清二楚。   设宴的私房菜馆是沈琼常去的地方,主管经理也是从他以前的会所里干出来的,办事方便,照顾得当。   沈琼从不避讳自己的出身,他生在下九流的红灯区,摸爬滚打自力更生,人人生而平等是写在书里的漂亮话,他见多了高位者对蝼蚁的不屑一顾,也最清楚这些看似底层的蝼蚁们身上藏着多少价值。   达官显贵来的地方,迎来送往察言观色,每一个细节都是举足轻重的信息。   刚入行那会,他遵循江牧之的习惯,在工厂食堂里单开个包间作为接待点,一套人马两个用途,低调行事,结果在某一次宴请上,手底下的厨师偷梁换柱,真酒变假酒,变没了他磨了三个月的订单。   他因此吃了教训,正式着手清退江牧之留下的老人,后来经过一番打探联系,选定了这家菜馆,主管经理和阿海他们一样记着他的旧日之恩,明里暗里替他打点了不少事情。   生意场上的饭局,不会人认真吃饭,可偏偏还要重视彩头。   沈琼要请的方锐算是店里常客,为人铺张,讲究排场,后厨清楚他的喜好口味,选着紧俏的菜样做了十四道,加上沈琼在市场定的野生石斑和响螺,鱼做两吃,响螺炭烤,一共十六样,配上方锐放在店里专用的餐具酒具,宾客落座准点上齐,满满当当的摆了一桌子。   方锐带了两个下属,一左一右挨着廖森雨,沈琼在圆桌另一端挨着方锐,能容十人的桌子,五个人各占半壁江山,井然有序之余,又透出一种剑拔弩张的气势。   红酒要醒,白酒先行,沈琼打着赔罪的旗号,逃不过头三杯,他习以为常的一饮而尽,辛辣刺激的酒水入喉,立刻就让他红了脸。   方锐四十出头,保养得当,放在街上也算是浓眉大眼的端正长相,廖森雨不会酒桌上的弯弯绕绕,他见沈琼敬完三杯便拿着自己的酒盅起身,方锐知道他的身份,被他主动敬酒还有些受宠若惊,欠身迎酒的功夫,廖森雨举起酒盅一饮而尽,随后顺手拉开沈琼身边的椅子,一屁股坐了上去。   “有点饿,那边夹菜不方便。”   能在酒桌上随心所欲的有两类人,一类是资产财力过硬,一类是专业技术过硬,钟云亭属于前者,廖森雨属于后者。   陪酒是假,拒酒是真,不懂人情世故有不懂人情世故的优点,廖森雨开门见山,谈结款,谈合作,谈方案,完全不给方锐劝酒打岔的机会。   出了名的老油条对上眼里不容沙子的愣头青,廖森雨年轻有为才貌双全,主动进攻的时候确实风采照人,沈琼靠在椅背上眯缝一双凤眼,也就是拘于场合,不好意思直接甩掉皮鞋盘腿上凳旁观看戏,   酒桌上的佳肴头一次派上用场,方锐估计从没那么认真的吃过饭,他招架不住廖森雨,靠着转桌夹菜勉强给自己讨到几分钟喘息,沈琼借机缓过了头三杯的酒劲,给自己换了杯红的,随后仗义伸手,间接叫停了廖森雨的攻势。   遭过一番轰炸的方锐收敛些许,跟着沈琼一起换了酒,被晾在另一边的两人在他示意拖着椅子2坐了过来,试图分担一些火力。   “来,廖工,咱先吃饭,别的不急,我们啊早就听说过您的大名,今天总算有机会见面,我们俩先干为敬。”   “廖工,我们方总平时就总夸您年轻有为,今天这一见,您果然是精英中的精英,难得大家今天坐在一张桌上,您务必得赏个脸,给我们个表现的机会。”   方锐眼光高,男女通吃,能被他带出来见人的,无论男女,面相都不差。   他今天带得两个人,女的长发黑裙大波浪,男的白净秀气娃娃脸,两个人一唱一和,举着酒杯缠了上来,脸上挂满了殷勤的笑意。   “我们廖工是搞学问的,身子骨金贵,两个人喝一个,你俩有点数,别给我们廖工喝坏了。”   沈琼没有阻拦的意思,行里混久了,彼此清楚底线,知道对方是个什么德行,方锐贪小便宜好面子,真照着刚才的势头下去,十有八九谈不成,他接过廖森雨这个硬茬往下继续,说点软话讨点饶,基本上就能糊弄过去。   “放心吧沈总,您就跟方总好好聊着,我们保证陪好廖工。”   本可以避开的觥筹交错再次上演,双方心照不宣,沈琼笑着点了点头,特地拍了拍廖森雨的大腿示意他专心吃饭。   “行——那廖工交给你俩,我就不操心了。”   绯色的软唇抵在高脚杯口,染上艳色的酒水,沈琼似乎意识不到廖森雨的好心,又似乎是在干脆拒绝。   纤细的手指离开腿面,短暂得像是在做梦,廖森雨的失神没有引起他的注意,事实上,即便是在肢体接触的时候,沈琼也没有看向廖森雨的脸。   几秒钟之后,他挂上熟练的笑容,拿起红酒杯转向了方锐那一侧,借着微醺的感觉,他侧头靠在舒适的扶手椅里,袒露出优美纤细的脖颈,风情与脆弱在他白皙光滑的皮肉上交织成暧昧不清的美感。   “方总,让他们喝着,咱们找地方细聊?”   ——就像是不知警惕的猎物,在环伺觊觎的贪婪中,不遗余力的展示着老天爷赏赐的好皮囊。 第12章 11   廖森雨喜欢沈琼。   书里说,年少时不能遇见太惊艳的人,他读了二十余年的正经书,从没听说过这句酸倒牙的感慨。   直到很久以后,他回到学校任教,考到他门下的研究生新生战战兢兢的与他加上微信,上岸即失恋的小男孩显然是个有故事的,朋友圈的签名就是这一句话,他拿着手机微微发愣,最后在学生疑惑又紧张的眼神中,忽然笑出了声。   廖森雨始终记得他与沈琼的初见,教学楼的走廊尽头,等候他下课的年轻男人对着窗口,叼着没点燃的香烟,穿着简单又讲究的衬衫和西裤,沐在下午的阳光里,被暖黄灿烂的光线勾勒出眉眼五官。   下课铃声响起,厕所和食堂是兵家必争之地,嘈杂喧闹的人声随势而起,随人而落。   沈琼背倚着窗台,白衬衫一路挽到手肘,露出白净纤瘦的小臂,在骤然的安静中,他抱着书本走出教室,人群像电影中那样从中分开,他在络绎不绝的抽气声中抬头看去,只见沈琼笑吟吟的对着他招了招手。   ——S大的高岭之花廖森雨被更加高岭之花的有钱金主追到了班级门口。   此消息一出,学校里男男女女失恋无数,可在惆怅之余又不得不感叹,他们确实是天仙配天仙,美人钓系草,天造地设,无可挑剔。   年少时的惊鸿一瞥确实足以让人丢盔卸甲,廖森雨也承认他在那个瞬间对沈琼怦然心动,但更重要的是之后发生的事情。   沈琼给了他的最想要的东西,一笔救命钱,一份待遇可观的工作,以及一颗能救活他母亲的肾脏。   病痛对所有患者一视同仁,廖森雨读大三的那一年,母亲急病不起,父亲一夜白头,他眼见着温和谦良的父母由痛苦熬至麻木,日复一日的重复着琐碎无望的治疗。   他坦荡光明的前路在这一刻戛然而止,学术上的深造成了遥不可及的奢侈品,沈琼是他最好的选择,沈琼给他母亲找到了合适的肾源,承担了所有的费用,给他油尽灯枯的家庭续上了一份光亮。   毕业前夕,师门的谢师宴,他导师拉着他喝到了最后,人群散尽的包间里杯盘狼藉,上了岁数的中年男人摸着科研人特有的光滑脑壳,使劲拍了拍他的肩膀。   天光见亮,他们两个人在沉默中喝完了最后半瓶白酒,一直等在酒楼门口的专车是沈琼安排的,一人一辆,送他们回家,分别之前,见风就倒的教授在挣扎中努力抓住了他的胳膊,用不听使唤的舌头对着他嘟嘟囔囔的嘱咐了几句。   大意是以后要是真摆酒了,一定记得发请帖,不用觉得不好意思,沈琼是个好人,值得好好在一起。   沈琼是个好人。   但沈琼从没把自己当成一个好人。   少了两个人的包间气氛诡异,廖森雨冷着一张脸,死死盯着手机屏幕上的时间。   方锐出了名的男女不忌,早些年江牧之还在的时候,他就明目张胆的惦记过沈琼,后来沈琼为了给厂里开张,主动找他合作,几笔单子开完,沈琼喝废了半条命,连着两周胃疼恶心,大白天蹲在办公楼厕所里吐。   污言秽语的杜撰自此而起,那些有关沈琼继承亡夫遗志的感慨在极快的时间里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以各种恶意编造出的放浪艳名。   可沈琼这个当事人完全不在意。   三十分钟在廖森雨眼前一分一秒的过去,他在沈琼和方锐走后就没再动筷,陪酒的两个人知道再搭茬也是自讨没趣,便很是默契的收口噤声,陪他耗着。   片刻之后,尽职尽责的服务生敲响屋门,轻声细语的询问他们是否需要更换骨碟,不算明显的响动随着服务生开门的动作传进屋内,廖森雨猛地起身,下意识冲了出去,方锐的下属们正无聊得犯困,被他惊出了好几个激灵。   “沈琼!”   以商务应酬为主打的地方里少不了私密会客的茶室,讲究情调的装修灯光昏暗,沈琼昏昏沉沉的从茶室里出来,走廊里的灯光比屋里明亮不少,他眯缝着眼睛别过头去,用没拿支票的那只手揉了揉额角。   复古装潢的木质地板不经跑,廖森雨这两步跑得地面直响,恼人的动静像是凿进天灵盖的电钻头,沈琼身子一歪,倚到走廊一侧的墙壁上,连带着面上的红潮褪了几分。   “——你怎么样?沈琼?!”   “……”   廖森雨身上有一种很好闻的草木香,文化人用得香水果然讲究的。   靠到廖森雨肩上的时候,生灌了两瓶红酒的沈琼第一个念头特别单纯,他深吸了一口气,在短暂的片刻里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当年,只想问问廖森雨用得是什么香水、在哪买的、花了多少钱。   “揣好,别丢了。”   涌到嗓子眼的酒让沈琼回到了现实,他睁开发烫的眼皮,将微微发抖的手指对准廖森雨的裤兜,捏着支票插了进去。   “明天上班拿给财务。啊对……”   异常的体温重新烧红了沈琼的脸,廖森雨看着瘦高,身上还是有点东西的,西裤贴身,沈琼醉得五迷三道,手上没谱,伸进裤兜总能碰到不该碰的地方,廖森雨身体紧绷的瞬间,他很是迟钝的眨了眨眼。   “你帮我……嗝,帮我叫个代驾再走。”   沈琼仰起头,带着血丝的眼睛里满是真诚,少了一枚扣子的衬衫敞着领口,暧昧不清的痕迹印在颈侧和锁骨上,随着他的动作一一暴露在廖森雨眼前,没有一丝一毫的遮掩。   “……”   沈琼身后的茶室里昏暗一片,看不出发生过什么,跟着沈琼一起进去的方锐也没了动静,要么是得偿所愿的走了,要么是在里头回味。   廖森雨活了二十多年,从没有这样世俗又劣性的时刻。   他不可控制的推测着发生在沈琼身上的事情,清俊儒雅的面上有了一道道崩塌在即的裂痕,他不明白沈琼为什么一定要这样,也没有意识到自己正跟所有鄙夷沈琼的人一样,不分青红皂白的唾弃着一切。   “怎么了?——放心,要发票,车钱给你报销。”   三百万的款不算多,至少能应应急,沈琼心情好得神经大条,他甚至拍了拍廖森雨板板正正的漂亮脸蛋,完全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外人的脚步声刚好从楼梯那端传来,越来越重的晕眩感让他支撑不住自己的脑袋,于是他软着腿脚枕在廖森雨肩上迷迷糊糊的看向来人,发现也是熟人之后便一咧嘴,贱兮兮的招了招手。   “啊——嗨,钟少爷?上次请您都不动筷子,嗝……怎么这回又自己来啦?” 第13章 12   很多年前,钟云亭见过沈琼一面。   是盛夏时节的港城,由执掌一方的地头蛇大宴宾客,宾朋满座,美人如云,钟老爷子带着他们哥俩出来见世面,他哥负责结交人脉,他负责在房间里恶补暑假作业。   在热闹非凡的宴会上,钟云亭见到了意气风发的江牧之,正当年的男人眉目锐利,潇洒痞气,别人喝酒他吃肉,别人聊天他喝酒,在气场十足之余又带着那么一点点令人无语的憨劲。   钟家的消息一向是很准的,在钟老爷子口中,江牧之是大有可为的后起之秀,彼时港城的主家姓段,许是经历相似性格相投,段家的掌门人同样对江牧之高看一眼,拉着他多喝了几杯酒。   有头有脸的大人物,钟云亭见过很多,江牧之绝不是最出众的一个,更不是最有权势的一个,但出于某种原因,他对江牧之印象很深。   江牧之在那场晚宴上早早离席,他刚好去卫生间解手,从卫生间出来要路过通向一楼大堂的旋转楼梯,巨大的水晶吊灯悬挂在楼梯环绕出的圆心位置,他顺着璀璨夺目的流光向下看去,走到大堂中央的江牧之张开双臂,紧紧拥住了一个从门外跑进来的漂亮青年。   一个肆无忌惮的拥抱,以及一个光明正大的接吻。   钟云亭懂事早,知道自己天生打弯,喜欢男人,在那个不算开放的年月里,他所见到的同类都在掩人耳目,只有江牧之一个人在公开场合,大大方方的、面带微笑的享受着所有人的目光。   他将这一幕记了很久,也将沈琼这个人记了很久。   几年之后,江牧之的死讯传开,独木难支的沈琼不足以被钟家视为合作对象,而他始终保持着对沈琼的关注,他想看看这个被江牧之珍视的爱人会怎么活下去,想看看所谓的爱情究竟能有多大的力量。   而结论是非常令人失望的。   艳名在外的沈琼没有撑起江牧之留下的家业,表面上的稳健发展只是一层不堪戳破的假象,沈琼所做的不过是在延长江氏苟延残喘的时间。   所以,钟云亭并不喜欢沈琼,尤其是在偶然结识了江驰之后,他便对沈琼产生了更深的抵触。   ——在他看来,沈琼不是一个合格的生意人,不算一个忠贞的爱人,更没有成为一个尽职尽责的长辈。   钟云亭的世界非黑即白,有家世给予的资本,小少爷的喜怒哀乐全挂在脸上,根本不需要掩饰。   他在楼梯口停下脚步,看向与廖森雨纠缠在一起的沈琼,浓烈的酒味在不算宽敞的走廊里飘散开,复古的装潢和暖黄的灯光将空气中的暧昧描摹到极致。   沈琼衣衫不整,廖森雨神情莫名,活色生香的场面有脑子的成年人都能看懂,沈琼这个当事人竟还算得上是泰然自若。   放纵到这个份上,也算是一种本事。   钟云亭低头理了理没有褶皱的袖口,他不愿意看见这些脏东西,可他不介意在此时此刻撞见这个场面。   有心栽花,无心插柳,这是沈琼自己撞上来的,一点都怨不得他。   受邀的客人们陆陆续续走上楼梯,钟云亭在素有的淡漠中牵起嘴角,露出一点少有的笑意,随后侧开身子,为身后人提供了相对开阔的视野。   “上次的酒菜,的确不合心意。不过今天特殊,我请的客人们喜欢这里。”   作为新人选手,江驰需要配合联赛官方拍摄季后赛的宣传资料,原计划是周六打完比赛,周日拍摄,周一一早高铁返程,拍摄进行到一半,带队教练就接到了基地电话,赶忙薅着他飞了回来。   电子竞技没有爱情,电子竞技与金钱结合,或许可以迎来爱情。   私人见面约不成,就约带有官方性质的面谈。   钟云亭的想法很简单,他才不管他跟江驰有没有缘分,他只知道一旦把钱砸到位,没有缘分也能有缘分。   二流赛事好操盘,他打算直接注资联赛,拿到独家赞助权,再收购江驰的战队,设备更新,人员更迭,后勤拉满,用最好的条件配江驰这个最好的枪位。   江驰对此一无所知,他周六凌晨回酒店复盘,眯了两个小时被人叫醒化妆,上午九点拍摄正式开始,一直持续到中午十二点,好不容易等到饭点,他在拿盒饭的路上被教练一路挟持到机场,结果三点起飞的飞机还没有正餐。   下了飞机专车接送,宽敞舒适的阿尔法商务,西装革履的司机大哥,优雅贴心的女秘书知道他们临时回来只能买经济舱,特意在车上备了一些甜点,法式糕点轻奢精致,佐上一瓶清甜适口的白葡萄酒,还是从专用的冰柜里取出来的。   纸醉金迷的待遇透露着金主的奢侈与任性,与江驰同行的教练叫Chris,二十四岁,去年因伤退役转型,在役时不算种子选手,没见过这种排场,也没享受过这种程度的重视,他在车上偷偷摸摸的拿出手机搜索葡萄酒的品牌和价格,搜完之后便忍着晕机的滋味吨下去大半瓶,一滴都舍不得浪费。   晕头转向的Chris抓着楼梯扶手走在最后,正认真思考着一会怎么跟金主沟通交流,即将走上人生巅峰的喜悦让他无暇顾及别的,楼上的动静没有引起他的注意,他蹬蹬蹬的踩着楼梯往上走,上扬的嘴角美滋滋的咧着,然后结结实实的撞在了江驰的后背上,留下了一个清晰可见的口水印。   “——唔噗!”   Chris鼻梁高,江驰后背硬,撞上去的动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刚好能让所有人都听见。   楼梯窄长,江驰卡在半途不动弹,Chris超不过去,他只能从江驰背后探出脑袋,捂着撞疼的鼻子好奇询问,顺便再给钟少爷献上一个大大的笑脸。   “嘿……驰崽?咋啦?怎么停下了?”   江驰穿着战队的连帽衫,他们还没拿到服装品牌的赞助,衣服都是淘宝店的普通卫衣,自己印个logo上去,这类衣服版型固定,没有定制尺码,江驰肩宽腰窄,穿起来总是显得宽松。   大了一号的兜帽遮去了大半张脸,也挡住了江驰面上的表情变化,事情发生得既巧合又迅速,狗血到连一句操蛋的话都来不及骂出来。   ——像是开屏的孔雀在花枝招展的下一秒就掉光了所有羽毛,露出光秃秃的尾巴根。   沈琼的笑容凝在脸上,牵连肌肉的神经陷入电击一般的麻痹,他怔怔的看着站在楼梯口的江驰,始料未及的相遇的确让他不知所措,而在慌乱卑怯的情绪发作之前,他忽然觉出了一丝难以形容的酸涩。   江驰明明跟他说过,不会去见钟云亭。 第14章 13   “钟少爷雅兴,我们不打扰了。”   沈琼的反应,廖森雨感受得最真切,能让嬉皮笑脸的醉鬼瞬间清醒,只有透心彻肺的惊吓,他搂着沈琼没有二两肉的窄腰收紧手臂,故意在“我们”两个字上加了重音。   他当然看见了江驰,都是年轻气盛的狼子野心,清楚对方心里打得什么算盘,出于对沈琼的尊重,他本不想这么早跟江驰对上,只是眼下天时地利,实在不容他浪费机会。   “沈琼喝多了,我带他回去,改日再聊。”   简单直白的措辞,自然平常的语气,并不清楚何为绿茶的廖工和他惯用的安神香氛一样,从头到脚透着一股茶言茶语的草木味。   “能走吗?”   额头抵着额头,挡住了除了彼此之外的所有的光景,廖森雨褪去了片刻之前的戾气,他拥着沈琼打晃的身体,用轻缓温和的声音小心询问。   他不认为江驰有站出来的胆量,被沈琼保护至今的江驰始终享受着沈琼搭建出来的隐蔽,打他想打的比赛,赢他想赢的冠军,做他无忧无虑的少年郎,沈琼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承受着一切,这份殊荣与幸运,每每想起都会让人咬牙切齿。   “……”   强装平和的呼吸落在颈侧,实则每一次都灼烫热烈,清醒少许的沈琼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廖森雨两只手环在他腰上,在暧昧不清的同时将他死死护住,让他免于更多的流言蜚语。   毕竟情投意合能比纵情偷欢好听一点。   换在以往,他会有闲心继续逗一逗钟云亭,看看能不能让小少爷连夜爬上崆峒山,可现在不行。   ——江驰就站在他对面。   沈琼自认是个很有理智的人,他能在生意面前服软低头装孙子,能在酒桌上点头哈腰赔笑脸,他是个十足的聪明人,他可以为了目的使出各种手段,哪怕是要把自己栽进肮脏腐烂的淤泥里,他也能积极向上的给自己施肥浇水。   在他余下的生命里,江驰是最重要的,他要照顾江驰,保护江驰,让江驰开开心心的、清清白白的、堂堂正正的去做想做的事,过想过的生活。   他很清楚现在应该怎么做,他应该立刻和廖森雨一起走,用最快的速度和江驰擦肩而过。   江驰是干净的,俱乐部对江驰的家庭背景只停留在表层的档案文件上,最多知道江驰有个在本地的亲戚。   而钟云亭是个有身份的,不至于落井下石嚼舌根,更何况这小少爷又极其看重江驰,必然不会在教练面前把事情捅开。   所以,他只需要在沉默中退场,像逃窜流亡的蛇鼠,认清自己见不得人的处境。   玲珑心思的人,一个照面就能知道对方心中所想,钟云亭嘴角的弧度恰到好处的维持着,嘲讽、戏谑、鄙夷,恶劣丑陋的情绪被贵气精致的外表修饰得天衣无缝,沈琼十指紧握,轻轻闭上双眼,没有拒绝廖森雨的动作。   “走吧,我们不打扰钟少爷。”   他确实走不了路了,方锐那个狗东西给他下了药,他有先手提防,只沾了一点,没吃大亏,还反手讹了方锐一笔,但现在酒劲药劲一起往上顶,他虚得背上冒汗,再待一会非得直接栽到地上。   他抓着廖森雨的手臂,给自己找了个支撑,在廖森雨的搀扶下,一边骂饭馆老板抠搜吝啬,赚了那么多钱也不知道多修个楼梯,一边幻想着自己学会瞬移,能立刻回到家里,避开这种社会性死亡的场面。   “我抱你。”   沈琼走得实在踉跄,廖森雨看他脸色不好,立刻开口提议,只是他实在没有做过类似的举动,在将理论付诸实践之前,他稍稍停顿了一下,思索着怎样将沈琼打横抱起。   对于做惯了科研的廖森雨来说,这是他根深蒂固的习惯,对于江驰来说,这是他日复一日的遐想与本能。   “不用你。”   少年人的手臂蛮横又强硬的挡开了外人的动作,地板被踩出吱吱呀呀的响声,沈琼先感觉到江驰的体温,而后才意识到江驰走到了他身前,在他身边长大成人的孩子,大大方方的、坦荡磊落的托着他的后背,捞住他的膝弯,将他紧紧抱起。   “钟少爷,与俱乐部有关的事情,您跟Chris谈,我不参与。我小叔不舒服,我要带他回家。”   江驰抱过沈琼很多次,从一开始的吃力笨拙,到现在的驾轻就熟。   烂醉如泥的时候,被呕吐物呛到气管的时候,去医院洗胃的时候,他几乎见证过沈琼所有狼狈不堪的场面,并将每一幕牢牢刻在脑子里。   江驰肩宽,且有锻炼胸肌的习惯,训练有素的肌肉覆盖了坚硬的骨骼,很适合撑住醉鬼昏昏沉沉的脑袋,从而避免更难受的晕眩。   被江驰抱在怀里最明显的感觉就是安稳,熟悉的体温和气味在第一时间哄酥了沈琼的筋骨,下楼梯的失重感被稳健有力的手臂统统抵消。   他张了张嘴,没能发出一声像样的动静,如云的黑暗盖在他的眼皮上,饭馆门头灯红酒绿的招牌硬在他眼里晃出一点光亮,江驰从他身上摸出车钥匙,真皮座椅在夏夜里变得温热,江驰扶着他的后颈把他放到副驾关上车门,又绕到另一侧上了驾驶位,发动了车辆。   廖森雨待过的车里,还留着淡淡的气味,江驰打开了沈琼那一侧的车窗,给车里通风换气,昏黄的路灯照在沈琼身上,路边树木与建筑的光影被拉扯得很长,随着行进的车辆被摇曳分割,最后变成一团又一团的黑影,留在冷冷清清的路上。   “……”   驶向主路的第一个十字路口,江驰赶上了红灯,刺目的眼色从车窗前挡刺进沈琼眼里,断绝了他胡乱睡去的念头。   江驰的侧脸已经很耐看了,年岁正好,英挺俊俏,张开的五官显露出成年男性的侵略感,少年人的稚嫩零零星星点缀其中,没有让人不动心的道理。   沈琼偏着头,忽然对着江驰笑出了声,他怎能不理解钟小少爷一意孤行的苦心呢,像江驰这种难得一见的小帅哥,如果没有江牧之和那些繁杂混乱的往事,他肯定比钟云亭追得更卖力。   可惜,事事都是如果,而现实又并非如果。   沈琼清了清嗓子,抹去了脑海里昙花一现的旖旎念头。   他靠着椅背,尽可能直起后背,灌下去的酒已经涌到嗓子眼了,照以往的经验,他大概会在几分钟后就开始表演呕吐到不省人事的精彩节目,他想趁着自己还能说话,跟江驰解释几句。   ——他总归不想在江驰面前落到太不堪的地步的。   “今晚约人谈了点事,喝多了,我没有……”   “我知道。”   红灯倒计时还有十五秒,江驰不等沈琼说完就伸出手去,拉过了副驾驶的安全带替他扣好,明亮认真的眼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   “用不用去医院?”   他看见了沈琼颈上的痕迹,但他没有做出廖森雨那样的反应,他只是抬高手臂,轻轻剥开沈琼褶皱的衣领,确认一下那里只有红印,没有出血。   他太熟悉沈琼了,在走廊里相遇的第一眼,他就察觉到沈琼被人下了药。   红灯变绿,沈琼在片刻的沉默后摇了摇头。   江驰知道,沈琼或许会对他的敏锐感到吃惊,或许会因为他的信任而感动,不过这些并不重要。   ——他的小叔是豺狼环伺的珍馐,他不能一直停在最佳的狩猎位置迟迟不前,只一味驱赶那些贪婪的同类。   “好。那就去我宿舍,回家太远,来不及。” 第15章 14   晚上车少,从私房馆出来,走主路上高架桥,开到江俱乐部的基地只需要二十分钟。   沈琼侧头抵着车窗,半睡半醒的耷拉着眼皮,药性使然的燥热没法被风吹凉,心跳在血液流速的促使下加快了跳动的频率,一下跟着一下,紧锣密鼓的震颤着,跳得他胸口发疼。   他见得妖魔鬼怪多,加了药的东西一口就能分辨出来,方锐这回倒是挺聪明的,没把药放酒里,而是事先用药泡了他用得那一套餐具,的给他下了个套。   得亏经理是他以前的熟人,偷偷告诉他方锐从外头新拿了一套餐具,让服务员务必摆在他的位置上,给他专人专用。   茶室里放了微型摄像头,五个机位,全方面无死角监控,沈琼不会玩仙人跳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他只会有备无患,留以反击。   如果方锐老老实实的跟他做生意,他绝不介意低头让利,但如果方锐非要财色双收,他也绝不会跟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花一样,一边苦兮兮的卖命一边惨兮兮的卖肉。   进入茶室之后,他开门见山,生意上的事情谈妥,他主动提酒,装红酒的高脚杯倒满,连着三杯,喝光一瓶之后,他准备起身,方锐拉住他非要缠着他再喝一瓶。   棚户区改造不赚大钱,胜在稳定,S市老城区居多,这种项目是城市刚需,方锐有个好丈人,后续机会一抓一大把,沈琼不会跟钱过不去,于是他陪着笑脸跟方锐又喝了一瓶,两瓶红酒下肚,即便没加东西也足以让人晕头转向,沈琼扛住酒劲打算告辞离开,方锐看他是真不行了,这才跃跃欲试的将他摁在了茶桌上。   三十分钟的时间对方锐来说,实在是抬举,这狗男人年轻时候玩得花,早就是有心无力,中看不中用。   即便他没有后手,方锐都不见得能成事。   他甚至只指出了两个摄像头的位置,以免让方锐惊吓太过,就此一蹶不振,连硬都硬不起来。   照早些年,这招其实没用,方锐和江牧之出身类似,没什么底线,近几年他费尽心思洗干净底子,傍了个高枝,两家钱权交易只看表现,女方对他的要求就是别惹出明面上的事,私底下各玩各的,互不干涉。   沈琼是不在乎名声的,他当然知道这种视频不会被认定成有效证据,更没有什么刑事追责,发出去只会两败俱伤,而鉴于以往种种名声,他大概还会是被骂得比较惨的那一个。   不过,他确定方锐绝对没有跟他一起下水的胆量,方锐的丈人在晋升关键期,一旦冒出来这种不利舆情,方锐只会比他死得更惨。   六百万的供货合同,三百万预付款,三百万尾款,合法合规,性价比高于同行投标。   以非正常手段谋取合法利益,即便方锐事后想找麻烦也没处下手。   类似的事情,方锐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江驰开进了地下停车场,打开车门抱他下车,激烈的心跳和脑袋里疼痛不已的神经保持同频,他埋进江驰肩窝,睁开一只眼睛看着自己在电梯镜面上的倒影,水汽充盈的视线稍有模糊,但并不影响总体的效果。   ——齿痕、吻痕、潮红、汗水、以及将蓄满了艳色的耳垂。   合该是金屋藏娇的美色,明明能靠脸把自己卖出一个好价钱,偏偏沦落到天天呕心沥血的苦命境地。   连方锐那样的人,都靠着婚姻翻了身,而他还在这给江牧之拼死拼活的守寡。   他胡思乱想的功夫,电梯到了顶楼,俱乐部基地其实就是商住两用的公寓,以相对优惠的价格租下最顶上两层,以便队员的训练和起居。   三十平方米的公寓,卫生间放不下浴缸,沈琼一进屋就直奔马桶,得亏江驰卫生习惯很好,卫生间清理及时,也没有没来得及的臭袜子,空气清新剂的味道救了他一命,他抓着马桶垫圈缓了一口气,勉强扛过了第一波。   最难受的几口酒吐完,沈琼垮着颈子打了个寒噤,胃部的胀痛舒缓,血液里的燥热就等到唱主角的机会,他很没有形象的趴在马桶沿上,充血所致的红晕堆在他漂亮精致的眼尾,与格外明显的红潮交汇到一处,由内而外的烘烤着他的皮肤。   “水……”   药劲是吐不干净的,只能一个劲的喝水,然后靠呕吐或者是排尿代谢出去。   沈琼对此轻车熟路,他耷拉着眼皮,将手伸向身后跟江驰要水,江驰照顾过他很多次,耐心仔细无微不至,他以为这一次也会是一样的。   “多给我两瓶,我吐一会就……江驰? ”   从背后而伸来的双手环住腰腹,不由分说的将他带离了冰冷坚硬的地面。   与拥抱相关的第一个感知是强烈的失重,沈琼撑了一路,逐渐发作的药物酥软了他的筋骨,他垂着颈子无力抬起,呕吐造成的麻痹感占据了他的脑袋,他像是一只虚弱温顺的小动物,被江驰捞到肩上,放去床上,再完完整整的罩在身下。   枕间是江驰身上是肥皂味,清爽、单一、干净。   偏硬的枕头托住了沈琼绵软的后颈,江驰没有开灯的打算,而是选择在模糊的黑暗中寻到他带着酒味的嘴唇,不偏不倚的吻了上来。   他们之间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亲吻,充斥着酒水秽物的刺激味道,酸涩的胃液点缀其中,断然不会是什么美妙的体验。   ——小江同学的初吻,算是毁在他身上了。   仿佛是意料之中,又仿佛是意料之外,沈琼半抬着眼皮,混乱无光的瞳孔轻轻缩了一下,继而在错愕和无奈中冒出了这个一点也不正经的念头。   “江驰。”   “喝水没用。”   少年人的嘴唇略显干燥,一触及分的亲吻并不代表小心翼翼的试探,江驰很快吻了第二下,他衔着沈琼软软的唇肉轻声开口,将自己背离人伦的企图修饰得顺其自然。   “——小叔,让我帮你。”   师出有名的旗号,虔诚温柔的安抚,低哑迷人的嗓音,若非对江驰知根知底,沈琼一定会把他当成身经百战的老手。   修长匀称的指骨解开衣扣和皮带,摸上敏感发红的皮肉,轻缓中带着掌控,强硬中透着体贴,一双手由腰腹摩挲去腿根,先撩拨出蜻蜓点水的涟漪,再寻到腿缝叩开去处,握住最要命的地方。   “小叔。”   他们相依为命了太久,失去边界的情感让沈琼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茫。   他陷在江驰的枕头里,绷着足尖,仰着脖颈,阔别太久的欢愉击溃了他疲惫不堪的神经,江驰贴着他的耳畔唤着他们之间从未改变的称呼。   平和、沉稳、坚定。   ——以及令人怜惜的疯狂。   直到这一刻,沈琼才将过往种种穿到了一条线上,他抓上江驰的手臂,睁开被汗水和眼泪浸透的眼睛,漆黑一片的环境里,他看不见江驰的表情,但他知道那一定不会是什么得偿所愿的喜悦。   爱情是精神的奢侈品,从萌芽生根到抽枝开叶,一点点欢喜、一点点期盼、一点点满足,在无数次的周而复始勾勒出一个大概,而这只是正常人要经历的辛苦。   他和江驰则是万里挑一的倒霉蛋,所以,比起抗拒和训斥,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别走这条路……江小驰同学,听小叔的,别走这条路,太难了,别害自己。” 第16章 15   沈琼的手很瘦。   细瘦的指骨,青白色的甲面,总也咬不净的倒刺,以及在薄薄皮肉之下弯曲凸起的血管。   以前的沈琼不是这样的。   他会做指甲的保养,会涂保湿的手霜,会戴亮晶晶的戒指,江牧之总嫌他两只手十根手指头太少,恨不得让他把十根脚趾头也戴满。   江驰骨子里很节俭,但这不影响他跟父亲在这个问题上达成一致。   江牧之是对的,沈琼值得世界上一切美好的东西。   沈琼的手就该是做着最好的养护,涂着最贵的手霜,戴着最稀有的宝石,他生来就是枝头凤,没理由变成灰头土脸的小山雀。   “不听。”   江驰比自己想象的平静,事情的发展不在他的预期之内,他没想用这种兵荒马乱的方式跟沈琼推心置腹,在他的设想里,他应该在功成名就的那一天,拿着金灿灿的冠军戒指跟沈琼摊牌,因为只有这样,他才有站在沈琼身边的资格。   “我不觉得难。”   他牵过沈琼的手腕,衔住冰冰凉凉的无名指,这里早晚会戴上一枚由他挑选的戒指,而此时此刻,他要事先预留一个记号。   牙齿咬合,贴着手指根部留下一圈红印,再十指交错,将沈琼的手腕压过头顶。   江驰单膝卡在沈琼腿根,俯身与他额头相抵,极近的距离里,黑暗不再是遮挡,他能看清沈琼的眼睛,沈琼也能看清他的眼睛。   “江——”   “我一定要到你身边。”   手掌重新切入正题,将不堪撩拨的欲望推到走投无路的悬崖边上,江驰自打开窍后就是靠着手活过日子,虽然折腾得次数不多,奈何天赋异禀,手长灵活,打游戏甩狙甩得有多顺畅,干这事就有多灵巧。   他碾住沈琼凄惨吐水的铃口,顺着秀气翘挺的柱身向下,将两颗软乎乎的精囊也拢入掌中,过分平坦的小腹呈现出清瘦所致的凹陷,沈琼蹬着双腿抬高了腰背,整个人弓成一个漂亮的弧线,只剩脑袋还死死撑在床上。   “——江驰!!”   即便如此,也只是一声被气息顶哑的泣鸣,是带着抗拒反感的怒气,不过这股怒气太小了,只能支撑住第一个脱口而出的字眼,余下的则尽是沙哑艳情的尾音。   “路我来走,你给我个机会就好。”   江驰十七岁那年跟同学打了一架。   他读得国际高中,一年近十万的学费花销,沈琼咬牙供他,甚至给他找了一对一的篮球教练,想让他靠体育特长上个好大学。   他是个很稳重的性子,学习刻苦,训练卖命,晚上加练到九十点钟,早上背着书包上早自习,一天不耽误。   都是非富即贵的出身,都是十七八岁的躁动年纪,学校是社会的缩影,江牧之的离世不止对沈琼造成了影响,江驰也没逃过去。   没了父亲做靠山,又整日做出一副积极努力的模样,旁人眼中的江驰孤僻冷淡,装腔作势,从不会参与小团体之间以逃课泡吧为主的社交,且总做出一副遗世独立的清高模样。   于是,他很容易成为众矢之的。   为了让沈琼省心,江驰始终闭口不提,他不在乎同学的戏弄和欺凌,不在乎洒在书本上的水杯,不在乎倒进储物箱的垃圾和纸屑,不在乎校内篮球赛的对手在明显犯规的夹击中所下得黑手。   他认认真真做着该做的事情,日复一日的奔向心中的目标,他将省队选拔视作人生中第一件可以回报沈琼的事情,可就在选拔前夕,一贯看他不顺眼的二世祖终于捏住了他的命门。   他至今都记得那个下午,他的同学们用最下流戏谑的语气讨论着沈琼的故事。   二世祖将多方搜集来的小道消息编汇到一处,在操场上声情并茂的发挥着自己的想象力,尚未成年的少男少女对性的认知既扭曲又好奇,在他们的形容里,沈琼是卖屁股上位的男婊子,死了男人就找下一个,这些年一个老板接着老板睡过去,不知道上过多少人的床才能供得起江驰念书。   江驰在那个瞬间血涌上头,他捏紧了拳头,暴怒所致的青筋顺着他的手臂蔓延到脖颈,青紫色的血管在他的太阳穴上一下下抽动,他疯了似的冲上前去,所幸有看不过去的同学伸手拦他,教练也死死抓住他的球衣领子,不让他冲动行事。   他在零星的关切中咬紧了牙关,憋得自己满嘴血腥,勉强回笼的理智扼住了他行凶的冲动,他已经忍了很久很久,他不能在临门一脚上把沈琼的努力毁于一旦,   然而,他的忍耐没有让这一场闹剧落幕。   二世祖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看他压着火气不出手,便得寸进尺一咧嘴,用更大的声音对着他挤眉弄眼的仰起了下巴。   ——你爸操过的人,你没弄一回试试啊?人家都说你这小妈活好,你正好子承父业,不操白不操。   江驰打断了二世祖一条腿,外加三颗牙。   休学、记过、省队泡汤, 他知道他给沈琼惹了大麻烦,也知道沈琼在事情发生后的那个晚上独自出门,去了二世祖的家宅。   在天亮时分,沈琼摆平了一切回到家里,他在客厅挺了一夜没睡,开门进屋的沈琼将西装外套挂在臂弯,身上的白衬衫沾着湿乎乎的露水,整张脸白得几乎透明。   “……”   他记得沈琼回家之后的眼神,和此时此刻的眼神一样,明明很想甩他一巴掌,却在迟疑中僵住了动作。   沈琼对他的情感太复杂了,有因江牧之而来的寄托,有朝夕相处衍生出的亲情,也有实打实的对于后辈的喜爱。   沈琼是一块即将破碎的玉,在分崩裂析的边缘维持着最后的妥帖,他活得太累,累到甚至在心中隐隐期待着变成一摊齑粉灰飞烟灭的下场。   江驰将手上的液体抹在沈琼光滑的腿根,对于那场葬送他人生前途的意外,他是罪有应得的。他很清楚他为什么会暴怒而起,因为二世祖所说的就是他心中最龌龊不堪的想法。   ——他想代替父亲成为沈琼的支柱,他想代替父亲去完成没能完成的约定。   “你不用立刻给我答复,我可以一直等下去。现在,你先放松一点,我不过界,我就帮你缓一缓。” 第17章 16   ——你先放松一点。   ——放松个屁,有本事你来下面放松一个给我看看。   类似的对话,发生在沈琼和江牧之的第一次,他气急败坏的掐着狗男人英俊迷人的脸蛋,把物件质量与办事技巧成反比的江牧之骂了个狗血淋头。   沈琼对性的概念很淡,江牧之跟他恰好相反,属于公狗发情,半辈子没吃过饱饭,天天把他往从床上带,起先还能顾得上白日不宣淫的规矩,后来基本达到了人不要脸天下无敌的境界。   不穿袜子光脚踩地板,带着发箍洗脸洗漱,吃冰淇淋多舔了两口,他生活中的每一个小细节都是江牧之不做人的理由。   最离谱的一次,沈琼从会所里下班出门,路边等车的时候看见别人遛狗,昂首挺胸的边牧犬既可爱又帅气,他捧着人家毛绒绒的脸蛋多搓了几下,来接他的江牧之停车熄火冲到路边,怒发冲冠跟狗叫劲,把狗吓得后退三步,然后转身扛着沈琼上了会所二楼。   在大多数人眼里,他们之间的爱情是基于江牧之的权财和沈琼的皮囊,就连沈琼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他不是涉世不深的清纯甜崽,事事因利而趋,他不过是相对幸运的一个,能跟江牧之看对眼达成双赢,将高尚的爱情和世俗的财色结合到一起。   直到江牧之死后,他才幡然醒悟,意识到这份感情远比想象的浓烈。   和江牧之在一起的五年是他最痛快的五年,不想做的生意可以不做,不想理人可以不理,醉酒耍泼的客人有人替他往外叉,赊账不结的老赖有人替他出手收拾。   江牧之一次性给足了他横着走的资本,自打他们在一起,他就在放飞自我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朝着成为混吃等死的漂亮废物这一终极目标大步前进。   于是,他终于明白他到底爱江牧之什么。   他爱江牧之给他的底气和自由,这是大多数人穷其一生的追求,能从爱情关系中获取这份保障的人更是少之又少,而江牧之这个狗男人却在短短几年里给了他最好的,用一场美梦惯得他找不着北。   江牧之带走了沈琼的爱情,也带走了沈琼身上大半的生命力。   对于作为遗产的工厂,沈琼始终报以极其复杂的感情,他恨江牧之盲目投资,连累他现在累死累活,同时,他也庆幸江牧之给他留了一个需要他全神贯注的难题,   江驰太懂事了,懂事得无法分散他太多精力,和江驰相比,工厂和江牧之那些难搞的弟兄哥们反倒更像是死了爹之后不肯认后妈的倒霉孩子。   无法沟通的琐碎和无处下手的烦躁见缝插针的折磨着他的精神,他知道性是解决压抑的手段之一,且是比较好用的那一种,而他上一次正八经的做爱却要追溯到江牧之身上。   ——江牧之带他去海岛度假的第一天,他们在酒店顶层的穹顶套房里,沐浴着星光和月光。   江牧之走后的几年,他身边干净得很,压力太大的时候,他动过心思,惦记他的大有人在,其中不乏器大活好盘正条顺的,也希望跟他来一场像江牧之这样财色双收的生意,但他一个也没同意,因为那些人都不是江牧之。   失去性生活的第六个月,沈琼在网上买了几款评价不错的小玩具,里面用的,外面用的,前头用的,后头用的。   夜深人静的时候,他躺在空空荡荡的床上挨个尝试,机械性的高潮索然无味,短暂到无法停留的余韵根本不足以冲刷掉他堆积成山的苦闷,事后他还得用被震麻的双手洗床单洗被套,顺便再懊悔一下这笔金额和用处成反比的开支。   江驰的手,比那些中看不中用的东西好用多了。   药劲、酒劲、碾在心头矫揉造作的酸涩劲,纷繁失控的情绪在神经里流窜,沈琼背对着江驰蜷起身体,褪到臂弯的衬衫四敞大开,松垮的长裤从膝弯落到足踝,紧紧缠着他胡乱蹬踏的双脚。   江驰给了他缓冲的余地,向他剖白心意的少年人没有逼迫他点头同意,更没有趁人之危一步到位的意图。   就连落在性器上的抚慰也是徐徐图之的。   从底到顶,再从铃口到精囊,掌中的硬茧摩擦过性器上最娇气的一点皮肉,抵冠头的轮廓上不轻不重的摩挲,跳动的经络和失速的心跳保持着同一频率,催促着腺液以近乎失禁的方式从高热的尿道里流淌出来。   过速的心跳撞得胸口发疼,沈琼张开了紧抿的嘴唇,发出嘶哑的泣鸣,绷直的足尖像是在水中挣扎的溺者,把江驰的床铺踹得一塌糊涂。   ——江驰扣住了他的腰。在看似退让的温和处理中,江驰始终死死箍着他的腰。   平坦的小腹被压迫至凹陷,安分守纪的左手的的确确不逾雷池半步,也的的确确用力到骨节泛白。   “松……江驰——松开!松——呜!”   沈琼受不了这种强硬的钳制,他蹭着湿润狼藉的枕头,纤瘦的颈子向后仰起,将柔软可口的耳垂送到江驰嘴边,咸涩的汗液和泪水一并落进他的鬓角,脚下的床单被他夹进趾缝,临门一脚的刹那,兴许是觉得他去得太快,江驰居然下意识堵住了他的铃口。   逆势回流的精液困在窄小的尿道里,尖锐的疼痛和另一种意义上的高潮逼得他尖叫出声,接踵而至的痉挛和晕眩不给他喘息的机会,他歪着颈子抵住枕头,强烈的窒息感从下腹涌到喉咙。   ——炫目的光亮在颅内迸发绽开,是天幕上骤降的群星,撕开了浓稠无边的黑夜。 第18章 17   沈琼不知道自己缓了多久。   他侧躺在江驰的单人床上,手脚还维持着瘫软无力的状态,酸软和冰冷爬满了他的肢体,他试着动了动沉重的眼皮,宿醉导致的头疼比晕眩早来一步,在他天灵盖上极其精准的来了一下。   代表着清晨的朝阳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在他身前的床单上,勉强干透的水渍留下褶皱的痕迹,明晃晃的印证着昨晚的混乱并非臆想。   “……”   沈琼睁开了眼,沈琼闭上了眼。   他埋进还算干净的枕头里闷哼出声,瞄着太阳穴往里钻的钝痛感和嗓子冒烟的干疼彼此呼应,就像一对十几年没见的狗男女,一碰上就热情洋溢的不分你我,连搂带抱往床上滚。   水声隔着卫生间的门,沈琼捂住有些发烫的额头,掀开身上的被子看了一眼。   江驰给他换了内裤,某知名男装品牌的四角内裤,比他大出两个码,而且还是他去年过年的时候买给江驰的。   松垮的腰身和略显空荡的裤裆让沈琼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天亮之前的一幕幕光景走马灯似的浮现出来,他记得江驰就贴在他的身后,压迫感十足的器官隔着裤子抵在他两腿之间,烫得他脚心发软。   沈琼抓着枕头靠去床头,赤裸的上身随着他的动作暴露在空气中,他忍着脖颈的酸痛低头细看,青紫斑驳的指印烙在皮肤上,严重的地方有些淤血,不过这些痕迹都规规矩矩的停留在腰间,没有上移半寸,与方锐在他颈侧和锁骨上啃出来的印子泾渭分明。   ——叛逆难搞的小朋友,偏偏在奇奇怪怪的地方保留了原则。   沈琼一牵嘴角,都不知道自己该笑还是该骂。   卫生间的水声停下,听到动静的江驰从卫生间里出来,不算宽敞的宿舍让他难以把握与沈琼之间的距离,出于对沈琼的尊重和爱惜,他选择站在床尾不再上前,试图表现出自己的分寸感。   “你发烧,药是八点半吃得,刚半小时,再等一会,应该能好点。”   退烧药的包装和半杯水放在床头柜上,沈琼睡到现在刚醒,药是怎么吃进去的显而易见。   江驰目光澄亮,剖开心扉之后的坦然让他在一夜之间成熟许多,就像一只明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情却死不悔改的大狗狗,一边耷拉着耳朵承认错误,一边目光坚定的摇着尾巴。   “……”   沈琼其实很习惯被江驰照顾,也正是因为知道江驰会给他善后,他才能肆无忌惮的奋战在酒桌上,江驰会到卫生间捞他,会把扒拉一晚上马桶的他收拾妥帖,会送他去医院洗胃吊水,会给他熬一点滋味也没有的小米粥,再不济,江驰还能给他收尸哭坟办后事。   江驰是他后半辈子唯一一点念想,他一直倾尽所能,希望江驰前路坦荡,只是他从没想过江驰未来的路上还会有他。   “我手机呢?”   沈琼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生硬的岔开话题,瞄到了放在电脑桌上充电的手机,他伸出手,示意江驰把手机给他,亮起的屏幕上有财务发来的信息,廖森雨上交了昨晚那张支票,财务现在正在银行准备办理。   三百万救急,本来能让他多开心两天,结果连二十分钟都没让他开心上。   公事不用操心,私事就不得不摆上台面。   沈琼深吸一口气,甩了甩昏昏沉沉的脑袋,他放下手机抬头看向江驰,无名指上的咬痕还在,只是没有昨晚那么清晰。   “你……”   “十六岁生日,你带我去上坟,往我爸碑上抹蛋糕,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想好了。喜欢你的话,应该是更早一点的事情。”   针对叛逆期小朋友的心理辅导还没开始,就已结束。   江驰坐到床边,未卜先知的截住了沈琼的发言,他抓住被角,贴着沈琼的小腿轮廓往里掖了掖,细枝末节的小动作在很久以前就成为了他的习惯,只是沈琼从来没有注意到。   “亲情,爱情,我分不清楚,也不打算分清楚。我只知道我喜欢你,小叔,我还是那句话,你什么都不用考虑,你给我留个机会就行,所有的事情,都让我来做。”   少年人一意孤行的一腔热切,恐怕只有远遁世俗的得道高人能招架得住。   清晨的阳光清清楚楚的照在江驰脸上,不偏不倚的一道,像是刻意为之的打光,映出他俊朗且深情的眉目。   二次告白的杀伤力显然比昨晚更大,明亮的光线杜绝了沈琼转移视线的可能,干涸枯灼的疼痛在喉咙里愈演愈烈。   ——他看见了他在江驰眼中的倒影。   瘦削、单薄、苍白、狼狈。   同样的场景,同样的对视,江牧之眼里他倾国倾城,妖孽转世,轮到江驰,就是最倒霉的年月,最糟糕的状态。   父子两人的眼睛是极其相似的,有那么一瞬间,沈琼甚至开始恍惚,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透过江驰去看那个很久没有在他梦里出现过的狗男人。   “江……”   “——驰崽!!起床!发达啦!!钟少爷要包咱们——点名提你当主力!!”   Chris是个很负责的教练。   选手转型,基本功过硬,游戏理解拉满,临场应变快,场上场下都擅长整活。   有一类社交恐怖分子对尴尬气氛免疫,昨天晚上江驰抛下金主走人,事情原本是谈不成的,但他就是能仗着自己醉醺醺的莽劲,抓着钟少爷冰肌雪骨的小白手,絮絮叨叨的讲述着江驰的作战风格和游戏意识。   和江驰这种天赋型选手不一样,Chris是真心热爱又上限偏低的那一类选手,他很顽强的拼了四个赛季,靠后天的努力和加练把自己拉到了一流选手的末端,但与他同期的队友们走的走退的退,始终没能磨合出应有的配置。   Chris是带着遗憾退役的,江驰的出现让他如梦初醒两眼放光,江驰进战队的头一个月,他成天像个背后灵似的保驾护航,生怕这颗难得一遇的小苗苗被隔壁挖了墙角,   如今,新秀有了出人头地的契机,Chris是最高兴的一个,他在这行的年头久,知道资本扶持的重要性,钟云亭的投资是他八辈子求不来的好福气,于是,他豪气万千的痛饮三瓶,完全没注意到钟少爷从皱眉到麻木的面部表情。   一早上酒没醒,他就连滚带爬的跑来敲江驰的屋门,想要传达这个天大的好消息,他边锤边喊,五迷三道的咧着嘴角,蓝紫色的挂耳染像鸡窝一样乱糟,   “呜——驰崽!一千两百——万!驰崽,你太值钱了——咱们以后订夜宵都不用算满减了!!驰崽你醒没醒哇!快来跟我分享这个份喜——”   房门打开,Chris打鸣一般的说话声戛然而止。   沈琼换了江驰的衣服,宽大的连帽衫和运动裤,帽子遮着半张脸,盖住脚背的裤腿往上挽了一下。   再过两个小时,江驰的队友高铁返程,他要是还留在江驰的房间里,有些事情就真说不清了。   “我昨晚喝多了,在这补了一觉。”   沈琼打起精神,扯出一个还算礼貌的微笑,他对Chris伸出右手,试图以江驰家长的身份跟人家打个招呼。   “我是江驰的小——”   “驰崽。”   Chris是个很负责的教练。   各家俱乐部一直把谈恋爱这件事视作洪水猛兽,出于对职业的尊重,他也不例外,但江驰是个比较特殊的个例,他对江驰特别放心。   敏锐的洞察力让Chris将昨晚和现在统统串联起来,他眯起和沈琼差不多的宿醉肿泡眼,直接看向跟在沈琼身后黑着一张脸的江驰,如临大敌的撅着嘴巴鼓起了腮帮。   “地下恋情就要有个地下恋情的样子,你俩别这么嚣张好不好,钟少爷现在临门一脚了,给我继续转移地下,等钟少爷掏完钱你俩再谈。” 第19章 18   Chris给江驰批了五个小时的短假,让他把沈琼送回家。   作为经验丰富的前辈,Chris显然是见多了电竞圈里的恋爱故事,江驰是个难得的老实孩子,进队到现在,没内斗、没跳槽、没睡粉,状态优秀,态度积极,于同圈选手相比,属于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苗子。   所以,他对江驰有一种天然的放心, 况且就江驰目前的状态而言,他和沈琼一看就是有故事的,管多了绝对引火烧身,祸水东流。   玩战术的人,看起来再傻也揣着八十八个心眼,Chris按耐住自己的好奇心,最大程度的送了个人情,快到季后赛的节骨眼上,他才不会横插一脚,打乱江驰的备战状态。   只要江驰心态稳定,状态稳定,地下恋情隐藏稳定,三者合一,换来钟少爷的投资稳定,那一切就万事大吉,就算东窗事发秋后算账,大不了他舍生取义,自己代替江驰肉偿。   回家路上江驰开车,半路去加了一箱油,沈琼坐在副驾驶上,喝着江驰在加油站里买给他的酸奶,服务员给错了吸管,偏细的口径被果肉堵得严严实实,他一连吸了几口也没喝到多少,反倒把自己累得头昏眼花。   沈琼药物敏感,守身如玉那么多年,冷不丁一开荤还是借着药劲和酒劲,路程没过半他就烧得眼前发白,起效的退烧药没能顶住来势汹汹的高热,江驰在等红绿灯的功夫摸了摸他的额头,他躲了一下没躲开,绵软无力的脖子扭来扭去,把脑袋里的浆糊晃得更匀了。   酸奶没喝上,烧也没退下去,沈琼偏头抵着车窗,把腿缩到了座椅上,他这些年确实瘦得过分,上午阳光刺眼,他拉过兜帽戴在头上,把脑袋挡得严严实实,像是被江驰的衣服囫囵吞了进去。   江驰尽可能快速的开到了家里,沈琼迷迷糊糊的蜷缩着,半张着干涩的嘴唇,手里捏着还剩大半的酸奶,整个人又轻又热,被他抱起来的时候还闭着眼睛哼哼了几声。   楼上卧室里有医药箱,里面有东西齐全,该有的都有,保质期是江驰负责检查,过期了会及时更换,沈琼只知道给他买推拿用的药酒,一打一打的往他床头柜里放,压根不知道自己屋里还有这么个小箱子。   沈琼打娘胎里就识时务,人一烧傻特别听话,让吃药吃药让喝水喝水,从来不跟自己身体过不去。   论伺候沈琼,江驰比江牧之更专业,他给沈琼加了一片管头疼的止疼药,又把沈琼没喝到的酸奶撕掉盖子,拿勺子挖出来,一勺一勺送到沈琼嘴边喂了进去,   双人床很宽敞,江牧之当年定床的时候满脑子龌龊思想,如今沈琼一个人孤零零的躺在上面,江驰坐在从书房搬来的椅子上,遵守着自己给自己定的规矩。   他父亲没留下多少东西,沈琼很迷信,怕江牧之黄泉路上手头紧,按习俗送盘缠的时候把该烧的都烧了,江牧之骚包,喜欢衣服,不喜欢手表,整整一个衣帽间的名牌衣服,沈琼一件都没留。   最后还剩两块手表,沈琼手腕细戴不了,留给了江驰。   十八岁生日,江驰穿着沈琼给他定的西装,戴着江牧之的手表照了张相,沈琼在摄影师旁边站了五六分钟,愣是没缓过神。   卧室的床头柜上摆过一张照片,是沈琼和江牧之的合影。   热闹喧嚣的夜场,黑衬衫的江牧之敞着领口,宽肩长腿,潇潇洒洒的倚在吧台上拗造型,一手抓着酒瓶子的细颈,一手搂着沈琼的纤腰。   那年沈琼二十岁,满脸胶原蛋白,吹弹可破的漂亮脸蛋让周边的一切黯然失色,拍照的时候赶上万圣节,为了让江牧之这种没文化的土豹子感受一下外国文化潮流,他特意在脸上画了一个荧光图案,是个长角长尾的小恶魔,呲着和江牧之差不多的虎牙,嚣张得骄纵又可爱。   这张照片沈琼没舍得烧掉,只收了起来,江驰把空掉的酸奶盒放到空荡的床头柜上,沈琼抱着被角想把脸往枕头里埋,他伸手挡了一下,托着沈琼的后脑勺让他躺平,以免闷得喘不过气。   沈琼不是个善于告别的人,他表面上做得很好,也像是接受了新的生活,而实际上他在浴室里保留着江牧之的毛巾和牙刷,在床上保留着江牧之用过的枕头和被子,他甚至没有买过一件新的床品,眼下用的床单上还有江牧之抽事后烟时烫出来的小孔。   ——但这不能怪他,因为他和江牧之,本来就没有一个真正的告别。   “昨天是俱乐部临时安排的,我和Chris都以为是意向赞助商,等见了面才发现是钟云亭。”   五个小时的短假,算上回程,不剩多少时间,止疼药的药劲来得快,沈琼没过一会就困得眼皮打架,江驰不知道沈琼能听进去多少,但他还是得把事情说清楚。   “投资的事情涉及到战队整体,我跟你保证过,我不跟他牵扯,昨晚我想一进包间就跟他摊牌,结果咱俩在走廊里遇上了。”   抛开沈琼被人下药的插曲,江驰昨晚其实很心虚,他答应过沈琼不跟钟云亭见面,尽管不是他的本意,但他依旧认为自己这种行为不守男德。   “我回去之后会跟Chris他们说一下情况,然后再给钟云亭打个电话。俱乐部现在需要这笔钱,如果公事公办,我没有意见,我会告诉他们,不要把这件事情侧重到我身上。”   江驰才十九岁,一板一眼的成熟模样与他的年龄是违和的,挺直脊背的少年人真诚得可怜,沈琼眯着沉沉的眼皮,渐渐平和的心跳又开始新一轮的起伏。   “实在不行我就转会,别的队伍也有位置。反正我能处理好这件事,小叔,你给我点时间,我真的能处理好。”   一千两百万的注资,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到了江驰身上反倒成了一颗雷。   吃进肚的酸奶化开,留下甜丝丝的余味,沈琼陷在枕头里打了个呵欠,突然对钟云亭充满了同情。   他家小孩哪都好,就是心思太实,钟小少爷顺风顺水的人生路上,应该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的坎坷。   “……他心甘情愿撒钱,你靠正经本事赚钱,该拿就拿。”   沈琼沉默少顷,哑着嗓子把被子往上拉了一截,盖住了下半张脸,凌乱细软的发丝遮过他的额头,他闭上眼睛嘟囔出声,没敢再看江驰的脸,他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扛不住江驰这种坦诚到离谱的打法。   “好不容易把自己熬值钱,高兴点,我能有你一个零头就偷着乐了,别钻牛角尖,干嘛和钱过不去……” 第20章 19   止疼药和退烧药一样,带有一些安眠的成分,沈琼一觉睡到傍晚,江驰怕他蹬被,临走前特意从自己屋里拿了一床厚被子给他盖上。   两层被子让他出透了汗,他迷迷糊糊的掀开被子,挣扎着倚住床头,湿热的皮肤终于迎来了流通的空气,温温和和的清凉透过皮肉传向四肢,他呼出一口长长的浊气,总算是把这股难受劲扛了过去。   手机在床头柜上充电,沈琼打开台灯,斑驳破旧的保温杯杵在手机边上,看起来饱经风霜。   保温杯是江驰原来打球那会用的,容量大,密封好,在那场断送了江驰运动生涯的群架里,有人使坏下黑手,抄起场边观众的椅子往江驰背后砸,好在江驰反应够快,抡着保温杯往身后一挡,撞碎了木质的椅子腿。   杯壁上有明显的凹陷和掉漆,杯盖也歪歪斜斜的,沈琼拧开盖子尝了一口,温热适口的陈皮水,放了两块冰糖,喝起来有些许甜味。   他一直以为这杯子已经扔了,毕竟家里还没有寒碜到换不起保温杯的地步,沈琼垂下眼帘又喝了一口,甜丝丝的温水带着柑橘类的味道,在缓和口干舌燥的同时,还能安抚一下病恹恹的肠胃。   换到往常,他一定会感慨于江驰的细心与体贴,心安理得的享受着这份寻常人家都难得一见的亲情,但现在,他见识到了江驰的心意和目的。   ——所以,他在腹诽小崽子花样挺多的同时牵了牵嘴角,并抱着再喝一口就停手的念头,咕咚咕咚的喝完了大半杯。   喝完陈皮水,沈琼续上了半条命,他下床冲了个澡,换了件干净的睡袍,溜溜达达的下楼办公。   充满电的手机后盖微烫,他一手拿着手机刷消息,一手打开冰箱门,江驰上次储备的存货还没怎么消耗,他挑了一盒速冻煎饺,又摸了一个鸡蛋,打算一起扔进锅里煎着吃。   点火,架锅,倒油,沈琼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单手敲蛋的时候,他稍微停顿了一下,仍旧有些干痛的喉咙强调了一下存在感,他看着锅里渐渐冒泡的热油,似乎意识到了自己好像不应该吃这种油腻的东西。   手机上的消息刷到最后一条,是来自银行的转账信息,锅里的热油被火力激出特有的香气,沈琼打蛋的手一僵,准确无误的把蛋液打到了煎锅外头。   ——十六万四千八百三十四元六角二分。   单次转账限额五万,江驰一共转了三次,转账时间从上午十一点二十二分到十一点二十五分,最后一次转账写了备注,写得是:164834.62/2000000。   目标2000000,现已达成164834.62。   江驰用得是游戏里对任务统计的记录方法,这一次沈琼反应得很快,立刻意识到了江驰想做什么。   沈琼的第一个念头是把钱转回去,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江驰的财务状况,这点钱是江驰从小攒到现在的,有江牧之给的零花钱,有旁人庆祝他过生日升学的喜钱,还有开直播做代练的辛苦钱和根本不舍得乱花的工资。   两百万刚好是一千两百万的的零头,他一句玩笑似的调侃,江驰认认真真的掏出了全部身家。   锅里的热油散发出糊味,沈琼的转账原路退回,江驰显然早有预料,提前冻结了自己的银行卡。   转账失败的提示停留在屏幕上,过热的油星蹦蹦跳跳的溅到锅外,黏糊糊的蛋液流下灶台,沈琼捏着手机神色莫名,大概几分钟之后,他深吸一口气,关掉灶火,收拾好灶台上的狼藉,把还没开封的煎饺放回冰箱,并重新取了一盒速食粥烧水泡开,连包榨菜都没配,老老实实得吃了个干净。   江驰队里的另一个C位选手腕伤发作,影响了季后赛的备赛,俱乐部用了替补选手补位,双C联动配合是个重头戏,加练必不可少。   电竞是个苦活,江驰真忙起来也是没白没黑的,隔天一早,沈琼早起出门,打车去工厂的路上,他思索半晌,到底没舍得给江驰打电话。   江驰骨子里的倔劲是天生的,看着老实懂事,实际上认准的事八条牛都拉不回来,临近季后赛的节骨眼上,沈琼知道跟他掰扯也是白费劲,反倒还影响他比赛状态。   事情只能暂时放下,等到不那么焦头烂额的时候再坐下来好好详谈,沈琼抱着这个念头进到办公室,打算再催几笔年底能回钱的单子,江驰的保温杯被他随身带着,办公室的茶缸被浓茶摧残太久,喝白水都带苦味。   沈琼打开电水壶,打算喝点养生的白开水,等水开的功夫,走廊里传来蹬蹬蹬的脚步声,他右眼皮一跳,心中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一秒钟之后,廖森雨和阿海几乎同时撞开了他办公室的大门。   “沈哥——廖工他——”   “我有话和你说。”   廖森雨的轴法和江驰的轴法不一样,江驰是倔脾气的耍赖小狗,廖森雨是钻牛角尖的臭屁小孩。   廖森雨面沉如水,一字一句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沈琼瞥了阿海一眼,后者皱着鼻尖和眉头,明显是没把人拉住。   “……没事,你忙你的,把门带上。”   沈琼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心虚,不过话说回来,他好像总是在面对廖森雨的时候心里没底。   他对着阿海摆了摆手,将这个少有的老实孩子打发走,又拉开抽屉,找出了不知道过没过期的花茶,抓了一大把扔进保温杯里,加上刚烧开的热水,放弃了养生的念头。   现在的小朋友一点也不体谅老年人,一个比一个的难对付。   “说吧,什么事?” 第21章 20   廖森雨和江驰是两个帅法。   廖森雨的长相更符合传统古典审美,眉目清俊,惊才艳艳,高鼻梁薄嘴唇金边眼镜,十指瘦长,窄腰直腿,一年四季白衬衫,妥帖匀称纤尘不染,从头到脚连点汗渍都找不出来,什么叔叔阿姨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只要是碳基生物,没有廖工拿不下的。   工厂这么多年,账上资金流水常有波动,偶尔也会有延迟交付工资的情况出现,头两年刚起步,工资标准和年底分红只能算是说得过去,但厂里的在岗人员以及上工情况却一直特别稳定。   究其原因,厂里曾流传过这么一句话:沈总和廖工,总有一款美色是你抵挡不住的。   “是不是前天晚上饭钱没签单子,人家让你结账了?”   沈琼审美定型,对他来说,廖森雨这款只可远观,他拿起保温杯灌了一口烫人的茶水,又苦又涩的花茶在他齿间晕开,没有留下像样的香气。   办公室里的一切桌椅摆设都是按照江牧之的身形定的,沈琼靠坐在纯黑色的转椅里,瘦削单薄的身板几乎被椅子吃进去。   沈琼总是这样,用得着人的时候逢场作戏,用不着人的时候翻脸无情,一个动作,一个眼神,一句话,将所有关系划分得清清楚楚,泾渭分明。   和大多数人一样,廖森雨一度认为沈琼聘用自己的目的不纯,他甚至为此做了心理建设,准备咬牙接受,而后才发现自己早已由惴惴不安中变成了心生期待,继而变成了自作多情,求而不得。   沈琼从一开始就没有别的想法,从一开始,他们之间就是最单纯的上下级关系,沈琼放在他身上的心思一百个里有九十九个跟工厂生产线正常运行有关,剩下那一个则是严防死守,不让他跳槽跑路。   “说话啊?怎么廖工还上我这磨洋工了。”   “你事先知道方锐给你下药。”   廖森雨没有坐下,他绕到办公桌后面,抓住了转椅的椅背,这不是一个应该出现在办公室里的动作,更不应该出现在他和沈琼之间。   但正如前天晚上那些无疾而终的暧昧举动,他不是一点机会都没有的,如果没有江驰,可能得偿所愿的那个人就会变成他。   廖森雨从裤兜里掏出两张化验单,他逼近沈琼没什么血色的漂亮脸蛋,将化验单结结实实的摁在沈琼胸口。   他是高校出身,有不少同学朋友留校,自然不缺实验室的资源,沈琼被江驰带走之后,他压着心里的火跟经理签单子善后,而后又不顾阻拦,愣将包间和茶室里所有的东西都检查了一遍。   饭菜和酒水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酒具和餐具,经理看他刨根问底,面上的表情难免有些不自然,开餐饮的忌讳名声,眼见着廖森雨要报警,经理不得已,只能把不在场的沈琼卖出去。   廖森雨带着沈琼的酒杯连夜跑了一趟实验室,取样留存,药物分析,早上七点半出得结果,连熬了两个通宵的朋友带着他去学校食堂刷卡吃早饭,他全程紧攥化验结果,阴着脸不说话,朋友一边啃馒头一边心里犯嘀咕,一度以为是他被人下药睡了。   “……”   廖森雨手上有几分力气,折痕很深的化验单一直被他贴身揣着,单薄的纸张透着年轻人偏高的体温,和江驰的温度很像。   沈琼事先预感到廖森雨找他应该跟前天晚上的事逃不开关系,可他属实没想到廖森雨能较真到这个地步,居然还去做了化验。   ——搞科研的人才就是不一样,生气都生得那么严谨。   不合时宜的感叹出现在沈琼脑海里,他因而愣了几秒,不偏不倚的望进廖森雨布满血丝的眼底,难以形容的心虚再次爬满他的心脏,他试图偏头避开这股过于强烈的凝视,而目光的主人则将手移到了他的肩颈上,贴着那些还没有消退的痕迹。   “……方锐经常搞这些脏东西,我防着一手了。”   沈琼很不自在的挣扎了一下,他放下保温杯,试图将卡在颈侧的手掌挡开。   他不认为他需要跟面前的廖森雨解释这些来龙去脉,他对这位年轻冷峻的负责人极其功利,他只需要廖森雨做好技术范围以内的事情,拿钱办事,下班走人。   压抑阴沉的目光让人无法忽略,沈琼头皮发麻,开始由衷后悔前天晚上为什么要带廖森雨赴宴。   同样的事情,唯一有资格跟他刨根问底的江驰反倒是最好对付的,三言两语就能把话说开,甚至不用他事无巨细的交代清楚,江驰就能主动快进到下一环节。   尽管,江驰下一环节远远超过了他的设想。   沈琼没发现他正在给江驰疯狂加分,短暂的走神加剧了廖森雨的愤怒,推搡的右手被扼住脉门,强硬到过激的举动把沈琼的思绪拉回现实,廖森雨抓牢他的手腕俯身弯腰,两人之间本就仄狭的距离瞬间被压缩到极限。   “他给你下药,你就真喝,你是不是真把自己当个……”   鼻尖抵上鼻尖,廖森雨的鼻子微微发红,带着些许凉意,沈琼眨了眨眼,天生丽质的廖工就是不一样,明明熬夜加班一点不少,鼻子依旧白得如脂似玉,没有黑头没有毛孔,也不知道是不是用了什么贵死人的护肤品。   圣贤书的修养和藏匿许久的爱慕让廖森雨止住了最伤人的两个字,他不想像其他人那样把无所不用其极的沈琼说成“婊子”,尽管沈琼的所作所为一直踩着这两个字的红线。   “不然呢?”   愤怒到极点的呵护也许是一种非常美好的情意,但沈琼没有领情的意思。   挣扎不开索性就不挣扎了,他靠在皮质的椅背,没有完全恢复的腰胯隐隐作痛,他贴着廖森雨无可挑剔的面颊轻声开口,熟悉的草木香萦绕在鼻尖,熏得他眼角发痒。   “这帮狗东西本来就没什么高端操作,天天这一套,仙人跳算正常的,你还没看见叫上四五个鸭子玩群p的呢。”   沈琼垂下眼帘,精致纤细的睫毛在他眼底投下小小阴影,他附在廖森雨耳边,讲着粗俗下流的词句。   他说得是实话,方锐这点事比起之前他经历过的简直小巫见大巫,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这帮人真正惦记的是江牧之,要不然干嘛非要争着抢着来睡他,嘴里还念叨着说是要试试江牧之尝过的滋味。   “忙正经的去,这都不是你该操心的事。”   沈琼抽出被攥红的右手,轻轻拍了拍廖森雨的肩膀,他能感觉到眼前的小朋友对他抱有超出常理的情感,不过年轻人的一腔热血,经不起时间,抗不过现实。   “那江驰呢?那天晚上是他带你走的。”   “干江驰屁事,你有完没完,他是送我回——”   一个小朋友难搞,两个小朋友更难搞,两个有矛盾的小朋友最他妈的难搞。   眼见着话题扯到江驰身上,沈琼脑袋里神经一抽,一路头疼到眼眶,他强行挣开廖森雨的压制,直接拔高音量,忍无可忍的叫停这场没有来由的闹剧。   然而音量显然不是制胜的法宝,他仰着脖子反驳的刹那,倒逆而入的空气呛得他嗓子眼疼,他因而呼吸一滞,只能不攻自破的垮下肩膀一个劲的咳嗽。   “……”   廖森雨记性很好,过目不忘,沈琼颈间的痕迹不多不少,还是被方锐留下的那几处,消退的印记不再刺眼,呈现出淡淡的红色。   廖森雨一抿嘴唇,勉强控制住了情绪,他拿起被沈琼放下的保温杯,把里头的茶水倒进废水桶,重新泡上浓度适中的花茶。   沈琼咳得面上发红,廖森雨把保温杯重新递到他嘴边,经过风吹日晒的标记贴早已和瓶身融为一体,不细看根本看不到上面还写着“江驰”两个字。   沈琼的字体不算好看,也不算难看,他写字字形偏瘦,棱角分明,属于瘦金体入了门,但没那造诣更进一步。   保温杯上的名字是他给江驰写的,因为字写得纤瘦,标记贴上剩一小半空白,于是他又心血来潮,描了个小小的爱心上去。 第22章 21   办公室座机响起来的时候,沈琼第一次意识到张柯这个人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可取之处的。   来电显示是张柯的号码,沈琼接过保温杯灌了两口水,当着廖森雨的面接起工作电话,大老板和二老板的要谈公事,廖森雨这个打工人怎么着都得出去避嫌。   办公室门关上,沈琼拿着听筒贴到耳边,张柯倔驴脾气,绝不会跟他有工作以外的往来,而且大多数事情都是通过手下人传递,很少直接把电话打给他。   通话接通的瞬间,沈琼靠上椅背,仿佛已经看到了张柯皱巴难看的死人脸,他不紧不慢的侧耳倾听,感受着对面压抑又急躁的呼吸   ——像是一场三岁小孩之间的无聊较量,就看谁憋不住先开口。   “……邹红回来了。晚上八点,盛京楼1606,她约你。”   通话五秒钟,恶心半小时。   一个字没说的沈琼歪着脑袋听着电话挂断的嘟嘟声,被廖森雨堵了一上午的烦躁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幼稚兮兮的胜利感。   不过,这种胜利感和过往那些一晃而过的美好愿景一样,只存在了短短几分钟。   沈琼放下座机听筒,溜溜达达的抱着水杯走到窗边,院里的树喷过了除虫药,借着夏日的好光景长得郁郁葱葱,他推开窗户,茁壮成长的枝杈顶端贴着窗户边缘,绿油油的小果子在叶片下露出雏形,他伸手一戳,硬茬似的绒毛扎向他的指腹,搔得他一阵细痒。   邹红,很久没有联系的故人,确切来说,是江牧之的故人。   女人的年龄不能问,问了容易被灌水泥填海,沈琼自认识邹红那一天起,就一直跟着江牧之喊她红姐。   这世道有两种人不好混,一种是无根浮萍,没来路没身份,人人路过都能踩一脚,一种是美艳尤物,有脸蛋有身材,人人路过都想分一杯羹。   邹红跟沈琼一样,都是两者兼备,出身水火,她在性别上还比沈琼吃亏一点,女孩子想在吃人不吐骨头的街头白手起家基本等于做梦,邹红在这一点上比沈琼还现实,她早早选择了傍身的大树,辗转奔走,从未失手。   ——命运所馈赠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明了价格。   文学家提笔,讲这句话写给命运多舛的美人,娇艳如花的邹红看过之后冷冷一笑,从全球限量的拼色鳄鱼皮包里掏出萝卜丁口红,羊皮底的细高跟一点一翘,勾得金主排着队为她魂飞魄舞。   邹红从来都是明码标价,高位上的人物有几个像江牧之那样能出去当男模的,她陪吃陪睡陪酒陪笑就是为了钱权二字,只要她站得够高够稳,别人想戳她脊梁骨都碰不着到她鞋尖上的灰。   江牧之初出茅庐,正赶上邹红风生水起,据可靠传闻,邹红当年对江牧之一见钟情,当即就想甩给江牧之一笔钱让他少奋斗二十年,结果江牧之以不吃软饭和不喜欢女人为由果断拒绝,气得邹红反手盘下两家gay吧,改成了烤鸭连锁店。   当然,做人做到邹红这个份上,绝对不会因为男女感情耽误正事,谈不了恋爱就谈生意,她很快就跟江牧之和张柯狼狈为奸,处成了狐朋狗友。   她负责打点关系,张柯负责杀鸡儆猴,江牧之负责一锤定音,职责分明推进到位,有两个大男人撑在明面上,邹红省了不少力气,她借着这个机会激流勇退,随着江牧之声名鹊起,掩去了自己的羽翼。   极少人知道邹红有一个女儿,孩子来路肯定不清不楚,上不了台面,但邹红自己不在乎,她女儿比江驰小两岁,随她姓跟她过,她喜欢孩子,也愿意花足时间和精力好好养着。   退隐之后,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邹女士因为给孩子辅导功课把自己气到头晕气短进了急诊,江牧之蹲在急诊室外头贱兮兮的无情耻笑,结果转过年来江驰认祖归宗,不会英文的江牧之拿汉语拼音帮着江驰在英语课文上做标注,惨遭沈琼扫地出门,邹红闻讯,十分欣慰的送了江牧之一套中小学生点读机。   晚上七点四十五,沈琼到了盛京楼。   人均小一万的馆子,S城里出了名的销金窟,沈琼出门前特意多带了两张信用卡,以免结账的时候露怯。   沈琼跟邹红来往不多,上一次见面还是在江牧之的葬礼上,邹红跟早些年的他是一类人,活得明白,过得通透,不会和他一起栽进江牧之刨好的狗窝里爬不出来。   工厂能实打实的干起来,邹红有头功,生产线的机床设备和开工的头几批订单都是通过她暗中打点的关系拿下的,她也的确打算在工厂正式启动之后注资投钱,帮着江牧之和张柯把工厂完全运转起来。   但江牧之死后,邹红就没再提这茬,她名下的房产和股权在极短的时间内快速变现,并且很快带着女儿出国念书,无声无息的销声匿迹,仿佛一切都是早有打算。   也不知道为什么,沈琼一进盛京楼的大门就有一种生理性的反胃,他跟服务生要了杯柠檬水,临进包间之前灌了大半杯,勉强止住了食道里的痉挛。   一别多年,邹红依旧明艳动人,吹弹可破的白皙肌肤上留存着少女一般的莹润,沈琼在露出礼貌微笑之前发自内心的狠狠嫉妒了一下这种舍得在脸上下功夫的富婆行为。   “瘦了。”   邹红单独宴请的沈琼,她和沈琼是一种非常微妙的关系,大概可以归结为做不成情敌的惺惺相惜。   “脸蛋都垮了。”   久别重逢过后的寒暄绝不是嘲讽嗤笑的奚落,邹红精明优雅的面上闪过一丝很难察觉的怆然,她替沈琼拉开椅子,无名指上的蓝宝石戒指在灯光的映衬下熠熠生辉,围绕在戒面上镶嵌一周的钻石只是微不足道的摆设。   “……没办法,命不好,吃不成软饭,还得养家糊口带孩子。”   沈琼对邹红也没有太多敌意,和邹红有交情的是江牧之,人走茶凉,帮是情分,不帮是本分,邹红带着女儿一个人打拼,保全自身是情理之中的选择。   “喝什么酒啊红姐?这么多年没回来,白的还喝得惯吗?”   沈琼笑着摆了摆手,他脱下外套,挨着邹红坐下,藏青色的衬衫显得他面色冷白,设计合理的椅背撑住了疲惫到酸涩的后脊,他解开领口的扣子,露出精瘦突兀的锁骨,又将袖口挽到手肘,摆出了一副舍命陪君子的架势。 第23章 22   邹红第一次见到沈琼的时候,内心只有一个想法。   ——她输得不冤。   正式见面之前,邹红一直觉得沈琼这帮没见过世面的基佬们吹出来的,就跟那些浓妆艳抹的夜场小鸭子一样,庸脂俗粉不值一提。   正式见面之后,她盯着沈琼的脸蛋细细端详了两分钟,随后抬起高跟鞋踹在江牧之套着高定西裤的屁股上,痛骂老天爷真他娘的不公平。   十九岁的沈琼,漂亮得人神共愤,他站在江牧之身边,旁观者不会嘲讽他卖屁股傍大款,旁观者只会由衷感慨江牧之是有钱有势,居然能包到这种档次的小情人。   邹红摸爬滚打很多年,插花、竖琴、拉丁语、芭蕾、品酒、高尔夫,什么高端学什么,什么优雅学什么,她一直在拼命摆脱出身和过往留给她的痕迹,因为对于一个貌美如花的女人来说,举手投足之间的风尘味是致命的。   但沈琼身上就永远没有这种错觉,又或者说,沈琼确实俊俏到了可以让人忽略一切的地步。   他立于世俗,精于市侩,赚钱谋生的手段不比邹红好到哪去,如果硬要分个高下,他和邹红的区别也只是在与他没卖身陪睡罢了。   女人爬到男人的位置会造来不怀好意的忌惮和喋喋不休的议论,而男人漂亮到女人难比的地步会则带来各方各面的优势,无往不利八面玲珑。   邹红对沈琼没有恶意,她跟张柯那种老古董不一样,她羡慕沈琼的好面相,羡慕沈琼十九岁遇见江牧之的好命数,邹红早就不相信什么爱情不爱情,但这不影响她旁观欣赏江牧之的爱情生活。   尤其是在江驰被生母送回之后,她见证了沈琼对江驰的接纳和照顾,又忍不住往江牧之的屁股上踹了一脚,痛骂江牧之狗屎一样的好运气。   有一对恩爱无暇的伴侣在身边,会让人相信世界上还有那么点美好的东西,沈琼跟江牧之的五年,是邹红状态最好的五年,她退隐幕后,吃着红利,养着女儿,时不时跟沈琼讨论一下护肤心得,再隔三差五欣赏一下恐同直男张柯的应激表现。   她不是个天真乐观的人,但她真的以为日子就会这么过下去,所有人都能得到最好的结局。   白酒辛辣,灼烧似的穿肠入腹,邹红酒量很好,她能踩着椅子把江牧之和张柯统统喝翻,可这回和沈琼对上,她却比以往醉得都快。   邹红这几年过得并不失意,西方人比东方人更欣赏富有侵略感面相的女性,年岁渐长的邹红恰好是这一挂的,东方人的风韵依旧是她最锋利的武器,从国内带去的钱财让她无需以色相作为筹码,于是她出挑惊艳的五官便变成了纯粹的加分。   在生意场上,邹红的运气和脑子一样好使,她做了地产和医疗方向的投资,有了财力雄厚的合伙人,高枕无忧的生活再次向她招手,可她很难心安理得的享受。   人是很奇怪的动物,危难时可以干净利索的一别两宽,安逸时又犯贱似的心存愧疚。   邹红回国的目的很明确,她需要跟沈琼谈谈,S城是国内沿海地区的核心腹地,他们当年选址的眼光太正了,一千平的厂房从面积上看无足轻重,从位置上则是整个区域的正中心,与其让钟家这种外来势力虎视眈眈,还不如全盘托付给她这种知根知底的老友。   她知道沈琼过得很难,作为一个没有任何经验的跨行管理者,沈琼能坚持这么多年已经很让她吃惊了,平心而论,如果将她换到沈琼的身份,她绝对做不成这种毫无意义的坚守。   “下半年是用钱的时候,你差多少说个数,我给你垫着。”   “……啊?”   沈琼酒劲上头,眼里藏着水汽,他使劲眨了眨眼,又用没拿酒杯的左手揉了揉眼睛,他一喝白酒就难受,整个脑瓜子又热又闷,顺带着听力还有点减退。   “差多少,自己写。”   十九岁的沈琼很少喝酒,基本都是江牧之代喝,尚未而立的沈琼已经能自己灌下去半斤白酒打底。   邹红说不清自己心里什么滋味,她也喝了不少,脑袋里的神经一跳一跳的,将饱胀的酸涩感驱赶到她眼眶周围。   她舀了一勺澄黄的花胶盛到碗里,连同包里的支票本一并放在转盘上,轻轻转到沈琼眼前。   旋转的桌面让她觉出了头晕,她屈肘顶住昏昏沉沉的额角,眼尾的浅浅细纹完美藏匿在底妆之下。   “别跟我装,老张给我交底了,你再这么硬顶着,下个季度的工资都发不出去。”   沈琼醉得两眼发直,从盛京楼回家是邹红给他叫得车。   他五迷三道的钻进轿车后座,晕晕乎乎倒了下去,西装革履的专车司机替他关上车门,尚能站稳的邹红敲了敲车窗,司机快步走到驾驶位上按下车窗按钮,写好了付款方签名的支票簿从玻璃的缝隙里落到后座上。   轻微的响动叫不醒醉鬼,邹红也不急于一时,她点点头示意司机可以启动车辆,沈琼在发动机启动的声响里挡住紧闭的眼睛,又将搭在后座上的双腿蜷缩了起来。   车辆驶出五百米,堵在市中心的十字路口,沈琼睁开满是血丝的眼睛从后座上撑起身子,他倚着背后的真皮座椅摆正姿势,醉醺醺的面上红潮未褪,人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清醒。   专车司机也是见多识广的,他只在车内后视镜的反射中和沈琼对视了一眼,短暂的惊愕了一下,而后又迅速转过头去查看面前红绿灯的状态。   沈琼捡起卡在后座椅背里的支票簿,粗粗估计一下纸张的数量,他用赴约之前的时间简单调查了一下邹红目前的经济状态,一言蔽之——所有人都过得比他好。   江湖救急固然解渴,他也的的确确需要一笔周转的资金,只不过久旱逢甘霖这种好事都是发生在小兔子一样的傻白甜小说主角身上的,而他属于美强惨的倒霉俏寡妇,一般不会遇到好事。   车辆重新启动,穿过拥堵的路段,走上回家的高架桥,沈琼撕碎了支票簿,很不环保的打开车窗扬了出去,好奇的司机通过后视镜观察到这一幕,差点心疼的踩下刹车,沈琼一乐,勾着副驾驶的椅背倾身过去,贱兮兮的歪着脑袋跟人家逗趣。   “千万别以为富婆的钱好赚,听说过钢丝球吗小伙子?” 第24章 23   富婆的钱不好赚,踏踏实实的钱也不好赚。   江驰备战季后赛,忙着跟队友演练磨合,偶尔在休息时间打来一个简短的电话,背景音里还能听到队友们拼单黄焖鸡的声音。   大概是江驰跟俱乐部表明了态度,钟云亭的一千两百万没有落位,只先嫁接了几个钟氏旗下的公司赞助,所以他们定夜宵还得凑满减。   江驰已经是板上钉钉的年度最佳新人,且有坚决续约的态度,一千两百万的投资对于小战队来说确实是一笔大钱,但今年整个联赛的势头不错,各个平台的关注度都在直线上涨,明年母公司会有版本大更新,预计玩家数量的增幅很可观,到了那个时候,一千两百万或许就不算什么了。   电竞战队的本质还是商业模式,钟云亭的眼光毒,俱乐部管理的眼界也不短,在可以维持良性运营的前提下,他们并不想过早接受这笔资金,以免错过日后的机会。   更何况,据Chris的可靠情报,只要有江驰在,钟少爷随时随地都能掏出这笔钱,实在不行还可以让江驰去给钟少爷做一对一陪玩。   总之,江驰忙得不可开交,完全没有回家休假的机会,沈琼没接受邹红的援助,也得绞尽脑汁想办法挣钱,爱情的萌芽尚未茁壮成长,生活就贱兮兮的扛着铁锹,在他俩稚嫩柔弱的小芽上盖了满满一捧土。   方锐的单子夜长梦多,沈琼在办公室住下,和廖森雨轮班盯车间,那场不清不白的交锋过后,廖森雨单方面阴着一张清俊脸蛋兢兢业业的干活,而沈琼作为一个合格的资本家,不仅没有一丝愧疚,反倒还多了几分庆幸。   一周半的时间过去,工期见亮,沈琼松了一口气,午后闲暇,他爬了四层楼梯,走到办公楼顶楼的天台上,想找个清净地方吹吹风,在周边地界盖起高楼大厦之前,这里是能遥遥看见一片海的。   沈琼抽烟抽得很少,他这些年陪得酒已经够多,再加个烟上去,他怕是不到四十五就得下去陪江牧之凑冥婚。   他只会在少数情况下抽几根女烟,水果爆珠,焦油少,味道清,算是一种小小的消遣。   沈琼点上烟,找了个地方坐下,今年的夏天比较友好,没有燥热难耐的高温,不太强烈的风将他烟头上的火苗吹得忽闪明灭,清爽果味在他齿间晕开,他眯起眼睛抻了个懒腰,又歪着嘎吱作响的脖子左右活动了一下。   通向天台的铁门又一次被打开,沈琼就着扭脖子的动作看去,和同样找地方抽烟的张柯对上目光,忙里偷闲变成了忙里找烦,不期而遇的两个人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拉下了脸,但令人吃惊的是,张柯居然没有立刻转身离开。   “……”   “……”   诡异且尴尬的沉默中,沈琼被烟头烫了手,他打了个激灵,赶忙抖掉一截细长的烟灰。   “邹红和你说什么了。”   张柯没心情嘲笑沈琼抽娘们唧唧的女烟,他找了个离沈琼不远不近的地方,背风点烟。   金属色的防风打火机是他和江牧之一起买的,那年他们赚了第一笔钱,两个土狍子跑到商场专柜里一人买了一个一千多块钱的打火机,拿回来抽五块钱一包的烟。   “没说什么,她就是想看看我是怎么给江牧之守寡的。”   “她能给钱吗?”   张柯咬着烟嘴狠狠的吸了一口,直接切中要害,沈琼插科打诨的废话他一个字也不想听。   “她能给,你敢拿吗?”   沈琼嗤笑着捻灭烟头,没好气的抬起上眼皮,赏给了张柯一个充满怜悯的眼神,他没记错的话,邹红当年走得不声不响,张柯可是气急败坏的砸了不少东西。   “……我拿什么,那百十号人又不是我养的,饿死都不关我事。”   张柯和沈琼的交流,三棒子打不出一个好屁,他们两个在不会说人话这件事上高度统一,不管初衷如何,总要拐着弯把对方损一遍。   “肯定有人手脚不干净,把底透给她了,她知道这边窟窿大,还特意找我问了股份的事,厂子是老江留下的东西,你他妈的一天到晚别稀里糊涂的。”   江牧之活着的时候,张柯都没跟沈琼说过这么长的句子。   他天生一副爹不亲娘不爱的臭脾气,这辈子就认两个人,一个是同生共死熬出来的江牧之,一个是陪着他数十年相濡以沫的妻子。   张柯对外人是非常一视同仁的,他看不上想泡江牧之的邹红,也看不上被江牧之追到手的沈琼。   他拿江牧之当亲兄弟,他希望江牧之能有一个平凡安稳的婚姻,无论以后发生什么,都能保住一个平静温馨的家庭。   邹红是风尘艳俗,沈琼是离经叛道,沈琼成功上位之后,张柯恨不得江牧之立刻调头回去答应邹红的包养条件。   同性恋这一事实对他这种老直男冲击太大了,他曾经薅着江牧之的领子问他是不是想断子绝孙,江牧之眨巴着亮晶晶的大眼睛,特别不要脸的告诉他这辈子有沈琼就够了,孩子什么的完全不重要。   后来江驰被送回江家,三个男人两大一小,组成了一个震碎张柯三观的幸福家庭,江牧之还贱嗖嗖的上门找他,说是传宗接代的问题已经得到了解决,所以希望他能跟沈琼和平相处,他拿起妻子酱得牛骨棒往江牧之脸上砸,江牧之眼疾手快稳稳一抓,美滋滋的拿着骨头回家下酒。   他不知道江牧之的病,不知道江牧之脑子里埋了个雷,不知道他这辈子最重要的兄弟早就做好了潇洒离去的打算。   江牧之下葬那一天,所有仪式结束,刚从局子里出来的沈琼带着江驰离去,他在坟前坐了一个通宵,没抽烟没喝酒,就静静的坐着,靠着冰冷坚硬的汉白玉石碑。   等到第二天的太阳出来,他白了大半的头发,迈着僵硬的双腿走向山下的停车场,在车里等了一夜的妻子为他打开车门,他坐进车里,把脑袋埋在妻子的大腿上,嚎啕大哭。   在提防邹红的问题上,沈琼和张柯暂时达成了短期和平。   邹红与张柯的交涉没能推进下去,又过了一周,方锐的单子钱货两清,沈琼得空休息一天,准备回家看看,顺便把老爷车A8开回去,送到维修店做个保养续续命,结果他刚上车打火,邹红就给他打了个电话。   两分钟后,沈琼挂了电话,一把轮停在大门口思考人生,自动升降杆傻乎乎的立着,值班保安从门岗的小房子里探出身子,习以为常的对着他摆了摆手。   “沈总?咋啦?您车又坏啦?需要喊拖车不?” 第25章 24   沈琼车没坏,人基本上坏了。   他梦游似的开车往回走,把车扔在离家两站地的维修店,傍午的阳光将道路两侧的树木光影拉长,风簌簌得穿过葱绿枝叶,吹得他头昏脑涨。   邹红的女儿邹钰在国外读大学,暑假的社会实践,她选择了江驰所属赛事的母公司做赛事运营相关的工作,并受母公司指派,直接参与了国内几家俱乐部的拍摄及采访。   沈琼对邹钰的印象几乎为零,一是邹红对女儿保护得太好,几乎不让女儿跟他们这些社会人士接触,二是邹钰小时候的确不出众,长相五官太普通,扔人堆里就找不见。   她们母女俩是同一时间回国的,江驰的俱乐部是拍摄的最后一期,盛京楼见面那天,邹红只字不提,眼下邹钰那边的拍摄工作已经快要结束,无论是出于礼貌还是人情,江驰都必须应约。   四个人的饭局定了三个人,去或不去就由不得沈琼选择了。   疏于打理的庭院全靠花花草草自己,沈琼绕过脚边的花丛,没有修剪的枝叶大大咧咧得支棱着,院里的花年年不重样,他跟江驰都不是种花的人,花种来路全靠飞进院里解决生理卫生问题的小家雀。   沈琼回家之后先冲了个澡,然后四仰八叉的瘫在床上躺平,他已经是个能跟疲倦和解的成年人了,没擦干的头发蹭湿了枕头,他抬手捂住隐隐抽动的额角,非常认真的回忆着养育江驰的这几年,试图搞清楚自己到底采用什么高超先进的教育手段,能让小江同学变得这么抢手。   有钟云亭在先,邹钰对沈琼的冲击不算太大,他只是单纯的烦躁,当然,这份烦躁背后藏着一种莫名其妙的焦虑。   毕竟如果从情敌的角度看,比起想搞同性恋包养文学的钟少爷,性别合适爱好相近的邹小姐是绝对是更具威胁性的难缠对手,不过此时此刻的沈琼显然没时间在自己身上刨根问底。   他补了个觉,睡到下午三点,江驰给他打了两个电话,他手机开着震动没接着,左右晚上会见面,他也没给江驰打回去。   出于长辈的身份,沈琼打车去了市中心的商场,在lamer买了一套礼盒,顺便蹭了个底妆,   操劳是一把杀猪刀,幸亏沈琼属于美人在骨不在皮的好面相,接待他的柜姐尽职尽责的在他脸上涂涂抹抹,悉数遮掩掉那些与美貌不符的瑕疵。   眼底的青黑,眼尾的细纹,黯淡无光的肤色,沈琼之前也处理过类似的情况,但那会是因为江牧之出差回来精虫上脑,搂着他床上拱了两天,按照一周四次的进度交公粮,差点没把他弄死。   底妆画完,沈琼又跟人家蹭了个日抛的美瞳,他眼里血丝太重,怎么看怎么憔悴,戴上美瞳能稍微挡一下。   饭局还在盛京楼,邹红讲究,看不上别家,沈琼特意提前一小时到了地方,邹红请了他一顿,这一顿怎么着都得由他请回去。   前台接待把他当成了大有潜力的常客,十分热情的笑脸相迎,沈琼摸着裤兜里的四五张信用卡,心里一个劲得往下淌血。   沿海城市,谁在高档酒楼点海鲜谁就是傻逼,沈琼一边骂自己傻逼一边点菜,八热四冷外加两例燕窝雪蛤的炖盅,酒是邹红存在这的,用不着开新的,pos机刷卡成功的声音清晰悦耳,沈琼捏着信用卡的指关节发白,万分庆幸自己挑对了一张额度最高的卡。   还是1606的包间,沈琼轻车熟路的进去坐下,陪着他点完菜的服务生热情洋溢的替他挂起外套。   他选了一身很合适的衣服,藏青色的缎面衬衫贴身收腰,偏低的领口没系领带,苍白光滑的皮肤大大方方的袒露着,为了看起来不那么寒酸,他特意翻出来一条白金的项链,记不清是什么时候买的,好在款式还算经典,冷白色的贵金属自然下垂到锁骨的位置,水晶吊灯的光影落在浅浅的凹陷里,晃得人心驰神往。   挂好衣服的服务生过来倒茶,一米八的小伙子精神抖擞两眼放光,放茶杯的时候有意无意的蹭过沈琼的手背,沈琼轻描淡写的抬眼一瞧,小伙心跳加速手上一颤,还算俊俏的脸蛋上立马开了两朵红花。   服务生手忙脚乱的擦完桌上的水渍,人刚好到齐。   江驰开车带着邹钰从基地过来,路上接得邹红,这个安排没有不合理的地方,在沈琼没点开的微信对话框里,江驰还特意用文字发了一遍。   女大十八变,在物质资源和教育资源都远超于同龄人的前提下,邹钰出落得相当优秀,她比小时候漂亮不少,性子也开朗可爱,一进门就主动跟沈琼打了招呼,来了一个相当热情的拥抱,沈琼在小姑娘发间甜甜的香味里看向江驰,面上保持了得体的笑意。   “好久不见啦沈叔叔——您还是那么好看!!”   邹钰没什么心眼,她继承了邹红身上最好的一面,好强、执着、聪慧。   她大学学得商科,因为对一直对游戏感兴趣,又同时辅修了编程,江驰所处的联赛和游戏母公司在国外的热度更高,江驰刚打职业赛她就关注了,那会只觉得这个人格外熟悉,问过邹红才知道两家早有渊源。   与邹钰在一起的邹红是一个非常纯粹的母亲,她画着亲和大方的妆容,没有平日里撩人心魄的明艳,沈琼和她心照不宣的保持了默契,他们和和气气的坐下开席,像正常家长一样向对方的孩子嘘寒问暖。   邹钰常年在国外,很少吃到地道中餐,沈琼点得菜适合女孩口味,她吃得认真又开心,席间几次主动给沈琼敬酒,每一次都十分耿直得喝干净。   邹钰酒量青出于蓝,喝多了就咧嘴傻乐,小姑娘软乎乎的笑容本就可爱,再加上亮晶晶水汪汪的眼神,一时间仿佛有千头万绪一涌而上。   沈琼和江驰坐在同一侧,沐浴在邹钰殷切热情的目光里,大概是备赛太累了,江驰没什么精神,邹红问了他一点家常话,他回答得简洁而礼貌,似乎没有察觉到对方昭然若揭的意图。   ——江驰这孩子就是老实,人家小姑娘就差把喜欢写在脸上了也看不出来。   沈琼一边感慨一边往小江同学碗里夹排骨、龙虾、大鲍鱼,那么多钱都花了,自家孩子多吃一口,他就少亏一点。   “邹女士——你让江驰先吃饭嘛——吃完了你俩再聊。沈叔叔,您也多吃一点,这个炒蟹好好吃哦!”   邹钰扎起披肩发,在脑后揪了一个适合大开吃戒的丸子头,醇香甘甜的酒劲酿得她面上发红,她打断了母亲和江驰的聊天,给沈琼夹了一大块飞蟹。   “他肠胃不好,不能吃寒凉的。”   色泽诱人的炒蟹被人凭空截胡,端端正正的摆放在冒尖的饭碗上,没有造成食物坍塌事件。   江驰的声音很温和,他停下和邹红的聊天,给沈琼盛了一碗热汤,很是熟练的撇出了几粒沈琼从来不吃的枸杞,放到自己的骨碟里。   “我陪你和邹姨喝两杯,让我小叔缓缓,他这点酒量基本到头了。” 第26章 25   酒桌上的台阶,傻子才不下,沈琼借坡下驴,双眼迷蒙的撑着腮帮子看江驰陪酒。   年轻人不懂酒桌上的规矩,也不善于跟长辈和异性沟通。   陪酒是不可能陪酒的,小江同学天生直肠子,说喝酒就喝酒,一句废话都没有,沈琼眼见他仰着脖子连闷三杯,喝完一杯续一杯,手速快得应接不暇,堵得邹红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沈琼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出声,他歪着脑袋,似笑非笑的盯着江驰逐渐变红的脖颈和脸蛋,戏谑柔和的眼神从他眯成月牙的丹凤眼里流露出来,像是轻轻一点的蝶翼离开花蕊,纠缠出暧昧不清的沁甜。   江驰直来直去的打法将这场饭局的战线大大缩短,沈琼碗里的汤还没凉,他就把自己灌得五迷三道,一张俊脸红成小猴屁股,坐在椅子里晕得起不了身。   沈琼夹了片放在炭烤鲍鱼旁边当点缀的柠檬片给他,想让他挤点柠檬汁在水里醒醒酒,结果他看都不看张嘴就咬,咬完还咯吱咯吱的嚼碎咽了。   江驰敬了邹红三杯,陪了邹钰三杯,他比邹钰还实诚,用得是喝茶的茶杯,一杯小二两,六杯下肚再加上一片柠檬,这个喝法是个人都顶不住。   来之前江驰一直在通宵训练,酒劲上来自然难受得要命,他白着一张脸,额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渗了汗,邹红这种老江湖当然能看出来他是故意的,但他毕竟是江牧之的儿子,有些事情不能闹得太难看。   江驰灌醉自己,结束了一个他和沈琼都不想来的酒局。   沈琼叫了代驾,把后排位置留给他躺着,自己坐了副驾驶,车辆驶出盛京楼上了高架桥,后座上的江驰和之前的沈琼一样,重新睁开的眼睛清醒无比。   他侧头看向前排,沈琼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司机扯着闲篇,凉飕飕的风从特意降下的窗户缝里吹进来,他以仰躺的姿势看向沈琼半个背影,沈琼特别适合这种夜色朦胧的场景,忽明忽灭的光源是和车辆擦肩而过的路灯,明暗之间的沈琼总会给人一种不真实的美感,像是近在咫尺,又像是轻轻一碰就会烟消云散。   回家的时间比预想的早出不少,江驰被沈琼扶进屋,贴在楼梯台阶边上的感应灯亮起,他靠在沈琼肩上睁开眼睛,努力看清眼前。   “小叔,楼梯歪了,看着好晕。”   ——十九岁的小江同学怎么能喝酒呢,在沈琼的认知里,江驰一直是滴酒不沾的乖小孩。   “慢点,我扶着你走。”   没有醉意的沈琼在心里叹了口气,下午那点别别扭扭的滋味早就抛在了脑后,他架起江驰的胳膊,小心翼翼的扛着孩子上楼,为了避免摔倒,他还伸出手去搂住了江驰的腰。   年轻人训练有素的肌肉是不会被卫衣掩盖的,温热紧实的血肉很难让人保持平静,尤其是在江驰主动依靠过来之后,大半个身体紧紧相贴,所有的感知被放大数倍,争先恐后的顺着神经流窜奔走。   沈琼有一个极小幅度的停顿,足以被江驰察觉。   他们走上没开灯的二楼,沈琼犹豫了一下,带江驰去了主卧,江驰有日子没在家里住,总得收拾一下,换换床单枕套。   “我给你铺个床,你先躺会,好了我叫你。”   “小叔。”   沈琼松开了手,江驰没有松开手。   骨节分明的右手扼住窄瘦白皙的腕子,是对着猎物露出的獠牙,也是对着饲主乞怜的挽留。稍显粗糙的薄茧蹭过手腕内侧最细嫩的皮肉,有一次推心置腹的剖白作为铺垫,江驰的目的昭然若揭,他在黑暗中看向沈琼的眼睛,贴在他指腹的脉搏加快了频率,从慌乱变得更加慌乱。   “——江驰!!”   “我喝多了。”   陈述性的诚恳语气加上绝对扯淡的内容,江驰拉着沈琼的手,将他心心念念的小叔摁在了宽敞的双人床上,他借着醉醺醺的酒劲埋去沈琼颈间,嗅着清淡却好闻的香气。   白金项链落在他唇边,他不假思索的张口衔住,生涩的金属味道在他口腔里弥漫开,他用舌尖勾起碍事的链条,对着沈琼白白净净的颈子咬了一口。   “苦……”   今天晚上见面的第一眼,他就发现沈琼化了淡妆,八百个心眼的小江同学故意嘬了一嘴定妆喷雾和遮瑕膏,然后顺利成章瘪嘴委屈。   化了妆的沈琼很好看,像以前一样好看,但他不想将这个观点表达出来。   他结束了短暂的冒犯,紧紧拥住沈琼的腰,使劲蹭向沈琼的肩窝,年轻漂亮的沈琼是江牧之的,他不要粉饰太平的假象,他要靠自己的本事把沈琼养回曾经的样子。   “来的路上,邹红问了我一些事,我糊弄过去了。我不知道你和她怎么谈的,但我觉得她不是真心帮忙。”   在沈琼挣扎的前一刻,江驰停住动作闷声开口,他依旧摩挲着沈琼的腰腹,甚至偷偷掀开柔软的衬衫面料,贴着沈琼的后腰缓缓向下,描摹那一截暂时无法接近的姣好弧度。   “她都问你什么了?”   “她问我车是自己买的,还是你给我买的,怎么没买个好一点的。还问是不是住在老地方,有没有换房。”   江驰赛场上擅长抓突破口,赛场下懂得抓时机,他贴着沈琼的鬓角,言语之间还能吻到几缕香香软软的头发。   “总之就是旁敲侧击的打听,想看咱家是不是揭不开锅了。不过我基本没搭腔。”   “……离她们远点,再找你你也别搭理,这件事和你没关系。”   江驰的眼神仿佛可以穿透黑暗,沈琼下意识避开他的视线,将头偏向一边,似曾相识的呼吸洒在颈侧,摆在明面上的端倪就像小狗甩成螺旋桨的尾巴,热切得让他无法忽视。   “不管是妈,还是闺女,你都别往前凑。”   沈琼明知道自己不该说这一句话,画蛇添足的告诫只会出卖他乱七八糟的想法,他在话音未落的时候就后悔了,而江驰怎么又可能没错过他话里话外的情绪。   “放心吧小叔,我肯定不会和她们来往的。”   江驰傻乎乎的笑出了声,他知道沈琼顶着什么样的压力,也知道邹红虎视眈眈的来意,不过在今天晚上,他不想考虑那些会让他和沈琼焦虑到发疯的事情,他只想拼命抱着他的小叔,将汹涌热烈又略显无赖的爱意说个痛快。   “小叔,小叔——我可有男德了,除了你以外,谁也不行!”   仅仅是拥抱,江驰就满足得要命,在他与沈琼的未来里,他也十分热衷这种简单纯情的亲昵方式,无论何时何地,无论发生了什么,只要能抱着沈琼他就能感到最大程度的安稳。   ——当然,未来的沈琼绝不满足于此。   “江驰。”   此时此刻的沈琼还没有享受人生的安逸闲心,他摸上江驰紧实匀称的腰腹,努力忽略掉顶在自己腿间的某样东西,月光和往常一样照在床上,像是和缓轻柔的薄纱,和江驰的小狗尾巴一起撩拨着他的心尖。   “怎么了小叔?”   “你到底醉没醉?”   “……醉了!醉了,小叔我头好晕——我想睡觉。” 第27章 26   没醉回自己屋睡,醉了在沈琼床上睡。   有关这一类选择题,江驰一直保持着百分之百的正确率。   他赖在沈琼身边睡到天边泛白,夏夜不适合太过亲昵的相拥入眠,他从沈琼肩窝里抬起脑袋,额上都是湿乎乎的热汗。   将亮未亮的天幕蒙着一层灰调,江驰甩了甩脑袋,蹑手蹑脚的从床上起来,沈琼这段时间忙得缺觉,没跟他较真,他坑蒙拐骗到一夜好眠,得学会见好就收,他小叔脸皮薄,适当情况下还是要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循序渐进。   等沈琼睡醒,江驰已经张罗完早饭了,小江同学做饭不行,定外卖很行,宿醉后的第一顿饭照旧以粥米为主,配上家里的存货,沈琼洗漱好下楼,他刚好把最后一道虾饺蒸完。   鲜亮可口的虾仁粥,脆爽入味的拌蛰头,水晶虾饺、三鲜煎饺、牛肉灌汤包,三丝春卷里没有胡萝卜,虾仁粥里没有生菜叶子,沈琼目光一扫,心中格外满意。   别人家是大人就孩子不肯吃蔬菜这件事进行斗争,他家是正好反过来的,江驰什么都好,唯独在这件事上跟他过不去。   ——看来睡一觉还是有好处的,至少睡醒不用吃胡萝卜。   “小叔,吃饭。”   沈琼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震了个激灵,他用力一甩脑袋,赶紧坐到桌边塞了个虾饺,鼓着腮帮子嚼了两下。   “你脸怎么了?”   沈琼脸上发红,江驰挨着他坐下,将勺子放进沈琼的粥碗里,软糯的粥米从满满当当的碗沿溢出少许,他定了两份虾仁粥,怕沈琼吃不饱,特意把两份虾仁并到了一碗里。   “没怎么吧……唔!”   沈琼咬着第二个虾饺,一边腹诽自己越活越回去,脸上藏不住事,一边下意识往后躲,江驰却坦坦荡荡的把他往回一抓,盯着他脸仔细瞧了一会。   “是不是过敏了?怎么那么红?”   年近而立的沈琼不光失去了十九岁的灵动美貌,还失去了十九岁的好肤质。   一晚上不卸妆的后果是脸上过敏发红,干热细痒,难受得要命。   吃过早饭,江驰拉着他出门直奔商场找修复用品,年轻帅气的小江同学拽着他手腕,将他拖进自动旋转门,引得一众柜姐柜哥纷纷侧目。   在给他花钱的问题上,江驰和江牧之是百分之百的亲爷俩。   沈琼坐在试妆倚上,拿着江驰买给他果蔬汁嘬了一口,过于健康的鲜榨饮品充斥着芹菜和菠菜的清新气味,他偏过头去用力咽下,避开了柜姐要给他试用的动作。   以他这种过敏程度,清水洗脸,早睡早起,最多三天就能恢复,远远用不上什么人参鱼子酱精粹精华露之类的东西。   他打断了满脸写着“人傻好宰”的江驰,直接选了一款便宜合适的维生素B5修复喷雾,大概是没见过完全不懂美妆的年轻小gay,柜姐不肯死心的又推荐了几款,唬得江驰一愣一愣的,直往人家钩上咬。   “小叔,要不都拿着试试?我看这几个好像都挺好的。”   “是啊是啊,先生,这都是我们家的主打产品,抗老抗糖的效果非常好!”   “¬——那就都买了。小叔,我给你买,我这个月有奖金。”   很多年前的江牧之和此刻的江驰重合到了一处,唯一不同的是江牧之直接买了一个22寸行李箱,看好什么装什么。   他总是被人真心相待,无论是父亲还是儿子,无论是深爱彼此还是举棋不定。   沈琼咬着果蔬汁的吸管轻笑出声,他又努力喝了一大口,然后抬起脑袋轻挑眉梢,微微一扬下巴,露出曲线姣好的颈间。   “……我很显老?”   容颜或许会随着时间稍打折扣,但气质和风情一定是只增不减的。   暧昧调笑的字词被唇齿切割出绵软勾魂的柔情,藏匿在眼中的光亮顺着眼尾似笑非笑的弧度流溢少许,仅仅刹那,已是星辰尽落,惊晓世间。   江驰走出美妆专区的时候,脚步是顺拐的。   沈琼扔到喝光的果蔬汁,拎着包装简单的喷雾走在前面,脚步轻松,眼尾带笑,久违的成就感跃然心间,他在扶梯前等了江驰几步,以确保同手同脚的小江同学能安全乘坐扶梯。   江驰下午就得归队,转眼就是季后赛,这是他最后一次外出放风。   今年季后赛场地在C城,下周二一早的飞机,到了那边适应两天就正式开赛,季后赛是双败制晋级,赛程安排得很密,江驰他们临阵更换主力,备战压力更大,基本上没有时间操心别的。   沈琼陪着江驰买了两箱蒸汽眼罩、五斤黑枸杞、外加十盒保肾护肝大补丸,随后趁着江驰低头弯腰搬东西的时候,悄悄查看了一下江驰的头顶,确保某位备受期望的明日之星没有因为通宵训练而脱发秃顶。   后勤保障做完,还有一个小时的空闲,沈琼礼尚往来,带着江驰在商场里找了家剪头发的,为可能登上职业生涯第一个领奖台的小江选手提前做个好造型。   江驰前脚踏进美发店大门,沈琼后脚就听到了冥冥中的鸡叫,一声接着一声,从四面八方汇聚到他面前,此起彼伏,群鸟争鸣。   沈琼眨眨眼,粗略环视一周,从花枝招展的Tony堆里找到一位短头发的女理发师,他拉过浑身紧绷的江驰,礼貌且直接的拒绝了其他人热情洋溢的邀请。   江驰年岁小,尽管在长相上很像江牧之,但他没有生父面上那种阅历堆出来的狠戾,少年人的锋利和野心被他藏匿在过于优秀的眉眼之中,外人看去只会觉得他耀眼夺目。   无论喜不喜欢男人,大部分女孩子的审美都是正常水准偏上的。   她没有为江驰提供什么烫头漂染的意见,只给他修剪了头发的长度,打理了过于支棱的杂毛,最后在额前给他留了一点小造型。   ——像是幼犬柔顺微卷的绒毛,虚虚掩掩的遮盖着一双黑亮亮的、看似单纯的眼睛。   又一次分别,沈琼照例检查完江驰的后视镜,直接拉开车门让他上车走人,和以往的流程不一样,没有拥抱,也没有揉脑袋的待遇。   江驰扒拉着车门试图抗争,沈琼薅着他的领子将他往车里一塞,拒绝讨价还价。   “——小叔!”   车门从外面推上关死,江驰降下车窗探出脑袋,沈琼挑起眉梢,用拇指和食指掐住了他的腮边。   微凉柔软的指腹让江驰瞪大了眼睛,沈琼俯身下来与他鼻尖贴着鼻尖,少年眼里的光亮绝不可能不令人心动,   “好好发挥。打进决赛,我就去看你。” 第28章 27   江驰去外省比赛,沈琼没了顾虑,正好可以一个人对付各路妖魔鬼怪。   廖森雨有个在国外工作的朋友,两个人应该是有旧日交情,刚巧有一笔不大不小的外贸需求,他便找到了廖森雨。   沈琼是从来不会跟钱过不去的,几天前的不愉快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廖森雨在例会上一提,他便高高兴兴的接下生意,顺便揽过廖工的肩膀拍了两下,算是在某种程度上打破了他们两个不合的传言。   杯水车薪就杯水车薪,有一杯算一杯,赚一点是一点,夏天是最适合胡吃海喝的季节,沈琼抓住夏日的尾巴,约到了两条收获颇丰的渔船,新鲜肥美的海物上岸,他和往日一样联系着酒局宴请,希望以此维系和拓展商务上的关系。   船货到岸,饭局却打了水漂,沈琼厚着脸皮退了定好的红酒,跑到路边大排档吃了一碗加麻加辣的麻辣烫。   烟雾缭绕的环境里,抽完季后赛对阵签的江驰给他打电话报平安,他一边夹着手机应付小江选手的有关健康饮食的监督问询,一边试图在满是肉丸和鱼豆腐的麻辣烫里挑出几根绿菜叶给自己正名。   江驰赛程紧,一通电话两分钟结束,沈琼放下手机专心吃饭,一碗麻辣烫下肚觉得不饱,又去旁边的小摊上买了两串烤面筋。   可能是钟云亭,可能是邹红,生意场上向来没有道义二字,背靠大树好乘凉的道理人人都懂,酒肉朋友之间没什么情分可讲,能保证不落井下石就算是道德品格高尚的标兵了。   沈琼的宴请无人赴约,理由蹩脚的拒绝背后是已经选好的立场。   月上中天,沈琼从热热闹闹的大排档拎着玻璃瓶装的汽水回家,这玩意从三毛钱涨到两块钱,他小时候在街头赚点钱就小卖部买一瓶喝,蹲在路边看着夕阳喝着汽水,做着有朝一日发家致富,把汽水当水喝的美梦。   空空荡荡的家里格外凄凉,沈琼没开灯,他瘫在客厅沙发上对着漆黑的屋子睁着眼发呆,这应该是他这些年来面临的最棘手的情况,只不过他完全没有焦虑烦躁的感觉。   一周之后,有一场官方组织的一年一度的业内交流会,沈琼收拾利索,自己开车去了会场。   歌舞升平,觥筹交错,钟氏是整个S城的座上宾,沈琼一眼就瞧见了人群中央的钟云亭,小少爷西装高定,面如冠玉气质冷峻,目不斜视的穿过试图与他搭话客套的闲杂人等,活像是娱乐圈里降维打击的顶流明星。   沈琼再一次感受到人不同命的哲理,尽管他非常有自信在与钟云亭相仿的年岁用颜值教小少爷做人。   钟云亭众星捧月,沈琼拿着香槟端着餐盘,夹了好几种鲜美诱人的餐点,从金枪鱼大腹到蟹肉tacos,交流会的餐标很高,他不像小少爷那样家财万贯,当然是能占便宜就要占便宜。   邹红是另一位备受瞩目的投资人,生意场上的女强人大致分成两种,一种是模糊性别与男人看齐,穿西服裤装,雷厉风行,飒爽干练,另一种则如邹红,低胸长裙大波浪,把投资经商变成红毯秀,吸睛吸钱两手抓。   沈琼夹走茶点台上最后一块红丝绒,在服务生欲言又止的目光中擦掉了嘴角的奶油,他在工厂盯了两天夜班,饿得心慌手抖,甜腻可口的蛋糕替他支撑住了岌岌可危的血糖,他用手柄雕花的银质餐叉将红丝绒一分为二,狠狠叉起,大口吃下。   在他咀嚼的时刻,邹红与钟云亭握手交谈,没有人会跟赚钱过不去,邹红背后的海外财团有足够的实力,值得钟氏为其驻足停留,沈琼看了看他们礼貌交握的双手,又看了看两个人脸上不见破绽的表情,心里基本有了答案。   ——他们确实是竞争者,但在开始竞争之前,他们都需要让沈琼腾出他们想要竞争的地方。   会场顶楼是空中花园,活动结束后,邹红约沈琼去顶楼喝一杯。   夜风习习,灯火通明,沈琼解开西装扣子坐下,生冷不忌的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着,他抿了一口加了西柚汁的金汤力,淡粉色的液体在灯光下流动出好看的波纹,清爽而苦涩的味道顺着喉咙长驱直入,姑且算是救了他一命。   服务生给邹红送来了披肩,深红色的面料雍容贵气,配上邹红斟酌开口的神情,看起来有点滑稽。   沈琼以端杯喝酒的动作一挑眉梢,静静等待着邹红的发言,他想看看一向注重场面的邹女士会用什么方式跟他挑明目的。   “江驰明年,应该拿到一个全新的合同。”   高高在上的小少爷永远不会把自己当成不速之客,当一个人的身份足够高贵,他就可以摒弃掉所有的修养和礼节,因为无论他做什么,都是屈尊降贵,救济众生。   钟云亭将沈琼身边的椅子朝外挪动了二十厘米,从容落座。   月光下的小少爷眉目出尘,天生的冷白皮几乎隐隐发光,他微微抬起下巴,修长纤瘦的十指交叠而握,左手中指上的纯银戒指并不符合他的身份   ——那是江驰俱乐部的粉丝衍生品,带着队伍的logo。   “他会是业内最顶尖的选手,换俱乐部、出国、改打主流赛事,都是比现在更好的选择。”   江驰没有经纪人,钟云亭不介意亲自为他考虑。   运筹帷幄的小少爷直直看向沈琼,他从来没觉得沈琼这种人会是他的对手,直到三天前他和邹红见了一面。   廖森雨是不食人间烟火,钟云亭是打生下来就没见过云彩下面的土地,他活动了一下带着腕表的右手,松石绿的表盘在烘托情调的氛围灯下反射出不近人情的冷光。   “所以,你不要耽误他。”   刚到七位数的百达翡丽只是钟云亭众多配表里的一只,在酒局上谈一笔七位数的单子,沈琼得搭上半条命,再返给人家一成利。   钟云亭轻声道出疏离又冷漠的警告,家世修养就是在这种特殊时刻排上用场的,此时此刻,他明明是令人讨厌的搅局者,却像极了光环加身的主角。   “……”   沈琼眨了眨眼,等着钟云亭的后半句话,他总觉得小少爷会跟上一句:给你五百万,离开江驰,但长达几十秒的沉默过后,他才发现小少爷已经把要说的话都说完了。   “红姐——”   沈琼是个识时务的人,能让他赚到钱的金主,只要不上床,怎么赔笑都行,不能让他赚到钱的金主,视作死人就是他最大的礼貌。   “我喝多了眼花,这谁啊?你认识吗?”   酒劲化作淡淡的红潮,染到沈琼眼角眉梢,他靠近舒适的座椅里,朝着邹红的方向歪过脑袋,捏了捏基因优秀的高挺鼻梁。   对于美人,岁月向来慷慨以待,更何况年轻不是必胜的杀招,有些人即便青春貌美富可敌国,也在黑名单里永无出头之日。   “我怎么听见他在说我家小驰?我们家户口本上好像没有这个人哦。” 第29章 28   早些年户籍管理不是很严格,江牧之请相关领导喝了两顿大酒。   第一顿把沈琼和自己归到一个户口本上,第二顿更改了小江同学的农村户口,把天生掉下来的亲儿子放到了第三页。   沈琼和江牧之在户口本上的关系是兄弟,这是可操作范围内的最佳选择,毕竟他俩只差了十几岁,实在办不成领养手续,否则以江牧之厚脸皮的程度,一定会和沈琼玩点父子play。   户口本从两页变三页,再从三页变两页,沈琼始终是江驰的法定监护人,狗血离谱的伦理情感电视剧在沈琼脑内飞速上演,他绘声绘色的学着嫌弃灰姑娘的恶婆婆神情,睥睨近在迟尺的钟小少爷,尽管对方才是真正的豪门贵胄。   管他有钱没钱,单是和江驰在一个户口本上这件事就足够他赢麻了。   大概是没料到沈琼能来这出,钟云亭实实在在愣了一下,光风霁月的小少爷,生来就没有能跟他打架的对手,钟云亭人生中仅有的吵架经历还要追溯到孩提时代,且都是点到为止,连脏话都不会说。   “是不在你家户口本上,但钟少爷这不是为了小驰好吗?。”   邹红总会在最合适的时机接过话头,她和服务生要了一杯热饮,加了红枣和桂圆的安神茶在酒桌上强调着特殊的存在感,邹红端着玻璃杯饮下一口,风韵动人的眉眼早就有了浅浅的痕迹。   “老江就这一个儿子,咱们都想看着他越过越好。”   拉近距离只需要一个简单的称谓,邹红轻飘飘的一句话,沈琼额角神经一跳,刚被酒水浸润安生的胃里又开始翻江倒海。   十九岁的沈琼,会一脚踩上桌子,再翘着二郎腿,森然冷笑着看向邹红,一字一句的问她“谁跟你是咱们”。   二十九岁的沈琼,也想一脚踩上桌子,再翘起二郎腿,但他坐办公室坐得腰椎不好,容易把自己闪得半身不遂。   “小驰真出了国,你能轻松不少,厂子这边再有个交待,你就解放了,这么多年,你顶得不容易,也该歇歇。”   “交待给谁啊?你,还是他?”   二十九岁的沈琼可以将森然冷笑伪装成笑颜如花,他又朝着钟云亭的方向一歪脑袋,醉意朦胧的眼眸里充满了真心实意的困惑。   “无论是我,还是她,都会比你做得好。”   钟云亭没有邹红旁敲侧击的耐心,神色阴沉的小少爷努力按耐着耍手走人的冲动,恶狠狠地从后槽牙里把话挤出来。   “——噗”   也许是人长得太漂亮会影响凶神恶煞时的威慑力,沈琼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没来得及吞咽的金汤力在空气中划过恰到好处的抛物线,正正好好落在小少爷微微鼓起的腮帮子上,分毫不差。   “沈琼——”   “你们两个,一个江牧之三七没过就甩手走人,一个拿家里当靠山,头一回脱了纸尿裤自己走路,老子二十二岁接江牧之的烂摊子撑到今天,你俩谁都没资格在我面前放屁。”   沈琼身上是有匪气的。   他身上的匪气一度比江牧之还要重。   他刚跟江牧之的那一年,别人眼热江牧之的地盘,三番五次找茬挑事,江牧之修身养性没计较,最后被人蹬鼻子上脸在车里动了手脚,差点因为刹车失灵丢了命。   撞到消防栓才停下的轿车基本报废,江牧之福大命大,除了闪着腰之外没别的毛病,他前脚出急诊室,沈琼后脚拎着菜刀给他寻仇,阿海跪去地上拽他腿都没拦住。   沈琼和江牧之不一样,江牧之生在狼群,虽然不算什么道上世家,但也有几个教他做人做事的叔伯,所以一出来就是得心应手,没吃过大亏。   而沈琼生在街头,他的母亲和江驰生母一样,皮肉生意,一夜风流,他幸存于女人的一时悲悯里,奔走在吃人血骨的销金窟,他没有庇佑,没有靠山,赚一天钱吃一天饭,生死靠自己,富贵也靠自己。   江驰打架那天晚上,他去拜访二世祖的父亲,登门请罪,顺便在腰上绑了雷管。   他是丧家之犬,江牧之已经死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他不敢舍的东西,他不惜命,更不怕拼命,而且,他也一定能拖一个人和他一起死无葬身之地。   沈琼已经很久没有发过脾气了。   少年时,为了生存他学会见风使舵,后几年,有江牧之护着他,不用跟人计较,等江牧之没了,他又开始为了赚钱点头哈腰,基本磨平了气性。   装孙子装久了,一旦不装就会特别爽。   沈琼半睁着迷迷瞪瞪的眼睛翘起二郎腿,视线在邹红和钟云亭之间扫了一个来回。   这种时刻,还是邹红绷得住,脸上五官没有太过明显的扭曲,小少爷气性大,外加看他不顺眼,一张俊脸早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真想让我滚蛋,你们倒不如直接从根上撬了这块地皮。”   沈琼微醺的时候是最聪明的,一闪而过的窘迫同时出现在邹红和钟云亭面上,他捏了捏颈侧,撑住开始天旋地转的脑袋,短暂到难以捕捉的表情被他尽收眼底。   他的情况在业内不是秘密,在地皮飞涨的年月,他那位神神秘秘的房东明明有更好的选择却迟迟没有动向,而以邹红和钟家的精明程度,理应尝试过直接收购一劳永逸的手段。   能导致这种局面,只有三种情况。   一是房东不差钱,二是房东没把这两家放在眼里,三是一二两种情况均有。   “——明白了,人家不跟你俩玩是吧?”   相差悬殊的境地瞬间扭转,沈琼一个人嘲笑了邹红和钟云亭两家。   乘胜追击比不装孙子还爽,他单方面输出了一连串幸灾乐祸的笑声,被小少爷推开的椅子在造价不菲的大理石地面上划出刺耳声响,失去仪态的钟云亭薅住了他的衣领,小少爷身上的香水是很好闻的雪松味,清爽淡雅,贵得吓人,多吸一口多赚一口。   “我今天是冲着江驰才坐下和你谈的。既然谈崩了,那我们就挑明了说,地和人我都要。你该守的是江牧之,江驰前路坦荡,他和你没有半点关系。” 第30章 29   钟云亭压根不会打架。   八点四十五,钟云亭薅住了沈琼的领子,八点四十六,和沈琼没有关系的小江选手在上场比赛之前的最后一点准备时间里打来了每天一次的日常通话。   沈琼挑起左边的眉毛,笑眯眯的抬起右脚,外脚背横向一踢,不轻不重,不急不缓,刚好命中钟少爷穿着意大利定制小牛皮鞋的细瘦脚踝。   于是,在电话接听的那一瞬间,身家过亿的钟少爷腿脚踉跄,险些在小江选手的问候里表演一个当场劈叉。   训练有素的保镖在第一时间扶住了横向栽倒的钟云亭,江驰在嘈杂喧闹的背景音中专心致志的询问沈琼有没有吃晚饭,邹红端起眼前的养生茶,风情万种的五官终于有了一丝扭曲的裂痕,沈琼秉承着勤俭持家的原则喝掉最后一点金汤力,从容优雅的拿着手机起身。   “吃了。在酒会上蹭得,都是好吃的。”   “那就好,小叔你少喝酒,我九点半开赛,你能看就看,看不了就早点休息,反正我肯定会赢的。”   玄学和flag都要为沉醉于爱情的年轻人让路,沈琼在小江选手毫不收敛的豪言壮语中弯起嘴角,江驰话音刚落,Chris的惨叫应声而起划破天际,沈琼下意识一偏头,整张耳膜都被震得隐隐作痛。   “知道了。好好打,我现在往回走,回家看你。”   为了Chris脆弱的心理承受能力,沈琼及时挂断了电话,江驰朝气蓬勃的声音能让夜晚变得光彩夺目,甩开保镖搀扶的小少爷和神情复杂的邹红不约而同的盯住了他嘴角的弧度,他眨了眨眼,索性正大光明一摊手。   “我回去看孩子比赛了,两位尽兴。”   “——沈琼。”   钟云亭的目光芒刺在背,沈琼没受影响,脚步轻快的转身离去,绿意盎然的空中花园浮动着初开的花香,暗香拂过他褶皱的衣领,在他即将走出花园的前一刻,邹红终于结束了犹豫的沉默。   “你想清楚,他是江牧之的亲儿子。”   沈琼到底没看成江驰的比赛。   强烈的眩晕感让他分不清天上挂得是月亮还是太阳,又或者是太阳月亮一起挂着,轮流在他眼前蹦迪,起起落落上上下下,晕得他心肝脾肺肾拧在一起翻江倒海。   凌晨四点的街道人车稀少,出租车呼啸而过,精准迅速的将他送达目的地,空荡的长街上路灯长明,他眯起着酸涩困倦的眼睛给司机扫码付款,险些因为手抖多摁了一个零。   天边太阳勉强露头,江驰抱着薄薄的夏季被翻了个身。   他凌晨三点结束比赛和采访回到酒店,Chris简单说了几句就让他们抓紧时间休息准备接下来的赛程,他回屋洗了个澡,给沈琼发了个汇报战果的微信,又抓起毛巾胡乱擦了几下,半干不干的头发支棱着,像是刚在水坑里滚了一圈的小土狗。   江驰没指望沈琼回复他,沈琼看他比赛通常是先晕后困,最终达到助眠,这个时间应该是沈琼睡得最熟的时候。   他躺到床上,关掉床头灯,放下手机,从枕头底下摸出来沈琼买给他的按摩眼罩,往头上戴的瞬间,暗下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   “小——哇!嘶——小叔?!怎么了?”   所向披靡的小江选手动作幅度过大,弹性上佳的床垫回弹了他依靠腰腹力量挺身而起的惯性,直接导致他在接通电话的瞬间以后脑勺磕到了床头板。   绝大多数情况下的小江选手都是冷静成熟的,沈琼很少有机会听到他这种闷呼呼的,带点孩子气的动静。   蜕变成熟的声带让江驰和江牧之的音色很像,唯一不同的是江驰不抽烟不喝酒,音色清清亮亮的,最多带点辛苦训练的沙哑。   “睡了吗?”   沈琼揉了揉鼻尖,提出了一个毫无营养的问题,湿乎乎的露水落在他身上,又冷又黏,他踢了一脚无辜的路灯杆子,大拇脚指瞬间一阵剧痛。   “没呢,我刚洗完澡躺下。怎么这么晚打电话,家里有事吗?”   江驰捕捉到了沈琼那边吃痛抽气的动静,他赶忙从床上爬起,紧张兮兮的打开了台灯,还在支棱的头发被灯光打出阴影,呈现出张牙舞爪的状态。   “小叔?你说话,怎么了?胃药在床头柜第二层,你是难受吗?”   等不到沈琼的答复,江驰皱起眉头加快了语速,脑子里已经呈现出了沈琼跪在卫生间地上站不起来的模样。   无法触及的烦躁和焦虑顷刻泛滥,他踩上拖鞋抓过外套,发自本能的做出了冲刺的动作,可冰冰凉凉的门把手打断了一切,让他意识到了他和沈琼正分离两地。   “……撑不住就去医院,你别硬抗。小叔,我现在帮你叫车,你别挂电话,有什么感觉跟我说。”   十九岁的孩子,处理起这类不属于他的事务上,早已轻车熟路。   沈琼能听见江驰拿起酒店座机拨120的动静,他第一次在家里呕吐到胃出血的时候江驰还没有那么熟练,打电话的动静就像是被掐尖嗓子的小公鸡,一边着急一边掉眼泪,要不是疼得厉害,他真能当场笑出来。   “小叔?——小叔?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能听见,我没事。”   叫一趟救护车挺贵的,价格跟凌晨的航班不相上下。   日子得省着过,已经花了一笔钱,就不能再花第二笔了,。   “……你把房间号告诉我,我现在上去,开门小点声,别让人知道。” 第31章 30   江驰是江牧之的亲儿子。   江驰他妈的当然是江牧之的亲儿子。   沈琼推门入室,见到江驰的第一眼,他在心里把邹红说得最后一句话狠狠重复了一遍,当然,是添加了国粹的版本。   台灯的光亮被人刻意调到最暗的一档,父子俩相似的五官在昏暗中重合到一处,小江选手绝对想不到他生平第二次违反队规的私会来得如此突然,意外相逢的欣喜和局促不解的困惑同时出现在他脸上,附带着一丢丢还没做贼就开始心虚的不安。   ——一切都像极了江牧之当年等他答复的时候。   呼风唤雨的狗男人捧着恶俗的玫瑰花,照葫芦画瓢的学着电视剧里霸道总裁的告白桥段,气球彩带满天飞,还特意摆在他洗浴会所大门口的主干道上,害得他被环卫狠狠罚了一笔钱。   沈琼活动了一下僵硬的颈椎,将久违的回忆从脑袋里甩出去,他反手关门,抬起脑袋跟杵在门口的江驰四目相对,后者眨了眨眼,连上前一步张开手臂的动作都坎坎坷坷,不如平时来得利索。   很显然,年轻气盛的小狗只擅长自以为是的强硬手段,对于主动送上门的厚礼,小狗会手足无措到连摇尾巴的开关都忘记打开。   “小,小叔?你怎么……”   江驰话里带着颤音,全然不见先前将沈琼带回自己宿舍的游刃有余,他甚至抽空捏了一下自己的大腿,以确保眼前的一切并不是自己梦中幻想。   沈琼和江驰拥抱过无数次,从小到大,江驰从营养不良长到现在一米八九的个头,从勉强贴到他胸口到可以将他完全拥进怀中。   ——温暖的、悲伤的、绝望的、亲密的、安慰的、依靠的、以及不久之前那几个暧昧且过界的。   而沈琼最享受眼下这一个。   在不计后果的冲动过后,理智没有回笼,被冲刷干净的脑子里只剩下简简单单的念头。   他想见到江驰,他想拥抱江驰,他想和江驰在一起。   仅此而已,仅此就好。   “想见你,刚好有航班,所以就飞过来了。”   江驰十二岁进家门,沈琼给他准备了所有的生活用品,其中一款薄荷味的香皂被江驰一直沿用到今天,赶上打折就买一整箱屯在家里。   沈琼是个守旧的人,他根本无法适应生活中的变化,尤其是在活生生失去一个爱人之后,他每时每刻都在支离破碎的边缘。   裂痕自始至终都是深入骨髓的,只不过有人咬着后槽牙负隅顽抗,拼命维系着那些无法弥补又无力抗争的痕迹,直到一股轻巧到不能再轻巧的外力落在千疮百孔的外壳上,将他彻底击碎。   “钟少爷和你邹姨给我三堂会审,让我放你去国外发展。”   江驰的头发摸起来潮乎乎的,一看就是洗完没擦干,沈琼摸上他的后脑勺,支棱起来的头发落进指缝,像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小草,以倔强的弧度叫嚣着微不足道的存在感。   “我——”   “不说这个。江驰,你梦见过你爸吗?”   沈琼没有把江驰的头发压下去梳平,也没有拿毛巾帮他擦干,贤妻良母的事情不适合他,他将那几绺头发朝上捋去,变成小刺猬背上歪七扭八的长刺,奇奇怪怪,可可爱爱。   “……”   职业选手与生俱来的警觉性让江驰意识到这将是他人生中最重要时刻之一。   他眨了眨眼,紧绷起来的肌肉在这个突兀的提问中放松下来,他本想着重强调一下自己压根没有考虑过出国,但他迅速意识到沈琼的重点明显在后者。   ——与江牧之离世有关的话题,沈琼向来避而远之,从来没有主动跟他提及。   “梦见过。最早梦见他还在家里,和平常一样,后来我估计他是知道了我心里想得什么,所以没少在梦里骂我。”   心跳开始不受控制的加速,江驰悄悄弯下膝盖,方便沈琼折腾他不算长的头发,沈琼的呼吸落在他耳边,听声辩位的功底让他捕捉到了每一个稍显凌乱的细节,于是他交叠双手,在沈琼腰间加了两分力气。   “最近倒是没怎么骂我,主要是幸灾乐祸,看我笑话,说我不行。”   江牧之是沈琼的旧爱。   是说一句,提一句,都会把心脏扯得血肉模糊的旧爱。   江驰明知道最好的回答是言简意赅,他想要得到沈琼,就必须陪着沈琼把江牧之这个坎迈过去,遗忘、淡化、模糊,总之绝不该是眼下这种一再强调着存在感的答案。   可他确实做了这些梦。   他的父亲确实在梦中晃晃悠悠的飘在天上,嬉皮笑脸的嘲笑他,脑袋顶上还顶着当年被沈琼扣到脑袋顶上的半个西瓜皮。   江牧之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是江驰想成为的那种很好很好的人。   作为父亲,在不知情的缺席之后,他做到了努力弥补,作为爱人,抛开猝然离世这一点,他做得无可挑剔。   江驰从没想让沈琼忘记江牧之,两个相爱的人,一段共同经营的过往,美好、忠贞、真挚、轰轰烈烈、精彩纷呈,凭什么要忘掉。   “小叔……”   “我没梦到他。我……我有很久没有想起他了。”   江驰还想再说什么,沈琼打断了他。   今天不是一个追思的日子,活人是朝前走得,骨头断了要走,伤口流血也要走,像个窝囊废一样伤春悲秋的活在过去,只会对不起故人,更对不起自己。   沈琼放过了江驰的头发,他知道他们之间的拥抱正朝着额不可言说的方向发展,江驰手心的温度很烫人,几乎能透过布料灼伤他。   “我和你爸在一起,惹了挺多麻烦。咱俩要谈,麻烦会更多,你想好了,怕不怕?”   江驰设想过无数次与眼下相似的场景,只不过在他的想象中,他和沈琼的角色是颠倒的。   当一件已默认为会失败无数次的事情突然以接近成功的发展态势摆在眼前,纵使冷静沉稳如江驰也会出现一点宕机的状态。   沈琼的话直白清楚,掷地有声,被天上大饼砸中的小江选手甚至感到了一阵晕眩,他吸了一口气,控制着发抖的声线,在不算明亮的光线里盯住沈琼的眼睛。   ——然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坚定温暖的狗狗眼转变成了和他亲爹当年告白成功时差不多的荷包蛋眼。   “小叔。”   “怎么了?”   “你再掐我一下,我怕我在做梦。” 第32章 31   沈琼曾经有一个观点。   ——“凡是对谈恋爱这件事有顾虑的都是傻逼”。   江牧之当年被他迷得魂不守舍颠三倒四,追他的时候一点没犹豫,追到手了才后知后觉的开始担心。   江牧之搞着灰色地界的营生,新仇旧怨一抓一大把,沈琼待在鱼龙混杂的地界,受他牵连再正常不过,而在一个相对闭塞的年代,像他俩这种明目张胆搞同性恋的又是稀缺到极点的卧龙凤雏。   他们的确过了较为辛苦的几个月,有人三番五次到沈琼手底下的场子挑事找茬,起先沈琼都忍了,服务行业钱难赚屎难吃,跟江牧之之前他就明白这个道理。   他耐着性子忍了几次,直到对方蹬鼻子上脸,当他是个软柿子,特意挑他身边人下手,想逼着他众叛亲离树倒猢狲散。   阿海上钟干活,碰上了不三不四的男客人,江牧之赶到的时候,沈琼正掐着男客人的脖子,把人死死摁在地上,随后抄起桌上的水晶果盘瞄着对方胯下三寸狠狠砸了五六七八下,声音从重到闷,断子绝孙,永除后患。   据现场其他人回忆,江牧之去拉开沈琼的时候脚下打了个踉跄,并十分丢人的夹了一下双腿,有那么点受到惊吓的意思。   这件事之后,阿海休了半个月,江牧之阴着脸做了几场狠活,震住了蠢蠢欲动的对家,一切落地,江牧之心里还是惶恐不安,他甚至卑劣的庆幸出事的是阿海,不是沈琼,这个念头一出,他更觉愧疚,连着给阿海送了一个礼拜的慰问果篮,吃得阿海看见水果就想吐。   后来,他约沈琼长谈了一次,核心观点是担心他们之间的关系会成为沈琼的安全隐患,所以他打算先把这段关系转移地下,不要那么高调,   忙活完会所安保系统及工作人员联络器一键报警系统升级的沈老板还以为江牧之挑个法餐包场是要跟他风花雪月,巫山云雨。   于是,在落座听完江牧之的担忧和解决方案之后,沈琼挑起眉毛,捏着江牧之丰神俊朗的下巴颏,讲出了自己的观点。   顺便,在“傻逼”两个字上加了重音。   天道轮回,风水轮转。   沈琼成了自己口中的傻逼。   被江驰摁倒床上的瞬间,他在感慨年轻人体力真好大半夜不睡觉都行的同时,千种万种的顾虑从他心底往外涌,变成围绕在江驰身边龇牙咧嘴的小恶魔,乌漆麻黑,杀气腾腾。   这是江驰,是比江牧之嫩太多的江驰,是干干净净的、前途大好的江驰。   说出口的话不能再反悔,否则,小狗容易用眼泪把自己活活淹死。   “我不怕,小叔,只要你愿意,我什么都不怕。”   腰侧火辣辣的痛感让江驰兴奋得胸口疼,满满当当的喜悦像是要在他身体里炸裂成绚丽多彩的烟花。   每一根神经都在跳动,每一滴血液都在加速流淌,他扑在沈琼身上,湿漉漉的眼角是不可能变干了,沉稳成熟的外壳在这一刻瓜熟蒂落,露出他真挚到笨拙的内核。   该怕还是要怕的,沈琼在心里叹了口气,使劲揉了揉江驰潮乎乎的脑袋瓜。   他不是无知无畏的毛头小子,更不能眼睁睁看着江驰去做一个无知无畏的毛头小子。   “……我愿意之前,你先答应两件事。”   天赋异禀的小江选手在床上能力方面同样出众,凌乱狂喜的情绪没有打乱他在沈琼颈上亲亲啃啃的部署,来自生理本能的火星四溅燎原,转眼就能将沈琼逼得神魂颠倒。   年轻人不好招架,稍一走神就会彻底丧失讨价还价的空间,沈琼屏住呼吸,努力忽略了游离攀附在神经各处的酥痒,掐着江驰的肩头朝外推开十厘米。   ——昏暗之中,江驰水汽更盛的双眼被床头的暖光台灯反射出了醒目到无法忽略的光亮。   小朋友是不能得逞的,一旦得逞,就会顺杆往上爬,越爬越来劲。   “第一,咱得好聚好散,人就一辈子,腻了够了都正常,以后想分开就提,别有负担。”   沈琼没跟江牧之说过这种话,他和江牧之是王八和绿豆,配彼此绰绰有余,臭味相投,沆瀣一气,狼狈为奸。   可这是江驰啊,比他年轻,比他干净,比他优秀太多的江驰。   沈琼当然知道自己的脸蛋和身材依旧能打,但那都是肤浅的表象。   江驰对他的感情太复杂了,亲情和爱情杂糅在一起,雏鸟情节撞上情窦初开,可以来势汹汹,也可以时过境迁。   “第二,如果到了被人戳脊梁骨那一天,你把所有事情往我身上推,就说我死皮赖脸,想方设法泡你,把自己择干净。”   情深意重的过往是埋在地下的一颗雷,沈琼想问题一贯长远,他直接跳过了把父子俩都睡了是否合适的伦理层面,一鼓作气考虑到了东窗事发的时候。   “……”   能答应下这两件事的人,必然是没有担当的废物,江驰绝不可能点头同意,可沈琼又把话说得很清楚,这两件事将是他们交往的前提。   汹涌而起的情绪渐渐冷却下去,江驰不是第一次意识到沈琼对他有充满自我毁灭意识的保护欲,从江牧之离世之后,沈琼一直是这样,绷到极点的神经没有松懈的空间,任何问题,任何情况,沈琼都会去思索最坏的结果。   这不是短时间内能够改变的,也不是一两句屁话一样的承诺、表白能够说服的。   “怎么可能你勾引我,说出去谁会信啊。”   江驰的临场变换能力是整个联赛中的翘楚,第一点没有回答的意义,他眨了下眼睛,笑出了尖尖的犬齿,只抓住了第二点,对着沈琼打出了百米冲刺一般的小狗式直球。   “——小叔那么好看,傻子都能猜出来,咱俩之间一定是我主动追你。” 第33章 32   沈琼春风得意的年头,夸他好看的人能从会所门口排去跨海大桥,再从跨海大桥的另一头绕回会所后门。   江牧之的最高记录是一天之内盯着他的脸蛋感叹十六次,一边感叹一边眼睛发绿,一边眼睛发绿一边摁着他往床里拱。   江驰这句夸赞绝不是最高明的,言词不够华丽缱绻,用情不够潸然泪下,换到十几年前,沈琼一定会冷哼一声翻个白眼,让他哪凉快去哪,重新排队表白。   可这不是十几年前了。   沈琼呼吸微滞,心口被小狗炮弹撞得隐隐作痛,他看向自己在江驰眼中的倒影,少年人一往情深的执念将他裹挟,他是身溺其中的一尾池鱼,随着江驰的言语生出了一种错觉,仿佛自己仍旧是当年那个沈琼。   ——漂亮、张扬、风生水起、高不可攀。   “而且我本来就追小叔追了很久,小叔是刚刚才同意的。”   新晋为沈琼男朋友的小江选手带上了一点软乎乎的鼻音,真诚之余多了点委屈,他再次吻上沈琼颈侧,回到刚才那种亲密无间的距离。   纯棉的短袖t恤,纯棉的四角内裤,薄荷味的沐浴露,带着水汽的短发,以及温热灵巧的手指。   近在咫尺的心跳和呼吸逐渐变成相同的频率,在昏暗中开始的亲昵比上一次擦枪走火时更露骨,沈琼找不回自己的声音和理智,他抵在江驰肩上,年长者的游刃有余烟消云散,剩下的只有和江驰这种雏儿一样的失控。   他没有被人下药,没有醉酒,没有失去理智的理由,更没有冠冕堂皇的借口,就像点燃火药后射出膛口的子弹,从他离开会场坐上飞机的那一刻开始,只剩一种结果。   他扛不住了。   邹红和钟云亭联手表明了态度,天亮之后,他的处境只会更难,赶尽杀绝的道理适用于任何一个行业,尤其是夹杂了资方大佬的个人恩怨之后,准备给这两位代劳表忠心的肯定大有人在。   他不会再接到订单了,拖欠他货款的甲方们也会想尽办法将钱拖到他续租的时间点之后,逼着他资金链断裂。   他打空了所有的牌,又或者说,江牧之压根没给他留下几张有用的牌。   他手里还剩一套房子,就是他和江驰一起住的这一套,房本上写着他的名,是江牧之死后遵照遗嘱过户给他的遗产,他可以将房子抵押给银行,换取最后一搏的机会,但他无法保证成功。   他不能把江牧之留给他的东西败得一点不剩,房子必须留给江驰,全须全尾,没有隐患,没有风险,哪怕江驰愿意陪他冒这个险,他也不能这么干。   “……小叔?你疼不疼?”   江驰嗓子发紧,他剑拔弩张的节骨眼上哑声询问,拼命遏制着血液里的躁动。   沈琼飘忽的思绪被他扯回现实,甜腻的水蜜桃味在空气中弥漫开,下身的酸涨顺着尾椎爬上脊背,久违的涩痛在润滑液的作用下减轻不少,只有一点轻微的异物感。   宾馆里的套子,一个能买外头三个,沈琼咬着嘴唇狠狠肉疼了一下,终于将注意力落在了眼下的正事上。   “换个姿势,你躺下面。”   江驰那玩意直挺挺的立着,无论是尺寸还是形状,深红色的伞头随着动作的变化,不可避免的擦过了沈琼的身体,勾动灵魂的颤栗感同时出现在两人身上,沈琼技高一筹,勉强夹着臀肉眨了眨眼,藏起了眼尾逐渐氤氲的水汽。   “小叔——”   “交给我。把嘴张开,专心点,之前那次不算,这次才是初吻。”   江驰没有经验,又太怕他吃痛遭罪,扩张的程度根本不够,沈琼借着湿乎乎的润滑液抬高腰臀,往自己身后伸了三根手指。   他咬上江驰的嘴唇,极其听话的小江选手一边担忧着急一边乖乖伸出舌头,沈琼勾上他的舌尖垂眸颔首,光滑白皙的双腿牢牢夹住了少年人精悍青涩的窄腰。   沈琼吻技很好,拿樱桃梗打结纯属小儿科,荒废许久的技艺再次排上用场,江驰陷在床里,憋得耳根通红,下意识屈起的双腿紧紧绷着,连脚趾头都挨个蜷起,夹紧了纯白色的床单。   若即若离,或轻或重,是撩拨、是侵犯、是年长者标记领地、是动心之后的意乱情迷。   江驰忍不住眼泪,得偿所愿的心理,前所未有的生理体验,他脑袋一热,直接掐着沈琼的臀肉想向两侧掰开,但他只是极为短暂的尝试一下,便像触电似的缩回了手。   ——继而从鼻腔里挤出呜呜咽咽的动静,如同一只认识到错误的幼犬。   “……”   年纪小果然有年纪小的好处,每一个反应都是始料未及的可爱。   沈琼实打实的满足了一下,他屏住呼吸将水淋淋的三指撑开,湿红的软肉露出一个瑟缩的入口,情色旖旎的水声缓缓而至,他吮着江驰的舌尖向下沉腰,剧烈跳动的性器代替了手指,用最亲密的方式挤进他的身体。   与此同时,他抽回酸痛的右手,撩起江驰的白T恤,以寻找支撑的目的,不怀好意的摁上小男朋友训练有素的左侧胸肌,在心跳最清晰的地方,印出一个湿润艳俗的章印。   “已经被你追到手了,你想做什么做什么。” 第34章 33   美梦成真,得偿所愿。   江驰做过类似的梦,在梦境里,他终于触及到沈琼的身体,终于得以亵渎他朝思暮想的小叔,每当这时,欲念就会像疯长的野草,死死缠绕在他跳动涨痛的心脏上,卡着他的呼吸,扼着他的脉搏,逼迫他暴露出野兽般的本性。   如今,野草确实穿透了梦境和现实的壁垒,汹涌缠绕,交织成网,它们疯狂拉扯着江驰的思绪,试图将他带到一个全新的世界,让他体会到男人应有的乐趣,但在即将得手的瞬间,盘绕交错的藤蔓们忽然抽出了新一轮枝芽。   ——是开在少年人心头的、小小的花。   江驰想做什么呢?   江驰只想好好去爱沈琼。   于是,毛头小子开荤尝鲜的情事,堪比老夫老妻之间交公粮。   循序渐进、徐徐图之、柔情似水、涓涓细流、水波轻荡。   沈琼在某些方面膨胀了半辈子的自信心出现了一丝裂痕,他眯起双眼,借着床头灯的光亮仔细打量着江驰涨红的脸蛋,一度开始怀疑自己是个色盲。   “江小驰——”   茁壮成长的小朋友是全方位发展的,江驰被沈琼养得很好,哪一点都没落下。   尺寸可观的性器叩开入口,饱满微弯的顶端是老天爷赠予他的天赋,让他能在毫无经验的前提下碾到沈琼的腺体,以最传统的方式将他惦念已久的猎物侵犯彻底。   天时、地利、人和,且是各个方面的和。   ——所以怎么就他妈的只能感受到滑腻腻的套子和不轻不重不解渴的撩拨。   沈琼在情爱上极其容易暴躁,在这一点上,他对江牧之和江驰父子俩绝对一视同仁。   “是你不行,还是我不行?”   眼尾潮红的美人拧紧眉头,恼怒和不满闯进他湿漉漉的眼底,在深渊似的瞳孔里划出一条泾渭分明的隔阂,将压抑和焦虑驱逐下台,只留下居高临下的睥睨和不可一世的嚣张。   来自年长者的责问尾音上扬,乍一听言辞犀利,语气不善,实则没能压住那一声轻轻哑哑的末尾。   “……”   沈琼是个纸老虎,看上去牙尖嘴利,事实上连爪子都是时下流行的纯欲心动蜜桃粉。   江驰抬起右手,抓紧了沈琼摁在自己心口上的手腕,与心跳同频的脉搏被薄薄一层皮肉出卖,他垂下湿漉漉的眼睛,委屈又真诚的交代出自己的忧虑,被泪水浸透的睫毛又长又密,看起来和沈琼的不相上下。   “我怕你疼。”   “越慢越疼。”   少年人的体贴温柔撞上了钢板,沈琼含着他精神抖擞的小兄弟一坐到底,夹着屁股扭了一下腰,紧热狭小的穴肉在疼痛中痉挛收缩,用力咬紧了又热又烫的侵略者。   “什么都别想,就照我说的做。”   如果有哄小孩大赛,沈琼会非常自觉的登上第一名的领奖台。   江驰十二岁回到江家,江牧之还干着半黑半白的营生,出门在外一呼百应,姑且算是道上龙头。   彼时江牧之是非常有偶像包袱的,他天生一副越坏越帅的底子,沈琼又好他这口,于是江老板整日西装墨镜不离身,宁可走夜路撞电线杆子。   十二岁的江驰在乡下长大,央视播出的刑侦题材电视剧是他能看到的为数不多的影视作品,而在电视剧里杀人放火最后被枪毙的黑帮匪首则大多是江牧之这副打扮。   陌生的父亲,熟悉的人设,打进家门第一天起,江驰心中就埋下了一颗了不得的种子。   ——江牧之晚上应酬没回家,他守着电视机看法制频道。   ——城里有恶性刑事事件发生,他竖着耳朵怕警察敲门。   ——江牧之陪沈琼吃麦当劳儿童乐园餐,不小心番茄酱蹭到衬衫上,他瞪着红印两眼发直,仿佛已经看到了亲爹杀人分尸的场景。   父子关系还没来得及修复就已然瞄着康庄大道背道而驰,而且是十匹马都拉不回来的那一种。   紧要关头,沈琼当机立断,主动拉起江驰的手,反反复复的给他贯彻“江牧之会做一个好人”的核心思想,尽管他自己心里也犯嘀咕,但这并不影响他连哄带骗的忽悠小孩。   道上讨生意的,沾泥带水,再正常不过,没有哪个人身上百分之百干净,在高枕无忧清清白白之前,他们都得踩着别人从泥潭里爬出来。   狼狈为奸的伉俪情深,沆瀣一气的情投意合,没有江驰的时候,他们天造地设,谁也没想过那么多。   有了江驰之后,江牧之在某个失眠的夜晚一拍大腿,对于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现状感慨的热泪盈眶,毫无预兆的抱起熟睡的沈琼,如雷阵雨一般噼里啪啦掉猫尿,最后被睡懵吓醒的沈琼一脚踹下床,在地上连着打了两个滚。   孩子亲爹福至心灵浪子回头,孩子小叔也没闲着。   江牧之处理资产做账洗白,沈琼下令停掉了手底下所有场子里的灰色营生,积极主动的接受有关部门检查,一度成为业内清朗行动的标兵典范。   江驰是他们的孩子,是他们命中的意外之喜,是他们这辈子的奔头。   即便“他们”这个词已经不再适用,即便他已经决定跟江驰选择另一种关系。   ——他依旧要像当年那样为江驰的人生负责,为江驰去做一个更好的人。   江驰人生中的第一次,沈琼尽职尽责。   天光乍破,体会到生命真谛的小江选手摘下满当当的套子,试图用兴奋到发抖的手指打结处理,尝试了几次没能成功,沈琼抬脚戳了戳他的大腿,从乱成一团的床里伸手接过,眯着有气无力的眼睛把套子系成死结,扔进了床边的垃圾桶里。   江驰一路脸红到脖颈,被沈琼抓乱的头发在脑袋上支棱着,沈琼望向他的眼神似笑非笑,像是浸满了蜜糖的春水,让他既羞臊又心痒。   “……小叔,你累不累?”   情动之后的声音必然沙哑走调,江驰捞住沈琼的脚腕俯下身去,努力找回上位者掌控全局的气场,两个人的唇齿重新腻歪到一处,藕断丝连的余韵再次暧昧蔓延,他不由自主的收紧了手指,卡着沈琼细瘦的脚踝掐出恰到好处的红印。   春宵短不算苦,苦的是凌晨四点开始,凌晨五点结束,早上九点还得打卡训练。   出于对自己比赛状态和沈琼身体状态的负责,江驰咬了咬牙,很理智的刹车熄火,他在手指上移到沈琼腿根之前下定决心,依依不舍的停住了动作。   “我叫个外卖上来,你吃完休息一会,等我训练回来再,再说。”   小江选手的脸红了又红,如同充电器上忽闪忽闪的红色提示灯,他含糊吞下不好意思说出口的措辞,把脸埋进沈琼肩窝里使劲蹭了两下。   “不等——”   调戏小男朋友是一件有趣且有成就感的事情。   话音未落,沈琼眼见着江驰脸上的红晕又深了一度,刚开荤的小孩俨然把他这句话朝着旖旎淫靡的方向联想,于是他不怀好意的屈起右腿,一边点在江驰精悍结实的腰腹上,一边稍稍抬腰,不做保留的展示着自己腿间湿漉漉的光景。   “不,不行的,不行的,小叔,你身体不——”   “自己吃早饭睡觉,乖乖训练,小叔去出个差,搞钱回来养你。” 第35章 34   从C城到港城,沈琼坐了三小时飞机,绿色飞行,不需要餐食,上飞机睡觉,下飞机导航,额外的里程攒进会员卡里,留着给江驰出门升舱用。   谈了恋爱的人,就是比往常多了一份孤注一掷的勇气,左右有个男朋友保底,再衰又能衰到哪去。   沈琼在机场门口的咖啡店要了一杯冰美式,港城明晃晃的日头在自动开合的玻璃门外冲他招手,他拿着咖啡一饮而尽,尖锐的清醒感由腹脏窜上天灵。   厂房地皮的公事是江牧之自己一个人谈下来的,沈琼纯粹把当年的港城之行当成度蜜月。   那天晚上,忙活完正事的江牧之连客套话都没说几句就甩下设宴的主家,以不胜酒力为由,步履稳健的溜之大吉,拉着他来了一回月下私奔,找了家能看见海景的五星酒店,在套房里忙活起了比正事更重要的正事。   此去经年,故地重游,时移世易。   沈琼在出租车上开着导航,他看向窗外高楼林立的港城,新城与旧城的盛安拔地而起,跨越海面的高架桥串联起两片曾经格格不入的城区,而促成这一切的背后推手,便是他此行要见的房东。   ——港城段家。   有关段家两任掌权人,沈琼了解的不多。   刚租下地皮那一年,江牧之还在,出于人情往来,他帮着江牧之给港城寄过不少土产,后来江牧之一走,事情又多又乱,他分身乏术,顾不上这些琐事,一不留神错过了最重要的年节。转过头来三月开春,他焦头烂额的寄东西找补,港城那边收到东西给了回信,说是老爷子身体不佳,需要静心修养,不在乎吃穿,让他专注眼前不必费心。   沈琼是三教九流里泡大的人精,他知道段家是极深的一潭水,他没有江牧之涉足其中搅弄风云的本事,老爷子给的口信明面上是宽和体恤,实则是和他划分了界线,江牧之在,他们两家可以往来交好,江牧之不在,他们就是点到为止的租赁关系,不需要有太多瓜葛。   至于段家两代权力更迭,沈琼更是仅限于耳闻,他按照旧日的地址找到段家老宅,寸土寸金的私人庄园根本不允许外来车辆同行,出租车只能停在一公里之外的路边,郁郁葱葱的林荫道被港城特有的海风吹出声响,沈琼在司机复杂又敬畏的目光中付款下车,仿佛一个准备英勇就义的烈士。   众所周知,港城里最恐怖的存在从来不是段家那位年轻有为的掌权人,而是在段家老宅里退休赋闲无所事事的前任黑道龙头扛把子。   段家老宅整体翻修过一遍,看似简洁低调,实则每个角落都透着精致优雅的贵气,茁壮生长的蔷薇攀过纯白色的外墙,缠绕交错着开出形色各异的花。   沈琼畅通无阻的走到老宅门口,大门外的密码锁是唯一一个说得过去的安保措施,沉甸甸的花枝晃晃悠悠垂到门边,很是好客的蹭上了沈琼的脑袋。   说不紧张是假的,但出于破罐破摔山穷水尽又谈了恋爱的心理准备,沈琼还算从容不迫,他摁上密码锁旁边的门铃,负责传递图形的高清摄像头在自动对焦后对准了他,他睁开有些红肿的眼睛深吸一口气,拨开了挡在眼前的枝枝叶叶。   “您好,打扰了。”   “——做咩啊,靓仔?”   话筒里传来的声音比沈琼预想的要快,闲出蘑菇的懒散劲顺着电流声拖出尾音,像极了结束小憩的猫科动物抻着窄腰用爪子挠树。   “……我叫沈琼,从S城来,想拜访一下段先生。”   自报家门是最基本的礼貌,沈琼屏住呼吸对着摄像头微微颔首,他尚不清楚门铃那头是哪路神仙,不过能用这种语气回应客人的,即便是段家的下属也一定是身居要位的心腹。   “段先生?嘶——你找段以疆呀?”   吱吱呀呀的声响从话筒里传来,提及宅院主人的姓氏,门里边那位瞬间来了精神,饶有趣味的从躺椅上起身,睁开眼睛仔细看了看手机屏幕上的影像。   监控传来的画面通常会有失真的问题,不过这对沈琼的影响不大,精致姣好的线条轮廓克服了手机像素,午后最好的阳光将蔷薇花的倒影投在他眼角,生来偏浅的瞳色凝成浅浅一汪,趁上因为缺少睡眠沁出来的红血丝,足以让人在心生柔软的同时警铃大震。   “对。几年前,段先——”   “等会!”   沈琼眨了眨眼,刚酝酿好的措辞断在半路,对方拔高音调,忽然叫停,紧接着就是七零八落的动静混着啪嗒啪嗒的脚步声。   大户人家的宅院,且得跑上两步,约莫十秒钟之后,紧闭的大门朝里拉开,探出了一个兴致勃勃的笑脸。   “段以疆对你始乱终弃了是不是!来来来,进来聊——跟哥哥慢慢说——”   港城之行,沈琼设想了各种各样的方案,他摸不清段家的底细,在他看来,闭门不见是最可能出现的结果,而按照原定合同适当拖延或者分期付款则是他能取得的最好的结果。   然而,事实总是愿意和预想的背道而驰,而且是朝着某一个奇奇怪怪的方向大步向前,走出一个歪七扭八的康庄大道。   ——就比如眼下,这位来自段家老宅的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正一把握住他的手腕,热情洋溢的拉着他进屋换鞋。 第36章 35   猫在段家老宅里养老的沈拓是个什么人呢?   ——港城旧城一条黑街,是个人都想追着他磕头认爹。   江牧之到港城谈租地那一年,段家的船厂生意兴隆,旧船维修新船出海,单单都是大生意,段家的老掌权人段霄设宴请江牧之,酒过三巡,他才姗姗来迟。   段霄临终那几年基本不过问堂口事宜,江牧之是个例外,老爷子看江牧之顺眼,特意亲自关照了江牧之要办的事,沈拓盯着盛安船厂无暇抽身,也就没跟着掺和。   所以,他跟江牧之只有酒宴上那一个照面。   面对段霄的贵客,他当然诚心诚意的拿起分酒器拎壶冲,结果江牧之这个比他高出一头的北方汉子居然只拿起酒杯陪了一口,立马脸不红心不跳的往桌上一趴,摆出了不省人事的烂醉德行。   ——好好一个大男人,偏要狗里狗气的。   这是沈拓对江牧之的第一印象,再之后的几年,段家经历的风风雨雨不比失去江牧之的沈琼少到哪去,他因而遗忘了这些无关痛痒的细节,直到最近赋闲退休颐养壮年,他才有了家长里短的闲心。   “段以疆上班去了,我叫他现在从公司往回走,最多半小时。”   德国进口的金边骨瓷茶杯,泡着清热去火菊花茶,港城三面临海,夏季潮热闷沉,沈拓打开桌边的玻璃罐,夹出两颗冰糖丢进沈琼面前的杯子里,脸上写满了真诚好客。   “……”   没有云层遮挡的时刻,港城的阳光是独一份的,它明亮得耀眼,又温暖得令人筋骨酥软。   繁茂生长的枝枝蔓蔓缠绕在院中的凉棚上,封闭顶层的钢化玻璃结结实实的撑起一片阴凉,削减势头的阳光从缝隙中洒下,变成了斑驳活泼的光点。   就长相而言,沈琼这辈子还没服过谁,精雕玉琢的钟云亭在他眼里根本不够看的,斯文优雅的廖森雨也仅仅是能入眼而已。   唯独此时此刻,在被第六感催促着心生警觉之前,他短暂的沉浸在牢惊愕与惊艳交错的呆滞里,直到沈拓伸出右手在他眼前晃了又晃,喊他回神。   “别紧张,喝杯水,有什么事先跟我慢慢讲,不着急。”   这是极其危险,又极其漂亮的男人。   ——慵懒似豹,艳丽如刀。   急促的警示铃响彻脑海,沈琼挺直脊背,抓紧了茶杯的手柄,冰凉的瓷质安抚了他沁出汗水的手心。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左右是来解决问题的,躲不过去,怕也没用。   沈琼心下一横,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甘爽清甜的茶水穿肠入腹,算是他这两天喝下肚的唯一健康饮品。   “大概七八年前,有人来港城拜访段先生的父亲,想从老爷子手里租一块地。事情谈成之后,也就是差不多六年前,他们一次性签了三十年的合同,第一笔付了五年的租金,截止到今年年底,应该再交第二笔。但是现在工厂经营遇到一些……”   “——租地啊……等会,我想起来了。”   摇椅吱呀一声,忽然停住,沈拓屈起右手食指敲了敲扶手,淡化的枪茧肉眼难见,他现在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金丝雀,指甲盖上还涂了一层精致莹润的养护油。   去年诸事落定,段以疆终于和过世的父亲达成了和解,老爷子留下了不少鸡零狗碎的东西,其中就有一个和江牧之有关的档案袋。   “地可不是你租的,姓江的是你什么人?”   港城的三月春风,有半数藏在沈琼的桃花眼里,与江牧之有过一面之缘的前任黑道龙头扛把子双眸眯起,像极了某种正在端详猎物的大型猫科动物。   被人细细打量是一件非常冒犯的事情,沈琼发誓他在沈拓眼中看到了噼里啪啦的小火苗,但出于某种莫名的原因,他没有为此生出反感。   ——他并不是对方的猎物,又或者说,他还没有资格成为能跟这位摆在同一个台面上的对手。   “……他曾经是我爱人。”   面对早已板上钉钉的事实,习以为常之后就不会再有挫骨断筋的疼痛感了。   别人是死了老公继承万贯家产,他是死了老公继承千万债务。   “不过,他人已经去世了,第一笔租金付完,工厂正式开工之前,他就不在了。”   沈琼甚至能露出一点无奈又自嘲的笑意,他迎着沈拓的目光放松下来,平静的讲述起自己与江牧之的过往。   “他走得很突然,什么都没交代,工厂一团乱,我接手之后没撑起来,只是维持正常运转,这两年行情不好,压钱压得太多,如果一次性付十年房租,我账上就彻底空了。”   总以为自己胜人一筹的才不是聪明人,真正的聪明人是沈琼这样知道自己斤两的,他到现在也没搞清楚坐在他对面的人究竟是个什么身份,但他本能的选择了坦诚,且是毫无保留的那一种。   “我希望和段先生商量一下,看看是否可以分期支付,作为回报,我可以承担利息。”   “S城那块地,一年一百万,真的不算贵哦。”   事情了然,沈拓沉思少顷,心里有了定数,他带着笑意重新坐回了舒舒服服的摇椅里,一边翘起二郎腿,一边优哉游哉的对着沈琼摇了摇手指。   退休不代表退化,港城拓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手底下的情报消息向来不逊于白道,段少爷操持家业蒸蒸日上,作为贤良淑德但是一个能打十八个的新时代好娇妻,沈拓把行业内的各路消息摸得一清二楚。   “做得太难可以不做,据我所知,那块地好几家盯着呢,不愁下家,你处理设备回个本,我卖地赚钱,一举两得。”   “……我倒是想。”   甜丝丝的菊花茶大概真有清热去火的功效,沈琼一口气喝完,昏昏沉沉的脑袋清醒了不少。   定制的摇椅舒适安逸,他悄悄靠上椅背,酸痛僵硬的脖颈随着摇椅晃动的幅度松懈下来,明媚温暖的阳光在空掉的茶杯里投射出圆乎乎的光点,他伸手拢起额前散乱的碎发,缺少睡眠的眼底满是血丝。   “他就这么一个心愿,还留了个儿子让我养,我总得想办法赚钱。”   --------------------   是和隔壁《困兽》的联动,没看过也不要紧,记住“拓哥牛逼”就完啦! 第37章 36   ——“江牧之是个不折不扣的狗东西。”   沈拓忆往昔看今朝,结合前因后果故事背景,得出了斩钉截铁的结论,并给他家开车往回赶的段少爷发了微信。   段以疆在等红灯的间歇里查看了消息,满屏的感叹号代表了沈拓一百只小猫爪爪挠心的八卦劲头,日理万机的段少爷因而露出一点浅笑,不过也没错过微信的后半截。   沈拓最近深受短视频毒害,盲目自信膨胀,烘焙热情暴涨,家里的牛奶鸡蛋消耗迅速,与此同时,段家堂口周边药店肠胃科药物需求量激增,一度断货。   于是,沈琼与港城前任黑道太子爷兼港城现任著名企业家段以疆的正式会面,是在两箱牛奶和二十斤鸡蛋的见证下完成的。   段以疆衬衫西裤,妥帖优雅,看不出在超市血拼过的痕迹,他风采翩翩的穿过门廊,在放下手中负重之前,先与沈拓交换了一个亲吻。   根本不是旁若无人,而是压根不在乎旁边有没有人,沈琼放下舀布丁的小银勺起身迎接,由衷的感觉到嗓子眼发齁。   “您好,段先生,初次见面,我叫沈琼。”   “你好,我是段以疆。”   豪门贵胄的出身从来不是眼高于顶的借口,至少在段以疆身上行不通。   坐拥大半港城的新任掌权人英俊温和,他身上没有沈拓那种夺目的凌厉感,也没有江牧之当年的痞气,相较之下,他更像是一个年轻有为的商业精英,温文尔雅,彬彬有礼,做着最守法的生意,赚着最合法的钱,干干净净,毫无破绽。   面对不请自来的陌生客人,段以疆颔首示意,他依旧拎着沈拓让他买的鸡蛋和牛奶,量身剪裁的衬衫挽到手肘,若隐若现的青筋顺着他的小臂延伸到腕间。   “你先坐,我去换个衣……”   大多数情况下,段以疆都是处变不惊的。   极少数情况下,比如此时此刻,他看见了摆在沈琼面前的、被吃了大半的柠檬巴斯克蛋糕。   于是段少爷瞳孔骤然一缩,顿时卡壳。   那是沈拓上周的辛勤劳作的成果,一共做了三次,第一次有碎鸡蛋壳,划破了陈戎的嗓子,第二次芝士变质,黄毛肠胃炎跑厕所跑得满脸发绿,沈琼吃的正是第三次的成果,尚不清楚毒性如何。   “快去,这还有一块给你留的,刚从冰箱拿出来,你换完衣服,咱们边吃边聊。”   牛奶和鸡蛋放进冰箱,恢复冷静的段以疆换了身休闲装,找出两包藿香正气滴丸揣进了裤兜。   他一个人倒下不要紧,沈琼毕竟是个远道而来的无辜客人,总不能让人家正事没办完就先进医院。   冷藏过的巴斯克冰冰凉凉,甜甜腻腻,段以疆落座,拿起沈拓递过来的勺子吃了一大口,很买账的点了点头,脸不红心不跳的夸赞沈拓越做越好。   “你的想法,咳——你的想法阿拓跟我说了,分期支付可以,但我要知道你的具体计划。”   半个小时足够做很多事情,对于段家的信息网来说,沈琼这种经营不善的小破厂子属实没有难度,段以疆去超市买鸡蛋之前,就看到了所有相应的信息。   产量受限、产品单一、市场占有率低、资金链将断未断、渠道局限难以拓宽,以及最要命的行业抵制。   段以疆吃不惯甜食,他低头喝了一口由沈拓喂到嘴边的水,没加冰糖的菊花茶冲开了黏糊糊的嗓子眼。   “现在至少有两家以上对你围追堵截,即使是本地竞标,恐怕也难。”   别人是话糙理不糙,段以疆是话不糙理更不糙。   “我这么说或许不礼貌,但事实如此,大环境走下坡路,S城情况特殊,你拿不到好项目,很难支撑。”   没有结果的坚持是完全没有必要的,伤人伤己,劳心劳力,窟窿只会越来越大,段以疆是再清醒不过的性格,骨子里的温良让他控制了言语的分寸,没有钟云亭那般咄咄逼人眼高于顶的臭架子。   “……”   蛋糕过分的甜味化开,留下柠檬处理不当的酸涩,沈琼拨弄了一下手边的小银勺,试图将它摆正,冰冷光滑的金属柄从他指间轻松滑过。   仅存的一点可能被堵得结结实实,交地滚蛋的现实终于摆在眼前,不想面对也得面对。   大概是这些年糟心事太多,即将崩盘结束的时候,沈琼居然有点想笑,江牧之的雄心壮志终于要熄火完蛋,可惜始作俑者已经去地底下躺着了,不然他高低要指着江牧之的鼻子痛骂一顿,骂他明明不懂经商投资又非要搞实业的狗脑子。   屠刀落地,沈琼感觉到了一丝解脱,他为江牧之遗留的产业耗空了一切,他自己的事业、他自己的家底、至于尊严、骨气、心气这些非物质形态的玩意就更不用提。   现在他只剩一个江驰了,他缓了一口气,开始庆幸于昨天夜里的一时冲动,让他在即将失去一切的时候抓牢了江驰,说起来,他还应该间接感谢一下钟少爷那几句夹枪带棍的讥讽。   “我明白了。那这样段先生,请您给我一点时间,厂里还有需要处理的设备和原料,员工也需要安顿,我会尽可能快一点,希望您能理解。”   “可以。你自己掌控,处理好之后,我希望你能代段家出售这块地皮,我们就不露面了。交易完之后,刨除手续费和税费,我收取欠款和欠款部分6%的利息。具体售价,你可以按自己的需求,在市场价范围内做一点浮动。”   段以疆的前半句话,沈琼听懂了。   段以疆的后半句话,沈琼完全没听懂,他愣在原地,还没来得酝酿出的伤感在脑子里摁下了暂停,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缓缓升起的,巨大的问号。   段少爷吃掉最后一口蛋糕,对着苍白又茫然的沈琼眨了眨眼,然后下意识转过身去,用脚尖戳了戳一直安静旁观的沈拓,用很小的声音贴着爱人耳朵嘀咕了一声。   “你确定蛋糕没事吧?”   “……”   沈拓眯起一双桃花眼,看在自家少爷英俊潇洒天人之姿的份上,勉强忍住了甩眼刀的冲动。   “——我家老爷子走前留了些东西,我们前段时间收拾遗物才发现,江牧之应该也没给你交代过。”   道上混出来的老油条,很少对人产生同理心,人间种种苦难,沈拓尝过十之八九,他靠自己走到今天,每一步都是牙关紧咬,退无可退。   与他相比,沈琼似乎好上很多,不用担心一睁眼就有枪口对着自己,更不用担心老爷子留下的堂口里溃败于某年某月的街头火并,   “我现在去拿给你看,看完你就明白了。”   ——可人间苦就是人间苦,都是熬着心头血扛过来的,哪有那么多区别和不同。   新煮的菊花茶重新沸腾,沈拓打开壶盖,一口气丢了七八颗冰糖进去,也没管段以疆不爱吃甜的习惯。   “你先喝点水,不用紧张,是好事。” 第38章 37   江牧之当年的规划只完成了一小半。   厂房和办公楼是第一阶段竣工的主体设施,配套的食堂、库房、停车场以及工厂门口的岗亭都是一边开工生产一边逐步建造起来的。   按照原本的计划,邹红会在几个月后投入大量资金,帮助他们扩大厂房增加生产线,最大限度的利用整块土地。   结果轮到沈琼接手,邹红潇潇洒洒远走高飞,他没有闲钱完成江牧之的产业蓝图,只能在现有基础上苟延残喘。   寸土寸金的地皮,高不成低不就的空架子,沈琼越是头疼,邹红和钟家就越是眼热,工业化土地的改造向来是个的烫手山芋,而江牧之留下的则像是一个溏心番薯,皮薄肉甜,能毫不费力的一口吃下。   ——可现在,这个溏心番薯做了一个优雅的转身,自行褪去外皮,珠圆玉润的滚到了沈琼面前。   江牧之藏了一个极深的后手。   他是自知命数不长的老狐狸,在好不容易得到了貌美如花的老婆之后,他怎么可能不给自己心尖尖的宝贝留一个保障。   ——他江牧之的人,就算是守寡,也要一边流着因为数不清有多少钱而苦恼的眼泪一边漂亮滋润的守寡。   张柯也好,邹红也好,甚至是作为直接受益人的沈琼,他统统一瞒到底,谁都不知道他藏着一个比天大的秘密高高兴兴的躺在了棺材板里。   他自己买下了这块地,在房地产无风无浪的年月里,他已经提前预见了未来的血雨腥风,所以他找到了港城段家,忽悠掌门人段霄亲自出山,陪着他做了一出大戏。   堂口出身的段老爷子,是最佳的合作对象,一不差钱,二讲道义,他扛着两桶从乡下收来的高粱酒敲开了段家大门,二斤高粱酒下肚,他五迷三道的跪在段家的香堂正中,和坐在太师椅上的段霄歃血为誓,豁出全部身家给沈琼和白捡的江小驰找了个比天还大的靠山。   三千万一块地,他自己出一千万,段霄借他两千万,五百万走公账,作为前五年的租金,另五百万走私账,瞒得结结实实。   明面上,这块地是港城段家购置的,证件手续一应俱全,实际上,江牧之和段霄私下有纸质协议,一旦欠款和利息还清,这块地立刻物归原主。   江牧之一辈子讲究江湖道义,唯独临走前坑了身边人一把,他一防张柯,二防邹红,都是一步一步混出来的,他太了解这两个老友的脾性,他若在,一切好说,他若不在,这两个人绝对不会心甘情愿的看着沈琼一家独大。   至于对沈琼的隐瞒,江牧之也是深思熟虑过的。   事情最后无外乎两种结局:他活到了还清债务的时候,给沈琼一个巨大的惊喜,拉着沈琼一起享受纸醉金迷奢侈糜烂的生活;他没活到还清债务的时候,由段家通知沈琼,让沈琼白捡一个巨大的惊喜,带着江驰享受纸醉金迷奢侈糜烂的生活。   总之,他不能让沈琼提前知道他这一手。   沈琼是玻璃做得,看着玲珑心思精明敏锐,实则吃软不吃硬一碰就碎,世道险恶,怀璧其罪,沈琼一个人无依无靠,揣着这笔生意就是遭贼惦记的肥羊,肯定要被人做局算计得毛都不剩。   不过,他千算万算,单单算漏了段霄和段以疆之间尴尬到极点的父子关系,接手段家的段少爷忙着把父亲留下的家业彻底改头换面,一心要把段家从漩涡中心拉到正道上,压根没处理亲爹留下的烂账。   泛黄的信纸,简短的文字条约,段霄和江牧之两人的学历加到一起凑不到初中毕业,条款写得要多简单有多简单。   一对签名,两个手印,无人知晓的契约在保险箱最底层的杂物堆里沉积数年,重见天日时,已经翻了不知道多少倍的身价。   沈琼下意识摸上了江牧之签下的名字,笔画飞扬的字迹力透纸背,和他在遗嘱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一纸遗书,一纸合约,一个是鸡飞狗跳的身后事,一个是高枕无忧的未来。   沈琼有些恍惚的眨了眨眼,仿佛在信纸上看到了许久未及的江牧之。   ——痞帅潇洒的狗男人,咧着嘴呲着牙,略微一抬下巴,一边吹出一声又贱又得意的口哨,一边生涩又狰狞的挤弄着有刀疤的右眼。   连半辈子都没陪他走完的人,其实早早安排好了他的后半辈子。   过于戏剧化的峰回路转让沈琼的大脑彻底停摆,疲惫到极点的神经无法处理复杂的情绪,他反复浏览着那几行改变他后半生命运的文字,沁红的眼眶建议他哭,抽动的嘴角建议他笑。   是欣喜若狂,是终得解脱,是柳暗花明,是死寂数年的旧情挣扎着爬出坟墓,在他心上轻轻放下最后一朵花。   十几秒之后,过载的生理反应瞄准了向来不得优待的胃部,加速到疼痛的心跳带起熟悉的痉挛,在两眼一黑之前,沈琼用最快的速度折起合同收进裤兜,并跟对面两位提前说了句抱歉。   江牧之离开的第六年,沈琼在港城段家的地盘上,跪在沈拓辛辛苦苦耕耘的花园里,吐死了两棵茁壮生长的木绣球。   沈拓叫救护车送他到医院,胃出血、心律不齐、血压下降、浅度昏迷,他浑浑噩噩的躺在担架上,被补液的时候还一个劲的捂着兜不撒手,生怕到嘴的溏心番薯没了。   好在段家自己的私人医院,医护素质过硬,全程绿灯处理,一个小时之后,止血和止吐的药物发挥了作用,沈琼顺顺当当的躺进了单人vip病房,并被医生排除了食物中毒的可能行,全程陪同的沈拓闻言长舒一口气,总算得以抬头做人。 第39章 38   沈琼睁眼第一件事:咬舌头;第二件事:摸裤兜。   骤然暴富的真实性在疼痛感的伴随下板上钉钉,他捏着兜里的信纸,重新放松身体仰躺在舒舒服服的病床眨了眨眼,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世界一下子顺眼了许多。   “醒了?”   当了半天陪护的沈拓从房间另一端的沙发上抻了个懒腰探出格外顺眼的脑袋,港城黑街一枝花的绰号不是白叫的,漂亮似妖的前任黑道龙头扛把子在夕阳斜下的暮色中弯起一双桃花眼,亮晶晶的目光营造出了一种温柔似水的幻觉。   ——温柔刀,刀刀要人命。   两盆绣球的帐比几千万的旧账重要多了,沈拓眯起眼睛推荐了港城特色的砂锅粥,既适合养胃养生,也适合磨刀宰客泄愤报仇。   一小时之后,砂锅粥由专人专车送达,作为段家年轻一代的得力干将,被沈拓一手揍大的陈戎敲开房门,小心翼翼的拆开了怀里的保温箱。   一份海鲜粥,一份小米粥,私房馆的老板一视同仁,统统用保鲜膜裹着小砂锅包得严严实实。   风水轮流转,一向被段以疆看着忌口的沈拓终于找到了翻身的机会,他端坐桌边,一边哼着小曲,一边优雅体贴的打开砂锅分配餐食。   给自己舀一勺花胶,给沈琼舀一勺小米粥。   给自己舀一块海参,给沈琼舀一勺小米粥。   给自己舀一块溏心鲍鱼,再给沈琼舀一勺小米粥。   陈戎在边上看得眼角直抽,他看向窝在沙发另一侧的沈琼,试图用眼神对这位病病殃殃的陌生人深表同情。   然而这位面色苍白身形消瘦的俊俏男人却勾起唇角,回以了一个礼貌又完美的微笑。   病容之下的艳丽在夜晚的第一缕月光下悄然绽开,是不逊于任何人的美色,足以让在场的每一个人短暂分神。   ——然后,他就果断出手,干脆利落的截走了摆在沈拓面前的海鲜粥。   “辛苦你跑一趟,初次见面,我是沈琼。”   姓沈的,没有一个白给的,有时间同情别人,不如先花时间心疼一下自己。   半个小时后,走出病房的陈戎发自肺腑的在段家堂口聊天群里感慨了一排流泪猫猫头的表情包。   沈琼属于应激性的胃出血,情绪因素比生理因素严重,医生检查过后确认他胃部黏膜问题不大,可以少食多餐,不需要禁食禁水。   当然,他碗里的海参鲍鱼还是被曾经同病相怜的沈拓以过来人的身份悉数没收,花了大价钱的一锅海鲜粥,他只象征性的吃了一点粥米和花胶。   瓜分完一轮海鲜粥,段以疆刚好从公司过来,段少爷雷厉风行,一次性带全了相关手续和文件,段家属于港城商人,购置或出手地产可以享受一定减税政策。   生活就是这样,惨得时候事事难,顺得时候一顺百顺。   沈琼拿着段以疆递来的钢笔,在委托协议的右下角签字摁手印,委托协议是即时生效的,他盯着朱红色的指印端详了一会,随后走到灯光最好的落地窗边,一手拿着协议一手拿起手机,安安静静的自拍留念。   对普通社畜来说,最好的医美是辞职,对沈琼这种负债千万的社畜来说,最好的医美是一夜暴富。   前置摄像头,无滤镜无美颜无底妆,即将三十岁的沈琼眉目温柔,憔悴的病容软化了他艳丽精致的五官,将他包装成了一个至少能让五六个霸总上演火葬场的清丽小白花。   暂时不打算露富的小白花折起协议收进裤兜,慢慢悠悠的给厂里打了个电话。   阿海吃住都在厂里,帮他坚守岗位,电话很快接通,作为心腹,阿海是难得和他进退一心的人,这几天上火嗓子发炎,哑透的嗓子只能发出来一点气音。   “沈哥……咳——怎,怎么样了,你那边有进展吗?”   “还没消息。你盯着点财务,这个月工资正常给大家发,别耽误,账上有多少用多少,不够跟我说,我想办法。”   “不用的,沈哥,廖工之前跟我一起给大家做工作了,大家知道这几个月你难,都可以等……”   “不行。听我的,一天也别耽误。你再去替我去催一圈帐,请他们看在这么多年交情,别为难我。”   阿海还想劝,沈琼没给他机会,直接挂了电话,维护住了自己山穷水尽的美强惨人设。   他是拿到了翻身的底牌,但他还不急着用,牌桌上憋得越久赢得越大,所以哪怕对方是阿海,他也不打算放出一丁点风声。   “段先生。”   “我有兴趣,明天我会去了解一下相关情况,你安心休养,我们随时沟通。”   沙发上的段以疆正在打扫沈拓的剩饭,顺便用几分钟时间从沈拓那里了解到了他们利用半个小时时间提出的构想。   钟云亭手里握着一个国际博览会场馆的立项,S城新一届的班子务实,像这种大型项目,绝不能干成一次性的。   锣鼓喧天的投入使用,秋风萧索的等待报废,这种打法放在前几年可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放到现在肯定是大忌。   钟家的势力局限在老一辈留下的实业,段家在钟家面前论辈分是后生,论财力不相上下,论资源则要好上一截。   同样的项目,钟家可以做得不漏破绽,段家可以做到锦上添花,且是连枝并蒂的、四季常开的花。   两盆绣球花换一个大家一起赚钱花,沈拓奔着用限量款机车玩连连看的伟大梦想,段以疆自然愿意继续励精图治。   “好。那就像我跟您爱人刚刚说得那样,您这边先不急着出山,给我点时间,我先把工厂的事情处理好。”   ——“您爱人”。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文绉绉的称呼,一次性能把段以疆和沈拓两个人喊得神清气爽。   沈琼坐到沙发对角,脸上稍微有了点血色,他带着浅浅的笑容看向沈拓,后者眨了眨眼,也露出了真诚无害的神情。   段以疆舀粥底的手一顿,眼前忽然产生了一个清晰的画面。   ——两只溜光水滑的男狐狸在默契的狞笑中抬起前爪击掌为盟,并即将开始针对猎物是清蒸还是炭烤这一重要环节进行商议。 第40章 39   海鲜粥只适合病号,月上中天,沈拓带着明显没吃饱的段少爷转场第二顿,一边打电话给大排挡订座报菜名,一边嘱咐沈琼早点休息好好养病。   两个人一走,房间里顿时安静,沈琼叫来值班医生,跟人家借了件短袖上衣,他进医院的时候吐得太凶,衣服基本报废,好在沈拓心细替他想着,特意把信纸从他原来的裤兜里掏出来,塞进了病号服的口袋。   港城的夜景很美。   借来的淡绿色T恤在月光下又柔又嫩,沈琼溜溜达达走上医院天台,横跨海面的大桥上车流如织,连接着繁华熙攘的老港城和万家灯火的盛安新区。   沈琼记得他上一次到港城时,海对面的盛安还是船厂,海风里带着工业区特有的味道和声音,在那个时代里,船厂是段以疆能为老港城人谋划的最好的一条出路。   两代人,一座城,段以疆接手的段家就像是江牧之留给他的厂子,尽管拿段家和自己做比喻有点高攀,但本质上还是差不多的。   夜风吹过,沈琼坐在天台围栏上,拿着手机接通了江驰的视频通话邀请,正式晋升为沈琼男朋友的小江选手显然已经不满足于每日来电,有些卡顿的信号使得江驰的俊俏脸蛋占满屏幕,沈琼挑眉一笑,开心得坦坦荡荡。   段以疆做不成段霄,他做不成江牧之。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路,江牧之陪他开了个头,轰轰烈烈,安安静静;他带着对江牧之的念想咬牙走了一段,肝肠寸断,筋疲力尽;现在,他终于要自己往前走了。   “小叔,小叔——听得见吗?”   作为沈琼后半段人生路的固定伴侣,江驰还不知道自己即将迎来翻天覆地的生活变化,他正专注于举起后盖发烫的手机,模仿Chris平时自拍的姿势,试图找到最佳拍摄角度,以便自己的美色能帮助沈琼调节一下心情。   “我刚结束踩场训练,现在往外走,和队里一起吃饭。”   信号随着江驰走出赛场逐渐平稳,小江选手白白净净的脸蛋在黑黢黢的夜里十分惹眼,他故意拖在队伍最后面,对着手机屏幕露出自然又刻意的微笑。   江驰根本没有询问沈琼的进展,即便他非常清楚沈琼的港城之行会决定他们未来很长一段时间的命运。   他依旧是当年那个早慧懂事的孩子,保留着多年以来的习惯,他从不会问沈琼在做什么,也从不要求沈琼去做什么,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被沈琼担身上的东西有多重,他暂时没有扭转乾坤的能力,他只能用最小心的方式确保自己不给沈琼添一丝一毫的压力。   “——小叔?是我这边还卡吗?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听得见。”   人这种动物是最善变的,更何况沈琼还特别擅长不做人。   此情此景,放到一天前,他绝对会难受得肝肠寸断,整颗心都拧巴着,心疼江驰乖巧懂事的模样,放到此时此刻,他心里照旧是疼,不过是又酥又痒,涨得发疼。   江驰真的很好。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的结论被无限放大,他看着屏幕里小江选手的黑眼圈,偷偷抬手摸了一下心口,平复了一下恨不得立马飞过去把江驰就地正法的冲动。   “你看路,别摔着,我这边暂时没事,不用担心。”   沈琼是个能藏住事的,他压住疯狂扬起的唇角,露出和平常相仿的表情,并不打算在仓促的视频通话里和江驰分享这份喜悦。   他尊重江驰的职业选择,硬战在即,他不希望江驰被外部干扰打乱节奏。   江驰战队气氛一贯热闹,Chris是万金油性格,场上场下都能聚住人心,他们没聊几句就听见电话那头有江驰队友的催促声从远处传来,听上去是在讨论一会去吃烤肉还是麻辣烫。   越是病着嘴越馋,沈琼眯起眼睛,港城凉爽咸涩的海风吹动发梢,他晃了晃搭在栏杆上的双脚,只垫了点粥的肚子瘪瘪的,咕噜着响了两声。   “听说C城蹄花汤还挺好的——”   “吃,打完决赛我带你去。”   江驰不会放过这种话头,明天的半决赛他们要对上卫冕冠军,他们之前伤了个主力,顶上来的替补能力不差,几场下来有不少高光时刻,但在协同性还是缺,Chris这几天暗地里上火失眠,天天在床上烙饼思考对策。   为了Chris迷信且脆弱的心理状态,江驰特意捂住手机,用最小的声音跟沈琼说悄悄话,奈何走在队伍最前面的Chris在强烈的第六感下猛然回头,抓了他现行。   Chris用脚趾头也能猜到电话那头是谁,他停下脚步,盯着沉浸在通话中的小江选手磨起了后槽牙。   他和江驰住隔壁,今天早上天亮才做完战术复盘洗脸睡觉,酒店隔音一般,江驰房间里那点动静他心里跟明镜一样。   按照队里规矩,私会地下情人已经够江驰喝一壶了,他看江驰白天训练状态爆棚才勉为其难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傻。   “江——小——驰——”   Chris阴恻恻的动静穿透了网络,沈琼都跟着后颈一凉,他下意识把手机拿远了一点,Chris蓝紫色的挂耳染已经褪成了黄绿色,他幽幽怨怨的挪去江驰身后,散在肩上的两撮头发像极了飘荡的鬼火。   “我,我先挂了小叔!你早点休息——”   撇开被Chris逼着对着键鼠外设烧了三炷香的江驰,沈琼一夜好眠。   隔天一早,他算是领略到了段家的行事做派,陈戎抱着一箱材料敲开他的病房门,身后跟着个年岁相仿的黄毛小哥,一手拎着笔记本电脑,一手托着由沈拓安排的行李箱,里面装了些生活用品和换洗衣裳。   段家堂口起家,混道上的时候比谁混得都狠,洗白重组之后又从头到脚都散发着正派光辉,段以疆和沈拓向来对合作伙伴以诚相待,不过沈琼也要确保他们能得到相应的回报。   临近中午饭点,沈拓准时化身外卖小哥前来投食,沈琼打开属于自己的清汤米粉,再看看其他三人的加料加到冒尖的炒粉,礼貌而不失愤怒的跟医院护士讨了包榨菜拌进汤里。   大概对着病友吃饭特别香,沈拓食欲大开,甚至还叫了一份辣卤的外卖,把店里能点的荤菜点了个遍。   于是,在公司吃完工作餐的段以疆又到医院陪着沈拓啃了一下午鸭脖和鸭锁骨,与钟云亭和邹红的信息被逐份筛选出来,越摞越高的资料盖住了黄毛的脑袋,打印好的图纸粘在病房墙上,陈戎按照沈琼给出的信息,将代表各方的彩色图钉一一摁上去,基本建构出了目前的局势分部。   和邹红相比,钟云亭的道行还是浅。   五年前,邹红就开始了自己的盘算,她这次回国不是临时起意,更不是良心发现,她早早瞄准了S城郊区这块肥肉,近几年城郊的几个大项目开发都是她暗中接洽的,其中还有她悄悄注入的资金和股份,均是她个人的名义,与背后支持她的海外财团毫无关系,她两边押宝,不动声色,最后无论是谁拿了这一片的地,邹红都会狠狠剜走独属于她的那一笔。   钟云亭的宏图伟愿,一直在邹红勾勒好的预设里,沈琼拿起一截泡过白开水的鸭脖,慢条斯理的放进嘴里磨牙。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钟小少爷要吃瘪是板上钉钉的,沈琼用犬齿咬住鸭脖,对着图纸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狞笑,都是貌美如花心狠手辣的人设,他才不要在这种事上被邹红抢先一步。   局势明朗,真正想拿地办事的只有没栽过跟头的钟云亭,沈拓歪头倒在段以疆身上打了个呵欠,摘了领带的段少爷挽起衬衫袖口带上防蓝光眼镜,接过黄毛递来的笔记本电脑放在膝上,进入了赚钱养家的工作状态。   钟家瞄得项目很肥,吃政策,拿补贴,免税收,非常符合段以疆以往的投资偏好。   沈琼的单人病房变成了项目办公室,从中午到晚上,人来人往忙忙碌碌,沈琼当然全心全意投身其中,期间廖森雨给他打了十几个电话,他把手机撂在一边,全当没听见。   身为唯一一个不干活的退休人员,沈拓再次肩负起订餐大业,有段以疆在,晚餐餐标直线上升,沈琼跟着沾光,得以分到一碗猪肚鸡汤。   八点下班,廖森雨电话来得更频,打了静音的手机在沙发上震得惊天动地,陈戎撅着快被震麻的屁股往边上挪了一截,看向沈琼的眼神讳莫如深。   “小男朋友?吵架了?”   这个世界上,没有沈拓不敢八得卦。   忙着帮段以疆剥虾的漂亮男人眯起一双桃花眼,对着沈琼扬了扬下巴,示意他赶紧接一下电话,以免陈戎这个段家为数不多的直男苗苗被震开人生的另一道大门。   “不是。”   沈琼摇摇头,放下汤碗拿起了手机,不过他不是要接电话,而是熟练的打开视频软件找到江驰比赛的直播间,把手机画面投到了病房的电视上。   “?”   对游戏概念只停留在拳王和魂斗罗的前任黑道龙头扛把子露出了一个充满疑惑的表情,段以疆张口叼走了他拿在手里剥了一半的虾,礼尚往来的回给他一只拆好的蟹腿。   “这个是,叫江驰。”   十九岁的无法无天回到了沈琼身上,他指着刚刚坐到位子上准备开赛的小江选手,大大方方的介绍了他们的关系,面对未来一起赚钱的合作伙伴,他有责任告知对方自己的个人情况。   “老江儿子,我现男友。” 第41章 40   沈琼话音落下,自认吃过见过的沈拓足足反应了五分钟。   第五分零一秒,他起身冲出房门,哒哒哒的跑下楼去,到街边便利店买了两瓶豆奶,又哒哒哒的跑回病房里,严肃认真的举起瓶子敬向沈琼,以奶代酒,深表敬佩。   从江牧之到江驰,这么多年下来,沈琼第一次在感情问题上得到来自陌生人的正向回馈,他笑着接过,沈拓特意从加热箱里拿得热饮给他,半瓶豆奶下肚,沈拓一把拎开陈戎坐到他边上,他顺势侧过身去,几乎和沈拓额头相抵。   干柴烈火、生死两隔、柴米油盐、峰回路转。   沈琼没有避讳他和江牧之的过往,他靠在软硬适中的沙发里,讲着讲着就甩下拖鞋屈起双腿窝进了沙发里。   人生是个既漫长又短暂的伪命题,江牧之死后,沈琼熬着心血度过了漫长的年月,而今讲起却只是寥寥几句就能一笔带过。   “……他一点没和你提吗”   段以疆远走港城十三年,沈拓很清楚等在原地的滋味,沈琼讲到江牧之的猝然离世,他在沉默中张嘴接住段以疆递给他的鸭锁骨狠狠咬了一口。   “没有。除了他和遗嘱公证的律师之外谁都不知道,所以他刚走那会,他身边人直接揪着我送局子,以为是我杀夫骗保。”   “操。”   鲜香麻辣的鸭锁骨应声断裂,沈拓翻着白眼骂出一句脏话,嚼着断骨磨起了后槽牙,办公投食两不误的段以疆又递来一张餐巾纸,他伸手接过,包住榨干滋味的碎骨,团巴团巴丢进了垃圾桶里。   “那现在这个小江呢?”   “他没事,我每年都带他体检,他一切正常。”   提及江驰,沈琼脸上温和了许多,他带上明目张胆的欣慰笑容,实时转播的赛事直播间里,导播刚好给到江驰镜头,刚靠着一枪秒杀撕开对手阵线的小江选手意气风发,扛住了堪称地狱难度的第一视角。   “性格上呢?”   沈拓挑起左边眉梢,他可太熟悉沈琼脸上的表情了。   ——几个月前,段以疆在商会论坛上作为杰出企业家代表致辞,他在台下看着,不知道哪个缺德玩意给他拍了照片,第二天港城黑道情报网上全是他的特写大头照,配文还是“你们什么时候见过拓哥笑得这么不值钱啊.jpg”。   “不随他爹吧?”   大概是同姓之间莫名其妙的亲近感,沈拓伸手戳了一下沈琼苍白俏丽的脸蛋,在对方天生丽质的白嫩皮肉上点出一个圆乎乎的油花。   “不随。”   熟悉的眩晕感以此为契机,在勉强保持稳定平衡感上叩开涟漪,沈拓摇摇头,倚住沙发背往下滑了一小截,过近的距离下,沈拓细细软软的发梢落到了他眉间。   “他心里藏不住事,有什么说什么,全是直球……”   “那就好,你的——”   沈拓退休生活闲得长蘑菇,看了不少经典电视剧,他顺势搂住沈琼肩膀,差点脱口而出一句“你的好日子在后头”。   “咳,直球好,直球不上火,比他爹强。”   鉴于旁边还有陈戎和黄毛两个小辈,沈拓及时调整了措辞,坐在对面的段以疆从电脑屏幕后面探头看了他一眼,他稍稍一愣,紧接着就听见沈琼轻轻嗯了一声,猫叫似的微弱。   沈琼越滑越往下,压根收不住闸,技能横飞的屏幕在他眼里扭曲成飞速旋转的线条,他贴在沈拓看似没肉实则紧韧结实的胸口,迷离晕眩的不适感将他裹挟,生理性的泪水上涌是一瞬间的事情,他挣扎着侧过身子,伸手勾来了地上的垃圾桶。   ——然后踉踉跄跄的翻身跪地,再一次吐得昏天暗地。   沈拓这辈子,风里雨里,纵横江湖,刀光剑影,爱恨情仇。   喝最烈的酒,开最快的机车,睡最心爱的段少爷,吓哭过幼儿园小孩,踹飞过咬人的野狗,炸过对家堂口,掀过警局桌子,痛痛快快三十余载,头一回知道“愧疚”俩字加起来有二十个笔画。   沈琼毕竟还在住院,他这一吐,段以疆立刻叫停了工作,让陈戎和黄毛把资料带回去整理,又叫来值班医生检查了一下,好在沈琼的呕吐物里没有见血,暂时不需要用药。   沈拓还当自己一时失语,戳中了人家伤心事,全程抓耳挠腮的等在边上,别扭得大气不敢喘一声。   重新躺回病床的沈琼对着天花板眨眨眼,突然觉得假如这个时候交代出晕3D的呕吐原因,恐怕就不能活着见到小江选手了。   于是,他顺理成章的闭目养神,待医生和沈拓两口子关灯离开,他才蹑手蹑脚的下床拿回手机,重新打开直播间放在枕边,只听声音不看画面。   上帝是公平的,在沈琼起死回生一夜暴富的时刻,小江选手不会同样一马平川。   沈琼听了一半直播就昏昏睡去,早上起来,他把已经没电的手机插上充电,不太熟练的打开微博刷赛事超话,这才发现江驰输了半决赛,进入了败者组。   季后赛双败赛制,败者组的对手是另一支传统强队,以顽强难缠的打法著称,局局都是拉扯消耗战,即便江驰他们能闯过去重新杀回决赛,也会受到极大程度的消耗。   这绝不是一个好消息。   沈琼蹙起眉头,再一次忽略掉了在未接通话里一路飘红的廖森雨,他把通话记录一路扒到最底,果然没有江驰打来的电话。   他打开昨晚的视频回放,看了几个解说的赛后分析,江驰的长枪位被对方限制得太死了,没有打出突破的空间,连平常数据的60%及格线都没达到。   这不是江驰一个人的问题,可江驰一定会把这次失败当成自己的问题。   此时此刻,江驰可能在复盘,可能在失眠,总之不会老老实实的睡觉。   如果现在打电话过去江驰一定会接,并且会特别积极向上的表现出斗志,甚至可能会反过来安慰他,让他不用担心。   太懂事的孩子就是这点不好,沈琼拿着手机琢磨了一会,又回到超话界面冲浪,十几分钟之后,他气定神闲的给Chris打了电话,江驰刚进战队那会,他怕小江选手上当受骗,特意把俱乐部里里外外查了一遍。   他有Chris的号码,Chris没有他的号码,认真负责的教练正盯着鸡窝头一帧一帧的看复盘,沈琼给他打了三次,他挂了三次,第四次响起来的时候,他深吸一口气接通,正准备大喊“不买车不买房不炒股不孕不育生不出被绑架的孩子刚在境外消费了六十万买大象和AK47 。   “——我是江驰小叔,麻烦转告他,我买到了决赛内场第一排的门票。” 第42章 41   离决赛还有八天,以段家和沈琼的效率,足够拟定出大概的方向。   段家看中实业,段以疆这几年在科创板上下了功夫,投得项目风生水起,其中一个进展最快的项目已经完成了融资,拿到了股权分红的回头钱。   科技文化产业园正巧在当下的风口上,对S城当地政府而言,这的确是一个更具吸引力的项目,只要地方宽敞规划合理,它可以承载博览会的功能,同时也可以创造出更多的实际效益。   段以疆是个实打实做事的人,沈琼住院第三天,同样来自国外的投资者已经与帮着邹红暗中操盘那几块地皮的公司取得了联系,商业项目上没有所谓的可靠盟友,只要利益可观,别人也可以把邹红踢出局。   段以疆在国外待过十三年,自然有自己的人脉和关系,他与一个来自北欧老牌家族的继承人私交甚好,后来沈拓的生死兄弟郑峰犯事出国,幸得这位小少爷青睐成功入赘,也算是再度巩固了两家关系。   肩负着家族未来的乔安是个尽职尽责的医生,忙着和郑峰探索人类生理知识,并不在意家族生意,现下的掌权人是他叔叔劳伦,典型的北欧男人,高大、英俊、老辣、切中要害,他和段以疆做过生意,一拍即合,彼此甚是顺眼。   现下这个年月,过往那些拿不上台面的灰色生意早就行不通了,劳伦修身养性很多年,家业洗得清清白白,最适合作为海外资方替段家出面。   住院第三天,沈琼停药静养,舒舒服服的窝在高级病房的沙发里,端着沈拓带来的红糖冰粉,美滋滋的舀了一大口。   段以疆本身就有一些想要落地的项目和资源,港城是段家的地盘,但不适合科创类的新兴业态,S城有地有政策,外资企业一抓一把,项目落地之后面朝海内外的市场,发展前景非常可观。   沈琼这厢一顺百顺的嗦着冰粉,邹红那厢好端端的爆出了雷。   ——端一家碗吃两家饭是生意场上最忌讳的,更别提邹红还是边吃边往自己包里划拉。   劳伦出面,自然不是寻常打法,他先是向扶持邹红的海外财团表示了兴趣,希望能增进一下商业方面的合作。   有这层铺垫,谈及S城的事情顺利成章,劳伦闲着也是闲着,非常乐意协助小朋友们惹事生非,他认真扮演了一位心系家族后代中老年男人,想为当医生的侄子未雨绸缪。   而邹红和她背后的财团这些年主做的就是医疗,所以,他们之间的合作就像一只待宰的肥羊,自己把脖子洗干净放在了铡刀底下。   然而,人们往往分不清谁是羊,谁是刀。   相谈甚欢的会面之后,劳伦本着谨慎合作不留后患的原则,有理有据的掀了邹红的底。   他卡着时差,发出一份质疑某位高层成员手脚不干净的邮件,附件里,邹红在S城暗中投资地皮的证据清清楚楚历历在目。   海外资方比国内资方更在意产权清晰和公司的可信度,毕竟是天各一方,谁也不愿意在与赚钱无关的环节消耗太多时间精力。   从感兴趣的投资方过渡为不耐烦的受骗者,劳伦演得兴趣盎然,他的身份和家世背景则让整件事情变得微妙。   ——毕竟往回数个十几年,他曾在国际刑警的悬赏榜上一路飘红。   整件事情的个中细节,沈琼知道的不多,他只听说邹红一个美容觉睡醒,本该属于她的鸭子和本不该属于她的鸭子都迎着初升的朝阳,拍打着赤裸裸的肉翅,双宿双飞的消失在天际。   生意场上的事情,你方唱罢我登场,摁下邹红,还有一个钟云亭。   钟家毕竟下手早,沈琼主动建议段以疆回避正面交锋,钟云亭年轻气盛,从他到S城那一刻,他就是风起云涌的中心,攀附钟家的各方势力不在少数,想跟着钟家吃肉喝酒的大有人在,段家此时介入,容易让这群原本不太牢固的同盟产生危机感,从而一致对外。   越是做大事,越得旁敲侧击,段家刚好在东北对接了助农项目,又刚好准备拓开在S城中高端超市的供货渠道,连夜研究完有机生态农田的段少爷通过和港城白道的私交关系,成功联系上了S城的商务委员会。   助农项目,一要情怀,二要实力,运输和仓储是最重要的环节,S城和港城一样临海,且在航线上有一定的外销优势,段以疆非常认真的讨论到了未来外贸出口的可能性,并非常低调的表示自己家里也养了几艘船,应该可以跑跑远洋。   段以疆打电话的时候,沈琼和沈拓分着吃了一包薯片,黄瓜味的,沈琼一边吃一边感叹有钱人的丧心病狂,沈拓一边吃一边感慨他家段少爷的屁股真翘。   港城的阳光不遗余力照进室内,沈琼舔舔手指,把最后几片留给了沈拓。   钟云亭空降S城,平日里接触的都是排在头三位的领导,底下人根本上不去桌,可到头来苦活累活全得干,想要政绩还得腆着脸凑上去讨一点。   沈琼别的不行,摆弄人心这点事,十个钟云亭加起来只会被他当消消乐玩,五个一消,两个炸弹,灰飞烟灭。   一家是自己对接跟进的,一家是捡人吃剩的,傻子都能分清哪家饭香,更别提商务委员会这帮在油锅里浮潜自如的老油条。   两天后,无知无觉的钟少爷直飞C城,去看了败者组的比赛。   江驰顶住压力,开赛第一局就打出了三次超远距离的爆头击杀,让擅长拉扯局面的对手运营节奏大乱,根本没有还手的机会。   首局告捷稳定军心,第二局开场,被Chris一对一加练了20个小时的短枪c位终于打出了高效收割的状态,配合江驰压下的血线,一个不漏得拿走了人头。   两局摧枯拉朽之后,经验更丰富的对手迅速调整状态,抓准江驰这边坦位选手冒进求胜的契机打出一波团灭,控制节奏扳回一局。   第四局再开,江驰又打出一个先手击杀,捻灭了对手起势的念头,坦辅联动,双C资源拉满,连着几波攻势打上去,胜负悬念基本尘埃落定。   比赛结果板上钉钉,现场的直播机位扫过观赛人群,试图找到一点抓人眼球的素材,坐在第一排的钟少爷顺顺当当入镜。   从头发丝精致到脚后跟的世家少爷与喧闹沸腾的场景格格不入,他没有去看正前方的显示屏,而是微微侧头,看向一侧的选手席。   ——他怀里放着江驰战队的应援灯牌,妥帖修身的西装面料将粉丝自制的灯牌衬出了满满的廉价感。   数百位选手奋战两年的联赛,因为钟小少爷的漂亮脸蛋一夜爆火,一举拿下当晚热搜。   #谁说电子竞技没有爱情#、#这一眼我脑补了十万字#、#追梦电竞圈之他逃他追他插翅难飞#、#爆 观赛神秘男子疑似某豪门继承人#……   当代网友,找瓜、吃瓜、品瓜,三位一体,炉火纯青。   钟家热搜彻得快,网友存图更快,沈琼打开微博的时候,超话里已经把钟小少爷全身家当的牌子和价格扒得清清楚楚,据保守估算,小少爷这一身至少能买下半个俱乐部。   至于被小少爷青睐的幸运儿,则是热度更高的讨论话题,场上6个人,两个坦位一个英年早婚,一个寡王,两个辅助一个有女朋友,一个钢铁直男,打副c替补没成年,人选似乎只能落在英俊潇洒的小江选手身上。   “嚯——”   沈琼挑起眉梢,看热闹不嫌事大,他已经痊愈出院,现下正在段家公司的会议室里,跟一堆项目书较劲。   沈拓凑到他身边,用力吸了一口去冰正常糖的芋泥啵啵奶茶,鼓着腮帮子咀嚼着滑溜溜的啵啵。   “嚯——可以啊,这小少爷够唬的。”   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沈拓表示感叹的鬼叫和沈琼的一模一样,音调、时长、以及挑起的半边眉梢,统统完美重合。   钟云亭不知道什么叫低调做事,他太年轻,太顺遂,不知道人心险恶,人言可畏,也不知道他这一厢情愿的勇敢追爱,足以让钟家被舆论裹挟到低谷。   “钟家肯定要撤热搜,拓哥、小沈总,咱要不要加把火?”   陈戎揉揉加班到发红的眼睛,本能的想要抓住这个机会,社会舆情远不到开放包容的地步,钟家这种老牌豪门从没出过桃色新闻,钟云亭这一出绝对是难得的好戏。   “别,这招太脏。”   沈琼摆摆手,立刻反对了陈戎的提议,他这辈子弯得彻底,泡完爹泡儿子,真要讲起人伦道义礼义廉耻,他连钟少爷脚后跟都摸不着。   竞争归竞争,不讲道义的事绝不能碰,沈拓和他想法一致,不过沈拓反对的方式更简单一点,他手腕一抖,喝光的奶茶杯子在空中划出了一道漂亮完美的抛物线,精准命中了陈戎的脑壳。   “——商战,商战懂吗?搞什么下三滥的。赶紧帮着人家把热搜撤了,顺便把提到小驰崽的内容删干净,别影响人家孩子比赛。” 第43章 42   沈琼回S城赶上个阴天,早班飞机,落地刚好是饭点,他叫车往工厂方向去,在城郊找了个羊汤小馆,一碗汤一张饼,吃完没饱,又加了一份肉半碗汤。   填饱肚子,他溜溜达达往厂里去,临进大门之前找了个左右没人的墙角,从兜里掏出特意买的气垫,往脸上拍了两下。   ——遮住了这几天跟着沈拓一口一口吃出来的红润气色。   上一批产品早就收工交货,这段时间厂里没有单子,在他授意下,阿海已经将工厂解散的消息传达下去,这段时间刚好可以让大家该休息休息,该找下家找下家。   沈琼不是善人,但出于最基本的责任心,他对手下人一向宽厚,他让阿海给员工们多留出一个月的时间,照常发放基础工资,照常缴纳社保。   存亡之秋,阿海和廖森雨轮流住在厂里,张柯也难得没惹乱子没闹事,沈琼重新踏进自己的地盘,不动声色的转悠了一圈,办公楼下的草木依旧欣欣向荣,想来是面上还过得去。   办公楼比平常安静,沈琼特意蹑手蹑脚的从侧门进去,以免被正焦头烂的财务薅着领子就地正法。   常规公司山穷水尽,该走的是破产程序,这样可以最大限度的规避损失,而沈琼是一边摆出要散伙的架势一边按兵不动,财务只能按照他的要求东挪西挪,把各种犄角旮旯的经费凑到一处,维持正常开支。   沈琼一路平安溜到办公室,阿海每日打扫,屋里没有积灰,他烧了壶开水,翻出来最后一点茶叶渣子泡上一杯,人总是犯贱,在港城好吃好喝惯了,一回来就馋树叶子泡水的味。   花茶涩苦,沈琼省惯了,只管提神不管味道,他刚抿下一口,齁苦齁苦的茶水顺流而下一步到胃,让他眯着眼睛打了个激灵。   也就是前脚后脚,等候多时的张柯推门而入,直凿凿的和他对上目光。   才滚开的茶水烫得沈琼眼里见泪,他是天生的丹凤眼,沾点眼泪就是梨花带雨人见人怜。   当年江牧之组局,想调和他和张柯之间的关系,特意找了家三百块钱四片和牛的高端火锅店,江牧之刚出去打调料,他不小心吃了片沾满花椒的毛肚,辣得眼泪汪汪鼻尖冒红,推门进来的老江同志如临大敌,端着调料碗的右手一抖,直接把满满一碗加了葱花香菜的芝麻酱扣到了张柯脑袋顶上。   ——至此,他们唯一一次坐在同一张桌上吃饭的饭局戛然而止,再无后话。   “……”   许是此番情景太过眼熟,张柯梗着喉咙一言不发,径直走到沈琼桌边,又硬又凶的面上没有表情,只有脸颊边上贴了个创可贴,看样子是刮胡刀划破了皮。   有那么一瞬间,沈琼真以为张柯会从口袋里掏把枪出来把他毙了,但转念一想又放下心来,毕竟张柯应该没有闲钱买枪。   张柯妻子体弱,早些年吃苦太多,大病小灾不断,跟了张柯之后就不工作了,娘家又有几个甩不掉的无底洞,家里家外全靠张柯一个人顶着,赚多少花多少,没留下什么家底。   “?”   沈琼和张柯向来是能不交流绝不交流,打破安静的是被拍在桌面上的银行卡,沈琼一口茶水呛进气管,憋咳嗽憋得鼻尖通红。   “三百整,先用,我再去凑。”   市值四百万左右的洋房,抵押贷款二百七十六万,对张柯来说,这是最快的凑钱手段。   房子落在他妻子名下,他犹豫再三不知道怎么开口,结果他妻子直接备好了所有材料,把负责办理的银行经理请到了家里签字批款。   抵押款加上他们夫妻俩的闲钱,一共凑到三百万,等下周基金开盘,他们还能取出一笔六十万左右的理财。   这绝对是一份雪中送炭的好意,且是一份沈琼始料未及的、想都没敢想的好意。   茶水很烫,沈琼不需要再拧一把大腿检查自己是否在做梦,他抬眼看向不打算坐下的张柯,后者依旧面无表情,连嘴角都紧紧绷着。   “让他们再给点时间。”   明明是往一处使的劲,偏要做出两不相干的仇人架势,张柯硬得像柄收不进鞘的刀,仿佛除了折断重铸之外,没有第二种迂回的方式。   “老江留下来的东西,不能就这么完了。”   张柯摸出最后一根烟,叼在嘴里,空荡的软包装被他搓成一团,他从另一侧口袋里拿出满是划痕的打火机,金属外壳上的logo模糊不清。   他和江牧之赚得第一笔钱,换了两个打火机,一个跟着江牧之烧成灰,一个被他揣在兜里和钢镚、钥匙一起晃荡了十几年。   “我不用你还,你拿去用——”   “我和江驰在一起了。”   “咳——咳!!”   沈琼乖巧安静的捧着玻璃杯,轻飘飘的一句话之后,被咳嗽顶到眼眶发红的变成了张柯。   说不感动是假的,说感动又有点假。   这份情意是张柯和江牧之的,他不想领,也不该领。   他已经决定往前走了,江牧之为他开了一条前路,他守过旧人旧事,熬过半腔心血,今时今日,他坦荡无愧,他要大大方方的往前走。   他本来就没打算对张柯隐瞒,张柯是颗雷,现在捅爆最多是他挨顿打,捂到最后就容易炸到江驰身上。   沈琼的表情很平静,他保持着抬头的动作,自始至终盯着张柯,没有挑衅、没有愧疚、没有不安,他像是在阐述一个最基本的客观事实,不需要对方的理解、接受和同意,只需要对方两只耳朵都听见。   十几秒的时间里,沈琼百无聊赖的思考着张柯会做出什么反应,是撅断信用卡摔到他脸上,还是拎着他的领子扇他两巴掌,亦或是把本来就快散架的实木办公桌直接掀翻。   十几秒之后,天马行空的想象随着终于平复下来的咳嗽声戛然而止,沈琼眨眨眼,甚至有一点不合时宜的期待。   然而,他想象的场景一个都没有出现。   咳嗽完的张柯抹了把脸,重新拿起打火机,把捏出折痕的香烟点燃,他咬着烟屁股狠嘬一下,贴在下巴上的创可贴随着他过于用力的动作卷起一角,露出还没结痂的伤口。   “——老子懒得管你俩破事。把钱收好,下周二,再给你打一笔。”   江驰休学去打职业那年,张柯气得发疯,妻子拦他没拦住,眼见他抄着家伙出了门。   江牧之留下的独苗,他兄弟在这世上唯一一点血脉,眼瞅着被沈琼养废了。   他冲出家门,冲进地下停车场,上车点火油门踩到底,一个转弯带漂移冲到小区门口的马路上,他兄弟的独苗杵在第一个电线杆子下头,拎着两瓶啤酒,对着他招了招手。   他和妻子没有孩子,他对江驰视如己出,江牧之死后,他一直都有想把江驰收养过来的念头。   高中没毕业的江驰绝对不能喝酒,张柯严防死守喝一瓶攥一瓶,半大时候跟江牧之一起跟在前辈屁股后头偷酒喝的光辉事迹早已随风而去。   小区绿化好,蚊子多,他跟江驰坐在花坛边上,没过一会,江驰两条腿上全是蚊子包。   还没到十八岁的江驰像江牧之,也不像江牧之,和父亲如出一辙的五官带着少年稚气,他有江牧之和张柯不曾想象的光明前路,但他偏偏不肯老老实实的往前走。   那天晚上的两瓶啤酒,张柯喝了一瓶,摔了一瓶。   江驰先跟他解释了有关电竞行业的职业规划,解释了自己休学进队的好处,并保证退役后会继续读书考学,拿下老江家第一个本科文凭。   他板着脸灌完第一瓶酒,嘴上不松口,心里却慢慢放松了下来,他顺势打开第二瓶酒,江驰刚好从他身边站起,他以为这孩子是被蚊子咬怕了,正准备开口让江驰上楼去家里聊,结果江驰稳稳当当站到他的身前,对他说了一句能给他留下一辈子阴影的屁话。   ——江驰说,张伯伯,我要和我小叔在一起。 第44章 43   沈琼时间紧任务重,来去匆忙,恰好赶上廖森雨难得事假调休,陪母亲起医院做检查,他没时间等廖森雨回来,直接到工程部调了全厂的设备清单。   廖工的工作能力和工作态度皆是百里挑一,各类设备信息详尽,检查、维修的次数记录清楚,改个标题就是代售清单。   段家曾经关停过一个废弃的船厂,有处理相关设备的人脉和经验,沈琼稍做整理,把清单传给了段家介绍的回收公司,沈拓事先打过招呼,对方知道这是和段家有关的生意,特意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江驰的比赛近在眼前,沈琼不想拖沓,他直接跟对方约了个视频会议,举着手机把所有生产线从头走到尾,能正常运转的部分和需要调整维修的顽疾无一遗漏。   沈琼态度够敞亮,对面报价给得也公道,许是沈拓说过他最近手头紧需要用钱,对面不仅痛痛快快的给了一部分定金,而且立刻安排人员到S城,着手评估、拆卸、运输。   有阿海在厂里盯着,后续事宜沈琼不需要操心,他订了机票直飞C城,赶在决赛当天的凌晨时分抵达。   又是短时间内连着飞两次,沈琼这回有少许的骄奢淫逸。   他订了个超经明珠舱,又加了点钱蹭了个头等舱休息室,眨巴着一双勾人的丹凤眼连吃带喝,临上飞机时,漂亮高挑的空乘小姑娘一路送他到登机口,笑吟吟的递给他一个纸袋子。   两瓶果汁,一个字条,果汁是他刚刚在休息室里喝过的,同一牌子不同口味,字条上写着小姑娘的手机号码,黑色签字笔写得数字,口红画得爱心,沈琼歪着脑袋端详片刻,确认这是某个大牌口红的潮流斩男色。   飞机起飞之前,沈琼把该色号的口红加入了某宝购物车,小江同志是个没吃过也没见过的,高强度比赛那么多天,总得在赛后得到些许犒劳。   近四个小时的飞行,沈琼坐在明珠舱第一排,蒙着毯子睡得天昏地暗,与他一座之隔的空警连着灌了两保温杯的浓茶,生怕自己被他呼呼大睡的困劲传染。   凌晨的C城有些凉意,沈琼抱着毯子坐在位置上发呆,他们这班飞机离廊桥远,得用摆渡车进去,头等舱专用的商务车从远处驶来,负责摆渡经济舱乘客的中型客车压着油门,慢吞吞的跟在它后面。   这个点的航班,头等舱只有一个客人,登机时姗姗来迟,下机的动作也没快到哪去,物质上的差价转变为消耗的时间,客舱里逐渐传出不耐烦的声音,乘务长赶忙拉开帘子,挂上公式化的笑脸,让大家稍等片刻。   五分钟左右,头等舱那位终于下了飞机,沈琼活动着僵硬的脖子,正准备起身跟上,就听见身后骂骂咧咧的声响变了动静,改为了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从飞机中端的舷窗看去,走下舷梯的头等舱乘客身形瘦高,眉目清俊,白皙如玉,他穿着既简单又考究的白衬衫黑西裤,定制的袖箍束在他的上臂,恰到好处的勾勒出一份禁欲又精英的味道。   ——他好像陷入了某种焦虑的困境,半长的头发有些凌乱,熨帖的衬衫领口敞着扣子,两只袖口挽到小臂中端,露出优秀到人神共愤的手臂线条,在月下肆无忌惮的展现着造物主的偏爱。   然而,沈琼看不到旁人眼中的美景。   他是头等舱之后的第一名乘客,他在意义不明的人声里走到机舱口和舷梯相连的地方,呈现在他眼前的,是走到了舷梯尽头的钟云亭。   俯看别人不礼貌。   俯看情敌很爽。   俯看一个焦头烂额的钟云亭,真他妈的爽。   沈琼心中沉积数年的小恶魔竖起尾巴、扇起翅膀、露出尖牙,抄起冒着地狱火的三头叉,发出了阴暗爬行创飞一切的𠹳𠹳大笑。   他从舷梯顶端往下,让自己和钟云亭一样进入乘客们的视野,夜色向来青睐美人,尤其青睐他这种眉眼流春的妖精面相。   即将三十岁的沈琼沐着月光,笑出了与清冷毫不相关的味道,他弯起一双水光波澜的丹凤眼,漫长光阴从他身边走过,带走他的血肉,剜走他的筋骨,折断他的脊背,却又在此时此刻,如数奉还。   ——他不比钟云亭差,他不比任何人差。   沈琼没带行李,他两手空空的走向舷梯当中的位置,懒散缓慢的脚步声一下接着一下,明目张胆的砸在钟云亭心头。   夜风吹开云层,吹落星光和月光,沈琼勾起唇角,明艳俏丽的笑容盖住了钟云亭清冷俊秀的侧脸,像是千帆过尽后的否极泰来,又像是生来就该耀眼夺目。   “挺巧啊,钟少爷。”   沈琼仰起下巴,偏瘦的下颌骨为他添了些许锐利,他是漂亮到惹眼的骨相,雌雄莫辩,祸国殃民,若非先前几次照面过于狼狈,钟云亭在他面前根本不够看。   “想不到您百忙之中还有闲心,来、看、我、家、小、驰、啊——”   最尖的刀子,要往最要命的心窝里捅。   沈琼牙尖嘴利,蛇蝎心肠,他迎着钟云亭满是惊愕和烦躁的目光,学着电影里的反派,一点点加大嘴角的弧度,笑出人神共愤的欠揍劲。   他没必要对钟云亭留手,从钟云亭撬这块地开始,他们就是两相争斗的对手,生意场上的事,他或许还可以公事公办,但钟云亭招惹到了他的私事。   ——钟云亭把江驰拖下水了。   在他和沈拓一起撤下热搜之后,钟云亭接受了一位赛事UP主的采访,短短两分钟的采访视频,从发布到冲上某站首页只用了半小时。   视频里,钟云亭对江驰的每一场比赛如数家珍,他谈吐得体,眉眼温和,没有一句过界的言词,也没有一个清白的神情。   越是云山雾绕,越是浮想联翩,互联网上没有隐私可言,钟云亭之前给江驰直播间打赏的记录也被扒了个底掉,电子竞技的属受众太年轻,而由年轻人发起的舆论风暴足以摧毁一切。   “好磕”、“恶心”、“真爱”、“金主”、迥然不同的词汇反复出现在弹幕和评论区里,甚至殃及到了赛事官方给江驰做的集锦视频里。   事情发生之后,沈琼捏着手机沉默了十分钟,在这十分钟里,沈拓已经得知了钟家老爷子要对钟云亭上家法的小道消息,并特意发来微信转达。   他们还是可以像之前那样应对,把热搜和相关话题撤得一干二净,但沈琼很清楚,钟云亭绝对会继续顶风上。   于是,他只给Chris打了个电话,要求Chris以专注备赛的理由立刻收走所有队员的手机,不要让他们受到任何干扰。   “咱俩顺路钟少爷,不如一起走?”   沈琼走向舷梯末端,站在离地两层的台阶上,欠身弯腰,几乎和钟云亭撞上鼻尖,只要他脚底稍有踉跄,他就能撞在钟少爷冰清玉洁的脸蛋上。   “您家大业大的,让我蹭个车吧。”   沈琼笑起来真的很好看,即便是钟云亭也要承认这个事实。   ——是世间最艳丽的花蕊,在沉寂许久后尽数绽开,有娇俏的阴柔和锋利的俊朗,而在这副看似空有其表的皮囊背后,还藏着一份让人后脊发凉的狠意。   “……”   钟云亭与沈琼交锋数次,自认没有失手过,唯独此时此刻,他竟有了一次罕见的犹豫。   高高在上的小少爷紧抿嘴唇,没有像以往一样出言呛声,涌到嗓子眼的犀利言辞被他咽回肚子里,眼神交汇的时刻,他有一个既尴尬又僵硬的躲闪。   “……做梦。”   看似惜字如金,实则撤步而逃,豪门贵胄的钟少爷脚下匆匆,迅速奔向等候已久的商务车,纯黑色的电动车门与夜色融为一体,企图隔绝所有人的视线。   可惜,这种高级车门有个致命的缺点,它的速度不够快。   短暂到极点的巧遇显然不是沈琼想要的,没能及时关闭的车门被他挡在半途,好在商务车是酒店的接机服务,司机并非钟家的专职司机,否则大概会直接摁下关门按钮,夹断他的手臂。   “沈琼!!——你到底想干什么?!”   “放心小少爷,咱就在路上聊聊天,我这老胳膊老腿,肯定打不过你。” 第45章 44   大户人家讲究面子排场,钟云亭毕竟是钟家二少爷,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给别人看好戏的癖好。   车辆驶离机场,奔向落脚的酒店,高配的奔驰商务就是比中巴舒服,沈琼踩了踩脚下的意大利羊毛地毯,笑眯眯的感慨了一句,而后驾轻就熟的调整了座椅角度,顺便从车载冰箱里翻了一圈,拿了两瓶巴黎水。   出于商务需求,车里有面对面的座位,考虑到这是小少爷付钱叫得车,沈琼不好喧宾夺主,他非常善解人意的坐去了钟云亭正对面的反座上,还把手里的两瓶水分了一瓶过去。   “……你想聊什么?我告诉你,我们之间没什么可说的。”   司机升起隔音的挡板,将他们两个完全隔离到一个私密的空间里,钟云亭稍显冷静,找回了几分气势,他绝不会伸手去接沈琼递过来的水,尽管他在飞机上没吃没喝,嗓子渴得发紧。   “放松点钟少爷?咱俩能聊的的东西多着呢。”   再贵的水也是水,喝着没味,举着累手,如今的沈琼没必要贴钟云亭的冷屁股,见钟云亭端回了架子,他便将没开封的水原路塞回冰箱,并将右脚往边上一撇,一来伸展肢体,二来挡住冰箱门。   “从前,你惦记老江。现在,你惦记他儿子。”   从下飞机时的偶遇到现在,沈琼面上的一直带着笑,他的笑意甚至是一直延伸到眼底的,真挚诚恳,毫不做作。   “好巧不巧,这俩人一个是我前夫,一个是我现男友。这么一致的口味,不打算和我分享一下吗?”   字字句句,清清楚楚,把光风霁月的钟云亭彻底剖开。   沈琼靠在软硬适中个的靠背里,合适的倾斜角度撑住了他常年酸痛的后脊,他屈肘撑在扶手上,修长细瘦的指骨托着半边脸,飞速划过的路灯照不进车里,只有车内几处常亮的标识性光源点缀在他弯弯的眼角。   ——钟云亭应该庆幸自己没那口喝水。   猛然急促的呼吸已经足够让他方寸大乱,真要是喝了水,他怕是会一边咳嗽,一边把水呛进肺里。   钟家曾有和江牧之合作的意向,双方为此进行过初步协商,沈琼那会还忙着自己的会所,没有兴趣管江牧之的正事,顶多在应酬结束之后,充当一下负责接江总回家的司机。   他远远瞧见过年少时的钟云亭,打着学习的旗号跟在钟家高管背后,钟灵毓秀的少年人是无法忽略的存在,他俊秀惹眼,白得发光,清清冷冷的坐在一侧,不会施舍旁人一个眼神。   唯独在见到江牧之时,小少爷的眼底才会有几分刻意藏住的光亮,符合他的实际年龄,连带动作都会稍微轻快一些。   嫩出水的世家少爷,换给任何人当情敌都会惹得满城风雨,但沈琼一辈子恃靓行凶,在爱情的战场上所向披靡,压根没把人家当回事。   “……我为什么不能惦记。”   撕破脸皮的场面,没必要收敛,钟云亭攥紧右手,缓缓抬头对上沈琼的目光,来C城之前,他被老爷子喊回了钟家本宅,肩膀上挨了一拐杖,幸亏他哥拦了一把,不然他还得再挨几下。   “你只是我早几年认识他们罢了。如果是我,我可以改变很多事情”   他的确憧憬过江牧之坦坦荡荡的为人,也的确对江驰一眼动心,他是钟家的小少爷,他有沈琼八辈子求不来的资源和本事。   如果换成他,他能把江牧之未尽的遗愿发扬光大,还能为江驰谋划到最好的未来,如果换成他,他绝对会比沈琼优秀一千倍、一万倍。   是真的年少深情,也是真的作茧自缚。   沈琼看着小少爷略显狰狞的眉目,当高门贵胄的仪表褪去,他和钟云亭的内里大致相同,都是自己和自己较劲的傻子。   “你自己都说了——是如果。”   沈琼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如果,假如人类的愿力真能跨越时空改变事实,他巴不得回去多扇江牧之两巴掌。   “说句难听的,他们谁也没有多看你一眼。你这纯属自己和自己过不去。”   年纪一大,心肠跟着软,沈琼难免对钟云亭生出了几分同情,小少爷玉树临风的面庞笨拙的扭曲着,看起来滑稽又可怜,   “——我不用你管!你还不知道吧?邹红已经退出竞争了,这块地早晚是我的,我会在你破产之后,买断他的厂子,做你没做到的事情。”   钟云亭挺直腰背,努力调度着脸上的肌肉,扳回平日里高高在上冷若冰霜的表情。   事实绝非他说得那么容易,取代邹红的是一个来自北欧的家族,正跟他寸步不让的争夺着工厂周遭的地皮,如果他在外围的较量中落败,那他即便拿下工厂也没有意义。   他到S城数月,至今拿不出一个像样的答卷,又单方面在网上和江驰闹得沸沸扬扬,老爷子宠他归宠他,但也绝不会在大事上由着他胡作非为。   “还有江驰,他总会想清楚,你们两个根本就没有未来。我奉劝过你,你该守着江牧之,既然你非要闹到这个地步,我会让你一个也守不住。”   小少爷咬牙切齿放着狠话,像是终于被压力击垮的孩子,不计后果的虚张声势,盈亮清明的眼里血丝密布,强撑着最后一点连自己都没有底气的念头。   “……”   话至此处,沈琼终于收敛了笑容,他留露出了今晚第一个和严肃沾边的表情,若有所思的眼睛眨了又眨,似是被钟云亭的言辞震慑到了。   短暂的沉默之后,沈琼揉了揉太阳穴,对钟少爷身上不见棺材不掉泪的盲目自信深感无语。   走投无路的人生剧本对他挥了挥手,依依惜别,在不可见的四维空间里扇动书页,飞舞到钟云亭身边,一屁股坐在了小少爷带着乌青的肩上。   “钟云亭。”   “?”   “你买不到那块地。”   机场离酒店不远,还有一个拐弯就到站,沈琼活动了一下右腿,不自觉的软化下语气立马多了许多劝告的意味。   有关S城的项目,他可以缺德到底,联合段家给钟云亭下个血本无归的死套,但他终归不是个睚眦必报的恶人。   “别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耽误时间。”   该劝的劝过了,该提醒的也提醒过了,沈琼算得上仁至义尽。   车辆抵达酒店正门,沈琼不想再浪费时间,他拿出手机,打开微博上鱼龙混杂的讨论界面,直凿凿的抵去钟云亭面前。   骤然亮起的屏幕刺痛了钟云亭的眼睛,他本能的躲闪被拦在半途,沈琼用另一只手扯住了他的衣领,将他死死摁在座位上,逼着他把那些辱骂、质疑的评论看得清清楚楚。   “现在,你唯一能做的、唯一该做的,就是把决赛现场处理干净,今天晚上开赛之后,我不希望江驰因为你受到任何影响。” 第46章 45   晚上八点开赛,六点入场,沈琼下了钟云亭的车,在同一家酒店开房登记之后,浅浅眯了四个小时补觉。   从早上九点开始,他穿戴整齐洗漱出门,按照沈拓给他的地址一一拜访,作为段家新项目的话事人进行接洽。   都是新兴的科技公司,其中两家还是段以疆投资过的,沈琼对认知范围之外的事情很有自知之明,他将会面拿捏的恰到好处,只简单表明了段家在S城建立产业园的设想,以及可能得到的相关政策,至于专业范畴内的事情,他大大方方的承认自己了解不多,并期待能在日后的合作中学习了解。   还是那句话,沈琼太知道怎么跟人打交道了。   他化了底妆,掩盖了舟车劳顿的疲惫感,精致明艳的眉目和风度翩翩的仪态足以把一众相对社恐的科创业i人五迷三道神魂颠倒。   工作上的事情搞定,沈琼找了家粥店垫了肚子,顺便导航到一家药房,买了瓶止吐药,一切准备就绪,他叫车去比赛会场,C城道路蜿蜒,路上堵车堵得厉害,他七点四十五踩点抵达,错过了江驰他们调试设备的热身。   钟云亭正经办事的能力确实不差,视频引发的风波压得干干净净,下午早些时候,他找了几个fps赛事的老选手,退役在役都有,且是比赛成绩和口碑风评都不错的。   公关讲究一个转移话题,江驰身处的联赛在fps领域里属于刚刚冒头起势的新秀,近些年fps类电子竞技的夺冠热门和关注度始终是国外好于国内,如今,眼见着国内赛事和选手的热度逐渐上去,身为前辈的他们更希望看到年轻优秀的选手走出国门大杀四方,希望观众能够尊重理解选手们为了职业理想付出的努力,而不是被莫名其妙捕风捉影的舆论牵着鼻子走。   进场安检加强了力度,内场安保人员也有明显的增加,沈琼路上买的矿泉水没带进去,比赛马上开始,来不及去会场的指定摊位买新的,他只能倒出两片止吐药,硬着头皮咽了下去。   八点整,舞台灯光暗下,决赛正式开幕。   钟云亭大概是故意来晚的,他伴着主持人一边活跃气氛一边介绍队员的声音,悄无声息的走到前排正中,和沈琼隔了大概六七个座位。   出于最基本的道德,沈琼没伸脚绊人,他专心抻着脖子往选手进场的方向望着,他运气不太好,江驰的战队被安排到与他位置相反的那侧舞台,身为主C的小江选手还被队员夹在最中间的位置上,他把脖子扭断也只能看见自家小孩在电脑后面若隐若现的头发丝。   八点十五,两队结束抽签,对手选图,江驰他们选择攻防,决赛七局四胜,对手一上来就选了本赛季还没有过败绩的地图,俨然就是要从最开始就拉开比分,不留半点余地。   沈琼还是和以往一样看不懂比赛,可他能感受到身边从喧闹到安静的氛围。   紧张、焦虑、专注、野心,大致相同的情绪在选手和观众中传递开,这的确是一场二流的电竞赛事决赛,但它依旧承载着很多人的少年热血。   第一张地图,第一个照面,第一场团战,骤然焦灼的交火没有任何铺垫,十二个选手,十二个角色,令人眼花缭乱的技能,诡谲果断的枪线,无法想象的临场反应,已经在正赛中交手过的两支队伍不需要适应,更不需要有所保留。   对于沈琼来说,现场观赛比拿手机看直播艰难多了,超大号的电子屏幕近在咫尺,比赛双方打得花样百出,细节操作一个比一个多,选手状态火热,导播也跟着炫技,反复切换的视角精准抓住了每一个精彩的爆点,配合上语速飞快的解说和观众几乎掀掉顶棚的尖叫和喝彩,为沈琼完美诠释了什么叫“赛博地狱”。   他咬牙扛过了江驰惜败的第一局,攥着拳头忍过了江驰大放异彩的第二局上半场,场馆里的空调贡献着微不足道的冷气,几分钟后,江驰以两个无解的爆头击杀结束第二局扳回一城,他忍无可忍的离开座位,捂嘴猫腰直奔厕所。   ——人,注定是要为爱情做出牺牲的。   沈琼爬在马桶上吐了十多分钟,两片还没消化的止吐药刚一重见天日,又被他恶狠狠的摁水冲走。   他缓过一口气,去洗手台洗了把脸,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卫生间里也有其他人趁着两局间歇出来上厕所,沈琼看着这群叽叽喳喳劲头十足的半大孩子,又转头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由衷感受到了世界的参差。   没办法,想泡江驰这样优秀出众的小男朋友,总要做出常人做不出的牺牲。   沈琼忍着晕眩和恶心,抓紧时间回到了座位上,邻座的几个年轻人都是死忠,一片昏暗之中,他一进一出打扰了人家观赛,次次都要起身给他腾位置的小姑娘不太乐意的瘪起嘴巴,引起了一点骚动。   两队还在等第三局的地图加载,镜头适时扫过观众席,刚巧落在沈琼这边,一见自己上了屏幕,刚刚还不乐意的小姑娘立刻笑容灿烂的举起了灯牌,上头明晃晃的亮着江驰的战队logo。   本该专注眼前的江驰猛一回头,像是有第六感似的看向背后的大屏幕,明眸皓齿的漂亮女孩身侧,沈琼将将落座,带着些许歉意的眉眼格外温和,舞台光跟着镜头一起照亮了他的五官,他正低声和女孩道歉,明艳勾人的眼角处带着充血所致的红潮。   大概三五秒的功夫,代表着惊叹和躁动的抽气声从此起彼伏到汇聚一团,不亚于场上打出一个团灭所引发的声响。   台上的江驰大脑一片空白,台下的沈琼也没搞清状况。   镜头立刻调整角度,给了沈琼一个毫无瑕疵的大特写,岁月向来是偏心的,它既厚待美人又纵容美人。   沈琼眨了一下眼睛,忽然对着镜头笑了一下,这是江驰职业生涯的第一场总决赛,也是江驰因他而生的一腔热血。   于是,他们在旁人无从知晓的情况下,完成了这场小别重逢,尽管看不见彼此,但又相信对方一定在看向自己。   ——沈琼一笑,取向难料。   再次席卷会场的声浪里,有男有女有鸡叫,导播的镜头在沈琼脸上足足停留了十几秒,直至地图加载完成才依依不舍的切回游戏。   进图选角色,最后三十秒准备时间,Chris上前一步,把江驰的脖子扳回去正对电脑,贴着小江选手的耳廓磨响了后槽牙。   “回魂了!小江同学!!——人家那么受欢迎,你这局要是拿不下十五个人头,凭什么当人家男朋友?” 第47章 46   沈琼搞不清楚江驰拿下了几个人头,他只能从场馆里一波高过一波的尖叫声中分辨出小江选手大概是杀疯了。   远距离爆头、预判走位、残血反杀,在被对方重点针对的压力局里,江驰把一个职业长枪位能打出来的高光操作打了个遍。   他以一己之力打乱了对手的节奏,无论对方是严防死守逐步地推,还是直接双C突进冲脸骚扰,他总能抓住时机打出一个关键击杀,让对方在开团之前先缺一人,根本带不起运营的节奏。   大比分二比一,再胜一场就拿赛点,比赛规则败方选图,电竞赛事同样消耗体力,对手犹豫再三,选出了一个颇具争议的占点图。   一张地图两个点位随机刷新,两支队伍轮流攻防,规定时间内,谁占得点位多谁赢,但这张地图是出了名的易守难攻,所以非常容易打出平局。   这个地图一出,基本可以确定对方的目的就是持久战,江驰他们在败者组走了一轮,体力和备战时间都处于下风,比赛中的势头和手感很重要,就看谁能在一局一局的对抗中咬牙顶住。   两支队伍各有死忠,吵吵嚷嚷的动静一度盖过了解说员,沈琼在间歇里跑了一趟洗手间,再回来是会场里已经炸了锅。   态度截然不同的小姑娘主动侧身让他坐去位置上,和身边朋友一起叽叽喳喳的讨论着,看沈琼有些茫然,还特别热心的给他解释了目前的形式。   第四局开场,双方的队员和粉丝都憋着一股劲,对手先攻,系统给了他们一个相对好打的目标点位,老牌战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优势,他们很快靠着大招运营优势拿下第一点。   第二个点位刷新到了鬼见愁高低台,江驰的坦位队友高接抵挡,连着打了两拨优势团战,把小比分控制在了0:1。   轮到江驰一方进攻,系统没给他们面子,上来就是对方没打下来的高低台,守方占据高位,攻方的出生点在低位,这是地图机制的天然劣势,是所有联赛选手公认的、最难打的一个开局。   相对平稳的进攻状态下,导播的机位切得不快,沈琼难得缓过了一口气。   紧张焦灼的氛围容不得一丝疏忽,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顶在江驰前面的坦位队友在对方的集火下连着倒了两次,可江驰依旧没有打开关键缺口。   倒计时一分钟,正面团战爆发,副C绕后突进,双辅双坦开大进场,经验老到的对手后撤防线,有条不紊的交出大招,井然有序Counter解决了最具威胁性的一波攻势。   这一场团战打输,基本意味着攻方的失败,导播将镜头切给唯一手握大招的江驰,倒计时三十秒,阵亡的两坦一辅即将复活,镜头中的江驰没有观众预想中的焦虑,反而是悄悄勾起了唇角。   重生室的代表新生的光亮闪现,江驰的队友在最后关头换出了新角色,稳健的盾坦和攻守兼备的主奶被放弃,取而代之的是高风险高回报的机动坦和加速拉满的副奶。   倒计时二十秒,江驰被辅助队友送到位置,倒计时十八秒,两个机动坦一正一侧,协同入场,严防死守的阵线被拉出一丝空隙,江驰卡住墙角位置,瞄准了在高压逼迫失位的对方辅助。   倒计时十五秒,江驰打出整局比赛第一个击杀,倒计时十秒,在对手失去主奶的情况下,江驰开大,配合队友打出了一个最高效的团灭。   第一个点位占下,Chris没有让队员换回常规角色,迅速推进的镜头代表着他们要在第一时间对第二个点位进行突击,用对手重生的时间差来一场豪赌。   这是不该出现在正规比赛的战术,它过于大胆,过于冒进,但正像他们敢赌最后三十秒一样,每一个杀出重围的黑马队伍,都是足够自信的疯子。   江驰的大招运营极快,他和队友利用小技能之间的完美衔接将对手牢牢堵在了家门口,第二个点位被他们死死掐在手里,直至占点结束,对手甚至没能组织出一波有效的攻势。   一场教科书式的滚雪球战术酣畅淋漓,屏幕上代表胜利的金光闪烁,总决赛的赛点在解说激动到凌乱的咆哮声中降临。   江驰摘下耳机,拿起了手边的保温杯,来比赛之前,他从家里把这个杯子带了出来,依照沈琼当年的设想,这个保温杯本该陪着他走到省队的篮球训练场。   他喝了几口水,很小心的将沈琼写字的地方藏在手心,偷偷摩挲了一下那颗小小的爱心标记。   赛点局,依旧是败者选图,没有任何余地的背水一战,对手拿出了进攻属性最鲜明的一张推车图,同样的路线,同样的时间,将运载目标护送距离最长的一方取胜,在以狭长著称的街巷地图里,两支队伍中的长枪位必须充当关键先生。   别无选择的境地里,对手放弃了骚扰针对的战术,倒计时结束,两支队伍拿出了镜像阵容,就是要在长枪这个位置上一较高下。   年轻人的热血和斗志一点即燃,与江驰对位的选手也是一个成名已久的长枪位,都是背负着天才选手名号闯出来的,谁也不服谁。   到了赛点局,对手反倒卸下了包袱,纯粹的对攻是最好看的,江驰在队友的掩护下,和对面长枪你来我往,两个人两杆枪,交接打出精准到诡异的枪线,反复刷新着右上角的击杀提示。   沈琼基本没东西可吐了,连胃酸都倒了个干干净净,他从场馆指定摊位上买了瓶水小口抿着,又紧又涩的喉咙疼得要命。   对局打到这种程度,双方都是手感拉满的状态,高度协同的战术运营不相上下,谁也没有机会等到对方出错,第一局最后一点时间,对手的长枪位换掉了江驰这边的副C和主奶,最后十几米的距离,失去辅助资源的坦位没有扛住,纵使江驰打出一个击杀也无济于事,运载目标随着倒计时结束缓缓停在拐角,离赛道尽头只有一步之遥。   这是一个反击的信号,也是被解说重点强调的“伏笔”,毕竟江驰他们没有完成百分之百的推进,只要对手比他们多前进一米就能扳回一分。   局间的攻防转换只有半分钟时间,江驰调整了一下鼠标和键盘的位置,又歪着脑袋活动了一下脖子,和他打配合的副C是季后赛才顶上来的,小孩还没成年,擅长骚扰后排切碎节奏,这种打法最消耗体力,刚才那局没成就是因为他走位失败,先被对面收掉了人头。   从季后赛开始,Chris根据人员变动的具体情况,调整了他们的战术,和之前的长枪压血线副C短枪收割的打法不同,Chris把他被确认为当之无愧的核心,给了他无限开火权。   他的每一个高光都是在队友的资源倾斜下打出来的,坦位掩护,辅助保护,副C打乱阵型给他空间,所有人都在毫无怨言的为他做铺垫,所有人都在无条件的信任他。   ——离冠军最近的半场攻防,他没有不站出来的理由。   沈琼这辈子,可谓是对游戏一窍不通,未来的几年里,江驰倒是手把手的带着他玩过,但结局总是玩着玩着就去床上玩别的了。   不过他始终记得江驰在总决赛最后一局的操作。   他破天荒的跟住了天旋地转的镜头,游戏中的BGM在最后关头激烈异常,环绕式的音响不遗余力的渲染气氛,解说员试图用爆表的语速杀出一条血路,一边抓着观众们绷紧到极点的神经,一边描述着场上瞬息万变的局势。   还是最后一个拐点,江驰他们没过去的拐点,对手三个人,江驰两个人,运载目标的车轮在倒计时中徐徐向前,压着江驰队友的尸体,马上就要抵达代表胜利的黄线。   是在短短一秒钟内发生的事情。   沈琼未卜先知的握紧了手里的水瓶,他前倾身体,努力眯起眼睛,头晕目眩的感觉消散干净,吵闹沸腾的场馆骤然静音。   ——他只听到两个声音,一声心跳,两声枪响。   属于江驰的角色舍弃高台,利用小技能腾空而起,在自然下落的状态下,他打出了两次开镜、两发瞬狙、两个爆头击杀。   解说的尖叫几乎炸掉了麦克风,这是少年天才孤注一掷的搏命,是在绝对自信的前提下,一往无前的杀招。   暴露身形的江驰被对面刚刚复活的长枪迅速远距离击杀,倒计时来到最后一秒,守在车边最后一位队友正是已经濒临极限的副C,半大孩子咬紧牙关,托着已经酸胀到麻木的手腕,用冰凉僵硬的手指重重点下鼠标,他舍弃武器,用近距离攻击,毫无武德的敲掉了车边对手的最后一格血。   ——此时此刻,倒计时归零,对手的长枪位因为击杀江驰晚到一步,没能踏入激活运载目标的有效距离。   4:1的总比分定格在屏幕上,金色的彩带凭空落下,Chris嚎啕大哭,选手生涯一无所成的教练,从败者组杀回来的黑马队伍,用最漂亮的成绩复仇了卫冕冠军。   这注定一个少年热血的励志故事,是一场足以被圈内人津津乐道很久的千古名局,更是整个联赛被推向主流视野的转折点。   但对江驰来说,这是一个终于兑现的承诺。   是他对沈琼许下的承诺。 第48章 47   颁奖典礼的流程兵荒马乱。   全队六个人,加上教练七个,凑到一起也说不出超过十个字的句子,Chris和打坦位的老队长把江驰薅到了队伍最前排举杯,炫目的追光打在他身上,在不到二十岁的年纪拿下人生第一冠,所有人都清楚这场决赛仅仅是他的起点。   金属质地的奖杯被灯光照得烫手,江驰用发抖的双手握紧奖杯底座,簇拥到台下的观众突破了安保,从他所在的地方往下看,只能看到黑漆漆的人群和乌泱乌泱的脑袋。   ——他没看到沈琼,又或者说,他没法从乱糟糟的人群里分辨出沈琼。   奖杯在队友手中传递着,主持人将话筒递给了他,希望他能说出几句像模像样的获奖感言,江驰大脑一片空白,汗涔涔的短发歪歪扭扭的支棱着,他张了张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两个眼圈。   场上杀神,场下小狗,天才选手身上这股强烈的反差是最受人眷顾的,也是最不可控的。   喧闹沸腾的人声里,Chris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摁住当家主力比自己高出半头的脑袋,连哭带嚎的抢过了话筒。   “有没有老板看看我们——我们没有赞助商!!!我们的选手平均年龄才20岁!!明年就和国际赛区同步了!我们打法天克西部!真的!!!我们肯定超能打的!!我们还没有赞助商——没有赞助商!!有没有老板看看我们——”   能在决赛颁奖典礼上找金主爸爸,Chris天生就是吃电竞运营这碗饭的。   从沈琼的神颜出圈,到江驰的封神操作,再到Chris既有病又辛酸的真情流露,三条热搜,三个爆点,承办国内赛事的主办方半夜做梦都要笑醒找盆接钱,生怕错过这泼天的富贵。   乱糟糟的颁奖典礼结束,不愿退场的观众们在场馆外面聚集着,想要堵到江驰他们出来,人一多,手机信号基本没有,沈琼的手机又是很久没换的老款,转眼间信号和电量统统归零。   他没法给江驰打电话,也没法接到江驰的电话,混乱之中,他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找到了会场后台的安全通道门口,临时增加的赛后采访把江驰他们堵在了里面,扛着机器的工作人员来来往往,忙碌异常。   “——呀!是你哇!我还以为你走了呢!!”   比赛时坐在沈琼身边的小姑娘挂上了主办方给的通行证,重新扎起的丸子头利利索索,她应该是刚去卫生间补完妆回来,脸上没有太多疲态。   年轻人就是年轻人,嚎了一整场还能有脆生生的嗓子,她自后拍上沈琼的肩膀,非常熟络的晃了晃手里的架在稳定器上的手机。   “要不要一起进去?我带你哇?你是找人还是拍视频呀?”   小姑娘是个不大不小的游戏区up主,沈琼在她身边进进出出那么多次,严重影响了她的观赛体验,比赛结束之后,她本想求沈琼让她拍点独家素材,奈何一眨眼沈琼就被人群挤没影了。   该是她的福气,绕个弯也得回来,小姑娘心满意足的眯起月牙眼,重新勾画的眼妆在灯光下布灵布灵的闪着。   “……我想进去找个人,辛苦了你。”   有求于人,沈琼态度端正,他露出温柔得体的微笑,主动拿过了人家背上的双肩包,作为酬劳,小姑娘从牛仔短裤的兜里摸出一张皱皱巴巴的通行证塞进了他手里。   后台还没开始正式拍摄,赛后采访是临时增加的环节,选手们刚刚结束比赛,需要简短的休息,拍摄用得机器和灯光也要重新调试。   除了主办方的拍摄组,还有像小姑娘这样可以拍摄素材的个人up主,沈琼粗略估计了一下,现场少说五六十人,全部拍摄结束估计要等到天亮。   “怎么又是他。”   现场拍摄调度有专人负责,沈琼两个人没往前凑,只站在后台角落,刚好有一群拿着灯架和遮光板的工作人员从他们身前走过,沈琼伸手挡了一下,以免小姑娘碰到头。   他们因而靠近了一些,小姑娘嘟嘟囔囔的吐槽被他听了个清楚,他顺着小姑娘的视线看向来人,钟云亭带着几个工作人员和他打了个照面。   “……”   钟云亭紧抿嘴唇,心情尚可的俊脸立马一拉到底,他实在不想在一天之内和沈琼遇上两次。   他迎着沈琼的目光,破天荒的做了一下心理建设,他告诫自己不需要心虚,赛后采访是他早就安排好的,他联系了游戏所属的母公司,只要江驰他们夺冠,他就可以拿到采访授权,给江驰他们增加一点曝光度。   FPS是电子竞技的大项,且基本是触类旁通,江驰有枪感有胆量,有临场应变的战术头脑,足以吸引到更多主流赛事俱乐部的注意。   几分钟之前,他刚跟主办方碰过头,除了江驰之外的其他人全部欢欢喜喜的接受了他的好意,唯独江驰这个主角只想立刻离开场馆,根本不肯配合,最后还在Chris协调之下,摄制组保证半小时内结束战斗,放他们回去休息。   他当然知道江驰是着急去见沈琼,但他没想到沈琼居然能进到后台。   有凌晨那场交锋打底,钟云亭难得气焰全无,他拧紧眉头看一眼沈琼脖子上的通行证,刚说完他坏话的小姑娘做贼似的往沈琼身后缩了一下。   “他怎么了?”   沈琼眨眨眼,无视了小少爷的臭脸,他扭头看向身边的小姑娘,非常好奇的追问了一句。   他是真挺想知道这群喜欢江驰的粉丝们是怎么看待钟云亭的,至于被议论的正主在不在眼前,他一点也不在意。   “……你没看见之前那个采访嘛,就是有他出镜那个,各种消息满天飞,搞得乌烟瘴气的。”   许是沈琼看上去有股莫名其妙的可靠,关注了江驰很久的小姑娘眨巴了一下眼睛,从他身后探出了脑袋。   她是从江驰的直播就开始看的铁杆粉丝,她看着江驰找到战队,看着江驰和队友磨合,看着江驰一场一场稳扎稳打。   小众赛事的选手本来就很难,前段时间钟云亭那段热度奇高的采访几乎把江驰推上了风口浪尖,电子竞技的圈内风气又是出了名的两极分化,江驰在没有成绩的前提下引发关注,后果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那会小江选手还备赛呢,好在没受影响。再说了,就电竞圈这种破风气,就算是真谈也等一等嘛。现在爆出来肯定是腥风血雨,也不知道他到底和小江选手什么关系,干嘛那么着急。”   小姑娘皱了一下鼻尖,低头摆弄着手里的稳定器,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她确实没有过于具体的恶意,她只是单纯为江驰考虑,爱惜羽毛是职业选手必修课,她希望她喜欢的天才选手职业生涯长长久久,圈内有很多因为琐事和绯闻过早夭折的案例,江驰是难得的清流,干干净净,简简单单,绝对不能被有心人加以利用。   “在质疑我之前,你应该先问问他是江驰什么人。”   钟云亭发誓他没有故意将事情闹大的意思,只是他从凌晨到现在憋了一肚子气,根本不可能控制好脾气。   他下意识想跟沈琼阴阳两句以示回击,可不凑巧的是,他刚一开口就赶上了工作人员调试麦克的间歇。   极度巧合之下的安静气氛让在场的大部分人都听清了他的话,其中包括被Chris掐着后颈推出化妆间的小江选手本人。   此时此刻,与江驰有关的话题就是热度核心,一秒钟之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角落里的沈琼身上,连带着拍摄的镜头。   “——!!!”   小姑娘闻言先是懵了一下,随即便如遭雷击的张大嘴巴,她立刻仰起脑袋重新打量了一下沈琼,然后颤颤巍巍的举起手中的稳定器,试图用手机镜头对准沈琼的脸。   “你,你,你不会也是小江选手的——”   “——闭嘴!拍什么!不许拍!!镜头掐了!”   钟小少爷这辈子第一次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沈琼纹丝不动,反倒是他先一巴掌拍开了小姑娘的手机,有那么一瞬间,他不知道他是害怕沈琼承认,还是害怕沈琼不承认。   这不是他的初衷,他的初衷只是为了江驰的职业前途,只是想让江驰有更好的舞台,绝不是在这给沈琼制造话题的机会,更不是干脆让沈琼毁了江驰的职业生涯。   “我说别拍了!——听不见吗!!你们也给我停下!!”   ——钟小少爷确实不擅长做坏人,难得有个光明正大往情敌心口戳刀子的机会,居然还能爱屋及乌的帮着拦一下。   沈琼眼见着钟云亭如临大敌的模样,不由得感慨万千,不过,他并没有承情的打算。   他看见了挂着黑眼圈的小江选手,短短几步距离,队友们正拿着粉饼摁在江驰脸上,妄图用小江选手的好皮囊在镜头下好好收割一场,多换点赞助。   他也看见江驰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正手足并用的奋力扒拉开队友,想要冲上来抱他。   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可以立刻光明正大起来,就在这个让小江选手一夜成名的夜晚,板上钉钉的昭告天下。   “有什么不能拍的。”   沈琼笑着摆了摆手,顺便推开钟云亭,大大方方的往前走了两步,以便自己能够全方位的暴露在聚光灯下。   小姑娘说得很对,江驰才刚刚熬出来,不确定的因素太多了,无论是什么关系,无论是什么感情,他们总得等一等。   ——尽管江驰可能会为此闹一场肝肠寸断的脾气。   沈琼带着笑意的扫了Chris一眼,后者心领神会,瞬间下移右手,掐着江驰后腰的软肉逆时针旋转四十五度。   “各位辛苦了,初次见面。”   沈琼简单整理了一下衣领和袖口,露出优雅得体的温和神情,他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没有人看到此刻的江驰是什么表情。   “我是江驰的小叔,承蒙格外照顾,大家坚持一下,早点收工,夜宵我请。” 第49章 48   C城小吃很多,沈琼借了个充电宝,把周围能送外卖订了个遍。   炸串、烧烤、钵钵鸡、冒菜、抄手、担担面。   适合年轻人口味的夜宵没有清淡的,林林总总的外卖加上八十多杯奶茶,潇潇洒洒排出一字长蛇阵,放眼望去,入目之处尽是色彩浓烈的红油辣子,唯一一点和健康沾边的绿菜是充当点缀的葱花香菜。   好吃好喝摆在眼前,工作效率水涨船高,设备调试结束,选手依次进入拍摄场地,江驰被Chris拉着坐到了最中间,负责画外音主持的是刚跟完决赛的解说员,略带嘶哑的声带不影响他的思路,他连着抛出好几个与决赛战术相关的问题,很快带动起了选手还未冷却的情绪。   专业人办专业事,作为教练的Chris负责主要发言,打副C的小朋友作为打出制胜一击的关键先生还处在手抖嘴瓢的阶段,Chris把话题往他身上引了几次,小孩第一次面对正式采访镜头,稚气未脱的脸蛋憋得通红,连最基本的自我介绍打招呼都颠三倒四,重点突出一个清澈愚蠢。   有意无意的铺垫够了,江驰勉强稳住情绪,灯光打在他脸上,沈琼就站在灯架后面看着他,清瘦的身形只有一个轮廓。   他是整场比赛的首功,留给他的问题自然是最多的,他收回看向场外的视线,配合主持人的提问,在不查看局内录像的前提下,大致复盘了五局比赛。   每一次击杀、每一次撕扯阵型的突破、每一个改变运营节奏的转折点,全都被他讲得有条不紊,清晰明了。   这不是天生的好记性,而是他反反复复逼着自己看录像背录像练出来的,大部分战队的指挥官和核心是两个人,一个人的头脑很难同时承载两种职能,唯独他是个特例。   俱乐部没有资本入注,更没有足够的财力进行针对性的补强引援,在现有的配置基础上,他必须发挥最上限的能力,只有这样,他才能完成他对沈琼的承诺。   “小江选手,最后一个问题,这一次的冠军梦想实现了,下一个梦想是什么呢?明年和国际赛区同步之后,有信心连冠吗?”   这个问题很好回答,基本上是把问题和答案一起抛出来了,江驰只需要简单点个头,说几句自信又谦虚的场面话就能交差。   江驰下意识揉了揉酸痛的眼睛,他眼眶一直红着,疲倦、少眠、紧张、焦虑、劳累,导致他红眼圈的原因有很多种,且每一种都是挑不出错处的正当理由。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为什么红着眼睛。   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梦想究竟是是什么。   “没想那么远啦,我们小江选手从来不立FLAG——”   “……对,确实没考虑那么多,下赛季的事情下赛季再说,现在就想早点结束采访,回去睡觉。”   江驰接下Chris的话,挤出了一点笑容,用一句没什么技巧的大实话结束发言。   四十分钟素材足够剪辑,摄制组通过耳麦给了个讯号,主持人点点头,简单说了几句替江驰收尾,最后又带着全体成员对着镜头拍了个集体照,有头有尾的收工交差。   回酒店的中巴车停在场馆后门,江驰他们出来的时候,天边已经见亮了,围在外场的粉丝尽数散去,Chris是个能过日子的,他和其他五个队员人手两份外卖,绝不错过任何一顿不要钱的饭。   十二份夜宵换一个江驰,Chris和沈琼做了一笔非常合适的买卖,中巴车启动驶离,载着他们回酒店大快朵颐,落单的江驰则被沈琼带上了叫来的专车。   小别重逢的相聚,江驰一句话没说,他确实太累了,C城是山城,路上弯弯绕绕的地方很多,他一上车就昏昏沉沉靠在沈琼肩上,浑身上下唯一还有一点力气的地方就是和沈琼相握的右手。   跟着钟云亭订酒店,绝对不会踩雷,高奢的商务酒店时时刻刻具备接待贵宾的素养,即便这位贵宾在黎明时分叫了一份蹄花汤外卖到前台,服务人员也能笑颜如花的捧着包装简陋的外卖盒,一路送到贵宾房间。   江驰一进门就被沈琼推去洗澡,等他冲完澡出来,沈琼正好把猪蹄拆得骨肉分离。   房间里只开了两盏落地灯,昏黄暧昧的光亮搭配着窗外的晨曦,非常适合恋人之间两相缱绻,江驰垂下脖颈无心观赏,他光着上身坐到餐桌前,脑袋上顶了条干毛巾,没擦干的头发滴滴答答淌着水。   “刚送到,还热乎的,我找了一家老店,味道应该不错,你尝尝看。”   “好。”   沙发上的靠垫早就摆到了餐椅上,刚好托住小江选手酸麻胀痛的腰背,沈琼放下一双黏黏糊糊的筷子,往他手里塞了个汤勺,随后又走到他身后拿起了他头上的毛巾,   季后赛之前打理的发型很适合江驰,小一个月的时间过去,头发稍微长了一点,湿漉漉的趴在脑袋顶上,任人裹挟揉搓。   江驰有肩颈劳损的旧伤,平时洗完澡擦头发就糊弄,眼下刚打完比赛,两只胳膊累得抬不起来,估计只是甩了几下脑袋,抖了抖水。   “……多喝点汤。”   “嗯。”   天底下最好的江小驰,连闹起脾气都是老老实实可可爱爱。   让吃饭就吃饭,让喝汤就喝汤,看似乖得要命,实则早就耷拉着耳朵和尾巴,顺便攥紧汤勺,在自己手心里剜出了一道道指甲印。   人这种生物,一旦谈上恋爱就容易下半身思考,就像此时此刻,沈琼明明知道他应该亲亲江驰的脑袋顺毛捋,把委屈巴巴生闷气的小男朋友哄得开心一点。   可他实在是被小江选手连着往外蹦得单字搞得五迷三道,完全忍不住犯贱的冲动。   往严谨上说,这是他们确定关系之后第一次正式相处,而且江驰还极其不检点的光着上身,只穿了最贴身的短裤。   “那个——”   忙着擦头发的两只手在不经意间打了个滑,顺着后颈一路转弯,好巧不巧的扫到了江驰前胸。   这不能说是故意,只能说是目的非常明确。   “喏——”   沈琼眨眨眼,佯装无辜的稳住身形顺水推舟,他知道江驰肩上不舒服,不能直接贴上去,所以他道貌岸然的调整了一下姿势,特意侧过身子,一边用胸口擦过江驰的手臂,一边妖冶卖弄的塌腰抬臀,伸手勾来一旁装了红油蘸水的小塑料盒。   “蘸水可能有点辣,你少沾点试试。”   “……好。”   拿捏小朋友情绪是一种恶劣的爱好,江驰慢半拍的回答还是单字,似乎依旧沉浸在苦闷难过的境遇里,但前提是得忽略掉他逐渐发红的耳根。   沈琼仅存的良心只够他忏悔一秒,一秒钟之后,他笑眯眯的翘起唇角,想趁热打铁亲一亲天底下最好的江小驰,顺便看看江小驰的脸蛋能不能和蘸水红成一个色。   “小驰。”   色心大起的一个吻,其实只落在江驰发顶,不唐突,不过界,轻缓温柔,是年长者的安抚,是恋人的亲昵,可江驰的右手大概是劳累到了极点,已经无法牵动肌肉做出有效动作。   亲吻落下的瞬间,江驰手里的汤勺也跟着脱落,没兜住的蹄筋掉进了蘸水里,顺势溅起了两滴红油,一滴溅在他脸上,一滴溅在他眼里。   “……小叔,眼睛疼。”   江小驰的眼睛红成了蘸水的颜色。   他坐在浴缸边上仰着脑袋,豆大的眼泪混着清水往下流,已经冲了五六遍凉水的眼睛勉强睁开,眼白上满是密密麻麻的血丝   “坚持一下,我再给你冲一次,要是还疼咱们就去医院。”   沈琼又心疼又自责的举着花洒,大概是怕他身上没力气坐不住,沈琼紧张兮兮的托着他的后脑勺卡在臂弯,半搂半夹着把他固定在自己胸前。   再次打开的水流兜头而下,一半淋在江驰脸上,一半淋在沈琼身上,裁剪得体的衬衫敞着领口,裸露在外的皮肤和水温一样冰冰凉凉,只有贴上去才能感知到下面有一团血肉在隐隐跳动。   “小驰?江小驰?怎么样?还疼吗?”   “疼。哪都疼。” 第50章 49   是积攒了很久很久的酸涩,终于在理智竖起的堤坝上找到了一个缺口,可以一股脑的倾泻而出。   来自江驰的亲吻充满了泪水的味道,照这个出水量,即便还有残余的红油也能一次性冲干净。沈琼松了口气,放开了握着花洒的右手,任由江驰一把搂过他的窄腰,将他抵在洗手台边。小江选手的胳膊擦头没力气,拿勺子没力气,只有在把他圈进怀里扒裤子的时候才有力气。   “别在这……”   花了三千多块钱的房间,光在浴室里搞就赔大了,沈琼是个由俭入奢不忘本的,他嘬着江驰软乎乎的嘴唇稍稍扭腰躲了一下,外裤和内裤都褪到一半,刚巧卡在臀肉中途,洗手台的大理石面冰凉僵硬,就凭他吐了一天的小身板,估计是折腾完一会就站不直了。   他软着语气好生开口,想带着江驰去卧室,但眼泪这种东西,总是说掉就得,噼里啪啦,掷地有声。   “——好,好,在这,在这,你慢点。”   这是少年人最好用的武器,磨得沈琼肝肠寸断,口干舌燥。   手指顺着臀缝下勾,不由分说的扒下最后一点遮掩,却偏偏让两层裤子都停留在腿根不再向下,恰到好处的束缚着白玉似的大腿,顺便托着即将被搓弄红肿的臀肉,以便它们堆积出小小一捧肉浪。   “江小驰——”   “不小。”   得寸进尺,攻城略地,江驰睁着红肿的眼睛,泪眼婆娑的贴上沈琼颈侧,还带着温度的眼泪顺着沈琼线条漂亮的颈间滑落,替他先一步吻上锁骨的浅浅凹陷。   半勃的小兄弟从短裤里探出脑袋,瞄着长辈被迫夹紧的腿缝,江驰呲出犬牙,含糊不清的辩白一句,特意用伞头在沈琼大腿上戳了两下,留下两朵暧昧的红花。   “真的不小。”   沈琼是个一碰就红的体质,情欲使然的艳色与他的面相相称,江驰支棱着小兄弟挺了挺腰,明显优于同胞标准的玩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充血站直,甚至在顶端剑拔弩张的蓬勃出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小叔。”   小狗是最会磨人的,他会坦露着贪婪的欲望,也会絮絮叨叨的咬上爱人耳垂,明目张胆的侵略性和申请允许的乖顺是不冲突的,毕竟天底下最好的小狗又何尝不会拿捏主人呢。   “等会——”   年轻人的气息和体温开始循序渐进的吞没了一切,先是矜持,再是理智,最后是灵魂,鉴于沈琼没有第一种东西,所以江驰刚一咬上他耳垂,他就丢人之极的软下了腿脚。   “我,我转过去让你弄。”   “不用。”   全联赛优秀的手眼反应能让小江选手捕捉到他小叔试图用转身掩盖腿软的小动作,乘胜追击是职业选手的自我修养,他断不可能错过机会。   “我想看着你。”   “……呜!”   情事里的手段花样百出,江驰或许没有足够的经验,可他知道唯有推心置腹的直球才能彻底击垮沈琼这种吃过见过的老流氓。   性器从正面插进腿缝,微弯的顶端蹭过沈琼偏凉的两颗精囊,将圆滚滚的球状体顶出可爱又狼狈的弧度。   几乎是第一次抽送完成的瞬间,沈琼也颤颤巍巍的硬了,深红色的性器高高翘起,与生殖有关的器官只为功能,最根深蒂固的欲望往往带有原始感的丑陋,而沈琼是造物主跳出常识的特例,他只在尺寸上比起江驰稍有逊色,论起形状则是漂亮的无可挑剔。   这样一根漂亮东西,哆哆嗦嗦的淌出一点透明的腺液,落在圆乎乎的伞头上,像是花蕊里的露珠,兴许还掺杂着甘甜的花蜜。   “小叔,不许碰它,都交给我。”   江驰的小兄弟天生争气,搞正事能顶到沈琼腺体,玩花活能顺着沈琼臀缝一路贴合,好巧不巧的蹭到穴口的软肉。   沈琼整个腰胯都在抖,若非腿根有裤子勒着,臀上有他扶着,恐怕早就敞着双腿坐去了地上。   这和他们第一次的场景完全不一样,游刃有余的人从沈琼变成了江驰,小江选手仿佛忽然打开了任督二脉,连单手掐上沈琼两只手腕的动作都是一次到位,绝无失手。   指尖在离性器几厘米的地方被强硬带离,少年人手心滚烫,存在感极强的薄茧贴上脉门,粗粝偏硬的触感带了另一种程度上的酥酥麻麻。   “……”   江驰到底是练过篮球的,肩上再不舒服手上也有力气,收绞攥紧的指节在腕上掐出痕迹,提醒了试图讨趣偷欢的沈琼。   这不是一场可以由着他纵情享受的欢愉,这是江驰委屈巴巴的发泄,是说不清解不开的乱麻,更是小狗要为自己讨回的公道。   腿交是能摧毁年长者自尊心的搞法,被肏开后面插射是一回事,被磨着腿根蹭射是另一回事。   沈琼小腹酸得要命,他对性的需求很淡,但这不影响他是个天生就能靠下位得趣的敏感体质,顶在腿根的性器又烫又硬,明明哪里都没有肏到,却又像是什么哪里都肏到了。   沈琼迫不得已的夹紧了大腿,没有任何安抚的性器抵在江驰肌肉分明的小腹上,他是踮着脚的,江驰掐着他两瓣臀肉将他死死卡在原地,受困于人的境地让他变成了一个专门用来承欢泄欲的器物,而事实上,大理石台只硌红了江驰的手。   “不行了……”   爽利的酸软自下腹泛滥成灾,被撞麻的腿缝,被蹭红的臀肉,以及没有被造访的后穴,与性爱相关的神经和器官全部沦陷投降,沈琼眯着一双湿红的凤眼,既舒服又难受呓语出声,暧昧不清的泣音被他念得琐碎,他以极小的幅度轻轻挺腰,试图在小江选手精悍性感的腹肌上完成临门一脚。   哄孩子就是得豁出去,要屁股撅屁股,要胸口挺胸口,沈琼自己拽到了身上的衬衣,湿乎乎的衣料锁在臂弯,江驰眸色一暗,立刻加重力道猛着顶了好几下。   照这个情况看,小江选手的性癖可能是某些不得了的东西,   沈琼在心里哼哼了一句有其父必有其子,随后故意停下脱衣服的动作,裸着苍白单薄的胸口屈起手肘,半搂半抱的抬手搭在江驰发力的臂弯,摆出一副人见人怜的模样。   “小驰——要去,真的不行了……”   蹭着腿根的抽送更狠了,目眩神迷的快感堆积到顶点,沈琼甚至舒舒服服的缩了一下后穴,整个人都化成了一朵绵绵柔柔的云,只等着雨露倾泻。   近于失神的状态中,他被江驰哄着伸出舌头,溢出口腔的津液淫靡不堪,他露出全情投入的痴态,腻腻歪歪的等着江驰在最后时刻的接吻。   ——他确实等到了一个缠绵悱恻的深吻,不过,和亲吻一起来的,还有江驰的右手。   牢牢掐在他性器根部的右手。   “小叔听话,再忍忍。” 第51章 50   去他妈的有其父必有其子。   小江选手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无处发泄的欲望逆流而上,不得解脱的高潮延续成跌宕起伏的海浪,沈琼抖得根本站不住,快速起伏的小腹满是潮红,他被江驰箍着命根子拖了将近十分钟,两个大腿根从麻到疼,再从疼到麻,生生磨破了一层皮。   等到江小驰的小江驰完事,他倒在江驰怀里射得连哭带喘,眼前闪着花里胡哨的光影线条,屁股缝里淌着江驰的子孙液,两条腿跟企鹅似的茬着,又红又肿,又黏又湿。   欺负沈琼比康复理疗的效果好多了,江驰肩不疼手不抖,稳稳当当的抱着软成一滩的沈琼走出浴室,高层套房的视野开阔,他伸脚撩开熨帖板正的被角,先把沈琼扒光衣服放去床里,又立马像个小狗炮弹似的往上一扑,甩掉挂在脚腕上的黑短裤,光着屁股搂了上去。   再来一次,怕是真得死在床上。   沈琼有气无力的抬起眼皮,伸手推开小江选手年轻英俊的脸蛋,用临时搭建起来的意志力抵抗住了送到眼前的美色。   刚射完一轮的小江驰撞上小沈琼,酸软绵长的余韵还在,沈琼痉挛似的仰过脖颈抽噎了一声,来不及合不拢的两条腿被江驰挤进来的大腿卡住,活像是被翻来覆去肏了一个晚上。   “不……江驰,真不行……”   大概是这段时间累惨了,沈琼的耐力和体力双双见红,正常情况下的延迟高潮就足够令人崩溃了,以他现在的情况没直接尿在江驰手里还得归功于他看比赛时吐得次数太多。   眼见着刚刚过去的高潮又要卷土重来的,沈琼陷在松松软软的枕头里眼前一黑,整个人差点背过气去。   “呜……”   “好,好……不做了。别怕。”   江驰毕竟年岁小,心肠软好说话,他轻轻摸上沈琼发顶,年长者触电似的躲闪可怜极了,略有失焦的凤眼湿漉漉的,已经没有办法分辨他的动作。   “让我抱你一会,我不做别的。”   他能猜到沈琼这段时间的状态,厂里的事情乱成一团,外面的竞争对手虎视眈眈,他这边也没消停,先是输进败者组打加赛,紧接着就是他和钟云亭的各色绯闻满天乱飞。   Chris收了他们的手机,对他给予保护,他是打完决赛拿到手机的时候才接触到这些消息的,沈琼却不一样,沈琼得一边忙活正事一边分出心思为他操心,他看到了几位前辈为他发的视频和文章,以非常权威性的方式转移了公众的注意力,最大限度的保护了他的名声,以钟云亭的脾气,绝不可能主动做这种事,所以一定有沈琼跟着掺和。   “小叔……”   他是打赢了决赛,拿到了奖金,完成了自己许下的诺言。   可又能怎么样呢?   他的奖金不能解决所有问题,沈琼还是要面对大厦将倾的局面,他们的关系不能见光,沈琼主动站出来和他撇清关系,就为了先一步堵住所有人的嘴,保住他尚未丰满的羽翼和前途,。   情事过后的大脑不适合思考问题,江驰又红了眼圈,十几岁时就有的成熟稳重消退不见,他贴着沈琼的颈子,将脑袋拱去自家小叔单薄瘦削的肩窝死死咬住了嘴唇。   “再等等我,我会继续赚钱……我能赢更多比赛,明年的,后年的,我全都能赢。”   小江选手从不瞎立FLAG,小江选手立的FLAG全是说给他小叔的情话。   几公里之外的快捷酒店里,吃饱喝足的Chris美滋滋的洗漱上床酝酿睡意,正打算在梦里谋划一下如何挥霍奖金,然后就连着打了十七八个喷嚏,顺便在后坐力引发的仰卧起坐过程中狠狠闪了腰。   “等我赚够了钱,等我们熬过去,我就不打比赛了,退役之后肯定没人认识我,等到那个时候,我们就去国外结婚,好不好……小叔,等到那个时候,你就和我结婚。”   江牧之在天有灵,一定会朝着江驰后脑勺两巴掌,再朝他屁股踹两脚,不为他惦记沈琼,只为他把人生大事处理得这么草率,毫无应有的仪式感。   与其说是请求,倒不如说是不容拒绝的要求,肩窝里又有了湿湿咸咸的泪水,江驰说到最后近乎哽咽,两只胳膊紧紧箍着沈琼的上身。   他扛着不属于他的压力,背负着自己给自己扣上的枷锁,与他年岁相仿的二世祖大有人在,他们或是挥霍着父辈的余荫,或是对家里的产业不闻不问,他还不到二十岁,如果选择正常入学读书,他现在还不到本科毕业的时候。   人过得越苦,就越期许未来。   “……”   沈琼摸上江驰发顶,短暂的剧烈运动后,擦干的头发又出了点汗,小江选手一动不动的咬紧牙关,惴惴不安的吸了一下鼻子。   “忘了和你说了。”   纤长白皙的五指从发顶滑去后脊,沈琼吻了吻小男朋友的耳尖,他叹出一口气,深刻感受到老祖宗为什么要说“色令智昏”,他从比赛结束就忙着和小江选手搞下三路的小别胜新婚,到头来竟然连最重要的消息都没说出口。   “什……”   “钱的事不用担心,事情平了,厂子不做了,但是你爸给咱俩留了个大腿抱,下个月就开始跟新项目。”   “——啊?啊??”   从山穷水尽到柳暗花明,个中事由有太多细节要讲,江驰显然是被这个过于抽象的消息惊住了,他猛地撑起身子看向沈琼,满脸困惑满目茫然。   而沈琼却懒得令人发指,他并没有给江驰答疑解惑的打算,他可是刚被求过婚的人,哪有时间掰扯正事。   “不用再担心钱的事情,小叔养你,以后别人有的咱们都有,别人没有的,咱们也能有。赚钱的事情让我来,电竞这行你就当个纯粹的兴趣,好好享受,别有压力。”   江驰的嘴因为震惊而张着,方便沈琼长驱直入,手头有钱,住酒店不用考虑套子成本,也不用考虑十二点前退房,他手足并用圈着在他身上平板支撑的江驰滚进床里,上下颠倒的姿势终于让他找回了些许属于长辈的尊严。   “领证的事别着急。教练和队友对你很好,咱不能给人家添麻烦,这两年忍一忍,集中精力好好比赛,等你退役不打了就读个本科,念完书拿到毕业证,咱再以证换证。”   沈琼始终铭记着给老江家培养成出第一个本科大学生的光荣使命。   他骑在江驰腰上,捏了捏人家高高挺挺的鼻梁,小江选手的人生道路终将与他相交,他既然决定参与其中就要起到保驾护航的作用,他会陪着江驰一步一步朝前走,把与生俱来的天赋一一兑现,把本该有的坦荡人生过得潇潇洒洒,顺遂如意。   江驰自以为的贸然,是沈琼理所应当的规划。   人生大事不是在这个夜晚草草决定的,而是在敞开心扉的那一天就被确定为理所应当的结局   细微的抽动从被捏住的鼻尖开始,向上漫延到眼角,向下漫延到嘴唇,最终是大滴大滴的眼泪和近乎嘶哑的哭声。   沈琼俯下身去,吻上江驰的眼角,不能再搞一回的身体状态输给了还想再搞一回的想法,谁叫江驰太能给他下蛊了,他就是想和他的小男朋友好好在一起,未来的每时每刻,以及眼下的此时此刻。   “小江选手,等会再哭,先告诉小叔,枪还能用吗?” 第52章 51   江驰用实际情况证明:哭和干这两件事呈现正向因果关系。   比如,哭得越凶,干得越狠。   沈琼开套房的选择无比明智,卧室大床,客厅沙发,一个办事一个休息,劳逸结合干湿分离。   小江选手不光枪好使,子弹储备也十分充足,从天边擦亮到日头高挂,算上最开始的浴室,他拉着沈琼来来回回折腾了四次。   待最后一次结束,江驰吭哧吭哧的抱着沈琼去外面的沙发上休息,沈琼颤颤巍巍的拧开小吧台上四十八块钱一瓶的进口矿泉水,一口气喝了半瓶,又逼着他喝了半瓶。   人的疲倦感有个极点,没超过之前累得眼皮抬不起来,超过极点之后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是飘得,无法消化掉情事带来的兴奋。   沈琼蜷在沙发上,明明又累又困又酸又疼,却飘飘忽忽得睡不着觉,江驰叫了酒店的早餐,一口一口喂到他嘴边,他机械性的吃了几口,红透的眼皮无精打采的耷拉着,终于能留住点东西的肠胃开始工作,收尾的酸奶杯见底,他脑袋一歪胳膊一抬,搂着江驰的大腿进入了昏天黑地的梦乡。   等他再睡醒,外面夜幕高挂,一览无余的城市夜景在落地窗外灯火璀璨,江驰叫了客房服务换了床品布草,十二个小时的好眠没有补回他的体力,他试着动弹了两下,依旧腿软脚软腰疼背疼。   身边半张床上空空荡荡的,门缝里透出些许光亮,显然是小江选手已经神清气爽的起床了,沈琼磨着后槽牙,手足并用艰难万分的爬出被窝,然后捂着屁股撅在床边痛定思痛了十秒钟,对江小驰这种擅离职守的行为充满了愤怒。   十秒钟后,一起床就下楼忙活的江小驰左手拿着夜宵和药,右手托着小行李箱,背上着队友送来的笔记本电脑,刚一回来就用脑袋轻轻顶开房门,探头进来查看他的情况,   “小叔,你醒啦?别乱动啊,我马上抱你起来。”   “……你先把东西放下,不急。”   谈恋爱的男人是善变的,从想绑住小江驰猛弹脑瓜崩到心疼江小驰跑出一头汗,沈琼左右横跳得极其熟练,毫无波澜。   ——甚至在江驰收拾东西的几分钟里考虑了一下,决定回家就去报一个瑜伽课和一个普拉提课,重新操练一下肢体软度。   消炎止疼的软膏,清粥小菜的夜宵。   江驰一向是个会照顾人的,二十分钟之后,沈琼敞着两条光溜溜的长腿,倚在堆到床头的靠垫上,捏起一只洁白莹润的蒸饺。   江驰一共带了三件换洗的T恤,一件穿在自己身上,一件套在沈琼身上,还有一件垫在沈琼屁股下头。   他小时候在乡下吃苦,身上皮肤很糙,沈琼习惯给他买纯棉的衣服,一方面把他养得溜光水滑,一方面也照顾了今时今日的自己。   蒸饺热腾腾的,皮薄馅大,牙齿一碰就能咬开,鲜嫩可口的汁水随之流溢,沈琼轻吮一口停下动作,好在江驰即使端着粥碗伸手一接,让余下的汁水滴进了粥碗里。   “忍忍,清淡两顿,对你好。”   纯素馅的蒸饺口味不差,秉着同甘共苦的理念,江驰给自己买的夜宵也是这个馅的,他放下粥碗,把自己那盒蒸饺递给沈琼检查,黑亮亮的瞳仁里重点突出一个实诚。   “我不急着回去,正好也放假了,你缓两天,等……好了之后,咱们再吃别的。”   小朋友脸皮薄,说到重点自动消音略过,他倾身过去蹭了蹭沈琼的鼻尖,小狗似的讨好着被他搞到屁股合不拢的小叔。   “……不要胡萝卜,挑出去。”   “——好的!”   在荣获联赛冠军、年度最佳新人、决赛MVP,三大头衔之后,小江选手又获得了一个崭新殊荣——沈琼专用挑胡萝卜工具人。   两盒蒸饺惨遭分尸,沈琼挑挑拣拣的吃了一些,喝了一碗青菜粥,填饱了肚子。   江驰打扫剩饭的功夫,他终于想起来应该讲解一下江牧之和段家的往事,让江驰弄清楚他们一夜暴富的前因后果。   段家做事向来是足够仁义的,他们承认江牧之三分之一的投资占比,而不是直接把当年那一千万返给他们,让他们滚蛋出局。   科技文化产业园立项板上钉钉,钟云亭跟家里叛逆较劲的时候,段以疆兵不血刃,用短到不可思议的时间撬走了这块肥差,与此同时,劳伦也以一个相当美妙的价格从一众虎视眈眈的投资方中杀出重围,替段家买下了工厂周围超过一万平方米的地皮。   段以疆看事情很远,钟家想做国际博览会性质的场馆,沈琼瞄着赋能更加充足的科技文化产业园,而他意识到的是一个以科技文化产业园为始发的业态进化,如果他们能够将这件事情做好,五年之内,S城会因此开辟出全新的高新技术开发区,足以辐射到沿海地区的半壁江山和一海之隔的五六个邻国。   沈琼没有那么远大的目标,他就想换个行业好好生活下去,一方面证明江牧之这个狗男人当年的投资失误,一方面给江驰创造一个安稳富足的物质条件。   他没和江驰说得太复杂,只着重强调了一下不用再为家里操心,顺便让江驰归队之后和俱乐部商议一下,毕竟都是成型的建筑骨架,产业园改造的速度会非常快,如果基地现在租的那两层公寓明年到期,可以考虑在产业园里找个地方,近水楼台先得月,房租还能打对折。   “唔——咳!”   “怎么啦?怕走后门啊?放心,标准内部价,不用你肉偿。”   明目张胆的家属待遇让江驰呛了一下,一颗颜色鲜艳的胡萝卜丁在空中划出一道标准抛物线,精准落到沈琼光溜溜的大腿上。   “没有!”   天知道开过荤的小江选手有多想通过走后门肉偿。   江驰梗脖子咽下最后一口蒸饺皮,使劲摇了摇头,赶忙拿过床头柜上的纸巾给沈琼擦腿,两只耳朵渐渐发红。   “我是想和你说,刚刚在酒店楼下,Chris给我送电脑和行李,他说有个港城的大老板要注资给我们。”   涂过药的大腿内侧还是又红又肿的,短时间内是不用考虑走后门的问题了,江驰脸上也跟着发红,显然是还没习惯被沈琼的车轱辘压到脸上。   “那个老板开出的条件特别合适,钱多事少,不干预人员调整,专业问题让教练组全权负责,而且他姓沈,Chris还以为是你亲戚。” 第53章 52   能和港城前任黑道龙头扛过把子攀上亲戚肯定是不亏的,就是不知道江驰应该随谁那边的辈分称呼他。   段家动作快,沈琼也不能耽误,C城特色的麻辣火锅是吃不上了,不过依照江驰目前的竞技状态,他再待一个月估计都没机会吃。   隔天一早,沈琼定了回程的机票,以替全队做复盘为代价换来单人假期的小江选手满脸怆然,在酒店自助餐厅里恶狠狠的炫了六个小猪奶黄早餐包。   两张头等舱,一张货真价实买的,一张里程积分换的,今非昔比的沈琼不忘初心,坚决贯彻把钱花在刀刃上的消费方式,临近起飞的机票基本都是正价,沈琼盖着毯子靠在座位里闭目养神,看似风轻云淡格调优雅,实则没有错过任何一份服务供应。   ——甚至以江驰还是小朋友的名义,和空姐多要了两袋曲奇小饼干,让小朋友拿回家继续磨牙。   四个小时的飞行,江驰是真的吃饱了,下机之前,沈琼在毯子的掩护下,眯着眼睛摸了摸他的肚子,发觉那几块轮廓鲜明的腹肌稍有软化才悻悻作罢。   从机场回家,江驰特意叫闪送买了两盒健胃消食片送到家里。   他去C城打比赛之后沈琼基本没回家住过,家里冷清得要命,大厅里还有扇窗户忘了关,扬起来得积灰呛得沈琼直咳嗽,江驰放下行李就赶忙嚼着消食片开始打扫,忙前忙后折腾一顿,消食片纯属多此一举。   楼上楼下收拾好,天边擦黑,江驰冲了个澡,手把手的教沈琼用手机点外卖,市区新开了一家粥底火锅,勉强能够弥补一下沈琼没吃上麻辣火锅的遗憾。   等饭的间歇里,沈琼想把张柯房屋抵押贷款的利息凑出来,按照百分之四点八的年利率转了十三万五千,凑了个整。   他本想跟江驰商量一下,挪用冠军奖金先垫上,等厂子那边财务清算结束再还给江驰,结果话还没说完,江驰拿过他的手机打开建行的APP,他这破手机到了寿命,通知消息经常被系统吞掉,压根没提示今天早上的到账信息。   他们还在飞机上那会,俱乐部就把江驰的奖金划到了他卡里,早就注销了银行卡的小江选手非常理直气壮,坚持认为上交工资及奖金收入和按时交纳公粮一样,都是新时代男德的硬性要求。   晚饭过后,新时代男德楷模被牛肉丸烫破了舌头,可怜巴巴的晾了一宿,期间还得小心谨慎的吞咽口水,以免弄到沈琼脸上。   待第二天早起洗漱妥当,绿油油的药粉又在舌头上敷了一层,不用尝就知道又涩又苦,拿新时代男德楷模当了一夜枕头的沈琼不情不愿的贴着人家唇面轻轻一啄,其敷衍程度基本是还没碰上就已经撤退。   “在家好好做作业。”   沈琼系上衬衫扣子,抓了两下发型,今天是工厂拆设备的日子,舍离断的大阵仗,兵荒马乱人多眼杂,而且多半躲不过廖森雨,为了避免麻烦,江小驰还是金屋藏娇比较稳妥。   “……哦。”   一想到还有六人视角的复盘没做,小江选手不太晴朗的脸色瞬间跌入谷底,他皱皱鼻尖,松开扒拉在沈琼腰间的手,活像个被家长抛弃的留守儿童。   “听话,小叔晚上给你带凉面回来。”   工厂收尾的事情,沈琼全权扔给了阿海。   阿海顺便帮他处理了那辆总是抛锚的A8老爷车,一百多万的车抵了不到十五万,都不够报销他这些年修车的费用。   沈琼从家里打车到的工厂,热火朝天的现场有他没他都一样,他到时收购方已经带着专业人员开始拆卸,他在车间内外溜达了一圈,把留守到最后的厂里员工一并点清,随后拿起手机,在附近一家酒楼订了盒饭,人均四十五的标准,三荤三素。   盒饭钱自然是没付,作为抵消,酒楼大师傅在饭点之后的闲暇时刻带着徒弟们上门,把他食堂里能用能搬的东西扫荡一空。   旧人、旧事、旧物,前尘过往,总有雁过无痕的释怀时刻。   沈琼在办公室里烧了壶开水,树叶子味的便宜茶叶已经一点不剩了。   收购方今早打了全款,当然,他们在最终报价的基础上做出了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小折扣,财务汇总账目交到沈琼手里,不多不少的一笔钱,刚好能让他结束一切。   张柯的抵押款他一分没动,买设备的时候张柯是投了钱的,他按照比例把设备款划出一部分,加上昨晚的利息,全部汇入了张柯妻子的户头。   厂里的员工已经延续了一个月的基础工资和社保,S城劳动力向来紧俏,中青年员工基本都有下家,人事统计了目前的待业名单,沈琼扫了一眼,发现都是些年纪偏大的工人。   产业园马上立项,沈琼得尽快撤销营业执照,再续一个月社保是来不及的,只能按照缴费金额打进他们的个人账户。   这年头的人事部门,干人事的是少数,被老板逼迫着不干人事的是多数,相比之下,沈琼是个合格的老板,临到最后也维持了好聚好散的体面。   大头划走,账上剩余的钱不多,但多少是份心意,沈琼没给自己留,他给各个部门的负责人打了一笔安置费,除此之外,还有卖车的钱,阿海和廖森雨一人一半,算是给心腹的小灶。   沈琼特意把廖森雨放在最后一个转账,转款操作的时候他就右眼皮直跳,果不其然,钱刚到账两分钟,廖工匆匆忙忙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响起,沈琼起身抻了抻腰,把一心吃瓜的财务主管薅出了办公室,并像是早有预料一般,截住迎面而来的廖森雨,把人家带到了天台上。   天台阳光很好,就像廖森雨初见沈琼那一天一样。   暖黄灿烂的光线再次勾勒出沈琼的眉眼,他面上不再有拧巴成一团的疲倦,取而代之的是廖森雨不曾得见的鲜活。   “安安心心把钱拿着。”   沈琼倚在天台边上,蓝天白云是他的映衬,他摸出从阿海那顺来的烟和打火机分了廖森雨一根,向上缭绕的烟雾被风吹散,站在他对面的廖工眼眶通红,沈琼全当他是不会抽烟。   说实在话,沈琼不理解廖森雨为什么会对他有想法,他是烂到钱眼里的生意人,没脸没皮低三下四,廖森雨不拿脚后跟看他他都谢天谢地。   再三思索之后,他只能将这份感情定义为廖森雨人生路上为数不多的叛逆时刻,毕竟当了小三十年“别人家的孩子”,偶尔离经叛道一下也不奇怪。   沈琼吐出一口烟圈,决定把铜臭味贯彻到底,他是没精力跟廖森雨掰扯的,家里还有个等着吃凉面的小男朋友,这事如果不处理干净,小男朋友就不光是舌头有点绿了。   “你妈妈还要吃药,爸爸年纪也不小,全家都指望你。这几年不容易,钱你应得的。”   “……我还能做点什么吗?”   廖森雨确实不会抽烟,尤其是沈琼这个缺德的还往他脸上吐烟,他抹了一把脸,尽力挺直脊背。   他知道沈琼有了一个很好的后路,S城即将有大项目落地,高校人脉都有小道消息,沈琼代表段家去洽谈的某一家科创公司还是他同届校友一手建立的。   举步维艰的过往再也不会有了,沈琼也不会再拼命给他砸钱挽留他干活了。   他们之间的故事就此为止,尽管他没有得偿所愿的结局。   “要有大动作吧,用人的地方很多,你不用着急给我遣散费的。”   廖森雨夹着自行燃烧的香烟笑了一下,骨子里的家教让他克制住了一切,沈琼说得对,他是被父母寄予厚望的好儿子,他那些不死不休的想法没法落地生根。   “和别人合作,你得有自己的——”   “去考个我念不出名字的学校。”   沈琼捻灭烟头打断了廖森雨的话,他脑袋一歪,嘴角一咧,双手一摊,显然是对自己浅薄的文化水平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再读个我看不懂名字的专业。考研考博当教授,把耽误的这几年都补回来,回头我家小驰退役念书,廖老师得让我们有后门可走。” 第54章 53   六人份的复盘,江驰窝在家里做了三天。   第四天凌晨,他和队里拉了线上会议上交作业,几个队友都在休假补觉,和他同时在线的只有忙着翻牌子选妃的Chris。   联赛结束后,俱乐部的地位水涨船高,Chris天天扒拉着各家选手的简介资料和赛事剪辑,挑瓜捡菜,四处惦记。   队里的老队长英年早婚,退役的事情板上钉钉。   他和Chris年岁相近,电竞是个青春饭,巅峰来得快去得更快,比起刚过十九岁就拿下冠军的江驰,他能在最高光的时候功成身退就已经足够了。   Chris偏好激进善攻的战术风格,老队长打主坦,能打能抗,关键时候能摁住节奏,自带定海神针属性。   菀菀类卿,除却巫山非云也,Chris如同无数本白月光替身小说里的渣男一样,拿着老队长的职业数据挨个比对,最终选定了决赛对手家里的主坦,就等着港城来的大老板给他一把纯金镶钻的好铲子,让他去挖别人家墙角。   两天后,港城来的大老板如约而至,沈琼租了一辆奔驰商务,带着舌头痊愈的小江选手去接机。   事先被沈琼带着洗剪吹一条龙的小江选手一身正装,端端正正站在通道外面举着接机牌,力求给金主留下良好的第一印象。   事实证明,江驰的脸蛋是很能打的,挽着段以疆走出来的沈拓主动勾下鼻梁上的墨镜,一双桃花眼在江驰身上上上下下扫了三个来回,随后心服口服的对着沈琼竖起了大拇指。   产业园的项目由段以疆出面,沈拓毕竟是道上混过的,如今专心颐养天年,不愿意抛头露面,只想做一个被段少爷包养的废物花瓶。   于是,青年有为的段少爷和随行下属被S城官方的接待员带走,勇攀事业新高峰,段少爷的小情人单手拎起28寸行李箱扔去后备箱,看得江驰目瞪口呆。   “走啦琼崽,还有小驰崽——有什么好吃好喝好玩的——你们请客哥哥掏钱!”   段以疆在谈判桌上大杀四方,沈拓在饭桌上把螃蟹大卸八块。   秋高气爽,螃蟹最肥,沈琼让江驰开车去了趟码头,堵到几艘刚回港的小渔船,把人家船上的青蟹挑了个遍。   最新鲜的螃蟹,要得就是下船进锅,沈琼没去盛京楼,他在海边找了个干干净净的渔家小馆,提前商量好了包场的价格,老板是夫妻俩,女跑堂男主厨,一屉青蟹,半网海鲜,加上几道拿手的渔家菜,比盛京楼人均过万的商务局舒服多了。   沈拓在港城的海边长大,沈琼的安排正合他意,饭馆里养了只溜光水滑的四眼小狗,一看就是吃海鲜吃得,脸盘浑圆皮毛铮亮,他拿着小虾米贱嗖嗖的逗了人家半天,等饭菜上桌,小狗也面朝墙角自闭了。   重头戏青蟹三吃,清蒸、爆炒、外加老板拿手的醉腌蟹,海风吹过四敞的门窗,带来咸涩又熟悉的味道,江驰把温好的黄酒送到桌上,沈拓刚拆开醉腌蟹的蟹盖,坐在他身边的沈琼忽然起身,拿着手机急急忙忙的走了出去。   “你小叔咋啦?”   “我去看……”   “老板——要一碟姜蓉!不对,要两碟……三碟吧!”   江驰还没来得及追出去,沈琼跟老板要姜丝的声音就传回屋里,小江选手眉梢一挑,刚想对他小叔居然主动吃姜这一积极向上的养胃态度感到欣慰,结果就见身边另一位沈姓人士迅速舀了一勺大米饭拌上蟹黄,恶狠狠的炫了一大口。   段少爷是什么人呢,段少爷是即便进入赚钱养家商务模式也能腾出手盯住老婆饮食的双线进程小达人。   被段以疆远程遥控的沈琼端回满满一碗姜蓉,蓝边白瓷大海碗,小狗吃一碗就饱,吃两碗撑死。   ——江驰这辈子第一次意识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在谈恋爱这个问题上,当真是学无止境。   他沉默少顷,随后坐回沈琼旁边,快速剥出一个蟹钳,并拿起筷子夹了一撮姜蓉盖在圆嘟嘟的蟹肉上,怕姜蓉挂不牢,他还特意拿筷子头压着,一路送到沈琼嘴边。   “你胃也不好,吃点,别一会难受。”   段以疆和钟云亭不同。   他是熬着心头血,剜着心头肉,一步一步撑着段家走过来的,即便项目敲定,他也不显山不漏水的敛着声势,带着人在S城里上上下下转悠一圈,把各家码头拜了个遍。   港城段家本不是个需要谨小慎微求人办事的存在,只是段以疆这些年为人行事愈发沉稳,初来乍到,讲究先礼后兵。   沈拓和沈琼对脾气,产业园这事日后肯定要掺和,他现在办事越得体,沈拓以后就越不需要顾忌,反正该讲的礼貌他已经讲完了,谁要还敢蹬鼻子上脸,便是给沈拓开开心心施展拳脚的机会。   段以疆这厢打天下,沈拓在吃喝玩乐中见缝插针,去了一趟俱乐部基地,把此行的另一个投资项目迅速落地。   少年人一往无前的梦想,总需要金钱作为支撑。   二流赛事的小俱乐部都是大家东一笔西一笔凑出来的,所幸江驰这批选手争气,用成绩给战队续上了命,期间还得到过资本的垂青。   钟云亭一千两百万的投资绝对不算少,俱乐部之所以没接受,一方面是尊重江驰,另一方面也是Chris一再坚持。   Chris是个聪明人,钟云亭不请自来的投资是让他狂喜了一阵,可一旦那股兴奋劲褪去,他便回过神来,将背后的事情看得清清楚楚。   钟云亭捧得是江驰,钟云亭也只在乎江驰。   如果钟氏注资,拿走俱乐部的生杀大权,那所有人都会变成江驰的陪衬,且不说这种近乎捧杀的手段能不能让江驰顺利成长,单是有一天江驰决心去国外战队发展,钟云亭就会毫不犹豫的将他们甩卖出一个好价钱。   国内的FPS选手太宝贝了,江驰拥有的天赋Chris望尘莫及,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他会最大限度的保全江驰,同时,他也要保住那些天赋平平又心存梦想的普通人,和他当年一样的普通人。   而港城段家就不一样了。   Chris得知港城来的大老板即将莅临基地,立刻从兜里掏出抗疲劳眼药水,往自己眼里滴了半瓶,又往经理兼领队眼里灌了半瓶,然后两人一左一右,等在电梯门口,牢牢抱住了沈拓大腿。   ——江小驰的远房叔叔,怎么可能是坏人。   港城风浪再大,段家的钞票也不是海水刮来的,沈拓看着不着调,背地里该做的功课一点没缺。   他确实适合看好了电竞行业,看准了江驰背后的潜力,不过鉴于他老胳膊老腿,也就能在半数堂口兄弟放水的情况下玩个拳皇大杀四方,相关的信息和背调都是黄毛和陈戎做得。   段家的投资款比钟家只多不少,除了委派专业的财务专员和商务专员之外,段家不涉及战队管理层面,日常事宜,包括引援转会还是由经理和教练全权负责,当然,作为投资回报,队伍也要给出相应的成绩。   合同签完,沈拓直接对公转账,坚守岗位挖墙脚的Chris两眼发晕,把账户里的一连串的0000数得颠三倒四,随后便如中举似的连哭带嚎,满脸狞笑着拿出手机,当即就给踩在椅子上给对手家教练打去电话,让人家赶紧把他的梦中情T扒光了洗干净卷在被子里送过来。   目睹了全程的沈琼眼角一抽,偷偷拉着小江选手溜到走廊,非常严肃的揉了揉小男朋友的脑袋瓜。   “听见没,这就叫职场性骚扰,他以后要是对你这么说话,你一定要跟小叔说。” 第55章 54   江驰的假期再次提前结束,勇攀事业高峰的小江选手正处在乘风破浪的上升阶段,没逍遥几天就被沈琼打包送回了基地,准备摩拳擦掌给他小拓叔赚大钱。   国际赛区合并,版本升级预热,新版本地图大改、赛制、技能大改,全球直播的前瞻会上,江驰一边听着制作人的叽里呱啦的英语,一边听着队友的鬼哭狼嚎,两眼发直的捕捉着屏幕上实时翻译出的汉字。   新进队的坦位选手Kaiser,也就是Chris的梦中情T,递给他一瓶没插管的AD钙奶,让他自己撕开封口膜。   “……”   Kaiser的另一侧,Chris怀抱余下五瓶AD钙奶,五根插好的吸管如同某种高深莫测的乐器,正被他咬在齿间挨个嘬着,好一个纸醉金迷,骄奢淫逸。   狙位的改动最狠,爆头伤害叠加算法更改,使其一击必杀的压迫力沦为了江湖传说,这就意味着刀刀见血的强攻打法即将落寞,取而代之的是更为稳健的运营拉扯。   惨遭削弱的江驰撕开铝制封膜,皱着鼻尖灌了一大口,酸酸甜甜的味道充斥口腔,Chris那边一会吸溜吸溜,一会哧溜哧溜,心无旁骛的动静实在引人注意,其余几位终于忍不住转过头去,生怕自家教练是受刺激太大,提前疯了。   “?”   “??”   “???”   江驰、Chris、Chris的梦中情T,三个人并排坐在会议室最靠后的位置,AD钙奶一组六瓶,江驰那一瓶俨然是千顷独苗。   Chris在队员抛来的问号雨里歪过脑袋,非常可爱又非常不要脸的换了一根吸管继续嘬。   “看我干嘛?看直播啊。”   激流勇进有激流勇进的打法,运筹帷幄有运筹帷幄的打法,狙位击杀力减弱就用别的位置补枪,他之所以死缠烂打挖了别人家墙角,为得就是Kaiser不逊于C位选手的准度。   新欢旧爱,两厢俱全,Chris心满意足喝到鼓起腮帮,完全没有意识到队员们眼神中微妙的变化。   “给我盯着字幕去,一个个搞得像能听懂鸟语是吧?一会别指望Kaiser给你们翻译!”   新时代好青年,恋爱事业两手抓,亲嘴赚钱两不误。   江驰在体服测了四五个小时数据,被人打得头晕眼花,削减了击杀力的狙位连最基础的1换1都很难做到。   欧美队伍那些成名已久的突进C位个个千锤百炼,说一句“脱缰野狗”绝不过分,击杀与否就在第一个照面,根本没有二次机会。   摆在江驰面前只有一条路,重新回到刷伤害压血线的位置上,将击杀重任分摊给其他队友,这也意味着他要更换掉最常用的狙位角色,加强其他角色的练度。   晚上七点半,江驰关掉电脑洗了把脸,叫了辆车到工厂,他和队里打了申请,新赛季开始之前,他准备家里基地两头跑。   S城的秋天转凉很快,厂房已经彻底腾空了,楼前的空地上堆满了耗材,明天一早,这里就会搭起手脚架和围挡。   江驰摸黑上到楼顶,如他所想,沈琼一个人靠在天台边上,手里捏着半包水果味的女烟,看他来了先是一愣,随后立刻若有所思的眯起了眼睛。   “江——小——驰!”   “他们晚上定的黄焖鸡,我那份忘送了。”   主动拒绝拼外卖以至于队友没法凑满减用红包的小江选手上前一步,抱着他小叔的细腰捞进了自己怀里。   “中午就没吃饱,Chris喝AD钙奶也没分我。”   撒谎不需要眨眼,讨沈琼心软需要。   江驰扣上沈琼被风吹凉的手腕,捻灭了还剩半截的香烟,他前几天给沈琼换了新手机,顺便把定位信息绑在了自己手机上。   “……”   但凡换个剧本,江驰绝对会背上侵犯人权的渣攻黑锅,好在沈琼一向惯他,不会让他变成四脚小王八。   属于过去的最后一个晚上,沈琼失去了独自感慨的机会,他松开另一只手,扔掉了余下的烟。   夜风吹过,小江选手归队之前打理好的发型在下午的测试中被抓乱了,他伸出手去火上浇油,揉得江驰东倒西歪。   “——走吧,你小拓叔刚巧让我喊你去吃夜宵。”   他并不需要这种机会。   从今以后,他再也不是独自一人了。   在S城的最后一天,沈拓一点没闲着。   段家在港城拿了一块地,做了个主打休闲度假的温泉山庄,考察同行师出有名,他带着段以疆去了沈琼之前的会所,洗搓泡蒸一条龙,段少爷脸皮再薄也得被安排得服服帖帖。   火爆热闹的街头小店,沈拓定了个小包间,沈琼带着江驰进门,白里透红的段少爷正用瓶起子开啤酒。   一张圆桌,两大托盘烧烤,常温啤酒一人一瓶,算是庆祝明天正式开工。   段以疆和沈拓明天一早回港城,后续事情由沈琼做代理人,段以疆行事作风有自己的路数,不想在人前过于惹眼,S城这些天,他少说推掉了几十个饭局,好在沈拓今天带着他躲进了澡堂子里,这才让他得了半天清净。   江驰第一次和段以疆正八经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刚坐下的时候稍显些拘谨,没过多久就放松了下来。   ——沈拓和沈琼这俩人八百年前是一个娘胎里生出来的,满桌一共两串羊腰,他俩一人一个,连哄带骗的往段以疆和他嘴里塞。   合得来的人往往不需要什么相熟过程,该沆瀣一气的就凑到一处狼狈为奸猫猫祟祟,该同病相怜的就交换一个眼神,各自薅起对象的后脖领子。   沈拓被段以疆塞了个蜂蜜烤的面包片;   沈琼被江驰塞了个抹辣酱的小饼子。   后者扬起眉梢,美滋滋的抛出一个充满炫耀的眼神,沈拓叼着面包浅浅一笑,和蔼可亲的拿出手机跟大家分享木绣球的种植与养护,沈琼警铃大震,赶忙用去卫生间做借口,拖着他奔向外头夜市一条街。   吐到进医院这种事,绝不能让江驰知道。   沈琼风风火火的买炸串给沈拓封口,段以疆慢慢悠悠的给江驰分享胃病护理心得。   等他带着打嗝都是鸡柳味的沈拓回来,江驰神色如常,他松了口气挨着江驰坐下,继续吃他没吃完的小饼子,全然没有意识到这将是他未来两年里吃的最后一顿烧烤。   夜宵散场,沈拓打算走着回酒店,压压马路消消食,他拉着沈琼走在前头,顺便和沈琼聊了些和温泉经营相关的事情。   涉及老本行,沈琼知无不言,江驰见状没有上前打扰,段以疆和他一样,安安静静的跟在后面。   行至半途,段以疆接了个电话,对方是钟家大少爷钟云鹤,也是正八经的钟家继承人。   比起钟云亭,钟云鹤显然成熟许多,他言辞得体,对段家截胡的事情按下不提,只规规矩矩的向段以疆道贺,并主动提出两家合作的意向。   商务场上的寒暄,段以疆应对如流,他面无表情的跟钟云鹤打太极,不同意不拒绝不表态,和抢人家项目的时候判若两人。   十几分钟之后,钟云鹤不得不挂断电话,段以疆活动了一下微酸的小臂,江驰递给他一杯柠檬水,是沈拓刚刚在路边买的,他们四个一人一杯,段以疆这杯不加糖。   “你们的路不好走。”   段以疆扎好吸管,冷不丁对着江驰蹦出一句。   这么大一块肥肉被人分走,钟家不会老老实实在一边看着,想把产业园真正做起来,沈琼势必要辛苦几年。   段以疆不是乐施好善的性子,他从沈拓口中听全了沈琼和江牧之弯弯绕绕的过往,也亲眼瞧见了沈琼和江驰的关系。   他和沈拓中间隔了十三年,他胆怯过,逃避过,后悔过,所以他格外认可沈琼和江驰之间那份坦坦荡荡的勇气。   “有需要你随时联系,我和阿拓会帮你们。”   段以疆真心实意,江驰脚步一顿,正要认真颔首道谢,结果还没站定,段以疆突然话锋一转,微微皱眉看向了前面那两个刻意脚步匆匆拉开距离的沈姓男狐狸。   “点单的时候你在吗?他俩那两杯是不是没去冰?”   “……”   “给我个邮箱,我把注意事项列个表给你。”   “……谢谢。” 第56章 番外 01   进攻性坦位配长短枪,主奶禁疗开团,副奶大技能保命小技能补伤,协同进退,攻守兼备,一旦到了僵持阶段,就靠不讲道理的神仙球耍流氓。   ——新赛季的版本答案被Chris玩得明明白白。   常规赛一马平川,Chris换了酒红色的挂耳染,重点突出一个喜气洋洋鸿运当头,自认雍容华贵仪表堂堂,实则又嫩又俏,属实有了逆生长的迹象。   Chris的好气色和队伍的好状态分不开,也和Kaiser分不开。   当一个队伍里同时有了两个富二代,队伍的随行后勤人员就会格外轻松,主打一个假装忙碌的工作体验——“有我没我都一样”。   Kaiser祖辈南洋经商,是早早完成资本积累的殷实家境,百余年间家族繁茂,他这一支还带了点欧洲血统。   豪门之间不尽相同,有的必须励精图治兢兢业业,有的只想飞花戏水享受生活,Kaiser家里恰恰属于后者。   和世家富贵的小少爷们不一样,Kaiser随和得要命,能买几十万的外设,能穿30块钱的地摊T恤,能吃12块钱的全素麻辣烫,也能在人均4000的法餐店办个会员。   到了赛场上,他又是个情绪极其稳定的选手,稳定到容易被人怀疑成心理变态。   新赛季第一场败仗,拖在最后的辅助位一时上头,只顾着追人忘了跟车,拱手送了对方三分,Chris回基地复盘,气得咬着耳麦磨牙。   当晚加练结束,Kaiser一个人在训练室里待到凌晨三点,在比赛中失误的辅助队友睡不着起来上厕所,路过门口发现他还没睡,心里更加自责,正想上前和他聊聊,一走到跟前才发现Kaiser正开着自定义模式,反复练习极限时间内的远距离位移,准备把一个以高爆伤著称的近战主坦赋予溜溜球一样的机动属性。   没有六边形角色,只有六边形选手。   Kaiser的节奏掌控和江驰的火力压制天造地设,双核作战解放了江驰,Kaiser能打能抗能保人,关键时候还能替他分担火力。   几场常规赛下来,各家队伍都意识到了不能再像上赛季那样一味的死抓江驰这个长枪点,江驰这赛季滑得跟泥鳅一样,紧追江驰势必意味着后排面临缺少保护的真空期,两三秒的时间足够让Kaiser快快乐乐抡起近战武器冲出来,拍死一个是一个。   血拼互换,谁先阵亡谁先输,这种时候的江驰毫无少年枪王的凌厉气场,逃命、偷冷枪、卡地形、怎么苟且怎么来,多活一秒是一秒。   常规赛第一个月的四场比赛结束,Kaiser的数据名列东部赛区第一,伤害量和击杀人头在一众C位选手中杀出血路名列前茅,且总击杀数只比西部赛区的三连冠的公认枪神少了3个。   第二个月开始,新版本的特性逐渐被各家队伍吃透,在长枪位乏力的版本前提下,再交手的对手纷纷拿出了针对坦位的破盾阵容,挂易伤打集火,能招呼的技能全招呼。   Kaiser一个人吃干了两个辅助百分之八十的奶量和副T所有的保命技能,如果是常规战术,队友应该立刻调整阵容,换出能够为Kaiser挡拆伤害分担火力的角色,但江驰握着一把长枪地老天荒,就是要跟对面硬碰硬。   坦位与辅助位的能量和交战情况直接挂钩,Kaiser吃得伤害越多大招能量越快,辅助位奶得越多大招能量越快,另一种意义上的运营节奏被Chris玩得明明白白,江驰依旧是这支队伍的真正杀招,时机一到,副C绕后骚扰站位、双坦大招开路、双辅资源拉满,江驰一个人一杆枪,被版本削弱的伤害,由队友替他完完整整的补回来。   常规赛从三月打到十月,16支队伍双循环积分制,赛区合并之后,季后赛比之前难进,东西部各自前四名进季后赛,且不再是抽签决定对阵,而是按照常规赛成绩直接确定1-8号种子。   排名越靠前,季后赛形势越好,联赛今年是新晋热门,很多队伍都是大换血,也有不少其他FPS赛事的选手转行过来,眼下江驰他们虽然排在第一,但后面对手咬得很紧。   十一月份还剩两场比赛,一个是去年决赛的冤家,另一个赛季首败的冤家,而两支队伍又恰好是紧追不舍的第二名和第三名。   江驰到园区的时候,沈琼还没开完会。   今年国内一共安排了六个线下比赛的城市,每场线下赛都配备了相应的宣发活动,十月赛程全部在外省,算下来江驰有足足一个月没瞧见沈琼。   上个月月初,俱乐部正式进驻园区,秉承着自己家孩子自己疼的护短原则,原先的办公楼东侧被整体规划出一部分,设置了单独的门禁和隔断,吃、住、训练、商务、后勤、运营、拍摄、直播,各项设施全部比照一线俱乐部标准。   身为吉祥物的小江选手,脖子上挂得门禁卡要比其他队友多点权限,能够一路绿灯直抵园区负责人的办公室,方便领导潜规则。   沈琼这一年过得不错,有段家保驾护航,各项手续一路绿灯,从夏天开始,之前洽谈过的第一批企业已经陆续入住。   以厂房旧址为核心,产业园外围地段的设计和规划也大致敲定,官方给予足够重视,二轮招商有官方参与的公共文化板块,也有他们主动牵线搭桥的资源,沈琼忙得脚不沾地,一天两小会,两天一大会,光是罗汉果和胖大海就各买了五斤堆在车里,随时放进随身携带的保温杯里和枸杞一起泡上。   临近二期开工,大事小情没完没了,沈琼下午三点进得会议室,晚上九点半才勉强抽身出来。   办公室还在原来的位置,沈琼刷卡进门,会客用的沙发上鼓鼓囊囊的蜷着一团东西,隐约能听见轻微的鼾声。   送货上门的小江选手,困得分不清东南西北的小江选手,乖乖巧巧等着家长下班的小江选手。   沈琼搭在门把的右手一滞,抓心挠肝的兽欲让他在第一时间萌生出了反锁房门的冲动。   “唔……”   江驰快一米九的个子,沙发再宽敞也不行,他循着沈琼开门的动静拱了两下,磕磕绊绊的抬起了睡麻的脖子。   “小——叔——”   两个字的称呼,两个字后面各带一声打哈欠的长音。   江驰不善于撒娇装嫩,因为他天生就是无辜可爱的小狗,专门对标他小叔的XP点茁壮成长。   “等了多久?怎么不打电话给我。”   沈琼心里拧着花得酸了一下,拇指依依不舍的从反锁房门的按钮上滑落,沙发太软,江驰睡得手脚发麻,挣扎了好几次才歪歪斜斜的直起上身。   “没事……我刚好补了个觉,小叔你忙完啦?”   疲于赛程的小江选手估计是困惨了,躺下之前没脱外衣,现下队服皱皱巴巴的堆在身上,脖子上还挂着出入赛场的选手证。   江驰伸手揉揉眼睛,没什么质量的睡眠无法消除舟车劳顿,沈琼走到他眼前,捧着他的脸蛋搓了两下,他顺势仰起脑袋,把脸埋进了他小叔又软又香的怀里。   “小叔——我好想你。”   新赛季聚少离多,江驰血气方刚的年纪,一抱上就不撒手,谈情说爱了一年,他把沈琼研究得明明白白。   “小叔——”   职业选手的手速没得商量,哪怕指尖发麻也能目的明确,皮带、衬衫统统不在话下,转眼就能把他小叔扒个干净。   “等会。”   说不想做肯定是假的,沈琼这一年跟江驰搞得风生水起,该玩的不该玩的玩了个遍,想玩还没完的则在手机里列了备忘录。   江驰床品很好,服务意识十足,高标准严要求,保质保量,而且兴许是因为是模棱两可的那段时间只能吃到擦边的甜头,所以总是对本垒全套有着一种莫名的执念。   小江选手再年轻也不是铁打的,上次月假,沈琼跪得事后膝盖抽筋,将睡未睡的时候,江驰蹑手蹑脚起床出屋,在家里转了好几圈没找到吃的,最后猫在厨房里把没煮的方便面饼啃了好几个。   “先洗把脸,我带你去吃饭。”   解开扣子的西裤坚守岗位,沈琼抓住自家小男朋友的指尖,牵到唇边轻轻咬了一下,屋里没点灯,但月光足以照亮江驰俊俏英气的五官。   “我不饿,我——”   “你应该不想今天晚上只做一次吧?小江选手。”   “……吃牛蛙吧,我看附近刚开了一家,人挺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