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恶劣搭档》   作者:切尔   文案:   理性冰山程序员攻x感性炸毛设计师受   公司里所有人都知道,吃饭的时候别让牧冰和时夏碰到一起,不然会引发第三次世界大战。   可是偏偏有一个项目,需要公司里最顶尖的程序员与最顶尖的设计师合作。   合作第一天:   时夏:这个问题有点麻烦,晚上可能需要加个班。   牧冰:好。(走出办公室)   时夏:?你干什么去?不是说了要加班吗?   牧冰:(不解)我听见了,那你加油?   合作第二天:   时夏:这甲方让我周一给他再出十稿,我昨天已经熬夜给他们出了六个方案了,这些人疯了吧?   牧冰:弱智。   时夏:对!真的是弱智!   牧冰:我说的是你。   合作第三天:   时夏:对了,你能不能……   牧冰:不能。   时夏:???   合作第108天,想刀了牧冰的第108天。   时夏磨刀霍霍,却在茶水间听见女同事们窃窃私语:   “你不觉得牧冰跟时夏很配吗?”   “听说他俩经常单独一起加班,太晚了还会睡在一起。”   “上次年会牧冰还替时夏挡酒呢!”   时夏面无表情地给牧冰发消息:公司里有人觉得咱们俩很配。   牧冰回复:呵,可笑。你今天晚上吃什么?我去买菜。   标签:酸甜、暗恋、甜宠、欢喜冤家、久别重逢、HE 第1章 番茄牛腩   临近午休,星梦游戏的办公楼走廊里是最空旷的,因此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也显得格外突兀。   阳光映照在窗台的植物上,一抹黑色大衣的衣角快速掠过,碰落了几片枯叶,在写着“开发部”字样的门前停了下来。   开发部的大门合页多半有点润滑问题,牧冰推开门时,发出了格外刺耳的声音。   上一秒还传出闲聊声的办公室在这一刹那瞬间变得鸦雀无声,屋里所有人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把头尽可能往下埋,仿佛这种自欺欺人的动作就能让自己隐身似的。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卵用,那高挑的黑色身影幽灵似的穿过一台台显示器,然后站定在其中一台前,目光扫过上面满屏的代码,淡然开口,“错了。”   电脑前的小伙子吓得背都挺直了,“哪、哪里?”   “从第三行往下的全部。”牧冰冷淡地说,手指指节在他的桌上敲了两下,“你是在BUG上写了个程序吗?”   那人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显然被这样当众指责十分窘迫难堪。但牧冰丝毫没有关心他情绪的意思,径直朝下一台电脑走去。   前排的小姑娘还是个实习生,发现牧冰停在自己桌前的时候放在键盘上的手指都有些发颤。   她拼命祈祷牧冰组长眼神差一点,不要发现她写的代码有什么问题。   但事与愿违,牧冰皱起了眉头。   “我记得上次开会的时候我已经说过了。”他的声音没什么起伏,“这种写法就是纯粹的偷懒,应付差事,真运行起来就会漏洞百出。如果你在项目里做事就是这种态度,劝你还是趁早考虑其他公司比较好。”   实习生才刚毕业,哪里受过这种委屈?   虽然她很努力地控制自己的情绪,还是很快红了眼眶,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很快就有人于心不忍,开口替实习生解释,“组长,她是前天刚来实习的,上次开会的时候她还不在呢。”   牧冰并不为之所动,“你的意思是,不开会强调就可以偷懒。”   实习生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簌簌地往下掉,她一边抹眼泪一边试图向牧冰解释,“我没有偷懒,我们学校里教的就是这种写法……”   牧冰很快打断了她,“第一,这里不是你学校。第二,现在没有时间让你解释,今天下午五点你们的代码就要试运行,我不希望到时候看到满屏幕的报错,明白吗?”   实习生低着头,边哭边点头。而始作俑者牧冰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只是抬眼看了下时间,说了句“午休吧”就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实习生小葵一边哭一边默默地修改屏幕前的代码,这姑娘的眼睛很大,一哭起来就显得格外楚楚可怜。   佟蔓蔓看得实在有些不忍,收拾好办公桌以后就搬椅子坐在了小葵对面,“别改了,先去吃饭。我们组长那人就是那样,别说你了,连我们男同事刚来的时候都被他骂哭过。”   “哎,哎。”被提到的汪兴在前排转着转椅转过身来,“你别在这造谣啊,我那天是感冒了,什么骂哭了。”   “行,你说啥就是啥。”佟蔓蔓懒得跟他争论。   “但组长那人说话确实过分。”汪兴承认道,“我感觉他像个机器人似的,好像根本就没有人类感情,稍微顾及点别人难道会死吗?”   “可人家确实有资本啊。”后排的蔡景把电脑锁屏,也加入了聊天,“你新来的可能还不知道,牧冰是咱们公司所有部门里最年轻的组长。这人是代码天才,据说大四就已经进公司负责关键项目了,一毕业直接转正,工资拿得比老员工还高。”   “那太正常了。”佟蔓蔓说,“他那样的顶尖人才哪个公司不想要?咱们这样的是给公司卖命,他那样的是公司在屁股后面求着他千万别跳槽。”   “我、我知道的。”小葵擤了把鼻涕,擦了擦泛红的眼圈,“我来之前就听说过牧冰前辈长得又帅又很厉害,我们同届的女生有好多都是因为他才想来这家公司的。”   “完。”汪兴说,“又一个往火坑里跳的。”   佟蔓蔓瞪了他一眼,看向小葵,语重心长地说:“你听姐姐一句劝,千万、千万别打牧冰的主意。我承认他长得帅又有才华,但你今天也看到了,他就是个冷血无情的代码机器。我在公司里这么久了,从来没见过他跟任何一个异性走近过。”   “别说异性了,连美术部的猫都躲着他走。”蔡景插话,“我就从来没见他工作之余有什么私生活,也从来不跟人聊工作之外的任何话题。长得这么帅,真是白瞎一张好脸了。”   佟蔓蔓从桌子上拿起饭卡,站起身,推着小葵的肩膀往外走,“要我说,咱们公司这么大,俊男靓女有的是,千万别对这种机器人有什么指望。哎对,美术部的设计组长也长得很帅,上次合作的时候我对他印象特别好,性格温和人也有亲和力,叫什么来着……”   “那个棕头发睫毛很长的设计师吗?”蔡景说,“叫时夏。”   -   哗啦一声响,时夏把脑袋从洗脸池里拔出来,连带着前额和鬓角的碎发也被打湿。   脚边传来了喵喵的叫声,还没等时夏反应过来,那只长相潦草的玳瑁猫就不请自来地伸出爪子扒着他的牛仔裤裤腿往上爬,尖利的指甲刺透布料,痛得时夏发出一声惊呼。   “甲方!下去!”时夏甩了甩腿,但无济于事,这猫非但不下去,还扒着他裤子朝他哈气。   时夏嘶了一声,把手上的水往猫身上一甩,后者这才放开他,躲到边上舔毛去了。   ……真行,连猫都来看他笑话。   时夏最后擦了把脸,拧上水龙头。刘思琦端着杯咖啡正好从他身后走过,看着镜子里的他“呀”了一声,“组长,昨天晚上又熬夜改方案了?”   “嗯?嗯……算是吧。”时夏含糊其辞。   “你这黑眼圈浓的,都快赶上甲方的毛色了。”刘思琦担心地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跟我们说,我们帮着一起干干。”   “没事,都解决了,也没熬多晚。”时夏赶紧说,“那什么,跟他们说一声活不着急干,先吃饭午休,别饿坏身体。”   刘思琦一手端着咖啡,一手跟时夏比了个“OK”的手势,朝美术部办公室走去。   目送刘思琦离开,时夏松了口气,甩甩手上的水,也朝电梯走去。   他一向不是很会应付他人的关心,尤其是刘思琦这么直白的表达,总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当上设计组的组长已经快一个月了,时夏还是不太习惯发号施令,面对齐刷刷朝他投来的目光,他总有种想脚底抹油立刻逃跑的冲动。   他不是天才,投简历的时候也曾经四处碰壁,他甚至搞不清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才突然被提拔。那些欣赏和期待于他而言实在过于沉重,总让他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能力胜任当前的位置。   时夏混在人群里走出电梯,朝食堂的方向走去。   幸好现在他是一个人,总算能从那种压抑感中获得一丝喘息的时间。   星梦是家大公司,公司食堂的标准不低,每天都有荤有素还有汤和饮品,只不过时夏今天来得有点晚了,番茄牛腩只剩下最后一份。   他运气还不错,竟然赶上了。时夏刚想把碗送出去,忽然发现自己身后排着个眼眶通红的小姑娘。   时夏不认识她,应该是其他部门的。但是看穿着打扮很像是刚毕业的实习生,不知道是不是挨训了,现在正低着头尽可能把脸藏起来。   时夏犹豫了一下,侧身为她让了个位置,问道:“最后一份了,你要吗?”   小葵惊讶地抬起头,和时夏对上目光的一瞬间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用不用,我不吃。”   “咱公司的番茄牛腩还是很好吃的。”时夏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尝尝看,保证你下回抢着来吃。”   小葵窘迫地摇着头。虽然番茄牛腩看着确实很好吃,但再怎么样也不能让公司前辈给自己让啊。   “我没事的,我要个素菜就行……”   “没关系,我今天也不是很饿——”   就在两人推让的时候,一个清冷的声音忽然插了进来,“一份番茄牛腩。”   随着滴的一声,饭卡刷走了金额。   “好嘞。”食堂阿姨笑眯眯地拿起勺子,把仅剩的那份番茄牛腩淋在了声音主人的碗里。   时夏难以置信地回过头,只见那个高挑英俊的身影面无表情地端走了他的托盘,只留给时夏一个冷漠的背影。   作者有话说:   下一本,后末日废土公路文:   下城区流氓痞Ax上城区高贵美O。   文案:   第一:日落后,任何Omega不得外出。   第二:除奉献日外,任何Omega不得在无Alpha陪同下出入城区边界。   第三:三星及以上企业,禁止以任何形式雇佣Omega为员工。   第四:任何Omega都有义务处理好自己的情热期,Omega如在情热期间遭遇Alpha的姓侵、暴力,导致重伤或死亡,后果一律由本人担负。   ……   伊雷·哈尔顿扬起手,被撕碎的纸张像雪花一样在空中飘扬,落入他的眼底。   “雪莱,你就是你,用不着遵从这些狗屁规矩。”   今天,我带你去世界之外流浪。 第2章 当我老婆了?   “牧冰!”时夏忍无可忍地开口。   “有事?”牧冰回过头,和他对上目光。   这一刻,时夏觉得,牧冰的眼睛鼻子嘴巴单拎出来都长得像模像样,可偏偏放在一起就是这么张死人脸,看得人牙根发痒。   “打饭也要讲个先来后到吧?”时夏压着火问道,“没看到我排在你前面吗?”   “看到了。”牧冰点点头,“还看到你和后面那姑娘推来推去,浪费了后面的人整整一分钟。既然你们俩谁都不要,给我应该是效率最高的。”   哪有这种歪理!?   时夏一把拽住牧冰的胳膊往远离小葵的方向扯了一把,压低声音,“你没看见那姑娘眼眶红红的吗?很可能是刚才被上司训了,或者工作上哪里不顺利了。”   然而牧冰的表情却没有变化,音量也丝毫没有因为当事人在场而降低,语气平静地说:“所以呢?她哭是她自己的问题,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时夏被他这根本不顾他人死活的音量给震惊到了。   他们身后的小葵显然也听见了,她先是露出惊讶的表情,随即眼眶变得更红。   她匆匆朝牧冰说了句“对不起”,低着头快速离开了。   “你还是人吗?”时夏难以置信地看着牧冰,“插队还抢小姑娘的东西!”   “你倒是真的很闲,有空管别人,不知道上周被打回的方案做得怎么样了?”   “关你什么事!”时夏气得拔高了声音,“跟你有关系吗?”   “哦,看来你也知道不该多管别人的闲事这个道理啊。”牧冰的眼睛几不可见地微眯起来,“还是说你把自己当我老婆了,可以随时查岗?”   时夏的脸上顿时红一阵白一阵,愤怒和被羞辱的羞耻感一起涌上来,气得他手指都在抖。   而牧冰根本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绕过了站在原地的时夏,端着餐盘径直走到一个空位上坐下了。   如果这里不是食堂这样的公众场合,他毫无疑问会朝牧冰的脸上狠狠来上一拳。   毫不夸张地说,时夏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见过像牧冰这么讨厌的人。   不仅像机器一样冷漠无情,而且有一种天才特有的傲慢和目中无人,好像全世界都是他的后花园,可以随便漠视和羞辱。   上次见到牧冰,还是在上一个项目总结大会的会议室里。   牧冰把他开发部的同事一视同仁地批评了一遍之后,又指责时夏负责的美术设计效率太低,导致他们差点在会议室里吵起来。   最离谱的是,在汇报完工作以后,牧冰就直接从座位上站起来离席了,理由是“该说的都已经说完,没必要耽误接下来的工作”。   而领导居然也笑眯眯地放他走了,还对他的工作赞不绝口。   就因为他是天才?   是天才就可以这样肆意妄为吗?   时夏每想到那天的事都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拽住牧冰的领子狠狠揍他一顿。   但是……不,非要让他选的话,他还是选择永远别再见到牧冰了。   幸好他们两人的部门离得很远,一个在4楼,一个在2楼。开发部和美术部的工作内容也没有重叠,除了今天这种情况,他们应该不会再有什么机会碰到一起了。   眼不见心不烦,就当牧冰是一团空气,当公司里没这个人就可以了。   时夏压着一团火,用最快的速度吃完了午饭,连吃进去的菜是什么味道都没有尝出来。   他本来就来得晚,等他吃完的时候,食堂里已经一个人都不剩了。   也不知道那个实习生有没有吃好饭,还是说经了这么一遭,压根就没胃口了呢?   时夏慢吞吞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端着脏盘子放进指定位置。有几个阿姨已经在拖地了,时夏小心地绕过拖把,从食堂走出去。   这个时间,大家都在午休,走廊上空无一人,倒是能听到窗外传来刺耳的蝉鸣。   天太热了,也不知道是谁没关窗户。   时夏走过去把窗户关上,顺便给窗台上的植物浇了点水。有几滴水珠落在叶片上,在阳光的映衬下反射着亮光。   就在这时,他听到身后的办公室里传来几个女孩的笑声。   “……真的啊,我听得可清楚了。‘还是说你把自己当我老婆了,可以随时查岗?’”   那女孩把牧冰的语气模仿得惟妙惟肖,另外几个人便发出一阵笑声。   “你学得好像,完全就是那个语气!”   “他们俩关系还是那么差,在食堂里碰面都能吵起来。”   “牧冰前辈说话确实气人,我是真庆幸我不是他手下。”   “但是时夏也有点太没神经了,全公司上下谁不知道牧冰是公司的红人,谁会去主动招惹他啊。”   ……   “时夏?”   时夏被身后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回过头,跟尹修杰惊诧的目光正对上。   “你在这儿杵着干嘛呢?”尹修杰莫名其妙。   时夏松了口气,清了清嗓子,“我关窗户……给吊兰浇点水。”   “你可真够闲的。”尹修杰咂舌,“赶紧回办公室吧,李总说下午两点要开会。”   “开会?两点?”时夏一愣,跟上尹修杰的脚步,“怎么这么突然?”   “好像是有个项目的成员要临时变动,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尹修杰耸了耸肩。   时夏越过尹修杰的肩膀朝刚才聊天的房间瞟了一眼,声音已经消失了,只有空调呼呼的运转声。   一回到办公室,时夏就被好几个人叫住了。   “时夏,上次你教我的东西我有点忘记了,是不是这样的?”   “组长组长,这地方我怎么也调整不好,能过来帮忙看看嘛。”   时夏连一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完,就赶紧走了过去,“好,我看看,是哪里?”   尹修杰给自己倒了杯咖啡,回来时看到的就是时夏被一群年轻女孩子团团围住的狼狈样子,不由得叹口气摇了摇头。   他太了解时夏了,这个人太不会拒绝,什么事都喜欢往自己身上揽,当上组长的这一个月,不知道替手下的组员多干了多少活。   在他们这个女多男少的部门里,时夏长得又帅,性格又好,说话温和谦逊,很受欢迎。   就连他这个粗神经也看得出来,许多女孩根本不是真的有问题,只是想借机跟时夏拉近点距离而已。   时夏昨晚熬夜的黑眼圈还没消下去,午休就又泡汤了。尹修杰叫他的时候他抬眼一看,居然已经一点五十了。   “不好意思,你先自己试试吧。”时夏赶紧收拾东西,拎起电脑,“有什么不懂的等我回来再看。”   女孩笑嘻嘻地跟他挥了挥手,时夏勉强挤出一个微笑,三步并作两步走向门外的尹修杰,“一楼会议室吗?走吧。”   尹修杰上下打量了一番时夏,“你还真打算开完会再回去给她们当免费劳工啊?”   时夏皱了皱眉,“别这么说人家。有好几个女孩是刚从别的部门调来的,不熟悉工作也很正常……”   “得了吧,你看你自己都快熬成什么德行了。”尹修杰戳了下他肩膀,“人家当组长都是把活甩给下属,你倒好,替下属把活全干了,还要熬夜赶自己的活。真不知道你图什么。”   时夏被噎了一下,半晌才叹口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我就是看着那样的目光根本拒绝不了。”   “真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尹修杰摇摇头,“我看你就是缺个人治你。你要是跟我一样,家里有个女朋友等着,看你拒不拒绝得了。”   时夏干笑了一声,“再等一百年吧。”   “哎我说你也太固执了吧?找个对象有什么不好的,怎么比杀了你还难?”尹修杰紧赶两步追上时夏,孜孜不倦地劝说,“你说你都27了,条件样样都强,学人家搞什么独身主义啊。再说你要是找对象了,部门那群女孩子不也就不好意思缠着你了吗?我觉得挺好啊……”   “我现在就挺好的。”时夏打断尹修杰的话,“一个人赚钱一个人花,还不会大半夜吵了架只能跑来哥们家求留宿。”   尹修杰被噎得说不出话,只好闭了嘴跟在一边。   时夏这个人,不出口则已,一出口就能噎死人,真是不可小觑。   两人从电梯门里走出来,朝会议室方向走去。   时夏困得差点在电梯里睡着,走到门前时特意拍了拍脸颊,提醒自己要集中注意力。   项目成员变更,应该是挺重要的会。要是因为犯困漏听了关键信息就麻烦了。   然而时夏没预料到,他推开会议室大门的一刹那就瞬间清醒了。   因为离门最近的地方,十分显眼地坐着刚才在食堂羞辱过他的人——牧冰。   作者有话说:   后天更新~ 第3章 抱你到工位去?   牧冰有一双比常人瞳色更深的眼睛,墨一样的虹膜几乎与瞳孔融为一体,与之对视的时候,会有一种陷入深渊的错觉。   冰冷,漠然,看不出一丝情感波动。   “来了啊,坐吧。”李总坐在会议室最前面,朝时夏和尹修杰招了招手。   “幸好没晚。”尹修杰嘟囔了一句,先一步坐下。   时夏这才回过神来,发现整间会议室里居然只有牧冰旁边的位置还空着了。   时夏:“……”   牧冰:“……”   面对领导投来的疑惑目光,时夏只得硬着头皮在牧冰旁边坐了下来。   李总清了清嗓子开始了他漫长的会前动员讲话,“都到齐了啊,都到齐了我们说一下今天开会的内容……”   牧冰垂着眼打开了面前的笔记本电脑,丝毫没有要抬头给领导一点面子的意思。   时夏发誓他根本不想关注牧冰在干嘛,但这人偏巧就坐在旁边,他每次抬头看领导的时候余光总会不可避免地扫过。   牧冰穿了件深色的衬衫,领口的扣子漫不经心地解开两颗,露出若隐若现的锁骨。手指在笔记本的键盘上飞速敲打着什么,双眼漫不经心地微垂。   平心而论,牧冰实在是有一副被上帝垂爱的躯体。   无论是外貌,还是身材,都完美得几乎挑不出任何毛病。   时夏简直想不通上帝为什么要给这样的烂人如此多的偏爱,简直是暴殄天物。   就在这时,时夏感到自己的腿被往旁边顶了一下。   他愣了一秒钟才反应过来,余光往桌子下面一瞥,居然是牧冰的腿。   这个人面无表情地在会议上敲代码就算了,桌子下面的两条腿好像长得无处安放,非要抢占他的地盘。   时夏皱起眉,用膝盖把牧冰的腿推了回去。   牧冰敲代码的动作暂停了一瞬。就在时夏心里升起小小的报复快意时,他的腿又被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   ?   有病吧这人。   愤怒的火苗从时夏的胸口升起,他当即用膝盖顶了回去。对方显然也不打算认输,于是两人的膝盖就这么在会议桌下暗暗角逐着。   时夏快气炸了,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狠狠把牧冰的腿往外推。   就在这时,牧冰忽然卸了力道。时夏的腿猝不及防地往牧冰的方向出溜了一大截,然后感到什么温热的东西隔着布料贴在了他的膝盖上。   时夏头皮一麻。   牧冰竟然直接把腿压在了他的腿上!?   就在他想发作的时候,李总的声音忽然传进了耳朵。   “……时夏,你听见我刚才说的话了吗?”   时夏这才猛地回过神来,意识到刚才会议的内容他是一个字都没往耳朵里听。   “听见了。”时夏清了清嗓子。   “这么说你对新项目的安排没有异议?”   这种时候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表态最重要。   “没有。”时夏坚定地说。   李总的视线在时夏和周遭扫视了一圈,然后点点头,“行,那我再确定一下。牧冰担任程序开发的总负责人,时夏担任总美术设计,主要负责UI设计和其他版块的美化。这次的项目很重要,耗时也比较长,你们俩应该是第一次合作,希望你们能互相理解,多多包涵彼此。”   时夏顿时僵在了原地。   等下,什么?   “……以上就是本项目的初步安排,我希望你们每个人都能重视起这次的工作。不夸张地说,咱们公司能不能快速占领下一批市场先机,就看这个项目了。”李总拿文件夹敲了敲会议桌的桌面,“今天下午就开始重新安排办公室,大家做好分工,提前熟悉一下各自的搭档。从今天起,你们就是并肩作战的战友了。”   牧冰合上了他的笔记本,从容地把腿从时夏的膝盖上抽了回来,看向时夏的目光里夹杂了一丝促狭。   “请多指教,搭档。”他说。   -   下午收拾办公室花了时夏很多时间,和抱着一台电脑在哪里工作都无所谓的程序员不一样,时夏的东西很多——参考书、绘画模型、色卡、数位板……以及抗焦虑发泄球。   不知道是不是零碎的东西太多,时夏一股脑把东西倒进纸箱的时候,竟然把箱底戳破了个洞,刚一抬起来就稀里哗啦掉了一地。   他无语地盯着一地的东西,只得把破洞的纸箱扔到一边,再拿个新的过来。   尹修杰诧异地捡起纸箱看了一眼,“谁把湿了底的箱子给你了?”   “不知道。”时夏随口说,“哪个没家人的孤儿吧。”   “……”尹修杰了然,“是牧冰吧。”   “这是你说的。”时夏把数位板从地上捡起来拍了拍灰,幸好没有摔坏。   “得了吧,全公司能让你骂成这样的除了他还能有谁。”尹修杰翻了个白眼,“我说你气性可真大,开完会到现在俩小时了。真搞不懂你,这么好的机会,很多人抢都来不及。跟牧冰一起工作就那么难接受吗?人家好歹也是公认的尖端人才,专业领域牛逼得没话说,总比跟一问三不知的新人合作强吧?”   时夏冷笑一声,“我宁可再带一百个新人,让我开个新人培训班都行。”   尹修杰“嘶”了一声,“我说,你跟他不会是有什么私仇吧?”   时夏把模型小人放入纸箱的动作顿了顿,“我跟他那种人能有什么私仇。”   尹修杰想了想,点点头,“也是。他那种人,跟咱们压根就不是一个世界的。刚一毕业几十家企业就抢着要人,只有天才才能有这待遇。虽然我觉得你也很牛逼了,但想达到那种程度……”   “谢谢你,我一点也不牛逼。”时夏打断他,抱起已经收拾好的纸箱头也不回地往外走,“留着点唾沫给领导拍马屁吧。”   “嘿,你这人——”尹修杰在后面拔高了音调。   新办公室设在三楼,项目名字叫“星与星愿”,是一款乙女恋爱游戏。因此他大老远就能看见新办公室门口那夸张的粉色字体写成的立牌。   时夏抱着纸箱,站在办公室门前深吸了一口气。   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过是合作一次项目。   迄今为止,他已经和许多人合作过各种不同的项目了,有成天找理由请假最后做到一半中途跑路的;有一问三不知只会拖后腿的;有没仔细看文件要求闹得他大半夜从床上爬起来改稿的……   他一路披荆斩棘到现在,一个牧冰算得上什么?   只要他心如止水,就没有什么是不能接受的。   暗暗做好了一轮心理建设后,时夏强迫自己弯起嘴角挂上一个笑容,然后伸手去推办公室的门。   然而就在他推门的一瞬间,门忽然被从里面打开了。时夏猝不及防没有收住力道,直接撞进了面前那人的怀里。   这一下把他撞了个七荤八素,连带着脑袋里想好的那些台词也飞得一干二净。   直到头顶传来一声轻笑,“工作态度真积极。”   大概是听到了这句调笑,办公室里的其他同事也忍不住发出细碎的笑声。时夏这时候才回过神来,顺着那人深色的领口向上看,正好与那对墨色的双眸撞在一起。   他宕机的大脑一瞬间难以理解现状,手脚僵在原地半天都没能移动。   然后时夏看见牧冰眯起双眼,露出一丝嘲讽,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清的音量在他耳畔低语。   “怎么,要我抱你到工位去?” 第4章 加上我   时夏猛地反应过来,一把推开了牧冰。他的肤色本来就浅,因此染上一点颜色都明显得不得了,脸红的样子更是让近在咫尺的牧冰尽收眼底。   “你有病吧。”时夏咬牙切齿地从后槽牙挤出这句话来。   牧冰面上没什么表情,眼底里却露出笑意,仿佛从刚才的景色里获得了极大的满足。   他就像一只不急于将猎物吃进嘴里的猫科动物,饶有兴趣地看着时夏涨红着脸、气鼓鼓地把纸箱搬到自己的工位上。   然后时夏诧异地发现自己的工位竟然好死不死地,就在牧冰的对面。   和那张令人生厌的死人脸,只隔了两台显示器。   托这张死人脸的福,时夏一个下午都心烦意乱,工作效率直线降低。   但牧冰却仿佛那句不要脸的调戏不是他说出来的一般,全程面无表情,噼里啪啦地在键盘上敲着代码。   那机械的噪音吵得时夏烦躁极了。   终于,时夏忍不住了,把数位板往旁边一放,开了口,“我说,你能不能对你的键盘温柔一点?”   时夏的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办公室里还是有些突兀。别的同事正愁工作无聊,纷纷带着八卦的目光探头看向时夏和牧冰的方向。   牧冰连动作都没有停下,依旧以同样的频率敲打着,漫不经心地问,“为什么?你上辈子是键盘吗?这么能共情。”   四周传来轻笑声,紧接着是故作正常的干咳。   时夏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起来,提高音量,“因为你吵到我工作了!”   “是么?”牧冰依旧是那副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表情,手指依旧在键盘间飞跃着,“这只是优秀程序员工作时的一般常态,我劝你还是早点习惯比较好。实在不行,可以买副耳塞。”   牧冰的语气还是那么平淡如水,仿佛这件事真的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一般。时夏气得简直想伸手砸了他的显示器,好在这时候有一个时夏不太熟悉的女声跳出来打了圆场。   “时夏前辈消消气。组长他也不是故意的,以前在我们部门他也是这样。”一个留着短发,看上去就很干练的女性笑着转移了话题,“快下班了,要不大家一起去吃顿饭,就当互相认识一下,庆祝新项目开始,怎么样?”   时夏记得她叫佟蔓蔓,上个项目合作时有过一面之缘,是开发部的老员工了,给他的印象很不错。   除了牧冰没应声之外,其他人纷纷表示赞同。   “好啊。”   “去哪吃?吃什么?”   明明牧冰才是这个项目名义上的负责人,但他好像除了工作本身,什么事都不打算管。   那架势,颇有天子呼来不上船的意思。   还真以为自己是李太白了?时夏简直一肚子无名火。   “吃火锅吧。”时夏从桌前站起来,保存了一下未完成的工程文件,朝佟蔓蔓露出一个微笑,“我来请客。我正好知道一家很不错的火锅店。”   “哎呀,那怎么好意思……”   “没事。”时夏已经掏出手机开始找订餐电话了。跟牧冰不一样,他觉得自己身为这次项目的总设计师,是有这份义务的,“我看看……六、七、八,咱们一共八个人对吧?”   就在这时,牧冰冷不丁地突然开口,“九个。”   “什么?”   牧冰不动声色地说:“加上我,一共九个人。”   -   去火锅店的路上,尹修杰简直笑弯了腰,四周的空气里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别笑了。”时夏没好气地说。   尹修杰边笑边擦眼角的泪,“你跟牧冰干脆去说相声吧,真的太搞笑了,我快不行了。没想到那个平时一本正经的牧冰也能说出这种话,‘加上我,一共九个人’。配上你当时的表情实在是……哈哈哈哈!”   “你们都觉得他欺负我很好笑是吧?”时夏不爽地打断了他。   尹修杰干咳了几声,“没,没。他这样真挺过分的,摆明了就是来蹭吃蹭喝嘛。佟蔓蔓说吃饭的时候他一脸不感兴趣的样子,你一说请客他马上就说要去。”   时夏的心理总算平衡了一点,没好气道:“不要脸。”   “对,是不要脸!”尹修杰同仇敌忾地说,“……不过我不觉得牧冰是这种会贪小便宜的人啊?听说以前不管谁请客,他从来都不参加这种集体活动,今天真是小刀拉屁股,开了眼了。”   “……”时夏没有接这句的话茬。   尹修杰刚还想说点什么,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佟蔓蔓的喊声。   “尹修杰!你过来看看是这家店吗?”   尹修杰赶紧忙不迭地往前跑去,“来了来了!”   时夏放慢脚步,跟在大部队后方,始终与前面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一行人有说有笑,只有牧冰走在队伍左前方,没有人跟他搭话,他也不和任何人讲话。从这个角度看去,他只能看见牧冰挺拔的身姿和被扬起的深色风衣下摆,像一匹带队的头狼,沉稳,又莫名的孤独。   在这家公司里,可能没有人比他更了解牧冰,更了解他冰封的表情下那抹令人生厌的恶劣。   他当然不是为了贪便宜,他就是喜欢看他出丑,喜欢欣赏他难堪窘迫的样子。   为此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私人时间,就为了专门看他一次笑话。   牧冰就是这样恶劣的人,从高中一直到现在,这么多年来就从来没有变过。   时夏厌恶地把目光从牧冰身上移开,脚步也离那人更远了些,因此没能看见下一个瞬间牧冰侧眸朝他投来的目光。   总的来说,火锅吃得还是蛮开心的。   项目组核心成员的九个人都是各自领域的精锐,大家大多在先前的项目合作中都有过照面,不算陌生人。又有佟蔓蔓这么个活跃气氛的外向人在,大家很快就聊熟了。   “我看这次项目的难度不大,就是个竖屏陪伴式乙游。”叫许临的美工从辣锅里捞出一筷子油汪汪的羊肉,评价道,“但我以前没怎么接触过乙游,不得不说还是有点怯的。”   “没事,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嘛。”佟蔓蔓给许临倒满了啤酒,豪放地说,“我们也都没怎么接触过,还不是被老板拉过来临阵磨枪。”   “嗯!乙游啊,你们还真别说,这个我熟。”尹修杰把一筷子鱼豆腐塞进嘴里,嚼了半天才腾出舌头来说话,“我女朋友天天玩各种乙游不带重样的,还成天给我介绍她的大老公二老公三老公四老公……”   这话一出大家都绷不住笑了。许临边笑边端着酒杯跟尹修杰碰杯,“好兄弟,那就靠你了,到时候跟我讲讲乙游是怎么回事啊!”   “包在我身上。”尹修杰笑道。   “放心吧,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佟蔓蔓笑道,举起酒杯,“应该说幸好我们组长只是程序员,不用去研究乙游是干什么的。”   全场大概也就只有佟蔓蔓敢借着酒劲这样开牧冰的玩笑了。大家起初还不太敢笑,直到另一个女生也端起酒杯笑着调侃了一句。   “组长才不需要呢!就组长这个身材和长相,说他是游戏项目的程序员,更像是乙游的男主原型吧?”   这下子场面顿时变得热烈起来,不知道谁吹了声口哨,跟笑声混在一起。   “对对,你们还真别说,像,太像了!”   “组长真的很像标准乙游男主啊!又高又帅,天才程序员,对别人都冷若冰霜只对女主一个人温柔什么的。”   “我其实之前就觉得牧冰组长很合适了……”   大约是酒劲上来了,大家氛围热烈,平时不敢说的话也一股脑地倾泻出来,话题围绕牧冰有多适合当乙游男主展开了激烈讨论。   只是被讨论的主角始终对此没有任何反应,一脸淡漠地喝着杯子里的酒,似乎也没打算赏脸这些拍他马屁的组员。   时夏当然没兴趣参与这种讨论,在众人兴致勃勃的时候一直低头捞着锅里的鸭肠。   他对这样的场面与其说是厌烦,不如说反倒有些习惯了。   不管任何情况、任何场合,只要有牧冰在,他就一定会成为全场焦点。   羡慕他的、追捧他的、甚至嫉妒他的和厌恶他的,所有的声音都会指向牧冰,即便他坐在那里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摆着一张惹人讨厌的臭脸。   还乙游男主,要是现实中真有哪个妹子看上了牧冰,估计只会惨死在他的毒舌之下吧。时夏有些阴郁地想,随手给自己的杯子里加满啤酒,又喝了半杯下去。   就在这时,尹修杰那时灵时不灵的情商不知怎么的好像突然发挥了作用,意识到了桌上的话题一直都在围绕着他好朋友讨厌的人进行。   于是他忽然拍了一下桌子,神情认真地说:“不能这么说啊,我觉得要说乙游男主,时夏也很合适啊!”   时夏手上的啤酒杯一抖,洒出了小半杯。   等一下!?   这是现在该说的话吗?   “我们时夏长得也不赖啊。”尹修杰完全没有接收到时夏的暗示信号,十分自豪地朝时夏伸出手,“长得又帅,性格又好,年纪轻轻就当上了设计组组长,还温柔善良,怎么不能是少女天菜了?”   时夏的脸颊顿时涨得通红,“尹修杰……”   大概是尹修杰的话题转折太生硬,全场人一时都有些愣,几秒钟的时间里没人接话。   这使得尹修杰一手制造的僵硬氛围顿时变得更加尴尬了,时夏简直想徒手把地板扒开条缝直接跳下去。   就在这时,有人轻笑了一声。   “我附议。”牧冰说,“时夏比我更适合当乙游男主。” 第5章 “别乱动。”   牧冰的话一出,桌上的大家似乎才反应过来似的,纷纷开始夸赞时夏。   “没错没错,时夏也很帅,跟牧冰组长正好是不一样的风格,像那种温柔款的男主。”   “没有谁更适合一说啦,你们俩都很适合,就是风格不一样。”   “对对对。”   “其实我觉得……”负责编剧的姑娘还凑过去跟佟蔓蔓耳语了一阵什么,两人先看看牧冰又看看时夏,不约而同地露出意味不明的笑。   时夏觉得此时此刻自己的脸烫得简直可以煎鸡蛋,羞耻、愤怒、尴尬叠加在一起。   为什么偏偏是牧冰说出这种话来?   表面上好像是替他解围,实际上肯定只是想看他这副难堪窘迫的样子罢了。   然而牧冰什么表情都没有,像刚才轻飘飘说出这句话的人不是他一样,依旧面无表情地吃着碗里的菜。   其他人依旧很愉快地顺着刚才的话题往下讨论。   “要不我们就拿牧冰和时夏当原型设计男主算了,肯定受欢迎!”   “老板说这游戏要有三个男主呢。”   “剩下那个让尹修杰当!”许临显然已经喝高了,红着一张脸激情拍桌。   “得了吧你净损我!”尹修杰喊回去,于是满桌人都笑起来。   尹修杰不愧是平平无奇社交小天才,一顿饭就能跟人混得这么熟,根本难不倒他。   时夏无趣地盯着面前的酒杯想。然后端起杯子默默喝干了里面的啤酒。   酒精冲上大脑的感觉让他一时间有点晕眩。   时夏的酒量算不上好,平时半瓶啤酒就上脸,所以参加聚餐之类的从来不敢多喝。但今天他心情很差,简直是差到了极点,如果不用酒精麻痹一下自己,他根本就不知道怎么继续在这里坐下去。   他还是头一次感到酒精是这么神奇的东西。几杯酒灌下肚,不仅五感变得迟钝,连愤怒、尴尬的情绪也变得模糊起来。   他有些昏昏欲睡地趴在桌子上,牧冰的位置刚好就坐在他正对面。一个啤酒瓶挡在他们中间,透过瓶子,能看到牧冰被玻璃扭曲了的脸。   时夏眯起眼睛,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感觉牧冰正在朝他这边看,而且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的样子。   然而就在这时,佟蔓蔓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火锅吃完了咱们去唱歌吧!”她建议道,“这家店二楼就是KTV!来都来了,怎么能不好好玩玩呢?”   大家今天都喝了酒,这会正处于上头的兴奋状态,佟蔓蔓的建议被一呼百应地采纳了。   “说得对,明天又得进入地狱工作模式了,今天大家一起嗨一把!”   “走走走!”   时夏从椅子上站起来的时候有点头晕,伸手想扶一下椅子,却没想到抓了个空,身体不受控制地往旁边倒去。   幸好有人伸出手扶了他一把,这才使他免于跟大地母亲的亲密接触。   ……看来尹修杰偶尔也有靠谱的时候啊,时夏迷迷糊糊地想。   那只手扶住他以后就没有松开,一直将他稳稳地扶住。时夏头疼地有些睁不开眼,干脆把自己交给手的主人,眯着眼睛只留一条缝看路。   从一楼走到二楼包厢的路上,手的主人始终没有说话,只是一路将他护送到包厢沙发上,然后就离开了。   时夏下意识朝那人的方向抓了一把,但只摸到了冰冷的沙发皮革。   “尹修……”他按着抽痛的太阳穴睁开眼,却看到尹修杰在离他最远的门口拿着麦克风点歌。   尹修杰在那边。   那刚刚一路扶他上来的人是谁?   然而时夏胀痛的脑袋想不来这么复杂的问题,自暴自弃地往沙发上一靠,困意紧跟着袭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的声音忽然变得吵闹起来,吵得时夏不得不睁开眼。   只见佟蔓蔓和许临两人挨得很近,一人叼着一根Pocky的一端,在众人的起哄声中一点点往前咬。   ……无聊的游戏,时夏想。   时夏一直都不是很喜欢聚会上这种无聊的男女互动惩罚游戏,感觉就像是被游客围观的动物,还要被迫跟不熟悉的异性做出某些尴尬的亲密举动。   他在大学的同乡聚会上中过一次招,此后就学乖了,再也没参与过聚会上奇奇怪怪的游戏。   但还真有人十分乐于此道,比如眼前的佟蔓蔓和许临,时夏只能评价为人各有所好。   就在两人中间的那根Pocky只剩下短短一小截的时候,忽然,饼干从中间啪的一声断了。众人立刻发出遗憾的叹息。   “哎——没意思。”   “没意思没意思。”   佟蔓蔓边笑边摆手,“干什么干什么,你们还想看什么啊?赶紧的,下一轮了。”   时夏又有些犯困,歪着脑袋闭上眼,才刚酝酿没一会的睡意,就听见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时夏,时夏!”   “醒醒啦,别睡了。”   更有甚者,尹修杰直接凑过来在他耳边说:“着火啦,大火烧屁股啦!”   时夏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直到尹修杰笑起来他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靠,你有病吧。”时夏按着太阳穴骂。   “别睡了,你可真行,好不容易来玩一会你就搁这睡大觉。”尹修杰拽着时夏的胳膊把他拉起来,“来来来,这回被选中的人可是你啊。”   时夏有点懵,“选中?什么选中?”   “喏。”尹修杰指了指桌子上那个游戏转盘,上面的指针正对着时夏的方向。   不是,这也行?   时夏愣住,“我又没参加你们的游戏……”   “行了行了,别睡了起来嗨!”尹修杰拽着时夏的胳膊,愣是把他从座位上拖了起来,嘴里还念念叨叨的,“你这人就是太不合群了,这样可不好。”   “时夏!来来来!”佟蔓蔓也不知道是不是幸灾乐祸,抓到时夏时异常兴奋,“从这边盒子里抽个签!”   时夏就这么一脸懵逼地被推到了盒子面前,被酒精洗刷的大脑还有点反应不过来,手就已经先伸了过去,摸到了一个硬硬的纸团。   时夏把纸团拿出来展开,只见上面不知道是谁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捆绑逃脱。   什么玩意?   “时夏抽到捆绑逃脱了!”佟蔓蔓立刻转头汇报。   “什么东西?”时夏问。   “很简单的。”尹修杰笑嘻嘻地拍了拍时夏的肩膀,“用绳子把你和另一个人绑在一起,然后倒数十个数,能在时限内逃脱就算你成功啦!”   一边的佟蔓蔓已经联合许临找来了一串彩灯充当绳子,时夏瞪大了眼睛,“和谁?”   佟蔓蔓露出一个坏笑,伸手指了一个方向,“恭喜你,是跟我们的冰山组长牧冰一起啦!”   牧冰和时夏一样,始终坐在包厢的沙发上,从头到尾都没有参与他们游戏的意思。然而听到佟蔓蔓叫他,他便从善如流地从沙发上站起来,脸上没有丝毫的惊讶。   看着牧冰越走越近,时夏的酒顿时醒了一半。   “不是,我有点不太舒服,就不参与了吧。”时夏从嘴角扯出一个僵硬的微笑,脚往后退,“以后有机会再……”   还没等时夏的话说完,几个人已经一拥而上,哄闹着把时夏和牧冰按在了一起,七手八脚地用彩灯灯带往他们两人的身上缠。   “等一下,等一下,我说了不玩——”   时夏的抗议声消失在众人的起哄声里。声浪、热度、挣扎时不知道该往哪放的手,场面顿时变得十分混乱。   混乱中,时夏只觉得整个人扑在某个散发着热度的胸口上,脖颈被扎人的碎发扫过,身体的每一处都与热源紧挨在一起。   大脑乱成了一锅粥,时夏下意识地奋力挣扎,手不知道碰到了哪里,忽然被一把抓住。   那只手掌心宽大,手指修长,散发着令人难以忽视的热度。   然后是牧冰低沉的嗓音自头顶传来,“别乱动。”   这一刹那,时夏觉得一切都静止了。   时间静止了,画面静止了,尹修杰和佟蔓蔓他们的哄闹静止了,震耳欲聋的音乐也静止了。   只剩下牧冰握住他的那只手,低沉的声音,以及紧贴着胸口传来的有力的心跳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是几秒钟,也可能是一万年,佟蔓蔓高亢的声音忽然传入了时夏的耳朵。   “好,逃脱倒计时开始!十!九!八……”   时夏还没反应过来,就感到身上绑着的东西忽然松开了。断裂的灯带应声落地,那份紧挨着自己的热度也随之远离。   牧冰手上拿着一把小刀,垂眸将搭在身上的灯带扔下,如同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跨过去,“这样就行了吧。”   “等下,你怎么能直接割断呢?”尹修杰露出了惊恐的神情。   “规则里有说不能割断吗?”牧冰反问。   尹修杰被噎了一下,“没有,但、但这是店家的东西啊!”   “你们要玩游戏的,该你们想办法。”牧冰简洁地说。   这句话无异于正在兴头上的大伙泼了一盆冷水,佟蔓蔓捧着断成两半的灯带唉声叹气,和其他人商量着一会怎么跟老板说这事。   只有时夏还站在原地,随着呼吸的急促,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   “我出去一下。”时夏低声说了一句,也不管其他人有没有听见,就转身出了包厢的门。 第6章 “求我啊。”   热闹的声音被隔绝在KTV厚重的门后,时夏冲进洗手间,把胃里的东西吐了个干干净净。   他拧开水龙头漱口的时候,只觉得耳边一阵阵的耳鸣。   酒精的副作用涌了上来,就算努力支着身体,也还是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他听到身后的门响了一声,有人走了进来。   “时夏。”那人平静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时夏拿起洗手台边上的香皂就往那人的方向用力砸过去,只可惜在酒精的作用下准头差得离谱,香皂连那人的边都没挨到。   “滚!滚出去!”时夏眼眶通红地指着门的方向,“我的笑话有这么好看吗?值得你这么大费周章地来看?公司里那些还不够你看,还要专门跑来私下里看是吧!”   说着,时夏伸开手臂,提高声音,“行啊!你就看吧!今天好好看个够,不看够别回去!”   牧冰微微蹙起眉头,“你喝多了。”   “我没喝多!你才喝多了,你全家都喝多了!”时夏涨红着脸,激动地挥动手臂,“你有本事看笑话,别没本事承认啊!”   “……”   这一通大喊又让时夏难受地弯下身子,用双臂撑着身体才勉强没有倒下。   “他们都不知道你是个什么人,只有我知道。”时夏的声音越来越小,像是喃喃自语,又带着哭腔,“你就是个喜欢看别人出丑闹笑话的恶劣玩意,高高在上、目中无人,觉得全世界都得以你为中心才行……”   牧冰始终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时夏对着大理石台面絮絮叨叨地说话,最后手臂实在支撑不了身体的重量,背靠着洗手台闭上了眼睛。   时夏前额的碎发有一点长,此时随着他的动作下垂散落,遮住了眼睑。   牧冰在原地站了一会,而后轻轻叹了口气,来到他身边蹲下,用手指轻轻拨开那缕碎发。   时夏有一张不显女相,却依旧十分精致的面孔。尤其是当他舒展开眉头,呈现出完全放松的样子时,有一种说不出的温和安适的气质。   牧冰弯下腰,拽过他的手臂搭在自己肩膀上,把他整个人背了起来。   今晚的夜色很暗,就显得室内的灯光亮得格外刺眼。时夏无意识地皱起眉头,往牧冰的脖颈处蹭了蹭,好躲避头顶刺目的灯光。   那缕有一点长的碎发就这样轻扫在牧冰的后颈上,带来一丝温热的痒意。   这一幕把溜出来尿尿的尹修杰吓了一跳,牧冰只简洁地解释道:“喝醉了,我送他回去。”   “噢噢,好、好的。”尹修杰愣愣地应了一声。直到牧冰消失在视野里,他才猛然反应过来。   这大冰块知道时夏家住哪儿吗?   即便是夏季,夜晚的风还是带了一丝凉意,醉酒的人趴在他的肩头连打了三个喷嚏,不满地搂紧了他的肩膀,眼也不睁开,就嘟嘟囔囔地不满,“你怎么这么硬……”   牧冰垂着眼睛,没说话,只是把他的手往前拿了拿,放在靠近胸口的位置。   掌心的触感柔软了很多,时夏没再抱怨,沉沉地睡着了。   出租车停在两人面前,牧冰拉开门,准确地报出了地址。   时夏在后座东倒西歪地摊着,汽车一发动,脑袋就朝牧冰的肩头砸了过来。   牧冰垂下眼,偏过头刚好能看见时夏纤长的睫毛。一根一根,近到能数得清楚。   “你对我的误会,未免有点太多了。”牧冰用几乎是耳语的音量低声道。   -   第二天时夏醒来的时候,闹钟已经不知道响多久了。   他关掉闹钟,坐起来盯着天花板足足一分钟,才在头痛欲裂中回想起昨晚发生的事。   他请新项目的同事吃了饭,还跟着一起去唱了K,然后莫名其妙地被拉进了无聊的游戏,然后……   随着记忆的涌入,时夏的脸一点点涨红起来,神情里逐渐带上了难以置信。   他好像借着酒劲跟牧冰吵了一架,然后……然后呢?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又是谁把他送回家的?   “我的天呐。”时夏把脸埋在双手掌心里狠狠搓了一把。   他发誓他这辈子再也不会跟牧冰以及酒精这两种东西同时共处一室了!   愤恨了三秒钟之后,时夏忽然想起什么,抓起手机看了眼时间。   “操!”   今天是换办公室后、新项目正式开工的第一天。   时夏就迟到了。   不幸的是,当他冲上楼梯时,还正好和美术部的部门经理撞了个正着。   接受了一通工作态度的思想教育以后,经理临走前还不忘嘱咐他,“UI设计的初稿周三之前就要给投资方过目,提高工作效率,多跟新同事沟通,知道吗?”   “周三就要?”时夏有些错愕,“为什么这么着急?”   “好像是那边的资金运转出了点问题,所以要看到初稿再决定投资方向。”经理说。   时夏没有说话。   投资方的这种说辞他实在听得太多了。   资金运转出问题、周转不过来、时间安排不行、老婆生病住院……什么理由都有,实际上就是拖着不给钱。   别说初稿了,有一次在投资方的要求下时夏带着团队在一周之内赶出了第五稿,最后却还是被以莫须有的理由撤了资,导致整个项目黄掉。   经理拍了拍时夏的肩膀走远了,留下他一个人带着沉重的心情走进挂着粉红门牌的办公室。   “哎哟喂。”尹修杰看见时夏的第一眼松了口气,“我以为你昨晚喝成那个样子,今天指定得死在家里呢。”   “滚。”时夏没好气地怼回去,“少一天到晚咒我。”   他把公文包放在桌上,跟其他同事打了个招呼。   所有人表情都很正常,时夏松了口气。他知道昨晚上喝多以后至少没出什么洋相了。   只有坐在他对面的牧冰依旧冷着一张死人脸,目视屏幕敲着代码,丝毫没有往这边看的意思。   连声招呼都舍不得打,这张嘴可真是金贵。   时夏冷笑一声,把电脑屏幕往侧边歪斜一下,彻底挡住牧冰,眼不见心不烦,然后打开软件开始做游戏UI的设计稿。   两个小时以后,时夏已经有了初稿的大体框架和构思,只是……   时夏把数位笔拿起来,在手指间旋转着。   有时设计师和程序员沟通交接的难点就在于,设计师所构思出的设计,在技术层面上并不见得很好实现。   有些设计师可能提供了一整套很好、很优秀的设计方案,最后却在和开发人员交接时因为技术原因被全盘否决。   时夏很清楚,游戏设计并不是设计师一个人的作品,而是多部门合作而成的结晶。因此他不会像一些初出茅庐的设计师那样,把方案做到最后才交给开发人员,而是在设计稿初期就会跟程序员沟通,评估方案的可行度。   对……跟程序员沟通。   尤其是周三就要拿出方案初稿的情况下,更少不了和程序员的沟通。   而这个项目里负责的程序员,就是牧冰。   时夏有些烦躁地把笔扔下,脑子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昨晚那些破碎模糊的记忆。   他想不起自己趁着酒劲到底跟牧冰说了些什么,但他实在没法忘掉那个捆绑逃脱的恶俗游戏。   不属于自己的体温、洒在耳旁的呼吸,边界感被严重侵犯的不适……   时夏的胳膊上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甩甩头试图把这一幕从自己的大脑里驱逐出去。   现在是工作时间,他找牧冰也只是问工作上的事,再正常不过了。   但现在办公室里安静极了,所有人都在忙着做自己的事,连一点交头接耳都没有。   时夏有些崩溃。   平时办公室里有这么安静吗?不都一堆人跑进跑出,你带个零食我带个奶茶的吗?   怎么今天工作都这么认真?   这种情况下他要是找牧冰说话,岂不是会引起所有人的注意了?   时夏把显示器屏幕摆正,从两台显示器不重叠的缝隙中,隐约能看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搭在桌面上。   嚯。代码狂魔这会儿居然没在敲代码,有够神奇的。   时夏把手里的数位笔一转,假装不经意地把笔掉在地上,然后放低身体重心弯腰去捡,眼睛却往对桌人的方向瞟。   牧冰果然没在敲代码,而是倚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他的左手平放在桌面上,右手却没闲着,在指间玩转着一把什么东西。   时夏一开始以为是指尖陀螺一类的解压玩具,仔细一看又不像。   像由三段铁条组成的什么东西,如同有生命一般灵巧地在牧冰指尖上下纷飞。   忽然,他一个收指,那东西发出“咔”的一声轻响,停了下来。   时夏这才惊异地看出,那东西居然是一把迷你的折叠刀。   同时,牧冰像有感应般睁开了眼,那对墨色的双瞳直直对上了时夏的视线。   时夏还维持着弯腰捡笔的姿势,顿时有种被抓包的尴尬。   他硬着头皮没有躲闪,只是缓缓地坐直身体。   反正都已经这样了,牧冰只要先开口问“怎么了”,他就能顺着把话说下去然后聊工作的事情了。   这样就不能算他跟牧冰搭话,而是牧冰先找他搭话的。   然而牧冰墨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笑意,竟然什么都没说,就这样把目光收了回去,老神在在地重新玩起了那把小刀。   霎时间,时夏的火简直快要从胸口喷发出来。他想都没想,伸手就从桌上拿了块橡皮朝牧冰丢了过去。   这次扔的很准,正中牧冰胸口,发出了一声小小的闷响。   牧冰顺着橡皮扔来的方向抬起眼,时夏怒气冲冲的样子映入眼帘,很像一只愤怒的小鸟。   牧冰停下手上的动作,眯起眼睛,朝时夏做了个无声的口型。   ——求我啊。 第7章 他碰到的……   安静的办公室里忽然传来“啪啦”一声响,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朝声音发出的方向——时夏的办公桌看去。   时夏的水杯掉在了地上,摔了个粉身碎骨,大大小小的玻璃渣混着水渍散落了一地。   “没事吧?”离得最近的佟蔓蔓赶紧站起来,“没伤着吧?”   “没事没事。”时夏赶紧说,一边拿来工具打扫,“就是不小心……我来就行。”   当然是不小心。   看到牧冰那张恼人的嘴脸以后,愤怒的、“不小心”打碎了手边的杯子。   玻璃碎片有几块溅到了牧冰的脚边,后者抬眼看他,时夏则面无表情地扫走了碎片,从头到尾都没给牧冰一个眼神。   他今天再跟这混蛋说一句话,就是他傻逼。   不就是设计方案吗?大不了他去问别的程序员,大不了完稿以后再发邮件!   扫完玻璃碎片,时夏一股脑栽进电脑里,一直到午休都没抬过头。   一上午的工作完成,办公室里也热闹起来。有人还留在电脑面前跟其他人商量工作,也有人进进出出拿来些饮料和小零食。   “时夏,你喝奶茶还是咖啡?”尹修杰在软件上点单,抬起头问了一嘴。   “我不喝。”时夏摆了摆手,“天太热了喝不下。”   尹修杰噢了一声,转头去跟许临说话了。   时夏没理会他们的办公室闲聊,注意力依旧全集中在绘图软件上,直到一杯带着冰雾的果茶放在他的桌上。   “果茶喝么?”牧冰平静地问。   时夏顺着那只手往上看,冷笑了一声,“哟,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这里面没下毒吧?”   牧冰仍旧是那副面不改色的扑克脸,“你实在担心,我可以先喝一口。”   时夏被噎了一下。有时候他是真搞不懂牧冰是故意这么说,还是真的听不懂讽刺。   但是便宜不占白不占,时夏还是拿过了果茶,插进吸管。   是酸梅饮料,正适合夏天的口味。   “上午是我玩笑开过头了,抱歉。”牧冰直截了当地说,“你想问我什么?”   没想到牧冰竟然会这么直接地道歉,时夏一愣,上午那股怒火就像泄了气的气球一样,突然就生不起来了。   算了,何必呢,都是做一个项目的同事,把关系闹得太僵对谁都不好。   “你上午玩的那个,是什么东西?”时夏问。   “这个?”牧冰拿出那把小刀,熟练地在指间转了一圈,“蝴蝶刀。”   “不会割破手吗?”   “没开刃。”   那把细长的小刀像有生命似的在牧冰的手里飞舞,看得时夏又一次怔神。   牧冰的手长得很漂亮,骨节分明而修长,从学生时代起就很惹眼。那时候他还没有这么高端的玩法,但也总喜欢在指尖转一只钢笔。   那五根手指灵活轻盈,像有魔力一般。即便他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也照样能吸引许多爱慕者的视线。   光是看他那副冷若冰霜、把玩钢笔的样子,任谁都不会想到,那时的牧冰是班里成绩最垫底的学生。   “感兴趣可以送你玩两天。”低沉的嗓音把时夏拉回现实,眼前的牧冰已经合上了蝴蝶刀,刀柄冲他递过来,刀尖朝向自己的心脏。   这让时夏有种很奇妙的错觉,仿佛他要是接过来,就接管了某种掌控牧冰生死的权力。   “你自己留着吧,我不感兴趣。”时夏避开了牧冰的目光,干巴巴地说。   牧冰把小刀收回,“锻炼手指可以促进脑发育,预防阿尔兹海默综合症。”   ……   你才阿尔兹海默症。   你家不到三十岁就阿尔兹海默症。   牧冰进行完这通天谴发言后,余光瞟过了时夏的电脑屏幕,“在做UI?”   “周三之前就要,能不做么。”   时夏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屏幕朝牧冰的方向歪了歪,给他让出一定的空间,“你觉得怎么样?”   时夏以为牧冰肯定会拿把椅子来坐下,毕竟对桌的椅子就放在那里,拿过来又不费什么事。   然而牧冰垂了下眸,选择直接坐在了时夏的办公桌桌沿上。   其实这个动作本身并没有多么离谱,尹修杰他们聊天的时候也经常随便往别人桌子上坐,可这个人一旦换成牧冰,感觉就很不一样。   牧冰的腿很长,个子也很高,膝盖微弯,两条修长的腿呈现出完美的弧度,挺拔的身姿加上冷淡的面容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味道。   而时夏,正坐在他的面前。   那双修长有力的大腿就在他的脸颊旁边,甚至只要稍稍转一下目光,就能正对上牧冰裤子上的拉链。   原来他穿的是这种硬质布料的裤子。   时夏的脑袋开始不听使唤地飘回了昨天晚上。   闪烁的灯光、震耳欲聋的音乐,闷热的包厢里,他的手指不经意向下滑过……   怪不得那个时候,有一种很粗糙的触感。   正在时夏出神的时候,牧冰低沉的嗓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很不错的设计,很美观,也很专业。”   时夏愣了一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今天太阳真打西边出来了?你还会夸人?”   牧冰面不改色地继续说:“但是,在技术层面几乎不可能实现。”   时夏的呼吸一滞,“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得全部推翻重来。”牧冰说。   -   夏天的蝉,一叫就从早叫到晚。“星与星愿”办公室的大灯,也一亮就亮到了晚上九点。   尹修杰在电脑前干坐了半小时后终于还是忍不住了,打了个哈欠从工位上站起来,“得了,我也回去了,你们俩也别熬太晚啊。”   时夏连头都没抬,胡乱“嗯”了一声。   办公室里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键盘的敲击声和鼠标的点击声。此时的时夏甚至没意识到屋里只剩下了他和牧冰,注意力仍全神贯注在电脑屏幕上。   牧冰把手从键盘上放下来,端起杯子喝了口水,垂眸往时夏的方向看了一眼,“时夏——”   然而才刚出口两个字,时夏的手机就响了起来,他站起来走到窗边去接电话。   “喂?嗯,我知道……做完了,我给你发邮件吧。嗯,好,拜拜。”   牧冰的目光追随着时夏离开又回来,眉头微蹙,放下水杯向后倚靠在皮质办公椅里,“时夏。”   “说。”时夏疲惫地坐回座位上,马不停蹄地导出刚才的工程文件。   “UI的稿子你改完了吗?”   “马上。”时夏捏着酸胀的鼻梁说,“再给我十分钟,帮经理做完这个logo的。”   “所以,从下午上班到现在,你都在做别的?”   时夏猛然回头,瞪向牧冰的眼里盛着恼火,“是你冷不丁给我来了一句全部推翻,还想怎么样?你以为设计图是花个三秒就能画完的东西吗?”   “我问的不是这个。”牧冰冷静地说,“从下午到现在你已经接了四个电话,每次都是帮别人做本属于他们自己的工作。照这样下去,我是不是到周末都收不到你改好的稿子?”   “你以为人人都是你吗?不用顾忌人也不用看人脸色?”时夏已经压了一肚子的火此时终于喷涌出来,“我不是天才,也不能放着领导的电话不接!”   “这么说你忙了一下午的活都是领导指派的?没有新人和下属甩给你的烫手山芋?”牧冰尖锐地指出,“所有这些忙都要帮,还要把UI稿改出来,你今天晚上准备几点睡?”   “我几点睡跟你有什么关系?”时夏提高声音怼回去,“你跟我睡一张床吗?”   牧冰的眼皮跳动了一下。   时夏没有注意到这个小细节,压着怒火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天才就该好好待在天才的象牙塔里,别随便出来揣测普通人的生活。”   时夏的话音刚落,甚至还没来得及好好观察牧冰的反应,四周忽然“啪”的一声陷入了死寂的黑暗。   两个人的电脑都发出咻的一声,指示灯熄灭了。   时夏吃了一惊。   停电了?怎么偏偏这个时候!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朝自己的电脑扑去,他忘了刚才的文件有没有保存了。   然而四周一片漆黑,脚下不知道被什么东西一绊,时夏整个人重心不稳,忽然朝前摔去。   完了——   紧接着一片混乱,东西的碰撞声、椅子划过地板,以及和什么撞在一起的闷响。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这一刹那,只有未关的窗外透出的月色能够稍稍照亮眼前。   时夏耳边的皮肤碰到了一片微凉而柔软的东西,他下意识伸手去摸,然后意识到,那是牧冰的嘴唇。   他触电般地缩回了手。   “你——”时夏想说点什么,又在看到牧冰眼睛的一刻什么都说不出来。   牧冰的眼底被微弱的月光映照得前所未有的亮,像从墨汁里捞出的钻石,闪烁着某种奇异的、无机质的美。   即使在这样的昏暗里,牧冰的面部线条也没有柔和半分,立体的五官和挺拔的面骨令他看上去就像某种科幻电影里出现的仿生人。然而掌心的温度又实实在在地提醒着时夏,身下的是一个活生生的、说实话身材还很不错的大男人。   脑子在这一瞬间忽然卡了壳。   他刚才在生什么气来着?   时夏大脑空空,唯一出现在脑海里的念头是他必须赶紧马上从牧冰的身上起来。   他慌得连四肢都不协调了,膝盖本来想往下走,却偏偏往旁边滑了过去。   然后他的膝盖就被牧冰的腿猛地拦住了。   “好好起,别乱动。”他低声说。   和昨晚KTV里一样的话。   喷洒在耳畔的热气很熟悉。   低沉的嗓音很熟悉。   热度、衣料摩擦的声音、过度侵犯边界的距离,都很熟悉。   不该这么熟悉的。   那他刚才碰到的,一定是硬质牛仔裤的皱褶。一定是。 第8章 Ice   就在这时,牧冰忽然直起身,朝时夏的方向倾去。   布料的摩挲声在黑暗中听上去格外分明,暧昧在促狭的空间里迅速膨胀。   这不管怎么看,都像是一个拥抱。   时夏的大脑一片空白,他下意识闭上眼,抬起手臂。   然后就听到“啪”的一声,周围一下子变得明亮起来。   “应急电源按钮。”牧冰说,“在你身后。”   这句话就像一桶冰水从头浇到脚,彻底把时夏浇清醒了。   他一个打挺从牧冰身上蹦了起来,压着狂跳不已的心脏整理衣襟,尽可能使脸上的表情和平常无异,“……哦,还有应急电源,我都忘记了。”   牧冰用手肘撑着桌沿站起身,脸上的一如往常没有什么表情,似乎在黑暗中眼底的一丝晦暗也只是光影制造的错觉,“班是加不成了,回去吧。”   “……嗯。”   走出办公楼的时候,天空打了一个响雷,没过多久就下起了雨。暴雨在风中斜斜地冲刷着建筑物,时夏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可能就是造成停电的元凶。   幸好公司大门口就有租借的雨伞,忘了带伞也没关系。   时夏看着牧冰撑开雨伞走入雨幕的背影,就感到一阵好笑。   他刚才一定是疯了。   牧冰就是个冷漠无情的代码机器人,根本就没有人类的感情,更别提x欲了。   这种事,他早在十年前就已经知道了,不是吗?   看着牧冰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时夏的心情忽然变得很差。   雨水把路面弄得湿滑泥泞,回到出租公寓的时候,时夏的裤腿上满是泥点,运动鞋也湿了大半。   拿出钥匙打开门,还没来得及换鞋,就听到屋里传来一连串的破口大骂。   “卧槽!你个奶妈往里冲个屁啊,回来回来!我操真tm的傻逼……”   一听就知道,他合租的那位室友又三更半夜地打游戏了。   放在往常,时夏可能还会压着火气去敲敲门让他小点声,但今天他连门都懒得敲,任凭他在一墙之隔破口大骂,疲惫地走进浴室洗澡。   花洒的水声和窗外的暴雨声融为一体,时夏觉得自己像一尾溺死的鱼,不断地向海底沉去。   给经理的logo还没有做完,答应帮新人改的策划也还没动,最要命的是,那个“需要全部推翻”的UI设计稿只做了个头,还不知道有没有保存。   入职以来,时夏头一回觉得工作居然是这么累的事情。   这才是跟牧冰合作的第一天。   那第二天呢?第三天呢?一个月以后、两个月以后呢?   时夏闭上眼,把额头贴在冰冷的瓷砖上。   他忽然想起很早以前,在他们还都是高中生的时候,牧冰曾经认真地对他说,“你很适合游泳。”   时夏问他为什么,他耸了耸肩,回答了一个反问句,“你不觉得你很像水生生物吗?”   时夏当时不懂他话里的意思,现在也没有全懂。   但他后来真的下了水,不止是游泳,还有潜水。牧冰是对的,和水在一起的时候,他总能稍微放松下来。   但不包括暴雨,也不包括把水冻结的冰。   -   时夏很快洗完了澡,脑袋上顶着一条毛巾开始投入工作。   凌晨一点多,他那位室友总算打完了游戏,开始发出震耳欲聋的鼾声。   就在时夏困得在屏幕前不住点头的时候,手机的一声震动惊醒了他,他拿起手机一看,愣住了。   QQ上有一条“Ice”发来的消息。   看着那个忽然跳出的头像,时夏猛然有些恍惚。   十年前,微信还没有普及,同学之间好友都是加QQ。   他至今还记得那时他追在牧冰屁股后面要QQ,牧冰非说自己没有。   “哪有人没QQ啊?”时夏觉得不可思议,“不是,你QQ上有什么秘密啊捂得这么严实?课下有个联系方式方便交流不好吗?”   那时的牧冰冷着一张脸把篮球往篮筐里一丢,三分线外投进,引来周围一片喝彩。   “好吧。”牧冰回过头,墨色的眸里带了点无奈,“我注册一个。”   后来牧冰加了他QQ,一颗小星星,还真是刚刚注册的号。   昵称叫Ice,头像是一座黑白冰山,压根分不清这人是在线还是离线。   但是从十年前起,时夏就再也没跟这个号发过一句消息,他以为牧冰肯定也早就不用这个号了,没想到居然会有一天看到这座冰山重新在眼前闪烁。   这种感觉,实在令人有些恍惚。   他们发过的最后一条消息是什么?   “你去哪了?”   “为什么要走?”   还是“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了”?   时夏已经不记得了。   时间会冲淡太多记忆,哪怕当初多么痛彻心扉,时间一久也会忘记悲痛的理由。   时夏捏捏鼻梁,把这些细碎的情绪排出大脑。   重要的是现在牧冰找他干什么?都这么晚了,这人也修仙?   点开Ice的对话框,发现对方发来一份文件。   打开一看,里面写满了时夏根本看不懂的代码。   ???   这发的是什么鬼玩意?他不会发错了吧?   但他们公司办公也不用QQ啊,还能发错给谁?   时夏打了个问号回去,对面回消息倒是很快。   Ice:方案。   只有两个字,言简意赅但完全一头雾水。   他多打两个字难道会死不成?   时夏:什么方案,我求你要么把话说清楚要么别说好不好?   对面显示了一会儿“正在输入中”,然后发来了一句话。   Ice:你的UI设计稿对应的技术解决方案。   时夏盯着这一行字反复读了半天,整个人有点懵。   时夏:等等,到底什么意思?   Ice:意思是,你的稿子不需要改了,就保持原样即可。   时夏这次是真愣住了。   时夏:等下,你之前不是说了在技术层面几乎无法实现吗?   Ice:嗯,我说的是几乎,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Ice:换成别人不行,我来做就可以。   这句话里充斥着天才特有的傲慢与自负,但此时的时夏盯着屏幕,说不出一句嘲讽的话。   他忽然想到今天牧冰也一直在加班。按理说刚进项目组,应该没有那么多可做的工作,开发部的工作一般都是越靠后越忙碌的。   难道他今天一直在研究如何做出让他不需要修改设计稿的技术方案吗?   不,不可能的。   牧冰怎么可能有这么善良,他是代码天才,说不定只用一个小时就顺手搞定了。   即便如此……   时夏点开对话框,手指犹豫了很久,还没等“谢谢”两个字打出来,对面已经发了新的消息过来。   Ice:睡了。   这两个字一发完,对面人的状态就显示了“已离线”,导致时夏的手指在空中僵硬了半天,最终还是什么也没发出去。   他叹了口气把手机放下,颓然地往床上一躺,用手臂遮住了眼睛。   -   这天晚上时夏做了很多乱七八糟的梦,小时候、高中和现在的事乱七八糟的掺杂在一起,上一秒还在跟牧冰一起写作业,下一秒就听到牧冰说“你这方案要全部推翻重来”,吓得他从桌洞里找出电脑,一边补作业一边改方案。   幸好在这时候,一声巨响把时夏从噩梦里惊醒。   他皱着眉穿好衣服,从房间里走出来一看,一个行李箱从他的室友马文彦的房间里丢了出来,还伴随着一位中年女性的尖叫。   “臭小子!找你三个月不见人影,结果就躲在这里打游戏!收拾东西滚出来!再让我逮住一次——”   接着电脑、游戏机以及马文彦本人都被从房间里丢了出来,一起出来的还有一个烫着卷发、表情很凶的中年女人。   女人粗暴地把马文彦的东西塞进了行李箱,然后拽着他的耳朵往门口拖。   看见时夏走出门,马文彦呲牙咧嘴地冲他招手,“哥们,哥们,不好意思啊,被我妈发现了,咱们有缘江湖再见……”   时夏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位妈妈一路生拉硬拽地把她儿子拽出门,只来得及问了一句,“不是,那这个月的房租呢?”   马文彦冲他喊道:“我微信给你打过去!”   刚喊完这句话,门就被关上了,也把马文彦哀嚎的尾音关在了门外。   马文彦房间的垃圾桶也被打翻了,地上一片狼藉,还有一股浓重的霉味从房间里传来。   时夏只觉得太阳穴一阵阵地抽痛。   他都已经这么惨了,老天居然还没有放过他的意思。   他这位室友平时总把职业电竞的梦想挂在嘴边念叨,时夏压根不知道马文彦居然是偷偷瞒着家里人出来租房的。   这下倒好,一个大活人居然就这么冷不丁的一走了之了。   马文彦虽然有时候很吵,也常常吊儿郎当、满口脏话,但人品还行,也确实帮他担负了一半的租金。   他当然也想一个人住,但说实话,以他现在的薪资水平,根本负担不起市中心地段的租金。   他还得抽时间给自己找个新的合租室友。 第9章 我请你   第二天,时夏在网上发了一些招合租室友的广告,可惜每一条都是石沉大海,没什么反应。   与之相反的是新项目的进展异常顺利,UI的设计方案没多久就通过了,投资方也很痛快地答应了投资,一切事项确定下来,代表着恋爱游戏“星与星愿”正式进入了开发流程。   接下来整个项目组就有数不尽的活要忙了。   要设计定位、找原画师、找各部门借人、还有数不尽的交接……   大家脸上的表情也都不再像前几天那么轻松,每个人都绷紧了弦,全神贯注地投入工作当中。   时夏和牧冰当然也不例外。一整天工作下来,两个人说过的话就不超过三句,有两句是工作交接,还有一句是“你的脚踩到我了”。   因此时夏最终也没能找到任何机会对牧冰说出那句“谢谢”。   但即便他们所有人忙成陀螺,工资该发多少还是发多少。   时夏也只能看着银行卡里的余额叹息,然后偷偷用公司的打印机打了一份招合租室友的广告。   市中心地段的租金价格昂贵,想找到一拍即合的合租人实在不是一件容易事。   周五的夜里下了点小雨,于是周六的清晨泛着潮湿的凉意,微风拂动树梢,带起一阵簌簌声响。   时夏本来想睡个懒觉,奈何雷打不动的生物钟还是让他早上七点钟就醒了。   八点,时夏终于还是放弃了在床上翻来覆去,洗了个澡,然后下楼买早饭顺便贴几张找室友的广告。   不过就在他掏出第一张广告纸,犹豫在什么地方张贴的时候,一个穿着橘色反光服、佝偻着背的老头拼命冲他摆了摆手。   “这儿不让贴广告!”老头没好气地说,“年纪轻轻的,一点素质也没有!”   时夏的手像触电一样从墙壁上缩了回来,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   二十几年来他还是头一次被人说没素质。   居然还是因为张贴小广告。   “你要是想贴广告,上那边去贴。”大爷拿出一根脏兮兮的竹棍,顺着墙壁敲了敲,“那边能贴广告,没人管你。”   时夏顺着大爷指的方向看去,在这条路的尽头确实有一个胡同贴满了纸张,像是告示角一类的地方。   不过走近一看就知道,这里百分之八十贴的都是相亲广告。   时夏在“千里寻有缘人”和“美女请看这里”中间贴上了他找室友的广告,刚抚平最后一个角,就被周围的大妈搭话了。   “小伙子多大了啊?”   时夏脑袋有点懵,一时没反应过来,“27。”   “年龄不小了啊,在哪工作啊?”   “我在……”   “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要不要阿姨帮你介绍一下?”   时夏这时才反应过来,脸颊一下子涨得通红,“不是,我不是来相亲的,你们误会了!”   大妈仍然不放弃,“小伙子有女朋友了?”   “那倒……”   “哎哟,这个年龄了还没有女朋友就该赶快找嘛。你这外貌条件蛮不错的,肯定能找到好的!”   “我真的不是来找对象的!”时夏努力从大妈们的包围中挤出来,“我贴完这个就回去了,真的!”   大妈看到他一脸认真的表情,无不惋惜地摇摇头。   “现在年轻人怎么都这样啊。”   “就是说啊,哎哟刚才那个年轻人也是,问点什么都凶巴巴的。”   刚才那个年轻人?   时夏顺着大妈们的目光朝告示角的另一侧看去,十分震惊地发现,那里站着的人居然是牧冰。   牧冰身边围了至少五六个大妈,他穿了件黑色的风衣,显得身材更加高挑,在人群中出落得十分醒目。   时夏听见好几个大妈七嘴八舌地问问题,而牧冰则面无表情地有问必答。   “小伙子多大了啊?在哪毕业的?是本地人吗?”   “无可奉告。”   “在哪工作啊?看你一表人才的,收入也不低吧?”   “这是个人隐私。”   “小伙子找女朋友了没有?对女孩有什么要求啊?”   在听到这个问题时,牧冰的眼睛微妙地眯了一下,露出一丝时夏熟悉的恶劣神色。   “我对女孩没有要求。”牧冰说。   “怎、怎么能没有要求呢?”一个大妈结结巴巴地问,“那总得有点要求的嘛。”   “没有。”牧冰平静地说,“因为我不喜欢女的。”   此话一出,大妈们纷纷发出惊呼,后退好几步碎碎地窃窃私语。   而牧冰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趁着大妈们大惊失色,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牧冰!”时夏紧赶了两步追上去。   听到从身后传来的喊声,牧冰并没有停下脚步,只是放慢了些,侧脸用余光示意对方跟上。   “你怎么在这?”时夏惊讶极了。   “这里是公共区域,任何人都可以来。”牧冰的目光在时夏的身上意味深长地打量了一番,“就像你,休息日一大早就出现在这里。”   时夏下意识反驳,“我不是来相亲的,我只是……”   话说到一半又被时夏吞了回去,同时一股恼怒油然而生。   他为什么要跟牧冰解释这些啊?   果不其然,牧冰看向他的神情中多了一丝调笑,让人不禁更生气了。   “有什么事?”牧冰问。   时夏这才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叫住他的时候其实什么也没想,只是太惊讶会在家附近遇见牧冰了。   但仔细一想,这里是市中心,离公司也不过两站路,牧冰出现在这里好像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自从经费批下来之后他们就忙得团团转,这一阵子时夏几乎只在办公室里见过牧冰。他坐在电脑后面敲代码的时候几乎像一座冰雕,除了手指浑身上下一动不动,视线始终垂眸看向屏幕,没有表情。   也难怪开发部的人会说牧冰是代码机器。   虽然牧冰现在也依旧是那副面瘫脸,但时夏能感觉出他和上班时的状态截然不同。他穿的还是昨天上班时的那件衬衫,但解开了三颗扣子,任由微风拂动领口,露出显眼的锁骨,和风衣搭配在一起,有种慵懒的酷盖风范。   “你……”   说实话,时夏很想问问牧冰刚才说的那番惊天出柜言论是不是真的,但牧冰多半也只会回他句“你猜”之类的玩笑话。   “你想喝点什么吗?”时夏改口说,“我请你。”   牧冰放慢了脚步,“嗯?”   “上次的事。”时夏认命地说,“一直没来得及谢你。”   牧冰眨了眨眼,“不客气。保持公司清洁是每个员工应尽的义务。”   “什么……不是!”时夏恼怒道。   “哦,那是什么?”牧冰用一脸无辜的表情看向时夏,好像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一样。   时夏简直烦死了他这副装无辜的样子。   “我是说UI设计稿的事!”时夏说,“……谢谢你专门写了套代码。”   “这件事啊。”牧冰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嗯,当时是花了我不少功夫,要谢的话怎么也得值……”   “就那边的店,两杯奶茶。”时夏打断了他,“禁止贪得无厌。”   牧冰笑了。   墨色的眼睛微眯,唇角微微上扬,弧度不大,却也足够让人发现他的好心情。   ……恶劣。   但似乎没有一开始那么讨人厌了。   附近的那家奶茶店很热闹,时夏发现店面的大玻璃上贴着好几个不认识的二次元帅哥,似乎是在搞什么联动,排了一会儿队才轮到他们。   “真热闹,全是女孩子。”时夏端着两杯奶茶,找了个角落跟牧冰坐下,“这是跟哪个动漫的联动吗?”   “是游戏。”牧冰从时夏手里接过杯子,吸管戳下去的声音格外清脆,“Becod家的恋爱游戏‘樱之翼’。”   时夏有些意外,“我听说过。好像就是因为它,老板才想开发恋爱游戏的。”   “差不多吧。”牧冰说,“说是今年最火的女性向游戏也不为过。”   “那个……”   耳边忽然传来了女生细微的声音,时夏回过头,发现那女生举着手机,在跟他身边的牧冰说话。   “请问你是coser吗?”女生鼓起勇气问,“我可以跟你合个照吗?”   “不是。”牧冰抬眼看了女生一眼,“但你想合照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真的吗?谢谢!”女生连忙走过来跟牧冰靠在一起拍了个照,又十分有礼貌地鞠躬离开。而牧冰全程连动都没动一下,只是淡淡抬眸看了眼手机镜头。   “我说你好歹摆点姿势吧?”看到牧冰这副目中无人的态度时夏就来气,“人家都这么礼貌地请求了。”   “照你的说法,只要是礼貌的请求,我都应该无条件答应?”牧冰喝了一口奶茶。   “我什么时候那么说了?你又曲解我的意思!”时夏恼怒道。   这次牧冰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抬了抬下巴,“摆姿势反而会不符合那个角色的设定。”   时夏顺着他的目光朝店面的大玻璃上看去。那里印着一个立绘,画着一名身穿黑色风衣、表情冷酷的帅哥。   不得不说,这个角色在气质和形象上还真有几分像牧冰。   “我给Becod公司当过模特。”牧冰说,“樱之翼的男主设定参考过模特的影集。”   时夏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合着在饭桌上那些夸他的话居然不是夸张。   他还真算半个乙游男主的原型啊? 第10章 舔舔   “你好像很惊讶。”牧冰抬眸看了时夏一眼。   “这不该惊讶吗?”时夏瞪着眼睛问,“不是,你怎么还给别的公司当过模特?你不是一毕业就进星梦了吗?”   “大学的暑假工。有人引荐,我就去了。”牧冰轻描淡写地喝了一口奶茶,“我做过很多兼职,模特只是其中一个。”   时夏看着牧冰,忽然轻笑了一声,低声道,“你好像从高中就是这样。”   牧冰侧目看向时夏。   “打工、参加社团、参加各种比赛,课余活动总是比班上所有人都精彩。”时夏笑了笑,“看着一本正经的,其实是班上最浑的学生。”   牧冰把奶茶放在桌子上,挑起一侧的眉毛露出一个意外的表情,“我以为你要一直假装不认识我呢。”   这句话莫名戳到了时夏的痛脚。   “谁假装不认识你了?有吗?”时夏提高声音强调,“我跟你又不在一个部门,难道还要我专门跑上楼跟你打招呼,‘你好牧冰,我是你的高中同学时夏,又见面了真是巧啊’?”   牧冰笑了笑,“你说是就是吧。”   牧冰的语气让时夏心里莫名的窝火,那股无名的恼火在胸口上下乱窜,搅得他心烦极了。   什么事好像只要一牵扯到牧冰就会搞得他心烦意乱。早知道他就应该直接给牧冰发个红包道谢了事,非得出来喝什么奶茶啊?   时夏烦躁地翘起腿,却没想到面前的小桌太矮,桌板“咚”的一声撞上了他的膝盖。   “靠……”时夏痛得呲牙咧嘴,下意识用手去摸,没想到就是这么一摸的动作,指尖忽然传来一阵刺痛。   牧冰察觉不对,“怎么了?”   时夏把手指从小桌底下抽出来,“嘶”了一声。不知道桌子下面哪里有块尖锐的铁刺,正好刺破了指腹。   祸不单行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没事,被刺了一下。”时夏烦躁地收回手,想赶紧喝完奶茶走人。   然而牧冰皱起眉,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让我看看。”   牧冰用的力气还挺大,时夏挣脱了两下都没能挣开。他被刺到的食指缓缓渗出一颗血珠,饱满地停留在皮肤上。   这个姿势让时夏尴尬极了,偏偏牧冰没有一点放开他的意思,就这么直直地握着他的手掌。   “别看了,没事,就是被扎了一下而已。”时夏紧张地用余光扫视四周,生怕有人注意到这里,“你赶紧放开!”   “木刺还是铁刺?”牧冰问。   “我、我不知道……铁的吧。”时夏有点懵。   牧冰的眉头皱得更紧了,“那更容易感染和破伤风。”   “是啊,所以你放开我,我找地方处理一下伤口……”时夏努力想把手抽回来。   牧冰反而将他的手掌握得更紧,然后做出了一个让时夏的大脑彻底宕机的行动。   他握住时夏的手,低头含住了那根受伤的手指。   时夏只觉得耳边嗡了一声,大脑在这一瞬间一片空白。   牧冰的唇形很好看,嘴唇很薄,却也十分柔软,就和那个暴雨的夜晚他摸到的一样。   他的指尖被柔软的黏膜包裹,伤口被轻轻挤压,带着一丝刺痛,然后——   他感到牧冰的舌尖扫过了指腹的伤口,轻轻拭去了那里的血珠。   像羽毛一样轻盈的舔舐让时夏瞬间头皮发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牧冰抬眸看他的一瞬,时夏竟然忘了要把手抽回来。   那双墨色的眼眸里,闪烁着某些时夏难以理解的情绪。但仅仅一闪而过,牧冰就恢复了常态,同时放开了时夏的手指。   也就是这时,时夏整个人才从着了魔似的状态里猛地回过神,“你干什么呢!”   “消毒。”牧冰神色如常地喝完了面前杯子里最后一口奶茶。   “啊?”时夏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人唾液里的溶菌酶有杀菌作用,这是初中生物课的内容。”牧冰用一副“你怎么连这都不知道”的表情说道。   “我当然知道这个!”时夏的瞳孔还在地震。   “那不就完了?”牧冰耸耸肩,从座位上站起来,十分精准地把空奶茶杯扔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拽着时夏的手腕拉着他站起来。   “你又干什么……哎!”   “去医院打破伤风。”   在他跟着牧冰站起来时,时夏不幸地发现,这家店里至少有一半的目光集中在了他们两个身上,还有几个年轻的小姑娘指着他们一边看一边笑。   “不好意思,我能给你拍个照吗?”有个女生举着手机跑过来问道。   “不可……”   “你男朋友要是愿意的话,也可以一起的!”女生兴奋地补充了一句。   “什么?我不是他——”时夏已经不知道今天第几次瞳孔地震了。   “不可以。”牧冰停下脚步,冷淡地说,“他的手受伤了,我们赶时间去医院。”   女生倒也表示了理解。然后在他们走出店门的这一路,时夏都能感受到炙热的目光始终追随着他们两个人的背影,间或还能听得到一两声压抑的尖叫。   现在,轮到时夏不能理解了。   -   牧冰没有食言,真的带着他去医院打了破伤风。车在医院门口停下的时候,时夏还恍惚得没回过神来。   “不是,只是被刺了一下,你是不是有点太小题大做了?”   “你还记得高中的时候,学校里有一个保洁阿姨就是得破伤风去世的吗?”牧冰从车里下来,关上车门时风将他的衣角高高扬起。   时夏回忆了几秒才想起来好像确实是有这么一回事,同时觉得牧冰的脑子未免也太过好使了点。   “你以前就是这样,自己受的伤从来都不在意,对无关紧要的人倒是比谁都关心。”牧冰抬手锁上了车。   “不是,什么叫无关紧要的人啊?”时夏恼火起来,“同学舍友老师,也能叫无关紧要的人?”   “无关紧要的人就是指与你没有利益交换的人。”牧冰看了他一眼说,“即使你帮他,也得不到什么好处,这样的人根本没有必要过度关心。”   时夏刚想骂一句冷血无情,目光就停在了牧冰的车标上。   “你的车……”时夏瞪大了眼睛,上车的时候他还有点恍惚,导致根本没有注意到车的牌子,“等等……公司到底开了多少工资给你?”   这车要是刮一下,光修就能修好几大万。   牧冰勾起了唇,又露出那个有些恶劣的笑容,车钥匙在食指指尖转了一圈。   这个动作有一丝痞气,恍惚间让时夏以为自己又穿越回了高中时代。   “足够我再买一辆送给你了。”牧冰说。   “?!”   时夏简直恨不得从背后给他来上一脚。   医院的人不算多,挂好号以后时夏就被安排在大厅里等着,而牧冰就像个称职的保镖,一直坐在他身边看着叫号的屏幕,连手机都没有玩。   时夏看着他的侧脸,有种荒唐的无措感。   牧冰不管到哪里都是这样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有时时夏真的搞不懂这个人在想些什么。   “谢谢你送我过来,但你没必要一起在这耗着。”时夏叹了口气,“回去吧,从这边坐公交车很方便的。”   牧冰没有接他的话,只是侧头看他,“你还是怕针吗?”   时夏愣了愣。   上高中的时候,他确实晕过一次针。   因为觉得丢脸,他怕打针的事情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过。   有一年夏天,学校组织打疫苗,那天明明很热,他的衣服却被冷汗浸透了。   为了不让人发现,他一直强撑着假装自己没事,结果护士亮出针头来的时候他还是没出息地两眼一黑晕过去了。   后来他跟老师同学的解释是中暑,大家也都相信了,毕竟那天的天气真的很热,而没人觉得时夏这样阳光大方的男孩会怕打针。   牧冰是怎么知道的?又怎么会记这么久?   “我不怕针。”时夏强调道,“高中那次是因为中暑。”   “嗯。”牧冰应了一声,“如果这次再中暑,你可以抓着我的手。”   时夏一怔,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牧冰侧头想看他一眼,却发现时夏偏过了头,刻意不让他看到。   时夏最后当然没有抓牧冰的手,他怕针的毛病早在很早以前就改掉了。   从医院出来,牧冰一直把他送到了公寓楼下,即便时夏推脱,牧冰也只是说“反正我没有什么事”。   一直到时夏走上楼,牧冰的车仍然停在楼下。他忍不住走到窗前,才看到那辆车缓缓掉头,开出了视野范围。   复杂的情绪涌上胸口,时夏转过身,强迫自己从窗边走开,来到卫生间拧开水龙头洗了把脸。   马文彦的房间还没有收拾完,零碎的脏衣服和数据线还堆了满地,搞得人心烦。   他一定是疯了。   有那么一瞬间,当牧冰的眼睛看向他时,他竟然觉得,牧冰好像喜欢他。 第11章 深夜话题   情感论坛版块连夜多了一条新帖子。   标题是:求助!总觉得之前一直看不惯我的同事好像喜欢我,我是不是疯了?   1楼:?   2楼:大半夜突然有八卦吃,我喜。   楼主:是这样的,我们公司有一个同事,之前一直看不惯我,总喜欢看我出丑闹笑话,所以我特别讨厌他。但是最近他突然对我很好,先是花了很多时间给我的设计稿出技术方案,然后我扎破了手还陪我去医院打破伤风,还把我送到楼底下……来个人打醒我吧,我肯定是疯了才会觉得他好像喜欢我。   3楼:6啊。这么明显的示好楼主都看不出来?   4楼:我觉得,有没有可能他就是因为喜欢你才会逗你的?   5楼:不一定,看情况,比如说他也有可能忽然有什么事有求于你。上周我就有一个跟我不太熟的同事突然对我很好,又带零食又买奶茶,结果最后才知道她是买房子想跟人借钱。   借钱……时夏回忆了一下那辆剐蹭都得修好几万的车,摇摇头否定了这条猜测。   楼主:借钱应该不会,他比我有钱多了。问题是他也不是单单对我好那么简单,主要是……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这几天里我们总是莫名其妙的有一些肢体接触。   6楼:有肢体接触不是很正常吗?跟同事同学天天在一起,我也会经常碰到他们胳膊啥的,都不是故意的。   楼主:不光是那种程度啊!光有那种程度的我肯定也不会多想啊!   7楼:我来兴趣了,细说程度。   楼主:上次公司聚餐在KTV玩游戏,不知道怎么回事正好就轮上我和他。搞什么捆绑逃脱,必须得他抱着我被绑起来才行……   8楼:哦哦哦!我知道了,他是不是假装自己挣不开然后故意抱了你很久那样?   楼主:……那倒没有。在说游戏开始的第一秒他就拿小刀把绳子割断了。   9楼:?   10楼:楼主怕是真想多了吧,感觉他都不想跟你多待一秒啊。   楼主:问题是不光这一件事啊!前几天加班的时候公司停电,我一着急就撞他身上了,我们俩一块摔在地上,我还不小心一屁股坐在了他腰上……   11楼:哇噢,刺激。   12楼:深夜,加班,办公室。   13楼:这才是深夜该聊的话题!然后呢然后呢?他是不是趁这个机会跟你亲热了?   楼主:……那倒也没有。他,呃,只是越过我的肩膀打开了办公室里的应急照明。   14楼:[傻眼]   15楼:楼主,你反思一下自己,有没有可能真的是你想多了,这些事都只是巧合?   16楼:我感觉如果是我喜欢一个人,应该早就用更明确的形式表达了。楼主说的这些好像真的有些太过于巧合了。   17楼:这个同事要是真的喜欢你,应该不会有这么多次机会都不把握吧?只是他可能也没你想象的那么讨厌你,比如还是想跟你做朋友之类的?   楼主:那朋友会突然含住朋友的手指给他舔伤口吗?还是在公共场合?   18楼:?!   19楼:忽然出现了什么令人震惊的场景?   20楼:等一下,我注意到楼主说同事和自己全都用的“他”?难道居然是两个男的?   21楼:我的天,好Gay噢。   22楼:等一下,我关心的是楼主你居然让他舔你的手,还是在公众场合?这事总不能说是他强迫你的吧?楼主你是不是有必要反思一下到底是谁喜欢谁啊?   23楼:附议。楼主明明让我们打醒他,我们打了,结果他比谁都急着解释同事是真的喜欢他。   我没有!!   时夏瞪着这条回复无声怒吼。   他真是脑子有毛病才上网问这个问题,这些闲的成天没事干的网友能给出靠谱的答案才有鬼了。   时夏烦躁地放下手机,用枕头盖住脑袋,强迫自己入睡。   这个方法的效果显然并不怎么样,时夏做了一晚上混乱的噩梦,又是梦见坠崖,又是梦见在大海里下沉窒息,直到早上一阵风吹得他卧室的窗框发出一声巨响,才把他从梦里惊醒过来。   明明是周末,他却连着两天早上七点就清醒了。   时夏叹了口气,直接放弃了挣扎,从床上爬起来,关好窗户然后洗漱。   走出房间前他神经质地拿起手机,点开QQ看了一眼。   没有任何消息,那座黑白色的冰山仍然是黑白的。   ……他可能真的是被论坛上的言论搞昏头了,不然怎么会觉得牧冰有可能给他发消息?   夏洗漱完,准备随便做点早饭吃,却在这时候接到一个有些意外的电话。   “喂,时夏吗?”手机那边传来一个怯生生的女声。   “是我。”时夏把锅里的鸡蛋翻了个面,“哪位?”   “是我,那个,海洋馆的小柳。”女生小声地说,“你还记得我吗?”   时夏想了一会才把人对上号。几年前他还上大学的时候曾经给市里的海洋馆打过工,这个小柳好像就是相关的负责人。   “记得记得。”时夏笑了笑,“你最近怎么样,工作还顺利吗?”   “我挺好的,但工作不是特别好。”小柳还是那副怯生生的语气,出口的每一句话都带着一种像幽灵般莫名的幽怨,“我们馆的美人鱼表演有两个人,结果前段时间男人鱼和女人鱼看对眼搞在了一起,男人鱼被他老婆捉奸在床,第二天两个人谁都没来上班,只能挂上个牌子说因不可抗力人鱼表演无法继续。我们老板大发雷霆说今天要是再找不到能替班的人鱼就把我从二楼扔下去喂鲨鱼……”   “等等等,停一下!”时夏听得头皮发麻,赶紧打断了她,“所以呢?你给我打电话的理由是?”   小柳停了一下,幽怨地开口,“所以我要是今天再找不到能上班的人鱼,就会被老板扔下去喂鲨鱼。”   “……”时夏的嘴张了又张,“你的意思是,你想让我去做人鱼表演?”   “是啊!”小柳的声音一下子拔高了好几度,还带着哭腔“上午一场,下午两场,每次十分钟,不会耽误多少时间的!求求你了,我不想被扔下去喂鲨鱼啊!”   “但是我已经好几年没有下过水了。”时夏头疼地捏着鼻梁坐下,“而且我还是个男的,这种表演不一般都是女的比较合适吗?”   “所有能联系的人我都已经联系过一个遍了,可是没有一个能今天上岗的,你是我能联系到的最后一个人了。”小柳幽怨地说,“你有专业的潜水证,也在店里打过工,十分钟的表演而已肯定没问题的。要是你也拒绝我,我就只能把手脚绑起来在鲨鱼池前等着了。你说鲨鱼能不能吃金属扣啊?我是不是该把身上这身衣服先换下来……”   “好了好了!”时夏头疼地打断了她,“我可以去。”   “真的吗!”小柳尖叫道。   “我今天没什么事,公司也不加班,下周末就不一定了。”时夏说,“我只能临时帮你个忙。”   “没问题,没问题!”小柳赶紧说道,“下周我会再想办法的,谢谢你!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小柳除了这条命以外无以为报!您就是我的救命恩人、再生父母……”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时夏赶紧打断她,“什么时间?”   “九点!从侧门就能进来员工区,泳镜和服装我们都有现成的!”小柳兴奋地说,“那到时候不见不散,拜拜!”   ……还不见不散,她以为是什么综艺节目吗?   时夏无奈地挂断电话,两秒钟以后,他闻到了一股难闻的焦糊味。   “靠!”时夏赶紧关上了煤气灶,用锅铲勉强把贴在锅底变成一片焦炭的煎蛋铲起来。 第12章 离你近的,也不错   时夏在大学的时候确实因为某些机缘巧合,在海洋馆做过几次美人鱼表演。   那时候他还对潜水抱有很大兴趣,同时还因为家里的事比较缺钱,几乎是到处打听哪里有能打零工的地方。   在他能打的所有零工里,美人鱼表演的工资是最高的。   等他找到工作后,经济问题缓和了很多,同时也没那么多时间花在兴趣爱好上了,各种各样的压力扑面而来。这几年来别说潜水了,连游泳都没再去过。   但说到底,能有机会再下水,时夏还是开心的。他喜欢潜水,也喜欢与游鱼共舞,光是想象一下那种感觉,就能消除一整周工作的疲惫。   他终于也可以放下那些关于牧冰的乱七八糟,好好清空一下大脑。   -   一走进员工区域,时夏就看见小柳在不远处拼命冲他挥手。   “夏夏,我的救命恩人,再生父母,你终于来了。”小柳怯生生地说,“我都换好一件没扣子的衣服了,想着万一你要是不过来,至少鲨鱼能吃得舒服点……”   “好了好了。”时夏头疼地打断她,“馆里这几年变化还挺大……更衣室在哪里?到时候从哪里下水?”   “对,老板重新装修了,格局改了好多。”小柳从身后的椅子上拿起了一包衣服丢到时夏的怀里,然后是护目镜、然后是假发和饰品,“更衣室在你身后,从另一个门走出去就是入水的地方,你从二楼下去,表演场地在一楼。”   时夏被小柳丢过来的一堆东西压得踉跄了一下,整个人有点懵,“那我……是先过去还是怎么着?”   “你要是怕不熟悉,可以先在二楼游上一圈,一楼看不见。”小柳双手合十,表情十分认真,“拜托了,再生父母,今天就靠你了。”   “行吧。”时夏叹了口气,“只要你不怕我关键时刻掉链子就行。”   小柳探头过来端详了一下时夏,十分肯定地摇摇头,“你不会的。你以前那个样子都能游得那么好,现在就更没问题了。”   时夏有点想笑,“我以前什么样子?”   小柳想了想,“六神无主、失魂落魄?”   时夏:……   哪有那么夸张?!   “但你现在跟那时候比,真的要好太多了。”小柳比划了一下,“高了,帅了,而且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放松了好多,就好像……”   小柳想了一会才说,“就好像一艘飘了很久的小船,终于找到了自己的锚点一样。”   时夏有时候真的搞不懂这个叫小柳的妹子脑袋里都在想什么,说的话像云一样飘来飘去,而且根本没什么道理。   他现在忙得一天十几个小时都在工作,周一还要去公司处理数不完的设计稿,怎么可能比大学的时候更放松?   还有小船?锚点?   他或许真的是一艘随风漂泊的小船,但他已经漂流了二十几年,今后恐怕也会一直漂流下去。   所谓的“锚点”根本就没有存在过,今后也不可能存在。   “那我就先……”时夏指了指更衣室的方向。   “好的,好的!”小柳拔高了音量,坚定地说,“加油,你一定可以的!”   ……不知道为什么,在下水前时夏就已经开始觉得累了。   馆里给准备的衣服还算合身,还有假发和配饰,搞的相当齐全。   他把服装先扔到一边,只穿了一条泳裤,戴好护目镜走到了水池边。   这个池子是海洋馆里最大的一个池,从二楼一直延伸到一楼大厅,曲面环形的玻璃能让游客将游鱼风景尽收眼底。   天花板上冷色的顶灯将水面映得波光粼粼,几条颜色鲜艳的热带鱼惬意地穿过光斑,时夏站在池边深呼吸了一下,纵身扎进池水中。   有几条小鱼被突然的外来者惊得快速游走了,大部分大鱼则对人类的闯入早就习以为常,依旧不疾不徐地摆着尾巴。   时夏在水中睁开双眼,光影在水波的折射下影影绰绰地晃动,游鱼在他身边摇曳,只要轻轻伸手,他就能碰触到它们的鳞片。   当他进入水的这一刹那,一切好像都化作了水。   光影、呼吸和星辰都变成了水,像置身于最原初的子宫,被稳定而安全地包裹着。   ……   “你不觉得,你很像水生生物吗?”牧冰说。   “啊?”时夏放下矿泉水,满脸莫名其妙。   那时候他们还坐在篮球场上,夏季的太阳热得能把人晒化,但依旧阻挡不了年轻男生们的运动热情,一箱矿泉水扔在篮球架下,打到一半就已经没剩几瓶了。   牧冰笑了一下,没有解释,也从箱子里抽了一瓶水拧开,抬起头喝水时喉结随着动作上下起伏。   时夏想了一下,只能得出一个结论,“……你渴疯了吧?”   “只是觉得很适合你。”牧冰站起来,从地上捡起篮球,“水很干净,也很纯粹,不会要求你合群,也不会要求你成熟老练。只要够纯粹,就能跟它融为一体。”   牧冰说完,把篮球抛给了时夏,时夏后退两步接住,抬手投篮。   篮球擦着篮筐的边掉了下去,牧冰捡起球再度抛给他,这次球进了。   时夏这会儿才猛然反应过来,瞪向牧冰,“等会,你是不是说我幼稚呢?”   “这是你说的,不是我说的。”牧冰勾起唇角。   “你他妈——”时夏把篮球朝牧冰的方向丢去,后者则轻松地接住了。   牧冰的个子很高,身材比例修长,三步上篮一跃而起的时候,时夏甚至要抬起头才能看到他的脸。沾着汗水的刘海被风扬起,就连那张万年不变的冰霜一样的面孔,都在阳光的映照下显得柔和了许多。   冷漠却张扬的少年。   时夏忽然想到什么,提高了点声音,“牧冰,那你呢?”   “什么?”牧冰问。   “你将来想干什么,有想过吗?”   “没有。”牧冰言简意赅地回答。   时夏诧异,“是没有想干的,还是没想过?”   “都没有。”牧冰拿起球,随手抛给身后一个吹口哨的男生。   “这问题对我来说没什么意义。”牧冰说,“求生的手段而已,做什么都没区别。只要是钱多事少离家近的工作,我都会考虑。或者——”   那男生没能接住球,篮球在被太阳晒得滚烫的地面上弹跳了两下,然后才被拍起,跃向高处。   “或者离你近的,也不错。”   后来他们聊了些什么,时夏已经不记得了。但他却记得那天炙热的太阳、弹跳的篮球,还有牧冰垂眸看向他时,显得异常空旷的眼眸。   ……   “哗啦”一声水花,时夏从水面上探出头,甩了一下头发上沾的水珠,缓慢地靠向边缘,在一只鳐鱼的附近休息了一下。   “夏夏!”小柳在岸上冲时夏挥手,“怎么样?顺利吗?”   “还行!”时夏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笑了笑,“比我想象的还熟练一点。等下下水应该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小柳夸张地松了口气,整个人像块毛巾似的挂在了水池边缘上,“太好了,终于得救了,感谢上帝,感谢佛祖,感谢真主安拉……”   再这么说下去,估计小柳能把现存于世所有神仙的名字叫一个遍。   “十点是第一次表演是吧。”时夏在池子里翻了个水花,扶着边缘从水池里出来,“我现在去换衣服。”   “好的好的。”小柳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殷勤地跟在他身后,“爸爸你要喝饮料吗?需要提供帮穿衣服务吗?需不需要坐垫啊?”   “我需要——”时夏转过身,抬起手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温和地说,“你把嘴闭上,然后转身,离开,谢谢。”   小柳朝他立正敬了个礼,“没有问题!”然后转身跑开了。   时夏走进更衣室,把门关上,有些心烦意乱。   在刚下水的那一瞬间,他好像透过玻璃间的缝隙看到了牧冰的影子。但仅仅是一瞬间,再去看时人影就消失不见了。   那真的是牧冰吗?牧冰这种笑一下好像都能减寿似的无趣鬼,会来海洋馆这样的地方?   是他出现幻觉了吧。光是下个水,都能幻视到十年前的牧冰。   他真是魔怔了。 第13章 十指相贴   “人鱼表演即将开始,想要观看人鱼表演的游客请前往一楼大厅就坐。请带小孩的游客照顾好您的小孩,请勿乱丢垃圾、拍打鱼缸玻璃……”   大厅里满满当当地挤了很多人,大部分都是带小孩的年轻父母,空气里充斥着熊孩子意义不明的尖叫和嘶吼。   一个小男孩手里扯着一只氢气球在大厅里边笑边跑,猝不及防地撞在了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身上。小孩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收回去,就被那男人冷若冰霜的眼神给“哇”的一声吓哭了出来。   牧冰收回目光,抬眸望向巨型鱼缸的顶端。顶灯将鱼缸映照得十分通透,五颜六色的热带鱼惬意地在光影中游动。   随着音乐的前奏响起,时钟的指针指向十点整,鱼缸的顶部掀起一小阵水花,小孩子们的惊呼声随之响起。   “美人鱼!”   “美人鱼是男的!”   男美人鱼穿了一条通体银白的鱼尾,在灯光的映照下栩栩如生,仿佛真的长出了鳞片一般。银色的长发和鲛人特有的透明耳翼在流水中缓缓飘动,一瞬间就把人带入了美轮美奂的童话世界。   小朋友们没见过这条“新的人鱼”,呼啦一声纷纷挤到玻璃跟前大呼小叫。   “美人鱼好漂亮!”   “比女的人鱼还好看!”   时夏缓缓吐出肺里的空气,摆动鱼尾,放任身体在水中下沉。   透过斑驳的水光,他能看到玻璃前围了一群兴奋得大呼小叫的孩子。   时夏露出一个微笑,朝孩子们所在的方向吐出一小串气泡。   孩子们更兴奋了,追着那串气泡往边上挤。然而追到一定距离,所有小孩都不约而同地停住脚步,跟旁边让出了至少一米的距离。   时夏顺着方向朝那边一看,顿时僵住了。   牧冰站在孩子们的包围圈中间,黑衣黑裤衬得他的身材比例修长完美,墨色的眼眸穿透厚重的玻璃与池水,和时夏的视线交汇在一起。   水波使一切都变得含混而不真切,时间像是停在了十年前,指针尚未前进一秒。   一定是刚才吐出了太多空气,时夏在这一刻竟然感到有些头晕目眩。   他摆动鱼尾向上游去,终于在游客看不见的池顶冒出头换了一口气。   他的心脏跳得剧烈,连自己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可是表演必须要继续,时夏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逼迫自己重新下潜。   耳畔是被池水隔绝而听不太真切的浪漫音乐,时夏缓缓下潜,合着音乐的节奏,从水池的一侧游向另一侧。   而牧冰所站的位置,就像提前预判了他的轨迹似的,正好伫立在时夏停下的地方。   银光闪闪的人鱼摆动着尾巴,长发像波浪一样在水中散开。一只鳐鱼拍打着鱼鳍缓慢地游过玻璃,短暂地阻挡了一下两人间的视野。   时夏摆动尾巴在水中做了一个后空翻,吐出一串气泡,又快速用指尖将气泡划开,在玻璃上画出了一个由气泡构成的心形。   透过心形的气泡环,时夏看到牧冰的唇角向上勾起。   明明只是最普通不过的一个表演动作,在此刻却像极了某种暧昧的表白。   然后他看到牧冰伸出手掌,轻轻按在了面前的玻璃上。这个动作被他做得如此自然流畅,好像只是观看表演时的正常互动。   鬼使神差的,时夏也伸出了手,在水的浮力下,缓缓地与牧冰十指相贴。   指尖触到的当然是冰凉的玻璃,但却好像带着热度,顺着他的指尖,一路燃烧到大脑。   隔着一层玻璃,他们的距离近到时夏可以从牧冰的眸中看见自己的倒影。   一只飘摇不定的水生生物。   就在这时,牧冰的薄唇轻启,说了句什么。   尽管声音被厚重的池水隔绝,时夏还是能轻易读出他的口型。   时夏猛地呛了一口水。   一大片雪白泡沫混乱地挡住了“人鱼”的脸,紧跟着就是扑面而来的窒息感。   他现在身处四米深的水下,没有氧气瓶也没有潜水设备,呛水并不是闹着玩的。   强烈的求生欲促使时夏猛力朝上游动,混乱中被鱼尾束缚的双膝撞上了鱼缸,发出一阵闷响。   幸好当年学习的潜水知识救了他,时夏咬着牙总算顺利地钻出了水面,然后就是一阵昏天黑地的咳嗽。   幸好呛到的水不算多,把肺里的水咳出来以后,时夏靠在玻璃边缘慢慢地从窒息感里缓了过来。   喇叭里的音乐声也刚好停止,今天的第一场表演就算是结束了。   “你没事吧?”小柳赶紧跑过来,关切地扶着他从水池里出来,“出什么状况了?”   “没事,只是呛了一口水。”时夏坐在台子上脱掉碍事的鱼尾,果不其然,膝盖上被撞出了一片淤青,一跳一跳地疼。   牧冰那个杀千刀的混蛋!   就知道只要是他出现的地方,准没什么好事!   时夏简直怀疑是老天爷嫌他的人生过得太顺利,专门派牧冰这个逼来克他的。   婉拒了小柳殷勤的好意,时夏一瘸一拐地走进更衣室,刚关上门就发现不对劲,一转头,牧冰竟然就站在更衣室的正中间。   刚才还在一楼看表演,这混蛋是瞬移上来的吗?   而且他是怎么精确地找到这间更衣室的?   “一楼到二楼有直达电梯,而且只有这间屋离表演的水池最近。”牧冰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平静地说,“穿那样的表演服不可能走很远的路,根据楼层结构推理一下就知道了。”   “不是……”时夏提高音量,“这里是员工区域,游客禁止入内!”   牧冰全然把他的话当做耳旁风,视线向下游移,停留在时夏的两条腿上。   他刚脱了表演服,只穿了一条泳裤,两条大腿冷白修长,唯有膝盖处的一处淤青显得格外刺目。   “你还好吗?”牧冰问。   “托你的福,还活得好好的。”时夏冷笑道。   牧冰皱起眉,“为什么会突然呛水?在那么深的水下呛水太危险了,没有氧气瓶也没有救援人员。你如果缺钱可以跟李总申报多要点奖金,下次不要再打这么危险的工了。”   时夏听到这话简直气得都不知道要怎么笑了。   “那是谁导致的啊?”时夏愤怒道,“你为什么要在我表演的时候干那种事?”   牧冰皱着眉,抿起薄唇,似乎是认真地在思考时夏话中的意思,“什么事?我看旁边的人也是和你那么互动的。”   时夏的内心在咆哮。   旁边的人都是小孩子!你也是小孩子吗!?   “我说的不是互动!”时夏怒不可遏,“是你互动以后说的那句话!”   “噢。”牧冰想了想,承认道,“我说,‘你后背拉链开了。’”   再听一次这句话,时夏简直想拽着牧冰的领子狠狠给他一拳,再把他丢进鲨鱼池里好好清醒一下。   “没有人,会在那时候,说那种话的!”时夏咬牙切齿,声音几乎是从后槽牙的缝隙里挤出来的。   “这是事实,为什么不能说?”牧冰蹙起眉,用手指比划了一下,“你整个后背都露出来了,布料在水里飘来飘去……”   “这衣服就他妈是这么设计的!没有拉链!”时夏崩溃道,“它就是露着后背的!因为这样他妈的好看!”   牧冰则露出了十分不理解的表情,“露着整个后背在水下不冷么?看起来也没那么雅观,这是人鱼表演,又不是脱衣舞大赛。”   “你——”时夏差点被气得一口气喘不上来,伸手拽着他的领子往门口扯,“你现在就给我滚出去,滚!”   就在这时,更衣室的门忽然被敲响了,小柳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夏夏,你的腿还好吗?我跟老板要了点云南白药给你……那个,没事的话,我就进来啦?”   时夏登时僵在了原地。   要么怎么说牧冰是老天爷派下来克他的呢。   现在的状况,简直非常、十分、极其地引人误会。   他没穿衣服,而牧冰的衬衫被他扯了个七七八八,两人以极近的距离待在同一间更衣室。   曾经在奶茶店经历的恐怖误会又一次浮上了时夏的脑海。   完蛋了,他已经能想象出小柳开门以后的震惊表情和脸上会浮现出的暧昧红晕了。   就在时夏僵在原地,大脑飞速运转而无果,准备闭眼迎接即将来临的惨剧时,他的胳膊忽然被拽住了,然后在反应过来之前,就被牧冰一把拖进了旁边竖立的衣柜。 第14章 很喜欢他   被推进衣柜的那一刻,时夏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都像受到了召唤,成片地竖立起来。   牧冰的动作很快,进门关门以及捂住时夏的嘴,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不带一丝含糊。   窄小的空间漆黑一片,时夏被困在牧冰的双臂中间动弹不得,只能感受到逼戾的热度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   牧冰的掌心怎么能这么烫?   海洋馆里的空调明明开得很足,为什么还会这么烫?   小柳在门外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回音,颇有些疑惑地又敲了敲门,“夏夏,你在里面吗?我是小柳,给你带了点伤药。”   “别出声。”牧冰低沉的声音几乎是贴着时夏的头皮响起的。   时夏头皮发麻,呼吸在黑暗中愈发急促,温热的鼻息喷洒在牧冰指节分明的手指间。   他倒是想出声,有本事你先把手放下啊!   为了表达自己的抗议,时夏用手去掰牧冰的手,却没想到这人的力气大得出奇,掰了几下简直纹丝不动。   黑暗中,他听到牧冰不耐烦地轻“啧”了一声,然后抽出空余的那只手来,把他的两手手腕毫不客气地按在了柜壁上,发出了不大不小“咚”的一声。   时夏的瞳孔在黑暗中放大了。   你他妈——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时夏听见了门把手被转动的声音。   更衣室的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了,小柳像只胆怯的兔子挪着脚步走进来,四下张望了一圈,却没发现任何人影。   “那个,夏夏?”   快骂出嘴边的话又被吞了下去,时夏只能任由牧冰钳制着他的动作,在窄小的衣柜里大气也不敢出。   两个人一起出现在更衣室里还不算什么,万一被发现他们这样子躲在衣柜里,那才是真的完了!   近。太近了。   之前不管是KTV里的游戏,还是停电时的摔跤,时夏都没有离牧冰如此近过。   狭窄的空间里,两个人几乎是胸膛贴着胸膛,呼吸的热气持续不断地喷洒在对方的皮肤上。牧冰的下巴就若即若离地贴在时夏的颈窝附近,如果不刻意别过头,这个距离足够他们嘴对嘴亲上好几轮了。   汗水从时夏的前额滑下,顺着下颚骨的曲线一路向下游走,最后滴落在牧冰的肩膀上。   热度暧昧得让人发疯。   被钳制住的双臂有些发酸,时夏难以忍耐地动了动快要僵住的四肢,然后就感觉到丝滑的布料拂过大腿传来的令人战栗的触感。   啊。时夏头晕脑胀地想。牧冰今天没有穿那条看起来就很硬的牛仔裤。   牧冰垂下眸,钳住时夏的手忽然多用了几分力道。   “你穿的三角裤。”牧冰用只有两个人能听清的音量轻声说。   不是问句,而是陈述句。低沉而有磁性的声音带着温热的吐息,往时夏耳朵里钻。   一丝理智在拼命拉扯着时夏已经快要溺死的大脑,在头脑中拼命敲打着警铃。   现在的状况真的很不妙。   他刚脱下表演服,浑身上下只有这一条泳裤。   从牧冰身上传来的热度、布料的触感、呼吸时喷洒的热气,都成了一种折磨。   似乎意识到什么,牧冰轻轻松开了手,时夏总算得以大口呼吸几下,在逼戾的环境中喷洒出更多热度。   “因为,穿四角裤在鱼尾下面能看出褶皱。”时夏咬着后槽牙,竭力控制着气流的吐息。   “原来如此,很专业。”牧冰垂眸看了时夏的腰胯一眼,低声评价道。   专业你个大头鬼!!   时夏从没觉得呼吸可以是一件这么困难的事情,空气中充斥着不属于自己的味道,淡淡的、若即若离地萦绕在鼻间,使得每一次呼吸都像是暧昧的交缠。   时夏觉得自己的腰在发软,像一块吸饱水的海绵慢慢下沉。   小柳怎么还不走?   不对,她走了吗?她有再说什么吗?   时夏发现自己昏沉的大脑已经根本无暇收集更多外界信息了。   然后他听到牧冰发出了一声轻笑,丝滑的裤子布料若有似无地擦过他身上仅有的这层布料。   “时夏。”牧冰说,“你硬了。”   时夏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朝头顶涌去,脸颊烫得能煎鸡蛋。羞耻、愤怒、难堪还有一丝他不愿承认的期待像潮水一样涌上来。   视线逐渐能适应黑暗以后,视觉变得更加清晰。时夏能清楚地看到牧冰棱角分明的下颚线和挺拔的五官,前额的碎发因为刚刚的动作而有些散乱,有一缕垂下来遮住了眼角。   而那双墨色的眸子正在极近的距离下毫无避讳地注视着他,神情专注而认真,像在端详一件举世无双的宝物。   已经够近了,牧冰还在继续拉近距离。   鼻尖缓缓地向前推进,几乎要在下一刻就重叠在一起。   时夏的心脏跳得犹如擂鼓,大脑一时间一片空白,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想象中的触碰并没有到来,他只听到耳边传来吱呀一声,光线从外泄了进来,接着身前一空。   牧冰打开衣柜的门走了出去。   “那女孩走了,把伤药给你放下了。”牧冰说。   “啊?”时夏懵得只能发出这一个单音。   牧冰拿起座位正中央的小瓶子看了看,又放回原处,“她还挺会挑的,我用过这个牌子,效果不错。”   说完,牧冰回头看了一眼仍然站在衣柜里的时夏,“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你打算一直站在那里充当更衣室雕塑的话,我倒是没意见。”   时夏这才猛地从刚才的暧昧氛围里回过神来,然而迎接他的就只有牧冰离去的背影和毫无感情的关门声。   时夏的眼睛缓缓睁大,难以置信地瞪着他离开的方向,抓起衣架朝门砸过去,“牧冰!我操你大爷!”   -   一直到这天下午,时夏的打工结束,牧冰也没有再出现过。   完成最后一场表演后时夏精疲力尽,膝盖上撞出的伤就算上了药也还在隐隐作痛。   小柳还是那副千恩万谢的样子,连给他打工钱时都是一脸愧疚的表情。   “要不我请你吃顿饭吧。”小柳诚恳地说,“旁边有家海鲜烧烤,听说味道特别棒,我一直挺想吃的但是就总是抽不出时间——”   “不用了,谢了。我现在只想早点回家。”时夏冲小柳摆了摆手,不遮掩脸上的疲惫。   “噢,那好吧。”小柳遗憾道,“那你以后也要常来玩哦!”   走出海洋馆的时候,时夏心里觉得有点对不起小柳。   因为这份疲惫感并不怪小柳,也不怪这份工,纯纯怪那个杀千刀的牧冰。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人,丢下一句“你硬了”就直接关门跑路的!?   怎么会有人干得出这种混蛋事!?   无名火突突地往外冒,时夏现在的心情糟糕到简直想杀人。   眼前的行道树树叶被吹得簌簌直响,看着就令人生厌,时夏一脚踹在了树干上,没想到树干比他想象中要结实许多,这一脚上去后树干纹丝不动,还把他的脚震得发疼。   “操!”时夏悲愤地骂道。   他真是太傻了,太蠢了。   世界上怎么会有他这么蠢到家的人,居然会有那么几个瞬间怀疑牧冰是喜欢自己的。   你难道忘了十年前的事了吗?   忘了牧冰是个多忘恩负义的混蛋了吗?   人的本性是不会变的,别犯傻了。   -   尹修杰给时夏打电话的时候,一直响到最后一声才被接起来。   电话那头的背景音乱糟糟了,过了好半天时夏的声音才传过来,懒洋洋的,尾音拖得贼长,“喂——哪位?”   “‘哪位’?”尹修杰不可思议地重复了一遍,“时夏,你是不是喝多了?”   “没有,不可能!”时夏笃定地说,声音却还四散飘着,“我……酒量很好的。不会喝多。”   “狗屁,你哪回酒量好过,两瓶啤的就能把你放倒。”尹修杰毫不客气地拆穿他,“你在哪呢?我去接你。”   “阿杰!”时夏忽然拔高了声音,“你说牧冰是不是在耍我?”   “啊?”尹修杰一愣。   只不过时夏似乎也不需要等他回答,就自顾自地往下说了。   “他他妈的,肯定是在耍我……嗝。”时夏打了一个伤心的嗝,“他就是个恶劣的混蛋,会把别人的真心当成驴肝肺!他就是想看我出丑,一开始就是!”   尹修杰头疼了起来。   “哎哟,你跟牧冰不对付又不是一天两天了,还老一天到晚念叨他干嘛,躲着点走不就行了?”尹修杰说,“你在哪啊,赶紧的,我接你去。”   时夏丝毫没有要放过这个话题的意思。   “你知道他有多过分吗?你知道他怎么嘲笑我的吗?”时夏越说越伤心,“你们只会把他当成天才捧着,根本不知道他本性有多恶劣!”   “我的祖宗哎。”尹修杰头都大了,“这破事跟我说有什么用,你跟李总说去。让李总把你调走,或者把他调走,别在一个项目部工作了。咱们惹不起还躲不起么?少跟那种人一般见识。”   时夏沉默。过了好久才呢喃着重新开口。   “我做不到。因为我发现,就算过去了十年,我还是一样很喜欢他。”   作者有话说:   大家七夕快乐! 第15章 晚安   手机那边的声音突然卡住了,尹修杰“喂”了半天,又晃了晃手机,这才重新连上,“喂,时夏?你刚说什么了?手机信号不好,没听见。”   “……”时夏趴在吧台桌上,用手狠狠地搓了一把脸,摩擦带来的生疼感让他从酒劲儿里稍稍清醒了几分,“我说我没事,你不用来接我。”   “真的假的?”尹修杰表示怀疑,“你刚才那样可不像没事的样子……”   “我好得很,这酒吧离我家只有五分钟的路,我从这边窗户都能看见我家大门。”时夏抓了把头发,叹息道,“你给我打电话一开始是有什么事?”   尹修杰张了张嘴。时夏这小子压根就是装醉吧?怎么这么快就清醒过来了?   “哦对,是李总打你电话你不接,找我来给你带话的。”尹修杰说,“他说周一早上要开会,让我们早点到场。然后我们上周的那版设计还得改,说是有几个地方不符合受众需求。还有我们上周约的那个画师,本来说的好好的,临到签合同丫突然又改主意了,咱们还得再重新联系别的画师老师……”   “好好好,我知道了。”时夏感到自己的头又疼起来,“我明天会早点去的,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行。哦对了,还有一件事。”尹修杰说,“你是不是最近在找合租室友呢?”   “是。”时夏有气无力地说,“找好几天了,没人理。”   “我这有个人说是正好要找市中心的房子租,你要不要问问?”尹修杰说。   “谁啊,你亲戚?”   “呃……算是吧。”尹修杰思考了一下,“我表妹的同学的姐姐认识的一个朋友。”   哈?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关系啊。   “听说他挺急的,就要市中心的房子,租金和环境都无所谓,我听了觉得好像挺有门。”尹修杰说。   “男的女的?”时夏问。   “男的,知道你不愿意找异性合租。”尹修杰一脸嫌弃的语气,“就你这样真是活该单身到现在。”   时夏懒得跟他废话,“嗯,你把我微信给他吧,我聊聊。”   挂了电话,时夏去卫生间洗了把脸,然后拖着步子走出酒吧。   天已经很黑了,天空中看不见星星,只有城市里灯红酒绿的光闪得人眼睛发痛。   老话说得好,人不能两次摔进同一个坑。   他从一开始就不该答应跟牧冰在同一个项目组里工作。   他早该预料到不管过去多久,不管他说服自己多少遍牧冰是个恶劣的惹人厌的混蛋,他还是无法克制内心深处冲动的情感。   不管过去多久,他总是会、永远会喜欢上这个恶劣的混蛋。   从酒吧回公寓的路上会经过一所中学,时夏抬头朝校园里望去,高三的学生还没有下晚自习,教学楼里一片灯火通明,甚至隐约能看见天花板上垂下的灯棍。   他也曾经坐在那样的教室里,在一样的灯棍下写作业,飞蛾绕着灯光盘旋,牧冰就坐在他旁边,用那双修长好看的手把玩着钢笔。   玩得很帅,可惜面前的卷子总是白纸一张。   时夏总是在这种时候生他的气,他会毫不客气地一把夺过牧冰手里的钢笔,拍在他面前的白卷上,指着卷子上的第一道题目语气很凶地说:“都过去多长时间了,你怎么还是一个字没写?”   牧冰会拿那双好看的眼睛朝他的方向瞥上一眼,然后慢悠悠地说:“题目没意思。”   “那什么有意思?”时夏则尽职尽责地扮演一个对同学负责的好学生,板着脸严肃地教训他,“你将来考不上大学,只能去工地搬砖就有意思了吗?”   牧冰就笑了。那时候的牧冰还不像现在这样,还舍得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微笑,只是他的笑大多不怀好意,或讽刺,或轻佻,配合他藏着戏弄意味的眼神,总有一股浪荡的痞气。   “你瞧不上工地搬砖的工人?”牧冰反问。   “我……”时夏一时语塞,“我没那么说。”   “但你是这么想的。”牧冰尖锐地指出,“你觉得坐在办公室里的白领要比工地上搬砖的工人更有身份、更高贵,更值得人为之努力,不是吗?”   时夏被牧冰这样的话给气到了。那时的他还太年轻,尚不知晓融在牧冰这人骨子里的恶劣,也没有意识到对方在以戏弄他为乐,他只是单纯气愤于牧冰说的话,不满的情绪推动着他反驳。   “我从来没觉得在这个世界上谁比谁更高贵,人想努力过上自己更向往的生活难道有什么问题吗?”时夏说,“难道努力积极,为自己着想就是自私吗?照你这样说,我们干脆退回吃大锅饭的时代吧。人人平等,人人都吃不起饭就很好吗?”   牧冰的眼里闪过一丝诧异,然后忍不住笑出声来。这次的笑比起刚才少了些玩味,多了点真诚。   “你。”牧冰说。   “什么?”时夏莫名其妙。   “你问我什么有意思。”牧冰用手支着下巴,垂眸看向时夏,“我觉得,你比较有意思。”   ……   时夏拧开门把手,公寓里漆黑一片。上午忘了关的窗户还大敞着,外面的风鼓动着窗帘摇摆,给无人的公寓唐突添了几分诡异。   “我回来了。”时夏低声说,把门在身后关上。   漆黑的公寓里空荡荡的,除了掀起窗帘的风声,没有任何回应。   时夏强撑起精神摸到电灯开关,换下鞋,拖着步子往浴室走去。   接下来的动作机械而恍惚,时夏甚至不怎么记得自己是怎么洗完澡,又是怎么换上衣服的。   发丝上的水珠顺着刘海向下滴落,时夏坐在床上,望着尚未收拾的一片狼藉的隔壁卧室,心头忽然升起一股无名怒火。   他忽然站起来,把从走廊到隔壁房间的灯全部打开,公寓顿时被白炽灯照得亮如白昼。   他从抽屉里找出一捆黑色的垃圾袋,撑开,然后走进原本是马文彦的房间里,粗暴地把地上摊着的一切东西通通扔进垃圾袋里,数据线、废纸团、空水杯、鼠标垫……   把这些垃圾通通扎好带走,一股脑全部扔进楼下的垃圾箱里,时夏总算痛快地舒了一口气。   这间公寓比起先前一塌糊涂的样子,总算看上去像个公寓了。   怀着松弛的心情走上楼,时夏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他一只手掏出钥匙开门,用另一只手划开屏幕,看到微信右上角跳出一个小红点。   点开一看,是一条新的好友申请。时夏愣了愣,看到备注上写着“租房”,才想起刚才和尹修杰打的那通电话。   没想到对方效率竟然这么高。   来加好友的人头像是只卡通绵羊,昵称是个简单的“M”,除此之外资料页面异常简洁,所在地和年龄都没有显示。   他刚点完同意没几秒,对方就发来了消息。   M:你好。   时夏迟疑了一下,也发了同样的消息回去。   时间的夏季:你好。   对方很快就显示正在输入中,不一会儿就发来了新消息。   M:听说你有市中心的公寓在找室友。我一直在找房,请问对室友有什么要求?   时间的夏季:没什么要求,基本上注意环境卫生、没有不良嗜好就行。不过这边的房租可能有点贵,你没问题吗?   M:钱不是问题,只要在五千以下我都可以承受。   时夏不由得吹了声口哨,看来这回是叫他碰到位大款了。   时间的夏季:那还不至于高到那么夸张。   M:那就没问题。我今年26,男,身高一米八八,单身,无吸烟喝酒等不良嗜好,无宠物,工作时间早八点至晚六点,有时晚上会在家加班,但不会发出噪音。   早八点至晚六点,和星梦的工作时间倒是挺接近的,作息时间上没有任何冲突。   而且这个人说话条理清晰、逻辑严密,给时夏一种很舒服的感觉。他还记得当初刚加上马文彦微信的时候,对方上来就是三条五十秒的语音,东拉西扯了一大堆也没一个字在重点上。   如果人与人的沟通都能像现在这样高效快捷该有多好。   不过……总感觉哪里不太对,这一串信息给下来,怎么搞得像相亲一样。   时夏被自己的想法给逗笑了,他摇了摇头把这个念头甩出去。   时间的夏季:没问题,我的作息时间跟你差不多,而且晚上也经常会加班,所以不用担心会吵到我。而且我也是单身,不会往家里带人的。   时间的夏季:给你看一下房间格局吧。我的房间在北边,你的房间在南边,客厅、厨房和盥洗室是共用的。[图片]   时间的夏季:公寓不算大,两个人住可能会挤一点。但房子还算比较新,电器管线什么的目前还没有出过毛病,你要是愿意的话明天就可以来看房。   M:市中心的公寓这个条件已经算很不错的了,我没什么意见。明天晚上七点,可以吗?   时夏算了算,七点差不多刚好是他吃完晚饭回家的时间。他越发觉得这个人有点神奇,说出的每一句话都能刚好踩在他的舒适区。   时间的夏季:没问题,你到时候直接来就好。我把合同也准备好了,你要是看着没什么问题,来了就可以直接签字,明天就能住进来!   M:好的。   时夏以为他与这个M的对话应该就到此为止了,刚想收起手机,掌心就又被震了一下。   M:你房间的窗户没有关。今晚挺冷的,小心着凉。   时夏一愣,回头看了自己的卧室一眼。那扇他忘了关上的窗还维持着原样,吹着窗帘翻涌。   时夏的眼眶忽然有点泛红。   在这样一个夜晚,始料未及地被忽然施以关心,他说不出心里是一种怎样的滋味。   像在寒冷的雪夜里走了很久,忽然看到一团温暖的火光。   时夏深呼吸了一下,走到卧室窗前将窗户关上。   窗外一片黛蓝色的夜幕,星辰被大片的城市光遮盖,远远望去,高楼大厦挤满了视野,冰冷而傲慢地伫立着。   时间的夏季:谢谢,已经关上了。你也注意点,晚上早点睡觉。   M:好,我一会儿就睡了。你也是。   时间的夏季:那……晚安。   M:嗯,晚安。 第16章 最佳搭档   第二天早上七点半时夏就到了公司,这个时间,公司大楼冷冷清清的,清洁工大妈还在悠悠哉哉地拖着最后一片地,他们却要早早地被叫过来改方案和开会。   时夏从电梯里走出来的时候,星与星愿全员都在,牧冰甚至早就打开了电脑在写代码。   光是看到电脑屏幕背后那张冷冰冰的脸,时夏都不由自主地产生厌恶。   海洋馆里的那句戏弄在耳畔回荡,始作俑者却跟没事人一样敲着键盘。   时夏的手掌捏着空气握了半天,最终还是松开,拉开牧冰对面的椅子坐下,打开电脑。   佟蔓蔓在跟许临聊天,尹修杰在吃零食,只有他与牧冰的这一角出奇的安静。   绘图软件还在进行加载,牧冰低沉的声音隔着两道屏幕忽然响起。   “你的膝盖怎么样了?”   “牧冰。”时夏抬起头。   牧冰对上他的视线,用目光询问。   时夏平静地说:“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牧冰怔了一下,表情有点意外。他抿了下薄唇,收回视线,没有再说话。   时夏重新把视线移到面前的电脑屏幕上,世界安静了,没有人说话,大家都在安静地干自己的事。   只剩下键盘敲击声和鼠标点击的声音。   时夏从文件里抬起头时,时间竟然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   牧冰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工位,桌对面空荡荡的。时夏向后靠上椅背,感觉心情总算稍微松散一些了。   他的工位正靠着窗,今天的天气很好,天空湛蓝透明,几朵白云像拉丝的棉花糖一样悬浮其中。   这么好的天气,就适合埋头赶工程。时夏讽刺地想。   他盯着窗外看了一会儿,忽然突发奇想地掏出手机,对着清爽的风景拍下一张照片,发给了聊天记录最顶上的那个人。   时间的夏季:公司窗外的风景。最近难得有这么好的天气。   没想到消息才刚发出去没多久,对话框就显示了“正在输入中”。   M:嗯,前一阵子总是在下雨,灰蒙蒙的,容易让人心情不好。   时间的夏季:是啊,心情不好效率也低。好在今天把上周五没做完的部分做完了,也能放心交差了。   M:那很不错,为你开心。   M这种不疾不徐的语气和真诚的态度让时夏感到久违的舒适,忍不住多聊了几句。   时间的夏季:天气可能有关系吧,但我主要是被我对桌的同事烦的。   M:哦?很烦人吗?   时间的夏季:岂止是烦人,根本是恶劣。你知道峨眉山的猴子吗?抓人帽子、偷人背包,很多时候根本不是为了抢吃的,就是纯粹觉得好玩、喜欢看人出丑。   时间的夏季:他就是那么一个人。   M:……   M:有这么夸张吗?你们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时间的夏季:也可能吧,我不知道。好多时候我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有时候我觉得他是认真的,可下一秒又觉得他只是纯粹地在耍我……我真的不知道。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美术组的一名同事提醒道:“李总让你们去开会了。”   “这都已经快十一点了,我们早来这么长时间到底有什么意义啊。”佟蔓蔓抱怨道。   时夏把电脑暂时锁屏,又发了一句。   时间的夏季:开会了,抱歉,让你听我抱怨了。回头见了面请你吃饭。   M:没关系,你聊的东西都很有趣,我很乐意听。   时夏盯着屏幕上这一行字,抿了抿嘴,觉得自己像什么很轻的东西,被柔风缓缓地托举起来。   “走了走了,开会去。”佟蔓蔓喊道。   时夏收起手机,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出办公室时牧冰刚好从他身边路过,也正把手机放进口袋,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扑克脸。   时夏刻意放慢脚步,跟牧冰拉开距离,准备最后一个进会议室,坐到里牧冰最远的位置去。   然而天不遂人愿,还没等他走进会议室,李总就喜气洋洋地从拐角走了出来,一手搭在时夏的肩膀上,一手搭在了牧冰的肩膀上,把两人的距离强行拉近了。   时夏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李总。”   “小夏,小冰!干得漂亮啊!”李总的声音大得像扩音喇叭,似乎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乐呵呵地拍了拍他们的肩膀,“我就知道让你们一起合作是正确的决定!来来来,先进来坐下。”   时夏瞪大了眼睛,还来不及说什么,就被李总兜着进了会议室,然后不由分说地被按进座位,跟牧冰紧挨着坐在一起。   时夏:……   时夏敢怒不敢言,只能对着领导扯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其他人紧跟着走入会议室里落座,面上像模像样地拿着电脑和笔记本,实则视线不约而同地投向坐在中心位置的两人:哦豁,又有戏看了。   “你们俩做的那套UI展示包,投资方看了赞不绝口,说他从没见过世面上的游戏敢用这么大胆的构思和设计,这得需要设计师跟开发人员拥有高度的配合跟默契才行。”李总夸道,“按投资方的说法,简直就像结婚多年的老夫老妻一起做出来的!”   时夏猝不及防地被自己的唾沫给呛到了,“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牧冰用余光扫了旁边的时夏一眼,把桌上的矿泉水推了过去,神情平淡地说:“我们合作是很顺利。”   时夏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拧开瓶盖咕咚咚喝了几口,才勉强止住了咳嗽。   顺利个屁!   如果这也叫顺利,世界上就根本不存在不顺利的项目了!   李总笑呵呵地摆了摆手,“开玩笑开玩笑。我的意思是说,你们俩配合得相当好,比之前几个项目组都有潜力!我就知道你们两个其实很合得来,我的眼光是不会有错的嘛!”   合得来?他和牧冰?   他宁可回老家种地也不愿意跟他合作项目!   这个恶劣、虚伪、无情,丝毫不懂得人类感情的异世界生物——   时夏忍不住开口,“李总,其实——”   刚开了个头就被李总给打断了。   “我知道我知道。”李总胸有成竹地说,“你们俩最近都辛苦了,放心,有辛苦就有回报,这个月月底的绩效你们俩不用愁!”   一时间,会议室里的人都朝他们投来了羡慕嫉妒的目光。   “……”时夏含在嘴里的话又默默地吞了回去。   “这个项目,今后可能还会加大投资力度,你们俩就放开了好好干!”李总笑呵呵地说,“有什么技术上、财政上的顾虑就来找我,我负责替你们摆平!”   正说着,有人从外面搬了块纸牌子进来,上面用红色背景、粗黑体大字写着“最佳搭档”四个字。   李总冲他们俩招手,“一块儿上来合个照来!给我们的最佳搭档鼓鼓掌!”   办公室里那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同事们一个个比本人还亢奋,在激烈的掌声和口哨声里,时夏硬着头皮走了上去。   牧冰站在牌子左边托着“最”,他站在右边托着“档”。   “来拍张照,往摄像师傅的方向看啊。”李总乐呵呵地冲两人喊话,“大声说你们俩是什么?”   “最佳。”时夏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搭档。”   -   中午,尹修杰跑来趴在时夏办公桌上,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最佳搭档,最佳搭档哈哈哈……”   “闭嘴。”时夏没好气地说,“再多说一句我把你舌头削下来。”   “哎哟哟,我们小夏现在可是厉害了,还敢吼人了。”尹修杰战术后仰,啧啧道。   时夏露出一个假笑,扬起手边的数位板,“……他现在还敢打人了,你要不要试试?”   “别别别,我错了。”尹修杰赶紧求饶,“哎呀,你想开一点嘛,做这个项目又不是完全没有好处。领导能赏识这个项目再怎么说也是好事,而且我打包票今年年底你奖金能比去年翻一番。”   时夏长叹一口气,趴在桌子上。   “要不是因为这个,谁还愿意跟他待在一个项目组。”   恶劣也好,喜欢欺负人也好,傲慢自负也好,时夏其实都还没有那么难以忍受。   他不能忍受的,是牧冰明知道他对他有反应,却还像看笑话一样,装出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他是喜欢他。   但他也没低自尊到要上赶着热脸贴冷屁股。   疲惫感像潮水一样缓缓上涨,淹没他整个人。   就这样吧,反正做完这个项目什么都结束了。   从此以后,他就不会跟这个叫牧冰的人再有一毛钱的关系了。 第17章 愣着干嘛   “行,那你气着吧,我可要先吃饭去了。”尹修杰砸了咂舌,从时夏桌前站起。   时夏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留在办公室里继续改他没改完的方案。   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一声,时夏顿了一下,还是选择掏出手机。   微信上有一条M刚刚发来的消息。   是花坛一角的照片,一棵不知名的植物正开着漂亮的紫色小花。   照片拍得很好看,斜上方刚好圈到了湛蓝的天空和浮云,是不用加滤镜就能发朋友圈的程度。   时夏情不自禁地被吸引,放下手头的工作。   时间的夏季:好漂亮的花,你拍照技术也很厉害!   M:随手拍的而已,不知道是什么花,看着好看,就想着发给你看看。   时夏的指尖一顿。   尽管只是一个陌生人,尽管只是说了一句简单的话,时夏还是有种莫名被放在心上的感觉。   M:吃饭了吗?还是还在忙?   时夏看了看自己正在运行软件的电脑屏幕,正犹豫要回点什么的时候,M的消息又发了过来。   M:工作认真是好事,但也不能太过了。一日三餐还是很重要的。   时夏张了张嘴。   时间的夏季:你是有千里眼吗?你怎么知道我没吃饭?   M:是啊,家族代代流传的独门秘技,不让外传。   时夏笑了。   时间的夏季:确实没来得及,我现在吃。   时夏本来被那场把他和牧冰硬凑在一起的“表扬大会”给烦得吃不下饭,现在心情却莫名好了很多,只是已经过了食堂的饭点,吃什么还是个问题。   正想着,M的消息又发来了。   M:老街有一家锅包肉做得很地道,配送费也不贵,可以考虑一下。   嚯。   他的这位新室友也未免太贴心了点,连点什么餐都替他想好了。   时夏发了个小猫ok的表情包过去,几秒后M回了他一个小狗点头。   时夏看着那只萌得快化出水来的线条小狗,没忍住笑出声。   回家路上,时夏把租房合同发给了M。   时间的夏季:我快到家了,你可以先看看合同内容。   M:噢?我还没看房就先让我看到合同内容,这样好吗?   时间的夏季:反正也差不多了,我这边万事ok,就等你看看房子满不满意了。   M过了一会儿才发来信息。   M:我已经到了。   时夏吃了一惊。这么快的吗?   时间的夏季:那你稍等一会儿,我还有几分钟!   时夏收起手机加快脚步,前面不远已经能看到小区大门了,往左一拐没多远就是他住的公寓。   这段路他通勤时走过无数遍,今天却头一次生出些许期待。   不知道线下的M会是个什么样的人。不论样貌如何,从言行举止来看,至少应该是个文雅随和、谈吐得体的人。   不过也有说法说相由心生,言行得体的人一般都长得不丑,气质上就会给人很舒服的感觉。   带着这些胡思乱想,时夏加紧步伐,公寓越来越近,楼下果然站着一个人。   然而那个人的身影,有些过于熟悉了。   黑衣黑裤,挺拔的身高,修长的双腿,还有碎发下那双无论何时都冷漠的眼睛。   ???   时夏脱口而出,“你怎么在这?”   “我不能在这吗?”牧冰抱起双臂,以身高的优势垂眸看他,“我以为这里是公共区域,任何人都可以来。”   时夏冷笑,“这里是我家楼下,找公共区域麻烦往外走。”   牧冰这次难得的没有反驳,而是沉默着真的往后退了几步,给时夏让开路。   “……”这让时夏反而有种古怪感,他回过头,“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找我有事?”   “来看房。”牧冰言简意赅。   “你要租房?”时夏问。   “嗯。”   行吧。牧冰会来这个小区租房倒也不是什么很奇怪的事,这边的房子位置好,离星梦也近,有四分之一住的都是星梦的员工。   “你看哪家的房?”时夏随口问。   牧冰看了他一眼,“5栋301.”   “……”时夏想掏钥匙的手僵在了半空,半晌才扯出一个带着怒意的假笑,“牧冰,别跟我开这种没营养的玩笑。”   “我没开玩笑。”牧冰说。   “5栋301是我家!”时夏拔高声音。   “我知道。”牧冰说,“在找室友的人不是你吗?”   时夏瞪大了眼睛,忽然反应过来一般掏出手机,对话框上那个硕大的“M”仿佛在嘲笑他一般。   “你是M?”时夏难以置信。   牧冰没有回话,只是也拿出手机,当着时夏的面在对话框里发了个线条小狗的表情。   时夏的手机震动了一下,那只小狗像嘲讽他似的在屏幕里跳舞。   “你就是M。”他重复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牧冰抿了抿唇,“你又没有问。”   时夏简直气笑了。   他觉得自己简直像全世界最大的傻子。   26岁,身高一米八八,工作时间早八点至晚六点,还有千里眼一样莫名其妙就知道他在加班没吃饭!   他怎么这么蠢?这么轻易的就又被这混蛋给耍了一通。   时夏拿出钥匙打开单元门,头也不回地准备上楼。   牧冰一手撑住铁门,一手拽住了时夏的手腕,“时夏。”   “放开!”时夏用力一甩,“耍我很好玩吗?!”   但牧冰的力气很大,任凭时夏怎么甩都坚决不放开。   “时夏,对不起,你别生气。”他低声说。   “牧冰你把我当成什么了?”时夏猛地回头,眼眶泛红,“高兴了就逗两下,不高兴了就晾在一边,想骗就骗想耍就耍,我是你养的宠物吗?”   牧冰抿唇,抓着时夏的手腕把他拉得离自己更近一些,单元门也应声关闭。   “我没想过骗你。”牧冰说,“那个微信是我一直在用的,加工作群的也是这个号,朋友圈也发过星梦游戏的宣传。我这阵子确实一直在找房子租,朋友跟我介绍了这处房子。我一开始也不知道是你,是加上微信以后才知道的。”   时夏喘着气,混乱的大脑在听完牧冰的一番话之后稍稍冷静了一些。   牧冰松开他的手腕,时夏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拿出手机,点开M的头像。   他不怎么刷朋友圈,也从没想过看M的朋友圈。现在点开一看,确实像牧冰所说,朋友圈里有很多星梦公司的项目宣传,也包括了这次他们在做的“星与星愿”游戏的预告前瞻,甚至还有一条日常分享直接就拍到了他们的办公室。   再点开他们项目组的工作群,列表里果然有这只绵羊的头像,群名片端端正正地写着“牧冰”两个字,只是因为他从来没有在群里说过话,导致时夏对此根本没有任何印象。   对了。他跟牧冰从来就没有加过微信,唯一的线上联系,是十年前学生时代加上的QQ。   但就算是这样又能说明什么呢?   时夏攥紧了手机。   牧冰明明就知道他没认出来,还故意装成陌生人跟他搭话、聊天,给他发照片,这不是耍他玩是什么?   迄今为止,他已经这样耍过他多少回了?   时夏清楚,此刻他就该转身上楼,再不跟牧冰说一句话,也不再听他说话。   从十年前那次以后,他跟牧冰就不该再有任何关系。   靠近他,除了让自己徒增伤痕,没有任何意义。   但是……   牧冰抿着唇,那双向来凌厉的眉眼低垂着,一语不发,像个等着被训斥的小孩子。他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没等到时夏的反应,于是垂着眸后退了两步。   “我知道了。”牧冰轻声说,然后转身离开公寓楼。   时夏恨自己这颗总是会变软的心,甚至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就先出声叫住了他,“牧冰!”   牧冰转身看向他。   时夏预感自己八成会后悔,但还是问出了这句话,“你为什么要租房?你原来的房子怎么了?”   在进同一个项目组之前时夏对牧冰现在的生活没什么了解,只是听同事提起过,牧冰住的地方离公司也不远,按理来说他应该没什么换房的必要。   “烧了。”牧冰说。   “烧……什么?”时夏震惊道。   “烧了。”牧冰重复,“煤气泄漏,火灾,原来的房子被烧了,这段时间我一直住在酒店。”   时夏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煤气泄漏?火灾?什么时候的事?   为什么这么大的事,公司里谁也没听说?难道牧冰谁都没告诉吗?   想到这里时夏愣了一下。   他下意识认为牧冰至少会告诉关系不错的同事,但仔细一想,牧冰在公司里似乎根本没有任何“关系不错”的对象。   每个人都知道牧冰,提起他时都是疏远而敬畏的口吻,但他从来没听说过哪个人真的跟牧冰走得很近。   那公司外呢?发生这么大的事,生活中有谁能帮他一把吗?   可是答案显然也是否定的,因为如果真的有,他也不用一直住在酒店里,这么费力地找住处了。   就和十年前一样,牧冰好像根本就没有朋友。   时夏咬了咬口腔里侧的肉,“烧了?你不会只是想编个故事耍我玩儿吧。”   他看到牧冰微微皱眉,抬起头,墨一样漆黑的双眼直直地看向这边,眼瞳里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时夏,不管以前还是现在,我从来都没有骗过你。”牧冰说,“而且今后也不可能骗你。”   时夏被这一瞬间牧冰的神情给烫到了,他转过身拉开被牧冰关上的单元门,径直走进去。   牧冰还站在原地。   两秒钟以后,时夏的声音从楼道里传来,“愣着干嘛?上来!” 第18章 真的很好看   时夏打开门,牧冰跟在他身后进来。   就和时夏发给他的照片一样,公寓的布置很简单,没有太多摆设占用空间,却给人一种小而舒心的感觉。客厅的墙壁上挂着一幅风景画,拐角处放着一只风格独特的花瓶,细长的瓶颈中延伸出一枝形状别致的花,牧冰靠近一看,才发现那是用纸折出来的。   “家里没收拾,有点乱。”时夏把扔在客厅沙发上的衣服简单粗暴地挂了一下,“你房间在那边,也没来得及打扫,上一任住户是个搞电竞的,把屋子弄得乱七八糟的……”   时夏抬起头,发现牧冰正在用一个很认真的表情观察那只花瓶。   “那是……我做的一点室内小设计。”时夏莫名有点不好意思,干咳了一声。   “很好看。”牧冰说,“你的设计一直都很别致。”   牧冰这个人说话怎么从来都是直来直去不知道拐弯?   说坏话的时候能把人气死,说好话的时候又听得人脸上发烫。   “那个,火灾到底是怎么回事?”时夏转移了话题。   牧冰把目光从花瓶上移开看向时夏,“之前租的房子是老房子,房东隐瞒了炉灶的安全隐患,结果一不小心就烧起来了。”   牧冰说的轻描淡写,仿佛这么大的事和他无关一样。   “那你……当时在不在屋里?”   “我在。只是房间关着门,没能第一时间发现。”牧冰说。   时夏睁大了眼睛,“那你……”   牧冰抬眸看了他一眼,忽然抬起手,解开衬衫的一颗纽扣。   然后是第二颗,第三颗。   黑色的衬衫衬得牧冰的皮肤冷白,先露出锁骨,然后是若隐若现的胸肌。   时夏吓了一跳,“你干什么?”   牧冰手上的动作没停,神情平静地把衬衫整件脱下来。   时夏吃惊地发现,牧冰的后背上有一片烧伤,看上去刚愈合不久,新生的组织还是粉色的。   “你好像觉得我在编故事骗你。”牧冰低声说,“我没有。”   时夏的心脏狠狠地抽动了一下,在他的理智回神前,手已经伸了出去。   新生的皮肉很嫩,时夏的手指碰到的瞬间它颤抖了一下。   时夏只盯着那块伤疤,努力控制自己声线里的颤抖,“不疼吗?”   牧冰抬头看他,“一开始是有点,现在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多亏邻居比我早发现火情,在火势蔓延起来之前消防车就赶到了。”   牧冰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静,冷静得让人难以接受。   如果邻居没能及时发现呢?如果起火的时候他正好睡着了呢?如果消防车遇到什么事没能及时赶到呢?   仅仅是想想这种可能性,时夏就感到自己的心脏被揪起般一阵窒息。   这么大的事他竟然像聊天气似的轻描淡写一带而过,这个人到底有没有半点危机意识啊!?   “我没事,只是在逃走的时候被门烫了一下。”牧冰低声说,“皮肉伤而已,什么都不影响。”   “跟我有什么关系!”时夏脱口而出,抽回手,“你被烧死在里面我只会买99响大鞭炮回来庆祝!阎王爷最好趁早把你这种祸害带走,免得为害一方!”   牧冰笑了。   时夏知道,从让牧冰上楼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救了。   从很早以前牧冰就有这种本事,不管时夏再怎么生气、发火,发誓再也不理他,他总有办法让他心软、舍不得。等回过神以后才发现已经上了套,气得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明明是牧冰骗人在先,结果他还是莫名其妙地让牧冰住了进来。   “在这签上名就可以了?”牧冰认真地问。   “不然你还想怎么着?画幅清明上河图?”时夏没好气地说,“签完你自己给房东送去,她住11栋501。”   “好。”牧冰点点头,一点不磨蹭,拿起签好的合同就出了门。   -   回来时,屋里没见到时夏,倒是从浴室里传来了淋浴的水声。   牧冰走进南边的卧室里打开灯,正如时夏所说,房间里乱七八糟的,地上还有纸屑和垃圾,但看得出原来应该更乱,现在这样已经是多少打扫过的样子。   他清楚地记得时夏不喜欢吵闹的人,因为会打扰到他学习工作。高中时还曾经因为跟某话唠分到一个宿舍而吵起来,最后找老师把宿舍换了。   可是现在,他却能允许一个打电竞的人当他的室友。   牧冰眯起眼,看到桌子上还歪斜地放着一个卷了边的笔记本,上面用黑色签字笔龙飞凤舞地写着“马文彦”三个大字。   “啧。”牧冰拿起那个本子,丢进了垃圾箱。   时夏洗完澡出来,一眼就看到南边卧室被收拾得焕然一新,不仅杂物被清除,地板桌面都擦得干干净净,床单被褥都换了崭新的,整整齐齐地折叠在床头。   马文彦住过的痕迹在这一番清理下已经彻底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牧冰的电脑、公文包和各种日用品。原本被马文彦用来堆杂物的架子上现在整整齐齐地摆满了牧冰的书,整个房间被安排得井井有条,充满了一种独属于牧冰的性冷淡感。   就差没在房间门口用大笔写上“牧冰”两个字了。   “洗完了?”牧冰的视线从屏幕移到时夏身上。   时夏穿了件素色的浴衣,绑带系得很随便,前襟一直开到露出小半个胸口。湿漉漉的发丝滴下一滴水,顺着脖颈的形状缓慢向下流,一直钻进布料遮住的地方不见了。   牧冰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   “我说你动作也太快了吧?这么短时间就都收拾好了?”时夏诧异道,走到牧冰桌前随手拿起一本书看。   封面上写着“室内花卉及观赏植物培育手册”。   ?   牧冰怎么还看这种书?   时夏转头想问,却跟牧冰直勾勾投来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你,你看什么呢?”时夏不自在地把浴衣前襟拉了一下,忽然有点后悔应该先换完衣服再过来。   牧冰忽然笑了,“没什么,只是忽然想起一些以前的事。”   “啊?”   “还记得高一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时夏一愣,牧冰这么一说,许多远久的记忆潮水似的涌上来,他的脸一点点涨红。   他怎么可能会忘。   牧冰是在高一下学期,因为父母搬家,中途插班进来的。   幸好他们宿舍楼一直有一间空屋,平时都被当成杂物室,刚好能给这个新来的转校生住。   但牧冰拖着行李箱来宿舍的时候,其他学生并不知道。当时时夏正在洗澡,而同寝一个坏心眼的哥们恶作剧,把时夏放在外面的换洗衣服给偷了。   当时整栋楼都响彻着时夏的怒吼,“谁他妈把我衣服拿了?谁啊?”   然而那群搞恶作剧的男生都在偷着乐,没一个人应声。   时夏气得七窍生烟,只能在腰间围块毛巾先出来。浴室对面就是那间没人住的杂物间,他想都没想就推门进去,准备打电话给朋友让他送衣服过来。   但他没想到的是,这次的“杂物间”里居然有个拉着行李箱的男生,一语不发地站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   两个人面面相觑了好几秒,然后就在这个时候,时夏腰间的毛巾滑落了。   ……   “都说过多少遍了那是误会,误会!”时夏的脸发烫,据理力争,“那间寝室一直都是空着的,我怎么可能想到里面会有人!也没人告诉我有新生转学进来啊!”   牧冰还是那副意味深长的笑,“你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吗?”   “什么?”时夏硬着头皮问。   “我在想。”牧冰勾起唇角,“这个男生的屁股真的很好看。” 第19章 骚扰   时夏的脸如同充血了一般慢慢涨红。   牧冰神情玩味,视线向下游移,落在时夏的胯间。浴衣在更靠下的位置分叉,露出若隐若现的大腿。   “其实现在也挺……”   牧冰的话说了一半,面门上就狠狠挨了一下。时夏毫不客气地把那本《室内花卉及观赏植物培育手册》甩到了他的脸上。   “合租期间,严禁产生任何语言或肢体行为上的性骚扰。”时夏假笑道,“合同第三款第四条上写的清清楚楚。念你是初犯,先警告一次。再有下次,我可就直接告诉房东了。”   牧冰缓缓捂住鼻子,再抬头时,时夏已经消失在视线之外,只留下对面卧室关上的房门。   -   人生大概就是这样充满了戏剧性与不可预知感,放在一个月前,时夏打死也想不到,自己居然有一天会和牧冰一起合租一间公寓。   这简直是他最可怕的噩梦里都不敢出现的情节。   合租的第一天早上,时夏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拉开窗帘,迷迷糊糊地走出房门,就跟正对面的牧冰脸对脸撞了个正着。   “操!”时夏像只炸了毛的猫一样往后跳了一步。   “早上好。”牧冰还是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看见时夏也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时夏这才反应过来,牧冰昨晚就已经签完合同、从今天起,就要和他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了。   “早上好。”时夏生硬地接了一句,刻意错开牧冰的目光,朝盥洗室走去。   怎么有人一大早就长裤长袖一整套穿得人模狗样的?   这样显得只穿了一条短裤的他真的很弱智。   洗漱到一半的时候,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等一会儿的!”时夏含着满嘴泡沫愤怒道,“我才进来一分钟!”   这时候时夏多少怀念起马文彦的好了,每天他上班走的时候马文彦都没起床,至少没有早上抢卫生间这个问题。   牧冰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不是要用卫生间,就是告诉你一声,你放在洗衣机上的脏衣服,我昨晚一起洗了,都在客厅里晾着。”   时夏一愣。昨晚他回屋的时候都快十点了,牧冰收拾了一晚上房间,居然还有精力把衣服都洗了。   时夏顿时有些愧疚。他那些脏衣服已经攒挺久了,本来一直想着要洗,结果总是在忙工作上的事,忙着忙着就越攒越多。   没想到竟然是牧冰帮他洗了。   “餐桌上有早饭,蛋包饭和三明治。”牧冰说,“你如果都不喜欢吃,还可以叫外卖。”   这下时夏是真吃惊了,“你做了早饭?”   “嗯,一点简单的。”   时夏把嘴里的泡沫吐掉,漱了口出来。餐桌上的早餐堪称精致,金黄的外皮、整齐的切角,如果不说是牧冰做的,时夏绝对会以为这是哪里叫的外卖。   牧冰居然这么会做饭?   这实在太不符合时夏对他的刻板印象了。   香味扑面而来,时夏咬了一口蛋包饭,味道出乎意料的好。   “就当是昨晚的赔礼。”牧冰说。   时夏“啧”了一声,“一顿早饭就想收买我。”   “一顿不行就两顿。”牧冰说,“两顿不行就三十顿。”   “怎么一下跳到三十顿了。”时夏无语。   “给你包月。”牧冰说。   “……”   时夏的心情有些复杂。   牧冰这个人,从高中时就不是一般的傲。   各科所有老师都觉得他很聪明,英语单词读一遍就能背过、数学题讲一遍就会,但偏偏就是不学,如果不把他叫到办公室在眼前盯着他,牧冰甚至连书都懒得翻一页,成绩更是永远倒数。   但他头脑聪明、会玩,还能在玩的同时把老师耍得团团转,在学生里的人气很高,那时就聚集了一帮小弟在身边献殷勤。   最夸张的时候,牧冰去吃饭根本不用自己打、衣服也根本不用自己洗,全由身边的小弟或者迷妹代劳。   而时夏自己作为被老师选来“帮助牧冰同学提高成绩”的优等生代表,还一度被牧冰的粉丝团给针对过。   那时候牧冰是怎么说的来着?   对,想起来了。   当时他坐在教室后排的课桌上,两条大长腿漫不经心地踩着椅背,俯视着周围所有人。   他说:“如果我有办法让别人代劳,为什么还要辛辛苦苦地亲自做事?”   直到现在,那一幕的牧冰依旧给时夏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牧冰是个天才,从那时到现在从没变过。   就算到现在,牧冰在公司里也从不负责任何基层工作,那些琐碎的杂事向来都有比他工资更低的同事去做。   就是这样的牧冰,居然帮他洗了衣服,又早起做了这么精致的早餐。   要说心里没有一丝触动,肯定是假的。   “不过你最好动作快点。”牧冰的声音打断了时夏的回忆,“再磨蹭下去就该迟到了。”   时夏抬头,才发现牧冰站在玄关,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已经换好了鞋。   “你这就要走?”时夏诧异道。   “到时间了为什么不走?再不走就该迟到了。”牧冰径直走出门,“公司见。”   在时夏瞠目结舌的时候,牧冰已经关上了门。   “你他妈——”时夏看了一眼时间,连骂都来不及骂完,狼吞虎咽地把蛋包饭往嘴里塞。   都怪牧冰说这些有的没的!如果他一个人,早上的时间是正好够用的!   时夏狼吞虎咽地吃完面前的早餐,冲进卧室里找今天要穿的衣服。然而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他才想起牧冰说的昨晚把衣服洗了这件事。   他不会把他本来要穿的衣服也一并洗掉了吧!?多管闲事!   时夏冲进客厅,匆忙从晾衣杆上扯下一件黑色的衬衫套上,急急忙忙地冲出了门。   赶在迟到的前三分钟,时夏打上了卡。他松了口气,整整衣襟,走进了办公室。   牧冰这个逼已经坐在了工位上,只是好整以暇地看了他一眼。那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会儿,带着一丝莫名的玩味收了回去。   时夏在没人看到的角度冲他竖了个中指,然后才拎着公文包在他对面的位置上坐下。   也就是在他坐下的同时,仿佛有好几道视线齐刷刷朝他射来。时夏连着打了三个喷嚏,一回头,又发现大家只是在自己的位置上各干各的。   一定是办公室里的空调太冷了。时夏揉了揉鼻子。   “哟,时夏,你今天穿得还挺时髦啊。”尹修杰吹了声口哨。   “时髦?”时夏莫名其妙。   “我记得你很少穿衬衫,还是件黑色的。”尹修杰看着时夏若有所思,“换风格了?”   “什么话,一两件黑衬衫我还是有的吧。”时夏莫名其妙,“而且这件也不是……”   哦,好像还真是件衬衫。   “哎对,我刚才就注意到了。”佟蔓蔓也加入了话题,“没想到时夏偶尔也有讲究的时候,换了个风格还真挺叫人眼前一亮的。”   “我记得这衣服好像是跟某明星联名的那款,价格不便宜吧。”许临插嘴道。   时夏愣住了。   什么?跟明星联名的款。   他可不记得自己有买过那种衣服啊?   时夏迅速低头看自己身上的衣服。他只记得出门时走得太着急,抓起晾衣杆上的一件就穿上了。   他以为自己拿的是他常穿的一件黑色polo,结果却是件没见过的黑衬衫。   怪不得穿上的时候觉得肩膀有点宽,因为这件根本就不是他的衣服!   时夏的脸颊一点点涨红,尴尬得恨不得用脚趾抠出一栋三室一厅,偏偏关于这个话题的讨论还没完没了了。   “原来如此,我就说好像在哪里见过。”佟蔓蔓若有所思的点头,“是因为明星同款吗?”   “也可能是因为我有一件一模一样的衬衫吧。”   牧冰的声音忽然响起,他唇角勾着笑,好整以暇地靠着座椅椅背,“上次参加公司科技比赛的时候,我照片上穿的就是这件。” 第20章 这么喜欢陪人聊天?   牧!冰!   时夏瞪向那个正露出恶劣笑容的混蛋,从后槽牙里挤出一个假笑,“是吗?原来你也有件一样的啊,怪不得我觉得这件衣服透着一股冷血僵硬又死板的气质。”   “哦?是吗。”牧冰弯了弯唇角,“我倒觉得你穿起来比我好看多了。”   时夏刚想回嘴,他们办公室的门就被敲响了,一位美术组的同事探头进来,“是不是你们要之前美术组的设计资料来着?”   “啊对,是我要。”时夏赶紧说。   “都给你收拾好啦,就是东西有点多,一个人搬可能有点吃力。”   时夏站起来的同时,牧冰也站了起来,“我跟他一起。”   虽然有些不爽,但时夏找不到能拒绝的理由,只能和牧冰一起走出办公室。   牧冰的个子很高,肩膀宽,腿也长。时夏不自在地拽了下身上的衬衫,那种别人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的违和感变得愈发明显。   不仅肩膀撑不起版型,下摆也长出一截。这么明显的不合身,他早上怎么就没有发现呢?   衬衫上萦绕着一股淡淡的香味,像是柑橘和草叶的混合。   时夏忽然意识到,这是属于牧冰的味道。前几次他意外跟牧冰近距离接触时,都有从他身上嗅到同样的味道。   时夏脸上发烫,这个认知有点太超过他的心理承受阈值了。没意识到的时候还好,现在猛然意识到这一点,时夏恨不得立刻把这件碍眼的衣服脱掉。   但他不能光着膀子上班,只能硬着头皮忍到下班回家。   “我说你闲着没事洗什么衣服啊?”时夏咬牙切齿地说,“洗了就好好晾,干嘛把我跟你的衣服全晾在一起?”   “抱歉。”牧冰的表情堪称无辜,“我没想到这么明显的差别下你还会拿错。”   “你——”时夏气得说不出话。   牧冰忽然停下脚步,看向时夏,“如果你真的很介意,可以去楼下店里买件新的换上,钱算我的就好。”   时夏一愣,“这没必要吧。”   “如果你觉得不舒服,就有必要。”牧冰说。   “我……”时夏避开牧冰的目光,“其实也没那么不舒服。”   总不能跟他说,是因为衣服上有你的味道才这么介意的吧?   “我只是觉得,每次我一出丑你就幸灾乐祸。”时夏抱怨道,“就连我不小心穿错你衣服你都这么开心。”   牧冰勾了勾唇角,“嗯,是有点吧。”   哈?   时夏莫名其妙地看向牧冰,但恰巧这时电梯叮的一声停在两人面前,牧冰率先走进去,时夏也只得先把这莫名其妙的对话放下。   不知不觉,办公室已经搬了两周,时夏也有段时间没有回过美术部了。   刚一走到美术部,屋里就传来了同事们热情的招呼声。   “夏夏你来啦!”   “喝咖啡不?”   “思琦刚买的小点心,你尝尝!”   “不了不了。”时夏笑着摆摆手,“我就是来拿个资料,拿完就走。”   “哎呀,夏夏一升职就把我们这些老同事全忘了。”刘思琦酸溜溜地说,“你是不知道,你不在美术部的这些日子里,甲方可想你了。”   “对对,真的是。”另个女孩附和,“见不到你就上蹿下跳,嗷呜嗷呜地叫唤着要找你呢。”   牧冰:?   上蹿下跳,嗷呜嗷呜?   这是哪门子的甲方?   “别理他,多半只是馋嘴了。”时夏笑着说,“以前我给他喂零食喂得最多,现在我不在,肯定就缠着你们要零食了。”   时夏的话音刚落,一只毛色混沌的玳瑁猫就从角落里蹿了出来,一跃跳进了时夏的怀里喵呜喵呜地叫。   “好沉啊甲方,快下去。”时夏抱怨道。   “沉什么沉,组长你走了以后甲方都把自己饿瘦啦。”女生笑嘻嘻地说。   牧冰的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松动,“甲方是只猫?”   “对,这个名字还是时夏给起的呢。”刘思琦笑着说,“说是又挑食,又长得这么不符合美术部审美,就叫它甲方吧。”   “……你们美术部,挺有意思的。”牧冰评价道。   看得出,时夏在美术部很受欢迎。   见他过来,几乎是所有人都放下手里的活过来搭话,聊猫、聊工作,抱怨甲方和老板,时夏几次想打断都没成功,只好顺着对方的话题露出无奈的笑容。   “……然后啊,我就说,‘老钱自己都没娶媳妇,还好意思说别人呢?’”刘思琦笑道,“你猜他怎么说的?”   “不好意思,我们是来拿资料的。”牧冰直截了当地打断了刘思琦的话,“资料放在哪了?”   刘思琦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哎呀不好意思,我竟然把这茬忘了!就放在那边资料室,小林都整理好了,你们直接拿走就好。”   时夏松了一口气,“好的,谢谢。”   牧冰皱起眉,按着时夏的肩膀把他推出包围圈,朝资料室走去。   “哎……疼,你松手!”   牧冰这才把手放下,眉头却没松开,“你就这么喜欢陪人聊天?要不要回美术部跟人聊个够?”   “又不是我想的。”时夏抱怨道,“刘思琦那张嘴说起话来就没个完,我有什么办法。”   “我看她们跟你说起话来都挺没完的。”牧冰说,“你要一个个陪她们聊完吗?”   “你戾气怎么这么大呢?”时夏莫名其妙地看向牧冰,“都是一个部门的同事,这么长时间没见了,大家找我聊两句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两句?”牧冰反问,“容我纠正一下,你跟别人聊的这‘两句’实际上已经严重耽误你自己的时间了。你对她们的话题既不感兴趣、也得不到好处,为什么要为此浪费自己的时间和精力?”   “浪费?”时夏恼火道,“难道对你来说与人为善就是浪费时间吗?那难怪你身边一个朋友都没有!”   话说出口的一瞬间,时夏有一丝后悔。   他好像把话说得太重了。   牧冰没有说话,四周的空气忽然变得十分安静。   可是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时夏咬咬牙移开视线,搬起桌上的一摞资料走了出去。   这一整天下来,牧冰都没再提过这件事。   他始终冷着一张脸,说话也是一副公事公办的疏离口吻。这在别人眼里看来可能跟平常没什么两样,但时夏就是知道,牧冰生气了。   他有什么好生气的!?   明明是他突然发火在先,他回怼一句有什么不可以的吗?   简直莫名其妙。   时夏绷起脸,把视线从桌对面移到自己的电脑屏幕上,开始发愤图强,不光把今天份的工作赶完了,还抽空看了好几节设计课。   不知道是不是神经绷得太紧,到了下午,时夏就感到脑袋莫名其妙的发胀,昏昏沉沉的什么也干不下去。   好在看了看时间,离下班也没多久了。于是时夏在办公桌上趴了一会儿,半梦半醒间,佟蔓蔓的声音又把他吵醒了。   “……很好看的!我都二刷了,真的,我良心保证你们看了绝对不会后悔!”   怎么了?   时夏皱着眉坐直身体,揉了揉眼睛。   “夏夏,你可算睡醒了,要不要一块儿去?”佟蔓蔓热情地问。   “去什么?”时夏茫然。   “一起看电影去呀。”佟蔓蔓说,“刚好今天也没什么事忙,大家一块儿去看呗。”   时夏愣了愣,“都……去吗?”   “应该除了组长都去吧。”   时夏捏了捏鼻梁,“看什么电影?”   “恐怖图书馆!”佟蔓蔓兴奋道,“特别好看,特别刺激,我已经看过一遍了,保证不无聊!”   在佟蔓蔓说出电影名字的瞬间,时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虽然时夏自认为自己不算多么胆小的人,不怕黑,不怕老鼠虫子,也不恐高,但他偏偏就拿恐怖片没辙。   大概是共情能力比一般人强的缘故,时夏从小就很怕看恐怖片,那种人为渲染的恐怖氛围能让他怕得好几个晚上睡不着觉。   他爸为了让他“更有男子汉气概”,曾经把还在上小学的他硬按在电视机前看了一晚上的恐怖片,但除了给他幼小的心灵留下了深刻阴影之外,并没有任何作用。   他的身体不舒服,只想快点回家睡觉,更何况还是恐怖电影,但是……   “去嘛去嘛,多个人多份热闹嘛。”佟蔓蔓热情极了,“这片子真的很绝,不看绝对后悔。哎对,电影院旁边还有家很好吃的泰国菜,看完电影我请你们吃啊!”   时夏实在不愿意看到佟蔓蔓热情的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那……”   就在这时,他垂在桌下的手忽然被握住了。时夏吓了一跳,一抬头,就对上牧冰眉头紧锁的不悦表情。 第21章 抱抱你   明明脸上的表情像冻结的冰霜,牧冰的掌心却热得发烫。   时夏气不打一处来。   他凭什么跟他摆脸色啊?他有什么资格?   时夏在桌下用力把自己的手抽回来,冲佟蔓蔓露出一个笑容,“好啊,新开的那家吗?我还没吃过呢。”   “那太好啦!”佟蔓蔓兴高采烈,“走走走,我来买票。咱们几个人来着?”   “九个。”牧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声音冷得没什么起伏,“我也一起。”   佟蔓蔓愣了一下。   “你也去?”时夏反感地回过头,“你去个什么劲?”   “放松身心,增进同事间的情感交流。”牧冰说,“你要是那么不喜欢跟我一起就别去了,早点回家睡觉。”   时夏怒从心中起。   牧冰有什么资格跳出来左右他的决定?   “哈,我当然要去了。”时夏挤出一个轻松的笑容,“我最喜欢看刺激不无聊的片子了,下了班看个恐怖电影多放松啊,你说是吧蔓蔓?”   “呃……”佟蔓蔓看了看时夏又看看牧冰,总觉得面前这一幕似曾相识。   牧冰蹙起眉头,眼里的神情冷到冰点,时夏反倒升起了一种叛逆的快感。   叫你再摆脸。   摆给谁看呢?   只不过这一丝快感,在电影院里坐下以后,很快就消失得一干二净了。   面对突然漆黑的周遭,时夏浑身寒毛竖起。   他忽然真切的意识到,他要在这种全黑的环境下看完一部恐怖电影。   旁边不远处,佟蔓蔓还在跟尹修杰他们有说有笑,一点紧张的氛围都没有,时夏却已经开始浑身冒冷汗,伴随着愈发强烈的耳鸣。   原来他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害怕得多。   电影很快开始了,佟蔓蔓他们的声音也小下去直至消失。   影片的开头是一条僻静狭窄的小路,镜头随着人的呼吸声和轻微的摇晃向前缓缓推进,BGM在镜头推进的过程中愈发阴森,在音乐达到顶端的时候男主忽然转身,但背后什么都没有。   正当男主松了一口气的时候,镜头一转,一个张着血盆大口的女鬼突然出现在男主面前。   电影院里许多女孩子都惊叫了一声,随后是“吓死我了”“吓我一跳”之类的笑声和调侃。   但时夏叫不出声。   他浑身都是冷汗,指尖神经质地抠着身下的座椅,四肢僵住般无法动弹。   电影院里的空调开得很足,身上穿的又是比平常大一号的牧冰的衬衫,时夏只觉得冷风从四面八方钻进衣襟袖口,带走身体的温度。   他想逃,身体却动不了。他仿佛突然回到7岁那年的晚上,父亲拎着他的衣领,把他按在电视面前强迫他看恐怖片。   他哭闹着想逃,却被父亲狠狠甩了一巴掌。   “不许哭!男子汉大丈夫,看个鬼片就哭像什么样子!没出息!真是给我丢脸!”   他给父亲丢脸了。   他是软弱、没用、没出息的小孩。   他不能逃,他要当男子汉大丈夫,不能给父亲丢脸,不能让身边的人失望……   忽然,耳畔传来声音。   “害怕就别看了。”   时夏吓了一大跳,差点从座位上弹起来。一转头,看到旁边坐着的牧冰正摆出十分不悦的臭脸看着他。   “这么大的电影院,不缺你一个观众。”牧冰说。   ……   牧冰到底是怎么做到只要一开口就让人想揍他一顿的?   时夏艰难地开口,“关你屁——”   就在这时,诡异的音乐又响了起来,屏幕上忽然传来了女人的尖叫。   时夏浑身一抖,手指紧缩,指甲差点抠下座椅上的布料。   牧冰的视线一直看向这边。时夏想说自己根本不怕,再嘲讽他多管闲事,然而身体在强烈的恐惧中就像被钉在原地一样无法动弹。   太糟了。   他最厌恶、最不想让人看到的一面,偏偏被最讨厌的人看到了。   然后他听到牧冰在黑暗中轻轻叹了口气。   时夏满是冷汗的手忽然被握住了,力道不容置疑。   干燥的温暖顺着相接的掌心向上传递,时夏的指尖在这阵暖意里慢慢恢复知觉。   “好一点吗?”牧冰低沉的声音传来。   时夏以为会在牧冰的语气里听出恶意或是嘲讽,然而什么都没有,只有平静的关心。   “我……”时夏刚从齿缝间挤出一个字,屏幕里就出现了一个半边脸腐烂的修女,张开滴着口水的大嘴朝主角一行人追去。   时夏浑身都僵住了,像握住最后一根稻草似的死死地攥住牧冰的手。   牧冰被攥得生疼,皱起眉看向时夏。   时夏的样子不太对。   他见过很多胆小的、不敢看恐怖片的人,他们只会在被吓到的时候尖叫或者干脆捂着眼睛不看,还从来没有像时夏这样浑身发抖出汗,却僵在原地一动不动的。   比起害怕,更像是一只无助的小动物在难以抵抗的威胁前被迫陷入了应激。   既然这么害怕,为什么非要来看电影?   难道就因为觉得不能扫人兴致这种无聊的理由吗?   牧冰无法理解。   “时夏,从这里到放映室门口,你一个人能走过去吗?”牧冰问。   时夏迟钝的大脑花了好几秒钟才理解牧冰的意思,他咬紧了嘴唇,挤出几个字,“我不回去。”   “为什么?”   “你白痴吗?”时夏艰难地说,“佟蔓蔓那么喜欢这部片子,我中途走了她会怎么想?”   牧冰没再说话,但表情比刚才还冷。在温度过低的空调房里,两人周遭的温度简直到了冰点。   就在时夏以为牧冰不会再理他的时候,后者突然开口了。   “是吗?那就这样吧。”   牧冰抓着时夏的手忽然用力拉了一把。   在时夏反应过来前,他整个人都被拉进了牧冰的怀里,屁股结结实实地坐在了牧冰的大腿上。   时夏差一点惊叫出声,又被牧冰握住了另一只手腕,牢牢地固定住。   “别动。”牧冰说话时喷出的气流就在时夏的耳畔徘徊,“除非你想让所有人都看见。”   时夏僵住了身体。   看这场电影的观众并不多。他右边一侧的位置都没人坐,左边跟佟蔓蔓他们之间也隔了一条走廊,说近不近,说远不远。   “你——”时夏连声音都带着颤音,“放开我……”   “不放。”牧冰的回答言简意赅。   屏幕上在播放的恐怖片还是很吓人,气氛渲染着三个人走进阴森的图书馆,四周传来意味不明的沙沙声。   但时夏至少有一半的注意力放不到电影上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牧冰的体温透过两层薄薄的外裤传递过来,后背被结实的胸膛包围,鬓角时不时有温热的吐息拂过。   混蛋牧冰……   就在这时,屏幕上突然传来主角的尖叫,三人组的其中一个惨叫着被突然出现的黑色怪物给拖走了。   电影院里的很多女生都发出了惊叫,时夏这次也没能完全忍住,压抑着声音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   那声音比起惊叫,反倒更像是呻吟。   只是声音的主人对此毫无概念,他只是绷紧了身子,低着头,竭力克制着身体的颤抖,像一只被雨淋透的小鸟。   这时,时夏感到牧冰握住他手腕的手松开了,移到了他的腰附近,就这样缓缓向下游走。   漆黑的环境让触觉变得格外清晰,时夏的注意力被迫重新拉回现实。   那双手从他的后腰缓缓向前抚摸,捋平衬衫的每一寸皱褶,时夏冒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一种羞于启齿的隐秘期待渐渐在时夏的胸口升起,屏幕上在放什么内容已经完全进不去脑子了。   周遭的一切都消失殆尽,全世界只剩下牧冰在他腰侧游走的手。   手掌、指节、指腹。   带着温度和触感,缓缓抚过腰侧,再到腹部,继续向下。   时夏猛地抓住了牧冰的手,即便光线昏暗,还是能看出他脸颊上泛起一丝红晕。   “这里是公共场合,你想干什么?”时夏咬牙切齿地说。   牧冰的双手在时夏的小腹位置圈起,声音低沉,“什么都没想干,只是想抱抱你而已。”   作者有话说:   请个小假,周四更新~ 第22章 吻   电影的音乐声忽然停了,在光影的映衬下,周遭前所未有的安静。   时夏就这样被圈在牧冰的怀抱里,心脏几乎要跳出胸口。   牧冰的胸膛有点硬,体温却很暖,暖意从四面八方将他包围,驱散恐惧带来的寒意。   时夏情不自禁地向后靠了靠,然后肩膀上忽然一沉,牧冰的下巴枕在了他的右侧肩头上。   牧冰前额的碎发扫过时夏的脸颊,弄得他痒痒的。呼吸的热气一下子拉近了,吐息萦绕在耳畔、鼻尖,甚至连唇角都能感觉到。   在突然安静下来的环境里,心跳声显得格外剧烈,时夏还是头一次听到自己这么大声的心跳,像擂鼓一样,一下下敲着。   牧冰能听见他的心跳吗?   他能听见牧冰的心跳吗?   气息、温度和声音混淆在一起,边界线变得含混不清,分不出是谁的呼吸、谁的心跳。   就在这时,电影里忽然传出一声刺耳的尖叫,吓得时夏浑身一震,差点从牧冰身上蹦起来,“操!”   牧冰的手臂一收,及时把他按回了原位,“时夏,冷静点。”   在来回数次的惊吓里,时夏已经没有余裕顾及什么面子了,猛地回头瞪向牧冰。   “冷静冷静,换你冷静个试试!”   时夏浑身抖个不停,冷汗黏在后背上,眼眶泛红,声音里带着哭腔。   他后悔了,真的后悔了。   他就不该答应佟蔓蔓来看电影,更不该在牧冰说要来之后还坚持决定。   现在他这副狼狈样子被牧冰从头到脚看了个清清楚楚。   堂堂星梦的设计组长,新项目的主设计师,看个恐怖片居然会害怕成这样。   这绝对会成为牧冰眼里一辈子的笑料的。   如果地上有条缝,时夏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钻进去。或者干脆就此逃跑,再也不跟牧冰见面。   可是他不仅没法逃跑,还被牧冰圈在怀里,哪也去不了。   “时夏,看着我。”牧冰伸出手,托着他的下巴朝向自己。   时夏红着眼眶破罐破摔,“你想笑就笑吧!一个大男人,看个恐怖片居然会怕成这样,笑吧,笑个够!”   牧冰蹙起眉头,专注地注视着他,近到时夏能从他墨色的眸子里看到自己眼眶湿润的狼狈样子。   “我没有拿别人的痛苦取乐的爱好。”牧冰说。   时夏的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又被他拼命忍了回去。   他在痛苦吗?   好像是的。   但从小到大,他的父母似乎从来不这样觉得。   父亲只觉得他不敢看恐怖片是懦弱、没出息;母亲只觉得他成绩不够好是偷懒、没用功。   久而久之,就连他自己也忘了自己在痛苦。   尖锐的音乐和刺耳的尖叫再度响起,时夏浑身一抖,却在这时感到牧冰收紧了手臂,掌心覆上他的手背。   “没什么好怕的,我在这里。”   牧冰的声音柔和低沉,听不出一丝嘲笑,只有认真。   “如果太害怕,就转过身。别看屏幕,看我。”   低沉的声音仿佛带有某种魅惑力,明知道这很荒唐,时夏却还是慢慢的、一点点转过了身,慢慢地由靠坐在他膝盖上的姿势,变成跨坐在他的腿上。   光影在时夏的身后闪烁,打在牧冰的脸庞上斑驳不清。   在这个角度下,牧冰的五官更加立体挺拔,昏暗的阴影让那双眼比以往还要深邃,仿佛在深处压抑着某种不可告人的情绪。   时夏已经分不清自己的心跳是因为鬼片的恐怖,还是眼前的人了。   牧冰的嘴唇从未像现在这样有存在感。   那两片薄薄的软肉就在时夏的眼前,距离近到稍微一低头就能碰触到。   吐出尖锐讽刺的唇、精准陈述事实的唇、还有在他耳畔喷洒热气、吐露让人发疯话语的唇……   “时夏。”牧冰抬头看他,墨色的眼里含着促狭的笑意,“这里可是公共场合。”   “闭嘴。”时夏低下头,狠狠地吻了下去。   所有的一切终于被彻底隔绝在外。   音响里的诡异音乐、屏幕上喷血的僵尸、观众的尖叫声都成了背景,只有牧冰是真实的,此刻的触感成了唯一。   这个吻并不温柔。   时夏像一只受伤的小兽,红着眼眶发泄般在牧冰的嘴唇上一通啃咬,没过多久他们就在彼此的齿间尝到了铁锈的味道。   但牧冰没把他推开,反倒将怀抱收紧,侧头将吻加深。   时夏被吻得头皮发麻,无力支撑身体,像一团无脊椎动物一样瘫软在牧冰身上。   也就是这个时候,时夏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坚硬的东西抵在了他的大腿根上。   轰的一声,时夏感觉自己的大脑里有什么东西像烟花一样炸了,接着就是一片空白。   牧冰缓缓与时夏分开,时夏喘息着,茫然地看向牧冰,纤长的睫毛下,双眸里透着无措。   他刚才头脑一热就亲上去了,现在该怎么办?   亲完了之后该干嘛?   只是亲个嘴就应了是正常的吗?   电影院里真有红外线摄像头吗?他们刚刚做的事会被人看见吗?   时夏的大脑混乱得快要宕机,却看到牧冰蹙了下眉。   “好热。”   “什么?”时夏懵道。   “你的体温,太热了。”牧冰伸手摸上他的额头,“你发烧了。”   时夏张了张嘴,还没等说出话来,影院的灯忽然啪的一下全都亮了起来。   电影结束了。   时夏吓了一跳,一个激灵就要从牧冰身上起来,却被对方按住了肩膀。   “你确定要现在起来,让所有人以为你是流氓吗?”牧冰说话时的热气喷洒在时夏的耳朵上。   时夏的脸猛地涨红。   他今天穿的是条很收身的裤子,也就意味着……有什么形状一目了然。   “你——”时夏羞愤交加,刚想说点什么,就被牧冰按下脑袋。   走廊对面传来了佟蔓蔓的声音。   “电影结束啦,该走了组——”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眼睛瞪得比看恐怖片时还大。   什么情况?她出现幻觉了吗?   一定是幻觉吧!要不就是眼睛出问题了!   她怎么好像看到时夏缩成一团,窝在牧冰组长的怀里!?   “时夏发烧了,还在睡。”牧冰说,“你们先走吧,等下我扶他出去。”   “哦、哦……”佟蔓蔓懵逼地应声。   不对啊。时夏发烧了跟组长抱着他有什么关系?这个世界上有什么必须抱着发烧的人的规定吗?   而且为什么他发烧了他们就得先走?先走后走有什么区别吗?好像有病人才应该大家一起照顾吧?   无数疑问在佟蔓蔓心中奔涌而过。   然而牧冰说话的语气实在太笃定了,不容一丝质疑,仿佛他说的才是正常的处理方式一样。   就这样,佟蔓蔓一行人一脸懵逼地离开了放映室,离去的观众也纷纷好奇地投来目光。   终于,影院里所有人都走干净了,牧冰才低下头垂眸看向时夏,“好点了吗?”   时夏的脑袋还埋在牧冰的怀里,脸颊红得发烫,咬牙切齿地说:“谁在别人的注目礼扫射下还能应的起来啊!”   牧冰轻笑一声,松开对时夏的桎梏。时夏立刻从牧冰腿上站起来,头顶都快冒烟了。   “走吧。”牧冰也站起来,面上依旧神色如常,没有什么表情。   但这次他没有兀自离开,而是转身握住时夏的手腕,确认他的状态能正常走路之后,才拉着他朝门口走去。 第23章 “衣服脱了。”   “哎呀,下雨了。”佟蔓蔓伸出手试探。   她的话音刚落没多久,天空中就打了一个响雷,接着小雨点一下子变成了瓢泼大雨,目光所及之处全是炸起的水。   “刚才还好端端的呢,这雨怎么说下就下啊。”尹修杰抱怨道。   “打车回去呗,我们几个正好顺路,可以拼一辆。”许临说。   “这么大的雨,时夏不要紧吧?”佟蔓蔓回过头。   牧冰站在一行人的最后,时夏靠着他,下巴枕在他的肩膀上,闭着眼睛皱着眉,看上去很难受的样子。   “只是有点发烧,没关系,我们顺路,我送他回去。”牧冰垂眸看了时夏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离开电影院突然放松精神的缘故,时夏一下就蔫了,体温比刚才还烫,整个人昏昏沉沉的,甚至没力气走出电影院。   靠在他身上,像个人形暖水袋。   尹修杰拧了拧眉毛,看看时夏又看看牧冰,表情不悦地变幻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开了口,“我说牧组长,什么叫‘只是有点发烧’啊?他看着就很难受的样子啊。就算你们不对付,也不用这么冷淡吧?”   佟蔓蔓听了拼命在背后拍尹修杰的胳膊。   尹修杰没理,坚持把话说完:“要不还是让我送时夏回家吧,说实话,交给你我这个当朋友的不太放心。”   “……”牧冰的眉毛微微上挑了一下,“你是听谁说‘我们不对付’的?”   这话把尹修杰问懵了,“当、当然是听时夏本人说的了。”   “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时夏的身体发软,靠着的肩膀有向下滑的趋势。牧冰伸手捞住他的腰,把他的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那他有和你说过,我们上高中的时候坐了两年同桌吗?”   尹修杰吃惊地睁大了眼睛,“同桌?你们是高中同学?同班同桌?”   “同吃同住,亲密无间,睡过同一张床的那种。”牧冰简洁地说,“时夏对我的评价,信一半就够了。”   他怀里的当事人不适地皱了皱眉,嫌冷似的往牧冰的怀里钻了钻,牧冰垂眸,将手臂收得更紧了些。   尹修杰看得瞠目结舌,被佟蔓蔓往旁边拽了拽。   “不是,他们……”尹修杰语无伦次,“时夏,牧冰,他们俩,啊?”   “刚才就想跟你说了,他们俩的事你不用操心。”佟蔓蔓压低声音说,“我刚才在电影院里还看见他们俩……”   “啊?”尹修杰瞳孔地震,僵在原地久久不能平复,感觉自己的三观都被震碎了。   在佟蔓蔓他们聊天的时候,已经有一辆计程车停在了电影院门口。牧冰打开车门,先把时夏扶进去,然后坐进去,关上车门。   车门隔绝了暴雨,也隔绝了佟蔓蔓他们聊天的声音。计程车缓缓启动,车前的大灯映出一圈炸起白光的水。   时夏的额头已经很烫了,他低着头瑟缩在后座的角落里,试图锁住一点体温。   “冷吗?”牧冰伸出手,把他往自己怀里拉。   时夏甩开他的手,缩得离牧冰更远,后背跟座椅紧贴在一起,被雨打湿的刘海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像只落汤的小动物。   “谁跟你同吃同住亲密无间了。”小动物从唇缝里挤出这么一句话。   牧冰轻笑了一声,“我还以为你没听见呢。”   “我只是发烧,又不是聋了。”时夏闷声。   “为什么不跟尹修杰说我们是同学的事?”牧冰问。   “……”时夏没吭声。   “跟我当过同学,就这么让你难以启齿吗?”   “我告诉谁什么事是我的自由,跟你没关系。”时夏嘟囔道。   “既然这样,你也没资格抗议我的评价。”   “你——”   “过来。”牧冰伸出手。   “我不冷。”时夏拧着脖子。   “我冷。”牧冰说,“我淋雨了,衣服都湿了,冻死我了。”   看着牧冰面无表情地说出以上台词,时夏又气又想笑,绷着的脸抽搐了一下,还是没忍住,低头撞在牧冰的胸口上。   牧冰的手臂收紧,在他背后轻轻拍了两下。熟悉的温暖透过布料传递过来,让人忍不住贪恋。   计程车在红绿灯前停下,司机好奇地朝后视镜里看了一眼,正撞上牧冰冷漠的目光,又赶紧收回去。   在这种安心的温暖里,时夏的脑袋越发昏沉,不知不觉就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身体感到一阵颠簸。时夏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趴在牧冰的背上,后者背着他,正在往上爬楼。   牧冰的个子比他高,双腿修长,连肩膀都更宽一点,就算背着一个大男人也似乎毫不费力。   时夏没有动,放任自己把下巴搁在牧冰的肩膀上,随着他起伏颠簸。   牧冰一直背着他走到三楼,停下脚步,侧脸看他。   姿势的原因,他们的脸挨得很近。牧冰转头时,唇角几乎擦着时夏的脸颊掠过,温暖柔软的,带着一丝轻柔的痒。   酥酥麻麻,像有东西在心里不轻不重地抓了一把。   然后牧冰开口,“醒了就下来,沉死了。”   时夏:“……”   -   外面的瓢泼大雨依旧没有要停的意思,衬得公寓内更加安静。   牧冰把客厅的窗户关上,从抽屉里找出退烧药推开北边卧室的门。时夏把自己整个人都裹进被子里,露在外面的小脸泛着红晕,呼吸急促。   “把药吃了。”牧冰在他床边坐下。   时夏皱着眉勉强睁开眼,他现在脑袋昏沉得像塞了十斤棉花,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只想睡觉,“不……”   “不吃药就去医院。”牧冰说,“你自己选。”   “不去医院……”   “那就吃药。”牧冰啧了一声,“别逼我嘴对嘴喂你。”   什……时夏脸上发烫,瞬间清醒。   “我自己能吃!”时夏从牧冰手里一把抓过药片,咕咚咚喝了好几口水送了下去。   也许是心理作用,药吃下去以后,头不那么沉了,身体也比刚才清爽。   “谢谢。”时夏小声咕哝了一句,就要躺下。   牧冰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拉起来,“不用急着道谢,先把衣服脱了。”   什么?   时夏的耳朵根一下子红了,瞪着眼看向牧冰,语无伦次,“你,你……禽兽!我都发烧了,你怎么,你……”   牧冰满脸写着“你有病吧”,“湿衣服不能穿着睡觉,脱了。”   “……”时夏尴尬得恨不得找条缝钻进去,“哦。”   他慢吞吞地解开衬衫扣子,同时意识到,自己身上穿的还是牧冰的这件衬衫。   黑色衬衫被雨淋了后湿哒哒地贴在胸口,之前残留在上面的柑橘芳香全被雨水和尘土的味道所代替,时夏莫名觉得有点对不住牧冰。   “那个,等我好点以后,会给你洗干净的。”时夏吸了吸鼻子。   牧冰垂眸看向时夏,黑衬衫衬得时夏的胸膛很白,大概是穿了湿衣服的缘故,两颗樱桃十分显眼的挺拔着,随着呼吸的节奏上下起伏,让人很难忽视。   “好啊。”牧冰说,“再帮我把裤子、外套、袜子、内裤都洗了,还有我房间的床单被褥和枕巾。”   “哈?”时夏瞪眼。   “你不是喜欢助人为乐吗?”牧冰看着他,“喜欢到要耽误自己的时间陪别人聊天,要逼着自己去看恐怖片,甚至不惜发着烧回来。”   时夏抿着嘴唇,没有说话。   牧冰从他手里拿过那件湿透的黑色衬衫,随手扔进脏衣筐里,又从衣柜里找了件干净T恤丢过去。   时夏沉默着换上衣服,拇指和食指用力捏着布料边缘又松开。   “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是天才的,牧冰。”时夏的声音带了点沙哑,“也有人自己过得一塌糊涂,所以只有在别人需要他的时候,才觉得人生还有价值。”   作者有话说:   明天继续 第24章 我需要你   牧冰坐在床边,墨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时夏,空气在这样僵硬的氛围中凝固了几秒。   “所以呢?你的人生价值取决于别人是否需要?”牧冰问,“如果别人不需要,你就不活了?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反正你这种人一辈子也理解不了!”时夏反手抓起床头柜上的一包纸巾,朝牧冰丢过去。   牧冰单手抓住半空袭来的武器,放回原处,没再说话,转身径直走出卧室。   时夏瞪着他离开的方向,脚步声很快消失,只留下空空的房间。   妈的,混蛋。   连门都不给他关。   时夏的鼻子泛酸,发狠地咬了一下嘴唇,才把快涌出眼眶的泪水忍回去。   他想起学生时代的牧冰,也是这副样子。   傲慢、自负、不可一世,一副不把所有人放眼里的架势。偏偏他还有这个资本,让老师同学所有人都围着他一个人转。   牧冰转学来的第二个礼拜,时夏被班主任叫去了办公室。   当时月考成绩刚刚下来,时夏的成绩是全班第一,这趟办公室去得他心惊胆战,生怕老师要告诉他哪里的分数算错了。   班主任愁云满面,确实拿出了一张成绩单,但不是他的,而是牧冰的。   “时夏同学,老师想请你帮个忙。就是那位刚转来的牧冰同学,不知道你可不可以在学习上多帮助他一下?”   时夏把目光放在那张成绩单上,惊讶地发现上面的数字几乎全是个位数。   这未免也太夸张了。   他们的学校是省重点高中,连倒数第一的成绩都没这么差过。   新来的这个转校生,直接夺取了他们班万年倒第一的宝座。   可是,他成绩这么差,又是怎么转到重点学校来的?   “牧冰同学的爸爸,是咱们省里有名的科研专家,最近因为工作调动,搬家过来的。”班主任低声说,“我也没想到他成绩竟然会差成这样,明明看着挺聪明的孩子……”   就这样,时夏跟牧冰的座位被调在了一起,而时夏也被赋予了帮助新任倒第一同学提高成绩这样的重任。   尽管他并不很情愿接受任务,但作为优等生,他还是很把老师交代的事情放在心上。   他回忆着牧冰在他印象中的样子:高挑、帅气、沉默寡言、一本正经。   老实说,光用眼看很难想象他会有这么差的成绩。   这种人应该没那么难说话吧?说不定是有什么苦衷,只要跟他好好沟通应该就没问题的。   带着这样的想法,跟牧冰做同桌的第一天,时夏一进教室门就被泼了一身的冷水。   放在门顶的水桶应声而落,伴随着那些恶劣差生放肆的嘲笑。   时夏从头到脚都被淋了个透湿,四月的天气,冻得他打了好几个寒颤,刚想发作,上课铃就响了,他只好拖着被淋透的身体咬着牙坐回座位上。   旁边,那个叫牧冰的转学生正好整以暇地玩着一支笔,从食指转到中指再转到无名指,细长的双眼微眯,唇角勾出一抹笑。   棱角分明的侧颜配上这抹轻笑,帅得惊为天人。但在当时的时夏看来,只有满满的恶劣可以形容。   他冷得发抖,也气得发抖。   “是你让人放的水桶?”   “嗯?”牧冰轻笑,“跟我有什么关系。”   “少他妈放屁!”时夏脱口而出,“别以为我不知道,那几个差生全是你的跟班!”   “你也说了,是跟班不是分身。我一直坐在这里没动过,还是说你有证据证明是我干的?”牧冰用一只手托着下巴,尾音轻佻。   “第一天就怀疑自己的新同桌,这样不好吧?优等生。”   ……   时夏把头埋进被子里,身体仿佛也随着记忆回到了学生时代的那一天,冷得发抖。   脑袋昏沉得要命,闭上眼却怎么也睡不着。就在这时,他听见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身边的床褥忽然陷下去了一块,然后是可疑的窸窣声响。   时夏皱着眉睁开眼睛,然后惊讶地看见牧冰抱着一床被褥和枕头,在他身旁坐下。   “你干什么?”时夏诧异。   牧冰垂眸,把枕头往前一放,开始铺拿来的被子,“我要在这里睡觉。”   “哈?”时夏莫名其妙。   这混蛋终于敲代码把自己敲疯了吗?   “今天下雨了,很冷,而且我房间的床没有你房间的舒服。”牧冰说。   “怎么可能,这两个房间的床明明是一模一样的,房东当初就说过——”   时夏的话还没说完,嘴唇就被牧冰的手指抵住了。   牧冰单膝跪在床上,低头俯视着他,发丝从额前垂下,遮挡了几分眼底的情绪。   指腹在唇畔轻轻地摩挲了几下,触感温热潮湿。   “你说你被人需要才会觉得有价值。”牧冰重复道,“我现在就很需要你。”   时夏的呼吸一滞,复杂的情绪灌满了胸口,在身体里横冲直撞,炙热得发烫。   牧冰还是那副万年不变的没什么表情的样子,深邃的眼睛直勾勾地看向时夏。   那眼神让时夏有种被烫到的错觉。   “随你便吧!”时夏甩开他的手,背对牧冰把自己裹成个粽子。   心跳剧烈,脸颊发烫,他都分不清是因为发烧,还是因为身后的人了。   牧冰也没有再说话,只听到一声轻短的气流声,像是笑了。   随后灯被关上,房间里暗了下来。   黑暗里传来暧昧的窸窣声,时夏感觉到牧冰的手臂从身后探过来,掌心在他额头上贴了一下。   “不烫了。”牧冰声音低沉,“睡吧。”   时夏没动,也没说话。   城市灯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映进屋内,堪堪照亮房间的一角,时夏垂着眼帘,贪恋着来自身后的一丝温暖。   他就这样在安静的夜色里渐渐睡着了。到最后,谁也没提电影院里那个缠绵的亲吻。   -   第二天早上时夏醒来的时候,床旁边已经空了。只有整整齐齐叠好的被褥,提醒着他昨晚还有另一个人睡在这张床上。   时夏慢吞吞地起了床,走出房间后才发现牧冰已经走了。   餐桌上放了一张字条,写着:开会先走。给你请了假,多睡一会,早饭在微波炉里。   字条的笔迹洒脱有力,中规中矩里带着一丝龙飞凤舞。   时夏忍不住笑了。很久没看到过牧冰的字,还是跟中学时一模一样,一眼就认得出来。   吃完早饭,赶到办公室,其他人刚好从会议室出来。   “来了呀夏夏。”佟蔓蔓跟他打招呼,“你身体怎么样了?还发烧吗?”   “没事,早上就退烧了。”时夏笑了笑,“牧冰呢?”   “会开一半就回来了。”佟蔓蔓努了努嘴,“这不在那敲代码呢。”   时夏看过去,牧冰懒散地倚在办公椅上,只有右手放在键盘上敲敲打打,左手则在指尖转着那把小巧的蝴蝶刀,动作之灵巧令人眼花缭乱。   时夏不由得看呆。他以前只见过牧冰用右手玩这些小东西,从来不知道他用左手也可以玩得这么灵巧,更夸张的是,他右手敲代码的速度一点都没慢,指尖在键盘上带出残影。   普通人不经过训练,一手画圆、一手画方都很困难,更别提用两手分别干这么复杂的事情了。   而牧冰做得理所当然,仿佛人天生就该有这种能力一样。   在牧冰一心二用的同时,不知道又从哪里分出第三条神经察觉到时夏的靠近,于是停下手上的动作回过头,“早饭吃了吗?”   时夏忽然有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吃了。”时夏干咳一声,“那个,挺好吃的,谢谢。”   跟牧冰道谢的感觉怪怪的。   很多年以前,他们也曾经有过很亲密的时候。   那时候不管是道谢还是道歉他都能自然地说出口,而牧冰偶尔会蹙起眉,用指间的笔敲一下他的脑袋。   “这么有礼貌,小心哪天被人拐走卖了。”   但那已经是过去了,那样的关系恐怕永远也不可能回来。   牧冰没说话,只是直勾勾地看着他,看得时夏头皮发麻,转身就要走。   下一秒,牧冰反手握住时夏的手腕往自己的方向一拉。   时夏一个踉跄,还没等反应过来,额头就贴上了牧冰的额头。   瞬间拉近的距离让他大脑一片空白,始作俑者却像个没事人一样,语气也没有变化,“嗯,不烫了。”   时夏一把推开牧冰,气炸的同时还不敢大声说话,“你有病吧,这是在公司!”   “又没人看你。”牧冰悠悠哉哉。   时夏回头,只捕捉到了几个迅速闪躲的目光,然后原本安静的办公室里响起几声十分刻意的干咳。   他的脸唰一下红到了耳朵根。   这还不叫有人看!?   牧冰饶有兴趣地观察着时夏的表情,压着上半身靠近他,低声道:“还是说,在公司不行,在家里就可以?” 第25章 无人在意   这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明明只是试个体温而已,却被牧冰说得好像什么18禁的事情似的!   时夏刚要发作,就被进门的许临给打断了。   他是最后一个从会议室回来的,一进门就叫住了时夏,“时夏,老板刚找你呢。”   时夏一愣,“有说什么事吗?”   “好像跟剧情页的设计有关,我也不清楚。”许临说,“但好像挺急的,你去看看吧。”   “好。”   牧冰目送着时夏走出办公室,大约半小时以后,时夏回来了。   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老板说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时夏的脸色很难看,眉头紧蹙,嘴唇紧抿,回来以后一声没吭就坐在办公桌前打开了电脑。   “夏夏这是被训了?”佟蔓蔓悄悄靠近尹修杰。   “应该不会吧?”尹修杰也很诧异,“入职这么长时间,我还从来没见过时夏被训呢。论工作能力,时夏怎么也是美术组的Top1啊。”   “……”牧冰朝对面看去,但时夏的脸被两道屏幕挡的严严实实,只能听见鼠标声响和数位笔的声音。   时夏就这样一直埋头干到了十二点。   尹修杰伸了个懒腰,从工位上站起来,“时夏,吃饭去?”   但时夏连把头从屏幕里抬起来的意思都没有,“你去吧,我不吃了。”   “不吃了?”尹修杰一头雾水,“要我给你带点什么吗?”   “不用了,我不饿。”时夏回过头冲他笑笑。   “真不吃啊?”尹修杰挠挠头,“那好吧,我走了啊?”   “嗯嗯。”   等尹修杰走出办公室,时夏又把注意力放回屏幕上,专心致志地做着什么。   办公室里人去楼空,只剩下牧冰一个人还坐在位置上。   “他给你派了什么活,让你饭都不吃地在这卖命?”   时夏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反感地皱起眉,“跟你有什么关系?”   牧冰没理会他的刺人,靠在座椅上双手抱臂,“UI初稿已经定了,新卡设计又不是你的任务,这个节骨眼上,还有什么要让你必须加班的活吗?”   时夏抿了抿唇,低声说:“剧情页的交稿时间改了。”   “嗯?”   “原定时间是一周做一章的剧情页。但上午李总跟我说,投资方想让游戏尽快开始内测,好加速宣传。”时夏咬了下嘴唇,“李总说,三天把前五章所有的剧情页都做出来。”   “弱智。”牧冰评判道。   “你也这么觉得对吧!”时夏终于忍不住,拔高声音,“三天,五章剧情页!我上周刚给了六版卡池设计稿!这些人是疯了吧……”   牧冰打断他的话,“我说的是你。”   ?   时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   “我说弱智的人是你。”牧冰尖锐地说,“你当设计师这么多年,想法居然还这么天真,真是让人佩服。”   “你说什么?”时夏的火一下子上来了。   “三天做五章剧情页,不是要你在三天之内完成之前五周的工作量,而是把工作量缩减成三天的份。”牧冰摊手,“投资方想让游戏尽快内测,老李也想尽快交差赚钱。这个时候设计页做成什么样子根本就不重要,这个道理你难道不明白吗?”   “你说不重要?”时夏彻底爆发了,“这是主线章节里最重要的剧情页面!游戏开放以后玩家的第一印象就是这个!你让我随便糊弄一套放上去?”   “我就是这个意思。”牧冰加重了语气,“有了营销运营和精致卡面,根本没人会在意剧情页面的设计,你在这上面花时间,只会白费功夫而已。”   “你是玩家吗?你凭什么这么断定?”时夏反问。   “我不知道玩家怎么想,但至少我知道,负责这个项目的资方和老板没有人在意。他们只给你三天时间就已经说明了一切。”牧冰说,“同在一个项目组里,你们设计师的工资是最少的。我的薪酬是你的好几倍,难道你不知道吗?”   牧冰的话像一根冰刺,狠狠地刺进时夏的心里。   “你给我滚出去。”时夏压着声线的颤抖。   “我说的是事实。”   “听不懂人话吗?我让你滚出去!”时夏提高音量,“滚!”   争吵的声音引得走廊上不少人注意到这里,纷纷侧脸朝办公室里看。牧冰抿了下唇,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径直走了出去。   时夏没吃午饭,一整个下午都趴在电脑前做设计。   可能是感冒刚好,也可能是盯着屏幕的时间太久,时夏越发感到头晕脑胀,最后不得不在桌子上趴着休息一会儿。   就趴三分钟,不能再多了。   已经做一整天了,连第一章 的都没做完,照这个速度下去,三天后根本交不上稿……   迷糊中,他听见牧冰的声音。   “把空调关上吧,有点冷。”   “冷?”尹修杰诧异道,“你没开玩笑吧?现在这个天……”   “现在这天也是晚上了,觉得冷有什么问题吗?”   佟蔓蔓拽了拽尹修杰的衣服,挤眉弄眼地朝他做了个手势,后者一脸的莫名其妙,张着嘴还想说什么,就被牧冰打断,“空调关了,我请你们喝冷饮,这样可以了吧?”   “可以可以。”佟蔓蔓抢在尹修杰前面,很积极地拿起遥控器关上了空调,“大夏天的就得喝冷饮啊,比吹空调爽多了,你说对吧?”   “啊?”尹修杰一脸懵逼,虽然完全不理解状况,也只好跟着“嗯”了一声。   时夏皱着眉从桌子上抬起头,空调的扇叶缓缓闭合,冷气也不再吹向他的脖颈,那种头昏脑涨的感觉一下子好了不少。   做完这个指示之后,牧冰就没再说话,只剩下噼里啪啦敲打键盘的声响。   时夏用掌心搓了把脸,强迫自己不去看屏幕背后的人,而是把注意力集中在面前的屏幕上。   快到下班时间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外卖员拎着一大包饮料,“你们的外卖?”   “对对,是我们的。”佟蔓蔓欢天喜地地接过来,一杯杯地发,“你的,你的,这是你的……哎,里面怎么还有一杯热饮?”   “是我的。”牧冰开口。   所有人诧异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们这位组长的身上,然后牧冰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取走了那杯热饮,转身放在时夏的桌子上。   “芋泥红枣黑米浆。”牧冰说,“暖胃的。”   时夏没有应声,连头都没从屏幕里抬起来。牧冰站在旁边等了一会,但对方丝毫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   “放在这了,别等凉了再喝。”牧冰说,转身回了自己的座位。   “他们俩这是,又吵架了?”许临低声问前桌的佟蔓蔓。   “应该是吧。”佟蔓蔓也有点茫然,“不过总觉得气氛不太对,好像比之前还僵。”   时夏冷着脸,看都没看那杯饮料,继续做他的设计。   没多久,办公室的同事们开始陆陆续续地下班,响起各种“明天见”“拜拜”一类的招呼声。   尹修杰欲言又止地看了看时夏,最后还是把话吞进肚子里,摇摇头离开了。   办公室里越来越空,和上次一样,整间屋里只剩下了他和牧冰两个人。   时夏强迫自己专注地看向屏幕上的设计稿,却难以无视从对面传来的脚步声。   牧冰从座位上站起来,朝他所在的方向走来,在他身后停下。   时间在这一刹那停滞,一切都安静极了。时夏捏紧了手里的数位笔,稿子上突兀地多了个黑点。   一秒钟,两秒钟。牧冰什么也没说,转身径直走出了门。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入v~后天更,当天更两章哦 第26章 “不是朋友。”   走廊上回响着牧冰离去的脚步声,偌大的办公室灯火通明,只剩下时夏一个人。   时夏紧捏着笔的手收紧又放开,稿子上多了许多杂乱无章的线条。他点击撤销按钮,又不小心撤销了之前画好的一条弧线,完整的形状缺了个开口,像在无声地对他嘲笑。   时夏放下笔,把脸埋在掌心里,狠狠地搓了一把。   放在桌子上那杯黑米浆一动没动,时夏拿过来插上吸管狠狠地喝了一口。   已经冷透气了。   眼泪不知道怎么的就掉了下来,时夏执拗地拿手背抹去,但很快又有新的泪水溢出。   他的人生好像从高中毕业后就一路滑坡、过得一塌糊涂。   先是因为性取向跟家里闹崩决裂,又因为高考发挥失常而没能去往心仪的学校。   大三时被人顶替了奖学金名额,大四时跟人合开工作室,租好了房子对方却撂挑子跑路。   毕业后有段时间他只能一边跟人合租那种最窄破的出租屋,一边到处投简历。   他以为拿到星梦的offer是他的人生终于迎来了转折点,却没想到入职以后却在开发部看到了“组长 牧冰”的牌子。   他这才知道,在他高考失利的时候,牧冰考上了双一流大学;在他焦头烂额想追回被骗的钱款时,牧冰正在被数十家企业追在屁股后面邀请。而等他入职星梦,牧冰早已经是整个开发部的组长,负责着公司最核心的项目开发。   是啊,天才就是天才。   他的人生与牧冰灿烂的光辉相比,简直黯淡到了极致。   就连现在,他也在这里毫无意义地加着班,做着没人在意也不多赚钱的设计图,像一场荒谬的喜剧表演。   就在这时,身后的门忽然又传来响动。时夏吓了一跳,连泛红的眼圈都来不及处理就回过头。   牧冰手上拎着沉甸甸的两个大袋子,径直走到时夏的桌旁,一样样往外拿。   咖啡、面包、膨化零食、U型枕,甚至还有一条薄被单,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在这里就地露营。   “你干什么?”时夏瞪着他。   “没什么。我只是想,反正劝你不要加班你也不会听我的。”牧冰把一罐咖啡放在时夏的面前,“所以,今晚我跟你一起。”   时夏大脑宕机,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牧冰的视线从那罐咖啡移到时夏的脸上,动作一顿,语气放轻,“这么点小事,至于哭成这样么。”   时夏这才回过神,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我他妈眼睛进沙子了!”然后匆匆走出门,拧开洗手池的水龙头洗了把脸。   水流声里,时夏不甘心地用力揉着眼睛,直到情绪慢慢平静,才从水池里抬起头,任凭水滴从打湿的刘海滴落。   回到办公室,牧冰已经在自己的工位前坐下了,双手在键盘上噼里啪啦,面前还放着一罐打开的咖啡。   没有想象中的质问或争吵,牧冰只是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就再度投入工作。   时夏在他对面坐下,伸手去拿那杯黑米浆。   “那杯冷掉了,别喝了。”牧冰说,“喝咖啡吧,你那罐是温的。但是记得先吃点东西。”   时夏一怔,拿起面前的咖啡,外罐果然是温的,贴在掌心里很暖。   一时间,除了塑料包装单的窸窣声外,就只有牧冰敲打键盘的声音。   “我可能会加班到很晚。”时夏低声嘟囔。   “我知道。”牧冰说,“累了可以戴上U型枕休息一会。”   时夏皱起眉,“话说你有什么班好加的?上次的程序不是已经写完了吗?”   “程序是写不完的。”牧冰漫不经心地说,“建立理论模型、确认编码蓝本……老李这次很着急,想尽快看到Demo,如果中间环节出了什么问题,责任都会归在我头上。”   “……”时夏没再说话,把最后一口面包塞进嘴里,包装纸搓成一团丢进垃圾桶。   和牧冰一比,他加班的理由简直像个傻子。   没有人在乎的设计。   没有人会看的稿子。   就算牺牲这么多精力、时间甚至健康,也没人会欣赏,更没人给他补偿。   他和牧冰不一样。牧冰是项目组里的核心成员,没了他,整个游戏都无法运转,他每敲一下键盘,都能给公司带来巨额收益。   中午的时候,牧冰也一定是这样看他的吧。   不懂得审时度势的傻子,只知道做费力不讨好的事。   所以人生才过得一塌糊涂,做什么都一片惨淡。   时夏咬紧下唇,殷红的嘴唇被压出一道泛白的齿痕。他拿起笔,补上那道残缺的弧线。   -   不知道又做了多久的设计图,时夏的脑袋越来越沉,视野也越发模糊起来。   他不得不放下数位笔揉眼睛,正想打起精神继续做图的时候,被牧冰叫住了。   “太累了就休息一会儿。”牧冰说,“不要勉强自己。”   “我才做到第二章 ,这样下去三天根本做不完……”   “你要是在第一天就把自己累倒了,剩下多少都做不了了。”   时夏歪着脑袋想了一会,竟然觉得牧冰说的也挺有道理。   “几点了?”他打了个哈欠,眼角泛出泪花。   “两点整。”牧冰看了一眼手机,从座位上站起来,“要不要出去转转?”   这大半夜的,上哪去转?   尽管如此,时夏还是迟疑着点了点头。   -   走出星梦大楼的大门,一阵夜风拂来。   夜幕笼罩在城市上空,一切都安静极了。楼宇熄着灯,沉默地伫立,白日里热闹的商业街灯火阑珊,连夏虫鸣叫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月亮被浓云遮住了半边,过了一会儿才缓缓爬出来。牧冰带着时夏穿过马路,月亮就一直挂在他的头顶。   “一杯卡布奇诺,一杯冰美式。”   牧冰推开咖啡店的门,直截了当地点单。   咖啡店的老板是个四五十岁的大叔,留着一条很文艺的小辫子,倚靠在沙发里打了个哈欠,走向柜台,“马上就好。”   牧冰很随意地靠在吧台上,“老板,方便借下你家的天台吗?”   “都来多少回了,还问方不方便。”老板笑着说,“我要说不方便呢?”   “当然是硬抢了。”牧冰理所当然地说。   “……你小子。”老板摇摇头,把两杯咖啡递到牧冰手里,“倒是头一回见你带朋友来啊。”   “不是朋友。”牧冰用余光看了一眼时夏。   时夏像一只被架在火上的鸭子,浑身不舒服。   就在他以为牧冰要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发言时,他淡淡开口,“是室友。”   老板也愣了一下,“哦,这样啊。”   牧冰把那杯卡布奇诺递到时夏手里,唇角勾着一抹促狭的笑。   ……有病。   时夏抢过他手上的饮料。   咖啡店的里面有一间电梯,从这个电梯居然可以一直上到最高的顶层。   “天台是老板盘下来的,风景不错。白天热闹的时候,上面坐得满满的都是小情侣。”牧冰说。   “你经常来这里吗?”时夏问。   “嗯,偶尔加班到深夜就会来这里坐一会儿。是个很清净的去处。”   天台上不大,放着几把铁艺椅子和小巧的玻璃桌,但风景确实不错,从这里望去,几乎能俯瞰大半个城市的夜景,正对面就是星梦公司的大楼。   即使在市中心,星梦大楼也算得上是标志性的建筑物。虽然已经是深夜,大楼依旧灯火通明,不知道有多少人正在加班。只是楼侧的LED屏黑着,已经不再滚动播放广告了。   咖啡的味道很好,奶香里带着一丝苦涩。   “牧冰,你是不是觉得我做的这些根本就毫无意义?”   时夏趴在栏杆上,发狠地咬了一下杯子里的吸管,“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很幼稚,总是花费时间在这些徒劳无功的事情上面?”   “这是两个问题。”牧冰侧过头说,“时夏,你是个很纯粹的人,有时过于纯粹可能会在别人眼里显得有点傻、有点幼稚。但我从来没有说过你做的事毫无意义。”   时夏露出一个自嘲的笑,“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跟别人说我跟你是同学吗?”   “为什么?”   “因为你是天才,牧冰!”时夏转过身,纤长的睫毛下,眼底溢出痛苦,“曾经跟你这样的天才当过同学、坐在同一张桌子前学习只会让我的人生显得更加惨淡,让我做的这些傻傻的设计显得更加毫无意义。你说得对,你的工资是我的好几倍,我只拿着这点钱,还像白痴一样熬夜给公司改稿子做设计……”   “所以呢?”牧冰平静地打断了时夏的话,“因为我是天才,所以你就是白痴?那你的价值到底是谁来界定的?是社会,是公司,还是我?为什么要让别的人评判你的存在价值?你做出来的东西,如果你自己都不承认它的价值,这个世界上还有谁会承认?”   时夏愣了一下。   牧冰伸手抬起时夏的下巴,强迫他看向自己,那双墨色的眼睛像在冰山里燃烧的火焰,炙热而专注。   “时夏,如果你都不爱你自己,还指望有谁来爱你?”   作者有话说:   晚上十点还有一章~感谢大家的订阅厚爱~撒花! 第27章 撒娇   牧冰的声音低沉,有磁性,回荡在耳畔,激得人头皮发麻。   时夏想推开他,但牧冰的手劲很大,牢牢地将他固定在原地,连视线都不准许他偏移。   夜风很凉,天台空旷,星空之下只有他们两个。   拉近的距离让氛围变得暧昧起来,从牧冰身上传来的那股淡淡的柑橘气息包围了他,前额垂下的发丝轻轻撩过他的脸颊。   心脏开始不听使唤地狂跳,时夏下意识闭上眼。   热气喷洒在他耳畔,却并没有想象中的吻。眼前暗了一瞬,又亮起来,然后是牧冰低沉的声音。   “时夏,睁眼。”   时夏睁开眼,然后震惊地发现,正对面星梦大楼上的LED大屏忽然亮了起来,屏幕上滚动播放的不是广告,而是他刚做完的星与星愿游戏第一章 设计页!   “既然某些人不懂得欣赏,那就让懂欣赏的人来看。”牧冰说,“让全城的人评判一下,你付出这么多心血的设计,到底有没有意义。”   巨幕滚播着精美的设计图稿,光影打在时夏的脸上,他震惊得说不出话,“你……这,你是怎么……”   “星梦的防火墙很好入侵的。改个指令,编个代码,花不了几个小时。”牧冰轻笑了一下,“不过我只能让它播到早上六点,因为七点老李就来上班了。”   时夏忽然觉得很想哭。   鼻子酸得停不下来。   “你傻逼吗?加那么久的班就在做这个?”时夏不小心破了音,眼泪也跟着掉下来,“谁给你加班费啊?浪费时间……”   时夏说不下去了,喉咙哽咽,眼泪也止不住。他不想让牧冰看到自己这副样子,于是力道发狠地抱住牧冰,将脑袋埋在他的胸口。   牧冰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才抬起手,像摸小动物似的摸了摸他的后颈,“你是在撒娇吗?”   “……不可以吗?”时夏的声音很闷。   牧冰笑了,收紧了手臂的力道,并不介意崭新的衣服被蹭上什么液体,“可以。你什么时候想跟我撒娇,都是可以的。”   -   不出意料,第二天早上,微博就炸了锅。   星梦大楼大半夜播放精美设计页的视频引起了不少星梦玩家的注意,一时间网络上沸沸扬扬的全是关于这件事的讨论。   “我没看错吧!?这是新游戏页面?老梦资料泄露了吗?”   “怎么可能,一看就是新的宣传手段啊。晚睡的孩子有爆料,嘿嘿嘿!”   “看页面右下角的logo,肯定是新游‘星与星愿’没跑了。我以为就是个竖屏小游戏呢,没想到页面居然这么好看,i了i了。”   “我擦,这几个页面设计真的好好看啊,本来不感兴趣的,我秒点预约。”   “这几张看着很像‘繁星物语’的风格,怀疑是一个设计师。那个游戏真的是策划给美工磕响头,我超喜欢那款游戏的美术风格,只可惜玩法太恶心了不然凭美术早火了。”   “星愿的早期宣发好拉啊,一直在讲一些特别无聊的东西,早把这画面放出来不就没事了吗?这美术,我无脑冲了。”   只是这一切讨论,设计师本人并没有看到。   时夏在公司加了一整晚的班,早上六点钟实在撑不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这一睡就睡到了同事来上班的时间,时夏最后是被佟蔓蔓的声音给吵醒的。   “……不是吧?真吵起来了?”   “敢跟李总面对面刚的除了大冰块也没谁了吧。”   时夏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背上不知何时盖的被单也滑落到地上。   佟蔓蔓转过头,“哎呀,夏夏你醒了。”   “你们刚才在说什么?什么吵起来了?”   “组长和李总啦。”佟蔓蔓压低声音,“你听嘛。”   从会议室的方向过来传来了不大不小的争执声,其中一个声音冷淡而低沉,很明显是属于牧冰的。   时夏抓起被单往椅子上一扔就冲出办公室,争执的声音越来越大,在走廊上就能听的一清二楚。   “私自黑进公司系统!用公司的屏幕泄漏商业机密!你知道你犯了多大的事吗?”李总的咆哮声从会议室里传来,“那几张未审核未公开的设计图全网都流传开了!你这是违反了合同协议,把公司的利益置于不顾——”   牧冰靠在门框上,姿态十分放松,两条大长腿漫不经心地交叠着,冷淡地打断对方的话,“既然这样,你把我开除吧。”   一句话怼得李总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好一会说不出话来。   “我不要赔偿金,也不用付这个月的工资。现在就可以拎包走人,怎么样?”牧冰摊手。   李总气得声音都在抖,“你小子,你威胁我?你跟哪学的这一套?”   “我威胁你?”牧冰嗤笑了一声,双手抱臂,“老板,我们来理一下吧。首先,你说我不顾公司利益,那么请问,时夏的设计图曝光以后,星与星愿的预约量是高了还是低了?”   李总的脸涨成紫红色,一双小眼睛瞪得像金鱼一样,半天没说出话。   “你们着急挣钱,为了让游戏尽早上架,想尽办法压缩工期,甚至要求主设计师把原定五周的内容量三天做完。你们知道,他为了做出昨天那些设计稿,花了多少时间在加班吗?”牧冰的双眼像夜枭一样紧盯着对方,“还是说,你们觉得一款游戏的美术元素根本就不重要,只要营销炒得热、卡池开得勤,能骗到钱就可以了?”   “牧冰!你这话说得太过分了!”李总提高音量。   “不想让我说过分的话,就别做过分的事。”牧冰平静地说,“时夏是我的搭档,也是星梦一流的美术设计师,重要性远远超出你们的想象。这几年来,他从来没有让公司失望过,希望你们,也不要让他失望。”   说完这句话,牧冰就直起身体,径直离开了会议室,留李总一个人在原地,脸色像红绿灯一样变幻莫测。   牧冰跟李总吵完架以后也就过了一个小时,时夏就被叫到李总办公室,又是沏茶又是倒水,然后和颜悦色地告诉他项目计划变更,剧情页的设计稿可以按之前的工期继续制作,还千叮咛万嘱咐地说不要着急,保证质量。   领导前后过于反差的态度让时夏有点飘飘然,当然也可能是睡眠不足的原因。   回到办公室,同事们全都带着满脸八卦的表情,呼啦一下围过来。   “夏夏,你的设计稿火了啊!”   “你看微博了没?星与星愿上热搜了!现在大家全都在讨论呢!”   “为什么你的设计稿会半夜在大屏上轮播啊?”   “那几张设计真的好精妙,你花了多久时间做出来的啊?”   时夏不习惯一下子成为这么多人的讨论中心,窘迫得脸都红了,“别,没有的事,我就是随便做了做……”   时夏越窘迫,佟蔓蔓的语气就越夸张,“别谦虚啦时老师,这么好看的设计,全公司只有你能做得出来!星梦没有你可怎么办啊?”   “咱这小破游戏真是火了一把,好好干说不定年底能分不少奖金呢。”尹修杰眉飞色舞地说,“时夏你可是大功臣。”   眼看着时夏的脸颊越涨越红,一直坐在对面没出声的牧冰开了口。   “别逗他了。他这人不经逗,别等会休克在我桌子上。”   “牧冰!”时夏怒道。   佟蔓蔓和几个女同事都笑起来,办公室里充满欢快的气息。   时夏知道,其实他只是做了分内的工作。这件事之所以能有这么好的结果,都是因为牧冰那夸张到超脱常理的大胆行动。   就算他真的是天才,就算李总不敢真的开除他……他也没必要做出这么大的冒险。   时夏看向牧冰。那人像往常一样懒散地靠在椅背上,视线扫过屏幕,手指敲打键盘。但和平时不同,他的唇角始终勾着一抹若隐若现的笑容。   “牧冰。”时夏鬼使神差地叫他。   牧冰停下手上的动作,抬头看他,唇角的笑意不减,“嗯?”   时夏第一次发现,牧冰那对总是疏离冷漠的眼眸里,也可以像这样盛满温柔。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尖掠过牧冰的侧脸,轻轻将一缕别在他耳后的头发勾起,安放回它应该在的位置。   这个过程中,牧冰的眼睛始终专注地盯着他,直到他收回手,才猛然意识到什么。   “你那个,头发,就是……”时夏干咳一声,连笔带画,“卡在后面了,我帮你弄一下……”   话音才刚落,身后就传来口哨声和起哄。   “可以啊夏夏,什么时候跟组长关系这么好了?”佟蔓蔓揶揄道,“是谁刚进组的时候一副势不两立的架势来着?”   时夏刚要反驳,牧冰不动声色地搭上时夏的腰,把他往自己的方向拉了一下。   “羡慕么?这是我的搭档。”牧冰说,“有本事找你自己的搭档去。” 第28章 爽么   不知道谁吹了声口哨,大家又跟着起哄起来。   时夏的脸涨红,用力把牧冰的手甩开。   谁跟这种恶劣混蛋是搭档?   给点阳光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   就在这时,王经理推门走进来,笑道:“哟,今天这么热闹?”   佟蔓蔓笑嘻嘻的,“表彰功臣呢。”   “这不巧了,我也有事要告诉功臣。”王经理笑眯眯地看向时夏,“小时,赵总看了你的稿子,很欣赏你的设计,今天晚上要请你吃饭呢。”   时夏有点懵,“赵总?”   从哪里又冒出一个赵总来?   “星与星愿的投资人。”牧冰低声提醒,“鸿宇集团的老总。”   时夏这才想起来,诧异地睁大眼睛。   投资人?那个大集团的老总?要跟他吃饭?   他一个小小的设计师,何德何能啊?   “是啊是啊。”王经理的眼睛笑成了一条缝,“赵总看了你的设计赞不绝口,很欣赏你呢。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容小觑啊。”   时夏僵硬地笑了笑。   他没想到这件事居然还能有这么一出后续。说实话,他现在又累又困,太阳穴一抽一抽地疼,只想下班后赶紧回家睡个好觉。   但这显然不是能随便推掉的饭局,不仅如此,还要全程陪笑、顾及好大老板的面子。   “晚上六点,在新月居,到时候李总带你去。”王经理拍了拍时夏的肩膀,“年轻人,好好干。”   时夏挤出个勉强的笑容,王经理笑呵呵地摆了摆手,正准备出门,牧冰开口了。   “李总只打算带他,不打算带我?”   王经理的笑凝固在脸上。   嘶,这姓牧的难道不知道自己闯了多大的祸吗?   按道理都应该炒他的鱿鱼,没惩罚他就不错了,居然还厚着脸皮要跟去吃饭?   大概是王经理的想法全写在了脸上,牧冰转着指尖的蝴蝶刀,慢条斯理地说,“我是这个游戏的开发组组长,这个游戏的所有程序代码都是我负责的。难道说李老板只看中画面设计,不看重游戏本身?”   王经理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最后只好说,“我去问问。”然后就走出了办公室。   时夏没忍住,“噗”的一声轻笑出声。   “笑什么?”牧冰侧头看他。   “我觉得,全公司敢这么怼领导的也只有你一个人了。”   “爽么?”牧冰勾起唇角。   “有点。”时夏低头掩饰笑意。   -   不知道王经理到底是怎么跟李总说的,到了下午,李总竟然真的答应带上牧冰一起。   夕阳挂在树梢上,把星梦大楼的窗玻璃映得通红,来往的人就沐浴在落日的余晖里,从电梯里走出的时夏和牧冰也不例外。   “那个叫赵总的,你见过他吗?”时夏问。   “赵鸿飞,很早以前的饭局上见过一次。”牧冰说,“肤浅又无趣的家伙,你不会喜欢的。”   时夏抿了抿嘴,过了一会才说,“但是经理说,他很喜欢我的稿子,所以才请我吃饭。你觉得他是真喜欢我的稿子吗?”   牧冰抬眸看了时夏一眼,“当然。你是星梦的首席设计师,没有人会不喜欢你的设计。”   时夏的脸烫了一下,“胡说八道,哪有这么夸张。”   “不信你可以回公司,挨个楼层去问。”   “你有病吧?那谁会说不好啊。”   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斗着嘴,很快到了目的地。   面前是一间装潢很气派的日式建筑,牌子上写着“新月居料理”几个大字。   时夏怔了一下,“是日料店?”   “嗯,大概是那位金主老板的喜好吧。”牧冰侧头看他,“怎么了,没吃过日料吗?”   “也不是……”时夏摇摇头,“没事,走吧。”   走到店门口,李总就迎上来,赞许地拍了拍时夏的肩膀,“来了啊,走走走,这边。赵老板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时夏只得局促地笑笑,跟在李总身后往前走。牧冰则是被完全忽视,只不过他本人似乎完全没在意,默不作声地跟在两人后面。   “来来来,这边,把鞋脱一下。”   这家日料店的包厢比时夏想象中还要小,四面不透风,没有椅子,只有供人跪坐的软垫。   那位叫赵鸿飞的大老板就坐在桌子后面,是个略微秃顶、年纪在五十岁上下的小胡子。   李总一看到赵老板就立刻堆上了满脸的笑,把时夏往包厢里一推,“赵老板,这就是我们公司的设计师时夏。这是开发组组长牧冰,你见过的。”   赵鸿飞的目光在牧冰身上扫了一下,然后停在时夏身上,上上下下地打量,“不错,小伙子一看就一表人才。”   时夏尴尬地笑了笑,连手都不知道该放哪里。正局促的时候,李总按着他肩膀推了一下,“坐赵总边上去啊。”   时夏一个踉跄,被推着坐在赵鸿飞的旁边。李总跟牧冰依次落座,包厢的拉门被服务生顺手关上,一下子将这处狭窄的空间与外界隔绝开来。   李总坐的位置刚好把牧冰隔开,导致牧冰成了坐得离时夏最远的人。   “我看了你的设计,很漂亮。星梦能有你这么优秀的设计师,真是有福气。”赵老板笑眯眯地开口。   时夏勉强笑笑,“过奖了。我只是做了我分内的工作而已。”   “不不,你那几张画很好看啊。”赵鸿飞抬起手,筷子在空中拨拉,“夜空里有花,还有树,绿油油的……”   “那个是……极光,老板。”时夏扯着嘴角,“不是树。”   “噢噢噢,那是极光啊?看着挺绿的,我以为是树叶呢!”赵鸿飞爽朗地笑道。   时夏只好僵硬地笑笑。   但赵鸿飞似乎丝毫没感到尴尬,还伸出筷子,给时夏夹了块三文鱼,“叫时夏是吧?你平时住在哪啊?”   “在怀林区租公寓,跟……”时夏看了牧冰一眼,“跟室友一起合租。”   “怀林区啊,那地方有点偏吧?离你们公司得有两站路?”赵鸿飞又给时夏夹了几块芥末章鱼,“还跟人合租,看来老李给你的待遇不行啊。要不要干脆跳槽到我这来?”   李总哂笑,“瞧您说的这话,搞得好像我亏待手下似的。”   赵鸿飞大笑,左手自然地搭在时夏的肩膀上,凑近了询问,“我说真的啊,要不要跟我走?薪资待遇肯定比你现在的位置高得多。”   从赵鸿飞的身上传来一股难闻的烟臭味,搭在他肩上的手掌还有意无意地按揉了两下。   时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条件反射地感到作呕。   但是在这种场合下,他不能躲,只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忍受着猥琐的调戏。   时夏的嘴角扯出一个笑容,“赵老板,我只会做设计,去了也只能给您添麻烦而已。”   “哎,话不能这么说。”赵鸿飞拉近和时夏的距离,低声说,“有你这么好看的一张脸,就算什么都不干,我也愿意养着啊。”   时夏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余光下意识看向牧冰,然而后者垂着眸,正在吃一块蘸了芥末的寿司,并没有往这边看。   有那么一瞬间,他竟然希望牧冰或许能帮他摆脱困境。   可是牧冰有什么义务帮他呢?   对面坐的是投资了整个项目的大老板,他也只是来跟着吃饭的公司员工,能做什么呢?   难道就因为他帮了你一次,你就想一直依赖下去吗?   “对了,我一直有件事情很好奇啊。”赵鸿飞收紧手臂,爽朗地笑道,“你们这些搞艺术的人,平时都是从哪里找灵感的啊?”   时夏僵硬地笑笑,“没什么,就是观察生活、多看大师的设计……”   但时夏的话还没说完,赵鸿飞就打断了他。   “我听朋友说,很多艺术家的灵感都是从床上来的。”赵鸿飞压低声音,手掌暗示性地在他后颈捏了一把,“你跟人做过没有?”   时夏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用力推开了赵鸿飞,“请您自重!”   这句话的声音非常响亮,回荡在包厢里,所有人都愣住了。   “时夏!”耳畔传来李总的呵斥,但时夏的脑袋已经混乱到管不了那么多了。   他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说了句“抱歉”就拉开包厢的门。   新鲜的空气终于涌入鼻腔,时夏头也不回地逃离了这个狭窄逼戾的空间,捂着嘴匆匆向洗手间走去。   作呕感在胃里翻江倒海,时夏拉开隔间门把胃里的酸水都吐干净,才勉强觉得好受了一些。   太阳穴一抽一抽地刺痛,加上一整夜的通宵,他整个人头晕目眩,觉得天地都在摇晃。   就不该答应李总来吃什么饭。   牧冰说的对,他太天真、太幼稚了。   他居然傻到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赵老板是真的欣赏他的设计。   时夏拧开水龙头,捧起一把水漱口洗脸。冰凉的液体拍打在皮肤上,总算让他感觉稍稍清醒了一些。   但就在这时,卫生间的门被敲响,外面传来了赵鸿飞的声音。   “夏夏,你在里面吗?怎么,不舒服了?”   作者有话说:   有些人活着,但他已经…… 第29章 我帮你擦   时夏一惊,连忙大声说:“我没事!只是有点……有点闹肚子!”   “哦?是吃的东西有问题吗?那我得去找他们经理负责。”   “不、不用!我没事,真没事。”   “那可不行,让我看看。”   事出突然,他又太慌乱,一时间竟然忘记了应该把卫生间的门锁上。   门把手轻轻一扭,赵鸿飞那张令人作呕的脸就出现在了门后。   他笑眯眯地走进来,一把抓住时夏的胳膊,“来,别动让我看看,哪里不舒服?”   时夏挣扎着想甩开他,但这个老男人用了很大的力气,根本不是能轻易甩开的。   如果单纯论体力,二十七岁的时夏当然不至于打不过一个五十岁的老头。可对方是给星梦投资的大老板,他如果就这么强硬的拒绝,会有什么后果?   是不是会影响到星与星愿的后续开发?   是不是会影响李总以后的工作?   会不会……影响到牧冰?   在他大脑混乱的时候,赵鸿飞找准时机,钳住他的胳膊往墙上一按。   时夏吃痛地叫出声,“赵老板!”   “小兔崽子,给你点面子就真把自己当根葱了是不是?”赵鸿飞压低声音,“乖乖给老子跪下!”   恐惧和厌恶在时夏的胃袋里交替流窜,浑身上下每一根神经都叫嚣着抗拒。   可是如果他反抗了,星与星愿怎么办?公司怎么办?所有人的心血怎么办?   那双泛着烟臭味的手已经开始一颗颗解开他衬衫上的扣子了。   赵鸿飞的脸上露出轻蔑而贪婪的神色,“少装纯,都不知道被多少男人*过了吧?穿成这样来吃饭,还不就是故意勾引我的?”   他穿什么了?   不就只是一件板正的衬衫吗?因为是正式场合他才会穿的!   时夏咬紧嘴唇,眼眶不受控制地泛红。   一些过去的声音像潮水一样回荡在耳畔。   “同性恋!”“你真给爸妈丢脸!”“你穿的这是什么东西?赶紧脱了!”“*货,不要脸!”   算了。   就这样吧。   世界上总有他无论怎么努力都无能为力的事,今天也不过是其中的一件罢了。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赵鸿飞不耐烦地停下手里的动作,“谁?忙着呢!”   那声音不疾不徐,又敲了两下。   “听不懂人话是怎么着?”赵鸿飞烦躁地吼道,“都说了里面忙着呢!”   一个清冷沉着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赵总,我是牧冰。有关您集团投资的项目,我有些问题想问问您。”   牧冰?   时夏就像头顶被浇了一桶凉水一样,瞬间清醒过来。   “您要是不开门,我就进去了。”牧冰继续说。   赵鸿飞啧了一声,放开时夏,嘴里骂骂咧咧地走过去开门。   说时迟那时快,赵鸿飞根本还没来得及看清牧冰的脸,下巴上就狠狠挨了一拳。   他懵得往后踉跄了两步,牧冰又是一脚毫不留情地踹在他肚子上。   赵鸿飞痛得眼泪直往外飙,这时候才反应过来,震惊而愤怒地抬起头,“我*你妈的——”   牧冰对此的回应是抬起脚往他的裆部狠狠踹了一下。   赵鸿飞这下痛得连话都骂不出来了,哀嚎一声双手捂着裤裆跌坐在地上,双腿抖得直往后退。   时夏震惊地看着这一幕,发不出声音。   等下。   牧冰在干什么?   他这是,把赵老板给揍了一顿!?   那他们的游戏怎么办?投资怎么办?   “你疯了吧!”赵鸿飞一边蹭着屁股往后退一边冲牧冰大喊,“我是鸿宇集团的老板!是你们的投资人!你敢对我这样,你——”   牧冰蹲下身,拿起地上掉落的一块肥皂,掰开赵鸿飞的嘴塞了进去。   赵鸿飞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大,呜咽着刚要挣扎,就感觉脖子上一凉。低头一看,一把小巧的蝴蝶刀抵在他动脉旁边。   牧冰的神色如常,表情平静,语气就像在谈论天气,“赵老板,您没听我说话。我说,有关您集团投资的项目,我有些问题想问。”   赵鸿飞被吓得面如土色,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于是牧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把屏幕展现给他,“鸿宇集团在这个月一共投资了八个项目,其中一个是星梦游戏的‘星与星愿’,另外七个,都是一家叫诚鑫影业的公司旗下的电影项目。但是我稍微查了一下,这家影业公司根本就不存在,是鸿宇自己注册的一家皮包公司。收到大量现金投资的那七部电影,自然也不存在。”   赵鸿飞铜铃似的眼睛里逐渐浮现出了恐惧。   “您猜,如果我把这些东西发给警察。”牧冰平静地说,“会发生什么事呢?”   赵鸿飞徒劳地挣扎起来,但只能发出一些意味不明的呜咽和怪叫。   牧冰站直身体,垂眸看向赵鸿飞,“您是集团的大老板,是我们的投资人,只要不越界,星梦不会为难您。您也是聪明人,有些事应该不用多说。”   说完,牧冰在时夏身前蹲下来,朝他伸出一只手。   看着面前的牧冰,时夏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羞耻。   他现在领口大开,衣服也凌乱糟糕。他低下头,慌乱地想把扣子重新扣上,却半天摸不到。   赵鸿飞把好几颗扣子都崩飞了。   在他还想努力用手把前襟拢住的时候,牧冰抓住了他的手腕。   “时夏。”他的声音很轻,但很清晰,“这不是你的错。”   时夏的眼眶猛地红了,为了不让眼泪掉下来而努力忍耐着,浑身颤抖。   牧冰捞起时夏,把他的整个重量搭在自己身上,目不斜视地走出卫生间,走出饭店,打开车门,把时夏放了进去。   车内狭窄的空间给了时夏安全感。他蜷缩在副驾上,嗅着车内弥漫的淡淡香味。   柑橘和草叶的香薰。原来牧冰衣服上的味道是从这里来的。   驾驶室的车门关闭,把外界隔绝。狭窄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彼此。   “你还好吗?”牧冰问。   时夏忽然觉得很委屈,眼泪再也忍不住,断线似的往下掉。   “你为什么不早点来?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他一开始就打的这个主意?为什么要跟我说他是喜欢我的设计?”   他这是在无理取闹。   牧冰怎么可能提前预料到这种事?就算他真的预料到了,又有什么义务帮他的忙?   他有什么资格要求牧冰来救他?   然而牧冰伸出手抱住了他。   手臂的力道发狠,勒得时夏胸口生疼。   “抱歉。”牧冰低声说,“很害怕吧。”   暖意从牧冰的胸口传来。在黑暗、安静的夜色里,牧冰的体温像一把火,渐渐融化了恐惧。   “我那么说,只是想让你开心一点。”牧冰低声说。   时夏咬紧嘴唇,把脸埋在牧冰的胸口。   有风从窗户缝隙里灌进来,拂在衣襟大开的胸口,冰得他浑身一抖。   胸前还残留着赵鸿飞留下的恶心触感,甚至连那股烟臭味都挥之不去,在窄小的空间里异常鲜明。   察觉到时夏的挣扎,牧冰稍稍松开怀抱,“怎么了?”   “纸巾。”时夏的手在车座四周胡乱翻找,“你车上有纸巾或者湿巾吗?我想擦一下,脏……”   牧冰捉住时夏乱摸的手,拉开副驾的前抽屉,抽出一张湿巾递给他。   时夏抓住湿巾,用力在胸口一遍一遍地擦拭着。胸前的皮肤很快就被搓得通红,可是那股烟臭味还是萦绕在鼻尖,怎么也挥散不去。   时夏的指节捏得泛白,湿巾几乎要滴出水来,在他第四次往胸口上搓时,手腕被牧冰用力钳住了。   “可以了,已经干净了。”牧冰说。   “没有。”时夏固执地挣扎,“还是很脏,你放开……”   牧冰没有放开的意思,反而钳着把手压在他头顶,另一只手拿过他手上的湿巾。   “还觉得哪里脏?我帮你擦。”   作者有话说:   前两天又阳了,请个假存点稿子,周四再更 第30章 梦   时夏闭上眼睛,嘴唇紧抿。   说实话,他觉得哪里都很脏,被赵鸿之摸过的、碰过的、甚至看过的地方都脏得要命,都泛着挥之不去的臭味,令人作呕。   “他碰你哪里了?怎么碰的?”牧冰低声问,“告诉我。”   时夏的眼睑颤栗,连带着纤长的睫毛也跟着发抖。   “我不——”   “没关系的。”牧冰打断他,声音沉稳有力,“我说过,这不是你的错。”   时夏的呼吸变快,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花了很大力气才让自己的情绪平复,却还是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微的啜泣。   “脖子,锁骨,还有……胸口。扯开衬衫的时候被他……”   时夏不敢睁眼。   他害怕如果睁开眼,会从牧冰的脸上看到厌恶、嫌弃,或者愤怒。   视野的黑暗让他更加不安,感官也愈发敏锐,脖颈上突然出现的冰凉触感惊得他差点跳起来。   随后他才意识到,是牧冰手上的湿巾。   牧冰擦得很仔细,湿巾仔仔细细地覆盖在皮肤的每一处,一直游走到被衬衫遮盖的边缘。   湿巾离开皮肤,时夏也睁开了眼。   含混的水雾中,正对上牧冰深色的墨瞳。   没有厌恶,也没有嫌弃,只有认真的专注,好似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能打断他现在正在做的事情。   “我要解开剩下的扣子了,可以吗?”牧冰低声问。   “……”时夏点头。   胸前传来细碎的触感,牧冰的手指在解纽扣的时候,不可避免地隔着衬衫布料碰触到时夏的皮肤。   但奇异的是,时夏没有任何抵触的感觉,只有细密的酥麻像电流一样顺着神经游走。   衬衣下摆被撩开,冰凉又湿润的触感一路向下。   时夏下意识抓住牧冰的手臂,却不知道是想让他停下,还是渴望他继续。   “还有哪里觉得脏?”牧冰低声问,“我都会帮你弄干净。”   时夏的眼眶又开始泛酸。   也许是错觉,一直萦绕在鼻尖的烟臭味消失了,只有清爽的柑橘香味将他层层包裹。   牧冰的面庞近在咫尺,呼吸时的热气就喷洒在时夏的脖颈上。   “没有了。”时夏声音嘶哑。   话音刚落,牧冰俯下身,吻在时夏泛红的脖颈上。   这个吻温和而轻柔,柔软的触感像羽毛扫过,经过锁骨,又经过胸口。停在肚脐附近的时候,牧冰张开嘴,用舌头舔了一下。   时夏只觉得一瞬间头皮都要炸开了,热度在狭窄的空间里疯狂攀升,浑身的血液不受控制地朝下涌去。   一阵头晕目眩。   牧冰在他耳畔轻笑了一声。时夏茫然地抬起眼,在对方的眸子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瞳孔失焦,脸颊泛红,喝醉了一般神情恍惚,好像在柑橘香气构筑的天国里迷失了方向。   他在牧冰眼里就是这样的吗?   像一只软绵绵撒娇的母猫。   时夏鬼迷心窍地抬起头,只差一点点,他们两个的嘴唇就能吻到一起。   但是牧冰偏了下脑袋,让这一吻落了个空。   就在这时,路边一辆越野车飞速呼啸而过,车大灯猛地晃过他们的车玻璃。时夏惊得一个激灵,额头结结实实地撞在了牧冰的下巴上。   咚的一声巨响,时夏痛得连泪花都渗出来了,捂着脑袋跟牧冰拉开距离。   “……”牧冰也没好到哪去,下巴上一块明显的红痕,表情颇为无奈,“没事吧?”   “没事,没事。”时夏呲牙咧嘴地揉着额头,“就是被吓了一跳。大晚上车开那么快,有毛病吧?”   牧冰伸手把时夏的衬衫纽扣重新系好,又把座位上的安全带拽下来替他扣好,发动汽车,“坐好,我们回去了。”   心脏还在剧烈跳动,热源却突然离去,暧昧的氛围也随之消散。时夏怔了怔,手指下意识抽动了一下。   “嗯。”   车里的温度明明不低,他却觉得有点凉。   有种莫名其妙的失落感。   -   当天晚上,时夏做了一个梦。   梦里还是高中,远处的操场被阳光晒得发亮发烫,水池前的老杨树上,知了没完没了地叫着,盖过篮球场上男生的大呼小叫。   时夏趴在课桌前,眼睛要闭不闭地看向窗外。教室在六楼,所有景物以及奔跑的人都变得小小的。   也不知为何,教室里空无一人,只有时夏在自己的位置上昏昏欲睡。   然后,教室门被推开,牧冰走了进来。   梦里的牧冰还是十七八岁少年的模样,穿着板正的校服衬衫,手捧着教科书和试卷。   那双大长腿跨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手肘支着身体向前倾,墨色的双眸像深不见底的海洋,“时夏,这道题怎么解?”   时夏恼怒地看了牧冰一眼,还是任劳任怨地看向卷子。   老师说了,同学之间要友爱互助。他作为班上的优等生,有责任帮助落后的同学提高成绩。   可是在他看卷子的时候,牧冰越靠越近,前额的发丝扫过他的鬓角,带来酥麻的一阵痒意。   太近了,太热。   从牧冰身上传来好闻的芳香,呼吸喷洒在脖颈。   “时夏老师。”他听见牧冰低沉的嗓音懒洋洋地说,“也帮帮我别的事吧。”   然后天旋地转,牧冰把他压在课桌上,居高临下地吻了上来。   这个吻疯狂极了。   缠绵而深入,像猎豹一样极具进攻性。时夏呜咽着环住牧冰的脖子,卷子被压在身下,没两下就被搓成了废纸。   其实在学生时期,时夏跟牧冰从来没做过类似的事。除了记笔记时胳膊肘若有似无的碰触外,几乎没有过任何肢体接触。   但这个梦如此真实,真实到时夏几乎以为真的曾经发生过。   他们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接吻,楼下是喧闹的操场和炽烈的蝉鸣,牧冰身上有干净的肥皂香味,衣服下摆撩起一块,露出一截劲瘦有力的腰肢。   不知不觉间,时夏的腰上一松,外裤掉在落满铅笔灰的地板上,牧冰的手顺着尾椎骨向下摸,每一处都烫得吓人。   时夏觉得自己像疯了,像喝多了,像陷入梦幻仙境的兔子,甚至不需要强迫,就主动抬起双腿,缠绵地夹住牧冰的腰肢。   耳畔传来一声轻笑,牧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他的双眸清澈而理智,和陷入迷乱的时夏形成鲜明的对比。   “你说,如果老师进来,看到你这副样子,会怎么想?”牧冰语速缓慢,低沉的声音在他耳畔回荡,“班里名列前茅的好学生,居然这样不知羞耻。你的老师知道吗?其他同学知道吗?”   时夏的脸红得像刚捞出来的虾子,心跳剧烈地好像能从胸口蹦出来。   这太过了。   过多的羞耻和亢奋成了漩涡,将他卷入其中,翻滚、搅碎,变成火焰,变成岩浆,变成不再叫时夏的东西,多得要从躯壳里满溢出来,流进名为欲望的深渊。   “牧冰!”时夏在梦里哭喊着叫出声。   身上人笑了一下,终于大发慈悲地放过了他。   后面的事,在炙热和混乱中变得不甚清晰。   蝉鸣、日光、散落一地的试卷、难耐的呜咽和腥咸的水声。   然后时夏睁开了眼,黑暗中只有一面熟悉的天花板。   急促的呼吸和剧烈的心跳久久都没能平复。   作者有话说:   明天继续 第31章 深夜   我……操。   深夜凌晨,时夏瞪着自己房间的天花板,倒吸一口冷气。   内裤里不适的黏腻感清晰极了,仿佛在刻意提醒他刚才做了一个多么荒唐的梦。   梦到牧冰也就算了。他怎么会梦到和学生时期的牧冰在教室里……   他怎么会做这么羞耻的梦!?   脸颊的热度久久无法散去,心脏跳动的频率还提醒着他梦里的刺激画面,一幕一幕像放电影似的在脑海里轮播。   他没拉窗帘,今晚的月亮正好是满月,光亮透过玻璃,把他下半身的窘态映得清清楚楚。   “操!”时夏骂出声,掀开被子走出房间。   墙上的挂钟显示着现在的时间是凌晨三点,他换了条干净内裤,拧开水龙头狠狠地往脸上泼水。   洗衣机上还扔着那件被赵鸿飞扯坏的衬衫,时夏盯着它看了一会儿,把那件衣服狠狠地丢进了垃圾桶里。   水声在安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时夏慢慢靠上墙壁,闭上双眼。   脑海里挥之不去的全是牧冰。   学生时代的牧冰,衣服上有柑橘芬芳的牧冰,永远是一张死人脸的牧冰,抱着他、帮他擦身上、和他接吻的牧冰。   把他压在课桌上,狠狠贯穿他的牧冰。   冰凉的流水打湿前额的头发,顺着脸颊的弧线向下流淌,最后滴落在黑色的大理石台面上。   他跟牧冰之间,到底算什么呢?   明明在电影院里那么热切地回吻过他,一转头又像个混蛋似的别过脑袋,躲开他的碰触。   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在警戒线的边缘若即若离,仿佛随时做好了抽身而退的准备。   萦绕在他们间的只有烟雾般的暧昧。他没有问过,所以他也没有回答。   就像十年前那封从未送出过的信,静静地在无人发现的角落里散落,融入黑暗,融入寂静,成了心照不宣的秘密,再也不会被提起。   时夏撑着洗脸台边缘,深呼吸了几下。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有细碎的声响从牧冰的房间方向传来。   他还没睡?   时夏关上卫生间的灯,周遭顿时陷入一片漆黑。果然,从牧冰房间的门缝里透出亮光来。   他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往那个方向走了几步。细碎的声音更清晰了,仔细一听,好像竟然是女人的声音。   只是声音很小,像是从电子设备里传出来的。   时夏的太阳穴一抽,脑子里竟然浮现出男男女女纠缠在一起的香艳画面。   上大学的时候,宿舍里的男生经常凑在一起,鬼鬼祟祟地看A片。他经常一进门就被各种香艳的喘息呻吟给包围,那群不要脸的还非要拉上他这个弯的一起看,美其名曰引导他走向正常的恋爱生活。   时夏只当是个笑话。   他从小学起就意识到自己跟正常男生不一样了,他的性取向是天生的,怎么可能因为一两部A片就改变。   但是牧冰呢?   他不知道。   他听说在转学前,也有女生和牧冰走得很近,他也收到过不少女生的告白信,或许他也曾经同意过那么一两个人,谈过一两段正常的恋爱。   那他……会看A片吗?   会在像这样的深夜里,一个人在房间里自我慰藉吗?   时夏的心脏狂跳不已,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梦中的一幕幕镜头忽然苏醒,劲瘦的小腹、胸肌,勾起唇角时前额的汗水,尤其是那根堪比凶器的火热器物……   他会不会,正在——   他被自己这种流氓一样的念头吓了一跳。可是念头一旦升起就挥之不去,即使拼命否认,大脑也不受控制地接连产出了一大堆的黄色废料。   他知道自己现在应该赶快回房间继续睡觉,可是四肢却不受控制地朝亮光透来的方向移动。   然后他听清了牧冰房间里传出的声音。   “……那个程序还是不行,要是出现多人联机在线还是会出bug。”   然后是牧冰低沉的声音。   “那段程序是佟蔓蔓负责的。”   “我知道,就是因为她处理不了才交给你的。”女声说,“你也知道,其他人能力有限,不然也不会让你当总负责人了。”   牧冰顿了一下,“好,我知道了。”然后就没了声音。   时夏涨红了脸,不过这次是因为尴尬。   他这才想起他们开发部的经理是个女的,姓林。他听到的声音根本不是什么A片,而是林经理在跟牧冰打工作电话!   他简直是精虫上脑……都在想什么鬼东西!   时夏深深叹了口气,靠着墙壁滑坐在地上,把脸埋进掌心里。   安静的空气里只有牧冰敲击键盘的声音格外清晰,机械又单调,不断重复着。   时夏想起,牧冰其实是很忙的。   在他们调进同一间办公室之前,牧冰从来不参加任何聚餐、应酬或者团建,甚至连开会也只参加最重要的,然后基本上听个概要就走。   他曾经觉得这是牧冰目中无人、傲慢自负的表现,但和牧冰一起工作的这一个月来,他逐渐意识到并不是那么回事。   不参加这些活动,是因为牧冰实在太忙了。   他不仅要写完自己的代码,还要对手下所有人写的代码负责。有许多核心程序只有他能写得了,更别说还要替手下查缺补漏、修补BUG。   但是自从他们进入同一个项目组,牧冰好像总是在参加各种活动。   一起吃火锅、一起看电影,甚至跟他一起陪赵鸿飞吃饭。   如果他今天没有跟着一起去,应该就不用深更半夜地敲代码敲到现在了。   时夏把头深深埋进双膝之中。   原因……自然不言而喻。   一股强烈的自我厌恶忽然袭击了时夏。   如果他能更强大一些、更坚强一些、更勇敢一些……或许就用不着牧冰牺牲自己的时间去照顾他了。   他一直在牧冰的房间门口坐了很久,同时也并不知道,坐在电脑前敲打键盘的牧冰余光始终落在门口的那一片影子上,一直看了很久,才继续放回眼前的屏幕。   ------   第二天早上时夏醒来的时候,牧冰不在家。   厨房和餐厅干干净净,只有房间里的电脑不翼而飞,连一张字条都没留下,看起来走得很匆忙。   时夏犹豫了一下,还是掏出手机打开微信,点开那个看起来很蠢的绵羊头像。   他与“M”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几天前,他还不知道这个人就是牧冰的时候。   现在再看到那几条聊天,时夏总觉得脸颊一阵发烫,难堪尴尬和羞耻都有。   现在M曾经说过的话都变成了牧冰的脸,简直让人想钻进地缝。   时夏的手指点进设置里,想选择清空聊天记录,经过艰难的纠结,最终还是放弃了。   算了。反正留着又不碍什么事。   他点回对话框发了条简洁的消息。   时间的夏季:你去上班了?   对方过了大约十分钟才回复消息。   M:嗯。   时间的夏季:这么早?这离上班时间还远着吧。   M:有点工作催得急,得来公司处理。   时夏不知道牧冰是几点走的,但他醒来的时间也才刚七点。   昨晚他一直到将近四点都没有睡……头天刚陪他熬了一个通宵加班,现在又是一个通宵。   他的身体真的顶得住吗?   时夏抿了抿唇,用最快的速度收拾洗漱了一下,抓起衣服出门,然后在公司的楼下买了一份灌汤包。   时间还很早,办公大楼里冷冷清清,时夏推开办公室的门,屋里只有牧冰一个人在敲代码。   他的办公桌靠窗,湛蓝的天空下,棉絮似的白云悄悄流过他的眉梢,朝阳的微光洒落在他敲击键盘的双手上。   牧冰的神情很专注,始终盯着工作内容。   有那么一刹那,时夏觉得他的背影有些孤独。   作者有话说:   明天继续 第32章 裤子   时夏站在原地,犹豫到底要不要开口叫他。就在这时,牧冰仿佛后脑勺长了眼睛一样停下手里的动作回过头。   “来这么早?”   时夏像个心事突然被戳破的小孩子一样突然有些窘迫。可是来都来了,他只好硬着头皮把饭盒放在他面前。   “包子,吃吗?”   然后又画蛇添足地补充了一句,“你走得太早了,我觉得肯定没时间吃饭,就……”   牧冰的墨瞳里露出意外的神情,看了眼饭盒,又看了眼时夏,“谢谢。”   没有多余的话,时夏心底那根不知为何紧绷的弦放松了下来。   牧冰打开饭盒,掰开旁边放着的一次性筷子。即便连着熬了两个晚上,牧冰的神色也依旧淡漠,如果不是眼底那片不算显眼的黑眼圈,恐怕没有人看得出他刚经过一晚的高强度工作。   是不愿在人前显露疲惫,还是早就已经习以为常了呢?   “你呢?”牧冰问。   “什么?”时夏一愣。   “吃过早饭了吗?”   ……这么一想,好像还真没有。   他早上出门时只想着牧冰没吃早餐,竟然忘了自己跟他一样,也没来得及吃任何东西。   “一起吃吧,我吃不了这么多。”牧冰把另一双筷子给他,“老板给了两双筷子。”   可是老板只给了两双筷子,没给两个饭盒啊!   如果他先吃完了再给牧冰,就等于给人家吃剩饭。如果牧冰吃完了再给他,他又担心牧冰会吃得太少。   大概是他的纠结全写在脸上了,牧冰看他的眼神有些莫名其妙。   “搬把椅子坐过来一起吃不就好了?”牧冰说。   “……”此时的办公室里一个人都没有,时夏甚至找不到借口拒绝这个提议,最后只得妥协,把自己办公桌后面的椅子搬了过来,跟牧冰面对面凑在一起。   楼下那家包子铺的生意很好,灌汤包做得皮薄馅大,汁水充溢而且不油,时夏已经买了很多次了。但是直到今天他才意识到,这么好吃的包子也有一个致命的缺点,那就是因为汁水太多,吃的时候必须就着饭盒,不然非常容易把汤汁滴在桌子上。   牧冰看起来也很熟悉这个包子的吃法,这就导致——两个人在夹起包子后的第一件事,都是不约而同地凑上去,用饭盒接住可能溢溅的汤汁。   两个人的距离在这一瞬间忽然拉近,鼻尖对着鼻尖,只差一点点就要碰在一起。   时夏一惊,条件反射地往后一躲,没想到筷子跟牧冰的筷子刚好撞在一起,牧冰的手上一个不稳,筷子上的包子直挺挺地掉在他的裤子上,汤汁迅速濡湿了布料。   时夏涨红了脸,飞快地从桌上抽了张纸巾,“对不起,我帮你擦。”   不知道牧冰穿的裤子是什么布料,吸水性简直一绝,时夏越擦,那片泛油的水痕就洇得越大,他只好用上几分力。   然后,他的手指一僵。   指尖下有一团奇异的触感,这时他才意识到,沾上汁水的地方正好是牧冰的……   时夏的脸轰的一下变得通红,一瞬间昨晚梦到的那些黄色废料全都一股脑地涌现出来。   牧冰他……连没硬的时候都这么大,硬起来岂不是比他梦里还要!?   就在他面红耳赤大脑宕机的时候,牧冰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擦好了吗?”   他饶有兴趣地注视着他,双眸清澈而锐利。时夏觉得自己如同被放置在显微镜上的载玻片,无力地承受被剖析、分解的命运。   牧冰绝不可能知道他昨晚做梦的内容,也不可能知道他脑海里闪过了什么样的黄色废料……但是这种眼神,简直就像能透过目光,看穿他的龌龊想法一样。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了,是拎着包来上班的佟蔓蔓。   “早上好,你们怎么来得这么早?”佟蔓蔓咦了一声,然后“噗哧”一下笑起来,“组长,你这裤子怎么了?怎么跟——”   “是包子汁不小心溅上了。”时夏赶紧拉开跟牧冰的距离,脸上还有点发烫。   “这样啊。”佟蔓蔓语气里还是带着笑意,“组长你要不换条裤子吧?这样也太——”   “佟蔓蔓,你昨天提交的那个程序怎么回事?”牧冰直接打断了她。   佟蔓蔓的笑容僵在脸上,干咳了一声,“那个,程序我做了好久的,但是最后的BUG我一直消不掉,真的,我努力过了……”   “BUG消不掉?你检查过前端和后端的逻辑了吗?”牧冰打断她,“在校的大学生都不会犯你这么低级的错误。还是说你只是嫌麻烦,觉得不重要的部分随手交上去就可以应付差事了?公司每个月给你发这么多奖金,就是为了让你磨洋工的?”   “对不起……”佟蔓蔓低下头小声道歉,脸上的表情很是沮丧,跟刚刚进门时判若两人。   很久没见到牧冰训人了,时夏都快忘了他严厉起来说的话有多刺耳。   如果换成以前,时夏肯定会愤怒地打断他,要求他跟佟蔓蔓道歉。但是当他见过了牧冰凌晨三点还在改别人代码的样子,有些话就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或许牧冰生气时说的话确实有些难听,但他才是项目组里最辛苦的那个。不仅要把自己的工作出色完成,还要替同事收拾没做好的摊子。   “那个代码我已经修好了,你把思思的工程拿去分一些做。”牧冰说,“以后注意,这种事下不为例。”   “我知道了啦。”佟蔓蔓嘟囔着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时夏在这种氛围里有些尴尬,不知道是该继续吃完早餐还是搬着椅子回自己的工位。犹豫再三,他用筷子戳了戳牧冰的肩膀。   “要不要去楼下买条裤子?”时夏低声说,“现在时间还来得及。”   牧冰停下手里的动作,“你陪我一起吗?”   ……   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幼儿园小朋友似的要人陪?   只是弄脏牧冰裤子的人是他,这点责任他还是要负起来的。   “我当然陪你了。”时夏说,“买裤子的钱我出。”   牧冰瞥了他一眼,“你那点连房租都得要室友分担的工资吗?我不穿地摊货。”   “你——”时夏气得一口气没喘上来。   他能不能把这混蛋揍一顿啊?!   上班被同事气出心脏病能算工伤吗?   牧冰的嘴角不易察觉地勾了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吧。”   他们公司大厦的楼下有很多家服装店,从下沉市场到高端品牌一应俱全。时夏自己买衣服一般都会在中端店铺里挑性价比比较合适的,对这些牌子还算有些了解,正在思考要给牧冰推荐什么的时候,就见后者径直拐了个弯,走进一条街上装潢最华丽的那家店。   “……”   他没记错的话,这家店的衣服都是五位数起步的。   一口怨气卡在时夏的喉咙里上不来下不去。   牧冰迈开长腿走进店里,大步流星地直接来到店员面前,“拿条裤子。”   店员很殷勤,“牧先生您来啦。请问要一条什么样的裤子呢?”   “跟我穿的这条一样的就好。”   “好的哦,您稍等一下。”   “等一下!”时夏实在没忍住,拦住牧冰,“你来这种店就买一条一模一样的裤子回去?”   “有什么问题?”牧冰露出不解的目光。   店员在一旁掩嘴直笑,“牧先生是我们家的常客,他经常这样买。两件一样的衬衫、一样的裤子什么的,有的常穿款式还会买三件呢。”   时夏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大,脑子里只有四个大字:暴殄天物!   高端品牌的服装每一件都很独到,时夏作为设计师一直都很欣赏这家品牌的设计。奈何他的工资有限,每每只能在他们家新品发布的时候看看走秀、过过眼瘾。   而牧冰!明明有资本买这里的衣服,却用这种……这种近乎亵渎的方式!   时夏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怎么了?”牧冰注意到时夏脸上的情绪,“我是实用主义者,布料耐脏版型合适的多买几件很奇怪吗?”   “你脑子有坑吧!”时夏忍不住骂出声,“这可是Ocer的衣服啊,全世界最好的设计师设计的品牌,你怎么可以这么买呢!”   时夏的声音一下子拔高,把旁边的店员都吓了一跳。他这才后知后觉自己的反应有些过激了。   钱是牧冰的,又不是他的。牧冰愿意怎么买衣服是他的事,他怎么有资格管呢?   就他这个臭脾气,又要阴阳怪气地刺他一顿了。   但是没想到牧冰非但没有生气,反而一副陷入了沉思的表情,最后对时夏说,“那不如你来帮我挑吧。”   时夏愣了一下。   “我这个人很无趣,不懂什么设计上的美学,所以不管买什么衣服都是听店员推荐。”牧冰说,“但是我觉得你推荐的,应该比店员靠谱。”   作者有话说:   后天更 第33章 美学的诱惑   时夏没想到牧冰会提出这种要求,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向货架,在不怎么起眼的角落里拿出了一件低腰牛仔裤。   “那你试试这件?”   一旁的店员惊呼,“小哥你眼光好好啊。这一款版型好看还结实,性价比特别高,在我们家一直卖得很好的!”   换句话来说也就是不挣钱。时夏瞥了她一眼,怪不得要放在那么不好找的地方。   “好。”牧冰伸出手。   “等下。”时夏纠结地抿起唇,拿着裤子在牧冰的腰间比来比去。   以牧冰的身材,是绝对能撑得起这条裤子的。只是他上半身穿了件中规中矩的标准衬衫,如果就这么搭配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他脸上的情绪,牧冰开口,“如果你觉得哪件上衣更适合搭配,我也可以一并买下来。”   “真的?”时夏有点不敢相信。   “嗯。”牧冰说,“外套、鞋子,只要是你认为合适的,都可以。”   这一瞬间时夏简直疯狂心动。   对于一个设计师而言,没有什么比能够自由搭配更让人兴奋的了。当然,和时夏同样兴奋的还有站在一旁的店员,两只眼都在放光,看得出她已经在计算拿到这笔巨额业绩以后能吃什么大餐了。   用不着店员指引,时夏就飞快地从货架上找来衬衫、外套和领带,一股脑全塞进牧冰的怀里,催促道:“好了,快去换。”   牧冰抱着一大堆的衣服,笑了一声,“总觉得你把我当芭比娃娃了。”   时夏理直气壮,“你让我挑的,我不收你设计费已经很不错了。赶快去。”   牧冰没再说什么,转身进了更衣室。时夏坐在离更衣室最近的座位上,心跳因期待而加速。   他已经很久没有机会像这样按自己的喜好自由设计搭配了,哪怕最后牧冰不买,只是穿上给他看看,他都很满足了。   牧冰是天生的衣架子,穿什么都不会难看。但他平时的穿衣风格实在是太朴素了,黑白灰轮着倒,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公司戴孝三年。   要是他能按他的设计换种穿衣风格,保准迷得一个大楼的女孩都神魂颠倒难以自持……   啧,等下,这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店员的声音突然打断了时夏的思考。   “你男朋友人真好啊,还能由着你帮他挑衣服。我家那个根本就不听我的,成天就穿个T恤短裤满街跑,丑死了。”   时夏下意识反驳,“得了吧,他也就今天听我的了,平时根本就不——”   话说到一半他才猛然惊觉不对,结巴起来,“不是,那个,我们俩不是那种……”   就在这时候,更衣室的门忽然开了一道缝,牧冰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时夏,帮个忙。”   时夏一愣,“怎么了?”   “帮我看一下尺寸是不是对不上。”   “?”时夏虽然莫名其妙,但还是起身走向更衣室。就在他伸手拉门的时候,手腕被牧冰抓住,一把拽了进去。   更衣室里的光线十分昏暗,空间也很狭窄,在牧冰把门关上以后几乎是一片漆黑,一瞬间时夏的眼睛像失明了一样什么都看不见。   “牧冰?”时夏有点慌。   随后一只手拉住了他的手腕,将他往自己的方向带,“我在这。”   在这间昏暗、狭窄的小更衣室里,时夏跟牧冰几乎是紧贴在一起,他的后背能感觉到来自牧冰胸口的热度,臀部好像就顶在牧冰那结实的小腹与匀称的大腿之间……   不行!时夏!不可以再想昨天晚上的那个梦了!   随着时间流逝,时夏的眼睛也渐渐适应了黑暗。牧冰的衣服显然正换到一半,衬衫的扣子没有系好,露出大半个胸膛,牛仔裤的拉链也没拉上,要掉不掉地挂在他的腰上。   他硬着头皮咬着牙把牧冰推远一点,“你要我帮什么忙?什么尺寸不对?”   牧冰神色如常,“裤子,腰上。”   “?”   “你摸一下就知道了。”牧冰转了个身,背对着时夏,“裤腰那里。”   时夏将信将疑地伸出手,轻轻地放在牧冰的后腰上,“这里?”   这条牛仔裤的腰线很低,时夏的手指甚至能摸到牧冰的内裤边缘。   “不是,往前一点。”牧冰说。   时夏的手顺着腰胯的曲线往前,来到牧冰的侧腰,但还是摸不出什么问题。裤腰严丝合缝,将牧冰的腰胯曲线包裹得相当好看。   “这里?”   “不,再往前一点。”牧冰说。   “你是不是不习惯穿低腰的裤子啊?”时夏狐疑地问,“我觉得挺好的……是扣子和拉链有问题吗?”   “不是,是拉链的地方再靠下一点。”   时夏莫名其妙,但还是伸手往牧冰所说的位置摸。   拉链下面能有什么问题?起线了?拉链扯开了?   这可是每件衣服五位数的大牌子,怎么可能啊。   光线太暗,什么也看不清。时夏的胳膊只能绕过牧冰的腰肢,在他说的大概位置上胡乱摸索。   但是当他的手指触摸到没拉上的拉链里那一团棉布的时候忽然僵住了,同时迟钝的大脑也总算反应了过来。   被摸的人发出了一声得逞的轻笑。   “牧冰!”时夏气得一把推开他。   什么尺寸有问题,根本就是随便找了个借口捉弄他!   “我错了。”牧冰闷笑着拉住他的手腕,“只是看你今天没精打采的,就忍不住想逗你一下。”   时夏:“……”   有那么明显吗?   时夏甩开他的手,没好气地说,“那也比三更半夜还在敲代码的工作狂要强。”   “我昨晚听见你起夜了。”牧冰说,“是没睡好吗?”   “你是压根就没睡吧?”时夏忍不住说,“敲代码敲到三点多,然后早上六点多就跑了。你知不知道你连熬两个通宵了?”   牧冰笑了一声,“我比一般人的睡眠要少。一天睡四五个小时就能满足基本需求,所以熬夜对我的影响没那么大。”   牧冰说话的时候热气在时夏后颈上乱窜,激起他一阵鸡皮疙瘩。   他们俩为什么非得在这种地方聊天不可?   偏偏牧冰的脑袋还往前凑,发丝扫过他的下巴,像一只毛茸茸的犬科动物似的,声音慵懒,“你是在关心我吗?”   时夏脖子上的寒毛都竖起来了,直接推开更衣室的门走了出去。   门在他身后发出哐一声响,他没回头看,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心脏跳个不停。   牧冰刚才,是在冲他撒娇吗??   他今天吃错什么药了?   时夏神经质地扯了扯衣领,连头都不敢全抬,生怕刚才的店员小姑娘看出什么端倪。   在大脑一片混乱的时候,更衣室的门开了,牧冰穿着他搭配的衣服走了出来。   时夏眼前一亮,从椅子上站起来,刚才的纠结混乱全抛在了脑后。   牧冰果然很适合这一身。低腰牛仔裤和外套版型的配合让那两条黄金比例的大长腿格外显眼,衬衫恰到好处地包裹住若隐若现的胸肌。   时夏向前两步,伸手把牧冰系得板板正正的领带往下一扯,两条布料便要掉不掉地挂在脖子上,产生一种松散的动感。   ……简直完美。   时夏后退两步观摩着,感叹,“牧冰,你没继续做模特真的可惜了。”   牧冰勾了勾唇,“当时的摄影师也这么跟我说。”   摄影……对了。   时夏摸出手机,后退着不断调整姿势,终于找到一个完美的角度,将他的“作品”框入其中。   实在是太好看了。   时夏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的身材比例能跟设计感如此贴合,就连牧冰脸上那股带点慵懒的冷漠都与他搭配的风格完美契合。   没有一个设计师能抵抗美学的诱惑。   时夏爱不释手地来回滑动刚拍的照片。   要命了。   他想把这张图设成手机壁纸。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这次有你   等时夏拍完照,牧冰径直走向收款柜台,“帮我把旧衣服包起来吧,这一身我都要了。”   店员的脸上简直笑开了花,“好的,那么一共六万三千五百一十元,先生。”   这个报价瞬间将沉溺在美学梦乡的时夏唤了回来。   多少!?   时夏头皮发麻,试图委婉地提醒牧冰,“那个,其实你只是来买裤子的……”   但是牧冰已经把卡递了过去,随着滴的一声,店员笑靥如花地将卡递还,“您的卡,请收好。”   啊。这就是金钱的声音么?   -   走出店门,牧冰侧头看他,“喜欢的话,也送你一套。”   “不不不,我现在的衣服很够穿。”时夏赶紧拒绝,“而且你穿起来肯定比我好看多了,我是个设计师,喜欢看衣服穿在最适合的人身上。”   “这样。”牧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我穿的这一身,你很喜欢?”   “……喜欢。”时夏实话实说。   别说喜欢了,如果牧冰天天穿着这一身上班,他工作的心情都会愉悦好几个百分比。   牧冰托着下巴,貌似认真地思考了一下,“那这样好了,等你生日的时候我带你去全城最贵的高定服装店,然后我买一套,你看着我穿。”   “滚。”时夏骂道,“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么不要脸的人。”   牧冰笑了。   快走到电梯前的时候,电梯门刚好徐徐打开,里面站着脸色十分阴沉的李总。   时夏心里咯噔一声,脚步一顿。   他好不容易快把赵鸿飞的事抛在脑后了,现在忽然看到李总这张阴郁的黑脸,昨晚的一切细节又清晰地浮现了出来。   但想避开已经来不及了,李总很显然也看见了他们两个。   “怕什么?”牧冰沉稳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走。”   牧冰笃定的语气忽然给了时夏力量,他定定神,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果然,耳边传来了李总阴阳怪气的嘲讽。   “可以啊小牧,本事够大的,要不这星梦公司的总裁给你当几天算了?”   牧冰回过头,神情依旧平淡,“可以,只要现任CEO没意见就行。不然李总帮我去谈谈?”   李总的脸气成了猪肝色,不等他继续说什么,牧冰就径直走进电梯。   时夏张张嘴还想说点什么,手腕被牧冰一把拽住,不由分说地拉进了电梯。   电梯门缓缓关闭,把李总的脸挡在外面。   “你还想替他说话?”牧冰按下4楼的按钮,侧目看时夏。   “没有。”时夏皱皱眉,“我只是觉得李总好像也挺惨的,饭局被搅黄,还得自己担责任。也不知道昨天赵鸿飞会不会往他身上撒气……”   “你就是把所有人都想得太善良了。”牧冰打断他,“这个世界上的好人没你想象的那么多。”   “啊?”时夏有点恼火。   “你以为老李会不知情吗?”牧冰说,“是他带你去见赵鸿飞的,你的照片说不定就是老李给他看的。”   时夏咬了咬下唇。   他当然知道牧冰说的很可能是对的,但他不愿意把人想的那么坏,何况是与自己朝夕相处的领导。   “我只是担心这件事会影响到投资。”时夏强调,“如果因为我,影响到了整个项目……”   “第一,就算影响到了项目,也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老李的无能和赵鸿飞的无知。”牧冰打断他,“第二,如果星梦的项目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垮掉,那说明它本来就缺乏成熟的条件,不值得你为此付出这么多心力。”   时夏露出诧异的目光。   尽管已经认识牧冰很多年了,但在这种时候,他还是会被对方理所当然的自信与稳固的逻辑所震撼。   他的自信浑然天成、理所应当,仿佛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动摇这份骄傲。   这一刻,时夏忽然很羡慕牧冰。   如果他是天才,也能像牧冰一样思考吗?还是说,正因为有这种丝毫不被外界影响的自信,牧冰才被视作天才呢?   电梯停在三楼缓缓开启,牧冰在走出去的同时补了一句话,“而且,你觉得我会让那种事发生?”   -   事实证明牧冰是对的。   第二天,财务部就传来消息,他们游戏项目的投资不但没有减少,反而还增加了将近一倍。   整个办公室普天同庆,佟蔓蔓买了彩带横幅弄得到处都是,临下班还叫了一顿海底捞的外卖,吃得整层楼都能闻到香味。   李总脸上的阴霾也不见了,大手一挥,喜气洋洋地宣布项目告一段落后,要组织一场全部门参与的大型团建。   知道这个消息的佟蔓蔓兴奋地差点没蹦到天花板上,拉着尹修杰又唱又跳,手里的工作差点没完成,被牧冰冷着脸狠狠训了一顿才恢复原形。   时夏对团建其实没什么兴趣。   他本来就不是个喜欢出门的人,比起旅游,更愿意一个人在家看电影打游戏,更何况是跟一群上班时就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同事。他光是想到佟蔓蔓那副大呼小叫的样子就觉得头疼。   可是团建不是旅游,而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强制上班,喜不喜欢都得去,还要假装积极融入集体。   整个星梦只有一个人能够无条件不参加集体活动,那就是牧冰。   据说这个人入职以来从来没参加过任何一次团建,时夏出门受罪的时候他能在家美美地吹着空调敲代码,顺便理所当然地捞上一笔加班费。   算了。时夏安慰自己,牧冰这个人的存在就是“特权”的代名词,又不是第一次了。   出发的头天晚上,时夏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收拾行李。   这是他讨厌出远门的另一个因素——他真的很不擅长收拾行李。平时用惯了的东西忽然要分门别类地记住,还要考虑当地天气、带上换洗衣物,每次收拾行李都能把他逼疯,然后到了目的地一看,还是有忘带的东西。   去年他有一阵子很忙,几乎每隔两个月就要出一趟差。那一年他在外买的毛巾、牙刷、内衣裤和充电器攒起来够用七八年。   但是这一次收拾起来,好像比往常要简单一些。   因为屋子里几乎所有的日用品都是双份的,他的牙刷旁边就放着牧冰的牙刷,肥皂旁边放着牧冰惯用的洗手液,他甚至不用思考,只需要从牧冰的东西旁边抽走自己的就可以了。   收走客厅衣杆上晾着的换洗衣物时,时夏发了会儿呆。   不知不觉间,和牧冰做室友已经快一个月了。   平心而论,牧冰实在是个很优秀的室友。他生活讲究、条理分明,所有生活用品都会分门别类地放好,用完以后放回原位,绝对不会出现混用、错用的情况,就连晾衣服也严格遵循一人一杆的原则:时夏的衣服晾前面,他的衣服晾后面,所以拿错衣服的情况只发生过那么一次,就再也没出现过。   甚至在他用完浴室、厨房等公共用地以后,都一定会打扫得干干净净。在一起合租了这么长时间,时夏从来都分不清牧冰是什么时间洗的澡。如果正赶上加班,牧冰更是会一整晚都待在房间里,如果不是房间里透出的灯光,时夏根本分辨不出房子里还有一个大活人。   比如现在,他已经一个人在外面收拾快两个小时行李了,牧冰的屋子还是房门紧闭,连一点声音都没有。   只有一次是破例的。   那就是和佟蔓蔓他们去看电影,他发烧的那个晚上。   那天晚上他们不仅接了吻,牧冰还抱着枕头和被褥在他的床上睡了一宿。   他还记得从床的另一侧传来的体温,碎发在枕头上摩挲的声音。不属于自己的呼吸节奏在一室夜色里起伏,那是他第一次体会到漫漫长夜里不再孤独一人的感觉。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等他的烧一退,牧冰理所当然地恢复了原本的生活节奏,本着独立自主、互不干扰的原则,再也没有接近过时夏的房间。   不,不对。   这难道不是中国好室友吗?边界分明、互不干涉、不吵不闹不带人,比他的上一任室友马文彦简直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说实话,打从时夏毕了业开始租房算起,就做梦都想要一个这样的室友。   互不打扰不是更好吗?   反正牧冰那张嘴只要一开口就能把人气死,他巴不得不用听。   时夏升起一股无名火,“啪”的一声重重地把行李箱合上。   就在这时,传来一声门响,牧冰从房间里走了出来,绕过时夏,径直走向卫生间。   时夏以为他要上厕所,倾身让了一下,没想到对方没往里走,而是在洗手台前停下,凭着身高轻易将置物架上的东西一一拿下:牙刷、牙膏、漱口杯、洗面奶、剃须刀……   然后一样样收进一个黑色的便携旅行袋里。   “你干什么?”时夏莫名其妙。   “收拾行李。”   “你收拾什么行李?”时夏还是没反应过来,“你又不……”   “我没说过我不去。”牧冰说。   时夏一怔,“你要去团建?可是我听说你从入职到现在一次团建都没去过啊。”   牧冰拉上旅行袋的拉链,有些好笑地看向他,“没去过就不能去了吗?照你的说法,没吃过苹果就该一辈子不能吃苹果?”   时夏张了张嘴,竟然一时间没想到该怎么反驳。   “我不去团建,是因为团建很无聊,没有在家敲代码有意思。”牧冰说。   “这次也一样无聊的。”时夏翻了个白眼,“去什么双峰山,还要搞什么团队凝聚力游戏……”   “不一样。”牧冰勾了勾唇,“这次有你。” 第35章 天才   时夏差点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牧冰说什么?   他去团建是……因为有他?   这算是什么意思?   如果他们不曾有过那么多超出同事界限的暧昧举动,如果那个吻不曾发生,时夏可能不会多想。   尹修杰脑子发抽的时候也喜欢抱着他又哭又嚎,说“夏哥,没了你我可怎么办啊”之类的骚话,时夏只会踹他一脚让他滚蛋。   但这个人是牧冰,他从来不会开玩笑。   牧冰没有继续往下说的意思,只是按部就班地收拾行李,把该带的东西分门别类地整理好。   时夏站在他旁边,有种莫名的无措感。   “那你的工作怎么办?”他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工作是做不完的。”牧冰把行李箱的拉链拉上,“而且人又不是机器,总得休息。”   这话从牧冰的嘴里说出来,简直有吐槽不尽的违和感。   “那个……”时夏硬着头皮说,“我跟你现在虽然在一个项目,但还是属于不同部门,团建的时候不一定会分在同一个组。”   时夏说话的时候,牧冰正在把行李箱的盖子盖上。听完这句话,他直起身,目光在时夏的脸上打量了一番,然后问,“你很不希望我跟你一起去吗?”   时夏一愣,“没、没有啊。”   “那你说这些话是为什么?”   “我……”时夏一时间语塞,但是牧冰平静的墨色眼眸始终盯着他看,似乎非要等到一个解释才行。   时夏只好说,“你没必要因为我去参加那个团建,人很多,又要爬山,很无聊……会浪费你时间的。”   牧冰没有说话,眼里的神色却愈发冰冷,眉峰像剑一样锐利。   时夏很熟悉这个表情。在他被不服气的学生挑衅的时候、在他看见手下应付差事的时候……这表示,他生气了。   时夏只好硬着头皮解释,“团建要出门好几天,那边都是山路,信号也不好,想干点什么都不方便,而且也很累,我上次团建完回来好几天都没休息过来……”   “这就是你要说的?”牧冰打断他。   “嗯。”时夏只好应声。   “说完了吗?”   “……说完了。”   牧冰什么都没说,把躺在地上的行李箱竖起来,拉起拉杆走回自己房间,然后关上了房门。   那一声门响在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直到入睡前还回荡在时夏的脑子里。   他应该是不会去了吧。   时夏闭上眼,把自己埋进枕头里。   他本来就没有跟牧冰一起出门的预期,现在这样正好,事情只是又回到原来的轨道上。   但还是有什么变得不同。   就像以为不会到手的礼物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可他不但没接受,反而转手送给了别人。   这种感觉很不好受,可同时也让他松了口气。   他已经承受不起牧冰再“为他”付出什么了。   上一次是连熬两个通宵、跟老板和投资方对着干,下一次会是什么?下下次呢?   花在他身上的这些精力,如果去做牧冰自己想做的事情,能写出多少程序、创造多少价值?   牧冰跟他不一样,时间是很值钱的。   他不能再这样放任牧冰在他身上浪费时间和精力了,他担不起把他“带坏”的责任。   心脏深处像被什么揪住一样,一抽一抽地酸痛。时夏翻了个身,把自己按进被褥里,强行忽视掉那种感觉。   -   第二天早上时夏起床的时候,牧冰不在家。   不用面对吵架的尴尬让时夏松了口气,但在洗漱的时候又忍不住有点担心。   他昨晚说的话有那么伤人吗?至于让他一大早就躲出门吗?   大周末的早上,他跑哪里去了?   但是想一想,时夏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牧冰这种工作狂,也许只是跑公司加班去了而已。   团建的长途巴士就停在公司门口,时夏到的时候,上面已经热热闹闹地坐了些人了。   尹修杰还没到,只有佟蔓蔓在唾沫横飞地跟前排一个妹子聊着韩国男团。   时夏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前后左右都没有人。他插上耳机看向窗外,沉默地享受着很快会消失的片刻安宁。   牧冰跟以前相比,好像变了很多,又好像一点也没变。   十年前的牧冰沉默、安静,从不主动惹是生非,这让时夏一度误以为他应该是个好说话的人,结果一桶冷水彻底教他做人。   严格意义上来讲,那桶水确实跟牧冰没什么关系,是那时当他小弟的几个坏学生私自谋划的,他仅仅是没有阻止而已。   不阻止的原因也很简单,牧冰是个讨厌麻烦的人。   他们关系熟稔以后,牧冰跟他解释过这件事:如果他当时出面阻止,就等于间接参与进了他们的谋划,如果那几个小弟不听他的,事情闹起来,就得有他一份责任。而装不知情就等于从头到尾撇清责任,不管小弟们做了什么,都跟他没有半毛钱关系。   那时他和时夏不熟,只是有过几面之缘的同学。因此在这种情况下,牧冰的判断是没必要为了他,把自己卷进麻烦事里。   时间过去太久,时夏都快忘了他当时听到这番话后是什么反应,只记得非常非常生气,愤怒快要从肺里涌出来顶破喉咙。   17岁的时夏大概不会想到,随着时间的流逝,有一天自己会能够原谅、甚至理解牧冰的处事方式。   牧冰是个极度理性,且只会以自己的利益为最优先的人。   在他的心中似乎有一杆秤,在外界事物与自身利益发生冲突时,会冷漠无情地权衡利弊,最大限度地保障自己的权益。   他认为开会是浪费时间,就会跟老板申请不参加会议;他认为无效社交浪费精力,就一个朋友也不会交。   别人有什么事绝不会想找他帮忙,他也绝不会因为人情而给任何人面子。   在普世价值观中,这样的思考方式似乎就被称之为自私。但——   有一点不同,那就是,牧冰是天才。   时夏刚认识牧冰的时候,他的九门功课没有一门及格,卷子上基本只蒙了选择题,荣获重点班倒数第一的大奖。   但是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他的所有科目迅速攀到了及格线。两个月后就超过了班上成绩的平均分。   所有的题目,只要讲过一遍牧冰就绝不会忘,甚至能够举一反N。那些刁钻变化的题型在他眼里仿佛是小孩子过家家的积木,轻而易举地就能拆解。   半年以后,牧冰的成绩就超过时夏,成了班里的第一。   那是时夏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天才的碾压。在天才的绝对优势面前,他一切的努力、辛苦和汗水都像是笑话,轻而易举地就失去了意义。   那时候他很年轻,所以无法接受。   现在的他尽管也不能完全释然,但至少明白了一个现实。   同样的十分钟,普通人刷着手机打着游戏就浪费掉了,但牧冰却可以创造出堪称奇迹的价值。   这个世界上最清楚这一点的人就是他自己,因此他才不会轻易把时间浪费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   直到现在,时夏终于理解:牧冰的做法是正确的。   在绝对的天才优势之下,普世价值观的评价毫无意义。没有人可以攻击牧冰自私,因为没有人可以做得像牧冰那样完美。   如果星梦少了个叫时夏的设计师,很快就能从无数设计师里再招一个。但星梦要是少了牧冰,就会面临核心技术的丧失,那是关乎公司生死存亡的大事。   其实这个事实一直都摆在时夏眼前,他只不过一直在逃避,拒绝承认。   他和牧冰是不一样的,他们之间有着云壤之别。   几人上车的说话声和脚步声打断了时夏的思绪,他抬起眼朝车门方向瞥了一眼,然后愣住了。   几个说笑着的女同事身后,牧冰正踏着阶梯走上来。   他穿的就是前几天他在Ocer给他搭配的那套衣服,黑色衬衫堪堪裹住完美的胸肌,低腰牛仔裤显得他两条腿更加修长,恐怕毕达哥拉斯本人来了都要都要惊叹于这份黄金比例的完美。   牧冰抬眸,视线轻易就和直勾勾盯着他的时夏对了个正着。   时夏的心脏难以自制地狂跳起来。   他怎么还是来了?   昨天晚上都把话说成那样了,他怎么还是要来?   在家老老实实地写代码不好吗?   时夏努力把视线移开,余光却还是忍不住落在牧冰身上。   车上的人没到齐,四周的座位还很空,但牧冰没在任何一个空座附近停留,径直往时夏的方向走来。   时夏的大脑有点混乱。昨晚上闹得那么不愉快,现在他该怎么跟牧冰开口说第一句话?   可是说一点都不开心肯定是假的。   一个人出门,就只是“出门”而已。两个人一起,忽然就有了“出游”的感觉。   牧冰在工作之余会出门旅游吗?   如果会的话,是和谁一起?   就在这时,一个女声突然响起,把时夏吓了一跳。   “夏夏!你旁边有人吗?”   时夏抬起头,愣了一下。   是同一个项目组的女同事思思。她走在牧冰前面,正扶着他的座椅靠背,热情地跟他打招呼。   “没人的话,不介意我坐在这里吧?”   作者有话说:   后天更 第36章 追他的人很多?   这问话太过突然,时夏张了张嘴,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他想说“介意”,但又不能那么直白;想说“有人”,又不确定牧冰是不是真的打算坐过来。   然而思思好像把他犹豫的这两三秒当成了默认,笑着在他身边坐了下来,还补了一句,“谢谢啊。”   “……”这话堵得时夏根本再说不出拒绝的话,只能干巴巴地说了句“不客气”。   再抬头时,时夏看见牧冰已经在斜前方的某个空位上坐下了,旁边正好坐着佟蔓蔓。   ……她不是刚才还在前排跟人聊天吗?怎么一转眼就坐到牧冰边上去了?   “夏夏,给你这个。”思思从旅行包里掏出一小包零食递给时夏,“我表姐在日本买的,特别好吃。”   “谢谢。”时夏赶紧把目光从牧冰身上拉回来,有点受宠若惊地收下。   “不客气。”思思笑得很甜,“你知道日本那个很有名的巧克力吗?这个跟那个就是一个牌子的,在日本特别受欢迎……”   思思的话渐渐进不去时夏的脑子了,他忍不住又把目光投向斜前方的牧冰。   佟蔓蔓也不跟其他女同事聊男团了,一直侧着头跟牧冰说话。车里乱嚷嚷的,从这个距离根本听不见他们聊天的内容,只能看见佟蔓蔓聊着聊着忽然笑起来,牧冰也跟着勾了勾嘴角。   一种不舒服的感觉忽然涌上来。   ……他们两个关系有那么好吗?   牧冰好像前一阵子才刚把她训了一顿吧。   而且他们在聊什么?佟蔓蔓笑得那么开心,总不可能是在聊工作吧。   “你在看牧冰组长?”   思思忽然凑过来,把时夏吓了一跳。   “没、我没有。”时夏连忙否认。   思思眯起眼,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时夏,好像突然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一样。   “可疑——有问题,你们俩绝对有问题。难道说,真的跟八卦里传的一样,你们俩其实是一对?”   “什么?”时夏一惊,“什么八卦,谁传的?”   “你不知道吗?公司里好多人都在说。”思思捂着嘴偷笑,“说牧组长叫外卖的时候专门给你点热饮,大半夜黑进广告屏就为了给你撑腰,你发烧的时候还专门开车送你回去……”   听着这些内容时夏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好了好了,别说了,我跟他只是普通同事,什么关系也没有。”   “啊,这样吗?”思思露出明显的失望,“还以为终于能磕到真的了。”   “什么都磕只会害了你。”时夏故作镇定地喝了口水,希望对方看不出自己脸上的心虚。   “也对,那个牧冰怎么可能会跟人谈恋爱呢。”思思托着腮,叹了口气,“从他入职到现在,追他的人都能排到临市去,从来没见他答应过谁。”   时夏迟钝的大脑捕捉到关键信息,“追他的人很多吗?”   牧冰?   那个代码机器人?   “很多啊!”思思有点吃惊,脸上写满了“你居然不知道吗”,“开发部的女生基本上都跟他告白过,其他部门的也有好多。送花的,送巧克力的,送手工工艺的,还有写告白小程序的。不过最夸张的还要数当年的佟蔓蔓——”   “佟蔓蔓也跟他告白过?”时夏震惊地打断。   “嗯呐。去年还是前年的事吧,她在开发部办公室里堆满了一屋子的玫瑰花,香味飘得一层楼都能闻到,然后挂了个很大的横幅在墙上,写着‘牧组长,我喜欢你’。牧冰进屋的时候,她就差没有单膝下跪举着戒指说嫁给我了。”   思思笑得停不下来,“我们事后嘲笑了她好长时间,因为牧冰进屋后只说了一句话,‘屋子清干净,赶紧坐下干活。’不过我觉得,牧组长只是表面冷淡,听说事后他一朵玫瑰花都没有扔,还很郑重地跟佟蔓蔓道了歉。说不定他内心深处也会被这样的浪漫情景给触动到呢。”   时夏心里升起一股莫名的烦躁。   他和牧冰不在同一个部门,很多事情根本就不知道。思思那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让他觉得自己像一个被蒙在鼓里一无所知的小丑。   佟蔓蔓居然跟牧冰告白过。从他们在项目组里的相处根本就看不出来。   佟蔓蔓在办公室里从来就没避过嫌,有什么问题都是直接到牧冰的桌子前问,甚至有好几次,她的手肘都跟牧冰的手肘撞在一起。   他们两个现在还坐在一起,侧头不知道在聊什么话题,佟蔓蔓不时发出愉快的笑声。   从上车到现在都快十分钟了,怎么还没聊够?   牧冰明明都拒绝人家了,为什么还要跟她坐在一起?他不懂避嫌两个字怎么写吗?   胸口像是被塞了一团棉花,难以呼吸。   “夏夏有没有被表白过啊?”思思八卦地凑过来,小声问,“我觉得肯定有吧?你在星梦绝对也算得上是一枝独秀,只是跟牧组长不是一个类型的帅……”   “思思。”时夏打断她的话,“我想睡一会,别跟我说话了,好吗?”   思思愣了愣,露出尴尬的表情,“哦。”   时夏摸出耳机重新戴上,强迫自己的视线从牧冰和佟蔓蔓那边移开,看向窗外。   这次他们团建要去的地方离市区很远,长途大巴一直开了两个多小时。   李总不在他们这辆车上,但到哪里都喜欢凑热闹的王经理在。   说是怕旅途无聊,搞了个麦克风跟车载音响连上,开始一首接一首地唱老歌。尽管他的调子已经跑到太平洋去了,但一车的员工很给老板面子,每首歌唱完都有雷鸣般的掌声。   这下搞得王经理激动得面红耳赤,连声音都高了好几个分贝,穿透力极强,时夏戴着耳机都不得安生。   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王经理唱歌唱累了,歪在座位上睡得很香,呼噜打得整车的人都能听见。   司机打开车门,大家一边打哈欠一边从车里鱼贯而出。   时夏摘下耳机,往前看了一眼。牧冰已经下了车,跟他坐在一起的佟蔓蔓也不见踪影。   他忍不住拿出手机看了一眼,但上面什么消息都没有。   他从昨晚到现在,好像就没能跟牧冰说上一句话。   “大家先到酒店登记啊,登记完房间以后拿好自己的房卡。”一个导游模样的人在队伍前举着小旗,用随身麦克风说话,“登记好房间以后,今天剩下的时间就可以自由活动了。晚上六点钟大家回到这里集合,一起吃晚饭,到时候再通知明天的团建安排!好,跟着我往这边走!”   时夏把耳机往口袋里胡乱一塞,拖着行李箱跟上大部队往前走。   每当这个时候,他就觉得自己像一台无人看管的机器,只需要跟着大部队向前运作,没有思想也漫无目的。   思思一下车就找别的女同事聊天去了,人堆里也看不见牧冰,走了没一会儿,连一个熟面孔都看不见了。   时夏站在原地茫然了一会儿,直到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时夏!”   时夏回过头,看见尹修杰拉着行李箱朝他跑过来。   “我就猜你被落在后面了,每次团建就没有你不迷路的时候。”尹修杰喘着气追上来,“咱们队在这边,你走反了。”   “……哦。”时夏摸了摸鼻子,跟上尹修杰的脚步。   尹修杰一路带着他走进酒店大厅,进门一看,牧冰、佟蔓蔓、许临、思思……项目组所有人都在大厅里等着了,目光齐刷刷地朝时夏投来。   “不好意思。”时夏有点尴尬,“我……走反了。”   “我刚才看着你就跟着别人的队伍走了。”佟蔓蔓笑道,“叫你都不带回头的。”   “夏夏要是不迷路都不叫夏夏了。”思思笑道,“万一被人拐走了可怎么办啊?”   “怎么可能!”时夏的脸有点烫,“谁拐我一个大男人。”   “那可不一定,像夏夏这种绝美小帅哥搞不好很值钱呢。”佟蔓蔓跟着打趣。   “行了,人齐了就登记吧。”尹修杰伸出手,“你们身份证给我。”   大家纷纷掏出身份证,放在尹修杰手上。   等待登记办理的时候,时夏的目光朝身侧飘了一下。   牧冰就站在他旁边,手扶着昨晚他见过的那个黑色行李箱。   他还是一如往常的没有表情,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再加上挺拔的身高和比常人更浓的眸色,仅仅站在那里就有一种浑然天成的疏离感。   然后那双墨色双眸忽然下移,和看过来的时夏正对在一起。   时夏不知道牧冰想说什么。   又或者他什么都没想说,只是随意看了一眼。   他开始读不懂牧冰的意思了。   “不好意思,我确认一下。”酒店前台的柜员忽然开口,打断了时夏的思绪,“您们这一组一共是预定了八个房间是吗?”   尹修杰一愣,显然也不太清楚,“啊?应该,是吧。”   “可是您们一共来了九个人。”柜员说,“我们的房间不够了。”   “啊?这怎么回事?”尹修杰一脸茫然,“房间不应该是早就定好的吗?”   “嗯?后勤部不应该出这种错吧?”佟蔓蔓也跟着凑上去。   看着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时夏忍不住插了个嘴,“牧冰来了。”   其他人一愣,顿时反应过来。   牧冰以前从来没有跟过团建,后勤定房间的时候自然也是按照八个人来算的,谁也没想到会突然多出个牧冰。   “这样啊。”尹修杰抓抓头发,问,“就没有什么办法能调整一下吗?真的一间房都不剩了?”   “嗯……”柜员看了看电脑,“我们确实是没有剩余的单间了,但是可以换一间双人间。只要你们其中一位跟这位多出来的先生一起住就可以。” 第37章 那种关系   柜员的话音一落,四周忽然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   解决办法听起来好像很简单,组里也不是没有男的,但……   无论大家平时再怎么吹捧这位天才,到了这种时候,显然没有人愿意跟这位天才拼房。   牧冰的脾气太过捉摸不定,也从来不跟同事有任何私下交流,谁也不知道跟牧冰住同一间屋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他不会半夜从床上爬起来指责人没有收拾桌子吧?   时夏看着几个男同事变幻莫测的脸色,觉得有点好笑。他大概能猜到大家心里在想什么,似乎所有人都默认牧冰肯定会是个差劲的室友,只有跟牧冰真正同居过的时夏知道,牧冰实际上是个很有边界感、十分尊重他人生活习惯的人。   牧冰说他来团建是为了他。   那他总不能让牧冰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那个。”时夏清了清嗓子,“其实我——”   然而他的话说到一半,就被牧冰打断了。   “不用了。”牧冰说,“对面还有一家酒店,我住那里。到了集合的时间我会准时过来的。”   负责登记的柜员愣了一下,“那预定的房间还是保持原样是吗?”   “嗯,不用改了。”   说完,牧冰就拉起行李箱,大步流星地走出酒店,一句废话都没有多说。   一直到酒店的旋转门停下,尹修杰才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哈哈……看来牧组长不愿意跟咱们住在一起啊。”   “没事,对面酒店也挺近的,不耽误什么事。”思思扬了扬手里的房卡,“走了走了,6楼。”   大厅里响起一片行李箱滑动的声音,只有时夏还按着拉杆站在原地。   “时夏?”尹修杰叫他。   “……”时夏狠狠咬了一下口腔内侧的黏膜,“来了。”   尹修杰看看时夏,又看看牧冰离去的方向,压低声音,“我说,你们两个怎么回事,是吵架了吗?”   “我跟他有什么架好吵?”时夏说,“工作内容不一样,工作性质也不一样,根本就不是同一类人。”   尹修杰对这驴唇不对马嘴的回答一头雾水,“不是,你们俩难道不是……不是‘那种’关系?”   他看了看四周,伸出小拇指做了个手势。   时夏停下脚步,“你听谁说的?”   “公司里都这么传啊。”尹修杰说,“而且上次你们去看电影不是还——”   时夏打断尹修杰欲言又止的发言,“我跟牧冰什么关系也没有,你有空听那些谣传还不如抽时间多做点设计。”   时夏很少用这种咄咄逼人的语调说话,尹修杰一愣,时夏已经一个人拎着行李上了楼。   “哎,等会儿出来吃饭不?”尹修杰喊了一嗓子。   “不饿。”   时夏丢下这句话就消失在楼梯转角,尹修杰站在原地莫名其妙,只好抓抓头发,拉上行李往房间走。   -   时夏在酒店房间里睡了整整一个下午。   他没有出门的兴趣,也没有精神跟尹修杰他们大呼小叫。   一腔怒气无处发泄,只能憋在胸口里横冲直撞。   他搞不明白牧冰到底在想什么。明明说是为他才来团建,现在又拒绝跟他住同一间房,一整天下来,他们连一句话都没能说上。   难道那句话只是说笑吗?   牧冰想来团建,会不会其实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只是想出门了,想找机会放松,或者……   想和别的人一起玩。   是啊,他们部门里有的是跟他告过白的女生,他想和谁在一起都可以。   他跟他说那种话,说不定和以前一样,只是耍人玩而已。   时夏的眼眶猛地一酸,他狠狠咬了一下嘴唇,拼命把酸意忍回去。   他讨厌自己的情绪总是无法控制地因为牧冰而波动。这个傲慢恶劣的混蛋,总是无处不在地出现在他生活的每一个角落,影响他的情绪、干扰他的判断,在他心底留下难以磨灭的烙印后又轻飘飘地抽身而去。   十年前是这样,十年后还是这样。   -   时夏这一觉就睡到晚饭的集合时间。   大家三三两两地从电梯里下来,有说有笑。时夏打了个哈欠,余光从一旁的电梯门上瞥了一眼自己的倒影,头发睡得乱七八糟,精神状态也实在算不上好。   只不过在星梦,一切都可以解释为加班干活。大家看到你萎靡不振的样子也只会露出佩服且敬畏的神情。   比如现在的尹修杰,看到时夏先是一愣,然后递了瓶水过去,“你没事吧?什么活这么重要,还非得带过来做。出来玩就好好玩呗,你事业心也太重了。”   时夏接过水道了声谢,并没有否认,“人齐了吗?”   “还差牧冰,佟蔓蔓接他去了——哦,这不来了。”   时夏顺着尹修杰的目光朝门口看去,牧冰和佟蔓蔓一前一后地从旋转门进来,后者一进门就笑着晃了晃手,“好了,牧组长来了,我们走吧!”   因为过同一道旋转门的缘故,佟蔓蔓跟牧冰的距离挨得非常近,是手臂稍一晃动就能碰到的程度。   这一幕刺痛了时夏的眼睛,让他刚消下去的无名火又涌动起来。   牧冰的酒店不是就在街对面吗?这两步路还用得着去接?他又不是学龄前儿童。   而且接就算了,有必要离得这么近吗?   牧冰也是,自己有胳膊有脚,让别的女同事来接算什么意思?你们不如厕所也一块上算了!   如果眼神能杀人,牧冰的后背应该已经被时夏的目光盯出一个大窟窿了。但现实是牧冰连头也没回,只轻飘飘地朝这边瞥了一眼,就转身走出酒店。   时夏的脸黑到连一旁的尹修杰都发觉不对劲,“哥们,你是不是身体哪不舒服啊?要不我跟大伙说一声,你在屋里休息算了。”   时夏确实不想去吃这顿饭,更不想看牧冰继续在餐桌上跟佟蔓蔓卿卿我我。但他莫名觉得这种时候要是回避,就像认了什么输一样,非常不甘心。   “我没事,走了。”时夏按着尹修杰的肩膀往前走。   饭店被星梦的团建给包下了,整个大厅里都非常热闹。牧冰这次果然也没跟他坐一起,而是跟佟蔓蔓一块坐在了他和尹修杰的对面。   非要说的话,大厅里人很多,进出很不方便,大家都是什么顺序进来的就按什么顺序坐下了,不挨在一起很正常,但时夏的心里就是莫名的不爽。   他总觉得牧冰是故意的,可是没有证据。   抱着这种心情,一整顿饭时夏都没有吃好。饭桌上的同事们聊得开心火热,他只低头往嘴里塞吃的,什么味都没尝出来。   “……说起来,上次投资我们的那个姓赵的老总不是还单独跟夏夏吃饭了吗?”思思说,“说明夏夏的设计确实厉害,这个项目能有这么多预定,其实还真多亏了那个大屏宣传的‘乌龙’。你说是吧,夏夏?”   思思说这话的时候,时夏正在埋头跟一只小龙虾做搏斗,全神贯注地处在自己的世界里,根本没听到桌上有人叫他。   就在这时,他感觉小腿上被谁的鞋尖不轻不重地碰了一下。   他下意识抬起头,结果正对上思思探寻的目光。   “啊。”时夏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思思刚才说了什么,连忙否认,“不不不,怎么可能呢,这个项目能有现在的发展都是多亏了大家共同的努力,我只是做了我的本职工作。”   说完,饭桌上响起一阵笑声,时夏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说的话好像有点太“官方”了。   “你不用这么谦虚,大家都知道这次的功劳在你。”佟蔓蔓笑盈盈地说,“我得敬我们的大设计师一杯!”   “哎……谢谢。”时夏有点无奈,但又没法推脱,只好端起杯子,跟佟蔓蔓喝了一杯。   酒精的辛辣从喉管涌上,时夏轻舒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小腿上那种若有似无的碰触感增加了。   像是硬质的尖头皮鞋,不轻不重地扫过他的裤管,让人头皮发麻。   然而每当他移动姿势想要确认对方是不是有意的时候,那份触感又及时消失了。   “但是赵老板见时夏好像也不是单独啊。”尹修杰塞了一嘴的土豆丝,含糊不清地说,“牧冰不是也跟着去了吗?”   “嗯。”牧冰简单地应了一声。   “那赵老板有没有问咱们这个项目的详细情况啊?”许临忽然来了兴趣,“比如讲的是什么故事,游戏玩法怎么样之类的?”   “没有。”牧冰说,“人家大老板只管游戏能不能挣钱,不关心游戏是什么游戏。”   时夏用余光看向牧冰,后者神态自如,照旧是那张没什么表情的冷脸,根本看不出与平常有任何区别。   但桌子下面的那只脚依旧时重时轻地碰着他的小腿,一会儿像无意间扫过,一会儿又有节奏地在他脚腕上轻点,已经到了时夏难以无视的地步了。   他忍无可忍,在对方下一次试探性碰触过来的时候,用脚怼了回去。   鞋和鞋相撞发出了一声轻响,只是在谈笑风生的餐桌上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声音。   然后他就看见牧冰的嘴角勾起了一个不仔细观察根本发现不了的微笑。   作者有话说:   后天更~ 第38章 柑橘   ……他就知道是他!   时夏气得直磨后槽牙。   牧冰是不是有病?吃顿饭还要故意给他找不痛快,闲得发慌就去山区小学支教去!骚扰他干什么?   就在时夏快要发作的时候,去拿酒的同事拎着一整箱啤酒回来了。   佟蔓蔓惊呼一声,“郑辰!叫你买酒没叫你批发,你拿这么多来干什么?”   郑辰满不在乎地一笑,“喝呗。明天又不用早起,好不容易休个假还不好好浪一晚上。来来来,我给你们满上!”   光是看着那箱酒,时夏的头就疼起来了。   他有预感,今晚上过去,这一桌人里能竖着回去的人不会超过三个。   很快,菜吃得差不多,大家的酒劲也跟着上来了。就连喝得最少的时夏也能感觉到太阳穴在酒精的影响下突突跳动,脑袋像飘在云端。   虽然远没到醉的程度,但那种处在社交场合应有的紧绷感消失了,神经和肌肉在逐渐放松,轻飘飘地没了边界。   他忽然觉得偶尔喝点酒好像也挺不错。   如果酒桌对面的人不是那个讨厌的牧冰就更好了。   还剩下半箱酒没有喝完,郑辰提议要玩游戏。   “抽人问问题,如果说对了,被抽的人就得喝酒,如果没说对就不用喝,直接下一个。”郑辰把自己杯子里的酒喝干,“我先来啊,许临!”   “啊?”许临冷不防被点到,没有一点心理准备。   郑辰一手拿酒杯,一手指着他,“我说——许临,你到现在还是个处男,对不对?”   许临的脸立刻涨红,“不是,哪有你一上来就问这种问题的?”   郑辰笑得一脸幸灾乐祸,“不能拒绝回答啊!也不能撒谎!说对了就喝听到没有?我刚也是喝了酒才问的啊!”   周围响起一片起哄声,许临红着脸端起酒杯一口闷了。   “好!好样的!”有人吹口哨,有人带头鼓掌。   “他这算什么秘密啊。”时夏听见思思边笑边小声地说,“是个人都看得出他还是处男。”   “好嘞。”郑辰坐回位置上,“该你点人问问题了。”   “尹修杰。”许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刚才笑得最大声的人,“你上一次接吻是在一年以前。”   “这个嘛。”尹修杰把空酒杯举得高高的,满脸得意,“不是。”   许临瞪大眼睛,“嘶”了一声,“你小子——”   “不好意思啊,我是有女朋友的人。”尹修杰笑嘻嘻地说,“上次接吻就在昨晚出门之前。”   桌上立刻响起一大片嘘声,尹修杰也不在乎,在人群里点了下一个人的名字,“佟蔓蔓吧。”   佟蔓蔓也不知道喝了多少,脸颊已经红得很明显了,但还是非常豪放,“放马过来!”   “让我想想啊……”尹修杰显然不是特别擅长玩这种问问题的游戏,一时间卡了壳,站在原地冥思苦想。   时夏喝了一口杯子里的酒,眯着眼睛看向坐在对面的佟蔓蔓。   他很少参与这种酒桌上的游戏,也不怎么关心同事的个人隐私。但如果是现在,他倒是有一个问题很想问问佟蔓蔓。   在尹修杰冥思苦想的时候,思思忽然凑过去,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尹修杰立刻一拍脑袋,“好,我想到了,来了啊!佟蔓蔓——”   尹修杰一字一顿地问,“你喜欢的人就在这一桌上,对不对?”   四周的空气出现了一阵短暂的安静,佟蔓蔓的脸尽管已经很红了,但还是在被问到以后露出了明显的羞涩。   立刻就有人带头吹起了口哨,一声比一声响。   发现自己问对了问题,尹修杰更兴奋了,举着酒杯追问,“对不对?对不对?是不是脸红了?”   “我喝酒了,脸本来就红!”佟蔓蔓反驳。   “你就说喝不喝吧!”尹修杰拍桌子,“大家都是老老实实答的啊,都不准撒谎。”   佟蔓蔓红着脸举起杯子,一口气把杯子里的酒喝干了。   周围又响起一片凑热闹起哄的声音,还有人鼓掌。   只有时夏捏着杯子,在这片热闹的氛围中感到呼吸越发困难。   他有种想要立刻从这里逃走的冲动,最好直接连夜坐大巴离开,再也不用面对这份让他痛苦的情绪。   但是不可能。他还要在这里工作,还要每天和这一桌的所有人低头不见抬头见。   “笑笑笑,你就知道笑!”佟蔓蔓隔空朝尹修杰做了个掐脖子的手势,“等下次有机会看我怎么收拾你!”   尹修杰冲她做了个鬼脸。   “那我选下一个人了啊。”佟蔓蔓的视线在桌上扫视了一圈,最后停在了时夏身上,“嗯……那我选夏夏吧!”   时夏一怔,抬起头。   佟蔓蔓思索了一下,“我想想啊,我就不为难夏夏了。你初吻给的是我们认识的人吗?”   看得出来,佟蔓蔓确实没想为难他。   作为已经快奔三的社畜,初吻给的是同公司工作的同事,这种概率就跟在海里种出西红柿差不多。佟蔓蔓是知道他酒量不行,故意选了这么个问题,好让他不用喝酒。   时夏垂眸看着杯子。   好意他心领了,但是很可惜。   在众人的注视下,时夏缓缓端起酒杯,慢慢把杯子里的酒喝完了。   佟蔓蔓眼里是难以掩饰的惊讶,其他人也都是一脸意外,尹修杰更是直接凑到他身边震惊发问,“卧槽,你初吻给谁了?我们认识的?你小子什么时候——”   只有牧冰一动不动。   时夏喝酒的时候目光始终停留在他身上,他却仿佛对这一切都不关心一般,从头到尾,连头都没抬过一下。   过量的酒精顺着喉管涌进肠胃,滚烫的热度在身体里翻涌,身体变得轻飘飘的,头脑也不再清醒。时夏知道,这回他是真的喝多了。   “接下来该我点人了是吧?”时夏没理会尹修杰喋喋不休的追问,直接开口,“牧冰。”   这次坐在对面的人终于抬起了头,用那双黑曜石般漆黑的双眼看向他。   不知道是不是他上一个问题的回答太不对劲了,酒桌上忽然变得很安静,没有一个人说话。   时夏能感觉出所有人的目光都停在他身上。   清醒的时候他肯定做不出这种事来,但他现在喝醉了,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无关紧要。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从对面看过来的牧冰,和他即将问出口的问题。   “你说。”牧冰的语气很平静。   时夏的喉咙发涩,说出的话也带了一丝沙哑,“那封信你看见过,是吗?”   一句驴唇不对马嘴的问话,整桌人面面相觑,互相用眼神询问,但没一个人搞懂时夏问的到底是什么。   牧冰没有说话,沉默了大概一两秒之后,他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时夏难以形容那一刻的感觉。   胸口像忽然被压了一块巨石般难以呼吸,心脏像被人用力攥住,每呼吸一下都带着刺痛。   酒席和游戏还在继续,但时夏已经不知道接下来的事了。   他的大脑里一片混乱,耳朵里嗡鸣个不停。他本能地给自己倒上更多酒,企图用酒精彻底麻痹感官,把十年以来所有委屈和痛苦一股脑丢进理智察觉不到的地方。   直到有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腕,迫使他停下动作。   时夏挣扎了两下没有挣开,选择换另一只手去拿酒瓶。   然后酒瓶就从他手边移走了,放在他够不到的地方。   “再喝下去,你醉倒在大街上都没人管。”那个声音清清冷冷的。   时夏抬起头,桌子四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空了,人都不见了,只除了那个握着他手腕的。   他顿时恼火极了,用力挣扎起来,“你管我!”   牧冰好像不打算跟醉鬼纠缠,钳着时夏的手腕一个用力,就把他整个人从座位上拉起来,捞进怀里。   喝多的时夏跟软绵绵的小鸡差不多,再怎么用力挣扎也发挥不出平时一半的力气,牧冰轻易就能控制住他的动作。   夏末的晚风已经带上了几分凉意,行道树的树梢发出簌簌声响,饭桌上大吵大嚷的人都不知道去了哪里,周遭一下子变得很安静,连经过的汽车都没有按喇叭的。   时夏的脑袋昏昏沉沉,双腿发软,只能在牧冰的扶持下亦步亦趋地往前走。   他知道自己走得一定很难看,不然脑袋也不会在这个过程中一直往牧冰的胸口撞。   就算是喝了酒,从牧冰身上传来的那股淡淡的柑橘香气也依旧难以忽视。   牧冰好像很喜欢这种味道,车里的香薰、家里的沐浴露、洗手液都是这个味道。时夏曾经有一次鬼迷心窍地用过牧冰的沐浴露,没有挤太多,混了一半在自己的沐浴露里,用手指搅匀。   那一整天他都心神不宁,好像身上沾了牧冰的味道,生怕被人发现。   十年前的牧冰身上是什么味道?   他不记得了。   他只记得,牧冰转学走的那一天,正好是槐花盛开的季节,校园里的槐花香味铺天盖地。一个大活人就这样毫无征兆地从他的世界里消失,再也没有出现过。   作者有话说:   明天继续 第39章 亲亲我   许多时夏以为自己已经忘记的画面,又重新涌进脑海。   比如牧冰是怎么靠在篮球架上冲他微笑的;是怎么在寒冷的雨夜里拎着一杯热奶茶走进他的宿舍,跟他挤在同一床被子里取暖的。   是怎么任由暧昧在尚且年少的他们之间生长发芽,又在那个飘满槐花香气的季节里,冷漠地将其一刀斩断的。   时夏的喉咙发涩,忽然觉得委屈极了。   在牧冰带着他走过马路的时候,时夏用力推了他一把,“我自己能走。”   “别闹。”牧冰蹙眉,重新去拉他胳膊,又被后者使劲甩开。   没了支撑的时夏在柏油路上踉跄几步,差点站不稳,却还是坚持,“不用你管!用不着来同情我……”   路灯昏暗的光芒映着时夏的半边侧脸,看得出他已经很努力地拼命忍耐,但眼眶还是整圈都红了,水雾反着微光,像只可怜的淋了雨的小鸟。   牧冰站在原地看了他几秒,什么都没说,然后大踏步走过来,一个打横将他整个人抱了起来。   视野一阵天旋地转,发现自己双脚离地、身体整个悬空之后时夏才猛地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连酒都跟着醒了一半。   “牧冰!”   虽然周围没什么人,但这可是在大街上!   再怎么说他也是个一米八的大男人,被人这样整个打横抱起来还是27年人生里头一遭。   “你再动,我就松手。”牧冰言简意赅,显示出他的耐心已经不剩几分了,“别以为你很轻。”   时夏在空中乱挥的手立刻僵住,牧冰收紧手臂,就这样抱着他大步流星地朝马路对面走去。   时夏连大气都不敢出,僵硬的手腕慢慢靠近牧冰的脖颈,很轻地圈住,生怕对方一个不高兴直接把他往地上扔。   但是并没有。牧冰抱着他一路都走得很稳。   夜风很凉,直往人脖子里灌。时夏喝酒出了一身的汗,忍不住打了两个喷嚏,牧冰垂眸看他一眼,“衣领竖起来。”   “什么?”时夏没反应过来。   “把我的衣领竖起来,可以挡风。”牧冰说,“我的手在抱你。”   被灌了酒精的大脑有些迟钝,时夏愣愣地抬起手,把牧冰大衣的衣领翻上去,做完了才问,“为什么?”   “你喝多了,吹风容易着凉,然后又会发烧。”   “我发烧跟你有什么关系?”时夏没头没脑地追问。   “……”   牧冰没再说话,就这样一路抱着他一直走进酒店大厅,走进电梯,然后从他口袋里摸出房卡,替他刷开房间的门。   就在时夏以为他不打算再理会自己的时候,牧冰又忽然开口了。   “有关系。”他说,“我会心疼。”   时夏定定地看着牧冰,一秒,两秒。   没插电卡的房间里只有一盏昏暗的地灯,橘色的光芒微微地闪烁,将牧冰的影子向外拉得很长。   时夏按住牧冰的肩膀发狠地吻了上去。   他用了很大的力气,牧冰猝不及防,一下子被扑倒在床上,不知道是谁的腿磕在床脚,发出不小的声响。   这个吻几乎不能叫吻。因为力气过大,时夏的牙齿隔着嘴唇跟牧冰的撞在一起,疼得他眼泪往外飙。但就算这样,牧冰想推开他的时候他还是坚持着吻下去。   牧冰的薄唇带着凉意,柔软,但是紧闭。时夏执着地用舌尖扫过每一寸软肉,最后气不过地在他的唇角咬了一口,牧冰才总算愿意分开紧闭的双唇。   时夏没有放过这个机会,生涩地在牧冰的口腔里探索。热度在酒精的蒸腾下迅速升高,他好像在柑橘的香气里醉得更厉害了。   牧冰竖起的衣领在这个过程中不断扫过时夏的脖颈,弄得他又痒又热。他在接吻的间隙里低头,衬衫的布料在视野里若隐若现。   是他亲手给牧冰挑的那件。   一股热流在时夏的小腹涌动,电流般向下窜去。突如其来的占有欲忽然占据了他的脑袋,他想在牧冰的身上留下记号,想让他穿着这件衣服狠狠地进入自己,想看他失控、看他陷入欲望,看他常年戴在脸上的理智面具因为自己而破碎的样子……   就在这时,牧冰钳着他的下巴,强硬地迫使他抬起头,“时夏。”   时夏的眼神略带茫然,他挣扎了两下想继续,却被牧冰以不容置疑的力道制住了肩膀。   肩膀上传来的痛感一下子让时夏的脑袋清醒过来。   牧冰认真的、直截了当地拒绝了他。   “时夏,你喝多了。”牧冰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你没有想好。”   时夏的怒火一下子窜到天灵盖,他狠狠地推了牧冰一把,从床上站起来。   “我没有想好?!没想好的人是你!你这样吊着我、一遍遍地耍我很好玩吗?是我太平庸了配不上你这个天才是吗?”   牧冰蹙起眉,“时夏……”   “反正你早就给自己找好退路了是不是?”时夏自嘲地笑道,“反正你永远都理智冷静,永远都游刃有余。傻的人只有我一个,只有我从头到尾都像个傻子一样往你身上扑……”   “时夏。”牧冰打断他的话,“你现在头脑不清醒。去洗把脸,睡一觉,我要回自己酒店了,有什么事明天早上再说。”   时夏不说话了,靠坐在床板上。黑暗的房间里一下子变得很安静,甚至能听到从窗外传来的猎猎风声。   牧冰转身朝门外走去,然后身后忽然传来了时夏的声音。   “牧冰,你是不敢睡我吗?”时夏轻笑,“你在怕什么呢?是怕我讹上你的钱,还是怕我知道你不举?”   牧冰猛地转过身,墨色的双眼像鹰一样直直地盯住时夏。   下一秒,时夏整个人都被砸进床垫里,头晕眼花,还没有反应过来,带着柑橘芳香的阴影就从头顶压了下来。   牧冰钳着他的手腕,居高临下地望着他,视线里的热度几乎能将他融化,“如果这是你想要的,我就给你。”   ……   时夏头一次觉得黑夜有这么漫长。   他后悔了。在气头上激怒牧冰根本不是个正确的选择,床单几乎全被打湿了,枕套也快被他的牙齿扯碎,快乐和痛苦搅成漩涡,将他拉扯、撕碎,在云端上下沉浮。   过量的感受逼得他哭出声,可是身后的人丝毫不打算让步,反扣住他的手腕进入得更深。   太多了,太过了,就算在他那个不可告人的梦里都没有激烈到这种程度。时夏觉得自己像一条砧板上的鱼,被名为牧冰的利器一点点剖开、拆解,片甲不留。   快乐突然变得恐怖起来,身体在一点点脱离他的掌控,变成牧冰手中的一样乐器,在他的指尖弹跳、拉扯、回响,肆意摆弄。   “牧冰!”时夏的五指扒着床板,受不住地开始求饶,“停一下……不行,受不了!”   牧冰用另一只手像翻烙饼似的把时夏翻了个面,后者用胳膊挡住通红的眼眶,声音里带着哭腔,怎么看怎么可怜。   牧冰抓住他挡着眼睛的手,身体压低下去,鼻尖几乎碰触到他的鼻尖。   “这些都是你跟我要的,我给了,你却又不敢拿。你让我怎么办?”   恍惚中,时夏觉得牧冰的话里好像另有所指,可是已经被爽得搅成浆糊的大脑根本无法思考,只会凭本能贴近眼前的热源,呜咽着讨饶。   然后牧冰的动作真的放轻了,不再猛烈地进攻同一个地方,手掌顺着时夏的后颈向下抚摸,像安抚一只受惊的猫咪。   时夏觉得自己像被人从一潭暖水里捞出来,温吞的快乐顺着神经末梢流遍全身。   他好像很久很久,都没有这样被人温柔对待了。   郊区不似城市,黑夜里异常安静,只有犬吠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月光洒进屋内,照亮了牧冰一点侧脸。   他直起上半身,伸手去拉手边床头柜的抽屉。   酒店配备的安全用品一般又贵质量又不好,但当下的情况也容不得挑三拣四。只是他刚把手伸出去,还没来得及拆开包装,时夏就缠了上来。   “别走,牧冰,别留我一个人。”沙哑的声音里带了一丝哭腔。   牧冰语气无奈,“我没有。”   “你骗人,你肯定又要走。”时夏固执地拽住牧冰的衣角不松手,眼泪像小珍珠一样簌簌地往下掉,“你从来就没说过实话,一直都在骗我耍我,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   牧冰捉住他的手腕,压在床垫上,“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你……”时夏语塞,混沌的大脑一时检索不出结果。   “我从来没有骗过你,时夏。”牧冰加重了音节,“以后也不可能骗你。”   时夏抬起头,泪眼汪汪地望着他,声音里满是委屈,“那你亲亲我。亲亲我我就相信。”   陌生又熟悉的话语,穿越过很多年的光阴,又在牧冰的耳畔响起。   眼前人的面孔与记忆里那个17岁的少年重叠在一起,塑成了同一幅油画。   牧冰没有再犹豫,捧起时夏的脸吻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后天更啦 第40章 想试试吗?   这天晚上,时夏做了个很早以前的梦,梦到一些他以为自己早就忘了的事。   梦里,他和牧冰一人骑着一辆单车,从老旧的校园门驶出,顺着柏油路拐上大道,书包在前车筐里震动。   他跟着牧冰的单车骑了一段,才想起这是去他家的路上。   有段时间,他每天放学都要去牧冰家给他补课。牧冰起初坚决反对,用过各种办法把时夏半路甩掉,但是时夏非常执着,每天放学都坚持追在他屁股后面,久而久之,嫌麻烦的牧冰终于松口了,说与其每天被他骚扰下去,还不如同意补课。   马路前面路过一群刚放学的小学生,牧冰推了推车铃,在清脆的铃声中一个急转弯,敏捷地绕了一下扬长而去。   时夏一下子就被他甩出去老远。   “我靠!你赶着去投胎啊!”他猛蹬自行车,好不容易才追上前面的身影,“就不能等我一下吗!”   “我的时间很宝贵的。”话虽这么说,牧冰还是放慢速度,跟时夏并肩往前骑。   “那您宝贵的时间能不能多拿来学习学习?”时夏没好气地说,“还有一个礼拜就月考了,你还打算被挂‘耻辱榜’吗?”   他们学校每次出成绩放大榜的时候,都有一面榜专门挂着各班级的倒数十名,所以被学生们戏称“耻辱榜”。   “有什么关系?”牧冰说,“不会有人在意的。”   牧冰的家里人工作好像很忙,从来没有参加过家长会,甚至在牧冰转学来的那一天,都是他一个人拎着行李来的。   “我在意啊!”时夏提高声音,“我辛辛苦苦教了半个月的学生,要是下次考试还考那点烂分,我这个当老师的脸往哪放?”   牧冰觉得好笑,“你还挺把班主任给你的任务当回事。别人都是糊弄一下了事,头一次见你这么上心的。”   时夏“啧”了一声,“你跟别人又不一样,换个人我早放弃了。”   “为什么?”   “不知道。”时夏想了想,“就是觉得你的成绩要是上不来特别可惜。你想啊,你爸爸是科研专家,你家庭条件、遗传基因全都在线,最后考不上大学去工地上搬砖多丢脸啊。”   “就因为这个?”牧冰好笑道,“家庭条件好的人有的是,也没见都上了985211。如果这算丢脸,全世界百分之八十的人都没有脸。”   “你这是强词夺理。”时夏加速蹬了两下单车,追上牧冰。这人的腿太长,总是没两下就骑到他前面去,“而且你干嘛总拿自己跟别人相提并论?别人摆烂你也摆烂,别人跳楼你也跳楼?你跟那些人又不一样。”   牧冰的车速突然慢下来,搞得时夏差点没刹住车。   “你觉得我跟那些人不一样?”牧冰回头看他,眼里笑意盈盈。   时夏觉得自己这句话本来说的很正常,但不知道为什么,被牧冰这么一重复,好像忽然就变得不对劲起来。   导致他说话磕磕巴巴,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不一样很、很奇怪吗?”时夏硬着头皮说,“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啊,所以才得努力活出自己的精彩人生……”   说完这话时夏自己都想打自己的嘴。   好在牧冰也没多为难他,长腿踩在单车踏板上向前一蹬就超过了他,只是嘴角的笑意一路都没下去。   牧冰的家里很大,但也很空。时夏每天晚上放学都跟着过来,从来没见过他爸妈在家,只有一个四五十岁年纪的家政阿姨,今天更是连那个阿姨都不在。   “徐阿姨请假回家了。”牧冰把书包往沙发上一丢,“家里有亲戚办丧事。”   “哦。”时夏随口应了一句,照例开始翻牧冰的书包,检查他上课记没记笔记、随堂作业有没有写。   不过这次首先映入眼帘的不是作业,而是一个颜色粉嫩、异常显眼的信封。   “这是什么?”时夏有点震惊地把信封拿出来。   “情书。”牧冰打开冰箱,从里面拿出一瓶冰水喝,说话的语气就像谈论天气一样自然。   “情书?”时夏震惊地重复,“谁给的?”   “忘了。”牧冰想了想,“好像是隔壁班一个长头发的,姓林。”   “林忆之?”时夏的眼睛瞪得老大,“那不是校花吗?校花给你送情书?”   “那就是吧。”牧冰把瓶子里的冰水喝完,丢进垃圾桶。   “不是,校花给你送情书你就这个反应?”时夏简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还应该有什么反应?我又不打算答应。”牧冰说,“明天会找到她原样退回去的。”   牧冰这副云淡风轻的语气看着就让人生气,时夏就算不怎么关心学校八卦,也知道校花是好多男生心目中的女神。   女神给他写情书,他居然想都不想就要退回去。   时夏的目光忍不住往信封上飘。他没有窥探别人隐私的癖好,但这个人是牧冰,是校花写给牧冰的情书。   那个脑筋跟石头一样硬的牧冰。   实在很让人好奇里面都写了什么。   牧冰注意到时夏的眼神,勾了勾唇角,扔过去一瓶水。   “哎!”时夏吓了一跳,差点没接住。   “我还没有看,你给我念念。”牧冰说。   “啊?”时夏震惊道,“这、这不好吧……”   “反正你也很想看。”牧冰说,“满足一下你的好奇心。”   时夏有种被拆穿的恼怒。他在牧冰面前好像总是什么事都藏不住,莫名其妙的就会被这个人看穿。   他赌气地拿起信封,信口没有封,一张散发着芳香的纸就从里面掉了出来,上面是女孩子娟秀的字体。   “亲爱的牧冰同学。”时夏念道,“请原谅我的突兀,我喜欢你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虽然知道你多半会拒绝,但还是想把我的感情诉诸笔下,以免将来后悔……”   时夏还是第一次如此直接地接触到来自他人的炙热心意,他连捏信纸的手都有些发烫。   “……我总控制不住要看你的眼睛,那对像深渊一样漆黑又深邃的眼睛,好像一道漩涡把我吸入。你的唇薄而锋利,但我却总是幻想如果摸上去会不会其实软软的……”时夏结巴起来,声音也越来越小,“在一个又一个深夜里,我总是梦想着有一天你能、能……”   念到这里,时夏实在念不下去了,感觉自己的整张脸都是烫的。   “能什么?”牧冰挑了下眉,饶有兴趣地看着时夏。   “你自己看不行吗!”时夏恼羞成怒,试图把信塞给牧冰,“你是瞎还是不认字啊?非要我念!”   牧冰一把捉住他的手腕按回去,脸上笑意不减,“半途而废不太好吧,是你自己要念的。不就剩最后一句了吗?”   “……”时夏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涨红脸瞪着牧冰,还是结结巴巴地说了出来,“有一天你能……能亲亲我。”   这样的句子对只有17岁的时夏来说实在太超过了。   他从没想过这样大方又炙热的话语竟然出自同龄的女孩之手。那些文字像一颗炸弹,在他的胸腔里爆炸,掀起无数道巨浪。   这一刹那他发现,比起羡慕牧冰有这样的情书,他居然更羡慕能写出这些文字的女孩。   信封在手上忽然变得沉甸甸的。他不敢想象要对一个几乎注定无疾而终的对象写下这样深情的告白需要花多少勇气。   换成是他,一定做不到。   牧冰从他手里抽走信封,将信纸仔细叠好放入,然后把这封信重新放回书包。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时夏忐忑不安地问。   “什么怎么办?”   “情书啊!你不打算回应吗?”   “我刚才就说了,明天我会找到她把信原样退回的。”牧冰神色如常,开始在书包里翻找今天要用的教科书。   “哪怕是听了信的内容以后?”时夏提高声音。   “当然。”牧冰说,“有什么区别?”   “可是她真的很喜欢你啊,又写了这么用心的信……”   如果被拒绝了,她一定会很难过。   牧冰打断他,“写得用心我就要答应吗?那我不如去跟莎士比亚的诗集谈恋爱。”   “你——”时夏觉得牧冰这张嘴就该拿订书机钉起来。   “我又不喜欢她,就算她把情书写出花来也没用。”牧冰说着,看了时夏一眼,忽然勾起个笑容。   时夏被他看得毛毛的,“干嘛?”   “你好像对她写的内容很感兴趣。”牧冰忽然俯下身,右手撑在时夏脑袋后面的沙发靠背上。   头顶的光线突然被牧冰的身体挡住了,他的脸背着光,眸子里有明暗交错的亮。   “时夏,你接过吻吗?”他说。   时夏看着他,鬼使神差地有一种被漩涡吸进去的感觉。   “我……”他感觉自己喉咙发痒,像是很多天没有喝过水一般升起一种干渴,“没有。”   然后他就看见牧冰笑了一下,居高临下地说,“想试试吗?” 第41章 营养均衡   时夏再睁开眼的时候,窗边的天空才透出鱼肚白。他盯着陌生的天花板呆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的眼眶全是湿的。   他的脑袋头痛欲裂,枕在枕头上像有一千斤重,他闭着眼睛缓了半天,才找回控制身体的能力。   头痛,腰也好酸,酸软里透着一股微妙的餍足。   垃圾桶里静静地躺着两枚打了结的安全套,刺激着他的虹膜,提醒着他昨晚发生的一切。   他有那么一瞬间希望自己昨天真的喝断片,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脑袋里放电影一样清晰滚动着昨晚发生的每一幕。   一旁的床单空空的,只有余温昭示着昨夜的热度。   时夏咬着牙从床上站起来,就在这时,卫生间的门突然打开,牧冰从里面走了出来。   “操!”时夏一个激灵,差点原地跳起来。   但牧冰只是看了他一眼,波澜不惊地说:“我用完了,你可以去用。”   时夏两手抠着床垫瞪着他,像一只应激状态的猫,“你怎么还没走?”   “才五点半,我没想到你这么早醒。”牧冰看了一眼窗外,“现在就走。”   “……噢。”时夏心里不太舒服,这样搞得像是他在赶牧冰走一样。   他并不想赶牧冰走,但也不希望牧冰在这里待着,一种相当矛盾的心情。   牧冰应该是刚洗完脸,还有水珠从他前额的发丝上滑落,他走到椅子前拿起外套,“你可以再睡一会,六点半集合去爬山。”   “噢。”时夏捏了捏鼻梁。   “你能去吗?”牧冰垂眸看了时夏一眼,“不能的话,我帮你请假。”   “不用,我没事。”   “……”牧冰没说话,沉默就这样在封闭的房间里蔓延。   过了一会儿,牧冰从椅子上拿起外套,“那我走了。”   低沉的声音不知为何让时夏感到一阵心神不宁,他咬了咬口腔内侧的软肉,强迫自己不去看他,“嗯。”   房门打开又关上,房间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时夏疲惫地闭上眼睛躺回床上,但心里清楚自己已经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了。   -   不过六点半到集合点的时候,看着一大帮人哈欠连天萎靡不振的样子,时夏就知道发一晚上疯的人也不止他一个。   “昨天晚上李思思在我房间里飙了一晚上的歌!一晚上!”佟蔓蔓哀怨控诉,“什么苍茫的天涯套马的汉子,我耳朵都要被震聋了!”   “你还好意思说我,是谁拉着我半夜哭诉你那上下五千年爱情史的?”思思立刻反驳,“从大学说到小学,就差没把幼儿园的也拉出来了。”   “没事,你们都没许临离谱。”尹修杰按着太阳穴有气无力地说,“看着斯斯文文一个人,喝了酒把衣服一扒在我屋里到处找水,说他是一颗蘑菇要找个地儿发芽。最后在浴缸里坐了一晚上搞得我都没法上厕所。”   所有人发出一阵爆笑。   导游走进来的时候被吓了一跳,等他们笑完了才开口,“要发车了啊,你们还走不走?”   “走走走。”尹修杰挥挥手,带头往外走。   一行人有说有笑地往外走,时夏慢吞吞地跟在最后面,走过旋转门的时候,牧冰刚好在他身边,手背若有似无地碰了一下他的胳膊肘。   温热的触感刹那间像过电一样从肌肤相贴的地方传来,时夏几乎是下意识往后一避,胳膊肘差点撞在玻璃门上。   牧冰的脚步一顿,看向时夏,眸子里明暗交错,似乎想说点什么,但很快又放弃,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   “……”时夏只能硬着头皮跟上。   大巴上传来导游介绍的声音,“双峰山是国家三A级景区,有悠久的历史文化和美丽的风景,坐落在海陆之间,形成一道天然的分割线。山峰地势比较陡峭,但山顶的风景也是绝无仅有的,大家上山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安全,看好脚下……”   车上闹哄哄的,根本没有人听导游讲的话。许多人已经掏出了零食边吃边聊,打算睡觉的也早就掏出耳机歪在一边。   然后时夏发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他和牧冰是最后两个上车的,而面前正好就有一个空着的两人座。   于情于理,他都应该跟牧冰在这里坐下。   但是……   时夏咬了咬牙,往前走了两步,走到独自坐着的思思面前,“这里有人吗?”   思思正戴着耳机听音乐,看到时夏走过来,有点惊讶地摘掉耳机,“没有没有,你坐。”   时夏在思思旁边坐下,视线的余光看到牧冰顿了一下,最后在那个空着的两人座靠窗的位置坐下了。   胸腔里发闷发堵,一点也不痛快。   可是他现在真的没法面对牧冰,他需要一点空间来放置大脑里过于杂乱的情绪。   “对了,这个给你。”时夏从口袋里掏出一小袋饼干递给思思,“早上在酒店楼下超市买的,味道不错。”   “哎呀,谢谢。”思思有点意外地接过来,“你起得够早的啊,昨晚没睡好吗?”   “还行吧。”时夏含糊道,“有一点失眠。”   车门关闭,大巴缓缓启动,导游在前面喊着让大家把安全带系上,不过没几个人听。时夏从包里拿出一瓶水拧开,冰凉的液体从喉咙里灌下去,太阳穴的抽痛才总算缓解了一些。   他昨晚一共就没睡几个小时,还做了大量“运动”,现在缓过神来觉得浑身上下每一块肌肉都是酸的,有些地方恐怕还有淤青。   可是那个让人难以启齿的地方除了些许酸胀以外,居然不是很痛。   时夏没吃过猪肉但也见过猪跑,他知道做下面的那个初夜想获得美好体验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是牧冰即使在那样的状况下,也依旧对他很温柔、很有耐心。   温柔到让他觉得害怕,想要逃跑。   昨晚如果牧冰没有钳着他的手腕按住他的腰,他可能真的会夺门而逃。   他怕自己会陷进那双墨色的眸子里,会就此融化进梦一样的温柔乡里,消失不见。   “我说夏夏。”就在这时,思思冷不丁突然开口,“牧冰组长不会是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吧?”   时夏猛呛了一口水,剧烈咳嗽起来,“什么?”   “哎呀!”思思被吓了一跳,赶紧找了包纸巾给他。   时夏咳了半天才缓过来,用纸巾擦干净嘴,“不是,没有!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昨天晚上吃饭的时候你们俩之间的气氛很不对啊,而且……”思思眯起眼,指了指时夏放在座位旁的手机。   他的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亮起了屏幕,而锁屏壁纸就是他在服装店给牧冰拍的那张全身写真。   “这是——”时夏一把抓过手机塞进包里,脸上有点发烫,“我设着玩的!”   真的是昨天中午无聊设着玩的,他本来想晚上就换掉,可是晚上出了那种事一时给忘了,没想到现在会正正好被思思给看到。   思思眯起眼,脸上写满了“我就知道你们俩有问题”。   说不定在她脑子里已经脑补完一出职场多角恋大戏了。   时夏叹了口气,“牧冰没做过对不起我的事,他不是那种人。而且我们真的只是普通朋友,你别想多了。”   思思的脸上明显还挂着八卦的表情,但到底识趣的没有再问,拿出耳机听起音乐。   时夏松了口气看向窗外,大巴车正缓缓开出酒店,顺着大路朝山峦的方向进发。   牧冰好像真的从来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他的事。   就像他昨晚说的一样,他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欺骗过他。   这么多年,牧冰仅仅只是做他自己而已。   尖锐、锋芒毕露、我行我素,持有什么观点就会说什么话,想到什么就立刻去做,从来不考虑任何人。   时夏有时候讨厌他讨厌得快要发疯,却又无可自拔地被他吸引。   因为这些都是只有天才才有资格展示的傲慢,是能使群星都为之黯淡的光辉。   可他只是一只破烂的渔网,已经有太多东西从缝隙里流过,永远消失在他的生命里。他不知道他所迷恋的那份光辉是会照亮他,还是会割破他仅剩的布线,飘向下一个远方。   时夏把额头靠在窗玻璃上,深呼吸几下,把刺痛的感觉顺着肺管缓缓吐出。   打开手机,群里有人发旅途的照片、有人发语音,有人商量附近的夜宵哪里好吃。但是和“M”的框里依旧没有任何消息,且已经被各种各样的群消息挤到了很下面的位置。   时夏有些烦躁地想退出软件,然后就看见思思五分钟前发了一条异常醒目的朋友圈:   ——什么都磕只会让我营养均衡。   时夏:“……”   作者有话说:   后面几章都是隔天更啦。   攻受这个阶段稍微有点不长嘴(滑跪致歉),但也是两人性格和截然不同的思维方式导致的,后面很快就会开始沟通交流的!真的! 第42章 飞蛾扑火   坐车坐了大概半小时,他们就到达了双峰山的山脚下。   这次团建的规模很大,各个部门的员工都有,大巴拉了三四车,才磨磨蹭蹭的到齐了。   大家乌泱泱地排着歪七扭八的队,李总站在最前面竖着个大旗,举着扩音喇叭喊,“团建,就是我们凝聚团队合作力与合作精神的时刻,凝聚力就是生产力,协作力就是竞争力!我们的梦想就像这座山峰,只要坚持努力不放弃,就一定能攀登上去!”   时夏在人群里听得头痛,每次团建他都感觉他们这群人像是在动物园里表演的猩猩,不仅要被其他游客津津乐道地围观,还要给足领导面子,装出一副被他的散装鸡汤鼓舞到的样子。   站着听了大概十分钟慷慨激昂的鸡汤,李总终于大手一挥宣布解散。于是人群像洒进汤里的豆子,稀稀拉拉地朝登山口进发。   一个组的同事都很快找到了自己的搭子,只有时夏慢吞吞地跟在后面挪着步子,眼角余光捕捉牧冰的身影。   牧冰的个头就算在人堆里也很扎眼,高挑的身材散漫地往那里一站,就有很多女游客偷偷举起手机假装拍风景。   时夏站的地方离牧冰的位置有点距离,中间还有很多游客穿行而过。   他要过去找他吗?   过去以后……该说点什么呢。   就在他短暂犹豫的一瞬间,背后传来尹修杰的声音,“走啊时夏,杵那愣着干嘛?”   时夏回过头,尹修杰理所当然地走过来跟他并肩,“怎么了?宿醉没好?”   “没……”时夏再转头想去找牧冰的身影时,却发现汹涌的人潮已经淹没了刚才的位置,牧冰就这样从视线里消失了。   “那走吧,佟蔓蔓他们都已经上去了。”尹修杰迈开步子开始向上爬。   时夏只得收回目光,跟着尹修杰朝山上爬,希望在半山腰休息的时候能再碰见他们。   然而事与愿违,时夏压根就没能爬上半山腰,刚走到半山腰的半山腰,他就一步路都走不动了。   “不行了,停一下,我实在是……走不动了。”时夏气喘吁吁地说。   “这才走几分钟啊?”尹修杰诧异地看着他,“你这身体素质是一年比一年差了啊,以前还能跟着我们跑圈呢,现在怎么连这么两步路都走不了了?”   废话。   他被牧冰翻来覆去折腾了一个晚上,浑身的肌肉酸痛得要命,而且走起路来他才想起自己的小腿昨晚上撞在了床板上,现在一迈脚就是小腿牵着屁股一块疼,那叫一个酸爽。   时夏懒得跟尹修杰解释,一屁股在长椅上坐下,“你往上爬吧,我不走了,就在这坐着等你们回来。”   尹修杰劝了两句没劝动,也只好放弃,“行吧,那你可别到处乱跑啊,这深山老林的迷了路可不是闹着玩的。”   “嗯。”时夏应了一声,目送着尹修杰继续朝往上的台阶走,最后消失在潮水般的游客里面。   很快,周围就连一张熟面孔都没有了。   时夏坐在长椅上仰头发呆,今天的天气不是很好,天空灰蒙蒙的,乌云成片地压着,又偏偏下不起雨,有种让人喘不过气的压抑。   等他们爬到山顶再下来,少说也得两三个小时。   他来这一趟到底是干嘛的?   时夏有种荒谬感。   长椅的材质很硬,坐了没多久时夏就开始觉得屁股疼。他叹了口气,从长椅上站起来打算找找附近哪里有厕所。   双峰山的地势有点复杂,走着走着时夏才发现除了他们刚才上山的主路之外,还有好几条分叉的小道。山石铺成的阶梯看上去都差不多,时夏走着走着就迷失了方向,顺着小路不知道拐进了什么地方。   周围的人越来越少,怎么看也不像是主路。时夏正打算原路返回的时候,耳边忽然听到有熟悉的声音响起。   “……所以你就是这么爱我的?这就是你承诺的爱?”   时夏吃了一惊,这女声分明是佟蔓蔓的声音。她怎么没爬山?在这里跟谁说话呢?   好奇心促使他转头看了一眼,十分意外的发现佟蔓蔓对面的人居然是许临。   两个人站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下,争吵得很激烈。   “都说了我也不想这样啊,可是爸妈不同意我有什么办法?”许临说,“上回这事我们不都说清楚了吗?你怎么还这样胡搅蛮缠的?”   “我胡搅蛮缠?我胡搅蛮缠?”佟蔓蔓提高了音量,“你爸妈不同意跟组里同事有关系吗?为什么连同事都不能说?酒桌上还要装处男,你糊弄谁呢?”   “大小姐,我爸妈知道我公司在哪好不好!上回还来公司给我送过伞呢。”许临摆出一副苦瓜脸来,“万一他们谁知道了告诉我妈怎么办?”   “你这就是在找借口!”佟蔓蔓眼圈红红的,“你根本就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咱俩有关系,好方便你聊骚别的女孩吧!”   “佟蔓蔓你把嘴巴放干净点!”许临喊道。   躲在一旁的时夏被许临突然拔高的音量给吓了一跳,脚下一个不稳,踩到了一根脆弱的枯树枝。   这根树枝发出的声音比想象中还要大,时夏当时就知道,自己要被发现了。   “谁在那儿?”佟蔓蔓被吓了一跳。   大脑经历了短暂的空白之后,时夏转身就跑。   撞破同事地下情吵架这种事实在是太尴尬了,时夏打死都不想面对。他宁可被两个人误以为是不知道哪里来的偷窥狂。   可是他忘记了这里是山上,而且还是只有一条小道通进来的陡峭地,在他慌不择路的一瞬间,脚下猛地一空,接着整个人摔在地上迅速朝下滑去。   一刹那,时夏的大脑一片空白,沙土在他滑落的过程中四散扬起迅速阻碍了视线。他的双脚在求生本能下四处乱蹬,却连一片地都踩不着,只有滚落的石子砸在他身上生疼。   好在这时一棵横长出来的树干拦在他与重力之间,狠狠给了他胸口一下。时夏痛得几乎要昏厥过去,却还是用最后的力气死死抓住树干,停了下来。   碎石和沙土哗啦啦地往下掉,时夏往下一看,脚下是绝对能摔死人的高度,他甚至在洼地里隐约看到一只兔子的尸体。   冷汗一瞬间就铺满了脊背。   时夏迅速抬头往上看,却发现已经看不见摔下来的崖顶了。   这个高度,佟蔓蔓和许临就算赶过来往下看,也根本不可能看得见他。   死亡的恐惧一下子侵袭了他。   他的手已经开始酸了,根本支撑不了多久。他还这么年轻,难道要以这么滑稽的方式死在这种地方吗?   “时夏!”   就在这时,他听到下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时夏猛地向下看去,竟然看到牧冰扶着树枝站在他下方两三米左右的空地上。他身上的黑衬衫沾了不少土,扣子也开了几颗,不知道是怎么过去那种地方的。   “时夏!”牧冰又喊了他一声,像是强迫他把注意力集中过来,并朝他伸出了手,声音沉稳有力,“跳下来,我接着你。”   “什么?你疯了吧!”时夏的声音都在抖,“我会把你一起带下去的!别闹了!”   “不会的。”牧冰看着他,“我会接住你。”   “我要是把你一起带下去咱们俩全都得死!”时夏激动地说,“你知道悬崖下面有多高吗?那不是断一条腿两条腿的事!你要是死在下面我怎么跟——”   “时夏!”牧冰提高声音打断他,眸里依旧是一片沉静的墨色,“你不相信我吗?”   这一句话让时夏顿住了。   也就是在牧冰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时夏忽然意识到,他对于把自己的生命交给牧冰这件事,竟然没有丝毫的恐惧。   他唯一担心的只是牧冰会被他连累,被卷入他不该被卷入的危险。   可是他相信牧冰,相信他甚至胜过相信自己。   他不知道牧冰为什么突然出现,不知道牧冰脑子里都在想什么,不知道牧冰到底喜不喜欢他。   可是要让他把生命交给这个叫牧冰的男人,他连犹豫都不会犹豫。   像飞蛾扑火,心甘情愿燃烧。   “时夏,看着我的眼睛。”牧冰一字一顿地说,“你不会死,我也不会死。跳下来,我会接住你,我们两个人都不会有事。”   时夏的眼眶忽然有点酸胀。   “相信我。”他说。   手腕的酸痛也已经到了极限,事到如今,时夏已经没有了别的选择。   又或者,从十年前第一次见到独自拖着行李的牧冰的身影开始,他就已经没了选择。   时夏注视着那双沉静的眼眸,深呼吸一口气,松开了手。   坠落的冲击力比他想象中更大,胸口结结实实地撞进牧冰的怀抱,脸颊不知道跟哪块骨头狠狠磕在一起,疼得他眼泪直往外飙。   牧冰在接住他的一瞬间用力向后带。他落脚的这片空地很窄,被扑倒的同时就已经有一只脚踩了空,但他反应极快,一只手搂住时夏的腰,一只手死死抓住附近的藤蔓。   两人的下半身只在土坡上滑了很短一段距离就停了下来。四周尘土飞扬,然后一片安静,只有风和远处的鸟鸣清晰可闻。 第43章 上来   时夏的心脏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   耳畔是呼啸的风声,身下是牧冰温热的胸膛,下滑的趋势确实地停了下来,他感觉自己的前胸后背全被冷汗湿透了。   我操。   活下来了?   时夏发懵地低头对上牧冰的视线,发现后者弯着眼睛在笑。   “你看,我就说了。”牧冰的声音懒洋洋的,“不会有事的。”   “你居然还笑得出来!”时夏简直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你知道刚才有多危险吗?我要是扑歪一点,或者你晚一秒抓住藤蔓——”   时夏的声音抖个不停,他根本不敢想象那样的画面。   牧冰叹了口气,按了下时夏的后脑勺,把他按进自己的怀里,“对不起,已经没事了。”   时夏没忍住泄出一声哭腔,然后死死咬住嘴唇,朝牧冰的肚子砸了一拳。   牧冰吃痛了一声,没放开时夏,用指腹在他的后颈和鬓角来回摩挲,静静地等着他情绪过去。   过了一分钟,两分钟,也可能是一个世纪,最初的肾上腺素慢慢退却,一种尴尬感后知后觉地涌上来。   时夏深呼吸一口气,推开牧冰的胳膊,扶着墙壁上的藤蔓试图站起来,但就这么一下,左脚忽然传来钻心的疼痛。   刚才扑过来的时候好像到底是受伤了。   “别动。”牧冰扶住他的肩膀,蹲下身撩起他的裤腿,“应该是扭到了。”   “没事,还能走。”时夏咬咬牙,用没受伤的右脚慢慢把身体撑起来,但左脚光是点了一下地就差点再次摔倒。   牧冰眼疾手快,迅速揽住时夏的腰,这才稳住他的平衡。   “挺好。”牧冰说,“你们设计师入门第一课是学习如何逞强吗?”   这个烂人居然到这种时候还在那里开嘲讽!   “我只是一下没站稳。”时夏咬咬牙,“你等我缓一下……”   “等你缓完太阳都落山了。而且山路这么陡峭,我也没工夫陪你一点点往下磨。”说着,牧冰在时夏面前蹲下,两手背在身后动了动,“上来。”   时夏愣了愣,“但是我挺沉的……”   “上来。”牧冰又重复了一遍,“要不我就打横把你抱下去。”   ……靠!   时夏的脸颊迅速涨红,没再犹豫,往牧冰的肩膀上一趴。牧冰双手兜起他的大腿稳稳地站了起来,一点都没抖。   走过最初的一段崎岖,眼前的山路也变得平缓了不少,靠近死亡边缘的恐惧也随之慢慢减弱,有种逐渐回到现实的实感。   只是这片地方依旧毫无人烟,走过的地方随处可见野兽的粪便,而天色比时夏刚来的时候更加阴沉了,大朵的乌云压在头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下雨。   “你为什么突然正好出现在下面?”时夏决定开口说点什么,不然阴森压抑的感觉只会越来越浓郁。   “不知道你是怎么跑到那么偏的路去的。正常顺着大路往上爬,会拐个弯上到另一座山坡去。”牧冰偏了偏头,用下巴尖指了个方向,“那座山坡就在你吊着的地方的正对面,隔着一座悬崖,但直线距离很短。”   牧冰偏头的时候,鬓角的碎发正好扫过时夏的脸颊,说话时的吐息也分了一半过来,温热细腻,撩在他薄薄的眼睑附近。   时夏赶紧别过头,顺着牧冰的视线往旁侧看去,那里果然是另一座山坡,而且从这边依稀能听见一些游客的声响,不远处应该就是正常的登山路线。   但是两座山坡中间就是差点要了时夏小命的悬崖,直线距离或许不长,但高度足以让人看一眼就晕眩。   “我在对面看见你在往下摔。”牧冰说,“所以就跳过来了。”   牧冰的话语一如既往的简洁,但包含的信息量实在过于冲击。   “什么?”时夏大脑宕机了一瞬,“你是……你说你是从对面跳过来的?”   从那个高到光是看上一眼就会头晕目眩、掉下去百分百没命的悬崖对面?   “我说了,两边的直线距离很短,放在平地上任何一个成年男人都跳得过。”牧冰说。   “这也是基于你的理性判断吗?”时夏的声音有点抖。   牧冰顿了一下,在两三秒的沉默后又重新开口,“不是。我当时什么也没想,也没看见悬崖有多深。只是看到你在往下摔,腿就已经迈出去了。”   时夏说不出话,胸腔里五味杂陈,又像是被什么东西一下子填满了。慌张无措,想哭,可是又忍不住笑,想要狠狠给牧冰一拳,又想用力拥抱他,直到把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你是傻逼吧?”他最后说。   管百年一遇的代码天才叫傻逼,可真有你的。   但牧冰只是笑笑,一点也不否认,“我已经通知过救援队了,过段时间他们就会派人下来找我们。但是现在天阴的厉害,最好先找个地方避避雨,休息一下慢慢等。”   “……嗯。”时夏应道。   心里忽然充满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定感,时夏收紧圈住牧冰脖颈的手臂,侧脸贴在宽阔的后背上,温度从四面八方传递过来。   过了一会,时夏闷声开口。   “我在上面的时候,撞见佟蔓蔓和许临说话了。”   “他们说了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内容,能吓得你从山上掉下来?”牧冰问。   “……”时夏没搭理牧冰继续往下说,“你知道佟蔓蔓和许临其实是一对吗?”   本以为这个消息至少能让牧冰震惊两下,没想到他只是云淡风轻地应了句,“嗯,我知道。”   “你知道?”震惊的人变成了时夏。   “人越是想掩饰什么就越会留下痕迹。”牧冰说,“许临以为没人知道,其实办公室里一半以上的人都看出来了。”   “那佟蔓蔓昨天在酒桌上说的那个……桌上有她喜欢的人,指的是许临?”时夏瞪大眼睛。   “应该吧。”牧冰说,“毕竟他们俩在交往,不是吗?”   时夏震惊了好一会儿才接话,“我以为她喜欢的人是……”   “是我?”牧冰笑了,“李思思是不是跟你说什么了。”   “呃……”   这么轻易的被看穿总让时夏有种莫名的不爽,好像一切都在牧冰的掌控之中一样。   “佟蔓蔓跟我告白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牧冰说,“她是因为跟朋友打赌输了,那场告白是惩罚,事后她专门来找我道歉,我也把玫瑰花还给她了。”   不是牧冰找佟蔓蔓道歉,而是佟蔓蔓来找牧冰道歉吗?   时夏咬咬舌尖,就算看不见牧冰现在脸上的表情,他也能感觉出牧冰呼吸里的笑意。   果然,没两秒钟,牧冰玩味地开口了。   “时夏。”他把语速放慢,每个字都说得很清楚,“你是吃醋了吗?”   “我拒绝回答这个问题。”时夏咬着后槽牙说。   牧冰胸口的震动顺着后背清晰地传递给时夏,时夏恨不得跳下来给这烂人一拳。可是不行,他脚腕痛得要命,还得靠烂人背着他才能移动。   牧冰背他背得很稳,即使走了这么长时间,手臂也丝毫没有泄劲。   虽然他表面上好像只是每天坐在电脑前敲敲打打,但经历过昨晚的时夏知道,牧冰西装下的身材堪称火辣。   肌肉饱满匀称,既不夸张又十分有力,尤其是把他按在枕头里往前推的时候,腰腹力量得到充分展现,每一块肌肉都完美得恰到好处。   ……停。不能再想了。   时夏脸颊发烫。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在想这些有的没的?   走过一段相对平坦的小路之后,眼前的道路再度变得崎岖起来。牧冰托着时夏大腿的手往上抬了抬,重新调整了一下姿势,在这个过程中,掌心跟时夏的屁股来了好几次亲密接触。   时夏的头皮发麻,牧冰掌心的温度太过熟悉,昨天晚上他也是这样托住他的臀部,然后……   牧冰感觉到身上的人不自在地动了几下,一会儿往左一会儿往右,一点也不老实。   “怎么了。”牧冰抓住时夏的大腿,“我戳你痒痒肉了?”   “……”时夏发现牧冰有时候有种一本正经搞笑的天赋。   “不是。”他把头偏过去,有点不自在地说,“可能只是不太习惯一直被人这么背着,而已。”   “那你最好习惯习惯。放你下来自己走,我们只会被淋成落汤鸡。”牧冰说话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客气。   时夏气得不想理他,但牧冰忽然停下脚步,蹲下身,重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时夏往上趴得更舒服一点。   “我很少背人,没什么经验。”牧冰说,“你哪里不舒服就直接说,我尽量调整。” 第44章 我们曾有   时夏的脸有点发烫,还有点懊恼。   牧冰永远是这种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的说话方式,上一秒他还被气到不想再跟这个人说一句话,下一秒就又被他的温柔搞得脸红心跳。   牧冰好像天生有一种掌控他人的能力,应用在时夏身上格外奏效。   牧冰调整好姿势,重新站起来的时候,时夏忽然捕捉到某个关键信息。   “很少背人,就是说你还背过别人?”时夏尖锐地提问。   牧冰笑了,“我怎么忽然闻到空气里一股酸味啊,你闻见了吗?”   “少废话。”时夏拍了一下他的后背。   “我上初中的时候,有时会帮着背一下邻居家的小妹妹。”牧冰说,“那个妹妹身体有残疾,平时出门进门都不太方便。后来没过多久他们一家人就搬走了,再也没联系过。”   “……这样啊。”   “人家小妹妹说我背得挺好的。”牧冰侧头看了时夏一眼,“你比她毛病多了。”   居然拿他跟小女孩比。   “你怎么不干脆背筐石头上山。”时夏没好气地说,“石头不长嘴巴也不会乱动,比我省心多了。”   牧冰笑了,托着时夏的大腿往上抬了抬,“你呢?从来没被人这么背过?”   时夏望着远处低沉的阴云想了想,“很小的时候有过一次。我那时候大概只有五六岁,在家门口的沙堆上跑来跑去把腿摔了,我爸一路背着我去医院的。我还记得那时候我疼得哭了一路,他就讲了一路的笑话,一点都不好笑,他自己倒先笑个不停。”   “伯父听着是个有趣的人。”牧冰说。   “可能吧。”时夏说,“但说实话,我爸笑起来是什么样子,我已经记不清了。可能是最后那次吵架印象太深了,我现在每次想起他来,都是那副勃然大怒的样子。”   “吵架?”牧冰问。   “嗯。”时夏闭上眼睛,“上高三那年,就是你转走了以后,我跟父母吵了一架。那之后就再也没见过面。”   牧冰的脚步顿了一下,又恢复节奏。   “是因为发现了——”牧冰低声问。   “不是。”时夏摇摇头,“是我自己说的。”   牧冰的眼里闪过一丝惊讶。   “挺疯的吧,我也觉得。”时夏笑笑,“我那阵子就是挺疯的。我觉得太累了,什么事都要藏着掖着,什么话都不敢说,什么事都不敢做,实在太憋屈了。”   “……你是个好学生,不该这么想的。”牧冰说。   “好学生被混子同桌给带坏了。”时夏说。   牧冰没有再说话,只背着时夏往前走,沉默像空中尚未落雨的阴云,在两人之间凝固。   不久后,天空中打了第一个响雷。先是一道明亮的闪电划过半空,接着是震耳欲聋的雷声,近得简直就像是劈在耳边。   打第二声雷的时候,雨忽然就下了,像云端有一群人拿着盆往下泼,根本没有任何缓冲。   好在雨刚下没两分钟,牧冰也找到了一处避雨的山洞。   洞口不大,里面有点脏。他先从外面捡了根树枝,把洞里的烂叶泥污清出去,然后才蹲下身,放时夏靠在一块干净的石头上。   身上的衣服被淋湿了大半,时夏忍不住打了两个喷嚏。   牧冰看了他一眼,先把身上淋透的外套脱下,又卷起衬衫下摆,把上身唯一一件衬衫也脱了下来。   “你干什么?”时夏震惊。   牧冰把衬衫朝时夏丢过去,“湿衣服脱了,换上这件。托你的福,我的衬衫没湿。”   “那你呢?”时夏看他。   “我比弱不禁风的豆芽菜稍微强一点,不会一淋雨就打喷嚏。”牧冰用余光瞥向时夏。   “……”   牧冰的上半身紧实精干,昨晚的光线太昏暗,时夏几乎没怎么看清,现在却是一览无余。   一滴水珠从他的脖颈滑下,顺着肌理纹路一直流淌到小腹,最后消失在裤腰里不见了。   啧。   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就偏偏长了张嘴。   “穿上。”牧冰边说边把洞里的干燥树枝收集在一堆,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打火机点燃。   时夏看着那团火焰从小火苗逐渐燃烧成篝火,在阴暗的洞窟里明暗交错地跳跃,放弃地开始脱身上湿透的衣服。   把衣服扔在一边的时候,他能感觉到牧冰的目光在他身上扫过。   尽管早上起床的时候没照镜子,他也知道自己的身体上肯定有许多显眼的红痕。   有牧冰控制他的时候掐出来的,有情到深处留下的吻痕,还有他圈住牧冰脖子不让他走,一口啃在他肩膀上的时候,对方报复性咬回来的咬痕。   换成平时,被始作俑者这样上下打量,时夏一定会脸上发烫,以最快速度把衣服穿好。   可是现在,他忽然有一种大胆的疯劲,想由着他看、勾引他看,想把所有旖旎和暧昧都搬上台面,把隐秘放纵成直白的蛊惑。   “大腿根上还有,你要不要看?”时夏用拇指勾住裤腰,在些微敞开的缝隙里,能看到若隐若现的内裤边缘。   “……”牧冰没移开目光,表情也没有变化,只是淡淡地说,“衣服穿上,会着凉。”   一种极大的挫败感涌上来,时夏忽然很想笑。   这些年来他的所有感情、所有患得患失、所有隐秘的悸动和暧昧都好像变成了笑话,他像个当众表演的小丑,靠搔首弄姿博得坐席上的关注。   时夏动作缓慢地穿上牧冰的衬衫,淡淡的柑橘清香包裹了他。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牧冰的味道已经变得如此熟悉,如此亲近,以至于他快忘了这味道原本有多疏离冰冷,像雨水里的金属,不近人情。   “你知道吗?”时夏忽然开口,语气里带着自嘲,“从你走的那一天到现在已经十年了。这十年里我每时每刻都在想,你当时为什么会不告而别。我能理解你父母工作调动需要转学,但是你走的前一天我们还逃课一起看电影、一起在湖边聊天,看夕阳从湖对面一直掉进湖里,这期间有那么多时间,可是你一句都没提过你明天要走,一句都没有。”   牧冰没有说话,只是垂眸看着他。   “后来我才知道,老师、同学、崇拜你的那群小弟,所有人都知道你要转学,只有我不知道。你独独没有告诉我。”时夏说,“我想了很久很久,想你为什么不说。是我哪里做错什么了?是我什么时候惹你不高兴了?是我的心意没能好好传达出去吗?我真的想了很久,一直一直都想不通,但是现在我终于知道了。”   时夏笑了笑,抬头看向牧冰。   “我以为是我太犹豫,没来得及在你离开之前把情书交给你。其实不是的,牧冰,你比我想象的还要恶劣,你是看到过那封情书才不告而别的。”   17岁的时夏写过一封情书。   受素未谋面的勇敢女生的鼓舞,伴着情窦初开的脸红心跳,在某个夜深人静的晚上,一鼓作气地写好。   每一句话都像骄阳下的海浪,雪白干净,热烈地拍打在沙滩上。   只是过了最初的那份冲动以后,写好的情书又怎么都羞于交出手。   时夏每天都把它装进书包,又每天原样带回家来。   他安慰自己,反正还有时间,反正他们还要再在一起上两年学,不如等考完试以后,不如等下一个情人节……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个机会再也没有到来过。   空气中一片死寂的沉默,洞外的雨还在下,篝火在眼前跳跃着,发出细碎的燃烧声。牧冰从身后拾起几根干树枝往火堆里丢,火焰先是被压下去一截,又更猛烈地窜高。   “时夏,我问你一个问题。”   就在时夏以为牧冰打算一直沉默下去的时候,他忽然开口了。   “什么?”时夏问。   “你在登山口找不到我的时候,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牧冰问。   时夏一愣,他不知道牧冰的脑回路是怎么跳跃的,这个问题跟他们刚才的话题根本八竿子打不着,他搞不懂对方为什么要现在问这个。   “我……没必要吧。”时夏说,“人那么多,又乱,反正都是往上爬,说不定半山腰就能遇见了。”   “不对。”牧冰说,口吻几乎是在陈述一件事实,“你只是认为我一定会躲着你,会不愿意接受昨晚的事。你甚至不会跟我打个电话确认一下,就这样自顾自地认定了。”   “啊?”时夏莫名感到一阵恼火。   “事实上我一直在找你,打你的电话你不接,问了好几个一起上来的同事也都说没见到你。所以我才会绕到山坡后面,本来只是想看得更远一点,没想到正好看见你从悬崖上摔下来。”   时夏一愣,才想起自己已经很长时间没看过手机,从口袋里掏出来一看,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动关机了。   “佟蔓蔓的事情也是,如果你那么在意,为什么不来问我?”牧冰的双眸直视着他,“如果你希望我跟你一起旅行,又为什么要说那些怕浪费我时间之类的屁话?”   “我……”时夏一时间竟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如果你想让我接受你的心意,为什么一直不送出去那封情书?”牧冰问,“我们曾经有过那么长的时间,为什么你从来都没有把那句话说出口?”   作者有话说:   时夏十年前写的情书就是酒桌上他提到的那封信,关于这个信第一次提及是在31章,忘记的有兴趣可以回去看一下。 第45章 雨停了   时夏看着牧冰,脑袋有点懵,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好像不太认识牧冰了。   他认识的牧冰,是会用这样的语气说出这种话来的人吗?   时夏能感觉到,有些多年来始终被深埋在海底的东西如今被彻底翻掘出来,浮在水面上,被阳光暴晒。   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   这让他不安,让他害怕,让他本能地想要回避。   但是牧冰并没有给他转移话题的机会,“时夏,你想表露自己的心意,可是又对这份感情相关的人和事都不信任。你不相信情感能延续,不相信关系会持久,不相信心意那头的人能回馈你的付出。你觉得一段感情如果开始,也就离结束不远了,所以你不愿意开始,不愿意面对未知的将来,因为比起可能的美好,你更愿意相信对方一定会把你抛弃。”   “别说了!”时夏提高声音。   “在这种情况下,你觉得我能给你什么回应?”牧冰继续往下说,话语像冰刃一样锋利,“保持距离,你会觉得我疏远你。亲密热情,你又会觉得喘不过气,想从我身边逃开。”   “我不是……”时夏的胸口起伏着,把脸埋进掌心。   他觉得自己像一条鱼被牧冰从海水里捞上来,钉在砧板上,浑身上下都被剥得干干净净,无处躲藏。   “你渴望被爱,可是爱又会把你灼伤。”牧冰缓慢地说,“如果我仗着你对我的心意就贸然和你靠近,只会让你压力更大,更想逃跑。你会受伤,会痛苦,甚至会懊悔、会质疑自己,最后的结果只能是一地破碎。我不想看到你那样。”   牧冰站起来,又折了几段树枝,往篝火里扔去。   “时夏,我想要的不是一时头脑发热,猛烈燃烧又迅速熄灭的热恋。”牧冰看着时夏的眼睛说,“我想要的,是和你长长久久地在一起,直到死亡把我们分开。”   时夏呆呆地看着牧冰,大脑里一片空白。   这一刻,牧冰浓墨色的眼底隐藏的情绪终于浮出水面,像子弹一样迅猛地击中了他。   他在说什么?   每一个字都能听懂,放在一起却炸得他头脑嗡鸣,理解能力丧失。   他说他想要……   他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然后,开口的速度越过了大脑,跳过了思考这步,时夏震惊地脱口而出,“你……是在跟我告白吗?”   牧冰好像觉得时夏的反应很有趣,薄唇勾起一个弧度,“你觉得呢?”   他觉得……他觉得个屁!   他已经像被鱼雷轰炸过的鱼一样彻底浮在水面上翻肚皮了,大脑完全丧失了思考能力,根本无法理解现状。   “我……”时夏张了张嘴,还没等说出第二个字来,牧冰就在他面前蹲下身,用食指抵住了他的嘴唇。   “嘘。”   牧冰前额的碎发滑下,遮住了他眼睛的半边,在篝火的映衬下显得更加幽暗深邃。   “不用这么急着回应。”他低声说,“我知道你现在脑子里很乱,我说过,你还没有想好。我不需要你在愧疚感的压力下给我任何违心的回应,否则我们今天聊的东西就没意义了。”   说着,牧冰站起身,朝洞外看了一眼,“雨停了。”   -   时夏最后是被四个救援队员放在担架上一路抬着下山的,声势非常浩大,一路上不断有人行注目礼。到了山脚下,呼啦一下围过来起码二十个同事嘘寒问暖。   “怎么回事啊时夏?”   “我听说你从山上掉下来把腿摔断了?”   “你可别想不开啊,有什么不满你跟李总说嘛!”   “……”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只是崴了下脚。”时夏无奈道,“命还硬着呢。”   不远处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佟蔓蔓抓着雨伞匆匆赶过来,“夏夏,你没事吧?”   “没事,只是崴了下脚。”时夏重复道。   佟蔓蔓松了口气,整个人往后一摊,“我的天哪,你简直要把我心脏病吓出来。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时夏尴尬地笑了笑,发现许临站在包围圈外离佟蔓蔓很远的地方。也不知道经了这么一出之后,这两个人还能不能谈的下去。   救援队的医生给时夏看了看脚,说问题不大,擦点药静养几天就能好,但还是严肃地把他教育了一通,嘱咐他以后登山一定要注意安全,绝对不能再出这种事。   时夏像只乖巧的绵羊,有问必应,头点得像小鸡啄米,搞得对方也没好意思再说什么,让他跟紧团队以后就离开了。   又过了大概十分钟,公司负责接送的大巴停了过来,时夏在一众同事的簇拥下,艰难地单脚跳上了车。   他的屁股刚挨上坐垫没几秒,牧冰就大步流星地穿过过道,在时夏的身旁坐了下来。   时夏从来不知道,原来牧冰只是在他身边坐下,就能让他如此安心。   回去的路上,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   大巴车里热热闹闹,大家游玩的兴奋感意犹未尽,讨论着今天的见闻和明天的安排。时夏在喧闹的聊天声里感到一阵疲惫,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大脑就叫嚣着想休息。   尽管他的脑袋还是乱哄哄的,哈欠却不受控制地打个不停。意识朦胧之际,他感到一只手掌覆在他的脑后,轻轻将他的头往右边一带。   他的脑袋就枕上了一个宽阔温暖的肩膀。   大巴车到酒店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以后了。思思挽着佟蔓蔓的手叽叽喳喳地抱怨着肚子饿,讨论一会儿去哪吃饭。   时夏一路扶着各种东西,艰难地最后一个从车上蹦下来,好不容易下完最后一级阶梯,跟车门前站着的牧冰对上了视线。   牧冰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要不你再多蹦一会儿,我站这欣赏一下。”   “嘴巴不想要可以捐给有需求的孩子。”时夏咬牙切齿地说。   牧冰笑了笑,把手伸给他,时夏瞪了他一眼,还是把胳膊搭过去,撑在牧冰的肩膀上一瘸一拐地往酒店里走。   一进门就传来尹修杰的声音,“我们一会儿要去吃烧烤,你们俩去不去?——哦,时夏去不了,牧组长呢?”   “不去。”牧冰回答得言简意赅,“我在酒店照顾他。”   这话说的乍一看好像没什么问题,可细思一下又好像哪里不对劲。   时夏不是就崴了个脚吗?需要这么兴师动众的“照顾”吗?   酒店前台的服务员倒是捕捉到了这个信息,抬起头,“那房间需要给您换成双人房吗?”   “不用,太麻烦了。”牧冰说,“单人间就够了。”   够了。   什么够了?   够什么了?   然后,在众人的面面相觑下,牧冰神色如常地扶着时夏走进了电梯。   -   时夏憋了一路,直到牧冰走进房间,把他放在床上才忍不住开口,“我说,哪有你那样说话的,也太让人误会了吧?”   “那怎么说?”牧冰挑起眉毛,“鉴于我跟时夏已经上过一次床,因此我不认为和他一起在一张单人床上挤一挤是什么很严重的问题。”   时夏抄起床上的枕头狠狠朝牧冰扔去。后者敏捷地接住,勾着唇把它扔回床上。   “晚饭想吃什么?”牧冰在床头坐下,拿出手机,“我叫外卖。”   时夏张口就说,“烧——”   “不行。”牧冰打断他,“有伤不能吃辛辣油腻。我给你叫份水饺和清粥。”   “……”时夏无语,“那你问我干嘛。”   “显示一下我虚伪的尊重。”牧冰直言不讳地说。   雨过天晴以后,天空变得更干净了。今晚的月亮很圆很亮,能穿透稀疏的人造光透进窗子里。   出于一些未知的原因,他们谁都没有开房间里的大灯,只有月光和一盏昏暗的床头灯照亮室内。   牧冰坐在椅子上,时夏坐在床头,一人拿着一盒饺子,用一次性筷子往嘴里扒拉。   这一幕让时夏忽然升起一种熟悉的感觉,好像乘坐了时光机器,回到某个年少时分的午夜。   “牧冰,”时夏开口,“你觉不觉得现在很像——”   “那天下晚自习以后的宿舍。”牧冰流畅地接道。   时夏惊讶地转头看他,后者正把一个饺子送进嘴里,神情平静自如。   时间过去了太久,太多无关紧要的记忆注定会消失在人生的长河里。他以为牧冰肯定忘记了很多,却没想到他跟自己一样,还把这些无关痛痒的小事塞在大脑分区的格子里占用空间。 第46章 胡思乱想   “那年是冬天,下着雨,很冷。你被你们宿舍的人恶作剧反锁在屋子里,没法出去吃饭。”牧冰说,“就那么缩在窗户旁边红着眼眶掉眼泪,像只被欺负惨了的小猫。”   时夏叹气,“当时我叫住你只是想让你帮我带份饭,没想到你不光带了饭,还买了奶茶,最离谱的是你居然从窗户爬进我宿舍了。”   牧冰笑了,“很奇怪吗?既然门开不开,走窗子不就是第二选择吗?”   “正常人没有你那么想的好吧!”时夏抱怨道。   就算过去了很多年,当时的画面在时夏脑海中依旧历历在目。   牧冰离开以后,雨越下越大。时夏趴在宿舍窗户边焦急地等着,有些后悔拜托他帮忙买饭了。   雨下成这样,伞都没什么用了,牧冰这一来一回肯定要淋湿。自己饿上一顿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如果让人被淋感冒了……   正想着的时候,牧冰的身影出现在了窗边。时夏腾一下站起来,看到牧冰连伞都没打,浑身上下被淋了个透湿。   “伞坏了,但饭应该没事。”牧冰把一份盒饭和一杯热奶茶从窗口递进去,“只湿了外面。”   时夏赶紧接过牧冰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慌忙在宿舍里翻找起来,“你等一下,我记得我有把伞放在这里……”   “不用。”牧冰双手扒住窗框的两侧,“你把窗户开一下。”   时夏一开始没懂牧冰的意思,照着他说的把窗户开大。然后牧冰一脚踩上窗沿,上身往前一弓,竟然就这么灵巧地翻进了屋里。   “你——”时夏被他这意料之外的行动给震住了。   “怎么了?”牧冰语气如常,甚至已经开始脱被雨水打湿的外套,“都帮你带饭了,还不能在你这坐坐?”   现在回想起那一幕,时夏还是有种做梦似的恍惚。   牧冰的衣服全湿透了,他把外套脱下以后又无所顾忌地脱了里面的T恤,就这么光着上半身在时夏的铺位上坐下,开始拆饭盒的包装。   “我也没吃饭。”他说,“正好一起吃了。”   牧冰的发丝湿漉漉地贴在鬓角和后颈,不知道是汗水还是雨水打湿了皮肤,亮晶晶的,在时夏的角度看去格外明显。   17岁的时夏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慌,脸颊发热发烫。明明他早就适应了集体生活,每天洗澡的时候都能看见一群白花花光屁股遛鸟的男生,从来没觉得有什么难堪。   “你穿上点行不行?别这么没素质。”时夏从自己衣柜里找出件洗得发白的衬衫丢给牧冰,后者耸耸肩,倒是把衬衫套上了,但穿得极为随便,一颗扣子都没有扣。   牧冰结实的胸膛和腰肢在衬衫布料下半遮半掩地露出一截,嚣张地强调着存在感。   ……简直还不如刚才。   那时的时夏还并没有意识到,这种微妙的尴尬、莫名的心慌就是年少时尚且懵懂的心动,他只是极力地把莫名其妙的情绪忽略,假装自然地贴在牧冰身边坐下,跟他一起吃这份来之不易的晚餐,然后分享同一杯奶茶。   那天晚上,恶作剧的舍友一夜都没回来,牧冰说他觉得冷,硬是非要挤上时夏的小床,跟他在同一个被窝里睡了一晚上。   他还记得从牧冰身上传来的热度,记得一会儿往左一会儿往右快被他俩抢下床去的棉被,记得牧冰的手腕不经意搭在他胳膊上的触感。   然后在很多很多年以后的今天,牧冰把吃干净的饭盒丢进垃圾桶,洗漱以后在床的另一端躺下。   他们不再来回抢一床被子了,也不再假装抱怨床太挤来掩饰距离太近的尴尬。牧冰的身体自然地贴近时夏,手臂和手臂靠在一起,他的小指与时夏的小指若即若离地挨着,如果他想,稍稍抬手就能握住牧冰的手。   但是谁也没有动,没有说话。在突如其来的安静里,人最容易胡思乱想,从过去的回忆一直联想到现在,想到窗沿下的滴水,想到白天雨幕里牧冰对他说的话。   时夏的大脑还是乱糟糟的。他像被人从高空丢下,被迫经历了一连串惊心动魄的坠落后,还没来得及庆祝劫后余生,又被置于人生选择的关键路口。   他以为牧冰从来没有真的把他放在心上,可他不仅放了,还想得更多,比时夏以为的更加远虑,也更加现实。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精准地击破他的防线,将他从逃避的外壳里强行捞出,迫使他注视此前从未考虑过的问题。   一直以来,时夏都只是凭着朦胧的情感在行动。   因为喜欢,所以想接近。因为喜欢,所以想表达。   但那之后会怎么样,时夏总是下意识地回避思考。   比如牧冰是不是也喜欢他,假如他们两情相悦是不是要在一起,在一起之后会变成什么样……时夏通通没有想过。   又或者,他害怕去想。   头脑冷静下来以后,残破的理智一点点聚集起来,时夏越来越清晰地意识到,就在今天,就在那个避雨的小山洞里,他被牧冰告白了。   他喜欢的人也喜欢他。   这个事实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清晰。   他从十年前就暗恋的人原来也喜欢他,想要跟他在一起。按理来说,不管从哪个角度他都应该开心,可是震惊过后,席卷他的只有巨大的焦虑和不安。   这么一来,他跟牧冰是不是应该在一起?   像所有两情相悦的人一样,谈个恋爱?   可是他有能力经营好一段感情吗?他能保证不会让牧冰失望或者受伤吗?   最重要的是,他能配得上牧冰吗?   牧冰是天才,是企业的核心,不管走到哪里都是众星捧月。而他只是个倒霉的普通人,除了十年前和他暗恋的天才坐过同桌之外,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他有哪里值得牧冰喜欢的呢?   暗恋牧冰的又不止他一个,比他优秀比他出色的男男女女遍地都是,牧冰要是想,随便一指就是一个。   他口中的“想在一起”,又能维持多久的温度呢?   以他那恶劣的性格,会不会只是把他当成某个一时兴起的玩物呢?   时夏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然后忽然意识到牧冰的话是对的。   他或许真的没有想好。   可能要步入一段亲密关系让他恐惧、焦虑、不安,在意识到自己被告白的那一瞬间,他想的竟然是希望时间可以回溯,让这件事不曾发生。   所以他一直假装着一切正常,假装他没有听懂牧冰话里的意思。而牧冰就像早就预料到一样,自始至终都平静如常,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意识到这一点,时夏觉得胸口发闷,像有什么东西堵在气管里,呼吸困难。   “你又在胡思乱想。”   低沉的声音从身侧传来,甚至都不是疑问句。   “你怎么——”时夏有点气恼地回头。   “我了解你。”牧冰说,“你只有在胡思乱想的时候会像现在这样喘得像个风箱。”   “你才像风箱!”时夏震怒。   牧冰侧过头,墨色眼睛对上时夏的视线。同时,时夏感到自己垂在一侧的手被轻轻覆上。   “我说那些话不是为了给你压力,也不是为了让你大晚上不睡觉胡思乱想。”牧冰说,“以后你有的是时间去琢磨这些,现在先好好睡觉。”   被牧冰碰触的手背上传来过电一般的感觉,时夏下意识颤抖了一下,朝旁边躲去。   手指离开了热源,只能触摸到微凉的床单。   “牧冰,你有没有想过……”尽管已经竭力控制,时夏的声音还是有点抖,“如果我一直想不明白,你要怎么办?”   空气里忽然安静下来,沉默的寂静盘旋在狭窄的房间里。   时夏忽然觉得很后悔,他不该把这种话脱口而出。   问出这种问题来,他指望得到什么回答呢?还能得到什么回答呢?   他们早就是成年人了,这世界上没有谁离了谁是活不成的。亲密关系是一件双向选择的事,你情我愿,合适就在一起,不合适就一拍两散,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对不起,你当我什么都没说。”时夏低声说,翻了个身背对牧冰。   就在他以为牧冰不会再回应的时候,身后的人却突然开口了。   “时夏,我已经等了你十年,你觉得我还会在乎再等这一会儿吗?”   时夏震惊地回过头,却看到牧冰已经拉上被子躺下了。   “现在闭上眼睡觉。”牧冰说,“晚安。” 第47章 暗示   这次团建除了爬山,还去了温泉、去了海边,只可惜时夏的脚受了伤,后面几天的日程几乎一次都没能参加。   尹修杰他们每次回来看到时夏窝在酒店里就捶胸顿足,连连可惜,但时夏本人倒没觉得有什么。他本来就对这种凑在一起的集体活动没什么兴趣,现在刚好能借口受伤一个人待在酒店房间里,顿时有种上学不用跑操的特权感,美得很。   毕竟这次连往常总有特权的牧冰都不得不跟他们一起列队听领导们慷慨激昂的鸡血演讲,一想到那一幕时夏就忍不住想笑。   他唯一觉得有那么一点可惜的就是没能看到牧冰游泳的样子,也不知道他跟个背手大爷似的跟着其他同事溜一圈又回来,到底有没有下水。   这次团建原计划是玩五天的,但实际上只玩了不到四天就打道回府了。据说是李总那边临时有个需要对接的项目,他必须当天下午赶回去,也就连带着其余所有员工都别想玩了。   时夏对此倒是没什么异议,不如说,他甚至巴不得赶紧回到正常的工作状态里。   因为……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自从那一晚之后,牧冰对他的态度就有了某种微妙的变化。   这种变化很难形容。从表面上看牧冰还是跟往常一样,跟时夏保持着恰当又不疏离的距离,每天中午回酒店时帮他带饭,晚上有时和他在楼下一起吃、有时在房间里叫外卖,临睡觉的时候回他自己的酒店,妥帖的并不侵占时夏的私人空间。   但在这些看似正常的言行举止中,又好像混杂了一些意味微妙的暗示。   比如他们从温泉回来的那天晚上,他和牧冰一起去楼下的一家面馆吃饭。牧冰要了份干拌面,而他点了碗牛肉汤面,吃面的时候时夏随口说了句,“吃干拌面连口水都不喝,你也不嫌噎得慌。”   而牧冰抬头看了他一眼,眼底里似笑非笑,“嗯。我发现你倒是一直很喜欢汁水充溢的东西。”   如果光是这么一句话,时夏或许还不会多想。但牧冰的下一句话是:   “下次我会注意的。”   嗯??   注意什么?   下什么次?   然而牧冰在丢下这句意味不明的话以后就神色如常地继续吃面,仿佛刚才只是说了句最普通不过的话,什么暗示都只是时夏自己想多了而已。   比如要回去的头一天,所有人都在聊今天在海边玩的事。   尹修杰夸张地说他在海边被三四个美女搭讪,引来众人一通埋汰。   “得了吧你,人家牧组长在边上坐了一天都没被几个人搭讪,就你还三四个美女?”思思十分不屑,“别光喝了吃两粒花生米吧。”   “靠!那牧组长浑身上下穿得严严实实的跟个木头一样往沙滩上一杵,天神下凡也没用啊?”尹修杰抗议道,“我可是露出了我那饱满有型的胸大肌和肱二头肌……”   “快得了吧你!”佟蔓蔓一巴掌拍在尹修杰的肚子上,“就你那二两肉我们都看见了,还被美女搭讪呢。我看你女朋友居然现在还没把你甩了都是你前世修来的福分。”   “哎……”被打压了气焰的尹修杰只好揉着肚子换个话题,“时夏你今天没去真挺可惜的,海边美女可多了。”   “嗯,没看到时夏的泳装。”牧冰端起杯子喝了口茶水,同时插嘴道,“是有点可惜。”   时夏震惊地看向牧冰,一瞬间产生了自己是否身处现实世界的质疑。   “时夏身材很好,泳装肯定很好看。”牧冰说着,伸出手仿若不经意地在时夏的胸口和腰侧比划了一下,“肢体线条几乎是黄金比例。”   严格来说,牧冰的指尖根本没有碰到他,只是隔着衣服布料若即若离地比划了两下。回过神时,对方已经收回了手。   然而那双手好像隔空带着热度,滚烫的感觉一直残留在神经末梢,久久消散不去。   牧冰就像一个训练有素的猎手,游刃有余地在警戒线附近游走,每每碰触到边缘又恰到好处地收手,让时夏想发作都没办法发作。   这种微妙的状态一直保持到他们从双峰山回到公司,然后第二天,时夏就听说牧冰要出一个远差,大概一个礼拜才能回来。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时夏正在把洗完的袜子往晾衣架上搭,牧冰正在他后面不远处收拾行李——不是把东西装进去,而是把没用的东西拿出来。团建时的行李箱他压根就没有动。   “出差?”时夏惊讶地回头,“去哪儿?干什么?”   “去分公司帮他们处理一些技术问题。”牧冰说,“以前也不是没有过。”   “但是怎么刚一结束团建就要出差,这也太赶了吧?”   “没办法,这事也不是我说了算的。”牧冰说,“老李赶回来处理的项目也跟分公司有关系。那边缺人,出什么问题自己不好解决,只能我过去。”   “那这边星与星愿的项目怎么办?”   “线上对接交流。”牧冰说,“前期最难搞的东西都已经搞得差不多了,剩下的按部就班地做就行,我在不在没有太大影响。”   “噢。”时夏只好这么应一声,把手里的袜子夹在晾衣夹上。   “时夏。”大约过了两三秒,牧冰又开口,“不要多想。”   这句话像丢进水中的小小石子,在时夏的心海里拨动起浅浅的涟漪。   只不过下一秒就破了功。   “我是不会在外面找人的。”牧冰说。   时夏当场就想把手里的洗衣盆扣在牧冰脑袋上,“谁关心你这个!”   -   牧冰走得不留一点痕迹。   第二天时夏醒来的时候,牧冰已经不在了。他的房间空空荡荡,常穿的衣物、日用品都不见了,如果不是书架上还摆着几本和程序有关的书,时夏真的恍然有种牧冰从未在这里住过的错觉。   公司里他的办公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收拾得干干净净,时夏知道牧冰本来就有不将太多私人物品留在办公室的习惯,但现在这样桌子上除了电脑什么都没有的状态还是让他愣了两秒。   项目组里的其他同事倒是丝毫没受到影响,大家该怎么工作怎么工作,该怎么摸鱼怎么摸鱼,似乎牧冰在与不在本来就没多大区别。   只有时夏,在对着对面那张空桌子的时候总是莫名其妙的心神不宁,还在做图的时候接连犯了好几个平时根本不会犯的低级错误。   这太奇怪了。   他跟牧冰分到同一个项目组里的时间才不到两个月,此前他所有的工作都是独自完成的,没人跟他对桌,也没人跟他讨论工作,甚至还要额外帮不少同组的新人做事。   他在星梦工作已经好几年了,应该说现在的情况才更像他一直以来工作的常态。   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他跟牧冰一起工作才两个月,就已经快要想不起以前一个人的时候是什么样了。   就在时夏做图做得头昏脑胀的时候,李总忽然推门进来了。   “都忙着呢?”他笑眯眯地说。   这老狐狸最喜欢用这样的开场白。要是说忙,显得好像不尊重领导;要说不忙,又显得好像没在认真工作。   时夏干脆放下鼠标回过头,直截了当地问,“您有事?”   “没事我就不能来转转?”李总在办公室里转了一圈,左看看这个的屏幕,右看看那个的桌子,然后才慢悠悠地开口,“下午有个做你们项目外包的负责人要来谈谈对接的细节,时夏你抽空接待一下。”   “为什么要我去?”时夏有点不情愿。   这种事一般都不归他管。时夏习惯了自己完成自己分内的工作,很少做这种跟外人对接打交道的事情。   “你是设计组组长,你不去谁去?”李总不悦地竖起眉毛,好像时夏一句反问就挑衅了他身为领导的权威似的。   佟蔓蔓赶紧站起来打圆场,“去去去。是做动画的那家吧?夏夏,我跟你一块去。”   李总这才没再说什么,背着手从办公室里出去了。时夏瞪着李总的背影,在心里冲他竖了根中指,同时升起一股莫名的不平衡。   都是在一个老板手下打工,凭什么他就得成天看老板脸色,牧冰就能让老板看他脸色?   “其实李总让你去也挺正常的。”佟蔓蔓跟时夏并肩走出办公室,一边说,“以前这些事情都是牧冰负责去对接的。现在他出差了,你就是咱们项目组的一把手,没有人比你更了解项目的细节了。”   “你说得也太夸张了,把策划置于何地。”时夏无奈地说,“你说以前都是牧冰负责跟人对接的?”   “是啊。”佟蔓蔓说,“上次跟什么宣传和渠道内容打交道的时候,就是他去接待的。”   时夏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不知为何忽然有点想笑。   “他去接待,真不会把人家气到当场离席吗?”   “我不知道,我没跟着去过。”佟蔓蔓压低声音说,“但我确实听说有外包负责人跟李总抱怨过,说来对接的年轻人要不是脑袋上没长天线,还以为是贵公司的最新高科技产品。”   时夏和佟蔓蔓互相对视了一眼,同时没忍住,笑出声来。 第48章 他喜欢你   靠近会议室,就听见里面传来声音。   “不是不是,我觉得是这样的,他们要是需要做渲染我们就渲染,如果没必要那两方都省时省力……”   时夏推开门,会议室里坐着三四个生面孔,其中一个穿运动衫的男性正站在中间,跟其他几个同行激烈地讨论着什么。   “不好意思打扰了。”时夏很有礼貌地说,“我是星与星愿美术组的时夏,项目上有什么问题都可以跟我交流。”   运动衫回过头,有些吃惊地看着时夏,“时夏?你是时夏?”   时夏有点懵,心说他在星梦都已经这么有名了吗?这算什么反应?   然后运动衫紧接着指了指自己,表情惊喜地说:“是我啊。我,许高达,你不记得了吗?”   听到这个名字,远久的记忆一下子涌现出来,时夏也露出吃惊的表情。   “你是高中时候那个……”   “对对对,住你隔壁宿舍的那个!”许高达连连点头,“没想到能在这碰见你,缘分啊!”   “是老同学?”佟蔓蔓笑着走进来,“哟,那挺好,看来这事好商量了。你们坐,我去给你们倒点茶。”   许高达这人,时夏印象还挺深的。   他说的隔壁宿舍,准确来说就是当时牧冰所在的宿舍。在当时投奔牧冰的一众“小弟”里,许高达算得上是最活跃的那个。   时夏还记得他当时染了一头让班主任十分头疼的红毛,校服外套上画了各种个性的涂鸦,每周都至少得上一次全校通告。   那个时期留下的印象实在太深入人心,导致时夏第一眼没能把面前这个衣服穿得规规矩矩,发型也打理得有模有样的男人和当年那个红毛联系起来。   不过即便是在当时,时夏也并不讨厌许高达。跟他造型上的叛逆不一样,许高达其实是个热心肠的好人,当初那群人恶作剧在教室门上放水桶的时候,他是唯一一个站出来给时夏打抱不平的人。   当年时夏只知道他上课不怎么听讲,大部分时间都用来画小漫画,没想到多年以后他们竟然真的在游戏美术领域有了交集。   说实话,时夏还是很为他感到开心的。   本以为这次交接会有很多困难,结果却异常顺利。许高达比他想象的还要好说话,事情没出二十分钟就顺利谈妥了。   “哎时夏,下班以后我请你喝一杯吧。”许高达说,“这么多年没见了,聊聊。”   “行。”时夏没怎么犹豫就同意了。   这几天的工作不算太忙,许高达也算是帮他提高了一点业务效率。更重要的是,牧冰去出差以后,他不知为何不是很想回那间公寓,总觉得太冷清了,让人不舒服。   许高达跟他约在了公司附近的一家清吧,时夏到的时候,许高达已经坐在那喝上了。   “你的。”看见时夏过来,许高达指了指放在旁边的酒,“以前冰哥说你喜欢喝甜的,就给你点了杯百利甜,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   “多少钱?”时夏转头问酒保。   “哎——别别别,都说了我请你。”许高达拦着时夏按着他坐下。   许高达请客的意志坚定,时夏也不好再推脱,只好就这样坐下。   “这么多年,能再见一面挺不容易的。”许高达感叹道,“你刚进门的时候,我看见你吓了一跳呢,没想到你就是星梦新游戏的美术负责人。不过也对,上学那会儿我就知道你肯定比我们都有出息,真好啊。”   “你别挖苦我了,我算什么有出息。”时夏苦笑了一声,“你冰哥现在才是真的有出息,我跟他比就是九牛一毫。”   “哎,你知道冰哥现在在哪儿高就吗?”听到这个话题,许高达忽然来了兴致,直起身子,“我听说他后来好像考了不错的学校,你和他后来联系过吗?”   时夏一愣,“你不知道他在哪儿工作?”   他还以为许高达肯定早就跟牧冰接触过。   “没啊。”许高达晃着酒杯说,“我跟冰哥得有十年没联系过了,转学以后他就跟失踪了一样,我们谁都联系不上他,也不知道他后来过得怎么样。”   “他现在也在星梦,是开发组的组长。”时夏说,“我们俩现在都在星与星愿项目组,我还以为你前期交流的时候肯定见过他了呢。”   许高达瞪大了眼睛,“真的假的?你们俩现在在一个组里工作?”   “真的啊。”时夏觉得有些好笑,“只不过他现在出差,你想见他的话等他出差回来我跟他说。”   许高达的眼睛还是很大,脱口而出道,“那这么说,他都跟你说了?”   时夏一脸懵,“说什么?”   许高达一愣,才意识到自己失言,干咳了一声端起杯子喝酒掩饰,“没什么,没什么。哦对了,你们那个项目预计是什么时候上线来着?”   这话题转换未免也太过生硬了,然而时夏再怎么想问,许高达都坚持不再说,只把话题转移到无关的事情上去。   这反而勾起时夏更多的好奇,像有什么在心窝里抓。   尤其这还是关于牧冰的事。   他今天无论如何都得问出来。   时夏招呼酒保又点了两杯酒,往许高达的方向推。   “哎哟,你点个什么劲,都说了我今天请客……”   “今天是你专门跑我们公司来对接,一直跑上跑下的那么辛苦,我还不出点劳务费怎么行?”时夏说,“说实话我就很不擅长这种工作,要跟人打交道,还要会读空气,我在边上看着都觉得你很厉害。”   “你也太抬举我了,这点小活谁干不了啊。”   “我就干不了啊。”时夏认真地说,“我以前上学的时候就觉得你很厉害了,班上好多事你都会处理,人缘也好,大家都喜欢你。”   许高达连连摆手说哪有,但看得出他对于这样直白的夸奖还是非常开心的,一张脸激动得通红,时夏趁机把酒推过去。   就这么哄着夸着,没多久许高达就有些喝高了。   “咱们上学那会儿,我就给好多人办过事!”他连声音都比刚才大了不少,“咱班上好多人压根就离不了我,没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然后他开始掰着手指头跟时夏数,“小东、狗子、刘姐,当然还有冰哥……冰哥托我办的事最多了,他那段时间也太不容易,我要是不帮着点,都不知道他当时要怎么挨过去。”   “挨过去?”时夏追问,“你说的是什么时候的事?他怎么了?”   “就是高二那年啊,他不是就上了一年多就转学走了吗?”许高达说。   “他转学不是因为父母工作调动吗?”   时夏的心底忽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许高达摆了摆手,“表面上是这么说,但我们都知道不是。他爸妈在他转学之前好久就调动走了,反正他们调不调动都不怎么管他,把他往家里一扔再雇个保姆就完事了。”   “那他为什么……”   “这个事啊,是因为——”许高达刚摆出一副要侃侃而谈的架势,就忽然停住了,看了看时夏,摇摇头,“不行,冰哥不让我告诉你,我不能说。”   时夏都快被他给急死了。   “他现在人又不在这,你说了也没人知道!”   许高达瞪着眼睛盯着前方的虚空发了会儿呆,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终于转过头看向时夏,“行,那我就告诉你,但是你不能跟冰哥说是我说的。我当时可是跟他发过誓的,绝对不能……”   “我保证不告诉他。”时夏打断许高达的话。   大约是被时夏坚毅的眼神打动,许高达相信了他。他放下酒杯,神秘兮兮地招招手,硬要时夏把耳朵凑到他旁边。   时夏没有办法,只好凑了过去,两个成年大男人像小学女生似的挨在一块,许高达才肯开口。   “你不知道,高二那年有一次大家课间出去跑操的时候,母老虎派纪律委员来教室搜违禁物品,结果纪律委员从你的书包里……”许高达压低声音说,“搜出了一封情书。”   “什么?”时夏震惊地说。   他当时写的那封情书被搜出来过?他怎么根本不知道?   “然后冰哥作为你的同桌就被叫去办公室问话了。”许高达说,“母老虎一开始好像只是想问他知不知道这封情书的事,结果冰哥直接承认了情书是他写的。”   “情书是……他写的?”时夏更加震惊了。   “对啊。冰哥应该是写完刚塞你包里没多久就被发现了,你应该连看都没来得及看到,估计是没什么印象了。”许高达说,“我当时觉得冰哥真挺男人的,一人做事一人当。母老虎本来就不喜欢他,知道这事以后直接把他家长从外地全叫回来了,当着他爸妈的面让他跪下认错,还骂了好多不堪入耳的话……冰哥当时一声不吭就随便她骂,只有一个要求就是这事跟你没关系,也别让你知道。”   时夏震惊得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但他想起自己写过的那封情书确实没有写题头,也没有署名,因为他一直在犹豫要不要送出手,所以直到最后也没留下名字。   后来呢?那封情书后来去哪儿了?   牧冰转学走以后,他好像再也没见到过那个信封。他一直以为只是被自己弄丢了,或者路上掉在什么地方了,反正情书的收信人都已经不在了,他也懒得关心情书去哪了。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以为那封情书就这样遗失在无人知晓的角落,连同里面的秘密一起在不知名的地方腐烂发霉。   后来他和牧冰再度相遇,他猜到牧冰可能看到过那封情书,却没猜到他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看到的。   “后来冰哥就跟我们说,为了不让事情被母老虎搞得更大,他决定转学。”许高达说,“那件事出了以后他爸妈好像就更不管他了,转学的手续、联络什么的好像都是他一个人搞定的。他还说他转走以后还有个好处,就是少一个人跟你竞争,你以后就能恢复原来的名次,考试的时候能更自信一些。”   时夏坐在那里久久说不出话来,许高达倒是没什么心理负担,还招呼酒保再来一杯。   当许高达的下一杯酒喝到一半时,时夏用很慢的语速开口。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是傻子吗?”   “不瞒你说,冰哥是我认识的最聪明的人,可我们有的时候也觉得他有点傻。”许高达伸手比划了一下,“但是我也不是不能理解,情到深处的时候,人就是会变傻的。正所谓天若有情天亦老……”   “什么意思?”时夏打断他。   许高达用一种榆木脑袋不开窍似的眼神看了时夏一眼,“因为冰哥喜欢你啊,不然他给你写什么情书?那时候我们都知道,就你不知道。”   作者有话说:   明天继续~ 第49章 Summer   许高达最后喝了个半醉,好在勉强还能在支撑下移动。时夏一路把他扶出酒吧,叫了车,一直把他送进出租车的后座,才算结束。   “以后常聚啊!常聚!”许高达最后十分执着地握着时夏的手使劲摇晃,时夏再三保证会常联系他才恋恋不舍地松开了。   夜幕里下了点小雨,柏油路是潮湿的。出租车离去时溅起一路小水花,时夏站在原地发了会儿愣,才觉得细雨打在胳膊上有点冷。   许高达喝高以后又跟他聊了好多牧冰喜欢他的细节。   比如牧冰曾经趁老师出门接水的功夫,一个人从二楼的办公室翻窗逃跑,就为了赶上跟时夏一起打球。   比如高一的时候曾经有一群校外的混混想找时夏麻烦,被牧冰带着一群人收拾得服服帖帖,只是他自己也负了伤,手臂打了一个月的石膏。   比如有一年时夏的生日,牧冰专门租了一栋别墅,带着他们布置了很久的生日场地,然而到了生日当天时夏却被所谓临时有事的父母强行拖回了家,于是牧冰让他们所有人都不要告诉时夏别墅的事,只是带着他们默默把准备的东西再收拾好,又默默把别墅退了租。   许高达口中说的每一件事都让时夏茫然无措,没有真实感。可是当他把这些内容和自己的记忆比对,又发现每一件事都有痕迹能够一一对照。   他记得有一次约牧冰打球时他迟到了,来的时候是跑着来的,细汗密布在额头上,打湿了几缕发丝。时夏抱着球等了他很长时间,所以不满地问他干什么去了。   牧冰接过球似笑非笑地说,知足吧,为了来见你,我差点把腿摔断。时夏早习惯了他这副满嘴跑火车的样子,翻个白眼根本懒得理他。   他也记得牧冰手臂受伤的那一次,问他怎么回事,他说从家里楼梯上摔下来了。时夏为此嘲笑了他好久,不过还是任劳任怨地承担起帮他上课记笔记的任务,牧冰就拿好的那只手托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写。   生日那次,牧冰确实问过他想怎么过,他随口就说希望能和朋友们一起轰趴。但他也只是那么说说而已,因为他说之前就已经知道了父母绝对不会允许他在外面庆生,临近生日那几天一定会想方设法用各种理由把他拖回家。   他从来没想过牧冰会为他做这么多,他也从来不曾跟他提过一个字。   如果他不遇到许高达,如果许高达不跟他说这些,这些往事是不是会被牧冰永远带进坟墓里?   牧冰曾经说过的话回响在时夏耳旁,字里行间却已经有了不同的意义。   “我已经等了你十年。你觉得我还会在乎再等这一会儿吗?”   牧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时夏从未想过这会是真的。   “冰哥喜欢你这事当时在我们这群人里不算什么秘密。”许高达回忆说,“也有人一开始不相信,后来看了冰哥的所作所为就都明白了。太明显了,他从来都不掩饰的,就他当时用的手机电脑的壁纸都是你照片。”   “我们也问过他喜欢为什么不追,他说你现在还没有想好,跟你说了只会让你为难。这种情情爱爱的事我不是太懂,只知道冰哥想得很细,也对你很好。”许高达说,“所以你说你们俩现在在一个项目组工作的时候,我还以为你们早在一起了呢。”   夜雨有越下越大的趋势,时夏打了个喷嚏,拢紧衣襟,朝地铁站方向走去。   最后一趟地铁上的人已经不多了,车厢里安安静静的,只有列车运行的平稳声响。   公司离家只有两站路,以前时夏从来没觉得这点路算远,今天却不知为何,觉得时间过得格外漫长。   掏出钥匙打开公寓门,门内安安静静的,漆黑一片。   时夏换下鞋,打开玄关的灯。   他不想让办公室里的同事知道他跟牧冰住在一起,也不想平白无故欠牧冰人情蹭他的车,所以即使他们已经合租了近两个月,也很少一起上下班。   有时候牧冰比他回来得早,就会把玄关的灯留着,时夏一进门,哪怕牧冰房间的门是关着的,他也会知道家里是有人的。   于是,如果时夏回来得更早,也会特意把玄关的灯先打开,然后再回房间里做自己的事。久而久之,玄关的灯成了某种信号,晚上总会亮着,象征这间小小的公寓里有另一个人在。   现在没了这盏灯,时夏竟然觉得整间公寓都比以往空旷了不少。   洗漱完以后,他本来应该要径直回自己房间的,可是在走过牧冰房间的时候,他鬼使神差地仿佛受到某种吸引,转身走了进去。   打开灯,牧冰的房间整洁干净,一大半日用品都被带走了,被褥整整齐齐地叠放在床头,但是一台笔记本电脑还留在桌子上。   时夏记得牧冰说过,这台电脑是他的私人电脑,一般不放工作相关的东西,而且用的时间也长了,跑不起来,所以出差不带。   时夏犹豫了两秒,最终还是快步走到桌前,按了电脑的开机键。   在等待启动的时候,时夏想了很多种密码的可能性,却没想到轻轻一点就进入了桌面。   电脑桌面就和牧冰的房间一样,最原始的蓝屏,干净整洁,只有必要的软件。   时夏一直紧绷的神经忽然松懈下来,他往座椅靠背上一靠,自嘲地吐出一口气。   他在想什么呢。   又不是小学生了,怎么可能真的出现他的照片设成壁纸的画面啊。   一种荒唐感油然而生,时夏觉得自己的行为简直可笑。为了这么荒唐的理由,他就不经允许闯进别人房间里偷看电脑……   时夏从椅子上站起来,正打算关上电脑离开的时候,视线的余光忽然捕捉到了桌面一角的一个文件夹。   因为桌面上整整齐齐,只有少量的必要图标,因此这个文件夹躺在那里就显得格外特殊。   文件夹的名称,叫“summer”。   时夏的目光难以从上面离开,最终还是坐回原位,点开了它。   文件夹里是照片。   很多照片。   有画质模糊,一看就是很多年前的低配手机拍的;有近期的,在公司里以及团建期间的合照;有他高中参加作文比赛获一等奖时候拍的纪念照;甚至有他第一次在海洋馆当美人鱼潜水时老板给拍的宣传海报图。   时夏一张一张地翻着这些照片,恍如隔世。   如果不是这些照片,他根本不知道原来自己曾拍过这么多照。   高中的时候,牧冰是他周围同学里第一个买智能手机的,当时还引来很多或羡慕或嫉妒的视线,一到课间牧冰就拿出手机把玩,时不时对着时夏咔嚓两下。   只有小翻盖手机的时夏对此相当不爽了一阵,后来干脆直截了当地问牧冰买手机干嘛,是不是就是为了带到学校里来炫耀。   “我是实用主义者。”牧冰那时是这么回答的,“当然是为了它的实用功能。”   彼时的时夏对此种回答不屑一顾,并认定牧冰带手机来就是为了炫耀和气他。   直到现在他才知道,原来那一年,牧冰用那个手机拍过这么多的他。   有的是在教室里,他埋头写作业,镜头只捕捉到他的一张侧脸。有的是在教学楼下,他穿着看起来比他本人要大一号的校服衬衫,仰着头喝水,不知道是否有风,宽松的领口微微敞开,露出少年人偏瘦的锁骨。   偶尔几张的镜头里,他和牧冰一起出镜。看到镜头里的自己耷拉着唇角满脸无语的样子,他才想起那时的牧冰尚有未脱的稚气,搂着他的肩膀勾着唇硬要他配合拍照。   他做题做得正专注,只是经不起牧冰的一再骚扰,所以敷衍地看了眼镜头,手上写题的笔都没停下。   那时的他怎么能想到,随随便便答应拍下的一张照片,竟然会被某人一直留到现在。   让他诧异的是,这些照片里居然有许多张是大学时期的他。   这些照片大多是他出席学校活动时和同学一起拍的合照,也有他跟人合伙组建工作室的时候拍的开业纪念照,还有许多像是游客视角拍摄的海洋馆人鱼表演照。   时夏简直震惊于牧冰都是从哪里搞到的这些照片,很多连他自己都没见过。   然后他看到了一些普通的街拍,场景在他的大学校门附近。   第一眼看过去,时夏甚至没能找到自己,仔细地看了一会儿才发现,他总是在距离镜头很远的某个角落。要么是远远从教学楼里走出来,要么是在校门口的奶茶店里坐着,要么是站在树荫下背书。   这样的照片有十几张,不多不少,但没有一张是重复的。时间、视角、位置都不一样,唯一相同的是,画面的某个远处总有正在做着什么的他。   看着看着,时夏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这些照片,都是牧冰亲手拍的。   他以为牧冰的转学是对他的欺骗和背叛,所以再也没有联系过他。   他以为从那以后一直到入职星梦的这期间,他们都没有再见过面。   可是牧冰来见过他,在他的学校门口等着,只为远远地看上一眼。不同的时间,不同的位置,不是一次两次,而是十几次。   时夏的呼吸急促起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剧烈情感在胸口翻涌,眼眶迅速变得酸涩,视线模糊。他用了全身的力气都没能将那股酸涩压下去,眼泪就这么重重地落下来,掉在键盘上。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忽然突兀地响起,打破了房间的寂静。时夏赶紧抽了两张纸巾,擦了擦眼角,又擦干净键盘。   来电显上显示的名字是:负心混蛋牧冰。 第50章 撒娇罢了   “喂?”时夏坐在牧冰的床上,接起了电话。   “晚上好。”牧冰低沉的声音从那头传来,“吃饭了吗?”   “吃了。”时夏吸了吸鼻子,“食堂吃的,酸菜鱼。”   “……怎么了?”听出对方的语气不对劲,牧冰问。   “没,有点感冒。流鼻涕。”   “回来的时候又没穿外套?”牧冰问。   “嗯,可能吧。”时夏说。   “天气凉了,注意保暖。”牧冰说,“你一个人在家,把自己折腾病了可没人照顾。”   “嗯,好。”   今天的时夏乖巧得不正常,他说什么都乖乖应下,温顺得像一只家养宠物。   短暂的沉默了一会,时夏问,“你呢?”   “我刚下班,还没回酒店,也没吃饭。”牧冰说。   “这么晚?”时夏有点惊讶。   “还不是因为总有蠢人在耽误时间。”牧冰说,“就算我已经对分公司这边的平均智商有预估了,也没想到能离谱成这样。猜猜他们非要我出远差才能解决的‘技术性问题’是什么?”   “什么?”时夏一愣。   “他们老板的电脑屏幕一直闪屏,导致投影投屏什么也看不清,折腾了一个月也没解决。”牧冰说,“我把里面的显卡拔出来,把灰吹干净又重新插上,解决了。”   “噗。”时夏一个没忍住,笑出声。   “类似的问题数不胜数。”牧冰说,“什么想节省空间把c盘删了,重装系统没备份把重要资料弄丢了,电脑里八九十个杀毒软件互相打架,一开机就满屏幕一刀999广告的。简单来说,我被派过去给这群人修了一整天的电脑。”   时夏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不是,这种问题随便拉个人去都能解决吧,怎么还非得找你过去?”   “随便找个人容易被抱怨我们对分公司工作不够重视,老李肯定是这么想的。”牧冰说,“现在挺好,让星梦首席程序师去给他们修电脑,够牌面。”   时夏笑够了,向后倒在床上,“真是辛苦你了。”   “你呢?”牧冰问,“今天工作忙吗?”   “不忙,都没怎么加班。佟蔓蔓说他们负责的版块搞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得跟你交接一下工作内容再继续。”   “嗯,她跟我说了。”牧冰说,“你的脚怎么样了?”   时夏下意识抬起腿在空中晃了两下,尽管牧冰看不见,“早就没事了,扭一下而已,两天就好了。”   “没事了也不能大意,少走路,走路的时候多小心。”牧冰说,“如果一不注意二次受伤非常麻烦。”   时夏叹了口气,“知道了,冰妈妈。”   牧冰没说话,听筒那头传来了很轻的一声笑。   有几秒钟,他们不约而同的都没有说话。时夏握着手机,听见电话那头传来地铁报站的声音,接着是车门打开的提示音,一阵密集的脚步声之后,又重新恢复了安静。   时夏猜想是牧冰下车了。   他们现在离得很远,但洒落在牧冰身上的,应该和他窗外看见的是同一轮月亮的微光。   “牧冰……”时夏忍不住开口。   “嗯?”牧冰应声。   时夏闭了闭眼,太多想说的话堵在喉咙里,最终又像海上的浮沫一样散落消失。   “就是……你什么时候回来?”时夏说,“只是修个电脑也不麻烦吧,是不是能比原计划早一点结束?”   “不一定。”牧冰说,“除了修电脑还有些程序问题要解决。问题本身挺简单的,就是不知道这些人的智商要花多长时间理解。”   “这样啊。”   “怎么了?”牧冰的语气忽然放缓,低沉的声音比刚才多了一分柔和的味道。   “没什么。”时夏望向阴影中的天花板,说道,“就是想你了。”   电话那头忽然没了声,连脚步声都停了下来,只能听到牧冰轻微的呼吸。   过了两三秒,才听到他的声音。   “嗯。我也想你。”   -   在结束那通电话之后,他跟牧冰的微信联络忽然就多了起来。   合租两个月,他们不是一块在办公室就是一块在家,见不到的时候很少,微信的聊天记录一般也都是很简单的几句话。   比如:   -洗洁精用完了,顺路带一瓶。   或者:   -冰箱里有炒饭,记得吃。   牧冰出差以后,时夏也没有给牧冰发过消息。没了一起生活和工作的环境,发什么都好像显得刻意。   但是打完那通电话后的第二天早上,时夏一醒来就看到微信上有一条来自“M”的留言。   M:早。   简简单单,很有牧冰的风格。   等他洗漱完,留言又多了一条。   是一张照片,拍了桌子上的餐点,是一个三明治加一杯咖啡。   时夏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回复消息。   时间的夏季:可以,够小资。   M:你早饭吃什么?   时间的夏季:楼下的灌汤包吧。   M:真可怜。   时间的夏季:你的奢侈千篇一律,我的朴素五花八门。灌汤包吃腻了,还可以吃肉夹馍、馄饨、梅菜扣肉饼……   M:……   M:跟你说实话,这酒店的三明治难吃死了。我还是想回去吃老婆婆推车的梅菜扣肉饼。   时夏笑了半天。   事情一旦开了头,后面就变得顺畅起来。坐地铁去公司的一路上时夏都在跟牧冰聊天,对方应该是已经忙起来了,并不会每句话都秒回,但五分钟之内必定会有消息,尽管有时只是简洁的一两个字。   一直到走进办公室的门,时夏才把手机收起来。他刚在工位上坐下,打开电脑正打算开始办公的时候,佟蔓蔓捧着个硕大的平板走了进来。   “来来来,组长说他这会儿正好有空,让组长来指导一下咱们项目的下一步计划啊。”   说着,佟蔓蔓把平板电脑放在了办公室中心的一个位置,因为怕不够高,还专门垫了一摞书在下面。   平板立在那里,俨然像登基了一个皇位。尤其是在牧冰的大脸出现在屏幕中央的时候,这种感觉简直拉到了极致。   时夏光是看着,就觉得莫名想笑。   而屏幕里的牧冰对他的处境毫无察觉,照常用淡漠的眼神扫视了一圈,在时夏的脸上稍作停留,又收回目光,“好,佟蔓蔓跟我说项目前期的准备工作都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那我交代一下后续开发及合作的事项……”   一群人规规矩矩地坐在位置上听,但抬头望向“坐”在高高的“皇位”上的牧冰大脸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的想笑。   这种情绪在出门上厕所的尹修杰回来以后到达了顶峰。   尹修杰看了一眼高高在上的屏幕里的牧冰,又看了一眼憋笑的众人,回到座位上拿了两根吸管,默默走到平板的背后,一左一右地插了上去,然后做了一个展示成果的手势。   弯曲的吸管立在牧冰的头顶上,怎么看怎么像两根正在接收信号的天线。   佟蔓蔓一个没忍住,爆发出了一阵大笑,接着整个办公室里笑作一团。   时夏也不知道自己抽了什么风,明明缺德又无聊,他却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埋在胳膊里都掩饰不住。   “……”牧冰大概也猜到了情况,表情无奈,“要不我等你们笑完再继续说?”   “别别别,牧组长,我们错了。”佟蔓蔓边笑边走过去把那两根吸管拆下来,咳嗽了半天才撤下脸上的笑容,“您说,我们保证认真听。”   就这样,关于项目后续的组内研讨会在一种轻松愉快的氛围里结束了。时夏呼出一口气,揉了揉有点酸的腮帮子,转身对着电脑打开办公软件。   然后手机就震动了一下,拿起来一看,果然是牧冰。   M:别笑了。   时夏立刻绷紧脸上的肌肉。   时间的夏季:我没笑。   M:一整场会议就你笑得最欢,别以为用手捂着嘴我就看不见了。   时夏本来已经笑过劲了,结果看到牧冰发来的消息更想笑了。   M:唉。我一大早又要修电脑又要挤时间开会,还要遭到室友的无情嘲笑。又累又饿,身心俱疲,真的好可怜啊。   时夏笑得连手机都差点拿不稳。   时间的夏季:累了就歇,饿了就去吃饭。   M:不行,我累得一步都不想走。你帮我叫外卖。   时间的夏季:?你这是明晃晃的抢劫。   M:抢劫?哪有。   M:只是在撒娇罢了。   时间的夏季:??? 第51章 跟你一起   牧冰出差回来是三天以后。   那天的天气有点冷,像是夏天冷不丁突然跳到冬天,连一点征兆都没有。   牧冰拖着行李箱走出出站口,来接机的人围得密密麻麻,但他还是一眼就从人群中找到了时夏。   来接机的人大都穿上了御寒的厚外套,只有他只穿了件水蓝色的衬衫,正抱着胳膊打颤。即便如此,他靠在墙上时依旧能展现出比例几近完美的身材,一缕发丝垂下遮住了半只眼睛,有一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   一些人路过时都会情不自禁地看上时夏一眼,只可惜他本人从来对此毫无自觉,发现了也只会不自在地整整衣领,疑心自己衣服哪里穿错了。   然后他终于舍得抬起头,那双水盈盈的棕色眼睛跟他刚好四目相对。   “牧冰!”时夏这才反应过来,大声叫道,同时伸出手用力挥了两下,生怕对方看不见。   牧冰拖着行李走过去,时夏就这么愣愣地盯着牧冰看了半天,直到后者带着一丝玩味开口。   “怎么,要拥抱一下吗?”   时夏的脸泛起红晕,“不用。我就是觉得……好像很久没见你了。”   其实牧冰一共只出差了七天而已,一个礼拜,还不够追一集动漫的,他却觉得好像已经过了很久很久。   在时夏怔神的时候,牧冰把行李箱停在一边,脱下外套搭在时夏肩膀上。   “我不用……”时夏反应过来。   “穿上。”牧冰简洁地说,“外面的麻雀毛都比你厚。”   “……”时夏不吭声了,因为他发现牧冰的西装外套下面居然还有一件马甲。   “你才是吧?”时夏回嘴,“出个差跟企鹅一样穿三件套。”   “谁让老李来找我的时候一脸严肃,我还以为是什么重要的交接项目,想着至少给分公司的人留下点好印象。”牧冰伸手把衬衫顶部的扣子解开两颗,“谁想到是去修电脑。”   穿三件套去给人修电脑……一想到那个画面,时夏就憋不住笑。   可是该说不说,牧冰穿西装的样子真的让人呼吸一滞。   尤其是脱去外套之后,修身的马甲包裹着结实的躯体,微微松开的领口露出脖颈上若隐若现的筋络……真的,很性感。   这个性感的男人无比自然地伸出手,替他把披在肩上的外套往上拽了拽,然后才拎起行李,“走吧。”   其实牧冰依然是那个牧冰,高挑的身材、冷峻的面容,并没有因为时夏知道或不知道那些事而有任何改变。   而那双墨色眼瞳里燃烧的情感,他也终于知道,那并不是他的错觉。   “我刚才打你电话你不接,差点没看见你出来。”坐上回程的地铁以后,时夏抱怨。   “手机半路没电了。”牧冰把行李箱塞进架子,“你是请假出来的吗?”   “嗯,请了一天年薪假,今天一天都没事。”时夏说,“你也别去上班了,折腾这么多天怪累的。”   “没打算去。”牧冰坐回位置上,双腿自然而然叠交在一起,“不过有点工作还需要跟其它人安排一下。能借你手机用用吗?”   “可以啊。”时夏没多想就把手机递过去。   “密码是什么?”   “0315。”   就在说完密码的下一秒,时夏忽然意识到什么,猛地扑过去抢自己的手机。然而已经来不及了,牧冰飞快地解锁了手机。   然后唇角就勾起笑意。   “还给我!”时夏脸颊发烫。   “我不知道你原来有这么喜欢——”牧冰刻意地顿了一下,“你那天给我配的那身衣服啊。”   “你打不打电话了?”时夏瞪他,“不打还给我。”   牧冰带着笑意用时夏的手机打完了电话,其中有几个还疑惑了一下。   “啊,牧组长啊!这不是时夏的号码吗?”   “是时夏的。”牧冰说,“我手机没电了,借一下他的。”   时夏在一旁听得莫名臊得慌。   明明牧冰的语气和用词都没有任何不妥之处,但就是透着一股莫名的暧昧。   借电话这种事并没有那么常见,但牧冰却说得无比自然,甚至连他们为什么在一起都没有解释,仿佛这是什么理所应当的事一般。   又或者,感到别扭、纠结、患得患失的一直都只有他自己。牧冰自始至终都很坦诚,他不掩饰,也不畏惧,像对待客观定理一样对待他们之间的感情。   “好了。”牧冰挂断电话,把手机还给时夏。   也就是这一瞬间,时夏心里一直摇摆不定的事突然有了答案。   他或许可以装傻一天两天,但他无法装傻一辈子。   他像鸵鸟一样始终对明显的感情视而不见,假装一切不曾变化,假装讨厌牧冰,假装牧冰也讨厌他,以此规避一切可能的亲密发展。   这么多年以来,一直都是牧冰在包容他,在克制、在原谅他的逃避。而他在对方的纵容下肆无忌惮地说着欺骗自己的谎话,却没想过这样“平衡”的暧昧,是靠谁的隐忍才换来的。   这样是不公平的。   地铁一站站缓缓停下,又徐徐启动,有越来越多的乘客上车,也离市中心越来越近。   时夏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那些飘忽不定的胆怯和犹豫忽然沉进肚子里,使他整个人都变得更为坚定。   “牧冰。”时夏叫了一声。   “嗯?”牧冰侧过头,视线落在时夏身上,神情懒洋洋的,像只忙了一天终于有机会休憩的猎豹。   “我……”   我想跟你说件事。   其实我看见了你电脑里的照片。   还从许高达那里听说了好多事。   其实我也好喜欢你,事到如今,你还介不介意一起谈个恋爱?   然而这些话哪句都没能说出口,因为时夏的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他吓了一大跳。   “……”尽管满怀着被打断的怒气,时夏还是接起了电话,“喂?”   电话那头,李总的声音毫不客气地传来。   “你人在哪呢?办公室里找不见你人,跑哪儿去了?”   “不是,李总,我请假了啊。”时夏被这劈头盖脸的一通给整懵了。   “请假?你请什么假?”   “年薪假啊……”   时夏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李总打断了。   “你是家里死人了还是高烧40度?”李总毫不客气地说,“没有就赶紧过来上班!”   “我……”时夏被噎了一下,“牧冰出差刚回来,我来接人。”   “他那么大一个人还用得着让你接?”李总拔高声音,“把自己的工作丢一边给别人当幼儿园老师啊?赶紧回来上班!一群人就等着你做最后确认了!”   时夏心里咯噔一声,感到一阵慌乱。   他最怕的就是因为自己的缘故麻烦到别人,昨天他也是以为自己的工作都完成得差不多了才请的假……   牧冰蹙起眉,手朝时夏伸去,“手机给我。”   “啊?”时夏一愣,“哦。”   牧冰拿过手机,连自我介绍都没有,直截了当地说道:“休年薪假是每个企业员工的合法权益,延迟休假或不休需要征得本人同意后提供三倍困资补偿,否则就是违法。还有,项目里有什么工作是离了时夏就进行不下去的?难道组里的其他美术人员都是吃白饭的吗?”   时夏听不清电话对面的李总说了什么,只知道他的声音一下子弱了下去,没多久,牧冰就挂断电话,把手机还给时夏。   他的眉头紧皱,情绪也不怎么好的样子。两人之间就这样短暂的沉默了两秒。   “谢谢。”时夏低声开口,“但你没必要为了我说那些……不管怎么样我都得回去,李总语气那么差也肯定是因为工作上出什么事了。”   “我知道,但让他明白一下不能只挑软柿子捏也是必要的。”牧冰说,“走吧,我跟你一起回去。”   “你回去干嘛?”时夏惊讶道,“你行李都还没放回家呢!他是叫我又不是叫你——”   “我跟你一起。”牧冰重复了一遍。恰巧地铁已经停在了市中心的站点,他从座位上站起来,左手把行李从架子上取下,右手直接握住了时夏的手。   时夏甚至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被牧冰拉着手牵出了地铁。 第52章 愿意做我男朋友吗?   到了公司时夏才知道,原本已经定好的设计方案又因为跟运营部门的交接出了差错,要临时重新修改。   可是许多方案都是一个体系的,要改必须把所有稿子都全部重改一遍。   李总听说以后先是把负责交接的人骂了一遍,又把项目部负责美术的人全骂了一遍,最后又因为人手不足,打电话把时夏骂了一遍让他赶紧回来赶工。   他们赶回公司的时候,李总脸上还余怒未消,只是碍于牧冰也在,没怎么发作,只丢了一句“赶紧干活”就气冲冲地离开了办公室。   时夏叹了口气,在自己的工位上坐下。   看到牧冰拖着行李箱走进来,尹修杰的眼睛一下子亮了,“牧冰!你也来了!话说你能不能写个程序把所有稿子都一键应用这个设计效果啊?”   “……”牧冰用看智障一样的目光看着他,“可以。但要花三个月时间开发。”   刚放出光芒的尹修杰立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蔫了下去。   许临苦笑了一下,“甭想那些不切实际的了,抓紧时间吧,早干完早回家。”   接着,整个项目组里都进入了某种忘我的紧急加班状态。   整整一下午,几乎没人抬头、没人说话,连眼神交流都没有,所有人都扑在电脑前一心一意地工作。   时夏作为设计组长,被分配的任务比其他所有人都多。他不仅要改完自己手里的稿子,还要负责审核其他人的修改。   到了晚上九点,所有人都被繁重的任务搞得丧失耐心。   “许临,你这个地方还是有点问题,改了UI的装饰物但是没改人物帽子上的花纹。”时夏说,“改了就应该所有人物元素都统一,不然的话……”   “哎哟我的夏组长啊。”许临崩溃道,“我这都改第十遍了,你就放过我吧,一点小瑕疵没人能看出来的。”   “……好吧好吧。”时夏妥协道,“你把文件发给我。”   时夏这一松口,其他人也纷纷过来求情。   “夏夏你看这样行不行?我都弄一晚上了。”   “这套图可以了吧?我看着挺好了。”   “好好,你们把文件都发给我。”时夏捏了捏鼻梁,“我最后检查一下,你们下班吧。”   一得到应允,大家立刻兴高采烈地收拾东西,陆陆续续都离开了办公室,只有时夏还坐在工位上,改图改得昏天黑地。   不知不觉间,办公室里又只剩下了时夏和牧冰两个人。   牧冰从座位上站起来,正朝门外走的时候,背后的时夏叫住了他。   “牧冰,你能等我一会儿吗?”叫他的人还在埋头改稿,语气焦急,“再等十分钟我就做完了。”   “这就是你的最后检查?”牧冰说,“帮别人改本来应该由他们自己完成的稿子?”   “他们已经很努力了,还加了这么久的班。”时夏争辩道,“现在这么晚了,好多人家里还有事情……”   牧冰叹了口气,继续往前走。   “你等我一下,就一下!”时夏着急地说,“我有话想跟你说!”   “我只是去一楼送个资料,把你的心放回肚子里去。”牧冰说,“等你加完班,我们一起回去。”   说完这句话,牧冰推开办公室的门出去了。时夏松了一口气,赶紧把注意力拉回屏幕上,集中所有精力做眼前的工作。   大约十五分钟,他终于把所有的设计稿都改完了。   时夏点击保存,向后倚在椅子背上长出了一口气,感觉浑身上下每一块肌肉都在酸疼。   牧冰还没有回来,时夏把电脑关上,坐立不安地等着。   他忽然有点后悔刚才脱口而出的话了。   他真的要说吗?要现在就说吗?   这样是不是有点太仓促了?牧冰会不会以为他其实还没想好,只是头脑发热?   他是不是应该准备一个更正式的场合,比如预定一个大饭店的情侣座,或者找个时间跟牧冰一起去海边……   ……不,算了吧。就以他们两人的工作强度而言,这种事基本是痴心妄想。就算提前计划好,等到那一天也随时有可能被各种突发的工作状况给破坏。   就像今天一样。   何况牧冰也不吃这一套,浪漫二字跟他压根就不沾边。精心准备一通搞不好最后还要被他嘲讽多此一举。   就今天说,不管他会怎么想,就今天说了。   时夏太了解自己,今天他好不容易鼓足勇气,要是再拖下去可能又会打退堂鼓。   他喜欢牧冰,牧冰也喜欢他。   牧冰已经等了他那么久,现在该轮到他迈出第一步了。   不是头脑发热也不是一时冲动,他确定自己是真真切切地想和牧冰在一起。   时夏深呼吸两口气,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设,然而牧冰还是没有一点要回来的意思。   他看了眼表,从牧冰出门到现在,已经过去二十多分钟了……送什么资料要送这么长时间?   他不会瞒着自己偷偷溜走了吧?   时夏一阵恼怒,干脆从座位上站起来,随便夹了份文件下楼。   这个时间,大楼里的人已经不多了,有几个部门的办公室还亮着灯,但走廊上安安静静,一个人也没有。   他听到有含糊不清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其中一个很像是牧冰。   “我知道,你想……什么?”   时夏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拐过好几个弯,终于发现了声音的来源。   声音是从一间虚掩的办公室里传来的,从时夏的角度能从门缝里看到一个女人的背影,以及她对面站着的牧冰的双腿。   时夏知道这个女人是财务部的主管,但除此之外了解得不多,只知道她三十岁左右,平时的穿衣风格很干练,总是板着脸,给人不苟言笑的感觉。   项目组偶尔会有资金上的内容需要和她申报,但打交道并不多。牧冰送资料就是给她吗?大半夜的,除了送资料还有什么事务需要聊这么长时间?   他听到主管的声音传来,和他平时接触时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声音柔柔弱弱的,刻意压得很软。   “我都把话说成这样了,你还不明白吗?”   “不是很明白。”牧冰冷静的声音传来,“能麻烦您把话说得再清楚一些吗?”   “……”主管把手里的资料放在一边,“牧冰,我喜欢你。这样够清楚,够直白了吗?”   空气顿时安静下来,像有什么凝固了一样。   时夏的呼吸困难,气管像被什么东西堵住,沉重的闷痛从胸口一直辐射到四肢百骸。   “从你入职那天起我就喜欢上你了,一直到现在,我的感情没有一天变过。”主管嚅嗫道,“你那么优秀,光芒那么耀眼,我一直都在为了能配得上你而努力……”   “抱歉。”牧冰打断她的话,声音语调没有丝毫改变,“我最近并没有谈恋爱的打算。”   主管怔了怔,又不死心地追问,“等你的项目做完也可以的,等你有时间以后……”   “不好意思,以后也不可能。”牧冰说,“我不喜欢你。”   “……”   时夏听不下去了。   他只想用最快的速度离开这个地方,甚至顾不上会不会发出声音被屋内的两人听见。   一开始是快走,后来变成了小跑,再后来变成了狂奔。   他的脑袋里一阵嗡鸣,混乱的情绪像棉线缠在一起,在头脑里炸开。   有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但他只想逃,想离开这个地方,逃到看不见牧冰也看不见自己的地方。   “……夏,时夏!”   时夏的手腕被身后人猛地钳住了,用了点力气,直接按着扣在了墙上。   身高比他高出半个头的牧冰只用一只手就将他牢牢壁咚,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   时夏低着头,整个人像一朵蔫败的花,低着头由着牧冰动作。   “你要跑到哪去?”牧冰问,“再跑就进女厕所了。”   时夏不说话。   “你听见了?”牧冰又问。时夏还是倔驴似的扭着脑袋,不说话。   “……”牧冰把手上的力道松开一点,只虚握着,但仍然保持着对时夏的钳制,“你不是有话要跟我说吗?是什么?”   时夏的眼眶猛地一酸。   “我不想说了。”时夏把手从牧冰的手心里抽出来。   “我想听。”牧冰重新抓住。   “你都听过了!”时夏用力把手甩开,泛红的眼睛瞪向牧冰,“我今天本来是要请一天假陪你的!你想在家也好,出去也好,我们可以去看电影、去最贵的饭店吃饭,去订五星的爱情酒店,结果刚出门还没一个小时就被领导叫回来加班!好不容易把工作做完,好不容易做好心理准备想跟你说那句话,结果就这么在我眼皮子底下被别人抢先了!我……”   时夏说不下去了,背靠着墙壁滑落下去,蹲下把脸埋在了双膝之间。   太没出息了。   他竟然就因为这么一点小事情绪失控,实在太难看了。   如果地上有缝,他真希望能钻进去永远都不出来。   “没关系。”他听见头顶传来声音,“你不想说就让我来。”   牧冰在时夏面前蹲下,伸出手托起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   “时夏,我喜欢你。”牧冰说,“你愿意做我男朋友吗?”   作者有话说:   终于……泪目。   明天继续。 第53章 叫那么大声   时夏的鼻子一酸,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谁让你抢我台词的?”他声音里带着哭腔,推了牧冰一把,“你怎么什么都跟我抢,告白也要跟我抢!”   “是你自己不肯说的,这也要怪我?”牧冰钳住他的手腕。   “当然怪你!要不是你——”   “你还没回答我呢。”牧冰靠近他,额头快要碰上他的额头,鬓角的发丝扫过他的侧脸。   “我愿意!”时夏破了音,“我愿意,我愿意,我……”   然后他的嘴唇就被堵住了。   是狂风骤雨般毫不客气的一个亲吻。   时夏被对方的力道带得踉跄了几步,手在虚空中抓了两下却什么也没抓到,接着整个人被带着往后退,后背撞在一扇虚掩的门上,几乎是砸进了门后。   牧冰一边吻他,一边反手将那扇门在身后关上,时夏这才意识到牧冰把他带进了男卫生间。   嘴唇分开的间隙,牧冰低声问,“叫得那么大声,是想让全楼的人都知道我们搞在一起了吗?”   那双不论何时都沉着冷静的双眸此刻燃烧着能将人灼痛的欲望。   “你要是真想那样,我也不介意就是了。”他说。   这句话让时夏身不由己地兴奋起来,心跳加速,砰砰地在胸腔里跳个不停。   在深夜的公司大楼里,别人还在勤勤恳恳地加班,走廊里安静空旷,他却和他新晋的男朋友在厕所里胡搞。   刚刚跟别人说“近期不打算谈恋爱”的男人,此刻却正把他按在墙上热吻。   牧冰吻过时夏耳畔的时候,发出了一声低沉的轻笑。   “时夏,你真的很好懂。”   不轻不重的热流喷洒过敏感的皮肤,激得时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等、等下,你要干什么?”时夏瞪大眼睛,“你不会想在这里……”   “都成这样了,还说什么呢。”牧冰抬了抬膝盖,时夏的腰一下就软了。   “你疯了吧!”时夏瞪着眼睛,“这里又没有……”   牧冰一边吻着他的侧颈,一边从外套内侧口袋里掏出了一枚小小的包装,在时夏的注视下用牙齿轻轻撕开。   “你……”时夏被他堂而皇之的不要脸所震撼,“你什么时候……”   “你猜?”牧冰俯身吻上去。   时夏没想到在公司的卫生间里牧冰也能把他折腾得这样死去活来。   他被迫换了好几种姿势,不然根本无法承受对方激烈的进攻。他能想象明天自己身上肯定会多出不止一处淤青,可是透骨的快乐让他沉迷、沦陷,根本不想松手。   “把手给我。”牧冰停下动作,朝时夏伸手。   汗水从他前额滑下,正好滴落在时夏的小腹。   时夏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声音里带着哭腔,“不行,会坏掉——”   “你可以的,来,抱住我。”牧冰压着暴虐的欲望,尽可能用耐心的语气说道。   时夏像一只无助的小猫,呜咽了两声之后,还是选择把自己交给对方。   牧冰手臂用力,将他整个人抱起,时夏发出一声濒死小动物般的声音,在突如其来的巨浪般的快乐中沉浮摇曳。   “乖孩子。”牧冰声音嘶哑,低头在时夏的后颈上咬了一口。   恍惚中,时夏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场很长的梦。   梦里他又回到十年前的校园,在阳光炽烈的操场上,牧冰朝他抛出篮球。   他伸手接住的同时看向牧冰的眼底,有风,有云,有树梢斑驳的阴影,唯一不变的,是少年炙热的情感。   在梦里,他们都准确无误地感受到对方的心意,没有误会、也不再沉默。   然后痛感把他带回了现实,牧冰叼着他的耳垂,犬齿在薄肉上摩擦,“你走神了。”   时夏吃痛地抽气,“我没有。”   “你有。”牧冰强硬地把他的下巴扳过来,“别想别的,看着我。”   时夏顺着他的力道回过头,对上那双燃烧着的墨色双眸。   梦和现实在这一瞬间交轨,时夏在牧冰的眼底看到如少年般浓郁炙热的情感。   这一刹那,许多念头在脑海里闪过。   原来他的眼睛也不是玻璃做的。   原来这双眼里盛得下如此浓郁热烈的情绪。   原来他真的没骗过他。   原来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一直都是被爱着的。   从十年前,到现在的这一秒。   一直都有人爱他。   “……我发现你是真的很喜欢哭。”牧冰有点无奈,伸手用指腹拭去从时夏脸上滑落的泪水,“高兴也哭,不高兴也哭,小哭包。”   “用你管?我用你家卫生纸了?”时夏哭着反驳。   “我是你男朋友,我不管谁管?”牧冰低头吻了吻他湿漉漉的脸,“你这样会让我很难办,不知道你是疼了还是爽了。”   “那是你的事!”时夏抽泣道。   牧冰停下动作,把他翻了个身,从正面注视着他的脸,再缓缓进入。   “那你告诉我,你想要什么?”牧冰有意摩擦内壁,引导着提问,“告诉我,我就给你。”   时夏觉得自己像一团融化在水里的胶质,一塌糊涂,“你混蛋!”   牧冰勾起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你第一天认识我?”   时夏红了眼眶,勾住牧冰的脖子,嗓音因为哭久了的关系而有些沙哑,“我想要……你吻我。”   牧冰像被什么所击中,眼神一下子变了,然后按住时夏的肩膀,毫不留情地吻了上去。   -   夜色朦胧,月光清澈,不久后下了点绵绵细雨,把城市尚存的灯光模糊成光晕。时夏抬起头,一滴细小的雨水恰好落在他的睫毛上,他眨眨眼,水雾变成了星辰。   夜风有点凉,但时夏一直披着牧冰的外套,被温暖的温度和淡淡的柑橘香气所萦绕。   牧冰已经坐进了驾驶位,一手搭在方向盘上,一手把副驾的车门打开,有点好笑地看着正在仰头发呆的时夏,“你是打算上车,还是打算站在这淋雨?”   时夏这才回过神,瞪了牧冰一眼,打开车门坐进来。   密闭的空间隔绝了外界,夜风和细雨都消失了,世界安静下来,只有雨刷缓慢往复和身边人呼吸的声音。   时夏看了一眼反光镜,“你是属狗的吗?”   他的胸口、脖颈上有好几处明显的红痕,嘴唇上还有一道被咬出来的伤口,还在向外缓缓地渗着血。   “疼吗?”牧冰伸出手,抚摸了一下时夏的唇角。   “疼倒没那么疼……问题是我明天还要上班啊!”时夏埋怨道,“我怎么跟人解释这些伤口?被狗啃的吗?”   牧冰懒洋洋的,“被猫抓的也行。”   “你——”时夏气不打一处来。   “下面还疼吗?”牧冰问。   “还……好。”时夏忽然就别扭起来。明明做的时候也没觉得怎样,现在被他这样直截了当的一问,反而脸上发烫起来。   牧冰没有马上接他的话,而是若有所思地上下打量着他,然后忽然啧了一声,冒出来一句,“我有点后悔在身上带安全套了。”   “你也知道你这个行为很变态啊?”时夏瞪他一眼。   “我想看你含着*液坐在我车上的样子。”牧冰遗憾地说,“一定很美。”   时夏瞪大了眼睛,想都没想就从身后抽了个靠枕朝牧冰身上砸,“你还是人吗!变态,我报警了!”   牧冰笑着往后躲,胳膊不小心碰到了方向盘中间的喇叭,汽车立刻发出了一声刺耳的鸣笛,吓得时夏浑身一震,赶紧把抱枕丢开。   幸好现在已经是深夜,被惊飞的只有几只麻雀,并没有引起什么人的注意。   “看来你是真的很想让全世界都知道我们搞在一起了。”牧冰勾着笑。   “闭嘴。”时夏没好气地说,“要是被人知道,第一个身败名裂的就是你。”   “哦?那正好。”牧冰说,“我正好解甲归田,跟你一起私奔到某个没人知道的无人岛去过二人世界。”   时夏忍不住看了他一眼。有时牧冰说话的语气太过认真,让他分不清到底是不是在开玩笑。   “回去了。”牧冰发动汽车,“把门关好,安全带系上。”   绵密的细雨中,轮胎轧过柏油路发出细小的水声,道路像是一条长长的带子,看不见尽头,只偶尔有车错身而过,剩下的只有机械规律的行驶声。   时夏有点犯困,脑袋在靠枕上撞了好几下,但他还是强迫自己清醒过来,看向方向盘后面的牧冰。   牧冰的侧脸偶尔映着路灯的光,斑驳不清,脸庞的轮廓不管在哪个角度看都是惊人的帅气,只是一年到头表情都没有太多变化,像一尊冷铁打制的雕像。   “牧冰。”时夏叫了一声。   “怎么了?”牧冰没转头,还是平静地目视前方。   “你出差的时候,我遇见许高达了。”时夏说。   “许高达?”牧冰显然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人是谁,“哦,他怎么了?”   “他现在是给咱们项目做CG的那个外包公司的对接人,上次交接工作的时候遇见了,他就请我下班后去喝酒。”时夏说,“然后跟我说了好多十年前的事。” 第54章 手感简直绝妙   “嗯。”牧冰只是简单地应了一声。   时夏试图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端倪,却发现他的表情依旧平静自然,没有任何异样。   他叹了口气,把头靠向座椅,以尽可能平缓的语气把从许高达处听来的事情跟牧冰复述了一遍。汽车在深夜的城市里平缓地行驶着,细雨敲打在窗玻璃上,在车速下凝成一条细细的线,缓缓向后方攀爬。   “他说那时候知道你喜欢我的人很多。”时夏声音很轻,“就我自己不知道。”   “差不多吧。”牧冰像是想到了什么,发出一声轻笑,“让我猜猜,你是不是听完那些话以后,还跑去翻了我屋里的电脑?”   “!”时夏涨红了脸,他本来没打算连这一部分也交代的。   “没关系,那些我本来就没打算瞒着你。”牧冰打了半圈方向盘,在路口转弯,“不如说我有点意外你到现在才发现。”   “谁会闲着没事随便乱翻别人电脑啊!”时夏涨红了脸。   牧冰笑了笑,“然后呢?你想跟我说什么?”   牧冰对这事的态度坦然到超出时夏的想象,他以为牧冰会避而不谈,或者选择沉默,至少不是像现在这样像在聊什么天气一样轻描淡写。   那是十年错付的光阴,是十年无疾而终的恋情,他根本无法想象牧冰是以什么样的心情面对他的。   他怎么能说得这么轻松?   似乎看穿了时夏的想法,牧冰的视线短暂地从前方移开,看了他一眼,“时夏,你觉得承认爱是一件羞耻的事情吗?”   “什么?”时夏怔住了。   “你觉得爱上一个人,就意味着吃亏、失败和认输吗?”牧冰问。   时夏想说自己没这么想,可是却没有证据反驳。   汽车缓缓停在一个十字路口前,雨刷安静地重复着摆动,红灯的光透过雨幕,倒映在车窗玻璃上。   “十年前,我没有对你说过这些事,是因为如果你知道了,一定会非常愧疚。”牧冰说,“你会觉得我一直在为你付出、为你牺牲,而你却没能给予我相应的回报。愧疚会变成你的压力,甚至会促使你委屈自己来讨好我。”   说着,牧冰看向时夏,“如果我想要回报,大可以从一开始就告诉你我有多爱你,为你牺牲了多少、付出了多少。你很善良,见不得别人痛苦,你会出于愧疚答应跟我交往,只要我稍稍表现得凄惨一点,你就会尽可能满足我的一切要求,不管自己是否愿意。可是,这不是我想看到的。   “我爱你,所以我希望你能按自己的意愿行动,用自己的力量发光发热,而不是被愧疚感绑架,委屈自己讨好别人。况且,我从来都不觉得这十年间我在‘付出’或是‘牺牲’,我仅仅是在做想做的事,爱上值得爱的人而已。”牧冰的语气依旧很平淡,像在叙述一件普通的事实,“对于爱上你这件事,我一直都很骄傲。”   红灯变成了绿灯,牧冰踩下油门,汽车在绵延的道路上继续前进,光影在雨幕中变得斑驳,逐渐被他们甩在身后。   时夏把脸埋进胳膊里不敢抬头,生怕一抬头就会控制不住情绪,直接酿成车祸。过了好半天,才哑着嗓子出了个声,“牧冰……”   “我只是实话实说。”牧冰叹了口气,“你前面抽屉里有抽纸,别弄得我车里到处都是鼻涕。”   “滚蛋!”时夏红着眼睛瞪他。   夜里两点左右的时候,他们终于回到了公寓。牧冰把车停在楼下,拔出钥匙打开车门,时夏赶紧收拾好自己的情绪,跟在牧冰后面下了车。   公寓还是那栋公寓,半新不旧地立在那里,可是时夏的感觉却微妙地有些不一样了。   今天晚上,他和牧冰变成了情侣。   这里忽然之间好像也不再只是为了工作方便而暂时租住的公寓,而变成了他们两个人共同的家。   牧冰打开后备箱,从里面拖出自己的行李。时夏这才想起来,这人从机场回来以后直接就去上班了,都没来得及放放行李。   “我帮你。”时夏凑过去想搭把手。   牧冰看了他一眼,“不会把你纤细的胳膊压断吧?”   “牧冰!”时夏提高声音,“你再这样我生气了!”   牧冰露出一个笑容,把一包行李交给他。不知道是不是时夏的错觉,在昏黄的路灯下,他总觉得牧冰的笑容比任何时候都要真切,触手可及。   他帮牧冰把所有日用品放归原位,在自己的牙刷缸旁边放上牧冰的牙刷、在自己的毛巾旁边放上牧冰的毛巾。很快,这间公寓里又充满了另一个人生活的痕迹,随着所有的物品被整理好,时夏有一种奇异的、胸口被慢慢填满的满足感。   “对了,有一句话我还没来得及说。”时夏说。   “嗯?”牧冰抬起头。   时夏深吸了一口气,冲他笑了笑,“牧冰,欢迎回家。”   牧冰勾起一抹浅笑,“嗯,我回来了。”   -   第二天早上,时夏是被牧冰给叫醒的。   他正在做一个免费畅吃自助餐的美梦,正端着盘子等牛肉烤好的时候,烤肉的师傅一转身,变成了牧冰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该起床了,时夏。”   时夏睁开眼,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洒下,眼前是牧冰放大的脸。   “你赔我的牛肉。”时夏含糊不清地嘟囔着。   牧冰离他很近,连轻笑一声都有热流喷在他耳畔。   “怎么赔,这么赔可以吗?”   说完,他俯下身,含住时夏饱满的唇珠,吻了上去。   时夏的唇上还残留着昨夜被蹂躏过的痕迹,鲜艳肿胀的形状和唇角的破口就是最好的证明。但他还是情不自禁地搂住牧冰的脖子,放任自己沉沦在深入的吻里。   原来和喜欢的人接吻,是一件这么舒服的事情。   不知道吻了多久,牧冰终于抬起头,意犹未尽地舔了一下唇角,“早上好。”   时夏呻吟一声,他简直被这个动作蛊得七荤八素。   要命了。   今天为什么还要上班?   公司就应该连放三十天大长假,再拉八十响礼炮庆祝他们喜结良缘终成眷属,然后放他跟牧冰在床上大战七天七夜……   头顶传来牧冰一声闷笑。   “想什么呢?”他掀开时夏的被子,手指轻佻地弹了一下,“接个吻能硬成这样。”   时夏倒吸一口冷气,“牧冰!要迟到了!”   “不会。我提前了二十分钟叫你。”牧冰动作灵巧地翻身上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卧槽……你故意的吧!”时夏震惊。   “你猜?”牧冰勾起唇角,带着一股时夏很熟悉的学生时代的痞气。   ……   牧冰洗完澡从浴室里出来,浑身上下只在腰间围了一块毛巾,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鬓角,看得时夏眼睛都直了。   他还是第一次这样放肆地观察牧冰的身体。面前的人个子又高、身材比例又完美,穿上衣服时明明给人偏瘦的感觉,脱下衣服又发现他该有的一样不少。   尤其是恰到好处的胸肌和结实的小腹,人鱼线一直延伸到毛巾之下。   喜欢牧冰的人那么多,只有他才能看见这让人血脉偾张的一幕。   “我洗完了,你去用吧。”牧冰擦完头发,把毛巾往椅背上一搭。   时夏仰卧在床上,只盖了半边被子在身上,懒洋洋地冲牧冰勾了勾手指。   “嗯?”牧冰走过去坐在床头,时夏趁机伸手摸了一把牧冰的腹肌。   他想这么干好久了。   靠……手感简直绝妙。   在他来回摸第三遍的时候,牧冰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警告地看着他,“赶紧,去洗澡。”   时夏憋着笑一路溜进浴室,然后在冲淋浴的时候忽然觉得牧冰昨晚在车上说的那件事也不是不能接受。   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整张脸都涨得通红。   不是因为害羞,只是因为浮想联翩带来的心跳加速。   要命……   他时夏享受单身生活这么多年,从没觉得自己是重欲望的人,怎么现在谈了个恋爱,满脑子都是黄色废料?   但是一想到牧冰,那个牧冰,居然真的变成了他的男朋友,时夏就觉得做梦都能笑醒。   “别傻笑了。”牧冰叹了口气,“你这半天除了打湿了个头发还洗哪儿了?”   “色狼,出去!”时夏怒目而视。   最后,离迟到时间还有三分钟的时候,牧冰的车准时在星梦公司大楼门口停下。   从牧冰车里走出来的感觉很奇妙。尽管他们已经在同一间公寓住了快两个月,但从来没有像这样一起上过班,更别说正大光明地搭车了。   牧冰还是“室友”的时候,他不想欠他人情。可现在这个身份变成了“男朋友”,反而有种便宜不占白不占的感觉。   谁叫他现在是自己的男朋友呢? 第55章 吃吃飞醋   刚下车,就在公司门口碰见了佟蔓蔓。   佟蔓蔓颇为意外地看了他们俩一眼,打趣道:“哟,从来没见你俩一起上班,今天是顺路?”   时夏含糊两声算是应付过去。   岂止顺路。还是从床上一路顺过来的。   刚一进办公室,时夏就被尹修杰逮住了。   对方过来送资料的时候,被他的嘴巴给吓了一跳,“哟,你这怎么搞的?这天还有蚊子呢?”   “狗啃的。”时夏没好气地说。   “啊?”尹修杰震惊。   牧冰走过时夏身边,在没人看到的角度捏了一把他的屁股。   时夏立刻反手打他一下。   “咳,不是,我是说。”时夏不自在地摸了摸嘴角,“蚊子太凶了,跟疯狗一样。”   尹修杰瞪着眼睛露出难以理解的表情,就在这时,许临从门外走进来喊了一嗓子,“开会了!”   “知道了知道了,成天一惊一乍的也不知道吓唬谁。”佟蔓蔓嘟囔了一句。   许临显然是听见了,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有种想发作又不知道怎么发作的感觉。   但这些跟时夏没关系,他慢吞吞地站起来,磨磨蹭蹭地往前走,好跟最后一个从电脑桌前站起的牧冰肩并着肩。   牧冰看了他一眼,显然觉得有点好笑,于是放慢脚步,用手弹了一下时夏的手背,“你是小学生吗?上厕所还要找人搭伴。”   时夏立刻弹了回去,“高中生也经常找人搭伴的。”   牧冰又弹回去,“你是高中生吗?”   “我高中的时候你都没陪我上过厕所好吧。”时夏又在牧冰手背上弹了一下。   牧冰这回一把握住了时夏的手,轻轻攥着他的五指,裹进自己的掌心里面。   “那现在也可以陪。”牧冰说。   时夏的脸上一烫。靠,他不是说这个意思好吧。   前面没几步就是走向会议室的同事,而他跟牧冰在人群后面偷偷摸摸地牵着手……简直太羞耻了。   然而就算这样,他也不想把手放开。   就这样一直磨磨蹭蹭地走到会议室门口,时夏才不情愿地松开手,然后挑了个最角落的位置跟牧冰坐在了一起。   看人到齐,李总打开投屏,开始讲话,“都来了啊。多亏了美术组和技术部的连夜赶工,咱们项目组的内测宣传视频也总算是剪出来了。让我们给不懈努力的他们鼓鼓掌!”   四周响起一片稀稀落落的掌声。   牧冰抬起头迅速看了一眼前方的李总,确定他的视线落不到自己和时夏这边以后,在桌子下面伸出手,重新把时夏的手握在了掌心里。   后者脸上一烫,抽了两下没抽出来。   “你幼不幼稚?”时夏小声说。   “是你先幼稚的。”牧冰把时夏的手放在自己膝盖上,捏着他的手指一根一根舒展开。   “今天开会呢,主要就是根据视频讨论一下,看看目前的版本还有没有什么讨论的余地,以及这个项目今后的发展方向……”   其实这个视频在做好之前,项目部里的所有人都看过不下十几遍了。所有能改的地方都改完了,但是李总还是坚持要开会讨论,所以大家的兴致都不是很高。   屋里的灯一关,没几个人在看投影屏,要么支着脑袋犯困,要么跟旁边人聊天。   时夏起初还坚持给领导面子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但他作为美术组长,看的遍数比组员还多,没多久就开始跑神。   身边坐着的牧冰显然比屏幕上快看吐了的视频要有吸引力多了。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牧冰有这么性感?   就算他只是随便穿了身常服,面无表情地目视前方,时夏也总感觉有一股荷尔蒙的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他还记得昨晚上牧冰是怎么一手按住他的腰,一手解开衬衫上的纽扣的。汗水顺着他的脖颈下滑,一路滑过饱满结实的肌肉……   然后他感觉放在牧冰膝盖上的手忽然被动了一下。   牧冰的视线仍然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手上却开始不老实地玩弄起他的手指。温热的触感从指根缓缓移动到指尖,又移动到下一根手指。   时夏感到一阵头皮发麻,下意识想躲开。牧冰敏捷地把他捉回来,然后弯起他的食指和拇指,圈成一个圆圈,把自己的食指插了进去。   还暗示性地摩擦了几下他的掌心。   时夏的脸轰一下涨得通红,还没来得及发出什么抗议,会议室的灯就亮了,他赶紧移开目光,用力把手从牧冰的流氓行径中抽了出来。   然后听到身边人发出了一声很轻的低笑。   “好,视频看完了,大家有什么想法和意见积极地讨论一下啊!”李总清了清嗓子,“要是没人说,我先提几点。首先是这个开头的效果,我觉得在美术方面是不是可以弄得更亮眼一点……”   说是讨论,最后还是意料之中地变成了批斗会,每个人的笔记本上都写满了修改意见。   时夏看着面前的满满的笔记叹了口气,他就知道没这么快结束,遥遥无期的返工还在等着他。   会议开了一个多小时,李总像是终于说累了,停下来喝了口水,“好,今天就先这样吧。牧冰,你作为总开发负责人,最后上来说两句吧。”   所有人都看向牧冰。这个人一向讨厌公开发言,李总想让他“说两句”已经好几次了,每次都被干脆利落地拒绝。李总这次也没想着能说服他,但还是习惯性地提了一句。   “嗯。”牧冰应了一声,从座位上站起来。   所有人都没想到牧冰竟然同意了,诧异和好奇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在他身上,一路目送着他走到最前面。   “对于这个项目,我没有什么可说的。因为我只不过是照章办事,干活拿钱,没有做任何值得一提的事。”牧冰说,“但是和我不同,很多人在这个项目里投入了心血和热情,牺牲了大量的时间精力,努力让这个游戏变得更好,更美,更有趣。没有这些人的赤诚之心,这个项目拉不到这么好的赞助,也不会有今天的成绩。所以我想说的是,无论我们身处什么时代,无论当下的境遇如何,唯有爱与勇气不可辜负,奇迹也最容易在这之中诞生。”   牧冰的语气始终没什么起伏,就像在进行普通的陈述。   但全场都陷入了沉默,不知道是谁最先鼓起掌,然后会议室里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好,说得好!”李总喊道,也把手拍得直响。   时夏的眼眶又有点酸涩,他看着站在前方的牧冰,胸口升起一种奇异的被填满似的满足感。   一上午忙碌的工作结束,时夏总算从电脑前抬起头,伸了个懒腰。   心情愉悦,连工作效率都跟着提高了好几倍。原计划要做一天的工作,竟然一个上午就搞定了。   “时夏,吃饭去?”尹修杰隔着好几张桌子喊他。   “啊……嗯,要不你先去吧。”时夏含糊不清地回应。   “怎么,你活这不是干完了吗?”尹修杰疑惑。   “是干完了。”时夏只好说。   “那你不想吃食堂?”尹修杰问,“不吃食堂也行,要不去楼下那家酸辣粉吧,那家可好吃了你是不是还没吃过……”   “尹修杰!”时夏实在没有办法,不得不打断尹修杰的话,自暴自弃地解释,“我跟牧冰一起吃。”   “噗。”对面桌后传来很轻的一声笑。   尹修杰愣住,眼睛越瞪越大,不可思议地看着时夏,“我靠,时夏,你……”   “行了行了我下次请你吃饭行不行?走吧走吧。”时夏生怕他当着其他同事的面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推着他的肩膀把他赶出了办公室。   回来的时候,屋里的人已经不多了,牧冰从电脑屏幕后面抬起头,带着笑看他。   “闭嘴。”时夏在他有机会说出什么之前就没好气地拦截了。   牧冰笑得更厉害了,但最终什么也没说,从桌前站起来,捏了下他的手指,“走吧,我请你吃。”   今天工作结束得早,进食堂的时候大部分饭菜都是满的,时夏一口气要了三个荤菜,端着丰盛的餐盘在牧冰对面坐下。   牧冰还真的大方地替时夏刷了卡,然后自己只要了两份简单的素菜。   时夏“嘶”了一声,“你这样会显得我脸皮很厚哎。”   牧冰有些好笑地看他,“要不你再倒回去?”   时夏不满地用筷子敲了一下牧冰的手,“你这人能不能好好说话啊?好端端一个人偏偏长了张嘴。”   牧冰用自己的筷子把时夏手里的筷子顶回去,“好好吃你的,我对肉菜不感兴趣。”   时夏“哦”了一声,然后才觉得不对,“你不感兴趣,当初为什么要跟我抢那份番茄牛腩?”   “番茄牛腩?”   “对啊,两个月前,就在这里。”时夏理直气壮地说,“就剩下最后一份了,你非要挤过来把它打走。”   “你这记忆力,不如去情报局当特务吧。”牧冰叹口气。   “少废话,我这人可是很记仇的。”时夏挑起眉毛。   牧冰看了他一眼,表情有些无奈。   “你宁愿把那么多时间花在跟自己无关的人身上,把自己爱吃的菜让给一个素未谋面的实习生,也不愿意跟我多说两句话。”牧冰说,“我能怎么办?”   时夏愣了愣。   “只好吃吃飞醋,勉强争夺一下某人的注意力了。”牧冰说。 第56章 偷情的味道   “……靠,你幼不幼稚。”时夏的脸有点发烫。   过了一会儿,他用勺子舀了满满一勺红烧肉,淋在牧冰的碗里。   “不能老吃素菜。”时夏小声嘟囔,“蛋白质是人体必备的营养。”   牧冰勾起一个笑容,“那你喂我。”   “牧冰!”时夏再度震惊于对方的厚脸皮程度。   “喂我我就吃。”牧冰理所当然地上身朝前探了探,好像提出的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要求。   “你……”时夏的内心挣扎了数秒,最终还是败给了对方一脸无辜的模样,重新舀了一块肉,送到他嘴边。   牧冰张开嘴,像某种大型犬似的一口把肉叼走,满足地咀嚼起来。   只有路过他们桌的前开发部同事被这一幕震惊到差点端不住餐盘。   他的眼睛没有花吧!?   他刚才是不是看到……星梦史上最不对付的两个人不仅坐在一桌吃饭,还给对方喂饭!?   明天,应该不是世界末日吧?   算了,累了,毁灭吧。   -   “我要回办公室趴一会儿。”从食堂走向电梯的路上,时夏打了个哈欠。   “嗯。”牧冰应了一声。   “你呢?”时夏懒洋洋地问。   “去楼上开发部处理点技术问题。”   “你真是机器人吧?”时夏抱怨道,“这么长时间我就没见你中午休息过,机器还得充电呢。”   牧冰“嗯?”了一声,尾音轻佻地上扬,“舍不得我?”   “那怎么可能!”时夏简直不知道这人的脑回路是怎么转的。   他们并肩走进电梯,电梯门在身后关闭。时夏转过头继续说,“我是担心你身体——”   话还没来得及说完,牧冰忽然俯下身,吻上了时夏的唇。   时夏完全始料未及,下意识挣扎起来,然后就被牧冰制住手腕,压在电梯墙上。   一个快速,但又极为深入的吻。   时夏被压得喘不过气,感觉牧冰的味道从四面八方包裹了他。狭小的密闭空间里,声音和气味都被放到最大,时夏没两下就被吻得软了腿,失去反抗能力。   牧冰最后在他的唇角轻轻咬了一下,听到时夏吃痛呜咽,才终于放开他。   “你干什么!”时夏脸上烫得能煎鸡蛋,“疯了吧,电梯里有监控……”   “没有。”牧冰又在时夏耳朵上咬了一口,“我黑过公司的监控系统,电梯间里的摄像头没接系统,就是个空壳。”   ?   你黑公司的监控系统干什么!   时夏拒绝承认刚才心脏因兴奋加速跳动了两下。   没有摄像头的电梯间,未免太有偷情的味道了。   电梯终于慢吞吞地来到了三楼,在门缓慢开启的最后一秒,牧冰在他后颈上啄了一口,“我上楼了,别太想我。”   “谁会啊!”时夏提高音量,好像这样就能掩饰滚烫的面颊和狂跳的心跳一样。   一直走到办公室,时夏脸上的温度都没能冷却下来。   牧冰什么时候像条大型狗一样连这点时间都要黏着他不放了?   要命的是,他居然还很受用。   一点都不像他。   办公室里安安静静,零星的几个人也都在睡觉。时夏给自己倒了杯水,也脱下外套在桌子前趴下。   意识消失前,他眯眼看向对面空空的办公桌,发现自己已经控制不住地开始想他了。   -   然而刚睡着没几分钟,时夏就被李总的声音给叫醒了。   “这都几点了,还睡呢?”   时夏的肩膀被猛拍了一下。   时夏一惊,从座位上弹起来,“李总。”   “一晚上时间不够你睡觉的?”李总语气不善,“非得在上班的时候睡?”   “不是……”时夏只好答。   他瞥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离午休时间结束明明还有十五分钟。   牧冰还没有回来。   “您有什么事?”时夏无奈地问。   “你们美术组昨天做完的那套稿子,拿出来给我看看。”李总指了指时夏的电脑。   时夏只得启动电脑,调出昨天的文件夹,站起身把位置让给李总。   李总看了他一眼,在座位上坐下,一张张地浏览着图片。时夏只能站在一边,等着他一张张地看完。   办公室里安静的没有一点声音,时夏能感觉到其他几个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只是一抬头,大家又装作认真工作的样子,默不作声地盯着屏幕。   李总终于看完了所有稿子,后背往椅背上一靠,看向时夏,“你觉不觉得这些稿子看着有点问题?”   时夏只能硬着头皮应对,“您指示一下?”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李总伸出手在屏幕上戳了好几下,“你看,咱们是一个恋爱游戏,受众是春心萌动的小姑娘。你这些人物服装设计的,是不是有点太保守了?”   “保守?”时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啊。”李总振振有词,“你看这个衣服,完全可以不用穿那么多对不对?这个领子可以往下拉一点,也别都弄成长袖的,肚子露出来一点……靴子也别画这么高嘛。”   时夏觉得自己的血压在李总的评论下一点点上升。   “李总,恕我直言……我觉得那样并不好看。”时夏委婉地说。   “不好看?”李总拧起眉毛,“得了吧,你了解现在的小姑娘吗?你谈过恋爱吗?知道她们喜欢什么样的吗?你要是知道,也不至于单身到现在了。”   “我……”时夏有一种荒谬的语塞。   “听我的,把这几个遮的严严实实的地方都改了,其他几张也一样。”李总胸有成竹地说,“告诉你,现在的小姑娘都很奔放,喜欢直接的那种,叫什么……对,性张力。你要让你的画面有性张力,懂吗?有那种旖旎多情的氛围,再搞点玫瑰花,搞点亮片闪粉,烘托出那种主角深情来。卡面上再多加点元素,呼应起来!”   “……”看着被李总点来点去、已经被弄脏的一块屏幕,时夏还想努努力做最后的挣扎,“但是……”   李总摆摆手,“好了,按我说的改。周末之前能改完吧?周五把成稿再给我看看。”   “好的李总。”时夏无可奈何,只能答应下来。   李总拍了拍他的肩膀,最后背着手离去。办公室里看热闹的人也赶紧收回目光,假装认真工作。   牧冰一直到下午三点多才回到办公室,路过时夏桌前时,一眼看到屏幕上正改到一半的草图。   牧冰皱起眉,言简意赅地发表了看法,“这什么?”   “我们男主角的卡面设计啊。”时夏干笑了一声。   “这东西你们不是昨天就交了吗?”牧冰问。   “‘这东西’,”时夏强调道,“还得经过李总的浏览、审阅,再按照他老人家的意见进行进一步的修改,最终才能定稿。”   牧冰的眉头皱得更深了,指着屏幕问,“这是他的意见?”   “嗯呐。”   “我觉得很丑。”牧冰直言不讳。   时夏叹了口气,“谢谢你啊,道出了一个但凡长了眼睛就能看出来的事实。”   “算了吧,时夏。”许临转过来插话,“领导让咱怎么改咱就怎么改,咱们就是个打工的,说了又不算。”   “嗯。”时夏叹了口气,重新把注意力放回屏幕上。   牧冰的视线越过两台电脑,看向时夏。他喜欢时夏认真工作时的模样,专注、凝神,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他和他面前的世界,有种说不出的美。   现在的时夏确实也很认真,但牧冰看得出,他做得一点也不痛快。   眉头紧锁,下颚线紧绷,还时不时用牙咬着下唇,把唇角的伤口挤出了血都不知道。   牧冰站起来,敲了敲时夏的桌角。   “嗯?”时夏被吓了一跳,莫名其妙地抬头。   “别做了,出去转转。”   “转转?”时夏再一次被牧冰的惊天发言所震撼,看了一眼所有人都在工作的办公室,压低声音,“现在是工作时间啊。”   就算您老已经拽到可以光明正大地翘班,也别拉无辜的打工人垫背好吗?   然而牧冰已经抓住他的手,把他从座位上拉了起来。   “陪我去喝杯咖啡。”牧冰说。   再这样在办公室里拉拉扯扯只会更显眼,时夏只好从座位上站起来,跟在仿佛上班时间去喝咖啡是什么理所当然的事一样的牧冰身后,紧张兮兮地走出星梦公司的大楼。   牧冰看着他一脸做贼似的表情,有点好笑,“放心吧,除了爱管闲事的领导,没人会注意你去哪。”   “当然没人管你了。”时夏抱怨道,“也不想想您是什么人物,不来上班也没人敢说什么。”   时夏忽然就升起一丝郁闷。   牧冰是首席程序师,是公司开高薪求着他留下的天才。而他说白了就是个普通的美工,要加班加点地做稿,还得对老板百依百顺,接受各种离奇的意见。   他不是第一次意识到他与牧冰间的差距了,但每每想到这一点,还是会心情很差。   “咖啡你还是自己喝吧。”时夏闷声说,“我得回去做稿子,不然周五根本做不完。”   牧冰皱起眉,“为什么要强迫自己做不愿意做的事?”   一股怒火从时夏胸口直蹿向喉咙,“我也不想啊,可是我有选择吗?你以为人人都是你这样的天才啊,不用看老板脸色,也不用担心年底绩效!”   牧冰沉默了一会儿,朝时夏伸出一只手。   “你有。”他说,“现在,你可以抓住我的手,也可以不抓。你要选择哪一个?”   作者有话说:   明天继续~ 第57章 棉花糖   牧冰的反应永远都超乎时夏的想象。   瞪着牧冰伸出的手,时夏都不知道还要不要继续生气。   他这是正常人的脑回路吗?   干脆来个人把牧冰解剖一下吧,看他是不是比别人多长了个脑子,或者少几根神经之类的。   牧冰也不催他,就这样伸着手耐心地等着。就在时夏僵在原地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了李总的声音。   “哎!你们干嘛呢?工作时间就这么在外面闲逛啊!”   时夏一回头,发现李总手上拿了杯咖啡,站在跟他们隔了一条马路的地方,正伸手指着他露出不悦的表情。   时夏的大脑卡壳了一下,等他回过神时,已经把手放在了牧冰的掌心里。   接下来牧冰做了一个他完全预想不到的动作。   他抓住时夏的手往自己的方向一带,接着手臂一个用力,就这么在大街上,大庭广众之下,将他整个人打横抱了起来。   “牧冰!”时夏惊叫一声。   事情已经完全超出了预计。   在大脑的一片空白中,牧冰抱着他,像在婚礼上抱着新娘,把他一把塞进了车内的副驾。   在时夏反应过来前,牧冰已经关上车门,启动汽车,一脚油门开了出去。   牧冰这台车性能好得出奇,时夏只觉得后脑勺猛地撞向靠垫,整个人像从路口飞了出去。   一开始他还能听见李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没过两秒,路口的喧闹、行人的议论、商贩的叫卖,一切的一切都被甩在了身后,消失得干干净净。   时夏闭上眼睛,感觉心脏快要从胸口里跳出来。   他有好多话想说。   你是不是疯了?   你这是翘班逃跑还是绑人撕票啊?   回去要怎么跟李总解释?   别人是会看出我们是一对,还是误会你是个绑架犯?   但是他一句都没能说出口。猛烈的风从半开的车窗里灌进他的耳朵,衣领被风吹得散乱,胸腔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痛快,让他有一种想把所有东西都丢下、不管不顾的冲动。   牧冰的唇角勾着若有似无的笑,他就这样用一种松懈甚至慵懒的态度,轻而易举地带着他从按部就班的世界里出逃。   开出星梦楼下的那条路已经有好一段距离了,牧冰还是没有要减速的意思。不仅如此,时速表的指针一直在往右跳,吓得两边的车直冲他们鸣笛。   “牧冰!”时夏忍不住开口喊他,“你要带我上哪去?”   牧冰单手搭在方向盘上,微微侧头看他,“约会。想去吗?”   身旁的这个人,冷冽淡漠却又乖离到极点,丝毫不把交通法放在眼里,却透着一股致命的吸引力,让时夏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想。”他想不出除此之外还能做什么回答。   牧冰勾了勾唇角,单手转了半圈方向盘,在几乎没有减速的情况下冲过一个右转弯,在好几辆车愤怒的鸣笛声里扬长而去。   景物不断后退,道路在均匀的车速下显得更加绵长。   牧冰降低车速,也关上玻璃窗,一切逐渐安静下来。   他最后把车停在一棵很大的梧桐树下面,金黄的落叶铺满了路面,车轮轧上去时发出清脆的声响。   牧冰走下车,车门关上的声音在空旷的环境里回荡。时夏也跟着下来,脚下立刻就踩碎了几片梧桐叶。   这地方连半个人影都没有,落叶也没人打扫,一看就是那种处于半废弃状态的城市角落。   牧冰说要约会的时候,时夏可没想到他会带自己来这种地方。   但是很安静。阳光洒在树梢,在地面上落下斑驳的光点,除了风声和枝头的鸟鸣,就听不见任何声音了。   “这是什么地方?”时夏好奇地发问。   “游乐园。”牧冰一边说着,一边穿过茂密的树林,用手拨开那些长势过于优秀的灌木丛,在枝条里开辟出一条道路。   时夏跟在他身后往前走,发现在疯长的植物对面,竟然有一个方方正正的小广场,一共只有一间教室那么大。   小广场的地面全部是水泥抹的,里面有一架秋千、一个歪歪扭扭的跷跷板、几台生锈严重的体育器械,两张斑驳的长椅,就没有东西了。   就在这样的地方,居然还有一个老伯推着三轮车,上面放着卷棉花糖的工具。   “你要吃棉花糖吗?”牧冰问道。   不等时夏回答,牧冰就自作主张地走了过去,“两个棉花糖。”   小推车老伯不能扫码,时夏和牧冰搜刮了浑身上下的口袋,最后凑出的现金还是差五毛。   “不要了不要了。”老伯摆摆手,开始慢条斯理地踩起脚踏板,棉花糖机发出巨大的声响转动起来,棉絮似的糖丝一点点缠绕在木棍上,变成两朵硕大的棉花糖。   老伯卖完给他们的糖,又缓缓地骑上三轮车,慢吞吞地朝下一个目的地进发。   看牧冰吃棉花糖很有意思。   那么大一个人,屁股只有一半能放进秋千,两条大长腿几乎与地面平行,却专注地盯着手上的棉花糖,认真地咬下一口。   这一幕看得时夏心里痒痒的,也低头在自己的棉花糖上咬了一口。   绵密的糖丝在接触唾液的一瞬间就融化了,入口后只有齁人的甜,并不怎么好吃。   时夏举起剩下的糖,在阳光的映照下,被咬掉的部分透着焦黄的颜色,边缘凝出些许颗粒。   小孩子为什么会喜欢吃这种东西呢?   随后他意识到,他们已经长得太大了,早就想不起孩提时的心情。   “我小的时候,父母工作太忙,一直是奶奶在带我。”牧冰开口说,“我小学班上有个烦人的小屁孩,家里很有钱,喜欢到处跟别人炫耀他爸妈带他去哪里玩、给他买了什么玩具。有天假期回来,他到处跟人讲他父母带他去了游乐园,讲游乐园里有什么好吃的和好玩的……后来我回家就问奶奶,能不能带我去游乐园。”   时夏忍不住“噗哧”一声笑起来。   他有点不能想象牧冰像个普通小孩一样跟家里长辈撒娇要去游乐园的样子。   牧冰也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我奶奶没说家里没钱去不了,也没哄我说以后再去,而是笑眯眯地说,‘好,我们明天就去’,然后往我嘴里塞了块小米糕。”牧冰说,“第二天,奶奶就带我来了这里,告诉我,这就是‘游乐园’。”   故事里的场景忽然和眼前的现实连在一起,时夏露出惊奇的目光,重新打量起这一小片水泥广场。   “我虽然小,也不是傻子,当然知道这不是真正的游乐园。”牧冰用脚后跟蹬了一下地面,秋千发出有些刺耳的吱呀声,让人不禁担心上面的锁链会不会直接断掉,“但是在当时,这里是附近唯一一个有秋千、有跷跷板的广场,我奶奶为了让我体验一把‘游乐园’的快乐,东奔西走问了十几个邻居才问到这么一个地方,又辗转打听了一堆人,才知道怎么带我过去。”   “你奶奶真好。”时夏忍不住说。   时夏知道牧冰的奶奶从他上高中的时候就去世了,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他的成绩一落千丈,并频繁在各个学校间转学。   他不知道牧冰是以怎样的心情说出这段往事的,神奇的是,他的语气里并没有悲伤。   “时夏,我想说的是。”牧冰转过头,忽然看向他,“你在任何时候都有选择的权利,哪怕选项或许不那么尽如人意,哪怕逃离之后还是要回来面对。但你无论何时都是自由的,都有掌控自己人生的能力。”   时夏注视着那双眼睛,忽然觉得他好像对牧冰有一点误解。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牧冰之所以成功是因为他是个天才。   因为他是天才,所以能目空一切,什么都不在乎。   但或许他搞错了因果关系。   或许正是因为牧冰从来都不将任何人和事放在眼里,理所当然地做想做的事,理所当然地爱、理所当然地惹人厌烦,只认可自己认可的事,不被定义也不被束缚,自由肆意地伸展,所以他才是天才。   现在这份独属于牧冰的傲慢和自由像风一样拂在了时夏身上,让他触动,眼眶酸涩。   牧冰笑了一下,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时夏,你知道自己现在什么样吗?”   “知道!”时夏没好气地回道,“红眼眶、肿眼泡,没出息的小哭包,别说了!”   “不是。”牧冰站起来,握住秋千的铁链,在时夏面前俯身,墨色的眼眸柔和地注视着他,“你现在一副,特别想让我吻你的样子。”   作者有话说:   明天继续~ 第58章 “老婆。”   然后牧冰就吻了他。   时夏立刻就尝到他嘴里的甜味,也是单调的蔗糖,却不知为何尝起来更好吃。他们在深入的缠绵里互相交换着糖分,温热的吐息厮磨在鬓边。   时夏被这逼戾的热度和气息搅得难以呼吸,牧冰察觉到这点,直起身往后退了退。   但这个动作好像引起了时夏的误解,他毫不犹豫地迎上去,跨坐在牧冰的大腿上,搂住他的脖子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棉花糖掉在了地上,但谁也没心思去管。   ……   牧冰在第三次努力下终于还是打开了车门,一片混乱中,他的后背率先砸进车后座,然后是趴在他胸口的时夏。   时夏的胳膊肘往前撑了撑,低头就去找牧冰的嘴唇。牧冰推开他的时候,明显看到那双澄澈的眼睛里露出一丝受伤。   “门。”牧冰好笑地看着他,用脚尖踢了踢车座,“准备就这么开着?”   时夏的脸唰一下红了,腾出手把车门关上。   攀升的热度被锁在狭窄密闭的空间里,膨胀得更加野蛮。   在仅有的几次亲密里,时夏并不是主动的那个,可是今天他觉得自己就像*虫上脑一样,不想放过任何一秒能吻牧冰的机会。   牧冰好像觉得很有意思,就这么由着他在自己身上胡作非为。衣料摩挲发出窸窣的声响,时夏的膝盖不可避免地碰到了某处坚硬滚烫的东西。   “怎么了?”牧冰衣衫凌乱地躺着,露出一大半精干的胸肌,嘴角勾着笑意,“时夏,你不是小孩子了。想要的东西得学会自己来拿。”   时夏的脑袋里嗡了一声。   他怎么……他怎么能!   全世界恐怕也只有牧冰能做到一边说出无比欠揍的话一边让人觉得性感得要命!!   他是傻子才会平白放过这样的好机会。   牧冰呼吸一滞,几乎下意识伸手拽住那颗毛茸茸的脑袋,“起来,脏。”   “晚了。”毛茸茸的脑袋抬起头,那双大眼睛无辜又纯粹地看着他,舌尖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和刚才吃棉花糖时一模一样,“你早就把我弄脏了。”   牧冰深吸一口气,翻身把时夏压在身下。   “牧冰!”时夏惊呼一声。   “你撩的火,你负责。”牧冰声音沙哑。   17岁的时夏一定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做出这么离经叛道的事来。   众目睽睽之下,让男朋友在大街上抱起自己。   工作时间,在老板的面前扬长而去。   然后现在,大白天的,在梧桐树荫下,在一片金黄的落叶里,肆意大胆地和牧冰作爱。   一些尚不可名状的冲动在时夏的胸腔里挤压和叫嚣着,想要从束缚里挣脱。   想要旖旎,想要亲密,想要被触摸,想要被理解。   想要吻。   还想要爱。   他想要的牧冰都不动声色地一一给他。像从手心里数出珍宝,一样样,一件件,全都交给你。   时夏无可避免地又哭了,牧冰闷笑了两声,伸手去够掉在地上的外套口袋。   结果手腕居然被一把抓住,时夏红着眼眶勾住他的腰,声音小得像蚊子一样说了句什么。   牧冰的动作一顿,“你认真的?”   “快一点!”时夏涨红脸颊提高声音,“给你三秒钟时间,趁我改变主意之前——”   牧冰俯身咬了时夏的锁骨一口,用手托着他的膝下窝把腿抬高。   -   一直到快吃晚饭的时间,两个人才回到公寓。   时夏的脸发烫了一路,进门第一件事就是快步走进卫生间关上门。   牧冰不疾不徐地换好鞋,又喝了杯水,等了一会儿才去敲卫生间的门。   “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里面传出气急败坏的声音,“我要洗澡,你不许进来!”   “但是我想上厕所怎么办?”   “憋着!”时夏愤怒道。   直到听到门外传来一声轻笑,时夏才反应过来自己又被逗了。   牧冰这个混蛋,怎么这么恶劣!   下次他打死都不会再同意他那些奇怪的要求了!   可是等洗完澡出来,看到一直在卧室里等着的牧冰,时夏又心软了。   牧冰换了一套居家服,膝上放了一台笔记本电脑,眉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倦,但在看到时夏走出的瞬间,还是合上电脑,冲他勾起一个微笑。   仔细一想,牧冰最近也很忙。   出差给人修电脑并没有减少他在项目里的其他工作量。游戏临近内测,程序员的工作一下子多了不少,他还要负责盯着手下的工作不出差错……即便这样,牧冰还是拉起他的手就来了一场说走就走的逃亡。   虽然在逃亡以后,他们还是要回来面对现实的生活。   但是他现在心情很好,因为牧冰的做法向他展示了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人都可以,也应该保有一份最低的选择权。   时夏走过去跪在床上,低头跟牧冰接吻。   牧冰懒洋洋地咬了咬他的舌头,又纠缠了一会儿才分开。   “我有一个想法。”时夏叹了口气。   牧冰“嗯”了一声,“我也有一个想法。”   “你什么想法?”时夏好奇道。   “你什么想法?”牧冰把问题抛回去。   “我在想,要不要把这间卧室的床卖了,换成双人床,以后都在这边睡。”时夏比划了一下,“你那屋背阴,早上晒不到阳光对身体不好,不如把放床的地方腾出来,剩下的空间都弄成书房,晚上加班办公专用。”   “可以啊。”牧冰点头,“这样我哪天早起去做维护,你也得跟我一块醒。”   “……”   很有道理。   时夏顿时有点郁闷。   “你刚才在想什么?”时夏问。   “我在想,下次是不是也要买点小包装的润滑剂带在身上。”牧冰若有所思地说,“毕竟如果不用套,润滑就是个问题……”   “牧冰!”时夏尖叫一声,恨不得用枕头把这烂人闷死。   牧冰笑着往后躲了几下,最后实在躲不过去,干脆隔着枕头把人抱住,像摸小猫一样搓搓他的后脖颈,“我错了,老婆,饶了我吧。”   他的声音低沉磁性,带着热气在他耳畔响起,听得时夏整个头皮都炸了。   “你、你……”他涨红脸结巴了半天说不出话,“谁是你……你!”   牧冰适时地把他的手机从枕边递过去,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说:“你看一眼手机,快被打爆了。”   时夏这才猛地想起之前做图的时候手机设置了免打扰,这一下午他连一眼手机都没看,凭空翘班一下午,不被打爆才怪。   完蛋……这下真浪过头了,他不会要被炒鱿鱼了吧?   时夏心惊胆战地拿过手机,发现未接来电有十几个,一个是尹修杰打的,一个是李思思打的,剩下的全都是李总打的。   就在他心里咯噔一声的时候,他发现最上面一通来电是被接听了的。   “你接了李总电话?”时夏立刻抬头。   “嗯。”牧冰应了一声,“你去洗澡的时候他打过来,我正好看见就接了。”   “你说什么了?”时夏忽然有点紧张。   “还能说什么。道了歉,解释了一下请假的原因,他问什么我就答什么。”牧冰耸了耸肩。   时夏狐疑地看了牧冰一眼。   他才不信牧冰会有这么老实。   重新把视线落回屏幕,时夏发现李总还给他发了好几条微信。   先是中午他刚被牧冰拐进车里扬长而去的时候:   ——你们俩干什么去?   ——接电话!   ——工作不想干了是不是?不想干以后都别来了!   然后,隔了好几个小时,看时间是牧冰接完那通电话以后,李总又发过来一大段很长的消息。   ——我承认我语气有点重了。你最近工作也挺忙的,如果压力太大可以跟我说,只要不是原则问题,都是好商量的。要是身体不舒服,请两天假也可以。中午那个稿子你看着改吧,我的意见也不一定百分百准确,毕竟你才是专业的设计师。   时夏从手机里抬起头,震惊地看向牧冰,“你到底跟他说什么了?”   牧冰还是那副懒散的表情,只是勾了勾唇角,伸出手臂搂住时夏的腰,把他带进怀里,一起倒在柔软的床垫上。   “一点小小的天才震撼。”牧冰低声说,“我怎么可能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就随便带你冒险。”   “你——”   时夏又好气又好笑,想给他一拳的同时又想抱着他狠狠地亲吻。   只是今天没有更多时间亲热了。吃过晚饭,两个人都投入了各自的工作,不仅要把下午没做完的份做完,还要准备明天需要的东西。   时夏比牧冰更早结束工作,他本来想多等一会,然而半个小时过去了,牧冰丝毫没有从电脑前离开的意思。   “牧冰……”他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别等我,先去睡。”牧冰回头看了他一眼。   “好吧。”时夏实在熬不住,只能选择放弃,“那你——”   “我去你那屋睡。”   隐秘的心思还没出口就被轻而易举地点破,让时夏脸烫的同时升起莫名的不爽。   牧冰怎么总是什么都知道?   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这么了解他的?   但是困意很快打断他的思考,时夏打着哈欠勉强洗漱完,脑袋一沾上枕头就睡着了。   只是他睡得并不沉,脑袋里乱七八糟地过了一些和游戏角色有关的梦,然后就在迷迷糊糊间感觉到一侧的床垫压了下去,然后是熟悉的温暖和柑橘的淡香。   单人床很窄,但牧冰还是来这里睡了。   时夏下意识朝有温暖传来的地方挪了挪,直到脑袋挨上结实的胸口。   一只手揉了揉他的发顶,圈住他的身体,声音低沉柔和,“睡吧,我在。” 第59章 锚点   半夜的时候,时夏被热醒了。   睁开眼睛一看,自己整个人都被圈在牧冰的怀里,对方的手一只搭在他的腰上,一只挨着他的大腿。   时夏好气又好笑,伸手推了牧冰一把。但他睡得很沉,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依旧保持着姿势。   时夏忍不住盯着他的脸多看了一会儿。   牧冰熟睡的样子比他清醒时惹人喜欢多了,帅气的面容放松下来,不再那么棱角分明,甚至带上了一丝孩子般的稚气。   时夏忍不住伸手捏了一下牧冰的鼻子,后者皱了皱眉,无意识将怀抱收得更紧。   “你不嫌热啊。”时夏小声抱怨了一句,轻轻把他的手臂拿开,翻身下床,准备去上个厕所。   怕把牧冰吵醒,他连灯都没开。透过卫生间高高的小窗,刚好可以看见挂在空中的一轮弦月。   看着窗外寂静的夜空,时夏忽然升起一股奇异的情绪。   这么多年来,他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   一个人上班,一个人租房,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入睡。   人群尽管能暂时性地驱散孤独,但很快它又会卷土重来,带着血和玻璃渣构成的风暴。   于是他干脆放弃了挣扎,忍受孤独,也拥抱孤独,在时间的磨砺下逐渐习惯了孤独。   但是牧冰忽然以一种强势的、不容拒绝的姿态走进了他的生活,撬开他封闭已久的硬壳,自顾自地钻了进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生活中忽然就多了另一个人。   他开始和牧冰一起上班,一起租房,一起吃饭……然后一起入睡。   时夏忽然突兀地想起海洋馆的小柳姑娘说的那句话,忍不住轻笑出声。   是了,或许比他意识到的还要更早,牧冰就已经成为了他这艘飘荡小船上唯一的锚点。   就在这个时候,放在洗手台上的手机忽然发出一声震动,在安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时夏吓了一跳,赶紧拿起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串不认识的号码,但归属地是本地,他犹豫一下,还是接起了电话。   不知道是谁这个点打电话来……但万一是什么项目上的紧急事项就麻烦了。   “喂?”时夏把卫生间的门关上,以免吵醒牧冰。   对面没有人说话。时夏皱起眉,又放下手机看了一眼,确实已经接通了。   这是什么新型的诈骗手段吗?是不是还是挂掉比较好?   时夏耐着性子又问了一句,“喂,您哪位?”   在时夏的进一步追问下,对方终于开口了,是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小夏,是我。”   时夏一开始压根没听出来是谁,他皱起眉头,对这种毫无效率的沟通烦躁起来,“到底哪位?不说我挂了啊。”   就在他放下手机准备把这个不知所云的电话挂断的时候,对面传来了略带颤抖的声音。   “小夏,是我,我是妈妈啊。”   ……   -   时夏拧开水龙头,第三次捧起冰凉的冷水,往自己的脸上泼。   皮肤被冰得几乎失去知觉,水珠顺着前额的发丝往下滴落,还有几滴顺着脖颈钻进衣领里面,他却浑然不知。   又机械地重复了几遍动作之后,时夏关上水龙头,深呼吸了好几遍,身上却还是在发抖。   睡意中的牧冰隐约听见时夏走进房间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出声,“时夏?”   对方没有应声,只有床垫陷下去一块。   牧冰翻了个身睁开眼睛,看到时夏就这么怔怔地坐在床边,用后背对着他。   他皱起眉,意识清醒了大半,伸手揽住时夏的腰,把他往自己的方向带,“怎么了?”   “没事,你先睡。”时夏把他的手拿下来。   牧冰干脆坐起来,“到底怎么了?你刚才接了谁的电话?”   时夏有时候真的挺讨厌牧冰这么了解他的。   什么都瞒不过,什么都要他担心。   可是牧冰快把他宠坏了,原本早就习惯了独自承受一切的他,现在却忽然变得很想倾诉,很想从牧冰这里得到一点温度。   “是……”时夏说出这话的时候,仍然有种做梦似的恍惚感,“我妈妈。”   “你妈妈?”牧冰重复,“我记得你说过……”   “是,我跟家里人出柜以后就没再联系过,到现在已经有九年了。”时夏说,“我连她的声音都没听出来。”   “那为什么……”   “她跟我说,”时夏有些茫然地说,“我爸爸出车祸去世了。”   -   寂静的夜晚总是很长,但这一晚跟任何时候相比,都要格外漫长。   天空才刚升起鱼肚白,时夏就从床上翻身坐起来,走进卫生间开始洗漱。他把最后一缕碎发梳在后面,抬头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   黑眼圈很浓重,脸上的憔悴感无论如何还是很明显。   他胡乱往脸上拍了些水,用毛巾擦干净,一走出门,差点撞上穿戴整齐的牧冰。   “你……”   “走吧,我送你去上班。”牧冰说。   时夏咬了咬唇,“现在才五点,你……”   “我又不是第一次五点去上班。”牧冰语气很平淡,“走吧。”   时夏动了动嘴唇,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上前两步,把额头抵在牧冰的胸口。   牧冰伸手抱住他,在他的背上抚摸了两下。   七点钟,尹修杰吹着口哨走进办公室大门,他还以为自己肯定是第一个到的,所以看见已经坐在座位上办公的时夏和牧冰被吓了一跳,差点弄洒手里的咖啡。   “卧槽,这才七点啊!”尹修杰看了眼表,“你们俩神出鬼没的搞什么呢?”   “什么搞什么,没见过加班的啊。”时夏说着,打了个哈欠。   他实在是有些精力透支了,盯着屏幕的视野都开始有些模糊。   但是他不敢松懈,全神贯注地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图稿上。   他怕自己一旦停下,就会撑不住。   尹修杰嘀咕了一声,在自己的工位上坐下,把咖啡放在一边,“你怎么样了,今天肚子没事了?”   “肚子?”时夏不得不分出一丝注意力接尹修杰的话。   “昂,李总说你昨天下午没来是因为吃路边的梅菜扣肉饼闹肚子了,上吐下泻闹了一下午。”尹修杰说,“今天没事了?”   “……”时夏无语,“嗯,没事了。”   他把目光投向正在对面敲代码的牧冰,对方抬起头,眼含笑意地回了他一句口型:少吃路边摊。   时夏回了他一个鄙视的目光及另一句口型:多管闲事。   “对了,你们来的时候有没有看到楼下有个奇怪的女人?”尹修杰忽然问。   “什么奇怪的女人?”牧冰问。   “五十来岁,留波浪短发。”尹修杰比划了一下,“穿了身紫色的不知道是连衣裙还是套装,一直在咱们公司楼底下徘徊。我买咖啡等了二十分钟都没见她走,问她是不是等人也不说话,躲着我急匆匆的就走了。刚才上楼的时候我看了一眼窗户,发现她又在底下晃悠了。你们说这算不算可疑人员啊?要不要叫保安?”   “在哪?”时夏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尹修杰被时夏的反应给吓了一跳,伸手指了指办公室北边的窗户,“就,公司大门口,从这应该能看到吧。”   时夏快步走到窗前,扒住窗框往下看。   果然,像尹修杰说的那样,公司大门前有一个穿紫衣服的女人在那里徘徊。   她看上去不像等人,也不像要找人,一直在门口巴掌大的地方来回走动,更像是希望引起什么人的注意。   星梦大楼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的。保安很可能已经拦下过她了。   牧冰走到时夏身边,顺着他的视线朝楼下看去,皱起眉头,“是她吗?”   时夏的喉咙发涩,他很希望不是,但就算是九年没见,母亲熟悉的走姿和神态,还是让他一眼就认了出来。   “……我去倒杯咖啡。”时夏说着,转身走出办公室。   “哎,喂!”尹修杰莫名其妙。   胸口像压了一块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气。他的大脑一片混乱,从办公室到咖啡机前的一小段路上,他差点撞上两个同事。   随着离上班时间越来越近,越来越多的人出现在公司大楼里,也间或有人提到徘徊在公司楼门口的紫衣服女人。   “是来找人的吗?”   “也不像啊……”   “哇,不会是友商派来的间谍吧。”   “哪个友商派五十岁大妈当间谍啊。”   大家嬉嬉笑笑地路过咖啡间,话题也很快就换了。   时夏从下面的柜子里拿出一次性纸杯,接了满满一杯黑咖啡,差点洒在地上。   就在他端起杯子的时候,身后传来了牧冰的声音。   “先吃东西,再喝咖啡。”牧冰把一包三明治放在时夏面前的小桌上。   时夏忽然就泄了气,身体向后一靠,顺着墙壁滑坐在地上。   他用胳膊挡住脸颊,声音有点发抖,“牧冰……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我是不是应该下去见她?见了她该说什么?她会不会很生我的气?我是不是应该先道个歉……”   牧冰从他手里抽出那杯满溢的咖啡,放回小桌上,重音强调,“先吃东西,再喝咖啡。没有任何事比你自己更重要,先照顾好你自己,再想别的事。”   作者有话说:   明天继续~ 第60章 不要不开心   牧冰的话让时夏的头脑忽然冷静下来,暂时性地回到了现实。   他深吸几口气,慢慢平复了呼吸,靠着墙一点点站起来,拿过牧冰带来的三明治,一口一口地吃下去。   吃完这个三明治,他觉得不管是胃还是情绪都好了很多。牧冰把咖啡递过去,时夏接过的时候碰到了牧冰的手,和咖啡一样,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温度。   “谢谢。”时夏低声说。   牧冰伸出手,把时夏鬓角一缕碎发往后拨了拨,然后在他头顶上揉了一把,“好点了?”   “好多了。”时夏揉了揉鼻子,叹了口气,“我还是应该下去见见她,不能让她就这么……在那站着。”   “那就去。”牧冰说,“我跟你一起。”   这句话就像一颗最后的定心丸,让时夏的胸腔里忽然充满了勇气。他点点头,把空了的咖啡杯丢进垃圾桶里,转身朝电梯走去。   外面的天微微阴着,太阳被云挡在后面,一切景物都被蒙上一层灰色,看得不甚清楚。   穿紫衣服的女人坐在大门前的绿化带砖墙上,在看到时夏走出旋转门的一瞬间,立刻站了起来。   直到这一刻,时夏才真正看清胡云婷的脸。   九年不见,胡云婷比他记忆里要苍老了很多。他还记得胡云婷以前留长发,盘得很好看,总是神采奕奕的,一听到楼道里传来高跟鞋的声音,隔着两道门他也能知道是胡云婷回来了。   现在她剪了头发,脚上穿的是一双布鞋,鬓角的白发清晰可见,更不用说脸上多出的皱纹。   时夏知道眼前的这个人就是胡云婷,但脑中的记忆和面前的画面始终有种错乱的违和感,让他不敢确信。   直到胡云婷开口叫他,“小夏!”   有点激动,又有点欣喜的语气。   时夏也只能走过去,有些生硬地叫了一声,“妈。”   这个字出口,连他自己都感到有些陌生。   胡云婷走到他面前,上下打量着他,时夏被她看得浑身不舒服,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然后胡云婷冷不丁笑了一下,拍了拍他的胳膊,“长大了,也长高了。变成熟了。”   时夏下意识朝后躲了一下,然后才勉强挤出个笑容。   “这是你们公司吧?”胡云婷越过他的肩头,朝后面的大楼看了一眼,“我找你以前同学打听的,你现在是在这工作?”   “嗯。”时夏应了一声。   “楼挺气派的。”胡云婷点点头,“是做什么的?”   “游戏公司。”时夏只好说,“我是负责做美术设计的。”   这样的交流实在有些过于超现实了。   时夏还清楚地记得,在他上高中的时候,一切电子游戏都是被绝对禁止的。他的手机只拥有简单的打电话和发短信功能,连QQ都只能趁胡云婷不在家的时候偷偷上两下。   在班里同学都在讨论各种新游戏的时候,时夏被胡云婷关在房间里不许吃饭,反思自己为什么不听话偷偷玩电脑。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胡云婷听到他的回答之后明显愣了一下,但也没说什么,只是清了清嗓子,“那我们要不上楼去说,这楼底下风太大……”   “抱歉。”就在这时,牧冰忽然开口了,“楼里有规定,非员工一律不允许入内。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清楚吧。”   胡云婷似乎才注意到时夏的后面还跟着一个人,露出惊讶的表情,“你是什么人?”   那一瞬间时夏有点担心牧冰会直接说出“我是他男朋友”之类的话,但幸好他那若有似无的情商及时上线了。   “同事。”牧冰说,“在等他回去交接工作。”   这句说辞成功地让胡云婷露出尴尬的表情,“那个,我们一会儿就好。”然后伸手拽住时夏的胳膊,往旁边扯了扯。   牧冰站在原地望向那对母子。时夏的脸上有一种像是小动物见了陌生人似的警惕和疏离,他的手始终僵硬地放在裤缝两边,女人却像是完全没察觉到,一直拉着时夏的胳膊喋喋不休地说着话。   过了大约五六分钟,女人像是终于交代完了,松开了时夏。时夏的面部表情肉眼可见的松弛下来,朝女人挤出个微笑。   女人临走前又回头跟时夏嘱咐了几句什么,得到回应后才挥挥手,挎好包匆匆离开了。   时夏的笑容像按了暂停一样凝结在脸上,嘴角一点点垮下来。   牧冰走过去,时夏低下头,盯着地上的砖缝发呆。   “我刚才是不是笑得特别奇怪?”时夏问。   “还行。”牧冰说,“也就打了七八针肉毒素的程度。”   时夏:“……”   他真是脑子抽了才会问他。   “上去吧。”牧冰握住他有点僵硬的手,捏了捏半天没动的指关节,“楼下风大。”   同样的话,同样是肢体接触,却让他从寒冷中渐渐复苏,一点点恢复知觉。   他“嗯”了一声,跟在牧冰身后走进大门。   “她跟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还好。”时夏叹了口气,“我以为她会说很多有的没的,结果只是跟我说,让我这周末去参加我爸的葬礼。”   “嗯。”牧冰说,“这周末应该不加班。”   “她说我爸是在下班路上,被一辆酒驾的SUV给撞了。”时夏回想刚才胡云婷说的话,仍然有点茫然,“对方全责,赔了不少钱。但是我妈去年被公司裁员了,现在还没找到工作,我爸一死,家里的经济来源一下子就断了。”   “所以她才来找你?”牧冰问。   “我不知道。我……现在脑子有点乱。”时夏低声道,“说实话,我现在听到这些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就好像是另一个世界发生的事。去世的明明是我的亲生父亲,我却感觉不到一点悲伤或者类似的情绪……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无情?”   牧冰瞥了他一眼,“你要是无情,那世界上的人都是反社会。你跟你父母九年没见了,现在突然出现在你面前说这种事,有不真实感当然很正常。”   “是么。”时夏揉揉眼睛。   “别多想。”牧冰说,“如果现在我父母的其中一方去世了,我也不会有任何感觉。”   时夏愣了愣,看向牧冰。但后者并没有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的意思,而电梯又刚好停在他们面前。   他忽然有点羡慕牧冰能毫无心理压力地把这种话说出来,社会道德的规训好像始终都离他很远。但莫名的,他听到牧冰的话以后,心里的压力也跟着减轻了一些。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牧冰按下三楼的按钮,然后看向时夏,“先不要想太多,周末去了再看看情况。”   “……好。”时夏应道。   电梯上行,关闭的金属门上映出他略显疲惫的脸。   “时夏。”   牧冰在身后叫他,时夏还没来得及回头,就感觉到肩膀上一沉,然后整个人被牧冰从身后抱住了。   牧冰像一只大型犬似的,胸口紧贴着他的后背,下巴撑在他肩膀上,以身高的绝对优势将他整个人裹进怀抱里。   “不要不开心。”牧冰说,“我也会跟着低落的。”   时夏回过头,脖颈被他鬓角的碎发蹭得痒痒的,“你?大程序师也会被别人影响心情?”   牧冰的脸埋在时夏的颈窝里,声音有点发闷,“会被你影响。”   时夏的心脏被狠狠触动了一下,回过头在牧冰的唇上吻了一下。蜻蜓点水般的一个吻,但确实地触碰到了柔软的薄唇,淡淡的属于牧冰的味道钻进鼻腔里。   “对不起,我不会这样了。”时夏用鼻尖蹭了蹭牧冰的脸颊。   “别道歉,这又不是你的错。”牧冰在时夏的耳垂上轻轻咬了一口,“改掉这个坏毛病。”   时夏又气又想笑,一把拍掉他在自己腰间不老实游走的手。   这人上一秒还在跟他撒娇,这一秒又在这里充什么霸道总裁。   正想说什么的时候,电梯门恰巧开了。   幸好外面并没有人,不然光是时夏泛红的脸颊和牧冰唇角的晶莹就足够让八卦一夜间传遍整个星梦。   时夏干咳了一声,整了整衣角,赶紧从电梯里走出去。   “下班以后等着我,带你去个地方。”和他并肩的时候,牧冰低声说了一句。   时夏愣了愣,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牧冰就加快脚步,走到他前面去了。   作者有话说:   后天更啦 第61章 纸飞机   有了牧冰的这句话,时夏一下午都在一种隐隐的期待中度过,就连胡云婷带来的影响也减轻了许多。   工作的时候,牧冰并不多说一句话,依旧和他保持恰到好处的距离,任谁看都觉得只是普通同事。   只是这里面有多少花花心思,只有本人才知道。   “牧冰,你要的素材我刚给你打包发过去了,你检查一下。”   牧冰“嗯”了一声,一只手漫不经心地玩着手里的小刀,一只手用鼠标点了几下,过了一会儿才开口,“再说一遍要求?”   “0-1到2-8之间做一个剧情结算动画,2-9到4-3之间做一个第一人称接吻的动态……”   “做不了。”牧冰很干脆地打断他。   “为什么?”时夏提高了声音。   “少素材。”牧冰说,“你要做接吻过程不是做一个表情,这里面的人物面部细节还不够。”   “怎么可能不够?你要不要数一数这个包里有多少张素材?”时夏气得从座位上站起来,凑到牧冰的电脑桌前,指着他的屏幕说,“cv老师给了12秒的语音,我是按这个长度的两倍给的素材……”   牧冰用拇指停住在指尖旋转的小刀,带着一丝笑意抬头看向时夏,语速不疾不徐,“时夏,你接过吻吗?”   牧冰的声音不大不小,但也足够全办公室的人都听见了。   这句问话夹在他们先前的工作对话里似乎也没有多么特殊,但心里有鬼的时夏还是立刻红了耳根。   说有也不是,说没有也不是。   这个人明明就是罪魁祸首,反倒装出一副悠哉局外人的样子。   “你要是接过吻就该知道,人在接吻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变化是很丰富的。”牧冰的唇角勾着笑意,比刚才更靠近时夏一些,“眉眼、神态、气息……”   “谁接吻的时候会睁着眼睛啊?”时夏羞愤道。   “嗯,也对。”牧冰一副饶有兴趣的表情,“下次你可以试试,就当累积经验素材了。”   时夏恼怒地从牧冰的电脑前离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继续改稿,只是目光总是情不自禁地往对面的显示屏后面飘。   结果正对上牧冰的视线,那人露出个带着痞气的笑,然后食指在唇上点了一下,冲他轻轻抛了个飞吻。   ……!   时夏脸颊发烫地收回视线。   色狼!渣男!不要脸!   但他的心脏还是无法自控地狂跳了一阵。   ---   一下午,时夏一边改稿一边担心会不会有什么临时任务忽然给过来导致晚上加班。幸好一直到六点,大家都很正常地在按计划进行工作,也没有任何临时增加工作量的突发情况。   时夏的眼睛还盯着屏幕上已经做完的设计稿,心思却早就飞到了大楼外。   牧冰说带他去个地方……要带他去哪?要干什么?   越想就越好奇,像有只钩子一直吊着他,弄得他心里痒痒的。   问题是,已经到下班时间了,怎么全办公室的人没一个有要下班的意思?   时夏托着下巴,用视线的余光扫视了一遍办公室。   尹修杰在对着屏幕打瞌睡,李思思在吃零食,许临带着耳机一脸严肃地盯着屏幕,貌似在认真工作,但屏幕下方滚动的小字“重生之美女总裁的贴身保镖”把他暴露得彻彻底底。   时夏收回目光,得出了结论。   全办公室的人没有一个在工作,全都在摸鱼,但谁也不愿意当第一个下班的人,于是所有人不约而同地一起耗着。   时夏不由得恼火起来。   你们是回去也没事干,把办公室当家了。还有人等着下班以后跟男朋友约会呢!   他抬起头,越过两道屏幕看了一眼对面桌坐着的牧冰。他的男朋友似乎是办公室里唯一还在认真干活的人,两只手始终在键盘上敲敲打打,一直没停过。   时夏想给他发条消息,但看他这个工作状态,也不像会中途拿起手机的样子。   更重要的是,社交软件都在电脑上挂着,时夏不想让别的同事有机会看到聊天内容。   思忖了半天,时夏决定用回最原始的手段。   他从显示器下面撕下一张便利贴,拿起笔在上面写好文字,假装不经意地放下笔,把手里的便利贴折成一架小纸飞机。   同事们摸鱼摸得不亦乐乎,他这一小段不显眼的动作并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   他朝纸飞机的尖尖哈了一口气,轻轻往前一丢。   学生时代他和牧冰也曾经这样传过纸条,但和现在不同,每次都是牧冰传给他。   要么问他下课后吃什么饭,要么问他最后一节课要不要逃,还有一次居然只画了一张卡通猫,旁边写了句“上课好无聊”。   时夏不会折飞机,成绩第一的优等生只能胡乱把纸条揉成一团,再心惊胆战地丢出去。每次不是飞过了,就是掉在地上。   然后理所当然地遭到了牧冰的嘲笑。   后来他从练习册上随手撕了张纸,抓住时夏的手。   “这都不会?我教你。”   ……   便利贴折成的纸飞机“啪”的一声,精准地降落在牧冰的办公桌上。   牧冰停下敲键盘的动作,有些好笑地看了时夏一眼。时夏朝他挤了挤眼睛,示意他赶紧打开。   他打开纸条,里面用娟秀的字体写着:什么时候干完?   抬起头,正对上时夏期待的眼神。   牧冰轻笑了一声,忽然觉得十年过去,对面的人一点也都没有变。   他从抽屉里找出一支笔,在纸条上写了什么,又按照折痕原封不动地折成了纸飞机,朝时夏飞了过去。   牧冰飞飞机的技术更好,这枚纸飞机居然高高地飞过时夏的头顶,掉下来时精准地砸了他的头一下。   “靠。”时夏揉了揉脑袋,把纸条展开。   上面写着:活是干不完的,你做完了我们就可以走。   时夏忍不住又用余光扫了一遍办公室四周。   依然没有一个人有要站起来的意思。   于是他写好纸条,又丢回给牧冰。   ——做是做完了,可是没人下班啊。   牧冰抬头看了一眼各自摸鱼的其他人,在纸条上回话。   ——不好意思当第一个下班的人?   ——我又不像你似的脸皮那么厚!   ——脸皮厚的人早下班,脸皮薄的人只能干坐着。   回完这一条后,牧冰竟然真的就这么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出了办公室。   “……你!”时夏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的背影,用力把便利贴揉成纸团朝他砸去,可惜这轻飘飘的攻击并没能产生什么效果。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牧冰大摇大摆地走出办公室。周围同事没一个人有反应,毕竟在他们的眼睛里,这位的出勤和他们压根不属于同一个系统。   时夏恨得牙根痒痒,正在脑袋里盘算怎么把牧冰搓圆捏扁的时候,那人忽然又从门口探进来半个身子,神色平常地叫他,“时夏,你出来一下。”   语气就像是有什么工作上的事情需要他核对。   时夏立刻从座位上站起来,还装模作样地拿了份资料跟出去。一出办公室的门,牧冰就靠近他,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清的音量说,“走楼梯,别被领导看见。”   时夏的心跳莫名其妙地快起来,他紧跟在牧冰身后,绕过李总的办公室,走进昏暗的楼梯间,顺着有些潮湿的阶梯下楼。   这一幕让他有一瞬间的失神,像是顺着梦境回到了从前。   十年前,牧冰带着他学会了逃课。十年后,他又带着他在领导眼皮子底下逃班。   而当年被家里人管教得乖乖的优等生也不再逆来顺受,牢笼不再关得住他。现在他是一只灵巧的鸟儿,一伸手就捉住了牧冰的手。   一眨眼的功夫,时夏已经变成了跑在前面的人,拉着牧冰的手催促他再快些。   “急什么,我又不跑。”牧冰懒洋洋的。   “你不急,我跑了怎么办?”时夏回过头,冲他做了个鬼脸。   牧冰挑起眉,像是没料到曾经的好学生会做出这种挑衅。他往前跨了两步,一把搂住时夏的腰,就这么借着力把他直接抱上了车。   “那可不行。”牧冰低声说,“不可能让你再跑掉一回了。”   时夏笑着勾住他的脖子,把他拉下来接了个吻。   这个吻接的时间有点长,而且也有点高调。车就停在公司后门的马路边上,没一会儿就有经过的车辆不满地朝他们鸣笛。   车灯扫过他们的车前窗,把时夏吓了一跳,赶紧推开牧冰。   牧冰直起身“啧”了一声,然后毫不客气地按响了喇叭,比刚才那车的动静更大。那车被这么一吓,不知怎么的直接在路口熄了火,半天才重新发动起来。   时夏没忍住笑出了声,赶紧用胳膊搡了一把还按着喇叭的牧冰,“行了!你幼不幼稚啊!”   “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牧冰这才把手从方向盘上放下,慢条斯理地说,“谁叫他多管闲事。”   “你还挺理直气壮的。”时夏埋怨道。   “我们没做错事,什么时候都可以理直气壮。”牧冰把手搭在时夏的座椅靠背上,看着他,“至少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可以。”   作者有话说:   开始轮大榜啦~最近都日更~ 第62章 嫂子   夜风中,牧冰的车穿行在人工光汇聚的点点星河里,一路超过许多人,拐进一条偏僻的小路上。   时夏摇下窗户往外看,月亮高高地悬在空中,一群停在柳树上的麻雀被惊飞,四周都是荒芜的野地,除了月光外,就只有车前灯照出的一小片光亮。   “这条路我没来过。”时夏回过头,前额的发丝被吹得凌乱,“你要带我去哪儿?”   “到了就知道了。”牧冰把副驾的玻璃摇回去一半。   “你知不知道,”时夏把胳膊肘撑在车门上看他,“你这样神神秘秘的,特别像是要把我拉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绑走卖了。”   “是么?”牧冰笑了,“那雇主是谁?”   “喜欢你的那些小姑娘呗。”时夏托着腮帮子,“嫉妒我貌美如花,还抢走了她们的心上人……”   “你要不要听听你说的话有没有逻辑?”牧冰无奈道,“因为嫉妒你,所以雇你的男朋友来绑你?”   时夏趴着笑,“不知道啊。万一你财迷心窍了呢?”   “多少财能让我迷心窍?”牧冰说,“你太看不起星梦给我开的薪水了。”   “那就换成能迷你心窍的东西。”   “不可能。”牧冰侧过头看向时夏,眼里带着笑意,“她们能偷来你的心么?”   时夏的心脏漏跳了半拍。   “油嘴滑舌!”时夏羞愤的怒吼飘散在空气里,“你都从哪儿学的这些东西……”   -   汽车匀速驶过这条僻静的小路,在路的尽头依稀出现了一些微光,车速也跟着降低。   时夏抬眼望去,发现面前依旧是一片荒地,布满了高低起伏的土坡和凹凸不平的砖块,只是不知为何被人清理了出来,很大一片场地被数个探照灯照亮。   牧冰把车在其中一个探照灯旁边,熄火下车。   场地旁边有一顶简陋的帐篷,大概是听到了引擎声,一个粉色头发的年轻男人撩开帐篷走出来,吼了一嗓子,“谁啊?”   牧冰没有自报家门,而是也喊了一嗓子,“小五!”   被叫做小五的男人愣了一下,借着灯光仔细地朝这边看,然后露出一个惊讶欣喜交加的表情,“冰哥!”   喊完这一声,小五立刻转身撩开帐篷,冲里面吼道:“喂!冰哥回来了!”   然后时夏就看到帐篷里钻出来五六个青年,大都穿着机车服,头发染得五颜六色,有人的胳膊上还纹了一整条龙,看上去就很不好惹的样子。   在这些人呼啦一下围过来的时候,时夏的心脏都提到嗓子眼了。   然而他们一个个热情洋溢,一口一个“冰哥”地叫。   “冰哥!好久不见!”   “这是冰哥的车啊?怪不得这么拉风。”   “冰哥你都多久没来了,不会把兄弟几个给忘了吧?”   “怎么可能。”牧冰说,“工作太忙了,抽不出时间。”   “人冰哥是大忙人。”粉头发的小五笑着给牧冰递了根烟,“不跟咱们几个似的,冰哥忙着发财呢!”   牧冰把烟接了,叼在嘴里,立刻有人拿出打火机替他点上。   “得了吧,哪次发财少得了你们?”牧冰轻笑一声,话接得从善如流,“刘青那店发大财了吧?开业那天路口挤得水泄不通的,就差上新闻了。”   青年们一阵哄笑,叫刘青的那个更是脸上都快笑出花了,“就知道什么都瞒不过冰哥的眼睛!”   时夏有点怔神。   不论在公司还是在家里,牧冰从来都没有抽过烟,他都不知道牧冰居然会抽烟。   然而他接过香烟的动作就像一个十足的老烟枪,一缕烟雾从他勾起的唇角吐出,萦绕在干冷的空气里。   年薪过百万的技术大佬看上去和这些机车混混没什么不同。   这一瞬间,那种只有学生时代才有的痞坏味道,又回到了牧冰身上。   “哥,拼几圈?”小五不知道从哪拿来一个摩托车头盔,扔给牧冰。   牧冰叼着香烟单手接住,下巴往时夏的方向一抬,“不了,今天主要是带他看看。”   一群人好像这时候才突然注意到牧冰身后还跟着个人,一下子目光齐刷刷地落在时夏身上。   时夏头皮发麻。从学校毕业这么久,他头一回有种被不良少年包围的感觉。   “你们好。”他只好硬着头皮打了个招呼。   “冰哥,这是……”小五投去疑问的目光。   看样子牧冰从来没有带人来过这里,他但凡带过一次朋友,这些人都不可能露出这么稀奇的表情。   “我男朋友。”牧冰简洁了当地回答,“时夏。”   “牧冰!”时夏震惊得大脑空白。   而这些人的反应完全超出了时夏的预想。   没有震惊,没有质疑,更没有厌恶的表情,短暂的安静之后,热烈的起哄声和口哨声起此彼伏。   “冰哥牛逼!”   “嫂子总算追到手了!”   “卧槽不容易啊!”   牧冰一巴掌拍在为首的小五脑壳上,“鬼叫什么,钥匙给我。”   小五笑嘻嘻地钻进帐篷里,不一会儿拿了把摩托车钥匙出来,扔给牧冰,“那你带嫂子好好玩!我们不打扰了!”   “不打扰了!”   “嫂子注意安全啊!”刘青冲时夏比划了个手势。   牧冰啧了一声,那几个青年立刻笑嘻嘻地散开,只留牧冰和时夏还站在原地。   时夏还处在一种蒙圈的状态里。   牧冰把叼着的半支烟熄了,手里的摩托车头盔按在时夏脑袋上,“不用理,他们就是这样的人。走吧。”   “去哪儿?”时夏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来。   “带你飙车。”   走到帐篷的对面时夏才看见,有一整排摩托车藏在树叶的阴影里。牧冰哗啦一声掀开遮雨布,有一辆崭新拉风的摩托,一看就知道和别的车根本不是一个价位的。   “这里算是个机车爱好者的俱乐部。”牧冰一脚跨上摩托,拿起车把上挂着的头盔戴好,“民间组织的,不算很正式。我前几年觉得压力大的时候经常来这里发泄,效果很好。”   “你还有压力大的时候?”时夏觉得不可思议。   “有啊。我又不是神仙。”牧冰笑道,朝时夏伸出一只手,“上来。”   时夏看了一眼摩托车后座那巴掌大的面积,有点犯怵。   他从小就被胡云婷教育这种两轮摩托车、电动车很危险,所以上学的时候连摩的都没坐过,现在突然说要带他飙车……   上回牧冰开汽车飙车都已经让他心脏够受的了。   牧冰跨坐在摩托上,一条腿踩着地面,从斜前方回头看他,眼角带着笑意,“怎么,时夏老师,你害怕了?”   时夏的脸腾一下涨红。   这是十年前他给牧冰补习功课的时候,把他问烦了才会蹦出来的调侃称呼。   他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还能从牧冰的嘴里听到。   时夏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了某种挑衅。他抓住牧冰的上衣下摆,勇敢地跨上摩托车后座,那块位置结结实实地下陷了一块。   “谁害怕了?不会是你害怕了就往别人身上推吧。”时夏嘴硬道。   牧冰笑笑没接话,只调整了一下车身方向,确定座椅承重,“头盔戴好了吗?”   “戴好了。”   “脚放在踏板上,别伸腿也别乱动。”   “知道。”   “最后,抱紧我的腰,我不停车绝对不可以松手。”牧冰往后一捞,抓住时夏的手放在自己腰上,“知道了吗?”   “你是不是把我当小孩啊?”时夏不满道,“我看上去有那么弱智吗?我是心智健全的成年人,用不着你这么替我——”   时夏的话还没说完,牧冰忽然冷不丁地发动了引擎,下一秒,整辆摩托车像离弦的箭一样突然冲了出去,连一点心理准备的时间都不给人留。   “操!”时夏惊出了一身冷汗,条件反射地紧紧搂住了牧冰的腰。   和坐在汽车上的感觉截然不同,狂风就在耳边呼啸,身上所有不贴身的布料都被吹得乱七八糟,外套的领子纷飞起来,打在胸口上甚至生疼。   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清,只有肾上腺素在突突地往外冒,时夏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脱离地心引力飞出去了。   但是人不会飞,人只会重重地掉在地上摔死。   时夏简直不敢想象万一他不小心松了一下手,或者脚沾了一下地会发生什么样的惨剧。   然后他就发现离他们不远的前方,有一块高高凸起的土坡横在路中间。   而坡后没多远,就是一棵两人合抱的大柳树。   “牧冰!”时夏高声吼道,“躲开!有坡!有坡!”   然而牧冰就像没听见似的,直直朝那个坡冲去。   时夏听见自己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叫声,高速行驶的摩托车在轧过土坡的一瞬间直接飞了起来,时夏感觉自己的心脏也被惯性从胸腔里猛地拉扯出来。   然后牧冰握紧车把,下压车头,稳稳地落在了前方的平地上。   时夏的心脏还没来得及咽回去,牧冰就在毫不减速的情况下拐了一个急弯,轮胎在地面摩擦发出一声刺耳的巨响,车身几乎45度角倾斜,以极快的速度完美避开了几乎就在眼前的柳树,拐上一条平坦的大道。   时夏前胸后背全被冷汗给浸湿了,心脏跳得像擂鼓,劫后余生的庆幸后知后觉地涌了上来。狂风依旧在他耳畔怒吼,却带来一种淋漓尽致的爽快。仿佛在刚才的一瞬间,人生中所有压力、焦虑和不快,都跟着飞速奔驰的机车一起甩了出去。   理智一点点回了笼,时夏才意识到牧冰刚才那熟练的操作和技巧,绝对不知道这样玩过多少次了。   他气不打一处来。   “牧冰,你他妈的简直就是个——”他骂人的时候卡了壳,“是个野人!”   然后他就听见牧冰爽朗的笑声毫无顾忌地回荡在空旷的荒地之间。 第63章 没有别人   时夏还是第一次听见牧冰这样放肆不收敛的大笑。   不管是在学校,还是在公司,牧冰永远都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他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这个人也能发出这么有感染力的笑声。   和牧冰在一起以后,时夏开始越来越多地了解他不为人知的一面。   比如牧冰并不是不会笑,只是认为大多数情况不值得他发笑。   比如牧冰并不是情商低、不懂人情世故,只是大多数情况下他不屑于在无用的事情上浪费精力。   比如牧冰其实可以很敏锐地察觉到他人的情绪,甚至有针对性地给出正面反馈——如果他愿意,可以是一个非常体贴的伴侣。   比如牧冰真不是星梦开发的最新技术产品,他只是习惯性地将自己的喜怒哀乐隐藏在深处,只有在最信任的人面前才会不经意地流露。   时夏没忍住,也跟着一起笑了。   在奔驰的摩托车上,两个人的笑声起此彼伏,就这样回荡在空旷的荒野之间。草地里的野鸟被惊飞了几只,叽叽喳喳地飞过夜空,消失在浓厚的云层边缘。   牧冰把车速控制下来,以正常的匀速行驶。   时夏笑累了,把头靠在牧冰的后背上喘气。   “爽吗?”牧冰问。   “我心脏都快被吓出来了!”时夏抱怨,“车飞起来那一瞬间我觉得你简直就是想死还非要拉上我陪葬。”   牧冰笑起来,“那不叫陪葬,叫殉情。”   “滚。”时夏骂道,“谁跟你殉情。”   开到帐篷前时,牧冰降低了速度。小五搬了个马扎坐在空地上,看见他们就开始乐。   “水!”牧冰停下摩托,冲他喊了一嗓子,伸出手。   小五弯腰从地上的纸箱里抽出一瓶矿泉水,隔空丢给牧冰。   时夏看着那瓶水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心想他们到底为什么不论什么东西都要用扔的,万一掉地上了多浪费东西。   好在牧冰依旧稳稳接住,反手递给时夏。时夏也不跟他客气,拧开瓶盖喝下去小半瓶,这才感觉狂跳的心脏有了一点恢复的迹象。   小五一边乐一边冲他们吹了个口哨,然后喊:“嫂子!怎么样,好玩吗?刺不刺激!”   时夏被水一呛,连着咳嗽了好几下。   牧冰拧了一下油门,引擎发出巨大的轰鸣声,“再乱说把你脑袋拧下来。”   对于这般恐怖威胁小五压根没放在眼里,只笑嘻嘻地做了个鬼脸,转身躲进帐篷里去了。   牧冰重新发动摩托,带着时夏往前开了一段,停在一座长满野草的小山坡前,熄了火,从摩托车上下来。   脚踏在地面的感觉有点轻飘飘的,时夏扶了一下车座才站稳,而后忽然有点想笑。   “笑什么?”牧冰问。   “没事。就是想象了一下佟蔓蔓他们要是知道你下了班能变成这副样子,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什么样子?像个街头混混?”   “要是不看你身上穿的这套五位数的西装。”时夏说,“怎么也得是三个街区的街霸吧。”   牧冰笑了,摩托车钥匙在他指尖晃了一圈。   “和小五他们这样的人相处起来其实很轻松。他们很简单,没有多余的心思,每天想的事最多就是怎么赚钱和怎么吹牛。摩托车是这些人为数不多的爱好。他们既不会想人生有什么意义,也不会给爱好附加过多的价值。在这里没有利益关系,也就没那么多避讳。只要习惯了他们的说话方式,这里其实是个很让人放松的地方。”   牧冰扶着旁边的一棵树绕上小山坡,时夏跟在他身后。   “所以你才会把我的事告诉他们?”时夏问。   牧冰停下脚步,从前方回过头,“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不是吗?”时夏愣了愣。   “当然不是。”牧冰靠在一棵树干上,借着月光望向时夏,“我说过,爱上你是一件很自豪的事。如果条件允许,我很乐意在任何时间地点,跟任何人承认这个事实。”   时夏一时间说不出话。他的眼眶冷不丁有些酸胀,于是赶紧低下头,加快脚步往前走。   这一次牧冰没有揭穿他,只是穿过夜色捉住他的手握在掌心里,带着他一起爬上山坡。   这个山坡并不算高,视野却异常的好。   牧冰在坡顶的一片草皮上坐下,然后抬头看看时夏,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时夏走过有些潮湿的泥土,在他身边坐下。   从山坡顶上刚好能够俯瞰整个摩托车场地,以及远处道路上的点点光亮。车灯像流水一样不断在夜色里穿行,又消失在更远的彼岸,跟黑夜融为一体。   此时此刻,时夏觉得一切都非常安静。安静到他能听得见风声、鸟鸣,还有身边人的呼吸。   “感觉好一点了吗?”   过了一会儿,牧冰开口。他屈着一条腿,从膝盖上方看向时夏,坐姿不管在哪里都这么潇洒随意。   没头没脑的,但时夏就是知道,牧冰指的是上午胡云婷的事。   牧冰是为了让他的注意力从那上面转移出来,才带他来飙车的。   时夏点点头,冲牧冰笑笑,“很解压。有这么一个地方能搁下生活中的所有事,放松神经,真的特别好。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忽然挺羡慕的。”   牧冰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我家对我管的特别严。从小不许跟学习差的同学一起玩、不许在学校外面买零食、不许用手机电脑、放学后必须马上回家……”时夏掰着手指头数道,“我小时候没玩过游戏,没看过动画漫画,也没有朋友。因为他们聊的那些话题我什么都不懂,每天除了上学写作业就是去兴趣班,所有周末都被塞的满满的。小学儿童节放假半天我妈都不会放过,一定要盯着我做完额外的数学题才让我睡觉。”   “我觉得他们对我总有些不切实际的期待,希望我将来能考清华北大,希望我能赚大钱,能当人中龙凤。但我其实一点也不优秀,学得慢,脑子也笨,每次都要花很大力气才能勉强达到他们的一点点要求。”时夏说,“我一直都在很努力很努力地学习,但有一次题目实在太难,我没考到第一名,我爸就让我在外面走廊上跪了一宿,反思自己的错误和问题。”   “……”牧冰没有说话,只是皱起眉头,脸上厌恶的表情不加掩饰。   “在我印象里,他们好像从来没表扬过我。”时夏抬头望向远处,露出茫然的表情,“不管是考第一名,还是拿到奥数竞赛的奖杯,他们都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是我应该做的。我中考考上省重点高中的时候,查完成绩很开心,一进门就笑着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结果被劈头盖脸地训了一顿。他们说我太骄傲,得到一点小成绩就忘乎所以,以后的人生要吃大亏。”   时夏深吸一口气,笑出声,“我小时候总是觉得他们很厉害,很高大,什么都懂,所以什么都说了算。长大以后才发现,他们就是很普通的工薪阶层,下班以后除了玩手机就是看电视剧,从来不学习也不进步。我爸还经常喝酒,喝多了就开始在家里砸盘子和碗,吼我和我妈,说要不是因为我们,他早就飞黄腾达平步青云了……”   “失败者总喜欢在别人身上找借口。”牧冰说。   “是啊。”时夏笑笑,“但是你知道吗?有些很简单的道理,在遇到你之前,我都不懂得。比如人并不一定非要考第一名才算成功,比如遇到不想做的事也可以拒绝,比如老师和父母说的话也并不都是真理。”   牧冰静静地看着他。   “我还记得我跟他们出柜的那天,他们俩像疯了一下,对我说了很多特别难听的话。说起来有意思,那些话难听到我当时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忘,结果才过去七八年,就已经一个字也想不起来了。我只记得他们俩歇斯底里的表情,我爸从厨房拿了把刀,一边挥舞一边威胁要砍死我,我妈在旁边不停地哭,说什么都没反应。然后我就跑了……再也没有回去。”   时夏低着头,喉结上下滚动,“那时候我真的好害怕,但是又特别爽快。我觉得我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对不起生我养我的父母,但是我又特别恨他们,尤其是我爸,我觉得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我还幻想过很多次,等我毕业以后,我要找一个特别好的工作,还要找一个很有钱的男朋友,然后把offer甩在他脸上,告诉他我离开家以后过得更好,告诉他这些年来他的所作所为对我造成了多大的伤害……”   然后时夏有些茫然地转过头看向牧冰,声音像漂浮在半空,“但是他好像已经死了。牧冰,我爸爸死了。”   潮水一样压倒性的情绪就是在这时候突然袭来的。   他甚至分不清这应该叫做悲伤,还是痛苦,还是某种未知的混乱。起初只是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然后身上也跟着发冷,止不住地颤抖,就算拼命压抑也控制不了喉咙里哽咽的声音。   牧冰伸手抱住他,掌心在他后背上用力搓揉了一下,低声说:“哭吧,没关系,这里没有别人。” 第64章 “当然。”   时夏觉得自己这辈子好像都没有哭得这样痛快过。   压抑的抽泣在听到牧冰的话之后逐渐变得放肆,不再压抑声音,也不再忍耐颤抖,他抓着牧冰胸前的衬衫布料像抓住黑暗里的一根稻草,哭得昏天黑地,声音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牧冰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静静地抱着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他的后背。   不知道过了多久,时夏的情绪才慢慢平复,哭声也小了下去,一种尴尬感后知后觉地涌了上来。   牧冰那五位数的西装已经被他的眼泪弄得一塌糊涂,他甚至不知道这衣服是不是必须得干洗。   “哭出来是不是好受一点?”牧冰用指腹拭去他脸上残留的泪水。   “对不起,你的衣服……”时夏开口说话时,声音还是控制不住地抽泣。   “你真有意思。”牧冰叹了口气,“这时候还有闲情操心别人的衣服。”   不等时夏再说出什么,牧冰已经撩开他鬓角的发丝,低头吻了上去。   大概是夜风的原因,牧冰的嘴唇很凉,但也很软。他撬开时夏的齿关,舌尖轻柔地扫过内壁,在这个过程中,温度渐渐攀升。   时夏鬼使神差地忽然想到白天工作时牧冰说过的话,然后睁开了眼。   牧冰放大的脸庞映入眼帘,鼻梁高挺,眉眼精致。闭阖的眼睑下,浓密的睫毛恰到好处地将眼型修饰得完美。   温热的吐息在极近的距离萦绕,时夏第一次感觉到从牧冰身上传来的气息这么真实。   以及原来人在接吻的时候,表情真的会比平时更丰富。   就在时夏怔神的时候,牧冰忽然睁开了眼睛,墨一样漆黑的双眸直直地望进他的眼里,盛着好整以暇的笑意和戏谑。   时夏被吓了一跳,脸一下就红了,一把推开牧冰,“你干什么!”   “不是你先睁眼看我的吗?”   “我那是……”时夏语塞。   牧冰笑了起来,“时夏,你是真的很好猜。”   这个烂人。   又在逗他。   “滚滚滚。”时夏没好气地把他推开,从地上捡起那瓶矿泉水,把剩下的一口气喝完了。   他的眼眶还红着,鼻子还发酸,但是那阵突如其来的悲伤已经渐渐平复了。   牧冰好像总有一种神奇的,令人安定的能力。   尽管很多时候他嘴巴很毒、没情商、能把人气出心脏病,但他也总有办法带他从一段情绪里走出,重新回到现实。   “再坐一会儿,还是回去?”牧冰问他,“或者我带你再飙一圈,小五他们十一点以后才走。”   时夏摇摇头,从草地上站起来,“回去吧,已经挺晚的了。”   “好,你什么时候想来,我们随时都可以再来。”牧冰说。   时夏吸了吸鼻子,努力把重新涌上来的酸意压下去。   -   回到公寓的时候,已经超过十点半了。   时夏一路上一句话都没说,牧冰停车的时候看了他一眼,他的男朋友正盯着面前某个虚空的点发呆,如果不是眼睛还睁着,怎么看都像是睡着了。   “时夏。”牧冰叫了他一声,“到家了。”   时夏这才猛地回过神,“哦”了一声解开身上的安全带。   这个时间小区里很安静,连遛狗的人都已经回家了。时夏跟在牧冰身后走进楼道,楼道门在身后应声关闭,但他们这个单元一楼的声控灯不知道怎么出了毛病,这一声巨响也没能让顶灯亮起来。   其实走廊窗户里透进的光也足够人看清脚下台阶,以往时夏回家的时候从来没有在意过,可是这一瞬间,莫名的不安感忽然包围了他,他几乎是下意识伸出手,拉住了前面两步远的牧冰的胳膊。   “怎么了?”牧冰放慢脚步。   时夏发现他很难解释自己现在的行为。   “没事,就是……有点黑,一下子没看清,现在没事了。”时夏含糊地说道,慢慢松开手。   但是牧冰在他的手要离开的前一秒,忽然反握上去,拉了一把。   时夏猝不及防,一下摔进了牧冰的怀抱,后者借着这个力道,用手托起他的屁股,一下子把他抱了起来。   “牧冰!”时夏惊呼一声,“你干什么!”   这一嗓子倒是把二楼的声控灯给喊亮了。   “这样就不怕看不清了啊。”牧冰勾着笑,一脸的理所当然。   “你——放我下来!”时夏脸颊通红,又不敢喊得太大声,生怕哪一层楼的邻居听到动静出门查看。   “别乱动。”牧冰在时夏屁股上拍了一下,“在这摔下去可不是闹着玩的。”   拍的这一下声音不大不小,但在无人的楼梯间里不断回响,耻得时夏只想找一条缝钻进去。   他怎么……他怎么能在这种地方就!   脸皮也太厚了!   但是时夏骑虎难下,只能抱紧牧冰的脖颈,尽可能把脸埋下去。   这混蛋成天坐办公桌前敲代码,也不知道到底哪来的一身腱子肉,竟然就这么抱着他连气都不喘就上了三楼。   房门在身后关闭的一瞬间,牧冰压着他往沙发上倒去,然后就是他熟悉的混乱、滚烫和一发不可收拾。   接吻的间隙,牧冰抬起头看着时夏。他的刘海被身下人抓得乱七八糟,一滴汗水从前额滑下,墨色的瞳孔专注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要做吗?”牧冰说。   时夏怎么可能拒绝得了。   他认命了。不管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他永远不可能拒绝得了牧冰的邀请。   从很早很早以前,他就栽在这个男人的手里了。   于是战场从客厅移动到卧室,时夏像一条砧板上的鱼,把自己赤条条地全交给对方。猎鹰却不疾不徐,耐心地盘旋、观察、让步、操控,逼得时夏埋在枕头里红了眼眶。想逃离的手还没碰到床头板,就被牧冰一把握住,按在松软的床铺上。   “别躲。”牧冰胸膛下压,声音低沉有力,“这次我会很温柔的。”   “骗人!”时夏嚅嗫着抗议,“你哪次不是……”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牧冰低下头,跟时夏额头相抵,声音放低。   又是这句话。   听起来像哄骗,感觉上像谎言,从那双如刀锋似的薄唇里说出来,像什么蓄谋已久的阴谋诡计,悄悄地潜伏着。   可是时夏现在知道了,牧冰只是在说出事实。   没有诡计,也没有阴谋,和某个暴雨的夜晚,那杯只有一根吸管的奶茶一样,是停留在漫长岁月中的既定陈述。   时夏妥协了。他红着眼瞪向牧冰,“那你今天必须戴——”   牧冰拉开床头柜抽屉,撕开一小张塑料包装,然后塞进时夏手里。   “可以。”牧冰的声音慵懒地拉长,听上去颇有几分撒娇的味道,“但是你要帮我。”   ……   牧冰言出必行,真的没有骗人。   这一次,他自始至终都很温柔,时夏觉得自己像是被泡在温暖的泉水里,浑身上下每一处都被温和地托起,珍惜和爱护。连快乐也是温吞的,迟缓地流进大脑,让他很轻易地陷入其中,漂浮和沉溺着。   牧冰最后咬了他的后颈一口,慢慢地拔出来,把盛满液体的套子打个结丢进垃圾桶。   时夏吃痛地“嘶”了一声,伸手捂住被咬的地方,“你是狗吗?”   “是狼。”牧冰从身后抱住时夏,低下头,精准地在刚才烙下的牙印上又补了一口,贴近他的耳朵,“你知不知道,公狼在交配的时候会用牙叼住母狼的后脖颈来防止她逃脱,同时标记气味和宣誓主权。自然界很多哺乳动物都有类似的习性。”   时夏觉得好笑,转过头看他,“那你是想标记我,还是想防止我逃跑?”   “都不是。”牧冰吻了一下留着牙印的地方,“我想把你留在这里。免得你总是把话憋在心里什么都不说,自己去面对狂风骤雨,然后留我一个人在原地孤零零的,什么都做不了。”   时夏顿时一阵心虚,“说什么呢,我哪有……”   “你是不是想让我陪你一起去葬礼?”牧冰轻咬一下他的耳垂,揭穿他。   “我,呃,也没有……”时夏硬着头皮解释,“主要是这件事跟你又没有关系,是我自己的事情,应该我自己处理,没理由把你给卷进来……”   “时夏。”牧冰打断他,捏着他的下巴把他的脸朝自己转过来,“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和你的事都没有关系,那谁还能跟你的事有关系?”   时夏眨了眨眼,没说出话。   “我是你的男朋友,为什么连我都不能依赖一下?”牧冰说,“你从以前就是这样,宁可自己承受痛苦也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最后把自己搞得破破烂烂一身狼藉才罢休。”   “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时夏争辩。   “可是最后心疼的人还是我。”牧冰伸出手,撩起时夏鬓角的头发,在指腹间捻着,“就当是为了我,学着自私一点,不行吗?”   时夏几乎要被牧冰这个毫不掩饰的柔和目光所烫伤。   牧冰说的是对的。   在他开口之前,时夏还没有意识到:现在的他已经不再是独自一人,他的身边多了一个扬言要与他共度一生的人。   牧冰是他这艘漂泊小船的锚点,如果连牧冰都不能依赖,他就真的没有可以依赖的人了。   时夏咬咬嘴唇,把脑袋埋进牧冰的胸口,“我说想的话,你愿意陪我一起吗?”   牧冰在他的头顶按了一把,“当然。” 第65章 很难不记得   时高阳的葬礼时间定在这周日的上午。时夏犹豫了很久,还是在周五这天请了半天假,带了一束花去那个他已经很久没有回过的家,看望胡云婷。   牧冰开车送他。从公司到时夏以前住过的那个家,足足有两个多小时的车程,有许多道路时夏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再走,却这样突如其来地在面前延伸,熟悉又陌生。   他们甚至路过一条高中时上学放学的必经之路。   那所学校早在五年前就搬去了别的地方,那片地皮给了一所电力厂,周围的商铺和小摊也跟着撤走,现在的街边要多冷清有多冷清。   记忆里的事物已经没多少了,但是在拐弯的时候,时夏看到路边有一棵粗大的槐树,仍旧伫立在原地。   时夏忽然来了精神,伸手指指前面,“牧冰,你还记不记得?这条路是往‘好美味’去的路。”   “怎么不记得。”牧冰轻笑了一声,“那段时间你肚子里他家的奶茶比水还多。”   “哪有那么夸张。”时夏不满道,“再说你也没比我少喝多少吧?还天天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要我请客。”   “我带你逃课,你请我喝奶茶,这不是很公平吗?”牧冰挑了下眉毛,“没有我的那些独门秘籍,你怎么躲得过母老虎的眼线?”   时夏觉得自己真是被牧冰忽悠得失了智,因为一瞬间他居然觉得说的还挺有道理的。   “可惜,‘好美味’不在了。”牧冰看向街道两旁的商铺,绝大多数都变成了超市和五金店,“不然大小再带你爬一次老槐树。”   时夏没忍住笑了,“学校都不在了,你从哪儿爬?”   高中的时候,牧冰带他逃课时最常走的路线,就是从教学楼侧面的围墙翻出去,爬上墙外的老槐树,再顺着“好美味”的天台溜下来。   “嗯。”牧冰难得没有对时夏的质疑回嘴,只是静静看了一眼早已消失的学校的方向,“确实。”   氛围重新沉寂下来。时夏看向牧冰的侧脸,他发现自己比以往更能敏锐地察觉到牧冰微妙的情绪变化。   尽管他的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语气也没有变化,但时夏就是能感觉到从牧冰身上传来的一丝淡淡的伤感。   时夏想起那些存在牧冰笔记本电脑里的照片。   那些模糊不清、像蒙了一层柔光的图片,有的还拍出了重影。他们那样稚嫩年轻,喜怒哀乐都挂在脸上,尚未经历过世界的残酷和歹毒,像一阵风,又像旺盛的野草,愚蠢又执着地追寻着纯粹的爱意。   时夏不禁想,十年前,牧冰向老师承认那封情书是他写的时候,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呢?   是早就知道他的反应,预料到了今天而安排好的清晰缜密的一场布局;还是仅仅是青春年少的草莽冲动,一场不计后果的牺牲冒险。   做出那个决定以后,他有没有过后悔?   为了他这样的一个人,改变了属于天才的生活轨迹。   这十年间,他有没有过为此感到不值?   如今的他已经无法知道答案了。   “我没记错的话,前面就是了吧。”牧冰忽然开口,冲前面抬了抬下巴。   时夏赶紧把思绪拉回现实,一处老旧小区的大门映入眼帘,旁边刻的字已经掉了一半,只有离得很近才能辨认清楚。   “嗯,是。”时夏望着小区里老旧的暗红色楼房,一时间有些出神,“在我小时候这片楼区就已经很旧了,我以为这几年过去他们会搬家,没想到还是住在这里。”   “老一辈适应了舒适圈,想改变环境是很难的。”牧冰说,“哪怕楼已经又破又难住,很多人也是不肯轻易搬走的。”   “……嗯。”时夏应了一声,抬手给牧冰指方向,“这条路走到头,再在前面那个路口——”   “右转再直行,31栋2单元201。”牧冰打了转向灯,“我知道。”   “你为什么知道?”时夏震惊地转头看他,“你好像从来没来过我家吧?”   “谁叫你高中那两年也从来没邀请过我呢?”牧冰说。   ……这人简直了。   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也要翻出来算账,语气还酸溜溜的。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父母是什么样的人。”时夏说,“请你去我家,我怕你被我爹生吞了,然后他再把我吞了。”   牧冰笑了笑,并没继续追究,“高中有段时间你被不良少年盯上了。”   时夏记得这件事,跟许高达喝酒的时候他也说过。   “差不多有半个月吧,每天放学我们在岔路口分开以后,我会带人偷偷跟着你,直到把你安全送到家门口。”牧冰说,“所以很难不记得。”   时夏震惊地看着他。   居然还有这种事?   牧冰看了他一眼,忍不住勾起一个笑,“只是你神经太粗了,一连两个礼拜,一次都没有发现。”   “牧冰!你这是跟踪尾随!”时夏瞪向他,“是违法的!”   “哦?那你准备去告我咯。”牧冰挑起眉,“男朋友?”   车刚好缓缓减速停下,牧冰拉下手刹,转头搂住时夏的肩膀,在树荫的遮蔽下和他交换了一个吻。   分开时,时夏的脸颊泛红,湿润的眼睛瞪了牧冰一眼,“……你别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嗯嗯。”牧冰应声,在他的鼻尖上亲了一下,“回家以后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现在先办正事。”   时夏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后座上的花束,心情又沉了下去。   “牧冰。”时夏低声说,“我有点害怕。”   说出来好像挺丢人的。   回自己的家,看自己的妈妈,他居然会觉得心虚和害怕。   “不要想太多,不要太把这次见面当回事。”牧冰说,“她只是一个意外失去丈夫的可怜女人,你也只是听闻讣告之后正常地赶来看望和表示哀悼,没有别的。”   牧冰的话顿时让时夏冷静了不少,他点点头,深吸一口气,从后座拿起花束,“你就在车上别下来了,不然被我妈看到可能又要问东问西了。”   牧冰单手搭在方向盘上,“要不要我找个树坑把自己藏起来?”   “不用!”时夏气笑了,“你脸可真大,还得找个树坑才能藏起来。”   “主要是太帅了。”牧冰说,“走到哪里都很显眼,没有个大坑根本没法无法遮挡我耀眼的魅力。”   “滚滚滚!”时夏笑得差点没抓住车把手。   “去吧,我就在这里等你。”牧冰替他把车门关上。   “好。”时夏笑了笑,感觉心情比刚才松弛了很多。   -   人是一种很神奇的生物。   许多事,你以为自己早就把它忘得干干净净,可是但凡它的一角出现在眼前,与之相关的所有记忆就会像洪水一样全部涌回来。   比如单元门把手上一块掉漆的生锈痕迹。   比如一楼转角的楼梯上一块很早以前留下的水滴状的白色油漆。   比如在他六岁的时候,胡云婷订购牛奶时在家门口安装的一个小小的塑料奶箱,在那家鲜奶站倒闭以后就再也没有使用过,却始终如一地钉在那里,落满了灰尘和昆虫的尸体。   每一件,每一样都在提醒着时夏,他曾经实打实地在这里生活到十八岁。   然后像丢垃圾一样被毫不留情地丢出了门外。   时夏在门外站了很久,然后才伸出手按响门铃。   两秒钟之后,屋里响起一个高分贝不耐烦的声音。   “我们家不用保健仪!”   时夏的动作顿了顿,提高声音开口,“妈,是我。” 第66章 一二三四五   屋内没了动静,时夏在原地等了一会儿,里面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胡云婷打开门,身上穿了件灰色的家居裙,看到他的瞬间露出惊讶的表情。   “哦,你这……来了也不说一声。”   “顺路,就过来看看。”时夏扯了个谎。   “进来吧,别杵在外面了。”胡云婷拉开门,把时夏让进屋里。   屋里的陈设还是时夏记忆中的样子,只是多了很多丧葬用品和鲜花,有的上面还挂着横幅,写着时高阳公司的名字和送来慰问之类的。   不知道是不是被满屋的白色映着的缘故,胡云婷的脸色比时夏上次见到她时还要苍白,眉宇间透着掩不住的疲惫。   “来,给我吧。”她从时夏手里接过那束花,找了个空花瓶插上。   插好以后,胡云婷对着花瓶发了好几秒的呆。   “你爸爸喜欢菊花。”她念叨,“就那种白色的大朵的千丝菊,以前他们单位有领导养那个,他每次见了都羡慕得不得了,回来跟我说想养。可是他工作太忙,没工夫伺候那些名贵花草。现在倒好了,儿子亲手给你买的花,多好看。”   时夏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其实他根本不知道时高阳喜欢什么花。从小到大,他和时高阳就没有过一次心平气和的交流,不是他小心翼翼地观察时高阳的脸色,就是时高阳大发雷霆指着他的鼻子打他骂他。   时夏看向墙上挂着的时高阳的遗照,发现这么多年来,他一点也不了解他的父亲。   只是他并不觉得遗憾,反而有松一口气的感觉。   “家里乱七八糟的,全是他们送的东西。”胡云婷把放在桌椅上的杂物拿下去,又赶紧擦了擦,“坐。吃饭了没有,饿不饿?我给你弄点吃的去。”   “不用不用!”时夏赶紧说,“呃,我坐一会儿就回去了,公司还有……”   时夏的话还没说完,胡云婷已经转身进了厨房,不一会儿,端出来一盘饼干和沙琪玛,还有一盘切好的水果。   “我记得你小时候喜欢吃这个。”胡云婷拿出一个沙琪玛,把外包装撕开,放在时夏面前,“你爸单位同事送的,拿了好多,你尝尝。”   时夏看着那块剥开的沙琪玛,忽然就心软了。他慢慢接过来,放在嘴里咬了一口。   味道甜腻腻的,还很粘牙。   他不记得自己小时候是不是真的喜欢吃这个了。或许是现在吃过了太多好吃的东西,或许是小时候父母给他什么他就只能吃什么,总之他一点都没觉得好吃。   可是胡云婷朝他笑了笑,一脸很满意的样子。   时夏不愿意对上她这样的表情,视线移到别处,转移了话题,“那个,这两天的准备是不是挺辛苦的,需不需要我……”   “没事,不用你操心。”胡云婷倒了杯茶水推到他面前,“仪式流程都有专门的人负责,你爸单位也有好心人帮着打点,都挺顺利的。”   “噢,那就好。”时夏不知道还能说什么,端起杯子欲盖弥彰地喝了口水。   “你现在的工作怎么样?”胡云婷问,“上班忙不忙,累不累?”   “还可以。”时夏只好顺着她的话继续往下说,“有时候会加班。”   “还要加班?”胡云婷露出好奇的目光,“你们每天不就是打打游戏,发发短视频么?”   时夏的头开始疼了。也不知道胡云婷是从哪来的这种印象。   “不是,打游戏的是游戏测评,发视频的是宣传部门……我是做设计的,就是——”时夏放弃了复杂的解释,言简意赅地概括,“就是给游戏画画的。”   “画那些花里胡哨的小人?”胡云婷问。   其实胡云婷说的那种多数都是外包给独立画师,但时夏没办法解释清楚,还是默默点了点头。   “哦。”胡云婷蹙着眉点了点头,像是说服自己让步一般,“也行。年轻人精力充沛,先玩两年也可以。”   时夏想说自己并不是在玩,是辗转努力了好几年,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这个位置的。   但在他来得及说什么之前,胡云婷就用新的话题打断了他。   “你这衣服在哪儿买的?”她伸手拽了拽时夏的衣角,左右打量着。   “公司楼下的店子。”时夏只好把想说的话咽下去,“怎么了?”   “葬礼上可别穿这件。”胡云婷摇摇头,“这领子、扣子,太花哨了,看着不正经。”   “……好。”   虽然这只是一件普通的米色夹克而已。   “对了。”胡云婷打量着她多年不见的儿子,忽然像谈论天气那般语气平静地问了一句,“你现在有女朋友了吗?”   这句话问得时夏顿时愣住了,一下子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他甚至有一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记忆错乱了,根本没出过柜。   他就是因为跟家里坦白了性取向才被赶出家门的,他想不通胡云婷怎么能把这个问题问得如此理所当然。   “有了吗?还没找?”胡云婷追问,“算算你今年也已经27了,也该考虑一下人生大事了,再拖就太晚了。”   “我……”时夏完全不知道要说什么。   “是没找到合眼缘的?要不妈妈给你牵线介绍几个?”胡云婷笑了笑,“你都这么大了,总不能是还在玩同性恋那套吧?”   时夏忽然觉得手脚冰凉,指尖僵硬,胸腔里升起一股疲惫感的同时又感到十分好笑。   他甚至没有再跟胡云婷解释一遍的欲望。   “时间不早了,我公司里还有事,先回去了。”时夏轻声说,从座位上站起来。   胡云婷愣了愣,“就待这么一会儿?不留下吃饭了?”   “不了,我坐同事车来的,他还在外面等着。”   “那你装点零食回去。”胡云婷立刻开始忙活,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个塑料袋,把盘子里的饼干和沙琪玛往袋子里装。   “不用了不用了,我赶时间……”   “又花不了几分钟!你这孩子怎么死犟死犟的!”   ……   -   牧冰远远就看见时夏顺着小路走过来。   他摘下耳机,把玻璃窗摇下,看着时夏走到跟前拉开副驾的车门。   “抱歉,等很久了吗?”时夏问。   “没有。”牧冰说,“我还以为会更久一点。”   时夏勉强地笑了笑,坐进副驾,把一兜东西塞进牧冰怀里。   “这什么?”牧冰端详着。   “沙琪玛、饼干、核桃瓜子。”时夏说,“你要是饿了就吃点。”   牧冰把这兜东西原封不动地放在后座,看向时夏,“聊得不太好?”   时夏闭上眼睛,把头枕向靠垫,露出疲惫的神情。牧冰也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等着。   “她问我现在有没有找女朋友。”时夏说。   牧冰挑起眉毛,露出了跟时夏一样的惊讶表情。   “你不是因为出柜才从家里离开的吗?”   “是。”时夏疲倦地说,“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有时候我觉得我妈好像有一种能精准无视冲突的能力,无论什么事在她那里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从我小的时候就是这样,无论我多么努力地表述和解释自己的想法,在她那里都只是‘小孩子胡思乱想’,轻松地一带而过。就连出柜也一样,她觉得搞同性恋仅仅是因为我‘太小了’‘不懂事’,‘长大以后就好了’。”   牧冰沉默着。   “我没有办法跟她沟通,和她解释,她根本就不会听我说的任何话。”时夏按住太阳穴苦笑,“你知道吗,听到她那么问的时候,我有一种感觉,好像我这么多年的痛苦和折磨从来就没有意义,所有的事情在她眼里就只是小孩子过家家。我用了那么大的勇气才离开家,花了那么多努力才得到现在的工作,但是在她眼里这些什么都不是,根本就没有意义……”   “时夏。”牧冰开口打断他,“把手给我。”   “什么?”时夏茫然。   牧冰拉过他的手,把自己的手掌贴上去,与之五指相对。   “山上一只虎,林中一只鹿,路边一头猪,草里一只兔。”牧冰轻声念着,按节奏抵着时夏的指腹依次按压下去,“还有一只鼠,一起数一数。一二三四五,虎鹿猪兔鼠。”   时夏先是愣愣地看着他,随后没忍住笑出了声,“什么,干嘛啊这是?”   “冷静下来了吗?”牧冰抬头看他,“这是小时候我奶奶教我的办法。她说人在难过、悲伤、慌乱的时候,容易被情绪控制理智,没法冷静思考。这种时候,就把手伸出来,照着儿歌数一遍手指,数完以后,就不那么容易被情绪控制了。”   时夏的眼眶有点发酸,同时又很想笑,“嗯,好像真的管点用。你奶奶是个很有智慧的人。”   “我也觉得。”牧冰的手指缠绕上时夏的手指,握住他的手,“她还说过,人生的价值是自己决定的,没有人能剥夺你努力的意义,就算是你的亲生母亲也不行。”   牧冰说话的语气很平淡,但也认真。带着一种“这就是事实”的理所当然。   时夏第一次知道,那个理性主义至上的大精英程序师也会露出这样简单纯粹、甚至有些孩子气的表情。   看起来有点可爱。   “嗯,我知道了。”时夏顶顶牧冰的手指,轻声说,“谢谢你。”   牧冰收回手,一本正经地点点头,“不客气。”   时夏笑出了声。 第67章 “别道歉。”   星与星愿内测在即,周六项目组的所有人都要加一整天的班。   繁重的工作量压得所有人喘不过气,就连公认脾气最好的李思思都开始骂起来了。   “老李是不是有毛病啊?早就写好的程序给他都好几天了,现在一拍脑袋就让改!他怎么不开服前一小时再让我们改呢!”   “也不是完全没可能。”牧冰一边敲键盘一边无情地说了一句,“毕竟以前也不是没有先例。”   “啊——”李思思发出一声凄惨的哀嚎,泄愤地踹了一脚办公桌。   时夏很理解李思思的崩溃,但他已经累到连话都不想说了。   因为昨天请了半天假的缘故,他不仅要做完今天的事,还要把昨天下午堆积的稿子也做完。   除此之外,还有一大堆细碎的收尾工作等着他这个组长去做——审查稿件、调整效果、清算数目……   唯一能有所安慰的大概就是,等这一波忙完之后,应该就能轻松一些了。   但是胡云婷的第一个电话就是这时候打来的。   时夏正忙着做稿,实在不想耽误时间出去听,犹豫再三,他左手接起电话,右手继续做活,“喂?”   胡云婷的声音还挺温和的,“喂,小夏啊。在干什么呢?”   “加班呢。”时夏说,“有点忙,有什么事你直接说吧。”   “加班?”胡云婷不太高兴,“你们一个游戏公司周末还加什么班?平时还玩不够吗?”   “……”时夏只好说,“游戏公司不是天天玩游戏,忙起来也是很忙的……有什么事吗?”   不知道是不是这话说得过于怪异,办公室里有几个人好奇地抬头看他。   “你就不能跟你们领导说说,先不加班了吗?”胡云婷的语气不怎么好,“你爸的葬礼明天就办了,你今天还在那玩游戏你觉得合适吗?”   “妈,我是在上班,边上都是同事。”时夏压低声音,“你有什么事就直接说行不行?”   “没事。”胡云婷用一种说反话的腔调说道,“本来是想问问你能不能过来帮帮忙,结果你忙着弄你那游戏。行吧。”   时夏张张嘴还想说点什么,就发现胡云婷已经把电话挂断了。   周围的同事赶紧收回目光假装什么也没听到,只有牧冰直勾勾地看过来,目光里带着询问。   时夏朝他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尽管心情被这通电话弄得不太好,但堆积如山的工作还等着完成。时夏尽可能忽视胡云婷带来的负面情绪,努力投入工作。   可是没想到只过了两个小时,电话又打来了。   “喂?”时夏耐着性子接起来。   电话那头一阵嘈杂,有各种人说话的声音,还有脚步声,就是没有接电话的声音。时夏又“喂”了一声,就在他以为胡云婷是不是拨错号的时候,对方突然开口了。   “刚有人上门说能办丧事一条龙,才三百块钱。你说这种的靠不靠谱啊?”   “什么?你——”时夏有点懵。   他想说如果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能不能等他下了班再说,但立刻就被胡云婷打断了。   “我听他们说最近有借着办丧事喜事来骗钱的人,但是我觉着他们挺真诚的,小伙子人都不错,就为骗我这三百块钱应该不至于的。”   时夏感到太阳穴一阵突突地跳。   这次他吸取了经验,站起来走出办公室,才继续跟胡云婷说话。   “不是,这还用说吗?当然是骗人的了。”时夏说,“正常情况下丧葬一条龙要花多少钱你还不知道吗?就三百块怎么可能办得了。”   胡云婷不高兴了,“为什么不可以?人家心地善良,看不了我一个女人孤零零的还得操心丈夫的白事。不像有些人,他爸都要下葬了还在那悠悠哉哉的,什么忙都帮不上!”   时夏简直不能理解人怎么能够如此出尔反尔不讲道理。   昨天他去看胡云婷的时候,明明问过了她需不需要帮忙。   是她说有人操办不需要帮忙,他今天才放心来公司加班的。   时夏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胸腔里翻涌的烦躁,“他们不图你钱图你什么?你一个丧偶的中年妇女,除了钱还有什么可图的?”   胡云婷对这句话的反应比时夏想象的还要大。她立刻拔高了声音,分贝大到隔着一条走廊,办公室里的同事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时夏!你现在可真是胆子大了翅膀硬了!敢这么教训你亲妈了是吧!我是什么样的人用得着你来教我?我是缺胳膊了还是少腿了?我自己不会判断吗?”   时夏不得不把手机拿远,直到胡云婷骂完。   “你把那伙人送走,我给你找殡葬公司,这样行吗?”时夏耐着性子问。   ……   时夏这通电话一接就接了半个小时。   坐在靠走廊一侧的尹修杰有点坐不住,频频朝窗外张望,但也没看出什么所以然来。   佟蔓蔓就神经大条多了,直接开口问,“夏夏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不是吧?”尹修杰眼睛还往走廊上瞄,“他很多年没跟家里人联系了啊。”   说完这句尹修杰才意识到自己不小心说漏了嘴,又慌乱地想找补,“不是,我意思是说,他好几年没回家了,呃……”   “这么关心别人的事,要不你们把他的工作也一块做了吧。”牧冰开口。   尹修杰和佟蔓蔓这才闭上嘴,赶紧把注意力拉回到眼前工作上。   时夏挂掉电话回办公室的时候,已经是午休时间了。办公室里其他人都下楼吃饭去了,只有牧冰还坐在位置上。   “对不起,电话打时间太长了,你其实不用等我的……”时夏揉着太阳穴,一脸疲惫,“走吧,我们现在去食堂。”   牧冰单手按住时夏的肩膀,把他按回座位,简洁地说,“坐着,我叫了外卖。”   时夏愣了愣,才发现桌上确实放着两人份的盒饭。打开一看,有荤有素还有鱼,丰盛得不得了,一看就不可能便宜。   “省点时间不用来回跑了。”牧冰说,“我知道你还有稿子要做。”   “你……”时夏有点感动。   牧冰打断他,“不管你要说什么,别说。我受不了你这种动不动就忽然客套的道谢方式。”   时夏笑了。   “我听到你们好像吵起来了。”牧冰掰开一次性筷子,从饭盒里夹了块肉放进自己米饭里,“出什么事了?”   “没事。”时夏扯了扯嘴角,“她一直都是那个样子。葬礼的前一天还没找好殡葬公司,非要相信一伙来路不明的人,说他们只要三百块钱就能办一条龙。骂我在公司里玩游戏都不来帮她忙,我只好现跟朋友打听,问了好几个地方,现约了一家做殡葬的明天应应急。”   牧冰蹙起眉,“你也在赶ddl,也有很多工作。而且我记得你昨天说她自己说了不用你帮忙。”   “是。”时夏苦笑了一声,筷子在米饭里戳了两下,“但是我不可能真的不管她。再怎么说,她也是我妈,去世的那个也是我亲爸……”   “他们把你赶出家门的时候,有考虑过你是他们的亲儿子吗?”牧冰打断了他,“你离家八年,这八年里他们有一次尽到过身为父母的责任吗?你牺牲自己的时间替她打点这些她本来应该有能力自己完成的事情,她却不知道替你稍微着想一点,连稍微了解一下游戏公司是做什么的都不肯,你觉得这样公平吗?”   “牧冰!”时夏稍稍提高了音量。   牧冰停住,没有继续说下去。   “对不起,我没办法像你一样这么理性。”时夏轻声说,“在我们家本来就没有什么公平,我生下来就是给父母添麻烦的,他们生我养我,给我饭吃让我上学,我还没办法满足他们的期望,所以他们打我骂我都是我应该的,是我活该。我在这种教育里长大,所以我真的没法像你一样,心无芥蒂地把‘自己’放在所有人之上。没办法像你一样活得这么理所当然,没有愧疚。”   “……”牧冰放下筷子,“时夏,别道歉,这不是你的错。你一直以来都做得很好,你也不需要像我一样,只需要做你自己就够了。” 第68章 “我一直很清楚。”   时夏笑了一下,但表情很勉强,“你不用安慰我,我清楚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不够优秀,不够理性,考虑问题也不像你那么全面,我就是一个很普通、很普通,常常什么事都做不好的人。所以,虽然我会努力去学、去做,但你别对我有太高的期待,我怕以后会让你失望。”   “……”牧冰没有说话,只是很轻地叹了口气。   他想说的话有不少。比如人和人并不是能这么轻易相提并论的;比如所谓的天才和普通人的差距大多只区别于粗暴的社会评价而非真实实力;比如让他喜欢了十年的不是优秀、不是理性也不是完美,而是时夏这个人本身。   但是他太了解时夏了,知道这个时候跟他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   贸然无谓的沟通甚至有可能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有些事情,终究只能自己想明白。   “送你个东西。”牧冰说。   “什么?”时夏愣了愣,注意力成功地被转移走了。   “我在楼下店里看到的,觉得你会喜欢,就买了。”牧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天鹅的玩具,放在时夏面前。   “这是什么?”时夏好奇地拿起来,转着端详,“小天鹅?做得还挺精致的。”   “你按一下这里。”牧冰指了指天鹅屁股的位置。   时夏不明所以,照牧冰说的捏了一下天鹅屁股。   接着这个塑料天鹅发出了一声尖锐爆鸣,脖子一下子弹得老长,并开始扑打起翅膀,边扑打边缓慢地收回脖子。   时夏没忍住,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这什么鬼东西。”   “解压玩具。”牧冰说,“你桌上不是也有好几个吗?店员说这个最近很流行,有种说不出来的魔性。”   “确实。”时夏笑着又按了一下,看着它把脖子伸得老长,“你在哪买的啊?不会是那家粉色的精品店吧?”   “就是那家。”   那家店时夏也曾经想进去逛逛,但是店里清一色的粉色装修和女性顾客让他望而却步,最终也没好意思进去。   牧冰居然就这么大大方方地进去买了个玩具。   想象了一下他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面无表情地走进那种店里,时夏就有点想笑。   “结账的时候店老板还笑盈盈地问我是不是买给女朋友的。”牧冰说。   “那你怎么说的?”时夏好奇。   “我说不是,是为了做慈善,捐助附近濒临倒闭的店子。”   时夏先是一愣,然后控制不住地狂笑起来。   就牧冰这张嘴,这辈子不知道要得罪多少人。   只是他根本不在乎。在牧冰的世界里似乎只有两种人:值得重视的,和根本不需要鸟的。   牧冰把小天鹅放在时夏旁边,“好了,快吃,一会儿都凉了。”   “嗯。”时夏笑着低头扒拉了两口米饭。   沉重的话题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被带了过去,时夏的心情也重新变得松弛起来。   牧冰大概真的有某种超能力,能让他从情绪的困境里抽身,重新冷静下来。   “我也有个东西给你。”吃完最后一口饭,时夏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递给牧冰。   “什么?”牧冰把空饭盒叠在一起,擦了擦手。   “在我原来住的那间屋子里翻出来的。”时夏说,“还以为我的东西都被他们扔得差不多了,没想到还留下不少。”   这张照片已经泛黄了,边缘也有一点卷边。牧冰拿过来一看,竟然是一张他们高中时期的合照。   所有学生都穿着统一的校服,背景是学校的校徽,班主任和几个老师也都在画面里,整个照片透着一种死气沉沉的刻板。   即便这样,牧冰在里面仍旧是最惹眼的那个。   他个子最高,在最后一排,偏偏还站在最中间,比前排的人高出一大截。校服外套也不好好穿,很敷衍地搭在肩上,连拉链都没有拉,脸上写满了漠然和不屑,属于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老师最头疼的学生。   尽管那时的牧冰,已经超越时夏拿到了年级第一的成绩。   时夏就站在牧冰旁边,和大部分学生一样,规规矩矩地穿着校服,连拉链都按照老师的要求拉到最顶上,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标准的乖学生。   唯一暴露了他的,可能是那双没有看向镜头的眼睛。   飘忽不定、若即若离地游走着,假装不经意、却实际上很明显地朝牧冰的方向看去。   在这么不清晰的画质和泛黄的照片上都能看得一目了然。   牧冰笑了一下。   “你看,这个是孙烨琪,她后面站的那个是小花,你还记不记得?”时夏说,“孙烨琪是你转来之前我原来那个同桌,长得挺漂亮的,就是性格不太好,那时候到处拉男生给她投票让她当班花,我不给她投就在我课本上涂鸦。小花是被她欺负的小跟班,但是学习一直很努力。我听说后来小花考上了211,学的金融管理,现在都当上老板了。孙烨琪毕了业就不知道去哪了,有人说她混得不怎么样,我猜也是。”   “说实话么?”牧冰说,“我都不记得我们班上有这么两个人。”   “……我就知道。”时夏叹气,又换了个位置指,“那赵连呢?咱们班的学习委员,长得人高马大的,隔壁班的人一直以为他是我们体育委员。”   “这个人我记得。”牧冰说,“我不交作业就喜欢站在我桌边瞪我,一直瞪到打上课铃。”   “那是因为你的作业本就放在桌子上,就是不给人家好吧。”时夏笑起来,“搁我我也瞪你。”   牧冰一脸的理所当然,“我又没写,给他也没用。”   “哎,这个是许高达吧?”时夏指了指牧冰正下方那排的脑袋,“他那会儿真的长得贼眉鼠眼的,现在得比以前胖了十来斤。”   “谁?”牧冰问。   “许高达啊。”时夏莫名其妙地看向他,“你那个小弟头头,前段时间我还见他来着。”   牧冰“嗯”了一声,“他叫许高达?”   时夏哭笑不得,合着牧冰压根就没想起来这人是谁。   “这照片应该每人都有一张吧。”时夏说,“你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不会拿到手就扔了吧?”   “那倒没有,我一直留着。”牧冰说。   “那你还……”   “要看看吗?”牧冰忽然笑笑,伸手拉开办公桌最下面的一个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本书,翻到其中一页,把夹在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确实跟时夏手里的合照是同一张照片,不过是被剪下来的一部分。   只有他和牧冰两个人的部分。   胳膊紧挨在一起,肩膀靠着肩膀,偷瞄的眼神更加明显。   就这么一片小小的照片,被牧冰加了保护膜,上面穿了个孔,做成了一枚书签。   “你……你……”时夏半天说不出话,最后瞪着眼睛憋出来一句,“你把我头发剪掉一块!”   牧冰仔细看了看书签,又看了看时夏手里的合照,得出结论,“好像是。”   接着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笑了半天,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时夏摊在椅子上擦眼泪,牧冰边笑边把照片放回安全的地方。   然后他站起身,把空饭盒扔进垃圾桶,又去咖啡间接了两杯咖啡。   回来的时候,时夏正捏着那张照片发呆,听见牧冰进门的声音,他忽然开口。   “牧冰,我忽然想起来,有句话我好像一直都没跟你说。”   “什么?”牧冰把一杯咖啡放在他面前,一杯拿在手里喝了一口。   “我喜欢你。”时夏说,“从十年前到现在,一直都很喜欢你。”   牧冰放下咖啡。   “也谢谢你喜欢我,谢谢你喜欢这么一个没用、不理智又脆弱敏感的人……”   牧冰走过去,用一个吻打断了时夏的话。   时夏被迫抬起头,后脑抵在椅背上。他伸手搂住牧冰的脖子,尽可能将自己送上去。   午间的办公室安安静静,除了挂钟秒针转动的声音,就只有他们唇齿缠绵发出的水声。   一个念头突然出现在时夏脑海里:办公室的门是虚掩的,如果有人在这时候推门进来怎么办?   如果尹修杰、佟蔓蔓他们看见这一幕要怎么办?   但是下一秒,时夏忽然又觉得,就这么被人看见也不错。   他们爱了这么久,分开这么久,又纠缠这么久,凭什么时至今日还得遮遮掩掩?   他想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这个天才、优秀、聪明还专一的男人,是他时夏的男朋友。   但是一吻完毕后,什么都没有发生,办公室里依旧空无一人,秒针依旧稳定地转动着。   只有阳光洒进窗外,映在还开着制图软件的时夏的电脑屏幕上。   “我知道。”牧冰低声说,额头抵在时夏的额头上,“我一直都很清楚。” 第69章 “嘴。”   最后在时夏的帮忙下,周日的葬礼追悼会总算能够有惊无险地如期举行。   周六时夏一直熬夜加班到凌晨三点多,才算勉强完成工作,第二天早上牧冰叫醒他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简直站着都能睡着。   “醒醒,再不起就迟到了。”牧冰拍拍他的脸,“熬过这一上午就好了,葬礼结束我们就回来补觉。”   时夏只能不情不愿地应一声,全程在意识模糊的状态下洗漱穿衣。   直到坐上牧冰的车,时夏才算是清醒过来,但是随之而来的是剧烈的头痛耳鸣和四肢乏力。   在离追悼会现场只有一百来米的时候,牧冰停下车,转头看时夏,“要不要先去吃点东西?”   “现在吗?”时夏愣了愣,看看时间,“不了吧,再耽误就该迟到了……”   “不吃东西,我怕你一上午都撑不下来。”牧冰把车熄了火,“没有任何事比自己的身体重要,下车。”   时夏打了个哈欠,只好跟在他身后下车,“知道了,冰妈妈。”   牧冰带他进了一家早点店,要了两碗馄饨一杯豆浆。   “其实我一点都没有饿的感觉。”时夏嘟囔。   “那是因为你睡得太少了,消化器官还没有清醒。”牧冰把碗推到时夏面前,“越是这样才越应该吃一点,不然补充不了能量,等下就有你受了。”   “哪有那么夸张……”   “一点过来人的经验罢了。”牧冰说。   时夏只好拿起汤匙舀了一个馄饨放进嘴里。汤很鲜美,肉很紧实,倒是在入口的一瞬间就唤醒了他的味蕾。   “味道不错?”牧冰问。   “很不错。”时夏把嘴里的馄饨吞下去,又张着嘴哈了两口气,“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馄饨了,就是……哈,有点烫。”   “这家店风评很不错,生意很好,以前就想带你来吃,一直没机会。”牧冰看了时夏一眼,指了指自己的嘴角。   时夏的嘴角上沾了一小片菜叶。   但时夏显然没理解他的意思,不明所以地歪了歪头,“嗯?”   “嘴。”牧冰又补了一句。   时夏的表情忽然变得紧张起来,他飞快地用余光扫视了一下四周,“你确定?”   牧冰莫名其妙,“不然呢?”   只见时夏用胳膊肘撑起身体,飞快前倾在牧冰的唇上亲了一下。   “行了吗?”时夏小声问。   牧冰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噗哧一声笑出声,笑了半天也没停下来。   “怎、怎么了!”时夏瞪着眼睛,“你笑什么!”   “我是说,”牧冰笑着又指了一下嘴角,“你嘴角有菜叶,让你擦擦。”   然后牧冰就看到时夏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涨红,看起来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你……那你不说清楚一点!我哪知道……”   “好了。”牧冰边笑边抽了张纸巾替时夏把嘴角擦干净,“赶快吃。”   就在这时,时夏的手机忽然响了。他只好放弃对牧冰的怒目而视,转而接起电话。   然后那边就响起了胡云婷尖利的声音。   “这都几点了,你人呢?我把会场找了个遍都没找到你,结果一问门口保安说你还没来,你在哪闲晃呢?”   “我……”时夏卡壳了一下,“早上没来得及吃早饭,顺路稍微吃一点,马上就好。”   “吃早饭?”胡云婷拔高声音,“今天是你爸的葬礼,你居然还有心思在外面吃早饭!你知道这边都忙成什么样了吗?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儿子,你爸要是泉下有知……”   胡云婷说着说着就带了哭腔,开始絮絮叨叨地控诉起来。   “我马上就过去,再给我两分钟。”时夏挂断电话,匆匆舀了碗里几个馄饨塞进嘴里就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吧,快点。”   牧冰皱起眉。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时夏一脸疲惫,在牧冰开口前就打断他,“今天日子特殊,她情绪不稳定也是没办法的事。你也说了,熬过这一上午就没事了。”   牧冰叹了口气,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拿起桌上的车钥匙,“走吧。”   -   追悼会现场的人比时夏想象的还要多,有几个他还有隐约的印象,更多的则是完全的陌生人。   胡云婷坐在大堂里最靠近遗照的位置,坐在那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周围的很多亲戚都在安慰她。   “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家里人不要我,把我嫁出去就没再管过。后来日子好不容易好过一点了,儿子又不要我,现在倒好,连我男人都撒手人寰了,我以后还怎么活啊……”   时夏站在不远处看着,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胡云婷对他做过很多过分的事。   比如把他关进小黑屋里不给吃饭,比如剥夺他所有的休息和娱乐时间,比如拒绝理解他的任何爱好、性格、取向,认为他所有的人生都应该按照她的规划按部就班地前进。   比如在时高阳把他赶出家门的时候一语不发,只知道坐在地上哭泣,然后沉默地顺从。   可是在胡云婷紧赶着擦拭座椅、把沙琪玛剥开放在他面前的时候,时夏又觉得胡云婷还是爱他的。   只不过她的爱太沉、太贵重,没有人能承受得了。   在刚离开家的时候,他一度很恨自己的母亲。后来,这种感情在时间的磨砺下逐渐淡漠、消失,变得不再重要。   而现在,看到遗照前的胡云婷痛哭流涕的样子,时夏又觉得她很可怜。   八年的时间,他已经从一个不谙世事的优等生变成完全能够独立生活工作的社会人。   可是他的妈妈,似乎还和八年前那个坐在地上哭泣的女人没有任何分别。   围在胡云婷边上不知是哪个亲戚看见了时夏,伸手指了指他,冲胡云婷说,“哎,那是不是你儿子?你儿子来了,没事了没事了。”   “他还有脸回来!”胡云婷哭着从供盘里拿起一个苹果朝时夏砸去,“你滚吧!你滚!现在还回来干什么,永远也别回这个家了!”   苹果砸中了时夏的肩膀,砰的一声落在地上。   时夏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两圈,但最终只是转过头,朝牧冰笑笑,“抱歉,我得过去看看,你先找地方休息一会儿。”   那颗苹果在地上又滚了两圈,从时夏的脚边滚到牧冰的脚边。   牧冰弯下腰捡起苹果,望向时夏匆匆离去的背影。   说话的声音传来。   “时夏,是叫时夏吧?好多年没见了,长得这么高了。”   “你看看你,都多少年没回家了,让你妈伤心成这个样子!不孝顺!”   “好了好了,都是一家人,哪有那么多怨可结的。你过来跟你妈道个歉,再给你爸磕两个头,家和万事兴,家和万事兴……”   时夏今天穿了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胸前别了一枚白色的菊花,从侧面看去,显得他很瘦、很精神,在那一群佝偻着脊背的年长亲戚里格外出挑。   但就是这样的时夏,自始至终都低着头、垂着眼帘,温顺得像一只被圈养的绵羊。   曾经飞出牢笼的金丝雀,如今又主动走进了笼子。   仅仅是因为他的心太柔软、太善良,甚至舍不得曾经伤害过自己的人痛苦。   没过太久,音响里就放起了哀乐,四周一下子安静下来,在肃穆又悲伤的氛围里,时夏的父亲——时高阳的遗像被抬上正中央,黑色的挽联一直垂到地上。   主持人在台上念着悼词:“……时高阳同志,一生勤劳坚强、正直踏实、为人善良,虽没有轰轰烈烈的丰功伟绩,但他艰苦朴素的高尚品格,永远会被我们记在心中……”   “胡扯。”   牧冰转过头,看到时夏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他身边,低声说道。   “我爸这一生,既不勤劳坚强,也不正直踏实,而且更不善良。”时夏望着前面的主持人和主持人身后的遗像说,“他就是个赖在国企里混吃等死的酒鬼,这辈子什么价值都没创造过。”   时夏的脸上透着肉眼可见的疲惫,黑眼圈十分明显。牧冰伸出手,在人群的遮掩下握住他的手指,感觉到指尖像冰一样凉。   “那边都聊完了吗?”   “嗯,暂时用不着我了。”时夏叹了口气,“等我妈情绪平静一点再说。”   “都和你说什么了?”   “还能说什么。好久没见、长大了、做什么工作、找对象了吗?”时夏机关枪似的吐了一连串,“而且他们好像每个人都在我小时候抱过我,真怀疑我小时候身上起疹子是不是就这么给摸出来的。”   “不一定。”牧冰说,“也可能是被这群人的口臭熏出来的。”   时夏没忍住,露出了个笑容,又碍于场面的严肃赶紧收敛,只有手指在人群的遮掩下悄悄攀上牧冰的掌心,用力握了握。   “谢谢你愿意陪我。”时夏轻声说,“我虽然想到会累……但是没想到,会有这么累。” 第70章 “没人比得过我老婆”   胡云婷到最后都哭得不成样子,任谁劝都不好使,最后是两个亲戚一边哄着一边给扶上了车,才算告一段落。   时夏留在现场跟殡葬团队交接收尾,安排下葬的日期和墓地事宜,一切都处理完,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了。   从会场大门走出来的时夏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和憔悴,牧冰第一遍叫他的时候甚至都没有听见。   第二遍叫他,他才像是从梦中猛地回过神一样应声,“啊?”   “我说,你饿不饿,准备去哪里吃午饭?”牧冰又问了一遍。   “午饭……”时夏看了一眼时间,好像才回到现实里,“居然都这个点了,是该吃午饭了。”   “你要是困了也可以回家。”牧冰说,“下午叫点外卖,等你睡醒再吃。”   “没事,先吃饭吧。”时夏摇头,“过来的时候不是有家饺子店看着还不错,就吃那家吧。”   吃饭的时候,时夏全程都很安静。以往总是喋喋不休的他这次没有主动说一句话,只是埋头把饺子塞进嘴里,按部就班地咀嚼下咽,牧冰怀疑他压根没尝出味道来。   “下葬的日子已经定好了?”牧冰问。   “嗯,下个周的周三。”时夏说,“他们的风水先生算的一个什么黄道吉日,我也不懂。”   “墓地呢?”   “我选好了,也交了定金,等我妈情绪不那么激动以后再给她看看吧。”时夏说,“她要是有意见只能再换。”   “她应该只是短时间经历的刺激太多,不会有事的。”牧冰说。   “嗯。”时夏低着头,塞了个饺子进嘴里。   这顿饭在沉默的氛围里结束,牧冰把最后一个饺子吃完,放下筷子,打破了凝滞的空气,“你有多长时间没下过水了?”   “啊?”这个问题问得过于突然,搞得时夏莫名其妙。   “我在海洋馆见你给人帮忙那次,应该就是最后一次了吧。”牧冰问,“离现在已经有两个多月了。”   “最近公司里那么忙,又有我爸的事,怎么可能有时间去玩。”时夏无奈。   团建的时候其他人倒是去了海边还去了温泉,可惜他当时扭伤了脚,后续行程一概没有参加。   “想去吗?”牧冰问。   ……这个人的提议永远都要这么猝不及防、不给人一点心理准备时间的吗?   时夏其实有很多理由可以拒绝。   他熬了一晚上夜,现在最应该做的是回家补觉休息。   而且就算他因为葬礼的事睡不着,公司里还有堆积如山的活等着他去干。   何况他现在什么都没准备,甚至还穿着一身吊丧的黑西装。   “以前上学的时候,你只要心烦就会去游泳,一周游好几次也不会觉得是浪费时间。”牧冰说,“现在你的烦恼比那时候多多了,反而一次都没下过水,不是很奇怪吗?”   牧冰说的话戳中了时夏心深处的某个点。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不能赚钱”、“耽误工作”的事情,都被他的潜意识划分为了“浪费时间”。   慢慢的,他开始不再看电影,不再游泳和潜水,把越来越多的时间投入工作里。   不知不觉间,越来越多的私人空间被压缩,他甚至越发觉得感到快乐和放松似乎是一种罪恶。   “就算你这么说……我才刚参加完葬礼,再怎么说也太……”时夏揉着太阳穴。   “不用把问题想得那么复杂。”牧冰简洁地打断他,朝他伸出一只手,“想,还是不想?”   所有的事情到了牧冰这里,好像都变得很简单。   想,或者不想。   爱,或者不爱。   他从不考虑、也不需要考虑外界、环境或者他人的想法,时夏会纠结许多年的事情,在牧冰这里仅仅是一缕消散的轻烟,造不成任何影响。   他永远笔直前行,永远简洁纯粹,永远按自己的意志生活着,不顾及任何人的反对。   就是这一点让时夏讨厌,但也就是这一点,让时夏爱了十年。   “想。”时夏破罐破摔地说道,伸手抓住了那只手。   牧冰笑了,拉着时夏从餐桌边站起身。   -   因为什么准备都没有,所以两个人的泳裤、防水袋全是现买的。   结账的时候时夏还心疼了一秒余额,但走进场馆见到泳池的那一刻,什么纠结和郁闷都被抛在了脑后。   搞不好牧冰说的真是对的,他上辈子可能就是条离了水就活不了的鱼。   牧冰带他来的是一间室内泳池,空间很大,温度适宜,而且可能因为是中午,场馆里的人也非常少,只有一个小姑娘在浅水区练习憋气。   “牧冰,你想看我跳水吗?”时夏突发奇想,转头看向自己的男朋友。   看见水的时夏简直像是变了个人,仿佛整个人都在发光,表情也神采奕奕。   “好啊。”牧冰勾起笑容。   时夏把套着防水袋的手机往牧冰怀里一塞,转身就往上跑。   这家游泳馆确实有个跳台,还挺高的,但放在那里基本只是个提升逼格的摆设,一看就知道根本没人用,上面是不是落了灰尘都不知道。   时夏的动作飞快,牧冰把手机放好的时间就站上了跳台。   直到这时候,场馆里的救生员才注意到时夏,立刻吹了声哨,紧张地朝他大喊,“哎!那边那个!小伙子,你——”   救生员的话刚说了一半,时夏已经伸平双臂,以一个优美且有些不可思议的姿势从跳水板上高高地跳了起来。   他的四肢灵活而柔软,仿佛没有骨骼束缚一般,在空中迅速旋转了一周,最后像一条鱼那样轻巧地落入泳池,几乎没溅起任何水花。   借着跳水产生的惯性,时夏顺着泳池赛道在水下向前滑行了好长一段距离才浮出水面,整个人就像一只灵活的海豚,让人有一瞬间疑心他是否真的不需要用肺呼吸。   一直游到牧冰所站的位置,时夏才哗啦一声从水下钻上来。水珠顺着他的发丝向下淌,他就像小动物似的甩了甩头发。   原本在练习憋气的小女孩看得呆呆的,然后一边喊“好帅啊!”一边兴奋地鼓起掌来。   “谢谢。”时夏有点不好意思,回头冲小女孩笑了笑。   救生员这会儿也从架子上爬下来,紧赶几步跑到时夏旁边,“哎哟”了一声,“吓死我了,我寻思哪来的学生上来就爬跳水台,不要命了,没想到是个专业的。”   “没有没有,就是业余爱好。”时夏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局促地说,“对不起啊,没说一声。”   救生员大叔冲他摆了摆手,又竖了个拇指,“你真厉害。好好游吧,有什么事再叫我!”然后就离开了泳池。   时夏和一直站在水池边的牧冰对视了一眼,有点难堪地把脑袋埋进水里,吐了几个泡泡,“好像表现得有点过头了。”   “我怎么说的来着?”牧冰在池边蹲下,“你就是一只水生的——”   “别说了!”时夏已经预感到从这人嘴巴里冒不出什么好话了。   但牧冰还是把后半句给说完了。   “——花孔雀。”   时夏捧了一捧水就往牧冰的脸上泼。后者笑着往后躲了一下,但没躲过去,还是被水淋湿了头发。   “但是真的很厉害。”牧冰说,“不管看多少次,我都觉得很美。有羽毛就有资格展示,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说着,牧冰向前靠了靠,低声补充,“在水下没有人能比得过我老婆。”   “牧冰!”时夏又一次被牧冰随时随地面无表情的不要脸所震撼,“你——旁边还有小孩子呢!”   “那没小孩子的时候就可以叫了?”牧冰挑眉。   “强词夺理!”时夏气不打一处来。   以往牧冰这样欺负他的时候,他总是没有任何办法。但是今天不一样,今天这里可是他的地盘。   时夏双脚一蹬,从水里浮出半截身体,然后伸手拽住牧冰的脚踝用力往下一拽。   “?!”牧冰猝不及防,就这样猛地被时夏拉进水里,溅起了巨大的水花。   在时夏放肆的笑声里,牧冰狼狈地呛了几口水,好不容易才扶住泳池边缘,从水里站起来。   “行啊。”牧冰喘着气看向时夏,“小瞧你了,翅膀硬了,现在敢谋杀亲夫了?”   时夏站在水里笑个不停,“谁叫这个亲夫这么弱智呢?”   “时夏。”牧冰扶着水池边叹气,“你知不知道你是我长这么大以来,唯一一个敢说我弱智的人?”   “总要有人当第一个嘛。”时夏笑着往后一躺,仰卧在水里往前划水,“来都来了光站在岸上有什么意思,当然得拉你下来游了。”   说着,时夏往前游了一小段,回头一看,牧冰还站在原地一动没动。   “你怎么不游啊!”时夏隔着一段距离冲牧冰喊。   “你游你的。”牧冰靠在泳池池壁上,“我本来就是陪你来的。”   “不是,你泳裤都买了,怎么也得游个几圈吧?”时夏不满道。   “照你这么说,买了烧水壶就一定要喝开水、买了炉灶就一定要每天做饭。”牧冰耸肩,“我只是买了件商品,又不是签了卖身契。”   这段辩解就算是放在牧冰身上,也未免有些过于强词夺理了。   时夏一边顺着原路游回来,一边怀疑地看着他,心里忽然升起一个大胆的猜测。   “牧冰。”时夏眯起眼睛,“你该不会是……不会游泳吧?” 第71章 死鸭子嘴硬   然后时夏头一次看见牧冰抿了抿嘴唇,偏过头,刻意移开了视线。   “你真不会游泳啊?”时夏像鱼一样一个蹬腿游回牧冰身边,稀奇地睁大了眼睛。   “……”牧冰转过头,“我又不是神仙,有不会的事就这么值得你震惊吗?”   “说实话,确实挺震惊的。”时夏看着牧冰笔直杵在水里的样子,越看越想笑,“你是怎么做到旱鸭子装出一副很会水的样子大摇大摆走进这里的?”   “游泳馆又没规定只有会游泳的人才能进来。”牧冰说。   “死鸭子嘴硬。”时夏乐不可支。   “你就不能开开心心游你的泳去?”牧冰叹气,“放过我这个死鸭子行不行?”   “想得美。”时夏从牧冰左手边潜下水去,又从他右手边冒出来,“你会玩小刀,会玩摩托,怎么就没想过学游泳呢?”   牧冰蹙起眉,那表情就如同看见碗里有不喜欢吃的菜一样,“我拿水没办法。水不像别的东西,它没有理性,没有规律,也不受控制。”   “你说得对,和水相处是要用心的。”时夏笑道,“你要是想驾驭它、操控它,就会被反噬得很惨。但是去理解它、适应它、融入它,跟上它的节奏,就能轻松掌握要领。”   牧冰看着他,“游个泳而已,你说得也太玄乎了。”   “不信?”时夏浮在水上笑着看他,“那要不要试试?”   牧冰挑起一侧的眉毛,藏在心底的好胜心成功地被时夏给激了起来。   看来带他来游泳的决定是正确的。   这样熠熠生辉的时夏,他已经很久都没有见到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看到高中时代那个每每考试都是第一名的骄傲的优等生又回来了。   “好啊,时夏老师。”牧冰往前走了两步,“教我学游泳吧。”   -   “第一步先练憋气。能在水下憋二十秒左右就算合格了。”   哗啦一声,牧冰从水下抬起头来,时夏看了眼手机秒表,牧冰这一口气憋了将近四十秒,肺活量是完全没什么问题。   水打湿了牧冰的发顶,湿漉漉的发丝贴在他的前额和鬓角上,有一种说不出的性感。   “然后呢?”牧冰问。   “然后试试憋气的同时放松身体,在水面上漂浮起来。”时夏卧在水上,双脚轻蹬一下池壁给牧冰做了个示范,“不用动也不用划水,你肚子里有气的时候人自然而然就能浮起来。手臂和双腿伸直,身体保持放松。”   牧冰看了时夏一眼,再度把脸埋进水中,照着时夏教的,很快就在水面上浮了起来。   天才不愧是天才,真的学什么都飞快。   时夏赶紧游过去,用手托住牧冰的腹部,免得他在不熟练的情况下乱蹬呛水。   尽管现在不论场合还是状况都是很正经的,但在手掌摸到牧冰腹肌的那一瞬间,时夏还是不由得有点心猿意马。   他男朋友的身材真是鬼斧神工级别的好,在水下显得尤其明显。掌心上滚烫的温度和周围的池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嗯?”牧冰没法说话,只用鼻音表达了一下疑惑。   时夏这才回过神,赶紧继续继续,“好,很好。然后练一下水下换气,出水用嘴吸气,下水用鼻子吐气,千万别反了,不然就会呛水。你跟着我的节奏一起,抬头,吸气——低头,吐气,对,就是这样。”   牧冰确实学得飞快,不仅很快跟上节奏,而且整个过程里没有任何失误,连一口水都没有呛。   时夏有点感慨,想当初他自己学游泳的时候可是不知道喝了几肚子的水。   也就是这个感想,让他对牧冰的学习进度产生了错误的预判。   “好,很好。”时夏慢慢放松托着他腹部的手,“接下来试试往前游吧。蛙泳的动作你知道吗?先伸平手臂,然后屈膝蹬腿,出水换气再用手臂划水……”   时夏的话还没说完,牧冰已经屈腿一蹬就往前游去了。   就在时夏感叹天才果然就是天才的时候,前方响起了十分猛烈的水花声和呛水的声音。   “牧冰!”   时夏一个猛子扎过去。   尽管这里只是浅水池,站直了水面只到成年人的胸口。但不会游泳的人呛水后下意识就会手脚乱蹬,越乱蹬越浮不上来。   时夏费了好大的劲才拽着牧冰的胳膊把他捞起来,所幸只是呛了两口水,并没什么大碍。   但是第一次呛水的牧冰咳得脸都红了,双手执着地扶着泳池边缘不肯松手。   时夏在旁边看得笑个不停,认识牧冰这么久,他还是头一次见到他狼狈成这样。   “我刚才游出去几米?”咳完以后,牧冰执着地询问。   “不知道,半米吧。”时夏实话实说。   “……”牧冰叹了口气,“比学自行车难多了。”   时夏莫名其妙地又被他这个比喻给逗笑了。   “你学得挺快的,真的。”时夏拍了拍他的胳膊,“而且至少游出去了半米呢。我的问题,应该再多让你练几次漂浮和换气的。”   “算了。”双一流社会精英、天才程序师宣告放弃,“我再练多少次估计都没用。我搞不定这东西。”   “行,搞不定就不搞了,每个人都有不擅长的领域嘛。”时夏靠在池边笑得很开心。   没在游泳的牧冰动作很利索,伸手就捏了一把时夏的屁股,“看见我有不擅长的领域就这么让你开心?”   时夏笑着躲了一下,理直气壮,“那当然,毕竟你可是‘那个’牧冰,文武全才十项全能,能看到你这么狼狈的一面实在很荣幸。”   时夏的笑声过于有感染力,牧冰也忍不住跟着笑了几声。   笑够了,时夏趴在池边忽然安静下来。牧冰也没说话,一时间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只能听见不远处那个小女孩划水的声音。   “那什么,我再去游两圈。”时夏说,“你要是在水里太冷就上去吧,记得把身上擦干。”   “好。”牧冰说。   时夏一个猛子扎进水里,脚蹬了一下池壁就像箭一样从水底滑了出去。空旷的游泳馆里回响着水流和拍打水花的声音。   他一口气又游了三四个来回,身上很快就变得很热,感觉浑身的筋骨都被拉伸开来,整个人非常舒畅。   但是先前被他刻意忽视、逃避的念头也重新涌回脑海,翻来覆去地转个不停。   回到浅水区的时候,牧冰已经不在水里了。他踩了下池底探出头,发现他也不在岸上。   正琢磨着要不要上岸找一下人的时候,就看见牧冰从场馆的一角走过来,手上还拿了什么东西。   走近了才发现,是两杯热可可和几块小蛋糕。   “那边有超市和餐厅,我去逛了逛。”牧冰把饮料放在小桌上,把一旁的折叠椅拉开,“要不要上来歇一会?”   “好。”时夏抹了一把脸上的水,顺着扶梯爬上岸。   牧冰把毛巾扔过去,时夏披上毛巾在对面坐下。   热可可和小蛋糕的味道都不错,在经历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以后,时夏难得有了能放松下来的感觉。   “那家餐厅是真的很小,还没有旁边超市店面的一半大。”牧冰说,“一共三张半桌子,还有半张正正好嵌进墙缝里。但他们家居然还能办会员卡。”   时夏笑了笑,无意识地用搅拌棒搅动着杯子里的饮料。   “在竭尽所能的范围降低成本也是一种选择。”牧冰喝了一口可可,“味道还是很不错的,下次可以试试点他们家的外卖。”   “嗯。”时夏停下手里的动作,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牧冰,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什么?”牧冰抬起头。   “我想……搬去跟我妈一起住一段时间。”时夏低声说。 第72章 “老公。”   周围的空气一下子安静下来,牧冰端着饮料杯,一言不发地看着时夏。   时夏就算低着头,也能清晰地感觉到从头顶投来的视线。   他的手指捏着搅拌棒,眼睛盯着杯盖上的一点,硬着头皮解释,“我妈今天的情绪状态你也看见了,葬礼上好歹还有亲戚和同事能帮衬她,葬礼结束以后呢?她那种状态一个人在家里待着,我真的担心会出什么事……我肯定不会住很久的,就是觉得我毕竟是她的儿子,这种情况下也没有其他人能帮她,等到过去这一阵,她情绪好一些了我就再搬回来……”   牧冰叹了口气,“你是不是觉得我肯定不会同意?”   时夏的手下意识用力捏紧搅拌棒,在上面掐出了折痕,“我知道这件事提得很突然,也没有事先跟你商量,主要是我周六看她的时候她还挺正常的,也没想到今天就会变成这样……”   “时夏。”牧冰再度打断他,伸手握住他的手,捏着他的手指从搅拌棒上一根一根掰下来,放平在桌子上,“你不用跟我解释那么多,可以。”   时夏愣了一下,“什么?”   “我说可以。”牧冰说,“你可以搬回去跟你妈住一阵子。”   时夏有点懵,他完全没料到牧冰居然会这么爽快地同意。这件事他从葬礼现场就开始想,一直想到刚才在泳池里游圈,怎么用词怎么表述都在脑子里打了无数遍草稿,还提前设想了很多种牧冰生气的理由以及该怎么解释。   结果他就这样同意了?连一句话都没过问?   时夏脱口而出了一个有点傻的问题,“你为什么会同意?”   “我为什么不同意?”牧冰说,“这是你家里的事,你的爸妈。我知道你也是经过深思熟虑以后才做的决定,我没有权利干涉。”   “这不是有没有权利的问题。”时夏皱紧眉,“我觉得这对你来说不太公平……”   他们毕竟才刚刚在一起没多长时间,蜜月同居还没享受几天,他就提出这种要求。   何况先前就胡云婷的事,他们已经起过一次争执了。   现在他又说要住回以前的那个家,那个曾经把他赶出来好几年没有联系过的家,牧冰会怎么想?   牧冰叹了口气,抓住时夏的手,“你倒替我考虑得全面,那谁来考虑对你来说公不公平?遇到这种事又不是你愿意的。你家发生这么大的事,我也只能当一个局外人,什么都做不了,如果这点基本的支持都给不了你,我还有什么资格说自己是你男朋友?”   时夏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以为你……”   “以为我冷漠无情、效率至上、没有共情能力,只会冷冰冰地分析利弊得失。”牧冰接话。   时夏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牧冰就继续说道:“那你的判断是正确的,我确实是这样一个人。我可以对任何人冷漠无情,可以对任何事冷静客观地分析,因为我不在乎他们。但你不一样,我在乎你,比起分析那些利弊得失,我更希望你能自由地去做自己想做和需要做的事。如果我帮不上你,至少不能给你拖累。”   时夏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有一点泪失禁体质。   牧冰的语气还是很平静,语调没有任何波动,说的内容也只是在简单地陈述事实,可时夏还是没忍住红了眼眶。因为觉得丢脸,他拿起热可可低着头拼命掩饰。   没想到牧冰双肘撑在桌面上,上半身往前凑了凑,低声问,“要接吻吗?”   时夏吓了一跳,瞪着一双通红的兔子眼看他,“在这里?”   游泳馆里虽然没有多少人,但还有个救生员坐在高高的观察台上,整个场馆一目了然。   “要,还是不要?”牧冰还是那句简洁的问法。   时夏双颊涨红,眼眶也是红的,就这么瞪了半天,最终还是憋出一个字,“要。”   牧冰前倾身体,唰地一下抽走了搭在时夏肩上的毛巾。   毛巾掠过他还沾着水珠的皮肤,借着这一瞬间的遮挡,牧冰吻上时夏的嘴唇。   短促、轻浅,又很柔软的一个吻,带着一点点凉意,是可可味的。   时夏再也没忍住,张开双臂抱住了牧冰,半天也没松手。   这一刻他把什么都抛在了脑后,什么公共场合搂搂抱抱不合适,什么会被救生员看见都不重要了。他只想把头埋在牧冰的颈窝里,紧紧抱着这个总会让他猝不及防感动的男人。   牧冰拍着时夏的背,由着他抱了一会儿。然而几分钟过去,时夏一点要松手的意思都没有。   牧冰拍了拍时夏的胳膊,“你还想抱到什么时候去?”   怀里人声音发闷,“就不能让我再多抱一会儿吗……”   “本来咱们两个要是都穿着衣服的话,也不是不行。”牧冰叹了口气,“但现在这样,你再抱一会儿我就得硬着出去了。”   时夏没忍住狂笑一通,还不小心吹了个鼻涕泡出来。   -   所幸,胡云婷对时夏准备搬回去住的决定持积极态度。   时夏是当天晚上给胡云婷打的电话,那时候她的情绪已经比白天稳定了很多,至少能跟时夏正常交流了。   “能回家住就回家住呗。”胡云婷表面上平静,但还是能从话语之间听出她的喜悦,“家里什么东西都不缺,你在那个地方租房子还要花好多钱,多浪费啊。”   “嗯,就是离公司远了点。”时夏说。   两个小时的车程,如果坐地铁时间还要更长。   别的没什么,就是这个通勤时间让时夏想想就头大。   “远点就远点嘛,多走走路也是锻炼身体,有什么不好的嘛,你们年轻人现在就是缺乏锻炼。”胡云婷絮絮叨叨地说,“你哪天过来?我得给你铺一床新褥子,你爸那条床单不行了也得换新的,被子倒是还能盖……还有冬天的衣服,羽绒服得买一件,家里还有好几件高中的时候我给你织的毛衣呢,我看现在也能穿。牙刷牙膏毛巾……哎对了雨伞好像家里就只有一把了——”   “妈,妈!”时夏不得不出声打断她,“用不着,这些东西我这边都有,到时候我会一起拿过去的。”   时夏还想说他其实也就在那边住一小阵,可是在胡云婷充满喜悦的念叨里终究没能说出口。   “哎哟,有什么有。”胡云婷不以为意,“我还不知道你,一个人在外面租房子还不知道把日子过成什么样呢。这些你就别操心了,妈都给你收拾好,你把你自己带上就行。”   胡云婷大概是真的很高兴,后来他们又聊了很多别的话题,比如选墓地的事和安排下葬的事,交流都很顺利,胡云婷也没有再说出什么“还有脸回来”之类的话。   可是即便如此,挂断电话的时候时夏还是觉得很疲惫。   牧冰正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看一本书,时夏瞟了一眼书的封面:《极简宇宙史》。   不得不说,有时候他真的很钦佩男朋友的脑子。能在每天完成那么大量的工作以后,还能有精力读这种硬核知识书。   “聊得怎么样?”看到他走过来,牧冰把书合上。   “挺好的。”时夏说,单膝跪在沙发上把脑袋埋进牧冰的怀里。   牧冰像哄小孩一样拍了拍他的后背,“挺好的怎么还哭丧着脸?”   “你说呢?”时夏的声音闷闷的,“过两天我就真的要从这里搬出去了。我还没买双人床,还没装修书房,还没把卧室的窗帘换个新的……”   “你怎么说得好像再也不回来了似的。”牧冰抬起手,食指轻弹了一下时夏的脑门。   “对不起。”时夏闷声说,“我就是想到真的要搬走,忽然觉得很舍不得。”   “别道歉。”牧冰说,“是舍不得这个房子,还是舍不得我?”   “当然是你了。”时夏埋头在牧冰胸前蹭了两下。   牧冰捏了捏时夏的脸,“第一,你以后又不是不回来住了,等你回来以后,想怎么装修还怎么装修。第二,你只是搬个家又没有辞职,一天二十四小时里你至少还有八个小时得跟我面对着面。还有第三……”   “什么?”时夏揉了揉被捏的脸颊。   “第三,这只是我们租的房子,以后迟早还会搬。”牧冰说,“以后我跟你会有一栋自己的房子,不用交租金,不用看房东脸色,到时候你想怎么装修就怎么装修。”   时夏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他一个用力翻身跨在牧冰身上,然而还没等开口,牧冰就竖起一根食指,“还有第四,你昨天晚上一共就睡了不到四个小时。现在,该去,睡觉了。”   说着,牧冰一把捞起身上的人,在时夏的一声惊呼中稳稳把他抱起,一路走到南面卧室,把他扔在了床上。   时夏的屁股在床垫上弹了一下,干脆就保持这种姿势,无辜地望向牧冰。   牧冰对上时夏热切又期待的目光,无情地补充了一句,“今晚我在那边睡。”   时夏瞪大眼睛,“你就舍得这么把我——”   “我舍得。”牧冰拽起被子替时夏盖上,“因为我是一个无情无义冷漠刻薄的机器人。睡觉。”   说完,牧冰转身就走。但就在他的手刚放上门把手的一瞬间,他听到身后的人先是清了清嗓子,然后带着点羞赧和撒娇,小声地说:“老公,就这一次嘛。”   无情无义冷漠刻薄的机器人倒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最后伸手把门关上了。   牧冰跨在床上一把钳住时夏的手腕,按进被褥里,压低上半身,“全套不行。把嘴巴张开。” 第73章 兔子撒娇.gif   在星与星愿游戏项目开放内测的头一天下午,时夏总算能抽出半天时间,把基本生活用品塞进行李箱,搬回了那个他曾经生活了十几年的老房子。   一开始他没想要牧冰送,但牧冰很坚持。准确的来说是他连话都懒得说,直接从时夏手里拿过行李箱扔进了车后备箱。   一路上,胡云婷打了至少五个电话。   第一个电话问他有没有出发,第二个电话问他有没有带换洗内衣,第三个电话问他晚上想吃什么,第四个电话问他到哪了……   直到牧冰的车在单元门口停下来,时夏还在跟她通着电话。   “我已经到楼下了。”时夏赶紧说,“挂了吧马上上去了。”   对面“哎哟”了一声,埋怨道:“你怎么不早说!等着,妈下去接你啊。”   “不用不用!”时夏赶紧说,“我就一个小箱子拎着就上去了——”   但胡云婷压根没听完时夏的话,就把电话挂断了。时夏只好硬着头皮从车里下来,刚把行李从后备箱拿出来,就听见胡云婷的鞋跟在楼道里匆匆回荡的声音。   她身上还穿着围裙,手上沾着面粉,推开门看见时夏后赶紧把手在围裙上简单蹭了两下,“来,我帮你拿。”   “不用不用,还挺沉的,我来就好。”时夏赶紧说。   “没事,给我给我。”   “给他吧。”牧冰恰到好处地插嘴,替时夏解围,“真挺沉的。”   胡云婷这才看到牧冰,语气犹豫了一下,“噢,你是……”   “他同事。”牧冰说,“我们见过的。”   “噢。”胡云婷点了点头。   时夏以为她至少会说一句“谢谢你送他过来”之类的话,但她什么都没说,转身就按着他的肩膀开楼道门,“走走走,外面怪冷的,咱们回家。”   时夏也只能顺着她的意思往前走,然后回头看了牧冰一眼。   牧冰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朝他抬了抬手,神色很平静,“我走了。”   时夏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牧冰就钻进了车驾驶座里。同时胡云婷也拉着他的胳膊往上走,楼道门在身后关闭。   “你这个什么同事啊,我看着不像好人。”胡云婷压低声音说,“成天板着个脸,也不知道甩脸色给谁看,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你领导呢!以后别跟这种人走得太近了,晦气。”   时夏哭笑不得,胡云婷的语气就好像他还是个上幼儿园的小孩一样,要依着大人的判断决定谁是“好孩子”,谁是“坏小孩”,跟坏小孩在一起待久了就会“学坏”。   很多年以后时夏才明白,母亲讨厌的“坏孩子”总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他们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判断,难以被学校老师和父母所控制。   而他一生最正确、最聪明的决定,就是和牧冰这个“坏小孩”混在了一起。   -   胡云婷包了饺子。尽管时夏在电话里跟她再三强调了用不着准备复杂的晚饭,但她还是从下午两点钟就开始和面、调馅。   除了饺子,还买了一条大鲤鱼、两斤五花肉和一大袋活虾。   时夏怎么跟她说自己现在已经吃不下这些大鱼大肉也没用,只能帮着她一块做饭、包饺子。等一大桌子菜忙活完,一下午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最后琳琅满目一大桌,都够七八个人的份。即使时夏已经很努力地吃了,一桌大菜还是剩得冰箱都塞不下。   “我忙活整整一下午,你就吃这么一点!”胡云婷一边收拾碗筷一边抱怨,“哎哟喂,早知道我弄这么多干嘛。你看看,红烧肉你一口都没动,虾就吃了一只。”   “我跟你说了用不着做那么多,我吃不下……”   他现在就撑得有点想吐。   “我哪知道你一个大小伙子吃得跟喂猫似的。”胡云婷抱怨,“我忙活一下午,你就吃这么两口,真是……”   时夏除了勉强笑笑也没有别的办法。   反正这么多年里,无论他说什么胡云婷都不会听。他在无尽的无效沟通里已经精疲力尽,还不如随她去。   “你爸爸特别讨厌吃虾。”胡云婷边收拾边说,“他以前老说虾臭,有股腥味什么的。今天才忽然想起来,你以前那会儿很爱吃虾的,自从你走了,我就一次虾都没买过,都不知道这东西这么贵了。”   “嗯。”时夏应了一声,感觉到裤子里的手机震了好几回。他拿出来一看,工作群里连着发了好几条通知和全体成员艾特。   “你爸那个人就是固执,还脾气不好,一点都不让人说。说了就要骂人,打人,家里买了三四套碗了,最后总得给他砸烂。”胡云婷接着说,“当年你离家出走的时候也是,我好几次想出去找你,你爸就是不让我去,吼得比那个山头的老虎还大声,吓得我哟……”   “妈。”时夏只能出声打断她,“那个,工作群忽然发了个通知,我得处理一下。”   胡云婷的脸一下子就拉下来了,一脸的不高兴,“什么事,那么重要?”   “很重要。”时夏说,“项目明天就要内测了,有很多东西今晚必须确认清楚,要不然……”   但是说到一半时夏就放弃了,他知道胡云婷反正也理解不了。   果然,胡云婷不耐烦地打断了他,“行行行,你忙去吧。你的事情最重要,比这个家重要,比你老妈重要。也不知道我受那么多罪吃那么多苦生个儿子是干什么……”   时夏抓起手机回了房间,随着房门的关闭,胡云婷声音的最后最后一句也消失在身后。   时夏轻轻从肺里吐出一口气,觉得自己像一条暴露在空气里窒息了很久的鱼,直到这一秒才有重新活过来的感觉。   老房子里他的房间很小,除了一张床和一张学习桌之外,就什么也放不下了。他上学时的课本、教辅资料甚至都要放在另一个房间里的书柜里。   其实在户型上,这里甚至都不是一个房间,只是客厅跟主卧空出的一片空地。大部分人家用来放冰箱、微波炉之类的大件家具,或者打成杂物间。但是他的父母坚持要把这里做成他的房间,美其名曰学习室,因为除了学习和睡觉之外这间房间里不能做任何事,也藏不了任何东西。   年少的时夏曾经被无数次反锁在这个小房间里,对着雪白的墙壁发呆。就算十年过去,这里也依旧没有给他留下任何美好的回忆。   时夏把行李箱打开,一样一样地把带来的东西拿出来。换洗衣服、毛巾牙刷、笔记本电脑……   收拾的过程中,行李箱的一角发出一声尖利的怪叫。时夏把埋在衣服下面的东西拿出来,是那只会把脖子弹得老长的搞怪天鹅。   他笑着捏了一下它的尾巴,把它摆在笔记本电脑旁边,然后才想起要看看刚才工作群里的消息。   那几条艾特全员的通知居然是牧冰发的。大意是说项目上线在即,希望各部门赶紧做好最后的对接,出现问题的赶紧找各部门组长确认,营销宣传阶段马上就要开始了,这时候不能再出纰漏等等。   时夏松了口气,还好不是出了什么突发事件,常规确认他在家里就能干。   要是现在让他跑回公司去简直要了他的命。   切出工作群,时夏才发现牧冰给他发了好几条私聊。   他跟着胡云婷在厨房忙了一个下午,连手机都没顾得上看一眼,忽然觉得有点对不起辛苦送他过来的男朋友。   牧冰发给他的消息倒是一如既往的简洁明了。   M:已到家。   M:晚饭。[图片]   M:再也不点这家的鱼香肉丝了,四分之三的葱和六分之一的肉丝,剩下的全是木耳和胡萝卜。   过了半小时,牧冰又发了两条过来。   M:在忙?   M:[兔子撒娇]   最后一条是个gif动态表情,一只脑袋很大、看上去蠢蠢的兔子用清澈的眼神红着脸要抱抱,下面还有一行跳动的特效文字:理我一下嘛。   时夏笑得差点从座位上滑下来,在把自己摔一跤之前,他用最后的力气截了个图,决定要把这一幕永久保存下来。   笑够了,他趴在床上给牧冰拨过去一个电话。   提示音也就响了一声,电话就被接了起来。   “喂?”   时夏想不到,仅仅是听到牧冰低沉简洁的一个音节,都能在他的胸腔深处泛起一阵酥麻的涟漪。   距离分开才不过几个小时,他就已经开始想念他的男朋友了。   “不好意思,忙了一个下午,没来得及看手机。”时夏在床上翻了个身。   “嗯?忙什么呢,都把男朋友忘在脑后了。”牧冰的语气依旧懒洋洋的,但是带了一丝不太明显的怨气。时夏又想起他发的那个兔子撒娇的表情包,忍不住又笑起来。   要是三个月之前有人跟他说牧冰会撒娇黏人,还会发兔子表情包,时夏肯定会觉得那个人疯了。   “我妈做了一大桌子菜,还包饺子,一下午都在帮她忙活这些。明明我都说了用不着她费这些劲……”   时夏摇摇头,他怎么不知不觉跟牧冰抱怨起这些了。他并不想用这些一地鸡毛的破事破坏男朋友的心情。 第74章 “真是个坏孩子。”   “不说这些了。”时夏说,“我看见工作群里的消息了,怎么是你发的?”   “老李让我发的。”牧冰说,“他说每次他在群里发通知都没人在乎,觉得给我发要更有威慑力一点。”   “?”这理由把时夏都听懵了,“那效果怎么样?”   “立竿见影。”牧冰说,“这几天拖着的稿子、搞不清的问题,甚至对不上的账目,都在刚刚交上来了。”   时夏笑个不停,“说出去都没人信,你比老板还吓人。”   “本来我不想答应这种事的。”牧冰说,“不过转念一想,在群里发的消息你也能看到,就同意了。”   时夏扑倒在床上,把脑袋埋进松软的被褥里,闷笑了一阵,“牧冰,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说话的语气,特别像一个恋爱脑?”   “有什么问题?”牧冰悠悠地说,“我一直都挺恋爱脑的,只是你不知道。”   “狗屁。”时夏骂道,“就会往自己脸上贴金。十年前你怎么不说这话呢?”   “还用我说吗?”牧冰低笑,“十年前我都替你写情书了。”   尽管时夏已经从许高达那里知道这件事很长时间了,但这还是第一次听到牧冰亲口承认。   他的语气还是很普通,像谈论天气似的一点不自然的地方都没有,却让时夏突然有点鼻子发酸。   “回到那边住的感觉怎么样?”   时夏闭上眼睛调整了一下情绪,“说实话么?不怎么样。我的房间很小,只有一张床和一张书桌,门锁还是坏的。我现在挺难想象我当时在这个家里是怎么熬过来的,感觉待久一点都要得幽闭恐惧症了。”   “以前是习惯了吧。”牧冰说,“没有出牢笼前一切都可以忍耐,但是得到自由以后就会发现那些控制和束缚有多么可笑。”   “你怎么忽然说话像写诗一样。”时夏笑了。   “我本来就很有文采。”牧冰坦然接受,“要不要给你看看我高中写的满分作文?”   “滚滚滚。”时夏说,“说你胖你还喘上了。”   牧冰笑了两声,“我能看看吗?”   时夏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看什么?”   “看看你的房间。”牧冰说,“以前就很好奇,一直都没有机会。”   时夏没想到牧冰会提出这种要求,说实话,他是不太情愿的。   上学的时候,他去过牧冰家很多次。牧冰的家宽敞又漂亮,还有专门的佣人打扫收拾,就算只是租的临时住所,也足够时夏感到自卑了。   更何况,他的房间连一个真正的房间都算不上。更像是一间充满恶意的鸽子笼,盛满了他父母对他的扭曲期待。   “我房间没什么好看的。”时夏不情愿地说,“很小,什么也没有,真的就一张桌子和一张床。”   “不是还有你吗?”牧冰说,“想看看你也不行?”   时夏的耳根一下子就红了。   简直是败给这个人了。   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就开始撒娇,还撒得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让人一点办法都没有。   “真是服了你了……”时夏一边小声说,一边点开视频邀请。   那边很快就接了起来,镜头晃动两下,牧冰的大半个下巴和小半张脸出现在屏幕里。   完全是经典的前置摄像头死亡视角,时夏不禁感叹这也就是牧冰的颜值过于能打,随便换个人都得一秒塌房。   时夏拿起手机举着胳膊转了一圈。他的屋子实在是够小,就这么一圈,连墙角的蜘蛛网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看到了吧?”时夏举着手机说道,“还没你家卫生间大。”   “……嗯,我是想到会小,但没想到有这么小。”   牧冰发表的感想十分诚实,让时夏恨不得把手伸进屏幕揍他一拳。   “我现在好像明白你为什么宁愿多交房租,也要选大的那间卧室了。”牧冰说,“被关在这样的地方17年,很难想象你居然能健康长大到现在。”   “我爸说我命贱,好养活。”时夏干笑了一声,“其实当时也没觉得那么难以忍受吧,无非是房间小了点,没什么私人空间,考不好了会被关在屋里不学完不许出门……”   说完以后时夏忽然觉得有点悲凉,他的童年生活好像比他想象得还要悲惨一点。   牧冰忽然打断他,“你们家是两室一厅吗?”   时夏一愣,“不是,一室一厅。我的房间是杂物室改的。”   牧冰继续问,“总面积有50平吗?”   “没有吧……好像也就40平左右。”   牧冰“嗯”了一声,“那三室一厅120平的房子怎么样?”   时夏起初没反应过来牧冰在说什么,直到他继续说下去。   “两间卧室向阳,一间卧室背阴,带两个卫生间和一个阳台,你愿意的话,阳台上可以养点花花草草。多出来的那间卧室可以做书房,如果养了宠物也可以放宠物用品。”牧冰说,“前几天我大概了解了一下价格,我和你的收入完全能承担,也不需要贷太多款。”   时夏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觉得鼻子发酸,很想落泪。   在这一刻,他根本抑制不住对牧冰的想念,哪怕他们下午才刚刚分开。   尤其是今天,尤其是现在,尤其是在这间狭窄的小房间里。   “怎么了?”察觉到时夏的状态不对,牧冰低声问。   “没事。”时夏深吸了一口气,还是没完全盖住声音里的哽咽,“就是忽然觉得,特别想你。”   这句话说完,时夏自己都觉得好蠢。   他们才分开了几个小时,而且明天上班的时候又能见到面,牧冰肯定又会嘲笑他。   但是没有,牧冰只是很轻地叹了一口气说:“嗯,我也是。”   世界上再没有什么事比所思念的人也在思念自己更令人感到幸福。透过手机屏幕,时夏能看到镜头后牧冰的那双眼睛。   深沉、幽暗,黑得非常纯粹,和他本人一样,似乎盛着世界上所有冷酷淡漠,却也能装下独一无二的炙热和深情。   “光看见你房间了,都没看见你。”牧冰低声说,“让我看看你好不好?”   “……”时夏说,“你能不能把摄像头摆正了好好说话。就你这个语气加上前置摄像头死亡视角,特别像不知道哪里来的猥琐大叔在骗色。”   牧冰笑得整个屏幕都在抖,过了一会儿才把镜头调整到一个合适的画面。   他看起来像是刚洗完澡,头发还湿漉漉的,身上穿着浴衣,露出大半个胸膛,画面在这一瞬间就从油腻大叔变成了性感男大。   “现在这样呢?”牧冰的语气也懒洋洋的,还隐约能看见有蒸腾的白雾从他身上逸散。   时夏被勾得七窍迷了六窍。他咬着腮帮子内侧的软肉,把头埋进松软的被褥里,感到一股不可言说的欲望在心底慢慢升腾。   此时此刻他真的无比希望牧冰就在他的面前,能让他抱一下、亲一下……   这通本来很正常的通话,不知何时开始变得微妙了起来。   “时夏,让我看看你。”   牧冰说话时大概离手机的麦克很近,低沉的声音仿佛贴着时夏的耳根响起,还带着若有似无的呼吸声。   时夏自暴自弃地打开了手机的前置摄像头,放在一边对着自己的侧脸。他知道自己泛红的脸颊和耳根都会被镜头一处不落地收录进去。   这样真的太不对劲了,他现在应该赶紧找个借口把视频挂了然后去工作,但是……   “要做吗?”牧冰低沉的声音忽然从手机的那头响起。   “什么?”时夏差点没控制住自己的音量,脸颊涨得通红,“你疯了,我现在跟我妈住在一起——”   “那么不做了?”牧冰尾音上挑,声音就像是带有某种蛊惑力,诱惑着他朝不见光的地方堕落,“那我就把电话挂了。”   “别。”时夏脱口而出。   牧冰闷笑起来,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能勾人魂魄,“小夏,你真的是个坏孩子。”   从声音上判断,胡云婷应该正在看电视。   那台电视不知道是哪个年代的产物,发出的声音又大又嘈杂,胡云婷以前经常会听着肥皂剧的声音躺在沙发上睡着,现在应该也不会例外。   但是……   “你看,一张床也是能做很多事的。”牧冰低声说道。   时夏觉得自己的半条命都要被牧冰勾走了。   他简直像中了蛊,牧冰说什么他就做什么,牧冰要他抬腿他就抬腿,要他挺腰他就挺腰。   现在的智能机功能比过去不知道强大了多少倍,前置摄像头都比相机拍得更清楚。牧冰几乎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时夏几乎都能想象到要有某些不堪入目的照片要被永远保存在那个叫summer的文件夹里了。   “好美,再高一点。”牧冰低声说道。   “够了!”时夏带着哭腔,“再看不见你就是真瞎了!”   牧冰笑了。   他在这里放过他,又转而在另一个方向欺负他。这位天才超凡的表达分析能力被用在了相当不正经的用途上,逼得时夏一次又一次突破自己的底线,红着眼求饶。   老旧的电视声就在一墙之隔的地方回响,刺激着他的鼓膜、叫嚣着谴责他的离经叛道。   牧冰表面上仿佛还很冷静,但是眼尾透出的一抹红色和结实腹肌下的蓬勃暴露了他的情动。时夏在沉浮的间隙里抽空眯起眼看他,觉得他像是降临人间的路西法,专以俊美的外貌和虚假的正直诱人堕落。   但是没人见过这副样子的牧冰,只有他。   只有他拥有这个人的完全所属权,只有他能见到他疯狂的一面。   ……   月明星稀,夜色安宁,巷子里的犬吠声传得很远,老旧的电视咿咿呀呀地唱着听不清词的歌,而在狭窄的房间里,有人偷偷地相爱。 第75章 “恭喜!”   不知道是不是所谓乐极生悲,第二天早上时夏醒来的时候,墙上的挂钟显示现在的时间已经是八点一刻了。   他抓起手机的瞬间才想起一个令人绝望的事实:昨晚到最后他实在是太累了,视频通话都没挂断就那么睡着了。手机也没充电,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动关机了,早上的闹钟也就完全没响。   时夏的脑子里嗡了一声,抓起衣服就往身上套,又在行李箱里翻找了半天,终于摸到夹在箱子最底下的一个充电宝,塞进包里就往外冲。   胡云婷腰上系着围裙,不知道在厨房里忙活什么,看见时夏从房间里冲出来时喊了一句,“不吃饭了啊?”   “迟到了,没时间。”时夏匆忙回应一句,就穿上鞋冲出门。   他的大脑乱哄哄的。迟到是小事,问题是今天项目内测上线,昨晚群里都说了有问题得找各组长确认,结果他跟牧冰浪完就睡着了,肯定有一大堆人要找他确认对接却找不到人,而项目在今天早上就已经开放内测了!   坐在出租车上的时夏心急如焚,等手机充电开机的那几分钟简直好似有一个世纪。   终于,随着那阵慢得像龟爬的开机动画过去,时夏赶紧划开屏幕。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没有未接电话,也没有一大堆微信消息。   工作群里倒是有几个人艾特他,但不是兴师问罪,而是一连串的恭喜。   这其中甚至夹杂着李总发的一条。   时夏简直一头雾水,有一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错过了什么平行宇宙的交叉瞬间。   但他是一个合格的打工人,他的第一反应仍然是打电话给李总道歉。   “李总,我是时夏。”时夏的口气十分诚恳,“抱歉我昨天晚上手机没电了,今早闹钟也没响……”   没想到李总的声音乐呵呵的,听不出一点不高兴的样子,“没事没事,你最近肯定也累坏了,睡个懒觉而已,别在意,就当你已经打过卡了。”   时夏着实有点懵,“那昨天的收尾工作……”   “哦,那个啊。你们组的确认牧冰帮你搞定了。”李总笑着说,“他打电话来说你身体不舒服,让美术组组员把确认发给他就行。我还真没想到这小子工作够认真的,连美术组的进度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时夏越听越心虚,赶紧打断李总,“那,内测顺利上线了?”   “上了上了,很顺利。”李总热情洋溢,“不光很顺利,而且你还——”   他话说到一半,像是忽然离开了听筒,嘈杂的背景音响了一会儿,李总又笑着回来,“行了,你们组员不让我说,要等你来公司再给你个惊喜。你在路上了吧?快过来吧。”   说完这句话,李总就把电话挂了,只留时夏一个人在出租车后座懵逼,然后全程忐忑不安地等待着漫长的通勤时间结束。   -   时夏到公司时,已经快十点了。   他惊讶地发现公司大门口挂了很多彩带和气球,落地窗前贴着的就是他主持设计的“星与星愿”海报,四个男主正摆着pose朝他露出帅气英俊的笑容。   时夏很震惊。虽说星与星愿确实是今天内测,但这个项目的定位毕竟只是个竖屏陪伴,成本不高,就算是公测了,在公司里的优先级也绝对够不上把海报张贴到大门口的程度。   发生什么事了?   时夏一边疑惑一边走进大楼,发现不光是门口,连大厅墙面和电梯上的海报都换了。   就好像一夜之间,星与星愿突然变成了他们公司最火的游戏一样。   不会……吧?   一个大胆的猜测在时夏心底升起,他一边走进电梯,一边打开微博,果不其然,他真的在热搜第一的位置看到了星与星愿的名字。   热搜tag是:星与星愿美术。   还没等他有时间点进tag仔细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电梯就到了三楼。   电梯门打开的一瞬间,炸裂声突然在时夏耳边响起,把他吓了一跳,才发现佟蔓蔓和尹修杰他们就站在电梯门口,一人手上拿了个呲花小礼炮。   然后异口同声地说:“恭喜夏夏荣登热搜头条!”   时夏整个人都是懵的,直到电梯门差点在眼前关上,才想起来要走出电梯。   “不是……什么情况,怎么回事?”时夏用手把头顶的彩带拨下去,双眼迷茫地在人群中寻找一个能够解答他疑惑的人。   他看见牧冰双手抱着胳膊,靠在走廊墙边,唇角勾着若有似无地笑意看向这边。   “内测刚开始不久,就有个游戏大V发了微博,夸星与星愿是3A级别的美术设计。”牧冰说,“那条微博一早上就转过了十万,讨论热度比宣传部门的预计量至少多十倍。”   “现在好多大V都开始跟热度讨论咱们的游戏了!”佟蔓蔓兴奋地说,“而且这些人全都是自发的,公司根本没出钱!”   “我就说时夏可以的吧!”尹修杰嚷嚷,“上次他做的设计稿在公司大屏上轮播不就掀起好一阵讨论吗?现在内测一开,直接爆掉!”   时夏整个人还是懵的,他在大家热情的七嘴八舌里游魂似的走进办公室,打开手机继续浏览刚才的话题。   就他从电梯里出来的这么一小会儿功夫,话题热度就又往上飙了不少。   话题下大都是各种各样的游戏截图,那些画面身为主设计师的时夏简直太熟悉不过。看到那些截图画面,他甚至能回忆起哪些图是他熬夜加班赶出来的,哪些图是他半夜被电话叫醒一步步跟组员确认的,哪些图是他跟李总斗智斗勇最后坚持保留下来的……   ——绝了,上次看到爆料图就觉得很美了,实机居然还能更好看。   ——这游戏设计审美好厉害啊,不知道美术组长是谁。   ——我有朋友在星梦工作,这游戏跟繁星物语是一个美术组。估计又是一波策划给美术磕头系列。   ——你们说的这游戏居然还没公测啊?有没有玩了的姐妹讲讲怎么样啊。   ——我下完回来了。怎么说呢,只要你能忍受它屎一样的文案和游戏性,这美术风格和卡面不是不可以冲一波。希望官方能看到反馈意见,公测的时候把游戏内容再做好一点吧。   …………   尽管网络上的讨论五花八门,但有争议的都是游戏性和文案剧情。而对于这款游戏的美术设计,大家的评价都是统一的高,甚至许多讨论都是围绕着值不值得为了美术而入坑。   看着这些讨论,时夏终于渐渐地从懵逼的状态里找回实感,得到了认可的欣慰和喜悦渐渐升起。   他从来没想过,他的审美和努力居然能够得到这么多人的认可。   尹修杰他们聊着天走进办公室,“……真是绝了,做图的时候哪能想到这小破游戏居然真能火出圈啊?听说上面准备给这个项目拨更多资金和人手了,打算正儿八经的把它做起来……”   时夏抬起头,在人群里寻找牧冰的身影,在捕捉到那双漆黑的眸子时忍不住激动地叫了一声,“牧冰!”   他的脸颊涨得通红,喜悦兴奋交杂在一起,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跟喜欢的人分享自己当前的心情。可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你看见了吗?网上那些……”   牧冰好像觉得时夏激动的表情很有意思,“嗯,一早就看见了。”   “我真的没想到,这才只是内测。”时夏有点语无伦次,“主要是我都怀疑过有没有必要盯着大家那样去改,因为毕竟只是……”   牧冰打断他的话,伸手揉了一把时夏的头顶,“我早就知道,你本来就有这个能力。”   就在这个时候,李总喜气洋洋地走进他们的办公室,拍了两下手引起大家注意,“各位,各位!大家抓紧时间把工位收拾一下,什么头发领口都打理打理,人家x站大up主一会儿要来探班了!”   “这么突然?”佟蔓蔓惊叫一声,“我今天连妆都没化啊。”   “人家也要追热点的嘛。”李总笑着摆摆手,“还有一个小时,快快快,赶紧都动起来!啊对了,时夏。”   冷不丁被突然点名的时夏一个激灵,“啊?”   “人家要找你单独做个专访,你准备一下。”   “专访?”时夏震惊。   “其实就是他们想在视频最后跟你聊几句,谈谈想法,不会很麻烦的。”李总一挥手,“你今天这……你要不找人换一身吧,捯饬捯饬,别邋邋遢遢地就上镜头啊!”   时夏低头看了眼自己。他今天出门出得实在太匆忙了,没有洗脸、头发也乱糟糟的,而且随手抓了件外套就出门了。   他甚至现在才注意到,那件外套是胡云婷给他放在那的、他高中时候的一件旧运动服。   而在他瞠目结舌的时候,他那好男朋友牧冰一直坐在桌边闷笑个不停。   “别笑了!”时夏怒目而视。   牧冰轻咳了一声,唇角还挂着笑意,“好了,穿我的外套去。过来,我帮你弄弄头发。”   作者有话说:   明天休息一下,后天更 第76章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牧冰就这么靠坐在时夏办公桌前,理所当然地伸出手,一点都没有要避嫌的意思。   对上牧冰那双深邃的眼睛,时夏的脸不禁有点发烫。但对方这么坦然,又让他觉得自己要是表现得太不好意思反而会很奇怪,只好硬着头皮低下脑袋,任由牧冰处置。   牧冰的手指掠过他的前额,将凌乱的刘海整理到一侧。又抚过鬓角,指尖穿过发丝,将后面的头发整理好,这期间,指腹无可避免地轻轻摩挲过头皮。   一阵难以言喻的酥麻感让时夏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像有一只手在他心窝里轻轻地挠,还顺便勾起了一小把火。   在昨晚上刚刚和牧冰进行了远距离亲密活动的情况下,时夏简直没办法不进行联想。   他觉得牧冰再这么摸下去,他就要在星与星愿的项目组办公室里硬了。   “好了好了,我觉得我的发型已经够整齐了。”时夏按着他的手推开,脸颊泛红。   牧冰勾着唇看他,压低声音,“给你理一下头发而已,想什么呢?”   然后时夏就看到牧冰的姿势从正常的靠坐换成了翘起二郎腿的姿势。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是吧。”时夏也跟着压低声音,“你也不怕把自己憋死。”   “这不是有你陪着么?”牧冰低声说。   牧冰浓墨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炙热的眼神简直像在隔空扒他的衣服。   这感觉真是要人命。   他们俩明明早就不是毛头小子了,却还像青春期少年似的,一个动作一个眼神就能干柴烈火。   “夏夏!”佟蔓蔓突如其来的喊声把时夏吓了一跳,膝盖一下撞上桌角,痛得他差点飙出眼泪。   “什么事?”时夏一边揉腿一边回头。   “你过来,我给你拍点水、擦点粉底。”她手上拿着一块粉饼冲他招手。   时夏一愣,“不用这么夸张吧?”   “底妆而已哪里夸张了,气质会上相很多的。我们夏夏可不能就这么随随便便地上镜头。”佟蔓蔓忙活着手上的瓶瓶罐罐,抽空看了时夏一眼,“哎呀你怎么还没把你身上那身破运动服脱了,换身衣服,赶紧的。”   时夏只好无奈地站起来,把身上那件旧运动服脱下。牧冰把自己的外套扔给他,时夏接过来时,上面还残留着体温和淡淡的柑橘香气。   牧冰的衣服穿在身上稍大了一号,好在价格够贵,裁剪得体,从外看依旧修身。   只是布料上萦绕的味道简直是在考验他的意志力。   “专访……应该说点什么啊?”为了拉回注意力,时夏强迫自己转移话题。   “该说什么就说什么。”牧冰说,“你怎么想的就怎么说,不用有太大压力。”   “嗯。”时夏定了定神。   “只要不把你现在脑子里想的东西脱口而出就没问题。”牧冰压低声音又补了一句。   时夏涨红了脸,临走前恶狠狠地踩了牧冰一脚。   -   星与星愿上热搜这件事最后还折腾得挺大的。不仅x站的up主来探班,好几个零散玩家也来探班,并且指名想见美术组长。   微信列表里他熟的不熟的好友也纷纷发消息嘘寒问暖,其中最激动的还要数许高达,这人发了句“夏哥牛逼”后面拖了整整一屏幕的感叹号。   星梦的大领导还特意见了时夏一面,拍着他的肩膀鼓励他好好干。   时夏一整天忙得焦头烂额,脸都笑僵了。短短一天时间里,其他部门的同事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是一种羡慕中夹杂着意外的眼神,似乎谁都没想到这个平日里闷声不吭的老好人会引发这么大热度。   财务部的加薪通知也紧接着发了过来。时夏本来只是坐下喝口水,然后就盯着手机屏幕嘴角上扬个不停。   “傻乐什么呢?”牧冰端了杯咖啡从他身后路过。   时夏一脸得意地把手机举起来给他看,得到了一声口哨做回应。   “这么一来,我跟你之间的收入差距也总算——”时夏伸出手,用食指和拇指捏了一小截,“缩小了这么一丢丢吧。”   牧冰笑了,像摸小猫小狗似的伸手揉了一把时夏的头顶,压低声音,“是,我宝宝好厉害。”   “牧冰!”时夏涨红脸。   真是要命了!法律能不能禁止牧冰在工作时间跟他调情啊?   “咳咳。”   一声刻意到不能再刻意的咳嗽声响起,惊得时夏赶紧跟牧冰拉开距离。   门口站着的是尹修杰,他比划了个朝外的手势,“李总说晚上不用加班了,要请大家吃饭庆祝,赶紧下来吧,就等你们了。”   时夏下楼的时候,心里还有那么一丝忐忑一闪而过。幸好这次去的不是什么日料店,是正儿八经适合聚餐的火锅。   虽然也算是占用下班时间陪领导吃饭,但项目组的大家今天都挺高兴的,每个人都有说有笑,有那么一瞬间,餐桌上的氛围让时夏恍然觉得仿佛回到了学生时代。   “我真没想到咱们这个小破项目还能有今天。”尹修杰感慨地说,“都亏了时夏,要不是他一天到晚盯着我们改那些个破图,怎么可能会有今天。”   “哎哎,怎么说话呢你。”佟蔓蔓抓起桌上一包餐巾纸就朝尹修杰砸过去,“什么破图,小心夏组长出门就把你暗杀。”   尹修杰赶紧端了杯酒跟时夏碰杯,“我错了我错了,夏组长,下回您说初一交稿,我绝对不拖到十五。”   时夏跟他碰了一下杯,“初一的稿子你倒是初一就给我啊,还想拖到十四是怎么着?”   大伙一阵哄笑。时夏把一杯酒咽进肚里,感觉精神在酒精的蒸腾下变得松弛肆意。可他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酒喝到后面,没想到李总成了最先喝高的人。   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开始发表演说,“我在星梦干了这么多年,当过宣传员也干过苦劳力,我是一点点看着咱们的公司发展壮大到今天的!这个项目,从它还是个idea的时候我就参与了,我看着它一点点长大,直到它取得现在的成绩!”   时夏趁着酒劲转头看牧冰,“有成绩是因为我,跟他有什么关系?”   牧冰答道:“他是领导,哄着点就行。”   然后不动声色地把时夏面前的酒杯换成了饮料。   “你们这些人,都是我撮合在一起的!”李总激动地说,“我看着你们从相互生分,到现在的配合协作。尤其是有一些人,项目刚开始的时候针锋相对,到现在,已经发展出了亲密无间的关系……”   这一通发言下来,饭桌上有好几个人都没忍住,发出了此起彼伏的偷笑。   只有李总没反应过来,对他刚刚的那番震撼性发言毫无自觉,“怎么了?我说的话有什么问题?”   “没问题没问题。”佟蔓蔓赶紧举了杯酒给他,“领导说的对,项目组是一家,大家都要相亲相爱。”   “是是是。”尹修杰笑个不停,也跟着举杯子,“敬相亲相爱!”   而此时迟钝的时夏尚未察觉到同事们偷笑的同时朝他们投来的视线。   “他们笑什么?”时夏又压低了声音问牧冰。   “吃你的。”牧冰把剥好的一只虾扔进时夏碗里。   李总的脸已经彻底喝红了,又开始念叨自己在公司创业之初有哪些功绩,监督一个又一个的项目落地有多么辛苦,根本没意识到桌上已经完全没人在听了。   说到一半,他的演讲突然暂停,从桌前晃晃悠悠地站起来,竖起一根食指,“我,去个卫生间,大家散会。”   “许临,你去看着点领导,别让他摔了。”佟蔓蔓吩咐。   许临不情不愿,“为什么是我……”   “别废话了,就你离得最近。”   许临只好站起来,陪着喝大的李总走出包厢,对他的高谈阔论一路敷衍地应着。   这两个人刚一走出门,时夏就感觉到包厢里的氛围一下子变了。   佟蔓蔓手肘撑着桌面,上半身前倾,对其他同事说:“来来来各位,最后的下注机会了啊!是,还是不是?”   “这还用问吗?肯定是啊!”李思思也喝得双颊通红,激动地拍了下桌子,“老娘这双火眼金睛阅人无数,如果不是我今天就当场倒立洗头!”   “我觉得不是吧。”尹修杰振振有词,“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越明显就越不是真的!”   “别垂死挣扎了直男。”另一个女同事说,“放弃吧,事实和真相将会无情地粉碎你的幻想!”   ?时夏一脸茫然,完全不知道这些人在说什么。   牧冰叹了口气,颇有种“我就知道事情会发展成这样”的无奈表情。   “不是,等一下,你们在说什么呢?”时夏茫然的同时也开始感到些许不对劲,“我怎么没听明白?”   佟蔓蔓露出一个坏笑,“当然是在打赌啦,赌你跟牧组长到底是不是在交往。” 第77章 “狗男男!”   时夏愣了两秒钟后终于听明白了,他头脑一热,蹭地就从座位上站起来,“你们,你们……”   “夏夏你就招了吧,到底是不是?”佟蔓蔓坏笑着靠近他。   “我们都打赌打了快一个月啦。”李思思笑嘻嘻地转着筷子,“虽然某人大言不惭地否认过,可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是不会放过一处蛛丝马迹滴。”   “你放心吧夏夏,我们绝对不可能告诉组外其他人的,更不可能跟李总说。但你得先让我们确定,我们才能更好地帮你们打掩护嘛。”   时夏无助地看向牧冰,后者却跟个大爷似的悠哉地喝饮料,完全没有一丝危机感。   “牧冰!”时夏气得把他手里的饮料杯抢下来。   “看我做什么?”牧冰摊手,“这是你自己的选择,你自己决定。至于我的态度,应该早就在之前说过了。”   时夏当然还记得。   在他刚知道家里出了事的第二天晚上,在那个简陋的摩托车场里,牧冰说“如果条件允许,我很乐意在任何时间地点,跟任何人承认这个事实。”   在当时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时夏还只是把它当成一句单纯的情话,并没有真的相信。   但是现在牧冰脸上坦然自如的表情让他慢慢意识到,原来那句话是认真的。   他真的不介意让在座的所有同事知道他们的关系,如果影响不到工作,可能让李总、让星梦更大的领导知道他也毫不介意。   选择权就这么冷不丁忽然落在了他的手里,时夏忽然有一种初得自由的无措。   这样真的好吗?   就这么说了不会有什么糟糕的后果吗?   组里的同事也不是每个都跟他很熟,万一这里面也有人会对他、对牧冰产生偏见呢?   万一……   但是在这些胡思乱想升起的同时,还有一个更强烈的念头压倒了一切。   为什么不行?凭什么不行?   十年前他已经憋屈过一次了,凭什么现在还要憋屈?凭什么每次都是他给别人让路,凭什么他就不能争取自己的权益?   他一没违法犯罪,二没做亏心事。   凭什么他不能活得理直气壮一次?   桌上所有人都一脸期待地望向时夏,时夏深吸一口气,忽然笑出了声。   “说自己火眼金睛有点过分了吧。”他举起酒杯,慢悠悠地说,“我们两个月前就开始同居了。”   这话一出,酒桌上直接炸了。   “两个月!两个月之前咱们项目才开始没多久吧!”李思思震怒,“好啊时夏你个浓眉大眼的还学会骗人了哦!”   “卧槽时夏你……时夏你!”尹修杰失声痛哭,边喊边拍桌子,“亏我还把你当哥们,结果你早就背着我跟别的男人搞到一起去了,你这个叛徒!”   “叛你个头,弱智。”时夏边骂边笑,“别说得好像你没有女朋友一样。”   其他几个女同事已经尖叫起来了。   “你们怎么已经同居两个月了啊!?”   “我还在猜你们有没有亲过嘴,结果你告诉我——啊!狗男男!”   就在这时候,许临扶着喝大的李总推门进来。一进门就被女同事们的高声分贝给吓了一跳。   “怎么了?”他震惊,“出什么事了?”   “没事没事!”佟蔓蔓赶紧冲其他人做了个下压的手势,笑盈盈地解释,“就是牧组长刚在饮料杯里喝出了一只苍蝇。”   “?”正一脸置身事外喝饮料的牧冰冷不丁被呛得剧烈咳嗽。   “对对对!”李思思立刻接话,“我们刚看见都被吓了一跳。”   咳得够呛的牧冰好不容易抬起头,“关我……”   时夏一把把牧冰的脑袋按下去,笑靥如花,“对,特别大一只。”   ……   聚餐最后在无比胡闹的气氛中结束了,除了开车来的牧冰,所有人都喝得不少。   时夏对自己的酒量还算有数,虽然脚步发飘但神智基本清醒,因此跟牧冰一起承担了把这群烂醉如泥的人拖上出租车的重任。   其中一个女同事还拽着时夏胳膊死不放手,莫名其妙地一阵痛哭。   “你们俩一定要幸福,知道吗?一定要幸福。”她抽泣着断断续续地说,“我从刚进项目组的时候就在磕你俩cp了,没想到终于有一天我磕的cp也能成真了,呜呜呜……你知道我磕的cp被be多少次了吗?去年磕的、前年磕的、大前年磕的没有一对善终……”   时夏想笑又不敢笑出来,只好拍着她的后背安慰,“好好,那祝你以后磕的cp都长长久久百年好合。”   女同事还是拽着时夏的胳膊不放手,把手伸进口袋里摸了半天,掏出了一枚用塑料纸包着的什么东西,一把塞进时夏的怀里,哭着说:“这是我给你们随的份子,吃酒的时候我要坐小孩那桌,呜呜呜……”   “好好好,你先起来,先回家。”   “要幸福啊!你们两个一定要幸福啊!”   时夏好不容易才架着她的肩膀把她送上车,出租车都走出去老远了还能听见她如泣如诉的祝福。   时夏找了棵树靠着休息一会,拿出刚才被塞的那件东西,拆开包装一看,原来是一枚画着两个Q版小人的亚克力挂件。   上面的小人一看就是他和牧冰,牧冰冷着一张脸捧着本书,却微微侧脸用温柔的目光看向站在旁边的他。而他抱着一捧鲜花,朝正前方露出一个热情开朗的笑容。   时夏不禁有些动容。   牧冰把最后一个喝多的送上车,从时夏身后靠近,“看什么呢?”   时夏把挂件展示给他,“阿秋刚才送我的,你看。”   牧冰越过他的肩膀凑近看,鬓角的发丝撩过时夏的耳畔,弄得他痒痒的。   “画的是你和我?”牧冰问。   “是啊,做得好用心。”   “她就给了你一个?”牧冰问,“我的份呢?”   时夏被这充满嫉妒语气的发问逗笑了,“就给了我一个,说不定是觉得你太可怕了。”   牧冰蹙了蹙眉,“明天上班我要跟她再要一个。”   时夏笑着搡了他一把,“脸皮真厚。”   牧冰不为所动,还把下巴放在时夏的颈窝上轻轻蹭了蹭,“胡闹了一通,感觉怎么样?”   从恋人身上传来的温度和气息让时夏觉得醉意重新涌上来,“说实话,好像挺爽的。”   牧冰闷笑了两声,胸膛的震动贴着时夏的脊背传过来,不禁让他觉得这一切是否都在牧冰精密的计划之下。   但是他真的很开心,有种甩掉包袱的扬眉吐气感。   他第一次觉得人生或许就该肆意妄为一点,丢掉多余的考量和担心,才能全心全意感受当下活着的感觉。   “走,我送你回去。”牧冰捏了捏他的手指。   “你疯了吧。”时夏回头看他,“大晚上的,你开车两个小时送我,再自己开两个小时回来?”   “嗯哼。”牧冰在时夏的颈窝上咬了一口,“但是能换我多看你两个小时,还是很值得的。”   时夏的心一下子就软下来,“下次我去找你。”   “你又没车,找什么找。”   “你买给我。”   “开我买的车来找我是吧?可以啊,逻辑满分。”   “谢谢夸奖,跟你学的。”   牧冰发动汽车,预热发动机的时候欠身替时夏把安全带系上,“困了就睡一会。”   时夏当即反驳说不可能困,结果车刚上路十几分钟,他的眼皮就沉得一点也抬不起来了。   酒精作用加上连日的疲惫,他几乎一歪头就睡过去了,再醒来的时候,牧冰已经把车停下了。   时夏一下子惊醒,“到了?”   “到了。”牧冰解开身上的安全带,把车熄火。   “你怎么不叫醒我!”时夏简直后悔莫及,不敢相信自己真的把这两个小时给睡过去了。   “叫醒你干什么,看我开车吗?”牧冰替时夏也解开安全带,“你这两天太累了,本来就应该多休息。”   “可是——”   “明天又不是见不到面了。”牧冰伸手弹了一下时夏的额头,“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恋爱脑。”   时夏被气笑了,翻身跨坐在牧冰腿上,“你还好意思说我,你个闷骚冰山超级巨无霸恋爱脑——”   时夏的话还没说完,嘴唇就被牧冰封住了。   他被这个深入的吻一下子亲软了腰,火热滚烫的气息在狭小的车内横冲直撞,牧冰的手掌借着攀扶的力道在腰侧若有似无地抚摸,激得时夏一阵战栗。   但是赶在他们紧贴的位置产生变化之前,牧冰就松开了他,在他脸颊上快速印下一个不含欲望的吻,“可以了。再不回去你妈该担心了。”   时夏把脑袋埋在牧冰胸前,像小动物泄愤似的“啊”了一声,“你等着我,再过几天,最多一个礼拜,等我妈情绪稳定一点,我就搬回去。”   “她最近怎么样?”牧冰揉了揉时夏的头顶。   “我觉得还不错。”时夏想了想,“至少我搬去以后她注意力转移了,每天念叨我该吃什么穿什么,扒拉我那些高中旧衣服能扒拉一个小时。”   牧冰笑了一下,“时夏……”   “嗯?”时夏抬起头,眨眨眼。牧冰的掌心压在他头顶上,刚好压扁了他前额的一缕刘海。   “没什么。”牧冰轻轻拍拍他的头,松开手,“回去吧。”   作者有话说:   明天佩子更新系统啦~后天更 第78章 白雾   无论怎样,时夏今晚的心情还是很好的。   从牧冰的车上下来以后,他还去小区旁边的烘培店买了些糕点,拎着回了家。   走进屋,家里亮着灯,却不见胡云婷的身影。时夏把糕点放在餐桌上,一边换鞋一边喊她。   “妈,我回来了!你吃晚饭了吗?我今天涨工资了,给你买了点心——”   时夏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游魂一样突然从背后出现的胡云婷给吓了一跳。   胡云婷穿着一套睡衣,头发凌乱,眼圈也是红的,她一句话也没说,抓起餐桌上那袋糕点,砰的一声就扔在了地上。   奶油和蛋糕全碎在了一起,狼狈地粘在包装袋内壁。   时夏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怎么了,你还有脸问我怎么了?”胡云婷的声音尖锐刺耳,“涨工资了是吧!你还挺骄傲的是吧!也不看看你赚的那是什么钱?你还要给我们家丢脸丢到什么地步?”   这一通指责直接把时夏给听懵了,一瞬间他还以为自己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你看,你自己看!”胡云婷把自己的手机甩到时夏面前,通红的眼睛又开始掉眼泪,“这是你二伯伯发给我的!这下子全家人都知道你不学无术成天就知道玩游戏了!”   手机上是某音的一段短视频,花里胡哨的无关动画配上没有感情的AI朗读:“最近,星梦公司的一款游戏突然火了。尽管还在内测阶段,但它精致的画风、唯美的设计、帅气的男角色都获得了女玩家们的一致好评。美术负责人时夏表示,自己只是做好分内工作,并没想到这款游戏会因为美术设计而突然‘火出圈’……”   看着这个视频,时夏逐渐明白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种愤怒夹杂着荒唐的好笑渐渐从胸口涌上来,他甚至不知道该从哪开始回应胡云婷无端的指责。   “我说了很多遍,我的工作不是玩游戏,我也是很辛苦付出很多才有今天的成绩——”   “那又怎么样!”胡云婷用更大的音量打断他,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不停地往下掉,“你做的那些东西说到底不还是为了弄游戏!你们做的那些游戏,说到底还是为了毒害青少年,毁掉孩子们的前程!你摸摸自己的良心,你做这种东西心里就没有一点愧疚吗?这么多年了,我跟你爸爸到底有哪里对不起你?你非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折磨我们!”   时夏的太阳穴开始一阵一阵地疼,晕眩感从他的胸腔一直扩散到头顶,他只能用手扶住桌沿,抵抗反胃的感觉。   “你们没有对不起我。”时夏轻声说,“是我自找的,我活该。”   -   目送时夏消失在视野中之后,牧冰看了一眼时间,九点一刻。   时间不早不晚,但回程两个小时的时间还是有可能犯困,于是他干脆熄了火,托着下巴在车里小睡了一会儿。   再醒来时正好九点半,牧冰重新启动汽车的时候,忽然发现副驾上安静地躺着那枚Q版亚克力小挂件。   牧冰勾唇笑了一下,把挂件拿在手里拍了个照,从微信上发给时夏。   M:[图片]我的了。   他等了一会儿并没有等到时夏的回复。按理来说也没什么奇怪的,时夏没理由一刻不停地守在手机跟前秒回,他们还住一起的时候都经常隔半小时甚至一小时才回消息。   但牧冰心里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打开聊天框又给时夏发了一条过去。   M:我还没走,你要不要下来拿?   这条发出去,牧冰把车载音响打开,摇下车窗,点了根烟。   除了跟那群机车族混在一起的时候,他现在已经很少抽烟了。   他是在离开时夏的那一年学会的抽烟,又在时夏入职星梦的那年把烟戒掉。烟火像是时间,跨过那些漫长又仓促的季节,把隐晦的、不可言说的焦躁藏进白雾,从肺里吐出,在空气里消散。   一首歌的进度条已经缓缓磨蹭到尾巴,时夏还是没回他任何消息。牧冰把烟掐灭,拨过去一个电话。   等待音一直响到自动挂断,也没人接听电话。   牧冰皱起眉。   如果说之前还只是他的直觉,那么这次就是真的不对劲了。   牧冰发动汽车,直接开进小区里面,同时继续给时夏打电话,但直到他把车停在他家单元楼下,电话也没有接听。   M:接电话。   M:不然我就按门铃了。   然而就在他刚发完这句话的时候,身后传来了时夏的声音。   “牧冰?”   声音不大,但语气很惊讶。   牧冰回过头,看见时夏抱着腿靠在墙边坐着,正好在一个避光的暗处,不仔细看根本看不见那里还有个人。   “这都几点了,你怎么还没走?”时夏问。   “为什么不回消息也不接电话?”牧冰直截了当地问。   时夏愣了一下,表情有点心虚,“啊……我那个,出门的时候没拿手机,抱歉。”   牧冰的视线在时夏身上扫了一个来回。   他的脸色很差,无精打采,身上没穿外套,只有一件衬衫。在深秋的寒风中这点衣物显然难以御寒,单薄的身躯始终在颤抖。   牧冰一语不发地脱掉自己的外套,套在时夏的肩膀上。   “不用……”时夏还想挣脱,被牧冰按住了动作。   “发生什么事了?”他问。   “没事。”时夏坚持,“我就是出门透透风。你赶紧回去吧,这都几点了……”   “不穿外套不带手机出门透风?”牧冰反问。   时夏不说话了。   “到底怎么了?”牧冰加重了音节。   “真的没什么。”时夏疲惫地向后一靠,用墙壁支撑起自己的身体,“就是跟我妈吵了一架,摔了一堆东西,她赌气把自己关进屋里了,我出来透透气。”   “她说什么了?”牧冰皱紧眉头。   “她说……”时夏闭上眼睛,“让我把现在的工作辞了,在附近找个离家近的工作。”   一时间,空气变得十分安静,牧冰沉默不语,周遭只能听见夜风吹过树叶的声音。   “那你怎么想的?”过了好久,牧冰问。   “我当然不想了!”时夏把脸埋进掌心里狠狠搓了一把,“但是无论我怎么跟她解释,她都没法理解。在她的眼里,我做的工作跟犯罪没什么区别,都是玩物丧志、毒害青少年、摧毁下一代……”   牧冰打断时夏的话,“既然你不想辞职,为什么不直接拒绝掉?”   “你以为我不想吗?”时夏苦笑道,“可是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现在是什么情况。我爸刚去世没几天,之前葬礼上还受了刺激,我再怎么说也是她儿子,总不能真的把她一个人丢在家里不管不问……”   “那我问你,从你十八岁那年到半个月前,把你一个人丢在外面不管不问的人是谁?”牧冰反问,“在你咬着牙勤工俭学,独自在外吃苦受累的时候,你的母亲又在哪里?她需要你的时候跑来找你,你需要她的时候呢?她就可以不负任何身为母亲的责任,现在却坐享你对她的孝顺是吗?”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时夏受不了地说,“可是她也已经很不容易了,这个年龄丈夫突然去世,如果儿子再放弃她……而且很多观念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这没有办法!”   “她很不容易,那你呢?你把你自己又放在什么位置?”牧冰尖锐地说,“因为她不容易,你就要牺牲自己的利益去满足她的要求?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你能不能不要把什么都看得这么简单?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事情都有是非对错两种选择的!”时夏提高了音量,声音有点抖,“我妈也不是想闹成今天这样。如果我不是同性恋、如果我的成绩再好一点,如果她当初生下的小孩不是我,而是比我更正常、更优秀的孩子,可能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   牧冰像是气到极点,忽然笑了一下。   “所以呢?你觉得自我牺牲就能让你母亲过得好受一点?偏远乡村的孩子也很不容易,你怎么不辞职下乡去支教?医院ICU里的病人也都很不容易,你怎么不善心大发把财产都捐出去让他们都得救呢?”   “牧冰!”时夏震惊地看向牧冰,他实在没想到有一天牧冰居然会对他说出这样过分的话来。   但牧冰只是站在那里,任由夜风拂动领口,没有丝毫要道歉的意思。   “你走。”时夏忍了又忍,才没把那个g音开头的字说出来,“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牧冰没有动。   “走啊!从哪来的回哪里去!”时夏吼道,红了眼眶,“是不是还需要我给你打油钱啊?”   牧冰抿了一下唇,没再说话,转身离开了。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也没有回一次头。   作者有话说:   安心,下章就和好。   明天更。 第79章 “再说我会忍不住。”   一整个晚上,时夏几乎都没有睡着。   胡云婷一晚上都没再出过房间,但到了夜里一点多,还能听见她哭哭啼啼的声音。   凌晨时分时夏勉强浅睡了一会儿,也总是很快惊醒,梦里乱七八糟的内容交替在一起,一会是胡云婷骂他给家里丢脸,一会是牧冰说“你怎么不善心大发把财产都捐出去”。   就这样一直挨到六点,时夏顶着黑眼圈和憔悴的脸起床洗漱。胡云婷的房间里安安静静,餐厅地面上还残留着昨天被摔得乱七八糟的碗盘碎片。   时夏把这些东西全扫进簸箕里,一股脑扔进垃圾袋里系上,通通丢进楼下垃圾桶里。   等地铁的时候时夏看了眼手机,微信里有尹修杰喝多了给他发的十几个语音条,点开全是没一句在调上的歌;李总在群里发的内测阶段工作计划,还有几个业内的熟人发来的恭喜。   但是没有牧冰的消息。   当然,他也没回昨晚那几条。他们的聊天记录在牧冰发的那句“不然我就按门铃了”上戛然而止,被其他消息挤到了屏幕的最下面。   昨晚他上楼以后才发现肩上还搭着牧冰的外套,当时恨不得把它团巴团巴直接从楼上扔下去,然而五位数的高价还是让他忍了忍又收回手。   现在这件外套躺在他的怀里。看微信时他下意识用手指摩挲衣服的布料,只是一晚上过去,上面的体温早已消失,变得冰凉。   他到公司的时候基本上正好卡着点,办公室里人基本都齐了,牧冰端正地坐在他对面的办公桌后敲代码,不知道已经来了多久。   时夏一语不发地走过去,把那件价格不菲的外套往他的工位上一甩。   衣服整个盖住了键盘,导致大程序师敲错了几个代码。   “……”牧冰把手从外套下面抽出来,把衣服收起放好。   佟蔓蔓正巧从外面走进来,手上还拿着俩小蛋糕,一眼就看见坐在工位上的时夏,热情地打了个招呼。   “哟,来了啊夏夏。我刚还在想你今天来这么晚,怎么没和牧冰一起……”   “我是我,他是他。”时夏打断她的话,“我为什么非得跟他一起不可?”   一句话把佟蔓蔓给怼懵了,她小心地举起手上的蛋糕,“那,你吃不吃蛋糕?”   时夏这才意识到自己说话的语气有点太冲了,很快软下来,又拉开自己办公桌抽屉,“谢谢。巧克力你吃吗?”   “好啊好啊。”   佟蔓蔓接过巧克力坐回工位上,等时夏把目光移回面前屏幕上时,往牧冰的方向凑了凑,压低声音,“你们两个不是住在一起吗?”   “前段时间是。”牧冰敲代码的动作并没停下,“最近他回母亲家住一阵子。”   “啊这样啊,怪不得这两天你们到公司时间都不一样……”说着说着佟蔓蔓顿了一下,惊恐地看向牧冰,“他不会是终于受不了你这臭脾气所以跑回娘家去了吧!”   牧冰:“……”   “你们俩怎么回事啊?昨天喝酒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佟蔓蔓连珠炮似的问了一连串的问题,“你这臭脾气也不是一两天了,他都能跟你这种人谈恋爱了,怎么还能闹成这样……”   “你见过从来不吵架的情侣吗?”牧冰打断佟蔓蔓的话。   佟蔓蔓愣了愣。   “从不吵架的情侣,要么是刚认识彼此还根本没有了解深入,要么是感情已经走到尽头,根本不在乎对方说的话。”牧冰说。   “好像……也有道理。”佟蔓蔓陷入沉思,过了好长时间才猛然意识到,她好像莫名其妙地被牧冰给引走了话题方向。   一整个上午,时夏都觉得自己的脑袋像个快要爆炸的气球,太阳穴噔噔地抽痛,注意力也难以集中,平时花一小时就能做完的图,他竟然生生磨了一个上午。   午休时间,同事们三三两两地出了门。时夏知道自己没吃早饭,现在应该去食堂找点吃的,但他浑身上下没有力气,一点都不想动,就这么趴在办公桌上把脸埋在胳膊里。   然后他就闻到一股牛肉的香味近在咫尺。   时夏抬起头,桌上放了一份盒饭,里面盛着满满一份番茄牛腩,还冒着热气。   “不知道你想喝什么,就买了豆浆。”牧冰拉过椅子在时夏桌边坐下,把吸管插进杯子推过去。   时夏有些好笑地看向他,“这算什么,橄榄枝?”   “赔礼吧。”牧冰说,“对不起,昨天晚上我说的话可能太伤人了。”   时夏愣了愣。   牧冰会这么直白诚恳地道歉是时夏没想到的。   至少在他的印象里,认识牧冰这么多年以来,他极少会因为别人而改变自己的立场。   他的怒火瞬间就熄灭了一半。   “……不是可能。”时夏咬了咬唇,“是真的很伤人。”   牧冰没接话,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枚新的亚克力小挂件,放在时夏面前,“我刚才跟阿秋又要了一个。你的那个我拿回去了,这个新的给你。”   时夏抿起唇,看着阳光洒在小挂件的表面,两个可爱的小人亲密地靠在一起,背景里还有粉色的心心。   “吃完饭聊聊,行吗?”牧冰说。   “嗯。”时夏攥紧那个挂件,把它放进衣服贴身的口袋里。   -   番茄牛腩很好吃,但牧冰几乎一口没动。他只是简单地吃了两口米饭,然后就沉默不语地看着时夏把饭吃完。   时夏把空饭盒和豆浆杯捏扁扔进垃圾桶,然后把塑料袋拎出来,“我去把垃圾倒了。”   “嗯。”牧冰也跟着站起来。   从办公室到楼下的这一段路两个人都没说话。偶尔遇到几个面熟的同事,时夏点点头回声招呼,牧冰则一如既往地冷着一张脸,仿佛一切社交沟通都跟他没任何关系。   今天的秋风有些寒意,时夏把垃圾丢进垃圾桶,原地搓了搓胳膊。   “要喝点东西吗?”牧冰问,“我请你。”   “去哪?”时夏把手揣进外套口袋里。   牧冰指了指街对面的一家咖啡店。时夏对那家店有印象,一个月前的某个深夜,牧冰就是带他在那里的天台上看星梦大厦的屏幕上轮播他的设计稿件的。   这次牧冰点完咖啡,还是带他径直上了天台。   天台上空无一人,阳光洒在桌椅上,不管怎么说确实是个适合谈话的地方。   “你想聊什么?”时夏把咖啡往桌子上一放,“有什么话就——”   牧冰关上身后的门。时夏的话还没说完,手腕忽然被拉住,紧接着就跌入一个温暖宽阔的怀抱。   在时夏反应过来之前,牧冰低下头,吻上他的唇。   这个吻来得猝不及防,但时夏在牧冰面前几乎形成了条件反射,下意识闭上双眼,抱住对方的腰。   牧冰的唇齿间有淡淡的咖啡香味,他的动作和往常相比更加小心翼翼,舌尖像羽毛似的轻轻擦过唇畔,得到准许后才轻轻探入,安慰似的抚着温热的软肉。   时夏被他弄得发痒,不由得向后躲了一下,没想到牧冰立刻缠上来,坚持地把这个吻继续下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分开的时候时夏已经有一点喘不过气了。   “你突然之间干什么?”他有点恼怒,只是泛红的脸颊和湿润的眼底让这句话多少有点没说服力。   牧冰抿了抿唇,“文章里说,吵了架应该先表达爱意,不要先讲道理,容易让人更生气。”   时夏一时间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文章?”   “情感分析类文章。我看了很多,基本上都是这么说的。”牧冰说,“我没谈过恋爱,也没有跟恋人吵过架,我不希望你因为这件事对我产生误会,所以……”   “所以你就看了网上的情感分析文章?”   牧冰点了点头。   时夏愣了一会,想笑的同时又莫名地触动。   他甚至有点震撼,那个傲慢、自负、向来我行我素的天才,竟然会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去读那些互联网上的情感文章。   “时夏,你了解我。我不擅长表达感情,也不擅长和人交往沟通,我说的话有时可能会伤到你,但我不是故意的。”牧冰垂下眼帘,“我只是不会说话,缺乏情商,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得更委婉得体。但是我可以学,只要你愿意给我时间,我可以一点点去弥补我的不足。”   时夏震惊地看着他,好久都没能回神。   放在以前,如果有人说牧冰会主动道歉,他会觉得那个人肯定疯了。   要是有人说牧冰会为了跟他和好而在网上看情感文章、帮他买饭、还坦然承认自己“缺乏情商”但“可以改正”,他会觉得那个人肯定是外星人间谍伪装成人类并意图随时轰炸地球。   可是现在,每一件事牧冰都真的做了。   他鼻子发酸,眼泪控制不住地往外溢,他只能低下头勉强用刘海挡住眼睛,不让牧冰看得太清楚。   牧冰还在继续说:“虽然我肯定做不到像你一样敏锐,但我会尽可能多注意。如果我哪句话不小心伤到了你,你可以告诉我哪里有问题……”   “好了别说了!”时夏打断他,突然一把用手捂住了牧冰的嘴。   “……”牧冰把他的手轻轻拿下来,语气放软,“怎么了?”   “我怕你再说下去,我会忍不住带着你逃班回家做i。”时夏哑着声音说。   牧冰笑了。   “那现在这样,我们算和好了吗?”他捏了捏时夏的手指,低声问。   “再说废话就把你嘴钉上!”时夏带着哭腔说。 第80章 “我愿意。”   尽管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每次在牧冰面前哭,时夏都觉得很丢脸。   虽然他是有点感性,性格是算不上多么坚强,但他长这么大也从来没在别人面前哭过,就连八年前他被时高阳赶出家门的那天他也没掉过眼泪。   可是自从跟牧冰分到同一个项目组,他哭的次数比过去十年还要多。   牧冰也很给他面子,一直默默地坐在一边,等时夏调整好情绪。   时夏看过去的时候,觉得他就像一只训练有素的大型犬,不由得出声笑了一下。   牧冰立刻抬眼看他,“好点了?”   “我没事。”时夏把餐巾纸丢进旁边的垃圾桶,捧起咖啡喝了一口,温热的液体顺着食道一路暖进胃里,感觉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彻底平复下来。   “你母亲后来怎么样了?”牧冰问。   “不知道。”时夏说,“昨天晚上把自己关进房间以后就再也没出来,今早也没动静,我直接来上班了。”   “……”牧冰没有说话。   “以我对她的了解,应该是又要冷战吧。”时夏扯了扯嘴角,“她解决问题的办法就是不解决。以前就是这样,从小到大只要我们产生争执,她就会开始冷着一张脸一句话不说,一直等到我服软让步,主动跟她道歉为止。”   牧冰皱起眉。   “虽然你昨天晚上说的话很难听,又冒犯又伤人还没礼貌,但是……我知道你说的是对的,我知道我自己的问题很大。我好像从小到大都习惯了讨好和顺从,就算对方提出的质疑再不合理,我也会第一时间反思自己哪里做得不够,然后竭尽全力去满足。”   时夏苦笑了一下,按住额头,“我其实知道这样很不好,别人并不会因为我的讨好就改变态度,甚至更多时候因为我的软弱,对方还会变本加厉。可是我总觉得如果不这样做的话,别人就不会需要我,如果我不被需要,我的人生好像就失去了价值和意义……”   “时夏。”牧冰打断他,“你会这样做,是因为你是一个很善良的人。”   时夏睁开眼,有些茫然地看着牧冰。   “因为你和你父母那样的人不同,你不忍心看别人痛苦,不忍心看别人失望,所以你每次都会站出来帮忙,而有心之人就会利用这份善意绑架你、要挟你。但这并不是你的错。”牧冰说,“你很善良,也很优秀,如果我处在你的立场上,也并不见得能把事情处理得更好。你担心你母亲一个人在家里出事,想让她尽快摆脱丧偶的悲痛,这些想法都没有任何错。要说有错,也应该是无视你的情绪和想法、利用你绑架你的父母。”   时夏捏紧了咖啡杯,感觉刚才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有想往外溢的趋势,“牧冰……”   “没有人不希望自己能得到认同。我不过是比你幸运些,更擅长做事、更容易获得世俗意义上的成绩,也就更容易被社会系统所认可。”牧冰说,“而感性、善良、接纳、宽容,这些人世间最纯粹和美好的东西,反而时常遭到社会系统的排斥,被认为是‘脆弱’或者‘矫情’。更不用说你从小生长在那样的家庭环境里,无论怎么努力始终得不到该有的认可,你会竭尽全力希望别人接纳认可你实在太正常不过。我认为,没人有资格谴责这样的你,就算是我也不行。”   牧冰说完,从肺里轻轻吐出一口气。   “时夏,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很认真,是我想了一晚上最终得出的结论,所以我希望你也能认真听完。”他抬起头,看着时夏的眼睛最后说道,“我爱你,所以无论你最后做出什么决定,我都会尊重。但是因为我很爱你,所以我比谁都更希望你也能爱自己。”   -   他们又在天台上多待了至少十分钟,时夏才勉强平复好自己的情绪,但回去的路上通红的眼眶还是吓到了好几个同事,他只能解释是外面的风沙太大,不小心迷了眼。   时夏是在下午的工作开始以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牧冰没有喝几口咖啡,也没吃几口午饭。   有些人表面上云淡风轻的样子,原来也会因为他的事吃不下饭。   他不知道牧冰昨晚睡了多久,只知道他在天台上说出的这番话肯定花了许多时间反复琢磨推敲。   时夏也设想过吵架以后的沟通。   他想过牧冰可能会坚持自己的观点,想过各种说服不了他的可能性,也想过干脆道个歉承认他说的对。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最后牧冰会将选择权完全交到他自己手里。   他感到释然和被尊重的同时,更多的却是茫然,甚至惶恐。因为从小到大他似乎从来没有被赋予过这种过度的“权利”。   他总是不断地忙着满足他人的愿望,赶上他人的期待,还从来没有一个人会对他说,无论你做出什么决定我都尊重。   仔细一想,这似乎本来就该是每个人都理所当然拥有的权利,他却直到现在才开始意识到。   他本来就该有的,选择自己命运的权利。   下班后时夏请牧冰吃了顿饭。   佟蔓蔓看着他俩肩膀挨肩膀地走出门,还惊奇地说了句“这就和好了?”   牧冰一本正经地回,“夫妻吵架,床头吵床尾和。”   气得时夏当场给了他一个肘击。   饭店虽然称不上有多么高级,但也是时夏工资范围内所能承受的最高水平了。   服务员都穿着干净得体的燕尾服,大厅里播放着轻柔舒缓的钢琴曲。每张桌上都放着一朵新鲜娇艳的玫瑰花,服务员为他们倒上红酒,还在洁白的桌布上放了一支香薰蜡烛。   “烛光晚餐?”牧冰挑起眉毛,“这么浪漫。”   时夏的脸有点发烫,“不许揶揄我。这已经是我挑了半天选的最好的一家店了。”   “没人揶揄你。”牧冰笑道,“我很喜欢,真的。”   时夏把脸藏到菜单后面,有些话他看着牧冰的脸实在说不出来。   “礼尚往来而已,你都已经请我吃过那么多次饭了,我请你一顿也是应该的……而且,谢谢你今天跟我说那些话。”时夏把额头抵在菜单上,深呼吸了一下,语无伦次地说,“你可能不知道你说的那些对我来说有多大意义。尽管我现在脑子里还是很乱,但是……”   牧冰伸出手,把遮着时夏脸的菜单拿掉,朝他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我跟你说那些,不是为了给你增加心理压力,也不是让你满足我的期待。”牧冰说,“所以你不用急着做决定,也不用急着改变现状,只要最后你选择的是你自己想要的就足够了。”   时夏愣了一下。牧冰看他的眼神永远都很直接、炙热且不带一丝掩饰,让他耳根发热。   而他就好像刚才说的只是什么最普通不过的天气话题一样,若无其事地拿起菜单研究起上面的名目来。   这顿饭快吃完的时候,牧冰忽然换了个话题。   “这个周末就是中秋节了。”   “是啊。”时夏还以为牧冰要跟他聊工作安排,“下周还得调休,放假前还要把所有内容都整理归档,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假期那几天,你有什么安排吗?”牧冰问。   “没什么吧。”时夏用叉子戳了戳盘子里剩下的配菜,“以前我妈可能会让我回爷爷家吃饭,现在……”   现在胡云婷一副不逼他辞职就不罢休的样子,可能连正常的饭菜都不愿意做了。   牧冰点了点头,然后问,“那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回家?”   时夏听完愣了好几秒,也没反应过来牧冰说的是什么意思,“回家?”   “上周我父母从北京回来,在这边住上几天。中秋放假我打算回去看看,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牧冰问。   时夏有点懵,第一反应居然是牧冰原来还有父母。   呸呸呸,罪过罪过。时夏在心里给自己胸口画了个十字祈祷素未谋面的牧冰父母不会介意。   然后他才猛然反应过来,中秋节,牧冰问他愿不愿意跟他回家见父母。   “你想带我……见你的父母?”时夏不确定地问。   “嗯。如果你愿意的话。”牧冰说,“你要是觉得尴尬或者太别扭……”   “我愿意。”时夏打断了牧冰的话,强调道,“我愿意。”   “好。”牧冰露出了一个微笑。   -   时夏回到家时,已经过九点了。   他站在阑珊昏暗的路灯下望向那栋老旧的小楼房。   小时候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自家楼房的样子很可怕。尤其在夜幕降临以后,它就像一头伫立在黑暗中的怪兽,含着满口尖利的獠牙,等待猎物自投罗网。   现在,楼房墙体上破旧的掉漆痕迹和污浊的霉块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有那么点渗人,可是时夏已经不会感到害怕了。   因为现在的他已经知道,那就只是一栋普通的楼房而已。   用钥匙打开门,屋里一片漆黑。时夏打开灯,看到餐厅和厨房里空空荡荡,他走之前是什么样子,现在就还是什么样子。   胡云婷就坐在漆黑一片的客厅沙发上,穿着睡衣披头散发,冷着一张脸什么都不做,也什么话都不说,一副就等着时夏回来跟她主动认错的架势。   但时夏只是看了她一眼,就去忙自己的事:把带回来的剩菜放进冰箱、把放了一整天没人洗的锅碗盘子挨个洗干净放进碗橱,然后洗澡、刷牙、洗换下来的内衣裤再搭上衣架晾好。   这一个多小时的时间里,胡云婷始终一动不动地坐在客厅,一点反应都没有。   “很晚了,睡觉吧。”时夏最后说了一句。   胡云婷还是一动不动地盯着前方的空气,像一尊倔强的雕塑,坚持不给时夏一个眼神。   时夏站在客厅旁边看了胡云婷一会,叹了口气。   “妈,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不可能永远都被你用同样的方法控制。”时夏说,“你要是愿意在那坐着就继续坐,坐上几天几个月都可以,但我不会跟你道歉的。”   胡云婷终于有了反应,她瞪着眼诧异地转头看向时夏。但时夏已经在下一秒“啪”地熄灭了客厅的灯,然后径直走回房间,关上了门。 第81章 当面出柜   中秋节那天是个好天气,秋高气爽万里无云,天空晴朗湛蓝地铺在大地之上。   下午牧冰开车接他,时夏特意让他从出租屋带了套只有重要场合才会拿出来穿的正装。   时夏在后座换衣服,牧冰把空调温度调高,“是这件没错吧?”   “少了件马甲,不过没关系,从外面也看不出来。”时夏边系扣子边说。   牧冰叹了口气,“下次别让我帮你找东西了,我宁愿花钱送你件新的。”   “怎么了?”时夏瞪眼,“让你找件衣服而已,你还嫌弃上了。”   “我嫌弃你?你的衣柜嫌弃我还差不多。”牧冰说,“打开门就像个无序的黑洞,一不留神就能把我生吞活剥。真不知道你平时都是怎么找到东西的。”   听完这话时夏气都气不起来了,只想笑,“直觉吧。我要是像你那样把什么都分门别类地放好,反而会找不着东西。”   牧冰用一种“你是什么品种的外星人”的眼神看了时夏一眼。   花了会功夫,时夏换好衣服从后座出来,坐进副驾系上安全带。他有点紧张地在后视镜里照了照,问牧冰,“怎么样?”   “挺好的。”牧冰看了一眼。   “真的假的,你别糊弄我。”时夏皱起眉,又调整了一下衣领,“是我太久没穿的缘故吗?我怎么总觉得衣领有点高……”   “其实你真的不用这么麻烦。”牧冰叹了口气,“平时穿什么今天穿什么就行。”   “那怎么行。”时夏立刻说,“再怎么说也是见家长,第一次留下好印象是很重要的。”   “不是我打击你。”牧冰发动汽车,“但他们恐怕真的一点都不会在意。”   刚听到这话的时候时夏没明白牧冰的意思。   不会在意……到底是好的不会在意,还是不好的不会在意?   直到他走进牧冰家门,见到他传说中的父母以后,才逐渐明白过来。   牧冰父母的房子离胡云婷的家倒是不远,因为当初买下这处房产本来就是为了方便他上学。   现如今牧冰毕了业,他父母似乎也有很长时间没有回到这座城市了。   “你跟你父母有多长时间没见过面了?”时夏好奇地问。   “五年,六年?”牧冰说,“记不清了。上一次见面好像还是我大学毕业的时候,学校让交一份什么文件,要求家长必须露面。我妈上午从北京赶过来,当天晚上就飞回去了。”   “这么忙?”时夏惊讶。   “应该吧。”牧冰说。   可能是太久没回来,牧冰的车在两栋楼之间绕了一个圈,还下车看了一眼楼牌号,才最终确定是这一户。   时夏跟在牧冰身后走下车,后者按了下门铃,站在门口的对讲机前等着。   不一会儿,对讲机里响起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谁啊?”   “牧冰。”牧冰报了全名。   “噢噢,梁先生的儿子是吧?快上来吧。”   楼道门咔哒一声打开,牧冰拉开门撑着,让时夏跟在他身后进来。   “梁先生?”时夏问。   “我跟的是母姓。”牧冰说,“我母亲叫牧英琳。”   时夏惊奇地眨了眨眼,这事他还是第一次听说。他的好奇心蠢蠢欲动,忽然想知道牧冰身上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故事。   来开门的应该是雇来的阿姨,腰上还系着围裙,声音和对讲机里一模一样。   “进来吧,梁先生在看书,牧女士在楼上,应该一会儿就会下来了。”   阿姨说完话,就匆匆进了厨房,应该是火上还做着东西。   牧冰打开玄关的鞋柜,从里面翻出两双一次性拖鞋,其中一双递给时夏。   时夏一边穿上,一边忐忑不安地观察四周。   房子还是他高中时来过的那栋房子,除了墙面比记忆中更老旧几分之外,一切都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没有装修,没有家具添置,就连鞋柜里都是干干净净的,最显眼的就是那包一次性拖鞋,几乎没有任何生活的气息。   就在他愣神的时候,楼梯上响起一阵脚步声,一个身穿套装裙的女人从楼上走下来。   “来了?”女人说了一句。   “嗯。”牧冰边换鞋边应了一声。   这应该就是牧冰的母亲牧英琳了,时夏张了张嘴,却在牧英琳看向他的一瞬间,满肚子的腹稿全卡了壳。   如果说牧冰看人的眼神冰冷至零度,那牧英琳看人时就有零下十八度。   明明是很优雅美丽的一张脸,却紧绷着不带一丝表情,目光扫过别人时就像在看一件冷冰冰没有生命的无机物。   “……伯母好。”时夏大脑一片空白,最后只憋出了这么一句。   “这是?”牧英琳把目光投向牧冰。   “时夏。”牧冰的介绍也言简意赅,“我男朋友。”   一句话把时夏炸得差点从原地跳起来。   不是,这么玩儿是吧?开场就丢个大炸弹?   牧冰之前可没跟他提过要直接跟父母当面出柜啊!   然而牧英琳的反应比时夏预想中要小得多,甚至可以说根本就没有任何反应。   她仅仅是点了点头,朝时夏伸出一只手,“你好。”   时夏的大脑空白了两秒,伸出手跟她轻轻握了一下,“您好……”   “再等两分钟饭就好了,随便坐。”   牧英琳说完这句话后就径直离开了,没说一声也没人知道她要去哪。   时夏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了下来,一边的牧冰倒了杯水递给他,“吓到你了?”   “有点。”时夏接过杯子喝了一口,心有余悸地说。   “我们家就是这样。”牧冰说,“你习惯就好。”   没等多久,阿姨就从厨房里出来,把菜一样样地摆上桌。时夏走过去帮她的时候,她脸上还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一个劲儿地摆手说不用。   晚饭摆了一大桌子菜,有荤有素,全是阿姨一个人做的。但从头到尾都没人和她搭话,更没人评价饭菜的口味。   牧冰的父亲梁仁比牧英琳要稍微和善一点,至少在吃饭的时候还会注意到时夏的存在,问他吃不吃得惯饭菜。但除此之外,一家人坐在餐桌上就几乎没有任何交流了,唯一一句对话是牧冰问牧英琳醋放在哪里,牧英琳指了指身后的木柜。   晚饭就在这样无声的环境中默默进行了十几分钟,饭桌上只能听得见碗筷碰撞发出的声响。时夏吃得连大气都不敢出,直到牧英琳的手机忽然响起,她放下筷子接起电话。   “我是,你说。没有……没有。计算误差可能是仪器校准不足或者观测局限导致的……我知道,稍等一下,我现在确认。”   然后她就从餐桌边站起,一边接着电话一边走向房间,吃了一半的饭菜就这么扔在了桌上。   而牧冰父亲习以为常似的没有任何反应,照常吃完饭,说了句“你们俩慢慢吃”,就从餐桌边离席了。   时夏看得瞠目结舌,有点不敢相信中秋节的一顿团圆饭就在这样的氛围中结束了。   “吃你的,不用管。”牧冰夹了块鸡翅放进时夏的碗里。   时夏用筷子拨拉了一下那块鸡翅,还是忐忑不安地压低声音问:“他们今天是……心情不好吗?”   牧冰像是被逗笑了,“不是。我说了,我们家就是这样的。”   时夏瞪着眼睛,觉得牧冰说的每个字他都明白,但放在一起就变成了无法理解的句子。   “说实话,我对他们俩的了解并不比你、或者当年学校的班主任更多。”牧冰说,“我上高中之前都没有跟他们见过面,高中以后的主要联络也只是打生活费和安排学校。我高一的时候一直以为牧英琳是那个省级科研专家,后来还是从班主任那里才知道,科研专家是梁仁,牧英琳是他的合作同僚。”   “可是、可是就算你们不常联系,也是亲生的吧?”时夏感觉自己的脑袋一时间接收了太多不可思议的信息,正在努力跟上牧冰的描述,“这么多年没有见面,不应该至少问问你的现状,关心一下你的工作什么的……”   “他们不在意的。”牧冰说,“他们好像都不知道我学什么专业、在哪工作,更不在意我是不是同性恋了。小时候我听奶奶说,他们本来就没有要孩子的打算,只是意外怀孕了又没有条件堕胎,所以一生下来就把我丢回老家,除了定时打生活费之外什么都不过问。”   时夏怔怔地看着牧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见过牧冰的父母以后,他终于知道牧冰为什么会长成现在这样的性格了。   他的父母从小没有教过他什么是爱,什么是在乎,没有人教他怎么说话、怎么处理情绪,怎么与人正常地相处,唯一爱他、能给他带去温暖的奶奶也在他读高中的那一年过世了。   时夏难以想象那时的牧冰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心情一个人独自生活下去的。   “我只是觉得他们毕竟是我的父母,终身大事应该让他们知道。不过现在看来,必要性也没那么大。”牧冰放下筷子,看向时夏,“吃完以后,陪我出去走走吧。” 第82章 “受不了可别喊停。”   时夏能感觉到牧冰的情绪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心如止水。   吃完饭后,牧冰就找了块抹布开始擦车,把车身、车玻璃都擦得一尘不染,还准备去擦轮胎,被时夏拦了下来。   “你要想彻底清洁就找洗车店去,拿块小抹布在这擦什么劲。”时夏把他手里的抹布没收,“何况大晚上的谁看你车脏不脏。”   牧冰直起腰,算是放弃,“只是觉得弄干净一点再去会更好。”   “你要去哪儿?”时夏好奇地问。   牧冰没说话,只是拉开车门,“走吧,上来就知道了。”   从小区里出来以后,牧冰径直拐进了一条小路,这条路又破又窄,路面高低不平还没有路灯,时夏不得不坐直身体抓着车顶的把手才不至于颠簸得太厉害。   牧冰一路上都没说话,远光灯映射在满是灰土的路面上,间或惊飞几只野鸟,在引擎声里发出几声不满的鸣叫。   快到的时候,天空中飘起了细细的雨丝,给秋夜增添了一丝寒意。目的地附近终于有了路灯,在入口处将“陵园”两个大字照得很亮。   时夏这才明白牧冰出发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牧冰打了把黑伞从车上下来,绕到副驾替时夏把车门打开,“脚下有泥,你小心点。”   时夏绕开那一小片泥泞走下车,感觉细雨穿过伞面,直直地往脸颊上飘。   牧冰把伞递给时夏,打开车后备箱,从里面拿出一捧白色的百合。   “你原来都准备好了。”时夏意外道。   “从那边过来比较近,也确实好久没来看过了。”牧冰合上后备箱。   “我看你一开始想带我见的家长就不是房子里那俩,而是这边这位吧。”时夏说。   牧冰笑了,“太聪明的小孩容易被狼叼走哦。”   “什么歪理邪说。”   “我奶奶说的。”牧冰锁上车,用没拿花的那只手扣住时夏的手掌,“我带你见见她。”   今天不是什么扫墓的日子,时间又晚了点,墓园里安安静静,只有门口的看守室还亮着灯。   时夏的胆子不算大,如果让他一个人大晚上进陵园是绝对不敢的。可是现在牧冰走在他身边,尽管一路上沉默不语,他也感觉不到任何一丝恐惧。   雨丝无声地落下,打湿一座又一座墓碑。树叶在风中摆动的轻响,差不多是全然寂静里唯一的声音。   牧冰牵着时夏的手,一直带他来到最边缘的一座碑前。时夏定了定神,看到碑上写的名字是“梁琼芳”。   照片上的老人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眼睛笑眯眯的,皱纹都跟着向上扬。他能想象出这一定是个善良又好相处的老太太。   牧冰从口袋里摸出一方手帕,把墓碑上的雨水和灰尘仔仔细细地擦去,然后把花束放在碑前。   时夏以为他会说些什么,但牧冰什么都没有说,就这么直直地站着,沉默地注视着墓碑。   “你介意我抽根烟吗?”过了一会儿,牧冰忽然问道。   时夏摇头。   牧冰从上衣口袋摸出盒子,轻轻一弹底部,叼着过滤嘴把烟抽了出来。   看牧冰抽烟依旧是很新奇的体验。   高中时他尽管整天跟不良少年们混在一起,但从不像他们那样课间躲在厕所里,把自己搞得一身烟臭。工作以后每次见到牧冰,他也都干干净净,身上只有柑橘和草叶的淡香。   唯一一次见到他抽烟,就只有在摩托车场的那次。   牧冰到底是什么时候背着他学会了抽烟的?   淡淡的烟雾在细密的雨丝中飘散,时夏看着白雾从牧冰的唇缝中吐出,忽然升起了一股好奇。   “我能试试吗?”时夏问。   牧冰露出意外的表情,把烟从嘴边拿下来,“这个?”   “嗯。”   牧冰挑起眉,指间夹着香烟,把过滤嘴的一端朝时夏递过去。时夏低头,就着他的手,咬住过滤嘴吸了一口。   一股浓郁且呛人的干燥烟雾直直地灌进肺里,时夏猝不及防,下一秒就剧烈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咳,我靠,这什么——咳咳咳!”   而他的好男朋友在一旁毫不掩饰地发出了笑声。   时夏咳得整张脸都红了,牧冰把香烟拿远,边笑边替他拍背,“哪有你这样第一次抽烟就往肺里灌的,不呛死才怪。”   “那你也——咳咳!你也没告诉我啊!”时夏好不容易才止住了咳嗽,眼睛通红地瞪他,同时嫌弃地挥了挥手,把四周的烟雾搅散,“这种呛人的东西有什么好的,怎么有这么多人抽?”   “我小时候也不理解。”牧冰笑道,“你知道我第一次抽烟是跟谁学的吗?”   “谁?”时夏问。   “我奶奶。”牧冰朝墓碑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时夏震惊地眨眨眼,“……这么酷的吗?”   “是吧?”牧冰笑道,“她喜欢用那种老式的旱烟斗,抽起来满屋子都是那股味道。小时候我好奇,在她去厕所的时候偷偷拿过来吸了一口,差点没把我呛死。从此以后我就再也没碰过烟,有时候回家看到奶奶抽,还会偷偷把斗里的烟草弄湿,让她点不着。后来不知道是不是她察觉了我的意思,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抽过烟,一直持续到她去世。当初我那么讨厌那杆大旱烟的味道,后来却再也闻不到了。”   牧冰在墓碑前蹲下,把那支尚未燃尽的香烟插进碑前的香炉里,权当是上了一炷香。   时夏站在一旁,不知道该说什么。   牧冰很少有情绪外溢的时候,但此时此刻他却能清楚地感觉到浓重的悲伤包围着他。   “我奶奶是我放暑假的头一天晚上突然去世的,我很幸运,那时候就在她身边。”牧冰说,“她把我叫到床边,忽然对我说,不要怕,以后会有人爱你。我奶奶是一个很有智慧的人,我一直很相信她说的每一句话,但是那个时候,我觉得她就是为了安慰我而撒了一个毫无意义的谎言。因为我知道除了她以外,不会再有人爱我了,我的父母把我当成意外带来的累赘,同学、老师、朋友,都只是萍水相逢、利益交换的陌生人。”   “我知道我很聪明、有才华和天赋,别人绞尽脑汁也做不出来的题,我只要看一眼就知道该怎么解。但是我不觉得这有什么意义,我也不觉得将来考上名牌大学、像我父母那样投身科研然后丧失全部生活有什么意义,有好长一段时间,我都不知道我每天的学习生活到底有什么意义。”牧冰抬起头,看向时夏,“直到我遇见了你,时夏,我才知道奶奶确实没有骗我。从那个时候起,我的时钟才开始转动,生活、学习、工作,所有的一切才重新开始拥有意义。”   时夏怔在原地,愣愣地望向牧冰。那双漆黑的眼睛在月色下依旧平静,语气也十分平缓,好像只是陈述了一件习以为常的事实。   没有煽情的演讲,没有炙热的告白,一点也不浪漫,一点也不像情侣该有的感天动地、海誓山盟的宣言。   可是时夏的眼眶瞬间就红了,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掉,泪水跟雨水混在一起,在地上聚起小小的水洼。   “我们要是在这里接吻。”时夏控制不住声音里的哭腔,“老人家会不会觉得我们不孝啊?”   “不会。”牧冰俯下身,“她是个特别酷的老太太。”   时夏环住牧冰的脖颈,抬起头吻上他的唇。   雨伞歪斜到一旁,墓前没了遮挡,雨丝细细密密地落在洁白的花束上,续成水珠,顺着花瓣的纹路流下。   秋风穿过一座座伫立的墓碑,穿过他和牧冰紧贴的身体。应该有些冷的,但此时时夏什么也感觉不到,世界的一切就这样消失在眼前,只剩下滚烫的触感和擂鼓的心跳。   浓郁的思念在这一刹那忽然决了堤。   他好像变成了某种离开牧冰就活不下去的生物,每天上班时公事公办的见面已经没法满足他日益膨胀的思念。   想拥抱,想接吻,想在太阳升起的时候在他的枕边醒来,想用一切正常的不正常的手段竭尽全力地让他感受到爱。   呼吸越发急促、温度攀升的时候,牧冰捏着他的肩膀和他分开,那双漆黑的眼里也有些凌乱,但他极力拽着理智的尾巴,轻轻喘息,“好了,太晚了,该送你回去了。”   “我不回了。”说完,时夏又凑了上去。   “但是……”牧冰皱起眉。   “今晚没有人比你更重要。”时夏斩钉截铁地说道,伸出双臂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耳畔低语,“带我回家吧,牧冰。”   牧冰的眸光一动,托着时夏的大腿一个用力,直接把他抱了起来。   “受不了可别喊停。”牧冰压低声音。   作者有话说:   都写完啦~后面几章存稿一次性放出,记得刷新一下~ 第83章 “不帮。”   第二天清晨,时夏是被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的阳光叫醒的。   他懒洋洋地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男朋友结实的腹肌和起伏的胸膛。时夏打了个哈欠,双臂搂过去,牧冰的体温紧贴着皮肤传递过来,温暖得让他想再度睡过去。   “干什么,一晚上还没折腾够?”牧冰低沉的声音从头顶响起,随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时夏感到被子底下有一只手在他屁股上轻拍了一下。   时夏的脸颊发烫,但还是执着地啃了一口牧冰的脖颈,“没有,想跟你再折腾七天七夜,折腾到你一滴不剩为止。”   然后他听见上方轻吸了一口气,用隐忍的语气警告道:“时夏!”   时夏没忍住笑起来,心里有一种恶作剧得逞般的满足,直到牧冰按着他的脑袋把他推开,“别闹了,赶快洗澡去。”   时夏这才笑着从床上坐起来,光着身子朝浴室走去。   昨晚上睡得很晚,却是他这几天来睡眠质量最好的一回。洗完澡换好衣服,他整个人都觉得神清气爽,连腰背都跟着挺直了。   刷牙的时候,牧冰一直靠在门边看他。时夏嘴里含着泡沫莫名其妙,含糊不清地说,“马桶在里面,你要用就用。”   “不用。”牧冰的目光一直黏在时夏身上,“就是想看看你。”   时夏有点想笑,“都看这么长时间了,还没看够吗?”   “总觉得你今天变得不太一样了。”牧冰说。   “嗯?”时夏把嘴里的泡沫吐掉,笑道,“我是多了一只眼睛还是少了一个耳朵?”   “都不是。”牧冰打量着时夏,“就是觉得好像忽然回到了十年前刚见到你的时候。”   时夏一脸震惊地看向他,“我现在信你是真的恋爱脑了。”   牧冰轻笑了一下直起身,“我先下楼热车。”   时夏把嘴里的泡沫漱干净,又简单整理了一下头发,抓起手机看了一眼。   他昨晚设了静音,到刚才为止,胡云婷一共打过六通电话,一长串未接提示挤满了屏幕。   时夏盯着那些提示信息,拇指轻轻一划,所有的提示都随着这个动作而消失,界面重新变得干干净净。   他把手机装进兜里,快速换好鞋,抓起钥匙下了楼。   不过他忘了昨晚的运动多少还是激烈了点,下到最后一层楼时他已经开始呲牙咧嘴,不得不扶着楼梯扶手才能蹦完最后几个台阶。   看来挑衅确实是会付出代价的……   时夏拉开副驾的门,坐上去的时候只敢斜着把重量放在一边的大腿上。   牧冰按下手刹,用余光看了时夏一眼,“后面有坐垫,你自己拿。”   时夏往后探头,惊奇地发现后座上确实放了一个崭新的坐垫,他上次坐牧冰车的时候好像还没看见。   “你什么时候买的?”时夏捞过坐垫垫在屁股底下,感到饱受折磨的位置确实舒服了很多。   “昨天下午,去接你之前。”牧冰说。   时夏的眼睛慢慢瞪大,“好啊你,早就准备好了是吧?”   牧冰闷笑,“有备无患而已。”   时夏不禁有种到头来还是被他算计了的不爽感,刚想在他胳膊上捏一把以示不满,牧冰放在旁边的手机就响了。   时夏看了一眼来显,写着“李宏图”三个字。   “李总电话,要接吗?”时夏问。   “你帮我接一下。”   时夏接了电话,打开免提在中间放着,李总的声音响起,劈头盖脸地就砸下一个反问句。   “喂,你人呢?怎么还没到公司?”   “我没记错的话现在离规定的上班时间还有整整二十分钟。”牧冰转动方向盘拐上大路,语速不疾不徐,“就算我经常负责晨间服务器维护,也不代表我每天都有义务给你无偿加班。”   李总被怼的一时间说不出话,时夏都能想象出他在电话那头憋红了脸满头大汗的样子。   “你——”他估计是骂人的话都到嘴边了又不敢冲牧冰发火,最后怒气冲冲地扔了句“抓紧时间过来”就挂断了电话。   牧冰怼领导这出戏时夏就算看再多遍也看不腻,不过即使是李总,这个点就打电话来催人还是不太对劲。   没等他想明白,牧冰已经开口了。   “你看一眼微博,搜一下星与星愿。”牧冰说,“老李刚才那个语气,很可能是项目出事了。”   “出事了?”时夏诧异,“前几天舆论不是一直都很好吗?公司还加大了宣传力度,怎么突然就……”   时夏点进微博,还没等打字输入内容,就看见了挂在热搜列表上的“星与星愿”四个大字。   这次上热搜的标题居然是“星与星愿虚假宣传”。   点进去一看,里面的讨论言词几乎可以用不堪入目来形容。   ——好好好,这么玩是吧?一看游戏火了就拼命造谣发宣,pv里的镜头游戏里压根没有,剧情文案游戏性稀烂得一塌糊涂,就这狗屎剧情打着打着还要花钱解锁!?   ——官方想钱想疯了是不是?内测刚开放的时候明明都是免费的,现在你告诉我辛辛苦苦攒的石头抽完卡还要花钱刷突破材料?材料不够还不能解锁隐藏剧情?我花了钱开了隐藏剧情结果是女主去男主家给男主妈做饭,最后被“未来婆婆”夸奖“贤妻良母”,真tm给爷整笑了。   ——我真服了,陪伴游戏陪伴游戏,策划不懂什么叫陪伴吗?免费的东西改付费,剧情像屎一样,还把抽卡机制改了,处处都逼氪,我有这钱买只荷兰猪都比你家男主有陪伴感。   ——这游戏的运营策划文案可以一起打包埋了,真的搞笑。我现在就心疼主美,这么精致的美术一看就是花了很大功夫的,结果摊上这种脑残策划把好端端的项目全毁干净了。   ——rnm,星梦,退钱!   ……   “看到了吗?”牧冰在一个红路灯前停下车,看了时夏一眼,“发生什么了?”   “跟你说的一样。”时夏忖度着用词说道,“我们的项目好像……塌房了。”   -   来到公司以后,几乎所有部门的人都在忙碌,时夏刚一走出电梯就看到两个宣发部的妹子打着电话从他面前跑过去,嘴里一直在不断道歉。   星与星愿的办公室里就更夸张了,所有人都在埋头苦干,整间屋里都是敲键盘和点鼠标的声音。李总站在办公室正中间,俨然一个发号施令的总指挥,一会儿安排这个,一会儿安排那个。   一看见他们俩进门,李总大手一挥全都安排上。   “时夏!你看一下群里发的反馈文件,今天之内盯着你们组员把有问题的立绘都改了,然后想办法再把这游戏的美术感整体优化一下。”李总做了个不明所以的向上手势,“牧冰,你赶紧带人把那个什么,那个卡池的五星概率和素材掉落概率改回来,改完以后通知一下宣发部发个辟谣声明!”   “嗯。”牧冰看了李总一眼,什么都没问就在桌前坐下了。   时夏叹了口气,也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   李总又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期间好几次抽桌上的餐巾纸擦拭额角的汗,最后念叨着“这次一定能行”“改改就没问题了”之类的话走出了项目组的办公室。   时夏明白李总的意思:既然这个游戏是靠美术出圈的,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美术设计,那就在公测之前使劲加强长处,规避短板,企图通过这样的方式挽回游戏的声誉。   但这么做就等于给好不容易能歇口气的美术组又扔了比平时两倍还多的工作量,他有预感,今天晚上九点之前是下不了班了。   果然,快到午休的时候,已经有几个组员开始扛不住了。   阿秋第一个放下手头的工作,跑到时夏的电脑前扭扭捏捏地问,“夏夏,我稿子有个地方不太会改……”   “哪里?”时夏看了阿秋一眼,手上的数位笔没停。   “就是边缘这块的装饰……”阿秋捏着手指,满怀期待地看向时夏,“哎呀,我不太会说,你能不能稍微帮我改一下啊?”   阿秋的话还没说完,许临就开口了,“哎时夏时夏,你过来看一下,这个地方怎么做啊?我这张图跟你那套是不是统一的,要不你顺便一块做了吧。”   牧冰的目光短暂地从面前的屏幕离开了一下,看向对面的时夏。   这种场面在他们办公室里实在算不上少见,几乎每到美术组工作量变大的时候,组员们都会想各种借口找时夏帮忙,而老好人时夏从来不会拒绝,最后总会揽一大堆活给自己,让组员提前下班,而自己加班到深夜。   但是这次时夏没说话,好几双眼睛期待地等着他,他一直把屏幕上的图形画完,才把目光从电脑上移开,看向等着他帮忙的两个组员,平静地开口,“不帮。”   许临甚至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自己是被拒绝了,还以为是时夏的电脑出了什么问题,“我可以用U盘拷过去,或者你直接用我电脑——”   “不帮,自己做。”时夏加重了音节,反问道,“你们俩是电脑出问题了还是手指动不了?不懂的自己去查,对不上的从群里下资料,所有要求我都在文档里写得清清楚楚,要是再看不明白我只能怀疑你们的理解力有问题了。”   两个人被说得愣在了原地,阿秋第一个反应过来,赶紧跟时夏道歉,“对不起,组长,我这就去做。”   许临则是赶紧把头缩回去屏幕后,默不作声地做他的稿子。   好像这一刻大家才纷纷反应过来,时夏确实是他们组的组长。   在没人看见的地方,时夏轻舒了一口气,抬起眼时正对上对面牧冰投来的目光。   他的男朋友勾起唇,冲他露出一个微笑。 第84章 猫   事实上,今天收工的时间比时夏预计的还晚,所有人一直加班到十点,才勉强完成李总的要求。   加到最后大家已经没脾气了,能糊弄就糊弄,不能糊弄的想办法也要糊弄,就这么死马当活马医的把工程交上去了。   走进电梯的时候有人看到游戏官博已经发完了声明,大意是说星与星愿游戏从来没有暗改过掉率,网上的概率测试都是骗人的,今后我们也会一直保持真诚的态度给玩家带来最好的体验诸如此类。   意料之内的,这条微博底下的评论都骂疯了。   有的说官方睁着眼睛说瞎话;有的表示对游戏已经彻底失望,就当冲的钱喂了狗;有的还在据理力争,要求官方给最近的一系列骚操作一个说法。   “你们说这项目以后会怎么样啊?”李思思边划手机边开口。   “不知道,只能看后面公关能不能补救回来了。”尹修杰说,“我寻思刚内测那两天也没什么负面评论啊,结果上面一重视,一宣传,反倒翻大车了。”   “至少现在宣发的态度挺好的吧。”佟蔓蔓抱着期待说,“我们也都花这么大工夫改了,再花钱公关一下,过几天说不定风向就变了呢。”   电梯在一楼停下,同事们也不再聊项目的话题,纷纷互相道别。   时夏和牧冰走在最后面,经过旋转门的时候时夏忍不住看他,“你怎么看?”   牧冰比他们组所有人经手的项目都更多,在这种事上的经验肯定也比其他人丰富。   “听实话吗?”牧冰问。   “当然了。”   “我觉得没什么救了。”牧冰说,“这个项目组应该会解散,只是或早或晚的问题。”   这个答案让时夏有点吃惊,“真的吗?但它再怎么说也是火了一把……”   牧冰摇摇头,“如果它不火,还能按原本的体量赚点小钱,现在它火了,命运反而是板上钉钉了。”   “为什么?”时夏好奇地问。   “让它出圈的是你做的美术,但一个游戏真正的灵魂一定是剧情、文案和游戏性,也就是上层对整个项目的定位和方向。”牧冰说,“星梦之前做的都是男性向游戏,从策划到组员没有一个人知道该怎么做乙游,老李也仅仅是依葫芦画瓢,凭自己的臆想给游戏做定位。如果游戏不火,或许还能靠美术吸引一部分玩家,现在它火了,上面一个个都指望它低成本翻盘赚钱,跟没头苍蝇似的铆足了劲宣传,却对自己公司的游戏没有半点自知之明,不知道以它的质量压根承受不住这种程度的大众期待。”   时夏情不自禁地点头认可。   说实话,游戏上线以后项目组里都根本没几个人去玩。时夏本着对项目的尊重还是注册了个账号,但还没打过第一章 就玩不下去了,文案连语句都不通顺也就算了,剧情也是二三十年前的偶像剧套路,感觉不出任何的吸引力。   “星与星愿火起来以后又从四面八方追加了好几份投资。”牧冰说,“跟以前不一样,现在来投资的老板都是想赚大钱的,结果大钱没赚到,游戏还被骂成了这样。如果我是老板,我就会在把钱都赔进去之前赶紧撤资。一旦有第一个人撤资……”   “其他人也会跟着撤。”时夏接上牧冰的话,“如果投资方全都跑路,这个项目肯定也就黄干净了。”   牧冰点点头,“以我的经验,最迟一个月,项目组就会解散了。”   时夏忽然有些怅然,虽说项目解散并不影响他的职位和收入,但与这么多人一起合作了好几个月才终于搞出的游戏就要这样在一片狼藉中惨淡收场,他心里多少还是有些落寞。   “如果项目组解散,你会去哪里?”时夏问。   “不知道,再接手哪个需要高技术程序开发的游戏吧。”牧冰看了看他,忽然笑了,“你在担心什么呢?给你涨出来的工资又不会收回去,下次你会去比这个更优秀的项目的。”   “我当然没在担心这个了,我只是……”时夏摇了摇头,放弃继续讨论这个话题,“算了。”   说话之间,两人已经走到了牧冰停车的车位。牧冰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系好安全带,时夏靠在他车上,手肘撑着车窗框,敲了敲玻璃。   牧冰摇下车窗看他。   “这位帅哥,方不方便送我一程?”时夏眨了眨眼。   “嗯?”牧冰眯起眼,单手搭在方向盘上,尾音上挑,“这么稀罕,不是一直不让我送你吗,今天怎么忽然转性了?”   “不行吗?”时夏笑了笑,“因为今天……我想把我的行李拿回来。”   牧冰露出诧异的表情,收敛笑意,认真地看向他,“你确定?”   “我确定。”时夏很快地给出一个肯定的回答。牧冰盯着他的脸看了足足好几秒,才最终点点头,打开车门锁,让时夏上车。   星梦大厦的巨型电子屏及四周的商业招牌将整条街映得亮如白昼,牧冰踩一脚油门,五彩斑斓的光晕就从车窗上均匀地向后退去。   时夏拿出手机看了一眼,除了工作群里的日常消息外,又新增了四个未接电话,无一例外都是胡云婷打的,他甚至能从电话的频率间隔里想象出母亲歇斯底里的样子。   但是和以前不一样,现在的时夏反倒有一种轻松的感觉。他把手机屏幕熄灭放回口袋里,身体向后靠在座椅靠背上,闭上眼。   等车开进小区的时候,已经过了凌晨十二点了。   牧冰像往常一样在距离那栋楼还有一定距离的时候就开始减速准备停车,但时夏这次开口制止了他。   “往前开,我还有行李箱要放呢。”   “开到哪?”牧冰问。   时夏目视前方,定了定神,“开到我家单元楼下。”   牧冰挑了挑眉,什么都没有说,一脚油门重新加速。车灯照亮了前方一大片路,快到胡云婷家楼下的时候,前方忽然映出了一个人影。   时夏定睛一看,大半夜的,胡云婷竟然就站在楼下,像个游魂似的,眼睛直勾勾地朝他们看来。   就连牧冰都被这一幕震到了,蹙起眉看向时夏,“她一直站在外面等你回来?”   “不知道,但是是她能干出来的事。”时夏干笑了一声。   牧冰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要不要……”   “不用。”时夏打断他,摇摇头,“你把车停下就行。”   牧冰看向时夏的侧脸,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那双浅棕色的大眼睛不再水盈盈的、总是被茫然和歉意所占满,而是坚定地目视前方。   他把车在几乎是胡云婷面前的位置停下,熄火。   时夏比他先下车,对上胡云婷视线的一瞬间,对方就像忽然犯了癫痫似的浑身发抖,尖利的声音划破安静的夜空。   “你还有脸回来!昨天晚上夜不归宿干什么去了?给你打了那么多个电话你为什么一个都不接?我差一点就报警了你知不知道!?”   时夏还没来得及说话,胡云婷就看见了紧接着走下车的牧冰,倒吸了一口冷气。   “你不回家是跟他在一起鬼混是不是?”她用食指指着牧冰的脸,愤怒而受伤地瞪着时夏,“你宁可跟这种人混在一起都不愿意回家!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我跑到你公司找你,跑到社区物业问人家看监控,大半夜等在家门口看你会不会回家,而你就在外面成天跟不三不四的人鬼混!?你是不是想把我气死啊!”   时夏一直沉默着,直到胡云婷歇斯底里地把所有指责都一股脑扔出来,站在原地喘气,才平静地开口,“说完了吗?”   胡云婷被这句话直接弄得愣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首先,这个人是我的男朋友,我们已经确定关系很长时间了,”时夏说,“其次,我今年已经27。从18岁那年起我所有的学费和生活开支就再也没跟家里、没跟你要过一分钱,从我被赶出家门的那天起,这里就不是我的家了,只是你一个人的家。所以无论我在哪鬼混,跟谁鬼混,你都没有权利过问。”   胡云婷睁大眼睛瞪着他的儿子,似乎被他这番“大逆不道”的言论给气到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她靠着墙根缓缓蹲下,眼泪像断线的珠子簌簌地往下落。   “你怎么……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是我十月怀胎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才生下来的……这么多年我做的一切哪个不是为了你好,你怎么能这么没良心……”   夜风把她的头发吹得乱七八糟,她渐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连说话都困难。   抽泣的声音一下下敲打在时夏的心脏上,谴责着他的冷漠、无情、没良心。   牧冰皱起眉,觉得眼前的一切简直像一场滑稽的默剧。他刚想开口说点什么,手指就被时夏攥住了。   力道很紧,带着某种坚定的决绝。   “妈,你记不记得我小时候,家里曾经养过一只猫?”时夏轻声问。   胡云婷没有接话,只知道自顾自地哭,于是时夏继续往下说。   “是邻居家伯伯家的猫生了送的,你说看着挺可爱的,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养着玩玩,就这么拿回家里了。但是拿回家以后你发现,猫原来不止是可爱,它还会拉屎,还会撒尿,还会因为活泼的天性把家里的东西弄破、弄乱。”时夏说,“于是你嫌烦了,你把猫关进笼子里,让它吃喝拉撒都在那一小片地方。高兴了给一口剩饭,不高兴了就连水都没有。我曾经提过可以给它买猫粮,我负责喂,但你一脸不耐烦地说,只是个牲畜哪来那么多毛病,有口吃的就不错了。”   “那只猫被你养得特别胆小,一有风吹草动就吓得不行,因为它不知道你伸手过去的下一秒,到底是要摸它还是要打它。可是无论你怎么对待它,它最后还是会可怜巴巴地在你脚边喵喵地叫,因为它肚子饿,只能通过讨好你来获得果腹的食物。后来有一天,笼子门不知怎么被猫扒开了,它从窗户缝跑了出去再也不见踪影,你又开始怀念起那只猫的好来,逢人就说它有多乖、多好看,就是太没良心,给它好吃好喝的最后还是跑了。可实际上它丢了以后你一次都没去找过,养它也仅仅是因为无聊,想打发时间。”   胡云婷的哭声渐渐弱下去,直到听不见。   时夏深吸了一口气,尽可能将鼻腔里的酸意逼回去。   “我曾经深信不疑地相信我的父母是爱我的,你是爱我的。因为爱我,所以对我严厉;因为爱我,所以约束我,无论我有多痛苦多无助,你们也是出于对我的爱才做出这些。因为如果我不这样想,就必须要接受我的父母根本不爱我的事实。”时夏短促地笑了一下,朝胡云婷摊了下手,“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妈,我已经知道,真正的爱是什么样子了。”   他知道,牧冰现在就在他身旁,即使沉默不语,他也能感受到从背后传来的深邃目光。   “因为你们,我花了很长很长时间才相信自己是值得被爱的,又用了很长很长时间,才把属于我的爱握在手心里。”时夏说,“所以这一次,我不可能让它再被夺走了。” 第85章 害不害臊   时夏的行李并不多,只有笔记本电脑、换洗衣物、洗漱用品和一只小天鹅,所有东西都能轻松放进小行李箱里。   当时夏拎着那只行李箱走进出租屋的时候,牧冰把钥匙放下,说了句“欢迎回家”。   时夏的眼泪在这一秒彻底憋不住了,他扔下行李箱,扑进牧冰的怀里酣畅淋漓地大哭了一场。牧冰什么都没说,语言在此刻似乎也丧失了必要,他只是安静地拍着时夏的后背,直到他把所有的情绪都发泄出来。   这是时夏有记忆以来,哭得最痛快的一场。同时他也知道,这会是他最后一次因为家里的事而掉眼泪。   “时夏,你真的让我刮目相看。”   入睡前,牧冰搂着他的肩膀,额头与他的额头相抵,低声说,“你今天的表现真的很勇敢,很厉害,远超我预料。我本以为你还要再多花些时间才能调整过来,没想到这么快你就能做得这么好。”   时夏的眼睛还红肿着,鼻子还有些堵,听到牧冰的话没忍住笑出了声,发出一些古怪的闷响,“你好像在夸小孩子一样。”   “不行吗?你小时候从来没有被夸过,长大以后还不能找机会弥补?”牧冰低下头,伸手拨开时夏鬓角的一缕碎发,语气认真,“我宝宝真的很厉害,勇敢又优秀,一个人就解决了这么大的事,特别了不起。”   时夏听得整张脸连带耳朵根都红了,使劲推了他一把,“别说了,你害不害臊啊!”   牧冰一边笑一边重新把时夏搂进怀里。   时夏深呼吸了一下,缓缓地吐气,“以后我妈如果生活上遇到什么困难,我可能还是要回去看看。她如果有什么经济上的困难我也会帮忙,这是她把我养到十八岁,我赡养老人的义务。但是除此之外,不会再有别的了。”   “嗯。”牧冰吻了吻时夏的额头,“这样就很好。”   -   星与星愿项目组的发展,就和牧冰预言的那样,随着时间的推移,互联网的舆论非但没有被压下去,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三天后,项目第一位投资人宣布撤资,紧跟着没多久,其他投资方也都陆陆续续决定撤资。李总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请这个吃完饭再请那个喝酒,然而一轮请下来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话题下面的玩家越骂越疯,项目复活的希望也越来越小。   如今的状况终于到了是个人就看得出项目过不了多久就要解散的地步。   上面不再给星与星愿项目组发任务,项目组成员有了难得几天乐得清闲的日子。   尹修杰用公司的电脑玩游戏,阿秋在平时的工作软件上画起了同人,许临甚至把他的听小说软件开了外放。   临近下班的时候,佟蔓蔓忽然提议,想跟项目组的大家凑一起最后吃一顿散伙饭。   时夏想不出什么理由拒绝,牧冰也表示可以。有两个推脱说没时间,而许临冷眼看了佟蔓蔓一眼,一句话没说就夹着笔记本电脑走出了办公室,最后一起吃饭的还是关系最要好的几个。   “咱们这个项目组可能真的要解散了。”一向大大咧咧的佟蔓蔓说到这句话时眼眶居然有点发红,她举了只酒杯冲大家比划了一下,“虽然游戏是个烂游戏,但是这段时间能认识你们真的很好,敬我们所有人!”   “好,敬所有人!”尹修杰第一个跟上。   受佟蔓蔓的情绪感染,大家也跟着多愁善感起来。   “我记得我一开始还特别不愿意来这个项目。”李思思说,“拿着项目文件跟我朋友吐槽,说这破项目肯定做不长,又累又不出东西,还非要把我调过去……谁想到过来以后居然能跟传说中的牧冰大佬共事,现在还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真是我以前做梦都不敢想的事。”   “我也是我也是。”尹修杰接话说,“我当时还在做上一个项目的稿子呢,一个电话就让我开会换办公室。我当时还想这什么跟风的破项目,还得跟开发部这张死人脸一块干活,每天上班就够累了还得受精神摧残。”   阿秋听了笑个不停,“真的,我刚来项目部的时候可害怕牧冰大佬了,他一个语气一个眼神我都忍不住反思自己哪做错了。不像夏夏,看着就特别温柔和善,问什么都耐心解答,感觉特别不像个组长,搞得我后来都不自觉地偷懒起来了。”   “哎哎哎。”时夏用勺子敲了一下盘子,不满地说,“干什么呢,你们刚入组吃破冰饭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啊!”   “那时候不是还不熟嘛,怎么敢瞎说大实话呢。”李思思吐了吐舌头,“现在不一样了,都是自家人。”   “感觉在这个组里认识了好多朋友。”阿秋捂着嘴笑,“还磕到了好多cp。”   “哈!”佟蔓蔓忽然干笑了一声,把杯子往桌子上一磕发出很大的声音。大伙聊个天的功夫,她已经下去好几杯酒,脸颊涨得通红,“我倒是在组里谈了个恋爱,结果呢……我呸!个狗不要脸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都是我跟个弱智一样对他一次次抱有幻想……”   其他人愣了愣,李思思和阿秋互相对视了一眼,后者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这是?”   “我跟许临分手了!”佟蔓蔓喊道,看得出她已经开始喝大了,“艹他爹的狗东西,这下爽快多了。这么长时间一直搞地下恋不让我说,敢情是从一开始就脚踏两条船!上班跟我谈,下班跟她谈,亏我还一次又一次地给他找借口……”   时夏有些震惊。他只在团建的时候不小心听到过地下恋的事,但没想到许临背地里居然是这么渣的一个男人。   “许临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李思思安慰道,“装腔作势一脸清高,成天除了装逼什么都不会,就这副德行居然还有脸劈腿……别难过了,远离这种渣男应该开心才对,分手快乐!”   说着李思思端起杯子,跟佟蔓蔓狠狠碰了一下。   “你说得对,反正项目组没几天就要解散了,老娘再也不用天天看那张烂脸了!”佟蔓蔓恶狠狠地把杯子里的酒灌下去。   过了一会儿,她像是情绪缓过来了,摇摇头,“我这恋爱谈得太失败了,不过好在咱们组里还有一对成功案例。你们俩,以后不管怎么样,都不许给我BE,听到没有?”   时夏猝不及防地被佟蔓蔓气势汹汹地用手指了好几下,有些哭笑不得。牧冰反倒头一回这么给组员面子,把酒倒满跟佟蔓蔓碰了个杯,语气轻描淡写,“不会。”   “话说我真的好好奇啊!你们两个是怎么在一起的?”李思思借着酒劲忽然发问,红扑扑的脸上表情兴奋,“看电影那次在一起了吗?团建的时候在一起了吗?夏夏说初吻给的我们认识的人,说的就是牧组长吧?”   “……是。”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不承认的了,可时夏就是觉得说出这个回答感觉很羞耻。   “是什么时候?”李思思双眼放光,“不——你先别说,让我猜猜。是看电影那次?”   时夏摇头。   “那是你们俩当搭档的时候?”李思思继续猜,“团建的时候?总不可能是刚进项目组的时候吧——”   “别猜了,你猜不到的。”时夏叹了口气,决定破罐破摔,“是在十年前,我跟他还在上高中的时候。”   不出所料,整个包厢炸得比上次还厉害。   “不是,你俩到底怎么回事啊?”尹修杰整个人震撼得回不过神,“你们到底什么时候在一起的?刚进组那副你死我活的吊样子都是装的吗?我是你们俩Play的一员是吗?”   “破镜重圆!青梅竹马!同窗年下!校园甜宠!”阿秋已经不知道在嚎些什么了。   时夏有些受不了地捂住耳朵,“我们俩的事一时半会说不清楚的!你们别——”   “那就写!”李思思双眼放光,“写成一本二十万字的都市纯爱小说,发到网站上让所有人都来一起磕!”   “你有病吧。”时夏简直哭笑不得。   “高中没谈;我先告的白;没有前任;见过父母了。”牧冰双手扣在一起,抵在下巴上,“你们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你干嘛比她们兴致还大啊!”时夏看向牧冰,瞳孔地震。 第86章 恶劣搭档(完)   整顿饭吃得热闹非凡,如果不是在包厢,时夏怀疑他们几个的尖叫声能把所有客人都吓跑。酒过三巡之后,他还被架着跟牧冰情侣问答,最后不管输赢都要看他们玩Pocky游戏。   关键是牧冰这人居然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抗议,导致时夏稀里糊涂地就上了梁山,跟牧冰一人叼着Pocky的一端,等着三个女孩子发号施令。   结果在佟蔓蔓喊出“开始”的下一秒,牧冰咬着Pocky把它丢在地上,然后直接吻上了时夏的嘴唇。   包厢里的尖叫再次到达能掀翻屋顶的地步,时夏在高分贝的音量里闭上眼,一边觉得好笑,一边又觉得偶尔这样疯一回,好像也不错。   最后大家终于都累了,乖乖地回到座位上开始收拾还没动过几筷子的饭菜。   “虽然这项目挺烂的,但这个项目组我真不希望它解散。”李思思忽然说。   “谁希望呢。”佟蔓蔓说,“我在星梦这么多年了,接触的全是一帮自以为是的直男癌和烂人,只有在这个组里跟你们还能说得上话。”   “说实话,我觉得星梦这几年真的不行了。”尹修杰夹了一筷子菜,接上佟蔓蔓的话,“自从上一款MOBA火了以后,高层就开始傲慢自负,觉得随便用脚做个游戏都能大卖,不做市场调研也不尊重员工意见。就拿这个乙游来说吧,我和时夏在做之前不知道查了多少资料、看了多少参考,结果做出来的稿子被老李想当然地给Pass掉了,他甚至连一个乙游都没玩过就随便接手了这个项目。”   “对,他们做方案好像从来都是一拍脑门就决定。”李思思抱怨道,“说实话,我有时候真的觉得,要是星与星愿这个游戏的策划权能在我们自己人手里,它现在肯定已经火遍大江南北了。”   就在这个时候,时夏忽然开了口。   “那要是我打算单飞,你们愿意跟我一起吗?”   一桌的人先是愣了愣,空气中安静了几秒。   尹修杰第一个表态,“我肯定跟。你去哪我去哪,就算抛开朋友感情不谈,整个星梦都找不着你这么好的主美。”   “我也跟。”佟蔓蔓举杯,“星与星愿是你跟你们组一手带火的,我宁可在有眼光的人手底下做事,也不愿意给卖不出去的烂项目敲代码。”   “大佬去哪我去哪。”李思思跟着附议,阿秋什么都没说,但也点了点头。   -   这顿饭一直吃到九点多才散场。   时夏喝得有点多,在屋里出了一身的汗,出门的瞬间被夜风一吹,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牧冰把围在自己脖子上的围巾摘下来,挂在时夏的脖子上,“出门的时候让你围条围巾就是不听。”   时夏揉了揉鼻子,“我以为没那么冷……”   “已经快入冬了。”牧冰说,“你以为呢。”   时夏抬起头,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   确实已经是深秋了。   “你说你想要单飞,是真的吗?”牧冰问。   “嗯。”时夏搓了搓手,有些不安地说,“抱歉之前没跟你提过。主要是我也不确定到底会怎么样,仅仅是有这么一个想法。我知道独立出公司做自己的工作室很难,各方面都要考虑,我也不见得有这份能力,只是脑袋一热就想试试……所以你也不用太把我的话当回事,就算将来有一天我们不是同事了,我也不会让这件事影响我们之间的关系——”   “我跟你一起。”牧冰打断了他的话,简洁地说道。   时夏震惊地看着他,“不不不,你说什么呢!首先这是八字都没一撇的事,其次你知不知道星梦每年给你发多少薪水啊?做工作室就是场赌博,不要说挣钱了,能不赔钱进去就算成功。我自己也就算了,你怎么能——”   牧冰摇摇头,“第一,我不缺钱。我一直一个人生活,除了基本的衣食住行以外几乎没有花销,你可能想象不到这些年我攒下了多少钱。即便我自己的钱不够,也还有我父母的钱。第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是为了你才去星梦的,不是去了星梦才当了你的同事。”   时夏震惊地看着牧冰,但同时觉得现在牧冰不管说出什么话来好像都没什么可惊讶的了。   “我没有离开星梦的唯一原因也是因为你。”牧冰说,“因为你喜欢这家公司,认可这家公司,我才会在这里工作。但如果你已经对它失望了,我就没有任何留下的理由。我了解你,你能够说出这个决定一定是经过了认真思考、深思熟虑的,绝对不是一时头脑发热。所以既然要做,就要把它做好,除了高超的审美和周密的策划之外,你还需要一份精确的技术,精确到能够把你所有的想法落实到纸面,凝结成具体的产品。”   说着,牧冰勾起唇角,深邃的双眸折射着晚间城市的霓虹灯,“星梦曾经的首席程序师应该能胜任这份工作。”   过于浓重澎湃的情绪让时夏说不出话来,他只有上前一步紧紧地抱住牧冰,用手臂的力道向他传达自己的感动,“谢谢……真的,谢谢。”   牧冰轻轻弹了一下时夏的脑门,“走,回家了,给你看一样东西。”   -   牧冰鲜少会用这样藏着惊喜的语气讲话,时夏怀着好奇心期待了一路,等到家以后,牧冰却径直打开了他的笔记本电脑。   “你要给我看什么?”时夏一屁股在他的床边坐下来,“你的电脑吗?”   “具体来说,是电脑上的一个游戏。”牧冰打开某个文件夹,点开一个蓝绿交接的图标,简洁的小窗页面弹出,渐渐浮现出尚未成型的粗糙画面。   那是一款像素风格的双人横版闯关小游戏,一个主角是深蓝色的立方体方块,而另一个主角是一摊翠绿色的不定型液体。   牧冰把手柄递给时夏,“要玩玩看吗?”   时夏惊讶而好奇地拿起手柄,凑近过去,跟牧冰一起打起了游戏。   在游戏里,液体可以自由在各类缝隙中流淌,而方块能在各种高低差之间做踏板和搭桥,玩家需要让液体和方块之间互相配合,才能跨过各种解谜和障碍,最终通过关卡。   游戏每一关的解谜设计都非常巧妙,充分利用了液体与方块各自的特性,许多解谜都需要极为默契的配合与相互包容才能成功。   而许多关卡的构思和背景,都是时夏再熟悉不过的回忆。   高中教室里悬挂着的忽明忽暗的吊灯、教学楼后面据说闹鬼的树林、海洋馆中的人鱼表演,甚至还有一关是如何翻墙爬上高高的老槐树,再跨越“好美味”的天台,最终逃脱球形教导主任的魔爪。   他和牧冰的配合并没有多好,在相同的关卡里三番五次地栽跟头,不是液体挡住方块的视野,就是方块踩在液体身上一路滑进深渊。可越是这样他越想笑,到最后笑得手柄都几乎拿不住。   但就是这样,他们还是坚持爬上了天台,连拖带拽地冲进屏幕右侧的通关点。然后游戏就黑屏了,一下子回到了最一开始的画面。   “没有了。”牧冰说,“剩下的我没有做完。”   时夏放下手柄,深吸了一口气,缓解刚才的笑劲儿,“这是你什么时候做的?”   “大学,那个时候最清闲。”牧冰放下鼠标,往后靠在椅子靠背上,“也最想你。”   时夏的心里一动,伸手抱住牧冰,把下巴放在他的肩膀上蹭蹭。   “你觉得怎么样?”牧冰侧头看他,前额的发丝扫过身后人的鬓角。   “我觉得——贴图和美术简直一塌糊涂。”时夏说,“可是游戏性,简直绝了。”   就关卡设计和可玩性来说,简直难以想象居然会是一个学生的作品。   “你觉得,如果把这款游戏捡起来,重做一下美术,完善一下流程,作为八字没一撇工作室的第一款独立游戏发售,怎么样?”牧冰问。   “我觉得。”时夏搂紧牧冰,脸颊在牧冰的脸颊上用力蹭了几下,“特别特别,特别地好。”   牧冰轻笑了一下。   “这款游戏有名字吗?”时夏问。   “没有。”牧冰抬眸看他,“你要起一个吗?”   “我觉得……”时夏在牧冰的肩头上撑着下巴,看向屏幕中那两个各方面都互不相容的主角,说道,“叫‘恶劣搭档’怎么样?”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正文到这里就完结啦~感谢大家一路陪伴!   番外预计四章,是冰哥视角补全他俩的爱情故事,圆满一下,算是一个真结局(?)   休息一两天之后就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