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年情深》   作者:且粟   文案:   雷:高岭之花为爱下神坛的狗血虐文 [又名寸骨殇]   高岭之花深情攻 & 身世凄惨坚韧受   所有人都想不通池律为什么会喜欢上唐松灵,包括唐松灵自己。   毕竟高岭之花和乡间野草放在一起怎么看都不协调。   因此,当得知池律被甩时,所有人都觉得唐松灵是不是疯了,给脸不要。   七年之后,再次相逢。   池律还是人人仰望的矜贵公子。   唐松灵还是和之前一样的落魄潦倒。   池律用指尖挑了挑他沾了泥的黄色马甲,促狭道:“这就是你说的回归正常生活?”   他看着在唐松灵怀里撒娇叫爸爸的小孩,只觉得这么多年的撕心裂肺,夜不能寐,都是一场笑话。   然而就在他真正准备放下执念时,   一句无心之语,真相初显端倪,他穷追不舍,抽丝剥茧,痛不欲生。   七年之前,我去奔赴与你的约定,也许是上天注定,这条路永远都走不到头。   救命之恩,不得不报,亡人之子,终生相托,这其中苦涩,说不清,道不尽。   你我之间,隔了多少阴谋算计,多年之后见你的么每一眼,都是上天的恩赐   一寸伤骨,一幕夜色,都成了池律心底愈合不了的疤痕。   预收:   CP1424379   高冷攻VS美人受   一句话简介:美人报错仇的酸爽故事~ 第1章 重回故地   下午一点,一架从海外回来的客机在国际机场停机坪上空盘旋,机舱内正播报着到站广播词,巨大的轰鸣声吵醒还在睡梦中的乘客。   池律抬腕看了看时间,已经晚点快一个小时了,快速合上笔记本,随着人流下了飞机。   宽阔明亮的国际机场人生嘈杂,回荡着播报员清亮的声音。   池律取了行李箱,还没走到出站口,便远远看见两个模样出挑的青年正抻着脖子使劲往里瞧,手里举着个牌子,上书“热烈欢迎池大公子回国”几个大字,还用五颜六色的笔细细描了几遍,左上角画着一个粉嘟嘟的心。   池律脸色黑了黑,瞬间有从旁边哪个角落绕走的想法。   “哎!你看,那是不是池律?”   孙启儒嘴里叼着根冰棒,用下巴指了指远处人群中最高挑的那个身影。   “是他。”   “嘶~感觉他变帅了怎么回事?”孙启儒歪着头嘟囔。   “咱们的池神有不帅的时候?”   正说着,人已行至面前,孙启儒两步夸上去,搂住对方肩头嬉笑:“池大公子,您可终于舍得回来了,怎么回事啊晚点一个小时,腿都快站断了,我俩还以为你诓我们呢。”   池律斜了眼他夸张的嘴脸:“抱歉。”顺便将搭在自己肩膀的手抖下去。   这俩字怎么听都没有抱歉哪味儿。   “得,还是这么冷冰冰。西洋人的热情奔放一点没感染到你。”   李生接过行李箱搂了把池律,笑着道:“欢迎回来,池律。”   “嗯,好久不见。”   “吃饭没有?刚过饭点。”李生看了看表。   “还没。”   “我想也是,我们也没吃,已经订了饭店,先过去吧。”   一行人上了候在机场外的商务车,这会正是个小高峰,到处都是人,池律靠在车坐上朝外看着,似乎才有了回国的实感。   “池律,海外生活咋样?给咱讲讲呗。”孙启儒是个闲不下来的,一有空就嘚吧嘚。   “你没出过国?”池律不搭理他,仍偏头看着窗外。   “那能一样吗?你是念书,实实在在感受异乡的风土人情,我那顶多出去溜一圈花几天大洋就回来了。”   池律将视线从窗外撤回来,扫了一眼孙启儒:“和国内一样,没什么意思。”   “啊?没有金发碧眼的美女追你?!”某人一脸震惊。   “没有。”   “不能吧?国外的审美和国内差这么多?”孙启儒一脸质疑。   “你以为都跟你一样不学无术。”旁边一直没出声的李生忍不住道。   孙启儒转了转眼珠,随后一脸了然:“也对,你这不爱搭理人的性格,天然制冷器,哪个女孩能捂热你。”   闻言,那双淡漠漆黑的眸子闪了闪,脸上愈加冰凉。   饭店离的不是很远,没一会儿就到了,服务生早就在门外候车,人一下车马上就被带进早已定好的包厢。   餐厅古风古色,很是雅致。   在他们来的路上,孙启儒就打电话让后厨开始做了,这会儿菜刚好上来。   几人先后落座,李生接过服务员递过来的平板随手转给池律:“我俩琢磨着你在国外吃面包吃得早受不了了,就找了家湘菜馆点了几个他们家的招牌菜,你看看还有什么想吃的。”   池律淡道:“就这几样吧,不够了再添。”顿了一下:“辛苦你们了。”   “嗐,为兄弟接风洗尘不是应该的嘛。”孙启儒见他一本正经,还有点不好意思。   他们三个都是从开裆裤就玩在一起的兄弟,感情一直都很好。   池律是他们几个里性格最内敛冷淡的一个,但相处久了就会知道,他内里其实是最心细柔软的。   大学毕业后,几人各奔东西,孙启儒和李生还好,虽然不能朝夕相处,但好歹一直都在京城。唯有池律,被学校保送海外直博。   记得当年还在读大学的时候,池母为了让他出国进修,什么办法都想了,甚至要断绝母子关系,池律都不为所动。   后来因为那件事,他头也不回的走了。   两人虽无法全然感同身受,但也都明白他被伤狠了。   只是,这经年许久,不知道那把洞穿他胸口的刀,拔除了没有,伤口是否已然长好。   三人举杯喝了几轮,大多时候都是孙启儒和李生天南海北的乱扯,池律偶尔插上两句,表示在听。   许是今天三人终于团聚,又或是氛围很好,孙启儒和李生喝的都有点醉了,到最后说话都有点大舌头,颠三倒四的胡说八道。   “还记得李生当年追他那女神,大半夜在人宿舍楼下点蜡烛,结果差点把旁边的小树林点着,毫无悬念成为邮大史上唯一一个为爱通报小达人,哈哈哈哈哈哈哈。”   孙启儒抱着肚子笑的气都喘不顺,李生一脸抽搐,反唇相讥:“你干的二逼事儿也不少,要我给你回忆回忆吗?”   酒色映着灯光,酒香在空气中荡开。   池律捏着酒杯,眼里也染上醉意,此时脸上才渐渐柔和下来,不再那么锋利冰凉,随着另外两人的笑闹声,偶尔也提提嘴角。   末了,孙启儒摇头晃脑的为自己添了杯酒,大着舌头说“阿律,这次回来待多久啊?”   池律略微思索了下:“顺利的话,一年左右。”   “哦......”孙启儒转了转眼珠,一脸贼笑:“政儿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池律愣了下,说:“她有篇论文还没交,两三个月后才回来。”   “啧~她居然舍得放你先走,就不怕你一回国又被人惦记上?”   孙启儒满脸通红,眼看着醉的神智都不清了。   池律眉宇间冷了几分,仰头喝了杯酒,没有接话。   已经醉了的人哪还能感觉出这么细微的情绪变化,仍然大着舌头说:“她追了你这么多年,连博都陪你上,还真是少见的专情啊,咱们池神的心还没被捂热吗?”   池律眼底已经显出不耐,李生虽然也醉的晕乎乎的,却异常灵敏地察觉话头不对,赶紧插话:“阿律学习那么忙,哪有时间搞这些,你喝醉了,胡说八道什么。”   不知是真听进去了还是怎么的,他果真不再说话。   包厢里瞬间安静下来,连气氛都沉重了几分。   过了一会儿,孙启儒突然喃喃道:“前几天看见唐松灵那小子了,过得好像不怎么样......哈哈哈哈,嗝~这就是报应吧嗝~”   他打着酒嗝说完这句话,趴在桌子上彻底不动了。   说的人不省人事,却把旁边听的人彻底吓清醒了。   李生一阵紧张,过了会儿才偷眼瞧右手边坐着的人。   “他....他喝醉了,胡说八道的,哈哈,你....你就当没听见。”   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凝泻,李生干笑两声,心里开始为孙启儒默哀。   气氛沉闷的让人有点要窒息的错觉,过了很久,身边才有了动静:“没事,都过去了。”   声音虽然有些沙哑,却不像几年前那样艰涩紧绷,甚至含了些随意在里面。   似是真的放下了。   反倒是李生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毕竟当年是的池律是怎么熬过来的,他看在眼里,也记在心里。   吃吃喝喝两三个小时,从饭店出来快四点了。   两人合力将喝成一摊烂泥的人送上车,李生叉着腰喘气,吐槽道:“几个月没见,这小子是不是胖了,累死。”   侧身看看池律,他还是腰杆撑得直直的,站的笔挺,脸上也不见醉意。   “你现在回家还是?”   “先不了,我在这边有套房子,等安顿下来再说吧。”   李生看着他清冷的侧脸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道:“好吧。”顿了下又道:“你的公司快上市了,这次回来,有的忙吧?”   “是,这次回来也是专门为这件事。”   “哦,那有什么要帮忙的就给我和启儒说,我们还有点人脉,兴许能帮上忙。”   “好,谢了。”池律拍了拍李生肩膀。   “不过以你家的背景,想也没什么问题。”   池律闻言,眼底却不自觉的黯了黯,没出声回应。   池律家往上数三代,都是政界高层领导,他妈又是龙头企业的女儿,按理说应该是没什么问题。   当年很多人都以为他要走他爸那条路,但是因为一些外界因素,果断放弃,他自己也志不在此,为此那段时间和他爸还闹得不太愉快。   这些事外人当然是不知道,李生能这么毫无顾忌的说出来,也全因不知者无畏。   临走时李生还有点不安心,又犹豫着说:“启儒那人你也知道,他就是醉糊涂了,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池律面无表情,安慰性的拍了拍李生“没事,别瞎想。”   “那...回见。”   “回见。”   来接池律的车已经停在路边,李生看着他挺拔的背影,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硬是让他看出点冷寂的意思。   池律舒展身体靠进车座里,深深舒了一口气,捏了捏眉心,可眉宇间并未舒展,还是紧紧皱着。   司机通过后视镜看了眼池律,见他脸色不霁,面对这个刚回国的老板,他心里无端生出点怯意,犹豫了半天,刚要张嘴,对方先他一步出声了。   “去颐庭府。”   “好的,池总。”   车厢里流淌着冷气,却始终无法驱散池律心中若有若无的燥意,闭了闭眼,拿出笔记本翻看公司进来的经营现况和财务报表。   这家公司是池律读博第二年创建的,专做半导体研发及投资运营方向,他自己读的是集成电路,上学期间发表了不少这方面的论文,还有些成就。   再加上大学时考了企业管理与经济的双学位,几相结合,公司发展相对来说已经算很快的了,国内近几年正在大力发展半导体行业,池律创业期间得到很多资助,此时已斩露头角。   这次回来主要是为了公司顺利上市。   车子隔音效果非常好,此时车厢里安静异常,只有出风口发出微微的嗡鸣声,然而没多久,这方小天地里的宁静就被打破。   池律掏出手机,看着来电显示微微蹙眉,少顷,手指滑向接听键。   “喂,妈。”   “阿律,听说你回国了?”   池律眉头皱得更深:“听谁说的?”   “你别管我听谁说的,回国了怎么也不跟我和你爸说一句?”池母语气里含着不满:“你爸一直念叨你呢,既然回来了就赶紧回家。”   “不了,我今天.....”   “什么不了,赶紧回来,你都多久没回家了,老住外边像什么样子。”池母口气严厉,不容拒绝。   “......好。” 第2章 旧伤难愈   挂断电话,池律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一片冰冷。   “前面掉头,去韵湖园。”   司机抬眼瞅了眼老板更难看得脸色,什么也不敢问,直接掉头往郊外的别墅区走。这会儿刚好赶上晚高峰,路上堵塞异常,到家时已经晚上七点了。   许是他要回来,家里灯火通明,保姆做了一桌子菜,池律扫了一眼,都是他曾经爱吃的。   池母满脸喜色,一进门就拉着池律左看右看,连平时不苟言笑的池父也眉目舒展,直道:“回来就好,累了一天,先吃饭吧,一家人就等你呢。”   实际上他刚吃完没多久,又喝了不少酒,这会儿没什么胃口。但总不能拂了老人家一片心思,也就没说什么。   池父让保姆拿了瓶白酒,要和池律小酌一杯,两人都不是话多的人,吃饭期间问了一些他学习上的问题,聊了聊池律自己的公司便再没多说什么。   池母明显更关心儿子生活方面:“在国外怎么样,吃的还习惯吗?”   “妈,这个问题您很早就问过了。”   “这孩子,还不是怕你吃不惯吗?那边人怎么样好相处吗?”   “还行。”   实际上池母自己也经常出国旅游,这会儿纯属没话找话。   席间再没人出声,房间顿时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池母状似无意提起:“你这孩子回国也不跟爸妈说,这是长大了要和爸妈生分了?”   “没有。”   在场地人都心知肚明,他们感情的裂缝,并不是因为池律常年在外求学,长大了才生分的,只是池母心中始终存着一份侥幸,希望随着时间,这道裂缝能慢慢愈合。   “还没有?要不是下午政儿打电话问候我,顺便提起你,我们都不知道你回来了。”   池母言语之间略有些责怪之意,却也只是点到为止,怕真惹恼了他。   池律深深蹙着眉,脸色不自觉的冷了几分,没有接话。   “孩子都坐在这儿了,还说这些干什么,赶紧吃饭。”池父稍显不快,出声插了一句。   直到晚饭结束,池母再没提那些敏感话题,只捡一些无关痛痒的小事说一说。   池家人作息一向规律,往常不到十点就睡下了,今天因着池律刚刚回来,又坐着说了会儿话。   大部分都是池母问一些琐碎小事,池律一板一眼的答着,父亲鲜少开口,只坐在一旁听。   池母东拉西扯说了一通,最终还是绕到她最关心的那件事上:“阿律,这几年在国外....有什么姑娘追你么?”   “没有。”   其实哪儿是没有,只是他心凉了,不再热衷于这种事,自然无视周围钦慕的眼神。   “没有?”池母很是震惊,这孩子初高中被多少女生明里暗里塞过情书,她从别人口中还是知道一些的。   “嗯。”   “那....有没有什么心仪的姑娘?”   池律拧眉看向别处,脸色已然冷了下来:“没有。”   “玉贤!”池父呵了一声:“你老问这些干什么?这是他自己的事他自己做决定,这么晚了,赶紧回屋睡觉!”   说完丢了报纸先行去了寝卧,池母性子刚烈,且这件事一直都是她心里一根刺,瞬间被激了起来。   “我是他妈!问问怎么了?我再不管,他又走到那歪门邪道上去怎么办!”   秦玉贤越说越激动,耿着脖子,连声音都拔高了几分。   她原是个大家千金,礼仪教养是刻进骨子里的,自从七年前那件事之后,每每碰上池律的感情问题便分外激动,什么也顾不得了。   池父已经进了卧房,啪的合上门,池律此时彻底冷了脸,嚯地站起身,道:“妈,您休息吧,我先回去了。”   说完就抬脚往外走。   “你给我站住!回哪儿去?这儿不是你家?”秦玉贤瞪着眼睛,历声道。   “我在外面有一套房子。”   “我知道你有本事!出国几年不回家,才刚回来待几个小时就要走,这是生你养你的家,不是供你歇脚的客栈!”   偌大的客厅回荡着秦玉贤尖利的声音,池律的头被这声音刺的隐隐泛痛。   他面无表情看着秦玉贤,却没打算开口反驳什么。   他越这样,秦玉贤越激愤。   “你是不是还为着七年前的事埋怨我和你爸?”   “没有。”   “没有?!那这几年怎么回事?你以前是这样的吗?你敢说心里一点疙瘩都没有?”   秦玉贤瞪着眼睛等池律回话,一时间,客厅安静的有些可怕,刚才那个问题沉沉压在两人心头。   池律肩膀略微动了动,看着秦玉贤因激动涨红的脸,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那件事,已经过去了,我不想再记起,您也不要再提了,他当年为什么要走,我也不全知道,但至少不是因为您那几句话 。”   “您不用担心,我不会再走那条老路,以后....再也不会,因为太痛了。”   整整七年,池律再未在父母面前露出过一丝脆弱,每每问起,只说一切都好,更别提倾诉了。   他不再全身心地相信自己的父母,也不接受所有以爱为名的伤害。   却在七年后的今天,在一场争吵里说,太痛了。   秦玉贤愣愣地站在原地,空荡的客厅一丝响动也没有,池律已经走了很久了。   待再回到颐庭府已接近十二点,池律简单冲了个澡,头发还没干透就躺进了被窝。   太阳穴一阵阵鼓动着,泛着隐隐的痛楚。   池律紧紧闭着眼,似难受得紧。   第二天早上八点,天已大亮。   池律坐上公司派来的专车,将秘书递过来的早点放在一旁,拿起早已准备好的文件翻阅。   他虽然是董事长,但自公司建立起,本人却一直在国外,只有重大决策才会回国一趟,但也只呆上几天就走了。   因此只和高层有接触,但是公司的整体运营靠的是底层员工的执行力,今天的主要目的,便是慰问员工,然后去实验室和工业园区里走动走动。   池律快速翻阅完,靠着车椅闭了闭眼,昨晚睡觉之前就有些头痛,一觉醒来,却并不见好转。   “池总...您...不舒服吗?”   秘书从前排回过身,犹豫着问。   “没事。”池律察觉到她似乎还有话说:“有事?”   “.....秦夫人昨天打电话说.....要安排一个人来实习.......”   “什么人?”   “好像是叫路政儿。”   “不许。”池律无意识压了压眉,语气冷硬不容置喙。   “可是....”   “这是我的公司,什么时候轮到别人安排了?”顿了一下又道:“你是我的秘书,什么时候也开始听别人指挥?”   “对不起池总...我...”   秘书早已慌了神,早听人说这位远在海外的董事长行峻言厉,不曾想这般正言历色难以亲近。   “下不为例。”   女孩早被他逼人的气势吓道,战战兢兢认完错坐直身体不敢吭声了。   倒是池律心思纷乱,没想到秦玉贤已渗透到这家公司,连他秘书长联系方式都搞到手了。   他之所以没有接手秦玉贤手里的公司,就是不想被她控制,不曾想自己打下的这片天,也被她摸了进来。   池律到的时候各大股东都已到齐,简单介绍了下会议便开始了。   各模块负责人对公司最近的投资计划和经营计划做了报告,池律在会上就公司的发展战略问题进行了详细分析。   会议进程顺利,池律的一番发言扫除了在座各位心里的疑虑,公司前程光明,人人脸上都带喜色,就目前的经营状况来看,年后上市不成问题。   唯有池律,还是面无表情的样子,喜怒不形于色。   高层心理都在默默揣测,这个常年待在海外的年轻董事,年少英才,成就卓然,却仍然很能沉的住气。   心里佩服的同时也开始担忧,以后怕是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免得哪天不小心被踢了。   早上还晴朗的天空,这会儿阴了起来,天边的乌云沉沉往下垂着,让人心里无端压抑起来,眼看着要下雨了。   北方的七月一向都是燥热的,此时却是大雨前少有的闷热 。   池律随便吃了两口午餐,就去了郊外的工业园区,陪同的还有各位股东。   许是早已收到领导视察的消息,园区前端基本上没什么人走动,只有后边的原料供给端的员工和场务工人。   相关负责人领着一众领导里里外外转了一遍,池律看着自己一手规划建立起来的厂子如今运营良好,脸色才稍见缓和。   快到五点时今天的行程才算圆满结束,人人都松了口气,一行人说笑着往外走。   快到门口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惊呼,池律循声望去。   一个穿着安全带的维修工人从高处掉了下来,旁边围着两个人正扶他起身。   那人背对着池律,身上穿着宽大的湛蓝色短袖,脖子被旁边的绿植刮伤,血肉外翻,胳膊内测被大面积擦伤,正往外渗着血珠。   天边的黑云愈压愈低,天地间似乎都是灰暗的,池律看着那个戴着安全帽背对着自己的场务工人,莫名觉得胸口闷的厉害,没来由的一阵心慌。   “池总?”   秘书清亮的声音传来,猝然唤醒有些恍惚的池律,他愣愣回头,脸上还有未散去微茫。   “刚刚那位是咱们园区的工人,没踩稳从梯子上掉了下来,只是擦破了皮没什么大事,已经带去医务室了。”   池律点点头,一脸木然的走了出去,似乎刚刚的事情未曾发生一样,只嘱咐加强安全意识方面的教育。   上车没多久,阴了一天的天气终于变脸,刚开始还是稀稀拉拉的小雨滴,到后面越下越大。   池律舒展身体靠进椅背,皱着眉听拍打车窗的雨声。   无端的,脑海中又出现那个摔下来的工人,那影子不甚强烈,却总是挥散不去。   头疼好像又犯了,一鼓一鼓得刺痛着。   前排秘书接了一通电话,回头看着老板明显灰败的脸色,犹豫着出声:“池总,有几位董事听说您回国了,邀您过去吃顿饭,说是....接风洗尘。”   池律闭着眼不出声,也不知道听见没有,秘书晓桐都以为他不打算去了,才听他慢悠悠回了句:“走吧。”   以后要在京城发展,少不得要和那些人搞好关系,面子上的功夫,还是得做到位。 第3章 雨天重逢   饭局是在一家高档酒店,池律被服务员领进包厢,一开门里面烟雾缭绕,池律微微皱了皱眉,抬脚走进去。   “哎!池总您终于来了,大家伙等您半天了。”   一个身材安胖的中年人急忙站起来,忙不迭迎上去,脸上堆着笑,将池律让进来。   “快请进快请进。”   一屋子人一听来人是池律,纷纷站起来:“多年不见,听说池总出国留学,今天才回来,就想着攒个局,大家伙聚一聚,说说话”   “是啊,大家都在京城发展,圈子就这么点大,常聚一聚才好嘛。”   池律粗略扫了一眼,这些人都是世家子弟。以前经常随父亲母亲参加一些宴会,因而这些人大部分也都认得,只是不曾深交罢了。   年岁一到,这些人也都各自继承家业,以这个总那个总自居,说是旧相识也不为过,只有一两个瞧着眼生的面孔。   池律拿了酒:“实在抱歉,我来晚了,自罚一杯。”   一仰头酒杯便见了底。   “嗐没事,本来这个局组的有些仓促,大家都是急忙赶来的,池总不要见外。”   众人附和着回敬了酒,大家都对这位海归的天之骄子十分感兴趣,却没人敢挑明问什么。   池律本也很是淡漠,每每被人状似不经意问道,也只是随口敷衍过去。   一来二去,也就没人再去试探,一开始还聊着当下国内的经济形势,互相交换着信息资源,到最后好些人喝醉了,互相之间也都熟识,开始聊一些不找着边际的话题,谁又在娱乐圈钓了个美女,谁又获得了哪家千金的芳心。   池律基本不主动开口说话,只捏着酒杯,偶尔喝一口,听其他人聊着,或者什么也没听进去。   旁边的杨总许是喝醉了,大着舌头突然来了一句:“你们都没结婚,真好,我家那个盯我盯得太严实了,想找个美女玩玩都没机会。”   一帮人闻言都笑了,左边那个戴眼镜的瘦高个抖着肩膀说:“哥们儿当时劝你什么来着,这会儿后悔了吧?”   大家都嘻嘻哈哈笑着,只有池律垂眼看着酒杯,脸上一丝笑意也无,不知道在想什么,未免太扎眼。   虽然笑着,看着一个个漫不经心,其实都默契的偷眼瞧着池律。   在座的一部分人听说过这位曾经有个爱极了的人,后来不知为何分手了,也不知这传言是真是假,也有听说他出国也是因着这事。   有个不知道是胆大还是心大的雷总,借着酒意微眯着眼,醉意熏熏的问:“池总这么多年一直单着?”   池律没有立刻回复,稍顿了一下才低低嗯了一声,语气模糊,听不出被人探问私事的不快之意。   那位雷总一听来了劲:“嗐,男人嘛,一直单着有什么意思?趁着年轻,还是得多享受享受。”   他旁边坐着一个三十岁出头粗眉深眼的人,这会儿满脸通红,早喝醉了,一听雷总的话,嬉笑着搭腔:“雷总此言差矣,人池总这么优秀还缺女人?我可听说路家千金对池总一腔痴情,连博士都陪着上了。”   其他人跟着起哄,笑着看池律:“之前还听说俩人从小就定了娃娃亲,好事也该将近了吧?”   “谣言不可信,我并没有结婚的打算。”池律看着已经醉的东倒西歪的一桌子人,冷声道。   如若有人还清醒着,便能看见他眼底早已结了碎冰。   一顿饭吃的乌烟瘴气,结束时已经快十一点了,外面的雨没有要停的意思,反而越下越大。   路上有些堵,车一点一点往前挪着,池律靠着车窗,偏头看着外面,眼睛定在虚空中的某一处,不知在想些什么,刚才席间喝了些酒,此时也有些醉意。   雨势越来越大,地面的水都快流成河了。   在临近红绿灯的十字路口等车时,发生了一起不大不小的车祸。   是个送外卖的,从左边路口拐过来,与直行闯红灯的摩托车撞上,地上湿滑,那个外卖员连人带车被撞出好远,直到电瓶车刮上池律的车,才堪堪停下来。   外卖撒的到处都是,那外卖员顺着路面滚了好几圈,撞到马路牙子才停下来。   车身剧烈晃动了一下,池律抬眼看了看,对司机道:“下去看看。”   不一会儿,司机裹着一身雨钻进车里,说:“池总,车被刮了。”   池律拧了拧眉,没有立刻出声。   雨太大,甚至没什么人下去凑热闹,外卖员像是被撞晕过去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有动静。   池律冷眼看着那人从雨水里爬起来,露在外面的手臂被大面积擦伤,血水混着雨水往下流,衣服都被染红了,光线昏暗,看着很是骇人。   那人戴着口罩和头盔,看不见面孔,一瘸一拐的走到池律车前看了眼,似是被吓着了,身体晃了晃。   之后又慢慢挪到跟前敲了敲车窗,司机见池律点头也就没说什么,降下前排车窗。   “你好,对不起,那个....你们的车好像被我刮了....”   外卖员似极力忍着痛,嗓音嘶哑,带着微微地颤抖。   然而这嘶哑地难以辨认的声音,落进池律耳朵里,却如惊雷一般。   池律猛地抬眼,眸子瞬间赤红。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到处都是嘈杂的声音,只有池律的世界,在这一瞬间寂静的可怕,那个嘶哑地声音在不断回荡。   司机拿不准主意,回头看坐在后排的池律,被他周身锋利冷锐的气场吓了一跳。   他脸庞潜在暗处,神色看不分,只能隐约瞧见紧抿的唇角。   见池律不说话,司机只能犹豫着说:“我老板在后面要不你问问他?”   全身湿透的外卖员艰难的挪到后座车窗抬手敲了敲,抬高声音喊道:“您好,您的车子好像被划了,这个...怎...怎么处理啊?”   少倾,车窗开了,里面坐着的人抬起脸,一双血红的眼睛盯着他,眼神阴沉骇人。   天边突然炸响一道惊雷,伴随着大片闪电,照亮了外卖员眼里的震惊和慌乱,更衬得池律脸色更加阴沉可怖。   此时是夜间十一点,因着这起不大不小的事故,后面堵着的车不耐烦了,频繁按着喇叭,池律哑着嗓子道:“先靠边停。”   司机挪了车,外卖员也踉跄着过去将自己散落一地的外卖拾起来,推着车子停在路边。   起先那个骑摩托闯红灯的一看外卖员没什么大事,看了眼被他刮到的车狠狠打了个哆嗦,骑上车一溜烟跑没影儿了。   司机将车停好,有点忐忑地问:“老板,这....”   “叫保险公司过来。”   司机暗暗心惊,老板嗓子已经沙哑地不成样子,老板这么喜欢这车?过想也是,这几百万的车屁股还没坐热,就让人给嚯嚯了,换自己得直接蹬腿儿。   不大一会儿,保险公司的人就来了,仔细看了下,拍了几张照片。   前格栅和左侧前照灯损坏比较严重,车头一部分漆被刮掉了,预估赔款大约在十五六万左右。   司机也拿不定主义,这毕竟是个交通事故:“池总,这...要不要报警啊?”   池律死死盯着站在雨里的外卖员,路边偶尔闪过的车灯映得他脸庞影影绰绰,他似乎已经紧绷到了极致,只需要哪怕一点刺激,脑子里那根绷紧的神经就会断掉。   少顷,车厢里传出声音:“不用。”   “好咧,那这赔付?”   “按保险公司报的来,该多少赔多少。”   “好的。”   司机刚转身要和肇事的外卖员谈,身后车门突然开了,司机转身一看着急忙慌跑过去将伞举到池律头顶:“池总您怎么下来了,外面雨大,我和这人说就行了。”   池律接过伞,盯着不远处的外卖员道:“你回车上。”   他周身气势压迫感太强,司机犹豫半天还是没敢说什么,只好钻进车里。   雨势滂沱,洗刷着周围的一切,池律盯着那个站在几步之外的人,抬脚走了过去。直至近前,池律隔着茫茫雨幕,细细看着眼前包裹的严严实实全身湿透的人。   良久,才说了第一句话“我的车被你撞坏了。”   那人使劲低着头,听见池律的声音,身体狠狠地哆嗦了一下,点了点头,之后似乎又想起什么,急急道:“我...我会赔的。”   他声音微弱,尾音带着明显地颤抖。   “你很害怕。”   对方不答,身体却抖得更厉害了,他很瘦弱,似乎一阵风都能刮倒。   可池律知道,这个人骨子里有多狠,他曾经深刻地领教过。   “你叫什么?”   许是池律语气太过冷硬,又或是他周身气势太过强盛,外卖员更用力地低着头,身体不自动的往后退了一步,但就是这小的几乎不易察觉地动作,刺激到了本就已经紧绷到极致的池律。   伞下那双眼奋力压抑着翻涌地情绪,变得猩红无比。他猛地上前一步,狠道:“怎么?撞了我的车,作为肇事者,我连你的名字也不能知道?”   外卖员被他突然的动作下了一跳,身体向后晃了一下,即将倒地的时候被一只温热的手抓住,拽进伞里。   “你叫什么?”   头顶的声音似乎淬着血,狠厉异常,一字一顿重复着,砸在他心上,手臂上的力道在不断收紧,逼得他胸腔都在发疼。   那个人熟悉的味道在这把小小的伞里漫开,从四面八方压进胸腔里,他想念这个味道想了几千个日夜,却没奢望过还能再遇见,也不想遇见。   他心里清楚,即使再大的雨,也洗涮不尽他身体里的脏污,他早已不配再和眼前这个人发生任何交际,从来没有什么时候像这一刻,想要立刻逃离,哪怕再简单地身体接触,他都觉得眼前人会被自己污染。   他本是九天芙蓉,怎能和阴沟里生了病的杂草有任何牵扯。   池律紧紧抓着,用力瞪着低着头的人,不可避免的看见那段从衣领里延伸出来白生生的脖子上一条被雨水泡的有些发白的伤口,皮肉外翻,深处正往外渗着血。   漆黑的瞳孔缩了缩,原来,下午园区里摔下来的那个人是他。   池律有一瞬间的恍惚,对方突然用力抽出手臂,奋力向自己的电瓶车跑去,池律猛地回神,见他已经跑远,顿时心神震荡,再也来不及等那人亲口承认。   “唐松灵!”   在雨中跌跌撞撞奋力奔跑的人,随着这道嘶哑至极地声音僵在原地,全身的力气似乎在这一瞬间被抽尽了。   在这一秒之前,还自欺欺人地以为他没有被池律认出来。   唐松灵绝望地闭了闭眼,缓缓转身。   池律胸膛剧烈起伏着,手里的伞掉早已掉在地上,洁白的衬衫沾了雨水,湿漉漉地黏在身上。   “你还要跑?”   那声音似乎染了血,快要盛不下浓重地恨意。   “我......对不起...”   “对不起?”池律站在原地,恨声道:“对不起什么?是为刮了我的车?还是为别的?”   “车子的钱...我会赔的,联系方式已经给你的司机了。”池律一步步紧逼,他几乎要绝望了。   “好....”见他避而不答,池律似乎笑了一下“既然这样,那就按流程走。”   池律好像已对他厌恶至极,不想再在这个地方多呆一秒,毫不犹豫回头上了车。   唐松灵愣愣看着消失在路口的车子,眼里的绝望一点点倾泻出来。   雨还在下,漫漫天地间,似乎就剩下自己,他甚至在想,也许,他就应该死在七年前的那个晚上,干干净净 第4章 梦回当年   凌晨一点,京城老城区的一处老旧小区里,一个年轻妇人趴在窗台抻着脖子使劲往外看,满脸焦急。   五六岁大的小孩也学者妈妈的样子垫着脚,扒着窗户往外看:“雨好大,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呀?蒙蒙想爸爸了。”   穆宁又往外瞧了瞧,回身抱起小孩柔声哄着:“蒙蒙先去睡觉好不好,爸爸出去挣钱了,一会儿就回来。”说着又探头往小区门口看着。   雨滴不断拍打着窗户,听得人异常心焦,按说早该回来了,电话也不知为什么打不通,今天雨下得这样急,别不是出了什么事。   五六岁的小孩子终是熬不住,沉沉睡了过去,穆宁将他轻轻抱进唯一的卧室,盖好被子,刚起身,门铃响了。   提着的心瞬间回归原位,轻声抱怨着开了门:“松哥,怎么才回....”   门外站着的人惨白的脸上满是雨水,脸侧还有好几处擦伤,一双眼睛通红异常,明显是哭过,全身湿透,像是刚从水里捞上来的。   穆宁瞬间惊得失了语,瞪大眼睛看着他这副惨相,稍后才回过神,抓着唐松灵的手腕将他拽进屋,满脸心疼:“怎么回事怎么搞成这样啊?”   唐松灵木木地站着,眼睛空洞地可怕,穆宁眼睛闪了闪,心止不住地往下沉。   她曾经见过唐松灵这个样子,那是七年前的一段时间里,所有人最绝望的时候。   穆宁不再说话,拿了干毛巾粗略擦了擦,去卫生间放了热水,对还站在客厅的唐松灵轻轻道:“松哥,去洗个澡吧,尽量避着伤口。”   不大一会儿,卫生间传出淅淅沥沥的水声,穆宁站在门口听着,脸上惨白一片,没有比唐松灵好多少。   到底是什么事让他这样失魂落魄,除了那个人,她想不到还有什么事能让唐松灵这样。   深藏眼底的惊恐一点点露出来,她怕失去唐松灵,如今,她所有的指望都在这个男人身上,这几年的朝夕相处,也早已爱上了这个人。   卫生间的水声不不知何时停了,门一响动,穆宁才猛地惊醒过来,将唐松灵扶到沙发上,打开早就备好的医药箱,默默处理着伤口,脸上的疼惜都快溢出来了。   浑身是伤的人动了动,木然地看了眼满脸担忧的穆宁:“没事,你不要这么紧张,我就是摔了一跤。”   他没说自己出车祸的事,也没提那几万的赔款,说了,也只是徒增烦恼。   穆宁顿了顿,没有抬头,又继续着手上的动作:“以后十一点之后就不要送外卖了,怪危险的。刚好明天是周六,你好好休息,什么都不要想,明天早上我去医院照顾阿姨。”   唐松灵没说话,只垂着眼出神。   今天下午在园区远远看见池律的时候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待到人走到跟前,才知道不是因为太过想念而出现地幻觉。   那个人真的回来了,以至于看的太认真,没踩稳梯子掉了下来。   他还是和以前一样,永远是人群中最显眼的那个,不用刻意去找,随意扫一眼,就能从茫茫人海里看到他。   他和自己不一样,池律就应该站在那样的位置,而不是被自己沾污,让珍珠蒙尘。   只要知道池律过的好,就可以了,这是他这辈子最大的愿望。   早上五六点的时候雨终于停了,唐松灵也毫不意外地开始发烧。   穆宁喂他吃了退烧药,将做好的早餐装进饭盒,就急匆匆去医院了。   不知是因为昨晚淋了雨,还是伤口发炎导致,原以为吃了药能好点,不成想效果不怎么样,整个人烧的糊里糊涂,都快分不清现实和梦见了。   唐松灵躺在沙发上,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额头上附着薄薄一层虚寒,眉头紧紧拧着,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喃喃:“奶奶....”   唐松灵只觉得浑身冷飕飕的,身体时轻时重,不断地向下沉,伴随着猛烈的失重感,彻底跌进梦里。   恍惚中又回到了那个平穷落后的北方山区。   晚秋时节,偏远的山区里就已经非常冷了,风吹在人身上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唐松灵光着膀子把铁桶抛进小泉里,等桶彻底沉下去,再使着死劲提上来。把两个铁桶都装满之后用扁担担起来,深一脚浅一脚的往林子深处去。   待翻过一座山头,沿着弯弯曲曲的小路再走三百米左右,出了林子,眼前就开阔许多,稀稀拉拉的几家农户烟囱里已经开始冒烟了。   唐松灵把水担进灶房,倒进快见底的水缸,再将桶提出去放在旁边废弃了的破窑里。   唐奶奶听见铁通碰撞发出的清脆响动,拾起炕边靠着的拐杖踱出正窑。   看着他灵活欢脱的身影边往灶房走边问:“灵娃儿--怎么才回来,都这么晚了,山上路不好走,以后要担水就早点去。”   “路上碰见小东了,他刚从城里回来,就聊了两句。”唐松灵三两步过去扶着老人:“做啥好吃的了,我都快饿死了。”   “年一过就十五了,还撒娇,馍馍在锅里热着,有你最喜欢的醋溜西葫芦。”   唐奶奶说着,挪动不便利的腿走到灶台前将热在锅里的饭取出来。   唐松灵一手抓起一个馒头,狼吞虎咽的吃起来。   唐奶奶摸着他精瘦的胳膊叹气:“吃这么多怎么就是不长肉,也不长个子,瘦的跟个猴一样。”正说着猛烈的呛咳起来。   唐松灵一口馍还没咽下去,赶紧跳起来倒水:“怎么越咳越厉害了,花了那么多钱跑镇上开的药怎么一点用没有?”   墙上挂着的灯泡已经用很久了,上面落了厚厚一层油腻的黑灰,昏暗发黄的灯光投在祖孙两人头上。   唐奶奶喝了口水稍微缓解了一下,看着唐松灵叹了口气,犹豫着说道:“今天你妈来信,说是改嫁了,以后再不回来了。”   唐松灵嘴里还嚼着菜,闻言像钉住了,良久,腮帮子又重新动起来,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气音。   “你也不要怪他,你爸死了这么多年了,她到现在才改嫁,已经很对得起这个家了。”   奶奶看着他蒙头吃饭也不吭声,又说:“你妈说会半年打一次钱,供你念书。”   唐松灵这才抬起头,愣了一会儿说:“我妈都改嫁了怎么还能要她的钱,算了吧,咱家祖祖辈辈都是山里干农活的,我多念几年书又能怎么样,等初中上出来我就不打算念了,识几个字不至于被人骗就行了。”   老人低着头盯着地面发呆,少顷叹了口气,颤颤巍巍站起来边往外走。   “苦命啊......”   浑浊的眼睛里渐渐变得湿润。   山区的夜晚格外安静,入了秋连虫鸣都变得稀少了。   唐松灵捂着被子翻来覆去睡不着,闭着眼睛硬撑了一会儿,呼的坐起来,穿上草鞋走到院子里,一屁股坐在放倒的枯树墩子上,抬头看着漆黑的夜空发呆。   他从记事起,父亲就在外打工。   每年最开心事就是过年的时候爸爸从外边回来,带一堆他没吃过的好东西,那味道能回味一年。   但是五岁那年,年都过完了,爸爸还没回来。   他那时候太小,还不知道死是什么意思,只知道以后再也没好吃的了。   后来才听说是在工地上出的事,从高处掉下来,胸膛被整个钢筋贯穿。那开发商仗着势大,给他们家只赔了三万,等这些钱用光之后,妈妈也出去了。   而今,她也不回来了。   奶奶身体越来越不好,不能自私到只顾自己念书,得存钱给奶奶看病。   山里的秋风已经带上了寒意,唐松灵搓了搓裸露在外的胳膊,起身走进屋里。   他借着月光看着炕上躺着的老人,花白的头发硬戳戳的搭在枕头上,人已经睡着了,还是一声接一声的咳着,像要把肺都咳出来。   唐松灵低头抠着手指,在黑暗里坐了会儿翻身上炕,不一会就睡着了。   第二天天没亮就起床了,随便洗了把脸,背上破布包走上弯弯曲曲的小路。   昨天刚下了场雨,地上湿滑异常,到处都是泥,走了没两步裤腿上都是泥点子,布鞋也湿了个大半。   深秋的雨水格外冰冷,明显小了一号的衣服挡不住寒意,冻得他脸色泛青,两条腿直打哆嗦。   等到学校,唐松灵全身已经快失去知觉了,忙不迭的跑进教室,坐在座位上搓了半天身体才稍微回暖。   来这个山区小学上课的都是山区里的孩子,基本互相熟识。   在这消息闭塞的小村庄,谁家里出点什么事,不出第二天全村人就都知道了。   “哎,听说昨天你妈给你回信了?”   说话的是一个高壮的胖子,脸上两坨圆圆的高原红,浓黄的鼻涕从鼻腔里探出个头。   唐松灵飞快的瞅了一眼,有点反胃。   这位是他们山区有名的小霸王,都十八岁了还在念初二,为这事没少挨他爸揍。   因此对学习好的同学格外憎恶,很不幸唐松灵就是个学习好的,年年拿年纪第一,为此格外得胖子青睐。   他低下头,木木得“嗯”了一声。   那小胖子没得趣,又继续说:“你妈都好几年没回来了,该不是跟人跑了吧。”   周围的同学都竖着耳朵听动静,这会儿都捂着嘴低低笑出声。   唐松灵像被人迎脸甩了一耳光,瞬间毛都竖起来了,他最听不得别人说他妈闲话,这会被一激不管不顾吼道:“你嘴巴不干不净说什么呢!”   那胖子等的就是这句,举起拳头就往他脸上招呼,嘴里也不停:“我看你妈更不干不净,也不知道跟哪个野男人跑了,没人要得小鸡仔。”   唐松灵和胖子扭打起来,不一会儿两人齐刷刷站在了老师办公室。   老师迎头痛骂了那胖子几句之后把人弄出去,站起来给鼻青脸肿得唐松灵倒了杯水,面色凝重道:“你是个好孩子,等再过一年上了高中就好了,那个混蛋总不能追到县里找你麻烦去,咱山里就数你有出息,一定要好好学。”   唐松灵却抠着手低头站着,也不说话,老师再三催问下才道出实情:“我.....初中毕业就不念了。”   “为啥?”   “奶奶身体不好,家里活没人干,还得省钱给奶奶治病。”   老师抬头看着他不说话,那些传言他也不是全然不知,稍后才重重得叹着气,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穷人有穷人的活法,唐松灵也不气馁。   夏天天不亮就去挑粪割草,给猪圈拌好料,然后迎着初生的太阳翻过一个又一个山头去学校。   农忙的时候回家帮奶奶割麦子,学校放假了就去镇上打几个零工,给奶奶赚医药费。   快到冬天的时候上山拾柴火,给地里刚种的麦子上肥,早上天麻麻亮就起来除草。   他的辛苦奶奶看在眼里,心疼的很,常常偷偷抹眼泪,可是自己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重活累活都得靠唐松灵。   直到临近初中毕业,唐奶奶突然晕倒了。 第5章 亲人亡故   牛娃从地里跑到学校,喘着粗气跟唐松灵说的时候他正在上课。   一听消息书包也顾不上拿,一口气跑了两个山头,奔进窑里时奶奶已经醒了。   唐奶奶撩起耷拉着的眼皮,浑浊的眼珠转了转,落在刚跑进来满头大汉的唐松灵身上,没过一会儿又磕上了眼。   她是在地里干活的时候突然晕倒,被同在地里做农活的人发现抬回家里,人是醒了,却动不了了。   唐松灵本就黑圆的眼睛瞪地老大,呆呆的站在原地连话也说不出。   村里老一辈的人站在炕头看了一会儿摇摇头,把唐松灵叫道院子里低声说道:“你奶奶怕是不行了,就这两天的事,你赶紧去镇上买寿衣棺材,多买些黄表纸,还有纸活,我叫你几个叔叔帮忙拉回来。”   唐松灵听着,只觉得脑袋像坏了的风箱一样嗡嗡响,眼里满是泪水,还不忘点头记着置办的东西。   他从箱子底掏出一把零零碎碎的钱数完就捏着往外头跑,跑的太急,被门槛拌着,脸朝地摔了个狗吃屎,爬起来摸一把眼泪又继续跑。   他整个人个似乎都是懵的,这一切发生的太快,甚至连悲伤的时间都没给他留。   从镇上回来的时候天刚刚擦黑,屋里站满了人。   见他回来了急忙让开道,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伯道:“快跟你奶奶说说话,就等你呢一直不咽气。”   唐松灵凑到唐奶奶脸边,老人泛青的嘴唇缓缓动着,只发出一些气音。   他摸了一把泪,又往前凑了凑,终于能听清了:“灵娃儿,要.....要念书,去找.....找你妈。”   说到一半,就伸长脖子张着嘴一声一声倒气,不多时,就没了动静,嘴还是张着的。   唐松灵刚开始还哭着,眼泪大把大把往下掉,这会儿却像是回不过神了,只呆愣愣的看着。   旁边的大人催促着,女人们跑出去叫人,男人帮忙收拾屋子,做灵床搭丧房,缝制寿衣。   唐松灵还在炕边站着,过了一会木木的伸出手把唐奶奶的嘴合上。   两个伯母帮忙给奶奶擦洗身子,穿上下午刚买回来的寿衣。   灵娃儿家穷是全村上下都知道的事,因此丧事也是能简则简。   这些事复杂繁琐,唐松灵还小,什么都不太懂,人家让他跪他就跪,让他烧纸就他就烧纸,让他哭他就哭,像个木头人一样。   第二天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大部分来帮忙的人都回去睡觉了。   他披麻戴孝跪在挂着层层叠叠白纸的丧房里,白纸尽头是奶奶的遗照,慈祥的笑着看他,棺材就放在旁边。   唐松灵跪在地上,看着照片出神。   以前他一到晚上就不敢出门,连关院子里的灯都是跑着去关,然后吱哇乱叫跑着回来,奶奶总是笑眯眯的问他:“跑啥,后头有狼撵你?”   他总是快速溜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双明亮的大眼睛,认真说:“有鬼。”   而今跪在这个只有他一个人的丧房,却并不觉得害怕。   之前一直听人说,你害怕的鬼是别人想见却见不到的人,原来是这个意思。   偏远的山区小村还没有普及火化,到现在还是传统的土葬。   埋人是在第四天的凌晨四点,天黑洞洞的,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细雨,带着寒意像针一样往肉里扎。   唐松灵作为孝子走在送葬队伍最前头,披着孝服,拿着丧棍,一路哭嚎着往前走。   路过的人家都在自己屋门口燃着一堆火,说是防冲撞。   唐松灵已经十五岁了,按说已能堪大任,奈何他不知道是遗传的还是营养不好,身体较同龄人更加瘦小。   下棺的时候唐松灵跪在一边,面前放着厚厚一叠纸,黄的白的,被他一张张丢进火堆里,明黄的火焰映进他麻木呆愣的眼底。   丧礼已经进行了四天,从一开始的撕心裂肺到现在的麻木不仁,大家都显露出疲态。   下葬完成之后,所有人都走了,只有唐松灵还跪在墓碑前。   听大人说是得守墓,老人刚刚搬了新家,会害怕,得有人陪着。   唐松灵木木地跪着,身上的孝服早已被寒凉的秋雨打湿,脚上缝了白布的布鞋早就湿透,他挪了挪跪麻了的腿,开始想以后怎么办。   奶奶说让他上学,但是上学得有钱。   本来就没什么积蓄,办完丧事之后身上满打满算只有一千。   高中开销比初中大多了,家里农活又没人干就等于断了收入,难道坐吃山空吗?   他也没想过要找妈妈,她已经再嫁,说不定都有小孩了,跑去讨人嫌干什么。   鸡叫第三遍时,唐松灵揉了揉麻僵的腿,撑着湿硬的地面站起来,摇摇晃晃往回走。   唐松灵在那个土窑里躺了两天,烧的意识都有些模糊,似梦似醒,总是梦见奶奶还在的时候。   他两天水米未进,村里人都嘀咕他是不是要折了,奇怪的是唐奶奶头七刚过,竟然莫名其妙就好了。   现在正是农忙时节,小麦刚种下没多久,他没时间悲春伤秋,得每天去地里除草上肥。   太阳从山外探出半个头,窥视着小小的山村。   唐松灵戴着草帽扛着镢头,怀里揣了两个干硬的馍馍就往地里去了,回来时太阳已斜斜挂在天边。   然而在铺满夕阳的山坡上,唐松灵看见一个他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的人。   她穿的不算特别华丽,但至少是很体面的,不像自己,身上还穿着十岁时的衣服,缝了又缝,补了又补。   那女人听见动静回头,上下打量了一番,才开口叫:“灵娃儿?干嘛去了怎么才回来?”   唐松灵拽了拽短的快到胳膊肘的袖子,非常拘谨的叫了一声,“妈。”   女人走过来摸了摸他满身补丁,说:“怎么穿这么点,冷不冷?”   “.....不....不冷....”   “行了快进去吧,你不冷我都冷了。”   唐松灵将镢头放进隔壁的破窑里,转身进了灶房,拿出一个不怎么用的杯子洗了又洗才倒上热水,端到正窑里放在女人面前。   那女人只抬头看着他,半晌才说了一句话:“都十五了,怎么还这么点高?”   唐松灵低下头,呐呐地回了一句:“不知道。”   女人没接话,屋子里陷入诡异地沉默。   太阳落的很快,天已经完全黑了。   唐松灵刚准备挪过去拉灯,黑暗里传来一道声音:“睡吧,明天一早还得收拾东西。”   灯亮了,屋子里黄澄澄一片,唐松灵一脸错愕的站在原地,开口问道:“去哪呀?”   “你不想上学吗?”   “想....但是....”   “没有但是,想就跟我走。”   “那....地呢?”   “地租出去给别人种。”   第二天天刚亮,母子俩就起床了,把本就家徒四壁的窑里外倒腾了一遍,只收拾出来一点能带的东西   唐松灵本来还想把自己那堆打了不知道多少补丁的破烂衣服带上,结果被她妈一股脑全扔了,说是在城里这么穿会被当成叫花子。   说者无心,听的人却被刺了一下。   等到出门的时候,他回头望着这个从小长大的地方,心里弥漫着说不出的难受。   但是再不舍,人总是要往前看的,不能总窝在这个山沟沟里吧。   早上寒气未散,冻得人心都木了。   唐松灵带着苗韵到地里,给爷爷奶奶,还有那个早逝的爸爸挨个上完坟,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路上唐松灵一直都昏昏沉沉的,他没怎么做过车,这会坐在摇来晃去的大巴上,胃里泛着阵阵恶心,想吐又不敢说,生生憋了一路。   下了大巴又倒好几趟火车,第二天下午才到目的地。   出了火车站,唐松灵回头看着站外三个鲜红的大字。   这个地名他只在课本上看过,曾经还向往过一段时间,没想到现在已经糊里糊涂的站在这儿了。   这里的人和物,都是他不曾见过的。   此时此刻,唐松灵才后知后觉的感到局促不安。   他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和这个地方有多格格不入,不自觉的拽了拽袖子,跟在苗韵身后在人流里穿梭。   之后又倒了好几趟公交车,才到住的地方。   是个很破旧的小区,看着像是十几年前的老房子,楼道里的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坏了,楼梯拐角还堆放着垃圾,散发着刺鼻的味道。   爬到五楼的时候苗韵停了下来,掏出钥匙打开门。   房子很小,一个小小的客厅里挤着一张沙发和一张茶几,就再没有空余的地方了。   正对门的是一间卧室,除了小的只能站下一个人的卫生间,就再没有其他空间了。   但是这对于刚从窑洞出来的唐松灵来说已经可以算得上是豪宅了。   “进来吧,地方很小,你睡卧室,我在客厅。”苗韵脱下外衣搁在沙发上,说道。   唐松灵一听赶紧摆着手道:“不用不用,我睡沙发就行。   苗韵回头看了他一眼:“客气什么?以后这就是你家,我也没什么钱,只能这么凑合过。”   唐松灵并没有觉得这小房子简陋,只觉得比老家得阔气多了。   现在纠结的不是睡的地方,从进门他就在紧张一件事,那就是他的继父。   唐松灵到现在还没听母亲提起过,连他是个什么样得人都不知道。   这种紧张一直持续到进屋,发现屋子里没人时,暗自松了口气,但是总有一天要面对,扭捏了半天才鼓起勇气低声问道:“那个......叔叔还没回来吗?”   苗韵本来准备去洗漱,闻言停了下来,背对着他站了一会儿才说:“他不住这儿。”   说完没等唐松灵再问就径直走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刚刚苗韵说话的嗓音似乎有点冷意。 第6章 初入城中   两个人倒了几天车都已十分疲累,匆匆洗漱一番就各自入睡了。   可等真的躺在沙发上的时候却睁着眼睛睡不着。   唐松灵到现在还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以前很羡慕那些可以在城里生活的人,但也只是想想,然而现在,他也成为其中一员。   事情发展的太快,唐松灵甚至都来不及做出反应,就这样被稀里糊涂地带到这个全然陌生的世界。   第二天天刚亮唐松灵就起了。   洗漱完坐在沙发上一时不知道该干什么。   以前在乡下时,这个点已经扛着农具在地里除草了。   现在这些都不用干,家里的东西好些都不会用,真正感到什么叫无所适从。   苗韵一开门看见支棱在沙发上的唐松灵问道:“睡得还习惯吗?”   “还....还行。”   没多久早饭就上桌了,苗韵给唐松灵夹了一块饼,说道:“现在学校还在放假,趁这个时间好好练习一下普通话,你口音太重了。”   “嗯.....”   “哦对了......没事就出去溜达溜达,熟悉一下周围坏境,别到时候迷路了。”   “好的。”唐松灵低头吃着东西,沉默了一会还是问出来他最想知道的事情:“那个.....我在哪上学呀。”   “一中,京城最好的高中,那里面的孩子要么学习特别好,要么家里有些背景,你妈我为你上学这事没少下功夫,去了好好学。”   唐松灵终于将他那小脸从碗里抬起来:“我一定好好学。”   他还是有些自信的,毕竟在乡下的时候每学期都是第一。   可他还不知道农村与城市在教育方面存在根本性的差距。   “锅里还留了些,午饭自己热一下吃吧,我中午不回来。”   苗韵收拾妥当提着包出门了。   唐松灵枯坐了一早上,到十二点进厨房热饭的时候才反应过来,不会用天然气,只好吃了一肚子冷饭。   下午天气不错,唐松灵就想着出去转转。   他看什么都觉得新奇,这和之前去过的镇子完全不一样。   最尴尬的是,女孩子们都穿着精致的高跟鞋,裤子短得都到大腿根了。   唐松灵满脸羞红,看见之后马上撇过脸,觉得再多看一眼都是对女孩子的不尊重。   这里的人和事,对这个乡巴佬来说,都太新奇了,以至于看入了迷,忘了来时的路。   太阳快落山了,天空渐渐暗下来,唐松灵急的到处打转,但是在这片大同小异的水泥森林,他怎么都走不出去。   刚开始还羞于开口,直到街边都亮起了路灯,就什么也顾不上了。   不知道怎么得进了一个黑胡同,看见前面有一个黑漆漆的人影,怯怯的问道:“你好,请问一下兴虹小区怎么走?”   他声音不大,却把角落里的人吓了一跳,厉声呵问,“谁在哪?”   唐松灵正要回话,一辆车从巷子口驶过,明亮的车灯一闪而过,但足以照亮这个小小的角落,以及那些人的脸。   他这才看清,那不是一个人,是一堆人。   几个高大的男生按着一个女生,嘴被斜刺里伸出来的一只手死死捂着,那女生满脸是泪,不用想都知道是被欺负了。   唐松灵敏锐地意识到这是在犯罪,被眼前的景象吓地直冒冷汗,转身就往巷子外面跑。   那几个人被他看见了脸,哪能就这么让他跑了。   唐松灵本来长的就矮,后面的男生身强力壮,没费什么功夫就一把逮住了他,像拎小鸡仔一样把他拎进拐角处。   离得近了,才看清抓着他的人,确切的说,是那双眼睛。   眼睛细长,眼角微微上挑,那双瞳孔里一闪而的狠厉让人心惊。   他下意识的觉得这双眼睛出现在一个少年身上很是违和。   旁边的女生刚发出悉悉索索的哭声,一喊救命就又被捂了嘴。   “你都看到什么了?”   “没....我、我只是问路的....”唐松灵吓的双腿直发软。   “可是你看见我们的脸了。”那双眼睛贴近他,闪着微光的瞳孔里像浸了毒。   唐松灵很没出息的哭了,他的生活太纯澈单调,何曾碰到过这种事。   “行了,别把事闹大了,让他走吧,这一看初中都没毕业,能出什么事。”一个双手插兜的人站在人群外围,声音慵懒,略微有些不耐烦。   然而唐松灵这会儿却没那么怕了,镇定下来细细观察了下。   这几个人都是学生模样,有的还没乡下那个小胖子长得壮。   他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指着不远处被捂住嘴的女生道:“...你们把她放了,我就当今天什么都没看到。”   话音刚落,唐松灵感觉脸上扇起一阵劲风,还没待他反应,一个耳刮子带着十足的力道抽在他脸上,鼻血顿时就喷了出来。   旁边的女生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哭音,明显是被吓着了。   “蹬鼻子上脸?”   “算了算了,今晚这事干不成了,动静太大不行,我们还有事再不走就晚了。”旁边的人拉了拉那人的胳膊。   “你记好了,今晚的事要是敢漏出去一个字,老子翻遍京城都能把你找出来。”   唐松灵点头如捣蒜,抖着嗓子说:“你放心,我、我不会。”   掐在他脖子上的手松了劲,没了支撑,他腿软的站都站不住,顺着墙滑下去。   那些人看见他这怂样,勾肩搭背嬉笑着着走了。   唐松灵瘫软在地,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女孩哭着爬过来,“你有没有事啊?对不起,我....我连累你了。”   “没事我们先出去。”唐松灵扶着墙站起来,抖着腿往外走。   到了有光的地方,两人才松了一口气,唐松灵着急回家,回头问道:“你知道兴虹小区怎么走吗?我迷路了。”   那女孩却一脸惊恐的看着他:“你....你流鼻血了!”   唐松灵摸了一把鼻子,温热的液体被他抹开涂了一脸:“没事,兴虹小区怎么走你知道吗?”   “啊,知道,我也住在那块,我带你去吧。”   两人再没说话,一前一后默默的走着。   直到小区附近,唐松灵才认出路来,刚要开口告别,就听见一道细小声音传进耳朵:“那个....今天谢谢你,能问一下你叫什么名字吗?我就住在附近,以后可以来找你玩。”   唐松灵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其实一直有一股淡淡的恐慌和尴尬萦绕在心里。   他意识到自己即将认识来这里的第一个朋友,心里不免觉得高兴,毫不犹豫自报家门:“我叫唐松灵,就在前面那栋楼上。”   小女孩低低笑了一声:“你怎么这么干脆就说了,不怕我是坏人啊?以后不要轻易向别人透漏信息了。”   “.....哦。”一个乡巴佬哪懂得这些,后知后觉的局促起来。   “不过你放心我不是坏人,我叫穆宁。”   八月正是蚊子飞虫最多的时候,在昏暗的路灯下密密麻麻盘旋着。   刚来城里的憧憬和兴奋已经被冲淡了,原来城里并没有他想的那么好,那些黑暗阴冷的角落不知道藏了多少见不得人的秘密。   唐松灵心里很是忐忑,琢磨着一会要怎么跟苗韵说自己光荣负伤的事。   说起来,那明明是他自己的妈妈,却总是有一种寄人篱下的感觉。   唐松灵拽了拽发皱的衣角,站在门前提起一口气刚准备敲,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苗韵看着站在门外鼻青脸肿的唐松灵愣了下,又重重松了口气,随即转身进屋。   唐松灵捏着衣角抖抖索索跟进去,小心翼翼偷瞄苗韵脸色,不想苗韵突然回头看他,唐松灵惊了下,立马移躲开目光。   “过来,坐这边。”   唐松灵犹豫了下,挪过去,屁股只在沙发上搭了个边。   “你紧张什么?”   “没.....”   “没?脸上的伤怎么来的?”   “.......”   “你才来第一天就把自己搞成这样?我以后怎么放心让你自己呆着?”苗韵皱着眉,语气不自觉加重了。   “我....我迷路了,撞见几个男生欺负女孩就....”   “你还挺见义勇为?你有那能力见义勇为吗?京城里什么人都有,万一惹几个身份不得了的,咱娘俩就得吃不了兜着走,以后不准再管闲事了听见没?”   苗韵凝眉看着眼前唯唯诺诺的男孩,心里的不安慢慢凝聚起来,又沉声道:“你记住,咱们来这是为了上学,除此之外所有的事你都当看不着听不见,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听见没?”   “...记住了,对不起.....”唐松灵低着头,闷闷的声音传出来。   苗韵瞪着眼睛看见一颗颗水珠掉下来砸在他捏着衣角的手上,语气不自觉的软下来:“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赶紧洗把脸睡觉去。”   那天晚上唐松灵做了一个噩梦,梦里那双泛着绿光的眼睛里翻腾着狰狞,粹炼出剧毒,直直刺进唐松灵的心里。   后来,唐松灵在绝境里突然回想起,原来这不仅仅是一场噩梦,而是他人生步入黑暗的开端,也是最后的结局。   虽然中途被人短暂地从这个淬着剧毒的漩涡里拉出来过,但最终还是自己先松了手。   八九月的京城最高温度能到四十几度,窗外蝉鸣不断,屋里没有空调,只有一个用了不知道多久的风扇左右摇着头。   唐松灵摸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伸手将挡位又拧高了一些。   自从那天晚上过后,唐松灵没事的时候很少出门。   就算要出,也会在太阳高悬的中午出去,走一走从家到学校的路,要倒几班车,走多长时间路,都一一记着,反复确认。   第一次看见一中的门他还是不可避免的被震撼了一下。   他从来不知道一座学校可以修得这样阔气,前段时间的阴影似乎也被这气派的校门冲淡了一些。   唐松灵不知道苗韵一天在忙什么,白天基本上见不到她人,有时候晚上也不回来,就算回来,也是一脸疲惫。   他想过帮妈妈分担一些,结果被果断回绝了,只让他好好念书,其他的事不要操心。   苗韵从旧书市场买来几本教材让他先预习着,尤其是英语,乡下不是很注重这方面的教育,到时候上课肯定会比较吃力。   她突然有点后悔把唐松灵弄到一中来。 第7章 初次相见   八月末,长长的假期终于收尾。   苗韵给唐松灵买了两身新衣服一个书包,都是地摊货,但最起码看起来不至于像个小收破烂的。   刚升上来的学生基本都有家长陪着,只有唐松灵是个例外,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指示牌和学校分布图才找到地方,等到教室,大家都已经到齐了。   唐松灵的出现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他来的太晚,已经没什么好座位了,只剩靠窗最后一排的两个,后面还放着个垃圾桶。他倒是不介意,这比乡下动不动缺胳膊少腿的桌椅好太多了。   窗外唐松灵叫不出名字的树伸着长长的枝叶随着微风轻轻刮擦着窗户。   一丝被高温蒸腾过的草木腥味顺着大开着的窗户溜进来,阳光穿过茂密的枝丫投在崭新的课本上形成闪亮跳跃的光斑。   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开学第一天没有晚自习,傍晚六点就放学了,公交站牌下全是学生,唐松灵本来个子就挨,挤也挤不过别人,只能往后边站了站,打算坐后面几趟。   “嗨!”   唐松灵正伸着脖子望前面,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猛地被惊了一下,一会头,看见一个女生正笑着看他,有些眼熟。   “.......?”   “我呀,穆宁,你不记得了?”   唐松灵愣了下,终于想起那天晚上的女孩:“哦,你怎么....”   “咋俩太有缘了吧?我也是一中的,你高几啊?”   “呃....高一。”   “太巧了吧?我也高一,不过你看着比我大哎。”女孩笑得一脸明媚,那天晚上的事似乎没给他留下什么阴影。   “哦,我念书有点晚...”唐松灵不自在的挠了挠头。   “这样...”穆宁思索了下,笑着说:“咱俩家离的得很近,以后一起回家吧,我听说高中都有晚自习,要到晚上九点多才下课,也好搭个伴?”   “呃....好的。”   “行,那说好了,以后下课等我哦。”   “嗯好。”   唐松灵糊里糊涂得应着,后来,穆宁竟成为他高一阶段唯一和他玩的还行的朋友。   开学没多久,就印证了苗韵的担心。   唐松灵明显感觉的自己和同学之间的不同,城里孩子的大方和自信,是他身上没有的东西,以至于一开始和同学说话,都不敢看人家眼睛。   唐松灵畏畏缩缩的眼神和气质,将他和其他同学很明显的区分开来,再加上城里的孩子心智早熟得很,听着他那一口带地方特色的普通话,大家明面上不说什么,眼底却都藏着鄙夷和不屑。   平时有什么班级活动,需要自己找队员或分小组的时候,唐松灵往往是被遗忘的一个,无形中被排挤在群体之外。   他已经是个十五六岁的大男孩,怎么能完全察觉不到这些,时间长了,也渐渐地能看得出别人看向他时脸上一闪而过地轻视,只有外班的穆宁愿意和他说上两句。   唐松灵本不是个沉闷的人,却慢慢的不怎么开口,他把所有的精神力都用在学习上,但考试成绩反馈给他的结果却很不理想,以前在乡下的时候经常第一,到了城里,却堪堪飘在中游,这还是他熬夜苦战的结果。   他甚至生出了放弃的念头,也许自己真的不是学习这块料,还不如别念了,不要给妈妈增添负担来的实在。   但也只是想想,苗韵平时不怎么管他,但对他的成绩却关心的很。   唐松灵以为自己要这样苦熬三年,却再高二文理分科,重新分班之后,人际关系上,发生了一个小小的转变。   这个转变,都来自于他的新同桌,路政儿。   唐松灵对她的第一印象是漂亮,是那种灵动又明艳至极的美。   相处久了,就知道她心思细腻,很是开朗,却不失稳重。   她不像其他同学一样总是有意无意的排斥自己,相反,只要有路政儿在,遇到班级活动,路政儿从不会落下他,碰见有人为难唐松灵,她也会毫不犹豫的帮忙怼回去。   路政儿在班级里很有话语权,一来二去,唐松灵似乎真被她带进了这个集体。   整个学校喜欢她的男生多到数不过来,对此路政儿很是苦恼。   课间,唐松灵捏着书包里几封情书,瞄了眼还在做题的路政儿,欲言又止。   路政儿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抬头瞅了眼唐松灵:“老看我干嘛?有事儿啊?”   唐松灵面皮薄,瞬间羞红了脸,犹豫了半天还是把那几个信封掏出来,伸到路政儿面前:“给...给你的。”   “你给我的?”路政儿嬉笑着看他,眼里闪着促狭。   “...不是,我不认识。”   “唉...”路政儿幽幽叹了口气,无奈道:“早说了不要收别人给我的情书,记不住啊?”   “可是他们硬塞给我,我也没办法。”   “那你扔掉,反正不要给我。”   “不好吧...”   路政儿瞪了一眼满脸通红的唐松灵,“有什么不好?”哧了一声笑着,“老娘今天心情好,不和你计较,扔了扔了。”   唐松灵看了眼她从早上就带着喜色的眉梢,心思微动,问道:“那么多男生喜欢你,你都不为所动,是有喜欢的人了吗?”说完觉得有些冒犯,立马又说:“我只是随口问问,你不用在意。”   路政儿却并不生气,合上习题,侧头笑着回道:“怎么,难道你没有?”   唐松灵一瞪眼,立马摇头。   “你开窍也太晚了吧?”路政儿一脸不可思议。   上课铃响了,终止了两人的对话,唐松灵的心思却因为最后那句问话有些纷乱。   仔细想来,他好像确实没有什么喜欢的人,对女生也完全没有那种想法,也许,是真的还没有开窍吧。   一中的学生中午大部分时间都会离校,要么有专门司机接送,要么是住校的。   只有极个别家离得远又没住校的,就只能自己带饭。   很不幸,唐松灵属于极个别中的一个。   晚秋时节天气渐渐转凉,唐松灵还穿着单薄的夏衣。   他捧着刚接满热水杯子,走回空荡荡的教室,从桌肚里掏出一个夹了菜的馒头,解开塑料袋边吃边往教室外走,结果脚下被不知谁掉的一只笔绊到,手里刚咬了没几口的馒头脱手,“啪”一声掉在地上。   不巧的是旁边就是垃圾桶,那馒头打了个旋被垃圾桶挡住停了下来,一半还搭在桶上。   唐松灵愣了几秒,随即弯腰捡起来,擦了擦又准备凑在嘴边咬。   “不脏吗?”   一道冷硬的声音猝不及防地钻进唐松灵的耳朵,被吓得瞬间起了一声鸡皮疙瘩,手一抖刚捡起来的馒头差点又掉了。   唐松灵猛地打了个哆嗦,回头看见站在门口的人。   那个人和他见过的所有人不一样。   明明在这之前任何接触都没有,却能清晰的感觉到这个人从内至外都是极其纯澈而清冷的。   就像一株长在雪山上的冰雪芙蓉,至冷至纯。   “发什么呆?”   还是那道淡漠的声音,将唐松灵荡在空中的灵魂拽了回来,这才后知后觉的感到窘迫。   “那个.....”唐松灵一时脑子短路,连话都不会说了。“你找谁?他、他们都午休去了。”   “路政儿坐哪儿?”   “在左边第三排靠走廊得位置。”   “谢谢。”   池律提着黑色的背包走进来,瞥了眼唐松灵手里的馒头,乌黑的瞳孔闪过一丝厌恶。   唐松灵怔忪地看着他,池律从他面前走过的时候,窗外刚好吹进来一阵微风,带着淡淡的皂香味。   那味道区别于一般男生身上若有似无得汗腥气。   池律从包里掏出一个正方形的纸盒子,放在路政儿桌上,往外走的时候又看见唐松灵把那个捡起来的馒头往嘴边凑,忍了忍,实在没忍住,开了尊口:“都掉垃圾桶了还吃?不会生病吗?”   池律本来不是个爱管闲事的,如非必要绝不开口。但是这人当着他面吃从垃圾桶边捡起的东西,这对有轻微洁癖的人来说简直是一种折磨。   “可是,不吃的话,就没得吃了。”唐松灵越说声音越小。   池律顿了顿,拧眉看了唐松灵一眼,从背包里掏出一个还未拆封的全麦面包递给他:“吃这个。”   唐松灵还傻愣着看他,池律眼里生出一丝不耐,将他还捏着的馒头抽出来,一扬手扔进垃圾桶,把全麦面包放在他旁边的桌子上转身走了。   唐松灵脸红的恨不得把脑袋塞桌底下里去,他从未感受过如此强烈的羞耻感。   就在这当口,突然想起什么,赶紧冲快走出门的人喊:“等一下!”   池律微微侧头。   “那个....路政儿说不接受任何男生的礼物,你...你把你的东西拿走吧。”   “她这么说的?”   唐松灵一看他不像其他胡搅蛮缠非要递情书的男生,赶紧点头:“是,早上别人托我给她情书,她都生气了,你赶紧拿走吧。”   池律漆黑的眸子闪了闪,没解释什么,走回去拿了盒子便径直出去了。 第8章 遭遇暴力   池律带给唐松灵的羞耻感一直持续到午休结束,他的脸还飘着诡异的红色,路政儿一坐下就看他不对劲,笑着调侃,“咋了这是,被哪个女生表白了?”   “瞎说,没有。”   “切,看你这眉眼含羞,还以为你这黄花大闺男被谁调戏了呢。”   路政儿边调笑着,弯腰在桌子里找什么,半晌嘀咕道:“咦?奇了怪了,不是说放桌子上了吗?”   起先唐松灵还没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猛地抬头:“你找什么?”   “一个盒子。”路政儿坐直身体,喘着气道:“你中午不是不回去吗?有没有看到有人往我桌子上放东西?”   “.....看到了。”   “真的?那我怎么没找到,你快帮我找找。”说着又弯腰翻起来。   “啊....那...那个, 你别找了,没有。”   路政儿一脸莫名:“你怎么知道?”   “我让他拿走了....”唐松灵艰难道。   “啊!!!????”   周围的同学闻声都往这边看,路政儿压低声音咬牙问:“你干嘛让他拿走?!”   “你不是不收男生的东西吗?我就....”   “你可真行呀,不该收的收了一堆,该收的你让人拿走了?”路政儿气头顶都快冒烟了,就差上手掐人中。   “对不起....”   “......算了,不是什么大事,反正晚上也要和他一起走。”   直到后半截课,唐松灵到底没忍住,压低声音问:“他是谁呀?为什么他的礼物你就收?”   路政儿偏头看了他一眼,也学他压低声音,“我只收他的礼物。”说完见唐松灵一脸疑惑,诧异道:“你连池律都不知道?你们村没拉网吗?”   唐松灵思索了一会儿,当下茅塞顿开,“你喜欢他?”   “是啊,咱年级基本上人人知道的事,也就你不知道。”   “哦,他是你男朋友?”唐松灵难得有兴趣八卦一下。   “还不是....不过快了。”   “不是吧?还有你搞不定的男生?”唐松灵一脸震惊。   “你这什么表情?他那么好,我追他是应该的。”   路政儿眼里满是对那人的钦慕,唐松灵稀奇地看了会儿,由衷觉得她和中午那个人很是般配。   一晃到了晚饭时间。   唐松灵照例抱着杯子打了热水,路过卫生间的时候将水杯搁着在洗手台上,进去上了个厕所。   大部分人下课就去吃晚饭了,厕所基本上没什么人,然而卫生间上到一半,唐松灵突然闻到一股浓烈的烟味。   等开了隔间门,不出意外看见外面站着几个高大的男生,正凑在一起吞云吐雾。   学校严令禁止吸烟,唐松灵不想惹事,就当没看见蒙头往外走,结果走的太急,猛的撞在一个硬邦邦的身体上。   他吓了一跳,条件反射般抬了一下头,嘴里蹦出一句对不起,又准备埋头往外冲。快到门口的时候不自觉地松了口气,可这口气还没松彻底身后就传来一道冷硬粗粝地声音。   “等会儿。”   唐松灵僵在原地,稍后缓缓转身,却依然低着头。   “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没有。”   “头抬起来。   那几个人慢慢靠过来,手指上还夹着没抽完地烟。   唐松灵背后渗出一层冷汗,逼着自己抬头。   “我怎么看你有点眼熟?”   “我们应该不认识。”唐松灵头皮瞬间绷紧,努力控制着声音道。   对面传来意味不明的嬉笑:“又不是女生,老低着头做什么?抬起来。”   话音刚落,斜角里伸出来一只手掰着他白生生的下巴往上抬。   卫生间安静了一瞬,随即有人走到门口将门关严实。   唐松灵意识到情况不对,头皮瞬间发紧,他努力控制着不让自己抖,白着脸问:“你们要干什么。”   “干什么?老熟人了,还这么见外?”   刺眼的LED灯照的他有些眼花,然而在这片泛白的视野里,他看到一双眼睛,和梦里那对冒着绿光的眼睛慢慢重合。   唐松灵的头皮瞬间炸开,他怎么也没想到,那几个混混居然是这个学校的学生。   “怎么着?高兴的回不过神了?我们还真是有缘分呐。”   “什么熟人,我不认识你们。”   “啧,油盐不进?那我帮你回忆回忆。”   话音刚落,唐松灵眼前一花,下一瞬腹部传来剧痛,身体立刻被踹飞出去。   “砰——”   门外要来上卫生间的人听见动静,都纷纷转身走了,没人说什么。这种事经常发生在中学某个角落,早已屡见不鲜。   唐松灵从地上艰难的撑起身子,气管像是被谁捏住了,有点喘不上气。   视野里四五双穿着运动鞋的脚踢踏着走过来,随即下巴又被捏起:“怎么样?想起来没有?”   那双粹了毒的眼睛在笑,唐松灵盯了片刻,眨了眨眼道:“这里是学校,不怕我把你们猥亵女孩的事说出去吗?那是犯罪。”   那几人似乎并不害怕,慢条斯理的拿起他校服上的学生卡念道:“高二十三班唐松灵?怎么起个女生名字?”   “对了,我叫韩庄,你不是要告吗?去吧,今天时间紧迫我们就不放开玩了,后会有期。”   “哦对了,这是我们大哥,认识一下,他叫贺旗。”   头顶传来几声意味不明的嬉笑,脚步声渐弱。   卫生间重新安静下来,唐松灵艰难的动了动,扶着强勉强站起来,一抬头被镜子里的自己吓了一跳。   他左脸高高肿起,上面几根明显的手指印,泛着可怖的青紫,嘴角也破裂出血,校服上满是脚印。   马上就要上晚自习了,不能在卫生间呆太久,他简单冲了把脸,脱下校服从龙头撩了点水将上面太明显的脚印洗了洗,使劲拧干,但还是湿哒哒的,没办法只能又穿回去,便抱着水杯匆匆往外跑。   “哎.....”他慌里慌张,只管蒙头走路,不想一头撞到刚从门外进来的人身上。   那人比他高出许多,胸膛硬的很,唐松灵一脸撞在他胸口,一身一脸的水全粘在那人洁白的校服上。   唐松灵吓傻了,说话都在哆嗦:“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慌乱间竟然用手去擦那人胸口被他沾湿的地方,却忘了自己的手也是湿的,越摸越脏。   “你拿我衣服擦手呢?”   头顶上传来一道冷沉的声音,唐松灵抖了一下,抬头撞进一双黑眸里。   他就是中午那个人。   “没有,对不起,要...要不你的衣服我给你洗吧。”   对方瞥了他一眼,“不用,我要用卫生间,你挡着门了。”   “哦,对...对不起...”唐松灵更加窘迫,慌忙让开。   池律视线在唐松灵肿起来的脸停留片刻,侧身从唐松灵旁边走过。   唐松灵被池律那道明显带着厌恶情绪的眼睛看得愣了下,直到人都快走到里边,唐松灵才又想到什么,探头朝里面喊:“中午是我误会了,路政儿愿意收你的礼物。”   里面的人没给回应,但地方就这么点大,唐松灵相信他听见了,便拿起杯子往教室走。   还差五分钟就上晚自习了,大部分同学已经在座位上,唐松灵这张五彩斑斓的脸一出现,立马引起关注,四下里响起高低起伏的抽气声。   “怎么了你这是?”   路政儿皱眉看着他脸上的手指印,一脸震惊,一顿饭的功夫怎么成这样了。   “没事。”   “没事?照镜子了吗亲?谁打你了?”   “我没事,你不要管了,那些人不是善茬,我....不想连累你。”   唐松灵垂着眼,翻开一张英语卷子开始琢磨。   路政儿一看他这架势就知道唐松灵怎么着都不打算说,只好劝他:“你不想给我说就了,但总得给老师说吧,你要是一直这样忍耐,那些人只会越来越嚣张跋扈。”   唐松灵沉默着,他不是没想过这个可能,但是这事如果给老师说了,势必会闹大,搞不好还要请家长。   苗韵总说专心学习不要惹是生非,还好这段时间她不在家,不然都不知道要怎么解释。   但是唐松灵不说,路政儿也多少能猜到是谁干的,学校里闹事的来来去去也就那几个人。   “是不是韩庄?”   唐松灵本来盯着卷子发呆,被路政儿突然一问惊得肿着的那只眼睛都睁大了。   见他这样,路政儿了然道:“还真是他,你怎么惹着那个大魔头了?”   “就...一次意外,他们欺负女生,被我看见了,所以....你不要掺和进来。”   “行吧。”   整个晚自习,唐松灵基本没抬过头,但还是能感觉到从四面八方投过来的视线。   或鄙夷,或促狭,或同情。   他自己无所谓,反倒是路政儿,瞪着一双精致的桃花眼,拿出班长的威风:“都看什么?这么闲吗都?”   往这边瞧的人在路政儿呵斥下纷纷收回视线,不大一会儿就又偷摸拿眼角扫,把路政儿气够呛,唐松灵还得反过去安慰他。 第9章 细心讲解   池律在座位上等了十来分钟才动身收拾书包,他不喜欢夹杂着汗味人挤人的感觉。待人走的差不多了,才不紧不慢地出了教学楼,拐进一条长长的林荫道,在石凳跟前站定,抬头望着入口处。   不多时,一个身形姣好的女孩从远处小跑过来。   “律哥哥。”女孩在池律面前站定,“等多久啦?”   “没多久,走吧。”   女孩歪头认真看着他的脸,试图读到点不一样的情绪:“怎么样,考的还行吧?”   “就那样。”   “哦.....”池律说就那样一般都能拿个一等奖二等奖,路政儿都习惯了。   池律从包里掏出中午没送出去的礼盒递给她。   路政儿立马眉开眼笑,亮晶晶的眼里盛满欣喜,接过礼盒,一刻也等不了便打开了。   是一个制作精美至极的泡泡玛特,明亮的玻璃罩子里,五朵洁白的洋桔梗拥簇着小天使。花瓣上撒着星星点点的碎钻,即使在昏暗的路灯下,也煞是好看。   她专注地看了会儿,轻声说:“这五朵花是永生花,永远不会凋谢,它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你知道叫什么吗?”   池律扫了眼她手里的泡泡玛特,这是按着路政儿的要求看着照片买的,至于里面含了什么小心思,他并不感兴趣。   略微想了下,说,“不知道。”   路政儿轻轻笑了,停下来抬头看着眼前俊逸的男孩:“它叫洋桔梗。”   池律也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她。   “希望有一天,我能收到你的洋桔梗。发自内心的,而不是我让你买,你才像完任务一样买来给我。”   她直直看着池律,眼里的的情愫一点也不遮掩,像是要望进男孩心里。   池律愣了一瞬,面对路政儿直白的不能再直白的爱慕,却给不出任何回应。   他曾经明确的拒绝过,也躲过一阵,但是一点作用没有,反而会让路政儿变本加厉,时间久了,也就随她去了。   “政儿,我们高中还没毕业...应该把重心放在学习上。”   路灯透过快落光树叶的枝丫落在两人身上,池律的表情影影绰绰很不真切。   “我知道啊,没关系,我们有一辈子。”   有时候面对路政儿的执着真有种无力感,池律只能转移话题,“中午我妈给你打电话了?”   “是啊,怎么了?”路政儿偏过头,眼神落在打着旋飘落地的树叶上。   “聊什么了?”   “就咱俩学习上、生活上的一些事,还问你了,都是一些琐碎的事。”路政儿低了低头,又道:“你还在生伯母的气啊?”   出了林荫道,再走一段路就到校门口,池律抿起唇角没再接话。   路政儿心突突地跳着,她最怕池律突如其来的沉默。   “律哥哥,别生气了,你那么优秀,伯母想让你去国外进修也是为你好,能理解。”   “希望她确实是这么想的,而不是有其他心思。”说着扫了一眼身边的路政儿。   女孩心里一惊,竟然不敢正眼看他。   池律将她送回去,才慢慢往自己租住的房子走。   已经晚上十点多了,小区里还有很多散步的老人和孩子。池律没有立刻上楼,在一条石凳上坐下,看着路灯下飞舞的小虫出神。   从他五六岁起,就和路政儿一起玩儿,她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也是唯一一个和他关系比较亲近的女生。   可是随着年龄增大,母亲越来越喜欢路政儿,甚至有的时候会开玩笑说给他定娃娃亲。   一开始他也把这种说法当玩笑,不甚在意,后来慢慢的,品出了一丝较真的味道。   直到有天无意中听旁人说,他妈妈年轻的时候和路政儿的爸爸是一对,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又没走到一起。   他知道母亲为什么总是极力说服他出国留学,根本不是因为自己有多优秀,而是路政儿家很早就在筹划送她去国外念大学的事。   不管母亲起的什么心思,他都极其抵触。   学校因着池律刚刚回来引起一番小小的波动,最明显的便是私下里女生聊天话题里,池律两个字的出现频率直线上升。   对此,唐松灵有些为路政儿担心,毕竟竞争对手太多了,里面不乏有和她一样优秀漂亮的女孩,然而路政儿本人却一派淡定,表示他多虑了。   刚下晚自习,路政儿边收拾书包边说:“放心刷你的题,这事放谁身上我都担心,就他我能放一百个心。”   “呃.....那就好。”   “嘶——”   “怎么了,肚子疼吗?”唐松灵一看她瞬间变白的脸,也紧张了。   “没什么,下午吃了麻辣烫,有点拉肚子。”她难受得紧,说话都没什么力气:“你先别关门,我得上个厕所。”   路政儿扶着桌子缓了会儿,待那阵急痛过去,拿了包纸就往卫生间跑,边跑还不忘喊:“一会儿池律会来找我,你让他等会儿。”   唐松灵还没来得及说好,人就跑没影儿了,看样子还得等好一阵,左右无事,又将刚装进书包的习题拿了出来,埋头做着。   教室里人都走完的时候,池律来了。   唐松灵听见动静,抬头看见他站在后门朝这边张望。   “路政儿肚子疼去卫生间了,可能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要么....你进来等吧?”唐松灵指了指旁边:“这是她的位置。”   池律似乎犹豫了两秒,才抬脚走进来,坐在了唐松灵旁边,动手帮路政儿收拾被翻乱的书包。   那股奇异的沁人心脾的皂香在四周渐渐漫开,紧紧包裹着唐松灵。   他悄悄瞄了眼传说中的池大公子,心想果然和传闻中的差不多。   帅自然是帅的,最重要的是听说他是老师都偏爱的全能型选手,学习特别好。   自从高一被各科考试成绩打击后,唐松灵十分羡慕那些学习好的同学。此时学神就在旁边,说一点不好奇自然是假的。   乱七八糟想了一堆,琢磨着路政儿也快回来了,唐松灵重新投入刚刚在做的习题,准备做完最后一道走人。   然而人算不如题难,抓耳挠腮的捣鼓了半天好不容易算出来个数字,和答案一对简直要怀疑人生。   明明就按书上的解题思路做了,却怎么算都不对,唐松灵甚至要怀疑是不是答案给错了。   他有些焦虑,脖子都被自己无意间挠红了,脑袋上急出薄薄一层汗,实在没办法准备放弃的时候,突然扫到旁边的池律。   “那个....能请教你两个问题吗?”唐松灵有点怯,说话声音都下意识放轻。   池律闻言,偏头看了看唐松灵,淡道:“不会明天可以问老师。”   “哦....”唐松灵脸都快烧熟了,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结果被人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教室又恢复安静,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   又过了会儿,唐松灵都准备放弃地的时候,池律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哪道题不会?”   唐松灵呆了两秒,立刻手脚利索地翻出奋斗了三十分钟没解出来的大题,摊在池律面前,“....这道,....还有这道....”   池律没再吱声,看了两分钟,朝唐松灵一伸手:“笔。”   不出五分钟,唐松灵还在愣神,池律已经写满解题步骤的习题放到唐松灵面。   他惊得眼睛都要瞪脱框了。   “能看懂吗?”   唐松灵摇摇头,一脸茫然。   不知是不是幻觉,他似乎听见一声轻叹,接着那股皂香浓烈起来,唐松灵微微回了下头,池律从身后靠过来,抽出唐松灵手里的笔,将解题过程又细细的讲了一边。   温热的气息喷在唐松灵露出的脖颈上,激得汗毛都竖起来了。   一开始还有些分神,随着池律的讲解,很快便投入进去,顺着人家的思路走,待池律收声,唐松灵才从解题过程中回过神。   他一脸惊奇地回过头,睁大眼睛,里面颤动着不可思议和明晃晃地欣喜:“你怎么想到这么解的?好厉害。”   两人本来就离得近,唐松灵骤然回头,脑后的发梢险险擦过池律的下巴,带出一阵奇痒。   池律不动声色地往后撤了撤,垂下眼睑看着那双圆圆的眼睛:“像这种大题的解题方法不止一种,不要局限于课堂上讲的那一套,也没必要直接套用课本上的解题方法,得学会发散思维,从多个角度考虑问题。”   顿了下又道:“但是如果只想拿基础分的话,把课本上的例题吃透就行了,如果还想更进一步,就得研究一下其他思路。”   话音刚落,池律愣了下,眸色闪了闪,竟有些不自在。   他本不是话多的人,每次被问问题,都是只限于题目本身的讲解,从来不会多说什么。   许是看着自己的这双眼睛太过清亮,里面闪动着的钦佩和真诚不掺一丝杂质,才不自觉的多说了几句。   唐松灵还傻愣愣的看着池律,他从来都是死抠问题,更谈不上灵活变通。   不得不承认,池律真的很好看,唐松灵看着那张脸恍惚了一瞬,第一次想用惊心动魄来从容一个男生。   旋即心头不合时宜的涌上一股莫名的颓丧感,人和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   “看什么?”   “啊?....就是.....谢谢”   唐松灵尴尬至极,刚刚自己看着人家发呆的样子一定非常傻吧。 第10章 雨天相遇   “你俩说什么呢?”路政儿捂着肚子站在门口,脸色还是有些发白。   “哦,他帮忙讲了道数学题。”唐松灵一见路政儿就松了口气,有点尴尬的气氛瞬间淡去。   “啧~律哥哥,你平时不是不爱给别人当免费老师吗?”路政儿嗔怪着瞥了池律一眼。   池律没说是为了感谢唐松灵等她拖这么久才关门,提上书包走到门口:“还不舒服吗?”   “好点了。”   唐松灵落后几步走出教室,关灯锁门,远远坠在那两人后面。   池律提着路政儿的书包,脚步放的很慢,明显是在等旁边身体还不舒服的女孩。   她脸上似乎挂着笑,偶尔贴近池律,亲昵地说着什么,池律不躲闪也不开口,略微侧身听着。周身弥漫着温柔和惬意,侧脸虽看不出笑意,却是区别于平时冷硬的舒展。   这个时间,教学楼里几乎没什么人,走廊灯光昏暗,回荡着几人的脚步声。   唐松灵望着那两人的背影,莫名觉得他们之间有一种别人看不见的磁场互相感应。那种协调与默契是别人融不进去的。   也许,这就是路政儿放心的原因吧。   从进入这个学校开始,他始终都在努力融入这个集体,此刻却突然意识到自己永远都不可能成为其中一员。   那是从家庭背景以及眼界学识上最根本的区别,他就像掉进凤凰堆里的山鸡一样,突兀又刺眼。   临近十一月,天渐渐有些冷了。   这几天苗韵回来得都非常晚,再精致的妆容也遮不住脸上的疲惫。唐松灵有些心疼,又扒拉出好久没用的兼职群,找了份周六发传单的工作。   早上出门的时候就觉得天阴沉沉的,这会儿已经开始刮风,眼看着要下雨。   唐松灵捏紧手里险些被风吹走的传单,将衣领往上拽了拽。点头哈腰走街串巷,快到中午十二点时,终于只剩下几张传单。   唐松灵喘了口气,抬头看看黑压压的云,天上开始滴滴答答落雨。   “你好,健身房了解一下谢谢。”   “不用。”   “哎呀走开走开!”   雨势很急,短短几秒地上就湿了,唐松灵发了半天,手里的传单一张也没少。   “你好,健身房了解一下谢谢。”他有点着急,见人就塞。   意外的是这次对方不接,也没有立刻走开,唐松灵有些疑惑,一抬头,池律正站着看他,眼里还残存着一丝意外。   “啊,是你。”没想到能在这儿碰见熟人,唐松灵有些尴尬。   池律没说话,错过他快步走到路边的房檐下,皱眉看着越下越大的雨。   唐松灵将剩下几张被雨打湿的传单塞进垃圾桶,跑到池律身边站着,就几秒的时间,已经被淋得满头满脸都是雨水,冻得脸色都有些发青。   雨落得很突然,还好老城区的店面都比较老旧,有个房檐可以躲,因而商店门口密密麻麻站满了人。   池律望着街道,心情随着潮湿的空气变得有些烦闷,等了一会儿还是不见雨停,便拿出手机点开打车软件,界面显示前面还有二十个人在排队。   他皱眉看了看雨势,收起手机刚准备往外冲,外衣突然被一股很轻的力道拽了一下。   起初还以为是谁不小心碰到了,愣了下才想起刚刚在街上碰见的人,一回头,果然看见那人眼巴巴的望着自己,眼珠像浸了水的黑珍珠,湿漉漉的泛着水汽。   “你出去会感冒的,很冷。”唐松灵冻得直哆嗦,手还拽着人家的衣服不放。   “我知道。”池律淡道,伸手将自己的衣角往外抽,结果拽了两下没拽动,池律有些诧异,蹙眉看着唐松灵冷声道:“放开。”   “真的会感冒,等会儿吧。”   “和你无关。”   唐松灵有点被他吓到,长长的睫毛抖了抖,手上松了点劲,但还是没放开:“如果没急事的话.....我家就在附近,等雨停了再走吧。”   池律有些疑惑,这人和自己只有一面之缘而已,为什么要操这份心,难道同情心泛滥?   “我不习惯去陌生人家里。”顿了下又说:“我们并不认识,我连你叫什么都不知道。”   唐松灵被他说的不好意思起来,咬了咬唇:“我...我认识你,下周就要期末考试,感冒了...还、还怎么考。”   池律着实被他的解释惊到了,一时竟觉得挺有道理。   唐松灵见他没有立刻回绝,像是被自己说动了,赶紧再接再厉:“我也不是无缘无故带你回去,那天你帮我讲数学题了,就当...感谢。”他说得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越说声音越小,倒像是他做错事了。   池律扫了眼唐松灵冻得发青的唇瓣,抬头看着湿漉漉的街道,迟疑着嗯了一声。   一路上总有房檐遮不到的地方,虽然离得不是很远,到小区楼下时还是被淋了一身。   池律跟在唐松灵身后,踩着楼梯往上走,楼道拐角处总有人丢垃圾,雨天空气潮湿,一股难言的异味弥漫着整个楼道。   池律眉头紧皱,尽量让自己离那些脏污远些。   直到站在唐松灵家客厅,池律似乎才回过神来,有些惊愕,自己像是被谁蛊惑了一样,竟然就这么跟他走了。   许是天气原因,房间里光线很暗,再加上空间本身就小,无形中有些压抑。不过地方虽小,却很是整洁干净,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洗衣粉味。   唐松灵回头看了眼站着的池律,有些羞怯,小声说:“你先坐吧,我去给你倒热水。”   池律环视着这间小的有些无法下脚的房子,视线落在沙发另一头的被子上。   正看着,唐松灵端了热水过来:“喝点吧,小心烫。”注意到池律刚刚看的地方,脸红了红。   “谢谢。”池律捧着热水,不再开口说话,从站着这里的那一刻起,他就开始后悔来打扰唐松灵。   “要洗澡吗?你的衣服都湿了。”   “不用,一会儿雨小了我就得走。”   闻言,唐松灵皱眉看了池律一会儿,起身走进卫生间,拿出一条干毛巾递给池律:“擦擦头发吧,会感冒的。”   池律皱眉看那条毛巾,唐松灵立刻道:“这个还没用过,新的。”   “谢谢。”   池律视线在他脸上定了两秒,道:“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哦,我叫唐松灵。”他有些憨憨地笑了下,竟有些害羞。   “你看,我连你叫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只是因为讲过两道题?你对别人都这样吗?”   “啊...不是,我认识你啊,同学的话,碰到了都会帮忙吧....再说....你是路政儿的朋友,帮帮忙也是应该的。”唐松灵没想到他会问这些,有些不自在。   池律仰头看着头发还湿着的人,眉头渐渐紧蹙,似是不理解他的想法。   气氛有些尴尬,唐松灵被池律不解的眼神看的更加不自在,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两人沉默着坐了一会,唐松灵先开口打破静谧,“快十二点了,你吃饭了吗?”   “还没有。”   “我也没有,你等一会儿,哦对了,你能吃辣吗?”   “可以。”   池律听着厨房锅碗瓢盆的碰撞声,觉得自己今天真是魔怔了。   差不多二十分钟,厨房就飘出饭香。   唐松灵将两碗米饭放好,递给池律一双一次性筷子,害羞道:“我就随便做了点,你凑合吃吧,家里就剩这点菜了。”   池律看着茶几上的凉拌黄瓜和爆炒四季豆,低声道:“谢谢,麻烦你了。”   唐松灵白嫩的脸上飘起两朵红云:“没事,我做的不是很好吃。”说着悄悄抬眼看池律,不想直直撞进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心跳骤然快了几分。   池律看着他小心翼翼又害羞的样子,觉得有点好笑,夹了一口四季豆,随后低声道:“很好吃。”   唐松灵笑了下,长长的睫毛随着笑声轻轻颤动着,在有些昏暗的房间里,竟显得很是灵动。   池律眸色闪了闪,再没说话,房间里只剩筷子碰撞的细小声音。   饭后两人靠着沙发看电视,唐松灵看着看着就有些犯困,东倒西歪的打着盹,有好几次差点倒在池律身上,每次刚要碰上的时候就惊醒了,偷瞄一眼池律,坐直身体硬撑着眼皮看电视,不大一会又开始左右摇晃。   池律真被他逗笑了,碰了碰唐松灵有些冰凉的手臂,轻声道:“困的话去卧室睡,在这儿会感冒。”   “不要,你还在这我怎么能睡,再说,那是妈妈的卧室,我睡沙发。”唐松灵眼睛都睁不开了,嘴上还硬撑着。   池律看了眼沙发另一头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无奈道:“你睡你的,雨停了我就走。”   “不行,你是客人,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呆着,我要陪你。”唐松灵被池律一句话吓的清醒了不少,一个激灵挺直腰杆,过了一会儿像是想起什么,转头问:“你是不是也困,要睡会儿吗?”   “我不困。”   “哦。”   然而某人说要陪别人,困劲一上来该忘的都忘了,刚开始还硬撑着,到最后头一偏,倒在池律胸口上。   池律低头看着压在自己胸口的人,静默片刻,抬手托着唐松灵得脑袋起身,将人身体放平,去另一头取了枕头,垫在他脑袋下,又将叠得四四方方的被子盖在他身上。   唐松灵睡得很沉,这一番动作居然都没被吵醒,最多只是嘟了嘟嘴,翻个身又沉沉睡去,毫不设防得样子看得人心里无端地生出些柔意。   雨还在下,似没有要停的意思,池律将电视音量调小,坐在唐松灵脚边偏头看着窗外,竟觉得心里难得的平静。 第11章 池神补课   为了期中考试能有个好成绩,这几天天天熬到晚上一点才睡,许是累狠了,一觉醒来都下午三点了。   唐松灵睁着眼睛躺在沙发上发愣,刚睡醒脑子还不清醒,躺了一会儿才猛然想起家里还有客人,顿时惊得整个人都不好了,一骨碌从沙发上爬起来。   哪还有什么客人,房子里安安静静,除了自己,一个人也没有。   唐松灵怔怔的眨了眨眼,心里竟生出些失落,扭头去看窗外,雨停了,太阳斜挂在天上,地面都干了不少。   茶几上放着一个便签,“雨停了,我先走了,谢谢今天的收留——池律。”   唐松灵臊的满脸通红,自己非要把人拉进家里,结果却扔下别人不管自己睡了个够,世上恐怕再没有他这样的待客之道。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将这座城市洗刷一新,空气都清新不少。   周一早上,唐松灵刚进教室,就被路政儿大呼小叫地扯着问话:“听说池律周六去你家了?”   唐松灵愣了下,慢吞吞道:“是啊,你怎么知道的?”   “还我怎么知道的,我们几个约好周六中午一起吃饭,结果左等右等不见他人,后来给他朋友发消息说在你家,让我们不用等了。”   “哦对,周六下雨了,他没带伞,刚好我家就在附近。”   “唐松灵你个杀千刀的,我们好不容易把他约出来,结果就这么泡汤了。”路政儿气地冲唐松灵直吼。   “啊?不....不好意思,我还以为...没什么要紧的事,他也没说,而且,那会儿雨太大了,他没带伞,还打不上车,会感冒。”唐松灵看着路政儿冒火的眼睛,越说声音越小。   路政儿泄了气,趴在桌子上无精打采“不行,你得赔我。”   唐松灵懵了,这怎么赔?   “你得帮我想办法,周末怎么把他约出去。”路政儿嘟囔着,一脸不乐意。   “呃.....我努力努力。”唐松灵不好意思直说,她都没办法,自己能有什么好法子。   然而办法还没想到,期中考试先一步来了。   唐松灵卯足了劲,一天只睡五个小时,卷子刷了一张又一张,这种高涨的热情直到各科成绩出来的那一刻,偃旗息鼓。   他甚至开始自我怀疑,终于相信并不是所有的努力都有收获,有些人天生就资质平庸,即使再努力,也还是站不到顶端。   路政儿将自己快满分的卷子塞进书包,看了眼从早上起就没什么精神的唐松灵,凑上去问:“怎么了这是?”   “没事。”   “骗鬼呢,你还不如照照镜子再说没事,到底怎么了?”路政儿一脸狐疑,顿了一下瞪大眼睛道:“你该不会又被韩庄那货欺负了吧?”   “没有。”唐松灵垂下脑袋,“就是...没考好....”   “.....我还以为啥事呢,这也叫事?什么不会问我,再不行问老师。”路政儿纤手一挥,豪爽道。   “真的,那周末有时间吗?我...我想....”   “周末?呃....”   “....没关系的,你有事就算了,找其他时间也行。”唐松灵看她一脸为难,赶紧道。   其实能有什么事,自从池律竞赛培训回来,都没能和他好好在一起呆过,虽然每天放学都会等自己一起走,但池律基本上不说话,把她送到小区楼下就转身走了。   就连这都是池母要求的,说是她一个女孩子,晚上走夜路危险,让池律帮忙照看。   她住的地方是家里专门租来给她上学用的,离学校很近,走不了两步就到了,就算有意往慢了走,也还是最多十五分钟就到家了。   此时看着萎靡不振的唐松灵,突然灵光一闪:“你想不想提分?”   “啊?想啊。”唐松灵莫名其妙。   “上次池律给你讲的题感觉怎么样?”   “思路很清晰,很好懂。”   “还想让他补吗?”   “呃.....他应该不愿意吧,我觉得....他不喜欢被别人打扰。”唐松灵有些犹豫,虽然接触不多,但还是能感觉到池律是个很清冷的人,不爱说话,给人的疏离感非常强烈。   “别说这些没用的,你要还想听他讲题,我帮你说。”   “算了吧,我不想再打扰他了,上次给我讲题,也是因为我等你了,他虽然没说,我也能猜到。”   “我帮你也是帮我自己,你真以为我是菩萨呀?他如果答应了,我就可以和他多相处相处,一举两得的事儿,多好。”路政儿无语道。   “好吧....那你加油....”   为了照顾家比较远的住校生,周五下午只上两节课就放学了。   唐松灵背着包刚走出教室,就碰见等在后门的池律。   他愣了下,有些不知道作何反应。打招呼吧好像又不太熟,不打招呼吧两人几天前刚共处一室,还是自己硬拉去的。   唐松灵有些尴尬的咧了下嘴,“路政儿在里面,马上就出来,我先走了。”   池律淡淡嗯了一声。   见他回应,心里稍微松快一点,赶紧随着人流往楼梯口走,真怕他直接无视自己,那就太尴尬了。   池律偏头看了眼混进人群的瘦小身影。   “律哥哥!”女孩脚步轻快,三两步蹦到池律跟前,笑着道:“看什么呢这么认真?”   “没什么。”池律回头,看了眼路政儿鼓囊囊的书包,“沉不沉?”   “沉啊......”   池律伸手提过,“我来吧。”   刚刚放学,楼道里到处都是人,池律本身就引人注意,已经有不少女生站在不远处偷看。   此时看见他俩的举动,周围抽气声此起彼伏。窃窃私语的声音不可避免的落入耳中,大多都在猜测他俩是不是已经在一起了。   池律皱了皱眉,脸上有些寒意。   路政儿见他脸色不霁,赶紧小声道:“八卦乃人之天性,听听就行了,别生气啊。”   池律瞥了眼她,低沉道:“不至于。”   等出了教学楼,空间瞬间变大,池律才觉得呼吸顺了几分。   “律哥哥。”   池律听出她语气里有些迟疑,似有话还没说完,略略俯身:“嗯。”   “那个.....有个事想拜托你.....”   “.......”   “我有个同学,期中考试考得很不好,想找个人补补课,.....你周末没事的话,能、能帮他补补吗?”   她边说边偷眼瞧池律脸色,话还没说完,见池律脸色已经冷了下来,越说越没底气。   “谁?”   “唐松灵....”   “是他要求的?”池律冷然道。   “不是,你之前不是给他讲过两道题吗,听他说讲的很好,我就想到........”   “你什么时候这么乐于助人了?”池律不吃她这套,回怼道。   “呃......哎呀你就帮他一下嘛,再说,上周你不还去他家了吗,就当感谢他呗,怎么样?”   池律瞥了眼她拽自己衣服的手,冷着脸不说话。   路政儿不情不愿地松了手,正当她都以为没希望了的时候,对方淡淡嗯了一声。   她瞬间像打了鸡血:“真的?你答应了。”   “嗯。”   “那我和他一起来找你。”路政儿眉开眼笑。   “你来干什么?”   “呃,你跟他不太熟,我怕他不自在。”路政儿有点心虚,眼睛往别处飘。   池律抿唇,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小心思,却没说什么,想也知道这补课的事也是她的主意。   路政儿欢天喜地,一回去就掏手机发消息。   [灵子,号外号外,律哥哥答应帮你补课了。]   [真的?]唐松灵着实有些意外,没想到池律真答应了。   [我还能骗你咋滴?在我软磨硬泡不懈努力下,律哥哥终于屈服了。]   [呃......]没想到是这么答应的。   唐松灵有些为难[他不愿意就算了吧,没关系的。]   [什么没关系?你别忘了我们的主要目的,补课只是个借口。我好不容易周末把他叫出来,你可别给我搞砸了。]   [好吧......]   [等以后我和律哥哥在一起了,你也勉强能算个功臣。]   [行吧,那你加油。]   [哦对了,补课地点在我家,周天下午,我一会儿给你发定位。]   [好的。]   没想到他直接把人骗她家去了,唐松灵扶额。   周六唐松灵也没闲着,送了一天外卖,晚上整理了一下各科自己比较薄弱的知识点,周天下午准时出现在路政儿家客厅。   他有些拘谨,捏着书包带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路政儿一看他那样子就想笑:“你干嘛呢?书房在那边你先进去吧,我去给你们倒水。”   “哦。”   唐松灵轻手轻脚走进去,看着比自己客厅还大许多的书房,心里默默感叹了下,走倒书桌边上,对坐在另一边的池律道:“我..是不是来晚了...”   “没有,我也刚到。”池律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对不起,麻烦你了。”唐松灵底气不足道。   池律抬眼,视线在低着头拿资料的唐松灵身上定了一秒,“没事,就当感谢你。”顿了一下又道:“离这么远,能够得到?”   唐松灵被噎了一下,脸刷得红了,收拾东西挪到池律身边,把昨天晚上梳理出来的东西拿出来,大概说明了下情况。   池律对待学习一向都是认真的,一双精致的眼睛极其专注,听唐松灵说完,又看了看唐松灵期中试卷,大概有了个底,两人很快投入到学习当中。   路政儿中途进来坐在一边,听得无聊得紧,不免有些怀疑自己这个曲线救国的法子是不是废了。转念一想,不过还好,至少能和池律多呆些时候。   池律讲题很有一套办法,思路明确条例清晰,唐松灵想着机会难得,一开始还聚精会神的听着,结果不知是不是昨晚熬夜太晚,听了三小时之后,也开始犯困。   池律瞥了眼他那张有些精神涣散的脸,道:“歇一会儿,剩下的不多了,待会儿再讲。”   “我不困!”唐松灵被他这句话给吓醒了,顿时懊恼不已,机会就这么一次,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你不困我困了。”池律淡道。   一抬头看见路政儿靠在旁边的摇摇椅上不知睡了多长时间,晚秋天气渐冷,这么睡搞不好要受凉。他起身拿了张毛毯盖在女孩身上。   唐松灵回头看着,只觉的这一幕格外美好,好像世界上没有人能打扰他们之间的宁静。   他眸光闪了闪,将视线定在背对着自己的池律身上,愣愣的想,他应该是那种说少做多的人,看着冷淡得很,其实总会在一些不经意的瞬间给别人温暖。   也许,这就是路政儿喜欢池律的原因吧。 第12章 遭遇威胁   歇了一会,池律又花了将近两个小时将剩下的那部分讲完。   末了,对唐松灵道:“你的基础是很扎实的,但是想拿高分,还是得有方法有技巧,我讲的时候你可能会恍然大悟,觉得也不怎么难,但是到自己做的时候又想不到从这种角度入手.....这个...有一部分还得看天分,总之多做多练。”   唐松灵听出池律话里的委婉之意,也没灰心:“太感谢了,今天真的麻烦你了。”   “没事。”   “这下总该完了吧?走吧吃饭去。”路政儿从斜刺里蹦出来,一脸无奈。   唐松灵反应了两秒,突然想起来自己今天为什么会在这儿,慌张道:“那、那就不打扰了,我先走了。”   “我也走。”池律边收拾东西边说。   路政儿彻底傻眼了,自己还什么都没干呢,人就要走,当下就不乐意:“别呀,一块吃饭吧。”   “不了,时间有些晚,我先回....”   “唐松灵,律哥哥给你讲了一下午课,你不感谢一下请他吃个饭?”路政儿背对着池律,面朝唐松灵猛使眼色。   唐松灵呆了两秒,紧张的舌头都捋不顺,转头对着池律结结巴巴道:“呃.....对,我,、我应该请、请你吃饭。”   “不用,说了今天是感谢你的。”   眼看他就要走到门口了,唐松灵一着急,直接上去拽住对方衣角,眼巴巴看池律,硬着头皮道:“就、就一起吃个饭吧,好吗?”   玄关光线不好,池律回头看着那双在暗处黑珍珠一样泛着柔光的眼睛,拒绝的话都到嘴边了,还是生生咽了下去,叹口气无奈道:“好吧。”   路政儿一看有戏,对唐松灵暗暗竖了个大拇指。   三人在楼下不远处找了个川菜馆,这个用餐过程,唐吃的颇为煎熬。   原因有二。其一,菜实在太贵,点餐的时候不小心扫到后面的价格,眼珠子差点瞪脱框。其二,用餐期间路政儿就差贴在池律身上了,唐松灵浑身哪哪都不自在,觉得自己比房顶几百瓦的大吊灯都亮。   然而池律本人全程八风不动,淡定地吃着饭,就像旁边没路政儿这个人一样。唐松灵看着池律这颗铁树,都为路政儿捏了把汗。。   一顿下来快五百,唐松灵付款的时候差点心绞痛,心想两天的外卖算是白送了。   然而路政儿并不满足于一顿饭的时间,吃完一看才六点多,拉着两人又去看电影。   池律眉宇间有些不耐,但到底没说什么。   他没有妹妹,爸妈也一直想要个女儿却要不上,从小到大,家里人都把她当女儿一样疼,他也潜意识中将她当成自己的妹妹,有时候也比较惯着,偶尔会陪她闹一闹。   电影是路政儿精挑细选出来的爱情片,意有所指的看了看池律。   一场下来,只有她自己被感动的满脸是泪。   唐松灵看了一半睡着了,脑袋沉沉压在池律肩上,池律皱了皱眉,偏头看了一眼,却没有推开。   屏幕发出的微弱光线投在池律侧脸,光线明明灭灭闪烁不定,映得他神色影晦暗不明,看不真切。   直到影片结束,池律才轻轻推了推靠在肩膀上的人。   走出时影院已经快九点了,池律将闹着还要喝冷饮的路政儿硬送回去,和唐松灵一起往附近的公交站走。   他有些诧异,没想到池律和自己是一个方向的,迟疑了下问:“你是坐哪路公交车啊?”   “我不坐公交车。”看了眼唐松灵有些欣喜的脸,解释道:“送你去公交站。”   “啊?不用不用,我自己可以。”唐松灵赶紧摆手。   池律没再理他,只跟着往前走。   为了抄近路,他们走的是一个稍微偏僻一点的巷子,穿过去就是公交站,却在前面路口拐弯的地方,碰到一个人,准确的说,是一堆人。   唐松灵虽然不记得他全部的长相,但是记得那双眼睛,细长上挑,里面闪动着阴寒。   “呦,巧了不是,看看我们碰见谁了?”韩庄咧嘴笑了笑,手揣在兜里歪头看着几步之外的人。   唐松灵浑身抖了下,脚下控制不住的往后退,突然想到池律还在身后,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来,脸色上的血色退的干干净净,脚尖硬生生顿住了。   唐松灵没回头,只低声道:“你快走,别被他们盯上了。”   说完便低下头,捏了捏汗湿的拳头,调转脚尖想要绕道另一边。   那些人一个个懒散的站着不往前走,斜着眼看唐松灵,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只被捏在指尖的蚂蚁。   巷子也就两米宽,唐松灵再绕也绕不到哪去。和那些人擦肩而过的时候,离他最近的人突然快速跨过来,一把抓住唐松灵的胳膊,将他轮圆了扔出去。   唐松灵身上本来就没几两肉,对方用了十成的劲,他就像树叶一样,就那样轻飘飘的被甩了出去。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唐松灵脑子一片空白,眼前天旋地转,耳边环绕着那些人的刺耳的狞笑,慌乱中只来得及护住后脑。   本以为会摔在坚硬的石板路上,却意外落进带着皂香温热的胸膛里。   韩庄脸上狰狞的笑意泄了一瞬,咧开的嘴角以一种僵硬而怪异的角度缓缓落下。   “池律?刚刚居然没注意到你,大意了。”   池律抓着唐松灵的胳膊将他扶起站稳,抬头看着不远处那些人。   “韩庄。”   “我记得,咱们的池大公子从不管闲事?”他盯着路灯下的池律,眼里迸射出骇人的阴鸷,顿了下抬手点了点唐松灵:“我们只和他玩,没你的事。”   巷子里路过的人都远远绕开,有些站在远处看着,却没人上来拉一把。   唐松灵浑身都在抖,冷汗已经浸透里衣,脸色苍白异常。   他在害怕,却不是怕自己被打。   是怕池律被自己牵扯进这场无休无止的暴力里。   场面已然僵持,池律冷眼看着对面的韩庄,显然不肯退让。   唐松灵再也等不了,汗湿的手一把抓住扶在自己身上的手臂,抖着嗓子道:“池律,你先走吧,我没事。真的。”   对面发出几声怪笑,他却无暇顾及,抬起苍白的脸紧紧望着池律,一双眸子满是惊恐,几乎是在祈求。   许是太害怕太心急,竟生生逼出泪来。   池律没理他,只向对面低喝:“滚开!”   韩庄脸色阴了一分,狞笑:“池大公子好大的口气,我就不滚呢?”   池律提了提嘴角,声音似淬了寒冰:“是吗?我到要看看野狗敢不敢在我眼皮底下咬人?”   韩庄的脸已十分扭曲狠戾,死死盯着池律,少倾,突然笑了下,舔了舔牙,森然道:“池律,你可千万要小心,别被我抓到什么软肋。”   唐松灵看着那张可怖至极的脸,随着韩庄的话音,骨骼都在微微颤抖。   窄小的巷子渐渐恢复安静,周围看热闹的也都散了。唐松灵的脑袋还在嗡嗡作响,整个人都是愣的,像是被吓傻了。   “你....没事吧?”   唐松灵怔忡地摇了下头,眼睛才开始聚焦,“你为什么要帮我,被他们盯上,就甩不掉了,你为什么.....”   池律却不在意,道:“不是因为你,我和他两家有些恩怨,你不必自责,他不敢把我怎么样。”   他声音低沉,语调淡漠冷静,像是早就习惯了,“韩庄是个烂人,我和他结怨已久,今天换做任何一个人,我都不会坐视不理。”   池律低头看着他,眸子又恢复一贯的淡漠,语气平静无波。   “可、可是,他最后那句话....”   “没事,他暂时还动不了我。”   唐松灵怔怔地点了下头,像是听明白了,又像是只是下意识反应。   池律不再说话,把他送到公交站,看着他上车就走了。   唐松灵靠着摇晃地车窗上,望着街道上越来越小地身影,突然觉得心里酸酸涩涩,像是被谁轻轻敲了一下。 第13章 凌晨车祸   自从那天晚上起,直到寒假来临,唐松灵再没见过池律。   每天放学,要么一下课就冲出教室,要么就拖到最后走。   他下意识地躲着那个人,可他自己也不清楚有什么好躲的,心里影影约约有个答案,却看不真切,也不敢看得太明白。   韵湖园。   刚吃完午饭,池律帮着陈阿姨收拾碗碟,水龙头开的很大,盖住客厅传来的爽朗的笑声。   他将一个个白釉瓷盘子洗干净放进橱柜,码得整整齐齐,收拾完犹豫了下,还是抬脚走出去。   路政儿好几次探头往厨房看,终于等到他出来,一脸不乐意道:“律哥哥,又不是没有保姆,你干嘛还洗碗啊,等得我都急死了。”   “等我干什么?”   “刚刚吃饭都没说上话,想着吃完饭总能和你待一会儿了,结果你还去刷碗了。”路政儿一脸委屈。   池律没搭理他,端上泡好的茶进了会客室。   “叔叔阿姨,您喝茶。”池律将茶放在坐在圆桌上,对桌边坐着的一对衣装得体优雅的中年夫妻道。   “哎,谢谢。”男人喜笑颜开,满眼欣喜打量着池律:“还跟路叔叔这么客气,好长时间没见,听政儿说你上学期去参加竞赛拿了一等奖,真是越来越优秀了。”   池律在一旁陪着坐下,平静道:“过奖。”   池母满脸骄傲,嘴上还客气着:“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闷了,也不爱跟人讲话。从小性子就冷,政儿那孩子才是真的惹人爱,一张巧嘴甜的很。”说着顿了下,悠悠叹了口气“以后等俩孩子长大了,律儿要是能有福气娶了她,那才是真让人放心。”   一屋子人都笑开了,也不知是真的开心还是假笑,只有池律不动声色的转过脸望着窗外洋洋洒洒往下落的雪花,不知在想什么。   不大一会,路政儿探头进来,把池律叫了出去。   “你又不爱在那种场合呆,干嘛还进去陪着。”路政儿一脸不解。   “待客之道。”   过年这几天,家里每天都有登门拜年的亲戚,池律不胜其扰,干脆把门一关呆在卧室里不出去了。   今天路政儿的爸妈要来,才被秦玉贤硬拽出来陪客。   自从放假,路政儿经常来他家玩儿,每次池母见她来都做各种各样的好吃的,简直把她当女儿一样疼。   以前看着这些兴许没什么感觉,但自从听了有关母亲的谣言之后却觉得膈应的很,他明知那些都是别人嚼舌根的话,但疑虑的种子已经埋在心底,再想无视已不可能。   所有人都觉得他和路政儿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郎才女貌,金童玉女,家世也门当户对。   他虽拒绝,但女孩子到底面皮薄,于是一直不回应也不主动,等着某一天这种想法从旁人的脑子里渐渐淡化。   但是最近听着这些话语却越来越烦躁,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许是到了叛逆期,只盼着赶紧开学,离这些话家常顺便造谣的亲戚远一点。   路政儿盯着池律望向窗外出神的侧脸欣赏了一会儿,心里暗暗感叹了一把神颜,才出声叫他:“律哥哥,律哥哥?”   “嗯?”池律愣愣回神,脸上还带着未退尽的茫然。   “明天陪我出去玩吧,看电影什么的,我好久都没买衣服了。”   池律扫了眼她身上刚穿了不到一天的衣服,道:“明天已经有约了。”   “啊?有约?谁啊?”   “约了启儒他们打球。”   “行吧,那后天陪我出去。”   “后天的事后天再说。”顿了下又说:“你的那些小姐妹呢,怎么不和她们去?”   “哎呀那能一样吗?我就要你陪。”路政儿嘟囔着,眼巴巴地看池律。   然而后者不为所动,他不吃撒娇这一套。   天色彻底黑下来之前,下了一天的雪终于停了。路上的积雪被白天来往的车辆压得极其瓷实。   不知是不是唐松灵有意躲着,韩庄那帮人再没出现过,以至于时间一久,他心里再没有那么紧绷。   但是这种平静并没有维持太久。   唐松灵冻得有些僵麻的手死死捏着车把手,在溜滑的马路上艰难骑行。   冬夜里的寒风裹挟着冰渣迎面刮来,钻进没扣严实的领子里,冻得人全身都木了。   苗韵一天不知道在忙什么,经常也不回家,回来也是一脸疲惫,唐松灵心疼的很,放假之前就想好要趁假期打打工,虽然可能也挣不了几个钱,但至少聊胜于无。   现在快凌晨一点了,而且是在郊区,天又极冷,路上基本上没什么行人。   本来想趁着凌晨多送几单,但是今晚太冷了,冻得有点受不了。   唐松灵送完最后一单,搓了搓冻麻了的脸,骑着小电驴往回走,却不想前面的弯道太急,风又吹的睁不开眼,想减速已经来不及。   砰——   连人带车摔出去老远,半边身体都麻了,内脏像是移了位,躺在地上半天都动不了。   等缓过那股劲儿,唐松灵动了动腿,撑着身子艰难的爬起来,手心传来刺痛,他凑到路灯跟前一看,掌心好大一块皮被蹭破了,正往外渗着血。   唐松灵欲哭无泪,慢慢挪到电瓶车跟前,刚要上手去扶,不远处突然响起剧烈的碰撞声。   他吓了一跳,来不及顾自己的小电驴,赶紧跑过去。   路中间躺着个人,不知道是死是活,边上停着一辆跑车,树干已经深深嵌进车头,但是车上坐着的人没一个下来查看情况。   唐松灵整个惊慌无措,腿都在发软。   正在发愣的当口,车门开了,下来个高大的青年,那个人急走两步凑到躺着的人跟前,没一会儿又快速站起身跑回车边。   就在高个子手指碰到车门的一瞬间,他像是突然感知到什么,周身静止了一瞬,朝向唐松灵一侧的耳朵非常轻微地动了动。   几乎是同一瞬间,唐松灵汗毛倒竖。   那是一种很奇怪又毛骨悚然的感觉,明明已经感知到了危险,但时间太短,已无法逃离。   高个子猛得回头,目光直直钉在站在七米之外的唐松灵身上。   那人眼睛盯着唐松灵,话却是对着车内说的:“快下来,我们碰见老朋友了。”   多年之后,唐松灵仍然清楚的记得当时那人露出的半边脸上爬着的狞笑,每每从梦中惊醒,满头大汗地坐起身环顾四周,才反应过来自己早已脱离那个修罗场。   唐松灵大脑一片空白,甚至产生强烈的耳鸣。   周围似乎什么声音都没有了,只有耳边传来类似机械故障发出的尖锐且连续的声音,贯穿整个脑海。   他脸色煞白着站在那里,看着韩庄一步一步走过来,那张脸上似乎盘踞着一条毒蛇,正张着嘴向他吐信子。   “看见什么了?这么惊讶?”   “........”唐松灵张了张嘴,嗓子一阵阵发紧,居然一句话也说不出。   “怎么,这么激动,连个招呼都不会打。”   话音刚落,唐松灵甚至没看清对方的动作,就被一脚踹飞出去,后背重重撞在路灯上才停下来。   唐松灵当即一口血喷出来,胸口条件反射般收缩,连呼吸都带着血味。   他躺在地上,身上疼地动不了,眼前天旋地转,视线已经开始模糊了。   过了几秒又被人拽着领子提起来,拳头带着劲风袭来,重重落在脸上。   可能是舌头被牙齿磕破了,嘴里又涌出一股血,呛的唐松灵只想吐。   “刚刚看见什么了?”有人提着他的领子问。   唐松灵哆嗦着,口齿不清道:“你们要干什么?附近有摄像...”   话还没说完,旁边一个染着黄头发的男生一脚喘在他胃上,尖利刺耳的声音钻进耳朵:“你再仔细看看有没有摄像头?”   他被踹倒在地,捂着胃吐的浑身都在痉挛,脸侧的冷汗成股流下,脸上已找不出一丝血色。   另一只手紧紧抠着地面,四根指头全被粗糙冷硬的地面擦出血,留下一道道血痕。   那堆人似乎没耐心等他吐完,不久,一双黑色的运动鞋出现在模糊的视野里。   “唐松灵,咱八字犯冲吧,怎么每回都能碰见你?”说着,一只脚踩上唐松灵的背部,将他刚刚撑起的身体又踩回去。   唐松灵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脑袋软软的贴着地面。   远处好像有人嘀咕了一句,“旗哥,这怂货怎么这么不经打?叫韩庄脚下手轻点别真打死了。”   一片混沌中,唐松贤感觉到一股热气喷在耳边,刻意压低的声音像蛇一样钻进耳朵里:“你最好当自己失忆了,否则,倒霉的就不止你一个人。”   远处不知道谁在说话:“查查这小子什么背景......”   夜里的冷风越刮越急,原本明亮的月亮变得暗淡,偶尔出现的行人缩着脖子步履匆匆,没人看见偏僻阴暗的小道上躺着两个年轻人。   唐松灵是被冻醒的,那些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跑车也不见了,路面上散落着车上掉下来的碎渣。   那个人还直挺挺的躺在那。   他动了动僵硬的胳膊,慢慢支起身体爬过去。   不知道还活着没。   唐松灵边爬边哭,寒风迎面刮过,刚流出的眼泪瞬间凉下来,湿湿地糊在脸上。   待到跟前才看起清那人半张脸都是血,头发被血一泡,在零下五六度的气温里凝结成块,硬硬地搭在地面上。   唐松灵抖着手去探他的鼻息,第一回什么都没探到,指尖只有急速流动的冷风,他顷刻间哇的一声哭出来,挪着屁股猛地往后退了两米摔倒在地。   他哭的声嘶力竭,然而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缓了两分钟又颤颤巍巍地爬过去,伸手捉住对方快冻成冰块地手腕,抖着手捏了好一会儿才摸到细微的搏动。   那微弱到快感受不到的搏动似乎给了他莫大的勇气,也不哭了,赶紧爬起来满地找不知道掉哪了的手机,手机还没找到,人先晕了过去。 第14章 救命之恩   韵湖园。   “妈,我明天和几个朋友有约,今晚去一中那边住。”   “啊?怎么这会儿就要走啊?”池母一脸诧异,“这都几点了,明天再过去不行吗?”   “我们约的体育馆是早上九点多,家离得太远,赶不上。”池律边说边穿衣服,简单收拾了下就往外走。   秦玉贤一脸不赞同,见他走的毫不犹豫赶紧追出来:“你等等,这大半夜的上哪坐车,叫司机送你去。”   拒绝的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这附近住着的人非富即贵,离市区又远,出租车一般都不往这儿来。   秦玉贤打电话叫了司机,不大一会儿车就来接了,皱着眉叮嘱了几句,有些担心地看着没入黑暗的车。   年刚过完没多久,又是凌晨,别说行人了,路上连车都看不到几辆。   池律闭了闭眼,这几天招待客人实在是有些烦,明天不知道又要来什么人,不然他也不至于半夜就跑。   离目的地还有一段距离,司机又是本家人,车里暖气开得足,车身微微晃动,困意很快便蔓延上来。   正当池律睡得半梦半醒,突然一阵急刹车,猛地被震醒。   “怎么了?”   “前面不知道谁的电动车倒路上了,差点撞上。”   池律探头往外看了看,道:“绕过去。”   车子重新启动,路过前面路口的时候,远光灯一晃而过,扫到的远处两道的黑影。   “等一下!”池律低声喝道。   “怎么了?”司机听他语气紧绷,疑惑道。   “那边是不是有两个人?”   “好像......是。”   “过去看看。”   调转车头,随着光源靠近,终于能看清楚,池律边开车门边道:“快打120。”   他三两步走到躺着得人跟前,待看清离得最近的那个人的脸,池律的瞳孔骤然缩了一下。   扫了眼现场,路上零碎落着车体碎片,一看就是出车祸了,肇事司机早跑没影儿了。   探了两个人的脉搏,才松了口气。   还好,还有得救。   “唐松灵,醒醒!唐松灵!?”   池律叫了两声,地上人完全没有反应。   晚上太冷了,寒风吹的很急,怕这两人失温,再三检查唐松灵不是被车撞而是被打的,才将他抱上车。   但另一个人满头满脸都是血,池律一时也不敢挪动,只能将车里所有能保暖得东西拿出去盖在那人身上。   池律关了车门,将暖气开到最大,脱下自己的毛呢大衣裹在唐松灵身上,随即将他抱进怀里,手上不住地搓着唐松灵后心。   过了好一会儿,唐松灵才有了反应,但也只是皱着眉呻吟了几声,就又没动静了。   不过已经很好了,只要有反应就行。池律松了口气,这才打量着怀里的人,不禁有些恍惚。   他和这个人的关系连熟都算不上,却一而再再而三的相遇,之前从未认真看过他,此时抱着这具身体,近距离感受,才发现他很瘦,长得又比自己矮许多,整个身体被自己严严实实的拢在怀里,只剩小腿露在外面。   细细看着这张脸,才发现长得很是稚嫩,嘴巴被冻成青紫色,面上除了擦伤还有巴掌印,实在是惨不忍睹。   池律有些疑惑,这人怎么总是挨打,还总是被自己看见。   凌晨道路通畅,不到十分钟救护车就来了,车上跳下来几人将地上躺着的抬上去,池律犹豫了下没把唐松灵抱出去,只吩咐司机跟上。   刚过完年,又是在凌晨,医院显得很是冷清,偶尔几声脚步在走廊回荡,更衬得急救室兵荒马乱。   池律微微蹙眉站在门口,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好在并没有等太长时间,两人该做的检查都做完了。   从急诊出来,池律不认识的那个人被安排在其他病房,听医生说是头部受到撞击,有些脑震荡,其他还好,帮忙垫付了医药费便没再管。   反倒是唐松灵这个管闲事的受伤比较严重,身上多处软组织挫伤,还有些胃出血。   池律坐在床边看了一会儿,琢磨了下,拿出唐松灵已经碎成雪花屏的手机,按了下电源键,居然还亮了,手指微微滑动,便解了锁,池律有些诧异,这人都不设锁屏密码的么?   不知过了多久,身边边似乎有很多人在走动,低声交谈的声响连成一篇,眼前光影在不断晃动。   唐松灵猛地干呕一声,倏然睁开眼,强烈地白光瞬间刺进眼睛,条件反射下抬手去挡。   “别动!”   侧头,看见苗韵坐在床边,正掰着他那只扎着针的手。   她很憔悴,眼里尽是彻夜未眠熬出来的血丝,眼底青黑一片,以往精致的妆容已不在了。   唐松灵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昨晚的事,心里猛地一跳:“那个人呢?”   苗韵没有立刻回他,理了理被子垂着眼坐了会儿才继续道:“他没事,那车应该避让的及时,只是失血过多加脑震荡,还没你伤的厉害。”   唐松灵愣愣的点了点头,松了口气,胃里又开始翻江倒海,但是该吐的昨晚就吐完了,只能一阵阵干呕。   待他吐过一阵,苗韵将他扶着躺好,喂了点水,说:“你也脑震荡了,躺着别动。”   唐松灵闷闷地不吭声,过了一会儿,眼角滚下一行眼泪。   “对不起。”   苗韵没说话,只看着窗外发呆,过了好一会才哑着嗓子说:“先不想这些,等你好了回去再说。”   “我是怎么来医院的?”   “你同学救的你。”   唐松灵呆了下,他在学校基本没有关系特别好的同学,再说谁大半夜的在那种地方溜达。   “他说自己叫什么了吗?”   “叫池律,一开始还不愿意说,我问了好几遍人家才开的口,那孩子一看就是个有出息的,以后有机会了,一定要好好感谢人家。”   “他人呢?”   “走了,说是还有事。”   唐松灵脑子嗡嗡刺疼,明明说好了不要再连累别人,却还是添麻烦了。   要不是池律,自己很有可能冻死在那条路上。   这救命之恩,该怎么报?   中午吃饭的时候病房里来了一个人。   “穆宁?你怎么在这?”   她脸色有些憔悴,见唐松灵醒了,勉强提了提嘴角,道:“你可算醒了,之前来了两次都昏睡着。”又苦笑了下:“我是来给你道谢的。”   “道谢?”   “是啊,昨晚你救得那个人是我哥,他叫穆怀英,要不是你在,就麻烦了。”   “不用谢,也不全是我救的。”许是身体还没恢复,唐松灵蔫蔫的,说话都没力气,“报警了吗?”   女孩摇了摇头:“没用,以前又不是没报过。”   唐松灵偏头看着窗外,轻轻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了。   外面还飘着大片雪花,纷纷扬扬荡在空中,地上已积起厚厚一层,不同于昨夜针尖似的雪芒。   那些痕迹或许已经被大雪覆盖,又或许被早起的清洁工打扫干净,那些猩红肮脏的罪恶被轻轻松松揭过,似乎不曾发生。   唐松灵觉得自己仿佛陷进了一个骗局,暗处似乎有一双手随时随刻试图将他拖进暗无天日的囚笼。   他再也不对未知而绚烂的世界抱有任何幻想,这座华丽的城市有多少这样的阴暗角落,又有多少人深陷其中不得自救。   唐松灵被人揍到胃出血,在医院挂了四天吊瓶,出院的那天天还是阴沉沉的。   回到那个狭小但温馨的房子,他才感觉口腔里再没有在医院时的那种苦味,连着喝了两天小米粥才开始吃硬一些的东西。   苗韵刷完碗从厨房出来,看了眼背英语课文的唐松灵,走过去在在沙发上坐下。   唐松灵似乎察觉到她有话要说,放下课本看着仍然有些憔悴的女人。   “妈?”   “嗯?”她似乎在出神,冷不丁被惊了一下。   “您怎么了?最近好像精神不太好。”   苗韵没有立刻接话,思索了一下才道:“你是什么时候被那些人缠上的?”   “......刚来城里那会儿,没想到那些人也是一中的,被认出来了。”   苗韵抿了抿唇,说:“知道他们叫什么吗?”   “知道,经常带头挑事的是韩庄,他们还有一个老大,好像叫贺旗还是什么,记不太清了,其他的还不知道,但是见面的话能认出来。”   苗韵浑身颤抖了一下,脸刷的白了,像是被恶鬼掐住了脖子。她一直挺直的腰背似乎一瞬间佝偻了,再看时又恢复常态。   唐松灵见苗韵反应异常,试探着问了句:“妈?您....认识那些人?”   苗韵嘴张了张,反问:“灵娃儿,想不想转学,妈这两天想来想去,觉得你不太适合一中。”   唐松灵愣住了,他没想到苗韵突然提转学的事。   细细看着她苍白的脸道:“没关系的,您把我弄来上学已经很不容易了,我听奶奶说您再嫁了,虽然到现在还没见到名义上的继父,但我也猜得到,应该是他帮的忙吧?”   他牵了牵嘴角,浅笑了下:“既然您已经有新的家庭了,再为我浪费过多的时间好像也不太好,也就一年半左右,很快就过去了。”   苗韵听着,只觉得心揪着疼,眼前的少年已不是七八年前追着她叫妈妈的小孩,也不是那个漫山遍野疯跑的半大小子,他懂事了,却也无形中拉开了他们母子之间的距离。 第15章 冰场相约   唐松灵在家休养了几天,身体渐渐恢复过来,只是胃还不太好,一日三餐得按时吃。   苗韵勒令他这段时间不许再去兼职,只能在家闲呆着。   左右也没什么事,就想着高二下学期要把高三上学期的内容上完,节奏势必会加快。正常节奏下他想保持好一点的成绩都有些费劲,节奏一快就更不行了,琢磨了下,从旧书市场买了课本先预习着。   年过完到现在,再没下过雪,京城的冬天也难得有个好天气。   唐松灵搁下笔,伸了个懒腰,拿起桌上震动的手机,是路政儿发来的信息。   [听说你前几天让人给揍了?]   [是啊,你怎么知道的?] 发完又觉得自己很傻,池律和路政儿关系那么好,怎么可能不知道。   [听律哥哥他妈妈说的。]   [哦。]   [怎么样,好点了吗?]   [已经没事了。]   [那正好,我今天约了人出来玩,你也来吧。]   唐松灵愣了下,有些为难[算了吧,我就不来了,你好好玩。]   [干嘛不来,闲着也是闲着,我现在请不动你了是吧?]   这句话着实给唐松灵惊着了,琢磨了下赶紧回[你别这么想,我就出来,在哪见面。]   地址很快就发过来了,唐松灵点开看了下,离得还挺远,得立刻走,不然时间来不及。   随便收拾了下,确定脸上淤青都消没了才赶紧出了门,一路公交地铁各种换站,下了公交又蹬了十几分钟共享单车才到地方。   “唐松灵——这边这边。”   虽然离得远,但街上没几个人,唐松灵隐约听见路政儿的声音,一回头,整个人瞬间定在原地。   池律怎么也在?   短短几秒他竟然生出要逃走的想法,但人都到这了,也只能硬着头皮过去。   “你该不是骑自行车骑来的吧?”路政儿一脸震惊。   “不是,就骑了十几分钟,你们....等很久了吗?不好意思。”   “也没有。”   唐松灵顿了下,硬着头皮对旁边一直没开口的池律笑了下:“池律,好....好久不见。”   “嗯。”   池律扫了眼唐松灵,平静的好像前几天救人的不是他。   路政儿一脸懵逼:“好久不见?律哥哥不是十天前刚救过你吗?”   唐松灵瞬间窘迫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张了张嘴,结巴道:“啊.....也、也对.....”   “政儿,这位是?”   两个个子高挑的男生从池律身侧探出头来,满脸问号。   “哦,忘介绍了。”路政儿一拍大腿,一把拽过还在愣神的唐松灵,“他是我同桌,叫唐松灵”   “这是我们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她指了指留着寸头的男生,“他叫孙启儒,带眼镜的这个叫李生。”   唐松灵还是第一次和陌生人玩,有些放不开,草草打过招呼之后就不再开口。   大冷天无缘无故被拉出来,大家都缩着脖子兴致不咋高,最开心的人当数路政儿,一脸兴奋地凑到池律跟前道:“律哥哥,你想去哪玩?”   池律看了她一眼,淡道:“不是你想出来玩的?”   “呃.....”路政儿被噎了一下,随即转了转眼珠,“听说最近滑雪场营业了,我们去玩吧?”   “嗯。”   一行人没耽搁,又往滑雪场走。   路上唐松灵趁机问路政儿:“你干嘛叫我出来,不是有人陪吗?”   “嗐,别说了,律哥哥不肯出来,后来好不容易松口,说多叫几个人他才去,我总不能叫女生吧?只好拉你来凑数。”顿了下,口气有点黯然:“我也知道他这么做是想避嫌,哎....不是说女追男隔层纱吗?我这隔的是金钢网吧?”   “可是.....我不会滑雪....没滑过...”唐松灵有点难为情。   “没事,去了随便找个教练,实在不行启儒他们都会,可以教你,再不行....你就坐旁边看着吧,别让人撞到就行。”   “.......好吧。”   今天天气倒是很不错,京城的冬天很少有这样湛蓝的天空,滑雪场规模很大,场地十分宽阔,一眼看不到边,远处连着一丝杂质也无的蓝天,煞是好看。   美中不足的是人太多了。   几人租了滑雪服,只有池律看着不知道被多少人穿过的衣服皱了皱眉,还是选择穿自己的衣服,只租了滑雪工具。   穿戴整齐后,唐松灵好不容易在人堆里找着路政儿,抱着笨重的滑雪板还没到跟前,她就已经满脸兴奋,拉着池律三两步冲进滑雪场,早忘了帮人找教练的事。   他有些无措,第一次来这种娱乐场所,又没什么熟人,只能自力更生。   找了半天才找到请教练的地方,一问价格心都凉了,但也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请,结果今天人多,教练都出去了,得先排队。   唐松灵都被自己的倒霉体质震惊了,只好抱着滑雪板站在场地外面看。   白茫茫的滑雪场上到处都是人,池律早被路政儿拉着滑远了,不知道是因为他今天穿了一身白色羽绒服在一众花花绿绿的滑雪服中太扎眼,还是其他原因,唐松灵几乎是一眼就在人群看到了他。   路政儿拉着池律的衣角慢悠悠往前滑,不大一会彻底消失在人群中。   “你怎么不带滑雪镜?这样会得雪盲症的。”   唐松灵被凭空出现的声音吓一跳,一抬头见孙启儒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自己身边。   “哦,忘了。”唐松灵赶紧手忙脚的戴上。   “你怎么不滑雪?在看什么?”孙启儒上下打量着戴个眼镜都动作笨拙的唐松灵,大呼小叫道,“你该不会是....不会滑吧?”   “呃...不会。”唐松灵被他夸张的表情弄得更加窘迫。   “去找个教练呀。”   “没教练了,在排队。”   “好吧。”孙启儒一脸无奈,顿了下说:“算了,这样等着多没意思,我教你吧。”   唐松灵有些意外,他看着眼前笑容爽朗明媚的大男孩有点不好意思:“那...麻烦你了。”停了一下又想起什么:“那个...李生呢?”   “他?他技术好,去难度比大的地方了。”   “哦......”   孙启儒帮唐松灵穿好滑雪板,抓着他胳膊边走边道:“注意脚下,别左脚绊右脚。”抬头看了看不远处比较平坦的区域,说:“我们去那儿吧,难度比较低。”   唐松灵第一次滑雪,脚下摩擦系数低到稍微一动就打滑,只能牢牢抓着唯一能抓住的东西——孙启儒的胳膊。   “我去!你轻点,别掐!”   孙启儒脸疼得都涨红了,唐松灵有些不好意思,手下刚一松,身体就向后仰去,还好身边的人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扶稳。   “你先别动,先学会站,找重心,身体千万别向后仰。”   半个小时过去,唐松灵终于有点适应,没人扶着也能滑几步,虽然最后都是以摔跤的方式停下来。   孙启儒这个临时教练被折腾出一身汗,远远看见池律和路政儿滑回来了。扯着嗓子喊:“你们滑得倒是很潇洒?”   路政儿一拍脑袋:“哎呀!给忘了,我的错我的错,既然都在教了就帮人帮到底吧。”说完又拉着池律往别处去。   后面十几分钟,唐松灵都有点心不在焉,总是下意识得去找那个白色身影,自己却毫无察觉。   倒是孙启儒先看出不对了,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看,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道:“你在看政儿?”   唐松灵正走神着,被他吓了一跳,赶紧摆手:“没...没有。”   “切,都是男生,你这点心思我还是能看出来的。”孙启儒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你该不会喜欢她吧?”   “啊?没有没有,你想多了。”唐松灵被他的话惊着了,背上汗毛都快竖起来了。   “还没有?不老实,你要真喜欢她,哥们告诫你一句,赶紧收收心思吧,她很早就有喜欢的人了。”说着抬下巴往那两人方向指了指:“喏,看见没,就是池律,她都追了好长时间了。”   不知出于什么心思,唐松灵神使鬼差地问道:“那....池律喜欢她吗?”   “哎,据我了解池律只把他当妹妹看,但是也难说,现在不喜欢也说明不了以后,美人当前,又对自己死心塌地,有几个人能过得了美人关,是吧?”   孙启儒自己喋喋不休说了半天,一回头,看见唐松灵怔忪地望着那两人的身影,脸上覆着一层淡淡的落寂。   他吓一跳,以为唐松灵伤心了,拍拍对方肩膀:“哥们,美人到处都是,何必单恋一枝花呢,喜欢政儿的人太多了,你想抢也抢不过,何况对方是池神,看开点昂。”   唐松灵垂下眼没说话,胸口有些难受。   对啊,他可是人人喜欢的池律。   滑了快两个小时,大家都都累了,回到场外休息区休息,李生也从旁边的高级场地滑回来,几人围着一张桌子坐着   路政儿一脸的意犹未尽,一直拉着池律说话,对方却还是冷冷淡淡的样子,偶尔回一句表示在听。   孙启儒和唐松灵远远走过来坐下,一到跟前就抱怨:“政儿你玩挺开心啊?把人家唐松灵扔着就不管了,可真有你的。”   “哎呀辛苦孙教练了,来来来,喝口水。”说着给两人塞了瓶矿泉水,又看向唐松灵:“怎么样?会滑了吗?孙教练温柔吧?”   “会一点了。”唐松灵闹了个大红脸,又转头对孙启儒道:“谢谢你。”   孙启儒本来大大咧咧的,被他说的还有点不好意思:“这有什么,一会儿继续教你,包你后半场学会。”想了想又说:“不过我们几个滑雪最厉害的是池律,下午可以让他教教你。”   唐松灵有些意外,刚才见他一直在普通区域滑。   一直没作声的李生见他一脸诧异,插话道:“池哥确实厉害,不过是照顾着政儿才没和我一起去,说起来,我们都好久没比一下了。”   众人都看向池律,他这才淡淡嗯了一声:“有机会吧。”   休息了半小时,简单吃了点东西,孙启儒早上一直在教唐松灵,都没怎么好好滑,本来想找李生帮忙带带,一转头发现他人早不见了,只好对坐着的池律道:“池哥,你陪他练一会儿,我自己玩玩去。”   池律倒是没意见,只淡淡扫了眼唐松灵,嗯了一声。 第16章 朦胧情意   路政儿在一边满脸写着不愿意,但自己又滑不动了,想让池律陪自己坐会儿,结果只被人甩了个后脑勺。   下午滑雪场人更多,平坦一点的地方到处都是人,池律带着唐松灵往旁边坡度稍微陡一点的地方走了走。   唐松灵扶着栏杆试着自己练了一会儿,感觉可以了,刚一松手就仰面往后倒,池律就站在他身侧,一伸手稳稳接住他。   “启儒不是教你了吗?”   被池律没什么感情的眸子看了一眼,唐松灵有些怯,怕自己又给他添麻烦,磕巴道:“这儿有点陡,要不....你去找李生玩吧,不用管我,我去那边随便滑滑就可以了....”   池律没说话,也没松开他。   “试着迈开脚,重心压在前脚上,微微曲腿,不要站得这么僵硬。”   一开始唐松灵紧张的直冒汗,手紧紧抓着池律的衣服,随着身旁人缓慢低沉的声音,渐渐放松下来,按着池律说的试着向前滑了几步,脚下也不再慌乱虚浮,慢慢越来越稳。   来回练了几遍,唐松灵的进步肉眼可见,滑倒是会滑了,就是不知道怎么停下来,总是池律站在稍微低一点的地方,等他滑至眼前,伸手将他拉住,迫使他停下来。   “上身放松,膝盖稍微向内扣,脚后跟分开,呈A字型,不要紧张,慢慢就停下来了。”   池律低沉淡然的声音像是有奇效,莫名得让他觉得安心。   慢慢地,唐松灵得了趣,越滑越兴奋,也不用池律扶着了,滑了几个来回,动作越发熟练,渐渐不满足于短距离的滑行,想滑的距离远一点,又有点不敢。   池律像是看懂了他的心思,道:“差不多了,我去坡底下等你,你滑下来。”   “嗯.....”   两分钟不到,池律站在远远的坡底抬头看他。   唐松灵眼帘微微瞌动,眼底闪动着微光,心无端地撞击着胸口。   虽然第一次滑这么远的距离,坡度对他这个新手来说算比较陡的,却一点都不害怕。   因为有个人就在这条路的尽头等着自己。   唐松灵松了手,全身放松,缓缓向前划去,速度越来越快,耳边的风很急,就像自己的心跳。   他有些恍惚,又很是专注,盯着前方白色的身影,似乎那就是他唯一的目的地。   毫不意外的,池律稳稳的接住滑下来的唐松灵,因着惯性,又带着他往前滑了好一段才慢慢停下来。   唐松灵心如雷鼓,不知是因为刺激,因为害怕,或许,又因着别的什么他不敢正视亦不敢承认的东西。   池律松开攥着唐松灵的手,回头道:“第一次滑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还想再来几次吗?”   “不了,我们随便滑滑吧,你一直在教我都没好好玩一玩。”唐松灵抬起白生生又稍显稚嫩的脸,唇角绽放出一朵明媚的笑容。   池律看着他翘起的唇角愣了下,似乎能通过茶色的滑雪镜看到那双含笑的眼睛。   “没事,你随便滑。”顿了一下又补道,“每年冬天我都会来好几回,不差这一次。”   “哦。”   唐松灵唇角的笑意更盛,转身在雪地上随意滑行,不管什么时候回头,总能看见池律就在自己身后三步之遥。   他不再分神,认真练习这池律教给自己的技巧。   唐松灵第一次来这种娱乐场所,一开始的无所适从早已消散,此时体会到完全放松的乐趣,亦远亦近的笑闹声无端的让人心里舒畅。   娱乐中的时间总是过的很快,没多久就到下午五点了。坐车回去途中,池律没少遭路政儿抱怨。   “律哥哥,下午去哪了?我找了半天都没找到你。”她嘟着嘴,老大不乐意。   “就在旁边的中级滑雪道。”   “不是吧?那我怎么没找到你?而且....你也太狠了吧?人家唐松灵才学会滑雪,就被你带去中级滑雪道?”   池律眼底隐隐有些不耐,冷然看了路政儿一眼,没说话。路政儿也知道他的脾气,只能住了嘴,又调转话题,聊一些有的没得。左右也就是让池律陪自己,不出意外都被一一拒绝了。   临到下车的时候,池律看了眼唐松灵,说:“注意安全。”   唐松灵脸一热,磕巴着回道:“好....”   看来自己都把人整无语了,老觉得自己会挨揍。   唐松灵坐在回程的公交车上,靠着颠簸的车窗愣愣出神。   他知道自己的心里多了一些东西,却不敢看清那些的东西的真实面貌,更不敢去求证。   心底生出一种朦胧的期盼,又下意识觉得自己站在悬崖边上,等哪天蒙在眼前的浓雾散去,一切清晰可鉴的那一刻,也许,就是他掉入深渊粉身碎骨的时候。   寒假很快便结束了,开学第一天还没有正式上课,人已经到齐,教室里一片怨声载道。   唐松灵是收心最快的那个,本来假期也没咋玩,一直在预习下学期要上的课,后来身体彻底恢复之后又操起旧业,有时间就送外卖,只是晚上不送了,天刚一擦黑就停止接单。   除了被打的那几天,苗韵在家呆了一阵子,后来有一段时间,白天出去晚上回来,脸色总是灰败的。   有时候,那双精致又风情的眼睛红红的,充满血丝,看着像是哭过。   有次唐松灵试着问过,苗韵反应很冷淡,也不说为什么,他能感觉到她的抵触情绪,也就不再问了。   后来过了好一段时间才好起来,早上画着精致美丽的妆出门,晚上凌晨才回来。   唐松灵心底一直有一个淡淡的疑问,他不知道一个从乡下来的女人,每天画着精致的妆出去很晚才回来,到底是在做什么工作,每每看见母亲打扮地艳丽照人出门,这种淡淡的怪异感总是会冒上来,却从来不敢问。   他想,妈妈有自己的家庭,有自己的生活,自己不过是个累赘,有什么资格指手画脚。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考个好学校,不让母亲白费苦心。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直到迎来最紧张的高三生活,唐松灵再没见过池律。   他就像一场不切实际的梦,梦醒了,生活还在继续。   只有偶尔在公告栏或者领奖台上,才能看到他又拿了什么冠军,又得了哪场竞赛的一等奖,才惶然惊醒,那个人是真实存在的,只是离自己太远。   最近一次见他,还是上学期期末的年级总结大会,他作为学生代表发言。唐松灵坐得很靠后,他奋力抻着脖子,远远望着那个站在台子上的人,听着他低沉平稳的声音,胸膛下的那个器官不受控制的用力鼓动。   那人出来得那一小段时间里,四下尽是女生低低交谈的声音,里面藏着少年人纯澈朦胧的情愫。   唐松灵远远望着,只觉得心中尽是苦涩,喜欢池律的人太多了,自己只是众多仰慕者中最不起眼的一个,也是最没资格说喜欢的那个。   突然很羡慕那些羞红着脸私下讨论的女生,他的喜欢,只能压在心底,见不得光。   很多人都说,学校就是个小社会,自然什么人都有。   有人为博一个好前程,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也有人锦衣玉食吃穿不愁,小小年纪花天酒地。   酒吧里震耳欲聋的乐声充斥着每个角落,震得人心跳都跟着躁动几分,舞池里挤满了形形色色的人,在昏暗迷离的灯光下随着节奏疯狂摇摆着身体。   空气中弥漫着酒精,与各种香水味混杂在一起。服务员端着调好的五彩鸡尾酒走到角落卡座。   “您好,您点的血腥玛丽。”   沙发上坐着几个少年,慵懒地斜靠着,抬了抬手:“放这儿。”   待服务员走远,其中一个男孩坐直身体,调笑道:“韩哥怎么也开始养生了,喝这种东西。”   少年睨了他一眼,手搭在怀里女孩的腰上捏了捏“你懂什么,这叫情调。”   “切,跑到酒吧讲情调?”   韩庄似乎笑了下,又道:“贺旗呢?怎么还没来?”   “大哥不来这种地方,你忘了。”   四周声音嘈杂,不知谁轻嗤了一声,道:“装什么?”   光怪陆离的光线将韩庄的脸色映得模糊不清:“本来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他,啧~算了,打电话吧。”   他摸出手机拨了出去,不一会儿电话就通了,对面似乎有些不满。   “喂?韩庄。”   “来玩吗?哥儿几个都在。”   “不了。”对面顿了下,不耐道:“没事我先挂了。”   “别急呀,上次不是找人查了唐松灵那小子的背景吗?得到点意外消息,想听吗?”韩庄嘴角上翘,眼里有几分看好戏的意思。   “不想。”   “关于你的。”   对方明显顿了下:“什么?”   韩庄眼里笑意更盛,舌尖顶了顶上颚,对话筒说了几句便挂了电话。   其他人的好奇心早已被激起,纷纷凑上去“什么啊,唐松灵能有什么事和咱大哥有关?”   韩庄笑着扭头在怀里的女孩脸上亲了一口:“不着急,等着看戏吧。”   外面阳光正好,但总有阳光找不到的地方,滋生着不为人知的毒菌。   下午第一节课刚下,唐松灵打了个哈欠,刚打算趴在桌子上小眯一会儿,就被路政儿叫住了。   “怎么了?”唐松灵偏头看着她愁眉不展的样子,疑惑道。   “哎,就还是那点事呗,律哥哥太高冷,都不搭理我,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你快开导开导我。”   唐松灵想了下,迟疑道:“呃,我们快高三了,重心应该放在学习上吧.....”思索了下又说:“等毕业了你再认真追。”   路政儿听他这么说,毫不犹豫翻了个白眼过去:“你是不是搞错了,我是让你帮忙出主意,不是让你泼冷水。再说.....这道理我能不懂吗?最近追他的女生势头有点猛,就怕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啊。”   “.........”   路政儿支着脑袋瞎琢磨,眼睛无意识地看着唐松灵又抽出一张卷子奋笔疾书,过了会儿眼前一亮,凑到他跟前:“你上次月考排名好像在十几名?数理化好像不太理想?”   唐松灵莫名,她什么时候怎么关心自己了:“.......是啊,怎么了?”   路政儿眼冒精光:“还想让律哥哥帮你补吗?”   “你.....你又.....”唐松灵一脸震惊。   “哎,这也是下下之策,帮帮忙呗。”路政儿淡定地看着他,脸上明晃晃四个大字:你必须帮。   “算了吧,这样不好。”   “不行,你不用管,我试试看,再说下下周运动会一结束马上就是其中考试,你不想考个好成绩吗?”   “........”   如果换做以前,唐松灵兴许会答应,但是现在的池律对他来说已经不仅仅只是一个认识的同学。   对他来说,池律与别人是不同的,那人是天上的一轮寒月,他只要仰望着就够了,如果这么做,只会轻贱了别人,也对不起自己。   “还是算了吧。”唐松灵笑了下:“他不是那样随意的人,对你也总归是不同的,你没必要太焦虑,顺其自然就好。”   路政儿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盯着唐松灵的脸看了看,觉得他提起池律的时候神情怪怪的,眼底像是多了一些雾蒙蒙的东西。   见他拒绝的干脆,也就没再为难。   周五放学很早,下课铃刚响,唐松灵就收到了穆宁的信息:[我今天值日,你有事的话先走吧。]   [好。]   他下了公交,追着西沉的太阳一路奔跑,却在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路口遇到了韩庄。   即使在阳光下,他那张脸也给人一种阴森的感觉。 第17章 婊子生的   唐松灵脊背发直,脸色瞬间一丝血色也没有了。只当自己没看见,低着头在前面拐了个弯快步走着。   不大一会儿,肩上搭上来一只手。   他像是被蛇咬了,狠狠抖了下,不自觉的定在原地,两条腿在宽松的裤腿里细细的发着抖。   “唐松灵?都老熟人了,你紧张什么?”   那张嘴似乎喷着着腥气,缓缓靠近唐松灵耳畔,笑声阴冷狠厉。   唐松灵强压下恐惧,青白着脸问:“你又要干什么,再这样我就报警了。”   后面跟着的一帮人怪笑起来。   韩庄照样在他耳边吹着气,笑呵呵道:“ 你看你,动不动就要报警,多伤感情。”说着伸手摸摸唐松灵白生生的下巴道:“不过...要实在想报也行,就当陪你玩一回,但是你以后还能不能在一中混下去就不一定了。”   韩庄眼底闪动着促狭的笑意,脸上的狰狞一闪而过。   搭在肩上的手控着着行进方向,不多时,唐松灵就被带进不远处快要拆迁的城中村。   这里基本上没住人了,黑漆漆的地上流淌着散发着恶臭的污水。   天暗了下来,窄小脏乱的巷子里没有路灯,在那些狭小阴暗的角落里不知正滋生着多少罪恶。   韩庄掐着唐松灵的脖子,将他像拎小鸡仔一样一路拎着走, 拐过下一个岔路口,手上猛然使劲,唐松灵被扔在墙上,发出肉体撞击的沉闷声,砸起一阵呛鼻的灰尘。   唐松灵抬起头,左脸擦伤了,正往外渗着血。他抖着双唇颤着声问道:“你那些事我不会说出去,到底为什么还和我过不去?”   “嗯..让我想想....应该是太无聊了?”   唐松灵脸色更加苍白,怎么都没想到是这么个荒唐又可笑的理由。   “你无聊...就来打我?”   “是啊,你有意见?”韩庄嬉笑着,似乎又想起什么:“哦对了,今天可不是我的主场,是我们大哥要和你玩。”   说着往旁边让了让,后面的人也随着他的动作往两边靠,站在人堆后的贺旗露了出来。   他手插在兜里,下巴微微扬起,垂眼看着倒在地上的唐松灵。   贺旗就那样懒散的站着,眸子深处的厌恶和太过浓烈的恨意从眼底迸射出来,牢牢钉进唐松灵的眼睛里。   唐松灵从没在谁眼里见过这样沸腾且而沉重的恨意,微微愣了下,哑着嗓子道:“为什么偏偏是我?”   贺旗眼底的情绪剧烈翻涌了下,嗓音压得很低:“因为....你是婊子生的。”   唐松灵瞬间愣住了,微微睁大眼睛,随即一股怒意条件反射般猛地涌上来:“你说什么?!”   “我说......你和你那个婊子妈。”贺旗微启唇瓣,那几个字似乎淬了毒,在唇齿间研磨片刻缓缓吐出来:“都、该、死。”   话音刚落,唐松灵瞬间从地上弹射起来,猛地冲向贺旗。   一开始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可贺旗站的太远了,他还没到跟前,就被一个身材宽大高壮的胖子一把揪住,一甩手仍在墙上,随即被几人死死按在地上。   唐松灵挣扎着抬头看向贺旗,眼睛充血泛红,喉间发出嘶哑至极的呜咽:“为什么?你怎么打我骂我都可以,为什么要骂我妈?!”   贺旗皱了皱眉,有些不耐烦,将手从兜里抽出来稍微活动了下,慢悠悠走过去一拳打在唐松灵脸上,不待他反应,飞起一脚踹在他的肚子上。   这两下完全没有留手,唐松灵脑子里响起剧烈的耳鸣声,过来好一会儿耳边还在嗡嗡作响,眼前漆黑一片,整个空间似乎都在扭曲旋转。   贺旗冷冷看着唐松灵,往后退了一步,冷声道:“打。”   刚才抓唐松灵的胖子早就手痒了:“哥,你跟这小鸡仔废什么话,兄弟我好久没练练了,你今儿歇着,我来。”   一圈人围着唐松灵,都站着不动等着看戏,那胖子三两步走到跟前,飞起一脚就将缩着的唐松灵踹出好远。   口腔里瞬间漫出一股血腥气,上次胃被打出血之后就一直不太好,今天又来这么一下,不知道还能不能好了。   唐松灵挺佩服自己,气都喘不上来,还有心情想些乱七八糟的。   还没缓过劲,又被揪着领子提起来,连闪躲的的余地都没有,腹部又狠狠挨了两拳,胃里瞬间产生剧烈的痉挛反应,接着附身不要命的吐着,像是要把内脏都吐出来。   “啧啧,太不经打了,这才哪到哪?”   两个耳光应声落下,整个脑袋都像一台出了故障的机器,剧烈刺耳的耳鸣响彻身体的每个角落。   唐松灵意识有些不清了,眼睛挣扎着睁开一条缝,努力看着建筑缝隙里露出的一指宽的橘黄色太阳慢慢沉下去,意识模糊地想,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看它再升起来。   其实活着有什么好。   只是对不起奶奶和妈妈的期望,心有不甘罢了。   这场暴力不知道持续了多久才渐渐止息。   月亮高高悬起,明明是残月,却亮的惊人。   废弃的城中村没有灯光,霜白的月光铺了一地,轻轻盖着躺在拐角处的小小的身影。   地上趴着的人半边脸贴在一块浅浅的小水洼上,乌黑肮脏的液体粘在脸上,没贴着地的那半边脸已经高高肿起,身上的衣服脏乱不堪,能清楚地看见上面印着的脚印。   少年无意地识呻吟了一声,长长的睫毛抖了抖,缓缓睁开了。   身体各个器官渐渐苏醒,铺天盖地的剧痛随之而来,唐松灵撑起一半地身子又跌下去,又缓了好一会儿才开始动。   他抬头向四周望了望,周围一个人都没有,贺旗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他甚至有些疑惑,自己居然没被打死。   唐松灵撑着身体爬起来,借着月光在地上摸索了好久才把散落在角落里课本找全,塞进书包里,提起沾了污水的书包一瘸一拐地往回走。   抬头看着月亮,他走着,月亮也跟着走,好似专程为了送他回家似的。   快凌晨三点,唐松灵才挪回家,把脏衣服脱下来塞进洗衣机又洗了个澡才开始处理伤口。   已经忘了这是第几次,好像都有点习惯了。   翻出上次没吃完的消炎药和碘伏,默默处理着伤口,疼的时候只是小小的哆嗦着,却咬牙硬是不吭一声,脸上也不见有一丝表情。   还好苗韵不在,这是唐松灵唯一感到庆幸的事。   房间里安静的一丝声音都没有,唐松灵呆呆的坐在沙发上,许久都不曾动弹。   心中的思绪纷乱异常。   为什么?   为什么贺旗会对他有那样浓烈的恨意?明明前几次韩庄那些人施暴的时候他都不曾插手,为什么突然转变态度?   为什么说苗韵是婊子?   唐松灵脑袋痛的都快炸开,缩卷着身体渐渐在沙发上昏睡过去,陷入黑暗的前一秒他居然在庆幸,幸亏明天是周六。   毫不意外,天还没亮,唐松灵就发起来低烧。他双眼紧紧闭着,喉间间或发出几声沙哑的梦呓。   他好像一直在做梦,梦见自己又回到了北方那个穷苦的小山村里,奶奶将刚出锅热腾腾的苜蓿馍馍搁在案板上,拿了一个递给他,浑浊衰老的眼睛里满是慈祥的爱意:“灵娃儿,快吃,一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剩下的奶奶给你装起来,路上吃。”   唐松灵心里生出朦胧的惧意:“我又不去哪为什么要路上吃?”   奶奶布满厚茧和裂纹的苍老的手抚上他白生生的面庞,笑着说:“说什么胡话,奶奶走了你要一个人留在这里?”   “您要走了?要去哪?”唐松灵猛得睁大眼睛,满眼恐慌。   奶奶没说话,只笑着看他,末了,慢慢叹了口气,说:“没人能一直陪着你,有些路总要你自己一个人走,不要害怕,总会好起来的。”   周围的一切开始碎裂消散,奶奶的笑脸随着周围慢慢裂开,最终变成点点星光消失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唐松灵目眦欲裂,嘶声力竭地喊着:“奶奶!我想回去!”   “不——!”   唐松灵猛地睁开眼,胸口剧烈起伏着,脸上苍白异常,覆了一层薄薄的虚汗,随着他猛然起身的动作,顺着脸侧缓缓滑下去,身体整个被冷汗浸湿,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眼里翻动着汹涌的惊惧。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渐渐冷静下来,慢慢找回身体的控制权,感觉器官将剧烈的疼痛传输回大脑。   “呃.....”   唐松灵微微弯下腰,抵御着突如其来的痛意,想就这样躺着算了。   去诊所的路上可谓非常艰难,浑身疼得好像再挪一步就要散架一样。   几百米的路,唐松灵走了快半个小时才到,等医生检查完挂上点滴,整个人都虚脱了,轻微地发着抖。   给他路过的护士偷偷拿眼角瞄唐松灵,他只当没看见,闭着眼睛静静躺着,琢磨了半天,想着下周的课是上不成了。   歇了会儿摸出和他一样饱经沧桑的手机,给穆宁发了个消息。   [我下周前三天来不了了,你帮我去请个假吧。]   [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消息刚过来,那边像觉得发消息麻烦,直接将电话拨了过来,唐松灵犹豫了下,还是接了:“喂?”   “下周为什么不上课?有什么事啊?”   “身体有点不舒服。”   对话对面短暂沉默了一会儿,才传来穆宁的声音:“你怎么听上去没力气?”   唐松灵费劲得笑了下:“不是说身体不舒服吗?”   “你在哪?我这会儿没事,来陪陪你这病患。”   “不用,我.....我自己可以。”唐松灵吓一跳,赶紧道。   穆宁听着他明显急于掩饰什么的声音,迟疑道“你是不是....碰见韩庄了?”   “.......”   “你在哪?”   二十分钟后,穆宁出现在病房门口。   穆宁来的路上脑子里过了一遍唐松灵的各种惨样,等真正看见的时候还是被惊了一下。   “怎么回事啊?怎么搞成这样?”   唐松灵刚睡着,被穆宁明显带着惊愕的嗓音吓了一跳,艰难地转头看了看,又闭上眼睛,无奈道:“说了别来了,非要来,吓着了吧?”   “不是,到底怎么回事啊?”   唐松灵叹了口气,疲惫道:“昨天下午回去的时候碰见韩庄那些人了,不用担心,很快就好了,我以后尽量躲着点。”   穆宁双眼通红,走过去俯身看了会唐松灵,坐在床边半晌没有说话。   唐松灵等了会儿,却不见她出声,稍稍转头一看,穆宁背对着自己,肩膀正细微抖动着。   “对不起,都是我害的。”她声音哽咽,不成语调。   “没事,是我自己倒霉。”唐松灵费力地笑了笑,想要安慰女孩。   穆宁没有回应,两人天天放学一起回家,早都是老熟人了,不需要过多的语言去表达什么。 第18章 突发意外   接下来的两天,穆宁都陪在他身边,倒水送饭,帮他看着药袋。   唐松灵再坚强,也只是个还在上高二的十几岁少年而已,他不敢告诉苗韵,只有穆宁在旁边陪着,才没有那么难挨。   整整躺着修养了五天,才好了一些,至少露在外面的皮外伤好了许多,看上去没有那么惊悚。   后面能走动了,才跑到医院里里外外查了一遍,还好,除了胃出血,其他暂时还没毛病。   但是因着胃出血,前两天只能吃易消化的流食,五天下来,整个人都瘦了一圈,本来一米七五的个子,看上去瘦小得只有一米七零。   星期四刚一进教室,就被路政儿大呼小叫着质问:“这两天去哪了?给你发消息也不回?”   “哦,生病了,我有请假。”   路政儿上下看了看唐松灵,点点头说:“是瘦了许多,看你这虚的,怎么突然生病了?”   “没什么,人食五谷杂粮,生病很正常啊。”   “好吧,不说算了,那下周运动会你还有长跑,能坚持下来吗?”   唐松灵愣了下,倒是忘了这件事,他本不想参加运动会,乖乖做个没存在感的观众就好,奈何三千米长跑没人报,被体育委员硬拉着占了个名额。   “这......到时候再说吧.....要不换人?”   路政儿无奈道:“换谁?当初就是没人跑才拉你当垫背的.....算了,倒时候你就随便跑跑就下来,就说坚持不下来。”   十月中旬,始入初秋。   被三伏天蒸腾过得大地,即使已进入秋天,燥热仍然没有褪去。   一中运动会已经进行到倒数第二天了,操场上到处都是人,前两天还有点秩序的观众席上,现在早已乱哄哄一团,大家都跑到阴凉的地方躲太阳去了。   比赛项目播报员爽朗激昂的声音通过头顶的喇叭回荡在田径场每个角落,男子三千米长跑马上就要开始。   跑道被强烈的阳光晒的有些发白刺眼,唐松灵满脸是汗的站在赛道上,等着发令枪打响。   他左右看了看,视线定在不远处池律的背上。   唐松灵愣住,没想到他也来长跑。   “嘭——”   所有人像离弦的剑一样发射出去。   刚开始一两圈还好,到第三圈,唐松灵已经开始体力不支了。   他身体还没完全恢复,此时已有些难捱,腿上酸软无力,胸腔像个破风箱一样,费力地喘息着,一呼一吸都伴随着刺痛感,眼睛已经被汗水糊住了,整个视野都是模糊的。   唐松灵费力地看着刚刚越过自己的池律,他已经超自己两圈了。   由于体力消耗过度,唐松灵眼前已经有些花了,气喘如牛,刚准备下赛道,混乱间,不知道被谁猛的推了一把,他毫无防备,就那样直直朝前扑去。   天旋地转,伴随着周围此起彼伏的惊呼声,好像很多人围了上来。   脚踝剧痛无比,疼地眼前白花花一片,倒在地上失去意识之前,从人群缝隙里,看见站在远处的贺旗,倨傲地抬着下巴,冷眼看着唐松灵已半瞌着的眸子。   恍惚中好像被谁抱起,那人身上散发着自己再熟悉不过的皂角清香。   唐松灵来不及思索什么,就失去了意识。   “唐松灵,唐松灵?”   依稀听到有人在唤自己,声音忽远忽近,听不真切。   他有些着急,紧紧拧着眉,跟着那道声音找出口。   少倾,躺在床上的人缓缓睁开眼,好一阵才从梦里抽离,动了动脑袋,偏头看向声源。   “呼——,你终于醒了,还以为你要睡到放学呢。”   身上的钝痛渐渐苏醒,唐松灵难受得动了动,却不想脚踝处传来一阵尖锐不已的刺痛,他瞬间卸了力,后背出了一层虚汗。   “别动。”一道冷肃的声音钻进耳膜。   唐松灵愣了下,偏头看去,池律正站在床边,垂眼静静看着自己。   “池律?”   “你的脚踝扭伤比较严重,暂时还不能动。”池律没理他惊讶的眼神,直述现状。   “哦.......”   “你怎么搞得呀,跑个步还能摔了。”穆宁床边,一脸你可真行的样子。   唐松灵想起最后看见的贺旗,默默不出声,又有些尴尬,感觉自己干什么都干不好,讷讷道:“真是麻烦你们了......谢谢。”   “还谢谢,你确实应该谢池律,是他把你弄来医务室的。”   唐松灵愣住,转脸看向站在窗边的池律,满脸惊愕,长长的睫毛猛的抖了下,脸瞬间红了,低声咕哝道:“谢谢你,又给你添麻烦了。”   他的声音很轻,掺杂着小心翼翼。   池律淡淡扫了他一眼:“没事,顺手。”   他说得是实话,确实是顺手帮的,当时事发突然,自己又离得最近,总不能站着看吧。   三人正说着,路政儿推门进来了。   “呀!你醒了?”   “嗯。”   “怎么样?”   “还.....行。”实际上哪哪都不舒服。   “还行什么?”一旁的穆宁插嘴:“医生说了,你这脚一周之内脚不能落地。”   路政儿这才看向穆宁,一脸问号:“你是?”   “哦,她是我朋友,叫穆宁。”唐松灵这才有机会说话。   路政儿眯了眯眼,道:“没看出来呀,不是说没女朋友吗?”   “啊?你你你....误会了!我们只是普通朋友。”唐松灵被她一句话吓的汗毛都竖起来,脸上的红云一路飘进衣领里。   “逗你呢,就你这纯情小男孩懂什么叫喜欢。”路政儿一脸坏笑。   闻言,唐松灵不自在起来,眼角下意识往池律那飘,却不想刚好装进池律看他的黑眸里。   心脏瞬间急跳了两下,讷讷道:“我也快成年了。”   他入学晚,比在场所有人都大至少一岁。   “你这脚....今晚怎么回去?”   唐松灵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愣在当场。   “打个车不就行了?”   “呃......”唐松灵有些犹豫,没好意思说路费贵,他家又离得远,一来一回怎么都得一百五。   “要不,住我家吧?我家卧室多。”路政儿想了下,偏头看他。   “不行。”   唐松灵没还来得及说什么,一直没出声的池律突然冷声阻止。   他并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唐松灵却莫名觉得羞耻,赶紧道:“谢谢,不用了,你是女生,不太方便。”   窗户大开着,傍晚微凉的秋风吹进来,唐松灵打了个冷战,才有了几分秋天真的到了的实感。   “住我家,来回七八分钟。”   所有人都没想到向来冷淡的池律会帮忙,齐刷刷回头看他。   他背光站在床边,垂眼静静看着唐松灵,那双漆黑的眸子仍然是淡漠的,唐松灵恍惚一瞬,甚至有些不确定刚刚说话的人是池律。   晚自习下课铃敲响没多久,池律准时出现在高二十三班门口。   唐松灵单脚跳着出了教室,池律远远见他蹦着在人群中穿梭,皱了皱眉,上前一把抓住唐松灵有些细瘦的胳膊。   “明天买个拐杖吧。”   唐松灵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在和自己说话:“不,不用吧,四五天应该能好。”   池律见他坚持也不多说什么。   然而唐松灵还是高估了自己的体力,还没从教学楼蹦出去,浑身劲已经用完了。   要是搁平时兴许还能多撑些时间,奈何上周刚被揍得元气大伤。   池律察觉到手掌下的胳膊在细微颤抖,偏头扫了眼唐松灵覆着细汗的额头,道:“还可以吗?”   “还,还行。”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完。   话说完没几分钟,他就被自己说的话打脸了,而且打得又响又快。   脚下不知道哪来的小石子,唐松灵一脚蹦上去,身体立马失去平衡,要不是有池律扶着,这会儿另一只脚也崴了。   事发突然,池律手上猛地发力,唐松灵整个人都跌进了池律怀里。   周围光线黯淡,人流拥挤,唐松灵纯粹靠着池律的支撑才堪堪站着。   池律往四周看了看,搀着他挪到路边:“先等会儿,人不多了再走。”   “哦......”   过了一会儿,人流渐渐稀疏,池律看了看唐松灵有些发白的脸,问:“刚刚挤到脚了?”   “还,还好。”   池律视线从他隐忍痛色的唇角划过,不再多问,背对着唐松灵半蹲下身,淡声道:“上来。”   “啊?”   “上来。”声音里已有些不耐。   “不,不用.....”唐松灵着实惊了,没想到他要背自己:“我可以的,真的。”   池律直起腰回身看着他冷道:“你这么走什么时候才能到家?难道想让我等你半夜?”   唐松灵感觉血液猛地从脚底冲上头顶,瞬间难堪得有些不知所措。   池律没理他,又弯下腰:“还要我请你?” 第19章 她的执念   秋风习习,吹过唐松灵紧张得有些汗湿的颈间。   他趴在池律背上,一动也不敢动,背着他的人每一步都迈得极稳,莫名的让人觉得安心。   一开始还有些不自在,身体紧绷着,出了校园,他才慢慢放松下来。   细瘦的胳膊松松搂着池律的脖颈,脑袋尽量往上抬着,生怕给背着自己的人带来不适。   路政儿在两人身后走着,脸色不太好看,从小到大,别说背了,连池律的衣服都没碰过几回。   她也觉得莫名其妙,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吃唐松灵的醋。   一直以来,她从来都霸道得占着池律身边的位置,自欺欺人地觉得自己对池律来说是最特殊的那个。   可看着眼前这两个交叠在一起的背影,心里酸楚的厉害,突然意识到,自己挣扎了这么久,却没有走近那人半分。   三人走到前面的岔路口停了下来,池律低沉着声音说:“政儿,你先走吧,前面离你家很近,这几天就不送你到楼下了,路上小心点。”   路政儿站在原地怔怔地不说话,好一会儿才回:“好,明天见。”   她在原地愣神许久,定定的看着那两个越走越远的身影。   刚刚池律说完就走了,一点留恋的意思都没有。   胸口传来不适的憋闷感,她伸手按了按,却没有得到任何缓解,很久才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身体,转身往回走。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居然会去嫉妒一个男生。   可池律的朋友不止一个,孙启儒和李生也是和他们从小玩大的朋友,以前从不曾有过这种感觉。   也许是不甘吧。   月光透过柔和的纱帘照进来,路政儿发着呆,神思有些恍惚。   还记得第一次喊律哥哥的时候,还是个五六岁什么也不懂的小女孩。   印象里那天阳光很好,京城灰败了好久的天气终于放晴,天空干净的像洗过一样。   路政儿一路走一路蹦,妈妈说一会儿见了人要先问好,人家才会给懂礼貌的孩子送好吃的。   她抬起粉嫩的脸蛋,脆生生地问:“我们要去谁家啊?我要叫他们什么?”   路母略微思索了下,道:“就叫伯父伯母吧。”   “可是....我不是已经有伯父伯母了吗?”   路父笑了笑,将她抱起来亲了一口,说:“爸爸妈妈只有一个,伯父伯母可以有很多个。”   她太小了,听了个糊里糊涂,还要装听懂了,欢欢乐乐的点着头   路父就得了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千疼百爱,家里所有人都围着她转。   后来稍微大点才知道,哪是什么伯父伯母,爸爸是京城领导班子里的,但头上还压着一尊太岁,逢年过节都要走动走动。   然而这些年早就叫惯了,再加上两家经常来往,竟比亲伯父伯母还亲。   池律的父母前些年一直想给池律要个妹妹,却不知什么原因,香都上了不少,送子观音拜了很多,却一直无所出。   路政儿越长越灵丽漂亮,池家对她喜爱的紧,尤其是池母,总半真半假的开玩笑,要池律娶她当老婆。   池律妈妈的母家是经商的,在京城也是数一数二的有钱人,能力家世出众,也曾是少有的女强人。   自从秦玉贤嫁到池家,便收敛了许多。尤其是有了池律之后,她就像大部分母亲一样,将毕生精力都放在了儿子身上。   池律也像全家期望的那样,长成了难得的逸群之才,几近完美。   但不知道是教育方式的问题还是家庭风气的感染,他像他爸一样不爱与人亲近,于人情方面淡漠的很,性格较同龄人更加沉稳内敛,朋友也没几个。   不出意外的话,池律以后也要走他爸这条路,总是这样独来独往,与他不利。   随着池律年龄的增长,秦玉贤愈来愈盼着他能多出去玩玩,交几个朋友。   那天去池家拜年,刚跨进门,小小的路政儿还没看见人,就听见有小孩在念英语,那声音脆生生地,和自己一样稚嫩。   阳光透过高大的落地窗铺满整个客厅,一个漂亮端庄的女人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书,面前站着一个唇红齿白粉雕玉砌的冰雪娃娃。   小小的路政儿看呆了,她从没见过长得那么标志的人。   后来她想,谁说小孩看不懂美丑,小孩子不辨善恶,才只看美丑呢,这是人初始没做任何掺假的欲望。   大人们早已站起来互相寒暄,路政儿被妈妈拽到前面,想让她问好,结果她受到冲击,把之前说好的忘得干干净净。   那时候的池律尚且不像现在这样淡漠疏离。   他走过去拉了路政儿的手带到自己的玩具室,给她看自己喜欢的东西,后来送了一个最喜欢的奥特曼给她。   其实她并不喜欢那个奥特曼,但还是收下了,直到现在,那个小奥特曼她走到哪都会带着。   从那以后,她总喊着要找律哥哥,还小的时候总央着母亲带她去,稍微大点的时候就自己去找。   每次去池家,秦玉贤都会做路政儿最喜欢的干锅香辣虾。   小时候喜欢跟在池律屁股后面跑,向朋友炫耀自己的律哥哥有多厉害,那喜欢里好奇和崇拜的成分更多一些。   后来,那份独属小孩子的喜欢不知道什么时候变了质,日渐浓烈,却更加小心翼翼。   不知何时,自己的目光总追着那个人的背影,直至再也移不开眼。   只要有他在,周围的一切都看不进眼里。   她曾经怨过池律不爱搭理人,后来池律越来越耀眼,追着他目光愈来愈多,她又开始庆幸,至少这样,池律不会被谁夺走,她就永远是最特殊的那一个。   可是现在,这份侥幸似乎正在被渐渐破坏。   不过还好,对方只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德的男生而已。   蓝湖小区。   电梯叮得一声,十二层到了。   池律将背上的人往上掂了掂,抬脚走出电梯。   “放我下来吧,就剩几步路,我可以的。”   唐松灵声音很轻,但对池律来说,到底距离太近了,很少有人能离自己这么近距离得说话。,多少还是有些不自在。   他身体僵硬了一瞬,随即蹲下身,将背上的人放下来,才掏出钥匙开了门。   唐松灵有些拘谨,手一直不自觉得搓着衣角。   趁着池律进卫生间,才抬眼环视。   房子很宽敞,东西也不多,整体风格也和它的主人一样,是冷色调,地面光可鉴人,家具也是简约风格,设计简单大方,打眼一看就知道不便宜。   唐松灵正打量着,耳边突然传来池律低沉的声音:“去泡澡吧,水放好了。”   他被吓得一哆嗦,赶紧道:“谢谢。”   池律扫了眼他包成馒头的脚,淡道:“有事叫我,我就在门外。”   “哦,好。”   唐松灵几乎是被池律抓着胳膊提起来的,他忍不住心里嘀咕,都是男生,他手劲怎么这么大?   池律的洗漱间和客厅一样干净整洁,即使刚刚用完。   唐松灵看了会儿,猛的想起初见他时,这人好像就有点洁癖。   离浴缸最近的置物架上放着叠地整整齐齐的睡袍,目测是新的。上面放着一个连包装袋都没拆的男士内裤。   唐松灵有些怔怔地想,他虽然看着清冷,做事却是个极细心的人。   他小心翼翼坐进水里,将伤了的脚搁在浴缸边上,热水暖融融地包裹着伤痕累累的身体。   有一瞬竟有要落泪的冲动。   他太累了,每天学习到深夜,好不容易有点时间就去做兼职,隔三差五被韩庄拉到某个角落揍一顿。   很少有这么舒适放松的时候。   水汽蒸腾着唐松灵堪堪放松下来的神经,不消一刻,便半瞌着眸子睡了过去。   池律坐在客厅,翻看着一本英文杂志。间或抬头看眼时间,眉间轻微皱起。   已经过去十五分钟了,唐松灵还没出来。   池律犹豫了下,合上书,起身走到浴室门口,叩了叩:“唐松灵,还没洗完?”   里面还是没动静,池律心脏猛的跳了一下,他没再等,一把推开门快步向里走去。   随即愣住了。   浴室里萦绕着潮湿的水汽,雾蒙蒙的有些看不清楚,唐松灵一伤了的脚搭在外面,歪头靠在浴缸边上,呼吸均匀而绵长。   有些稚嫩的脸庞被热水蒸得泛着潮红,连唇色都有些艳丽。   不知为何,池律下意识放轻声音:“唐松灵,醒醒。”   睡着了的人长而卷的睫毛微微抖了抖,缓缓撩起眼帘,抬头看着站在跟前的人,眼里兜着朦胧的水汽,神情很是迷茫。   像是反应了一会儿,脸上的茫然迅速褪去,露出一双清明而受惊的眸子。   唐松灵忘了自己的一只脚还伤着,条件反射般哗地站起来。   浴缸本身就光滑异常,此时盛满了水,另一只好着的脚因着水力根本不可能站稳,身体瞬间失去平衡,朝坚硬的地板扑去。   池律大脑空白一瞬,这短短不到一秒时间被无限拉长,连心跳似乎都变慢了。   等反应过来,唐松灵已经被他严严实实抱在怀里。   待确认他没事,心跳才骤然加速,顷刻间变得震耳欲聋,猛烈有力的撞击着胸口。   唐松灵似乎被吓蒙了,呆呆的,不动弹也不出声。   见他呆愣,池律心口莫名的涌上一股怒气,连那双一贯平静的冷眸都迸射出怒意,厉声喝道:“你在干什么!”   “我.......”   “浴缸是睡觉的地方?”   他被这股无名怒火烧红了眼,都忘了唐松灵现在浑身光溜溜地被自己抱在怀里。   唐松灵也知道自己都干了些什么,呐呐不敢出声,低着头双手无意识抠着,手指都被他抠红了。   池律见他这幅唯唯诺诺的样子更生气,看着他因低头露出的一节白生生的脖颈,却不知还能说什么。   反倒是唐松灵先反应过来,伸手抻了下池律的胸膛,眼睫毛抖得不成样子,整个白生生的躯体都在泛红。   池律被他轻轻推了下,才从震怒中脱离,松了箍在他腰上的手,撤过搁在一旁的浴袍给他穿上,又拆开内裤递给一脸无措的人。   于是,唐松灵在池律的注视下艰难地穿着内裤,等穿好,整个人红得想刚从锅里捞出来的虾。   待一切收拾妥当要休息时,池律突然出声问道:“身上怎么回事?”   “嗯?”   “身上为什么那么多淤青?”   “哦.....被,被打的.....”唐松灵低下头,有些难堪道。   “韩庄?”池律下意识压下眉。   “嗯。”   池律没再多问,只是面色微沉,收拾好客卧就打算去休息。   临走时,唐松灵突然想起什么:“你爸妈呢?”他之前注意看了,这房子很宽敞,但只有两间卧室,现在自己睡一间.....   “他们不住这儿,这房子是我租来上学用的。”   “哦......”   月色朦胧,往常这个时候池律早已入梦,此刻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手心似乎还惨留着唐松灵身上刚出浴时湿润滑腻的触感。   上次隔着衣服抱他便觉得那副身体瘦小得很,今天毫无阻隔得抱在怀里,果然和想象中一样干瘦。   池律翻了个身瞪着天花板,片刻后强迫自己闭眼,眼前却出现那副伤痕累累的身体,心脏不安得跳动了几下。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从来不曾有这么烦躁过,甚至不知道该怎么排解这种焦躁的情绪。   池律以为自己会失眠到天亮,自暴自弃地躺着,却无心插柳柳成荫,不出片刻沉沉睡去,失去意识之前脑子里突然跳出一个念头。   ——他怎么那么瘦,得吃胖点。   次日五点四十,闹钟准时响起。   池律翻了个身从床上坐起来,低头看了眼潮湿的内裤,黑着脸换了衣服,扯下昨天才换的床单被套塞进洗衣机,快速洗漱完从房间出来,扫了眼一点响动都没有的客厅,转头往次卧去。   他当然没忘了家里还住着一个人。   起初轻轻敲了两下,卧室里一点动静没有,难道走了?   池律皱了皱眉眉,转动插在门上的钥匙,走进去才发现,唐松灵还睡着,看神情似乎不大舒服,叫了两声没叫醒,池律才意识到唐松灵有些不对劲,本想推推他,却无意间碰上他搂在外面的手臂,烫得厉害。   池律惊了一瞬, 肃声道:“唐松灵,唐松灵?”    第20章 矛盾激化   躺着的人无意识的嘤咛一声,缓缓睁开眼。   “你发烧了。”   “啊?”   池律不想再和意识不清醒的人浪费时间,转身出了房门。   唐松灵动了下才感到不适,浑身烫热酸软,稍微动了下脚,脸立刻皱成一团,脚上的伤经过一晚上发酵,痛感比昨天翻了倍。   他艰难得挪着身子洗漱完,从卫生间出来,餐桌已经摆上了早餐。   池律看了眼他苍白的脸色,道:“先吃早饭。”   “哦....”唐松灵蹦到桌前坐下,有些不好意思:“谢谢。”   房间恢复安静,只有轻微的筷子碰撞声,快结束时,池律抱来一个药盒,找了两袋布洛芬放在餐桌上:“吃完饭吃一袋退烧药,另一袋带去学校。”   “嗯嗯,谢谢。”唐松灵乖巧的点头,池律扫了他一眼,有种养孩子的错觉。   “今天周五,也上不了几节课,让政儿帮你请个假吧。”   “啊,不不不,要去的。”   池律有些不明白他为什么都这样了还坚持上课,传说中的身残志坚?   预备铃敲响两分钟后,池律将唐松灵送到教室门口,本来不想再多管闲事,想了想还是转头叮嘱:“建议你少喝点水,不然会老跑卫生间。”   “哦....”唐松灵站在门口,怔忪地看着那个混入人流的高大背影,他看起来清冷得很,却总是能替别人考虑到细枝末节。   “好看吗?”   一道道尖锐高亮的女声突然在耳边炸开,唐松灵被吓一跳,猛地回头,见路政儿抱着手臂靠着桌子看他。   唐松灵刚要说话,路政儿冷冷睨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他有些头皮发麻,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路政儿。   昨天从池律说让自己住他家开始,就注意到路政儿情绪有些不对,直到池律让说不送她,那种不满的情绪已经很明显了。   唐松灵硬着头皮回到座位,直到早读下课铃打响,路政儿都没搭理他。第一节课下课铃敲响,她才终于憋不住了。   “唐松灵,律哥哥不喜欢被别人打扰,也不习惯和不熟的人住一起,我帮你开酒店吧,我知道你手头不宽裕。”   唐松灵被那句‘不熟的人’刺了下,有些羞赧地低了低头。   “谢谢,不,不用了,我还是回家住吧,马上周末了,没必要这么折腾。”   “好。”见他这么说,一直微微蹙着的眉才稍微舒展了。   然而他终究没能履行自己的诺言。   下午第二节课刚下没多久,唐松灵艰难得挪着步子往外走,在门口看见来等人的池律。   唐松灵不尴不尬地打了个招呼,完了又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干巴道:“谢谢昨晚的收留,政儿马上就出来了,我,我先去医务室,再,再见。”   因着路政儿的话,他竟有些不敢看对方的眼睛。   池律看向他有些闪躲的眼睛,淡定道:“我是来接你的。”   “啊.......啊?”   “走吧。”   “等,等一下!你还是等政儿吧,我真的没事,不想再麻烦你了。”   池律没理他,扯过唐松灵肩上的包,另一只手自然而然扶着对方手臂。   直到出了校门口,他还是呆愣的,偷眼看着身边身边没什么表情的侧脸,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本来要去医务室 。   “那个,我还要去......”   “医务室周五下午不上班。”   “呃.......”唐松灵颇有些尴尬,又开始没话找话:“政儿呢,不,不等她吗?”   “我给她发消息说先走了。”说完扫了唐松灵一眼:“还有什么问题?”   “没了......”   池律抿起唇角,不打算再和他废话,出了校门找到一家离得最近的诊所。   趁他换药期间,池律出去了一趟,回来时手里拿着一根简易拐杖。唐松灵拄着拐杖蹦了两步,别说,还挺好用。   “谢谢你啊。”   “不用。”   出了诊所,池律偏头道:“你先回去,我去买菜。”   “啊?”   “这句话很难理解?”   “不难理解,啊......不是,我也要回家了,就不打扰你了。”   池律有些意外地扫了眼唐松灵肿成馒头的脚踝:“你确定要逞强?”   他还没想好怎么回答,身后突然传来路政儿清亮的声音:“不就崴了个脚,不说我还以为你骨折了呢。”   唐松灵循声回头,刚好看见路政儿眼底划过的不屑。   他愣住了,很久都没回过神,那缕一闪而过的鄙夷像一个巴掌一样,狠狠扇在他脸上。   “现在交通多发达,想回家多简单,我叫司机送你。”路政儿语气里含着明显的戏弄。   “政儿!”池律似乎对路政儿的态度有些微怒。   “怎么!?我帮他叫司机是做错了?”路政儿像是被刺激了,陡然拔高声音。   两人僵持不下,唐松灵早已羞愧至极,明明早上刚答应过不去池律家。   “你们不要生气,我这就走,我有打车钱。”   他有些急,说完就慌忙转身,刚蹦出一步,手臂就被一直温热的大手抓住了。   池律一手拉着唐松灵,冷眼看着路政儿,寒声道:“你不要胡闹,他受伤了,只是暂住,你发什么疯?”   路政儿脾气也上来了,声音冷硬:“我们从小玩到大,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么乐于助人的一面?”   “所以?你又以什么身份管我?我家住什么人需要你同意?”池律已然盛怒,声音冷沉不已。   路政儿愣在原地,定定得看着池律,像是不认识他了,双眼慢慢赤红,泪水盈满眼眶,整张脸都变得煞白。   良久,才颤声道:“你为他.....你从来........”   池律不为所动,冷声道:“我不为任何人,全因你自己如此不分轻重!”   “我不分轻重?”   池律不再多言,扶着已经吓傻了的唐松灵准备转身走人。   “池律!你站住!”   池律闻言,当真站住了,深吸了口气转身道:“从今天开始,以后放学你自己回家吧,我不会再送你了。”   “你说....什么?”路政儿像是不敢置信,通红的眼眶再也兜不住泪水,随着池律的声音滑落。   池律一秒都没多留,转身就走。   唐松灵连大气都不敢出,快到楼下才小声试探:“我真的可以自己回去,不用.....”   话还没说完,池律就低喝出声:“可以什么?!”   刚吼完,池律猛地闭了闭眼,脸上浮现出极少有的燥意。   不得不承认,刚刚非要当路政儿的面留下唐松灵,有一部分是因为他早已厌烦了被她无形的控制。   池律急需一个理由去摆脱这种看不见的束缚,今天的争吵将以往逐渐积累起来的不满和矛盾激化。   唐松灵出现得刚刚好,成了他信手拈来的理由。   池律暗暗平复了下自己的呼吸,垂眼看着被自己吼懵了的唐松灵,哑声道:“对不起。”   “啊......没,没事。”   “脚好之前就住着吧。”   “呃....谢谢。”唐松灵被他全身的低气压吓住了,不再提要回去的事,人家说什么他都嗯。   “先回去。”   唐松灵摊开手心看着那把沉甸甸的钥匙,心里又生出许久未曾出现得朦胧的怪异感。   有些酸涩,又有些朦胧的希翼。   小区旁边就有便民超市,池律本想随便买点就走,付款的时候想起唐松灵那副干瘪的身体,转头又加了几块肉。   往回走时收到一个名叫‘还得是你’的群发来的群消息 [周末约吗?来体育馆打篮球。]   池律想了想,回道:[不了,家里有客人。]   [?谁啊?]孙启儒两眼放光,敲字的手指都快飞起来了。   [?谁啊?]+1,李生也挺新鲜,上来凑热闹。   [一个同学,总之这周出不来了,约下周吧。]   [男的女的?]   池律皱眉看着这条八卦成分含量超标的信息,难得有心情打趣[你猜。]。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唐松灵刚换完衣服,正看着光洁的地面犯愁,想着待会下去买双拖鞋,听见声音,立马站起来单脚蹦着往门口去。   池律一打眼便看见唐松灵那只踩在地上的光脚,进门将提着的菜搁在玄关柜上,转身在储物柜里拿了一双还没拆包装的冬季棉拖,这本来是他给自己准备冬天穿的,此时只能先拿出来应急。   “谢谢。”唐松灵将脚伸进面前摆放的整整齐齐的拖鞋,磕巴道。   池律看着他缩手缩脚放不开的样子,缓声道:“这间房子里除了我的卧室,其他地方都可以随意走动,不用拘束。”   “嗯....”   “脚还疼吗?”   “还行....”   唐松灵支支吾吾,池律扭头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就....政儿还好吧?”   池律立刻蹙眉:“你关心她干什么?”   “你们吵架起因全在我,真的非常抱歉,对不起......”   池律看着眼前这人被自己利用了还浑然不觉,觉得是自己的错,心里生出些异样,想了想缓声道:“我和她的冲突....也不全因你,你也不用愧疚,我们之间的问题已经积累了很久,总有一天会爆发,你只是那个导火索而已。”   “啊.....这样,可是她很.....”   池律不等他说完,眉宇间已经有些燥意,沉声道:“我知道学校是怎么传我和她的关系的,但我只把他当妹妹,仅此而已,我也不喜欢身边的人总是有意无意的提起,希望你也能做到。”   他声音沉静,没有起伏,却极具压迫。   唐松灵似被他周身的气势震慑住了,讷讷道:“好的....” 第21章 转变看法   “晚饭想吃什么?”再开口时,唇齿间已没了刚刚的威压感。   “我都可以.....”   池律没再说话,提着菜进了厨房,不多时便传出水声,唐松灵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想了想拄着拐杖进了厨房,想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刚进门,就看见池律正在往外掏猪蹄,他低头看了看自己高高肿起的脚踝,脸上可谓精彩纷呈。   池律早听见他过来了,等了一会儿还不见身后的人出声,有些诧异的回头,看见唐松灵正盯着自己手里的猪蹄,瞬间觉得有些好笑,难得调笑道:“看什么?这么着急要补?”   “啊....不不不不是。”   唐松灵被他说的满脸羞红,慌忙摆手,一抬头却撞进隐含笑意的眼里。   虽然那笑很浅很淡,但已足以让唐松灵心跳加速,他呆呆看着早已背过身的池律,感受着心跳撞击胸口的力道。   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池律笑。   直到晚饭摆上桌,唐松灵看着一桌丰盛的家常菜,对池律的认知又有了一次质的升华,池律看着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矜贵公子,没想到做菜也这么厉害。   忍不住心里感叹,果然优秀的人干什么都很优秀。   “看什么?”池律见他盯着菜一脸莫测,问道:“不喜欢?”   “不,不是....就是觉得...你好厉害。”   “那就快吃。”说着用下巴点了点那盘红烧猪蹄,微微扬了下眉角,悠悠道:“专门给你做的特餐。”   “.......”唐松灵只当没听见,使劲往嘴里巴拉着饭。   池律觉得有些好笑,起了逗他的心思,夹了一块猪蹄放进唐松灵面前的盘子里,说:“尝一下,味道应该还行,听老人说,吃什么补什么,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你多吃点看有没有用。”   唐松知道他在调笑自己,反而不窘迫了,瓮声道:“谢谢。”夹起一块就往嘴里塞。   池律看着唐松灵低头吃东西时鼓起来圆圆的腮帮子,随着咀嚼微微动着,就像一只在努力进食的小猫,心里莫名露出些许柔意。   刚要移开视线,唐松灵突然抬起头,池律随着他的动作心脏骤然猛跳了几下。   唐松灵全然没察觉到池律的异样情绪,一脸惊喜道:“唔,真的好好吃啊,你是怎么做的?”   池律被他闪着亮光的眼睛看着,下意识道:“喜欢的话以后再给你做。”   说完他自己也愣了下,却没纠正什么。   唐松灵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想知道是怎么做的,想回去给妈妈做。”   池律有些意外,随即道:“好,下次再做的话教你。”   “谢谢。”   唐松灵满脸欣喜,一双笑眸亮晶晶的看着池律一贯淡漠的脸,嘴角还挂着褐色的酱汁,池律微怔,不动声色的避开唐松灵直直射过来的眼神,伸手扯了张餐巾纸递给他:“擦擦嘴角。”   “哦......”   夜幕四合,唐松灵洗漱完,照例拿出被自己蹂躏无数次的单词本背起来,结果背了还不到半个小时,便趴在桌子上沉沉睡去。   北方初秋,天气已经泛起冷意,早晚温差又大,唐松灵睡得不清醒总觉得身上冷得很,却又醒不来,兀自在梦中挣扎着,过了一会远远听见有人在叫自己,他想要靠近声源,却浑身酸软无力。   耳边的声音渐渐清晰,唐松灵猛地睁开眼。   池律正低垂着头,拧眉看自己。   “怎么不去床上?”   “哦.....不小心睡过去的。”   “衣服脱了,给你擦药。”   “啊?”唐松灵半天没反应过来,视线下移,才看见他手里握着一瓶跌打损伤的腰,顿时结巴起来:“我自己可以的,谢谢。”   池律看他别扭的样子,再没说什么,放下药就走了。   第二天,那两个吃瓜吃到一半被折磨了一晚上的人出现在池律家客厅,看着一脸无辜的唐松灵,高涨了一路的热情瞬间跌进谷底。   “就他?神神秘的我还以为你还俗了,藏了什么绝世美女。”   池律看了眼挎着脸的两人,无情道:“我说是女生了吗?”   两人无言以对,孙启儒有气无力道:“那干嘛不去打球,他自个待着也没什么吧?”   唐松灵闻言,一脸诧异得看向池律:“你去玩吧,我自己呆着可以的。”   不知是不是真老人言,今天脚踝居然真的好转起来,肿也消了一些,没那么难捱了。   池律扫了眼他今天稍微消肿了的脚,有些迟疑的看向唐松灵。后者趁热打铁:“真的,你去玩吧,我没事的。”   “人家都说自己可以了,你还担心个什么劲,话说咱门池大公子也知道关心人了,难得难得。”   话音刚落,门铃又响了,孙启儒阴阳怪气道:“啧啧,池律,你这生活挺丰富多彩的呀,找的人这么多。”   池律懒得理他,起身去开门。   客厅里的人只听见开门声,等了半天也没见人进来,纷纷探头望去。   玄关光线比较暗,池律背对着光站在门里,看向路政儿的眼里影影绰绰有些泛冷:“你怎么来了?”   “别人都可以来,我不能来?”   池律微微蹙眉,眼底闪过不耐烦,抿着唇不说话。   路政儿撑了一阵,最终还是放软声音:“我来给你道歉。”   池律有些诧异:“........”   “我昨天口不择言,说话不太好听,是我的错,但是,你也知道的,我真的喜欢....”   “你的道歉我接受,但是说出去的话我不会收回。”   真是一点商量的余地也不留啊,路政儿心里刺痛,面上却还强撑着,扯了扯嘴角,扬起脸颤声道:“我知道,你做了的决定不会改变,没关系,我生日快到了,能不能来参加我的生日宴会。”   池律顿了顿,道:“好。”   客厅待着的人早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听见是路政儿的声音也就不去掺和,直到关门声传来,见池律一个人回来,孙启儒疑惑道:“政儿呢,怎么不进来?”   “她走了。”   “啊?怎么走了?”   李生看了眼池律有些冷沉的脸色,迟疑道:“吵架了?”   “嗯。”   最终,孙启儒还是没能把池律叫出去,走之前悠悠丢下一句:“池神也开始沾烟火了。”   午后,太阳暖融融地照进宽敞明亮的屋子里。   唐松灵刷了一小时物理题,撂下笔,抬头望望窗外偶尔掠过的飞鸟,伸了个夸张的懒腰。   一放松下来,唐松灵就开始琢磨,年级第一就在隔壁,这么好的补课机会,总不能浪费了吧?   房子极其安静,落针可闻其声。   他下意识放轻脚步往池律卧室门口走,自己以为声音已经很轻了,没想到扒着门槛往里一望,直直撞进池律看向门外的眼睛里。   唐松灵一惊,口水被猛地吸进气管,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弯腰先咳了起来。   池律放下手里的东西,快步走过来,轻拍着他的背:“怎么了?突然咳这么厉害?”   唐松灵没好意思说是被自己的口水呛着了,费力压下桑间的痒意,憋得满脸通红。   好不容易缓过劲,才沙哑道:“你,你怎么往外看啊?”   “听见声音了。”   “.........”有些尴尬:“那你现在有时间吗?”   “有事?”   “唔......也不是重要的事,就是.....下周要期中考试了,有几道题想找你帮忙看看.....”   “好。”   池律答应得太干脆,唐松灵反倒不适应了,突然意识到他好想没以前那么难亲近了。   一番授业解惑下来,池律明显感觉到他比之前进步了很多,虽然在后面需要发散思维的大题上仍有欠缺,但相较上次,已经很不错了。   池律粗略翻看了下唐松灵的课堂笔记和错题本,为他的认真程度有许诧异。   教科书上的空白地方写满了密密麻麻的零碎笔记,很是规整并不觉得乱。   错题本也是厚厚一本,池律发现他很有自己的一套办法,会将自己做错的那道题摘抄在错题本上,细细分析错误原因,写上多个解题方法,再找相似的题型放在下面,如果题目太大,会标记清楚在哪本书的哪一页,以便翻阅。   池律对认真负责的人向来都是尊敬佩服的,看向唐松灵的眼神也微微变了变,觉得自己似乎才触到一点真实的唐松灵。   他不优秀不突出,却有一股韧劲,一股不服输的气力,这是许多人都做不到的。   他身上似乎有一种特质,吸引着自己不自觉得想看的更多一点,更深一点。   唐松灵心思单纯,哪能想到池律心里的千变万化,只因着被池律指点了几句,茅塞顿开,欢天喜地地将刚刚池律将给自己的思路记在笔记上。   池律的视线落在唐松灵低头时露出的半截白生生的脖子上,神使鬼差地低声问道:“为什么这么拼命学习?”   问完才觉得这简直是句废话。   唐松灵却抬起毛茸茸的脑袋,想了想认真道:“这是奶奶临走前唯一的期望,妈妈把我接到城里,也是为了能让我有学上.....”顿了下又道:“也是为了我自己,能有个出路。”   “我知道自己很一般,种地没有什么不好,我不怕失败,只怕让有所期盼的人失望。”   周围很安静,房间很大,阳光很好。   唐松灵有些柔软的声音落进所有的角落,似乎,也落进了一个人的心里。   他睁着大而圆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同样注视着自己的池律,阳光将原本黑亮的瞳孔照成浅棕色,微卷的睫毛在脸上投下清晰的影子。   池律怔怔看着他,心跳在胸膛里缓慢而有力的鼓动着。   突然发现,他长得其实很好看,   池律轻轻嗯了一声,他也不知道自己嗯什么,但就是想要回应。   唐松灵见他出声,突然笑了,纯净的笑容里掺杂了甜意,那甜一丝丝渗进池律专注的眸子里。   房间重新安静下来,只有笔尖摩擦纸张的沙沙声。   池律随手拿过搁在书桌上的《平凡的世界》静静看着。   时间似乎慢了下来,在两个青涩的少年间缓缓流逝,带走了什么,又添了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直到池律感到左肩蓦地一沉。 第22章 池母质问   “唐松灵,醒醒?”   池律叫了两声,压在肩膀上的人毫无反应。   突然想起,他好像很爱犯困,每次睡得也特别死。   池律并没急着动,安静坐了会儿,才轻轻抽出唐松灵捏着的化学小册子。一只手伸到背后托着他的腰,另一只穿过膝下,微微使劲将他抱了起来。   这是他第三次抱唐松灵,这次却觉得哪里不一样了。   稳步走到床边将他放平,扯过毛毯仔细盖上,弯着的身形顿了顿,抬手将他额头快戳到眼睛的碎发拨到一边,旋即站直身体默默看了会儿,才转身出去,轻轻关上房门。   天色渐渐变暗,客厅没有开灯,厨房门缝里漏出一点点光亮,在整个昏暗的环境里异常显眼。   池律将西红柿洗干净,用刀在顶部划了个十字,放进瓷盆里,用烧开了的沸水浇上去,待微微凉一些,轻轻一扒,皮就下来了。   他将扒了皮的西红柿放在案板上,刚准备拿刀,电话响了。   池律扫了来电显示,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顿了下才擦干净手接起电话:“喂,妈。”   “干什么呢?”   “做饭。”   “周末怎么不回家。”   池律顿了顿道:“这边有客人。”   那边似乎有些无奈,沉默了一阵,口气软下来:“你交朋友是好事,妈妈不反对,但是怎么也不能为着外人,伤了政儿的心啊。”   池律了然,平静道:“政儿给你说的?”   “她是爱告状的性子吗?那孩子受了委屈,怎么可能轻易给我说,政儿生日马上就到了,打电话叫我参加生日宴,我听她声音不对,才多问了几句。”   “.........”   “你说你这么大个人了就不能让着点人女孩儿?非得较真?帮助同学是应该的,给他打个车送回去就行了,怎么还能为这事儿怪政儿不分轻重?”   池律眉间黑了一瞬,听着没告状,秦玉贤却连这种细枝末节都知道。   见池律不说话,秦玉贤也知道和她这儿子硬来不行,话音一转换了个方向:“你从小性子就冷,不爱搭理人,也只有政儿在的时候能陪陪我,现在你们念书都不在家,互相照顾一下不是应该的吗?就当替妈妈报答她,听话,别跟小姑娘置气。”   池律沉默着听她说完,胸口腾起一股烦躁。   不曾在意,何来置气。   却还是闭了闭眼,道:“好。”   秦玉贤舒了口气,这通说教总算没白费。   池律挂了电话,有些怔忡地望着窗外闪烁的霓虹灯。   他可以把她当妹妹,当朋友,当亲人,却独独对她没有男女方面的情爱。   他不爱她,甚至开始抗拒。   隔壁家的窗户开着,笑闹声夹杂着饭菜香随风飘过来,突然很羡慕这样的的普通家庭。轻松和谐,没有难么多规矩,不用从小就被别人拿来对比,或者,至少不用背负这么沉重的期许,他一直愿意努力,做一个优秀的人,但并不想被半胁迫性的监视。   “池律?”   怔然回头。   唐松灵正扶着门框,单脚立在地上歪头看他。   他刚刚睡醒,黑亮的眼睛还带着些朦胧的水汽,一头短发给他睡得乱七八糟。   池律神情有些恍惚,待反应过来,手已经抚上了对方头发,不自觉地微颤了一下,帮他把睡乱的头发理顺。   唐松灵也被这样温和的池律惊了,瞪大眼睛看着他。   “醒了?”   “嗯.....”   “去洗手,饭马上就好了。”   “嗯.....”   “怎么了?”   “啊,没事。”   匆匆丢下一句,转身跛着脚走了。   池律看他红透了的后脖子,无声地笑了下,怎么这么容易害羞呢?   两人简单吃完饭后,唐松灵非要洗碗,怎么劝都不听,说自己当了两天甩手掌柜,再这样实在不好意思赖在人家了,池律无法,也只能由着他去。   厨房也干净透亮得很,除了油烟机,其他地方一丝油污也不见。   唐松灵不敢马虎,将洗干净的碗碟整整齐齐放进抽拉篮,直到台面擦得一点污渍也没有才罢手,脱了围裙端端正正挂在挂钩上,又回头环视了一下,确定所有东西都收拾干净了,才跛着脚走出厨房。   客厅安安静静一丝声音也没有,池律靠在沙发上,正专注得看着手里的德文杂志。   听见响动,他抬头看了一下,顺手搁下书,边拿过搁在茶几上的药箱,边道:“过来。”   唐松灵踮着脚挪过去坐在池律身边。   “脚放上来我看看。”   “不用不用,我自己可以。”唐松灵吓一条,下意识将伤了的脚往后藏了藏。   池律没跟他犟,直接上手将腿掰起来。   温热的掌心贴着小腿肚将他的腿微微托起,唐松灵害怕得直往后缩,他还没忘了池律是个爱干净的,怎么能让他碰脚。   “嘶~”   “别动。”   池律轻轻解开缠着的纱布,一股药味瞬间扑面而来,之前换的黄褐色的药将脚弄得乱七八糟。   不过还好,已经消肿很多了。   唐松灵看着自己一塌糊涂的脚当下便羞愧难当,快被逼哭了。   池律却会错了意,蹙眉道:“怎么?还是很疼吗?”   “......不疼。”   “那你......”刚要说什么,看见他羞红的耳垂才明白过来,轻轻舒了口气,道:“得洗一下,你先等会儿。”   片刻之后,池律端着热水过来,将毛巾浸热之后拧干,轻轻敷在肿胀处。   唐松灵的眼睛也被热腾腾的毛巾熏得眼眶通红。他不敢让池律看见自己眼底的情绪,只垂着眼帘,模糊的视线里只有一只修长宽大的手按在毛巾上轻轻揉捏。   心里的酥动快要控住不住,他听着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只觉得房间怎么这么安静。   池律专注温润的侧脸映在灯光下,美得惊心动魄,他只凝神处理着伤处,对唐松灵激烈的情绪毫无察觉。   三分钟浸一次毛巾,来回敷了七八下,脚也擦干净了,池律拿过药盒重新敷上药。   待收拾妥当,一抬头见唐松灵低低埋下头,情绪有点不对劲。   池律吓一跳:“怎么了?疼吗?”   “我没事。”嗓音带着点微哑。   池律信他才怪,强硬地将他脸掰起来,才看见唐松灵湿漉漉的一张脸。   池律愣住,望着那双湿红的眼睛,胸口有些发紧,下意识轻声道:“怎么了?能给我说说吗?”   “我......想奶奶了。”   虽然不全是这个原因,但也不算骗他,自从奶奶过世之后,他被接到城里,妈妈每天都很忙,已经很久没人这么对自己了。   池律眸色闪了闪,伸出手,在他头顶迟疑片刻,最终还是落下去,轻轻抚着唐松灵柔软的发丝,无声得安慰着。   “你为什么这么好啊.......”唐松灵低声喃喃,声线微微颤抖。   池律心下微动,像是心底最柔软的角落被谁轻轻戳了下,有些痒意,神使鬼差般问道:“是吗?可很多人都说我不好相处。”   “不......你很好。”唐松灵一激动,就把心底压着的实话秃噜出来,脸上有些赧然,都不敢正眼看池律。   头顶安静了一霎,突然传来一声极轻的笑声:“很好是有多好?”   那笑声像一滴水掉静平静的湖面。   叮咚——   唐松灵猛的抬头,看着池律嘴角还没淡下去的笑意失了神。   良久,才讷讷道:“你是最好的......任何人都比不了。”   “那就不要怕我,不要拘束,更不要自卑。”   池律的声音温润沉稳,一点点裹住唐松灵因卑怯而瑟缩的心脏。   原来,他都看得出来。   自己畏畏缩缩的姿态,躲躲闪闪的眼神他都看在心里。   “你有别人比不上的东西。”   唐松灵不知道用了多大力气,才克制住自己想要扑进池律胸膛的冲动,退而求其次,小声道:“我.....可以加你微信吗?”   池律看他憋了半天,没想到最后憋出这么一句话,有些好笑,还是微微点头,道“嗯。”   见他又拿出那部饱受摧残的雪花屏手机,诧异道:“不打算换吗?”   唐松灵反应了一阵才意识到他在说什么,有些不好意思:“这个还能用啊。”   刚还被感动地掉眼泪的人,这会儿加上微信又开始欢天喜地,一脸兴奋。   池律有些无奈,这人情绪来的快也去得快,心里不装事儿,挺好。   俄顷,池律抚了抚他柔软的发丝:“去睡吧。”   后来几天,池律每天晚上都会帮他热敷,药换的勤,护理得好,恢复得自然也快,到周二已经可以正常走了,只是不能久站。   他没有理由再呆在蓝湖小区,背着书包离开时,心里不可避免的生出些悲戚感,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落在那里了。   期中考试成绩也如唐松灵预估的一样,终于冲进班级前十。   可他并没有觉得有多松快,路政儿已经不再搭理自己。   最终,他还是失去了这个曾经给过自己温暖的朋友,也终于意识到她到底有多在意池律。好在几天之后班主任按照名次重新排了座位,至少不用直面尴尬。   池律也如他所说,再也没有出现在教室门口,他也很久再没见过他了。   天气越来越冷,阴了一星期的天终于在周六早上飘起小雪花,只是地表温度还不是特别低,小巧晶莹的雪花刚落到地面便融化了,根本积不起来。   苗韵最近不知道怎么了,没有以前出去的频繁,话也变的更少,不知是不是唐松灵的心理作用,总觉得她最近的精神状态不好。   一直都很想问她到底是做什么工作的,他实在想不出一个从农村出来谋生的女人每天画着精致的妆能做什么。每次到嘴边的话却又问不出去,心底总是隐隐藏着一个疑虑,偶尔跳出来折磨一下他。   她今天难得早起,面色却仍旧很差,连早饭都没做,画了个精致的妆就出门了。   唐松灵看她阴郁着的脸色,心里总是不安稳,左右在家也待不住,打算骑上小电炉送几趟外卖。   细小的雪花像冰针一样扎在皮肤上,他细细得打了个哆嗦,心想,今天点外卖的人应该很多。   也正如他所想,刚点进骑手接单界面,手机屏幕便蹦出一个单子,佣金很高,但是那地方是个高档消费区。   送餐地点是个五星级酒店,唐松灵不是很想去,但是看着那个比别的单子高出四五倍的佣金,又实在眼馋。   以前很少送这种地方的外卖,不是不想接,只是怕惹麻烦,总是会避着一些,但今天还有一张物理卷子没做,只要接了这个今天就能早点回去。   唐松灵紧了紧衣领,跨上小电驴去取餐。   没多久就到酒店了。   里面的装潢极尽奢华,最惹眼的是大厅中间悬在半空中的巨大华丽的水晶吊灯,唐松灵提着外卖呆了呆,竟然不敢再往前走一步。   门口站着的服务员看他在往里张望,出声问:“您是?”   “我送外卖,能...能进去吗?”   “可以。” 第23章 苗韵隐情   服务员微微颔首,上前帮他开了门。   唐松灵步入大厅,室内地面光可鉴人,反射着悬在半空的庞大炫目的水晶吊灯,四周空旷安静,偶尔看见几个工作人员,也都各个西装革履,满面肃庄,看见外卖员也点头微笑,豪不失礼。   正是因为这样,唐松灵更紧张了,隐隐有些后悔接这个单,酒店设计简单而巧妙,他走了没几步就迷路了,找不着电梯在哪。   翻出单子又看了下门牌号,是在三楼,便想着也不高,干脆走楼梯也行。   左右看了看,越过一个镂空隔断,踏上左边宽阔华丽的旋梯,走至二楼。   入目是一个宽阔精致的会场,高大厚重的门向两边开着,门口站着很多衣着端庄严肃的服务生,也有来来往往送餐的工作人员。   会场里的场景一打眼就能看到,欢快轻松的音符从洞开的大门漏出,里面的人衣着华贵,举止优雅,大家脸上都挂着笑,会场最中间放着一个比人都高的精美蛋糕。   唐松灵看了看四周,不像是有客房的样子,也找不到去三楼的楼梯,知道自己是走错路了,刚要转身下楼,余光突然瞥见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唐松灵顿住了,那是池律。   他穿着黑色的中长款礼服,手里捏着酒杯,正跟身边的人说着什么。   不多时,远处走过来一个美极了的女孩子,在池律身边站定,不知道说了什么,他眸色闪了闪,略微温和下来,不多时,女孩挽着池律的胳膊走远了。   唐松灵怔怔看着,终于明白书中说的金童玉女是什么样子。   大概.....就是池律和路政儿这样的吧.....   “你好?”   唐松灵猛地哆嗦了下,被突然出现地声音吓了一跳:“不好意思,请问三楼怎么走?”   服务员看他身上穿着的黄马甲就知道是送外卖的,朝楼梯方向做了一个手势:“下楼之后左拐,过了前台之后再往里走几步就能看到电梯了,可以直达三楼。”   唐松灵低声道了谢,直到站进电梯里还发着愣,脑子里全是池律被路政儿拉走的一幕,怎么都驱不散。   他伸手按了按有些酸涩憋闷的胸口,抬头看了眼门牌号,对着送单信息对了两三遍,确认没有找错才敲了门,隔着门板往里喊:“外卖到了。”   唐松灵等了好一会里面才有了动静,不多时门便开了。   待看清来开门的人时,唐松灵脑子里嗡的一声,脸上一片空白,他甚至觉得是不是自己眼花了。   不然,来开门的人怎么是妈妈?   苗韵比他的脸色没好多少,足足定格了三秒,嘴唇颤动了下,啪地将刚打开的门又拍上。   唐松灵手里还提着外卖,面前的门因过于用力传出短促的嗡鸣声。   妈妈来这里干什么?什么事要在酒店处理,何况是这种他们家绝对消费不起的酒店。   以前不太明朗的疑问似乎渐渐能窥见得真相。   苗韵背贴着门站着,胸口因为呼吸剧烈上下起伏,脸测的冷汗成股流下。   贺廉靠在床头抽烟,房间里烟雾弥漫,他看了眼苗韵惊魂未定的表情,觉得好笑:“谁啊,把你吓成这样。”   苗韵脸色煞白,嗓间一阵阵发紧,不知道是不想回应还是不能回应,半天都没出声。   贺廉黑了脸,沉声道:“把门打开。”   苗韵抖了一下,有些无措的抬头开着抽烟的男人。   “把门,打开。”   她张了张嘴,到底没说什么,只要贺廉让她干的事,没有哪次是反抗成功了的,深深吸了口气,才转身慢慢按开门把。   她多希望唐松灵已经走了,然而事与愿违,他还站在外面。   “进来吧。”苗韵的嗓音沙哑的厉害。   唐松灵好像这才回神,动了动僵硬的腿走进去。   里面很大,装潢和外面一样奢华,床头的烟灰缸里扔着好几个烟头,整个空间烟雾缭绕,充斥着浓烈的烟味,然而并没有盖住房间里弥漫着的淡淡腥味,他已经是十七八岁的大男孩了,怎么可能不知道这间房子里的人之前发生过什么。   贺廉已经从床头挪到靠窗的椅子上了,闲适地翘着二郎腿,身上穿着和妈妈一样地睡袍,坐在那里吞云吐雾,眯眼看着唐松灵走进来。   他和蔼地笑了笑:“你好。”   这个男人已至中年,周身有一股很强地压迫感,明明是坐着的,却给人一种被他俯视着的感觉。   唐松灵有些紧张,捏了捏衣角轻声道:“你好..”   贺廉抬头看着一旁的苗韵:“不介绍下?”   苗韵嗓子里干涩的厉害:“他是我儿子,唐松灵。”   贺廉这才坐直身体,眼睛里染上些探究意味:“哦?你就是唐松灵?”他朗声笑了下,又道:“来来来,让叔叔看看,学校怎么样,还适应吗?”   “还行...是您帮我找学校的?”唐松灵有些诧异,他一直想当面谢谢这个继父,却一直没有机会:“谢谢叔叔,学校很好。”   贺旗看着他的表情觉得很有意思,瞥了一眼,眼底闪动着不易察觉的促狭和嘲讽:“你没给小唐介绍过我?”   说完好整以暇的看着脸色依旧苍白的女人,不知是不是唐松灵的错觉,总觉得这话里带着淡淡的嘲弄意味。   苗韵不答,贺廉也不恼,似乎真像一个慈祥的长辈一样,笑着问唐松灵:“按时间算,现在应该高三了吧?学习怎么样?能跟上吗?”   唐松灵闻言红了脸,有些吞吐道:“还行......”   贺廉打量着他,眼里闪着他看不懂的东西:“还行就好,不像我那逆子,天天在外面拉帮结派打架斗殴。”   说着顿了一下,隔着满屋子的烟雾看唐松灵:“你怎么这么瘦,个儿也不高,多吃点,又不是没钱,男孩子就要多吃好长个。”   唐松灵惊讶的抬起头,没想到他也有个儿子。   贺廉瞧着他脸上露出的讶异,表情有些莫测,慵懒道:“说起来,他也在一中念,和你一般大,也上高三。”   苗韵脸色越加苍白,唐松灵看着有些担心,刚要说什么,贺廉突然站起来道:“外卖放桌上吧,是给你妈点的,你赶紧回去,小孩子跑什么外卖。”说着似笑非笑得眼角扫过苗韵:“你妈妈很能挣钱,你说是不是,小韵?”   唐松灵退出门的时候脸上还是愣愣的,脑子里一片混乱。   听那人的口气,应该就是自己的继父,但是妈妈看起来很怕那个人,总也觉得哪里怪怪的。   他骑上自己的小电驴,回头看着金碧辉煌的堡垒,感觉今天看到的都很不真实,像是做了一场离奇的梦。   雪下大了,但是地表温度还不是很低,雪花落在地上留不住,只有路牙子边上或者没人踩踏的角落里能看见一层薄薄的雪。   他思绪纷乱,一会想着无意间看到的池律,一会儿又想到妈妈苍白的脸,和那个男人让人很不舒服的眼神。   唐松灵突然意识到,一直以来,他看到的事情似乎都太表象了,那层普通平淡的外衣下,遮掩着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酒店房间内,苗韵被贺廉一把拽上床,三两下就将那松松系着的睡袍除干净了。   苗韵似乎早已习以为常,即使再不情愿,也不去做徒劳的反抗,遇上男人心情不好的时候,还有可能招致几个巴掌。   贺廉嘴里喷着烟气,贴着苗韵的脸漫无目的的乱亲,不多时就直奔主题,在面无表情的女人身上动作着。   动了一会儿似乎觉得不尽兴,伸手掐着苗韵的脖子,一边撞击一边问:“你是怎么给你儿子介绍我的?”   苗韵不说话,只默默承受着,贺廉低低笑了声,心里却想的是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在自己儿子面前装的挺像个人。   发力拍了拍苗韵的脸,撞的越加凶狠,过了会儿,又恶毒道:“你儿子要是知道你是别人的情 妇,自己还被人家儿子揍的死去活来,不知道会是个什么反应,不过不用想,一定很有意思。”   苗韵本来像个活死人一样在床上躺尸,闻言猛的张开眼,目眦欲裂,死死瞪着那个在自己身上驰骋的人。   “或者......你儿子要是知道自己读书的机会是妈妈卖身才换来的,不知道又作何感想?”贺旗看着她通红的双眼继续道。   良久,苗韵才出声,声音已经沙哑的不像样子:“你明明答应过,所有的事不会牵连到他!”   贺廉满不在的咧嘴一笑:“我就说说,你急什么?”   这场讨伐不知持续了多久,苗韵只觉得身体里充斥着无法言喻的疲惫,连动一根手指都要挣扎许久。   贺廉从浴室出来,换上一身只直挺华丽的礼服,边系领带边道:“路家的生日宴还没完,我得先走了。”   苗韵闭了闭眼没出声,直到贺廉快走了,她才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喊了一声:“贺廉,我们到此为止吧。”   半只脚都快迈出门的贺廉顿住了,又将身体撤回来,顺手带上门,返身走到床边看着赤身裸体的女人道:“你说什么?”   “我们....”   啪——   话没说完,脸上就一阵火辣辣的疼,口腔里不知道什么地方被牙齿磕破了,瞬间弥漫出血腥味,身体传来一阵剧烈的眩晕感,好久才缓过劲。   贺廉站在窗边,闲散的整理着因刚刚的动作而凌乱的袖口,脸上的表情甚至可以用温和来形容。   然而说出口的话,却不是那么回事:“忘了自己是干什么的?今天你儿子来了,就开始有羞耻心了?想走了?”   停了一下,看着苗韵渐渐肿起来的半边脸,继续道:“我给你的钱不够多?你儿子上的学还是我找关系才进去的,就连你们现在住的房子,都是我掏钱买的,怎么?这学还没念出来,你就要拍拍屁股走人了?”   “都说婊子无情,果然没说错。”   苗韵慢慢眨着眼,说:“你有钱有势,年轻女人多的是,为什么要找我?”说着竟然激动起来,挣扎着撑起虚弱的身体,撕心裂肺得吼着:“要不是你当年强 奸我,我也不会委身与你!”   贺廉并不在意:“哦对,你不说我还忘了,那时候真以为你是什么贞洁烈妇,结果知道我有权势,没多久就自己跑来投怀送抱,让我帮你儿子办入学,你难不成是失忆了?”   说完,伸手拍了拍苗韵惨白的脸,轻蔑道:“你可别忘了,你是自己上赶着让我操的,既当了婊 子,就好好当你的婊 子吧,你的身体就是本钱,别再起什么有的没的心思。听话。”   贺廉不再做停留,快速步出房门。   苗韵脱力倒在床上,渐渐笑出声,声音尖锐刺耳,状似疯狂。 第24章 贺旗之痛   生日宴还在进行,会场有专门的乐队为今天的主角演奏,悠扬舒缓的乐声散落在会场每个角落。   贺旗靠在桌边,微微低头晃着酒杯,神情有些怔忡。周围投来若有似无的异样眼神,他只当完全没察觉到。   人人都道贺旗是个正儿八经的玩劣份子。   又有谁还记得,在初二之前,他也曾是个乖巧听话的活泼少年。却在刚上初三那会儿整个人性情突变,他颓丧了很长时间,之后就变得越来越恶劣。   贺旗正愣神着,门口突然出现躁动,抬眼望去,眸光骤然黑沉。   贺廉笑着走进来,朗声道:“不好意思啊各位,刚刚有点事,离席有点久了,我贺某自罚三杯,给大家道歉。”   旁边一个身材高大挺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笑道:“今天来的都是老熟人,跟我们还客气什么,你工作忙大家都知道。”   话毕,微微侧了侧身,抬手示意道:“来来来这边坐,我们好久没聚在一起喝喝酒了,今天机会难得,大家多喝点。”   贺旗靠在不远处,看贺廉装的挺像那么回事的嘴脸,心生厌恶,他那个风流浪荡的爹是什么尿性,他还是清楚的。   哪是处理什么工作,明明就是嫖女人去了。   贺旗眸子愈发阴鸷,捏着高脚杯的手指因用力过度有些泛白。   那个女人说不定就在楼上。   汹涌猛烈地恨意在胸口翻涌,往事瞬间回溯。   四年前,母亲怀孕八个月的时候,被告知贺廉外遇,情绪波动剧烈导致早产,在产床上大出血,差点没救回来,早产的妹妹救了一个月也还是走了。那段时间是他这辈子也走不出的阴影,整个世界似乎都是血腥的。   那天下午夕阳很艳丽,贺旗感觉沉郁了很多天的心情也稍稍好了些,放学路上给母亲买了她最爱的香槟玫瑰,想让她见着了心里的郁气能散一些。   刚一进门,便觉得屋子里气氛不对,外祖母和外公都来了,人人面色沉重,他扔下书包冲进房里,煞时愣住了。   贺旗脑中一片空白,手上瘫软无力,早已握不住娇艳欲滴的玫瑰。   他愣愣地跪在母亲床边,看着满床满地地献血,和母亲干瘦地腕子上缠着的厚厚一层纱布。   贺旗再也支撑不住,几个月以来越来越脆弱的心理防线最终还是被击溃,他跪倒在母亲床前,紧紧盯着床上昏迷中还痛苦皱眉的瘦小女人。   直到那个面黄肌瘦的女人从昏睡中醒来,枯槁的眼珠像生锈了一样,缓缓转动,最终将空洞的目光落在尚且年幼的贺旗脸上,他才撕心裂肺地哭出声来。   从那以后,心里便落了疤,再也好不了了。   深刻的恨意将胸腔都灼成了黑色。   也许是他的视线太过强烈,贺廉抬头精准的锁定自己的儿子,却只是满不在乎的瞥了眼,便转头与人说笑了。   贺廉大步走出会场,扶着栏杆,手指捏的咯咯响,胸口剧烈起伏着,一股焦虑而暴虐的情绪似乎就要破体而出。   但是可惜,他连个发泄对象都没有。   生日宴进行到很晚才结束,池律有些疲倦地走出会场,按了按刺痛的太阳穴。   他喝了点酒,此时身上微微发热,后背出了一层细汗,被冬日里的冷风一吹,浑身冰刺刺地,有些混沌的脑袋清醒了不少。   池律没和母亲回池家,直接去了蓝湖小区,洗漱完躺在床上,只觉得脑子一股一股地疼,浑身没劲得很。   不知道什么时候迷迷糊糊睡了过去,但这一觉他睡得不是很安稳,从闭眼开始一直做着迷幻离奇得梦。   直到后来,突然看到扭曲抽象的空间里背对着自己站着一个男生,那男生抖着肩膀,像是在哭。   池律心脏猛的缩了下,被一股莫名的惶恐充斥着,他想喊那男孩,却发现自己出不了声,浑身酸软,一步也挪不动。   池律越来越害怕,那男孩却似有所感,倏然转过身,脸上挂着大大的笑。   是唐松灵。   他像是听了什么笑话,笑得肩膀颤抖不已。   池律猛得松了口气,原来是在笑。反应过来浑身竟已湿透,但这口气还没松彻底,猛然想到什么。   刚刚唐松灵转过身时,身上穿着的玄色衣服的前襟是湿的。   似乎是泪......或者是血。   池律瞳孔骤缩,再抬眼时他已经不见了。   ..........   天光微亮,池律从梦中挣扎着醒来,心脏快速而猛烈地跳动着,胸口因为剧烈地呼吸而上下起伏。   他大睁着眼睛,眼里的惊惧久久都未退下去,片刻后,才轻轻闭了闭眼,待这股强烈的惊惧缓缓淡去,才动了动身体。   怎么会梦见他?   嘴里干得像要烧起来一样,睡衣早就被汗浸透了。   池律他微微挪动身体,才发觉身上酸痛异常,浑身泛着冷意,鼻腔里呼出的气却烫热的很,他抬手探了探额头。   果然,发烧了。   池律找了包退烧药合着凉水吞了,不大一会儿又睡了过去。   没过几个小时药效过了,他又被烧醒,迷迷糊糊看了眼手机,午餐时间快到了,乖不得饿得慌。浑身酸软,饭肯定是做不了了,便随手点了份外卖。   唐松灵顶着两个吓人的黑眼圈,骑着小电驴穿着黄马褂穿梭在大街小巷,勤勤恳恳地为自己赚大学生活费。   他只是年纪小,又不是傻子,虽然昨天在那个房间呆的时间也就几分钟而已,但他感觉得出来,妈妈在继父身边过得并不轻松。   那人言语间有很强的命令性,压迫感极强,看着妈妈的眼神很是轻佻。   他不想让妈妈太为难,自己能承担一点算一点。   昨天晚上翻来覆去一晚上没睡着,脑子里一直轮换着几个人的脸。   妈妈憔悴的面容,池律淡漠的侧脸,和那个长相眼熟的继父。   导致早上送外卖打了一路哈欠。   手机界面叮咚一声跳出来一条新的接单信息,将他纷乱的思绪拉回现实。   唐松灵随手接了单,扫了眼送餐地点,有点眼熟,再仔细一看——蓝湖小区1002!这不是池律家吗?   他困了一上午,这会儿突然来了精神。   半小时后,唐松灵站在门外按响门铃。有点好笑,没想到自己居然会以这种方式再来这个地方。   门铃响了好一会儿都不见有人来开,该不会走了吧?唐松灵想了想,打了个电话过去。   没过多久,门便开了。   池律看着早上出现在梦里的人就站在门口,有些发愣,还以为是自己烧糊涂了。   “池律?”   “嗯?”池律条件反射应了下,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在发呆。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唐松灵皱眉看着他烧得通红得眼眶。   “哦,没事。”他侧了侧身:“进来吧。”   顿了下,又上下看了眼唐松灵的装束,好像才反应过来他是送外卖的:“后面还有要送的?”   “没有。”   “嗯。”   池律应了一声,伸手将他拉进房间。   唐松灵送了一早上外卖,露在外面的手腕早已冻得冰凉,不期然地被池律烫热的掌心包住,条件反射般瑟缩了下,灼热的温度顺着那块皮肤一路烧便全身,他盯着池律的侧脸发了好一阵愣,才发现那张精致的脸泛着病态的潮红,一贯冷然的表情似乎也随着体温温和了不少。   “你发烧了?”怪不得老觉得哪里怪怪的,这人正常情况下断然不会主动去拉别人的手,原来是烧糊涂了。   池律只摇了摇头,没出声。   唐松灵感受着手腕上灼热的温度,惊道:“你怎么烧得这么厉害?吃药了吗?”   池律乖乖点了点头,看着他的眼神都分外柔软。   “那怎么还这么烫?走去医院。”唐松灵有些着急也顾不得等他同意,当机立断道。   不曾想池律不配合,又缓缓摇了摇头:“我没事。”   唐松灵苦口婆心劝了快十分钟,奈何池律还是一样的无动于衷,拗不过他,只能打开外卖让他吃了点东西,接了热水喂他吃下退烧药。   这会儿倒是很配合,让干什么干什么。   许是烧得厉害,没一会儿又困了,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瞌上眼。   唐松灵拿了条毛巾,浸了冰水,敷在池律出了一层薄汗的额头,四五分钟毛巾就被捂热了,只能又去重新浸冰水。   池律一直半梦半醒,眼睛撑着一条缝看唐松灵来来回回的身影,就是不瞌严实。   唐松灵见他这样,有些好笑,问道:“老看我干什么,睡吧,睡一觉起来就好了。”   “看你。”池律嗓子沙哑得很,固执得看着唐松灵。   “看我干什么?”   “.......看你。”   好吧,看来是烧傻了。   他醒着的时候性子那么冷硬,没想到一生病居然这样温软,眼神软软得扫在唐松灵身上。 第25章 池律发烧   唐松灵心间微动,却明白他只是病了才会这样,有些苦涩地垂下眼帘,不再看那双不聚焦的眸子。   来来回回十几趟,池律额头上的温度才没那么灼人。唐松灵稍微松了口气,怕他昏睡期间有什么事,拿了个小凳子坐在床边一直没出去。   闲着没事干,只能看着池律苍白的脸发呆。   池律的脸部线条和他很不一样,轮廓冷硬得很,醒着的时候总觉得锋利异常,此时因着病气,才略略显得温和一些。   五官自是不用说,大概是唐松灵见过最漂亮的男孩,造物主好像格外偏爱他,什么都是最好的。   除了性格,实在是有点冰冷,不易靠近。   他的声音总是低沉平稳的,似乎很少有什么事能让他有所波动,却莫名的让人觉得安心。   唐松灵乱七八糟得想着,房间里异常安静,刚刚又忙活半天,一歇下来,昨晚睡眠不足的困劲就上来了,这会儿一只手撑着下巴,东倒西歪坐都坐不直。   天色越来越暗,池律睡得迷迷糊糊,还以为天还没亮,摸到手机一看,都晚上六点了。   躺了会儿,才发现烧已经退了,身上也没那么酸软,有了些力气,之前头重脚轻的感觉也不见了。   刚要起身,一偏头看见趴在床边睡熟了的唐松灵。   他脱了外衣,只穿着白色的高领毛衣,趴在床边缩成小小的一团。   池律静静瞧着,只觉得心里某个角落的坚冰在逐渐融成一股股柔水,流遍四肢百骸。   房间暗得很,池律眼角泄露出的点点柔意却格外清晰。   他轻声起身下地,弯腰将唐松灵抱起放在床上,帮他脱了鞋,怕过了病气,在衣柜里拿了个新枕头垫在唐松灵脖子下。   他不知趴床边睡了多久,脸侧被压红了一片,两道深深得压痕十分显眼。   这人怎么睡得这么死?   池律伸出手,在离唐松灵的脸两厘米的时候停了下来,一秒之后,手指轻轻附压在温润的侧脸。   轻轻抚着那块压痕,竟有些轻微的心疼。   想将他留下来,就在这间房子里,就在离自己最近的地方。   自上次唐松灵走了之后,他竟觉得房子有些太空荡了,他也只不过是住了两天而已,怎么会这样?   直到现在,池律不得不承认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在意这个人。   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何况是对着一个男生。   他不知该如何排遣这种太过陌生的情绪。   许是......自己一个人呆太久了?   池律到底是正在长身体的年轻小伙,发烧来势汹汹,却去的无声无息,浑身轻松。   已经到饭点了,池律趁他还睡着,出买了些菜,待到唐松灵睁眼,刚好能上桌。   池律正准备推门进去,不想还没握上手把,门突然自己打开,紧接着从里面冲出来一个略显慌张的身影。   池律被他撞得一个趔趄,扶着来人肩膀堪堪稳住身形,诧异道:“怎么?做噩梦了吗?”   唐松灵懵了半天不说话,只皱眉望着池律,半晌举起手探上池律微微发凉的额头。   “烧退了?”唐松灵愣愣道。   他一睁眼,天完全黑了,左右一看发烧的不见了,自己却躺在床上。   “嗯。”   “呼....那就好。”   池律被他刚睡醒还有些水润的眼睛看得心颤了下,不自觉得放柔声音道:“去洗手吧,饭做好了。”   “啊?你生病着怎么能做饭?”   “我已经好了。”   “就算不烧了人还虚着,你这.......”唐松灵有些恼怒,自己这爱犯困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你在........关心我?”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心脏跟着瑟缩了下。   “啊.........是啊。”   池律看着唐松灵迅速变红的耳朵,竟轻笑出声。   唐松灵以为自己听错了,一抬头,骤然撞进池律含着笑意的黑眸,他嘴角挂着的浅浅的弧度还未彻底淡下去。   一股火似乎从脚底一路烧到了脑门,快把唐松灵蒸熟了,艳红的耳垂几欲滴血。   池律心思微动,抬手轻轻碰了碰他有些烫热的耳垂。   被池律摸过的耳垂像是被电击了一下,一股细小却强烈的电流直达心底,浑身都有一股酥意。   圆圆的瞳孔像浸在水里的黑珍珠,定定看着浅笑的池律,整个人都呆了。   池律见他呆愣,也不忍心继续逗他,抬手揉了揉唐松灵睡得乱蓬蓬的短发,温声道:“去洗手吧,再不吃菜该凉了。”   他发烧刚好,做的都是比较清淡的,好在味道在线,还是很好吃。   唐松灵被池律一个浅笑蒸得晕乎乎,睁眼闭眼都是那抹极其清淡却美得不可思议得笑,脸上的红晕迟迟未曾淡下去,怕池律笑话,这会儿只管埋头干饭,只露出圆圆的发顶和粉红色的耳垂。   憋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憋住,在自己反应过来之前话已经出口了:“你笑起来好好看。”   池律诧异抬头,见唐松灵终于舍得把脸从碗里抬起来,一脸羞赧得看着自己。   “真的?”   池律坦然得很,倒是唐松灵很不好意思:“以、以前没人说过吗?”   唐松灵表情太认真,池律突然起了逗一逗他的心思, “没有。”   “啊?怎么会?”   “为什么不会?”   “真的没有?!”唐松灵本来就圆的眼睛瞪得更加圆滚,黑亮眸子里满是不可置信。   “嗯,可能是因为我不怎么笑吧......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   “因,因为真的......”唐松灵憋的满脸通红,又成功把自己绕进去了。   “好了,不逗你了。”池律弯了弯嘴角:“上次其中考试怎么样?还行吗?”   “挺好的,最起码达到我的预期值了,不过还不够。”   唐松灵扒拉完最后一口饭,见池律早就放下筷子,有点不好意思。   “嗯。”   “就是数学还有些费劲,马上放寒假了,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池律想了想,道:“我前几天刚把这学年的数学做了一个整体梳理,整理了一份资料,你想要的话.....”   话没说完,一转眼见唐松灵两眼放光看着自己,活像奶狗看见肉骨头的样子。   “我要我要,谢谢。”   “好,给你。不过现在没在这儿,下周给你送过去吧。”   “真的太感谢了。”唐松灵两眼泪汪汪:“你怎么这么好呀。”   “是吗?我怎么听多人说我不好接近。”   “呃......”事实上某人一开始也这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道:“那是他们不了解你,熟悉了就知道你很好啊......”   “你了解我?”   “呃......”   唐松灵脑门都快冒汗了,这还是池律吗?这么穷追不舍。   说起来,他还真不了解这位池大公子,以前总听人说他家很厉害,但具体是干什么的却不知道,就连池律的喜好,他都全然不知。   池律见他被噎得半天说不出话,轻声道:“没关系,会了解的。”话锋一转,问道:“马上放寒假了,有想好怎么过吗?”   唐松灵脑细胞不够用,思路立马被岔开了:“送外卖,或者打一些零工,都行。”   池律下意识蹙起眉,却没多说什么。   晚间又零零星星的开始飘雪。   唐松灵把自己的小电驴从路边推出来,转身对站在后面的池律道:“好冷,你快回去吧,别又发烧了。”   池律却固执得不肯走,“我送你。”   “真的不用,而且你送我了,我的车怎么办?”   池律深深皱着眉,一脸沉郁:“我叫车给你送回去。”   唐松灵急了,没想到他这么固执,“我真的可以,相信我,你还生着病,快别吹冷风了,回去吧。”   池律抿唇望着面前这个执拗的人,良久道了句:“我很担心。”   唐松灵怔怔看着站在街灯下说担心的池律,好久,才呐呐道:“相信我,再说现在才九点多,街上人多着呢,没事的。”   “可是前几次.......”   “前几次是我运气不好。”唐松灵抢话。街灯下的雪花纷纷扬扬,衬得他的眸子水润晶莹,像是有无数碎光从眼里迸射出来。   池律感觉自己好像跌进了这双星眸里,渐渐沉溺下去,一点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他好像醉了,失了魂,万千世界都迅速褪色,只有眼前人是鲜活的。   一片晶白的雪花荡下来,恰恰落在唐松灵的眼尾,很快便化作小水珠,还未落下,就被池律轻轻接住了。   唐松灵眼尾颤抖着,猛地从池律温柔的动作里醒来,胸腔下的器官开始不受控制,疯狂地跳动着。   有些东西好像就要破茧而出。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只知道,他想陪在这个人身边,想永远看着他。   可是,自己还不够优秀。   他拼命学习的理由,好像又多了一个,有关眼前人的。   池律取下脖子上的围巾,又向唐松灵走了一步,为他细细围上,末了,温声叮嘱:“一定要小心,有事给我打电话,回去....也给我发个消息。”   “嗯。”   唐松灵不敢再看池律,猛的垂下眼帘盯着脚面,遮住眼底溢出来的碎光。   在他转身的一瞬间,脸庞顷刻间被眼泪打湿。唐松灵觉得有些好笑得想,真是哭得莫名奇妙。   冬夜的风刺骨得冷,唐松灵擦干眼泪,将脸埋进还带着池律体温的围巾,深深吸了一口气。   还是初见时那股若有如无的皂角香。   冷风裹挟着风雪刮在身上,体表的温度被迅速带走,却带不走胸口那团池律给予的温暖,明明冻得整个身体都木了,他却觉得一点都不冷。   今年的冬天,比以往哪一年都美。   一路都很顺利,唐松灵在车棚里停好车,一转身,看见一个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人。   那人将他揍得三天没下来床。   唐松灵此时才感觉到冷,三两下将围巾扯下来塞进书包里,才抬起有些泛白的脸,极力压下心中的恐惧。   “贺旗?”   “嗯,是我。”贺旗点点头,随意道。   要不是他曾经打过自己,会以为他是来唠嗑的。   “我憋闷得很,出来走走,不巧,就走到了这儿。”   贺旗咧嘴笑了下,回头看了看身后那栋楼的第五层,灯是黑着的。   唐松灵这才真正害怕起来,身上煞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贺旗知道他住哪儿?! 第26章 她晕倒了   唐松灵发着抖,脚下控制不住得往后推,直到背后抵在墙角,已退无可退。   贺旗两手插兜,散漫得向他一步步走过去,唐松灵往后退,他就往前走,直到近到呼出的气能喷到唐松灵脸上,才停下脚步。   “她晕倒了,被他气得。”贺旗神情有些黯淡,言语间满是怅然。   “她是谁?”   唐松灵敏感得察觉到,这个人对贺旗一定很重要,而且,很有可能和自己有关系。   “你不配知道。”贺旗声音冷下来,言语间掺了毒:“你只要知道,你和你妈都是贱种,都是婊子,就够了。”   唐松灵从没尝试过瞬间而起的怒意,双眼赤红,咬牙道:“说了骂我可以别骂我妈!”   一个力道十足的拳头裹着冷风砸在贺旗脸上,对方嘴角理解立刻渗出鲜血。   贺旗倒是没想到他还敢还手,冷道:“有种,没想到你人看着没几两,劲还不小,那我也不客气了。”   话音刚落,一拳砸在唐松灵脸上。   车棚在小区最角落,大半夜几乎没什么人来这儿。他们很快便扭打在一起,唐松灵脚下不稳,两人双双绊倒,躺在地上也不松手,双方都下的狠劲,不多时,脸上都挂了彩。   他们都拼命维护着自己的软肋,握起拳头用力砸向伤害自己的那个人。   妈妈是唐松灵最后的防线,容不得任何人以任何形式侵犯她。   另一个人,却也是为自己的母亲。   贺旗这几年是学校混混的头儿,隔三差五就要练上一练,唐松灵又是个常年干活的,劲虽不是特别大,但到底还能反抗一会儿。   但没过多久,就被贺旗压着打。   贺旗揍着揍着,就失了力,浑身出了一层汗,瘫倒在唐松灵身上粗喘气。   等他歇够了,站起来摇摇晃晃地离开,看都没看唐松灵一眼。   唐松灵躺在地上,偏头看着风雪中越来越模糊的身影,突然觉得这个人好像很无助,很悲伤。   虽然,他才是挨打的那个。   良久,突然想起贺旗刚刚覆在自己身上是颈间似乎有温热的液体,他伸手摸了下,待到看清手指上湿润的液体,猛然愣住了。   贺旗刚才.......哭了?   他怎么了?   为什么?   唐松灵心里突突跳着,总有些不好得预感,却怎么也想不透哪里不对劲。   难道妈妈曾经伤害过他,或者......他是妈妈另一个儿子?两人之间有什么恩怨?   不不不!   唐松灵猛地摇头,被自己夸张的猜想吓了一跳,惊得心跳不止,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有这么离谱的想法。   妈妈不可能是那种人。   他艰难得爬起身,掏出手机给池律发了句到家了,便一瘸一拐得往回走。   打开家门,意外地发现客厅灯光大亮。   苗韵回来了。   可她昨天晚上还发消息说这几天不回家。   唐松灵现在没空想这些,因为他现在满脸是伤,脑中正快速思索着该怎么解释。   “大晚上的天这么冷,你干什.......”   苗韵顿在原地,睁大眼睛看着唐松灵五彩缤纷的脸。   “脸怎么了?”苗韵声音蓦的沉下去。   “哦,那个.......一个关系不好的同学,打.....打了一架....”   苗韵满脸怒意:“谁?”   “你不认识......”   “到底是谁?”   苗韵声音不大,却有很强的逼迫感,唐松灵后背微微紧绷,还是说出了那两个字。   “贺旗。”   她脸上的表情空白一瞬,血色一点点褪却,直至一丝也不剩,脸色竟比鼻青脸肿的唐松灵还要难看几分。   唐松灵眼睁睁看着她的表情从开始的空白,到后来一闪而过的惊惧,再后来,只剩呆泄的木讷。   这不是听见一个陌生人揍自己儿子该有的反应。   唐松灵听见心脏在胸膛里狂跳,一下一下顶着嗓子眼,连呼吸都开始急促。   妈妈果然......认识贺旗吗?   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会有这么深刻的仇怨。   他刚从穷苦落后的小村庄走到大城市,只凭这点浅得一眼能望到底人生阅历,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为什么。   “唔......”苗韵浑身有些麻僵,机械般地走到沙发边坐下,开口道:“你受伤了,过来,妈妈给你处理一下。”   苗韵声音很平静,可唐松灵听着,只觉得里面含着深入灵魂的无力感,莫名的苦涩。   唐松灵脱了衣服,露出满是伤疤的背,有还在渗血的新伤口,有已经找好了正在掉痂的青灰色旧伤,也有很早以前的已经只剩淡淡一点痕迹的印子。   他向下趴在沙发上,看不到苗韵的表情,却能感受到沾着冰凉药膏的手指在颤抖。   良久,唐松灵听到背后传来她沙哑得厉害的声音:“灵娃儿,转学吧?妈妈再给你找个好学校。”   这是苗韵第二次提转学,第一次他没肯,这次就更不可能了。   那个人在这儿,他断不会离开的。   能像现在这样偶尔和他说说话,唐松灵已经非常满足了,如果走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他稍微酝酿了一下,才回道:“还是不了,马上高考了,我不想再换到一个陌生的环境,而且,一中的师资力量是最厉害的,我也不想因为这些事就放弃。”   背后抹药的手指顿了一会儿,才又继续:“是金子在哪儿都会发光,其他中学比一中也不差,转吧,这两天就准备。”   唐松灵吓一跳,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定了主意,做起身面对着苗韵认真道:“我真的不想转,他也不是经常找我麻烦,就半年了,很快的。”   苗韵盯着他看了会儿,突然道:“你不想走,真的是为学习?”   唐松灵心里惊了一下,眸色倏然闪了闪,强自镇定下来,退下眼帘,闷声道:“是啊....”   苗韵见他反应更加狐疑:“你是不是在搞早恋?”   “没有。”   “前段时间总来咱家的那个女孩,我看你俩关系挺好,你是不是喜欢人家?”   听她说穆宁,唐松灵猛地松了一口气:“真的没有,她只是我一个朋友,我们经常晚上一起回家的。”   “真的?那女孩长得还挺漂亮,你一点不喜欢?”   “不喜欢。”   “你最好是。”   她的声音明明没有什么特别的,唐松灵却听的心惊肉跳。   周一早上,苗韵起的很早,给唐松灵做了早餐,又炒了两盘炒菜连着米饭一起装进餐盒。   唐松灵提着沉甸甸的书包,心里踏实了许多。   都走到门口了,突然返回来对正在收拾餐桌的苗韵说:“妈,等我上大学了,您就不用这么辛苦了,以后,您要是不喜欢这里,我们就换个地方生活。”   那个瘦小忙碌的背影蓦地停了下来,肩膀微不可查得抖了一下,不知是不是唐松灵的错觉,她一直挺直着的腰背,这一刻有些微微下塌。   好久,苗韵才转过身,仓惶笑了下:“嗯,快去吧,一会儿该迟到了。”   唐松灵捏了捏包带转身出了门,他知道苗韵并不把他的话当真,只当是小孩子的豪言壮志,听过便忘了。   没关系,只要自己记得,并为之奋斗,就够了。   不需要过多的承诺,也不需要刻意强调,怎么做才是最重要的。   唐松灵踏着上课铃跑进教室,还好,班主任还没来。   周围同学对他这一脸惨相已经见怪不怪,私下里嚷嚷两句唐松灵又被揍了,他怎么这么倒霉之类的,却也无伤大雅,他就当听不见。   雪刚停,融雪消耗了太多热量,室内室外温差大,教室里的空气碰到冰凉的玻璃窗,水分凝结瞬间凝结。两节课下来,窗户已经结了厚厚一层霜花,洁白精致,花纹奇特。   唐松灵趴在窗边兴冲冲地拍了张照,顺手发到朋友圈,附文:好看。   唐松灵怕冷,本来不想动弹,但前两节课吃了点消炎药,喝了好多水,这会儿内存有点满了,想想还是上吧,不然下一节课又该坐立难安了。   这节是大课间,楼道里也到处都是人,这层的卫生间已经满了,要排好长的队,唐松灵想了想,还不如去教学楼外面的大厕所,速战速决。   上完往回走的时候,被一个女生叫住了。   唐松灵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倒不是他反应慢,实在是学校里愿意搭理自己的人不多,何况这声音娇嫩嫩的,一听就很陌生。   “你好,你是.....唐,唐松灵吗?”   “......是,你是?”   对方没告诉他名字,低头在厚厚的羽绒服里掏了半天,拿出一个有些皱了的粉蓝色信封。   “你,你能帮我把这个给池律吗?我....我....”   女孩越说越结巴,白皙的脸蛋飘起两朵红云,却还是固执得看着唐松灵,一副你不帮忙就誓不罢休的架势。   唐松灵不是第一次碰上这种情况,以前帮路政儿收情书这种事没少干,可以前都是大大咧咧的男孩,现在面前站着的一个娇艳欲滴的小女孩,他脸拒绝的话都说不出口。   憋了半天,才说:“我不是池律班的,你可以找.....”   话没说完,那女孩抢道:“你和他关系好,你脚崴了就住的他家,你帮忙一定可以的。”   呃这........真实情况就不是这样好吗......而且,这种事居然传播得这么广了吗?   “那,那只是个偶然。”唐松灵差点闪了舌头。   “你不帮忙是吗?”   冷风刮得很急,女孩鼻头被冻得红红的,两眼泪汪汪,眼睛一眨巴就能掉下来。   “你为什么不自己送?”   女孩眸色黯了黯,低声道:“我听说,他不收女孩的信,当面拒绝。”   “那你还送?”   “总得试试吧?只求不留遗憾,找你帮忙.....也是为了被拒绝的话不让自己太难堪。”女孩脸色有明媚起来,笑了笑道。   唐松灵从来都不擅长拒绝别人,她支棱着不肯让步,硬撑了一会儿,妥协道:“好吧,至此一次,不过,我也不能保证他会接受。”   池律刚从教室办公楼回来,手里抱着一塔卷子,刚要走进大厅,眼角扫到远处站着的两个人。其中一个昨晚还在自己家吃过晚餐。   他应该走开,但脚像是被定在地上了,一步也挪不动。   对唐松灵说话的小女孩眼角湿红,举着手里的信封,固执得看着唐松灵。   池律下意识放轻呼吸,等着唐松灵的反应。   少倾,他接了,那女孩笑了,脸颊绯红的,含着羞涩。   池律喉间些发涩,心里突然生出许多烦闷,觉得这一幕刺眼得很,不愿再看,转身踏进教学楼。 第27章 在想什么   风雪迷人眼,唐松灵缩了缩露在外面的脖子,将信封揣进兜里往教室走。   剩下的两节课,唐松灵都没怎么听进去,这还是他破天荒头一次上课开小差。   口袋里的信封存在感异样强烈,他还没想好怎么把它交给池律,他很珍惜和池律的关系,不想因为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影响到他们。   可接都接了,总不能给人家还回去吧?再说他连人叫什么都不知道。   唐松灵盯着讲台上老师扇动的嘴唇发愣,眼前却是池律那张淡漠疏远的脸。   他开始在理性和感性之间来回拉扯。   ‘不想帮别人送情书,因为被送的是池律。’   ‘他应该不会收吧?那么高冷。’   ‘万一呢?世间万物皆有可能。’   ‘不不不,不可能,他可是池律。’   ‘池律怎么了?池律也是人。’   ‘唉,好羡慕那个女孩。’   ‘羡慕她什么?’   ‘她可以给池律,给池律......’   ‘给池律什么?…’   唐松灵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一个怪圈,怎么走都是错。   远处传来模糊的声音,忽近忽远听不清,过了两秒,耳边突然炸响:“唐松灵?唐松灵?!”   他猛得回过神,讲台上老师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一脸萧杀得盯着自己,班里静悄悄的,同学都回头往这边看。   同桌脑袋压的低低的,对着卷子压低声音使劲喊他。   唐松灵这才反应过来刚才自己盯着老师发呆。   “大家都在听课,你干嘛呢?我脸上有花吗?”   “没有,呃....不是。”唐松灵的脸瞬间涨红。   四下里发出低低地嗤笑。   “站起来!”班主任呵道:“期中进步几名就开始飘了是吧?”   “老师对不起.......”   头顶锃亮的老师明显不想再理他,皱着眉扔了句:“去外边站着,清醒清醒。”   唐松灵还没因为开小差被说过,以前老看班里不好好学习的被叫到外面站着也不大惊小怪,今天切身体验一回,臊得大冬天出了一身汗。   楼道空荡荡,回荡着不知道哪个教室老师荡气回肠地讲课声。   唐松灵靠墙站着,心想自己终于丢人现眼了一回,体验感也算蛮新鲜的。反正已经站外边了,索性开摆,低头盯着脚尖继续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突然响起人声。   “唐松灵。”   唐松灵脑袋都大了,今天叫自己的人怎么这么多.......   一抬头,却看见导致自己上课站楼道的‘罪魁祸首’站在两步之外盯着自己。   “池,池律.....你怎么在这儿?”   “刚去了趟教务处,你站外面干什么?”   唐松灵这才看到他手里拿着文件夹,后知后觉哦了一声。   “上课发呆,被老师抓住......罚站。”唐松灵臊得恨不得原地消失。   池律想起早上看见的那一幕,脸色猛地一沉,黯声道:“发呆?”   “嗯........”   “在想什么?”   唐松灵有些诧异,没想到他连这都问,总不能说是在想你吧。   咕哝了半天,憋出一句:“就想.......中午吃什么......”   池律看着他拙劣的演技,眼底幽暗:“真的?”   “真.....真的.....”   唐松灵慌地眼神到处乱飘,池律也适可而止,视线落在他裸露在外的脖颈,不自觉地皱起眉:“我送你的围巾呢?”   “我已经洗了,明天给你带过来。”   “........”池律簇眉看了会儿他,低头扫了眼手表,道:“一会儿下课先别走。”   也不等他回,池律就快步走开了。   楼道的温度并没有比外面好多少,唐松灵冻得手脚冰凉,好在没几分钟下课铃就响了。   等教室里人都走光了,他才跑到水房接了杯热水抱在怀里,回去的时候远远看见池律已经等在门外。   “不是让你等着吗?”池律脸色有些沉。   “哦,有点冷,去接了杯热水。”   唐松灵看了眼被自己抱在怀里不怎么保温的热水杯,顿了下递到池律面前:“你也暖暖吧,真的很冷。”   池律脸色更不好看,连他理都没理,沉声扔下一句:“进教室。”就转身往里走。   唐松灵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生气了,有点生怯,不敢再招惹他,闭嘴跟着往进走。   他只管蒙头走路,前面的人什么时候停下来的都不知道,毫无悬念一头撞在池律背上。   “对不起.......”   池律紧抿着唇闷不吭声,转身拿起手里的围巾,绕过唐松灵的后脑。   两人离得很近,唐松灵几乎是被池律圈在怀里,脸颊甚至快要贴着他颈肩。   池律的呼出的热气拂过唐松灵的发梢,轻轻扫在他的皮肤上,烫的他血液都快沸腾起来了,耳垂红得都能滴血。   教室非常安静,唐松灵只觉得脑子里一阵嗡鸣,心跳声似乎就要穿过厚厚的冬衣传进池律的耳朵里。   池律却没他这么多心思,依旧沉着脸,细细将他露在外面的脖颈围好。   “等过一会儿不冷了再取下来。”   唐松灵这才后知后觉:“给我了你戴什么?”   “你说呢?”池律挑眉,一脸无奈。   “你,你戴吧,我不冷。”   唐松灵说着就要把围巾扯下来,池律来不及阻止,只能上手去挡,不成想刚好覆唐松灵的手背上。   池律一贯镇定,这下也难得地愣了一下,随即注意到手心冰凉一片。   他几乎是下意识握住那只小他一号的手,蹙眉看着他:“手怎么这么冰?”   唐松灵本身就运转卡顿的大脑这下终于彻底宕机了,说话连舌头都捋不直。   “我,我.....呃.......”   “不是刚接热水暖了吗?”   池律也不等他反应,将他另一只手也拉过来握在手心,暖了一会儿,来回搓,企图摩擦生热。   唐松灵整体骨架偏小,手也比一般男生小很多,池律都不费什么劲,轻轻一握就包住了。   直到握着的手不再那么冰凉,池律才松了松了松劲,大拇指无意识得摩擦着唐松灵的手心,感受到的却不是绵软的触感。   池律有些诧异,将唐松灵手心摊开,才看到他的手心有很多厚茧,一打眼便知道是经年累月干活留下的。   他低垂着眼眸,看不清神色,顿了会儿,手指轻轻触着那些茧,不知道在想什么。   唐松灵终于缓过劲来,见池律专注得看着自己的手心,有些羞赧,下意识往回缩了缩。   “你.....”   只说了一个字,池律便不知道该继续说什么了,胸腔一阵阵紧缩,一股难言的沉重情绪盘踞在胸口,却连怎么表达,怎么发泄都不知道。   “我们那儿的孩子每个人手上都有茧,很正常的。”   “正常?”   “是啊,我们都是农家人,每天放学都要帮家里干活,农忙时学校还会放假,专门回去割麦子。”   唐松灵说着便笑了起来,像是又回到了那个时候,虽然很累,但心不苦,奶奶也还在。   他眯着眼睛笑了会儿,之后又渐渐黯淡下来,不得不回到现实。   回过神,才见池律一瞬不瞬得看着自己,眼底翻涌着他看不懂的情绪。   “不过现在也很好,至少.......有你啊。”   话音未落,池律漆黑的眼底骤然涌动,里面似乎他被死死禁锢着什么东西。   长长的眼睫抖动了下,垂眼看着握在手心厚茧遍布的手。   “嗯,有我。”尾音不易察觉得颤抖。   他刚刚,想留住那个掺着蜜的笑容。   胸口有些微微刺疼,为着面前这个人。   两人静静做了会儿,教室门外传来脚步声。   人未到,声先至。   “唐松灵。”   两秒之后穆宁的脑袋出现在门外。   “你吃.......”说到一半见池律还在,被噎了一下:“........饭了吗?”   “还没。”唐松灵偏头过去看她,并不意外。   “正好,我也没吃。”   穆宁也不拘束,大大咧咧提着饭盒走进来,往唐松灵对面一坐,才对池律道:“你好。”   “嗯。”   唐松灵转头对池律道:“她叫穆宁,我的朋友,上次在医务室见过的。”   “嗯。”顿了下又道:“你们关系很好?”   穆宁抢话道:“很好啊,我们家离得近,上学回家都一起的。”   池律顿了顿,却没吭声。   穆宁倒是一点不见外,将带来的饭盒打开放到桌子上,拿了一个小笼包子递给唐松灵:“喏,我奶奶昨天刚包的,非让我给你带点,尝尝吧。”   “谢谢阿婆。”唐松灵接过来咬了一口,肉香四溢,很是可口。   “池、池律,你不嫌弃得话也尝一个吧。”穆宁小心翼翼看了眼斜对面的池律,有点结巴道。   她还真有点担心这株传说中的高岭之花不接。   果不其然:“谢谢,我不......”   “吃一个吧。”唐松灵接过穆宁手里的包子递给池律:“阿婆手艺很好的,真的。”   池律他和穆宁两人之间竟如此熟稔,心下有些不舒服,但不好抚了穆宁的面子,只能接过来,道了声谢谢。   “你还没吃吧,一下课就过来了。”唐松灵偏头看池律。   “没有,我去食堂。”犹豫了下,问:“你呢?”   唐松灵笑嘻嘻得看着池律:“别去食堂啦,一块吃吧,我妈今天炒了菜......”突然想起什么,有些迟疑地说:“但是可能不太热了........”   本以为池律会走,没想到他迟疑了下,问了句:“有筷子吗?” 第28章 它很像你   唐松灵一听他有要留下的意思,立刻高兴道:“有的,穆宁经常过来,我就多备了一双,今天刚好用上。”   池律的关注点却不在筷子上,轻飘飘扫了一眼穆宁,状似不经意道:“你们经常一起吃?”   “是啊,我和她家离得近,上学放学都是在一起的,我们家离学校又远,中午回不去,只能自己带饭。”   池律接过唐松灵递过来的一次性筷子,看了穆宁一眼,什么也没说。   穆宁本来嚼着自己的小包子听他俩说话,突然被扫了一眼,本来是再普通不过的眼神,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了,脊背无缘无故窜出一丝寒意,莫名觉得自己有些多余,三两口吃完,冲唐松灵道:“你们慢慢吃,我先走了哈。”   “嗯,记得给我发消息。”   “放心啦。”   教室里突然少了一个人,瞬间安静了不少,两人三两口解决完午餐,收拾饭盒是池律随口问道:“你中午一直都这么吃?”   “是啊。”   “为什么不去食堂。”   唐松灵像是有些不好意思道:“食堂有点贵,自己带饭更划算一点。”   “那午睡呢?”   “趴桌子上啊。”   池律微簇起眉,不再吭声。   口袋里的信封又开始发烫,唐松灵偷偷瞄了眼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琢磨了下,决定先探探底,磨蹭着道:“咳......池,池律......”   见他吞吞吐吐,眼神闪躲,池律挑了挑眉,问道:“怎么?”   被他黑不见底的眼睛望着,唐松灵更加心虚,吭叽了半天才道:“那个,喜欢你的女生是不是很多啊.....”   “不知道。”   “......不、不知道吗?”   “怎么问这个,有事?”池律眼神平静无波,淡淡看着脸越来越红的唐松灵。   “就是....你接受过别人送的情书吗?”话一出口,唐松灵的紧张得喉咙发紧,黑亮的眼睛四处乱看,就是不往池律身上落。   “没有。”   这两个字一出,唐松灵心里悬着的石头重重落地,不自觉的舒了一口气,他自以为动作很小,其实都被池律收入眼底。   “今天早上,一个女生给....给了我一封情书.....说让我转交给你。”   唐松灵越说越结巴,连头都不敢抬,抖抖索索从口袋掏出那个装了一早上的粉蓝色信封,已经发皱了。   他抚了抚褶皱,有些尴尬地将信封往直抻了下,递到池律面前。   窗外风刮得很急,伴随着气体急流发出的怪叫,更衬得教室里安静异常,唐松灵甚至怀疑池律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迟迟不见他接,唐松灵越加害怕,捏着信封的手不自觉得用力,以为他真的生气了。   普一抬眼,直直撞进池律漆黑异常的眼眸,他正微微低头,垂眼看着自己。   半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有些暗哑:“不是送给你的?”   唐松灵不明状况:“啊?不是啊.....”   “你很乐意帮别人给我送这种东西?”   “没有没有!我....那个女孩...她,她快哭了,非要我送,我也...我......”   “你也什么?”池律放轻声音,尾音竟藏着小心翼翼。   “我不想帮别人给你送情书。”   “为什么?”池律声音温和低沉,安抚着唐松灵有些激动的情绪,也似乎在诱导着什么。   “......我也不知道,心里难受。”   唐松灵眼眶泛红,心口的迷茫和无助逼得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望着池律。   良久,一只温热干燥的手轻轻抚上他有些泛红的眼尾,轻柔摩擦几下,池律声音低沉轻缓道:“不急,没关系,我也还没弄清一些东西,时机到了,自然会明白的。”   刚刚问唐松灵的时候,他满心都是期待,却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一个什么答案。   他隐隐有些预感,但这个预感太违背常理,他不敢轻易下定论,不过也并不着急,他明白自己还缺少一个契机,看清所有事实,包括自己的心。   唐松灵被池律柔沉静温和的眼神包裹着,急促的心跳一点点安定下来。   末了,池律接过被唐松灵捏得不像样子的信封,拆开粗略浏览了一遍,对他道:“我从不接受别人的情书,我的情意也不是别人薄薄一页纸就能决定的,但是今天你送到我手里,我也看了,这么做只是为了不糟践别人的情意,后面再遇到这种事,要学会拒绝,不然以后你会因为自己的善意经常受伤的,我不愿意,明白吗?”   “嗯.....”唐松灵愣愣地看着池律,听他说完,心里酸涩的厉害:“你怎么....这么好啊...”   “有这么好吗?你好像说过不止一次了。”池律眼底荡开浅浅的笑意。   “你是最好的。”   池律扬唇笑了笑,没说话。   此前,他真如别人口中的那样,冷冰冰的。   倒不是他看不起谁,相反,他觉得自己并没有比别人特殊到哪,只是不愿意也不习惯和别人有过多交际,不愿意别人离自己太近,习惯性地拒绝所有的追求者。   他本以为自己会一直这样冷情冷性下去,直到唐松灵出现,打破了以往所有的惯例。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开始注意这个平凡的,甚至有些不起眼的人。   等发现时,早已挪不开眼,一天强过一天的占有欲和想要接近的欲望,折磨他有时候连觉都睡不好,这是他短短十七年的人生里从未发生过的,许多不曾有过的情绪,被唐松灵轻易挖掘出来,他才知道,自己的情绪也会被别人牵引。   然而这所有的变化,都独属唐松灵一个人。   唐松灵看到的,是完全不同的自己。   一场雪后晴天,一间静谧无声的教室,不知道藏了多少少年人的心事。   春天不远了,有些东西注定是要破土的。   学校赶在年前放了寒假,虽然只有短短十几天,但饱受摧残的准高三生还是兴奋了一把,毕竟这是高考前最后一次长假。   年关将近,整个京城喜气洋洋,满大街都是大红灯笼,夜幕四合时,便是霓虹灯缔造的绚烂世界。   唐松灵送完最后一单外卖,骑着小电驴路过一家精品店,一分钟不到又掉头回来。   精品店里的饰品摆件琳琅满目,唐松灵独独对着橱窗里一个支着脑袋打瞌睡的小和尚望了很久。   小和尚背对着灯光面朝街道,眼眸微瞌,唇角平展,一只手捧着还沾着露水的荷花叶。   尘世繁杂,它却安闲自在,不受其扰。   店里明亮的灯光映得唐松灵的眼睛碎光闪烁不已。   在看见小和尚的第一眼起,他就觉得特别像池律,尤其是那抹淡漠清冷的神色。   几分钟之后,唐松灵提着小和尚边往店外走边想自己真是想池律想疯了,尤其在这样团聚氛围浓厚的节日里,愈发思念。   之前,过年对唐松灵来说过年和平常没有什么不同。   小时候每年这几天盼着爸爸回来,后来爸爸不在了,又盼着妈妈回来,再后来妈妈也不回来了,邻里家家户户张灯结彩欢声笑语时,他家好像越来越冷清,渐渐地,开始害怕这个节日。   可是今年又不同,许是心里有了挂念的人,无端得又生出许多希翼。   大年初一零点刚到,远处钟楼准时传来悠远而低沉的钟声,像古龙朦胧地沉吟。   池家大宅灯火通明,年夜饭刚刚撤下,电视里正播放着春晚,主持人们争相祝福,一片辞旧迎新的喜气。   池律随便找了个借口从闹哄哄的酒桌脱身,出了院门站在花园边上舒了口气,刚陪着几位长辈喝了几杯,此时已有些醉意,被冬夜里的冷风一吹,才清醒了不少。   望着远处零星闪烁的灯光,心中那抹瘦小的身影愈发清晰。   突然很想他。   原来想念是这种滋味。   适时,口袋里的手机轻微震动了下,像是预感到什么,池律赶紧摸出手机,耐着信子将唐松灵从一堆未读消息里扒拉出来。   [新年快乐。]   短短四个字被池律来来回回看了许久,回了更简短的两个字:[同乐。]   对方好像被他这两个字鼓励了,立刻又回了一条消息,这次是一张照片。   是一个抱着荷叶打盹的小和尚,可爱极了。   池律点看看了好一会儿,给唐松灵回了两个字:[像你。]   [啊?不像我啊,我觉得特别像你。]   池律弯唇笑了笑,眼里隐隐有些醉意,又给对方回道:[更像你。]   [哪像?]   [哪都像。]   对方像是被他打击到了,‘对方正在输入’闪一会儿停一会儿,终于又回过来一条:[我就是觉得它像你才买的,本来想送给你的.....]   池律怔忡看着最新发来的消息,指尖颤了颤,胸口被莫名的酸涩鼓涨得有些难受。   良久,才回道:[你在哪?]   [在家,和妈妈看春晚。]   [既然是送我的,我来拿好不好?]   [现在吗?]   唐松灵一骨碌从沙发上做起来,瞪着手机不可置信。   [嗯。]   他很想念池律,想立刻见到他,但是现在已经凌晨了,琢磨半天,最终还是理智占了上风,拿起手机又开始哒哒哒敲字:[过几天好不好,初三我要去超市帮忙卸货,刚好在一中附近。]   许是刚刚喝的酒又开始作祟,池律醉意朦胧,胸口烫热,未经大脑消息就发了出去。   [可我现在就想要。]   按了发送键之后,池律猛地清醒,却没有撤回,又发了一条:[逗你的,早点睡,晚安]。   [晚安。]   远处,秦玉贤站在落地窗里看着池律被光映着的侧脸,眉间微沉。   初一初二正是走亲戚的时候,可惜在京城里,唐松灵一个亲戚也没有,这倒也没什么,他早都习惯了,奇怪的是苗韵过年也不回婆家,几次想问,话到嘴边又问不出来。   那天晚上贺旗张口闭口婊子的狰狞面孔,后来再回想起来,不知为何总觉得他满脸都是痛苦,那滴落在颈间的眼泪,明明是冰凉潮湿的,却烫得他好几天都没睡好。   贺旗一定认识妈妈,至于到底是什么关系,还不敢轻易下定论,但潜意识里觉得这个真相,不是自己轻易能承受得了的。   “你总看我干什么?”   苗韵换了套米棕色羽绒服,边梳头边透过镜子看站在身后朝着自己发呆的唐松灵。   “啊?没什么.....”   “有事就说。”   “真的没事。”像是为了增加可信度,又添了一句,“就.....突然发现妈妈很漂亮。”   “是吗?”苗韵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道,“走吧,得快点,今天去庙里的人肯定非常多。”   “哦。” 第29章 佛前真心   俩人起了个大早,天还没亮就出门了,但离得远交通不方便,到底还是晚了些,寺庙里进进出出到处都是人。   等了好一会儿,苗韵才领着唐松灵进了大殿,将在偏殿提前写好的表文递给师傅,师傅分别给两人发了三根立香,焚香三拜之后,在蒲团上跪下。   大殿之上安静异常,远远听见不知哪里传来的念经颂文浑厚幽怨的声音,浓重的檀香在空气中缓缓流动,跪在一旁的僧人口里念念有词,偶尔敲击放在腿边的钵盂,洪亮悠长的声音在空荡的大殿里回荡。   唐松灵闭着眼睛静静跪着,一直以来有些浮躁的心绪渐渐平静。   佛祖面前不藏私,他回忆着自己已经经历的,和即将面对的,以及心底那团早已清晰明朗的情感,今天在佛祖面前,才敢正视。   他爱上了一个人,这个人,也许自己穷其一生都靠近不了。   他突然很羡慕那天要自己帮忙递情书的那个女孩,不管池律接不接受,她的理由都是正当的,正常的,她有追求所爱的权利,可自己,什么都没有。   念经文的僧人拖长音调念完最后一句,重重敲击了一下钵盂,洪亮的声音将唐松灵从自己缔造的一场绚烂美好的梦里惊醒,他睁开空荡的眼睛,向着佛祖拜三拜,才跟着苗韵出去。   “你怎么了?”   “没事。”   苗韵看了眼唐松灵有些苍白的脸,有些担心:“有什么事就和妈妈说,别一个人憋着。”   “真的没事。”   快出寺庙的时候,唐松灵突然想起什么,让苗韵先坐在长椅上等自己,又转身跑进庙门,大约半个小时,又出来了。   苗韵一脸莫名道:“干什么去了?”   唐松灵不好意思地笑了下,从兜里掏出一个木盒子打开,里面装着三根红线编成的手链,拿了一根递给苗韵:“这个刚刚找师傅开过光的,保健康的,您最近好像又有些憔悴,一定要保重身体。”   苗韵有些诧异,没想到他这么细心,看了眼盒子里另外两个,其中一个明显精致很多,问道:“那这俩是给谁的?”   唐松灵咬了下唇,顿了顿才说:“一个是我的,那个有檀木珠子的是给....朋友的。”   “朋友?穆宁?”   “不是不是,是一个很重要的朋友。”   苗韵见他不愿意说,也就不问了,只要不是搞什么歪门邪道就行。   自从寺庙里回来,唐松灵心情低落了好一会儿,但他是个很能在夹缝中求生存的人,自己开导自己这项技能早就炉火纯青,经过一天两夜的自我思想疏导,心情也渐渐明朗起来。   有什么关系,明明从一开始心里就清楚和他不是一路人,即使看清真心又怎么样?能偶尔见见他,已是足够了,何必求那些不属于自己的,徒增烦恼。   初三去超市帮忙卸货,本来下午要和池律见面的,结果他家里来了很多亲戚,被秦玉贤硬押着不让走。   唐松灵看着池律发来的消息,想了想回道:[没关系,我这边也很晚,你那边结束了直接过来,我在超市背后的正街等你。]   [好。]   一忙起来,时间就过得很快,搬完最后一箱货,看表才知道已经很晚了。   五分钟之前,池律刚发来消息:[我在正街口等你。]   这家超市是在老城区,离一中很近,周围建筑老旧,小一些的街巷很是脏乱,建造年代有些久,不像现在的大型商场,因此货都是从后门搬的,门外放着几个硕大的垃圾桶,这道门也专供员工及运货工人上下班。   连接后门的是一个长长的走廊,一头通向繁华的正街,另一头连接着老城区内部,出了正街往左拐就是一家大型酒吧。   唐松灵解下围裙,拍了拍身上的土,拐出后门。   然而离巷子口还有一段距离时,遇见喝得烂醉的贺旗,和他那一堆小跟班。   他懒散得靠在墙上,一副醉态,眯眼看着一脸惊愕的唐松灵。   后面跟着的几个人看见唐松灵愣了下,随即嘻嘻哈哈地狞笑起来,提着酒瓶子围向唐松灵。   唐松灵汗毛倒竖,立马掉头往回跑,刚出来的后门已经上锁了,只能一路往老城区跑。   路口暖黄色的街灯透进巷口,越来越近,他紧紧攥着手里的小小的礼盒,奋力跑着,心脏在胸口剧烈鼓动。   还差几步,就出去了。   蓦地,他本能得感到危险逼近,一股寒意从背后窜起,还不待反应,不知道什么东西裹着劲风破空而来,重重击在背上。   唐松灵正在疾跑,本就脚下不稳,后背一股剧痛袭来,便失了平衡,伴随玻璃破碎的清脆声,身体不受控制地超前扑去。   这种老巷子的地面是坚硬粗糙的石板铺成的,常年累月到处都是小坑洼,唐松灵只来得及将礼盒护在棉服里,没了手臂做支撑点,因着惯性,面朝下向前滑了好一节,剧痛顷刻间传遍全身。   身后不远处传来几声尖利得讥笑,嘴里脏话不断。   “跑啊,怎么不跑了?不是挺快吗?”   唐松灵撑着身体,刚要爬起来,被已经围上来的几人一脚踩在腿上,刚刚摔碎的酒瓶刺进小腿。   “啊——”   尖锐刺骨的疼痛瞬间顺着神经末梢席卷全身,唐松灵凄惨得叫了一声,连声音都带着痛意。   他抬起煞白的脸,还要挣扎着起身,不知谁嘀咕了一句‘真他妈奈造’,抄起酒瓶发力敲在唐松灵的后脑上。   霎时,眼前陷入一片漆黑,脑子嗡嗡作响,过了好一阵才神志才稍稍恢复,恍惚中听见那小混混说话。   “他手里拿的什么?”   “看看不就知道了。”   此时,唐松灵心里才真正升起一股惧意,挣扎着往后挪,抖着嗓子道:“不是值钱东西,你们要钱,我给你们钱,好不好?”   没想到这句话反倒提起了几人恶趣味:“老子就想要你手里的,怎么着?你看我他妈像缺钱的吗?”   几人扔了手里的啤酒瓶子,压着唐松灵,将他揣在怀里的那只手硬往出拽。刚刚摔倒的时候这只手就被蹭破了皮,此时被这几个人死拉硬拽,痛的脸上直冒汗,却始终不松手。   这几个小混混没想到他看着身上没几两肉,劲到是不小,硬是没掰开。可短时间还能坚持,时间一长,到底寡不敌众,那个小小的方盒子脱了手,掉在一边的小水洼里。   “不!”   唐松灵嘶哑地嗓音里带上哭腔,挣扎去拿抢,眼看要碰到,被人一脚踩在手背上。   “啊——”   冬天厚实坚硬的鞋底踩在手上用力研磨,唐松灵痛得整个身体都在抖,还不忘伸出另一只手去抢快别捞走的礼盒。   他动作很快,那几个人没得手。   这些人本来就喝了不少酒,醉得不轻,此时被唐松灵一激,怒意接着酒劲瞬间拔高,对着唐松灵一阵拳打脚踢。   “够了。”   不知过了多久,角落里一直没出声也没动的贺旗终于懒散地张了张嘴,抱着手臂垂眼看缩卷在地上的唐松灵,淡道:“我和唐松灵的仇什么时候轮到你们动手了?”   唐松灵全身都是木的,对身上落下拳脚全然没了反应,只护着怀里的东西侧身躺在墙角缩成一团。   直到因贺旗一句话,身上不再受更多的虐打,他才疲惫得撑开一条缝,望向靠在暗处的贺旗,默默看了一眼,又将眼睛合上。   几个小混混揍人揍上头了,一停下来,才见唐松灵不知什么不动了,寒意瞬间从后背窜上来。   “他,他怎么不动了,该、该不会死......”   “血!怎么这么多血?!”   “这儿!这儿也有!”   一众全慌了神,看着地上零零星星地血迹,认定摊在地上不动的人没气了。   “怕什么?各位都是敢做敢当的汉子,派出所前面右拐就到了,要我看,还是赶紧投案自首吧,说不定还能判轻点。”贺旗咧了下嘴,慢悠悠道。   “贺,贺哥,哥几个都,都是跟你混的,再说,我们都是给你出,出气,你可别不管我们呀?”   “可别,我可没说让你们帮忙出气。”说着抬了抬下巴,“看见没,摄像头,应该拍的挺清楚的,我再混蛋也不干杀人放火的事,我刚可没动手,我家老头再厉害也担不住人命案,请恕我爱莫能助。”   巷子里没有路灯,贺旗说罢靠在暗处不吭声了,几人慌了神,都没注意贺旗眼底的促狭和嘲弄,有几个胆小的逮着空就往外跑。   街道上车水马龙,流光彩溢,连街边的树上都挂着各式各样的花灯笼。   池律站在巷口边上,偶尔朝里望一眼,脸上隐隐有些燥意。   唐松灵明明发消息说再等七八分钟就出来了,这都十五分钟了,还不见人影。   不知怎么了,心里总有些不安,他没再等,转身进了黑咕隆咚的巷子,这巷子还不是直直一条,中间带着好几个弯。   拐过第二个弯道,前面渐渐传来急促地脚步声,很快便近至眼前。   池律被那几个错身而过的人撞了一下,本来并不在意,他只想快点见到唐松灵,却意外地在擦身而过的几个人里听见了唐松灵的名字。   几乎是在瞬间,池律返身一把抓住离得最近的人,掐着那人的脖子,将他怼在墙上,另一只手反扭着那人的胳膊,厉声问:“你们刚刚在说唐松灵?”   那人本身就神经紧绷,此时被厉声质问,一怂全招了,嘴巴抖得话都说不清楚:“唐,唐松灵,不,不是,是我打,打死的,是他们,是....”   面前的人还在说什么,池律一句都听不清了,整个人定在那里,像是没听懂他说了什么。   被抓住的那人见池律手上松了劲,将自己的脖子解救出来,连滚带爬地跑了。   池律趔趄了下,手脚瘫软得使不上劲,眼前天旋地转,血液像凝固了一样,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只剩耳边尖利刺耳的耳鸣。 第30章 真有意思   池律微微摇了摇头,想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明明是大冬天,身上却在瞬间出了一层汗,额头的冷汗顺着青白得有些可怕的脸颊滑落。   不会的,他说,要送我新年礼物。   只这一个念头,陷在混沌里的池律倏然清醒,顺着那几个人跑出去的方向一路找进去。   好像走了很久,原来这个巷子这么长,这么深。   快到尽头时,借着老城区街道的灯光,池律看见窝在墙角缩成一团的人。   他摹地顿住脚步,颤声道:“唐松灵?”   缩着的人没反应,池律艰难维持的镇定终于崩溃。身上每根骨骼都在细密地发着抖,四周的空气似乎都被抽走了,胸腔一阵阵紧缩,呼吸艰涩而困难。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过去的,动作机械地将那人瘦小的身体拉起来抱进怀里,手摸索着抚着那人的脸,却连低头看一看都不敢。   巷子里静得只有风声,池律紧紧抱着怀里的人,一句话也不说,眼神呆泄得盯着脚边的小水洼。   他甚至不敢去探一探唐松灵的呼吸。   心中的恐惧在一节节攀升,直至临近崩溃。   “原来他手里拿的东西是送你的。”一道声音从暗处传来,骤然打破死一般的沉寂。   池律恍惚抬头,才发现两步之遥站着一个人,正抱着手臂居高临下看着他。   他动了动唇,竟一点声音也发不出,好一会儿,才勉强出声:“你干的。”   嗓音嘶哑至极,却不难听出里面翻腾着的阴狠。   “啧~我可没碰他......你那什么眼神,他又没死,怎么搞得我欠你一条命似的。”   池律身体狠狠一震,将唐松灵的脸紧贴在脖颈上,不多时,一丝若有若无的热气在颈间扫动。   那一点点热度,烫得他差点落下泪来,收紧箍在唐松灵身上的手臂,侧脸贴在唐松灵冰冷的脸颊上,胸口剧烈起伏,无意识般喃喃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唐松灵.....跟我说说话好不好.....”池律眼神还有些呆泄,却不像一开始那样的死寂。   顿了一下,慌忙摸出手机,刚要播120,被贺旗懒散的声音打断。   “别打了,我刚看过了,他一点事没有,只是被一酒瓶子敲晕了,就别浪费急救资源了昂,哦对了,那个小盒子里装的是什么呀,他那么拼命护着?”   话音刚落,像是应了贺旗的话,唐松灵嗓子里发出一道轻浅地呻吟,池律低头贴了贴冰凉的额头,便抱着他起身向外走。   贺旗抱臂站在暗处,紧紧盯着池律融入进巷子里的背影,掩在黑暗中眼睛爬上一丝嘲弄。嘴里轻嗤一声,幽幽道:“真有意思。”   大年初四凌晨的医院很是冷清,宽阔昏暗的楼道偶尔会响一阵脚步声,片刻后便消失了。   池律拿着跑了很远才买到的暖宝宝快步穿过楼道,行至一间病房门前停下,轻轻推门进去,床上的人还无知无觉地睡着。   给暖宝宝充上电,走到床边坐下,盯着那张脸苍白的脸愣愣出神。   良久,才有些艰涩的深吸两口气,缓解着胸口还未消散的惊惧。他连回忆的勇气都没有,差点溺死在短短几分钟的绝望里。   房间里光线暗淡,只有床头一个小小的夜灯开着。   池律动了动僵硬的身体,抬手将唐松灵搭在额前的碎发拨开,轻轻抚了抚有些泛红的眼角,刚要撤开手,指边长长的眼睫毛抖了抖,随即,眼睛缓缓张开。   刚缓下去的心跳又失速,一下一下撞击着胸口。   唐松灵刚醒,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哪,待看清床边坐着的人,眼睛不自觉地微微睁大:“池律......你怎么.....”,正说着就要起身。   刚一动,瞬间感觉天旋地转,胃里轻微抽搐着,涌上一股恶心感,后脑传来一阵阵钝痛,脑袋都是晕乎乎的。   全身的感觉器官这才苏醒,不适感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浑身闷痛不已,好像所有零件被拆了又重新组装起来的一样。   “呃.....”   “别动。”   池律垂着眼眸,唇角轻抿,周身气质凌冽不已。   唐松灵这才注意到他神色有些不对,之前发生的事像倒带一样又在脑子里回放了一遍,才意识到自己又给人添麻烦了。   “对不起.....”眼泪应声而落,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委屈什么,却满心都是酸涩。   “对不起什么?”   “又给你添麻烦了。”   池律没接话,起拿过边上充热了的暖宝宝,用手试了试温度,掀起被子放到唐松灵身边。   “小心别烫着。”顿了下又道:“我去叫医生。”   唐松灵黑白分明的眼睛跟着池律转,总觉得他哪里怪怪的不对劲。   门开了又关,不多时,医生就过来了。   将他全身上上下下检查了个遍,拿着电子体温冲他额头滴了一下,边看边道:“还是那句话,你身上多处软组织挫伤,还有点脑震荡,这两天不要有太激烈的活动,没什么大事,好好养两天就好了。”   刚要转身走又道:“对了,小腿上缝了针,走路小心点别扯到伤口,隔天换一次药。”   “哦.....好。”   唐松灵对这次的防御结果还算满意,许是挨揍挨出经验来了,要不是被酒瓶子扎了小腿,后脑又挨了一瓶子,估计这会儿都能活蹦乱跳了。   护士一走,病房又陷入安静,气氛有些莫名地沉重。   他也不傻,从一醒来就感觉到池律情绪有异,想也是和自己有关。   心里歉意更甚,小心翼翼地看了池律好一会儿,才怯生生道:“池律,你.....你不高兴。”   池律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一眼,淡道:“没有。”   明明就是不高兴了。   唐松灵不敢跟他硬杠,摇了摇嘴唇,换了个话题:“你.....你的衣服怎么脏了?”   他明明记得池律很爱干净,还是头一次看他如此狼狈的样子。   池律这才抬头,定定看了他一会儿,眼底似极力压抑着什么东西,好一阵才别过脸,还是没说什么。   唐松灵有些尴尬,只能默默躺着,自责不已。片刻之后像是想起什么骤然睁大眼睛,猛地坐起身。   “你干什么?!”池律被他的动作吓一跳,上前按住唐松灵的肩膀,皱眉呵问。   他却顾不得许多,白着脸问池律:“那个小盒子呢?”   池律神色变了几变,沉声道:“扔了。”   “扔了?!”唐松灵一脸恐慌,急喘了两下,问:“扔哪了?”   “垃圾桶。”   “哪个垃圾桶?”   “你要干什么?”池律的脸庞掩在暗处,神色晦暗不明,沉声问道。   唐松灵不说,眼泪已漫上眼眶,顺着脸颊滚落落。   他双眼通红,却还是固执得抬头看着居高临下的池律,等他回话。   池律掩在衣袖下的手颤了颤,还是没说扔哪了,只沙哑道:“你睡吧,我回去给你拿两件衣服。”   之前那件早就脏得不能穿了,现在身上只有薄薄一层病服。   池律见他一脸呆泄,也不再说什么,走过去拽着被子往上提了提,将他上半身包住,转身走了出去。   “吧嗒”   极轻微的关门身传来,唐松灵才像是被惊醒了,小小地哆嗦了一下。   他有些木讷地转了转脸,将眼神落在旁边的垃圾桶上。   家离医院不远,只有三五百米,池律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挑了一身唐松灵勉强能穿的里衣和长款羽绒服就往医院赶。   也许是之前的心悸还未散,他不敢让唐松灵一个人呆着太长时间,总要看着才安心。   深夜医院安静得很,走廊里回荡着池律有些急促的脚步。到病房门口,他才长长呼出一口气,放轻动作推门进去。   唐松灵没在。   池律的心猛地悬起来,匆匆走到卫生间门口敲门:“唐松灵?”   里面没人回应,他这才注意到卫生间的灯是关着的。   三更半夜,外面零下两三度,他没穿棉衣,去了哪里?   池律摸出电话刚拨过去,离自己两步远的病床上传来闷闷的来电提示音。   他没带手机。   刚刚淡下去的恐惧有一点点蔓延上来,他僵硬地动了动身体,突然瞥见墙角翻乱了的垃圾桶,脑子里轰地一声,全身得血好像都凝固了。   后半夜不知怎么得吹起了风,刮在一路狂奔的人脸上,生疼不已。   待跑进那个昏暗的巷子,远远看见一个纤细的身影弯腰在墙根找着什么,宽大的病服随着冷风翻飞鼓动。   池律胸腔骤然爆发出汹涌的怒意。   “唐松灵!”   远处低低弯下去的身影顿了下,猛的站直回头望过来。   “你在干什么?!”池律已经被愤怒烧红了眼,震喝道。   三两步夸至唐松灵眼前,才看清他满脸是泪。   “那个小礼盒....你到底扔哪了,我找不到......”   池律心间陡然炸开一股剧痛,像要被撕裂一样,却还是抿着唇将羽绒服抖开给他穿上。   碰上唐松灵冻得冰一样的手,才缓缓启唇,声音暗哑不已:“有那么重要吗?那种小娃娃多得是,你要多少我给你买多少。”   “不一样.......”   短短三个字,不知哪里激到了池律,压抑了一晚上的汹涌的怒意和恐惧瞬间爆发出来。   他猛地转身,握着唐松灵薄瘦的肩膀,怒喝道:“哪里不一样?!不就是个小摆件?有那么重要吗?为什么不好好护着自己?!”   唐松灵被他突如其来的盛怒吓住了,还没说什么,猛然看见池律隐在暗处的猩红的双眼。 第31章 我喜欢你   唐松灵倏然愣住,好一会儿,慌道:“你怎么了?!”   “这句话该我问你!”   “那、那个是给你的......”   “所以呢?!一个破玩偶而已!我缺那一个十几块钱的小东西?!”   唐松灵苍白的脸上似乎有什么碎了,好一会儿他才喃喃着低声道:   “可是.....那个小和尚真、真的和你好像,你不想要的话....我自己留着,我问过老板了,她说这是最后一个,不想被他们弄坏.....不要、不要生气了,好不好,我下次,下次一定跑快点。”唐松灵哽咽得话都说不清楚,伸手轻轻拉了拉持池律的袖子。   池律愣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心里刺痛的厉害。   看着唐松灵那双被泪水浸泡的眸子,再也控制不住,一把将他揽进怀里,手上使了点劲将他狠狠压向自己。   池律将脸埋在唐松灵颈间,闭着眼睛粗喘了几口气,良久,才颤声道:“没有下次。”   唐松灵瞪大眼睛,满脸惊异,抱着自己的人浑身都在细密地发着抖,他在害怕。   “好....”   “不要再受伤了。”   “嗯。”   池律呼吸有些急促,一下一下喷在唐松灵耳边,他有些不自在稍微动了动,不想箍在腰上的手更加用力,本来就受伤了,身上好多淤青,被池律勒得有些生疼。   沙哑地声音贴着耳朵传来:“疼吗?”   “疼....”   “就是要你疼,好好记住,下次再也别犯。”   “好,会记住的....”   唐松灵窝在池律怀里,眼眶酸涩得厉害,脸颊贴着池律宽阔温暖的胸膛,听着里面传来有些急促而有力的心跳,心里却蔓延着无限苦涩。   突然觉得十分委屈,老天好像在故意折腾自己,他爱上一个人,却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永远都不可能得偿所愿。   这个拥抱还能持续多久?   他将脸彻底埋进池律怀里,伸手环上他劲瘦的腰背,闷闷地声音从胸口处传出来。   “池律。”   “嗯?”   “我......”我喜欢你。   “怎么了?”   “没什么,就想叫叫你。”   “嗯。”   谁也不再说话,巷子里安静得只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和耳边若有若无的风声。   唐松灵贴着池律的胸口,感受着有力而规律的心跳,只觉得世界上再没有比这更安稳的地方了。   直到感受到胸口温热的湿意,池律才将他松开,抬手抚上唐松灵斑驳的泪眼,温声道:“怎么这么爱哭?”   说着,轻轻揩干净那张湿透了的脸,道:“脸上还有擦伤,沾了水会发炎的。”   池律见他只怔怔地望着自己有些诧异,有些担心,问道:“怎么了?”   唐松灵回过神,愣愣道:“没什么....”说完顿了下,还是没忍住,抱着点渺茫的希翼,低声问:“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   池律没有立刻回话,定定地看了会儿唐松灵闪着碎光的眼睛,转身背对着唐松灵蹲下身,道:“上来。”   “啊?我、我自己可以走。”   “医生说你要少挪动。”   “这儿离得不远,我可以....”   “上来我就告诉你为什么。”   “哦......”   夜风越来越急,街道上一个人都没有。唐松灵趴在池律背上,松松圈着他的脖子,感受着池律因走路有些颠簸的呼吸,只觉得自己像在做梦。   眼看要到病房了,才闷声道:“为什么啊.....”   池律将他往上掂了掂,哑着声音问:“你体会过什么叫绝望吗?”   唐松灵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有些懵懵地摇头,突然又想起他看不见,赶紧说:“没有。”   “可我体会过,就在四小时前,看见你毫无生气地躺在地上的那一刻。”池律低声道 :“我从未感受过那样极致的恐惧.....唐松灵,我所有的绝望,都是你给我的。”   “我.....”   “我说这些,并不是责怪你,也不是要你愧疚,只是想告诉你,我很害怕,怕你被别人欺负,怕你受伤,以后......再也不要这样了。”   夜风萧瑟,撩起池律唇边的白气,他低声温柔地喃呢着,神色微怔,恍若梦中。   唐松灵听他徐徐道出这些话,已然呆愣在他背上,心头骤然涌处一股暖流,烫热的厉害。   此时此刻,没有比被喜欢的人关心更幸福的事了,就算和他的关系不能再近一步,那又怎么样?不管以什么身份,只要能待在他身边,就足够了。   过了会儿,池律又道: “你的平安,才是最好的礼物。”   “为什么?”人的欲念最不可控,就算再渺茫的希望,他也还是心存侥幸,想卑微地求得那一点救赎,最终还是没忍住心中的贪念,小心翼翼地问出口。   “我喜欢你。”   唐松灵脑中煞时一片空白,甚至怀疑自己是在做梦,好像周围所有的事物都不存在了,只剩眼前的池律,和自己一声重过一声的心跳。   良久,像是怕这场痴梦醒得太早,极轻极低地问道:“真的吗?”   “真的。”   话音刚落,唐松灵猛地落下泪来,就在刚刚,他还在劝自己不要太贪心,能看着他就好。   池律将他放在床上,用被子包的严严实实,才抬头看他,眼神温柔厉害,满溢着笑意,眼底却有着淡淡的痛色:“我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对你有了这样的心思,怕你接受不了,本来想等高考完了再说,可是...我不想等了。”   “为什么?”唐松灵隔着泪水,失神地望着眼前人。   “不想再经历今晚的事,我害怕了。”   “池律.....”   唐松灵再也坚持不下去,胸口的酸涩潮水一样涌上来,眼眶再也兜不住更多的泪水,此时像坏了的水龙头一样往下落,顷刻间整张脸都湿了。   “我做过最好的梦,都不敢听你说一句喜欢,我以为,以为.....”他呜咽着,声音抖的厉害。   池律温柔地笑了,轻轻抚摸着唐松灵柔软的发丝,眼里也闪着星星点点的碎光,耐心问道:“以为什么?”   “以为.....我们这辈子都不可能在一起。”   原来,彼此都是那样的小心翼翼。   池律没说话,将他搂进怀里,缓缓顺着他有些紧绷的背,叹息般道:“松灵,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好。”   唐松灵紧紧抱着池律,像是怕别人会抢走一样。   池律无声得笑了笑,将唐松灵从怀里扒了出来,静静看着他湿润的眼眸,稍后,缓缓靠近,轻吻落在湿红地眼角。   池律缓缓瞌上眸子,温柔地得磨蹭着那块湿软的皮肤,感受着唇下不安的颤抖,将他眼角渗出的咸涩的液体一点点吻干净,少倾,柔软地唇瓣仍然贴着唐松灵的眼角,做梦一样喃喃:“不要哭。”   良久,温热的唇瓣才慢慢向下移,轻巧的避开那些细碎的擦伤,吻在唐松灵有些小巧的鼻梁上,细碎而绵密的吻一路向下,堪堪停在那双精巧淡色的唇上。   “可以吗?”   唐松灵长长的睫毛都得厉害,还没说什么,身体先脑子一步做出反应。   他倾身向前,贴上前方不到一厘米的唇。   这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却激到了池律,他猛地扣上唐松灵的的后脑,一手揽着唐松灵的腰身,让他紧紧贴着自己的的身体,在唐松灵有些凉意的唇上细细捻磨,片刻之后,柔软湿润的舌尖微微探出,描绘着他的唇瓣,池律越来越不满足,转而吸吮着唐松灵唇肉,极尽温柔。   唐松灵在这样极致的亲吻下早已软了身体,柔柔靠在池律怀里,苍白的面色敷上一层薄红,竟出奇得艳丽。   良久,池律才稍稍撤开,垂眸望着被自己亲吻的红艳湿润的唇瓣,连眼梢都带着温柔地笑意,又低头碰了碰那双娇艳欲滴的唇瓣,柔声道:“松灵。”   “嗯?”   “没事。”   唐松灵像喝醉了,眼里弥漫着雾气,一瞬不瞬地看着池律,半晌,痴念道:“男朋友?”   “嗯。”   “我的?”   池律漆黑的眸子定定望着他,闻言低头轻柔地蹭了蹭他的鼻尖,轻声道:“你的。”   唐松灵眼中浮起痴色,过了好久,才鼓起勇气,缓缓抬手,轻触在池律脸侧,刚碰上,手便颤抖了下,突如其来的角色转换让他还没完全反应过来,不敢轻易冒犯眼前矜贵的人。   手刚要撤下,就被一只温热宽大的手掌覆在上面,带着他压在自己自己脸侧,池律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脸庞在唐松灵的有些粗糙的掌心蹭了蹭,声音里带着蛊惑和诱导:“我是你的,你碰哪里都可以。”   唐松灵被这句话激得浑身酥麻,全身像过电一样,心跳剧烈得像是要撞破胸口,直到现在,他才有了成为池律男朋友的实感,心间鼓涨的厉害,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只痴痴地看着对方。   稍后却突然想起一件很要命的事,立马紧张起来,急急道:“喜欢你的人太多了,我....”   池律有些意外,没想到这种时候居然还能想到这种问题,防范意识可谓非常强烈了,温声道:“不要瞎想,其他人不重要,我只要你的喜欢。”   唐松灵还在发愣,手就被池律牵起来放在他温热的胸口,那心跳和自己一样,有些急促,却稳而不乱,一下一下,撞击着唐松灵的手心,片刻之后,掌下的胸膛微微震动起来,伴随着池律低沉平稳的声音:“我的心太小了,只装得下一个人,你既然决定进来,就不可能再有机会出去,你可得想好。”   抬眼,见池律漆黑得眸子专注的望着自己,像是要将他吸进去,他几乎没经过大脑思考,便道:“求之不得。”   池律挑眉笑了下,道:“你可能还不是很了解我,但我了解我自己,爱于我来说,没有便罢,一旦有了,那是比命都重要的。”   “我爱一个人,便是要将心都剖给他,你还敢要吗?” 第32章 田螺先生   唐松灵看着那双漆黑的眸子深处不易察觉的偏执,道:“敢啊,我会好好护着它。”   池律挑了挑眉,未做回应,突然转了话头问道:“你刚才不穿衣服就往外跑,我很生气。”   “呃.......”   “主次颠倒,不分轻重。”   “我......”   唐松灵本有些苍白的脸被他逼问的开始泛红,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仰面一躺将脸埋进被子企图蒙混过关:“那只是突发情况。”   池律将他的脸从被子里扒出来,严肃道:“你好好说。”   “好吧,以后保证不这样了。”   “嗯。”   池律抬手轻蹭了下他还有些湿红的眼角,道:“睡吧,天都快亮了。”   “嗯。”唐松灵本来眼睛都闭上了,又突然意识到池律还在旁边坐着,赶紧道:“你睡哪?”   “我不睡,看着你。”   “我们一块吧?”唐松灵往旁边让了让空出一块地方。   “不用,你睡。”   唐松灵有些心疼,看着他眼下的乌青道:“你已经很累了,这床也不是很挤,一起睡吧。”   池律笑了下,揶揄道:“这么着急和我同床共枕?”   “啊.....不不不,不是!”唐松灵尚且点泛白的脸刷得红了。   “不想和我同床共枕?”池律挑眉,笑着看他。   “也也也不是!”   “那是?”   唐松灵被池律三两句话绕进去了,无措得看着池律。   “好了,不逗你了。”   池律三两下除了外衣,侧躺在唐松灵身边,一伸手将他揽进怀里,低声道:“睡吧,我陪着你。”   好在他之前要的是单人病房,病床还稍微宽敞点,不然还真可能躺不下。   唐松灵后背贴在池律温热的胸膛里,本来以为会激动地睡不着,却不想没一会就陷入梦里。   听着他均匀绵长的呼吸,紧绷了一天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渐渐合上怀里人的呼吸频率。   窗外越刮越急的风像汹涌的浪潮一样,嘶吼怪叫,偶尔会有不知从哪卷来的残枝款枯叶拍打在窗户上。   昏暗的病房里却一片安静祥和,床头小小的夜灯亮着,照亮方寸之地,两张隐在暗处的脸庞眉目舒展,似乎窗外发生什么惊涛骇浪的事,都惊扰不到他们。   再醒来时,已经下午一点了,唐松灵动了下才发现右手已经扎了针正在打点滴,池律不知道去哪了,病房一个人都没有。   动了动有些僵硬的四肢坐起身,摸出手机,刚准备发消息,病房门打开了。   池律穿着裹着一身寒气从外面进来,见他已经起身,温声问道:“醒了?”   唐松灵怔忪地得点了点头,眼珠子一瞬不瞬得跟着池律转。   池律将手里提着的一大袋药搁在床头柜,脱了外衣,将手搓热,附身贴了贴他的额头,见他还有些发愣,道:“怎么了?”   “没,没事,还以为我在做梦。”   池律无声得笑了下:“是睡得挺久,再不起床点滴都挂完了。”说着拿了一袋漱口液递给他:“饿不饿?”   唐松灵还是愣的,像是还没睡醒,半晌才点头。   见他呆呆的,活像一只刚睡醒的小猫,看得心里柔软不已,弯腰倾身亲了亲他的鼻尖,问:“没睡够?”   “也....也不是。”   “嗯,没睡醒回家再睡。”池律笑了下,看了看见底的吊瓶,自顾自道:“我去叫护士。”   池律楼长楼下跑了好几趟,才办好出院手续,再回到病房时唐松灵已经穿戴整齐坐在床边等他。   略微打量了下唐松灵,问道:“昨天半夜没有买衣服的地方,拿了一身我的衣服,穿着还合身吗?”   “嗯,挺,挺好的。”   池律走过去,把他领口的拉链又往上拉了拉,搬了个凳子坐在对面,从口袋里掏出一双新袜子,三两下拆了包装,将唐松灵垂在床边的脚捉起来搁在腿上,唐松灵这还看不出来他要干啥就是真傻了,顿时窘迫不已,脚下意识往回缩:“不,不用,我....我自己可以!”   “别动。”   池律手上使了点劲,捏住要溜的脚,给他把袜子穿好,从床底下拿出一双新棉拖给他换上,手上边动作边道:“你脚踝附近受伤了,不能穿鞋,勒到伤口就不好了,先穿这个。”   唐松灵从来都没被人这么细致得照顾过,他是山里长大的野孩子,就算以前奶奶在也不过如此,此时被池律这样细致入微的照顾,整个人像是进了桑拿房,被水汽热腾腾得包围着,熏得眼眶酸涩不已。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总是这样敏感软弱,趁池律抬头之前,将刚冒出来的泪花又逼了回去。   待池律收拾好刚一起身,被唐松灵扑了个满怀,他下意识抬手圈住他,低声道:“怎么了?”   “没事,就是觉得....不真实。”   闻言, 池律浅笑了下,亲了亲他的发顶,道:“走吧,你不能久站,好长时间没吃东西,饿了吧?”   “嗯。”唐松灵还埋在池律胸口,传出来的声音闷闷的。   “回家。”   “嗯。”   两人出了医院大楼,外面的风速还是很急,吹得天都是土黄色,空气里都弥漫着尘土的味道,池律回身紧了紧唐松灵的的围巾,将他带进早就叫好的车里。   唐松灵再次来到蓝湖小区,心境已然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普一进门,便闻见一股饭香,唐松灵一脸惊讶地回头看着池律,后者到时很镇定,明知故问:“怎么?”   “你做的?”   “不然呢?还能是田螺姑娘?”说完顿了下,弯唇道:“不过,我倒是不介意做你的田螺先生。”   唐松灵被他几句话说得不好意思,讷讷道:“什么时候做的呀?”   “你还睡着的时候,大概估计了下时间,想着你挂完针刚好是午饭过一点,医院的饭菜不怎么样,我就自己做了。”将唐松灵扶到沙发上坐下,又回身拿了他之前穿过的那双棉拖给他换上,继续说道:“你受伤了,不能吃太辛辣刺激的,做得有点清淡。”   好一会儿没听见响动,池律有些诧异得抬头,见他双眼通红,泫然欲泣得看着自己,被猛地吓了一跳,赶紧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唐松灵摇了摇头,泪水就那样滚了下来,他一直在警告自己,不要再这么脆弱,可池律说得每一句话做得每一件事,越来越让他觉得心里涩得厉害。   池律这样好的人,到底为什么会喜欢自己,越想不通就越害怕,越惭愧,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配的上这样的池律。   他用尽全身力气,才压抑住翻腾的情绪,哽咽道:“我没事,就是.....觉得有些不真实,总觉得自己在做梦。”   池律没说话,起身将他抱进怀里,等他情绪稍稍平复些,才抚了抚他柔软的发丝认真道:“我知道你还不适应我们的关系,还不适应被我照顾,没关系,慢慢就会好的,我是你男朋友,我们都是彼此最亲密的人,我对你好,你享受我的照顾,这都是最天经地义的事,你得习惯。”   他本不是话多的人,平时跟别人能不说就不说,可是认识唐松灵之后,不知不觉中打破了一直以来的习惯,每次都会耐心的去解释,他想让他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想让他看清自己这颗心。   他想让他毫无负担得被自己爱着。   唐松灵贴着微微震动的胸口,听着节奏平稳而有力的心跳,纷乱的心绪渐渐平复下来。   池律说得对,他不能总是想着两人的差距,这样时间久了只会让两个人都很累,只要自己努力,就算追不上他的脚步,远远看着就行,池律付出的爱,他要千倍万倍的回给他,做一个不卑不亢的灵魂伴侣,就够了。   池律捧起他湿润的脸庞柔柔地亲吻着,唇瓣贴着柔软的皮肤磨蹭着道:“我的松灵怎么这么爱哭啊,难道是水做的?”   唐松灵羞得耳垂都红的快滴血了,紧紧闭着眼睛,睫毛抖个不停。直到耳边传来轻浅的笑声才睁开眼,直直撞进一双笑眸里。   池律伸手揉了揉他松软的头发,道:“去洗手吧,饭在锅里热着,我去端出来。”   饭菜果然如池律所说,清淡得很,好在他手艺好,没有那么多调料加持,做出来的菜依旧好吃。   快吃完了唐松灵才想起来问:“你为什么这么会做菜呀?经常自己做吗?”   “嗯,闲得时候会研究一下菜谱。”顿了一下,看了眼唐松灵,道:“本来只是兴趣,没想到现在居然用上了。”   “兴趣啊....我也经常自己做饭,但就是做的不好吃,只能入口.....”唐松灵心里默默叹气,果然优秀的人做什么都很优秀。   “没事,我会就够了。”   晚间,两人闲来无事,靠在沙发上看书,房间静谧无声,只有电视机传出的低低的声响。   池律很享受这样的时刻,有心爱的人静静陪着在身边,耳鬓磨斯之后,两人各自忙着自己的事,即使不出声,只要他在身边,便觉得十分安心。几乎不需要确认,他便知道,他是他想要相守终生的人。   可这样静谧又安心的时刻总会被不期然地打破,手机铃声响起的时候唐松灵正靠在他怀里打瞌睡,手里捏着的英语单词手册就要掉到地上了。 第33章 礼仪教条   周遭静谧无声,骤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显得十分突兀,池律条件反射般看都没看直接挂了,可唐松灵还是被吵醒了,纤长的睫毛抖动几下,脑袋无意识地在池律颈弯蹭了蹭。   池律哄孩子一样搂着唐松灵颠了颠,轻拍着背道:“睡吧,没事。”   见他睡踏实了,才将人抱进客房,摸出手机看了眼,反手拨了回去,边往出走边道:“喂,妈。”   “大过年的你不回家在哪儿呢?”   “一中这边的房子。”   “外面又没什么要紧的事,你不在家招待客人跑出去住像什么样子?”   “......”   “说话。”   “我不喜欢那种场合。”   “我知道你不喜欢,现在你不懂这些,尚且没什么影响,以后出了社会总要和人来往,况且以后你总要走你爸这条路,老是对人爱搭不理的,什么时候惹了人都不知道,你老避着有什么用?”   “......”   “快回来,家里来个客人一看你没在,都问你去哪了,我总不能说我儿子懒得和你们搭话躲出去了吧?”   “我还有事,这两天回不来。”   “什么事?”秦玉贤没想到他居然还要推辞,已经在爆发的边缘,却因着多年的修养,耐着性子问。   “一个朋友受伤了,我得照顾。”   秦玉贤声音立刻紧绷起来。   “男的女的?”   “男的。”   电话那边明显松了口气:“我记得上次你就有个朋友受伤了在照顾,现在还是他?”   “嗯。”   秦玉贤没有立刻接话,顿了好一会儿才道:“不是李生和启儒他们吧?”   “不是。”   “你新交的朋友?”   “算是。”   “你长这么大,我还是头一次见你对朋友这么上心,要不是那是个男的,我还以为你谈恋爱了。”   池律没接话,只静静站着。   “再说,朋友再重要,也不能大过年的不回家。”秦玉贤道:“我可警告你啊,千万别让我知道你在外面乱谈什么女朋友,你虽然已经拿到保送通知了,但也不能就此松懈,后面还有好几个国家级竞赛,你好好准备。”   池律深深吸了口气,眉间沉郁不已。   “我说话你听着没?别不把你老妈的话当回事,明天就回来,再不回来你老娘亲自来请你,我倒要看看是个什么尊贵人物需要你亲自照顾。”   “......”   “听见没有?”   “ 明天不行,后天。”   “你这小子....行吧,后天就后天。”   电话挂断了,池律捏着微微发烫的手机,眉头紧紧簇起。   池家父母看着都是知识分子,思想上却很是传统,何况是他们这种显赫的家庭。   秦玉贤除了乐忠于撮合他和路政儿以外,其他中学生不该干的事一律严厉禁止,就连做饭这件事也是很不赞同。   可池律是个很尊重自我的人,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是别人左右不了的,如果有人硬要从中操纵,只会落得两败俱伤。   这些年之所以在秦玉贤看来他是个很安分守己的孩子,是因为他不屑于也看不上做那些叛逆的事,他有自己的一套原则,谁也无可奈何。   可自从唐松灵出现的那一刻开始,池律注定和秦玉贤有矛盾激化的那一天。   他心绪纷乱,胸口闷得厉害,从来没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希望自己能快点脱离父母的羽翼,拥有可以主宰自己的人生的能力。   客厅的电视还亮着,音量放得很低,池律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推开客卧的门进去,他心下有些不安,总想离唐松灵近点。   房间安静得很,只开着一个小小的壁灯,光线很暗,仅能视物,池律走过去在床边坐下,看着唐松灵安稳的睡颜,心里才静了许多。   池律细细看着他的还有些苍白的脸,把每一寸都仔细刻进心里。   唐松灵其实长得很好看,尤其是那双大而圆的眼睛,总是亮晶晶的,看人的时候很是专注,害怕或紧张的时候,微微上翘的睫毛总会细细得颤抖,像扫在人的心上一样,鼻头小巧圆润,若是在光下仔细看,还能看到一点点细小的绒毛。   昏暗的壁灯映照着池律眼底缓缓流动的情愫。   这条路不好走,只是不管多难,都请不要伤害他。   然而在家养病这两天,池律淡定得像没事人一样,倒是唐松灵先憋不住,偏头问正在给自己上药的人:“你一直呆在外面,你家里人不说什么吗?”   “怎么?这是赶我呢?”   “哪,哪有,就问一下,毕竟年还没过完啊....你呆在外面,父母会担心吧?”   背后顿了一下,才听池律道:“那你呢?你受伤了,父母知道吗?”   池律将最后一块淤青擦完药,拧上盖子将药放好,都不见趴着的人说话,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刚要说什么,唐松灵闷闷的声音从前边传来。   “我不想让妈妈知道。”   池律看着他有些倔强的后脑勺,动手将他翻过来抱在怀里,道:“嗯。”   秦玉贤那边催得厉害,初六中午两人吃过午饭,池律陪唐松灵去医院换了药,才将他送回去。   “药要按时吃,腿上缝针的地方两天换一次药,去诊所换,你胃不好,每顿饭按时吃。”   池律扒着药袋说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唐松灵一直没吭声,一台头见他盯着自己发愣。   “怎么了?”   “没事,就是.....你还没走,我就开始想你了。”   唐松灵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说得话又多肉麻,但说出去的话又收不回去,只能憋得满脸通红。   池律抿唇笑了笑,靠近他耳边呵着热气,低声沉吟道:“我们松灵什么时候也这么会撩人了?”   那声音太低沉柔软,含着绵绵情意,唐松灵被激得心脏过电一样酥麻,被池律轻轻喷着热气的耳垂火烧火燎,刚要说什么,突然感到烫热的耳垂上传来柔软冰凉的触感,虽然只是一触即离,他还是在瞬间就软了身子。   “池律......”   唐松灵恍惚抬头,落进池律浅笑的眼睛里。   “回去吧,别总站在外面了,会受凉的。”   “嗯.....”他还是懵懵地,一双眸子带着水汽,看着池律,“路上小心。”   待唐松灵上了楼,池律脸上的温情随着冷风渐渐淡去,细细看了看周围的环境,这是他第二次来唐松灵住的地方。第一次来得匆忙走得也匆忙。   小区环境除了破旧这两个字,竟找不出第二个词来形容。   厨房外侧的纱窗上粘着厚厚一层沾了油的黑色的灰尘,许是家家户户刚吃完饭,不大的小区院子里弥漫着一股油烟味,久久不散。   正月初十,韵湖园。   一大早,厨师和家政阿姨就忙活开了,家里里外都是一片喜气,到午间用饭的时候,已经来了一大堆客人,本来宽敞的别墅此时到处都是人。   来得这些人除了自家亲戚以外,更多的是父亲的同事,或京圈有头脸的人物。   池律站在二楼朝下望了望,看着那些陌生面孔,脸上闪过一丝不耐,嘴角轻抿微微下沉。   “律哥哥,你怎么在这儿啊?伯母正找你呢。”   他偏头扫了眼提着礼裙过来的路政儿,没说话。   路政儿看着池律有些冷峻的眼神看得不自在,心里七上八下,自从那次和他吵过,她到现在都还有点怕他。   池律淡淡嗯了一声   路政儿才松了口气,跟着他下了楼。   池律的出现,毫不意外立马成为所有人关注的焦点,向客人见了礼致了谢,末了又去跟几个和父亲交情较好的几个叔伯一一敬过酒。   他很清楚这些人并不是来参加什么生日宴,只是借着自己生日的名义,来赴这场名利交流会,自己也只不过是因着父母的背景和权势,才会被这些人假意奉承。   池律看着一张张笑脸,心里生出些烦躁,走出院子吹了一阵冷风。   掏出手机要给唐松灵发了个消息,才看到他一个小时之前发来一张在诊所换药的照片,附字:“伤口快长好了,明天就可以拆线。”   池律脸色稍稍缓和,回道:[还疼吗?]   [不疼。]   [不要沾水,明天来接你拆线。]   [真的?]   池律笑了笑,回:[真的。]想了想又加了句:[在干什么?]   [做题。]那边回得很快,消息刚过来就紧跟着发来一张照片,是一本摊开的数学资料。   [有不会的问我。]   [嗯...]   对话框上面方的‘对方正在输入’一直在闪,却不见信息发过来,池律刚要问他怎么了,就蹦出来一条新消息。   [好想你。]   池律本来尚且平静的心跳猛然急跳了两下,回道:[有多想?]   对面过来好一会儿才回过来:[这怎么说啊,我不知道。]   池律笑了下,光看字都能想象到唐松灵难为情的样子。   [你.....今天忙吗?]   [有点,家里来了很多客人。]   [哦.....]   [怎么了?]   [没事,就问下。]   聊天界面紧跟着又发过来两条:[那你去忙吧,我还有两道题没做完。]   [好。]   池律收起手机闭了闭压下心头泛起的焦躁。   原来想念一个人是这种感觉,不用刻意去想,但不管什么时候,在做什么,那个人的影子总是在脑海中,挥散不去。   他犹豫了下,还是掏出手机发了最后一条信息。   唐松灵拿起笔刚在空白处写了一个‘解’字,就听手机又响了,像是有心灵感应一样,心猛地跳了下。   [想见你。] 第34章 情不可控   冬天的夜晚总是来得很早,夜幕四合时,客人才渐渐散去。   路政儿一家却被秦玉贤留了下来,说是池律过生日,晚上自家人一起吃饭。   晚餐很丰盛,大部分是秦玉贤亲自下厨做的家常菜。   人人面上都带着喜色,只有池律波澜不惊,没什么变化,好像过生日的不是他。   “白天只顾招待客人了,我们都没好好吃顿饭,今天你过生日,你路叔叔专门抽时间过来给你庆生,还不赶紧谢谢人家。”秦玉贤一脸喜气,看着池律道。   池律闻言,提了提嘴角,拿起手边酒杯向旁边坐着的路父路母敬过酒,微微欠身,道:“谢谢叔叔阿姨。”   这句话可谓十分干巴了,敷衍成分含量相当高,但放在池律身上就显的非常合理,他一向话少,大家也不指望他能说出花来。   但也不知道秦玉贤今天犯什么轴,有些责怪池律:“就这?这孩子,还好今天是自家人,不介意,等出了社会和人这么说话,谁能乐意?”   反倒是路父路母一如既往的热情,道:“说这些干什么,多见外。”又扭头对池律道:“你妈也是瞎操心,什么都想你做的最好,同龄孩子里比你优秀的能有几个,我家路儿能有你一半好我做梦都会笑醒。”   “妈,你干嘛呀,怎么又扯上我了.....”路政儿一看战火快烧到自己身上了,赶紧转移话题道:“再说,律哥哥在我心里是最好的,没有之一。学校里喜欢他的女生可太多了,要不是他这性子,都不知道要被多少人堵着塞情书,就这都有人拐外抹角的给他送。”   秦玉贤本来也没真生气,道:“但是这性子早晚得改一改,出了社会还这样,怎么得罪人的都不知道。”   池律一直没说话,偶尔夹一筷子菜送进嘴里,边吃边听着这一桌子人拉家常。   他偏头看了看窗外,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此时泼墨一样黑。须臾,他神色微微波动了下,更加专注得看着窗外。   “下雪了。”他喃喃道。   “嗯?”一桌子人聊得正起劲,突然听见他这么说,都有点没反应过来。   “哦,好像是。”   路政儿跑过去将窗子开了个缝,手伸出去接了两片雪花,刚落在手上就融掉了,冰冰凉凉的一滴。   “今天天气预报没说要下雪啊。”   池律偏头专注得看着,突然想起那个围着围巾,在街灯下看自己的唐松灵,心底猛地翻涌起想念。   这个小小的插曲很会就过去了,大家照样谈天说地,好不热闹,只有池律的心好像跟着外面细小的雪花飘走了,总是在走神。   路政儿举着酒杯,小口喝着红酒,眼睛却黏在池律身上,他什么都没说,可不知为什么,第六感告诉她,池律的心已经不在这儿了。   心里泛上难以言喻的酸楚,她觉得自己也有点醉了。   自从上次和池律闹过不愉快之后,虽然后来自己道歉了,他也原谅了,明明一切都和从前一样,但就是感觉哪不对劲。   池律离她越来越远,就快抓不住了,或者,她从来就没抓住过,这种日渐深重的无力感在慢慢侵蚀着内心本就脆弱不堪的防线。   突然有点恨那个让他们之间出现变数的那个人,本来,她一直都是池律身边最特殊的存在,也许从一开始就错了。   路政儿醉眼迷蒙,突然道:“伯母,你以后可不能说律哥哥性子冷了,他变了好多。还记得他之前让同学住在自己家里养伤吗?律哥哥可是很爱干净的,轻易不让别人碰自己东西,更别说住家里去了。”   秦玉贤不以为意,:“帮助人自然是好事,我也一直说让律儿多交几个朋友,但也不能什么人都来往,交朋友也要看看品格,偶尔帮一次可以,有些不能深交的就算了。”   说着扫了眼不动声色的池律,又念叨起来:“说起来,他前两天大过年的不着家,说是在外面照顾受伤的同学,还是上次那个,也不知道那孩子咋样。”   秦玉贤还在说什么,路政儿却已经听不见了,猛地偏头看向池律,有些发涨的脑袋嗡嗡作响。她没想到,池律和唐松灵居然还有联系。   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盯着池律道:“唐松灵?”   “嗯。”   “你和他还有联系?”   “嗯。”   路政儿呼吸有些急促,盯着池律看了半晌也没看出什么,他脸上八风不动,淡定的得似乎这是最寻常不过。   事实上也确实是件寻常事,但因为是唐松灵间接导致自己和池律关系破裂,她到现在都很介意,现在却猛然得知池律和唐松灵还有联系,关系好像还不错,她怎么都接受不了。   路政儿微喘了口气,问:“为什么?”   池律凉凉扫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   那表情再直白不过,自己要和什么人来往,需要向她汇报?   秦玉贤这才注意到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不对劲,疑惑道:“怎么了这是?那孩子有什么问题吗?”   “他很好。”池律淡道。   这下连秦玉贤都震惊了,抬头看着他,在她印象里,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说这样的话。   池律现在已经有些醉了,被大家齐刷刷盯着,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顿时心下发紧,他不该这么莽撞的。   秦玉贤神色几经变换,凝重道:“你可别在外面和一些乱七八糟的人来往,有时间的话把这孩子带回来我看看,值不值得深交。”   池律面上浮起一丝不耐,还没说什么,池父先不耐烦了,粗声道:“行了!孩子交个朋友怎么?是你一天天说律儿不和人亲近,性情冷淡,现在好不容易交了朋友,你又不乐意了,反复无常,过了今天他都十七了,马上成年了,他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生活,你还管天管地的干什么,不闲累啊?”   秦玉贤被怼得脸色泛青,碍着颜面却不好说什么,只能干笑两声,道:“行,你爸说的对,妈不问了,今天你生日,开开心心的。”说着夹了点菜放进池律面前的盘子里,道:“快吃点东西,你今天喝了不少酒,别把胃喝坏了。”   一边坐着的路父路母有点尴尬,闻着饭桌上的火药味吃了两口菜,随口附和着说了几句,又岔开话题聊着别的。   途中不知道谁又说起谁谁家孩子早恋,为女孩子打架斗殴,整天不学好,成绩直线下滑云云,秦玉贤的警报又被拉响,看了两眼池律有些沉郁的脸,到底没说什么。   虽没直接说,却换了个话头,道:“咱门家这俩孩子我都放心,路儿从小是我看着长大的,怎么也算半个女儿,知根知底的,也不知道以后能不能有福气真让政儿叫我一声妈。”   路政儿因着唐松灵和池律的关系,一直心不在焉,此时听秦玉贤这么说,顿时有些害羞,忍不住偷偷看向池律。   他垂着眼帘,面无表情的看着手里的酒杯,也不知道听见没有,还是一如既往的淡漠。   晚间快十点,路父路母才走,池律将他们送到路口,等司机的空隙,路政儿回头看着池律,半天才低声道:“你和唐松灵一直都有联系。”   “嗯。”   “为什么?”   “这个问题你刚刚已经问过了。”   “好,那我换个问题。”路政儿深吸一口气,道:“你没必要为了气我,和一个你根本就不熟悉的人来往这么密切吧?”   池律愣了下,淡道:“你想多了。”   “真的是我想多了?你是什么样的我最清楚不过,李生他们和我们从小长大,也没见你这样,你才认识唐松灵多长时间?”   池律眸子闪了闪,看着在灯光下飘扬的雪花,半晌才道:“有些事情,本来就不能按常理看待,也不能按时间长短判定,人心亦是,就这么简单”   他神色有些恍惚,不是平时惯有的淡漠冰冷,灯光之下竟有些朦胧的柔和。   路政儿怔怔看着,心间有些莫名怪异。   还不待问什么,池律已经恢复往常的样子,看着远远驶过来的车道:“快回去吧,和叔叔阿姨路上注意安全。”   雪花簌簌,满天飞舞,地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   池律抬头望着黑幕中荡着的雪花,愣愣地半天没有回神。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踏上这样一条路,父亲母亲的态度已初见端倪,这段感情,注定得不到亲人的肯定。   可不管多难,只要有他在,他就有勇气去面对。   餐桌上喝的几杯酒,此时开始醉意上涌。池律有些恍惚地伸出手,掌心立刻飘落几片雪花,晶莹漂亮,不到片刻便化了。   他握紧湿润的掌心,却什么都没抓住。   不知为何,总觉得这雪花有些像唐松灵。   “律儿,快进来,站外边儿干什么,多冷。”   池律回神,转头见秦玉贤站在门廊里喊他。   他顿了顿,道:“妈,我今晚不在家住,去一中那边。”   “啊?这么晚了,明天再去。”   “......明天有急事,来不及。”   秦玉贤脸色有些不好看,她总觉得这几天的池律跟以前有些不一样了,至于哪不一样,又说不上来。   她定定看了池律半晌,才开口道:“什么事这么着急?”   池律没吭声,沉默着走进屋里。   秦玉贤脸色变了几变,道:“你这是长大了,有心事了,也不跟妈妈说了?”   池律正要去卧室换衣服,闻言顿了下,还是什么也没说。   他不想骗家人,可现在还不是说的时候,他得等自己有能力保护那个人的那一天,才能无所忌惮地告诉所有人。   直到池律穿好外衣出来,秦玉贤还站在门口,脸色难看至极,一瞬不瞬得盯着从楼上下来的池律。   待他快出门了,秦玉贤略微尖锐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律儿,你从小到大都特别懂事,没让妈妈操过心,妈妈也从没束着你,你现在长大了,妈妈相信你可以处理好自己的事,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你心里清楚,妈妈也相信你不会让我们失望。”   池律顿住身形,握着门把的手指节微微泛白。   好一会儿,他才模糊不清地嗯了一声,毫不犹豫地推门出去了。 第35章 我们一起   雪越下越大,好像把前段时间积攒的要在这一晚上下完。   池律靠在略微颠簸的车窗上偏头望着外面,夜色泼墨般浓重,连街灯都黯淡了很多,像是被簌簌落雪遮住了。   差不多一个多小时,车子终于停下,前排传来司机的声音:“池小少爷,蓝湖小区到了。”   “徐叔辛苦了,赶紧回吧,路上小心。”   池律站在街边,目送车子走远,才抬腕看了看表,还有不到五分钟就凌晨了。   也许是深夜的缘故,感觉周围空旷得很,万籁俱寂,他踩着刚落下的新雪,带着细微的咯吱声往里走。   “池律。”   他还没反应,心先重重跳了一下,坠得胸口有些发疼。   池律猛的抬头,见唐松灵站在五步之外,肩上已落了好些雪,正笑盈盈看着自己。   他张了张嘴,嗓子却剧烈紧缩,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快快快,马上零点了,你的生日就要过了。”唐松灵带着一身寒气跑过来,哆嗦着从怀里掏出一个木盒子,打开凑到池律眼前。   “这是给你的生日礼物,是我初一那天去庙里求的,请师傅开过光,还以为赶在今天送不出去了,还好,还有一分钟。”   唐松灵喋喋不休地说着,小脸兴奋得红扑扑,眼睛亮晶晶得看着池律。   好半晌不见池律反应,只死死得盯着他看,唐松灵也顾不上许多,拉起池律还揣在兜里的手给他带上,再不戴,就真要过期了。   红绳两端的金属扣落下,发出一声极细微的清脆的响声,“池律,生日快乐。”   结扣刚刚落下,远处的钟楼传来低沉悠远的钟声。   唐松灵还没来得及抬头,手便落进一个有些微微发抖的温热掌心。   他有些诧异地抬眼望过去,只见池律神色紧绷,似乎极力压抑着什么,眼眸漆黑一片。   池律顿了片刻,便脚下生风,一路拉着他进了小区,坐电梯,开房门,一气呵成。   房间没开灯,漆黑一片。   门刚一关上,池律返身将他抵在门上,用力裹进怀里,那力道像是恨不得将他揉碎了吞下去。   唐松灵感觉到他情绪有些不对,还以为是自己不打招呼就跑来惹他生气了,刚要解释,一个冰凉的略微颤抖的吻便落了下来。   那双有些干燥的双唇贴着唐松灵重重得磨蹭着,池律急促得喘息,烫热的气息喷在他脸上,他下意识瑟缩了下,去引来更加猛烈的攻势。   池律用力吮吸着唐松灵柔软的唇瓣,却觉得怎么都不够,急切得找寻着出口。   唐松灵被他吻得脑袋晕乎乎的,唇瓣在重重的的斯磨中有些泛疼。   突然感到对方停了一下。   下一瞬,池律柔韧湿润的舌尖便抵了进来,不知怎的,他几乎立刻便软了身子,浑身酥软发麻。   池律却不放过他,舌尖扫过光滑的齿贝,蛮横得钻进唐松灵的口腔,舔过每一寸够得着的角落,之后便缠上那个有些瑟缩的小巧的舌尖。   唐松灵在这场极具侵略性的吻里化成了一摊水,几乎有些无助得承受着池律无声的进攻。   “嗯......”   他未经人事,第一次与人亲吻便被这样掠夺,此时已有些承受不住 ,喉间断断续续发出潮湿黏腻的音节。   不知过了多久,这个吻才慢慢变得轻柔,池律追着唐松灵无处可躲的小舌,温柔得勾弄着,慢慢舔吮着唐松灵湿软的唇瓣。   唐松灵在带着安抚意味的吻中渐渐放松下来,试探着回应他,有些怯生生的触碰着对方。   良久,耳边突然传来一声模糊的轻笑。   唐松灵缓缓睁开眼。   周围很暗,窗外透进来的一点点光线映着池律含笑的眸子。   他还在舔舐着唐松灵的唇瓣,片刻后轻轻咬了下才退开。   唐松灵怔怔看着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突然意识到自己这辈子很有可能会溺死在里面。   两人都没出声,夜里很安静,房间里只有衣服摩擦的声音,他们静静地看着对方,似有千言万语,到了喉间却都说不出口。   池律微微低头,额头抵上唐松灵,宽大的手掌扣在他脑后,正慢慢抚摸着。   “怎么过来了?”池律嗓音沙哑低沉。   “你不是说,想见我吗?”   池律愣了下,才响起下午发给唐松灵的最后一条信息。心中烫热得厉害,他停了片刻,才又道:“我若是今晚不过来呢?”   “........就是......赌一把,万一,赌对了呢?”   “赌徒。”   “可你没让我输。”   池律胸口剧烈起伏了下,隐在暗处的眸色渐深。   好一会儿,他才稍稍退开,按亮客厅主灯。将手贴在唐松灵眼睛上,待他稍微适应了,再牵着他坐到沙发上,返身去玄关拿了拖鞋,握着唐松灵有些冰凉的脚腕替他换上。   唐松灵本想说自己可以,但看着池律抿着唇角,微微绷紧的侧脸,又不敢出声。   其实他一直都有些怕他。   似是感受到他的目光,池律抬头问道:“怎么了?”   “没事......”   “真的没事?”   “你晚上不在家住....怎么过来这边啊?”   池律起身家鞋子放回原位,挑眉道:“你说呢?”见唐松灵一脸羞赧,又道:“答应了要陪某人拆线,自然要今晚过来,早上才赶得急。”   唐松灵心间酸软,没忍住,起身从后面圈住池律的腰,也不说话,就那样贴着。   池律顿了下,安抚得拍了拍圈在腰上的手臂,将唐松灵拽到前面,低头贴上他冰凉的脸颊,口吻轻柔:“冷不冷,我去给你放热水。”   “不冷。”唐松灵声音闷闷地。   池律哪能不知道他又钻牛角尖了,温声安抚道:“你乖,脸都冰成这样了,冲个热水藻,别感冒了。”   唐松灵很少被人这样软声软语对待,即便有那也是小时候,此时被他像哄孩子一样哄着,顿时觉得臊得慌,喉咙里不甚清楚的挤出一个字:“嗯.......”   直到热水浇淋着身体,唐松灵都是恍惚得。   池律就像一杯醇香浓郁的美酒,越靠近越被吸引,若是忍不住浅尝一口,便会彻底沉醉下去,溺死在里面,永远出不去。   不知在哪看得一句话,说年少的时候不能遇见太过惊艳的人,否则终此一生都会念念不忘。   唐松灵觉得这句话是在说自己,那个太过经惊艳的人已经走进了他的生命,连灵魂都沾染上了他的味道。   待到身体暖热起来,唐松灵伸手关了淋浴。   池律早已热了一杯牛奶,见他出来,上前揉了揉还有些湿润的发丝,道:“等头发干一会儿再睡吧。”   “嗯。”唐松灵拿起搁在床头的牛奶喝了一口,温热的液体顺着食管一路淌进胃里,顿时觉得先前冻木了的内脏活了过来,舒服得眯起眼睛。   “有这么好喝吗?”池律看着他享受的表情,笑道。   唐松灵憨憨道:“好喝,热的。”   “嗯,以后每天给你热,这个可以助眠。”   等他喝光了,池律又抬手摸了摸他的发梢,已经干透,俯身亲了下唐松灵的额头,柔声道:“早些睡,晚安。”   刚起身要走,突然感到一阵极小的阻力,池律有些诧异,一回头见他捏着自己的睡衣,一双大眼睛亮亮得望着自己。   “怎么了?”   唐松灵咬了咬唇,脖颈间都红透了,还固执得拉着池律,圆圆得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池律。   池律心间被他这幅样子逗得发软,轻声又问了一遍:“怎么了?”   “能.....能留下来吗,我,我们一起。”唐松灵紧张得舌头打结,说话都不利索。   “一起干什么?”池律笑了下,问道。   唐松灵感觉自己脑门都快冒烟了,还是艰难道:“想,想和你一起睡、睡觉......”   他好不容易嗑巴着说完,等了半天不见回应,正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池律突然出声了,“抱着你的枕头。”   “哦.....”   唐松灵大脑已经宕机了,人家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刚把枕头抱起来,整个人瞬间便腾空而起。   “啊——”他条件反射一把搂住池律的脖子,还不忘抓牢怀里的枕头。   耳边响起一声轻笑,下一瞬耳垂传来转瞬即逝地轻触。   “好,陪你一起。”   唐松灵被放进主卧的被窝时,整个人还是懵的。身边床垫下陷,接着躺进来一个人,片刻后,他便落进了一个温暖坚实地怀抱。   卧室的主灯已经关了,只亮着一盏视物的壁灯,光线昏暗又暧昧。   池律闭着眼睛蹭蹭怀里人的鬓发,慵懒道:“怎么知道我今天过生日的?”   “学校同学都知道啊,听来的。”   “嗯。”池律顿了下又道:“以后有事直接给我说,不要再像今天这样,在外面冻几个小时。”   池律口吻温和,却隐隐含着不容抗拒的严厉。   唐松灵知道自己理亏,埋在池律胸口,闷闷地嗯了一声。   池律将手伸到唐松灵后背,哄小孩睡觉一样轻轻拍着。   “快睡吧,睡醒了,我也给你看样东西。”   “嗯。”   怀里的呼吸逐渐均匀绵长,池律低头看了看,伸长胳膊关了壁灯。 第36章 狰狞伤疤   天光微曦,一点微弱的亮光透过没拉严实的窗帘透进卧室。   唐松灵嘟哝了两下,缓缓睁开眼,待意识慢慢清醒,才感觉到后背贴着一个温暖的躯体,前一刻还放松的身体几乎在瞬间便紧绷起来。   他稍微动了动,突然感到后腰一股异样,转了一半的身体瞬间不敢动了。   池律那东西正支棱着抵在他腰上。   等了好一会儿,唐松灵半边身体都麻了,那东西还硬硬地朝前戳着,整个身体都像是被抵着的那处点燃了,连宽松的睡衣里露出的一点肩膀都是粉红的。   池律昨天忙了一天,半夜又跑来这边,想是累坏了,这会儿还睡着,唐松灵心疼得很,怕把他弄醒了,尽量放轻动作,稍微撤开一点,挪动着僵硬的身体慢慢转身。   他自己一个人低头折腾了半天,好不容易翻过来了,一抬头,撞进一双深黑的眼眸。   那里面没有一点刚睡醒的迷蒙,明显是早就醒了。   唐松灵被他吓了一跳,差点就叫出声,缓了缓自己受惊的小心脏,才小声嗔怪:“醒了怎么不出声啊?我以为你还睡着。”   池律侧躺着,慵懒地笑了下,手搭上唐松灵细瘦的腰捏了捏,道:“有些人小仓鼠一样自己在被窝里折腾半天不回头看,怪我?”   “......”   唐松灵哪还有工夫理他,本来没什么,被池律温热的大手打在腰上轻轻揉两下,他也是血气方刚的少年,哪能一点感觉没有,何况面前躺着的是喜欢的人,几乎一瞬间老二就精神了。   还好之前他有意将两人下身分开,不然这会儿,自己都要尴尬死了。   唐松灵脸红的快滴血,埋在池律胸口死活不肯抬头,池律有些无奈,伸手扣上他的后脑轻轻抚了抚,道:“起不起,一会儿还要去医院拆线。”   “......”   怀里的人没动静,池律也不知道拿他怎么办,叹了口气,轻声道:“不起?那就下午再去,再躺一会儿得起来吃早饭,不然胃会不舒服。”   “你,你先起,我一会儿就,就来了。”唐松灵连池律看都不敢看,说话连舌头都锊不直。   池律低头亲了亲他,道:“好。”便翻身下了床,扫了眼他被子下露出的一点点烧红了的侧脸,无声地提了提唇角,转身走出房门。   等早餐上桌时,唐松灵已经洗漱完站在餐桌边上了。   “你怎么这么快就做好了?”   “吃吧。”   “你怎么这么快啊?”唐松灵一脸震惊,他洗脸刷牙前后也就不到六七分钟。   池律笑了笑没说话,盛了碗小米粥放在他面前。   唐松灵一眼便看见那根昨天自己亲手待在他手腕上的手链,有些害羞地吱唔:“这,这个手链....你还喜欢吗?”   “喜欢。”   见池律肯定,他才放下心来,昨天怕耽误时间,也没经过人家同意就强硬得给戴上了。   “是个保平安的手链,上面那颗桃木珠子可以辟邪。”   “嗯,你的呢?”   唐松灵这才想起来,噔噔噔跑进卧室,不一会又出来了,手里拿着一根红绳:“在这儿。”   池律接过红绳给他戴上,俯身在红绳上亲了亲,道:“好看,红色很衬你。”   唐松灵被他说害羞了,红着脸不时瞄着自己和池律手腕上的红手链,心里有些痒痒的,终于池律身上终于有和自己一样的东西了。   池律见他有些心不在焉,好笑道:“快吃,吃完给你看个东西。”   “哦.....”   唐松灵也不扒着问了,狼吞虎咽地几口吃完,抬着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池律。   “饱了?”池律也被他吃饭的速度惊了。   “嗝....”他还没说话,一个饱嗝先回应,“饱了....”说完又一瞬不瞬得看着池律。   池律见他这样呆萌可爱的样子,心里软得不行,看他这么急迫,又起了逗他的心思,慢条斯理的喝完最后一口粥,便站起来收拾桌子,权当没看见他心急的样子。   唐松灵果然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前跟后,手脚麻利得帮池律收拾卫生,直到见他要撸袖子洗碗,池律才没再舍得逗他:“出去歇着,我来。”   “我可以的,我经常洗碗,很快。”   池律将他有些冰凉的手抓到手心揉了揉,道:“听话。”   “我,我真的可以。”唐松灵有些着急道。   “我知道,你乖乖听话,出去把药吃了。”   唐松灵还固执地站着,倒不是他非要表现,主要是每次来池律家,老让别人伺候自己,怎么看都很荒唐,就像池律不想让他干这些一样,他也是一样的心思。   池律有些无奈,又拿他没办法,低头亲了亲唐松灵唇角,道:“你乖,一会儿就给你看你想看的。”   唐松灵努了努嘴,看吧,池律总是有办法治他。   收拾好厨房出来,还见他坐在沙发上眼巴巴得看着自己,便进卧室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   “这是什么啊?”唐松灵大概有些猜测,但现在看着这个有些过分精致的包装盒又不确定了。   “打开看看。”   唐松灵小心翼翼得拆开,直到包装除尽,一个撑着脑袋脑袋打瞌睡的小和尚出现在眼前。   唐松灵倒吸了一口气,这是他之前买的,又池律扔掉的那个,后来也偷偷找过,把能找的地方都找了也没有,为此心疼了好一阵。   这小和尚脑袋和身体之间使用弹簧连接的,用手一波就摇头晃脑,像活了一样,连小脸蛋上淡漠的表情和垂着的嘴角都生动得很。   “你,你不是说扔了吗?”唐松灵眼眶通红,望着他道。   “你送的,我怎么敢。”   “那你......”   “你不好好护着自己,却护着这么个小玩意,我气急了,才那么说的。”   说着,将唐松灵的手拉起来,轻轻磨蹭上面着到现在还没好全的伤。   他本身就白,受点伤明显的得很,到现在手腕处还有点淤青,手背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已经结痂,踩他手的人还好喝醉了,没用狠劲,不然手指骨折都是轻的。   池律顿了下,又道:“以后再不要这样了。”   “好.....”   唐松灵一直垂着脑袋,闷闷应了一声,下一瞬转身扑进池律怀里,池律也不再多说什么,下意识抬手揽着他的腰,轻轻蹭着他的发顶,不出声得安抚着。   不多时,胸口便传来湿热感。池律叹了口气,缓缓顺着他的背,待他稍稍平静,才将他从怀里扒出来,捧着唐松灵湿润的脸颊,微微瞌眼一下一下亲着,稍后,唇瓣贴着侧脸轻声道:“宝宝怎么这么爱哭,不哭了。”   唐松灵从没被这么称呼过,那两个字一出,他整个人都酥了,瞬间软在了池律怀里。   “换衣服,我们去医院。”   不等唐松灵反应,身体就腾空了,被池律稳稳得抱进卧室。他有些懊恼,自己在池律身边怎么总像个废人一样。   医院里已经不像初四那天晚上那么清冷,大厅里到处都是人,每个窗口都排着长长的队,连换药室门口都挤满了人,两人等了差不多半个小时才进去。   医生拿着镊子边拆线边道“伤口恢复得不错,回去后两天内不要碰水,会长增生,不过也没事,男孩子,丑点没什么?”   “没关系。”唐松灵倒是不在意,抬脸对换药姐姐笑了下。   “没其他办法了吗?”池律神色有些晦暗不明,盯着那道粗长的仍然很狰狞的疤痕。   虽然已经长得差不多了,但还是泛着暗红色,刚长出来的新肉在本来平滑的皮肤上隆起长长一条。   池律恍惚了一瞬,似乎又回到那个血腥的晚上,当时不知谁踩了他的小腿,酒瓶瓶身本来就厚,一块碎了的玻璃深深嵌进肉里,创面又深又大。池律将他抱进医院,借着明亮的灯光才看见他腿上扎着的玻璃片,整个裤管都被血淋湿,黏糊糊的粘在腿上。   后来医生告诉他,如果再深一点,就要割到腿筋,碰到包在肉里的骨头。   “这恐怕不好弄,如果不是疤痕体质,时间长了可能会褪去,但是他这个创面很大,又深,很可能会留一辈子,不过还好,男孩子嘛,又在小腿内侧,不碍事的。”顿了下又道:“那天晚上是你把他送来的吧?”   池律这才认出她就是那天晚上在急症室的医生,愣了下道:“是我,没想到你还记得。”   年轻医生笑了下,大方道:“你长这么好看,很难不记得。”   “.......”   “你们关系真好,是亲兄弟吗?”   “不是。”   “哦,不是啊.....”   直到出了医院,池律都没怎么说话,脸侧线条紧绷着,眼底隐隐有些冷沉,周身凝着沉重的压迫感,连周围的温度似乎都降了好多。   唐松灵都快忘了他冷着脸的样子了,池律突然这样,他有些被吓到,连喘气都不敢大声,偷偷看了好久,憋了半天还是没憋住,小声道:“你怎么了?”   池律顿了顿脚步,低头看着他小心翼翼得样子,才知道自己把人吓着了,抬手揉碰了碰他脸侧的软发,低声道:“没事。”   “可是...你不高兴。”   小家伙倒是很敏感,池律沉沉呼出一口气,缓声道:“真的没事,不要多想。”   “......你很介意这个伤疤吗?”唐松灵低头小声嘟囔着。   池律本来提着药在前面走着,闻言猛地顿住脚步。   唐松灵光顾想自己的事,完全没注意,一头撞在池律背上。   见他回头神色不明地看着自己,心里更加没底,慌道:“怎....怎么了?”   “松灵,以后都不要受伤,答应我。”池律嗓音黯沉得厉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口气紧绷着,一点没开玩笑的意思。   “好....好的。”   “你身上所有受伤留下的痕迹,我介意,也不介意。我不想再抱着你往医院跑,不想看你满身是血的样子,不想看你被推进急救室。”顿了下,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来,道:“你明白吗?”   唐松灵愣住,抬头看着正盯着自己,面无表情的池律,他背后是医院高大建筑。   到现在,他才突然明白过来,池律那时候真的气得不轻。 第37章 阳光之下   唐松灵伸出有些冰凉的手,握住池律垂在身侧的手腕,低声道:“我保证,如果有事,第一时间给你打电话,我会好好保护自己。”   “嗯。”   昨天晚上刚下了一场大雪,此时虽然已经停了,但还有细小的雪芒在慢慢悠悠往下荡,一阵风吹过,钻进唐松灵有些微敞的围巾里,激得他不自觉的打了个颤。   池律抬手帮唐松灵理了理围巾,将他漏在外面的皮肤遮住,淡声道:“走吧,回家。”   昨天晚上被大雪覆盖的京城,此时早已没了银装素裹的样子,满大街都是湿漉漉的水汽,冰消雪融的同时,将本来就不高的气温又拉低了几度。   两人拐过前面的十字路口,再往前走三百米就到小区门口了,池律将手里的药袋和钥匙一块递给唐松灵,道:“你先回去,我去买菜。”   “好....”   “有想吃的吗?”   “你做什么我就吃什么。”   “嗯。”   池律脸上还是以往惯有的淡然,不喜不怒,没有特别明显的表情变化,正因为这样,唐松灵才总觉得看不透他,那张精致却没有表情的面孔下藏着的到底是什么,可能只有他本人知道。   唐松灵本来想说要和他一起去,但经过刚刚那一出又有些怕他,只能将顶***的话有咽下去。捏了捏手心的钥匙,转身进了单元楼。   “叮---”电梯门向两边打开。   唐松灵看着站在门口的人, 一下没反应过来,还以为自己走错道儿了,再三确认过门牌号,才一脸诧异地看向同样满脸问号的女孩儿。   “政儿?你怎么在这儿?”   “这话该我问你吧?”路政儿抱着手臂紧紧盯着他上下打量。   唐松灵有些难堪,他刚刚问出那句话完全是下意识的,此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总不能说是来找男朋友吧?   路政儿还要再说什么,就见他从兜里掏出一把钥匙。   周围的空气似乎都紧绷起来,唐松灵感觉自己的后脑勺快被后面那道太过锐利的视线烧出洞,手心有些汗湿,拧了好几下打开门。   唐松灵大脑已经完全宕机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路政儿的质问,只能推门进去,将路让开,小声道:“你、你要不要进来等?他去买菜了,一会儿就回来。”   “你哪来的的钥匙?”她一动不动盯着门里有些瑟缩的少年,面色铁青。   唐松灵头皮发麻,只能逼着自己抬头,楼道的声控灯灭了,暗黑一片,只有路政儿背后不远处的安全通道指示牌发着绿莹莹的光。   “我只是暂住...”   “听不懂人话?我问你为什么有池律家的钥匙?”   “他、他让我先回来,只是暂时给我,进、进来吧,外面冷。”   路政儿阴着脸,毫不客气地抬脚走进去,唐松灵不敢怠慢,放下东西连衣服都来不及脱,跑进厨房接了杯热水放在她面前,呐呐道:“喝点热水暖暖身体。”   路政儿靠在沙发上看着唐松灵在池律的房间里熟练自如地忙活,脸色愈加难看:“你在这住多久了?”   “没多久,昨天晚上才过来的。”   没想到这话并没给路政儿什么安慰,她脸色更黑:“秦伯母说他昨天送完我们就跑了,说是有事,所以....他说的事就是来找你?”   对于路政儿,唐松灵总有些惭愧,此时被她逼问,紧张得身上直渗汗,他用力捏了捏衣角,低声道:“可、可能吧。”   “你老一而再再而三的跑来烦律哥哥干什么?他不喜欢总被人缠着,你应该知道吧?他没拒绝你,只是因为从小的教养而已。”   唐松灵有些难堪地低了低头,没说话。   “他跟你不是一路人,你也不要老想着和他套近乎能得到什么好处。”路政儿顿了下,紧盯着唐松灵道:“我做的最后悔的事就是让你有机会接触他,以前大家都看不起你这个乡巴佬,只有我带着你护着你,没像到你会这么报答我?律哥哥到现在都对我不冷不热,全都是因为你。”   路政儿越说越愤恨,脸眼眶都泛起赤红,她深吸了口气,又道:“我知道你为什么老缠着他,我听说过韩庄和你的那些破事,他紧盯着你不放,隔三差五打你,你不就是想找个人庇护吗?你找上律哥哥,算是找错人了,他从来不管这些破事。”   “只要你不再缠着他,我可以去找韩庄,让他少生是非,韩家和池家有些过节,你缠着律哥哥,只会让他变本加厉的报复你。”   “对不起。”唐松灵脸色有些泛白,抬头看着路政儿满含厌恶的眼睛,声音虽然小,去有些固执:“但是我跟着池律,并不是为得到什么庇护。”   “那是什么?”   “他那么优秀,谁不想离他近一点呢?你现在这样,不就是因为喜欢他吗?”   路政儿有些微地诧异,没像到唐松灵居然会这么说:“你......”   “笃笃笃--”   “我去开门。”唐松灵丢下一句话,像急于躲避一样匆匆起身。   门刚打开,池律就越过唐松灵往里看,见沙发上坐着的人,眼色黯了黯。   路政儿站起来往门边走了几步,张开嘴还没来得及出声,池律就低了头,看向站在面前的唐松灵。   “怎么不脱外衣,都出汗了。”说着抬手摸了把唐松灵覆着薄汗的额头。   许是路政儿看着,池律碰上他额头的一瞬间,身体应激般抖了下,低声道:“那个.....政儿来找你了。”   “嗯,我知道。”   他挑完菜付款时才看见路政儿的消息,一路疾走着赶回来,现在胸口还在微微起伏。   “先进去,你出了汗,一受冷很容易感冒。”   看着两人太过自然的互动,让路政儿脸色彻底黑了下来,她没料到,他们的关系竟已经到了这一步。   两人走进客厅,池律将东西提进厨房洗了手才出来,扫了眼脸上快结冰的路政儿,淡声道:“你来干什么?”   这在平常不过的一句话瞬间将被凉在一边的人点着。   “我不能来?”   “可以。”   “律哥哥,你什么意思?”   池律顿了下,回头对愣在一边的唐松灵道:“你先进屋歇会儿,我和政儿说几句话。”   “好...”   待响起一声极轻的关门声,池律才回过头。   “你什么意思?!我能把他怎么样?”,路政儿满脸怒色。   “找我什么事。”   “你什么时候和他关系这么好了?”   池律看了眼几近癫狂的路政儿,语气软了软道:“政儿,你该有自己的生活,不能总盯着我。”   “别人我也就不说什么了,为什么偏偏是他?如果没有他,我们本来是很好的!”   “和他没关系。”   路政儿的理智被怒火烧的基本上不剩什么了,已经有些口不择言,“怎么没关系?!以前连别人碰你的衣角你都很介意,也很排斥和别人的肢体接触,可我没看错的话,他穿的是你的羽绒服吧?!刚刚在门口替他擦汗的人是你吧?!”   池律有些微怔,他从没注意过这些细枝末节,一切都是自然而然发生的,没想到在别人眼里这么不正常。   他顿了好一会儿,才淡道:“这是我的事。”   路政儿被心里的委屈和怒意逼得脸色通红,池律却好像完全不受影响,连表情都没变一下。   她深深吸了口气,努力平复太过激荡的心绪,颤声道:“是他来缠着你,对不对?”   “不是。”   “律哥哥,不管哪方面,你们不适合做朋友,伯母也不会允许你和这种人来往。”   听她提秦玉贤,池律骤然沉下脸,冷声道:“这种人?哪种人?我和谁来往,需要经过谁同意?”   他眼神寒凉,定定看着路政儿:“你对我来说,和启儒李生是一样的,都是我最好的朋友,但,仅此而已。”   “收起你的控制欲,不然我们连朋友都做不成。”   他很少一次性说这么多话,路政儿在他平稳的语调里彻底愣住,微张着嘴却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哪里是什么控制欲,只是太爱他,想驱逐所有能靠近他的人而已。   “可是......”   “这些年,你暗地里拒了多少来找我的女生,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只是不在意而已,一直纵着你,没想你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可是,唐松灵目的不单纯,之所以缠着你,是因为他总是被韩庄那些人打,学校里没人敢惹你,他才来找你的啊。”   闻言,池律眼底隐有痛色,他轻垂眼睫,恍然道:“我倒是想他真能像你说的那样。”   路政儿呆在原地,满脸震惊地看着他,像是不认识了。   半晌,喃喃道:“你对他真好。”   池律没接话,客厅顿时陷入沉寂,他抬眼看了看还怔怔望着自己的女孩,缓声道:“午饭吃了吗?”   “还没。”路政儿沙哑道。   “留下来一起吃吧,我现在去做。”   她很想留下来,但现在她更需要静一下,好好捋一捋自己的思绪,“不了,我约了朋友一起在外面吃。”   “好,路上小心。”   路政儿看着池律平静的眼睛,手指紧紧攥起,修剪整齐的指甲深深嵌进肉里。   她从他波澜不惊的眼眸里看不到一丝挽留。   路政儿走了,门还大张着。冷气从外面丝丝缕缕地钻进来。   池律收回停在电梯门上的视线,关上门,在安静的客厅里站了一会儿,才到卧室门口敲了敲,随即推门走了进去。   唐松灵正趴在书桌上写着什么,听见声音,还没来及起身人就进来了。   “在干什么?”   “哦.....看你之前做过的数学习题。”唐松灵抬头笑了下,细细看着池律的比表情。   并没有什么变化,甚至比路政儿来之前还平静。   池律道:“有不会的随时问我。”说着走到书桌前,随手翻看了下,那是他去年做过的练习册,一直堆在书架上再没用。   唐松灵道:“嗯,感觉你的解题思路和大部分人都不太一样,尤其是那些大题,真的好厉害。”顿了下,有些小心翼翼道:“政儿....走了?”   “嗯。”   “你们....”   “我们没什么,她就是那个脾气,有些话你不要往心里去。”   唐松灵有些诧异,没想到他会给自己解释这些,有些不自在的抿了抿嘴角,道:“真的对不起....我....”   “松灵,”池律打断他:“我喜欢你,和其他任何人都没有关系,我只在意你,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我不希望我们的关系受外人影响,你能明白吗?”   “......知道了。” 第38章 撒娇有用   池律伸手捏了捏他的耳垂,温声道:“饿不饿?我去做饭。”   “我们一起吧。”   “不用,我来就行。”池律习惯道。   “可是我想和你一起......”唐松灵小声嘟囔。   池律望着他圆亮的眼睛,勾唇道:“那就来吧。”   唐松灵一听来劲了,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十分钟后,某人坐在餐桌边上嘟着嘴剥蒜。   说好的做饭呢?   诈骗!诈骗啊!!   直到饭菜端上桌,唐松灵还垂着眼帘闷闷不乐,池律还是第一次见他有点小脾气,好笑道:“怎么了,不高兴?”   “没事。”   池律弯唇浅浅一笑,捏了捏他搁在桌子上的手,温声解释:“你手上还有些伤没好全,不能总碰水。”   “可是......我、我也想做点什么啊......”他第一次有喜欢的人,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只能想到这些笨办法。   池律有些诧异,稍后眼里晕开柔色,缓声道:“你只要照顾好自己就可以了,不过.....实在想做点什么的话,等伤好了再说吧,不着急。”   唐松灵低着头,闷闷嗯了一声。   “对了,复习得怎么样,还剩五个月左右就高考了。”   “还行,比以前好点。”   “嗯。”   “你呢?”   “我已经收到保送通知了。”   “啊?”唐松灵一脸震惊,抬头向池律,“什么时候的事啊?”   “上学期末,我刚从教务处拿资料回来的那天,还碰见你罚站了。”池律淡笑着道。   “哦....好厉害。”唐松灵有些不好意思,又满眼艳羡,顿了下又道:“那你是不是不用参加高考?”   “嗯。”   “好羡慕.....你下学期还去学校吗?”   “可以去,也可以不去。”池律道:“不过下学期我有几个竞赛,就算去学校,待的时间也不会很多。”   “哦......我要是有你一半厉害,我妈做梦都能笑醒。”   “瞎说,你很好,不要总和别人比,尽力而为,不留遗憾就好。”   “嗯.....你保送到哪了?”   “本地。”池律略微思索了下,看向唐松灵:“你有想考的大学吗?”   唐松灵微微摇头:“还没有,不过....”他忽然眼睛发亮得望着池律,道:“现在有了。”   “什么?”   “离你近的学校,我考不上你的学校,但是能离你近点也行啊。”说完像是鼓励自己一样,自顾自得嘀咕:“对,我要努力刷题,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池律望着那双满含期盼的笑眸,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像被他戳了下酸麻得很,宠溺得笑了下,道:“好。”   饭后,唐松灵果然来劲了,往常这个时间都在打瞌睡,今天像是打了鸡血,拿着池律的英语卷子又刷了两套。   池律有些心疼,劝也不听,只能拿本竞赛资料坐他旁边陪着一起刷题。   大部分人的优秀都不是与生俱来的,很多人羡慕他站得那么高,被人仰望,只有池律自己清楚这是多少个挑灯夜读的深夜换来的。   窗外冰消雪融,冷空气缓缓流动,远处传来不甚清晰的喧闹声。室内却是令人心安的静谧,地暖热融融的,烘地人只想打瞌睡。   唐松灵从书堆里扒拉出第三套卷子的时候,连打四个哈欠。   池律偏头看了看他带着疲色的眼尾,伸手捏了捏唐松灵的后颈,有些心疼道:“歇会儿吧,劳逸结合效率才高。”   唐松灵顿了顿,当真停了下来,开口说的却不是这事:“池律,我们的关系不会被人发现吧?”   池律有些意外,不明白他怎么突然想起这个,挑眉道:“怎么?”   “你已经保送了,我们的关系被发现,闹到学校,肯定会影响你的。”唐松灵说着,把自己给吓到了:“不行不行,不可以,以后在学校还是尽量不要见面。”   “你在意这个?”   “在意啊,我们还太弱,承受不了这件事曝光的后果,你本来应该是那个站在高处的发光体,可现在....”唐松灵笑了下,低了头,声音道:“如果因为和我在一起,被人诟病,我会疯的。我不要变成别人伤害你的利器,只能....尽力躲着。”说道最后,声线有些微微颤抖。   池律怔怔看着唐松灵低头时露出的一节白生生的脖颈。   原以为他是怕被人戳脊梁骨,没想到满心都在为自己着想。以前总觉得他心思单纯,不曾想连这些都考虑到了。   胸口像是被什么勒住,憋闷得很。   池律伸手揽过身边的人,闭起眼轻轻蹭了蹭他柔软的发丝,低声道:“不会。现在社会还是很开明的,再有半年,我们就可以像你说的,站在阳光下。”   “嗯。”   池律浅浅笑着,伸手拨了拨放在书桌上的小和尚,圆圆的小脑袋立马晃悠起来,窗外透进来的光打在它光滑的脑门上,亮晶晶的。   “看,多像你。”池律浅笑着打趣。   “明明就更像你啊。”唐松灵郁闷得很,池律老说这小和尚像他,他却越看越像池律。   唐松灵慵懒地靠着池律的肩膀,片刻后眼睛转了转,突然兴奋道:“我以后叫你小和尚吧,一脸淡然看破红尘的小和尚。”   池律垂眼看着刚还情绪低落的人,温柔道:“嗯,叫什么都好。”   “小和尚。”   “在呢。”   掌灯时分,唐松灵对池律道:“我要回家了。”   池律皱眉:“回家?”   “嗯,我妈发消息说会回去。”   池律微愣,想来也是,他一直都是个乖孩子,要不是特殊情况,绝不在外留宿,也不强留他。   “走吧,我送你。”   “不用,天黑了,我家离得太远,你送完再回来都好久了。”   池律盯着他看了看,神色有些微妙:“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啊?什么啊?”   “我是你男朋友。”   唐松灵没想到他突然说这个,瞬间不好意思了,磕巴道:“我、我知道啊.....”   “我送你回家是应该的。”   唐松灵了然,正色道:“正因为你是我男朋友,才不舍的让你大冷天跑那么远,我回去给你发消息,好不好?”   “不好。”池律冷肃得看着他。   唐松灵一看他这么坚持,急了,走上前,有些羞赧得抬手圈上池律的脖子,附在他胸前低声道:“不送了好不好,我自己可以,你送的话来回都得快三个小时,我也会担心啊,求你了好不好....”   池律顺着他的力道微微低头,垂眼看着靠在怀里的人,脸上却一丝动摇的痕迹也没有。   唐松灵是真急了,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慌乱中脑子一抽,竟垫脚吻上那双淡色的唇瓣。   他不会亲人 ,只笨拙得贴着磨蹭,好一会儿不见人动,又软着声音道:“好不好呀?男朋友?小和尚?池....哥哥?”   话音刚落,唐松灵紧贴着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下,池律猛的俯身,一只手揽住他的腰背,另一只手网住他毛茸茸的后脑,大拇指紧贴着耳后用力蹭了两下,将他用力压向自己。   落下的吻却轻柔的很,不想昨天那样的急切。   池律闭着眼,眼睫微颤,细细吻着怀里的人,微喘着道:“勾人,我有你大吗就叫我哥哥?”   唐松灵被他说得脸都要冒热气了,羞赧道:“那我不叫了。”   “再叫一声。”池律贴着他的唇瓣摩挲,声音含糊沙哑。   “不要。”唐松灵都快被池律胸膛传来的热度烫到了。   “叫了就让你自己回去。”   “........哪个啊?”   “都行。”   “男朋友。”唐松灵挑了个自认为不那么撩人的。   “嗯,再来。”   “不是说一个吗?”   “改主意了。”   “......哥、哥哥。”   于是本来浅尝辄止的吻又被加深了。   高三的寒假异常短暂,十几天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   上学期班里还有个别玩劣的学生打闹,这学期一开学,像是被紧张的备考氛围感染了,高三学生所在的楼里,连课间都是安安静静的。   基础知识早在上学期就学完了,此时已进入真正枯燥又折磨人的刷题阶段,每个人书桌上都堆着厚厚一摞书,稍微俯腰就能将脸完全遮住。气温随着紧张地备考气氛一节节攀升,与此相反的是,唐松灵和路政儿的关系彻底跌入冰点。   午休下课铃敲响,教室接连响起桌椅与地面的摩擦声。唐松灵完全不受干扰,还在做老师刚讲完的月考卷的最后一道大题,这道同类型的题他上次月考就没做出来,这次卷子上洋洋洒洒写了一大堆,结果还是错的。   唐松灵皱眉将两次的错题撕下来贴在错题本的同一页,在旁边仔细注解分析错误原因,做完之后合上卷子,从书堆里抬起头。   教室里大部分人都走光了,他有些困倦的打了个哈欠,本来想去接杯水,但实在是困,便趴在桌子上,想着这会儿人多还得排队,歇会儿再去。   窗外刚长出嫩叶的树枝随着微风轻轻晃动,阳光透过树枝在少年稚嫩的脸上点点跳跃。   唐松灵惦记着接水的事,睡不踏实,却醒不过来,似梦似醒间,觉得天地在微微旋转,光影透过薄薄的眼皮照进去,世界变成了橙红色。   “松灵。”   有人在叫他,声音悠远,隐隐绰绰,听不清楚。   “松灵,醒醒。”顷刻间,那声音已近在耳边。 第39章 送你回家   唐松灵感到一种诡异强烈的失重感,随即猛地从跳跃闪烁的梦里跌进现实。   长长的睫毛抖了抖,缓缓睁开。   普一睁眼,便看见自己想念多时的人就在眼前。   “池律.....”他眨了眨眼,怀疑自己还没睡醒,喃喃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早上。”   “不是说...明天才回来吗?”昨天晚上和池律通电话的时候他明明说可能还得等两天。   “本来今天还有聚会,我没参加,就提前回来了。”   “为什么不参加?”   池律看着他还有些迷蒙得样子,浅笑道:“想你。”   唐松灵哽了一下,开学没多久池律就去外地参加竞赛了,一去就是半个月,本以为只有自己在想念,原来他也是。   他都怀疑自己魔怔了,池律一走,他便满脑子是他,睡觉的时候,刷牙的时候,吃饭的时候,刷题的时候,看着一直都是忙碌专注的,其实只有唐松灵自己知道,他脑子里总留着一块地方装池律,每时每刻都在想念。明明之前偷偷喜欢他的时候都不是这样,在一起之后反倒变本加厉。   池律见他怔忪得看着自己,显然还没彻底清醒,抬手抚了抚他眼下的乌青,心疼道:“晚上没休息好吗?”   唐松灵怔怔摇了摇头,许是刚睡醒,整个人还在发愣。   “说谎,都有黑眼圈了。”   “啊?”唐松灵吓一跳,这下彻底清醒了,他可不想自己的丑样子被池律看到,结巴道:“有、有吗?”   池律抬手揉了下他睡得炸毛的脑袋,道:“别趴在这儿了,回家睡。”   “没事,这儿可以的,很方便。”   “听话。”池律皱眉看着面前固执的人。   唐松灵最怕他生气,立刻怂了,“好呀,回家睡,我也觉得趴在桌子上睡有点硌得慌。”   “......”池律瞥了眼他比翻书还快的脸,勾唇浅浅笑开。   二月末的京城,空气中还残留着一点冷意,但吹在脸上的风已经没有冬天时的刺痛感。   唐松灵跟在池律身后,一路快速走进蓝湖小区,这儿的看门大爷已经认识唐松灵了,偶尔路过时还打个招呼。   刚一进门,饭菜香便迎面扑来。   “你做饭了?”   “嗯。”   “不是说回来就去学校找我了吗?”   池律扫了眼刚在教室睡糊涂了的人,挑眉道:“我没说。”顿了下有些责怪道:“学习再紧张也要注意身体,你总带个馒头夹菜随便对付,会营养不良的。”   “呃......”   唐松灵自知理亏,不敢再说话,洗了手跟上去帮着端菜。   午饭快结束时,唐松灵咬着筷子问:“你回来了....还去学校吗?”   池律抬头看了他,随意道:“你想我去吗?”   “我....这你自己决定啊。”   “去。”   “为什么啊?”在家多舒服。   后面半句唐松灵没敢说出来,毕竟对他这个即将面临高考审判的人来说,能高枕无忧得在家呆着简直想都不敢想。   “你在学校,我不放心。”顿了下又道:“再说,虽然不用高考,但也不能松懈,我要学的东西还很多,后面还有几次竞赛,有很多问题要请教老师。”   “哦....”   “快睡觉去,碗筷我来收拾。”   “我帮.....”   “听话。”   “哦.....”   池律挽起袖子,将盘子里的残渣倒进垃圾桶,刚直起腰,背后便覆一个暖热的胸膛,有些急促地心跳一下一下撞击着他的后背,下一刻,腰间环上两条细瘦白皙的胳膊。   他顿了下,轻声问:“怎么了?”   “没事,就是,想碰碰你。”唐松灵有些闷闷地声音从背后传来。   池律的后背被他贴着,声音震动引起阵阵痒意从他贴着的地方向全身蔓开。   他没说话,任由唐松灵抱着。过了会才转过身,还沾着泡沫的手微微抬着着,低头看埋在怀里的人,温声道:“快去睡,不然午休时间该过了。”   晚上下了晚自习,教室里人走得差不多了,唐松灵才撂了笔,提着书包匆匆走出教室,出了教学楼一路小跑着去了西角。   “对不起,今天有点晚了。”唐松灵喘着气对等候多时的穆宁道。   “还行,走吧,再晚该赶不上公交了。”   两人刚出校门,唐松灵一眼看见看见等在树下的人。   他愣了愣,惊道:“池律?你怎么在这?”   “等你。”   池律抬脚走到两人跟前,看了眼站在唐松灵身边的穆宁,眸色闪了闪,向她点头示意,又转头看唐松灵,“怎么这么晚才出来?”   “哦,把老师刚订正完的卷子做了,怕时间一长给忘了,你等多久啦?”唐松灵眼睛亮亮的看着他问。   “没多久。”说着抬手拿过唐松灵肩上的背包:“走吧。”   “去、去哪?”   “送你回家。”   “啊?”唐松灵看了看身边的穆宁,道:“没事,我们自己可以回去。”   池律看了眼穆宁,淡道:“你们晚上一直一起回家?”   “是啊,我们住得近,来回做个伴还挺好的。”穆宁插话道。   她有些惊讶,没想到唐松灵和池律关系已经好到这种地步,居然要送回家,这俩人怎么看都不像是能玩到一块的。又看了眼池律手里提着的背包,总觉得这俩人之间的气氛有点怪怪的,不像是普通朋友,但是又说不上哪里怪。   池律抿住唇角没再说话,叫了辆出租车,穆宁自觉坐了前排。   车子缓缓汇入车流,车厢内视线昏暗,低低放着某个电台的广播,唐松灵偏头看着坐在身边的池律,暖黄色的街灯透过车窗照在他分明的轮廓上,沉静又肃穆。   默默看了一会,明明还是和平时一样的面无表情,却不知为何,唐松灵总觉得他情绪不太高。   “在看什么?”   唐松灵惊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看着人走神了,有些懵道:“没什么.....”   过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悄悄伸出手,摸索着去碰池律放在腿边的手。下一瞬便被反握住了,那只比他大了一号的手轻而易举包住他,轻轻捏了两下,就着攥着的姿势不动了。   唐松灵又偏头看他,池律波澜不惊目视前方,好像那个紧紧握着自己的人不是他。唐松灵摆正身体,和池律一样看着前方,却因着隐秘的情愫,心跳渐渐加快。   直到下车,他那只手才被松开,一接触冷空气,才发觉两人手心都有些出汗。   穆宁对两人之间隐秘的互动全然不知,回头对池律道:“谢谢你送我们回来。”又转头对旁边低着头的唐松灵道:“我先走啦,明天早上见。”   “嗯,拜拜。”   “走吧。”池律道。他提着背包走在前面,唐松灵小跑着跟上,快到楼下时,池律在一颗大树下站定,将包递给唐松灵,“你和穆宁关系很好?”   “嗯,还没上高中的时候就和她认识了,她人很好的。”唐松灵随意道:“怎么了?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快上去吧,晚上早点睡,别熬太晚。”   “好,你也路上小心。”   池律站在老旧的单元门口,看着唐松灵的背影没入黑暗,在原地站了片刻才抬脚往外走,到路口时,往穆宁刚刚离开的狭窄黑暗的小巷子看了眼,眸色深沉。   第二天早读刚下,高三教室所在的走廊仍然一片安静。   池律拿了还在冒热气的早餐,在高三(13)班门口等会儿,不见唐松灵出来,刚要找人叫一下,背后传来一道陌生的男声,“池神?”   他微微回首,点了下头,犹豫一瞬,道:“你好,能帮忙找一下唐松灵吗?”   男生越过他坐在靠后门的位置,往唐松灵的位置望了望,“他不在,应该上厕所去了吧?”   池律站了会儿,低头看了眼时间,将手里的饭盒递出去,“可以帮忙把这个转交给他吗?”   “哦,好。”   “谢谢。”   坐在门口的男生将脑袋探出走廊,地朝已经走远了的池律望了望,摸摸还热着的饭盒,一脸莫名,这已经是连续第四天了,他抬起胳膊肘戳了戳同桌道:“唐松灵什么时候和咱门池校草这么熟了?天天带早餐。”   “不知道,你好奇就问问去。”同桌明显被高三的学习模式摧残狠了,脸压在胳膊肘,连头都懒得抬,半死不活得应付了一句。   “你们在说谁?”   背后突然响起一道冷锐的女声,男生差点被吓得跳起来,慌忙回头,又拍着胸脯道:“我去,班长,你走路怎么不出声?吓死我了。”说着把手里的早餐往她面前递了递,“你男朋友送给唐松灵的早餐,哎,话说池神不是你男朋友吗?怎么没见他给你送?”   路政儿脸色倏然黑了下来,看了眼早餐,冷声道:“他不是我男朋友。”   “切,大家都说是,你还害羞什么?”   路政儿没搭理他,转身回了座位,心口像堵了一块什么东西,压得呼吸都不顺畅。远远看了眼刚回到座位的唐松灵,恨得眼眶都有些泛红。   一晃便到了午休时间,唐松灵收起卷子,自从池律回来,中午就在蓝湖午休。   屁股还没挪开凳子,穆宁就来了。   “松灵,我奶奶昨天做了红糖发糕,让我给你带点。”她解开袋子,拿了一块递给唐松灵,道:“尝尝。”   “谢谢,阿婆最近身体还好吧?”   “好多了,前阵子感冒,烧得厉害,差点吓死我。”穆宁边说,边低头将装在一起的红糖发糕分成两份,“你一次应该吃不完,凉了得话回去热一下还能当晚餐,很顶饱的。”   “嗯,阿婆身体没事那就好。”唐松灵咬了一口,发糕松软,甜而不腻,由衷道:“阿婆手艺真好。”   “你喜欢吃,我让她下次再做。”   穆宁笑了下,抬头见他嘴角沾了碎渣,想也不想便抬手去揩,唐松灵只顾吃东西,完全没注意到穆宁伸过来的手。   “松灵。”一道极低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穆宁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刚碰到嘴角的手抖了下,见是池律,下意识收回手,过后才反应过来,搞不明白自己在心虚什么。   “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在楼下等吗?”唐松灵有些迟钝得眨眨眼。   “等了一会儿,没见你下来。”池律说着向他走过来。   唐松灵看了眼挂在黑板上方的表,嘴里还塞着没咽下去的发糕,口齿不清道:“不好意思,忘了时间了。”   池律在唐松灵身边站定,眼角在穆宁脸上轻飘飘扫过,抬起手不轻不重擦了下他嘴角,“现在能走了吗?”   “能。”唐松灵赶紧道,又回头看向穆宁,“谢谢发糕,我先走了。”   “哦,好,去吧。”   穆宁目送两人出了教室。刚才不知道是不是她看错了,池律扫过来的眼神泛冷,激得她背后硬生生窜起一股寒意。   总觉得池律看唐松灵的眼神和看其他人有些不一样。 第40章 满弓易折   天渐渐暖起来了,大多数人已经换上单衣,池律穿着一身中长款的灰色风衣走在前面,衣摆随风鼓动,显得身高腿长,气质优越。   唐松灵跟在后面欣赏片刻,快走两步跟上去,想了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池律没事的时候很少主动找话题,唐松灵总是被迫成为那个暖场的。   思索半天,举起手里的袋子,“这是穆宁奶奶做的发糕,可好吃,一会儿回家你尝一下。”   池律偏头看了眼一点心眼人没有的人,道:“你喜欢吃,我去学,以后想吃了给我说,我给你做。”   “不用不用,这东西也不能吃太多,不好消化,不会经常吃。”   池律偏头扫了他一眼,却没说什么。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家门,唐松灵刚要弯腰换鞋,上身突然被伸过来的一双手撑起,下一瞬便落进带着淡淡洗衣粉味的怀里。   还不待他有所反应,池律便附身下来,一个不轻不重的吻落在嘴角,细细摩挲。过了片刻,湿润的舌尖便触上嘴角,不轻不重得舔*着。   唐松灵被他突如其来的吻亲弄得有些呼吸不稳,嘴角被湿润柔韧的舌尖按压舔舐,一股强烈的酥麻自接触点传遍全身,身体里的血液都跟着沸腾。过了一会儿,被热气蒸腾着的大脑突然闪过在教室时,穆宁伸出手的那一瞬。   混沌的大脑清醒过来,他伸手抱住池律劲瘦的腰,更加热切的回应。   池律微微勾了勾唇,追着探进嘴里的小舌逗弄,片刻后,轻轻咬了下退开身,又亲了亲唐松灵挺翘的鼻尖,下结论:“吻技见长。”   这番亲吻,似乎只是为了检查他吻技如何了。   晚上池律照例送唐松灵回家,穆宁也像往常一样雷打不动得出现。   直到唐松灵单元门口,池律捏了捏他的手心,道:“上去吧,早点睡。”   唐松灵站在原地不动,犹豫了半天还是道:“你之前说让我住在蓝湖,还、还算数吗?”   “算数。”   “那....我以后去你那住吧。”   池律轻笑了下,道:“之前不是不住吗?怎么突然想通了。”   “最近妈妈不在家,而且,我攒了好多题要问你呢。”说完,唐松灵踟蹰了下小声道:“.....你不喜欢我和穆宁待在一起。”   没想到小家伙心思倒是挺细,池律也不说话,微微笑着好整以暇得看着他。   “你是不是.....吃醋了?”唐松灵看着池律,小心翼翼地问。   池律这下彻底笑出声,伸手将他往怀里带了带,低声道:“不是不喜欢你和她待在一起,只是有点吃味。”说着抬手轻抚两下唐松灵的嘴角,“以后,轻易不要让别人碰你,就像你说的,我会吃醋。”   唐松灵有些懵懵懂懂,他从来没考虑这些,对人和人之间的距离不太会拿捏,也从来没在意过这些,此时被池律一点,才觉得脸上有些发热,伏在池律怀里,闷闷嗯了一声,“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不用说对不起,和朋友来往是你的自由。”低头吻了吻他光洁的额头,道:“快上去吧,一会儿该让人看见了。”   自从唐松灵住进蓝湖,池律真正领教了什么叫不要命学法。   他每天早上五点起,背半个小时单词才开始洗漱去学校,晚自习下了,回来还得再刷几小时题,不到一点半是叫不动他的。   池律心疼得很,但也没办法,只能想法设法的骗他多睡一会儿,每天尽量做些营养餐,保证他体力跟得上。   好不容易等来一个完整的双休,被压榨了很久的高三生快疯了,周五一下课便 一窝蜂一样地涌出教室。   路政儿收拾好书包,一出教室门就见池律等在外面,沉郁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心情瞬间明朗,步履轻快走到池律跟前,“律哥哥,好长时间没见你了,还你为你把我忘了呢。”   “没有。”   “我就知道律哥哥不会。”路政儿嗔怪道:“走吧。”   池律神色有些微妙,看了眼路政儿:“松灵还没出来。”   路政儿刚还带着笑意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冷了下去,声音尖锐道:“你是来等他的?”   “嗯。”   路政儿彻底僵在原地,整张脸憋得通红,满脸都是羞愤,咬牙瞪着背上书包往外走得唐松灵,从未有过的汹涌恨意瞬间倾泻而出。   “律哥哥,你对他可真好呢。”路政儿寒声道。   再迟钝,也能听出里面含着的尖锐愤恨,池律转头看了看路政儿走远的背影,少见得生出些歉意。   再怎么说,也是自己辜负了她的一片心意。   可他的心早已给了另一个人,再也分不出一点点留给其他人,剩下的,也只有淡淡的愧疚。   其实连愧疚都不必有,他并不欠她什么。   难得有个双休,唐松灵还琢磨着早起背单词 。   本来想轻手轻脚起床,却不想刚动了下,圈在腰上的手臂就立刻收紧,他怕弄醒背后的人,只能放松身体,等背后没动静了再动。   过了好一会儿,觉得池律睡熟了,轻轻拿起搭在腰上的手,还没掰开,头顶突然传来一道沙哑的声音:“你干什么呢?”   “啊?”唐松灵被他吓一跳,条件反射下猛地抬头,一脑门磕在池律下巴上,“你、你怎么醒了?”   池律不理他,又问:“干什么去?”   “啊.....我背、背会儿单词......”   也难怪他心虚,昨天晚上明明答应池律多睡会儿,这会儿又偷偷摸摸起床。   池律面无表情地垂眼看着他不说话。   唐松灵怕极了他这个样子,赶紧道:“我、我不背了,我们睡觉.....”   池律盯着他看了两秒,闭上眼睛,箍在唐松灵腰上的手又收紧几分。   池律对他向来都是温柔的,可唐松灵很少敢反驳他。   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许是从小就开始的耳融目染和受家庭氛围影响,不管对谁,他周身总有着隐隐的威压气息在。   唐松灵没办法,只能软了身体缩在池律怀里,没一会儿就又睡过去了。   实际上连续几个月的高压学习已经非常累了,只是平时有那股劲撑着,一直没什么感觉。   可池律却看得清清楚楚,怕他这样熬早晚熬出病来,只能拉下脸逼他休息。   再醒时已经快中午十二点了,身边的人早已不在,唐松灵眯着眼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差点没从床上跳起来。   “十二点了!”   唐松灵快速洗漱完,蒙头往外冲,一开门见池律站在门口,正抬着手,明显是刚准备推门。   见他脸上还带着水珠,本来就圆得眼睛睁得老大,池律不自觉的笑了下,道:“怎么了?这么慌张。”   “十二点了。”   “嗯,饭做好了,你刚睡醒,歇一会儿再吃吧。”   唐松灵有些懊恼,本来今天早上要刷得两套生物卷子这下泡汤了,嘴角瘪了瘪,扑进池律怀里,闷声道:“早上安排好的卷子没写。”   池律叹了口气,放软声音,抬手抚着他的脊背:“没事,你已经很棒了,考个双一流不是问题,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我怕。”   池律愣了愣,低头问:“怕什么?”   “怕大学不能考在离你很近的地方,我想再努力一点。”   池律喉间有些发紧,胸膛蔓延着酸涩,本以为他这么拼命的学习,是为了不辜负母亲的期望,没想到还有自己的原因。轻轻顺着他的背,好一会才道:“没关系宝宝,不管在哪里,我都来找你,距离不是问题。”   唐松灵只管将自己缩进池律的怀里,不说话,也不抬头。   池律只能通过他有些急促地呼吸和腰间手臂的力道判断,他并没被自己安慰到,但这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清的事,只能慢慢引导。   饭后,唐松灵抢着要洗碗,池律看他固执,也就由着他去了。   以前这些事,池律很少让他插手,但是这段时间他把自己绷得太紧了,只要是能让他将注意力稍稍从学习上转移开的事,池律都乐的支持。   他卷了衣袖站在水池边,将唐松灵从水池里捞出来的碗筷控干水分放进抽拉篮里,偏头看了眼唐松灵脸上这段时间被自己养出来的肉,勾了勾唇角。   边放置碗筷边随意道:“下午启儒他们约打球,你和我一起去吧。”   “啊?启儒谁啊?”   池律挑了挑眉,揶揄道:“人家之前还教你滑雪来着,你脚崴了时候他还来过家里,这么快就忘了?”   唐松灵在自己装满化学方程式的脑子里费劲得翻了翻,才慢慢想起来,不好意思道:“哦哦.......是他啊,这段时间时间真的刷题刷傻了。”   池律抓紧时机,盯着他还有些迷蒙得眼睛认真道:“所以你得好好放松,不能绷太紧,人就像一把弓,拉到极限再放箭会释放最大的威力,但是一旦把握不好度,用力过度,那根弦就会被绷断。”   “嗯......我知道了。”唐松灵有些怕这样的池律,眼睫微微瞌了下,转头盯着水池里的碗碟认真刷洗。   少倾,又抬头呐呐道:“对不起,这段时间让你担心了。”   “我没事,只要你好就行。”池律眼底浮上柔意,带着安抚的笑意在嘴角荡开,又问:“下午出去吗,陪我打球。”   “嗯,我想和你待在一起。”   和池律在一起这么长时间,认真回想,自己好像还没有真正进入过他的世界,池律不主动说,他就算再想知道,也不敢直接问。关于他的好些事情都是偶尔从同学的讨论里听来的,他这个正牌男友,甚至都没那些无关人员知道的多。   如果能认识他的朋友,自然是个很不错的切入点。 第41章 韩庄闹事   天气渐热,出游的人越来越多,路上堵车严重,本来能提前到,结果真正到地方的时候刚好踩着时间点。   池律没在门口看见孙启儒和李生,想着应该已经进了馆内,便带着唐松灵直接进去。   篮球馆内部很宽阔,回荡着篮球砸在地面有力的咚咚声和或亦顿亦急的脚步声,间或响起几声爽快的高呵。   唐松灵只去过学校的体育馆,但是没这么大,他不会打篮球,之前挤在人堆里看过几次池律打校园篮球赛,看完只记得池律摇曳矫健、充满张力的身姿,完全不记得篮球到底是怎么打的。   他的骨架较一般男生要小许多,即便是同身高的,也比他也宽好多,在学校倒是没什么感觉,这会儿走在篮球馆,看着这些荷尔蒙爆发,坚实有力的年轻身体,突然生出许久都没再出现的自卑感。   两人穿过篮球馆,走向最边上的篮球架,还没到跟前,便远远看见孙启儒和李生抱胸站着,对面站着一堆人,好像再交谈什么。   待再近一些,池律还没出声叫,孙启儒突然抬头,见他俩来了,脸上的表情肉眼可见的放松了一下。   “池哥,你终于来了。”   池律走至近前,扫了眼提着嘴角的韩庄,道:“怎么了?”   “他们要占我们的场地。”孙启儒满脸愤愤,扬起下巴朝边上点了点。   “什么叫我们要占你们场地?我们一早就到这儿了。”韩庄旁边染着蓝头发的人应该是跟他混的小弟,见孙启儒说话,没憋住插了一句。   韩庄懒散得站在一边,眼睛直勾勾盯着池律歪了歪嘴角,过了会儿,眼神缓缓挪到他背后的唐松灵脸上,似笑非笑得看着,不出声。   孙启儒性子急,一下就给点着了:“大哥,讲讲道理,这个位置我昨天中午就预约了,这TM是看谁到得早吗?”   池律脸色早已冷了下来,眉宇间似乎结了一层寒霜,连韩庄看都没看一眼,冷声问:“叫馆主了吗?”   “还没。”李生道。   池律这才抬眼扫了眼半提着嘴角的韩庄,又立马移开眼神,似乎很是嫌恶,话却是对那些人说的:“你们要是不想被赶出去就自己滚。”   韩庄歪着的身体终于站直,嘴角漏出一丝嬉笑:“好久不见呀池公子。”   他歪头笑眯眯地看着池律,见人不搭理,也不气恼,眼珠子转了转,视线越过池律落在早已脸色煞白的唐松灵身上。   “呦,这不是唐松灵吗?前段时间听人说你跟着咱们池公子混了,我还不信,原来是真的,有日子没见了,啧,真是越长越水灵,你......”   话音未落,离池律较近的几个人几乎在瞬间便感觉到他的情绪不对,周身空气似乎都凝结成寒冰。   孙启儒离他最近,却连他动作都没看清,人就已经越了过去。韩庄来不及反应,嘴角还残留着一丝嬉笑,整个人就已被掀翻在地,肉体碰撞地面的沉闷声随之响起。   篮球馆地面光滑,韩庄瞬间便滚出老远,在场的人都没想到池律会突然发难,甚至都没来得及看清韩庄是怎么飞出去的。   孙启瑞嘴巴张成了“O”型,转头撇见刚刚收回脚,面色如常的池律。从震惊中愣愣回神,忍不住心里嘀咕,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他打架,不得不说,是真特么帅。   跟着韩庄混的那些人见发难的是池律,纵使拳头捏的咯咯响,也不敢怎么样,顶了天也就只能瞪几眼。   这边的动静本就不小,早已引起周围人的注意,此前还只是偷空往这边看,现在韩庄这厮都快飞到人篮球架底下了,再装聋作哑也不现实,都停了手往这边瞧,有几个热心肠的还上来劝架。   跟着韩庄的几个小弟懵了半天才回过神,小跑过去将他搀起来,那一脚似乎揣得挺狠,几个人围着他拉了半天才站起来,韩庄连常挂在脸上的嬉笑都维持不下去,一手捂着肚子,脸色铁青地盯着池律。   池律面色如常,甚至连一丝起伏也不曾有,像个局外人一样,只冷冷站着看戏。   周围渐渐嘈杂起来,议论声像满溢的水一样迅速漫开,反倒是事件中心的两个人一个面无表情,一个面色阴冷,一句话也不说,边上看热闹的连个拉架的机会都没有。   不多时,人群外响起一道粗粝低沉的男声,打破越来越紧绷的气氛:“散开散开!都干嘛呢?”   四下低声交谈的声音小了一瞬,都往同一个方向望去,立马有人小声道:“让一下,馆主来了。”   “有人打起来了......”旁边不知道谁嘀咕一句。   靠近声源的地方,人群自动向两边散开,让出一个口子,一位身材高大魁梧、三十岁出头的男人从人群后走出来,他单手插着腰,胳膊上块状的肌肉十分明显。   “打架?谁这么能耐敢在这儿闹事?”男人抬手摩挲着下巴上漆黑短粗的胡茬,四下扫了眼,将目光定在韩庄身上:“韩庄?是你小子?”   韩庄还没说话,傍边的小弟早就等不及了,抬手指着池律,一脸愤愤:“是他,他先动手的!”   男人顺着他指的方向偏头看过去,顿了一下,意外道:“池律?你怎么在这?”   一直没说话的人这才动了动,道:“约了朋友打球,不好意思磊哥,给你添麻烦了。”   叫磊哥的人粗糙的脸上立马笑开了,走到池律身边拍了拍肩膀:“真是好久不见,你小子最近干嘛去了,人间蒸发了一样。”说完才想起这不是叙旧的场合,问:“所以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你打人了?”   他歪头看了看池律清淡的脸,实在想象不出他揍人是个什么样子,诧异不已,“我天,池律,几个月不见,你现在都开始下凡了?是天上待着不舒服吗?”   池律被他看得有些赧然,声音里带着些无奈,“磊哥。”   磊哥也知道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收了笑,转身问满脸阴鸷的韩庄:“你整天打架闹事,怎么?闲外边闹得不畅快,跑的我这小庙里闹了?”   韩庄咬牙不说话,搀着他的人抢声道:“怎么着?你们互相认识就要拉偏架吗?明明是池律先动的手!”   磊哥被他有些尖利的声音弄得不舒服,掏了掏耳朵,道:“那说说吧,他为什么打你?”   那人这下却像被掐了脖子,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无法,磊哥又转身问孙启儒:“怎么个事,你说。”   “我们昨天就已经预约了体育馆,今天也按时到了,但是刚一到这儿就看见他们几个也在,说他们先到的,非要更我们抢。”孙启儒脸色难看得像吞了绿苍蝇:“磊哥,咱门这儿一直都是按预约来的,哪有什么先来后来的规矩。”   磊哥有些诧异,看了眼池律:“就为这事?”   孙启儒道:“倒也不是,主要是这厮说话耐听......”   至于到底是什么话,他也不想深究,韩庄是这片有名的混混,他嘴里能说出什么东西不用想也知道,难怪池律揍他,怎么说这事也是韩庄自找的,便随意挥了挥手,不耐烦道:“行了,我这篮球位来之前都要预约,你们没预约就跑来跟人抢?在我的地儿就要守我的规矩,赶紧散了,该干嘛干嘛去。”   那小弟还不服气,说话却没了之前的气势,“他池律想打人就打人?”   磊哥一瞪眼,“说起打人,谁有你们能耐?赶紧走人,别影响我做生意。”   一直没出声的韩庄自始至终盯着池律,待周围人散去,突然咧了咧嘴,阴恻恻道:“我说过,你最好没有软肋,不然,你会知道什么叫悔不当初。”说完顿了下,眼神偏了几分,从唐松灵身上狠狠刮过,阴笑道:“再会。”   池律眉间深深蹙起,不自觉得想挡在唐松灵身前,却在电光火石间生生克制住身体的下意识反应。韩庄视线下移,从池律微动的脚尖扫过,嘻嘻笑了下,带着一帮人大摇大摆走了。   “真是懒蛤蟆跳到脚面上,不咬人恶心人,晦气。”孙启儒皱着鼻子小声骂了几句,李生捏了捏他的肩,轻轻拍了拍,无声安慰了下。   见他出去,池律冰寒的面色稍微缓了缓,侧身对旁边的磊哥道:“实在不好意,给你添麻烦了,以后有机会请你吃饭。”   “嗐,没事儿,也不是什么大事,再说也有我管理不当的责任,再说,那几个货,谁知道他是真的抢场地还是干嘛?”磊哥随意道,又调笑起他,“哪能劳动咱门池少爷,你一天日理万机,马上高考了学业也重,就甭折腾了,有时间来打打篮球就行。”   “好。”   “你还是原来那样,一字千金啊。”他笑了下,八卦道:“我没记错的话,你可从来都不沾染这些是非,今天怎么着?啥事啊让你这么生气,一脚给人踹飞?”   池律冷道:“没什么,他欠打。” 第42章 张扬少年   磊哥看着是个糙汉子,实则是个人精,一看他那样就知道肯定有事,扫了眼从一开始就被池律有意无意护在身后的唐松灵,但人既然不愿意说,他也不好打听,笑道:“他是挺欠打。”   他看了看表,“各位,我还有点事,得先走了,回见啊。”   “回见。”   得了空,池律立马转头看站在身后唐松灵。他像是被吓着了,眼神发直,脸色白得吓人。   以前经常被暴力对待的画面一瞬间全部回溯,曾经暗黑色的记忆遮天蔽日般将他困在里面。   唐松灵不信韩庄只是来抢篮球位的,他们都是年轻人,这样的信息化时代,再加上他好像还认识这家篮球馆的馆主,不可能不知道规矩,多半就是来闹事的,或许,就是冲着他和池律来的,提醒他,不要忘了以前的生活。   “松灵。”   恍然间,手落进一双干燥温软的掌心,包住他细细颤抖着的,冰凉不已的指尖。   “不要怕。”池律捏了捏他发抖的指尖,涩声道:“对不起,今天把你带出来。”   唐松灵这才回过神来,白着脸道:“我没事,韩庄,会,会不会找你麻烦。”说着眸子颤动了下:“他看你的眼神.....”   “他不敢。”池律叹了口气,心想还是吓着他了,攥着他的手走到旁边的观众席,让他坐下,另一只手伸出去压在他肩上,轻轻捏了捏安抚道:“真的没事,之前就和你说了,我和他有些过节,或者说他家和我家有过节,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你看,这么多年他也没敢把我怎么样。”   说着,漆黑的眸子更暗几分,道:“倒是你,平时躲着他点,万一被他碰着,立马给我打电话或者报警。”顿了顿道:“他那个人,已经烂到骨子里了,踢他我都嫌脏了我的鞋。”   唐松灵怔怔得看着池律,眼里的惊惧在他温和的声音里一寸寸淡下去,顿了会儿,道:“快去打球吧,不要让启儒他们等急了。”   池律朝篮球架那边看了看,迟疑道:“要不我陪你回家,让他们自己玩去。”   唐松灵赶紧摇头,“这怎么行,你快去和他们玩吧,我自己坐着就行。”见池律不吭声,又道:“真的,我也想在外面多待会儿,再说.....我想看你打球......”   池律眸色微动,又抬手摸了摸他脑后柔软蓬松的发丝道:“好,想回去随时叫我。”   “嗯嗯。”唐松灵生怕他不去了,赶紧点头。   池律没再犹豫,转身走向那两个面目极度扭曲的人,他轻描淡写地瞥了眼,道:“怎么,脸抽筋了?”   孙启儒拖住自己堪堪暴走的下巴,语气夸张不已:“你你你你!你是不是被什么邪祟附身了!?”   “并没有。”   “那是我眼花看见鬼了?”   “可能吧。”   孙启儒眼角大幅度抽出了一下,像是不堪打击,转脸看向同样样表情扭曲的李生,指着池律问:“这特么还是我认识的池律吗?”   李生瑶瑶头:“好像不是。”   “他被夺舍了吧?”   “夺舍什么意思?”这边被议论的主角终于开了尊口。   “.......”   “不是,我和李生跟你打小一起长大,怎么没见过你对我们这么好?”   李生同情地看着他:“启儒,咱不要自取其辱了。”   “你别说话!我正拷问他呢!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孙启儒像个多年不被丈夫善待的怨妇一样,一脸愤愤:“我这辈子能等到你温柔地拉着我的手,安慰我吗?”   “你需要安慰?”   “我很需要。”孙启儒肯定道。   池律没搭理他,抬腕看了看表:“还打不打了?”   “打!当然打。”   “那还啰嗦什么,换衣服。”池律暗暗提了提嘴角,孙启儒的注意力也太好转移了。   篮球馆的生意很好,走一拨人,马上又来一拨,场地很少有空着的,篮球撞击地面砰砰砰的闷响声此起彼伏,在少年人炙热有力的手里飞驰跳跃,一滴滴晶莹的汗珠在灯光下闪着碎光,挂着张扬笑容的脸上泛着健康的潮红。   唐松灵支着下巴,一双黑亮的眼睛追着在来球场上奔跑的矫健身影,被韩庄勾起的黑色记忆渐渐淡下去,满心满眼都装着池律轻健匀称、比同龄人修长好多的身姿。   气温已经很暖了,篮球里甚至开了空调,即使这样,不大一会儿,池律他们身上很快就被汗水浸湿,球服偶尔随着动作掀起,隐隐露出少年人特有的劲瘦美好的腰身,汗珠随着优美的肌肉线条滚落。   唐松灵看着刚扣完篮的池律,自不觉的咽了下口水,池律身上的肌肉不像磊哥那种特意练过的形状明显的块状肌肉,而是非常匀称美观,看得他艳羡不已,口水咽了不知道多少回,他到底也是个男孩子,哪能不喜欢这样肌肉美观的身体。   池律却很少在他面前光膀子,大部分时间都穿着睡衣或浴袍,就算晚上睡觉,也都穿得整整齐齐,唐松灵最多只敢伸手摸摸,每次他暗戳戳伸手,池律也只挑挑眉,不说什么,却一脸揶揄得望着他,唐松灵每每都闹个大红脸。   一帮人打完篮球洗完澡出来刚好到了饭点,池律本来想带着唐松灵先回去,结果孙启儒不干,非要把他留下,说好久都没一起吃饭了,唐松灵也附和孙启儒,说好不容易出来,是应该和好朋友多待会儿,聊聊天。   街灯渐次亮起,远处霓虹闪烁,点缀着即将沉入夜色的城市。四月温暖和煦的晚风吹得人舒畅不已,此时正是晚高峰,街道人流涌动,大大小小的饭店皆人满为患,李生拿着手机找了半天才找到一家勉强说得过去的饭店。   他看了眼抓耳挠腮一脸不乐意的孙启儒道:“行了大少爷,这个点能找到一家不用排队的已经很不错了,凑合着吃吧。”   孙启儒干嚎一声:“啧啧啧,好你个小李子,好硬得心呐~今天我的小心脏可没少受打击,得吃顿好的好好抚慰一下我受伤的小心灵~”说着翘了个兰花指哆嗦着指向一旁的池律,捂着心脏当真一副不堪打击的样子:“你看看他,小池子已经不是当年和我们一起穿开裆裤的小屁孩了.....他外面有人了呜呜呜呜.......”   池律:“........”   李生扶额:“.......”   唐松灵:“.......我还是回家做题吧......”   池律回头:“没事,他这是多年的老毛病了,隔三差五就要发作一次,习惯就好。”   孙启儒:“......”   饭点的装修很有诗意,消费也并不低,几人点了几样店里的招牌菜,没等多久,菜便陆陆续续上来了。刚要动筷,孙启儒突然神秘道:“先等等,还有个人没来。”   大家齐刷刷看向他。孙启儒那张像个漏勺的嘴此时却避而不答,装巧卖乖。   两分钟之后,一个身材曼妙的女子从珠帘后走出。   孙启儒登时坐直,喜道“哎!政儿!你可来了,大家就等你了。”   池律偏头看了看,又回头扫了眼没心没肺的孙启儒,不动声色的蹙起眉。   “不好意思,来晚了。”   唐松灵本是背对着门坐着,刚要回头,动作在听见声音的那一刻生生顿住了,背后像生了刺一样,僵硬刺痛。   清脆的高跟鞋声经过身后时凝泄了几秒,随即又响起,在池律身边停下。   唐松灵抬眸,见路政儿正附身在池律的另一边坐下,她笑着道:“不是说不用等我吗?快吃吧。”顿了下,才将眼神落在唐松灵身上,状似意外道:“唐松灵?你怎么也在这儿,你也和他们一起打球来的?”   “哦不是,我,我是.....”   他还在犹豫要怎么说,手边的池律突然出声了:“他是来陪我的。”   “哦......”路政儿打量了他几下,像是完全忘了上回撕破脸的事,口气轻快地对池律道:“你想要人陪可以找我呀,快高考了,松灵每天学习任务繁重,连睡觉时间都不够,你还打扰人家干什么。”   她口气很是亲昵,又有些微微的嗔怪。   李生本无反应,听见这些话,才抬眼看了看唐松灵尴尬涨红的脸,微微皱了皱眉。整个饭桌上就孙启儒没心没肺,还向池律抛了个媚眼,道:“哎,政儿这样的美人对你死心塌,你就从了吧。”   池律面上终于有了点波动,蹙眉道:“胡说什么,还没喝就醉了?”   李生捅了捅孙启儒的胳膊肘:“你不是饿了吗?政儿来了,还不赶紧吃,满桌子饭都塞不住你的嘴。”   “哦哦,对对对,赶紧吃。” 第43章 海月明珠   期间几人喝了不少酒,孙启儒的脸上已经有了醉意,捏着酒杯对路政儿笑:“政儿,你还不知道吧?咱们的小团体里多了一个人,你猜是谁?”   路政儿本来就不太好的脸色瞬间黑了一个度,抿唇不语。   孙启儒醉意熏熏,指了指隔壁的唐松灵:“就是他啦。”顿了下,像是想到什么好玩的事,嘿嘿笑了几声,大着舌头道:“你可没见着今天咱门池哥是怎么对他的,那叫一个嗝......一个关心备至,你,你干嘛别戳我......”他嘟了嘟嘴,扫开李生伸过来的手指,继续胡说八道:“什么叫雷霆之怒?嗝,咱门池哥算是让嗝....让我见识了一次,我还以为池大公子会到老都一直是风轻云淡寡淡无趣的样子呢......呵呵....”   李生眼见池律已经隐隐有些泛黑的脸,又搡了搡醉得东倒西歪的孙启儒:“你少喝点,没人愿意送你回去,一会自己叫你家司机过来。”   这会儿明显是酒劲上来了,孙启儒说得话前言不搭后语,颠三倒四,可就是这些零碎的语句落进路政儿而耳里都想锋利的刀片一样,刮得她疼,却不知道应该哪疼。   在她心里,池律和唐松灵走得越近,就证明池律越抗拒自己,唐松灵只是池律用来推脱自己的一个媒介而已,凭什么和他们在一起。   孙启儒一喝醉发起颠儿来,那是谁也拦不住,举起满满一杯酒,冲尴尬不已的唐松灵道:“唐松灵是吧?我没记错吧?欢迎欢迎,来!干一杯。”   唐松灵连犹豫都没有,纵使他之前从来没喝过酒,还是立刻倒满酒杯举起来,“那......”   刚说了一个字,池律突然插话道:“我替他喝。”   “嗝?”孙启儒眯着眼,不明状况得抬头看这两人。   “不、不用.....我可以.....”   “听话,你胃不好,沾不得酒。”池律语气温和,却隐隐透着强硬。   唐松灵不敢太逆着他,只怔忪道:“哦.....”   他拿过唐松灵手里的酒杯,和孙启儒碰了下,一仰头喝得一滴不剩。   李生也拿起酒杯和池律碰了碰,转头打量身边坐着的唐松灵,面上有些微妙,悠悠道:“池律性子冷,以后多多包容。”   唐松灵没想到李生会这么说,立刻紧张道:“没事,他、他很好的。”   李生抿唇看了他片刻,意味不明地笑了下,道:“是吗?”说着,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眼神轻轻飘过坐在对面正喝酒的女孩,眼里带着些不易察觉地同情,“政儿,你少喝点,刚见你没怎么吃东西,会把胃喝坏的。”   路政儿半瞌着眼,眼尾泛红,口齿有些不清:“没事,突然明白你们为什么这么喜欢喝酒了,今天才发现,酒是个好东西。”她笑了下,脸偏向池律,眼底雾蒙蒙地:“律哥哥,还记不记得前年我过生日的时候,第一次喝酒,没两杯我就醉了,闹着不肯坐车,是你把我背回去的。”   池律顿了下,低声道:“记得。”   路政儿又咯咯笑了起来,“还以为你都忘了,那时候真好啊,真希望....我们还是原来的样子。”   池律面目沉静,将手里刚盛好的汤碗搁在唐松灵面前,没有回话,包厢霎时陷入诡异的安静,最呱躁的孙启儒早趴桌子上不动了,李生垂着眼夹菜往嘴里送,明显没有搭腔的意思。他明白,这是他们两个人的事,得他们自己解决。   过了好一会儿 ,路政儿眼尾渐渐变得湿红,池律才思索着开口:“我们一直都是原来的样子,只是你一直在索要不属于你的东西,人变得痛苦了,看什么也就和从前不一样了。”   路政儿愣愣听着,眼角滚落一滴眼泪:“还是原来的样子?那为什么,你现在看我,总是一副冰凉的样子?”   池律本不想再说话,想了想还是道:“因为每次你一出现,都对我身边的人横眉冷对,我不要求你对他多好,只是,你不应该把我们之间的矛盾归结到他身上,他是无辜的。”   他指的是谁,再清楚不过。   路政儿晃着酒杯苦笑了下,道:“你们先吃吧,我出去吹吹风,喝得有点多了。”路政儿吸吸鼻子,扶着椅子站起身,醉意上涌,迈出的步子都不稳。   李生这才抬眼,面上有些担忧,“你可以吗,我陪你去?”   “不,我想自己呆一会,我没事,不用担心。”   这间饭店是个三层小洋楼,每层都有一个很大的露台,从露台往下望,是设计精妙别致的花园,供食客散步。   路政儿呆呆望着天边半垂的夕阳,过后又像是太疲惫,阖了眼靠在栏杆上,许是酒劲作祟,太阳穴一鼓一鼓得闷痛,晚风从露台外吹过来,像最上等的绵软的云纱一样轻轻拂过脸颊,温润轻柔,吹散了不少酒意。   “这不是.....路大小姐吗?”   耳边突然响起一道熟悉的男声,路政儿被惊了一下,一睁眼看见靠在不远处的韩庄。   路政儿不想搭理他,连白眼都不想给他翻一个,遂又闭上眼。   “啧,路大小姐这么不待见我?”那耳边声音促狭,停了一下又悠悠响起,“你一脸幽怨得往这儿一站,两米之内都没人敢靠近,啧啧啧,满脸怨气,谁惹咱门路大小姐不开心了?”   路政儿眉心皱了皱,脸色已十分不耐烦。   她态度傲慢嫌恶,韩庄却完全不受影响,自顾自道:“让我猜猜,一定是池律那厮吧?”   路政儿被他呱躁地受不了,刚准备转身走人,韩庄突然道:“别急嘛,你不好奇池律为什么不喜欢你吗?”   路政儿用眼角刮了他一眼,没说话,身形却顿在原地,微微侧身,像是在等什么。   韩庄慢悠悠道:“要我看,他可能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路政儿猛地转身:“你别胡说八道!我也真是魔怔了,居然真要听你说个什么所以然。”说完一秒也不再停留,往包厢那边去。   堪堪要走出露台的时候,身后又传来漫不经心的声音:“唐松灵从二月到现在一直住在池律家,你知道吗?”   正在快步离去的较好身形以一种奇怪的姿势狠狠顿住,她正要迈出去的那只脚悬在半空,稍后慢慢收回来,她没立刻转身,因为整个身体僵硬不已,像是有一道雷劈进了脑子里,到处都是轰鸣声,伴随雷声的闪电照亮某些她不愿承认的真相的边边角角。   虽然只是一个被人点破的怀疑,就已经足够让她疯魔。   胸腔在不断收缩,她用力喘了两口气,才缓缓转身,脸色苍白得可怕,她颤声道:“你胡说,不可能。”   “是不是胡说你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韩庄嘴角半挂,要笑不笑得盯着路政儿道。   她缓缓摇着头,脚下不有自主得往后退,良久才艰难道:“唐松灵之前受伤了,在他家养伤而已。”   “养伤需要养这么长时间吗,池律对你这么上心过吗?”   “不....池律一直都是非常负责任的人,我、我知道的.....而且,你不也只是猜想吗?凭什么就这么下结论?”   “行吧,你非要这么说,我也无言以对。”韩庄摊手,耸了耸肩,状似无奈道:“我还以为至少你比我更了解池律呢。”   路政儿怔忪了许久,脑子里一片混沌,韩庄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她愣愣抬头,一丝风吹进来,才感觉到满脸冰凉,她抬手擦了擦,花了很久才镇定下来,去卫生间整理好仪容,返回包厢刚要推门,门却自己开了。   “政儿,你怎么在外面待那么久?正要出去找你呢。”李生皱眉看着她,又怔然道:“你哭了?”   “啊,没有,在外面吹了会儿风,眼睛有点酸,我没事。”   李生皱眉得看了她一会儿,道:“没事就好,我们正准备走呢。”   池律和李生合力将孙启儒架进车,等车开走了,李生转头看向路政儿,“走吧,我送你回去。”   路政儿没说话,偏头望向池律。   他背后是绚烂的霓虹灯,暖光从背后打过来,给他精致的轮廓渡了一层暖光,这人从来都是她心里遥不可及的海上明珠,以前尚可靠近了看一看,此时他们之间隔着的风浪却将她推得越来越远。   她固执得看着池律,却迟迟等不来一句关心,良久,终于舍弃一直以来骄傲,道:“律哥哥,我们一起吧,以前都是你送我回家的。”   “不了,你和李生一起吧,或者,我帮你叫司机。”   “为什么?”她眼圈瞬间湿红。   池律抿唇不语,路政儿却穷追不舍:“是因为....唐松灵吗?” 第44章 自卑如我   明明已是四月,路政儿却突然觉得冷得很,浑身从内向外窜着寒气,冻得心都木了。   她紧盯着池律淡漠的眸子,问:“律哥哥,我还没问过你,为什么突然对唐松灵这么好?在我的印象里,你对谁都是一样的冷冰冰,为什么,偏偏对他有这么多例外?”   池律眼睫微微抖动,偏头看了看缩在身边的唐松灵,他正低头抠着手指,浑身上下连衣角都写着拘谨。   “等高考完了再说吧,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池律随意道:“我们先走一步,松灵学习压力大,得早点休息。”   字字句句,都是为着身边那个低着头,甚至有些畏畏缩缩的少年。   路政儿脸上倔强的表情终于破碎,看着那个隐没在霓虹光影里修长身影,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身形轻微地晃了晃。   一旁看着的李生立马上前稳住她,有些担心道:“你没事吧?”   她擦了把泪,提了提嘴角,“我没事,你也赶紧回去吧,我自己可以。”   “你喝酒了,晚上女孩子一个人很危险。”   “不会,我还有点事要办。”   李生皱眉,借着灯光看着她染着醉意的眉眼,顿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临走时,他突然来了句:“政儿,前面的路没有灯,早点往回走吧。”   路政儿微微侧身,抬头看了眼彻夜长明的路灯,意味不明得笑了下,那笑容,苦涩至极。   李生不做停留,弯身钻进车里,心里有些闷,靠在车窗边上百无聊赖得往外看,师傅发动者车子的那一刻,李生眼角突然瞥见一群人摇摇晃晃得从饭店出来,走在前面的,是韩庄。   他眼中清明一瞬,从车窗里向后看了看,已不见路政儿纤瘦的身影。   时针指向十点,街道上仍然十分热闹, 老城区周边的夜市刚开没多久,路边摆满小吃摊,大部分人的夜生活才刚开始,整条街喧闹嘈杂不已。   每个小吃摊前都站着很多人,有个卖炒河粉的摊主忙碌不已,锃亮的额头上挂着仿佛沾了油的汗珠,他一扬手,将提前准备好的食材倒入油锅,滋啦声伴随着窜起的白烟,被晚风一带,很快便飘向路过的人身上。   池律皱了皱眉,侧头看了眼沉默了一路的唐松灵,伸手将他拉得离那摊子远一些,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   “松灵。”   “啊?”唐松灵从愣忪中回神。   “还想吃点什么吗?刚刚是不是没有吃饱?”   “饱了......”   池律本也不想给他吃这重油重盐的路边摊,便也没说什么,抬手抚平他头顶翘起来的一缕头发,笑道:“平时不是很爱说话吗?今天怎么了?”   “没事.....”   “真的没事?”池律低头看着都快把心事写到脸上的人。   “没、没啊.....”   “松灵是不是吃醋了?”池律打趣道。   “不是......”唐松灵赶紧道:“就是觉得.....政儿有点可怜......”   他始终挣脱不了对路政儿的愧疚,深陷在自己的情绪里。   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池律没再接话。   抬头看去,池律映在暖色灯光的侧脸有些紧绷,嘴角也不似平日舒展,此刻竟微微有些下沉。本是再细微不过的面部表情,唐松灵还是在瞬间意识到他好像生气了。   自从两人在一起之后他从未在他面前冷过脸色,唐松灵一时慌了神,急道:“我、我是不是说错话了....对不起....”   两人此时已走出喧闹小街,路上行人骤减,街边树干粗壮,刚冒出来不久的树叶将灯光遮得所剩无几。   唐松灵心如雷鼓,紧张得看着前面已停了脚步,背对着自己的人,他想说些什么,但喉咙干涩,一个字都说不出了。   良久,池律才转身,面上已不是刚才令他心惊地沉色。   “松灵,还记得上次政儿来家里时,我对你说过的话吗?”   “记得。”   “那就好。”   唐松灵低头,无意识得抠着手指,讷讷道:“对不起。”   池律看着他怯生生的样子,心口软了下来,抬手将他抠红了的手指攥进手心,低声道:“是我对不起你,我和她....是从小长大的朋友,以前拒绝的话不知道说过多少次,但她性子倔,从不服输,她一个女孩子家,我又不能说太狠的话,以至于成了今天这样的局面。”   他捏了捏唐松灵的指尖,又道:“是我处理不当,连累你了,等高考完了,我会好好和她谈一下的。”顿了下又说,“她从小就喜欢争强好胜,性子有些执拗,也一直都很优秀,她们家就她一个,所有人都围着她转,想要什么都唾手可得,对我的执着,也许是她长这么大受到的为数不多的挫折之一。”   “所以松灵,她不管怎么样,都和你没关系,再说一遍,我不希望我们的关系受任何人的影响,任何人。”   晚风拂过,树影婆沙,唐松灵借着树叶间隙投下来零星的微弱光影看着眼前被上帝精雕细琢的脸,感动得一塌糊涂。   其实不只有愧疚,还有来自内心深处的自卑,他以为自己已经不是曾经那个卑微怯懦,只会缩在角落看世界的人,可今天路政儿的突然造访,将他蒙尘了的自卑又明晃晃的掀开放在灯光底下。   他下意识拿自己和路政儿比,不管从哪方面,他都差太多。   可是此时看着池律温和漆黑的眸子,突然觉这些都不重要了,只要池律还爱着他。   不远处灯火辉煌,热闹无比,他们却站在光照不到的漆黑树影下,尘世的喧嚣和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许是太幸福,太喜欢,唐松灵突然生出些悲戚:“池律,如果有一天,你离开我,我可能......”   池律迅速截断他的话,肃然道:“没有那一天。”   可是他们终究还是太年轻了,不懂这世上的生离死别本就是平常事,少年时的许诺再坚固牢靠,也经不住世事变化的摧毁。   那会儿从饭店出来,池律本想直接打车回蓝湖小区,但看唐松灵心情低落,就想着带他到处转转,此时见他已经放晴,自己也松了口气,攥着他细瘦的手腕在灯光昏暗的街边漫无目的地走着。   电话铃声响了好几秒唐松灵才反应过来,掏出手机看了眼来电提示,瞬间有些心慌,“喂,妈。”   “你这段时间干什么去了?都不在家,家里都落灰了。”   “哦....我、我在朋、朋友家.....”唐松灵没说过慌,此时慌得舌头都打结。   “朋友?什么朋友?”   “就是同年级的,同、同学.....”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唐松灵都以为苗韵已经怀疑了,对面才传来声音:“你回来住,剩两个月高考了老住在人家干什么。”   “可、可是离学校近,我.....”   他话还没说完,苗韵又道:“可是什么?赶紧回来,你现在图方便,以后这人情还不知道要拿什么还。”   她口气有些严厉,唐松灵一时也不敢反驳他,磨蹭半天,还是慢吞吞“嗯”了一声。   “对了,你这同学男的女的?”   “男的....”   对面明显松了口气,唐松灵的心却猛地提起来了,之前居然从来没有考虑过家长这关,有些心慌得看了池律一眼。   “行吧,那你收拾收拾,今晚就回来。”   “.....好。”   唐松灵挂了电话,面色有些不好,池律见他刚放晴没多久的心情又晴转多云,道:“刚刚,是阿姨吗?”   “嗯。”   “让你回去住?”   “是。”唐松灵抬头道。   池律也没强留他,只是有些心疼他每天来回奔波,但也无法,只道:“好。”他停了一下,有心想逗他开心,便促狭道:“之前还以为你妈妈知道呢, 原来.....是偷跑出来的?”   “.......”   “这两个月,阿姨都不在家?”池律正了声色,又问:“你都快高考了,阿姨不在身边照顾吗?”   “哦.....我妈一直都很忙,而且,她有自己的家庭,有时候顾不上我,是正常的,不过....这次好像走得时间确实比之前长。”   池律有些心疼得看着他半晌,道:“那走吧,我送你回去。”   “不回去收拾东西吗?”   池律知道他说得是什么,无所谓道:“就一堆书,重得很,你拿回去做什么?等后天要用什么给我说,我给你带到学校就行。”他看了眼表,道:“走吧,时间不早了。”   “好。”   时隔两个月,唐松灵又回到拥挤脏乱又破旧的老城区。气温逐渐变高,白天街上被人泼的污水此时正散发着阵阵臭味。   十二点钟声远远敲响,路政儿坐在蓝湖小区门外远处的石凳上,头顶的树影将她的身影遮得隐隐绰绰,看不真切。   她已经在这坐了三个多小时了,精致的眼眸里隐隐泛出血丝,紧紧盯着蓝湖小区的大门。这个时间,进出的人已经非常稀少了,可还是没见那人回来,或者说,那两个人。 第45章 璞玉细琢   路政儿在无望的等待里渐渐有些疯魔,然而就在她快被自己逼疯时,远远看见一个从路边刚停稳的计程车上下来的人。   她猛地坐直身体,盯着那道身影走进小区大门。   只有池律一个人。   难道是韩庄在挑拨?这么晚了,只有池律一个人回来,说明唐松灵根本就不在这住。   路政儿欣喜若狂,胸口随着急促的呼吸上下起伏,那韩庄果然不是个东西,他和池律之间有多深的仇怨,自己不是不知道,之前居然会选择相信他。   她深深吸了口气,站直僵硬的身体,觉得前所未有的松快。   次日,池律将唐松灵之前做过的卷子看了一遍,把错题全部订正完,在旁边写上详细的解题过程,针对他各科的薄弱点整理了一个知识框架。   做完快十二点了,他简单吃了点,准备去图书馆的时候,电话响了。   池律看着来电显示顿了顿,还是接了,“喂,妈。”   “放假了怎么不回家?”   池律一时接不上话,好半天才道:“最近有些事。”   “你早就保送了,又不用准备高考,有什么可忙的,把东西收拾收拾回家来吧,把蓝湖小区的房子退了,老住外边干什么。”   “五月还有一次竞赛,还有很多东西要问老师,住这边方便。”   “你这小子,人家孩子多恋家,天天想着往家跑,就你,叫都叫不回来。”秦玉贤没奈何,但池律说得也有道理,只能退一步道:“五月竞赛还有一段时间,你今天先回来。”   “.....我真的有事,改天吧。”   秦玉贤本来也挺心平气和,被他再三推脱弄得有些上火,“让你回个家怎么这儿也有事那儿也有事,你赶紧给我回来,别让我亲自过来逮你。”   池律蹙眉看了看黑屏了的手机,还是提上书包出了门,他做事向来计划的清清楚楚,轻易不会改变,况且家里又没什么急事。   下午三点,秦玉贤果然发来消息:[我到你房子了,怎么不见你人?]   池律叹了口气,回道:[我在图书馆,这就回来。]   图书馆离住处不远,两站公交就到了,普一进门,就看到秦玉贤正抱着手臂打量房子,脸色有些微沉。   池律进厨房倒了杯热水放在茶几上,道:“妈,您怎么来了?”   秦玉贤嘴角一沉:“我不能来?”   池律波澜不惊望向她:“没有,您别乱想。”   “你倒是淡定。”秦玉贤鼻子里哼出一声:“这房子里还住着另一个人,是谁?”   “一个同学。”   “同学?还和之前几次是同一个人?”   “是。”   秦玉贤紧盯着池律,目光摄人,可惜他那张沉静的脸上什么也没有。   “你以前从不爱亲近人,小时候别人碰你一下都不开心很久,在外面上两年学连性子都变了,现在都能让人住家里来了?”   池律抬眸看着她,淡道:“您也说了,那是小时候。”   秦玉贤看着他淡然又冷沉的眼睛一时有些琢磨不透,静了片刻又道:“既然是朋友,哪天有时间了带来我看看。”   池律垂眸,又给她换了杯热水,道:“不着急,等时机到了会让您见他的,以后多的是时间相处。”他边将桌上溅出的水渍擦掉,边道:“他在准备高考,我不希望他被打扰,再说,他现在也不住这边了。”   他一番话说的周全已极,秦玉贤也不能硬来,只能顺了他的意,撇了眼搁在展示架上的光头小和尚,道:“这也是他送你的?我记得你七岁起就不喜欢这些小玩意儿了。”   “......是他送的。”   “你手上带的那红手链也是他送的?”   “是。”   秦玉贤暗暗心惊,面上却不显,他当真是长大了变了一个人,还是有什么其他事情,可除却关于他这个所谓朋友之外,其他好像还是原来的样子。   见她愣神,池律扯开话题,平静道:“您今天找来,有什么事吗?”   “你是我儿子,这么久没见了,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   池律皱眉,语气里有些不赞同:“妈,您以前不这么说话。”   秦玉贤年轻时候也是惊艳绝尘落落大方的千金小姐,这几年不知怎么的,越来越爱钻牛角尖。   被他冷声提醒,自知刚才有些咄咄逼人,当即软了口气:“妈当时就应该坚持来陪你上学,你现在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心思,爸妈想跟你多呆些时间都没机会,再过几个月眼看着要上大学,更没时间回来。”   池律知道今天不回去一趟是不行了,边收拾东西边听她念叨。   回到韵湖园刚好赶上晚饭时间,蔡姨早收到他要回来的消息,做了一桌子好菜。   期间池肃跟他有一下没一下得聊着近况,晚饭结束,终于绕到正题上。   池肃坐在沙发上,神情肃然:“我和你妈商量了下,为以后长远考虑,打算送你出国进修。”   池律猛然看向他,面上少见地显出愕然,他豁然起身道:“我不会出国的。”   说完抬脚就要上楼。   “你给我站住!”秦玉贤见他一点余地不留,心里攒着的火瞬间被点炸,“有没有点礼仪教养?!长辈话还没说完你就要走?”   池律顿住脚步,厉声道:“你们打着为我好的名义,擅自为我做决定,你们尊重我了吗?”   “你不出也得出!我们已经把你的资料递交上去了,也已经通过审核,昨天录取通知书已经发到邮箱了。”   池律气极,半天说不出话,勉强压了压汹涌的怒意,冷声道:“我再说一遍,我坚决不会出国。”   “你......!”秦玉贤也被他气着了,捂着胸口脸色煞白。   池肃面色沉沉,也不着急,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慢慢道:“给我一个不出国的理由。”   “我从来没有出国的打算,而且已经接到保送通知的学校在国内也算顶尖院校,不见得比国外的差,没必要舍近求远。”他顿了下,看向池父:“再说,您不是从小教导我,是金子在哪都会发光,不必苛求环境么?”   “今时不同往日,以前的老旧观念也该抛弃了,璞玉再好,也得能工巧匠精雕细琢才能挖掘它真正的美,我们为你申请的这所院校在国际上各项排名都很靠前,不必非得拘泥于眼前这点东西。”他顿了下,扫了眼池律手腕上的红色手链,低沉浑厚的声音悠悠响起:“还是说,你不出国,有其他理由?”   池父声音不高,平缓沉稳,徐徐道来,听着像是在商量,实则言语之间满是不容反抗的威势。   最后一句话道出,池律心头重重一跳,随即像被压了一块重石一样不住得往下坠,他从未因为什么事慌乱过,这还是破天遭头一次,脚底骤然窜起一股凌冽的寒意,如坠冰窟。   好在他一向喜怒不行于色,面上并没有太明显的波澜,强自镇定下来,沉声道:“没有其他理由,自小到大,我走的每一步都被你们规划的清清楚楚,可是现在,我想自己选择。”   “自己选择?你还年轻,不懂权衡利弊,只凭一时喜好做决定会害了你的,我们做父母的自然要在关键时刻帮你做出正确的选择。”   池律站在楼梯口回头,肃然看着坐在沙发上的池父池母,:“我很清楚自己喜欢什么想做什么,请你们尊重我的选择,再说,你们不是总说我在外面跑,不回家吗?我在国内,不是正好可以多回来看看你们?”   “这不能混为一谈!如果父母的爱会牵绊子女的前路,那我宁愿你走得越远越好,一辈子也别回来!”   池律愣住,看着池父池母恍然片刻,心里像被放了一块冰一样,冻得浑身刺疼,片刻后,怔怔道:“原来您是这么想的?我以为比起前途,父母亲情更重要,原来,不是吗?”   秦玉贤捂着胸口,脸色发白,她没想到一向对人情寡淡的池律会说出这种话,像是猛然间发现自己的儿子不知何时已经长成了她陌生的样子,就好像,从来没了解过他。   她到底是做母亲的,此时也不忍心再逼迫他,只道:“这么晚了,你先去睡觉吧,我让保姆给你热了牛奶,喝了好好睡一觉。”   池肃却面色沉沉,开口道:“七尺男儿,优柔寡断,瞻前顾后像什么样子!看来是在外面跑野了,掂量不来轻重,这几天就呆在家里,哪也不许去,静下心来好好想想!”   楼上响起重重的关门声,池律才恍惚回神,动了动僵硬的腿上楼,宽大的落地窗外映着零星灯火,他愣愣看着,心里闷得厉害。   已经晚上十二点了,这个点,不知道他睡了没有,还是又在熬夜刷题。   这样想着,等反应过来,聊天界面不知何时已被他点开了。   信息列表里的置顶上有个红点,他心跳乱了一瞬,是唐松灵发来的消息。   一张图片,里面是路灯下开在石板夹缝中的一朵野花,夜深露重,花瓣上似乎还带着点点水汽。   池律唇角勾起一抹柔笑,他抬头看了看窗外黑沉沉的夜色,突然特别想他,想得心脏都在微微泛疼。   这消息是三小时之前发的,现在这么晚了,也不知他是不是已经睡了,不想打扰,但是又实在忍不住,想和他说说话,一段字打了删删了打,始终没有发出去。   越临近考试,唐松灵越紧张,最近睡眠也不怎么好,总做梦,万一他已经睡了,实在怕扰他清梦。   就在快放弃时,对面突然发来消息:[为什么一直是对方正在输入中啊,你要发什么?]   池律愣了下,赶紧回:[还没睡?]   [没有,在做化学卷子,好难。]   池律看着这条有点小怨气的信息,脑海中都能想象到他犯愁的样子,嘴角无意识荡开柔柔的笑意,思索片刻回到:[不是在做题吗?怎么还在看手机,连我编辑信息都知道。]   【番外一】七夕专场,檀香入心   正月十五,清晨五点,唐松灵被池律从被窝挖出来,他昨晚睡得迟,此时困得连眼皮都撑不开,闭着眼睛摸上池律给他套衣服的手,有气无力道:“求求了,再睡会儿吧,快困死了。”   池律不搭理他,手上继续动作着,“昨天晚上让你早点睡,是谁一直撩/拨我?”他抬手捏了捏唐松灵柔软的脸蛋,“现在后果自负。”   唐松灵一看这招不行,便开始撒娇:“让我再睡会儿吧,求求了.....”   某人贴面无私:“不行。”   “.......”唐松灵嘴一撇,双手扒拉开给他强行套衣服的手,钻进池律怀耍赖,“就一小会儿,哥哥.....”   池律垂眼看着怀里困得迷迷瞪瞪的人,道:“又开始乱叫。”   “老公~”   池律:“.......”   那两个字一出,唐松灵明显感觉道他呼吸乱了一拍,精神立马振奋了一秒,以为有戏,贴着池律的耳畔又软软得叫了两声。   二十分钟后,某人坐在饭桌前一边咬着早餐一边百思不得其解,那两个字一直都跟保命符一样,从未失手过,今天这是怎么了?   坐上车后,池律偏头亲了亲他困倦的眼角,将暖风开大,温声道:“现在可以睡了,到地放叫你。”   说了半天没有回应,一回头见他已经歪着脑袋睡过去了,池律有些无奈得摇了下头,附身过去将副坐的椅背放倒,从后排拿了毯子盖在他身上,垂眸静静看着他安稳的睡颜,心里充盈着的安心饱胀又温暖。   清晨的马路上车辆不多,路上也没什么人,偶尔碰见几个清扫路边的环卫工人。因此平时一个半小时的车程,今天一小时左右就到了。   下车前,池律将唐松灵全副武装,包的严严实实,某人开始抗/议:“不用穿这个马甲吧,一会儿还要爬山,会热死的。”   “你听话,一会要是热了,脱下来我拿着就是。”   两年前的一个冬天,唐松灵出门一趟,回来之后不知怎得开始发高烧,上吐下泻,退烧药吃了两顿都不管用,后来去医院挂了几天点滴才好,池律心有余辜,自此以后一到冬天,叮嘱他最多的便是出门多穿点。   事实证明还是池律有先见之明,此时夜色还未无完全散去,山中带着雾气的寒意铆足了劲往人衣领里钻,唐松灵跟在池律身后边爬便哆嗦着道:“你以前从来不烧香拜佛的,怎么这几年每年都要来呀?”   池律拉过他的手稍微使了点劲,让他爬得容易点。   他望着前面石板堆砌的山路,尽头似有云雾萦绕.   半晌,才低沉道:“心有挂念,不敢不敬。”   不知为何,随着他话音落下,唐松灵感到心脏重重跳了一下,竟有些莫名的刺痛感   他已经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这座山并不高,两人爬到山顶时天边已经显出朦胧的鱼肚白,他们来的早,山间行走的人只有零星几个,整个山间都幽静不已,偶尔有几声清脆的鸟叫穿透苍穹。   往前走了不远,转过山石,一座高大巍峨的庙宇出现在眼前,踏步入院,院里檀香环绕,松柏如翠,不知种了几千年的古树遮天蔽日,给清冷的院子更添了几分神秘和庄重。   池律熟练地去偏殿写好红裱纸,又去正中的大殿,那里已经有点灯敬香的僧人。他们步入店内,将裱纸交给师父,在蒲团上跪下。不多时,僧人递给他们每人三根香,磕头敬过香之后,便闭上眼睛。   师父拖长声音用一种奇怪的语调念着表文,每念完一段敲击一下放在腿边的钵盂,让他们拜上一拜,点燃表文在两人头上转一圈便又继续下一段。   唐松灵闭着眼,听着师父含糊不清的念诵,大殿雾气缭绕,檀香浓重,远处堂课里早起的僧人正在唱诵经文,声音低远而悠长。   他心中的褶皱被点点抚平,平静如春日的湖面。   他突然明白池律为什么每年都来寺庙。   神明面前,他会不自觉的为身边的人祈福,祝愿他顺顺利利,健康平安。   经历了那些磨难,或许每个人心里都留下了无法痊愈的伤口,有时候会以为自己早已忘记,可总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或者在不知不觉的梦里,那些痛苦总会突然冒出来,刺痛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他们需要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抚平偶尔撕裂的伤口,将希望寄托在虚无之上,希望身边人得到神明护佑,往后余生安康顺遂。   一切结束,已经快十一点了,出了大殿,本来空荡的院子里挤满香客,池律拉着唐松灵在人群中穿梭,不一会儿出了寺庙,池律道:“公司有点事要去处理一下,一会吃完饭我直接送你回去,还是你想去哪玩,我把你送过去?”   “哦,那你把我送到兴城路吧。”   池律道:“好,去那边有什么事吗?”   “贺旗新店开业,叫我去捧场呢。”   池律皱了皱眉:“酒吧?”   “对啊。”唐松灵感叹道:“他好厉害,店都开到京城来了。”   池律抿了下唇角,过了一会儿道:“我和你一起去。”   唐松灵惊讶道:“啊?不是公司有事要处理吗?”   “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明天早上再弄也不迟。”   “.......”唐松灵偏头看着他淡然的侧脸,狐疑道:“你.....该不会吃醋了吧?”   池律立刻道:“别胡说,怎么可能。”说完又补了一句:“吃谁的醋都不会吃他的醋。”   “是吗?”唐松灵嬉笑着看他:“那前段时间某些人非要当人家面亲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见他快绷不住了,唐松灵见好就收,不提这茬了,两人中午随便吃了点,便往贺旗的酒店赶。   贺旗的排面铺得很足,门口摆了两排玫瑰花,牌子上的大红绸缎瞧着是刚揭下来的,门两边站着年轻漂亮的姑娘迎宾,进进出出人很多,很是热闹。   唐松灵领着池律进了店内,里面音乐整天响,到处都是人,烟雾缭绕酒气冲天,舞台上的说唱歌手正在尽情发挥,唐松灵听着感觉他再不停一下就要断气了。   想着新店开张,多少应该比那些开了几年的酒吧好一点,没想到居然这么乌烟瘴气群魔乱舞,唐松灵忍不住扶额,偷扫了眼池律的表情,好吧,已经到万年玄冰的程度了。   不大一会儿贺旗就过来了,看见唐松灵一脸兴奋,“松灵!”,张开手臂就要扑过来抱他,结果扑了个空,这才看见旁边还有个池律,正揽着唐松灵一脸戒备得看着他。   贺旗瞬间一脸扭曲:“你怎么来了?”   池律挑眉:“我不能来?”   贺旗不搭理他,转头对唐松灵道:“你干嘛把他也带过来啊?”   “这......”总不能说池律是来盯梢的吧?他斟酌了下字句,道:“你白手起家生意做这么大,他想、想参观一下.....”   贺旗当即赏了池律一个白眼,看着很不屑,其实脸上满是男孩子气的得意,他亲自带着两人楼上楼下转了一圈,还附带介绍,唐松灵很捧场,赞溢之词不断,惹的池律频频侧眼,脸色比刚进来时还黑。   池律扫了眼场内纸醉金迷的现场,冲贺旗来了一句,“你这地方是正经营生吗?”   贺旗气的脸直抽抽,恶声恶气道:“比你的公司正经!”   随后贺旗给两人安排了个贵宾包间,叫了几瓶好酒给两人满上,唐松灵端起酒杯和他碰了下,池律都没来及拦,一杯酒就下肚了。   唐松灵道:“这次来京城,还走吗?”   贺旗摇摇头,“大概率不会,走也不会走太长时间。”   唐松灵点点头,道:“阿姨最近身体怎么样?还好吗?”   “年前病了一场,不过倒也不是什么大事,还行。”贺旗又捏着酒杯灌了几口,“以后有什么事我能帮得上什么忙的就来找我,咱哥俩没事出去溜达溜达,好长时间没聚了,还怪想的。”   唐松灵嘿嘿笑了两声,道:“好呀,”   两人又喝了不少酒,谈天说地东拉西扯得乱聊一气。   池律开车,只能在边上看着,见唐松灵喝得刹不住,赶紧握住他又去够酒瓶子的手,道:“别喝了。”   唐松灵抬起水润的眸子看着他软软道:“哎呀,就嗝、就这一次嘛。”   贺旗也喝得有点上头,不知死活得在旁边插嘴:“就是,又不是经常喝。”说完还故意气池律,“松灵,咱不受这气,咱俩搭伙过日子,我保准把你捧上天。”   池律眉头重重一跳,低头见唐松灵抬着脸笑呵呵冲他傻乐,嘴角还沾着酒精润出来的水-色,他喉结不自控的上下滚动了,低头吻了上去。   柔韧地舌尖-舔-过他嘴角的水-光,转而掠进充满酒气的口腔,富有技巧得逗弄着他的舌尖,吸-吮舔-舐,极尽温柔。   唐松灵被他吻得身上起了火,一个劲往人怀里钻,喉间不禁溢-出一两声模糊的低音。   不一会儿就起了反应,难耐地往池律身上蹭,委屈又绵软地叫,“哥哥......”   池律抬眼看向一边石化了的贺旗,那眼神明晃晃在说:“你确定还要待在这里?”   贺旗猛的起身,脸色涨红,结巴道:“我、我先走了,还有好多客人没接待。”都跑到门边了,又咬牙回头补了一句:“里间床头柜有-套,你别把他弄伤了。”   说完就往外跑,差点一头撞在门上。   包厢隔音不错,外面的噪音一点透不进来,灯关暧-昧,唐松灵的低-吟便更加清晰,身-下凭着本能磨-蹭着,全然忘了昨晚被折腾得有多惨。   不用其他得,光那双醉意朦胧的眼睛就能给池律点着了,他按着唐松灵亲了会儿,便给两人套上外衣出了酒店。   他的松灵尊贵得很,怎么能在这种地方? 第46章 雨天送伞   对方好像有些不好意思,上面显示输入了半天,消息才过来:[你怎么还不睡觉啊?]   他扯开话题的方法实在生硬,池律无奈,回道:[我回家了,韵湖园这边,和父母谈了些事情,最近几天,可能都不能去学校了,你之前做过的题我大概看了下,针对薄弱点整理了些东西,都在书桌上放着,你午休的时候过去看看有没有能帮到你的。]   [嗯嗯,好的。]   池律笑了下,又问:[刚还没说为什么做题的时候还抱着手机看。]   对方墨迹了半天,消息才发过来:[就是.....好想你,明明昨天才刚分开啊],后面跟着一个委屈极了的表情。   池律愣住,心间漫开酸涩的柔意,回道:[那就赶紧去睡觉,晚上争取梦到我。]   [那你来梦里找我。]   [嗯。]   [晚安。]   [乖。]   池律按了按又有些发空的胸口,更加坚定自己的选择。   假期本来只有两天,一晃就过去了。   第二节课下了便是二十分钟的大课间,唐松灵将早上没吃完的早餐拿出来填肚子,眼睛还盯着手里翻毛了的单词本。   往常这个课间很安静,大部分人都会抓紧时间补交觉,今天班里的气氛好像有点浮躁,反常得很。   唐松灵本没有在意,却无意间听见前排交谈的字句里偶尔漏出几个陌生字眼。   “听说......同性恋!”   “对,我也听说....”   “啊?你胡说的吧?真.......”   “绝对......,而且.....跳楼......昨天......退学。”   “卧槽!这么严重?”前排女生猛地拔高声音,眼睛瞪得溜圆。   周围人被她吸引过来,很显然他们也知道此事,一脸兴奋得加入讨论,声音也不刻意压低了,“真的!我有个朋友在五中,消息绝对保真!而且还不止这些,听说那个退学的遭受打击,精神出了问题,之前就被家里人拉去搞什么电击疗法,一看没用,还疯得更厉害了,直接被拉到精神病院了。”   “好可怜....”   旁边一个男生听了,呲着牙道露出极其嫌恶的表情,“有什么可怜的,恶心!死变态!”   另一个道:“还好吧......现在社会上同性恋到处都是,见怪不怪,我听说闹这么严重,跟这两个人的家长关系很大。”   有人附和,“好像还真的是,我也听说那个跳楼的他妈去学校闹去了,原先没几个人知道,结果闹得人尽皆知,其实不用这么惨的,听说校方本来只打算留校察看,被这么一闹,影响严重,不退都得退!”   “我去,他家里人有病吧?”   “可能还未成年,这种事爆出来很严重吧?我哥现在上大学,我听他说班里有个同性恋,人家过得挺滋润,男朋友一个接一个换,也没见人怎么样。”   “你可说对了,男同性恋最恶心的就是滥交!”   “就是。”   “惨啊.....一死一伤.....”   唐松灵愣愣盯着手里的单词本,额头滑下一滴冷汗,落在英文单词上。   “die”   整个大脑像是生锈了,运转得极为困难,似乎都能听见咯吱声,可耳边的七嘴八舌的交谈他却听得一字不漏。   “唐松灵?”   “啊?!”唐松灵兀自紧绷,被人一喊吓得后背都在发麻,一回头见是同桌,才稍稍回神。   “我去,你也太不经吓了,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啊....我没事。”   时隔半年,唐松灵又罕见得上课走神了。他盯着老师的脸,盯着黑板上白色的粉笔字,看着一道道辅助线,却怎么都集中不了精神。   眼前看到的听到的,全是那两个陌生人的惨状。   他们只是爱上了一个和自己性别相同的人而已,情感本就如流水,自己如何能左右得了?   唐松灵也只是个不到十八岁的少年而已,如何能不害怕?   他怕得事情太多了,怕妈妈失望,怕池律被人指点,怕他受家人为难 ,怕他被自己耽误。   可前不久,池律刚刚说过,不希望他们之间受任何人影响,任何人。   傍晚,隔着窗就能看到天气不太好,天边黑沉沉的乌云垂得很低,下了晚自习,还没走出大厅,便迎面扑来一股潮湿地水汽,混杂着新鲜泥土的味道。   这是京城落的第一场雨,雨势滂沱,稠密得雨丝被狂风刮得斜切过来,有人即使打了伞,下半截衣服也都是湿的。   刚刚转暖的气温骤然下降,大部分人早已换成单衣,此时被沁凉冰冷的雨水一激,四下里都是高低起伏的喷嚏声。   门厅里黑压压站了很多没带伞被雨势吓住的同学,唐松灵也抱着手臂往外望了望,刚准备一鼓作气冲进雨里,手臂便被人扯住了。   “啊......”唐松灵被突然冒出的手吓一跳,惊呼出声。   “别怕,是我。”   周围人声嘈杂,这道声音很低,但好在离得很近,几乎是贴着后脑勺说的,唐松灵第一时间辨认出声音的主人。   他微微睁大眼睛,硬生生止住回头的欲望,声音里透着诧异:“你不是回家去了吗?”   刚问完,那只捉着手臂的手下滑,下一刻手便落进一个温暖干燥的掌心,旋即手心被轻轻挠了两下。   “是回去了。知道你早上没带伞,来接你。”   门厅忽地刮过一阵带着水汽的冷风,唐松灵下意识缩了下,后背倏然贴上一个暖热又有些坚硬的胸膛。   周围光线黯淡到几乎看不清人脸,门厅前面的人不往外走,后面从楼里出来的人又被堵在里面,渐渐摩肩接踵,拥挤异常。   身后探过来的一只有力的手臂,帮他微微隔开来自四周的推搡,贴着后背的胸膛平稳温暖。   在池律为他撑起的小小世界里,突然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安慰。   唐松灵呼出一口浊气,压了压心里的酥动,今天一天的浮躁和不安被清除得干干净净。   过了一会儿,身后的人又道:“走吧,我们从侧门出,这里太挤了。”   唐松灵想都不想就点头,攥在手臂上的手一直没有松开,拉着他一点点从缝隙里挤出去,直到远离人群,他才有空抬头看身边的人。   不知是不是雨天的原因,灯光很是黯淡,池律手里捏着伞,胸口还在微微起伏,显然是刚赶过来的,裤脚几乎湿透。   他明明感动得一塌糊涂,一张嘴却问了一句毫不相干的:“那儿那么黑,人那么多,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池律笑了笑,没立刻回他,将手里提着的袋子打开,取出一件稍厚些的外衣披在他身上。池律抬手轻轻敲了下他的额头,道:“不用找,一眼就知道你在哪。”见他懵懵地,伸手将他往身边拽了拽,温声道:“发什么呆?”   那双黑润的眼睛几乎要将他融化,唐松灵看着想念了好几天的人就这样突然出现在眼前,唇瓣微张,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半晌才憋出一句话:“你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啊,我要是走了怎么办?错过了怎么办啊?”   池律望着他要开始冒泪花的眼睛,柔声道:“是我的疏忽,以后要来找你一定提前说。”他对自己偷跑出来这件事只字未提,又道:“走吧,送你回去。”   伞很大,遮两人足够了,但是风刮着雨滴乱飞,雨势比来时大了不少,走了没几步,两人胸部以下全湿透了,好在池律早已打好车,司机就等在校门外不远。   因着下雨,马路上拥堵异常,兴虹小区周边道路狭窄,车开不进去,只能用走的。   唐松灵见池律要跟他一起下车,赶紧道:“不用不用,我自己走进去就行,雨这么大,你赶紧回去吧。”   “我送你。”   直走到单元楼下,池律收了伞,和他一起走进黑洞洞的楼梯间。   黑暗里,唐松灵感到脸庞抚上一只手,大拇指在脸侧轻轻摩擦片刻,耳畔响起池律低沉的声音:“松灵,几天没见,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老旧的楼梯间里的灯早就坏了,也没人修,四下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耳边只有池律平稳的呼吸和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   似乎整个世界就剩他们了。   唐松灵心神本就不稳,被他贴着耳边呵气,真个人瞬间酥了,心跳失了节奏。他伸出有些颤抖的手,覆上脸庞上的那只手,张了张嘴,却没出声。   池律悠悠叹了口气道:“看来松灵没什么想说的,那我走了。”   说着就直起腰,作势要走。   唐松灵瞬间慌了神,循着声音将他一把抱住,抖着嗓子道:“我.....我想你,想见你。”   黑暗里传来一声轻笑:“哦.....还有呢?”   “......啊?还、还有什么啊?”   “真的没了?”   “没.....了。”   此时两人的眼睛已适应了昏暗的环境,稍微能看清一些东西。   池律将他环在腰上的手臂掰开,回过身来,温声道:“今天在学校,没听到什么事情吗?”   唐松灵这才反应过来,池律匆匆过来接他,不仅仅是因着雨天,还为了那些传闻。   他心下黯了黯,垂下眼帘,闷声道:“听说了。”似又想起什么,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听李生说的。”   耳边静了一瞬,又响起池律温润的声音:“怕吗?”   唐松灵循着声音抬头,借着一点点微光,看见池律正低头专注得看着自己。   这个人本来可以安安稳稳在家呆着,却大晚上冒着雨,跑了半座城,来安抚可能会被流言吓到的自己,只为了,让自己安心。   唐松灵突然有些不管不顾,抬起被雨水浸得湿冷的手,搭在面前微微俯身的人的肩上,努力踮起脚尖,急切地触上池律有些冰冷的双唇。   好一会儿,踮脚踮得小腿都快抽筋了,他才退开,幸亏这地方黑得很,不然他羞得都没地方钻了。   半天不见池律说话,唐松灵心里七上八下,刚要开口,耳边传来低低地笑声,下一瞬,整个人落进和他一样湿冷的怀里,他却觉得这个怀抱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烫热。   他将脸埋进池律怀里,抖着声线道:“本来是怕的,但是有你,就不怕了。”   像是觉得这句话没有说服力,又道:“不管发生什么,我都爱你,永远爱你,只要你还要我,我就什么都不怕,谁也分不开我们。”   唐松灵原本是怕黑的,但此时此刻,他却庆幸有这样什么也看不见的黑暗给他,让他有勇气讲自己心里的话倾泻出来。   头顶落下一个温柔的吻,下一瞬,脸便被捧起来,一个湿冷缠绵的吻徐徐展开。   池律攻势略急,唐松灵被他吻得浑身发软,脚下有些不稳,似被他察觉到,片刻后一手圈在唐松灵腰后,另一只手兜住他的后脑勺,唐松灵整个人被压进池律怀里,双手有些无力得攀着对方的肩。   四周只有嘈杂淅沥的雨声,混着不知谁的心跳,看不见,唇上的触感愈发明显。   池律吮吸着他的唇舌,舌尖在他口腔里来回探索,捕捉着他有些发颤的舌尖,黑暗里偶尔发出几声令人脸红心跳的黏***。   虽看不见他人,唐松灵却觉得小小的楼道,铺天盖地全是池律。   不知过了多久,唐松灵都快被溺死在这场吻里,池律才放过他,稍稍退开几分,低头抵上让已然发热的额头。   池律喘了几下,哑声道:“记住你今天说的话,要是哪天忘了,我就将你关起来,直到你想起为止。”   唐松灵稳了稳气息,盯着池律泛着微光的眼睛,坚定道:“不会的,永远不会有那一天。”   “好。”   池律原本准备了一肚子开导唐松灵的话,到现在才发现根本不用,他的松灵已经不像初时那样脆弱,也尝试着为了自己坚强起来。   他抚了抚唐松灵有些潮湿的发尾,还是道:“导致那两个人的悲剧,错不在他们,而是这个社会和以爱为名的伤害,但是松灵,只要活着,就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自/杀,是把别人的错误变成杀害自己的利器。”   狭窄黑暗的楼梯间回荡着池律低沉平稳的声音,唐松灵闭眼听着,只觉得安心不已。   虽然看不见他的脸,但唐松灵还是能听出他语气里隐含着的担心,紧了紧圈在池律腰上的手,再开口时,声调轻微,却字字清晰。   “我知道,也都懂,我们会没事的,我也没你想的那么脆弱,只要有你,我就百毒不侵,谁也奈何不了我。”   “嗯,我相信你。”   池律又低头碰了碰他的额头道:“回去洗个热水澡,吃袋感冒药预防一下,你现在正是关键时候,千万不能生病了。”   “好。”   “我最近不在这边住,也不上课,蓝湖小区钥匙你有,午休别再趴桌子上睡了。”   “怎么突然不上课了,是有什么事吗?”   池律捏了捏他的后脑勺,温声道:“和爸妈聊点以后的打算,不是什么要紧事,不用担心。”   “......哦。”   “快回去吧。”   待池律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雨幕里,唐松灵才回头往上走。   没有灯的楼道虽然漆黑,但越往上光线越好,如果是晴天,月光还能透过脏兮兮的玻璃照在楼梯上。   他阴郁了一天的心情因着池律终于放晴,满脑子都是他低沉好听纯男性的嗓音,明明那么一本正经,声音却格外蛊惑人心。   走到三楼拐角处,猛然看见角落里站着一个人影。   没有任何准备,唐松灵惊吓过度,浑身汗毛瞬间竖起,连惊叫都像是被人掐住脖子一样,只短促的一个气音便没了。   他咽了口唾沫,勉强镇定下来,在心里默念几遍世上没有鬼,才哆嗦着开口:“你是、是谁啊,怎、怎么站在这儿?” 第47章 私情泄露   黑暗中的身影晃了晃,声音沙哑虚弱:“我站在这听我儿子跟人搞同性恋。”   声音一出,他都没听完,全身血液瞬间凉透,恍惚中竟然在想,还不如遇见鬼呢。   他脑中全乱了,甚至不记得是怎么跟着苗韵进家门的。   客厅灯光大亮,刺得他久在黑暗中的眼睛刺疼不已,苗韵背对着他,身上衣服都是干的,手里捂着一把伞,也是干的,这一切都告诉唐松灵,苗韵将他和池律的对话从头到尾一字不落的全听到了。   苗韵微微佝偻着背影,正在细细发颤,唐松灵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也不敢贸然出声。   很久,苗韵沙哑不已的声音再次响起:“灵娃儿,你知道妈刚要去干什么吗?”   唐松灵愣了下,低声道:“不知道.....”   苗韵转过身,脸色是明星病态的苍白,仿佛一瞬间衰老了十几岁。   “我见你这么晚还没回来,雨下这么大,本来想去巷子口接你。”她艰难喘了口气,继续道:“但是还没下楼,就听到你回来了。”   唐松灵哽咽一声,酸涩漫上眼眶:“妈.....”   “啪——”   苗韵收回手,混身哆嗦,撕心裂肺地尖叫:“你别叫我妈!我费尽心思,甚至抛弃底线!把你从那个穷山沟里带出来!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她这一巴掌极其狠厉,唐松灵脚下不稳,随着惯性后退几步摔倒在地,腰骨撞在茶几上,尖锐的痛感席卷全身,脸上的血色顷刻间退的干干净净,几秒时间,脸颊出现四道血印,整个脑袋嗡鸣不已,被扇的那只耳朵像灌了水,有几秒整个世界似乎都是安静的。   眼前早已被泪水模糊视线,唐松灵不等眩晕感退却,便跪起身,哭道:“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苗韵临近崩溃,嘶喊道:“你还有没有点廉耻!你不要脸我还要!你学什么不好学人家搞同性恋,啊?”她已力竭,也跪倒在地揪着唐松灵的衣领,睁着满是血丝的眼睛,声音里满是疯狂:“我之前问你是不是早恋,你说没有!是不是那个时候就跟人家搞上了?!”   唐松灵满脸是泪,抬手握着揪着他衣领得手,摇头哽咽道:“不是,真的对不起,让您失望了,我.....”   他话没说完,苗韵一把推开他,声嘶力竭道:“既然知道对不起,那就马上和他断了!现在就打电话!”   “妈......”   “做不到是吗?!好,明天,我就去找老师,找校长,闹到他家里去!”   唐松灵愣住,周围所有的东西都像在快速离他远去,面前只有苗韵状若疯魔的模样和声嘶力竭的谩骂。   世界时候都在扭曲旋转,强烈的眩晕引起阵阵恶心。   眼前尽是那一张张讥笑着的脸,轻蔑嫌恶的神色,一个个戏谑讥鄙的恶毒词汇从那些嘴里流出。   “咦~好恶心。”   “原来他是同性恋啊。”   “离他远点,听说这种怪病会传染....”   “.......”   “他和哪个男的在一起啊?”   “听说.....好像是,池律。”   “啧啧啧.....”   不,不要,他是无辜的,不要伤害他....   “不——”唐松灵尖叫出声,浑身脱力坐到在地,惨白的脸上爬满泪水,他捂着耳朵徒劳地向后缩,但是没用,他像是掉进一个可怕的幻梦里,怎么都跑不掉,躲不开。   不知多久,他才在苗韵尖锐的谩骂声中重新回到现实,哆嗦着爬过去抓住苗韵的裤脚,语无伦次道:“都是我的错!你不要去学校好不好?他救过我很多次,我、我在学校,被同学霸凌,每次都是他救的我,那次出车祸,如果不是他,我可能早就死了,是我去纠缠他的,他原本不喜欢我,是我一直缠着他.....”   整个世界都是崩溃混乱的,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全然没意识到言语间已经透漏了对方是谁。   苗韵眼底漏出绝望,无力得摊坐在沙发上,慢慢看向唐松灵:“他是.....池律?”   她惨笑两下,绝望道:“你知道他爸妈都是什么人吗?唐松灵,你为什么要把自己往死路上逼啊?!就算我不管,他爸妈也不会放过你的,你怎么这么糊涂啊?!”   “答应妈妈,分手好不好?”   唐松灵垂着头,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听到苗韵说话,却还固执地摇了摇头:“我答应过他,绝不分开。”   苗韵豁然起身,恨声道:“那这书别念了!我把你带到这,千辛万苦让你有学上,你好的不学尽走这些歪门邪道,念书有什么用?!这几天就在家好好呆着!哪也不许去!”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透过窗户一角,能清楚看见挂在天上银白的月亮,霜白的月光铺了一地,竟像是在陪着他一样。   窗外偶尔响起高处堆积的雨水掉落的声音,不知名的虫子卖力的叫着,预示着即将到来的夏天。   唐松灵跪在地上,脑袋闷痛不已,之前被下湿的衣服现在半干不干的贴在身上,泛着潮气。   他甩了甩头,借着月光趴在地上找了半天,才看见掉在沙发底下的手机,费力够出来看了看,屏好像碎的更严重了。   试着按了按,还能亮,点进信息界面,看着置顶的那条,备注小和尚的头像微微愣了下,再点进去放大看,才想起是他前几天发给池律的一张随手拍的路边小花。   黑夜里惨白刺亮的手机屏幕渐渐模糊,不久,几滴液体掉在碎裂的屏幕上,他用力擦了擦溢出眼眶的液体,本以为之前把这阵子的泪水都哭完了,果然像池律说的,自己是水做的。   捏着手机的手慢慢用力,他万不会让那两人的悲剧在自己和池律身上重演,就算命运使然,毁掉的也绝不能是池律。   而且,苗韵已经知道对方是池律,应该明白闹也是鸡蛋碰石头。他愧对苗韵,但绝不后悔,这短短半生,能够和池律在一起,已是他苦闷生活里唯一一点天赐的甜意,让他如何放手。   唐松灵在黑暗中愣愣出神,眼神却愈发坚定,如果他这时候退缩,那池律之前的付出不都成了笑话。   池律的朋友圈空空如也,发的唯二两条还是和自己有关的,一条是放在窗台上的小和尚,阳光从外面打进来,可爱的光头直反光,配文只有两个字:“可爱”   另一条则是一节皓白手腕,戴着一根红手链,上面串着的桃木珠子上刻着的平安两字清晰可见,配文还是两个字:“喜欢。” 第48章 和他分开   唐松灵自从买了手机,大多数用来接单,后来和池律在一起,聊天软件才用的比较频繁,但也几乎不发朋友圈,常常忘记这个功能。   今天看着池律换了的头像突然福至心灵,点进去,才发现他偷偷记录着这些时光碎片。   翻来覆去看着这两条朋友圈,傻傻地笑着,泪水像坏了的水龙头一样往外冒,他都怕把自己哭脱水了。   之前担心自己送的礼物他会不喜欢,毕竟都很廉价,两个加起来都没五十块,因此曾旁敲侧击地问过好几次,每次他都笑而不答。原来,他早就给了答案。   这样的池律,值得他舍弃一切去守护。   天光微曦,紧闭一夜的卧室门终于打开,苗韵一夜未眠,眼下乌青严重,苍白的脸色隐隐透出枯黄,掩在裤子下的腿浮肿得有些厉害。   她垂眼看着地板上晕倒的唐松灵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见他一动不动躺在地上慌了一瞬,赶紧上前将他掰正。   “灵娃儿?你怎么了灵娃儿?!”   唐松灵起初没反应,苗韵勉强将他抱起来放在沙发上,手触上他露在外面的肌肤,才知道是发了高热,烫的厉害。   这到底是她儿子,再怎么生气也做不到弃他不顾,喂唐松灵吃了退烧药,又前前后后忙了一个小时,热才稍稍退下去一点。   苗韵又伸手探了探他仍旧有些烫的额头,深深叹了口气,眼里的疲态越发深刻。   她俯身坐在沙发边上,眼睛盯着虚空一处,发了好一阵呆。   初升的太阳从外面打进来几道暖黄色的光柱,客厅静谧似无人一般,只有微尘在光柱里上下起伏。一道信息提示音在这样安静的环境里略显突兀,苗韵怔怔回神,视线落在唐松灵始终抓在手里的手机上。   心里毫无预期的突突跳了两下,抬手掰开他本就抓得不牢的手指。   开屏时毫无障碍,顺利进入手机唯一的社交软件,苗韵苦笑了下,他还是和刚来时一样,对谁都不设防。信息列表最上面备注“小和尚”的人发来一条新消息:“今天早上还有些凉,出门多穿点。”   苗韵意识到这是谁发来的消息是时,脑子里轰得一声,愣了很久,才慢慢回神,快速浏览了一遍他们的聊天记录。   原来,他们早在半年前就在一起了,苗韵翻阅的细瘦手指微微颤抖,到最后,疲倦的眼睛里露出少有的疯狂。   她动了动手指,本想拉黑删除,却在点击删除的前一秒停下,顿了片刻,将已经躺在黑名单里的人放出来。   如果直接拉黑,会让对方立刻怀疑,不如就这样放着,她才有足够的时间处理这件事。   苗韵将唐松灵的手机卡取出掰碎,合着手机一起扔进垃圾桶,出门时提着垃圾袋将门反锁。   下午再回来时,唐松灵已经醒了,正趴在地上找东西,听见门口传来声响,赶紧抬头。   苗韵冷眼看着刚从地上站起来的唐松灵,冷声道:“你在干什么?”   “找、找手机,您有看见吗?”   “找手机干什么?”   唐松灵抿了抿唇,面上有些仓惶,可就是他这幅有话说不出口的样子激怒了苗韵,她紧紧盯着唐松灵,厉声道:“手机我扔了。”   唐松灵猛地抬头,眼里满是错愕,愣愣道:“扔了?为什么啊.....”   “为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我警告你,不许在和池律联系!”苗韵胸口起伏剧烈,停了下又道:“我已经给你班主任打电话请假了,这几天,你哪也不许去,什么时候想清楚什么时候再去学校,想不清楚,这学就别考了,也不必在京城呆,从哪来的回哪去!”   唐松灵呆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他没想到苗韵为了逼他分手连高考都不让参加。   接下来几天,果真如苗韵所说,被圈在屋子里哪也去不了,苗韵切断了他与外界所有的联系,唐松灵也并不焦虑,家里还有很多书,够他看,就算今年考不了,但该学的都学完了,明年再考也不是不可以。   唯一担心的是,这么长时间,池律找不到自己着急怎么办。   一场晚春的大雨将寒气彻底从这座城市带走,气温急剧升高的同时,高三已然进入备考的白热化阶段。学生们的心绪随着随着温度渐渐变得浮躁。   孙启儒扫了眼讲台上讲课讲得唾沫横飞的老师,猫着身子躲在一摞乱糟糟的书后面,掏出贴着大腿震动半天的手机,贼眉鼠往后门看了看,点开微信。   [池哥,怎么了?我现在上课呢你连番轰炸差点被老师发现。]   [一会儿下课了去高三十三班帮我问下唐松灵在不在。]   [政儿不是和他一个班的吗?你直接问她啊。]   [她这段时间在准备出国的事,没去学校。]   [行吧,那下课了帮你问问。]孙启儒俩指头在屏幕上不断翻飞,发过去想了下觉得哪里怪怪的,又问:[不对啊,你找他为什么不直接给他发消息,吵架了?]   对方等了两秒才回过来:[我联系不上他。]   撩撩几个字,孙启瑞却能体会到池律的心焦,赶紧道:[好,兄弟这就给你问去。]   不出几分钟,手机屏幕又亮了,池律一把拿过搁在桌上的手机。   [他四天前就请假了,没来。]   池律拿着手机的手有些颤抖,他知道唐松灵有多重视学习,无缘无故不来上课,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思绪少见地混乱起来,脑子里又好像什么也没有,一片空白,后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汗湿了。   他快速将这段时间唐松灵的状况锊了一遍,并没有什么异常,最后一次见他明明还是好好的。   池律快速穿好衣服下楼,一只脚都踩在门外了,身后突然想起一道声音。   “律儿,你干什么去?”   “有事。”   “什么事这么着急?你爸让你呆家好好考虑出国的事,不许你乱跑。”   池律顿了下,回过身是脸侧的寒意一闪而过:“我以为我那天晚上说得已经够清楚了。”他停了下,一字一顿道:“我不可能出国,除非你们绑了我。”   他声音不高,清冷低沉却不留余地,看了眼已然变了脸色的母亲,道:“我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有自己想走的路要走,不想再接受那你们的安排,也请你们不要再冠以亲情的名义来控制我。”   说完,便头也不回得走了。   经过这一番,他反而冷静下来,仔细思考者唐松灵有可能发生的任何事,越想,心里越发凉寒。   出租车在熟悉的街口停下,他付了钱便匆匆往脏乱拥挤的街道跑,本来就不宽的街道两边全是卖蔬果的,苍蝇围着肮脏发臭的下水道嗡嗡乱飞,路面上全是骑着电瓶车和三蹦子。   他本来有洁癖,此时却无暇顾及这些,一路跑到唐松灵所在的单元门下,本来想直接上去,但他打小养成的涵养此时发挥了作用。   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又打了一次电话,还是没打通,正准备进楼时,一抬头,看见站在两步之外的妇女。   她比第一次见时气色差了很多,整个人枯黄瘦小,手里提着刚买的蔬菜。   苗韵死死盯着一脸错愕的池律,青白的干枯的嘴唇微微颤抖,眼里的怨恨几乎藏都藏不住。   只一眼,池律便知道发生了什么,此时正是午时天气最热的时候,他却觉得浑身血液在瞬间被冻成了冰。   半晌,才沙哑着嗓子,低声叫了一声:“阿姨....”   “池律。”   “您....还记得我。”   “你救过我儿子的命,我自然记得。”   池律张了张嘴,一种浓重的无力感压过来,苗韵这样平淡冷漠的态度,反而让他心里更没底。   可他太想知道唐松灵现在怎么样了,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问:“松灵....还好吗?”   “你有什么资格问他?”苗韵没了刚才的淡然,声音微微尖利起来。   “我.....对不起,是我的错。”他顿了一下,道:“但是,还剩一个月高考了,您不能把他扣在家里,不管什么事,都等考完试再说,.....好吗?”池律小心翼翼轻声道,怕一不小心激怒眼前摇摇欲坠、濒临崩溃的女人。   苗韵脸色泛青,片刻之后倏然冷笑一下:“你们倒是情深义重啊,都把错往自己身上揽,嗯?”   池律微愣,心里泛起丝丝缕缕的刺痛,眼圈蓦地湿了,泛白的嘴唇抖动了下,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他就知道,如果有一天事发,他的松灵定然会护着他,可他宁愿唐松灵能自私一点,也不要他受这种折磨。   苗韵见他神色凄苦,向他逼近一步,盯着池律的眼睛道:“你很喜欢他?”   “喜欢。”   “愿意为他做任何事?”   “愿意。”   “那好,你现在就和他分开,我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   池律早就料想道她会这么说,但亲耳听到,心脏还是剧烈痉挛了下,脸上瞬间布满冷汗,他脚下不自觉的往后退,喃喃道:“我.....”   “做不到是吗?那就免谈!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在这儿见到你,你如果真为他好,就不要再来找他了!”   她说完便越过池律进了楼道,许是太过激动,瘦小的身体都在微微发颤。   池律瞬间惊醒,向前追了几步,慌张道:“阿姨,您相信我,我会对松灵好的......”   苗韵神色几近疯狂,猛然停下脚步,转身尖着嗓子道:“你对他好?!那我问你,你爸妈知道这件事吗?如果他们知道了,要处理掉唐松灵,要对他不利,你护的住吗?!你只看眼前,有没有想过以后?如果事情败露,你是背后权势盛大,风波一过你还是池家小少爷,他呢?!”   她喘了口气,继续歇斯底里道:“既然以后要受这种罪,这学不如别念!回家种地,也比整天担惊受怕,比被人一辈子唾骂嘲笑、戳脊梁骨强!”   池律浑身透凉,因为他知道,苗韵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对的,可还是不甘心,下意识喃喃:“我想过....”   “你现在拥有这些也只不过仗着你的父母才比别人高人一等,你自己无权无势,想过又有什么用?!如果你父母想把他这么样,你连拦的机会都没有!”   “就当阿姨求你,放过我们吧,我们是穷苦人家,他是老唐家唯一一个儿子,我已经对不起他老唐家了,不想再犯下更多的错,放过他吧。”   一开始,苗韵声音尖利刺耳,在空荡的楼道里更加响亮,到最后像是用尽了力气,声音黯了下来,人也似乎在瞬间苍老了许多。   这种十几年前的老旧小区本就隔音不好,再加上她歇斯底里,此时楼上楼下都开着条门缝往外看。   苗韵挪着疲乏的脚步上了楼梯,池律还怔怔站在原地。   他费力得喘着气,可浑身缺氧般的无力感一点都没缓解,他忘了自己是怎么走出那个阴暗的楼道的,浑身上下冻僵了一样,被外面刺白的阳光一晒,泛起密密麻麻的刺痛。   下午两点,刚好赶上下午上课的时候,一群小学生从他身边跑过,留下满街欢快笑声。   他突然想到小时候,也爱这样和小伙伴跑着玩,后来爸爸妈妈告诉他,不能这样毫无形象的疯玩,做事要有规矩。慢慢地,便养成了现在这样沉静内敛的性子。   再后来,有一天路过一家精品店的橱窗,一眼便喜欢上一个打坐念经的小和尚,他很想要,但妈妈说等数学竞赛拿了一等奖才买给他,可是那次他肚子痛,状态不好,做错一道本不该错的选择题,与第一失之交臂,那个他心心念念了很久的小和尚终究是没拿到,等后来再拿了第一,那个小和尚早就不见了。 第49章 我只看你   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有了很多零花钱,想要什么再也不用和父母张口,但是无数次路过那个曾经望眼欲穿的橱窗,里面有了更加精致的玩偶,却一次都没掏钱买过。   别人都道他是池家小少爷,要什么没有,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想要的,只能靠自己努力争取,才有机会得到。   可是多年之后的一个晚上,有人拿了一个小和尚摆件,说是送给他的新年礼物。   他本就早已心动,却在那一刻,突然觉得这也许就是冥冥之中两人之间的缘分,唐松灵是上天给他的礼物,告诉他,你已清冷自律多年,这是给你的奖励。   身后响起突兀刺耳的滴滴声,池律从回忆里抽离出来,脚下往路边让了让,一辆三蹦子擦着肩膀见呼啸而过。   曾经也想过万一被父母知道,他还没有能力保护唐松灵该怎么办,那时候只想着如果真有这一天,他可以什么都不要,只陪着唐松灵一起面对,只要自己足够坚定,没有什么是攻克不了的。   但现实给他狠狠上了一课,苗韵一个无权无势的瘦弱女人,就能让他见不到唐松灵。   她一语点醒梦中人,他再不能像个鸵鸟一样躲着,被爸妈知道是迟早的事,他要在最短的时间里快速成长起来。   池律定了定心,眼里更加坚定,他做不到和唐松灵分开,眼下最着急的,便是稳住苗韵,高考在即,绝不能让唐松灵的努力白费。   即便是在初夏,常年不见太阳的楼道仍然有些沁凉的寒意。   苗韵站在楼梯拐角处,听着少年越来越远的脚步,舒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绪,才继续往上走。   刚打开门,便见唐松灵在门口站着,一脸急躁。   “妈,刚刚,你、你在和谁说话?”   苗韵偏头冷冷瞪了他一眼,没出声。   唐松灵却不像往常一样识趣闭嘴,虽然脸上怯懦的得很,嘴上却不停,“是他来了吗?我能见见他吗?”   苗韵背对着他顿了一瞬,下一刻转身就是一巴掌,扇得极狠。   唐松灵没有防备,被她扇得一个趔趄,后腰撞上矮柜,上面搁着的花盆应声而落,慌乱中一脚踩上碎片。   “啊......”   苗韵没想到会这样,慌了一瞬,但很快便镇定下来,厉声道:“你还有没有点廉耻?听见人来了就往上凑?”   “不是,我.....”唐松灵疼得脸上有些发白,还是坚持问:“他说什么了,您....是不是骂他......”   “我让他滚,以后再也不要来了。”苗韵冷道。   唐松灵知道她不会说什么好话,但还是被刺了一下,抿起嘴角低了头不说话,没一会儿,几颗晶莹的泪珠就那样掉在地上。   苗韵气极,喝道:“你哭什么?!”   唐松灵不出声,低头挪到桌边,拿起铺在桌面上的卷子开始做,眼睛却像个坏了水龙头一样,泪水滴滴答答地往下掉。   苗韵见他这幅模样气极,一把将他面前的东西全部掀开扔在地上,道:“去,收拾东西。”   “啊?去、去哪?”   “回老家!”   唐松灵猛的抬头,眼眶上还挂着将掉未掉的泪珠,满脸错愕,他这才意识到,苗韵真的不要他念书了。   “不,妈,求你了,让我考完好不好,只有一个月了。”唐松灵跪在苗韵脚边,扯着她的裤脚哭求:“考完我立马回去好不好,大学的费用我可以自己挣的,以后我可以养你,你就不用这么辛苦了好不好?”   苗韵立在原地,眼神空洞,良久她才道:“你少拿我说事!我对不起你老唐家,如今不能一错再错,你既然不肯和池律分开,那我们就回老家,离京城远远的。”   “不要.....”   “你要是执意不肯走,我也不能绑你去车站,但是从今往后,你不再是我儿子,你也不要再叫我妈,我担不起!”   自从事情暴露以来,苗韵一直都处在崩溃的边缘,有时候一句话一个动作,都有可能让她瞬间暴怒。可这两天,许是连日来的打击与折磨,也渐渐有了衰颓之意,剩下的只有冷漠和决绝。   唐松灵知道她说到做到,此时此刻才真正尝到绝望的滋味。   客厅窗户半开着,窗外连成片的蝉鸣漏进这间沉重压抑的房间。   他偏头往外看了看,突然想笑,可喉间尽是苦涩蔓延,怎么努力也提不起唇角。   “我跟您走。”   苗韵愕然回头,唐松灵已转身收拾碎了一地的花瓶。他低着头仔细将碎片收集起来,起身时因为脚伤,身体趔趄了下。   不知为何,明明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个背影,她竟觉得格外苦涩。她张了张嘴,哑着嗓子问:“你怪妈不通人情,冷漠刻板,是不是?”   他转向苗韵,脸上空洞地没有一丝情绪,只剩苍白。“不管最后我和池律有没有分开,您都不打算再让我待在京城了,不是吗?您是我的母亲,我敬您爱您,现在我拥有的,也都是您给予的,您有收回的权利,我不会怪您。”他顿了下,唇角似乎有过一瞬笑意,“能遇见他,是我来京城这三年唯一开心的事,但这个机会是您提供的,我还是很感谢您。”   少年人的爱意最是纯澈,不掺杂质,苗韵看着唐松灵眼底转瞬即逝的青涩爱慕,心里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她曾也是有着懵懂爱恋的少女,如今,却被生活逼成了这样。   接连几天,这是第一次母子俩平静正常地交流,没有了以往的撕心裂肺,可剩下的,只有在空气中流窜的压抑和恍然。   就像大火过后的余烬,风一吹,竟什么都不剩了。   火车票是第二天下午两点的,唐松灵拉着一个小行李箱,里面装着几件衣服,连箱子都没塞满,比来时并没有好多少,唯一多的一件便是还没来得及还回去的围巾。装进行李箱之前,唐松灵抱着闻了好久,还是没闻到池律身上那股淡淡的皂角味。   火车站到处都是人,再加上天气炎热,空气中充斥着一股难闻的怪味。苗韵偏头看了眼唐松灵从昨天下午就灰败木然的脸,心里隐隐有些不安稳。   排队进站的人特别多,前后推搡,拥挤不已,唐松灵突然想起那个跳楼的少年,也许他真的无法承受那种来自灵魂深处的痛楚,选择离开也是另一种解脱。   周围人声嘈杂,嘁嘁喳喳,突然,一声有力却嘶哑的声音破开一切猛的击进唐松灵的心脏。   “唐松灵!”   他猛地回头,眼睛稳稳定在五米之外,穿着白衬衫、胸口剧烈起伏的池律身上。他突然想起自己曾经问池律是怎么那么快在人群里看到自己的,池律当时是怎么说的?周围暄杂的声音如潮水般褪去,一道清冷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回荡:“不用找,一眼就能看见你。”   他们隔着涌动的人流望着彼此,世间纷杂,没关系,我只看得见你。   唐松灵弯了下唇角,他想笑一笑,可眼泪就那样滚落下来,染湿了唇边的笑意。   和池律在一起这么长时间,印象中他一向沉稳,何曾像现在这样,脸颊因剧烈运动潮红,唇瓣却苍白不已,眼里盛着明晃晃的恐慌和脆弱。   他再也顾不得其他,逆着人流奔向那人,心痛像要裂开一样。   泪水挡住了视线,即使站在跟前,眼前人的脸还是模糊的,唐松灵哽咽得说不出话,半天才抖着声音道:“你,怎么来了?”   “我若不来,你是不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唐松灵痛得心都在痉挛,看着池律摇头:“怎么会,我说了不会分开,不管走到哪,我都会来找你。”   池律呼吸停了一瞬,心脏漫开绵密的痛楚,他的松灵,从未放弃,也在用尽全力奔向自己。   “不要哭。”   想伸手帮他擦擦眼泪,下一瞬,瞥见站在唐松灵身后的苗韵。池律定了定心,走向那个身形单薄枯瘦的女人。   “对不起,阿姨,我想跟您谈谈,好吗?”   苗韵目眦欲裂,抖着嗓子道:“那天下午,我把该说的话说尽了,还有什么可谈的!你怎么这么阴魂不散,你是要害死他吗?!” 第50章 别碰池律   她声音尖锐刺耳,状若疯狂,很快引来一堆看热闹的,池律微不可查地蹙了下眉,耐心道:“有些话,我一定要更您说清楚,请您给我一次机会,听听好不好,就算.....为了松灵。”   “既然是为了他,你今天就不应该出现在这儿!”   “我知道您是为他好,可您能护他一时,能护他一辈子吗?但是我可以。”   苗韵定在原地,像是想起什么可怕的事,浑身颤了一下,整个人竟像一片轻飘飘的枯叶,摇摇欲坠。   池律伸手提过她手里的行李,一手扶着她的手臂,徐徐善诱:“我们先出去好吗?这人太多了。”   苗韵身体虚得厉害,嘴唇都是灰白色,池律怕她支撑不住,在车站不远处开了一间钟点房。   “你要说什么?”   他抬头看向形容枯燥的女人,眼里透着坚定:“阿姨,您和松灵留下来吧,不要走了。”   “凭什么?凭你一张嘴?!”   池律眨了下眼,平稳道:“松灵为了能考个好成绩,吃了多少苦您应该知道,他每晚看书看到半夜,每天五点多起床背单词,他对得起您的苦心,您不心疼,我却心疼得很。”   苗韵纤长的睫毛倏然抖了下,眼神失了初时的锐利,瞬间黯淡了不少。池律说的对,她为了应付那个人,大部分时间都不归家,就算回去,也呆不了多久,连饭都没给他做过几回。   “临近高考,他晚上总是睡不好,整晚做梦,有一丁点响声就会被惊醒,这些您知道吗,他苦读三年,为了给您一个完美的答卷,为了以后能给您提供好的生活,可您全然枉顾他的努力,成全您所谓的好。”   苗韵肃然抬头,道:“你什么意思?”   “我本没有立场也没有权力指责您,可有些话我必须说,也只是想告诉您,松灵是一个有独立思想的人,您所谓的好于他来说,也许只是困住他的高墙。”   “就剩一个月了,您不让他参加考试,这三年的苦读就全白费了,您怕的,无非就是事情暴露,他会被人戳脊梁骨,怕我父母会对他不利,不是吗?”   池律看着她道:“那就如您所愿,我和他分开。”   房间静了一瞬,唐松灵怀疑自己听错了,踉跄着后退几步,茫然无措道:“你说....什么?”   池律没回头,仍然盯着苗韵,一字一顿道:“但这只是暂时,这辈子,我不会放弃他的。”   “我会尽最大努力,直到能护他周全的那天,您信我。”   苗韵心神震荡,她从未在一个少年人身上看到过如此坚定的眼神。   少年的爱恋,往往都是青涩有余,而深刻不足,如此浓烈执着的情感,却是少有的。   池律见她有几分松动,继续道:“您真的要因为别人的错,耽误松灵一辈子吗?”   苗韵愣在当场,唇角阖动,却说不出一个字。   已是下午,太阳斜斜刮挂在天上,橘黄的夕阳透过宽敞明亮的窗户铺了满地。楼下路过的车辆偶尔响起几声短促响亮的喇叭,隐约还能听见嘁嘁嘈嘈的人声。   唐松灵从怔忡中回神,眼神落在池律挺直利落后背上。   他想,也许,自己上辈子是不是真拯救了世界,才换来池律的爱护。   后来他们还说了什么,唐松灵已听不清了。恍惚中,池律回过身来,抬手抚在他被泪水浸湿的脸颊,凝视着他的那双漆黑的眼里泛着柔光。   “不要哭,剩下的这一个月,你得一个人了,照顾好自己,记得放轻松,晚上不要熬太晚。”   他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光顾着点头,池律有些心疼得笑了下,眼里圈也湿红了:“松灵不哭,怎么这么爱哭,嗯?”   这几声隔了十来天的安慰送到耳边,唐松灵反而哭得更凶了,池律心疼得手都在抖,却碍于苗韵不能抱他,只能抬手克制地轻轻顺了顺他后脑柔软的头发,声线有些微颤:“对不起,都是我不好,以后....再也不会了。”   池律抚了抚他单薄的肩背,看了一会儿,总觉得哪里不对,直到他没站稳,脚下踉跄了下,才发现他右脚一直虚浮着。   池律猛然变了脸色,将他按到在床上,唐松灵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鞋袜就被脱了。   素白的袜子上红色刺目,脚底横着一道鲜红的伤口,还在往外渗血。   池律低着头,看不清神色,手却在发抖,唐松灵不想让他担心,缩了缩脚,刚要说话,池律突然沉声低喝:“别动!”   唐松灵吓一跳,有些无措得看下他,说话时一点底气没有:“没、没事....”   话没说完,池律猛地抬头望向坐在床头的苗韵,眼眶赤红不已。   苗韵愣了下,厉声道:“看我干什么?我能把他怎么样?”   池律沉着脸不吭声,转身出了门,不一会又回来了,手里多了一个塑料袋,他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低头看了看伤口,还好不是很深,只是有些长,看着骇人,直至处理完,他都没再出声。   唐松灵心虚得很,这人看样子是真生气了,刚打算说点什么,池律才出声道:“这是怎么弄的?”   “没站稳,踩碎瓷片上了。”   池律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似在判断真伪,末了才道:“以后小心点,别忘了答应过我什么。”   唐松灵赶紧点头如捣蒜:“一定不会忘。”   他抬头对池律笑了下,被泪水浸泡过得眸子格外黑亮,夕阳映着他脸侧,连皮肤上细细的绒毛都看得清。池律猝不及防撞进这双纯澈的眸子里,心脏条件反应般收缩了下,突然想起知道他要走的那一刻,被恐惧淹没的窒息感。   心里有个声音清清楚楚地响起——不能失去他。   池律眼睫颤动了下,复垂眸遮去眼底残留这的惊惧,动手帮唐松灵穿好袜子。   苗韵愣愣看着唐松灵这么多天以来露出的第一个笑容,心里痛极,她突然不知道自己这些天吃不好睡不好,担惊受怕到底是为了什么,冷静下来才意识到,自己差点就毁了唐松灵的希望和出路。   他是她的儿子,唯一的依靠,第一次知道这件事,全然慌了手脚,反应太过激烈,以至于这些应激反应造成的伤害,已然超过了事件本身。   苗韵脱力靠在床头,有些颓败得想:“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宿命。”   临到最后,池律将他们送回家,转身要走时,苗韵将他叫住:“池律,你别忘了自己说过什么,这一个月,你不许再和他见面。”   这条路太艰辛,前面还有未知的陷阱和荆棘等着他们,她到底还是希望唐松灵能走大部分人走的寻常路。   后来,池律果然信守承诺,没再来找过唐松灵,苗韵把他手机扔了,后来没几天又给他买了部新的,但警告他不许和池律联系。   唐松灵一向听话,这次的事苗韵已经做出妥协,他不想再让她难过,也就不再想别的,沉下心,一门心思复习高考。   五月中旬,气温在短时间内迅速拔高,唐松灵合上错题本,偏头看向窗外,楼下种着的玉兰树快开败了,只剩零星几朵,优雅素白的花朵随着微风轻轻颤酥。   唐松灵最近成绩突飞猛进,他管着叫玄学,池律曾经说这叫厚积薄发。   他这一年来的夜总算没白熬,在刚刚过去的一次模拟考,终于冲进年级前五十,在这个学霸遍地走的一中,已经算很不错的成绩了。这是最后一次全市联考,学校非常重视,成绩下来之后马上开班会,通知所有学生后天开家长会。   开家长会之前,必然是要大搞特搞一次大扫除。以前这种活动,唐松灵分到的总是最脏最累的活,他自己倒是觉得没什么,以前经常干农活,比这脏累的活多了去了,让他难受的是同学眼底的不屑和鄙夷。   但自从和池律在一起后,同学们看他的眼神好像变了,没有以前的轻视,却总带着掩饰不及的打量和探索,他就当没看见,时间长了也就适应了。   唐松灵站在臭气熏天的垃圾堆放点,将垃圾桶低朝上抖了抖,确定倒干净了才转身往回走,转过教学楼拐角,在一棵高大的梧桐树下遇见了很久没见的贺旗。   对方看见他并不意外,视线从唐松灵提着的垃圾桶转到脸上,像是在看什么稀罕的东西,眼神里带着明显的探究和促狭。   “怎么?还活着呢?”   唐松灵面色发白,紧抿着唇不说话。   “啧,干嘛不说话。”贺旗摸着下巴看他,无端笑了下:“池律把你养得挺好,几个月没见,居然胖了。”   唐松灵那本就装出来的镇定自若瞬间崩塌,圆圆得眼睛里满是惊恐,手脚发软得厉害。连说出的话都是气音:“你别胡说,我、我们.....”   他吭叽了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话,贺旗却一点都不着急,抱着手臂靠在树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我们不是、不是......”   不是什么,说了半天却没有下文了,贺旗揶揄道:“不是情侣?”   这句话不亚于一道惊雷,把唐松灵半条命都劈没了,他不明白贺旗是怎么知道的, 明明他们已经半个月没见了。   之前五中的那些传言要说对他一点影响没有,也不现实,本来随着时间,心里的的恐惧在渐渐淡下去,却没想到有一天,他会在贺旗嘴里听见这句话,如果贺旗想毁掉他,轻而易举,他甚至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他都没意识到自己在后退,全身细细得发着抖,惊惧像浪潮一样,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许是怕到了极点,心里竟然生出几分鱼死网破,他嘶哑着声音,赤红的眼睛瞪向似笑非笑的贺旗,狠狠道:“我不管你知道什么,但是如果因为这件事影响到池律,我拼死都不会放过你,我知道你讨厌我,你想怎么都可以,但是,别碰池律。”   他一口气说完,又怕贺旗真被自己激起逆反心理,又很没骨气地哀求道:“求求你,不要伤害他。”   他从没这么无助过,此时已经慌了手脚。谁知,贺旗像是看够了玩笑,换了个话题:“马上开家长会了,你那个婊子妈来不来?”   唐松灵还没从巨大的恐惧里走出来,听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他有些青白的嘴唇颤动几下,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要是以往,不管打得过打不过,他早就上手揍贺旗了,可是现在他手里握着自己的把柄,再也不敢像之前那样不管不顾了。   他哆嗦了半天,问道:“你和、和我妈认识吗?”   贺旗本来挂在嘴边的笑瞬间凝泄,眼神锐利不已,早已没了初时得懒散 :“何止是认识。”   “那、那你们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你到现在都不知道你妈是干什么的?” 第51章 韩庄设陷   唐松灵眼里露出几分诧异:“你知道?”   贺旗眼底闪动着唐松灵看不懂的情绪,玩味道:“我只告诉你,你妈差点欠我一条人命,哦对了,她最近在家吗?”   “在、在啊,怎么了?”   “没什么,不过我要告诉你,人在做天在看,报应已经来了,对了,提醒你一句,你知道池律家什么背景吗?连他你都敢勾引,胆子不小。”贺旗微微靠近唐松灵,弯腰盯着唐松灵的眼睛,眼底流淌着冰冷的笑意。   唐松灵虽然不清楚他在说什么,还是无端打了个冷战。他还没来及问,眼角突然扫到贺旗背后站着的人,将问话生生咽了下去。   贺旗见他神色有异,知道背后站了人,也不再多说什么,敛了情绪转身望向身后,揶揄道:“路大小姐也好听人墙根?”   路政儿满脸不屑:“这路是你家修的,我不能走?”她扫了眼提着垃圾桶匆匆跑开的唐松灵,又道:“你刚说什么勾引?他勾引你?”   “你别恶心我。”   “刚听你说他妈?你和他妈认识?”   “老子的事你别管,走了。”   贺旗转身就走,路政儿也不生气,看了眼他,又转头看向已经走远了的唐松灵。   贺家那些破事当年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贺旗对他爸这些年在外面养得情人恨之入骨,可也奈何不了他那个留恋烟花柳巷的爹。   路政儿盯着唐松灵的背影眯了眯眼,眸低渐渐幽暗。   本来这次联考成绩还不错,唐松灵还没来得及高兴,所有的好心情便被突然出现的贺旗全部打破。直到下晚自习前,他把和池律在学校见得每一面都认真复盘过,没有任何一次是越矩的,除了池律给他送早餐这件事以外。   可是给朋友带早餐再正常不过,贺旗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   他琢磨得多了,情绪竟然渐渐沉淀下来。在其他人看来,韩庄和贺旗是同一种人,惹是生非,不学无术。但被他们揍得次数多了,唐松灵也渐渐品出不同来。   韩庄是纯粹的坏种,以欺凌为乐,贺旗则不同,他其实并不常欺负别人,听同学说,他学习成绩也并不差,而且除了第一次,之后几次找他麻烦,也都留有余地。   如果贺旗想把事情闹大,他大可以到处宣扬,而不是看见有人过来,立刻止住话头。   唐松灵一下午过得浑浑噩噩,惊惧已没有初时那样强烈,他现在害怕的,是韩庄现在知不知道这件事。韩庄恨池律入骨,要是被他知道,绝对会有大麻烦,妈妈的担心若是被坐实,她一定会拼死阻止他们在一起的。   他抬头看了看中旬的满月,还有二十几天,他就可以见池律了,可现在,他特别想他。   唐松灵随着人流走出校门,在公交站等车的时候,手机响了一下。   [出校门往左拐四百米的小巷子,找你有事。]   唐松灵捏着手机看半天,确认是穆宁发来的,又觉得她语气怪怪的,问到:[什么事啊?等回去了再说吧,我在公交站台这儿,你过来。]   对方很快又回了一条:[急事,你先过来。]   唐松灵皱眉看着穆宁的消息,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回道:[好吧。]   心里有些莫名的怪异感,却又说不上来哪怪,那条巷子他知道,之前经常有放学之后在那约架的。想到这儿,唐松灵提着包就往那边跑,穆宁怕是被人欺负了。   巷子口有几盏路灯,再往里就没了,黑咕隆咚一片。   唐松灵有些紧张,站在巷口喊了几声,却不见人答应,刚要打电话,巷子深处传来几声闷响,接着响起一声尖叫。   “唐松灵,快跑,报警——”   是穆宁。他瞬间慌了神,紧张的腿直发软,脑子嗡嗡作响,扔了书包向里跑了几步,又赶紧停下来,用最快的速度报了警。   可警察不可能立刻过来,他不能放着女生不管,哆嗦着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一路朝声源狂奔。   直到尽头拐了个弯,才看见躺在地上缩成一团的穆宁,和几个站得歪七扭八的男生女生。   他们听见声响,齐齐朝唐松灵看过来。   穆宁早已吓呆了,脸上已经有好几处擦伤,一看见唐松灵就哭出声来,哆嗦着道:“他们、他们拿我手机发消息,叫你过来。”   至此,唐松灵才知道这些人一开始就是冲着自己来的,一直找不到下手的机会,只好拿穆宁开刀。   他脱了外衣罩在穆宁身上,将她护在身后。今天晚上左右躲不过一顿霸凌,想到这,整个人反倒冷静下来。   唐松灵抬眼望向韩庄,道:“有事直接找我,欺负女生算什么本身?”   “看看,这是在池律身边待久了,连说话都硬气了。”   韩庄的脸映在暗处,那双眼睛倒是亮得很,一动不动得盯着唐松灵。   “本来不想再在你身上浪费时间,要不是你和池律走得太近,老子都不稀得搭理你。 ”说完,懒散得朝后扬了扬下巴:“还等什么呢,池律回国可就没这机会了。”   唐松灵愣了下,才想起池律之前提过他五月中学有有竞赛。   还和往常一样,他像个破布娃娃一样被人扔来摔去,以前不是没想过反抗,但每次反抗,都会招致更加狠厉的毒打,再说今天还有穆宁。   身上落下的拳脚又重又密,痛感成倍增长,唐松灵逐渐变的昏沉,耳边尽是穆宁惊恐尖利的哭喊声。   在这样混来的情况下,他竟还有空想,幸亏池律不在,不然都不知道该怎么向他交代。   跟着韩庄的这些人都不是善茬,但听说唐松灵是跟池律混的,也不敢真把人怎么样,下手也就留了几分。   不知过了多久,模糊听见巷口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喝问声,不多时,远处几道抖动着的煞白的光柱照进来。那些施暴的人立刻慌了神,四散逃窜,只有韩庄面目阴沉的看向缩在地上的唐松灵,声音阴寒:“你报得警?”   话音刚落,唐松灵感到背上一阵剧痛,整个身体腾空而起,天旋地转间腰部好像撞在一个石台的尖角上,剧痛顺着神经末梢海潮般袭遍全身,顷刻间将他淹没。下一瞬便重重滚落在地,疼得他整个人都在打颤,痛感让胸口条件反射般紧缩,连呼吸都非常艰难。   他被疼痛侵蚀,对外界的感知全是朦朦胧胧的,耳朵像是被谁塞了棉花,狭小的巷子里好像挤进来许多人,隐约听见穆宁的哭喊,却疼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起初还强撑着,到最后眼皮越来越重,彻底坠入黑暗。   晌午,国际机场熙熙攘攘,池律随着人流快步走出出站口,掏出手机看了眼,李生还是没回消息。   这次出国前心里本就有些不安,苗韵不准他见唐松灵,就只能托李生帮自己看着。昨天早上李生发来一条消息,说唐松灵请假没来,具体为什么还不知道,还没等查清原因他自己也请假了。   本来计划两天后回来,但他等不了了,只能告别团队先行回国。   池律弯腰钻进来接机的车子里,蹙眉想了片刻,拿起手机拨通电话。   “喂?池哥?”   “李生呢?”   “李生?他昨天下午请假了,说是瓜吃多了,拉肚子....”   “这我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还好吗?”   “.......应该没事吧。”孙启瑞随意道。   “你帮我查下有个叫穆宁的女生电话号码,或者找下她在哪个班,越快越好。”   “穆宁?昨天学校来了几个警察,听说是韩庄霸凌,被人报了警,走访来了,好像相关人员就有个叫穆宁的,你找她干什么?”   池律只听完第一句话,脑袋就嗡地一声,后面说什么都没大听清,等缓过神才赶紧问:“唐松灵呢?这件事和他有没有关系?”   “没听说啊,我也就随便听了一耳朵......”   他话还没说完,有听筒里又传来池律冷沉的声音:“先不管其他的,你帮忙找下穆宁电话。”   听筒里传来的声音充斥着太过明显的急迫,孙启儒也不敢耽搁,赶紧道:“好,有消息马上给你打电话。”   池律握着手机的的手慢慢收紧,心里的不安几乎已被证实,可他还残存着一丝侥幸,希望只是自己紧张过度胡思乱想的。他脸侧轮廓已紧绷到极致,眉间隐隐泛黑,沉沉盯着窗外倒退的街景。   不久,电话又响了。   “不用找电话了,她现在市医院,唐松灵也在那,病房号我发给你了。” 第52章 寸骨之伤   池律捏着电话的手指瞬间收紧,心间骤然泛冷。   只是离开七天而已,怎么会这样?   车在医院门口刚刚挺稳,他便跳了下来,一接触地面,才察觉到双腿有些发软。   那条漆黑寒冷的巷子里淡淡的血腥味如毒气般无孔不入地渗进心里,他从来都没能忘记过那天晚上。   池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甩了甩因过度紧张有些发懵的脑袋,一路连走带跑。本应该遵守承诺,不去见他,可现在不看他一眼,实在不能心安。哪怕是隔着门窗远远望一眼,知道他好好的,就够了。   病房在走廊尽头,房门是虚掩着的,里面安静得地像是没有人,他透过房门上窄窄地窗户,将目光定在最靠里的那张病床上,眼圈渐渐变得赤红。   呼吸都在颤抖,他想念了那么久的人,再见时竟是在医院。   病房里四张床一字排开,只有两张病床上躺着人,其中一个是年过六旬的老奶奶。   最里面靠窗的床上,躺着一个单薄的少年。   被子铺得很平展,中间只有一个小小隆起,幅度微小的起伏几乎看不见。窗子没关严实,外面吹进来的风将窗帘吹的微微扇动,光点随着飘动的窗帘,在他白皙的一样的脸上轻轻跳跃。   他半张脸都埋进被子里,纤长的睫毛在脸上投出清晰的影子。   如果不是在医院,这一幕对池律来说,是再安逸舒心不过的。但唐松灵脸上的擦伤和正在输液的手腕上刺目的青紫告诉他,这只是假象而已。   池律在床边坐下,抬手轻轻触上那漏出一角的伤痕,静静地看了许久,才哑着嗓子道:“我回来了。”   病床上的人无知无觉得躺着,连睫毛都未曾动一下。池律向来冷静自持,此刻,漆黑的眼底却全是翻腾的痛楚。他微微俯身,将脸颊贴在唐松灵脸侧,闭上眼,一定不动,片刻后,喉间传出狠厉而嘶哑的声音。   “他居然还敢伤你!”   从得知他在医院时就在胸口弥漫的慌乱此时在胸口炸开,心脏仿佛要被谁撕裂开一样,身体因痛楚而不自觉地发着抖。   以前,他从不曾怀疑过自己的能力,只要他认真去做的事,总能做到最好,可是现在,却有一种灵魂深处的无力感。   好像他再怎么努力,都没办法将这个人严严实实得护在身后,别人总有机会伤害他。   唐松灵温热的呼吸有节奏的在他耳侧浮动,好一会儿,这若有似无的流动着的气息,渐渐抚平池律激烈翻涌的心绪。   良久,他才眷恋得蹭了蹭,轻轻在他眼角留下一个轻吻。   池律直起腰身,窗外溜进来一丝微风,他才察觉到脸上有些冰凉,伸手一摸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哭了,他有些怔忪地看着湿润的指尖,恍然间想,这大概是他长大之后,第一次为父母之外的人掉眼泪。   他捻了捻指尖的湿润,漆黑的眼眸深不见底,里面隐隐翻腾着恨意,这大概,是他第一次真正恨一个人。   “韩庄。”   病房里,池律透着彻骨寒意的声音响起,顺着没关严的门缝漏出。   苗韵无端得打了个冷战,透过门上的窗户注视着病房里背对着自己的少年。   她不自觉得捏紧手里的病历单,上面的血液检查有二十多项异常,耳边又回想起门诊室里医生的低沉浑厚的声音。   “上次检查结果就已经很严重了,不是让你立刻住院治疗吗?”   “哦,家里有点事....”   头发稀疏的中年男人抬头有些责怪地看了眼她:“再重要的事能有你的命重要?”   苗韵自知有错,抿了抿唇没出声。   医生叹了口气,手指敲着检查单道:“你看看,肌酐已经九百多了,尿蛋白五个加号,你发现的太晚,吃药作用已经不大了。”   “那,这怎么办?”苗韵愣住,急声道。   “还是上次说的,按目前医疗技术,不换肾的话,只能透析,如果你身体没其他问题,透个五年十年也是可以的。”   医生停了一下,又道:“但是长时间透析,势必会对身体其他器脏造成负担,几年之后,并发症也会很多,而且血液一抽一送,对心脏伤害很大。”   他说完,看着眼前枯瘦的女人,见她神色踟蹰,犹豫不决,道:“你如果经济宽松的话,我当然建议换肾,成活率高,但肾源不好等。”   苗韵神色黯然,摇了摇头:“算了,我还是做透析吧。”   “那就尽快,今天就得住院,以后每周必须定时透两次,晚一天都有可能要了你的命。”   ......耳边还回想着诊室里医生沉重的声音,苗韵看着病房里背对着自己的少年恍然出神。   自己的身体早在两个月前就查出多囊性肾病综合征,现在连带的肝上也出现囊肿,这病不是立刻要命的病,但却是个富贵病,做不得重活,后续治疗也是一大笔费用,好在之前和贺廉在一起的时候,攒了点钱,勉强能续命。   近来她形容枯燥,不用她说,贺廉已对她失了大半兴趣,最近都不怎么见面了。   时至今日,她已油尽灯枯,不知道还能陪唐松灵多久。也许,现在心甘情愿护着唐松灵的,只有眼前这个少年了。   房间里少年身形微动,见池律欲转身出来,苗韵立刻闪身躲进拐角处。   池律静静看了唐松灵片刻,也不知在想什么,漆黑的眸子越发暗沉,返身出病房时,脸上的痛色逐渐凝结成冰。他轻轻关上房门,还未及转身,背后便传来一道颇为熟悉的女声:“池律?”   池律转身,看了眼满脸惊讶的女孩,沉声道:“穆宁。”   “你.....”穆宁被他森冷眼眸吓了一跳,惊地后背硬生生出了一层冷汗。   “你进去有什么事吗?”   “没有....就是看他醒了没。”   “正好,有话问你。”池律扫了她一眼,冷声道。   “哦......”   穆宁跟在池律身后往窗边走了几步,抬头看着他挺拔修长的身影,明明是好看的,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周身气场凌厉,隐隐有些压迫感,连温度似乎都比别处低。   池律在窗边站定,转过身来,垂眸盯着她道:“我要知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嗓音沉沉,听得穆宁心里一紧,将事情经过像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全倒出来,“他的腰撞在一个石台的尖角上,受到重创,其中一节腰椎骨有轻微骨裂,还有些移位变形,医生说,最少得休息一个多月才能正常活动。”   池律本就长得高,此时背对窗子站着,一股强烈的压迫感随着他黑沉的影子压下来,穆宁后背无端窜起一股寒意,越说声音越小。   好一会儿,穆宁都没听到他说话,鼓起勇气一抬头,骤然撞进一双猩红不已的黑眸里。   “你说.....什么?”   穆宁哆嗦了一下,结巴道:“但、但是,养得好的话,也能像正常人一样,但大概率会有后遗症,以后估计不能长站久坐,这个腰伤.....怕是得留一辈子了。”   “骨裂.....”池律微微弯腰,指尖用力压在胸口,良久,才沙哑道:“怎么会......”   穆宁见他满脸都是细汗,脸色更是苍白如纸,有担心道:“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像是应了她的话,汗水从鬓角滚落,半晌,才听见他艰难道:“我没事。”   原来,心脏真的会疼。   过后,池律又低声问:“韩庄在哪。”   “松灵报了警,他当场就被带走了,昨天警察去学校走访,现在应该还在看守所。”   “还在看守所?”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似乎看见池律笑了下,很快他又道:“既然进去了,那就没必要再出来了。”   他深不见底的黑眸里似乎强行压抑着什么东西,穆宁眸暗暗心惊,总觉得这不是普通朋友之间该有的感情。   “你走吧,韩庄的事我来处理。”他顿了下又道:“别告诉松灵我来过。”   花坛中的花开的正好,医院忙碌肃然的气氛添了一点生机,到处都是灰色,只有这一簇簇淡粉是有生机,有颜色的。   池律透过不甚干净的窗户垂眸看着,突然愣愣的笑了,莫名觉得唐松灵很像那些明艳美好的花,开在自己无波无澜机械无趣得生命里。   可是,他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护他周全。   池律在窗边站了很久,才压下心里翻腾的戾气,一转身,看见站在病房门口正盯着他的苗韵。   池律僵了一瞬,不自然道:“阿姨。”   “不是说这段时间不准再见他吗?”   “听说他....住院了,我不放心,想来看看,他一直睡着,不知道我来。”池律垂了眼睫,道:“对不起,阿姨,我真的只是想看看他怎样了,马上就走。”   苗韵定定看了他一会儿,突然道:“你真的这么喜欢他?”   “是。”   苗韵点点头,又道:“喜欢是最容易的事,可是一辈子都对喜欢的人负责,却很难做到,你还小,以后多的是面对选择的时候,到那时,不知道你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毫无保留的对待他。”   池律不知道苗韵为什么要对他说这些,总之不是将他推开,就已经很好了,他定了定心,缓缓开口:“以后很远,也很长,谁也不能保证明天一定会怎么样,但是阿姨,我这辈子,只要松灵一个,足够了。”   “好......好。”苗韵怔怔点头:“希望你说到做到。”   池律陡然愣住,不敢置信地看着苗韵,顿了片刻才道:“阿姨,您......为什么说这些?”   苗韵眨了下灰败的眼睛,慢声道:“阿姨最近有些忙,顾不到松灵,你帮阿姨照看几日。”她停了下,目光透过房门上的小窗子,落在唐松灵身上,“医生说,他腰椎骨有些骨裂,伤势虽不是特别严重,但到底伤在腰上,得仔细照看,大概率会落下病根,估计以后不会太好受。”   说完,又转头看向池律:“你们既然互相喜欢,就在一起吧,阿姨也不做这个恶人了,那些天把他关在家里,再打再骂,他都不松口,他心在你这儿,我再怎么阻止也是徒劳。”苗韵垂下眼,叹道:“经此一遭,以后的路有多艰辛,你也该清楚,希望,你以后不会后悔,也不会让阿姨失望。”   池律震惊不已,他不明白苗韵为什么突然转变态度,愣了半天,只觉得一直梗在胸口的石头落了地。   经历了这么多天的折磨,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心里却酸涩难捱。   他喉间微不可察地哽咽了下:“阿姨,谢谢您。”   苗韵呆泄得点了点头:“不用,这是你们自己的缘分,进去看看他吧,医生说下午就会醒,阿姨先走了。”她本要转身,脚下顿了顿又问:“你也要考试,会不会太耽误你了?”   “阿姨放心,我已经保送了,不用参加高考。”   苗韵有些意外:“你是个好孩子,灵娃儿有你一半优秀就好了。”   池律难得有些羞赧,不好意思道:“谢谢阿姨,松灵他很好。”   苗韵又打量了他半晌,转身走了。   池律的目光在她单薄纤瘦的身体上停顿一瞬,转而落在她手里捏着的化验单上,目光微顿。 第53章 我不怪你   唐松灵陷在一片混沌里,好像过了很长时间,又好像只是睡了一觉,做了个不咸不淡的梦。   睡够了,自然而然就睁了眼。   他盯着天花板上的灯看了半天,大脑才像年久失修的老风车一样悠悠转动,连带着身上的感觉器官一起苏醒。   浑身上下闷痛不已,但还能忍受。   唐松灵动了动僵硬的脖子,费劲得环视了下四周,脑子转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是在医院。   房子很宽阔明亮,窗户开着,阳光从扇动的窗帘下变换着形状投射在地上,在地板形成边界分明的色块。房子里的陈设虽简单,但比普通病房不知道好了多少倍,最起码没有医院特有的难闻味道,甚至有一股若有似无的淡香味。   他转了转脸,目光落在床头柜上搁的一束素雅的淡蓝色花上。   怪不得有香味,原来是它。   他看得入神,全然不曾察觉门口的异动,等看够了,一回头,瞧见门口站着的人。   唐松灵已经好久没见池律,想得都快疯了,猛得一见他,反而愣了。   “池律。”他轻轻叫了声。   门口的人动了动,掩上门抬脚走进来,直至将手里提着的药袋在床头柜放好,他都没出声。   唐松灵欢喜得昏了头,全然没注意到池律情绪不对,高兴道:“真的是你,不是做梦!我好想你,刚才还梦见你了,梦里天太热,我想吃冰淇淋,你都不给我买,说我胃不好,可我真的特别想吃,就偷偷买了根老冰棍,还没舔两口就被你发现了,然后狠狠说了我一顿....”   他绘声绘色得说着,说到一半,才后知后觉发现池律没反应,越说声音越小。   唐松灵看了眼掉在半空中的吊瓶,这才想起自己挨揍的事让他给知道了,顿时心里开始打鼓,心虚得不行,池律之前千叮咛万嘱咐,到头来他还是不争气得躺在病床上。   还没酝酿好怎么解释,就见池律又往出走,唐松灵心头一跳,忘了自己还是个病号,条件反射地就要爬起来。   “唔——”   池律正往外走的身形僵了一下,立刻回头看他,见他半条腿已经搭在床边上,又调头急走两步回到床边,俯身将他扶正。   唐松灵趁他还没直起身体,一把抓住池律的手腕,急道:“你生气了吗?对不起,我又食言了,但是当时情况紧急,穆宁一个女孩子,我不能让她一个人待在那,何况,韩庄他们本就是冲着我来的.....”   他噼里啪啦说了一堆,说到一半意识到被他抓着的那只手腕正微微发抖,唐松灵心里更加愧疚。抓在池律手腕上的那只手松开一些,随后一路向上,终于停在池律脸侧,他有些冰凉的手掌贴着池律温润的脸颊细细磨蹭,半晌,唐松灵小声道:“我真的没事,躺两天就好了,和以前一样。”   池律低着头,唐松灵看不见他的眼睛,只能用手安地轻蹭着他的脸:“我发誓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要是再看见他们,我就撒欢了跑,好不好?”   还是没声,唐松灵叹了口气,看来真的气得不轻,只好换个话题:“池哥哥,真的好久没和你在一起了,现在才知道想念一个人太折磨了,每天睡觉的时候梦里是你,刷牙的时候镜子里是你,刷题的时候卷子上是你,真是无处不在。”   还是不见回应,他又叹了口气,温软道:“不要生气了好不好?”说着将手伸到池律的脖子后,微微使劲,将他勾下来,像平时池律蹭他那样,将额头贴上去蹭了蹭,“这么长时间没见,哥哥不想我吗?”   话音刚落,池律本来撑着床边俯得很低的身体又往下落了几寸,隔着被子轻轻贴上唐松灵的身体,他将脸埋在唐松灵的颈窝里,随即沉闷沙哑的声音传出:“我不怪你,我是在怪我自己。”   唐松灵什么都没来及说,颈间传来的湿润感便让他整个人僵在原地。他喉间紧缩,有点不敢确认脖颈间不断滴落的液体到底是什么,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刚醒,触觉紊乱导致。   池律从未在自己面前流过一滴泪,有段时间甚至觉得他没有掉眼泪这种功能。   原来,只是未曾痛到极致而已。   别人伤心,他尚且能凑上去安慰两句,换成池律,便全然乱了阵脚,挣扎半天,只是抬手一下一下顺着他微弓的后背。   良久,一道暗哑颤抖的声音才传出:“松灵,皮肉之伤再深,只要时间够久,都会有长好的一天,即便留下疤痕也不会再痛,但是,骨头伤了呢?长好了,还会再痛吗?”   唐松灵听完便知道池律为何会这般伤心,想是这次伤到了骨头上,他依稀记得晕倒之前,自己的腰磕在了什么东西上。   他阖了阖湿润的眼角,温柔低哑的声音慢慢响起:“我还不知道,但是如果疼了,我一定告诉你,听说骨伤是天气的晴雨表,以后,我们就不怕出门淋雨了。”他像是觉得很有趣,笑了下又道:“不过我男朋友一定舍不得我疼,那我就好好养,一定让它好起来。”   池律帮他换的独立病房隔音效果很好,门外走动的声音微弱到几乎听不见,偶尔转来模糊的交谈声反而更衬的病房里更安静。   唐松灵闭着眼睛,眼角缓缓渗出湿意,仔细感受着颈间浮动的温热气息,忍着喉间颤动,胸口的细细绵绵的痛逐渐传遍全身。   很久,附在身上的人动了动,接着脸侧便贴上一个湿润轻柔的吻,停留片刻便一路向上,眼角处传来微的痒意,柔软的唇仔细描绘着眼睛,他眼睫轻颤,还未及睁眼,眼角突然感到一股柔韧湿软的触感,唐松灵没有防备,被这股不常有的绵软湿润的触感激得浑身抖了下。   他急喘了两下,那个吻便挪开了,下一瞬落在他微张的唇上,唐松灵本就有些缺氧,此刻连呼吸都被夺走了。   柔韧的舌尖闯进来的时候,他没控制住,喉间溢出一声哼吟。   “嗯.....”   附在上方的人僵了一瞬,落下的吻不再轻柔,湿润烫热的舌尖在他嘴里扫荡一番,下唇被重重得吮了下,池律才退开身。   唐松灵白皙的脸上覆着一层粉红,被吻的湿润发红的嘴唇微张着喘息,胸口上下起伏,湿红眼角还带着水汽,轻阖着看撤开了的池律。   他表情有些怪异,眼神闪躲,仓促说了句:“你刚醒,我、我去叫医生。”   说完转身就要走,好在唐松灵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怎么了?你....”   话没说完,眼角就瞥见池律微微凸起的某个部位。   唐松灵脑袋里嗡地一声,只感觉全身血液直冲头顶,本只是薄红的脸瞬间涨红,那红沿着脖颈一路延伸进衣领里。   他也是男生,不可能不知道这是什么,就算再害羞,但抓在池律胳膊上的手却一点没松。   池律古井无波的脸上难得出现羞赧尴尬之色,唐松灵看见他那副表情顿时觉得挖到宝了,也顾不上害羞,一脸新奇的盯着池律看。   他是个病患,池律也不敢用力挣脱,只能站在那儿任由那赤裸又探究的眼神在身上扫荡。   好一会儿,唐松灵才红着脸笑道:“池哥哥.....要这么出去吗?”   “我.....”声音一出,竟是充斥着情欲的沙哑。他难得有这样羞恼又手足无措的时候,连说话都有些磕巴,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唐松灵一双笑眸亮晶晶地看着他:“我没事,一会儿再叫吧,我们好久没见了,你坐下来,陪陪我好不好?”   池律无法,只能依言在他身边坐下,唐松灵偷偷瞥了眼他覆着薄红的侧脸,抓在他手腕上的手下滑,钻进池律烫热的手心里轻轻挠了挠。   “你不是出国竞赛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你怎么知道....呃.....我、我被揍了....”   池律有些责备得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这下无措的人换成唐松灵自己了,万没想到聊个天还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有些尴尬得偷瞄了眼池律,迅速转移话题,“我妈不准我们见面,你来这儿,不怕撞见她吗?”   池律这才转脸认真看着他,捏了捏钻进手心捣乱的手指,起了逗他的心思:“确实撞见你妈妈了,她说你整天不让人省心,不要你了,我又把你给捡回来了。”   唐松灵撇嘴道:“你把我当小孩哄啊?”   池律挑了挑眉,揶揄道:“不信?那你看看接下来几天她会不会来看你。”   唐松灵见他不像是在开玩笑,心里顿时开始打鼓:“真的?”   “假的。”池律见他真信了,不舍的再逗他,伸手刮了下他挺翘的鼻尖,“你妈妈很爱你,不过....她这两天有事,确实不来医院了。”   “你怎么知道的,你和她碰面了?她有没有为难你?”   池律看着他眼底透出的着急和担心,笑了下,低声道:“没有,阿姨很好,是阿姨亲口把你交给我的,她说.....”   唐松灵圆圆的眼睛里满是急迫,双手扒着他胳膊恨不得钻进他脑子里看看到底说了什么,池律偏在这个时候停了下,不继续说了。   “快说啊,我妈说什么了?” 第54章 名正言顺   “她说.....让我以后好好照顾你,这辈子都不能辜负你。”   唐松灵整个人呆住,瞪着的眼睛却异常明亮,半晌,才像是不敢相信一样问道:“你....不会是在骗我吧?她怎么就......”   池律被他瞪圆眼睛呆愣的样子弄得满心柔软,倾身在他额上落下一个吻,低沉着声音道:“谢谢你,给了我一个正儿八经的名分,阿姨以后可就多了半个儿子了。”   唐松灵被这个苗韵三百六十度的态度大转变弄得震惊不已,她之前有多反对,他是再清楚不过的。   池律见唐松灵呆愣着久久回不过神,便在他耳边呵气:“怎么?你不开心?还是得到了就不珍惜了?”   唐松灵被这个消息劈得外焦里嫩,听他这么说一个激灵,赶紧道:“没有,我开心的,我以为......”   他压不住嗓间的颤意,说着又哽咽起来,池律被他吓一跳,赶紧道:“不许哭,再哭,可就不止亲你那么简单了。”他吻了吻可怜巴巴看着他的人,道:“叫一声男朋友听听。”   唐松灵这会儿倒是很听话,抬手抚上池律的眉眼,愣愣道:“男朋友。”   “嗯。”   “我的。”   池律眼里露出笑意,轻声道:“嗯,你的。”   窗外,阳光正好,花开正盛,可这些,都不及他眼底闪烁着的温柔碎光。   唐松灵目送池律出了病房,躺在病床上思索了半天,仍然觉得这个消息太突然,太让人难以相信。   但不管怎么说,都感谢要妈妈,她为了自己妥协到这一步,真的太不容易了。   以往苗韵也经常不回家,但如果自己需要她的时候,她都会赶回来,现在连他住院她都来不了,想来真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唐松灵琢磨半天,还是决定打电话问问,顺便报个平安。   电话响了快一分钟才被接通,“喂,妈。”   “醒了?身体还有哪不舒服吗?”   “我没事,挺好的。”   苗韵的声音听着有些气虚,唐松灵有点担心道:“您怎么了?听着有些气虚。”   对面顿了下,提了提声音,:“没有,前两天给你陪床,有些累了。”   “哦....对不起.....”   “知道对不起以后就注意点,别总惹上这些事,少挨点揍。”苗韵道:“我这边最近有点事,不能再陪着你了,你自己注意着点。”   唐松灵听她提这事儿,心里有些紧张,捏了捏手机,结巴道:“妈,我和池律的事,谢、谢谢您.....”   “有什么好谢的,妈就算不同意,你能和他断了吗?况且,他确实是个好孩子,妈也相信他,但他家里人怎么想就不一定了,你和他在一起,未来有可能是天堂,也有可能是地狱,一切,看你自己的造化。”   唐松灵心间酸涩,愣愣地想,苗韵虽没给过他太多陪伴,但这也是无奈之举,为生活所累,身不由己,他能感觉到苗韵对他的爱,绝不亚于这世间的任何一位母亲。   他暗暗下定绝心,等以后有能力了,一定不让她再这么辛苦,虽然可能不能给她最好的,但是只要他能做到,他都愿意去努力。   门外传来一整凌乱的脚步声,唐松灵回神,见池律和两个医生推门进来。   全身上上下下被检查了个遍,又被推着做了几项检查,最后医生宣布恢复的还不错,池律提在嗓子眼的心才稍稍落下。他将唐松灵送回病房,又返回去叫住主治医生,“他腰上的伤,如果好好养护的话,能恢复到以前吗?以后会不会反复发作。”   医生叹了口气,道:“完全恢复一点后遗症没有是不现实的,毕竟是骨裂,而且还是在腰上,要是运气稍微差一点,就有可能伤到神经,半身瘫痪都是有可能的,他已经算幸运的了。”   医生说的一半,见池律脸色难看至极,又转了话音,安慰道:“不过还好,他这伤避开了最要紧的地方,骨裂面不大,好好养也能长好,以后生活肯定是没问题,但是遇上阴雨天,或者一个动作维持时间太久,会疼也是难免的,正常人坐时间长了也一样会腰疼,你也不必过于担心。”   “好,我知道了,谢谢大夫,辛苦了。”池律道了声谢,目送医生走远,才扶着墙踉跄了一下,弯腰缓缓坐在走廊边的椅子上。   “瘫痪”两个字像诅咒一样,在脑海里环绕,挥之不去。   他微低着头,有些长了的碎发顺势落下,从上面往下看,眉眼都被头发挡去,只能看到紧绷着的下颌线,和下沉的嘴角。   安静坐了一会儿,掏出手机给派出所打了个电话。   说了没两句便挂了电话,再起身时,那双黑沉沉的眼眸很是沉静,却无端得让人不寒而栗。   唐松灵做完检查回了病房便困了,左等右等,等不到池律,却把自己等睡着了。不知睡了多久,被病房里杂乱的动静惊醒了。一睁眼看见面前站了三个穿着蓝色制服的警察,一脸懵,还以为自己睡觉没醒。   他偏头看向走过来的池律,“警察怎么......来了?”   “没事,不要紧张,他们来做个笔录,我就在外面,有事叫我。”   唐松灵愣愣点头。   池律顺了顺他头顶有些凌乱的头发,转身走出病房,随手将房门掩上,不多时里面传出模糊的人声。   他站了片刻,往前走了几步停在走廊唯一的一扇窗边,垂眼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人和那坛开得正盛的花,面目沉静,不知道在想什么。   因为唐松灵是受害的关键人,笔录时间较长,大概一个多小时,那些警察才出来。   池律将他们送到楼下,临走时突然问了句:“韩庄还在看守所?”   “是。”   “谢谢,知道了。”   他目送警察走远,看了看表,该到晚饭时间了,便去附近买了份口味清淡的晚餐。   唐松灵正要打电话,便见人提着晚饭回来了。   池律将病床边的小桌板支起来,把饭菜一一摆上,唐松灵只吃了一口就道:“没你做的好吃。”   池律伸手捏了捏他后脑勺道:“先凑合着吃,等出院了给你做。”   “哦....我什么时候能出院啊?”   “最快两周之后。”   “咳,咳咳——”唐松灵正喝着汤,闻言猛的被呛了一下。   “慢点。”池律边帮他顺着背边责怪道。   “咳,两周?!不行啊,我还得复习,再剩二十来天考试了,怎么可能耽误这么长时间?”   “阿姨已经帮你请好假了,这两周我多跑几趟,把学校发的资料拿给你,放心,我会帮你复习的。”   “你不去学校了吗?”   “不去了,陪你。”   “哦....”唐松灵放下心来,才注意到池律一直坐在边上看自己吃,赶紧把饭往他面前推了推,道:“我们一起吃啊,你该饿了吧,脸色都有些憔悴。”   池律笑了下,摇头道:“不用管我,你吃完我再吃,要是再不快点,我可能真要饿坏了。”   开始几天唐松灵还不能下床,干什么都得池律抱,当然了,他需要下床干的事,只有上卫生间或去做检查。这就比较尴尬了,一开始还憋着不敢说,到最后实在憋不住要尿床了才颤颤巍巍拉了拉坐在床边看资料的池律。   池律见他脸上冒着虚汗,吓了一跳,还以为怎么了,问了半天,原来是想上厕所。   他哭笑不得,亲了亲羞得直往被子里躲的人,无奈道:“你不早点说,要真憋坏了可怎么办?”   后来能下床走动了,医生说恢复的很好,池律便出去的比较频繁了。   每天帮他把当天看的书和题放好,解答一些疑难杂症,就不见人影了,往往到饭点才再出现。   唐松灵知道他学的东西很多,一天到晚都有事忙,虽然心里有些疑惑,也并不多问。   可是快到他出院的那几天,池律每次回来脸色都很差,却什么也不说,有时候只抱着他,默默坐很久,之后又没事人一样该干什么干什么。遇上他闲的时候,也总是静静坐着看他,目光沉沉,不知道在想什么。   出院之后池律将他接到蓝湖小区又歇了一周,唐松灵才又重新坐进教室。   在家的时候虽然也没闲着,但到底不及在学校时每天一小考一周一大考的的效率,好在排名并没怎么退步。   唐松灵将这周考过的物理卷子整理好订在一起,舒展了下长时间坐立有些僵硬的身体,探头往窗外望了望,从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田径场一角。   也许是为了缓解压力,学校倡导劳逸结合,周四下午最后两节课连在一起是个大活动课,从远处看,一个个黑压压的长方形正在随着哨声向前移动,沉重又整齐的脚步声在校园回荡。   整个高三教学楼基本都走空了,安静空荡,连挪下凳子都有回声,唐松灵因为腰伤不能上活动课,只能留在教室。   他掏出手机看了下,不自觉得皱起眉,自从醒来到现在,再没看见过苗韵,她也不在家里,最多只能用电话联系,唐松灵心里隐隐有些不安,问她也只说让他安心复习其他不用操心。   一周前池律回家去了,说是有点事要处理,不确定什么时候能回来,刚开始还总是发消息问他腰好点没,这两天不知怎得,连消息都不回了。   唐松灵连日来熬夜刷题,久坐不动导致好没好全的腰椎总是僵硬酸痛,之前池律怕他看起书来没完没了,给他买了腰垫,但还是没多少用,该疼还是疼。   教室里憋闷得很,他伸手将窗户推开,瞬间从外面涌进一股热浪,将窗帘拉上,眨了眨有些困倦的眼睛,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   不多时,走廊想起一串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一分钟后,教室后门出现一个挺拔端正的倾长身影。   池律走得有些急,胸口还在微微起伏,他缓了口气,抬脚走向伏在桌上睡觉的人。   伸手帮他挡开飘荡的窗帘,弯腰定定地看了会儿一周多没见的人,见唐松灵眼下乌青,就知道他没听话,又熬夜了。   池律在他身边坐下,静静等了会儿还不见他醒来,没忍住又凑到跟前仔细看了看他热得有些泛红的脸。   唐松灵微皱着眉,像是有什么心事,连在梦里都不安慰,额上覆着一层细汗,显然是被热着了。   池律拨开他额前汗湿的碎发,从摞在桌子上的书里找了一张考试时用的塑料垫板,轻轻扇动着给他送着风。   他舒了口气,看着眼前睡得无知无觉的人,这些天空得难受的胸口才稍稍缓了缓。动了动手指,将他鬓边的汗水擦掉,指尖细腻柔软又有些微烫的触感将他本想撤开的手指生生留住。   池律没能压下头的酥动,微颤的指尖上移,抚在眼尾,惹得纤长的眼睫一阵抖动。   他不知道自己漆黑的眼底流动着怎样浓郁深重的感情,也没察觉门口阴影处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   第55章 眼随心动   门外站着的人身段妙曼,高挑雅致,她上半身隐在暗处,精致的脸蛋阴沉不已。   池律似有所感,下意识抬头,只来得及看见扬起的一点裙角,他脸色变了变,放下手里的东西,起身走出教室,反手掩上门。   走廊空荡,一个人也没用,池律顿住脚步,旋即掉头走进不远处的楼梯间。   “政儿。”   女孩正抬头望着他,双眼赤红,眼底满是幽暗愤恨。   她盯着池律沉静无波的眼眸看了半晌,哑声道:“池律,你不觉得你对唐松灵太好了吗?”   池律眼里的暗光闪了下,只抿紧唇角垂眼看着她,并不说话,他在等她说完。   “你们之间已经超过正常朋友之间的距离和界线了。”她紧盯着池律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喜欢上他了,是吗?”   楼梯间里回荡着路政儿沙哑发颤的嗓音,她倔强得看着池律,希望他能出声否认。   可池律只是在她说出‘喜欢’这两个字的一瞬间抖了抖眼睫,再没有多余的反应。他的沉默如有实质般压在路政儿身上,一点点将她的理智压成粉末。   换做别人,不出声承认,这件事或有一丝谣传的可能性,但他是池律,沉默已经说明了一切。   良久,池律低沉平稳的声音在楼梯间漫开:“你能这么问,就证明已经知道答案了。”他顿了下,看着路政儿认真道:“我喜欢他。”   明明早已清楚,可亲耳听他将所有的侥幸和希望碾碎,胸口骤然炸开的巨痛还是让她瞬间失了血色。   “你疯了。”路政儿喃喃道。   她摇着头不自觉地后退两步,下一刻又扑上去揪住池律的衣服,声音抖得都快请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你怎么能喜欢他?!他是男的!你是不是疯了啊?他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她涨红的脸上满是泪水,攥着池律的衣服激动道:“他就是在装可怜,他怕被韩庄打,不得不找你护着他,你被他利用了!”   路政儿魔怔了一样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语无伦次,“他不喜欢你!他喜欢的是穆宁,他为了得到你的庇护,在你面前装的可怜兮兮,我就说他为什么每次受伤都能碰到你。”她猛地抬头,血红地眼睛盯着池律着急道:“律哥哥,你根本就不喜欢他,你只是可怜他而已,对吧?”   池律垂眸看着眼前路政儿癫狂疯魔的样子,有些担心道:“政儿,你先冷静一下。”   “你让我怎么冷静!我喜欢了快十年的人突然告诉我他有喜欢的人了,而且还是个男的!”   “对不起。”   “不要说对不起!”楼梯间回荡着的尽是路政儿的刺耳的尖叫,赤红的眼里充斥着浓烈的恨意:“都是唐松灵那个贱人!”   池律瞬间沉下脸色,盯着她寒声道:“你说什么?”   路政儿激烈的情绪凝在脸上,随后一点点剥落。她看向池律,像是有些不敢相信,从小到大,池律从没有真正生过她的气,顶多只是面无表情任她胡闹而已。   可刚刚,她能感觉到他是真的生气了。   所有的动作和挣扎都在这一刻偃旗息鼓,池律冰凉至极的四个字给她激荡不已的心绪迅速降温,等脑中逐渐清明,她终于意识到这样的吵闹对面前的人完全无用。   路政儿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了冷静下来,擦掉脸上的泪痕,迅速从在纷乱的思绪里抓到关键点:“伯父伯母不会同意的,如果被他们知道,你清楚后果是什么。”   池律冷眼看着她,森然道:“你要跟他们说?”   “我可以不说,但....我有条件。”   “什么条件?”   池律看向她的眼神没有任何温度,路政儿却觉得浑身血液都被冻住了,她压着心里的痛楚,颤抖着吸了口气,轻声道:“陪我出国念书。”   “不可能。”   池律的果断刺得她心都在颤抖,她知道池律不会同意,却还是心存侥幸,想再试一下,“你真的不怕.....”   池律打断她,冷声道:“路政儿,我不希望我们最终成为仇人。”   她脸色白了一瞬,强撑着道:“你不肯出国,和伯父伯母闹到那个地步,是为了他吗?”   “不全是。”   路政儿愣愣点头,喃喃道:“那就好。”她又抬头看向池律,眼眶兜不住的泪水随着动作滚落:“律哥哥,我喜欢你那么久,本来以为只要一直等,你终究会看到我,现在你有喜欢的人了,我们....也该有一个了断。”   她深深吸了口气,压下喉间的颤意,努力挤出一丝笑:“我一直都有一个愿望, 想等高考结束之后,我们一起出国旅游,去很多不同的国家,看看不同的风景 ,有一段独属于我们之间的回忆,律哥哥,我们一起去,好不好?只要你答应,以后我再也不会纠缠你,也不会把你们的事告诉伯父伯母。 ”   池律眉头微微簇起,有些迟疑道:“以前或许可以,现在我有男朋友了,我们独自出去,不合适。”   “不......合适吗?你不是说把我当妹妹吗?难道现在有了喜欢的人,连妹妹也要疏远吗?只要你肯陪我一个月,这件事我会烂在肚子里,谁也不说,必要的时候还可以帮你打圆场,你心里最清楚,这件事要是让伯父知道,你根本没办法从他手底下保住唐松灵。”   池律神色复杂,他们从小相伴着长大,相较别人而言,他对路政儿确实是特殊的,他会容忍她的小性子,偶尔满足她一些无理的要求,在她的软磨硬泡下陪她逛街出游,每次拒绝她直白的要求,也总是温柔委婉的,怕伤了女孩子家的,面皮。   可今时不同往日,他有了想要照顾、想要保护的人,他想将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东西捧到那人面前,他的心就这么大,再也匀不出一点给旁的人,他可以有很多朋友,但爱人只有那一个。   现在放在他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要么鱼死网破,要么陪路政儿出游,给他喘息的空间,等他有能力保护那人,再和盘托出。   池律看着如今出落的更加漂亮的女孩,她口口声声要他记起往日的情分,允她完成心愿,可说出的话字里行间都透着威胁,他微不可查的摇摇头,眼里透着失望,她最不应该的,便是用唐松灵来威胁,在她道出这些话的时候,他们之间维持十几年的情感就已经破裂。   可女孩儿还不明白,她以为池律会感激她的退让,天真地以为只要朝夕相处一段时间,池律终究会看到身边的自己,也始终认为池律对唐松灵只不过是一时兴起。   池律脸色晦暗不明,静默一会儿,沉声道:“只此一次,我可以陪你出国旅游,但也请你遵守承诺。”   “好,谢谢你,律哥哥。”   楼下传来笑闹声,路政儿擦了擦脸,带上口罩,道:“我先走了。”   “等一下。”   路政儿立刻回头,期盼他说点不一样的:“怎么律哥哥?”   “以后,还是叫我名字吧,不要再叫我哥哥。”   路政儿分明的眼睫摹地抖了下,压住眼底的痛楚,涩声道:“好......”   池律站在原地望着消失在楼梯转角处的俏丽背影,眼底一片冰冷,他默默站了会儿,压了压周身凌厉的戾气,才走出楼梯,推开轻掩着的教室门。   原本睡着的人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正在埋头奋笔疾书。   池律出声喊他:“松灵。”   正专注刷题的人从书堆里抬起头,愣了一下,又立刻惊喜道:“池律,你怎么来了?”   “来接你回家。”   “啊?”   “回家,我已经去跟你的班主任说了,后面几天不上晚自习了,下午下课就回家。”   “为什么啊?”   池律又有些责怪道:“还为什么?你的腰还没好全,久坐会导致骨头变形,让你跟班主任请假你也不听,我只好亲自去说。”   “可是....”   “可是什么?左右也没剩几天了,在哪都一样。”池律有些微怒,直直站着垂眼看坐在凳子上抬头望着他的唐松灵,“你努力没有错,但身体同样重要,出院的时候医生怎么说的?怎么就是不听话?”   他本来就高,居高临下看人的时候总有些淡淡的压迫感,况且他此时面色微沉,眼里毫无笑意,低垂着眼睫定定看着凳子上的人。   唐松灵被他看得心里发怵,有些怕他,抬手讨好般轻轻捏了捏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轻声道:“对不起,我......”   话还没说完,手便被池律反手握在手心里不轻不重的磨蹭了下:“知道对不起就学会照顾自己,不要总让我担心。”   唐松灵有些愧疚地低了头,呐呐道:“知道了,我以后会注意的....”他边收拾要看的资料,边偷眼瞧池律,但那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什么都看不出,唐松灵墨迹半天,试探道:“你....是生气了吗?”   池律拿过他手里的沉甸甸的书包背在肩上,另一只手扶了下他的后腰,一触即离,像是不经意间的碰触,“我只要你好好的,除此之外,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不会真生你的气。”   教室外渐渐传来嘈杂的人声,出去上活动课的学生开始回教室了。   唐松灵低着头含糊着嗯了一声,片刻后突然抬头咧嘴笑道:“我也是,走吧,我们回家。”   两人出门时刚好碰上返回教室的人群,池律保送的消息早已传遍高三,他很久没来学校,突然出现在这里,惹得女孩们芳心飘曳,身后留下一串串艳羡叹息。   池律本人倒是对周遭飘过来的目光无动于衷,出了校门,唐松灵凑到他跟前压着嗓子道:“哇~池律好帅啊~”   说完憋着笑看池律,见人不搭理他,又绕到他前面倒退着边走边学女生说话:“唉,老天好不公平,请赐我这样一个男朋友吧~”   “喔~快看,那是不是池律~”   “好高啊~,气质好好~”   池律不为所动,眼角却染上浅浅的笑意,下一瞬突然脸色骤变:“小心!”   “啊——”   唐松灵下意识惊呼出声,屁股要着地的一瞬间被池律一把提起,他拍着胸口惊魂未定,回头看见人行道上凸起的一块石砖。   这一出将池律也吓得不轻,平时摔一跤就摔了,顶多疼一会,但他腰椎骨裂,可经不起这一下,皱眉看向一脸惊魂未定的唐松灵,严肃道:“好好走路。”   “噢.....”唐松灵自知理亏,安静了一会儿又开始逗走得板正的池律,“喜欢你的女生好多啊,听别人说,你是校草?”   “听别人说?”池律垂眼不咸不淡地扫了他一眼。   “呃....对啊。”   “你男朋友是不是还要听别人说?”   唐松灵转了下眼珠,立刻换了个话题:“被很多人喜欢是什么感觉啊?”   池律注意着唐松灵脚下,没有立刻开口,像是在思索怎么回答,好一会儿才偏头看着他道:“没有什么感觉,我不太注意得到。”   “啊?怎么会?”   “我不太容易被周围环境干扰。”   “是吗?那为什么每次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你不用看都知道我在干什么?搞得我都以为你有什么特异功能。”   池律见他一脸震惊,有些好笑得理了下他头顶被风吹得翘起的发丝,道:“我有一套专门针对你的雷达感应。”   唐松灵夸张地笑着捧场:“哇,听起来好厉害,能掏出来我看看是什么在发射雷达吗?”   池律指了指胸口道:“我之前说过,你要的话我可以掏给你,不过....可能有点血腥。”   “咦~”唐松灵呲着牙佯装害怕的样子打了个哆嗦,“那还是算了,你自己留着吧。”   被高温蒸腾了一天的城市逐渐冷却,橘红色的晚霞染了半边天,晚风将唐松灵鬓边柔顺的发丝撩起,他回头望过来的黑亮的眼睛里盛满绚丽张扬的笑。   池律怔怔望着,心跳在周遭嘈杂的环境里逐渐清晰。他无法描述这一刻心里强烈的战粟,以至于很多年后,都能清晰地回忆起当时灵魂深处的酥痒发颤的感觉。   印象里,从认识唐松灵到现在,他从未有过这样明媚轻松的笑容,眼前映着晚霞的笑脸美过着世间所有的事物。   他捧在心尖上的人终于不再像之前那样卑微怯懦。   池律喉结上下滚动了下,开口时声音温柔沙哑:“快回头,看前面。”   “什么?”   唐松灵被他没来由的一句话弄得有点懵,但还是下意识跟着他的话音转头。   “哇,好美啊!”   宽广的街道尽头,绮丽炫目的火烧云像书中描述的那样,美得无法形容,唐松灵看呆了,指着天边兴奋地喊:“快看!那边的金黄色光束,真的像什么神仙在施法一样。”   唐松灵感叹着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兴奋地转头望向身后的池律。   “咔。”   他回头的一瞬间,映着夕阳的脸颊,上扬的嘴角和他身后的云彩都被定格在一张照片上。   唐松灵还以为他在拍火烧云,闪身从池律前面让开,激动道:“多拍几张,真的好好看。”   池律却笑着摇了下头,收起手机不拍了,望着他道:“夏天这样的傍晚很多。”   “很多吗?以前怎么没看到?”   “很多,也许有比这更美的。”池律又抬头望着远处,温声道:“人看风景,其实看的是自己的内心,大多数时候觉得风景美,其实是陪在身边的人不同而已。”   唐松灵偏头看着池律映着夕阳的精致轮廓,听他温柔平淡的声音在耳边低响,渐渐地,心跳如雷,也许是因为即将问出的话,突然觉得很紧张,喉结上下滑动了下,轻声道:“那你觉得,今天的晚霞好看吗?”   闻言,池律顿住脚步,侧头认真凝视着唐松灵的眸子:“好看。”   被他太过认真专注的眼神看得心间发颤,唐松灵有些承受不住地偏头看着街道上越来越多的人。   “池律,我们永远不会分开,对吗?”他声音很低很小,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身边的人。   “对。”池律察觉到有些他发抖的尾音,轻声叫他,“松灵,回头看我。”   看见他眼里的湿红的眼圈,池律有些意外:“怎么了?”   “我突然有点害怕。”   “怕什么?” 第56章 重诺于心   微风轻轻拂起鬓边的发丝,他喃喃道:“怕哪天你不在我的身边了,怕....失去。”   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多,池律只能捏捏他的指尖,温声道:“不会,除非你主动放手。”   “那.....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街边已经拉起祝高三学子金榜题名的横幅,傍晚出来乘凉的人越来越多,此时刚好遇上晚高峰,亮起的刹车灯红绸带一样铺满马路。   池律有意让他多走走,带着他不紧不慢得在街上漫步,到楼下时,顺便一起去超市买了些菜。   时光像年迈的老爷爷 一样,慢悠悠往前走,却从未停下。高考在三十五度的高温下准时到来,又匆匆结束。   考点外到处都是人,全是来陪考的家长,人人手里举着随手收的宣传单遮着毒辣的太阳,垫脚往校门里望,找着自己孩子。时间一到,挤在校门里的考生像开了闸的洪水一样往外挤。   池律穿着一身荧光绿站在树下,他长得人高马大,比周围人能高一头,连垫脚都省了,隔老远看见唐松灵满头大汗地挤在人堆里往门外挪,他似有所感,抬头直直往池律这边看过来。   好不容易挤到跟前,池律伸手将他从人堆里滴溜出来,抬手擦去他额上的汗珠,浅笑道:“终于解放了?”   “是啊,终于解放了。”唐松灵长长舒了口气,连声音里都透着轻松,上下打量着池律身上格外醒目的衣服,憋了半天笑,“你长得真好看,这么社死的颜色都被穿的有模有样。”   池律低头扫了下冒绿光的衣服,眉角抽了抽,面上却一派淡定:“你觉得好看就行,本来就是穿给你看的。”   唐松灵抬手拽了拽他绿莹莹的衣服,调笑道:“要是哪天我找不到你了,你就穿上这身衣服,保证我千里之外就能看见闪着绿光的你,哈哈哈哈哈。”   池律也笑道:“真的?”   “真的呀,你自己看看周围多少姑娘看你?”他揶揄地看着池律,眉眼带笑:“人群中最亮的崽非你莫属。”   “行,那以后要是哪天把你跟丢了,我就穿着这身衣服往大街上一站,召唤某个找不着家的小朋友。”   唐松灵哈哈笑:“恐怕还没召唤到我,就招了一堆采蜜的蝴蝶吧~”   池律竟有些说不过他,宠溺得捏了捏他的指尖,道:“走吧,这段时间辛苦了,哥哥带你吃好吃的。”   “切,我比你大。”唐松灵歪头傲娇道:“怎么还让我叫你哥哥?”   “那好,我带哥哥吃好吃的。”池律笑着揶揄道。   “......”   池律早就叫了车等在另一条路,直到坐进车里,唐松灵终于忍不住问:“你都不好奇我考得怎么样吗?”   “不好奇。”   “啊?为什么啊?”   池律被他可爱的样子逗笑了,伸手刮了下他挺翘的鼻尖,温柔道:“那你说说,考得怎么样?”   “考得一般。”   池律淡定哦了一声,就不出声了。   唐松灵有些郁闷,见他真相信了,自己反而急了:“我骗你的,考得还行,比以往的模拟考得都好。”   池律偏头见他眼睛亮晶晶地,眼巴巴的看着自己,一副我准备好接受夸奖的样子,眉眼间荡开笑意:“我知道你会考得很好,哥哥一直都很优秀。”   唐松灵被他说得老脸一红,嘟囔道:“什么哥哥啊.....前面还有人呢。”   池律失笑,附在他耳边低声道:“那以后不在外面叫,在家里叫,好不好?”   “你!”耳边浮动的温热气体一路烧遍全身,耳朵红的都要滴血。   两人最终没能在外面吃,在楼下超市买了一大堆菜,唐松灵抢着要做,池律劝不动只能由着他,在旁边帮他打下手,结果这段时间他的胃口被池律养刁了,自己做了一桌子菜没一道好吃的,勉强能下咽而已,吃在嘴里实在折磨味蕾。   池律却吃得津津有味,说不咸不淡,刚刚好。唐松灵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更加难受,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好好练。   这段时间一直在准备高考,神经绷得太紧,考试这两天还没出息得失眠了,早上喝了两大杯咖啡才勉强提神,这会儿一放松下来,天还没怎么黑就昏昏欲睡。   池律刷完碗出来便见他坐在沙发上东倒西歪得打着瞌睡,走过去碰了碰唐松灵脸侧,轻声道:“困了怎么不去卧室睡?”   结果唐松灵一听见他声音,全身放松下来,一头栽进他怀里,彻底睡死过去。   池律叹了口气将他打横抱起走进卧室, 刚将他放好,搁在床头的手机就响了,他扫了眼来电提示,快速起身走出房门进了另一个卧室,将门关上才接起电话。   “喂?怎么样?”   “宣判结果下来了,可能他背后有什么人,只判了三年不到。”   池律没说话,眉头压得很低,一脸阴沉,良久,才又道:“那就先这样,这段时间麻烦你了,磊哥。”   “嗐,咱门多少年的兄弟了,还跟我客气什么?但是本来可以判他个五六年的,可惜了。”   “没事,他那种人早晚还会惹事,盯着就行了。”他顿了下,沉声道:“他家早就失了势,他爸现在还在监狱,母亲也早都跳楼了,还能有什么人在背后捞他?”   电话另一头也陷入沉默,过了片刻迟疑道:“会不会是贺旗那小子,他俩之前不是走得很近吗?”   池律思索片刻,道:“应该不是。”   “......那还能是谁。”   “我也不清楚,但至少不会是贺旗,他们之前虽然走得近,但好像也不是一条心,听说贺旗救过几次被他霸凌过得人,本质还没有坏到无药可救,先盯着吧,有问题再说。”   “行,不过我倒是没看住你啊,没想到你也有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时候。”听筒里传来有些促狭的笑声。   “磊哥就别逗我了,就算我不收拾他,他那种烂人也早晚会有人收拾。”   “这倒是,那行,先这样,后面有机会了咱哥俩吃顿饭,带上你的心头爱,也让我见见,上次乱糟糟的,都没仔细看。”   “好。”   卧室里没有开灯,四下漆黑一片,他握着已经挂断了的手机静静站了很久才转身出了房门,快速洗漱完回到主卧,坐在床边看着唐松灵安稳的睡颜,觉得心里安稳了不少。   第二天直睡到中午十二点,唐松灵才舍得睁眼,许是睡得时间太长,一觉醒来并没觉得浑身轻松多少,脑袋反倒昏昏沉沉的。   身边睡着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懒懒的翻了个身,瞥见床头柜搁着一张纸条:“松灵,班里组织聚会,我先去帮着筹办了,午饭在锅里,醒了记得按时吃饭。”   唐松灵看完一咕噜爬起来,摸出手机准备给池律发消息,才看见班级群里的消息99+,点进去浏览了一遍,也是在聊晚上要聚会的事。   他本是有些害怕这样的集体活动,之前被孤立惯了,留下阴影,在班上也一直都是个边缘人物,没什么存在感,直到后来和池律来往的次数多了,才引起大家注意。   和池律在一起之后,不知为何,时间久了竟连性子都变了,不再像之前那样畏畏缩缩缺乏自性,行事也逐渐落落大方起来。   聚会时间是晚上七点,还早,他慢悠悠洗漱完吃了锅里温着的午饭,想了想还是给池律发了个消息,告诉他自己晚上也有聚会,那边应该是在忙,好长时间都没回复。   聚会地点是在一个高级会所,唐松灵简单收拾了下便早早出发了,按着群里发的位置找到地方,一推开门里面震耳欲聋的的音乐瞬间倾泻出来,人已经到了大半,正围成一堆玩着骰子,见他进来,大家互相打了个招呼,就继续玩的了。   唐松灵有些尴尬,挑了个角落坐下来,看着他们玩了会儿,觉得无趣,又摸出手机,池律已经回了消息过来:“好,位置在哪,晚点我来接你。” 第57章 游戏继续   唐松灵思索了下,这些人不知道要玩到什么时候,凌晨能散估计都是早的,便回道:“不用管我,你忙完就回去吧,我自己可以。”   不想对方根本不接,只回了两个字:“地址。”   唐松灵无奈,只能打开定位发过去,刚放下手机,便见面前站了一个人,正是路政儿。对方眼角从他刚息屏的手机一扫而过,提唇笑道:“你一个人坐着干什么,过来一起玩啊。”   他愣了下,没想到路政儿还会理自己,有些意外,心里又有些酸涩,赶紧道:“哦,好。”   玩的还是骰子,很简单粗暴的游戏,投出来的数字加起来若是三的倍数,便要喝酒,投出的骰子中点数最小的是几就喝几杯。唐松灵第一次玩这种游戏,再加上从未喝过酒,有些紧张,路政儿扫了他一眼,道:“大家都是同学,不要拘谨,放开玩,有我在,他们欺负不了你。”   同桌的几个男生听他这么说,都咯咯笑起来,有人道:“你从刚开始就护着他,到现在还护着他,该不会是移情别恋,喜欢唐松灵吧?”   刚说完就被邻桌的人嬉笑着推了一把:“你喝了多少呀?都开始说胡话了,咱门政儿喜欢的是池校草,人尽皆知的事,只要他在,其他人能有什么机会?再说,我还听说人家早就有娃娃亲了。”   许是毕业了,大家即将各奔天涯,说话比平时直白许多,借着醉意试探着传闻的真实性。   其他人跟着起哄,个个心里揣着即将探得真相的兴奋,都盯着坐在人堆中间的路政儿,她没立刻回答,只是眼角噙着意味不明的笑,状似遮掩般拿起面前的酒杯喝了口酒,眼神中有几分闪躲,语气里含着几分嗔意,含糊道:“都干什么呀?还玩不玩了?”   众人自然不能就这样轻易放了她,她是学校唯一一个能和池律亲近的女生,早先还经常见池律来接她放学,各种桃色传闻早已漫天飞,惹得不少女生暗地里眼红不已,此时见她面目含羞,半遮半掩的样子,窥探秘密的诡异的兴奋感早已盖过一切。   “快说呀,是不是真的?”   “听说秦夫人特别喜欢你,一早就定了你做她未来准儿媳,真的假的?”   “强强联姻啊......”   大家叽叽喳喳,四周尽是带着艳羡的惊叹声。   路政儿像是被逼得没办法,抬头扫了眼大家,眼角自唐松灵身上轻轻滑过,轻启朱唇笑着道:“我是伯母从小看着长大的,亲近一点很正常,只是拿我当女儿而已,你们都从哪听的,别瞎说。”   四下响起一片高低起伏的啧啧声。   “呦呦呦~绝对是,还不好意思了。”   “我就说吧,我的消息绝对靠谱。”   但有人觉得她说的不清不楚,这才想起从开始便一直沉默不语、格外不合群的唐松灵,凑到他身边,眼里冒着精光道:“你不是和池律关系好吗?肯定知道什么,快说说。”   大家要探听的其实不见得是路政儿和池律的关系,而是关乎这位平时面无表情,礼貌清冷不常与人过多接触的人,语气里多多少少带着点隐秘的艳羡,和窥探站在高处之人的绯闻密事的兴奋。   一瞬间,几乎所有人的眼睛都朝他看过来,唐松灵紧张得头上开始冒汗,下意识扫了一眼路政儿,对方嘴角还上扬着,望过来的眼神却隐隐泛着冷意。   “我不知道.....”   “不知道?怎么可能。”   “你们关系不是很好吗?这学期有段时间他每天都给你送早餐,对待女朋友也不过如此吧?不对,我对我女朋友都没这么好。”   “抱歉,我没打听过这些事。”   路政儿盯着唐松灵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嘲意,嘴角却还带着笑,须臾,开口对众人笑骂:“不许欺负松灵,还玩不玩了,一会人到齐了,可就玩不了了啊。”   大家很快被转移注意力,又吆喝着加了几个杯子,满上酒,一开始唐松灵虽面色不佳,运气倒是不错,好几次让他险险躲过,越到后来,运气像是用尽了,每轮都是他喝酒,最多的一次连着喝了五杯,好在杯子不大,不然早都开始吐了。   等玩得差不多了,来聚会的人陆陆续续到齐,大家才真正开始闹起来,路政儿到底是班长,组织能力强,刚开始拿着话筒说了几句毕业即将各奔东西的话,大家都有些伤感,但到底是年轻人,转而化悲愤为疯狂,包间里不一会儿就开始沸腾起来。   不知谁抓着麦克风嘶吼,耳边尽是震耳欲聋的音乐,唐松灵之前喝了不少酒,这会儿开始上头,被这声音一刺激,耳边尽是阵阵嗡鸣,脑子鼓涨发疼得厉害。   包间里好几个男生吞云吐雾,他被呛得难受,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摊在沙发上,眯着眼看着他们玩。   疯狂了 好几个小时,唐松灵都快睡着的时候,大家又开始玩年轻人聚会必不可少的真心话大冒险。他自然也没躲过,只不过这次玩的和以往不同,真心话还是大冒险,并不是自己说了算。   一个早就准备好的玻璃瓶,里面放着叠成方块的纸条,每个纸条里写着一条指令,酒瓶指了谁,谁就要从瓶中抽一张出来。   桌子中间高速旋转的空酒瓶晃得他头晕不已,几轮下来,那瓶口端端正正对着他,起初还一脸迷茫没反应过来,呆了一会儿见大家都盯着他,才一个激灵挺直腰板,伸手从瓶中摸了一张。   身边几个人兴奋得凑过来,都想看看上面写的什么。   唐松灵第一次玩这种游戏,不知道这里面含着多少恶趣味,再加上醉意上涌,没注意大家脸上过度高涨的兴奋,都没犹豫直接展开。   “哇哦~”   “嘶~”   “刺激.....”   唐松灵瞪着眼睛看了两遍纸条上的字,确认自己没看错,脸色隐隐泛绿。   “是什么啊?念出来。”离得稍微远一点的人坐不住了,开口催到。   路政儿一把抢过他手里的纸条,笑着朗声念道:“被左边的人含耳垂两分钟,男女不忌。”   众人安静了一瞬,下一刻暴起一阵剧烈的浪潮,所有人都瞪大眼睛扫视着唐松灵和他身边的男生。   唐松灵脸色摹地涨红,不知是着急还是羞耻,眼前阵阵眩晕。   路政儿笑道:“大家都知道规则哦,必须照做,前面的人都做到了,你可别扫了大家的兴啊。”她顿了下,又道:“不过,你要是有女朋友的话,也可以不做,再说,你左边是男生,有什么好怕的。”   吵嚷中不知谁说了一句:“突然发现唐松灵其实长得很好看,这水灵的大眼睛,比女生都好看。”   马上就有人附和:“就是就是,我早就发现了。”   “快亲呀,别浪费时间,大家都等着呢。”   “是啊,快点,徐鹏都没说什么,他才倒霉吧,简直就是躺枪啊......”   唐松灵脸色爆红,在一声声催促中不好意思再墨迹下去,但又实在下不去嘴,猛地想到池律,更加委屈,抓起桌子上的酒杯猛灌两杯,才偏头看向身边的徐鹏。   徐鹏是个和池律一样是个身形高大的男生,长相虽没池律那样的过分精致,但也算的上俊秀,唐松灵眼睛到处乱飘,不敢看他,只低声含糊道:“对不起,你不愿意的话,我....”   话还没说完。对方便爽朗道:“来吧。”   唐松灵本来还寄希望于他能拒绝,这下彻底没戏,整个人僵在当场,对方什么时候附下身的都不知道。   一时间包间安静不少,周围尽是窸窸窣窣地抽气声。他耳垂本身就敏感,扫在耳边的温热气体越来越近,直到对方唇瓣堪堪碰上艳红的耳垂,他才骤然惊醒,浑身汗毛倒竖,抬手刚要将他推开,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唐松灵浑身一抖,猛地抬头,便见池律满面寒霜,站在门口紧紧盯着他。   一屋子人齐齐回头看向门口,脸上或兴奋或激动的的表情凝固在脸上,好一会儿众人才反应过来,路政儿收拾好情绪,起身向他走过去,笑道:“律哥哥,你怎么来了?”   包间仍然很安静,大家都屏息看着门口那对璧人,神色各异。   唐松灵像是被定住了,整个人还是呆愣的,要去推拒的手还搭在邻桌男生的肩上。   池律面无表情看了几眼,将目光收回,似乎勾了一下唇,道:“我来接松灵,既然你们还没结束,我可以和你们一起玩吗?”   路政儿俏丽的脸庞变了几变,还没说话,身后一堆人已经激动起来了,他们平时没有机会和这位占据高位话题榜的人接触,这下人家送上门来,能不兴奋吗?女生们大多面带羞怯只看着不说话,男生就比较大大咧咧,好几个已经围上去边叫服务员加凳子,边招呼着让他进来。   大家都很自觉地将路政儿身边的位置给他让出来,没想到他直直走到唐松灵身边道:“你往旁边去点。”顺手接过服务员递过来的凳子塞在他左手边。   唐松灵还发愣,下意识往旁边挪了挪,想到刚才被他看到的场景,心都被提到了嗓子眼,慌得眼前阵阵发晕。   大家见池律坐定,也就不再说什么,途中加入这样一个风云人物,都玩心大气,一个男生七嘴八舌对他说了 一下游戏规则,刚要重新开始游戏,池律突然道:“你们刚才玩到哪了?接着玩吧,不用重开。”   “呃.....”   一桌子人脸色变得古怪不已,欲言又止,好几个女生脸色涨红,得盯着这边,路政儿脸上再也挂不住笑,垂在桌下的手指攥得死紧,修剪整齐的指甲深深嵌进肉里。   一个瞧着很开朗的男生笑得直抖肩膀,指着唐松灵道:“他要被左手边的人含耳垂两分钟!” 第58章 左边是我   “哦?是吗?”池律挑眉,看了看唐松灵,又状似不经意般扫了眼被他挤到一边的徐鹏,唇角一丝揶揄的笑,“那现在左边的人......是我?”他面露惊讶,看着唐松灵道。   这一屋子人没人敢真难为他,都摆手道:“你刚加入,这局就算了吧,重开一局。”   池律垂眸,手臂上的衣袖上卷,露出肌肉匀称的手臂,手指捏着新添上来的酒杯没说话,纤长的睫毛将他眼底的情绪尽数盖去,唇角却极浅淡地上扬着,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   再抬眼时,里面平静地什么都没有,脸上也恢复往日的淡漠,他随意道:“不用,这种游戏讲的就是百分百的执行度,不然还有什么意思,大家不用顾及我。”说完偏头看了下身边的人,“松灵,你要是建议的话,我把这个位置让出来,你继续?”   唐松灵只感觉一道惊雷劈进身体,似乎都能闻着焦味,他脸色已经红得能滴血,不明白池律为什么要这样,大概是生气了......吧?想到着,有些心惊胆战道:“我......我不介意,你......”   池律不等他说完,爽快道:“那来吧。”   众人表情精彩纷呈,四周响起一片高低起伏的抽气声,各个眼里却难掩诡异刺/激的兴奋,都定在原位,屏息凝神,连起哄的都没有了。   池律一口将手里满溢的酒杯喝空,附身下去,喷着酒气的灼热气息越靠越近,他先是用唇碰了碰烫热的耳垂,发出一声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轻笑,下一刻便毫不犹豫的张口/含了进去。   唐松灵只觉得自己被点燃了,又像是被电击到,浑身不自控得抖了下,差点没忍住叫出来,胸腔里的心脏在疯狂跳动,一股强烈的电流顺着烫热的耳垂向下腹汇集,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耳垂竟这般敏/感。   湿润柔韧的舌尖勾着可怜的耳垂细细舔/弄,舌面擦过细嫩的皮肤时,池律能感觉到几乎要靠进怀里的人轻微细密地颤抖,他突然起了逗弄的心思,口腔稍一收力,吮着有些肿胀的耳垂吸了一下。   掌心下的肩膀果然剧烈颤抖了下,下一瞬没骨头了一样软了下去,他喉咙里挤出一丝暧昧的轻笑,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气音道:“这是惩罚。”   唐松灵哪儿禁得住他如此撩拨,浑身骨头都酥了,偏偏被诸多眼睛看着,不能有一丝一毫的越矩。露在外面的皮肤粉红一片,意识被酒精侵蚀的同时,还被迫可怜兮兮地接受着单方面的刺/激,竟激得眼前眩晕不已,整个人似乎要化在池律烫热的唇舌上。   两分钟时间竟如此漫长。   最不妙的是,被外衣盖着的下/身竟在这时候起了反应,有要抬头的趋势,唐松灵吓傻了,刚准备往后缩,就被池律发现意图,他本来按在唐松灵肩上的手猛地兜住他后脑勺,嘴上在不像初时得温柔,突然凶狠起来。   一桌子人全都震惊了,瞪大眼睛看着靠在一起的两人,没想到传说中矜持禁欲的校草竟然玩得这么开......   到最后几秒,大家都开始倒数:“五、四、三.....”   池律狠狠吮了两下肿起来的耳垂,数到一的时候轻轻咬了下,才退开身。眼角晕开淡淡笑意,一瞬不瞬地看着头顶冒烟的粉红色唐松灵。   周围安静了两秒,之后便像油锅里滴了一滴水,整个包厢都沸腾了。女生各个脸色涨红,盯着池律连眼睛都舍不得炸一下,男生就也有几个不好意思的,一个个揪着头发怪叫,像是中了什么奇毒。   几个性格开朗外向的站起来喊:“委屈我们校草了,快快快,给池哥满上!压压惊!”   池律也没推拒,伸手接过酒杯,和几个喝酒的碰了几下仰头喝尽。   池律这一出将众人本就高涨的气氛又推向另一个高/潮,大家都吆喝着赶紧开下一局,谁知他将酒杯放在桌上,抬头望向众人,淡淡道:“抱歉各位,松灵胃有些不舒服,我得先送他回去,你们慢慢玩,我们就先走了。”   “别呀,这才刚来就要走。”   “对啊,这就要走啊?松灵胃不舒服就先在旁边躺着缓一缓,我们自己接着玩。”   众人气嘴八舌的挽留,但池律还是起身,将外衣脱下罩在唐松灵身上,又仔细拢了拢,像是做过千万次这样的事情一样,十分自然得将手搁在唐松灵肩上,手指不自觉的轻轻捏着唐松灵的肩。他人高马大,轻薄的衬衫能直接盖到唐松灵大腿处。   “真的非常抱歉,松灵本身胃不好,今天喝了酒有些不舒服,我先送他回去,以后都有时间再聚。”   大家见他已经收拾往外走了,也不好强留,快到门口时,池律顿了下脚步,回头看着坐在沙发上的女孩道:“政儿,你少喝点酒,一会儿我让李生过来接你。”   路政儿还盯着池律扶在唐松灵家肩上的手,闻言被惊了一瞬,勉强提了提嘴角:“不用,我自己可以。”   “不要逞强,早点回家。”   路政儿自知留不下他,脸色有些黯然,点头道:“好,我听你的。”她又偏头看向被池律遮住大半个身子的唐松灵,提唇笑了下,道:“他之前玩游戏喝了很多,你给他买点醒酒药吧,免得明天起来头疼。”   池律有些意外,眼睛不自觉得微微放大,望着沙发上已经有些醉意的女孩,半晌道:“好,谢谢你。”   说完,便不再做任何停留,转身消失在门外。   路政儿盯着他离开的地方看了好一会,才低头看着手里的酒杯,微微晃动的液体映出她极力掩饰的疯狂和阴冷。   已近凌晨两点,街道上基本没什么人,只有远处一堆喝醉了的学生模样的年轻人满大街撒野。   一出来,身上沁出的薄汗被微凉的风一吹,被酒精吞噬的意识终于清明起来,唐松灵盯着走在前面的高大的身影,心里七上八下,琢磨着他是不是生气了,见池律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有些委屈,紧走两步到他身边,低低道:“池律.....”   直到两人拐进前面的街口,走至一排大树后,他还是没说话,唐松灵急了,伸手拉住池律,“你....是不是生气了?”   池律终于停下脚步回头看他:“生气?为什么要生气?”   “那、那为什么都、都不理我?”   池律站着看了他一会儿,抬手轻轻碰了下他还有些肿胀充血的耳垂,“我如果没来,这儿是不是就被别人亲了?”   “不,我刚准备推开他的,你就来了......”   “这么巧?”池律低着头,本来就不亮的路灯又被他高大的身体尽数遮去,根本看不清他的脸色。   唐松灵还待再说话,突然被池律拥进怀里,下一瞬耳垂传来一点刺痛,被温热的口腔包住,他被弄得措手不及,那种要命地浑身酥软的感觉瞬间占据身体每一个角落,嘴里不自动地溢出一点呻/吟。   就在他快化成一滩水的时候,池律终于微微退开,还没等松口气,身下某个部位就贴上烫热的掌心。   “唔......”被池律环在臂弯的细腰瞬间僵硬。   “硬/了。”某个罪魁祸首还在他耳边呵气:“松灵,我怎么不知道你耳垂这么敏感?”   唐松灵忍得满头大汗,心道,还你不知道,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要不是池律单手紧紧搂在怀里,否则早就腿软跌坐在地,下面某个作恶的手隔着夏日薄薄的裤子,渐渐收紧,上下磨蹭着。   唐松灵以前只顾学习,根本没接触过这些东西,连梦遗都很少有,哪里经受得住他这样对待,何况这个人还是池律,他头不自觉得向后仰着,肺里呼出的气体能把人烫伤一样。   “......啊.....不.....”他殷红的嘴唇微微张着,不自觉得发出黏/腻微弱的叫喊。   不喊还好,一喊,他立刻感觉到小腹上贴着的某个东西,迅速涨起,变硬,变烫。   还没做出反应,反倒是池律立刻放了手,将他扶正,手却还搭在腰上防止他跌倒。   池律还是什么都没说,掏出手机叫了辆网约车,亮白的手机光在这个昏暗隐蔽的一角格外刺眼,唐松灵从刺/激中缓过神,看着池律平静地有些过分的脸,要不是他腰上还贴着个硬邦邦的东西,还以为刚刚发生的事是他的幻觉。   他第一次干这种事,暴涨的羞耻心将他逼得不知如何是好,整个人低低埋进池律的怀里,顿了会儿,便听见头顶传来低低的笑声,伴随着脸下贴着的胸膛轻轻震动。   一路上,唐松灵都偷偷瞄池律,只见他面色异常平静,甚至可以用冷淡来形容,还以为这件事就这样揭过了,心里松了口气,又隐隐有些失落。   晚上喝了一肚子酒,本来有些模糊的醉意,后来还没等酒劲完全上来,就玩起了游戏,直到池律出现,精神一直处于高度紧张得状态,直到坐上车神经放松下来,才感觉脑袋闷闷地,来回颠簸了没几下,困意铺天盖地般席卷而来。   再次醒来,是被尿憋的。   唐松灵挣扎着撑起眼皮,盯着熟悉的天花板反应了至少五分钟,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躺在蓝湖小区的卧室里。   头倒是不怎么痛,只是四肢疲乏地像刚装上去的一样,挣扎半天才起身,主卧的浴室里传出淅淅沥沥的水声,想是池律在洗澡,可他实在是憋不住了,灌了一肚子的啤酒这会儿转化成另一种液体正急迫的找着出口。   自从住进主卧,他再没在外面的卫生间上过厕所了,此时被酒精泡过的脑子一根筋地只知道要去卫生间,都不知道变通一下,就咣咣咣砸门。   “池律,我想上卫生间......”   里面的水声停了一瞬,但门却没开,唐松灵已经感觉内/裤有些湿了,憋得浑身都在冒汗,边砸门边叫:“快快快!我不行了,憋不住了!你先开门让我进......”   还没喊完,门就开了,唐松灵风一样刮到马桶边,都等不及池律出去,一抹裤子就开始释放内存。   足足释放了快三分钟,才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不少,人有三急之一解决得差不多了,脑子里被尿意压下去的醉感又占据了整个大脑。   夏天晚上也是闷热的,他之前睡了一身汗,此时身上黏糊糊的,十分不舒服。   他咂摸了下残留着酒味的嘴,抖了抖还在滴水的老二,只想立刻洗个澡,这么想着,便开始动手脱裤子。但刚刚池律洗澡时将地面弄得湿滑不已,他醉着,双脚尚且站不稳,弯身抬脚脱裤子时,脚底不可避免的打滑,整个人瞬间失衡,仰头朝后摔去。   “........!”   唐松灵还是懵得,只知道自己掉进一个味道熟悉的人的怀里,勉强甩了甩晕乎乎的脑袋,觉得这个味道怎么这么好闻,趴在人怀里使劲吸了吸鼻子,扬起来笑呵呵道:“你好香,怎么这么香啊?你涂什么了?”   睁开醉意朦胧的眼睛,入眼便是那张如玉般俊美的脸庞。   他痴痴看着,傻呵呵笑了半天,许是觉得还不够,伸手又捧着这张脸就把自己的嘴往上凑。   “呃.....”   池律被他带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疼得脸色发白,本来随手系的浴巾早在摔下去的一刻掉在地上,要不是浴巾垫了一下,这一摔够呛,手里却还紧紧抱着乱动的唐松灵。   怀里的人许是睡醒了,但酒劲还没过去,这会儿开始发酒疯,捧着他的脸一阵乱亲,弄得池律满脸都是口水。   唐松灵醉着,完全注意不到垫在他身下的人的死活,池律一/丝/不/挂地被他压在身下,他自己刚上完厕所,裤子都堆在脚踝处,整个下身都是光溜溜的,坐在池律最要命的部位乱动。   池律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实在忍无可忍一把将按住他,嘴里喷着热气低声喝道:“别动了!”   “别动?为什么啊?”   他平时将唐松灵宠得无法无天,这会儿一醉,更是放飞自我什么都不管了,反而折腾得更厉害,趴在池律怀里,两手揪着他耳朵道:“小和尚,我身上好黏,不舒服,想洗澡。”   “那你先起来。”   唐松灵一听要他走开,直接张开手臂将他紧紧搂住,道:“我不想起来。”   池律眉梢抽搐了下,似乎在极力忍耐什么,说话时的声音有些发抖:“那你想干什么?”   唐松灵当真扬起脸来认真思索起来,半晌,道:“你亲我。” 第59章 芳香满室   池律无奈,依言略微低头在他润色的鼻尖亲了下,又抬头看着怀里人醉意朦胧的眼睛道:“亲了。”   不曾想他一点都不配合,头摇得像拨浪鼓:“嗯~不行,不是这样。”   池律失笑,又在他唇上啄了下,道:“那这样?”   “不对不对。”唐松灵似有些苦恼,又很着急,一双漂亮得眸子里盛满委屈。   又在他脸颊和眼角上亲了几下,“这样?”   “哎呀,不是不是。”   池律有些无措,不明白他到底想被亲哪,可他已经不能再等了,刚想强行把他抱起来,突然脑中灵光乍现,他试着凑近唐松灵,张口将他温热的耳垂含/进嘴里,怀里胡乱扭动的人立刻安静下来,池律心知这回总算是亲对了,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被这小家伙折腾得够呛,作为惩罚轻轻咬了咬。   果不其然,唐松灵小小的哆嗦下,腰身瞬间软了下去,嘴里溢出一声甜腻地长长的气音。   池律低垂的眸色渐深渐暗,映着床头暖色的灯光,竟亮的惊人,他觉得酒精似乎透过紧贴着的皮肤钻进了自己的身体里,混乱而迷蒙,撑在他脑袋边上的手用力捏紧,手臂上的青筋根根暴起,他急喘了两口气,低头狠狠吻住那张泛着水色的唇。   六月中旬,正是花开得最妖艳的时候,晚间泥土里的水汽被高温蒸腾,轻轻黏附在娇嫩的花瓣上,像是为其镀上一层润色,显得更加娇艳欲滴,一阵清风拂过,满园芳香竟似活了般轻颤,若有醉酒的人路过,许会听到沙哑痴醉的笑声,定会惹得醉酒的人满心怜爱,忍不住用指尖逗弄脆弱的花蕊,那花瓣必定会颤抖着合拢。   窗外夜色正浓,未关严实的窗户不知何时溜进几缕带着淡香的微风,撩起纱帘,搅乱一池春水。   满室氤氲,声色渐浓。   唐松灵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冗长又香艳的美梦,梦里尽是勾人魂魄的妖精,梦中人却清醒着沉沦。   他被浪潮一次又一次送上顶峰,又重重跌下。   到最后,他已精疲力尽,在池律一声声湿润缠绵带着浓重情欲的低唤中沉沉睡去。   厚重的窗帘挡不住盛大强烈的阳光,没拉紧的缝隙里漏进几道刺白的光线,恰恰落在梦中人紧闭的眼睛上。   薄薄的眼皮透着肉粉色,被覆盖着的眼珠不安得来回滚动两下,不一会,纤长的睫毛抖动着睁开了。   唐松灵刚一睁眼,被阳光刺得又立即合上,他偏头缓了缓,身体沉睡的感觉器官才渐渐苏醒,浑身上下的闷痛自中枢神经传入大脑皮层,像是被人拆了打碎又重组的一样。   “嘶——”   他想翻个身,没想到用力过猛,牵扯到某个难以启齿的部位,瞬间整个人像是被定住了一样,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浪潮般铺天盖地涌进大脑。   有生之年算是体会了一次什么叫五雷轰顶,白皙的脸迅速涨红,又蓦地变白,姹紫嫣红好不精彩,唐松灵越回忆越崩溃,实在是无法将昨天晚上大胆奔放的人和自己联系起来。   真想白眼一翻,继续晕着算了,真的太丢人了啊!!!!   最要命的事,他还躺在人家怀里,稍一抬眼,就看见昨天晚上自己的杰作——锁骨上一排清晰的牙印和几个艳红的吻痕。   苍天啊!大地啊!怎么办怎么办,他在池律心中的形象算是来了个粉碎性毁灭,以后要怎么面对他?   唐松灵眼一闭,心一横,打算继续装死。   他这边正在奔溃抓狂,头顶突然传来一声轻笑,搁在腰上的手臂也顺势收紧。唐松灵被吓了一跳,刚闭上的眼睛又立刻瞪圆。   视线从眼前光裸的胸膛一路攀升上去,最后落在那张好看得有些过分的脸上。这张脸上正带着浅淡温暖的笑意,垂眸看着某个已经石化了的人。   “怎么?还没从床上起来,哥哥就不想认账了吗?”   唐松灵怀疑自己还没睡醒,不然如此促狭揶揄又轻佻的话怎么可能从池律嘴里出来?   还不待有所反应,那人又凑到他耳边呵着热气,声音甜腻又暧昧:“不愧是哥哥,比我会得多多了,昨天晚上可是哥哥手把手教学。”   说着,那只本来搁在他腰上的手贴着腰线渐渐向下,落在某个微微肿胀伴随着轻微刺痛的神秘部位。   唐松灵浑身僵硬,雪白的颈子不多时便飘上艳色,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池律吗?   “我.....!”唐松灵吓一跳,呆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刚刚那个沙哑至极的声音是从自己嘴里发出来的,这一切的一切,都在提醒他昨天晚上到底有多疯狂,以至于连嗓子都哑了。   至此,池律才敛了神色,低头在他蓬松凌乱的发顶上亲了亲,道:“不逗你了,我去给你拿水。”   唐松灵眼睁睁看着池律一/丝不挂得从被子里出来。淡定得穿上内/裤和睡袍,又看着他出了客厅,这才把注意力放回自己身上。   试着动了动,腰酸痛不已,比去超市搬一天东西还难受,某个部位正泛着诡异的刺痛,不过还好,浑身很干爽,被子里也没有异味,想是结束之后池律清理了,不过也不难理解,毕竟池律是有点洁癖在身上的。   不多时池律便回来了,动手将他从被窝里剥出来,又给他裹上睡袍,唐松灵结接过水杯一顿猛灌,才觉得嗓子好受点。   再不张嘴说话,可真有点说不过去了,他艰难得咽了口唾沫,眼神躲闪不敢直视眼前人,半晌,吱唔道:“池、池律,对、对不起,我昨天喝多了,我......”   池律笑笑,伸手拨开他快戳到眼睛里的碎发:“我倒是很喜欢哥哥喝醉的样子,热情,奔放。”   谁知有些人完全不接收外界信息,自顾自哽咽道:“我以后再也不喝这么多了......”   池律没想到他是这个反应,定定看了他半晌,有些不确定得问:“你......不愿意和我做那些吗?”   唐松灵见池律敛了神色,有些严肃得看着他,这才明白他是想歪了,急道:“不!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我愿意!我愿意的,但、但是.....昨天晚上.....是我强/迫了你,我.....” 第60章 我信哥哥   话没说完,唇角就被人轻吻了下,“我和你一样,没有什么强迫,我还要谢谢你。”他顿了下,眼里浮起揶揄笑意,“我要谢谢哥哥教我,哥哥能说说是怎么知道的吗?我真的很好奇。”   唐松灵脸色迅速红透,磕磕绊绊道:“无意间在网上看到,之后,自、自己查了一下......”   “查这个干什么?嗯?”池律边说着,伸手将唐松灵纳入怀中,喷着热气的唇贴着他敏感的耳垂若即若离。   唐松灵被激得抖了下,磕巴道:“我、我就好、好奇,没、没别的意思......”   这句话简直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池律呵着热气轻笑道:“好,我信哥哥。”   唐松灵被他今天早上出现频率过高的词激得浑身鸡皮疙瘩,吱唔道:“你别,别叫那两个字了......”   “........嗯?哪两个字?”某人明知故问。   “哥......哥哥”唐松灵差点闪了舌头。   池律笑了笑不说好,也没说不好,只低头抚上唐松灵的腰,不住地按揉着。   他温热有力的手掌似有魔力,富有技巧地按揉了十来分钟,酸痛感真的缓解了许多,唐松灵乖乖窝在他怀里,抬眼望着上方垂着眼认真专注又温柔极了的脸,突然生出一个极疯狂的念头.......   过了片刻,池律道:“好点了没有,还难受吗?”   “........嗯,好多了。”唐松灵窝在他怀里,舒服得直哼哼。   池律手下不停,俯身蹭了蹭他的鼻尖,“想吃什么,我去做。”   “想吃......酱汁龙骨。”   “好,给你做,但是这个时间太长。”说着,手伸进唐松灵松垮的睡衣,轻轻按在他光滑扁平的肚子上,温声道:“你从昨晚就没吃东西,得赶紧吃点,说个做法快捷的。”   “那.....青椒炒鸡蛋。”   某人挑挑眉,按着腰的手下移,在他柔软的屁/股上拍了下,道:“你还敢吃青椒炒鸡蛋?”   “........炖南瓜。”   “好。”   两人起床吃得第一顿饭是晚饭,唐松灵夹起一块甜丝丝的南瓜放嘴里,并对池律的厨艺大肆赞扬。   池律见他头一次吃饭吃得这么狼吞虎咽,想必是真饿狠了,又夹了一个虾仁给他,道:“假期有什么计划没有?”   闻言,唐松灵努力扒饭的动作缓了缓,垂下眼睫闷声道:“还没有,你呢?有什么计划吗?”   “我和启儒他们商量了下,等你们高考成绩出来了,我几个一块去露营。”   “哦。”   池律抬眼看了下他,“政儿也去。”   唐松灵愣了愣,缓缓嗯了一声,状似不经意地问:“露营完了呢,你有什么具体计划吗?毕竟.......这个假期还蛮长的。”   池律停下动作,抬头看着唐松灵道:“我可能得出国一段时间。”   “哦......多长时间呀?”   “两个月左右。”   “那,等你回来就开学了。”   “是。”   唐松灵不再吭声,又闷头吃饭,也不怎么夹菜,像是突然对碗里的米饭起来莫大的兴趣。   池律沉默了会儿,问:“不好奇我出国干什么吗?”   闻言,唐松灵扬起头笑了下,“你有你的事要做,我不想过多干涉,你只要记得,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池律喉间有些发涩,半晌才道:“松灵,谢谢你。”   “什么谢谢啊,我男朋友还跟我这么客气。”   高考完最煎熬的,莫过于等成绩了,成绩出来的前一晚,唐松灵又失眠了。   闭着眼睛酝酿了半晚上,一点睡意没有,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迷迷糊糊睡过去,也没睡安稳,一直梦见自己在考试,时间快到了两道大题还没做,又给吓醒,直到清晨第一缕微光打在天花板上。   唐松灵从身后人牢牢圈着的臂弯里钻出来,自个跑到阳台上呼了口气,冷静了半天,再回卧室时,池律已经起身了,正靠在床头看他。   “你怎么起这么早?”唐松灵一脸诧异,自己起的时候明明已经很小声了,难道还是把他吵醒了?   池律没回,问他:“干什么去了。”   “呃.....有点热,出去凉快了下。”   池律将他拽到床边,伸手摸了摸他有些冰凉的脸蛋,道:“小心感冒了,去洗漱下,我们去晨跑。”   天还没有大亮,六月的天本来就亮得早,这会儿街道上只有零星几个清洁工和遛狗的人,空气里还带着昨夜的凉意,混着清爽的青草气息。   池律带着他绕着小区外围的漫步道跑了好几圈,回去途中在一家包子铺买了几个素包子。   唐松灵边咬着包子边道:“怎么突然想起晨跑了?”   池律看了他一眼,随意道:“有氧运动有助于睡眠。”   “.......”唐松灵有些不好意思,原来自己坐立不安的窘样都让他看在眼里,又拿了一个包子咬下去,片刻后惊喜地朝池律喊:“唔......这个外婆菜馅的好吃!你尝尝!”   池律在他啃了一半的包子上咬了一口,稍后点点头,“嗯,还行,喜欢的话以后给你做。”   “你还会做包子?”   “不会,但是可以学。”   然而再怎么努力忽视,查成绩的时间还是在慢慢逼近。   唐松灵神经紧绷了一上午,紧张得老跑卫生间,好不容易捱到十二点,打开网站输入准考证号的时候手抖得连鼠标都握不住,最后还是池律帮他查的。   唐松灵捂着眼睛趴在他肩上,急道:“怎么样怎么样?” 第61章 高考落榜   他急的满头大汗,池律也舍不得逗他,拿下遮在眼睛上的手指吻了吻,道:“恭喜你,松灵,考得还不错。”   “613!”   唐松灵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反复确认了好多遍。   “我不是在做梦吧?!”   池律道:“你已经问第十二遍了,不是做梦,是真的。”   “我要给妈妈打个电话!”   池律看着快高兴疯了的人,笑道:“去吧。”   放在桌上的手机一直震动个不停,池律这会儿才有时间打开看一下,孙启瑞和李生已经在群里轰炸开了,他粗略扫了一遍,考得都还行,尤其是孙启儒,居然超常发挥了。   孙启儒:【我从昨天下午就开始紧张,半夜还跑到阳台吹风来着。】   李生:【平时背会单词都能要你命,这会儿知道紧张了?】   孙启儒:【切,就小爷这聪明才智,哪需要死记硬背。】   李生:【.......】   孙启儒:【池哥和政儿呢,怎么半天都不说句话?】   李生:【人家一个出国一个保送,这会儿可能都没睡醒呢。】   池律动了动手指,回道:【这儿呢。】想了下又发了一条,【松灵昨天晚上也很紧张,都没怎么睡,不过考得还行。】   孙启儒:【他紧张很正常啊,就他那学法,考坏了那不是直接一蹬腿过去了。】   池律皱了下眉,回道:【别瞎说。】   孙启儒:【不,你先等等,我怎么感觉哪儿不对劲????】   【你怎么知道他昨天没怎么睡??你什么时候关心起别人的睡眠问题了,而且,我们这么铁的关系,你不第一时间关心我,你问他干嘛???】   池律扶额,本意是想让他自己发现端倪,不至于宣布关系的时候打击到他,奈何这小子不上道。略微思索了下,加了一句更明显的:【我没问,自己留神看的。】   【哦,我就说嘛。】对面恍然大悟。   池律:【......】   李生:【......你是怎么过二本线的,不会干什么违法乱纪的事了吧?我感觉你这智商考专科都费劲?】   【你大爷。】后面还跟了一个鼻孔喷气得表情包,紧跟着又发了一条,【哦,对了,池哥你把小糖豆拉进来吧。】   【小糖豆?】   【对啊,你们不觉得他笑起来秀气得很吗,眼睛弯弯笑得老甜了,我给他取了个外号,叫小糖豆。】   李生不忍卒睹:【咳,你们先聊,我还有点事.....】   池律一脸黑线:【别乱叫。】   收起手机往阳台看了眼,刚好看见唐松灵眉开眼笑地进来,池律脑中一闪,想起孙启儒叫他小糖豆,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越看越觉得那笑甜。   “说完了?”   “完啦,我妈很开心。”他顿了下,疑惑道:“不过......她说这段时间在忙,也不会回来,.....自从出院,我就没见过我妈了。”   池律道:“阿姨没说在忙什么吗?”   唐松灵摇摇头:“......没有,我问她,她也只说不是什么大事,但是比较麻烦,让我不要担心。”   池律蹙眉,想起那天苗韵有些枯燥的脸色,心里隐隐闪过一丝异样,总觉得自己忽略了 什么,他还没来得及想清楚,就被唐松灵转移了注意力。   “不过想来应该没什么事,听妈妈的口气应该还好,等过一整子我去找她。”   池律摸了摸他的发顶,道:“嗯,有什么问题就告诉我,兴许能帮得上什么忙。这两天最重要的是填报志愿,有特别想去的学校吗?”   唐松灵笑着抱住池律的腰,下巴戳在池律胸口,扬起脸道:“想离你的学校近一点。”   池律失笑,怕他这样仰着脖子吃力,伸手在他后脑兜住,宠溺道:“好,那有喜欢的专业吗?”   唐松灵摇摇头:“还没仔细想过,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尽量是热门专业吧,好找工作就行。”   “好,我们一块看看。”   接下来几天,两人没日没夜研究报考院校,连晚上做梦都在填报志愿,池律咨询了好几个平时和家里有来往的教授,选来选去,唐松灵最终第一志愿敲定了科技大学,报了个稍微好点的工科专业。   池律隐隐有些担心,他的分数比这个院校往年的录取分数没高多少,又报了个很硬得专业,想来想去,还是给他报了个兜底的院校,不过是在外省,也是个很不错的学校。   录取结果出来的那天,唐松灵在房间呆了很久,池律在外面干着急,也没办法。   做好晚饭,沉默得站了会儿,偏头看了眼窗外西沉的太阳,唐松灵已经在屋里呆了一天了, 池律知道他想自己待会儿,自己调整一下心情,但是这么长时间,总还是有些担心,想了想还是走到门边便轻轻敲了敲门,“松灵,出来吃点东西吧。”   本以为一时半会叫不出来,没想到下一刻房门就开了,他脸色有些发白,眼睛微微红肿,眼尾通红,一看就是哭过。   要说池律最怕的事情之一,那便是唐松灵的眼泪。   感觉心里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上前将他抱进怀里,“松灵.....”一张口,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怀里人的肩膀微微颤抖,好一会儿,朦胧沙哑的声音响起:“我.....我就想离你近点,怎么这么难啊....”   话音刚落,池律便感觉胸口传来潮湿的触感,他艰难喘了口气,喉间传来强烈的涩感,竟一个字也说不出,透进布料的湿意似乎渗进了胸膛,薄薄的水膜包在心脏上。   他手上使了点劲,将唐松灵压在怀里。他也在害怕,他们之间的不确定因素太多,只有将唐松灵放在身边才觉得安心,可是现在,分隔两地的结局早已注定。   不是没想过将他兜底的院校也报在京城,但是他这样的分数在其他院校又有些吃亏,没有合适的,他不能自私到折断他的翅膀,将他困在自己身边。   一到傍晚,便感觉太阳下沉得格外快,不一会儿天就黑了,客厅没有开灯,光线昏暗。   唐松灵将埋在池律胸口的脸抬起来,眼睫上还沾着泪珠,他费力地笑了下,道:“池律,以后有时间一定要来看我,我有空也会第一时间去找你。”   池律低头吻了吻他湿红得眼角,涩声道:“一定。”   俩人沉默着吃完晚餐,池律想转移他的注意力,随口问道:“你之前还没说过假期要怎么过,现在想好没?”   唐松灵想了想,道:“先去找我妈,后面......想打点零工,赚点生活费,不想妈妈太辛苦。”   池律本想劝他多歇些时间,但见他语气坚定也就不多说什么,只低声嗯了下。想了想又道:“过几天去露营,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唐松灵摇摇头:“没有......我没去过其他地方,不知道哪好玩。”   池律将唐松灵拉进‘还得是你’的聊天群,李生和孙启儒正吵得热火朝天,见群里莫名其妙多了个人,一时没反应过来。   【这谁啊?】   池律回道:【松灵。】   唐松灵第一次进这种小团体,有些害羞,滑档的憋闷感被冲散不少,一门心思研究怎么说话才能不尴尬,琢磨半天,手指在手机上敲敲打打几下,【你们好,我是唐松灵。】   李生:【你好。】   孙启儒:【哈哈哈哈哈,怎么搞得跟相亲一样,还介绍上了?】   李生:【......别乱说话,小心别灭。】   孙启儒:【切,我怕你啊。】   李生:【你怕的不应该是我。】   孙启儒发来一个竖中指的表情包,转头去撩唐松灵,【小糖豆,哥哥好久没见你了,听说你考得很好?】   池律:【他比你大。】发完又立刻补了一句,【还有,以后好好说话别乱叫。】   孙启儒讨了个没趣,几人又开始商量露营的事,过了一会儿,池律看了眼唐松灵嘴角的笑,虽然很淡,但聊胜于无,池律第一次觉得孙启儒这张到处撩骚的破嘴还有点用处。   几天下来,池律想尽各种办法,终于将唐松灵脸上的愁云驱散,虽然还是遗憾。   几人商量好在池律家汇合,唐松灵虽然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但在看见路政儿的那一刻还是有些尴尬。   露营地点是在京城郊外的一座山上,这地方又偏又远,山路也不好走,来这里露营的人相对较少,好久才能看见一个。   山间郁郁葱葱,滕曼缠绕,偶尔有不知名的鸟锐亮的叫声在山谷回荡,谷中溪流清澈,透过溪水能清楚的看见窝在底部奇形怪状花样繁多的石头,几人也不着急赶路,遇到好玩的地方都会将车停下来玩一会儿再继续赶路。   车开了一阵,突然听见一阵轰隆隆的水声,拐过前面的山路,果然看见远处一条宽阔汹涌的溪流,从高处跌落下来,因为是山间,坡度对相对比较大,水流很急,但到他们站的地方已经平缓了不少,浅而清澈,因此聚集了很多踩水的游客。   几人停车,换上拖鞋跑到溪边玩水,虽然已经快接近三伏天,但山间的温度较市区低了很多。   孙启儒第一个跳下去,被水冰得一个哆嗦,但很快便适应了,在水里撒欢了玩。   池律走到边上用脚试了试,山间的溪水透着一股入骨的寒意,他有些犹豫,唐松灵自从出院之后身体一直都不太好,不太想让他踩这么冰得水,一抬头,见人已经走到溪水中间了,这几天第一次见他笑得这么开心,只能把要说的话又压了下去。   溪水底部都是大大小小的石头,有的尖锐得向外戳着,有的湿滑不已,唐松灵一脸兴奋,不住的往水中间走去,没注意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小心。”   池律温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以此同时手臂上传来温热的触感。唐松灵见他来了,高兴道:“好好玩!以后我们经常来。”   “冷不冷?”   “有点,不过还好。”   池抓着唐松灵的手臂防止他跌倒,低头专注得看着他的脚下,两人正聊着天,身后突然泼来一股冷水,接着耳边炸开响亮的爆笑声。   “哈哈哈哈哈--”不远处孙启儒挽着裤腿站在水中,笑得整个人都在抖,宛若身中奇毒。 第62章 我会听话   池律还没做出反应,他又弯腰捞起一捧水泼过去,这下却是冲着唐松灵去的,池律本对这种幼稚的玩水不感兴趣,唐松灵想玩他才下来的,被孙启儒一挑衅,也玩心大起,还不忘回头对唐松灵道:“你去岸上等着,敢泼你,看我怎么收拾他。”   说完就扭头和孙启儒李生干起来,本来平静无波的水面被他们搅起漫天水花,几个人疯玩了半天,池律无意间一扭头,见唐松灵根本就没上岸,已经玩的忘乎所以,胳膊轮圆了向对方泼水,脸上身上全湿透了。   从未见他这样肆意轻松地大笑过。   胸口下的器官骤然失速,怦怦跳动几下,尽管泼在身上的溪水冰凉,但流淌着的却是可抵御一切的暖意。   只要他好,只要他开心,就什么都不重要了。   唐松灵察觉到池律再看自己,边躲着对方的攻势,边不好意思道:“我怎么能看着你给他们二打一,自然是要帮你啊。”   池律笑了笑没说话,边帮他当着泼过来的水边还击,心里却想,明明是自己想玩,还把理由说得这么清新脱俗正义感爆棚。   末了,唐松灵的体力到底跟不上另外几个人,玩累退出去站在岸边看他们继续干仗。   看得正投入,耳边突然响起一道清铃却冷厉的声音:“开心吗?”   唐松灵转头看站在身边的路政儿,这还是今天到这会儿她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有些不知所措道:“还、还可以....”   “第一次来这儿玩吧?”   “嗯。”   路政儿指着天幕下瀑布一样垂掉下来的滕曼,笑着对唐松灵道:“松灵,你看它像不像你?”   唐松灵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说,只沉默着没有吭声。   路政儿像是不介意他的不理睬,勾了勾唇角,继续道:“以前我们四个夏天的时候经常来这儿玩,本来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人加入。”   唐松灵有些羞赧,低头想了片刻,沉吟道:“人这一辈子很长,会遇到太多人,看到太多风景,每一秒都有变数,怎么可能一辈子都不变呢?”他望向巨大的滕曼瀑布,“就像你觉得熟悉的风景,其实已经不是以前你所看到的了,它们早就死了,只是长出了新叶而已,所有活着的动物植物,身体里的细胞早已换过好几轮了。”   路政儿有些怔忪,也望着那些层层叠叠交错覆盖的绿植,像是听进去了,又像只是在发愣。   唐松灵将视线下移,落在很少这样疯玩的池律身上,只觉得少年就该这样肆意洒脱,狂放不羁,而不是做一个被同龄人效仿的楷模,被来自父母来自自己的枷锁套住,少年老成。他从池律眼中看到了热烈的爱意,和希望自己永远这样快活的愿景,他也是一样的。   他爱池律,胜过一切。   路政儿悠悠道:“照你这么说,他哪天喜欢上别人了,你也无所谓吗?”   唐松灵愣了下,呆了好久才道:“他不会。”又低头想了下,道:“硬要说个万一的话,我会成全他,我爱他,他让我干什么我都会做,就算是让我离开,我也会听话。”   他不去看路政儿,但他听得到她的呼吸加重许多,好一会儿才又听她道:“你好像一点都不惊讶我已经知道你们在一起了。”   唐松灵平静道:“你那么喜欢他,怎么会看不出他有喜欢的人了。”   “你难道没想过,你自己的人生或许会因为他变得一团糟?毕竟,你和他根本不是一个阶层的人。”   唐松灵以为她说得是池律父母会不同意的事,无所谓道:“我不怕。”   路政儿瞥了一眼唐松灵,眼底闪过一丝鄙夷和狠厉,反问:“不怕吗?”她声音低而沉,夹杂着唐松灵听不懂的东西。   良久,路政儿自说自话一样低声喃喃:“凭什么呢?我陪他长大,在他身边十几年,那么多女孩喜欢他,他都无动于衷,他所有的喜好我都了然于心,我以为.....他本就是个孤傲冷淡的人,这辈子不会为任何一个人放低姿态,可是.....”她声音有些发颤,半晌才继续道:“凭什么你能被他那样对待?”   她越来越低的声音里隐隐透着的执拗和疯狂令人心惊,唐松灵如果能转头看她一眼,或许能看到那里面闪动着的阴狠,或许.....就能改变一些结局。   但是后来,唐松灵又想,也许他们的命运在相遇的那一刻结局就早已注定,其实种种迹象早已显露,只是他固执得不肯去看,不去深想。就像路政儿说的,他们不是一个阶层的人,想要走到那人身边,终归是要付出点什么。   山谷间撩起一丝冷风,唐松灵打了个哆嗦怔怔回神,见那三个已经玩够了,正在往回走。池律见唐松灵还在岸边站着,头发上还在滴水,快步走到他身边,下意识抬手握了下他冰凉的手,皱眉道:“怎么不去换衣服?手这么冰,着凉了怎么办?”   池律在他身体这方面从来都看得很紧,唐松灵不敢惹他,赶紧卖乖:“对不起,是我的错这就去换,看你们玩得开心,想起小时候在乡下和小伙伴玩水,哎,都过去好多年了,后来那条小溪都干了.......”   他话都没说完,池律就软了脸色,摸了摸他潮湿的衣服,“那也不能浑身湿漉漉得站在这儿,走吧,把衣服换了,别感冒了。”   边说话边带着他钻进后车厢,孙启儒本来也要往进钻,结果还没到跟前池律就一甩车门把他关外面,孙启儒摸了摸差点被蹭到的鼻尖,莫名道:“干嘛?我要进去换衣服啊。”   李生锊了一把头发道:“松灵在里面换衣服,你进去干什么?”   孙启儒更加莫名,“松灵进去换衣服,那池律进去干嘛?”说完又觉得哪里有问题,“哎不对呀,挤一挤怎么了大家一起换啊,再说,池律都能进去我为什么不能?”   李生控制住要翻白眼的冲动,“因为你智商太感人。”   “啊?”   几人早上出发,下午才到,等搭好帐篷天已经黑了,站在山顶往下望,万家灯火都变成了星星,汇聚起来,像地面盛开的银河。   池律做饭好吃,负责准备食物,唐松灵则在整理几人的帐篷,里里外外擦得一点灰尘都没有,尤其是女孩子要呆的地方。做完之后本来想去给池律打下手,一抬头见他对面唯一一张凳子上已经坐了人,路政儿正说着什么,一双精致好看的眼紧紧望着池律,火光映着她明亮的眸子,把里面的浓的化不开的爱意照得清清楚楚。   他要迈出去的步子顿了下,又收了回来,略一思索,转头去找拾柴火的孙启儒和李生。山上和市里不同,没有路灯,到处乌漆嘛黑一片,不敢走远,因此也没费什么功夫,就在一棵树下看见弯着腰的俩人。   李生先看见他,有些诧异道:“你怎么......”话没说完便瞥见远处坐在火堆边的两人,但问了一半的话还是得接着问完,“.....过来了?”   孙启儒也回过身,“小糖豆?”   唐松灵面不改色道:“晚上太危险,你们好久没回来,过来给你们帮忙啊。”顿了下疑惑道,“.....小糖豆?”   “哦,我给你起的昵称,小糖豆,喜欢吗?”孙启儒满脸得意,咧着嘴呵呵傻笑,等着被夸。   “呃.....还、还行吧,不过....怎么听着像狗的名字.....”   “啊?”孙启儒大受打击,“不像啊,谁家狗叫小糖豆啊?”   李生:“我三叔的外甥女的儿子家的表婶的小姑子家的狗叫小糖豆。”   “.......”孙启儒听得面部扭曲,片刻后爆发一声怒吼:“李生你是不是找死!!!!”   “噗--”唐松灵笑得肚子都快抽筋了。   两人追杀扭打一番,孙启儒喘着气对唐松灵一脸严肃道:“你别听他瞎说,多好听得名字,让他玷污了。”   唐松灵忍着笑道:“好。”   三个人玩闹了好一会儿才,孙启儒突然奇道:“哎?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总感觉你有些畏缩,不太自信的样子,记得你和我们说话还结巴,哈哈哈。”他没心没肺得笑了一会儿,又道,“不过现在感觉你从里到外换了一个人似的,气质都变了,更加明媚,也更加惹人注意。”说着做贼一样鬼鬼祟祟凑到唐松灵跟前道:“老实说,你长这么秀气好看,肯定有很多女生追吧?”   唐松灵被他说得一脸通红,赶紧摆手道:“没有没有......”   孙启儒手里攥着一根枯树枝指着他笑:“又害羞了,你好爱害羞好可爱啊哈哈哈哈,被女孩子喜欢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他又凑过去问:“那你肯定有喜欢的人了吧?谁啊,偷偷告诉我,我绝对不告诉别人。”   唐松灵:“......”   李生:“ ......”   “看你这表情一定是有了,谁啊,都毕业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唐松灵还没说什么,李生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孙启儒先是愣了下,两秒后突然脸色涨红,上下打量着他,小心翼翼道:“......该不会是我吧?”   唐松灵:“......”   李生:“......”   见他不说话,孙启儒一脸惊恐得捂着自己的领口,“我可先说好啊,虽然我觉得你很好看,但但但但是,我性别男爱好女,对美男子没兴趣,你你你喜欢李生吧,他也、也不错!”   李生一脸扭曲,忍无可忍道:“你.....你要不再看看你的高考成绩是不是眼花看错了?”   “哎?这关我高考成绩什么事?”   “就你这智商考个位数我都觉得理所应当!走了吃饭去!补补你的脑子吧!”   食物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几人回来洗了手,围着火堆坐下,池律看了看这三人,表情各异,李生脸色泛绿,孙启儒则一脸我憋着秘密的表情,唐松灵还算正常点,只是耳垂有些泛红。   倒是路政儿先开口问:“你们这是怎么了?”   孙启儒抢道:“啊......没事!哦不!小事,小事而已。”   李生看了眼望着唐松灵的池律,道:“先吃饭吧,一会儿就知道了。”   孙启儒立刻怪叫:“什么一会儿就知道了?!这可是小糖豆的秘密,我们可不能往外说!” 第63章 铁树开花   李生眼角抽了一下,忍住要揍他的冲动,指着池律身边的位置对唐松灵道:“你来坐这儿吧。”   池律拿了一只刚烤热的卤香鸡腿递给唐松灵,道:“今天没怎么吃东西,一会儿也不要吃太多,晚上睡觉胃会不舒服。”   “嗯。”唐松灵乖乖接过鸡腿,慢慢啃着。   孙启儒也不客气,拿起一只啃得满嘴油光,感叹道:“哇,好好吃啊!在哪买的?”   池律道:“我自己做的。”   “我去,你这手艺是越来越好了,以后当大厨一定能名扬天下,嗯.....就叫池名天下第一勺!以后也不知道哪家姑娘这么有福气能吃到你做的菜。”   众人:“......吃你的吧。”   几人围在火堆吃着美食,喝着红酒,看远处的夜景,吹着夏日夜晚凉爽的风,蓝牙音箱里放着悠扬舒缓的纯音乐,好不惬意。   末了,一帮人也吃得差不多了,池律偏头看了看唐松灵,习惯性地拿出纸巾给他擦了擦沾了油渍的嘴角,又捉着他的手指一根根擦干净,虽然他平时也总这样,但现在有外人在,唐松灵多少有些不自在,手下意识往回缩。   池律头都没抬,使了点劲捏住他要溜走的手指,道:“别动。”   孙启儒眼角扫到这一幕,眼珠子都快瞪脱框了,惊道:“卧槽!”就再也说不出什么话,缓了一会自己受到冲击的心情,将自己那张泛油光的嘴厥过去,“池哥,我也要擦擦。”   池律面无表情地给他扔过去一张纸:“你没长手?”   “那他......”   话没说完,李生一阵猛咳,孙启儒扭头道:“呛着了?”   “呃.....也许吧.....”   池律似乎笑了下,温声道:“我有件事想跟你们说。”他抬眼看了看几人,忽略掉路政儿跳僵硬的身形,“本来很早就应该告诉你们,但是最近大家都在忙高考的事,怕影响你们,就搁置了,也没好好聚一聚,今天大家都在,也是时候告诉你们了。”   唐松灵灵看着他夜空下精致出尘的眉眼,心脏在胸膛里疯狂跳动,那人回头笑着看他,火光映得那张浅笑的脸似乎能夺人魂魄,他低沉温柔的声音在微风中漫开。   “我和松灵在一起了。”   气氛先是诡异得安静了几秒,随后......   “卧槽,原来你会笑?”孙启儒一脸震惊,随后响起一声穿透云霄的怪叫:“啊????!!!!你刚说什么???!!!你和谁在一起了???????”   他着急向别人求证自己没有听错,左右狂问:“你们听见了吧???池律说他和唐松灵在一起了!!”   李生淡定道:“嗯,听见了。”   路政儿脸已经冷得不能看了,连他理都没理。   他自个将这个晴天巨雷消化了半天,突然意识到哪不对劲,“哎?不对啊,你们怎么是这个反应?你们都知道??什么时候知道的???合着就我一个闷在鼓里呗??”   李生看他傻的可爱,同情道:“他已经告诉我们很多回了......”   “嗯???”   等孙启儒发完疯了,李生拿起酒杯笑着冲池律道,“没想到铁树也有开花的一天,兄弟敬你一杯!”   孙启儒自然不甘落后,拿着酒杯凑上去吱哇乱叫:“我我我!”   只有路政儿偏头看着远处,不知道在想什么,池律只抿了下唇角,并未多说什么,李生和孙启儒也有些不是滋味,毕竟这是他们从小的玩伴,路政儿对池律的心思几人也都清楚,此时让她端起酒杯祝愿自己喜欢的人和别人长长久久,换谁也做不到。   有她在场,气氛难免有些微妙,其他人也不好太欢快,只能收敛一些。   直到凌晨,山间独有的寒气袭来,几人才各自进了帐篷,路政儿是个女孩子,只能自己睡一个,其他几人两两一睡,怕女孩子害怕,另外两个帐篷将路政儿的围在中间,形成一个保护的姿态。   孙启儒枕着胳膊面对李生躺着,脸上还挂着受惊过度的表情,咋咋呼呼说了半天,末了还捂着胸口有惊无险道:“我还以为他喜欢的是我,原来是池哥啊......”   李生一脸无语,不想听他念叨,翻了个身面朝外,没多久,背后念念有词的声音就小了下去逐渐变成气音,他回头看了一眼,果然已经睡着了。刚舒展身体准备闭眼,外面一个漆黑的影子突然闪了过去。   他叹了口气,悄悄起身出了帐篷。   山顶的风有些大,吹得路政儿的发丝在风中乱舞,衬得瘦薄的背影更加孤寂。   李生站了片刻,其实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才能安慰到她,只知道不能让她一个人。   想了想,还是轻喊了一声:“政儿。”   她没有回头,但李生知道她听见了,抬脚慢慢走到她身边,站定。   “睡不着吗?”   “嗯,出来透透气。”   他偏头,看见路政儿脸上快被风吹干的泪痕,轻声道:“政儿,你......”   “你不用费心安慰我,现在说什么都没用。”   李生便闭了嘴,只陪她站着,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来裹在她身上。   过了一阵,路政儿突然道:“我真的没有机会了吗?”   李生拿不准她到底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问他,想了想还是道:“你了解他的。”   “我自然了解他,所以才会不甘,我一直在想,他到底为什么会喜欢上唐松灵,可是想了很久,都不得解。”   “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喜欢唐松灵,但我也并不觉得奇怪,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点,你看不到,但他能看到。”李生道:“除此之外,池哥.....他十分反感任何企图操控他的人。”说着用眼角瞄了一眼路政儿,见她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便继续道:“所以,他和叔叔阿姨的关系一直都是,敬重有余亲昵不足。”   路政儿没有说话,脸上的落寂却更浓,“我怎么舍得操控他呢,只要我能给的,我恨不得都捧到他面前。”   “政儿,你没多久就要出国,外面的世界很大,比池哥优秀的人也很多,时间久了,也许你就能放下了,”   路政儿摇摇头,“不,这辈子都不可能放下。除了他,再不会有别人了。”山间晚风将她鬓边的碎发撩起,身后是万家灯火聚起的星群,衬得她脆弱又美好,“我喜欢了他十来年,早已是融入血液的感情,想要除掉,只能将血抽干。”   李生愣愣望着她泛着微光的眼睛,里面的淡淡的倔强得以窥见。   执拗而疯狂。   帐篷里,唐松灵抬头看着外面愣怔出神。   池律将箍在他腰上的手臂收紧,“看什么呢这么认真?”说着顺着他的视线往外看。   他沉默了一瞬,伸手将他脑袋掰回来,低头亲了亲鼻尖,沉声道:“睡觉。”   唐松灵将脸埋在他温热的胸口,声音闷闷的,“她.....”   还没说完池律便道:“你不要总是操心这个操心那个,这件事她总要去面对,只能她自己放下,没人能帮得上忙。”他闭着眼,下巴无意识地蹭了蹭唐松灵头顶的发丝,缓缓道:“我们是十几年的朋友,我也实在不想伤害她,不想看她伤心,但总归要面对现实,等过了这阵子,估计就想开了。”   池律伸手拉下小窗布,将外面的世界和这小小的一方天地阻隔开,又把唐松灵往怀里拥了拥,不一会儿,呼吸绵长而规律。   几人在山上疯玩两三天,将带的食物吃光喝尽了才开始下山。   路上,孙启儒闲不住,又问:“后面几个月你们想干什么呀?”   李生:“玩个几天跟我爸去公司学习。”   “哇哦,上进,不像我,就想吃喝玩乐混吃等死。”   李生瞥了他一眼,“不怕你爸打断你的腿?”   “切,好汉害怕这个?政儿你呢?”   “出国。”   “哦.....律哥当然是有参加什么学术团队,或者去伯母公司帮忙吧?”   “出国。”   “好吧~猜错了.....小糖豆呢?”   唐松灵有些无语:“你......要不换个名字叫?”   “哎呀~这个好听,你快说要干什么去?要不我去找你玩?”   “我可能要找点临工做。”   孙启儒摊手,“行吧。”   六月下旬,马上就要进入三伏天,地面被刺白的阳光烤得烫脚,唐松灵站在树荫下向池律挥手,喊道:“出去玩得开心点,不用担心我。”   池律摇下车窗,视线落在微笑着的人身上,久久不曾挪动,眼里流动着浓浓得眷恋,“好,记得联系。”   车子滑出去,缓缓汇入车流,唐松灵站在街边看了很久。   他想,政儿,这两个月一过,我便再也不欠你什么了。   池律走后,他将蓝湖小区打扫的干干净净,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出来装进行李箱全部拿回兴虹小区,这段时间住惯了高档小区,普一回到这个狭小破旧的屋子还有点不适应,岂知他本来就是属于这里的。   屋子里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看上去像蒙了纱,显然很久没人住了。他伸出手指沾了一点在指尖,心里的不安愈加清晰,以前苗韵也经常不回来,可这次实在走得有点久,连自己高考都没露面,打电话也只说有事在忙。   站了一会儿,便挽起袖子开干,把屋子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开窗透了透屋子里的霉气,屋子不大的唯一好处就是打扫卫生不怎么费劲。   这间屋子只有一个卧室,平时都是苗韵睡着,这段时间她不在,床单被罩有些泛潮,唐松灵将这些拆下来塞进洗衣机,不知用了多久的洗衣机像是不堪重负一样咯吱咯吱发着异响,艰难地转动起来。   连续打扫了三个小时,终于能收拾完了,唐松灵坐在沙发上喘了会儿气,无意间瞥到卧室门里的靠着床边的地上落着一张纸。   和池律住了这么长时间,物品摆放这方面似乎被传染了,看不得一点脏乱,他起身走过去,弯腰捡起,本想直接扔垃圾桶,心中突然无端得猛跳了下,将悬在垃圾桶上方的手又收回来,慢慢展开。   这是一张药单,上面写着的药名他一个都没听过。唐松灵愣了一秒,迅速掏出手机输入药名开始搜索。 第64章 至亲至痛   “呋塞米”   “卡托普利”   “阿托伐他汀”   ......   每搜一个,唐松灵脸色白一份,这些药的功能,有降压的、降血脂的、利尿的、消炎的、将肌酐的.....   唐松灵感到一股强烈的眩晕感,眼前甚至黑了一两秒,心脏在狂跳,三伏天里,他却觉得浑身冰凉。   扶着桌子慢慢坐下,缓了一会儿,拿出手机准备给苗韵拨,浑浊的脑子突然清醒一分,将手指从拨出键移开,目光落在药单上方的医院名上。   唐松灵找过去的时候肾外科坐诊的医生已经下班了,他只能去问前台住院部在哪,大概确定了肾外科都在哪些楼层之后便开始一间一间找。   此时正是晚饭时间,各个病房门都大开着,找起来倒不是很困难,没用多久,就在一个四人间的普通病房看见坐在床头吃饭的苗韵。   她瘦了很多,睡衣应该是她自己买的,裹在身上显得有些空荡,正背对着门口,低头吃着东西。   唐松灵愣在人来人往的走廊,脑子里混乱异常,他甚至觉得自己在做梦,周围一切都那么不真实,胸腔在生理反应下用力收缩,半天喘不上气。   怔愣中,似乎被人撞了一下,接着耳边传来模糊得声音:“怎么了孩子,哭什么?”   他从始至终盯着的那个枯瘦的背影循声转头,看见他的一瞬间愣了一下,枯黄的脸上马上浮现慌乱,过了一会儿,又归于平静。   苗韵顿了顿,两口吃完剩下的饭菜,走到门口道:“你怎么找来的?”   唐松灵根本说不出话,嗓子像被掐住了,只发出些无意义的气音,苗韵叹了口气,进房披了件衣服,又出来拍了他的肩膀道:“把眼泪擦了,你妈还活得好好的,你哭什么?”说完抓起他的手臂,“走吧,既然来了,陪妈下楼转转。”   苗韵带着他走到医院边上的一个小亭子里,盯着他白皙的脸看了半晌,道:“你胖了点,看着精神也比以前好多了。”   见他不说话,苗韵知道他是真的担心了,想再逗逗他,还没开口,唐松灵便猛地扑过来将她紧紧抱住,再也不压抑什么,放声大哭起来,呜咽地哭声闷闷地透出来,带着让人心酸的伤心和绝望。   这是他长大之后第一次拥抱苗韵,可这个拥抱带来的不是喜悦,而是经年许久的苦闷和悲伤。   “妈.....”   他哭得很用力,却连拥抱都不敢使劲,怕把这个被病痛折磨的瘦弱女人弄疼。   这声透着无限悲痛的呼喊,让苗韵迅速红了眼眶,鼻腔酸涩难忍,有些枯瘦的手缓缓抚上唐松灵颤抖的背,一下一下慢慢顺着,希望这样可以缓解他激烈的情绪。   唐松灵埋在她怀里声音嘶哑着喊道:“你怎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告诉我啊.......”   苗韵仰头看着亭外的飞鸟,眼泪滚进鬓边的白发消失不见,好一会儿才涩声道:“告诉你干什么呢?徒增烦恼罢了.....妈妈只希望你一辈子顺顺利利,健康快乐就行了,总想着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早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   唐松灵不再说话,只嘶哑无助得哭着,他不知道该怎么缓解这种一切都在无形中渐渐逝去的感觉,无论怎么努力,怎么奔跑,都追不上越走越远的人。   天色渐暗,傍晚饭后出来散步的病人越来越多,却都对亭子里抱着哭泣的母子见怪不怪,医院这种地方就是这样,悲欢离合太过稀松平常。   唐松灵哭得有些脱力,许是情绪太过激烈,浑身都在发麻,脸色更是苍白,他用力止住满腔的悲伤,不愿意再让苗韵分神担心自己。   细细看着脸色较几个月之前暗沉了许多的母亲,原本乌黑顺亮的头发变得花白,以往精致漂亮的眼睛逝去光彩,变得空洞,因为瘦了太多,颧骨越加明显。   唐松灵颤声道:“这几个月,您一个人是怎么过来的?”   苗韵笑了笑,道:“我又不是做手术动不了,还非得要个人伺候我不成?”   “可是,您看着瘦了好多......”   “毕竟是生病了,哪有不瘦的,你看医院病房里哪有红光满面活蹦乱跳的?”   那天晚上唐松灵本来不愿意回去,但苗韵坚持让他回家睡,说是以后日子还长着,这么熬要把人熬坏了。   他回去之后将自己以后的打算仔仔细细锊了一遍,迅速找了几个兼职,他高考院校不错,因此接了几单薪水还可以的家教,每天跑三家,剩下的时间跑外卖干零工,再抽空好好钻研了下厨艺。   苗韵的病需要严格控制摄入盐分,外面饭馆买的饭菜总是咸,不放盐做出来又像白水煮菜,实在没味道,她本身就病着,没什么胃口,这样更吃不下去,为此,唐松灵在做菜这方面费了很大劲。   后来找机会和她的主治医生聊了几句,知道苗韵是肾脏衰竭,现在只能靠透析去过滤身上的毒素,这病不是立刻要命的病,得靠钱养,只要其他器官不出问题,好好养护,活个五年十年也是可以的,但是,想要长久,终究还是得换肾。   这笔钱对现在的唐松灵来说是一笔天文数字,他坐在楼下花坛边上想了一下午,赶在医生下班之前又跑进门诊。   唐松灵有些紧张,看着面前带着眼镜一脸肃然的医生问道:“亲子之间可以移植肾脏吗?”   “可以。”   “我妈妈的情况你也知道,要、要换肾的话,能不能我给移植?”   “可以,但是你还年轻,换了之后势必不如以前,尤其不能做体力活,再者,换肾只是万里长征第一步,新的肾脏能不能好好发挥作用还得看以后的保养,换了之后她一辈子都要吃排异药,药钱每个月七八千,就算能报销,一至少也得三四千,你家情况我有了解,要是拿掉一个肾,以后还能不能保证持续的资金来源?”   医生顿了下,又道:“而且,钱是一方面问题,配型能不能成功也是问题,不是说亲子之间就一定能成。”   唐松灵有心理准备,平静道:“没关系,我先做配型吧,配不上就算了,如果能配上,或许五年之后我赚到了足够的钱,就可以给她换,也是一样的。”   医生叹了口气,沉重道:“一切你自己做主。”   “哦对了,这件事......不要让我妈妈知道。”   医生愣了愣又道:“没问题。”   拿到配型结果的那天,唐松灵在病房门外站了很久,看着单子上匹配度高达80%的结果想了很久,才将这张薄薄得纸折好放进口袋,进了病房。   苗韵有些意外,“今天过来得这么早?”   “嗯。”唐松灵笑了笑,将饭菜搁在床头。   苗韵很久都没见他笑,愣了愣,疑惑道:“有什么好事吗?看你心情还不错。”   “算是吧。”他将饭盒打开,推到苗韵面前,“快吃吧,耽搁了一阵,也不知道凉了没有。”   她吃了几块瘦肉,道:“最近顿顿都有肉,而且,手艺见长啊。”苗韵难得心情还不错,打趣道。   “医生说你透析会连营养都透掉,平时得注意补充,不然身体吃不消。”   过了一阵,苗韵突然道:“这阵子倒是没听你提起过那孩子?”   “哦,他出国了,没在京城。”他顿了下抬头道,“这些事,我不打算和他说。”   苗韵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想,点了点头也没多说什么,过了一会儿,唐松灵又问:“妈,你身上......还有多少存款啊?”   “五十万吧,怎么了?”   唐松灵松了口气,道:“没什么,就是看看还能支撑多久。”   刚开始透析的几个月,苗韵身体状况很不稳定,常常吃不下去饭,嘴角总是长着燎泡,手机里定的一长串闹钟都是用来提醒吃药的。   好在唐松灵找来的时候病情已经趋于稳定,没让他看到最狼狈的时候。   本来以为他会颓废很长时间,没想到伤心了没几天,脸上的丧气一扫而光,整个人振奋起来,只是刚见他时脸上养起来的肉又没了,也被晒黑不少。   他有时候也会跟她讲一些在外面遇到的趣事,会跟她分享自己今天比昨天又多赚了多少,和提起那个男孩儿时嘴角羞涩又温柔的笑意。   他不把她当成病人一样小心翼翼地对待。   苗韵很心痛,但她知道唐松灵之所以这样刻苦是因为觉得有希望,有了希望就有了目标,并有了为之努力奋斗的动力,为此,也就随他去了。   唐松灵每天的时间都被塞的很满,他没有时间悲春伤秋,每天辗转在几个固定打工点,风雨无阻,往往回家时累得倒头就睡。   后来苗韵不需要整天呆在医院,不用透析的时候大部分都呆在家里,唐松灵也不用整天三次得往医院跑,更有时间在外面找活干。   距离祖国几千公里外,一座常年气候如春的休假岛屿上,奢华的海边别墅在阳光下静静屹立。   路政儿慵懒地靠着躺椅,望着远处闪烁着细碎磷光的海面。楼台风有些大,她拢了拢被风吹散的衣襟,第三次抬眼望向身边拿着笔记本不知道在忙什么的池律,眼梢漏出点点烦躁。   这两个月池律像完任务一样带着她玩了一个又一个地方,看了无数风景,可不论风景有多美,周遭有多热闹,他那张脸上永远平静无波。   仿佛雁过无痕,没什么东西能在他眼里留下哪怕一丝痕迹。   路政儿怎么会不恨,为了博取他片刻眼神,她使尽手段,想尽办法,像个小丑一样,最终什么都没得到。   海风带着淡淡腥意拂过,路政儿从怔忡中回神,搁在小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下,她垂眼扫过,眼底浮起一丝狠厉。   拿起手机起身回屋,自旋梯下到一楼,从后门走进小巧精致的花园,在长椅上坐下,才将电话拨了回去。   那头略微有些粗犷的男声传过来:“你好。”   “查得怎么样了?” 第65章 承诺而已   电话里,路政儿的声音机械难听,明显是做过处理。   “差不多,你猜得没错,他妈确实是贺廉的情人,详细资料我已经加密发到你邮箱了。”对面笑了一下,道:“不过贺廉把她藏得还挺深,不太好找。”   “放心,少不了你的钱。”路政儿不耐道。   “老板大度,那再附赠你一个消息。”   “什么?”   “苗韵生病了,肾脏衰竭。”   路政儿抱臂盯着花坛里一片绿叶上的不知名的小虫子,它嘴里衔着不知哪捡来的面包屑,正费力得挪动着,眼看就要从绿叶上跌落,可它被比它自身大好几倍的面包屑挡住视线,全然不知再往前几步就是悬崖。   她舒了口气,问:“是吗?那......她会死吗?”   “暂时不会,这病治得好了,还是能活很长时间的。”   “那就好,她还有用处。”路政儿道:“对了,他说什么没有?”   “没有,只说不会忘记你的恩情......不过他不明白你为什么帮他。”   路政儿轻嗤一声,“他不需要明白,只要别忘了自己恨谁。”   挂断电话,垂眼望着空荡荡的绿叶,那个搬东西的小虫子最终还是掉了下去。   微风轻抚,满园绿叶簌簌而动。   她垂着眼发愣,眼底晦暗不明。曾经那个快乐善良的美丽女孩到底走失在茫茫岁月里。   花园里不知何时多了一缕气息。   “政儿。”   路政儿心跳猛的乱了一拍,瞬间被惊出一身冷汗,抬眸看去,那人不知何时站在那里,面色淡然的望着自己。   池律的视线在她骤变的脸上停顿片刻,蹙眉问:“怎么了?”   路政儿迅速压下心跳,勉强扯出一个僵硬的笑,“没什么,就发呆呢,你走路怎么不出声,吓我一跳。”   池律沉默着打量她片刻,转身向屋内走去,“进来吧,阿姨做好晚饭了。”   偌大的别墅只有他们和临时雇佣的阿姨三个人,房间始终静悄悄的,甚至能听见外面浪花拍岸的声音。   路政儿咬了两口就没胃口了,斜睨着池律嗔怪道:“律哥哥,这太难吃了,你给我做一顿吧。”   池律咽下口里的东西,淡道:“阿姨手艺不错,你可以说不合胃口,但不要说难吃。”他顿了下,轻巧地扯开话题:“今晚早点休息,明天准备回国。”   “回国?!为什么?”   池律拿起桌上的餐巾纸擦了擦嘴角,一刻也不愿多留,站起身道:“马上就开学了,总得提早准备一下,而且,我有个课题研究项目,因为你的原因已经耽误很久了,你确定还要胡闹下去?”   他语气沉静,未有波澜,声音也不大,可即便他背对着自己,路政儿也能听出字句中裹挟着的冷冽和不容抗拒。   他一直都是个温和的掌控着,可当去掉温和,那剩下的只有纯粹的威压和冰凉。   路政儿这段时间已经习惯他这么说话,可还是不由的哆嗦了一下,低声道:“好,那就回吧。”   他刚要转身上楼,路政儿又道:“对不起,这段时间把你拉出来,让你陪着我乱跑。”   池律微微偏头,“没事,承诺而已。”   即便已经这么久,还是不可避免得被他刺痛,路政儿苦笑了下,“等回了国,我们还是最好的朋友吗?”   池律这才回过身看她,眼睛里闪过冷意,“既然这么问,说明你已有了答案,何必再来问我?”   从你用他威胁我的那天起,我们之间就再也回不去了。   眼眶渐渐湿红一片,不出一刻,泪水便簌簌落下,她凄惶道:“对不起,律哥哥,我只是、我只是喜欢你,想和你多呆一会儿,你以前就不愿意陪我,自从有了唐松灵,你把几乎所有的时间都给了他,我想见你一面都难啊。”   她哭得委屈极了,池律看着这个从小到大的玩伴,眼中的寒冰到底化了一些,张了张嘴,道:“政儿......”   “我从小什么都不缺,也很少执着不属于我的东西,除了你,可是律哥哥,这么多年的喜欢,你让我怎么说放下就放下?”   她伤心极了,脸上的泪珠不断滚落,像花园里沾了露水的娇嫩花瓣,端的是楚楚可怜,她慢慢走近池律,口中不停,“律哥哥,你也有喜欢的人,难道.....不懂我的心情吗?”   想到唐松灵,池律眼神彻底软了下来,心间的酸涩伴着柔意,他想,如果让他放下对唐松灵的爱恋,那也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   心神恍惚之间,路政儿已到了近前,她凄苦道:“等回了国,恐怕,我们再没有这样独处的机会了吧?”   “政儿......”   “律哥哥......”路政儿打断他,“我突然想想起以前从没正经向你说过喜欢。”她笑了下,湿红美丽的眼睛溢满深情,“律哥哥,我喜欢你,不.....我爱你。”顿了下,似乎有些慌乱,“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打扰你,但是,看在我们过去十几年的情分上,你能......抱抱我吗?”   轻颤又小心翼翼的询问落下,空荡的客厅陷入寂静,路政儿紧盯着池律幽深的眼眸,在等一个答案。   她在等,池律心软。   可是那双沉静的眼眸里连一丝涟漪都没泛起,他只是在听一个少女的凄美爱恋,最多只流露一点同情。   路政儿垂在身侧的手指握成全,修剪整齐的指甲深深刺进手掌。   “政儿,对不......”   话没说完,他闻到扑到鼻前的暗香,下一瞬,一个柔软的躯体将他裹住。   面对突如其来的举动,池律懵了一瞬,反应过来立刻就要抬手推开,但那双箍在腰间的软臂骤然发力,路政儿紧绷着声音道:“就几秒!律哥哥,几秒而已......”   “不行。”   池律没有犹豫,冷着脸推开满脸震惊痛苦的女孩,转身快速上楼,片刻后响起轻微的关门声。   客厅重新归于宁静,路政儿脸上的伤心渐渐凝固,转而被一种奇异的情绪取代,嘴角漏出一丝极隐秘的笑。   她缓步走到桌边,伸手抚上早上刚送来的玫瑰花束,娇艳的花瓣上甚至还有露珠。   岛屿上的太阳落得很晚,即使现在已经七点了,它还是沉甸甸坠在海平线上,迟迟不肯落下,微微波动的海面被夕阳映成橙红色,就像高考前他们看的那个烧了半边天的晚霞,只不过这次是在水上。   池律站在宽大的落地窗前望着远处低低掠过海面的飞鸟,眉间隐隐有些焦燥。   自从出国,唐松灵就极少给他发消息,自己主动发过去的也要等很久他才回,每次都是到饭点或者晚上的睡觉前才能收到唐松灵着急忙慌发过来的一串信息。   问他在干什么,只说在做兼职。   晚餐间突然对路政儿说要回国,也难怪她讶异,本来时间定在一周之后,但他实在等不及了。   睡眠质量一向不错的他,也开始做梦,梦里全是那个人的身影。醒来发现那些明媚的笑容和温软的低语都只是一场梦,自己还在异国他乡,那种突然跌入现实的空寂感几乎将心掏空。   现在的时间对地球另一半的唐松灵来说是凌晨一两点,他知道他看不到,但还是没忍住,给他发了一条消息:“我明天回来。”   晨曦初现,昏暗的客厅透进朦胧温柔的微光,楼下路过的三蹦子发出刺耳的滴滴声。   唐松灵无意识得皱了皱眉,给自己来了个强行开机,人还没醒彻底,就从沙发上坐了起来,可能是起身有猛了,后腰猛地传来尖锐得刺痛感, 下半个身子都疼得没了知觉,扶着腰缓了好一会儿,最初剧烈的痛意渐渐退散,才挪动身体坐正。   今天是周一,不用补课,他早两天就联系好早上要去超市卸货。   不太充足的睡眠并不能将全部的疲倦驱逐出去,他闭着眼睛胡乱摸索,从枕头底下掏出手机,举到眼前,按亮。   片刻后,眯成一条缝的眼睛瞬间瞪大。   认认真真将那条消息看了两遍才确认自己不是太困而产生的幻觉。   池律要回来了。   唐松灵蹭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光着脚在地上来回走了两步,洗了把脸,又捞起手机将那条信息看了看,没有到站的时间地点,不过前天池律给他发过自己在一个什么岛,说是最后一站,可能会多呆些时间,怎么突然回来了?   他迅速查了下,从那个地方回来,一天只有一趟飞机,下午五点左右。   还早得没影儿呢,心里窜起的火焰瞬间下去大半截,不过还好,至少下午就回来了。   唐松灵想了想,还是准备按原来的计划进行,他洗了手,将昨天吃剩的包子热了热,边吃边给苗韵煮小米粥,又做了几个小菜煮了个鸡蛋。   苗韵每天吃太多药,唐松灵怕她把胃吃坏了,想着法子给她养胃,之前自己胃受伤的时候池律煮过小米粥,每天喝一点还是有效果的,他也就依瓢画葫芦,给苗韵也这么做。   “妈,早饭做好了,你吃点再吃药,我先走了啊。”唐松灵嘴里咬着包子,边换鞋边道。   苗韵从卫生间探出头,喊道:“怎么这么着急啊,吃了早饭再走啊?”   “不了,今天要赶紧做完,哦对了,下午我可能不回来,你自己随便做点什么吃。”   这段时间极少见他露出这样明晃晃的笑,苗韵诧异道:“什么事啊这么着急?”   唐松灵道:“今天接了搬货的,得早点去弄完。”咧嘴笑着,有些害羞道:“他今天回来。”   苗韵愣了愣,“哦.....那你去吧,注意腰,别太逞强。”   “放心吧妈。” 第66章 心间起火   趁着早上气温还不是很高,唐松灵和几个劳工将货卸了一大半,快到中午的时候,和几个叔叔去外面的路边摊买了份炒面,蹲在马路牙子上吃。   旁边一起蹲着的中年男人皮肤黝黑,脸颊汗水遍布,在阳光下泛着油光,他吞了一大口面,又咬了口蒜,大吃大嚼了一会儿,嘴里的东西还没咽下去,就口齿不清道:“小伙子,我看你年纪不大,该是念书的时候,怎么就出来干这种不挣钱的力气活?”   唐松灵嘴里刚塞了口面,闻言懵了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是和自己说话,着急忙慌将食物咽下去才道:“挣钱呀,家里用钱的地方多。”   黑瘦的中年人很不赞同,“嗐,现在拼着苦力能赚几个钱?该念书的时候就要好好念书,知识改变命运,以后才能赚大钱。”   唐松灵笑了笑,道:“您说得对。”   “我儿子比你年纪小点,次次考试都是年纪前十,他的几个老师都夸他以后能成才。”他黝黑的脸上显出几分为人父的骄傲和得意,“我们家虽然穷,但我从来舍不得他干这些脏累活。等他以后考个好大学找个好工作,我们一家有的是好日子过。”   这男人年纪应该还不是很高,但许是常年劳作,脸上已经有了很深的皱纹,但他谈起自己的儿子时,每根皱纹了又似乎浸了骄傲和幸福。   也许天下父母都如他这般望子成龙,但真正能成龙的又有几个,此时的骄傲和期望会不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变成失望和怨恨,他们的期望到底会不会变成枷锁套在儿女脖子上?   唐松灵不可避免得想起了池律的父母,他背上背着的,又是怎样沉重的期望?   他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在知道自己喜欢的人是男生时,苗韵反应都那么大,何况池律,以后不知要遇到什么样的阻力。   唐松灵从怔愣中回神,自早上就高涨的情绪突然低落了几分,懵懵嗯了一声,低头往嘴里塞面。   吃完饭将剩下的货卸完,唐松灵低头看了眼自己灰扑扑的样子,跑进卫生间擦洗了半天,一看时间来不及了,赶紧往国际机场跑。   虽然早已立秋,但夏日余温仍蒸腾着大地,唐松灵被晒得脸红彤彤的,站在出站口,手罩在眼睛上方,努力垫着脚往人堆里望。   在来的路上唐松灵就发现一个非常致命的问题——他不知道池律在哪个口出站。   给池律发了消息,对方没回,人应该是在飞机上。   只能赌一把了。   他摸了把汗,抻着脖子往里瞧,期望能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在唐松灵都快放弃的时候,那人在出现远处拐角,但下一刻,又看见他身边的另一个人。   唐松灵脸上的喜悦凝固一瞬,立刻闪身往边上躲了躲,藏在一颗绿植后,从绿叶缝隙里看那一对太过耀眼的人。   路政儿一身浅蓝色吊带长裙,衬得她肤若凝脂,身姿绰约,但她走得有些狼狈,费力得跟着前面人的脚步,池律面上隐隐有些着急,脚下快步往前走着,不住地往出站口张望。   待到了外面,他定住脚步又往四周扫视,片刻后脸上浮现淡淡的落寂,又似乎松了口气。   路政儿追上去,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似乎有些争执,她脸色不虞,很是不快,片刻后转身钻进等在路边的商务车。   见池律掏出手机,唐松灵闪身躲到一面高大的墙后面,不出两秒,手里的手机响了,他深呼吸两下,接起来,“喂,池律。”   对面传来有些急促的声音,“你在哪个出站口,我来找你。”   “我在F口呀,你在哪啊?”他说完,刻意停了几秒才从墙后拐出来,池律正好在往这边望,看到的便是他急匆匆刚赶来的样子。   唐松灵觉得自己在演戏这方面简直就是天赋型选手。   池律愣了下,冷肃的脸上漫开温柔,挂了电话,有些迫不及待得朝他走来。   唐松灵心如擂鼓,看着那个在人群中太过高挑出众的人,一步一步走来,像踩在他心上。   明明不想哭,时隔两个月的再会,明明是件多么开心的事,他还是忍不住,湿了眼眶,怕池律担心,又费力得将眼泪逼退,只留最明媚的笑容。   待到近前,池律脸上的表情突然凝泻,仔细打量了他片刻,皱眉道:“你瘦了。”   唐松灵有些尴尬得摸了摸脸,“啊......天这么热,不太有胃口吃饭......”   池律眉头更加紧蹙,“也黑了很多。”   “呃.....对啊,天、天这么热,这大太阳,黑也、也很正常啊......”   他刚还在感叹自己的演技,这会儿对着池律差点把舌头闪了。   池律根本不听他这些鬼话,蹙眉道:“这两个月你到底在干什么?”   唐松灵一看糊弄不过去,挑了点能说的道:“就打工啊,我之前给你说过的,上了大学,我不想跟家里要钱了。”   池律抿唇沉默不语,唐松灵吓得脸色有些发白,就怕他看出点什么,赶紧打着哈哈道:“你刚下飞机,累不累?还没吃饭吧?现在都到饭点了,我好饿,我们快去吃饭吧?”   至此,池律绷着的眼神才松了松,没再追问。   两人直奔蓝湖小区,池律本想做饭,唐松灵怕他做了一天飞机会累,说什么都不肯,只能点了外卖,他还打趣道,“这可是我的老本行。”   他只顾低头看菜单,却没注意池律眼里滑过的一抹痛色。   开门进屋,池律环视了一圈屋子,诧异道:“你没在这儿住?”   “嗯,我回家了,我妈在家,我得照顾她。”   池律了然,“阿姨的事解决了?”   唐松灵微不可查得顿了下,语气轻快道:“是啊,解决了。”   下一刻,他突然落进一个宽大的胸膛里。   池律从背后用力将他箍进怀里,烫热的呼吸喷洒在唐松灵敏感的耳畔,“既然解决了,那是不是该解决解决我们的事?”   尾声带着微地颤抖和急切。   唐松灵瑟缩了下,耳尖瞬间便红了,身体里沉寂了两个月的血液在这一刻沸腾起来,他居然还有心思问:“什么事?”   池律张口吮上那个小巧圆润,微烫的耳垂,声音模糊道:“你那么忙,都没时间回消息,根本就不想我。”言语间带着点淡淡地委屈。   那柔韧的软舌含吮着耳垂,说话时温热的气息扫过颈间,唐松灵觉得自己半边身体都酥麻了,靠在池律怀里无助的细细颤抖。   他下意识往后躲,却更贴近身后的胸膛,竟是无处可躲,唇间呵出湿润的热气,低呼一声,艰难喘息道“怎么会不想,就是想着你,这两个月才撑下来。”   池律已经被积攒了两个月的想念淹没,他一把将唐松灵抱起,快步走进卧室,两人倒在落了两个月灰的床单上,唐松灵这才清醒几分,边推拒着附在身上的人边道:“等一下!先等一下,我刚搬完货,身上脏,得洗洗。”   池律哪还能听进去什么,紧紧拥着他胡乱亲着,过了会儿才腾出一只手,将他身上的单衣扯下来,一个个细碎急切的吻在唐松灵眼角、鼻尖、脸颊上落下。   两人侧躺着,池律一只手将唐松灵紧紧压在怀里,两片男性的炙热的胸膛紧密相贴,另一只手慢慢下移,最后握上唐松灵精瘦的腰身,重重磨蹭了片刻,便向后,探去,大手揽上薄瘦颤抖的背,留恋的抚摸半刻,继续向下抚上那性感无二的腰窝,他感到掌下的身体更加颤抖得厉害,又反手向上,轻轻抚上他柔软平摊的肚子,爱恋得摩挲着。   唐松灵感觉自己现在就是个易燃易爆物品,那双到处点火的大手将他抚弄得战粟不已,身体里像是有电流乱窜。   他手脚并用地攀上池律,扬起脆弱的脖颈张嘴去吻他滚烫的双唇,柔嫩的舌尖探进池律的嘴里,羞涩又熟练得舔舐着他的每一寸。   “池律......”   那双被亲吻的湿红的唇瓣吻着唐松灵光洁的下巴,随后一路向下,轻巧地吻落在他脆弱小巧的喉结,修长的脖颈,和精致的锁骨。   片刻后,池律修长好看的手指隐没。   唐松灵的意识被冲击得有些混沌,偶然闪过的一丝清醒提醒他,池律之前是有些轻微的洁癖,现在却为了自己肯做这种事。   他突然从缝隙中窥见到一丝池律藏在深处的汹涌爱意,只意识到这一点,灵魂似乎都跟着心跳颤抖。   这个被人仰望的出尘绝世的男孩,到底跌落在了自己怀里。   他眼角湿红,神色迷蒙而缠绵,望着身边一瞬不瞬看着自己的人,“......池律.......”   池律俯身吻着他胸膛上的细汗,带着柔软细致的安慰。   唐松灵抬起绵软无力的手抚上池律的发丝,声音沙哑哽咽:“池律......”   空气中流动着潮湿气息,烫热的皮肤,咸涩得汗滴,都歇示相爱之人的渴望。   池律被他绑缚得有些发疼,停了一会儿,细碎的吻落在唐松灵潮红的脸上。   “我没事......”唐松灵低低道,睁着湿润的眼眸望着附在上方的人,那里面有浓的化不开得深情   池律只觉得心间起了火,将世间所有的一切尽数烧毁,只留眼前瘦薄脆弱的身躯。   他将自己毫无保留得送给唐松灵,俯身亲吻着他不断垂落的泪水。   他说:“松灵,我真的好爱你。”   云雨翻腾,浪潮扑溅。   模糊中,唐松灵竟生出会溺死的错觉,听见耳边的叹息,眼睛毫无预兆得又滚出泪水。   不知过了多久,翻涌间,唐松灵像一张脆弱又柔韧极了的弓紧绷着向上拱起。   “池律......”   他紧紧环着池律,细软绵长地低低叫了一声,像一朵在漫天大雨间战粟的花瓣。   池律接住他瞬间又回落的腰身,紧紧抱在怀里,感受着对方细密得颤抖,抵死缠绵。   不知何时,黄昏褪去,暮色渐浓,远处亮起点点灯光,点缀在泼墨搬的夜幕里。唐松灵睁着困倦的眼眸,望着眼前同样凝视着自己的池律,温情与安心在空气中缓缓流动。   云雨初歇,池律怕他不适,刚要起身清理就被唐松灵拉住,又跌了回去。   唐松灵还喘息着,湿红的眼角染着媚色,红唇轻启,呵气如兰。   他本不是娇贵的人,此时却如月下芙蓉,沾着露水娇嫩的花瓣微颤着张开,露出内里的脆弱,祈求圣洁月光的怜爱。   池律看得心尖颤了颤,倾身吻上他花瓣一样艳丽的唇,稍触即离。   一室氤氲缱绻,一腔浓深爱意。   唐松灵抬起手腕,长期劳作导致略微粗糙的指腹轻轻贴上池律好看的眉眼,细细描绘,向下划过高挺的鼻梁,点在薄厚适中的精致姣好的唇瓣上。   他星眸微阖,像喝醉了,眸子上蒙上一层妖异的薄雾,眼底缓缓流淌着微光,唇瓣轻启,道出一声叹息,“池律,你是不是下凡应劫的仙子,怎么这么好看?”   池律微微低头吻住压在他唇上的指尖,笑道:“不是应劫,是赏赐,应该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善事。”   夜还很长,浪潮重新席卷而来。   第二天天光大亮时,唐松灵是被饿醒的。   他眨了眨困倦的眼睛,四处看了看,池律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旁边陷下去的床垫微凉。   床单已经换了新的,干燥舒适,身下也没有黏腻感,想是池律昨晚抱着昏睡过去的自己处理的。   他稍微动了下,全身上下尤其是腰,叫嚣着朝主人抗议。   “嘶——”   昨晚虚耗过度,此时全身还是绵软无力的感觉,好不容易挪到床边,脚一触地,腿一软差点直接跪下去,幸亏他反应快一把抓住床边。走了两步双腿还是打颤得厉害。   撑着洗面台缓了缓,感觉来了点力气,才开始洗漱,唐松灵很是纳闷,池律不在的时候他一个人扛十来斤的货都没问题,怎么昨晚尽躺着了还这么虚,真是岂有此理。   一打开房门,便闻见一股饭香,他偏头望向厨房,池律背对着他,腰间系着围裙,低头切着什么,一旁正煮着的锅里冒出浓白的雾气,香味就是从那里面出来的。   白雾氤氲,唐松灵突然有些恍惚,一时间分不清自己这是在做梦还是现实。   池律似有所感,回头望向身后,看见他的一瞬似乎愣了一下,下一刻嘴角有晕开柔意,浅浅笑了下,“醒了?”   见唐松灵怔怔地不说话,只望着自己,他快速切完水果,匆匆冲了下手,走过去捧着他刚睡醒还有些微热的脸庞,道:“怎么了?没睡好吗?”   唐松灵摇摇头,“你回来了?”   池律温柔一笑,在他额上落下一个轻吻,道:“回来了。” 第67章 喜欢的人   时隔两个月,又吃上了池律亲手做的饭,唐松灵的胃表示很满意。   他狼吞虎咽的样子把池律逗乐了,看他吃够,抽了张纸轻轻揩掉唐松灵嘴角的残渣,调笑道:“怎么?两个月没吃饭吗?昨天我可是听某人说天太热没胃口。”他扫了只剩半个煎包的盘子,笑道:“这不是胃口挺好的?”   唐松灵被池律两句说得脸涨得通红,今天确实吃得有些猛了,艰难地咽下嘴里的东西,看着被自己咬了一口的煎包,面露难色,他舍不得扔,又实在吃不下了。   池律捏起那半个包子,看了半晌,抬头打趣他:“宝宝,牙挺齐啊。”   “还嗝.....还行吧嗝~”   池律扬起唇角,笑意渐盛,将他吃了一半的包子放进嘴里细嚼慢咽地吃了,仔细打量了唐松灵片刻,他虽然瘦了也黑了,但整个人精神还不错。   “哦对了,忘了给你说,我和穆宁在同一个城市上大学,没想到居然有这样的缘分。”   池律愣了下,诧异道:“同城?”   “是啊,我也是前段时间才知道,也挺好的,我们都是老朋友了,可以互相照顾。”   池律没立刻接话,只慢条斯理将他喝剩的半碗汤喝完,才悠悠道:“确实挺有缘。”   他越是这样平静,唐松灵越觉得他有问题,歪头盯着他看了半晌,下结论道:“有人吃味了。”   池律一本正经地收着盘子,“瞎想什么,没有。”   “真没有?”   池律失笑,端着盘子边往厨房走边道:“没有。”   唐松灵半信半疑得“哦”了一声,也不缠着他了,转身往外走,脚还没迈出厨房,人便落进一个宽大的怀里。   身后人将他箍得很紧,温热的气息喷在耳边,“不必要的时候,不许和她有肢体接触,见面也不要太频繁。”   唐松灵莫名,不明白他的关注点,“我们一直都没有肢体接触啊....”   “上次,她都碰到你的嘴角了。”   唐松灵懵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没想到那么一个小小的意外被他记到现在,还说不吃味。   他故意逗他,“那我不明白,什么才是不必要的时候?”   身后人没有给他答案,只抱着他的手收得更紧,偏头用力蹭着他的脸颊。   两人静静抱了一会儿,池律有些慵懒地问道:“一会儿想干什么?”   “喔,两点要去城西家教。”唐松灵偏头用唇碰了碰他的脸,问:“你呢?”   “我得回趟家。”   “哦。”   后来几天 两人似乎都各有各的事要忙,实在想念的时候,只能偷空见一见,也待不了多久就要分开。   池律好几次提出要去看望苗韵,都被唐松灵含含糊糊得挡了回去,池律不傻,能看出他不太愿意让他见苗韵,只以为是为了避免两人之间的矛盾,也未做多想。   斗转星移,二载已过。   无知无觉中已到了晚秋时节。   唐松灵刚从辅导员办公室出来,踩着一地落叶,沿着小树林里的石子小路往图书馆走。一阵风吹过,四周传来飒飒之声,像温柔的低语,橙黄的树叶洋洋洒洒随处飘飞。   他停下脚步,立在漫天飞舞的落叶间,一时看得失了神,浅棕色的风衣随风而动,从远处看,优雅好看得像一幅画。   他回过神,刚想拍张照片给池律发过去,背后突然传来干净活泼的女声,“松灵。”   唐松灵下意识循声回头,与此同时,快门按下。   “白竹?”   女孩手里拿着照相机,上身穿着一件米色针织衫,再往下是件深棕色百褶裙,浓厚黝黑的亮发柔柔地垂在肩后,独属少女灵动清澈的美丽使周围再美的景色也成了背景板。   她嘴角正噙着笑低头看刚拍到的照片。   照片里,唐松灵在漫天飞舞的深秋落叶中回头,干净好看的脸庞还带着未退的愣怔朝镜头望过来,周身是出尘淡雅的气质。   女孩很满意,朝唐松灵晃了晃相机,道:“谢了,班长。”   唐松灵有些无奈,“下午要开小组会议,你的资料准备好了吗?”   “早就好了,再说不是有你吗?你这么厉害,哪需要我干什么?躺赢是我的目标。”   唐松灵摇了摇头,道:“好吧,那你玩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哎——你等一下!”白竹小跑到他面前伸手拦住,“你要去哪啊?带上我呗。”   唐松灵有些犹豫,刚要开口拒绝,白竹先下手为强,“你要是不带我,我就把你的照片发表白墙上去,肯定能收割一批小迷妹。”她粲然一笑,“虽然我喜欢你,但是也不介意多一些竞争对手,只要能让你注意到我,我都不建议去试试。”   唐松灵有些头疼,“白竹,你别闹了,我说过有喜欢的人。”   白竹不以为意,“你老说有,却总是不肯说是谁,我现在严重怀疑这人根本就不存在,她只是你随口胡诌的借口。”她转了转眼珠,表情突然紧绷,“该不会是总来找你的那个叫.....叫什么宁的那个女孩?”   唐松灵见她越说越离谱,赶紧道:“不是,她是我很多年的朋友,你别乱猜。”   “切,那就是你在说谎,喜欢你的人这么多,还有你追不到的女孩?骗我也请找个有说服力的理由好吧?”   “.......我要去图书馆。”   “好嘞!”   唐松灵转身在前面走,女孩儿跟在后面叽叽喳喳个不停。   “班长,分析化学作业能借我抄抄吗?明天就要交了。”   “不能。”   “好吧,那周末我和姐妹去逛街,你陪我去好不好?”   “我周末要做兼职,你不是知道吗?”   “哎呀,一周不做又不碍事。”   “......”   “听说化工专业好多女生喜欢你,你知道吗?”   “不知道。”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我很忙,要准备科创赛,要备考证书,要组织班级活动,空闲时间要打工做兼职。”   “.....好吧,服了你了,不过,你好厉害!我更喜欢你了!”   唐松灵:“.......”   本意是要劝退她,没想到起了反作用。   晚上十点,唐松灵才从图书馆出来,本来要回宿舍的脚步顿了顿,脚尖调转方向,往旁边的树林里走去。   小树林里没有灯,只有远处透过来的一点微光,勉强能视物,他踩着一地落叶找了条长椅,用纸巾擦了擦便坐下。   深深舒了一口气,抬起头,透过稀疏的树叶望着深沉浓黑的夜空,巨大的黑幕上只亮着零零散散几颗星星。   他静静坐了会儿,掏出手机又看了下,池律还没有回消息。   大学之后,池律更加忙碌,参加不完的比赛,做不完的课题研究,没完没了的学术交流会,考不完的证书。   他们都像无休无止的齿轮,昼夜不停不知疲惫的转动,只为在未来拥有更多的主动权,创造出更广阔的天空。   他很想念池律,很多次晚上做梦,梦见去找他了,可是一睁眼,还是在狭小拥挤的宿舍。   他冲动过很多次,但每每要订票的时候又悬崖勒马,没有人为他的任性负责,母亲的病情不会,银行卡里的余额更不会。   即便这样克制,两年下来,他们相互奔跑的车票堆起来已经有六七厘米厚了。   池律总是会为他考虑很多,虽然不说直接给他钱,但也总是明里暗里往这边寄东西,吃得用的穿的,他能用到的基本不用自己卖。   唐松灵仰着头,微微闭上眼睛,努力平复太过汹涌的思念,期盼时间过得快一点,再快一点,毕业之后就可以永远待在他身边,再也不用这样苦苦煎熬。   视频电话便在这样静谧的环境里响起,唐松灵心脏猛地跳动下,赶紧接起电话,手机屏幕里池律似乎也在一个安静黝黑的地方。   “喂,池律。”唐松灵看着他带着倦色的眉眼,温柔道,“是不是累了?”   “嗯,有点。”池律道,“不过现在又不累了。”   唐松灵笑了下,问,“为什么?”   “看见你就不累了。”对面的池律离屏幕又近了些,一瞬不瞬得凝视着唐松灵,半晌道:“我的松灵真是越来越好看了。”   那双永远沉静的黑眸此时翻涌着如潮的眷恋,唐松灵心间酸涩,池律也在想他。   他们看着彼此沉默很久,即使什么都不说,只要静静地陪着对方,听着那人轻微的呼吸声,再浮躁的心都能安定下来。   很久,唐松灵重新出声:“今天国家奖学金答辩顺利吗?”   “还行。”池律道:“你呢?科创赛进展地怎么样?”   “也挺顺利的,有希望拿奖。”   “嗯。”过了一会儿,池律继续道:“你的生日马上就到了,想要什么礼物?”   唐松灵有些羞涩的笑了下,“还早啊,我没什么特别想要的,非得说一个的话......”他顿了下,看着池律,“我想要你。”   “说什么傻话,我已经是你的了,想个其他的。”   “.....我也想不出来,你随意发挥,你送的我都喜欢。”   “那我就真的随意发挥了?”   “好呀。”   晚秋的风已经带上了寒意,唐松灵正对着视屏傻笑,被风一吹冷不丁哆嗦了下,池律皱眉,“冷的话快点回去,别感冒了。”   唐松灵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嘴硬道:“不冷!”   池律知道他是想和自己多待会,无奈又心疼道:“乖,听话,你再不回去宿管阿姨都要关门了。”   唐松灵满脸不愿意,但也没办法,呐呐道:“行吧,那你也早点回去。”   他没挂电话,带上耳机将声音调大,把手机装进兜里,伴着落叶碎裂的脆响往回走,耳边是同样往回走的池律随着脚步起伏的呼吸声,彼此虽远在千里之外,但仍然在夜里陪着对方走在回宿舍的路上。   唐松灵贪恋得听着那边传来的一切声音,一开始只有池律的呼吸声,后来渐渐有了模糊的说话声,他在学校人际关系很好,一路过去,总能听见有人给他打招呼。 第68章 你最重要   一晃到了圣诞节,早几天街边就有卖圣诞礼物的,唐松灵虽然不明白这个节日对中国人来说有什么意义,但班里其他同学强烈要求在圣诞节组织聚会,他作为班长,只能顺应民意。   下午上完一节专业课就没其他事了,唐松灵早早去订好的烧烤店安排,到下午六点左右,同学们大部分都已到齐。   聚餐正式开始前,大家一致要求班长讲两句暖暖场,唐松灵也不扭捏,大大方方拿起酒杯,简单说了两句:“再剩五六天这一年就结束了,这段时间大家都很忙碌,辛苦了,组织这场聚会呢,也是希望大家能放松放松,开开心心的过个节。”   “哎呀,班长太官方了,说点实在的嘛。”   “实在的?”唐松灵略微思索了下,暖色的灯光映出他眼底流动着的淡淡笑意,声音低沉却清润,“再有十几天就考试了,希望大家考的全会,蒙的都对,科科全过!单身狗早点找到对象,有对象的长长久久!”   “不错不错!这个好!”   包间不小,但一下坐几十个人还是显得有些拥挤,大家都哄笑着闹开,端起酒杯高声道:“来来来,干一个!”   年轻人的豪迈和张扬终于在酒精中迸发,几十号人闹成一团,哄闹不休,中途有个女生突然问道:“我们班谁有考研的打算啊,最近我爸天天催我赶紧了解考研的东西,我都不明白才大二,他着什么急啊,烦死了。”   没想到这句吐槽引发好多人共鸣,“我也是,天天被我母上大人催,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不过要是想考研的话还是得赶紧准备,其实已经不早了。”   谈论到这个话题,高涨活跃的气氛突然沉重不少,各人都讨论着以后的打算,说来说去,无非就是两条路,工作或者继续读书。   有个长相可爱的女生突看向一直沉默着的唐松灵,“哎?班长,你有打算考研吗?”   唐松灵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白竹抢先道,“松灵应该不用考吧,他成绩一直都是咱专业前一两名,不是每年都有五六个保送名额吗?松灵肯定被保送了吧?”   唐松灵却道:“有合适的工作的话,大概率不会上研。”   “哦.....”白竹有些意外地看向他,总觉得唐松灵止步于此有些可惜,但这种事只能由他自己做决定,别人也插不上什么话。   他知道人不能太贪心,能考上这所还不错的大学已经很知足了,只希望能在拼尽全力争取来的这四年里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取得尽可能优秀的成绩,找一个好一点的工作,尽量减轻池律的负担,为妈妈提供足够好的医疗条件,就是他全部的目标了。   他很想更进一步,但现实不允许,也只能这样。   气氛有些沉闷,突然不知谁吼了一句,“嗐,咱就不要聚会还聊这种闹心事了吧,来来来!喝酒!”   大家重新闹起来,唐松灵被男生围在中间玩了几轮清道夫,他运气不怎么样,一个人喝了至少三四瓶,眼前已经开始犯晕了, 到后来不知谁说是要玩个女生也能参与进来的游戏,于是万年不变的真心话大冒险又被抬了出来。   似乎大部分人都非常热衷于窥探他人的秘密。   唐松灵却很不喜欢这样,“真心话算了,大冒险吧。”   “行!那听班长的,大冒险!”   有人开始制定规则,“这样,一会儿输了的人给手机列表里的第一个人发一句‘到此为止’!”   “啧啧啧,会玩!”所有人的手机都被拿到桌面上,不准私自改动对话列表。   一开始白竹就输了,她在哄闹中拿起自己的手机,大大方方打开聊天页面,列表第一个是【迟早拿下你】,头像却是唐松灵的。   其中一个男生咧着嘴阴阳怪气:“你简直不要太爱。”   “这么久还没拿下班长啊?你这班花也不行啊,啧啧啧。”   白竹一点也不气馁,”切,松灵才不是那种随便的人,拿不下正常,但也是迟早的事,你个母胎solo 懂什么?”她又道,“既然他本人在这儿,发原本那句话也没什么意义,我发点不一样的?”   “表白表白!”   “没用,表白无数次了。”她俏皮一笑,很快便发了一条出去:【明年此时,你一定会是我的】她把手机举起来,给众人看了一圈,道:“在坐各位都是见证!”   唐松灵有意劝阻,但大家热情高涨,根本不听他说什么,只能摇摇头作罢。   快结束时唐松灵终于输了一把,他捞起桌上的手机,白竹第一个凑上去看,嘴里念叨,“小和尚?”她抬头:“谁啊?”   唐松灵喝了不少酒,此时醉得有些神志不清,低声痴痴笑着也不说话,眉眼间有些朦胧之感。   他动了动手指,按了好几遍才将‘到此为止’发出去。   白竹脸色有些不好看,紧紧追问这人是谁,唐松灵眯着眼睛,看着小和尚那三个字,像是能通过这三个字看到那个人,半晌才做梦一样,也不知给谁说的,“他是最重要的人,我最爱的......弟弟。”   说完,脑袋一歪,就失去了意识。   白竹紧绷着的脸色瞬间松了一大截,摆着胸脯呼气,“吓死我了,这flag刚立完差点就被打脸,好险。”   包厢好几个人抽烟,空气中烟雾缭绕,白竹偏头隔着朦胧白雾看他,觉得怎么这么好看,越看越好看,以前也有很帅的男生,但那些男生的烟火气太重,唐松灵和他们比起来,简直就是一朵长在高山上的不知名的白花,美而不妖,不卑不亢,俊雅不失阳刚。   可她不知道,这样好的一个人,都是另一个人无限包容的爱意和鼓励,才滋养出今天的唐松灵。   看着无知无觉的唐松灵,白竹突然转了转眼珠,平时想跟他拍张照比登天还难,上次求了他那么久都没答应,现在睡着了,简直就是过了这村就没这店,当下掏出手机靠在唐松灵边上拍了张。   过后看了看还是不太满意,又靠过去,微微侧过脸靠得更近,只是这个角度不太好拿手机,她将手臂抻得高高得胡乱按了好几下。   好几张都拍糊了,白竹噘着嘴边翻边删,正一脸不快,突然看到一张角度奇特的,照片里她的脸歪向唐松灵,下巴刚好挡住唐松灵下半张脸,看起来两人像是在亲吻。   白竹的心脏不自控的剧烈跳动起来,嘴上甚至有些麻麻的感觉,像是真的被亲了。   风雪肆虐了一整晚,直到太阳升至半空,才渐渐停歇。   唐松灵紧闭的眼眸微动,只睁开一条缝,又被窗外刺白的光线逼得立马闭合,缓了好一会儿,浑身的不适感一股脑涌上来。   脑袋痛得像要裂开一样,他下意识呻吟一声,结果刚一张嘴,喉间干涩痛哑,仿佛下一刻就要喷火,浑身没劲,衣服也没脱,不知道谁还好心地给他脱了鞋塞进被子的。   眯着眼睛摸出手机看了看,快十点了,他习惯性点进信息列表上的第一条,被酒精泡过得脑袋反应了半分钟,将那四个字来来回回看了十来遍,才意识到自从他发出那四个字之后,到现在池律都没给他回过消息,平时一条信息最多半小时就回过来,断没有等到第二天还没有回的情况。   意识到问题得严重重性,吓得整个人瞬间清醒了不少,他猛地从床上弹起来,不等宿醉带来的眩晕感散去,便使劲甩了甩脑袋,眼前还泛花着,手指就已经开始在键盘上翻飞。   【这是昨天玩游戏输了的人要发的,不是真的。】   等了一会儿,没反应,唐松灵急了,一个电话拨过去,响了两分钟根本没人接,自动挂断。   唐松灵看着自动退出拨号界面的手机屏幕发了半天愣,又蹭得从床上坐起来,一脑门磕在上铺的床板上,但他什么都顾不上,提溜出自己的行李箱,随便塞了几件衣服和日用品,拎起来就跑,还没出宿舍,电话响了。   一看是池律,唐松灵松了一大口气,手忙脚乱地接起,“终于接电话了,吓死我了。”人家还什么都没说,他自己反倒委屈起来了。   “我正往你宿舍楼下走,你收拾收拾下来。”对方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唐松灵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像是被天上掉下的馅饼砸中,整个人乐的找不着方向,把收拾好的行李箱一扔就往楼下跑。   大雪过后的世界银装素裹,楼下小花坛里的松柏也背不住压在枝头沉重的积雪,时不时传来雪块掉落的簌簌声。   唐松灵下楼没见着池律,刚要沿着路找过去,突然被人叫住,“松灵?”   唐松灵回头,见白竹穿着一身厚实的浅紫色大衣,正笑着看他。   “你怎么在这?”   “我来找你商量迎新晚会的事,班主任让咱俩看着弄。”白竹说着,见他一脸迷茫又很着急的样子,莫名道,“怎么,我不是给你发消息了吗?你没看见?”   唐松灵急得头上都长角了,那还有心思想什么迎新晚会,就等她说完,急道:“我有急事先走了,这事以后再说吧!”   他扭头就要跑,白竹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什么事这么着急?打工?”她将手里的纸袋子递出去,“你昨晚喝了那么多酒,胃肯定不好受,我给你买了早餐,你喜欢吃得外婆菜小笼包,打工有什么要紧的?身体才重要。”   她是个女孩子,唐松灵也不好太粗暴,只能耐着性子道:“我真有急事,早餐你吃吧,我先......”   “松灵。”   唐松灵被身后传来的一声平淡的呼唤定了一瞬,猛地转身,见池律站在漫天冰雪中,简直就像个上帝精细雕刻的玉人,只是周身气质凌冽,竟比这冰天雪地还要冷上几分。   看这样子,应该不是刚到。   唐松灵被欢喜冲昏了头脑,再加上池律本来就沉静的脸,什么也没察觉到,三两步冲过去,语气难掩欣喜,“你怎么突然来了?”   “我不能来?”   池律极少这样反问,唐松灵察觉到他平淡面庞下的一丝不同寻常,以为是那条信息的事,刚要解释,又被白竹抢先一步,“他是谁啊?”   她晶亮的大眼睛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莫名觉得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看向她的眼神很是淡漠,不过她不在乎,只对唐松灵道:“这就是你昨天晚上说的那个弟弟?”   唐松灵望着那人的眼神实在太过热切,她只能这么猜。   “呃......我说过?”唐松灵一脸迷蒙。   “说过啊。”   “那...行吧,他就、就是我那个弟弟。”唐松灵脸上有些怪异的僵硬。   “哦......”白竹又转脸看向池律,立马换上一种亲切热烈的眼神,“你好,我是松灵的.....同学。”   池律没放过她停顿的那一瞬,眼眸微不可查得闪了下,淡道:“你好。”   唐松灵不想在这儿站着了,急道:“行,那我们先.....”   “急什么呀,你弟弟好不容易来一趟,我们不得请他吃顿饭啊?我和你弟弟熟悉熟悉,以后好相处呀。”   池律眉头一跳,“相处?”   “是啊,我们以后会经常见面的。”她大大咧咧笑了一下,望着唐松灵的眼睛盛满爱慕,“我正在追你哥哥,哎他可难追了,我蹦跶了一年多,他像个四大皆空的和尚,我太难了,不过没关系,我一定能拿下他。”   “一定?”   “是啊,最晚明年。”白竹微微抬了抬下巴,仿佛胜券在握。   唐松灵大冷天被白竹几句话吓得直冒汗,不知是不是错觉,池律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明明什么都没有,可他就是觉得池律脸色已经和路边堆着的雪差不多冷了。   “你你你赶紧回去吧,说什么胡话,我们先走了。”唐松灵一拽池律袖子,转身就要走。   白竹哪能让他就这么跑了,“等一下!”她把包子塞进唐松灵怀里,一抬眼突然看见他额头,脸上浮起忧色,二话不说直接上手,“你的额头怎么肿了?”   唐松灵被她弄蒙了,状况不明地回头,那双白玉一样的手眼看就要触上,突然被斜刺里伸出的一只手挡开,那只手轻抚了下肿起来的地方,接着响起池律温柔的声音:“撞哪了,下次注意点。”   “哦.....好。”唐松灵下意识听池律的话,乖巧道。   白竹愣了一下,池律专注温柔的眼神让她很不舒服,半晌才道:“你对你哥哥真好,他昨天喝醉了还说你是他最重要的人呢,你家基因真不错,你弟弟长得也好帅,比咱班那些歪瓜裂枣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见唐松灵一脸‘你到底说完没’的样子,白竹笑出声,“行了,知道你着急走,去吧,早餐记得吃,身体重要。”   唐松灵等这句话等得心焦,如获大赦一般扔下一句“你也早点回去,”拉着池律转身就跑。 第69章 不许看她   白雪覆盖的校园煞是好看,街上的尘土污垢被覆盖起来,显得整个世界都干净了不少。   唐松灵带着池律往校外走,看着脸上挺平静,实际上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刚才白竹那些话也不知道他在不在意,还有昨天那四个字,越想越忐忑,默默在心里仰天长叹了好一会儿。池律从来没有像这次来的如此突然,以前都会事先商量好。   路上碰见一家小药店,池律突然停下,“等我一下。”   唐松灵一门心思研究该怎么解释,回过神来见人已经出来了,他懵了一下紧张道:“怎么了?你哪不舒服吗?还是哪受伤了?”   池律淡淡看了他一眼,“我没事。”   两人在学校附近找了家酒店,待到关上房门,唐松灵终于耐不住,偷偷瞄了眼池律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小心问道:“你怎么突然来了?怎....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啊?”   池律没有立刻答话,打开包拿出路上买的东西,捏了下用力晃了晃,走到唐松灵面前,见他还低着头,出声道:“头抬起来。”   “唔.....”他只吭声,却仍低着头,像做错事的小孩。   池律有些无奈,捏着他的下巴将脸抬起来,不曾想看到一双微微泛红的眼,委屈得不行,不知道的还以为昨天被发消息的是他。   池律最看不得唐松灵这个样子,微不可查得叹了口气,低头在他唇上安抚般啄了下,将冰袋轻敷在他额头微微肿起的地方,低声问:“额头怎么回事?”   唐松灵却像没听见一样,只道:“对不起我昨晚喝多了,都是我的错以后再也不会了......”   “......”池律沉默着垂眼看他,像是在确认这句话的可信度,半晌,幽幽道:“我是问你额头怎么回事。”   唐松灵一脸懵道:“啊?额头?没事啊。”   池律见半天问不出有用的,也就不问了,将他拉到床边坐下,揽过肩头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另一只手扶着冰袋,只安静坐着。   良久,才低声道:“我不来,怎么给你过生日?本来打算今天和你说的,但是我们太久没见,想你了,也想着给你个惊喜,就提前过来了,并不是因为什么消息。”   他揽着唐松灵,温柔低缓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蔓延:“我已经把你放进未来人生的每一天里,怎么会让你说走就走?任何人都不能把你从我身边带走。”   唐松灵始终低着头,他想说点什么,但嗓子像被人掐住了一样,忍了半天还是没控制住,侧身紧紧抱着池律,将脸埋进池律的脖颈间,急促又贪婪地闻着他身上特有的淡淡的清香。见不到他的日子里,梦中都是这股摄人心魄的味道。   虽然他知道这是再普通不过的洗衣液味,但他就是觉得和其他人不一样。   池律拿着冰袋的手因为他的动作微微抬起,过了一会见唐松灵趴怀里不动,就又将手放下搭在他背上,低头用脸颊蹭了蹭他柔软的发顶。   过了一会儿,感觉到唐松灵平复了一些,才又温声道:“再敷一敷。”   “我没事。”唐松灵耍赖一样窝在他怀里不起来。   “乖,再敷一会儿,听话。”   唐松灵在池律面前总是很乖巧,就算再不乐意,池律不出三句话他就会照做,果然,他将脸在池律颈间留恋地蹭了蹭抬起头。   池律看着他这副可怜样,眼眶红红的,额头也红红的,像在外面受了委屈的小猫,心瞬间融化成一滩柔水。   他附身亲了亲唐松灵的鼻尖,打趣道:“我们松灵也有女孩子喜欢了,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   唐松灵呐呐道:“啊.....这,我也不知道她喜欢我什么.....已经拒绝过很多次了......”   “那除了她,还有其他人吗?”   “没、没有啊.....”   池律揶揄道:“真没有?”   “呃,就几个而已,有些我都不认识,不能算.....”   池律没再接话,只是极其认真得看着他,像是在探索什么,唐松灵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结巴道:“怎、怎么了?”   “没事。”池律又看了一会儿,才移开眼,总觉得心间堵地厉害,就好像一直以来小心翼翼藏起来的珍珠,突然被人发现了。   唐松灵吸引的不仅仅是自己,还有很多其他的人,在他看不到的角落,不知道多少人盯着这颗珍珠,想要据为己有。   他以前从没有注意过这件事,从一开始就认定唐松灵是自己的,他们一定会在一起一辈子,却忽略了这个世界除他以外还有太多的人围在唐松灵周围,他不是不相信唐松灵,只是不相信这个世道会让他们顺利的度过一辈子。   唐松灵察觉到池律有些沉默,以为他是在怪自己,嗫嚅道:“你是....不开心了吗?.......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瞒你的,我只不想你闹心,才一直没说,对不起下次不会了.....”   池律将冰袋翻了个面压在他额头上,淡笑了下,“我没有不开心,只是在想,你一直都很好,被女孩子喜欢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至少说明,你真的有在变好。”他顿了下,继续道:“你一直都很努力,我欣赏你,爱你,自然也有人和我有同样的想法,这很正常,你为我着想,不想我担心,我应该感谢你才对,但是松灵,关于你的一切,我都想知道,当然了,有些事情你不想说,我也不会逼你,你有自己的隐私,只不过不管什么理由,我都不希望影响到我们的关系。”   唐松灵闭着眼睛靠在他肩上,听着他低沉好听的声音,眼角渐渐漫开湿意,倒不是他有多爱哭,实在是池律每次都能触碰到他心底最柔软的那块软肉。   平复了半天酸涩心情,才睁眼定定看着池律精致的侧脸发愣,好一会儿才注意到池律眼下淡淡的乌青,担心道:“脸色怎么有些憔悴?很累吗?”   他脸上的倦色骗不了人,昨晚临时决定过来,机票已经没有,只有火车站票,他站了一晚上,这会儿眼前都有些泛花。   “可能是坐车坐久了。”   唐松灵将白竹硬塞过来的小包子拿过来,池律一开始还不肯吃,嘴硬说自己不饿,被唐松灵硬塞了几个,吃了点东西,就简单冲了个澡就上/床补觉了。   唐松灵昨晚宿醉,这会儿也没什么精神,坐在床边看着池律熟睡的脸也忍不住犯困,麻利得脱了衣服,一掀被子钻进池律怀里,不出一会儿就睡着了。   屋外风雪肆虐,屋内安然祥静。   两人睡得昏天黑地,一觉醒来窗外黑麻麻的,唐松灵眨了眨眼睛,蒙头往身边的热源拱,拱了没两下就被按住,给结结实实抱进怀里。   他小时候因为家里穷,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营养总是跟不上,瘦的跟个麻杆一样,个子也比同龄人矮,去了京城之后才开始窜个子,但从小留下的毛病却没补回来,夏天还好,一到冬天手脚像块冰一样。   唐松灵被自己的脚冰得一个激灵,突然起了怀心思,悄悄抬脚,猛地贴在池律身上,他只下意识瑟缩了下,又立刻掀开睡衣将唐松灵的脚抱进怀里暖着。   前几年遇上冬天,只要他们躺在一张床上,池律总会这样帮他暖脚。就算不在身边,给他买的鞋也都是那种特厚实的。   唐松灵望着侧躺在身边,闭着眼睛假寐的池律, 没收获到恶作剧的刺激,却到收到一捧温暖,忍不住问:“你不冷吗?”   池律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又立马闭上:“不冷。”   “我不信。”   池律闭着眼笑了下,将他的脚换了个更暖的地方继续捂着,“冷有什么办法?”他状似无奈,叹了口气,道:“现在还不赶紧把你伺候好,竞争对手这么多,万一被抢走了我就只有哭的份了。”   唐松灵听他这么说,嚣张不起来了,嘟囔道:“哪有,你别胡说。”   “我可没胡说,早上那姑娘可是数一数二的漂亮,她整天围在你身边,古人都道‘英雄难过美人关’,你也不类外,这还是我恰巧碰到的,没碰到的时候还不知道是怎样的穷追猛打,保不齐你哪天就扛不住了。”   唐松灵听他越说越离谱,无奈的是人家其实一点没说错,他自知理亏,抽回脚钻进池律怀里,将自己脑袋搁在他颈窝上,抬着下巴委屈道:“她是她我是我,我又不能左右她的行为。”   说完,脑中突然一闪,道:“哎?池大帅哥?你是不是吃醋了?”   某人淡定:“瞎说,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池律很少开玩笑,唐松灵这下也有点懵了,不确定他是真的还是嘴硬,顿了顿,眼光一闪,故意道:“哦,我也觉得你不会吃醋,再说她是我们班副班长,我和她经常共事,你要真要我远着她,还确实有点难。”   果然,话音刚落,池律猛地睁开眼,身手敏捷地翻身附在他上方,盯着他咬牙道:“离她远点。”   唐松灵被吓一跳,反应过来伸出胳膊圈上他的脖子,调皮道:“我也没办法啊,你知道的,我一直在拒绝。”   池律好像急了,眼神都有些发狠,附身轻咬着唐松灵的唇瓣,“那你也不许收她东西,能在网上说的话不许私下交流,不许看她。”   “那怎么办?喜欢我的不止她一个,我们班的就不说了,其他专业还有好多,我能躲着她,还能躲着所有人吗?”   他一门心思逗池律,只觉得第一次见他这样,真是太有意思了,却没看见那双黑眸翻腾着的狠意,等反应过来,身上的衣服都被扒光了,嘴唇好像也被他咬破了,有股子淡淡的铁锈味。   池律少见得有些急躁,摸出床头柜的小气球套上,随意扩了几下就顶了进去。   “唔......”唐松灵难耐地仰着颈子,脸上漫开粉色。   冬天略微有些厚重的被子裹着两人的身体,池律紧紧抱着身体泛红的唐松灵,将自己一下一下送到最深处,感受着冬日里最温暖的去处。   他被唐松灵柔软的接纳着,每一下深入和交缠,都将他心里的不安一点点抚平。   不轻不重咬着唐松灵的唇,喉间发出不甚清晰的气音:“我们就算死了,也要葬在一起。”   他微微起身,盯着唐松灵染上桃色的眼眸,半开玩笑半认真道:“我之前说过,你要是敢忘了自己说过的话,我就把你关起来,直到你想起并实行自己的诺言为止。”   唐松灵被被子里过高的热度蒸腾的脑子有点不清楚,身体有节奏地耸动着,只知道点头回应他,激烈间突然不知被池律戳到了什么地方,猛然扬起上半身,背部悬空高高向上拱起,胸膛紧紧贴上池律的皮肉,却半点声音都发不出,像是被刺激狠了,只知道他露出被窝的一节苍白的指尖在细细发抖。   池律爱怜的伸手网住他的背,身下动作却不停,另一只手握上他紧绷着的腰身,掌心细细摩擦着,感受着他透出湿意的皮肤,极其怜爱,极其珍惜。 第70章 执手白头   云雨初歇,唐松灵躺在床上微微喘息,池律拿着纸巾给他擦汗的时候,唐松灵追着那双总是很平静的黑眸看了半晌,突然意识到池律真的很在意。   他伸长胳膊搂住池律,“那些女孩很好,但是在我眼里,她们和你简直就是白开水对红酒,我早就醉死在你这杯酿了快十九年的红酒里了。”   池律浅浅笑了下,“你这大学真没白念,都会说情话哄我了。”附身亲了亲红唇,“不过我很受用。”   唐松灵嬉笑道:“当时可是你说我在表达和胆识放面欠缺,让我竞选班长的,怎么样,效果还行吧?”   池律宠溺道:“很棒,不愧是我的松灵。”   晚上六七点,天都黑透了,两人才出来觅食。   走在大街上,趁着夜色,唐松灵将自己冰凉的手塞进池律口袋,那双比他大一圈的手立刻将冰凉的指尖紧紧包住,唐松灵偷偷笑了下,他总是对池律迅速给出回应心动不已。   “想吃什么?”   “看你啊,在这儿我可是东道主。”唐松灵随意说道,眼睛却不住得瞄着路边的烧烤店。   池律无声得笑了下,“好久没吃烧烤了。”   唐松灵立马回头,“好呀,快走快走,好饿。”说完才见池律正看着他浅笑,眼里满是纵容。   心思被戳破,唐松灵有些不好意,他之前胃受过伤,池律一直管着不让沾太过辛辣刺激的东西,好久才带他吃一次。   池律捏了捏他的指尖,道:“走吧。”   此时正是晚饭时间,店里挤满了人,唐松灵歪头看了看和周遭气氛格格不入的池律,犹豫道:“要不,我们吃点别的吧?”   “没事,想吃你就吃,不用什么事都迁就我。”   池律都说没事,唐松灵自然也不琢磨了,拿起餐单兴冲冲开始点菜,两人睡了一天,这会儿早就饿得不行了,他没控制住自己的洪荒之力,不到五分钟时间点了一堆。   等菜上来,池律忍了忍还是问了句:“松灵,这么多,你确定我们能吃得完?”   唐松灵塞了一嘴肉,在同学面前温柔俊雅的形象早丢到九霄云外了,拍着胸脯保证:“吃得完,你放心。”   于是半小时后,某人看着桌子上剩了一堆的东西开始犯愁,“怎么这么多.....”   池律的无奈地叹了口气,把他还往嘴里塞的东西抢过来,“吃不下就别吃了,胃不好最忌暴饮暴食。”   “那这这么办呀,好浪费......”   “没关系,我还没吃饱。”   等清理完桌上的食物,唐松灵眼睁睁看着池律连着打了三个嗝,怀疑道:“你刚真的没吃饱吗?”   池律扫了他一眼,淡道:“没有。”   “哦。”   “嗝~”   唐松灵:“.......”   两人出了烧烤店,白天星星点点的细小雪芒已变成了鹅毛大雪,天幕之下一团团雪花安静得往下落,要是没有路边偶尔响起的喇叭,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这么大的雪倒是不常见,走了没几步头上身上都落上了莹白,唐松灵欢喜得伸出手接了几片雪花,不多时便融成一滩水躺在手心,冰冰凉凉的。   他映着雪光的眼底盛满了笑意,纤长的睫毛沾上了点点绒白,池律偏头一瞬不瞬得望着他,胸膛下的器官渐渐失速,须臾,情不自禁地抬手轻抚走那睫毛上沾着的雪花,点点湿意融在指间,池律轻捻,觉得自己的心就像这片雪花,被他融化了。   唐松灵察觉到池律的动作,恍然抬头,“怎么了?”   池律反问,“为什么这么开心?以前又不是没见过雪。”   “以前很少能看到这么大的啊,瑞雪兆丰年啊。“他停了下,回头专注得看着池律,”我开心,并不全是因为下雪,而是因为,有你在身边啊。”   微弱的路灯打在他脸侧,他笑容舒展,在漫天雪幕里显得有些朦胧。   池律掩在暗处的眸光骤然缩了下,顿了顿,走到唐松灵身边,握住他冰凉的手放进口袋里,也不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唐松灵不安分,被握住手到处乱动,无意间碰到池律手腕带着的链子,将他的手从口袋攥出来就着路灯看了半天。这根红链子不知道被洗了多少次,颜色已经暗淡,早没了初时的鲜红,他想了想,道:“这个旧了,今年过年我去庙里再给你求个新的,这个扔了吧。”   池律点头:“好,我们一起去,这个不扔,放着吧。”   唐松灵和他在一起这么长时间哪儿还能猜不出他的心思,笑道:“好呀,以后把我们把这些东西收集起来装进盒子里,就叫它......时光盒!”   “嗯,听你的。”   “这个名字是不是好土?”   “不土,好听。”   唐松灵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突然他看见他冻红了的耳垂,上前微微踮起脚将池律羽绒服后的帽子拉起来戴在头上,“我们走走吧,现在回去也睡不着。”   “嗯。”   虽然还不是很晚,但许是雪太大,街上的人并不多,走了一段,居然就剩他们两个了,路面上刚落的新雪没人踩,他们走过去,留下两排清晰的脚印,唐松灵兴奋得拿出手机拍了好几张,又看看两人身上的雪,问:“小和尚,这算不算,执手共白头?”   池律愣愣地看着他像是没听明白他在说什么,唐松灵很少见他这么发懵,顿时乐了,转头四下看了看,突然凑到池律跟前,一垫脚吻上那双淡色微凉的唇。   只轻轻一点,一触即刻离。   轻的像落在心口的羽毛。   要不是唇上还有未淡去的痒意,池律都怀疑刚刚只是自己的幻觉。   雪花簌簌,天地间安静异常,池律能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他抬头看了看,这世界似乎就剩他们了。   不待说什么,唐松灵目光灼灼得看着他,轻声道:“刚刚给你拉帽子的时候就想这么做了,人太多,没敢。”   池律突然发现自己总是会被他轻而易举地撩起心火。   两人拐过前面路口,走进道路狭窄的街道,两边的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种的,树干粗大,树冠更是遮天蔽日,唐松灵只顾着低头走路,突然被一股大力扯住,下一刻撞进熟悉的怀里。   他们靠在树后,躲在漆黑的阴影里,唐松灵的脸被捧起来,起初这个吻沾了风雪,有些冰冷,后来渐渐变得烫热,他似乎都快被灼伤了。   耳边响起黏腻暧昧的水声,唐松灵乖顺得接纳着池律的侵略,呼吸和心跳似乎都被他夺走,来不及吞下的津液瞬着嘴角滑落,半晌,疾风暴雨般得吻才渐渐变得温柔缠绵,唐松灵抬手缠上池律的腰身,踮起脚尖,抬着下巴热烈得回应着池律。   很久,他们才慢慢分开,但胸膛依然紧贴,心脏跳动的频率渐渐相合,他们紧紧望着对方,彼此都是这冰天雪地间拥有的唯一一捧火。   突然,头顶传来一声极细微的轻响,还没来得及查看,便都被掉下来的一堆雪砸中。   原来是树枝不堪重负,被雪给压断了。   雪顺着衣领往下钻,瞬间被体温化成水,冻得唐松灵直打哆嗦,池律顾不上自己,赶紧帮他拂去颈间的冰凉,唐松灵望着池律头顶的白雪,咯咯笑了两下,突然道:“刚刚还没回答我,我们这算不算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啊?”   池律抬手弄掉他头上快化掉的雪,道:“勉强算吧,不过,我要的是真正的共白头。”   唐松灵还想再笑 ,突然想起什么,脸上的表情泄了泄,低声道:“那是自然。”他顿了下,半开玩笑半认真道:“那如果......我死在你前面呢?”   池律顿了下,抬头定定看着他,“什么死不死的?”   唐松灵心猛跳了下,眼神躲闪着看着别处,结巴道:“我、我就打个比方......”   池律声音带了点厉色,道:“别打这种比方,有点忌讳。”   知道让他不开心了,唐松灵赶紧卖乖:“好好,我以后不说了。”他又偏头有意逗他笑,“我记得有些人不是无神论者吗?什么时候也开始相信这些了。”   池律没说话,只帮他将他的衣领又拉严实了些,半晌才低声道:“以前是不信这些,但我有了想要祝愿的人,自然会格外忌惮一点。”   唐松灵怔怔低头,好久,才闷闷地嗯了一声。   他很想陪他一世,但未来的事谁说的清呢,苗韵现在的病情全靠一台透析机维持着,如有有一天那台机子再也没用,只有换肾一条路,他会毫不犹豫分出自己的健康,给那个给予自己生命的人。   他像个鸵鸟一样,不敢将实情告诉身边的人,池律每爱他一份,他心中的便沉重一分,他不想伤害池律,但现实就是这么残酷,这是个无解的命题。   唐松灵回了一趟宿舍,把自己的整理好的行李又拖出去,也算是没白收拾,到底还是用上了。池律要在这儿住到周二才回去,旷课两天,这真是破天荒头一次,稀罕得唐松灵确认了好几遍,这大好机会他自然不能错过,当然要陪他一起旷课。   两人难得有这么放松的时候,一块吃吃喝喝逛逛了两天,终于在第三天迎来池律此行的真正目的——唐松灵的生日。   这天,两人因夜间运动过度导致体力透支,一觉睡到中午十一点。   唐松灵闭着眼睛将手伸到被子外面摸索了半天,把快掉到地上的手机捞起来,眯着眼睛看了眼来电提示接起:“喂?”   白竹清脆的声音沿着电流传过来:“松灵,你在哪呢?怎么不来上课?”   “哦,我咳、我今天不上课。”   “为什么?你去哪了,这两天都找不到你人,你舍友也说你晚上也没回宿舍。”   唐松灵勉强清醒了几分,往池律怀里缩了缩,“有点事,怎么了,找我干什么?”   电话那边顿了下,道:“你嗓子怎么了,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啊?有吗?”唐松灵登时精神了不少,“可、可能有点感冒吧.....”   “哦......前两天不是找你商量迎新晚会怎么办嘛。”   “哦,这不急,我明天就来了,到时候再说,先挂......”唐松灵慵懒道。   “等一下!你现在在哪?我来找你。”   “我真的有事,明天再......”   白竹打断他,急道:“今天是你生日,你又不来上课能有什么急事?你弟弟不也在吗?正好我们一起给你过生日啊。”   唐松灵头皮一麻,前天晚上因为她几句话,第二天差点没下来床,她今天要是再来过个生日,这腰怕是要废了。   他赶紧道:“真的不用,我和我弟弟好久没见了,就想和他多呆会儿,你赶紧好好上课吧。”说完不等她回,就将电话按了。   唐松灵松了口气,将手机静音,刚躺回去,背后响起一道带着揶揄的声音传来:“真感冒了?” 第71章 松灵生日   唐松灵回头,见池律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正慵懒地望着自己,眼里明晃晃地促狭。   “人家小姑娘要给你过生日,为什么要拒绝?”   唐松灵忍住要翻白眼的冲动:“因为我知道纵欲过度有损精元。”   池律笑出声,手掌下无意识摩挲着唐松灵光裸的背,“今天你生日,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吗?”   唐松灵支着下巴趴在他身边想了半天,道:“之前有,不过已经实现了。”   “什么?”   “你陪着我。”   池律轻笑了下,眼里尽是柔光:“重新想一个。”   “哎呀.....现在想不到想做的事,先欠着,等以后想到了在告诉你。”   “好。”   电话放下没多久,又一个进来,唐松灵以为又是白竹想都不想就要挂,幸好池律眼尖,出声道:“穆宁?”   他手一抖,将将要按到挂断键的手指打了个弯按上接通键,“喂?穆宁。”   “嘛呢找不见你人?”   “哦,我在外面。”   “本姑娘逃课来给你过生日,连你人都见不着,”穆宁开玩笑道:“哪呢?我来找你,正好我哥来了,一块给你过生日。”   穆宁一直以来都是他最好的朋友,平时节假日也经常出去玩,他说不出拒绝的话,只能抬头看着池律,用口型征求他的意见。   见池律点了点头,唐松灵赶紧道:“你这个点应该还没吃饭吧?我一会给你发个定位。”   “行,快点昂。”   见面地点是一家湘菜馆,他和池律是先到的,等了没多久人就来了。   可惜来的不是两个人,是三个。   唐松灵看见白竹笑盈盈地站在面前的时候,差点没一翻白眼晕过去。   她像一阵风一样刮到唐松灵身边,甜道:“松灵!我可找着你了。”   唐松灵生无可恋地瞪向穆宁,穆宁也挺尴尬,她跑到唐松灵宿舍找才知道人没在,刚好碰见白竹,人家女孩我见犹怜得看着她,她也顶不住啊,要是知道池律在,打死也不能带她来,这到底是什么修罗场啊......   穆宁暗暗扶额,尬笑着向池律点了点头,好在他脸上没什么太大情绪,甚至能称得上和颜悦色。   他略微移动视线,看向穆宁旁边站着的清秀男生身上,疑惑道:“请问这位是?”   “哦,他是我哥哥,叫穆怀英。”穆宁道,“之前那次车祸,你救的那个人就是他。”   池律愣了下,片刻后微微睁大眼睛,有些意外道:“幸会幸会。”   五个人相互打过招呼,落座的时候,白竹毫不客气得往唐松灵身边一座,穆宁都没来及拦她。   一开始还相安无事地随便聊了几句,突然提到寒假,白竹兴奋道:“松灵,你寒假没什么事的话到我家来玩吧,叫上你弟和穆宁我们一起。”   “呃......我有事......”   “有什么事啊?又是打工?”白竹嘟囔道:“那你来我家这边啊,刚好我爸爸缺一个助理,短期工完全可以,我给他一说就好了,指定比你送外卖挣得多。”   穆宁听她说完,蹭得一下冷汗就下来了,止不住得用眼角瞄池律,心里仰天长啸,这姑娘是真的虎啊......   池律只始慢条斯理地吃东西,像是没听见一样。   唐松灵扶额:“我不会去的 ,你别说了赶紧吃饭吧。”   白竹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啊?这有什么不可以的?你该不会觉得在我家没面子吧?真的没关系,我早就给我爸妈说我有喜欢的男生,他们知道你,很欣赏你的。”   唐松灵有些头疼,他又不能直接说我有男朋友而且就在旁边看着你挖他墙角,苦恼道:“谢谢你的好意,真的不用,我回京城不光是要打工,还有其他事。”   “什么事啊?”   “私事 ,不方便说。”   白竹狐疑的看着他,半信半疑得‘哦’了一声,“行吧.....”她情绪低落了不少,过了会儿突然道:“你弟弟好安静哦,都不怎么说话。”   唐松灵汗颜:“呃,对,他比较内敛。”   “哦对了,都忘了问你弟弟叫什么了。”   “池律。”池律微微抬眸,平静道。   “姓池?”白竹有些惊讶,转头问唐松灵,“他不是你弟弟吗?怎么不和你一个姓?”   池律咳了一声,提了提嘴角,礼貌道:“我们不是亲兄弟。”   “哦......怪不得,我就说你们怎么长得一点都不像。”   穆宁早已如坐针毡,尴尬得笑了笑,“白竹别说话了赶紧吃东西,这家东安子鸡做得不错,你尝尝。”   快结束时,白竹从包里掏出一个做工不怎样的小白熊递到唐松灵面前,郑重道:“这是给你的生日礼物。”   女孩脸皮薄,这么多人看着,唐松灵也不好跟她太推辞,刚要接,白竹突然补了一句:“这是我自己做的一个小挂件,我也有个差不多的,是一对。”   唐松灵都伸到一半的手生生顿住,白竹见他面色有异,问:“怎么了?不喜欢吗?”   唐松灵终于正色道:“白竹,真的不好意思,这个我不能收。”   “为什么啊?”   他正色道:“我之前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我有喜欢的人,你不要再在我身上浪费功夫了。”   白竹脸上终于出现一丝裂纹,“你一直说有,但都一年多了,你也没说是谁,你就是在骗我,我有那么讨厌吗?”   “我说的是真的。”   “那你把她带出来让我见见,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她脸色涨红,“或者你现在发消息,让我和她说句话,我就不缠着你了!”   穆宁一看修罗场升级,场面要控制不住了,刚要出声安慰,话还没出口,一直没出声的池律突然走到白竹面前,看着白竹道:“对不起,他真的有喜欢的人,而且等以后稳定了,他们就会结婚。”他望着白竹,语气里少见得温和道:“他们很爱彼此。”   白竹愣愣得看着他,竟一时忘了反应,过了会儿才如梦初醒般喃喃:“真的吗?”   池律道:“真的。”   “ 那为什么......”   “他们还没有足够的能力给对方幸福,他们的家长也不支持,不说出来,只是为了不给对方带来麻烦。”他顿了下,温和道:“松灵无心伤害你,我待他向你道歉。”   白竹面色发白,像是有些不接受,可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她下意识觉得这个叫池律的在提及唐松灵时眼里有些她熟悉的东西,可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她什么都没有抓住。   那个生日礼物到底没有送出去,白竹也走了,穆宁怕他出意外,和穆怀英一起追了上去,只剩唐松灵和池律两个人。   两人百无聊赖得逛了逛,霓虹灯亮起的时候,池律已经站在机场的进站口了,周围来来往往都是人,他逗了逗低着脑袋的人,问:“你不好奇我给你准备什么礼物了吗?”   唐松灵微微摇了摇头,“你再陪我待一天,比什么礼物都强。”   池律看着他从下午就没再扬起的唇角,心里也空的难受,打开书包将早就应该给他的礼物拿出来递到他面前,“看看。”   “什么啊?”   他拆开四四方方的盒子,一堆拉菲草中间躺着一个透明玻璃做成的相册。   唐松灵心跳了下,轻轻拿出来,迎着光,上面是一张不知什么时候拍地一张照片,背景是美轮美奂的晚霞,唐松灵正回头看着镜头,脸上的笑比彩霞更美。   他看了会儿,道:“为什么是我的照片,应该送你的啊?”   “翻个面看看。”   他依言翻过来,猛地定住,半天都没回过神。   照片上他睡着了,乖巧地窝在池律怀里,池律却醒着,正垂着眼望着他有些潮红的脸,眼神是太过专注温柔,好像他怀里的人是这世间至宝。   而背景,却是前面那透过来的晚霞,角度不同颜色样子也不尽相同,下面一行小小的精致地镀银字体——   惟愿执手偕老,再无他念。   旁边的落款是两个人名字首字母的缩写。   唐松灵低着头,捏着相框的手指因用力过度,指节有些泛白。   池律温柔的望着他,抬手叩上他捏着相框的手,低声道:“等一切尘埃落定,这便是我们的祝婚书。”   话音刚落,一滴液体滴在透明的玻璃上,他哽咽着笑:“祝婚书哪有自己送自己的啊真是.....”   池律抬手拂去他眼角一滴沁凉的泪,“怎么没有?我们能抛开世俗在一起,这又什么不能的?”   说着,变戏法一样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小蛋糕递给他,“生日快乐,松灵。”   唐松灵眼角还挂着泪,嘟囔道:“你什么时候买的啊?”   “你走神的时候。”他笑了笑凑到唐松灵面前,“不哭了,我听人说,生日这一天哭,往后这一年都会哭,来,笑一个。”   “迷信。”他嘴上说着,为了不让人担心,还是勉强扯了个笑。   广播里字正腔圆的声音在候机楼里回荡,池律用力握了下唐松灵的手,转身汇入人流,过闸机的一瞬间,他回头,越过黑压压的人头望出去,唐松灵还站在原地,捧着小小的蛋糕远远看着自己。   候机楼的玻璃上映着冬日里难得的晚霞,美的就像三年前的傍晚一样。   半个小时候,一落地,池律便接到了秦玉贤的电话。池律扫了一眼,边往出走边拨回去,那边很快就接通了。   “喂,律儿?”   “妈,怎么了?”   “你去哪了,敲你房子也不见人,问你班主任他说你今天一天请假。”   池律沉默了一瞬,道:“有点事。”   秦玉贤还没张嘴,突然听到听筒里传来航班播报的声音,疑惑道:“你没在京城?”   “嗯。”   “干什么去了?”   池律声音暗了暗,“妈,我有自己的私人空间。”   那边好一会儿没声音,半天才又道:“行,妈不问了,你先回来,我在你房子附近等你,有事要和你商量。” 第72章 交换申请   电梯门一开,果然见秦玉贤在门口站着。   这房子和当时的蓝湖小区作用一样,秦玉贤觉得挤几个人的小宿舍会委屈了她儿子,就又在学校附近租了套房。   房子倒是收拾得很规整,很符合池律的习惯,只是到处覆着一层淡淡的灰,应该是很久没人住了,秦玉贤诧异道:“你平时不住这儿?”   池律将行李放在一边,掀开沙发上的防尘布,“嗯,住这儿不太方便,我平时大多都待在教室或图书馆。”   “哦......”   “您先坐着,我去给您倒杯水。”   秦玉贤点点头,待池律进了厨房,她百无聊赖得站起来到处走了走,越转越觉得哪里不对,刚刚池律给她拿拖鞋的时候,就瞥见里面还有一双款式一摸一样的男拖,只是另一双尺寸明显不是池律自己穿的,书房的桌子上放着几本计算机类书籍,但是池律并不学这个专业。   秦玉贤扫视着这间卧室的每一个角落,随后,目光落在床头柜上放着一个摆件,她走过去拿起来仔细端详,颜色已有些暗淡,还有些细微的磨损,秦玉贤下意识簇起眉头,她突然想起高中那会儿有次去池律住所,好像也见过这个东西。   秦玉贤心跳莫名有些快,似是第六感作祟,又伸手拉开衣柜,里面果然挂着明显小好几号的衣服,从睡衣到外衣一应俱全。她脑袋有些混乱,又转进卫生间,果然,里面的洗漱用品全都是一式两份,只是颜色不同而已。   池律将刚热好的水端出来放在茶几上,抬眼见秦玉贤脸色不对,皱眉道:“您不舒服吗?“   秦玉贤摇了摇头,“这个房间还有其他人住?”   池律刚松开杯子的指尖微不可查得抖了一下,又被不动声色的掩饰过去,“对,一个同学。”   “什么同学?”   “高中同学。”他抬头,不躲不闪得望向秦玉贤,“我们感情很好,有闲时间的话,他会经常来看我。”   许是他神色及语气太过坦荡,秦玉贤脸上竟显出些迷茫之色,但仍狐疑地盯着他:“我记得你以前可从来不喜欢别人随便进入你的生活。”   池律垂下眼睫,似乎漫不经心道,“您忘了,我高中的时候就和同学一起住过。”他在旁边坐下,“没有人一辈子都一个样,难道您希望我以后都是一个人吗?”   他语气随意闲散,平静自然,似只是在告诉秦玉贤早饭不吃包子是因为更想吃鸡蛋饼。   见他这样,秦玉贤虽被他问得有些不舒服,心里的疑云却散去不少,语气稍软,“妈当然希望你以后幸福,但是你这弄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情侣关系,什么都是一双一对,妈多想也是正常的。”   “当时让你去国外留学你死活不去,不然现在政儿可以陪着你,你俩也是个伴,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干什么都是一个人。”   池律语气略有些责怪:“妈,我朋友很多。”   秦玉贤有些不悦:“别跟我装傻,你知道妈说的是什么。”   这个问题,母子俩之间不知道吵了多少回,池律见她又说这个,干脆闭嘴不言。   安静了一会儿,秦玉贤终于开口道出今天的目的:“听说你被推荐为交换生了?”   池律顿了下,眼底露出意外,“是。”   “还听说你拒绝了,校方让你再考虑考虑?”   “....是。”   “为什么不去?”   “不为什么,上大学前我就说了,我不考虑出国。”   秦玉贤刚稳定下来的情绪又开始起伏,“这次和你自己去报考院校意义是不一样的,交换的学校在全球都是顶尖院校,为什么不去?”   池律刚要出声,又被秦玉贤截住,“你别给我说什么是金子在哪都能发光,你作为交换生出去,这不仅仅是在哪上学的问题,它是一种资历一种荣耀,而且交换院校的教育资源,清大未必比得上,有些东西只有走出去了才能见识到,课本上是学不到的。”   不管从哪方面,她说的都很有道理,池律沉默了很久,秦玉贤先下手为强,将所有的问题说得明明白白,他一时根本连反驳的借口都没有。   总不能说不喜欢国外吧,池律不是这种凭自身喜好做事的人,他一直都理性且果断,任何理由都会让人觉得一定有其他外在因素。   当时报考大学,他不肯去国外完全是他不愿意去。可是现在,说没有唐松灵的原因,他自己都不信。   这两年他们聚少离多,尝尽了苦涩,为了能让自己快速成长起来,他整天泡在图书馆和实验室,做一个又一个课题研究,两年时间就在权威学术期刊上发表了两篇论文,他这么拼命地成长,除了自己一直以来的目标,还为了缩短两人相隔两地的时间,为了拥有和权势对抗的能力。   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好长时间,池律才道:“我不会出国。”语气里透着坚定。   秦玉贤黑了脸,冷冷扔出两个字,“理由。”   “没有理由。”说完,他怕激怒秦玉贤去调查他,又补了一句:“大学念完之后,我会考虑出国读研。”   秦玉贤哪是这么容易糊弄过去的的,“研肯定要读,现在说的是交换生的事。”她盯着池律,半晌,突然软下声音:“你跟妈妈说实话,是不是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因,或者喜欢上什么人了,想呆在她身边,不想和她分开?”   池律心里一惊,指节不自控的动了下,又被他硬生生止住了。   秦玉贤不再强硬,不动声色地扫了眼这个房间里另一个人的痕迹,眼底闪过一抹暗色,她声音温柔,循循善诱,“你有什么苦衷,可以和妈妈说,妈妈都支持你,你这个年级,有了喜欢的人也很正常,这没什么的,前天听你温阿姨说他家小儿子喜欢上一个男生,整天以泪洗面,但是妈妈觉得这有什么,现在社会这么开明,好多国家同性恋都合法了,没什么大惊小怪的,要是换做是我,我一定会支持,而且,我们作为父母,当然一切都要以孩子的幸福为重。”   她边说着,看似漫不经心,实则一直在注意观察池律的脸色,不放过一丝一毫的神情波动,“池律,以前你性子冷,有心事都不给妈妈说,妈妈知道,男孩子到了这个时期都有点叛逆,所以也不过分打扰你,但是现在妈妈有点后悔,应该和你多沟通沟通的。”秦玉贤顿了下,轻声道:“你要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完全可以对爸妈说,或许,我们能帮到你也不一定呢?”   池律垂着眼眸,看不清神情,可实际他的内心并没有面上看到的这样平静,搭建起来的心理防线正在秦玉贤的声音里一点点崩溃。   他内心最渴望的,就是最敬爱的父母能够同意他和最爱的人在一起,能得到亲人支持的爱恋是多么诱人,秦玉贤说的每一句话话,都正击要害。   他感觉像是浸在了深海里,头脑发胀,心跳剧烈,秦玉贤的声音忽高忽低,却字字清晰,每一下都像重锤一样击在苦苦维持的理智上。   就在脱口而出的一瞬间,他猛地浮出水面,周围的一切变得清晰,他看见秦玉霞温柔目光下锐利的窥探。   纤长的睫毛闪了下,他抬眼望向秦玉贤,道:“没有难言之隐,也没有所谓的心事,您误会了,我只是不想去国外而已。您知道的 ,我从小就恋旧。”   他眼底淡漠平静,似乎只是听了一场生动的演讲。   秦玉贤紧盯着池律,不放过他脸上任何波动,“真的吗?”   “嗯。”   他看似毫无破绽,秦玉贤眼里的猜疑也确实在消散,不过她没注意的是,当她说出那些话之后,池律过于平静的表现本来就是不正常的,试问哪个男生被怀疑是同性恋却一点反应都没有?除非这件事对他来说是再平常不过且早已习惯的事。   夜里,高档小区里没有一点喧闹的声音,窗外安静,窗内沉寂,池律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上,不知道在想事情还是在发呆。   秦玉贤没有留宿,已经走了半个小时了。   他动了动僵硬的身体,弯腰从旁边的抽屉里拿出一个玻璃制成的透明相册,和送给唐松灵的那个一摸一样。   这个本来是放在客厅的展示柜上的,但三天前走得时候他怕落灰,又将它收了起来,他不敢想要是让秦玉贤看到会发生什么,到底是会想她说的那样理解他支持他,还是拿起权利去对付唐松灵。   他突然觉得很累,无力感充斥着身体里的每个角落。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就到了期末,他比池律早放一个星期,放假的第二天唐松灵便收拾东西去了清大。   先去池律租的房子放了行李,本想给他发个消息说自己过来了,在房子等,但转念一想,池律学习这么忙,还是不要打扰的好,但一个人呆着实在无聊,就又进校园里面随意逛了逛,快到饭点的时候慢悠悠晃进池律的宿舍。   “笃笃笃--”   “来了。”   有人搭拉着拖鞋过来开门,一开门里面的饭喂扑鼻而来,那人愣了下,道:“你是?”   唐松灵礼貌地笑了下,“我来找池律。”   “哦,找池律.....他现在人不在,你进来等吧。”男生侧了侧身让开路。   “谢谢。”   男生看着唐松灵的背影,眼中浮起一丝疑惑,“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老觉得面熟。”   唐松灵微微笑道:“我去年来过,我们见过的。”   “哦.....你是....他哥哥!”   唐松灵愣了下,尴尬道:“呃.....是。”   “池哥一天挺忙的,都不怎么见得着他人,要不我发个消息让他回来?”   “不用不用,我等着就行。”   “那行吧,你随便坐。”   四张床里唯一一张整洁的床铺极其显眼,池律的桌子和他的床一样简单整洁,唐松灵走过去在桌前坐下,上面放着一个漆黑的笔筒,旁边裸着厚厚一摞书,靠墙的地方还有一个小书架,上面放着的除了书以外,还堆着很多奖杯、荣誉证书之类的,大大小小的证考了一堆。   唐松灵随手翻了翻,越看越觉得自己男朋友厉害,心里暗暗发誓下学期要更努力。   等了好一会儿,还不见池律回来,唐松灵实在无聊,又从小书架上抽了一本书,俗话说隔行如隔山,这里面好多东西他都看不懂,也就随手翻着玩玩,锋利的纸张在指尖划过,快翻完的时候,唐松灵突然扫见里面夹着的一页纸。 第73章 平淡美好   唐松灵眼尖地捕捉到几个关键字,将快要合上的书又翻开,快速找到那张纸,加黑加粗的表头十分显眼:交换生项目申请表格。   池律从来没跟他提过这事。   他捏着表格定定看了一阵,回头问正在吃饭的男生:“池律被你们院推荐交换生了?”   那男生塞了一口饭,正吃得满头大汗,闻言,面上露出少许羡慕之色:“是啊,池哥真的太厉害,我们院交换生其实不少,但是能去顶尖大学的那真是凤毛麟角,今年就三个名额,其中被推荐的就有他。”说着,似有些迟疑,“不过.....听他说不打算去,老师都觉得很可惜,让池哥再考虑考虑,但是他态度很坚决,哎.....真的好可惜.....”   唐松灵听他说完,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他有说为什么不去吗?”   “说了,池哥觉得没什么区别,在哪儿都一样,哎......”那男生从饭盒抬起头,疑惑道:“你不是他哥哥吗?他没和你说?”   唐松灵摇摇头。   “那现在知道了,你可得好好劝劝他,我要是能有这机会,我爸妈能吹出花儿来。”   唐松灵低头看着空白一片的申请表,没吭声。   本来想着给他个惊喜,但现在已经什么心情都没有了,沉着脸掏出手机给池律发了个消息。   没多久人就回来了。   池律走得有些急,推门进来的时候胸口还在微微起伏。   唐松灵听见动静抬头望向门口,见是池律便快速迎上去,顺手拿下他肩头的背包,低声道:“我是不是打扰你了?”   池律眼里的喜色未退,微微喘着气,视线黏在唐松灵身上,“不打扰。”他克制地捏了下唐松灵的肩头,“怎么突然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去车站接你啊。”   “昨天我们学校刚放假,我也没什么事,就来找你了。”唐松灵伸手摸了把他额头上的薄汗,有些心疼道:“这么急干什么?冬天出汗很容易感冒。”   “没事。”池律拉着唐松灵往里走,接过书包刚要放在桌上,猛然看见桌面摊开的纸。   他明显顿了下,随即语气平常道:“你从哪翻出来的?”   “从一本书里找到的。”他看着池律宽阔的肩背,“你不希望我看到吗?”   池律将那张纸拿起来看了看,“没有。”说着手心收拢,就要将纸张揉成一团扔了。   唐松灵猛地上前抢下来,展开,看着上面的褶皱心疼又生气,不免语气有些冲,“你干什么?!”   “扔垃圾。”池律转身平静地看着他。   “什么垃圾?!这明明是交换生申请!”   “那又怎么样?我又不去,不就是垃圾。”   “为什么不去?”唐松灵眼里已没了初时得温和,有些犀利地盯着池律问。   池律移开视线,淡道:“不想去,没有为什么?”   “那为什么不和我说,提都不提一下?”   “为什么要提?我不去,有提的必要?”   两人之间的气氛渐渐变得紧绷,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要吵架,旁边观战的男生意识到自己好像多嘴了,两口扒晚饭提着垃圾袋顺门缝溜出去。   唐松灵也意识到场合不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们先回去吧。”   池律站着定定看了他一会,道:“好。”   正是吃晚饭的时候,两人却都没有吃饭的心情,一路沉默着回了房子。   唐松灵落后一步关上门,目光在池律背影上停顿了很久才走进去,将捏了一路的纸放在茶几上,拉住收拾东西的人,将他带到沙发边坐下,深深吸了口气,抬眼道:“现在能告诉我,到底为什么不去吗?这个机会真的太难得了。”   池律放松身体靠在沙发上,像往常那样自然而然地握上唐松灵的手腕,低头静默了会儿,像是在思索该怎么解释。   半晌,他抿了下唇角,道:“没有为什么。”   唐松灵胸口剧烈起伏了下,尽量平静道:“既然没有为什么,就应该出国,你比我更明白这有多重要,你很优秀,而且完全可以更优秀,我不希望你拿自己的未来开玩笑,既然得到了这个机会就应该牢牢抓住,而不是任性,说不去就不去。”   池律望着眼前的虚空,淡道:“我不出国也断不会止步于此,你不要再说了,我不可能改变主意的。”   唐松灵咬了咬牙,硬邦邦道:“理由。”   池律转头望他,一个月前的晚上也有个人让他给一个理由,连目的都是一样的。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说过了,没有理由。”   唐松灵再也无法维持表面的冷静,蹭得站起来,声音不自觉地抬高,“池律!什么叫没有理由?!到底有什么是比你的未来更重要的?!”   池律仍然在沙发上坐着,好像周围的一切都不能让他的情绪有任何波动,抬头静静望着居高临下满面怒容的唐松灵。   说起来,这好像还是两人在一起后他第一次这么生气,池律定定看了他一会,又垂下眼帘,声音有些沉,“我做的决定为什么一定要有理由?就像你说的,我就是任性,不可以吗?”   唐松灵愣住了,他像是不认识眼前人了一样,不可思议得睁大眼睛。他认识的池律,从来和任性这两个字不沾边,他一直都是客观理性的,可眼前这个人是谁,关乎前途关乎未来的重大决定,他说什么?任性?   嘴唇颤了颤,想说什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他实在是不明白,这又不是什么私密的事,池律为什么不肯跟他讲。   半晌,终于涩声道:“你.....到底怎么了?”他有些慌乱起来,蹲下身将手搭在池律腿上,仰头望着他道:“这次机会来之不易,我真的不希望你错过,这是关乎未来的大事啊,我不想你十几二十年后后悔,你不去,肯定有苦衷,给我说说,好不好?”   池律垂眸,默默望着伏在腿面的人,看着看着,又不自觉地抬手在他眼角蹭了蹭。   他可以对任何人强硬,唯独对唐松灵,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池律深吸了口气,沙哑道:“我说了,你就不要再逼我出国了,好吗?”   唐松灵没点头也没说不,只定定望着他。   池律闭了闭眼,缓缓道:“原因有两个,我现在的学校在全国是顶尖学府,教育资源于我而言足够了,我觉得只要肯学,不会比去那边差。”他说完,重新看向唐松灵,“还有就是,我......不想离你太远。”   话音刚落,唐松灵脸上的血色退的干干净净,最怕的事还是发生了。   一直以来,他努力上进,除了为自己博一个好前程,为母亲挣更多的医疗费,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不想拖池律的后腿,就算不能帮到他什么,至少不想让池律觉得累,不想让他一直拉着自己往前走。   可是,他刚刚知道池律为了自己,放弃了进修的机会。   到头来,他似乎又成了最爱人的累赘,以前是苗韵,现在是池律。   唐松灵在原地僵了好久,起身开始收拾行李。池律心中猛地跳了下,站起来拉住他,“你干什么?”   唐松灵愣愣道:“我回家。”   池律呼吸滞了一瞬,一把将他拉过来 ,拧眉问他,“你闹什么?”   “我没闹啊,我要回家,和我在一起,你很累吧?”他眼眶浮起一层雾,将迷茫遮住,“为什么呢?离我近的人,好像都不幸福,高中的时候,妈妈每次回来都很憔悴。”他专注得望着池律,“你知道吗?我们每次通话,你看起来都好疲惫,我不知道你这么拼命,有多少是为了自己,又有多少是为了我。”   眼眶再也兜不住泪水,顺着脸颊滚落,“我不敢问,我怕知道心里的那个答案,刚刚,就在刚刚,你已经告诉我了。”   他声音颤抖,带着微不可闻的哭腔,像重拳一样砸在池律身上,细细绵绵的刺痛从胸口漫开。   他们站在这个社会的两端,世俗与阶级,都是拦在他们之间难以逾越的鸿沟,但彼此从未放弃,都在用最大的力气奔向对方,可每一次为了更靠近一点而做出的取舍,都让对方痛苦不已。   池律张开双臂将唐松灵搂进怀里,胸口艰难起伏着,“我不累,我们以后的生活,是两个人一起创造出来的,怎么会累?你说得对,我这么拼命,确实是有你的原因,但这难道不应该吗?我们都在为以后的生活努力,难道不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吗?”他用下巴蹭着唐松灵的发顶,“我知道你以前的经历可能不太好,很在意身边人的感受,但是千万不要钻牛角尖了宝宝。”   “可....你放弃出国,也、也确实因为我啊......”   池律低头亲了亲他湿润的眼角,“在别人看来不理智的行为,与我而言不及你一半重要,每个人的取舍不同,换做是你,你能抛下我去国外五六年吗?”   “五六年?”   “对,这次如果出去,研究生肯定也会在那边读,而且很有可能是直博,那就更久了。我在国内同样能看外国的课程,查阅外国的资料,可以去国外参加学术交流会,能干很多事,为什么非要舍近求远,去争那些名利呢?”他顿了下,又道:“当然了,国外和国内自然有很多差异,你放心,以后考研的话,我会优先考虑出国,那时候我们都有足够的能力,想什么时候见就能什么时候见。”   唐松灵紧绷着的神经慢慢松懈下来,涩声问:“真的吗?”   “真的。”他笑了笑,吻干他的眼角,“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唐松灵点了点头,还要说什么,肚子突然煞风景得叫了一声:“咕噜--”   两人都愣了一下,唐松灵本来还有些苍白的脸瞬间泛红,池律轻笑了声,贴着他耳朵问,“还哭吗?”   唐松灵耍赖道::“别胡说,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哭了!”   池律宠溺得亲了下他,低声道:“好好好,那刚是我的幻觉,哭的人是我。”   某人脸上还挂着泪痕,理不直气也壮道:“就是!我可是一条好汉。”   “行,你是好汉,那好汉是不是饿了?”   “有点......”   接下来几天,唐松灵把自己的作息调整到和池律同一个频率。他们早上七点起床,很久没用的大厨房又发挥了它的作用,吃完早饭,唐松灵背着书包和池律一起出门。   池律不在的时候他便在图书馆边看书边等他,这个时候已经到期末考试的尾声了,图书馆的座位比往常更难抢,往往要等很久才能等到,有时候图方便,唐松灵便在书架上拿几本书,找个角落坐地上看。   池律有空闲的时候两人会偶尔出去逛逛街,吃吃美食,一起起个大早去图书馆门口排队,安静地陪着对方看一天书,就像普通情侣那样,平淡又美好。   这短短的十来天,后来成了唐松灵在濒临绝望的日子里的最后一道光,这是他祈求半生却仍然失去的平淡岁月,然而这于他人而言却是再普通不过的事罢了。 第74章 恋情暴露   十天之后,学校彻底放假,两人也不再多做停留,池父池母长时间没见儿子,想念的紧,老早就开始催他了。   两人在一个不起眼的十字路口分道扬镳,各自回家。   国际机场,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位年轻女孩拖着小行李箱正快步往出站口走,不多时,弯腰钻进等在路边的商务车,车子无声向前滑动,很快消失在车流里。   寒冬腊月,一大早,家里就在张罗,秦玉贤帮着蔡姨在厨房呆了一上午,接近午饭时间,家里来了客人。   池肃和秦玉贤喜笑颜开,迎上去亲切道:“快进来快进来!等你们好久了,怎么现在才来?”   三人被迎进屋内,秦玉贤拉过路政儿的手,满脸笑意上下看了看她,冲路母欢喜道:“政儿这孩子真是越长越出挑。”说完又笑着看向路政儿,“你一直在国外念书,这么久不回来,阿姨可想死你了。”   路政儿往秦玉贤肩上一靠,笑着冲秦玉贤撒娇:“这不是一回来就来看您了吗?再说,您可别冤枉我,不是经常有打电话吗?”   “那哪够啊,那么远距离,只能在手机上看看。”秦玉贤叹了口气,笑意淡了些,“你比你律哥哥强多了,天天也不知道忙什么,离家这么近也不回来看看。”   路政儿往楼上看了一眼,道:“伯母,律哥哥呢?怎么都没见他人?”   说起他,秦玉贤的表情没了之前的松快,“一大早就走了,叫也没叫住,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她叹了口气,有些凝重道,“这孩子主意大,之前被院里老师推荐为交换生,要去国外进修几年,他死活都不愿意去,我和你伯父轮流打电话劝他,也没用,说是国内国外差不多,可愁死我.......”   路政儿眉宇间不动声色地暗了暗,口上却道:“这有什么,律哥哥那么优秀,对他来说可不就是哪都一样吗?别生气了伯母。“说着停了一下,似有些为难,”相信律哥哥一定有他自己无法说出口的苦衷吧。”   她神情微妙,一副极力压抑着什么的样子。   秦玉贤表情变了变,“苦衷?”   路政儿却一副失言了的模样,“哎呀,您别问了,我.....我也不知道啊....”   她言辞模糊,似难以启齿,话语间掩饰痕迹明显,秦玉贤心中跳了一下,对面坐着的池肃也不知何时停下闲聊,眼神犀利地望过来,一时宽大明亮的客厅陷入沉默,所有人都望着路政儿。   她抬起头,牵了下嘴角,又语气轻快道:“哎呀,没什么啊,我真的不知道,他平时也不和我联系,我也一直在国外,能知道什么啊,猜的。”   气氛却并未轻松多少,尤其是池父池母,面色沉沉。   用完午饭,出门时路政儿故意落后一步,果然,秦玉贤拉住她,笑着对前面的两位道:“你们先走,我和政儿这么长时间没见,怪想的,再和她说说话。”   她被留了下来,秦玉贤将她拉到园中石凳前坐下,面色凝重道:“你是伯母看着长大的,伯母一直都把你当半个女儿疼。”   路政儿笑了下,“这我知道,谢谢伯母这么多年的疼爱。”   “那伯母问你的话,你要老实说。”   “好,您问。”   “你律哥哥平时都跟什么人接触?”   “啊......我这两年都在国外,我也不知道啊。”   “那你说他不肯出国是有苦衷,这么说,应该不是空穴来风吧?”   “我只知道以前的,刚听伯母说律哥哥不肯出国.....”说着,突然转了话峰,为难道,“都是我瞎猜的,你千万别乱想....”   “没关系,那你就说说以前吧。”   路政儿微低着头,像是有些难以启齿,半晌,嗫嚅道:“您还记得他说有个朋友,一直住在他之前租的房子里吗?”   秦玉贤心里猛跳了下,“记得,怎么了?”   “他和律哥哥的关系......非常非常好......律哥哥,愿意为他做任何事。”   秦玉贤喉间发紧,问:“任何事?”   路政儿点点头。   “........他们是什么关系。”秦玉贤紧紧盯着路政儿,额上不知何时渗出一层薄汗。   “我也不知道啊.....”路政儿含糊道,“哦不对,他们是朋友,男生之间,只能是朋友啊,还能是什么?”她抬起精致又纯澈得眸子,看向眼前脸色发白的但美韵犹存的中年妇女。   她又笑了下,看着秦玉贤,语气天真道:“不过,能为朋友放弃这么多,那还真是少见呢。”   三九天最是寒冷,院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风,秦玉贤身上出了一层汗,刺骨的冷风顺着衣领溜进去,像掉进冰窟一样,寒意一寸寸渗进血液。   晚上点灯十分,池律回来了,他将背包放回房间,又在客厅呆了会儿,还是没见着人,便到厨房问正在准备食材的蔡姨,“我爸妈呢?”   蔡姨停下手里的活道:“听说夫人身体有些不舒服,今天下午一直在卧室待着,没下来过。”   池律抬眼往上看了看,直奔二楼。   推门进去时,迎面扑来一股淡淡的药味,秦玉贤背靠床头坐着,池肃站在落地窗边看着远处,池律莫名觉得气氛有些诡异,扫了眼床头搁着的一杯黑漆漆的药,轻声道:“您生病了?”   秦玉贤睁开眼看了看他,又闭上,“是啊,病了。”   池律走过去,握住秦玉贤的手腕,微烫的温度立刻传到手心,“ 发烧了?”   秦玉贤咳了两声,胸口起伏剧烈,能听到有些滞涩的喘息声,“没事,已经好多了。”   “怎么突然发烧了?早上明明还好好的。”   秦玉贤盯着他看了半晌,垂下眼道:“妈没事,你赶紧回屋歇着吧,不用操心这边。”说完,见池律还一动不动的站在床边,勉强笑了下,“妈真的好多了,这儿有你爸,你还担心什么?”   池律迟疑片刻,道:“那您好好歇着,有事叫我。”   “嗯,去吧。”   第二天下午,老式翻盖手机铃音大作,尖叫着刺向面色凝重的两个人。   池肃一把捞起,按接通键的手指有些微抖,“怎么样?”   “他们很少进出娱乐场所,所以几乎没留下什么有用的线索.....”   “说重点!”   “刚刚一个虚拟号发来两张照片,我已经传到您手机上了,这个男孩叫唐松灵,在津市念大学,今年二十二岁,哦,还有一个重病的母亲。”   “还有其他的吗?”   “两人全部的行踪信息都发给您了。”   池肃“啪”地一声挂了电话,点开一个虚拟号发过来的彩信。   一共两张,一张是两人在逛街,离得极近,仔细看,能看到牵在一起手;另一张,漫天风雪里,右下角有两个正在接吻的人,时间是两个月前。   还有两个表格,其中一个是差不多两年前到现在京城来往津市的信息,密密麻麻好几十条,另一个是进出酒店的记录,都是在津市那边,而且大部分是用池律的身份证开的房,最近一次是两个月前。   房间里的空气彻底凝固,秦玉贤身子晃了下,脸色青黑,好一会儿才抖着嗓子道:“怎么办?怎么会这样?律儿一直都很听话啊......”   池肃盯着手机屏幕,面色阴沉,狠狠吸了口烟,将烟头摁灭在精致的白瓷烟灰缸里,他,“还有个问题,电话里说这两张照片也是虚拟号发过来的,这人到底是谁?他什么目的?”   秦玉贤早已崩溃,声音尖锐刺骨,“你还管这些干什么?!现在怎么办?!律儿怎么会走上这样一条歪路,你快想想办法呀!”   池肃沉吟:“把他叫来。”   冬日的夕阳总是来得很早,一楼朝西的窗子外透出金黄色的余晖,煞是好看。   池律一下楼见秦玉贤紧绷着身体做坐在沙发上,池肃低着头,嘴角下压,指尖夹着一根烟,快燃尽了,地面上落了很多烟灰。   听见声音,两人齐齐看过来。   池律愣了一秒,又紧走两步到秦玉贤边上,有些担心道:“妈?您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秦玉贤受刺激过大,导致喉间紧缩,竟半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您怎么.........”   “啪!--”   脸上传来剧痛,因为对方手下丝毫没有留力,他被扇的眼前黑了一瞬,待轻微的眩晕感一过,抬眼望向脸色森寒的池肃,他手臂刚刚垂下,许是用力过猛,指尖还在微微颤抖。   “跪下!”池肃爆喝。   池律有些愣怔,但两秒之后,脊椎骤然爬上一阵寒意。   池肃咬牙:“你倒是跪得挺干脆,不问问为什么吗?”   池律半边脸高高肿起,火辣辣地疼着,他垂眼看着地面,半声不吭。   池肃气极,将桌上的手机按亮扔在他面前,喝到:“这是什么?!”   池律伸手拾起,越看越心惊,池肃竟然派人跟踪他!   秦玉贤早已坐不住了,扑过去掐着池律肩膀奔溃道:“你到底为什么啊?啊?为什么要和一个男的在一起啊?”   池律还能说什么,所有的辩解都显得可笑无力,甚至连质问池肃跟踪都没有底气,秦玉贤尖利的指甲深深陷进肩膀,点点猩红渗出,可在漫天恐惧下,他竟然一点都没觉得疼。   “律儿!你说话啊?!”秦玉贤满脸是泪,颈间的青筋根根暴起。   池律抬手扶着秦玉贤摇晃的身体,千言万语,都嘴边只凝成三个最苍白的字眼:“.......对不起。”   秦玉贤一抬手扇在池律已经渗出血丝的侧脸上,“我十几年的心血都耗在你身上!现在说对不起,那你和男的谈恋爱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对不起你妈?啊?”   池律的脊梁被敲碎般,从来挺直的腰背弯了下去,泪珠就那样掉下来砸在地上。   惊惧和绝望混杂,父母猩红的眼睛和唐松灵温暖的笑脸在眼前交织,可是他做不出取舍。   在这样压抑至极的气氛里,他突然想起当时唐松灵面对苗韵的质问时,又承受了什么,是不是和自己一样无助,又是如何撑过来的?他竟一句也没和自己提过。   想到这,心里似乎被打了一剂强心剂,这些总要面对的,不是吗?只是比预期早了点。   一直沉默着的池肃终于起身,将秦玉贤扶起放到沙上,沉着声音问道:“你和他在一起多久了?”   “两年。”   “算时间,应该是高考前?”   “是。”   “那次让你出国,你不肯,是因为他吗?”   “不是。”   “确定?”   “嗯。”   “我再问你,这次不出国做交换生,也是因为他吗?”   这次池律回答的没之前顺畅,他稍微顿了下,道:“不全是。”   “不全是?那就是有他的原因。”   池肃坐回沙发,身体前倾,手臂撑在膝盖上,双手交握着挡住下巴,泛着冷光的双眼盯向池律,这是一个狩猎者姿势。   “以后不要再见面了。”他道。   池律猛地抬眼看向沉肃威严的人,他没和他商量,这是一道命令。 第75章 以身相胁   池律脸上血色尽退,下意识往后缩,望过去的眼神竟显出脆弱。   他知道自己的父亲权势有多大,想要一个人消失得无声无息太简单了,他不得不害怕,不能不恐惧。   池肃本就阴沉着的脸色更加难看,声音缓而沉,却透着浓浓的威压,让人彻骨生寒,“不?我有的是办法让你们这辈子都见不上面。”他起身一步步逼近池律,低头望着跪在他影子里的池律,“不主动分手,我这个做父亲的就只能帮帮你了。”   池律全身不自控得颤抖起来,扑上去抓住俯视着他的人的裤角,从来冷静自持的人再也无法维持镇定,声线抖得不想样子,“不要!不要伤害他,我......”   他突然顿住,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他只是一个刚到二十岁的毫无权利的青年而已,拿什么和权势滔天的池肃谈条件?   还剩什么,能让池肃有所忌惮?   对了,他还有个唯一的儿子。   他突然松了手,泪湿的脸深深低了下去,再抬眼时,那里面不再有恐慌和绝望,剩下的只有狠厉,他瞪着猩红的眼睛,声音已没了初时得慌乱,“您想对他怎么样,我自然什么都拦不住,但我可以决定自己做什么。”   池肃看着他那双和自己年轻时极其相似的眼神,坚定且狠厉,他暗暗心惊,还没开口呵斥,池律又道:“他是无辜的,一开始要在一起的人是我,您要是伤害他,那我这个做儿子的只能把自己赔给他了。”   “啪--”   巴掌带着劲风扫过来,池律被打得偏过头,嘴里瞬间漫开铁锈味,他竟有些苦中作乐地想,这两天怕是不能去找他了,脸都不知道要成什么样。   池肃指着他鼻子爆喝,“你威胁我?!”   池律抬头迎上他的目光,淡道:“是。”   “咚--”   几乎是刚回完话,肉体沉闷地撞击声混着秦玉贤的尖叫一块响起。   地面光滑,池律瞬间滚出去老远,后背碰到墙边立着的大型盆景才被迫停下,腹部剧烈的绞痛让他趴在地上半天没喘过气,旁边碰到的观赏瓷器晃了两下,“砰”地一声砸下来,碎了一地,池律刚要撑着地面起身,被突然爆开的瓷片扎进掌心,许是扎得有些深,鲜血立刻便顺着手心往下滴。   秦玉贤什么都顾不上了,魂飞魄散般扑到他身边,捧着鲜血淋漓血肉外翻的手吓得脸都青了,池肃却全然不为所动,随手捞了个不知道什么东西就往池律身上招呼,池律怕波及到秦玉贤,使劲将她推远,结果稍一用劲,手心钻心的剧痛让他骤然失了力。   池肃并未停手,重击雨点般落在池律身上。   秦玉贤见池肃发了狠,吓得心头发颤,上前抱住池律哭道:“你没看见他受伤了吗?别打了!”   池肃一把掀开她,“这个逆子!打死也罢!”   秦玉贤吓傻了,上前死死抱住着池肃的手,但他的力气哪是秦玉贤敌的过的,没几下就甩脱了,又冲上去踹了池律几脚,狰狞道:“我和你妈含辛茹苦二十年把你养成今天这个样子,你却反过来用自己来威胁父母?!谁教你的?你对得起生你养你的父母?中华的传统美德被你吃了?!”   池律抬起沾了血的脸,有些虚弱道:“我是对不起你们,可你们作为父母,却用我最爱的人的性命威胁我!全然枉顾我的意愿!这又是什么道理?!难道仗着有钱有势,就要强取豪夺吗?!”喉间竟呛出血沫,“我有自己的感情,有想要做的事,不是你们用来追逐名利炫耀的工具!”   池肃脸上几经变换,有些不可置信得看着池律,像是不认识自己养了二十年的儿子。   池律一口气说完,没多久眼前一黑,倒在秦玉贤怀里不省人事。   再次睁眼时已经不在那个没开灯的昏暗的客厅了,他闻到了一股医院独有的难闻的味道。   他偏头看了看四周,见秦玉贤靠在沙发上假寐,她在梦里都紧蹙着眉头,脸上满是憔悴。   池律心理有些难受,沙哑着开口喊了一声:“妈。”   秦玉贤猛地惊醒,见他醒了,立马扑过来,喜极而泣道:“你、你醒了?”   池律艰难抬手,擦去她眼角的眼泪,“对不起,让您担心了。”   秦玉贤摇摇头,“不说这个.....感觉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妈去叫医生?”   “我没事,我.....睡了多久?”   秦玉贤刚止住的泪水又掉下来,“睡了一天一夜。”   “我爸呢?”   “问他干什么?他都想弄死你了你还念着他?”秦玉贤拉下脸,责怪道:“你也是个没良心的,干什么跟他对着干,他那个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池律叹了口气,握着秦玉贤的手安慰道:“我这不是没事吗?您不要担心了,他怎么说都是我爸,我相信其他父亲遇到这种问题,也不见得会比他温和。”   “你倒是会替别人开脱。”秦玉贤想起昨天晚上池律眼底的狠厉,神情敛了敛,“你就那么喜欢那个叫什么灵的?不惜用自己做赌注?”   闻言,池律垂了眼眸,眼底浮起温柔的碎光,轻声道,“他很好。”   秦玉贤脸色黑了黑,没有接话,过了会儿又忍不住道:“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喜欢男的?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自己喜欢同性的?”   池律没有立刻说话,半晌才犹豫摇了摇头:“不知道,我以前没觉得自己是同性恋,直到喜欢上他。”他似乎有些困惑,眼底聚起一团迷雾,“可是,我对其他男生并没有兴趣,我觉得,他和其他所有人都是不一样的。”   他望着虚空中的某一点,神情怔忪迷茫。   俄顷,又回过神,语气有些冷淡:“妈,你之前不是说过同性恋没什么,会尊重儿女的选择吗?为什么昨天晚上,你会是那种反应?”   说完,他抬眼往向秦玉贤,眼神里带着明显的质问和探究,“您只是在套我的话对吗?什么时候,我们母子之间也要这样试探和猜忌?不惜说谎诱骗?”   他眼神太过犀利,秦玉贤有些恼怒,马上反问道:“那你呢?你和他在一起那么长时间,和家长说过吗?我这个当妈的竟然不知道自己的儿子是个同性恋。”   池律移开视线,神情更加淡然,“我要是说了,唐松灵现在还在我身边吗?昨天晚上我爸说得话就是最好的答案。”   他说完就闭上眼睛,一脸不必再言的样子。   秦玉贤气急,咬牙道:“所以,你现在是非要和他在一起是吗?”   “是。”   她蹭得站起来,“我不会同意的!你爸也不会同意,你怎么可以跟一个男的在一起?!”   “我从头至尾就没有奢望过你们同意,我只有一个要求,一切错在我,不要去伤害他。”他睁开眼,视线轻飘飘落在秦玉贤脸上,“如果你们觉得丢人,不想认我这个儿子也可以,但我会永远记得你们的养育之恩,在我心里,不管你们还要不要我,你们都是我最敬爱的父母。”   “你在胡说什么?我们怎么会不要你?!”   池律笑了下,低声道:“谢谢妈妈。”   片刻后,耳边传来重重得关门声,   当天晚上池律便出院了,他身上大都是皮外伤,最严重的地方便是手心被瓷片扎的那几下,好在没碰到筋,缝了三针按时换药就行。   自从那天起,池肃整日里对他横眉冷对,父子俩十天说了不到五句话,秦玉贤又心疼又生气,总之家里的气氛越发压抑,让人喘不过气。   这段时间他被隔绝在家不允许接触外界,手机被没收了,为了不让他用电脑,家里的网线都被拔了,说是不想清楚就别想出门。联系不上唐松灵,不知道他怎么样了,有没有受到什么威胁,晚上做梦都是去见他,每次快见着人了,梦就醒了。   就这样被圈到过年那几天,家里来了许多人,他们每天忙着接待客人,也就没工夫管着他, 大年初三,池律借着陪亲戚家小孩玩的名头终于出到院子里,沿着墙根跑到后花园,翻墙跑了。   这地儿住着的人都有家庭司机,连出租都不往这儿来,他又没手机,好在这几天家里来了许多年级大的长辈,说他这个在读大学还是个学生,发了不少压岁钱,徒步跑了五公里,终于在路边看见出租车。   直到车子启动起来,他扒着窗户往后望了望,确定没车跟上来,才松了口气。   出租车内充斥着一股长时间空气不流通的难闻味道,司机抽完最后一口烟,将车窗打开一条缝把烟头扔出去,又立即合上,如果是以往,池律未必能忍得了这般糟糕的环境。   偏头望着窗外不断倒退的街景,心脏被即将见到那人的喜悦充盈得饱胀不已。   经过这段时间发生的事,见他的心情已越发急迫,竟是连一秒都觉得煎熬。   正月里,许是大家都回家过年了,街上没多少车,用了不到一个半小时便到了目的地。   池律站在脏乱破旧的街口,心里却是这段时间从没有过得欢喜,快速跑到那栋来了无数次的破住宅楼下,深吸了口气,定了定心,确认自己脸上看不出任何破绽,才抬脚往楼上去。   来开门的是苗韵,她比上次见到的时候糟糕多了,脸色暗沉枯黄,头发稀疏,人也瘦了许多第一次见时那双精致的眼睛失了神采,眼珠浑浊。   池律心中惊诧不已,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枯竭得这么快。   起初苗韵有些迷惑,片刻后又恍然,“是你啊。”她侧身将路让开,“快进来吧。”   这老房子的暖气倒是烧的不错,屋子里暖融融的,池律脱了外衣坐在沙发上,趁着苗韵去倒水的功夫将这个不大的房子看了一圈。   唐松灵没在,窗台上放着两个大药袋,里面装的满满当当,茶几上有一个手工做的药盒,里面用硬纸板隔出很多个小方格,每个小方格里放着不同的药,明显是方便平时吃得,但那些药的名字他好多都没听过。   “喝点水暖暖身体。”苗韵从厨房出来,将热水放在他面前。   “谢谢阿姨。”池律微微颔首,“松灵....去哪了,怎么没在?”   “哦,他去做兼职了,说是去帮忙卸货。”   “哦。”池律有些心疼道:“他过年都不歇几天吗?”   “哎.....这孩子就是把自己逼得太紧了,说也不听,说是过年工费高,天天往外跑。”苗韵打量着他道:“过年你怎么不在家呆着,找他有什么急事吗?”   “没什么,就好久没见他了,来看看。”池律有些赫然。   “嗯。”苗韵点点头,没有接话。   不大的房间陷入安静,自从那次之后,他再没和苗韵接触过,说不尴尬那当然是假的。   过了一会儿,苗韵突然出声,“你一个人坐着也是无聊,我打电话叫灵娃回来吧,他这两天不知道怎么,心情似乎不怎么好,正好,你替阿姨问问怎么回事。”   池律赶紧道:“不用不用,我自己给他打电话吧,一会儿就去找他。”   “哦.....好。”   坐了一会儿,他看了看苗韵枯黄的脸,目光从窗台上堆着的药上扫过,斟酌着问:“阿姨是身体不舒服吗?脸色有点憔悴。”   “哦,没什么,就是一种很磨人的慢性病,没什么大事。”她说完,下意识得拉了下自己的袖子。   但在她动作之前,池律已经看见她露出一节的手臂上爬着一条弯弯曲曲可怖的肿块,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一眼就知道没有她说得那么轻。 第76章 病情暴露   “阿姨,您有什么困难一定要说,我或许可以帮得上什么忙。”他看着苗韵,低声道:“松灵有时候喜欢把事压在心里不说出来,一个人扛,这两年上大学,也一直在不间断地做兼职,很少能有自己的时间,其他倒也没什么,累点就累点,但是他之前腰受过伤,前段时间见他,总是不自觉的扶腰,坐的时间长了腰疼得站都站不起来。”   他抬起眼,眼里隐有痛意:“松灵从来不跟我说自己的苦和累,但我看在眼里心疼得很,我想帮他。”他紧紧望着苗韵,言辞恳切道:“阿姨,我知道您也是心疼他的,当时您同意我和他在一起,不就是希望我能保护他照顾他吗?”   苗韵眼里已又动摇,池律赶紧又道:“您什么都瞒着我,怎么能是算是为他好呢?”   苗韵眼底透出苦涩和挣扎,好半晌,才缓缓道:“你很聪明,猜的也八九不离十。”   池律压住变快的心跳,听苗韵慢慢道出。   她的视线自桌上整齐摆放的药盒扫过,落在眼前俊美的少年身上,沉沉叹了口气,“就算我不跟你说,想必你也已经记住这些药名,回去一查就什么都知道了。”她低头顿了须臾,似在回忆,“大概约两年前,我查出肾病综合征,晚期,只吃药已经没什么用了,得透析,每周三次。”   说着,她卷起袖子,池律本就剧烈的心跳突然停了一下,那支细瘦的胳膊上正爬伏着一条扭曲地,像吸饱了血的肉色虫子的肿块,上面布满许多明显的针眼,针眼附近青紫一片,有的已经成了淡淡的黑褐色,有的还是紫红色,像是被人掐了一样。   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声线因强烈地冲击而有些发抖,“这、这是.....”   “这是血管瘤。”苗韵放下袖子,平静道,“透析机的针头很粗,我每周都要扎八针,把全身的血抽出来,过滤一下,再输回来,时间长了,就得了血管瘤,病房里一块做透析的病友,都是这样。”   她叹了口气,“但这根本不算什么,最主要的问题在于医药费,每周三千,一个月一万二,报销一半,每个月也要六千,我现在没法出去工作,但是还有些存款,我让他不要担心钱的问题,至少等他大学念出来还是没有问题的,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这么拼命的挣钱。”   池律的耳膜里尽充斥着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强烈,越来越不安,但苗韵说的每一个字他都没有落下,他不明白,出了这样的事,唐松灵为什么不肯跟他说,是.....不相信吗?   “我和你说这些,倒也不是要你帮什么忙,只是希望你平时好好劝劝他,不要太苦着自己,我就烂命一条,哪天死了都无所谓,但他是我儿子,还年轻,我希望他能幸福一些,不要背负太沉重的东西。”   半晌没听到池律说话,苗韵转头,见他脸色已经煞白,“你不要怪他不给你说,他只是不想让你有负担。”   “他打小就跟着他奶奶在乡下过,家里很穷,什么都没有,他爸在工地上打工,出了事故,但上边欺负我们贫苦人家,拿了三万块钱就把我们打发了,家里没有了劳动力,只能我出去挣钱,他就成了真正的留守儿童。”   苗韵停了下,神情怔忡恍惚,像是又回到了那段日子,半晌,才接着道:“我一年到头不回家,北方乡下那种封建又贫穷的地方,是传播谣言的好地方,村里人都传我跟人跑了,说....算了,那些难听的话不说也罢,灵娃儿从小吃得不好,营养不良,长得比一般男生矮小,没少受同村孩子的欺负,时间长了,就变得有些怯生生的,心思也变得比较敏,时常怕给身边人带来麻烦。”   她回头,眼眶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湿红,“我很感谢你对灵娃儿付出的一切,他能有今天的样子,少不了你的帮衬。”她顿了下,视线从池律缠着纱布的手飘过,“只是,你我心里都明白,以后你们会面对什么样的阻力。阿姨没有别的要求,只希望,如果有一天你护不住他的时候,能放他走,不要给别人伤害他的机会。”   陈旧的小客厅里,苗韵的声音低低传来,然而这堪称温柔和蔼的声音,却化作无数看不见的绵绵细针,一个个钉进池律的心里。   他痛得心都在打颤,可有什么用呢?这已经成为过去,他再心疼,也无济于事。   池律不想生唐松灵的气,但越心疼,越气他什么都不告诉自己,气他什么都憋在心里。   好一会儿才找回声音,沙哑道:“那.....您的病,有办法治愈吗?”   苗韵摇了下头,“常规治疗的话,没有。”   池律敏感地抓住关键词,“常规治疗?那什么是不常规?”   苗韵笑了下,道:“年轻人就爱抠字眼,哪有什么不常规的。”她看了下表,“快十一点了,你不是来找他的吗?快去吧,灵娃一般这个时候有空闲时间。”   池律本来就见君心切,因着说话耽误了些时间,听苗韵这么说,哪还有功夫想别的,当即就站起来告别苗韵,出了门。   大年初三天寒地冻,街边的门店几乎没有开着的,他跑了好远才找到一家还在营业的卖电子产品的门店买了部手机,等装上电话卡都一个小时后了。   池律有些着急,不知道他能不能接上电话,试着打过去,第一遍没打通,第二遍响了两下被挂断了,第三下才被接起。   “喂?请问哪位?”唐松灵气喘吁吁,显然在忙。   “是我。”   “....我还以为是什么打广告的.....你、你这段时间干什么去了啊,打电话也不接,发消息也不回,吓死我了。”   话筒里传来断断续续被刻意压低的抽噎声,池律眼眶瞬间红了,温声道:“我没事,这几天家里有点事情,耽搁了,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什么事啊连个回消息的时间都没有?”   唐松灵明显被吓着了,说话语气都有些冲,想来确实有十几天没和他联系了,池律只能顺着毛摸:“是我的错,以后尽量早点回消息不让你担心,好不好?”   “切,不好。”   “唉,看来有些人不想我,本来要来找你的,那还是算.......”   “你等等!”那边急道:“你.....现在在哪儿啊?”   池律看了看光秃秃的大街,道:“街道上,你说你在哪,我过来。”   对面刚搬完东西的某人低头看了眼自己满身的灰,犹豫道:“要不你等等,我回家一趟?”   池律自然知道他那些小心思,“来蓝湖小区吧,还记得路吗?”   “啊?那房子你还没退?”   “没有。”   “路当然记得,一会儿见。”   池律挂了电话,刚还温润的表情快速冷却下来,唐松灵这什么都不跟他说的毛病怎么都得治一治,这次不能再心软了。   两小时后,蓝湖小区。   唐松灵一路奔进小区,两分钟后喘着粗气在门前站定,顺了顺气息,才按门铃。不大一会儿就听见里面传来细微的脚步声。   门把响了一下,便被向外推开了,那个十几天联系不上的人就出现在眼前。   唐松灵定定看了池律半晌,刚要习惯性地扑上去抱他,到跟前了又堪堪刹住车,有些不自在地低头看了眼自己脏兮兮的外套。   池律倒是不在意,牵起他冰凉的手握住,“傻愣着干什么?进来。”   唐松灵知道池律爱干净,一进屋便跑进卧室,找了件池律之前的旧衣换上,这才跑出来将自己缩进他怀里。   池律低头看着在怀里乱拱的人,心里不自觉得柔了几分,本想黑着脸好好跟他吵一架,现在却怎么都硬不起那个心。   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抬手来上揽上他的背,道:“午饭吃了吗?”   唐松灵乖巧点头,“吃了。”   “嗯,外面冷吗?”   唐松灵道:“你不是也刚从外面回来吗?”   池律垂眼看他,“问你冷不冷。”   唐松灵扬起脸俏皮一笑,“有点。”   他太乖了,好像问什么都会回答,让他干什么都会乖乖听话。   但是别人不知道的事,又怎么会想到去问呢?   池律叹了口气,闭起眼微微低头,鼻尖蹭上他被冻得冰凉的鼻头。   过了会儿,又捉住他的手捂在怀里,指尖细细摩挲这上面的茧纹,“为什么每天这么拼命做兼职?不累吗?”   唐松灵自动忽略前面的问题,道:“不累。”   池律轻啄了下他的鼻尖,稍微退开,盯着唐松灵的眼睛问:“你还没说为什么。”   唐松灵长而密的睫毛抖了下,下一刻又笑道:“就还是之前说的呀,不想妈妈太辛苦,我给自己挣上学的钱啊。”   他抬着头,瞳孔刚好迎着光,显出平时浅许多的浅棕色,美而清澈。   但池律却知道只是美好的假象,没了光,这双眸子又变回黑色,他轻声问:“只是这些?”   “是、是啊。”   池律闭了下眼睛,才又睁开,道:“我刚刚去你家了,阿姨一个人在家里。”他看着那双浅色的眸子,道:“我们聊了会儿天,你猜,我们都聊了什么?” 第77章 (上) 一场噩梦   早在池律说完第一句话,唐松灵就僵在原地,他猛的从池律怀里坐起来,连呼吸都透着慌乱。   什么都不用问,听语气,就明白他什么都知道了。   “松灵,我一直以为我们是对方最亲近的人之一,难道对你来说.....不是吗?或者,你根本......”   “我没有!我只是害怕,我怕让你有负担。”他红着眼眶,颤声道:“能和你在一起,我觉得自己已经非常幸运了,从一开始,我一直再给你添麻烦,一直是你在照顾我,我不想.....我......”   “唐松灵!”池律骤然抬高声音,赤红着眼喝道,“我们不是只在谈一段不咸不淡的恋爱!从一开始,我们就是要过一辈子的,你什么都不告诉我,美其名曰是不想给我添麻烦?那我的存在到底是为什么了?!”   池律少有情绪激烈的时候,他胸口微微起伏着,好一会儿,才勉强缓了声音,“我希望我们是可以相互依赖的关系。”   唐松灵费力地张了张嘴,哑声道:“对不起........”   对不起,是我低估了你的感情。   他凑过去,张开手臂紧紧抱住池律,满心翻滚着酸涩的情意,他不知道除了说对不起还能说什么。   有时候,语言是最贫乏无力的东西。   好一会儿,池律才用力握住唐松灵的肩头,低沉的声音从头顶贯下:“你要记住,我是你的男朋友,任何时候,你都可以无条件依赖我,我不会觉得麻烦。”   唐松灵闷闷出声:“好。”   真正相爱的人,吵架总是来的快,去的也快,狂风过境后,仍然是没有一丝杂色的蓝天。   两人多日未见,自然是要腻歪一会儿,一番折腾过后,唐松灵喘着气趴在池律胸口,捏着他手玩的时候才看见他手心的伤,指尖轻擦过刚长好的新肉,心疼道:“你之前说家里有事,到底是什么啊?”   池律考虑再三,还是道:“我们的关系,被我爸妈知道了。”   “啊?!”唐松灵蹭地从他胸口爬起,“那....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池律笑了下,道:“你不好奇他们什么态度吗?”   唐松灵嘟囔:“都不让你和我联系了,还能是什么态度。”   小家伙还挺聪明,池律捏两下他艳红发烫是的耳垂,道:“不用担心,我应付得来。”   “你都受伤了,还应付得来?”   “这是不小心弄得。”   唐松灵小心翼翼道:“你爸.....该不会打你了吧?”   池律挑眉:“你挺有经验啊?”   “.......”   接下来两天池律都在蓝湖小区住,自从溜出来之后,只给家里人报了个平安,就没再管了,他心里清楚,只要一回去就别想再出来。   蓝湖很久没人住,到处都一层灰,池律将脏了的床单被套换下来,又里里外外擦了一遍,觉得差不多了开始才洗衣服。   前天唐松灵来得时候,换下来的那套衣服还在脏衣篓里堆着,他将衣服塞进洗衣机前,习惯性掏了掏衣兜兜,从里面掏出一张纸。   这张纸叠得四四方方,磨损很严重,而且已经有些泛黄,时间应该挺久了。   池律将这张叠成长方形的纸块放在桌上,做完家务,无聊之际,眼神又不经意间落在那张纸上,突然像是有感应般,觉得它对唐松灵来说应该很重要。   他本无意窥探,但关于唐松灵的一切,都会不自觉的想了解更多一点。思来想去,还是拿起来,轻轻展开。   起初,他没看明白这张上到底是什么,只大概知道是医院出的一个分析报告单,又细细看了两遍,心脏才开始慢慢失速,直到最后脑袋充血,耳边嗡鸣一片,剧烈的眩晕感席卷全身。   这是一份HLA配型报告单,上面写着的受供人是苗韵,而供体,则是唐松灵。   他全身都在不受控的颤抖,就快要捏不住这薄薄的一张纸,那上面得每个字都在扭曲爬行,朝他露出沾满鲜血的獠牙。   池律抖着着手打开浏览器,搜索了一下HLA的报告分析详解。   唐松灵的这份报告里,10个位点,有8个是相匹配的,也就是说,他和苗韵之间是高度匹配,而且时间显示这张配型分析报告但是两年前的。   后来,池律不记得那一刻是什么感受。   只知道胸腔被什么勒住了,呼吸变得艰难异常,那时候好像特别冷,他把自己缩进被子里,可还是没用,每根骨骼都在打颤,他像生病了一样,脑子混沌一片,什么都想不了,他努力地回忆那时候的唐松灵,但能记起的,只有他明媚的笑脸。   他在被子里缩了一下午,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每次清醒地意识到唐松灵从那时候起拼命挣钱的目的,他便觉得恐惧。   或许是为了逃避,不知怎么得竟然睡着了,但还是没怎么逃脱的掉,他被拽入了无边无际得噩梦。   梦里,唐松灵浑身是血地躺在手术台上,血沿着被浸透的床单滴滴答答掉在地上,积起一摊猩红的小水洼,到处都是红色,他踉跄着上前推开那些医生,看见唐松灵已经被开膛破肚,他平静地着看惊慌失措的自己,说:“不要害怕,这只是一个梦而已。”   夜色渐渐笼罩喧闹的城市,铺满这个世界的角角落落,将房子里的光一点点挤出去,直到彻底坠入黑暗。   床上隆起一个包块,随着被子下的人的呼吸微微起伏,黑暗里他眉头紧锁,额前的发丝被汗水打湿,不多时,那双紧闭的眼睛猛的睁开,里面盛着浓重的惊惧。   池律突然想起两三年前的一场噩梦,那场梦里唐松灵笑着转过身,胸前的衣服全湿透了,透着浓重的血腥味,那时候他们还没在一起。   他在黑暗里做了很久,也没看表,不知道什么时候了,随便套了身衣服,洗了把脸让自己清醒了些,装着那张报告单出门了。   半夜三点,他在路边等了很久才等来一辆出租车,直奔兴虹小区。 第78章 (下)一半生命   早上七点,闹钟准时响起,唐松灵伸了个懒腰,困倦仍然固执地盘踞在身体里,他眯着眼睛从沙发上坐起,像个机器人一样,按指令刷牙洗脸做早餐。   出门时,苗韵突然嘀咕了一句:“这兜里怎么装了这么多化验单....”   还没说完,唐松灵猛的转身,见苗韵站洗衣机边上提着衣服正往外掏一堆纸,心“咚”得一声,“放下!”   苗韵被他一嗓子喊呆了,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衣服,又莫名其妙得看着唐松灵,他三两步过去,抓过衣服看了眼,才狠狠松了口气。   “怎么了你这是?”   唐松灵扯了扯嘴角,“没事。”刚说完,突然想起什么,放松了不到一秒的脸色又摹地顿住,什么也不说就蒙头往外冲。   苗韵见他脸色不对,有些莫名地冲他背影喊:“你跑什么?到底怎么了?”   唐松灵来不及解释,扔下一句“没事”就往外冲。   一路狂奔到楼下,街对面那个熟悉得身影就那样闯进视线,唐松灵顿住脚步,慢慢走到他面前。   池律的表情已经不能用惨白来形容,他很憔悴,眼下乌青严重,唇瓣干涩起皮,眼神呆泄。   见唐松灵过来,他转动拉满血丝的眼珠,将目光投放在唐松灵身上。   直到这一刻,唐松灵还抱着侥幸心理,握住那双像冰块一样的手,轻声道:“怎么站在这里啊,不冷吗?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上去?”   他用自己尚且温热的掌心捂着那双细细发颤的手,企图传递一点温暖给他。   池律看了他半晌,眼里有很重的迷茫,他开口时声音嘶哑的厉害:“松灵。”   “我在。”   池律点了点头,“我昨天晚上做了一个梦,梦见你浑身是血地躺在手术台上。”他平稳的声线出现一丝颤抖,“我、我吓疯了,你安慰我说,不要害怕,只是一场梦。”   他扭头,满是血丝的眼睛紧紧盯着唐松灵,“这真的只是一场梦吗?”   听他这样说,唐松灵绷着的神经放松下来,抱住浑身冰寒的人,放轻声音柔声安慰,“不要害怕,我会一直陪着你,那只是噩梦,过去就好。”   池律垂眸看了他半晌,像是在辨别他话里的真伪,过了会儿,一开始揣在羽绒服口袋里的右手动了动,拿出一张泛黄的纸,问:“那这是什么?”   唐松灵顺着他的动作,视线落在那张纸上,下一瞬蓦地瞪大眼睛,脚底瞬间便窜起一股寒意,浑身血液都要被冻住了。   他抖着手从池律手里接过那张起了毛边的纸,拼命克制住声音里的颤抖,道:“这、这只是......”   “只是什么?”池律一把将他的脸掰过来,声音陡然拔高:“你又要编什么慌?!”   池律终于失控,压抑了一晚上的恐惧和愤怒瞬间爆发。   “你以前说的那些话都是骗我的?觉得我很傻是吗?”他惨笑一声,凄声道:“我每次满怀期待的说着我们的未来,说每一件以后要和你一起做的事,你是不是都觉得我像个疯子,又可笑又可怜,对不对?”   他捏着唐松灵的下巴逼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冷声道:“我很想知道,你每次说会一直陪着我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态?”   唐松灵彻底慌了,语无伦次道:“不,不是的,我是真心.....”   “你闭嘴!这两年来,你不要命的赚钱,到底是在准备什么?!”   “我.....”,只一个字便说不下去了。   池律见他不答,双眼渐渐变得猩红不已,咬牙道:“那我问你,你现在配型成功了,下一步呢?打算做什么?”他盯着唐松灵无处可躲的眼睛,道:“我替你说,等你攒够了钱,你便会摘掉自己的一颗肾,换给阿姨,对吗?”   池律神色已然癫狂,“你高三毕业就做了决定,一直瞒到现在,我很好奇,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嗯?”池律突然笑了下,“你躺在手术台上的时候?查出身体指标异常的时候?或者,我站在你墓前的时候?”   唐松灵望着池律有些疯狂的面孔,终于意识到自己可能做错了,眼眶堆积的泪水滚落,滴在池律的指尖,“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你哭什么?!该哭的人是我吧?”池律逐渐崩溃,“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啊唐松灵,你把我当什么了?你做这些决定的时候,有考虑过我哪怕一点点吗?”   池律猩红得眼里终于滚下一滴泪,落在脚下的石砖上瞬间消失不见,快得唐松灵以为那只是自己的错觉。   那滴泪化作利剑,裹着冬日的寒风钉进唐松灵的心里,痛得他快疯了,他抬手捧上池律冰凉的脸,抖着嗓子道:“对不起,都是我自作主张,可是池律,那是我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啊,生我养我的妈妈,我怎么能看着她去死呢?哪怕有一线希望,我都要救她回来,哪怕,是分一半命给她。”   池律垂眼望着面前他泣不成声样子,一股无可奈何的绝望感充斥着整个胸腔,半晌,苦涩道:“那我呢?我们以前说过的话还算数吗?我听说,肾脏不好的人,一场小小的感冒就能把他带走,难道以后的日子里,我都要提心吊胆的活着?”   唐松灵急道:“不,我自己会注意的,不会给你添麻烦。”   池律漠然地垂眸看着他泪痕遍布的脸,伸手推开,像是力气终于耗尽般淡道:“你回去吧,我自己走走。”   “我陪.....”   池律冷声截断他的话,道:“不用。”   唐松灵愣在原地,自从在一起后,池律再也没有这般冰凉的态度,他都快忘了,池律本身不是个多温和的人。   冬日的清晨,天寒地冻,唐松灵甚至有一种寒冬再也不会过去的错觉。   池律快步走在街上,风在从耳边刮过,直吹进四面是洞的心房。不多时,抬手拦住一辆出租车,直奔市人民医院。   他记得有个叔叔是个肝脏外科专家,虽然不是专攻肾脏方面的,但已足够解答他的疑问。 第79章 交换条件   池律从小到大很少生病,去医院的次数屈指可数,但这不多的几次给他的印象里,医院永远是没有任何生气的灰白。   天还没完全大亮,医生护士也还没有上班,肝脏外科门诊紧闭的门口就已经排起了看不到头的队。   池律站在窗边,视线透过灰扑扑的玻璃落在远处的虚空中,目光呆泄,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觉得头疼得厉害。   八点十几分,医生终于来了,门口排队的人也顾不上好好站着了,一窝蜂一样涌到医生身边。   池律抬眼望去,这个叔叔还是记忆中的样子,头发稀疏,干瘦的脸颊有些下陷,鼻梁上常年挂着比啤酒瓶底还厚的眼镜。   “不要往前挤!挤也没用!一会儿叫号。”他费力地挤到门边,打开一个条缝自己挤进去,又立刻把门拍上。   不多时,便响一板一眼的机械声:“请池律到外科门诊2号诊室就诊。”   池律从人群中挤过去,推门进入诊室。中年医生正一脸惊讶地望过来:“哎呀,还真是你,我还以为同名同姓呢。”说着起身拿了个一次性纸杯接上热水放在办公桌上。   “齐叔叔好。”   “嗐,跟齐叔叔就不要这么客气了。”见他还站着,赶紧道:“快过来坐,怎么脸色这么难看,喝口水暖暖。”   池律也不推脱,走过去坐在办公室对面,握住冒着热气的纸杯。   “怎么了这是?怎么跑来挂我的号?是哪里不舒服吗?”被称作齐叔叔的人上下打量着他,担心道。   “我没事。”池律张口时,声音嘶哑地厉害,“是想问一下关于肾脏移植的事,浪费您几分钟。”   “哦.....你说你说。”   “我有个朋友的母亲,肾脏衰竭有两年了,最近在考虑移植,您对这方面了解吗?”   “哦....这样啊,了解是了解,肾脏移植倒是不难,准备好资金,等待匹配的肾源就可以了。”   “钱我会解决,主要是肾源,一般得等多久?”   齐医生面色顿了下,道:“如果走正常程序的话运气好等半年就有了,运气不好,等个五六年,甚至到人没了那天都等不到。”   池律低头看着脚尖,沉默了十几秒,面色有些凝重,“她应该不会立马着手换,但是需要的时候,还是希望您能帮一把。”   这齐医生在职场上摸爬滚打十几年,见过形形色色的患者,遇到的事比池律吃过得盐都多,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他沉默了一瞬,面上闪过一丝异色,“帮倒是能帮,肾脏科就在肝脏科隔壁,负责分配器官的丁博士是我十几年的老朋友,这倒是不难。”他顿了顿,眼底露出几分为难,“只是,这毕竟是有些违规的,一个肾同时抢的有大几百人,大家都在等.....这件事,你爸爸知道吗?”   池律也不是傻子,自然明白他的心思,“您放心,我回去之后会对他说。”   齐医生点点头,叹了口气,“叔叔现在工作压力大,后些日子准备晋升,一堆事,你一个孩子家的又替人办这么重要的事,总归要家里人知道知道,免得担心。”   他也是半辈子的人精了,可不想因为这些事给自己惹麻烦,要不是对面坐的是池家公子,他可不愿意帮这忙。   池律喝了口热水,烫热顺着食管流进身体,才觉得浑身有了一点暖意,他听着齐医生不知掺了几分真情的念叨,木讷地点了下头。   喝完最后一口水,将纸杯捏扁扔进垃圾桶,起身道:“那叔叔您忙吧,我一会儿把患者信息发给您,后面的事还麻烦您帮忙盯着点。”   “哎,好咧,放心吧。”   时间还算早,医院走动的人已经非常多了,出了大厅,他逆着人流一步步走向医院大门外。   以前,他从来没觉得自己作为池家的小少爷有过什么特权,也厌恶别人总是拿那种审视又羡慕的眼神看自己。   但今天,他真真切切意识到权利的好处,哪怕你什么都不做,别人也会为你附带的光环去帮你。   他讨厌以权谋私,但也因此受惠。   没办法,他再清明,也无法做到眼睁睁看着唐松灵割掉自己的一颗肾,他也是人,是有私心的,偏爱就是这样啊。   医院门口最不缺的就是出租车,池律拉开车门,俯身坐进去。   “师傅,韵湖园。”   “好咧。”   自从那天翻墙跑出来,已经好几天没回去了,池律推门进去,客厅很安静,只有蔡姨在打扫卫生,见他回来,一脸担忧道:“你这两天上哪去了?也不回来,太太到处找你。”   池律没回,反问道:“他们人呢?”   蔡姨指指二楼,“先生在书房,太太应该在后花园。”   “谢谢。”   池律本想先去后花园,但想了想还是调转方向直奔二楼。   深吸了口气,抬手敲门,“笃笃笃——”   房里想起低沉浑厚的声音:“进来。”   池肃正站在案前练字,挺拔的脊背略微前倾下附,执着毛笔的手平稳不见丝毫抖动,最后一下勾腕提笔,苍劲有力。   池肃这才回头,见是他,刚还舒展的脸色顿时黑了一个度。   俯身往靠椅上一坐,鼻子里“哼”了一声,“你还知道回来,我都以为你忘了还有这个家了。”   池律低头,“对不起。”   池肃是个修炼了万年的老狐狸,一看他那样就知道是有事,道:“说吧。”   池律抿了下唇,“您.....能借我八十万吗。”   池肃本来已经举到嘴边的茶杯猛然顿住,抬眼看向他:“你说什么?”   池律也低头看着他,一动不动。   半晌,池肃“啪”一声将茶杯搁在矮几上,起身上前,眉宇间一片黑沉,他上下打量了池律半天,沉声道:“你要这么多钱干什么?”   “唐松灵的妈妈生病了,需要很大一笔钱治病,具体什么病,我想您调查的比我清楚,医院那边我给齐叔叔打过招呼了。”   池律寒着眼看他,厉声道:“你真是长本事了,连这口你都敢开!我今天就告诉你,我和你妈,是坚决不会同意你和一个男人在一起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池律簇了簇眉,低声道:“那我也告诉您,我不会和他分开,死也不会。”他盯着池肃暴怒的眼睛道:“您不借也没关系,我去借,去挣,总能凑够钱。”   池肃瞪大眼睛看着他,像是不敢相信,过来会儿,突然冷哼道:“你要真这么能耐,就不会来找我。这笔钱,你应该很着急用吧?”   池律垂下眼,他说对了,苗韵的病情随时都有可能恶化,现在她身上已经有很多并发症,唐松灵随时都在准备将自己的肾摘走,他不敢冒险拖太长时间。   池律吸了口气,抬眼看他:“只要您肯借给我,任何条件我都可以答应。”   “好,钱马上就能给你,我只有一个要求,和他分手。”   池律闭了闭眼,好像早料到他说这么说,平静道:“我说过了,不可能。”   “啪——”   池肃想都没想,扬手就是一把掌,怒喝道:“那就别想!”   池律还没来得及反应,背后突然响起一声惊呼,秦玉贤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门外,见他被打赶紧跑进来拦在前面,“干什么呀?!能不能好好说话别总动手动脚?”   池肃气极了,指着池律冲秦玉贤吼:“你生的逆子!要和男人谈恋爱拦都拦不住,不该打?!”   池律定定看了他一会儿,转身就走。   “你给我站住!”池肃怒不可遏,“真是反了!”   池律顿住脚步,转身看他。   周围空气好似都紧绷起来,只要一点火星子就能燃爆。   反倒是秦玉贤比较冷静,抚着池肃剧烈起伏的胸口道:“快别生气,你俩父子一个样,都这么倔。”   “哼!”   秦玉贤一看池肃这边说不通,转头对立在门口的池律道:“你刚刚说只要给你钱,让你做什么都可以?”   池律淡淡嗯了一声。   “好,既然这样,我和你爸都各退一步,你既然不肯分开,那就先不说这个。我们给你钱,下学期开学,就去国外进修,好好做你的交换生。”   他垂眼站了很久,才有抬头道:“我可以出国,但只留他在国内我不放心。”   池肃立刻怒道:“你什么意思?!你觉得我会去害他?”   池律满脸都明晃晃地写着那可不一定,他思索了下道:“父亲从来都是清正廉明的,我可以相信您不会对一个丝毫没有还手之力的人动手,对吗?”   可是当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就足以证明他有多单纯。池肃要是连这点手段都没有,如何在政界翻云覆雨四十年。   那天天气很好,湛蓝的天幕没有一丝杂色。   唐松灵心情忐忑得敲响蓝湖小区的门,他不知道池律是不是还在生他的气。   不多时门便开了,池律还是以前的样子,没什么变化,硬要说,就是脸上有些淡淡的,没有以前一见他便眼角荡开的柔意。   唐松灵心里酸涩难受,自从那天离开,已经很久没见他了,眼看要开学,才收到池律的消息。   他想抱抱池律,但看他淡漠的样子,又有些生怯。迟疑了一会儿,嗫嚅道:“你、你最近都在干什么啊,还......还好吗?”   “在准备出国的事。”   唐松灵愣了下,满眼惊愕,“出国?!为、为什么啊?”   池律看了他一眼,俯身坐在沙发上,语气有些淡淡的,“你不是一直都希望我出国吗?”   “是因为我没说实话吗?对不起,以后、以后绝对不会了。”唐松灵慌了,亦步亦趋跟上去,“我们不要分开,好不好?你可以出国,干什么都可以,但是不要分手,求你了......”   池律垂眼看着他惊慌失措的样子,半晌,突然将他一把提起来,兜着有些瑟缩的后脑勺狠狠亲下去。   他吻得很用力,带着浓重的掠夺意味,像是要把以后见不到的日子都补上,很快两人唇舌间便蔓延开浓重的铁锈味。   舌尖唇瓣传来的刺痛让唐松灵悬在半空的心稳稳落地。   他攀上池律的肩膀,像贝壳那样张开,露出里面柔嫩脆弱的贝肉,将自己毫无保留得送出去,温柔得接纳这池律所有的掠夺。   到后来,池律叩着他的脖子逼迫他抬头,眼神狠厉而压抑。   “分手?说过不会分开,这才多久。”   唐松灵哽咽着点头,他爱池律,可是池律好像什么都不缺,能送的,也只有这幅躯体,这片灵魂了。   狂风暴雨,萧杀肆虐。   一场带着不甘和痛楚的掠夺和献祭终于结束,唐松灵浑身潮红,缩在池律怀里细细喘着气。过来一会儿,池律动了动,从床头柜取出一样东西放在唐松灵手心。 第80章 穆宁怀孕   唐松灵看着手里的银行卡,疑惑道:“这是?”   “这里面有一百万,肾移植的事,我给医院的齐则长教授说了,他会帮忙找肾源,以后遇到什么困难都可以找他。”   “一百万?!”唐松灵猛地坐起身,满脸震惊,条件反射般将银行卡扔回床上,“这太多了,我不能要,再说我妈还有些存款。”   “存款?阿姨那些存款只够亲人之间的器脏移植吧?我了解过,亲子之间移植比正常匹配的器脏最少便宜十几万,你打的就是这个主意?但这也只是手术前后的费用,后面的呢?一个月将近一万的药费你从哪来?”   唐松灵懵了,没想到他打听得这么清楚,吱唔了半天,还是坚持道:“我真的不能要这笔钱,我自己可以......”   “唐松灵。”   他哆嗦了下,抬眼看去,池律正靠在床头,垂眼静静看着他,眼底似结了一层冰,寒意思思缕缕得透出来。   “阿姨的病情发展不是很理想,想要活的长久只有换肾。”他声音缓而沉,“你现在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自己去换,要么接受我的帮助。”   池律起身慢慢逼近唐松灵,盯着他道,“你今天必须做出选择。”   半晌,唐松灵才哑着嗓子道:“我还没问过你,这一百万是怎么来的。”   池律平静道,“借的,还有一些我自己攒的零花钱和竞赛得来的。”   “和谁借的?”   “这你不用管,我只问你,你的选择是什么?”   你是要长长久久地陪着我,还是要为可怜的自尊放弃我。   唐松灵拼命低着头,视线模糊得盯着放在床上的银行卡,泪水一滴一滴咱在上面,很久都没能说出话。   就在池律以为他还是要拒绝的时候,唐松灵突然道:“我要。”   他低头时格外显眼的纤长睫毛上还沾泪珠,池律定定看了半晌,像是在确认他说得话有几分可信,稍后,才缓缓舒了口气,靠回床头闭上眼睛。   身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不多时,便感觉到唐松灵轻手轻脚爬过来,把自己缩成一团钻进他怀里。   池律起初还冷着脸,过了一会儿还是抬手抚上他薄瘦的脊背,缓缓摩挲着。   怀里的人得了回应,才敢抬手抱住他,将还有些湿漉漉的脸蛋紧紧贴在他胸口。   开学前两天池律就走了,唐松灵从李生那得来的消息,从来舍不得花钱的他打了个出租车一路赶到国际机场,在人群中找了很久才远远看见那个高大的身影。   他身边站着很多人,他的爸妈,还有孙启瑞他们,所有人都有资格送池律,唯他没有。   甚至不敢靠太近,怕被池父池母看到。想了想,还是掏出手机,努力踮着脚尖高高举起手臂,将镜头拉近,池律正侧头看向秦玉贤,但离得太远,看不清表情,他赶紧按下拍摄键,但池律刚好将头转了回去,只拍到一个黑漆漆的背影。   唐松灵看了看有些糊了的照片,将手机收起来,看着他们拥抱告别,期盼着自己有一天也能正大光明得站在他身边。   临到要进站时,那个穿着黑色羽绒服的高大身影突然顿了顿,回头向这边张望过来,唐松灵闪身躲在高大的盆景后,心脏砰砰直跳,再看时,人潮中哪还有那个心心念念的身影?   唐松灵抬手按了按坠得有些难受的胸口,也转身消失在来来往往的茫茫人海里。   生活似乎还是在照常进行,苗韵在按时吃药做透析,唐松灵仍然每天都辗转在校园和各个打工点之间。   然而到快期中考试的时候,唐松灵接到了穆宁的电话。   “松灵,帮帮我......”   不知道为什么,还没听她说,唐松灵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莫名的不安直飚到头皮,“你怎么了?”   “你、你先到雅兴旅馆来找我,快点.....”   穆宁的声音非常虚弱,一句话分好几次说完。唐松灵不敢耽搁,提上包慌里慌张跑到门口,想了想回头拿了几张现金又往外跑。   正是下午高峰时期,唐松灵半天打不到车,急得满头大汗,捏着手机紧紧贴在耳边,隔段时间就要叫一下穆宁的名字,听见那边低低回应声音才稍稍安心,只是一次比一次微弱。   四十分钟后,唐松灵风一样刮进一家小宾馆,找到穆宁电话里说的门牌号,哐哐砸门,“穆宁?”   “穆宁!”   他扯着嗓子喊了好几声,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又迅速跑去前台,人家一开始不给开门,直到唐松灵说会出人命,才跟着他上楼开门。   这种廉价的小宾馆走廊暗黑,楼梯口堆放着刚换下来的泛黄的床单被套,到处都充斥着一股怪异难闻的味道,但不知是不是心里作用,前台还没开门,他就闻到一股极淡的血腥味。   等门洞大开时,他首先看到的是深红色的床单,那红色一路蔓延到穆宁身下,许是因为是失血过多,她面色泛着不正常的枯黄色。   前台小姐尖叫连连不断后退,一把推开站在身后的唐松灵,踉跄着跑了出去。   唐松灵推得一个趔趄,浑身发软站都站不稳,脸上的冷汗成股往下掉,还是第一时间做出反应,哆嗦着掏出手机,结果手心出汗太多,手指抖得太厉害,光解锁解了好几遍。   他大着舌头叫完救护车,勉强走到床边,又叫了几声,对方还是一点反应没有。她头软软地垂在床边,手机掉在地上,一只手抵着腹部,唇瓣被咬破了,血迹已经凝固在干裂的嘴角。   唐松灵哆嗦着手指在她鼻前试了半天,才感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息,这才重重呼出憋了很久的气,等大脑正常运行,感觉到浑身早已被冷汗浸透。   门口已经聚了不少人,都伸长脖子往里看,却没一个敢进来,唏嘘惊叹声起伏不断。   他粗略扫了眼充斥着浓重血腥味的狭小的房间,床单被子都很乱,另一边的枕头微微凹陷,显然之前还有一个人睡过,床头柜搁着一包香烟,烟灰缸里有半截摁灭的烟头。旁边还放着几个撕开了的塑料包装袋,里面的东西不知道去哪了。   唐松灵又不是未经人事的小孩,一打眼就知道这里之前发生过什么,他三两步跑过去将门关上,掀开掩着穆宁下半身的被子,果然只穿着已经被鲜血染透的内裤,他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来,刚给她裹上,门就敲响了。   三月的津市还没有褪去寒意,唐松灵只穿着件不怎么保暖的毛衣坐在急救室门口的长椅上发呆,冻得脸色泛青。   刚刚医生已经出来过一次,说是病人情况稳定下来了,还好救治及时,胎儿保住了,只是母体失血过多,后面会有滑胎的危险。   又等了一会儿,急救室的门朝两边打开,发出不小的响动,唐松灵回过神,赶紧迎上去,穆宁被两个护士退出来,她脸色还是有些泛黄,但比刚开始已经好很多了。   直到第二天早上,唐松灵取了药回来,才见穆宁睁眼。   他将药塞进柜子里,沉默了一瞬,想开口说点什么,但见她神色黯淡,眼神呆泄地盯着天花板,泪珠不断滚落,不一会儿枕头就被打湿了。   看她这样,唐松灵到嘴的话又憋回去,只沉默着拿了张纸巾帮她擦着眼泪,过了一会儿见她没有停的意思,犹豫了下还是轻声道:“别哭了,你现在很虚,对......对身体不好。”   良久,穆宁才止住抽泣,但神情却更加黯淡,她合上眼,有些恹恹地说了声谢谢。   气氛实在压抑,唐松灵嘴巴开合好几次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还是捡了一句无关紧要的道:“想喝点什么吗?医生说你失血太多,要好好补血,我去给你冲一杯红糖水。”   “松灵。”穆宁又睁开眼,叫住拿着杯子往外走的唐松灵。   “啊?”   “我现在不想喝,你陪我说说话吧。”她还是很虚弱,发出的声音多半是气音。   “......哦。”唐松灵放下杯子,走过去坐在她床边,看着苍白又脆弱的女孩。   “你和池律在一起多长时间了?”   他愣了下,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想到问这个,“两年零三个月。”   “除了他,你有想过喜欢别人吗?”   “没有.....”   “真好.....”穆宁轻轻叹了口气,脸上浮现一层类似羡慕的神情,“真羡慕你们,希望你们以后能够长长久久。”   唐松灵嘴巴开合几次,都没找到合适的话,最终只道了句谢谢。   “我怀孕了。”   “........嗯。”   “孩子还在吗?”   “在的。医生说你失血过多,得卧床修养,要好好补补。”他顿了下,小心道:“这个孩子,你想留下来吗?”   穆宁呆泄的眸子这才顿了顿,反问道:“你不好奇这孩子怎么来的吗?”   “小宁,你愿意说,我就愿意听,你不想说也不用勉强自己,现在养好身体是最重要的,你什么都不用管,有我在。”   穆宁偏过头,将目光定在唐松灵脸上,看得极其仔细认真,好一会儿才收回目光,她笑了下,道:“我好像明白池律为什么这么喜欢你了。”   唐松灵有些羞赧,“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大都是他照顾我,我其实没什么用的。”   聊了几句,穆宁的情绪不似起初那样低迷,她抬起没扎针的手放在小肚子上轻轻摸了下,低声道:“我前不久谈了一个男朋友,他是个社会上的混混,我们在一起没多长时间,我就.....怀孕了,已经有四个月了。”她缓了口气,继续道:“昨天他喝了酒,非要和我做,半夜我就感觉不太舒服,小腹绞痛,想着忍到天亮再去医院。”   说到这,她顿了下,脸上浮起咬牙切齿的恨意,“结果早上他又拉着我乱来,挡也挡不住,最后出了血,他一提裤子跑了。”   “那....一开始为什么不把孩子做掉呢?”   “我经期一直都不稳定,发现的时候已经三个月了,还没筹到钱,就这样了。”   “过两天,还得麻烦你送我回趟家。”   “好。”   然而第四天下午,唐松灵接到了穆怀英的电话,说苗韵高烧四十度,血压高达一百八左右,人已经昏迷两天了,还没醒来。 第81章 贺家陨落   那天的具体情形唐松灵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兵荒马乱,他好像一直处于一种极度混乱的状态,只凭着本能做事。   苗韵的病情发展比他想的还严重,长期透析引起的心力衰竭和营养不良,都让她看起来像一个掉落了许久的枯叶,一捏就碎。   肾脏科的主任带着一班人专门为她做了病理分析,研究了两天才定下救治方案,后来才慢慢救回来。   唐松灵熬了好几个晚上,形容枯焦,比躺在床上的苗韵看起来没好多少,直到发病的第六天,苗韵才醒过来。   悬了几天的心稍稍落地,盯着她喝完一碗红枣粥,又看着她吃了些肉,才放下心收拾碗筷,赶在医生下班之前进了门诊大楼。   肾脏科教授将化验单和一堆检查结果凑近眼睛又看了看,脸上的表情始终严肃又沉重。   “你妈这个情况还比较复杂,她这次的急症是透析机交叉感染引起的,想要避免只能准备换肾,但是现在.....她心率不超过48,是不能做手术的,危险很大,很可能连手术台都下不来。”   唐松灵呆在原地,半天才找回声音,“那....那怎么办,还有什么办法?”他眼里本来还有点光,此时彻底熄灭,无力和惊惧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眼眶干涩得发疼。   医生叹了口气,道:“我先给她开些护心的药,看能不能养回来,你也不要太担心,只要心率能超过50,就可以做手术了。”   “但是心率达标之后得尽快安排手术,不然拖得时间长了,透析次数一多又掉回去,就很难再调回来了。”   他木愣愣地点头,连声道谢,出了门诊室一转身拐进不远处的另一个办公室,去找那个池律曾经说过的齐则长教授。   再次从门诊大楼出来,傍晚并不强烈的阳光刺得他眼睛生疼,往前迈开的步子不知怎的失了力,就那样软软得倒在地上,干枯的唇上一丝血色也没有。   唐松灵并没有完全失去意识,只感觉到一阵强烈的眩晕感,整个空间似乎在不断旋转,他甚至能透过眼皮看见模糊得人影,四周传来忽远忽近的惊呼声,他想睁开眼,但不管怎么挣扎都无法控制身体。   再睁眼时,他正躺在一个的怀里,人中被掐得很疼,见他有了反应,那人赶紧喊:“松灵,松灵?”   唐松灵费力得张了张嘴,“穆哥。”   “呼——吓死我了,醒了就好。”   唐松灵甩了甩发晕的脑袋,挣扎着从穆怀英怀里爬起来,“我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正找你呢,老远就看见一堆人围着什么,一看居然是你。”穆怀英看着他明显不正常的脸色,“找个大夫看看吧。”   “不用,我只是有点累。”他望向穆怀英,“小宁这两天怎么样,还好吗?”   穆怀英神色黯了黯,“还好,就是孕反严重,吃什么吐什么,人都瘦了一圈。”   唐松灵点点头,“你回去照顾她吧,我妈病情也稳定了,这两天多亏有你帮忙,不然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见穆怀英一脸迟疑得看着他,显然不相信他能应付得过来,唐松灵咧嘴勉强扯出一个笑,“真的没事,有要帮忙的我给你打电话,小宁现在需要你。”   “.......好吧,那你注意休息,别太累了。”   “嗯。”   看着穆怀英走远,唐松灵又在花台边上坐了一会儿,攒了点力气,起身走到医院大门外,掏五块钱在路边摊买了两个包子,找了个人少的角落坐着啃。   包子有点干,他嚼了半天硬咽下去,结果引起剧烈地干呕,连日来的崩溃和疲倦透支了他身上所有的力气,反胃带来阵阵虚浮的心跳,逼得身上迅速出了一层汗。   他缓了缓,花了半个小时才吃完一个包子,抬头望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眼神空洞得让人很不舒服。   情绪好像被什么憋住了,发泄不出来,他隐隐觉得这样很不好,想大喊大叫,但没有力气,想痛哭一场,可眼眶干涩刺痛,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暮色逐渐笼罩京城,一阵冷风刮过来,唐松灵打了个哆嗦,从混乱中惊醒,将手里早已凉了的另一个包子几口塞完,买了个廉价的剃须刀把几天没收拾的胡渣刮了刮,觉得看着没那么奇怪了,才往病房走。   住院部在医院门诊大楼后面,唐松灵穿过大厅往后门走得时候,院子里突然闯进来一辆救护车,声音刺耳急迫,听得人心里发慌。   他顿住脚步往外望去,几个大夫擦肩而过向院子里刚挺稳的救护车奔去,很快车里抬出一个移动担架,一名护士正跪在上面坐着心肺复苏,其他人推着担架向急症室飞奔。   场面混乱又嘈杂,医院里每天都有这样的事发生,唐松灵本该抬脚继续走的,但不知为什么,他像被定在原地,回头紧紧望着被推进来的人。   然后,他看到了跟在担架后狂奔的贺旗。   两个月前。   两辆警车停在贺家宅院门口,打理精致的小院子里站着两三个警察,个个神情肃穆,几步之外的房门大开,屋子里站满了人,通过缝隙勉强可以看见被围在中间的贺廉,他脸上并不见慌乱,甚至还有闲心捏起茶杯品一口茶。   其中年假稍大一点的警察亮出自己的警察证,“有人举报您贪污受贿,滥用职权,频繁出入声色场合,嫖娼等违法犯罪行为,请您协助调查,跟我们走一趟。”   贺廉像是料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反而淡定得很,未有任何反抗,夹在一堆刑警中间走了出去。   走之前,他回头看了一眼扶着门框满面惊恐、脸色煞白的贺太太,像是良心发现般,他突然道了句,“天冷,回屋吧,别站着了。”   他这一走,再没回来。   几天后,贺家宅院涌进一堆警察,在惊慌不已的女人面前亮出一张搜查令,就开始翻箱倒柜得搜起来,最终一无所获,但听说在市区的一个不起眼的小区里查出了挂在贺旗名下的一处房产,里面搜出一整墙人民币。   开庭那天,贺太太也去了,但最后是被人抬着出来的。   贺旗听到消息回到来的时候,早已家破人亡,人去楼空。   原来的贺家宅院早已被查封,家里所有的资产都被冻结,只有他自己这几年存的零花钱,加起来总共也才五六万,其中五千拿出来在京郊租了一个破旧的出租屋,剩下的钱还要给一病不起的贺太太缴医药费。   他瞬间从人人羡慕的贺家小少爷变成无家可归的流浪狗。   贺太太整日以泪洗面,本来就不太好的身子更加羸弱,基本上卧床不起,也不说话,整个人被刺激得精神好像出了点问题。   贺旗收拾起自己自己四面漏风的心,整日辗转在大小医院,他开始数着手指头花钱,和菜贩子斤斤计较,比谁更加可怜,企图用有限的钱多买点肉,给枯瘦如柴的贺太太补身体,努力装出开心的样子逗贺太太欢心。   曾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他也开始笨拙得学做饭,一开始手上满是被菜刀拉的伤口,后来渐渐熟练了,也能做得像模像样,每天想方设法地骗贺太太多吃几口,找各种离谱的理由把她拉出去散心。   可是效果不尽人意,贺太太越来越萎靡不振,有时候盯着一个地方能呆坐一天,更离谱的是有一天早上醒来,她看着正在做早餐的贺旗问是谁,怎么在这?   贺旗很久没被菜刀切过的手指又被拉了一个口子,里面鲜红的血奔涌而出,染红了嫩白的萝卜丝。   他背对着贺太太,像被人按了暂停键一样僵在案板前,胸口像被巨石砸中,痛得半天没缓过劲,渐渐的,那个曾经潇洒张狂的背影开始抖动,泪珠一颗颗砸在沾了血的萝卜丝上。   心里的悲凉和伤痛疯狂肆虐,于是空洞的心变得更加荒芜。   可他不能难过太久,身后孱弱的女人还等着吃早饭呢。   贺旗冲掉指尖的鲜血,将废了的萝卜丝倒掉,重新切了一盘爽口的蒜蓉黄瓜。转身时,他脸上还挂着原来云淡风轻的笑,“一觉醒来连你儿子都不认得了,真是,伤心喽~”   那天早餐过后,贺旗在破旧的出租屋下溜达了两圈,最终下定决定去了车站。   他原本是请了长假,但现实已经不允许他继续念书了,他自己存的那点钱马上就用完了,况且贺太太现在根本离不了人。   他要去退学。   高中的时候,贺旗虽然混蛋,但从来都拎得清,他没有一天落下学业,后来如他所愿考了个很不错的学校,最终还是被现实逼得退掉。   好像他想要努力抓住的东西一直都在一点点破碎消失,就像曾经分裂的家庭,或是自己努力挣得的未来。   为了维持两人的生活,贺旗开始辗转在各个打工点,他只有高中文凭,想要在短时间内赚来钱,只能去做苦力,他做梦都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浑身是灰的卸货分拣搬送物品。   奇怪的是贺太太的情况渐渐好转,人也有了一点精神,至少看着儿子每天凌晨一身脏污得回来会心疼。   可是好景不长。   明明早上走的时候还好好的,晚上突然接到邻居的电话,说贺太太发病了,人已经没了意识,但身体还在不自觉得抽搐。   救护车比他先到医院,一下车正好看见贺太太被推进去,他腿脚发软,追着担架一路奔进医院。   晚上九点多的医院已经没什么人了,大厅的灯都关了一半,只留零星几个长明灯亮着。   唐松灵站在原地,看着不远处那一群医生护士紧张得喊着什么,不多时便呼啸而过,消失在电梯里,空荡的大厅又恢复平静。   愣神中,唐松灵忽然想起高考前贺旗说得那些话,不怎么地,心里升起一股莫名得不安。   再回病房时,苗韵已经睡着了,浅浅的呼吸均匀绵长,唐松灵经常神经质地坐旁边听,有时候总怕她胸口停止起伏。   第二天,唐松灵腰酸背痛得醒来,苗韵已经洗漱好等着护士来查房了。   她有些心疼道:“晚上回家睡吧,总这样熬要把身体熬垮的,我能走能动,一个人没事的。”   唐松灵只道了句“没事”,沉默着撑起小桌板,将买来的东西一一摆开。   苗韵咽下最后一口汤,抬眼看向今天早上起一直默默望着他的唐松灵,问:“怎么了?”   唐松灵轻抿了下发白的嘴唇,踟蹰了一会儿,还是道:“昨天晚上.....我在医院大厅碰见贺旗了。”   苗韵本来直直看着的的眼神突然闪了一下,枯黄的脸上显出一丝僵硬,“哦。”   空气中充斥着一种莫名压抑又沉重的东西,苗韵深吸了一口气,又开口道:“他生病了吗?”   唐松灵摇摇头,“他没有,应该是她妈妈,是被救护车送进来的,看起来......病情好像很凶险。”   他停住话头,抬头看向苗韵,“您还没告诉我,您为什么会认识贺旗,您和他....或者他的家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唐松灵声音夹杂着他自己都不曾发觉得颤抖。 第82章 陈年旧事   苗韵眼神僵直,干枯的唇瓣微抖,却半个字都没说。   “来城里之前,奶奶说你改嫁了,可我自始至终都没见过这位所谓的继父,您生病这么严重,也没见他过来看您一眼。”唐松灵深吸了口气,艰难道:“还是说.....根本就没有什么继父,也没有改嫁,对吗?”   话音落下,两人都没再说话,空间渐渐变得粘稠,苗韵单薄的脊背似乎更加佝偻。   良久,苗韵再开口是声音低哑不已,“下午陪我去楼下走走吧,好久没出去了,憋得难受。”   印象里,从来没有哪一天像今天这般难熬。   贺太太醒之后,哭闹不止,她把贺旗的手臂抓得满是伤痕,嘴里断断续续的骂着什么。   贺旗从她嘴里零星几个字句勉强捋清前因后果。   有人告诉她,贺廉的外遇有个私生子叫唐松灵,贺廉之所以入狱,是因为有人利用苗韵这条线深挖到底扒出来的,说到底,都是苗韵导致的。   清楚真相的人一听就知道这是在扯淡,但贺太太神经脆弱,轻而易举就入了套。   到底是谁歪曲事实告诉贺太太这些,他的目的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贺太太已经成功被人逼疯,生命危在旦夕。   连日来压抑的惊恐和愤怒让贺旗瞬间爆发,他不能打女人,就只能揍唐松灵了,不管这件事和他有没有关系。   想起早上在医院门口外卖摊碰见的唐松灵,他跑遍医院终于打听到苗韵住在哪,可跑到病房发现人不在。   四月初旬的晚风对一个病人来说还是有点冷,苗韵拢了拢领口,对唐松灵道,“坐下来歇会儿吧。”   两人在花坛后的长椅上坐下,这块角落相对来说比较僻静,没什么人来。苗韵望着远处走动的人影,突然问了句,“灵娃儿,你相信报应吗?”   唐松灵也看着远处,“不信。”因为遗害千年的祸害太多了,从古至今都是。   “我是信的。”苗韵道:“六年前我来到这座城市,一心想着打工赚钱,经人介绍找了个来钱快的活,给人按摩的,来的客人大都是有钱人,也很舍得给小费。我高兴坏了,觉得这比种庄稼端盘子容易多了,觉得京城真是个好地方。”   “有天下午,老板说有个VIP客人点名要我服务,这是我第一次接待这么高级的客人,想也不想就去了。”   苗韵平静的声音顺着晚风飘进站在拐角处的人的耳朵里。   唐松灵的心跳在苗韵平静的声音里渐渐加快,有些焦躁得抠着手指,有一瞬间,他甚至想打断苗韵的话,让她不要再说了。   “然后,我被强奸了。”   唐松灵愣住,瞪大眼睛盯着远处,但他的眼神更本不聚焦,没有血色的唇瓣扇动了下,像是想说什么,可嗓子像被人掐住了,一点声音都挤不出来。   苗韵平缓的声线渐渐开始起伏,“不管我怎么挣扎,都没有用,外面的人明明能听见,但是没人进来救我。”   “后来,我报了警,但是没有用,那个人甚至连我住在哪都知道,从那天起,我再没有逃出他的魔爪,每次报警,查到一半就开始马马虎虎,最后总是不了了之,我才意识到,权利面前,并不是人人平等。”   “再后来,因为不得已的原因,我自动送上门,做了他见不得人的情妇。”   天色渐渐变暗,更衬得唐松灵脸色苍白得可怕,脸侧冷汗一滴滴滑下,他抖着嗓子问:“这个他,是谁?”   “贺廉,贺旗的父亲。”   唐松灵猛地站起身,怔怔摇头,脚下踉跄着后退。   怪不得。   对啊,世界上怎么会有莫名其妙的恨意呢?   “我去求他办事,用自己的身体作为交换,彻底被他控制住,再也没有逃跑的机会。”   “后来......我知道他有个老婆。”苗韵干涩的声音里带了一丝颤抖,“他老婆那时候怀着孕,快生了,知道他在外面有人,情绪激动导致小产,大出血,那孩子也没救回来。”   她呆泄干枯的眼睛里掉出几滴眼泪,“我害了一个无辜的女人,间接害死一个她的女儿。”   夜间起了风,吹起苗韵枯燥的头发,许是终于将压抑了多年的话道出口,她竟然觉得一直盘踞在胸口的浊气散去不少。   但是痛苦并没有消失,而是转移了。   唐松灵不住得后退,眼前一阵阵眩晕,起初是撕心裂肺地痛,后来痛得有些麻木了,胃里又传来阵阵痉挛,他扶着墙不住地干呕,为这恶心的人,恶心的真相。   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半晌,他突然问:“您不得已的原因,是什么?”   苗韵沉默了,不愿意再多说,她起身摸了摸唐松灵惨白的脸,道:“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就当听了个故事吧。追究又有什么意义,只会让伤害进一步扩大,认真计较起来,妈妈犯得错不必贺廉小。”她顿了下,道:“我累了,你自己呆一会儿就上来吧。”说完,迈开步子消失在拐角处。   真的过去了吗?   没有,伤害还在继续。   唐松灵突然开始笑,笑得肩膀都在发抖。   就说呢,一个农村出来无权无势的女人轻而易举地将他安排进京城最好的一中。   原来,这都是付出过代价的。   原来,自己最敬爱的母亲是为了一己之私破坏别人家庭的情妇。   他得到的一切,从一开始就是沾了血腥。   唐松灵只觉得连空气都是污浊的,他想逃离,于是到处漫无目的地走,走变成了跑,风从脸侧刮过,看到的听到的,混乱又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跑不动了才停下来。胸腔在剧烈起伏,一呼一吸都伴随着剧烈的刺痛。   四周黑暗,连个路灯都没有,转身,看见身后站着的人,他知道这个人从一开始就跟着他。   他喘着气道:“干什么?打劫的话,要钱没有,要命一条,随便拿。”   多老旧的台词,但没有比这更能称述事实的了。   黑暗中的身影动了动,像猎豹一样猛扑上来,将唐松灵摁倒在地,骑在他身上左右开弓揍着。   唐松灵像没有痛感一样躺着让他揍了半天,没有还手,甚至有闲心问一句:“你是谁?”   对方没有回答,揪着他的领子又给了两拳,唐松灵咯咯笑了两声,道:“你是贺旗,你都听到了。”   骑在他身上狂挥拳头的人瞬间顿住。   “打够了吗?”唐松灵道,“那是不是该我了。”   说完,趁着对方发愣的空隙,他猛得翻身,两人的位置瞬间调换,他毫不留情得向对方挥拳。   一开始,贺旗被打懵了,等反应过来,两人便像野兽一样扭打在一起,谁也不再说话,黑暗里只有拳头落在肉体上的沉闷声。   他们都压抑得太久,痛苦得太久,此时终于找到一个理由正当的宣泄口,拼命把自己所遭受的痛施加在对方身上。   但其实,他们才是最无辜的人。   口腔里尽是浓烈的血腥味,除此之外,还有眼泪咸涩的苦味。   贺旗拽着唐松灵的,牙齿咬得咯咯响,“都是你和苗韵那个贱人害的!不然我们家也到不了今天这一步!”   唐松灵暴跳起来,抓着他的头发啪啪就是两耳光,“你他妈地说谁贱人?要不是你那个人渣爹,我妈会被强奸?!”   贺旗帅了两下脑袋,屈腿在唐松灵肚子上猛力顶去,唐松灵瞬间痛得整个人都蜷缩起来,贺旗已经完全失了理智,嘶喊着道:“后来还不是你妈自己送上去的?!再说,要不是我爸,你能有学上!?”   “我操你妈!我要知道这破学是我妈被强奸才换来的,我死也不会上!”   唐松灵一伸手抓住贺旗的胳膊,迅速抬起一条腿绞住,另一只脚狠狠踹在贺身肚子上,喘着粗气骂道:“你那人渣爹是个什么德行你不知道吗?在我妈之前不知道已经有多少个受害者了!就算没有我妈,他也会就其他情妇,你以为你家的悲剧是我们造成的?太天真了吧?”   他说着突然狂笑起来,“你太蠢了!只要贺廉那个畜生还活着,今天的局面就是早已注定的!”   贺旗一脚踹开绞着他的唐松灵,对方闷哼一声,他翻身骑在唐松灵身上,恨声道:“你放屁!害我妈小产的就是苗韵!贺廉以前确实情人不断,但从来都是来的快去的也快,你妈在贺廉身边呆了四年!谁知道她安的什么心?!”   唐松灵爆起,猛地撞在贺旗头上,骂道:“安得你的狗心安得什么心,煞笔玩意!强奸犯!我要杀了那个禽兽!”   贺旗突然怪笑起来,笑得整个人都在抖。   “你笑什么?”   “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贺旗躺在地上笑得快断气了,好一会儿气才喘匀,“你现在才想起来杀他?晚啦,哈哈哈....”   他指着唐松灵,笑得眼角的沁出泪水,混着脸上的尘土滚落,在脸上留下一道道脏兮兮的印子。   “你他妈怎么早几年不动手?啊?你他妈要是几年前宰了那王八蛋,还能有今天的事吗?现在想杀你也杀不着了。”   唐松灵噎住,半天才愣愣问:“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意思就是他贪污受贿,徇私舞弊,滥用职权,进去了。”他又嬉笑两声,道:“哦对了,听说,他之所以会被揪出来,还是从你妈这条线开始查的,哈哈,天道好轮回呀。”   唐松灵彻底愣住,他没想到是这个结局,他以为,祸害真的要遗千年。   两人都不说话了,扭打时激起的灰尘也在渐渐降落,沉寂充斥着黑暗的街道。   突然,寂静中突然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呜咽,一开始很小,像谁被人拼尽全力压抑着,后来声音越来越明显,喉咙里断断续续传出模糊的哭声,再开口时,贺旗哽咽得话都说不利索。   “他死有余辜,只是可怜了我妈,她爱了那个禽兽一辈子,却只得到一身伤痕,昨天不知道听谁说了什么,突然犯了急症,差点没救回来。”   唐松灵徒劳得张了张嘴,悲伤浪潮一样席卷而来,半个字都说不出。   “我现在家破人亡,穷困潦倒,你解恨了吧?我妈还在医院躺着,那么多医药费我上哪儿去弄,难道......只能等死吗?”   四周黑暗寂静,眼睛不太看得见,贺旗压抑的哭声便格外明显。   唐松灵没想到贺旗已经到了这般境地,印象里那个狂放不羁的少年最终还是被扼杀在了上一辈的罪恶里。   他脱力躺倒在贺旗身边,睁着干涩的眼睛往着黑沉沉的天幕,唐松灵无法想象那是白天一尘不染的湛蓝色天空,现在它更像一张血淋淋黑漆漆长满獠牙的大嘴,要把他们都吞噬掉。   耳边压抑嘶哑的哭声渐渐停歇,唐松灵张嘴道:“你现在需要多少钱?”   贺旗愣了下,不客气道:“干什么?你在同情我?”   “同情你?我自己都够惨了哪有多余的感情同情你,别自作多情。”   贺旗哼道:“也是,你个穷鬼连自己的事都解决不了。” 第83章 卖房救命   唐松灵沉默了一瞬,突然道:“这医药费最晚得什么时候用?”   “最迟半个月吧?”贺旗颓废道,“怎么?打听这么清干什么?看我笑话?”   “无聊。”他想了想,“我可以先借你五十万用着,不过得记得还我。”   “你哪来那么多钱?”贺旗突然眯起眼睛,语气怪异,“这钱肯定不是你的,不过你妈跟了贺廉那么多年,能存点钱也不奇怪。”   唐松灵扫了他一眼,冷道:“你他妈嘴吧放干净点,再逼逼这钱就不借你了。”   “好好好,当我没说。”贺旗沉默一瞬,声音低沉道:“如果你真能帮我度过这个难关,救了我妈的命,你就是我贺旗一辈子的兄弟。”   唐松灵挪动闷痛的身体,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走之前轻嗤一声,“你当年往死里揍我的时候想过会有今天吗?”   贺旗有些不自在得偏头往别处看,见他要走,也爬起来跟在他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凌晨街道上很是安静,连他们轻微的脚步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在这样孤独又崩溃的时刻,陪在对方身边的竟是曾经针锋相对的仇人,唐松灵不禁自嘲的想,这他妈还真是人生如戏,处处是惊喜。   就在唐松灵以为贺旗不会再出声时,听见一道低低的声音:“对不起。”   这一声非常轻,轻到唐松灵以为自己幻听了,直到贺旗又提高声音重复了一次。   “对不起,唐松灵。”   唐松灵脚步微不可查的泻了泻,又继续往前走,好久,他才低声道:“我不想接受,也不想原谅。”   “但是这就作为我替我妈妈偿还你和你妈所遭受的磨难吧。我们互相没有亏欠,也不存在对不起。”   “错的只有那个人。”   贺旗喉间哽了一下,看着走在前面单薄但透着坚强的背影,他突然觉得唐松灵一点都不是印象里卑微怯懦的样子,他的内核比任何人都坚强善良,不卑不亢。   天光渐亮,沉寂了一夜的医院慢慢苏醒,人声渐多。   住院部的患者拿着自己的洗脸盆去水房洗漱,不多时走廊弥漫起一股揉了各个种类早餐的味道。   唐松灵坐在床边看着苗韵吃完手里最后一个包子,沉默着将垃圾清理干净。   苗韵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道:“你怎么了?有什么心事吗?”   唐松灵抿了抿唇,道:“贺廉入狱了,房子被查封,所有资产都冻结了,贺太太受了刺激,昨天来医院抢救......后续医疗费得一两百万。”他看了眼苗韵,继续道:“我答应贺旗先借他五十万缓一缓。”   苗韵看向唐松灵的眼神定住,枯黄的脸上浮起一片迷茫,“入狱了?真好,老天总算开眼了。我知道,你想帮他们,应该的,他们母子可怜,说到底也是我害的。”   她叹了口气,探身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一把钥匙放到唐松灵手里,“我们住的这套房子是贺廉当时买的,写的我的名字,房产证在衣柜里的一个盒子里,你拿去卖了吧,也算是物归原主。”   “但是当时他要买个好点的,我那时候自尊心作祟,没让,只买了个老破小,现在想来,也是傻得可以,只要接受了,不管新的旧的,又有什么区别?”   “现在这房子估计短时间内不好卖出去,只能压价,他要是着急的话,就低价卖了,人命要紧。”   唐松灵愣怔地听她说完,接过钥匙紧紧捏在手里,金属材质锐利地边缘搁得他手心泛疼。   心里酸涩的有些难受,不管是他还是苗韵,对贺氏母子,总是带了赎罪的心思。   事情比他相想象得顺利得多,房子刚挂出去第三天就有人来看,唐松灵没做多想,只以为是房价压得够低才引来买家。   他将家里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把东西都收拾出来,以为会装很多,结果三个大箱子就搞定了,大部分都是一些很零碎的生活用品。   他突然觉得自己就像漂浮在这座繁华都市的某个角落的棉絮一样,无法在这里扎根,生活中发生哪怕再小的变动都能将他吹往完全陌生且难以应付的境地去。   医院附近有一条巷子,这种老旧的巷子总是弥漫着一股淡淡腐臭味,进去之后便是很大一片城中村,水泥地面坑坑洼洼,里面永远积着散发难闻气味的污水,本就十分狭窄的路面两边挤满了商铺和小饭店,叫卖声不绝于耳。   其中最多的,便是走两步就能看见的民宿招牌,唐松灵已经在这个破旧又拥挤的巷子里来回穿梭了半小时了,对比了十几家住宿的价格,最终选了一家性价比还可以的套间。   这地方虽然破,但价格实在很符合唐松灵目前的经济实力,而且离医院也近,走个六七分钟就能到,够他和苗韵住了。   不到十天时间,房子交钱过户等一系列手续就完成了。   唐松灵最后看了眼住了五年的一室一厅,退出去将门关上。走到一楼的时候,突然想起高三下雨的那次,池律从家里跑出来接他回家,两个人浑身湿冷抱在一起。   记得那个时候楼道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他被雨浇过的身体冷的直打哆嗦,但那时候心是安稳的,是暖热的。他伏在那个心跳强劲的胸膛上许下这辈子的承诺。   “不管发生什么,我都爱你,永远爱你,只要你还要我,我就什么都不怕,谁也分不开我们。”   那时候真是单纯又坚定,什么都没有,就敢许下这样沉重的诺言。   他在楼道里愣愣站着,好像还能感受到当时池律心跳的节奏和他温热舒缓的气息,耳边似乎还回荡着他沉静又温柔的声音。   怔忪了很久,才从这场已经过去五六年的幻梦里醒来,他努力扬起头,将眼眶烫热的液体逼了回去。强迫自己回到现实,抬脚走进狂风肆虐的冷冬。   今天风格外大,卷得漫天尘土飞扬,冬日里本就不怎么蓝的天成了一种诡异的土黄色。医院路边的一颗枯树下,贺旗将领口又往上提了提,手里捏着一张银行卡,一脸诧异地看着眼前脸色灰败的人,“唐松灵,你哪来这么多钱,该不会真去抢银行了吧?”   “胡说什么,这是给你妈的救命钱,里面有二百六十七万,你都拿去吧,不用还,把之前那五十万还我就行。”   贺旗瞪着眼睛冲唐松灵那张寡淡的脸看了半天,什么也没看出,一抬手将银行卡又塞回唐松灵手里,“你要不说这钱咋来的,我是不可能收的。”他顿了下,调笑道:“等实在没钱了,我这姿色,去夜总会怎么着也能混个头牌,我就算卖身也不要你这卖命的钱。”   唐松灵将银行卡又给他塞回去,淡道:“这不是什么卖命钱,你之前说对了,这是你爸给我妈的,现在也算是物归原主。”他抬眼看了看贺旗,道:“你再叽叽歪歪,我都要怀疑你妈的命对你来说到底重不重要了。”   贺旗愣住,半晌有些不自然得摸了摸鼻尖,犟道:“既然是他给你们的,那就是你们自己的,我不要。”   唐松灵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走。   “哎——你干嘛去?”   “不干嘛,去派出所把这钱上交了。”   “啊?为什么?”   “看新闻说贺廉得资产查封的查封,冻结的冻结,这钱也算吧。”   贺廉一听这话急了,一把逮住他胳膊道:“你、你等一下!什么毛病啊你,这钱自己用不行吗?你妈的病后面也都是用钱的地方,你是不是脑子锈逗啊?”   唐松灵停下脚步回头看他:“这钱是我妈让我给你的,你不要我也不好给她交代,就只能上交了。”   贺旗皱着脸磨蹭了好一会儿,还是妥协了,“那.....谢谢你.....和阿姨。”   唐松灵缓和了脸色,道:“不用谢,应该的。”   他为买房的事耽搁了好几天,直到今天一切都处理完,才有空来看苗韵。   她比走得时候气色好了许多,脸色稍微亮了一点,唐松灵带着她又做了一次检查,苗韵有些疑惑,道:“最近为什么老做检查?医生咋说的?”   “没什么,多做几次也没什么坏处,预防并发症。”   “哦。”苗韵看着唐松灵把洗好的衣服一样样都拿出来,放进柜子里,还有一袋食盐,产妇缠腰的布袋之类的东西,疑惑道:“你拿这些干什么?”   “给贺旗他妈带的。”   “哦.....”苗韵看着他淡淡的侧脸,咽下心里的疑惑。   “您躺着睡会儿吧,我把检查报告拿去给医生看看。”   “嗯,你去吧。”   肾脏外科诊室的人永远都很多,唐松灵特意等到下午才去,最后一个患者从诊室出来,唐松灵拿着单子敲了敲门,“笃笃笃——”   “进来。”   见是他,中年医生扶了扶眼镜,道:“坐吧,检查单子给我看看。”   唐松灵递过去,有些紧张得观察着医生的脸色,半晌,中年医生道:“心律已经达到做手术的标准,有肾源就得着手换,不能耽搁太久,时间一长很可能又不行了。”他放下单子,透过厚厚的镜片望向唐松灵,“这段时间手机一定不要关机,随时查看消息,一旦有了立马要到医院办手续,否则很有可能抢不上。”   唐松灵大喜过望,这是着一个月以来唯一的一个好消息,激动地脸色涨红,连声道:“谢谢医生,我会注意的。”   从诊室出来,他拿着单子又看了好几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沿着医院周边吹着冷风走了很久才冷静下来。   也许不久之后,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就能结束了。   也许,一切还能回到什么都没发生的时候。   从那天开始,唐松灵每天都想方设法得让苗韵的高兴,住宿离医院很近,他有更多的时间为苗韵准备营养丰盛的餐食,每天带她散心,期盼着医院发来的消息。   但是有一个人的电话比医院的消息先一步过来。 第84章 偿还旧情   那天午饭刚过,唐松灵将饭盒拿到水房清洗干净,往回走时手机铃声响了。   这段时间唐松灵对手机提示音极为敏感,连来电人是谁都没看就赶紧接起来,“喂?”   “唐松灵。”   他愣了下,一时没反应过来,听筒里是个清亮的女声,有些陌生但又很是熟悉,好几年没见过她人,不由得有些恍惚,“是......政儿吗?”   “是我。”对面紧接着道:“有时间吗?我们聊聊。”   “哦......有。”唐松灵不明白几年没联系的人怎么突然会打电话过来,疑惑道:“是有什么事吗?”   对面笑了下,道:“没有,我最近回国了,闲着没事,想跟你聊聊天。”   “哦,好。”唐松灵道:“那什么时间,在哪见面。”   “就现在吧,我给你发个地址,过来就行。”   唐松灵想了想,下午也没什么事,就顺口答应了:“好的,那一会儿见。”   后来没多长时间他就后悔了,他不应该和路政儿见面,或者,连电话都不该接。   如果能再思索下就能想通各中关窍,他现在用的这个号已经不是之前的号了,和路政儿决裂之后,从来没有告诉过她自己的联系方式,这个号除了大学同学以外,也只有池律和苗韵知道。   见面的地方是在离医院较远的公园,今年的冬天很冷,又是中午,公园没什么人。唐松灵到的时候路政儿已经在一个角落的长椅上坐了不知多久。   见他来了,路政儿指了指身边空出来的位置,“坐吧,我都擦过了。”   她面色不怎么好,不是记忆里的明艳,有些憔悴。   这是两人闹掰之后第一次单独相处,又隔了这么长时间,唐松灵难免有些尴尬,“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不晚,我也刚到。”她和池律一样,举手投足间永远都是礼貌又疏离。   “.....找我有什么事吗?”   路政儿没有立刻回答,张嘴说了一句毫不相关的:“今年好冷,京城的雾霾倒是比往年好很多。”   “嗯,国家有在治理。”唐松灵顺着她的话道。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都望着远处萧条的景色,光秃秃的枝丫上来回蹦跶的麻雀在空中飞了几个来回落在不远处,哒哒哒的在地上啄着什么。   路政儿先开口道:“你最近怎么样了?”   唐松灵垂下眼,有些狼狈地将自己这段时间的颓丧藏了藏,道:“没什么特别的事,还是那样。”   “哦......”路政儿拢了拢领,“我记得你不是考到津市了吗?现在还没放学吧?你怎么在京城。”   “有点私事.....”   “需要帮忙吗?”   “不用。”   沉默又在空气中蔓延,好一会儿,路政儿深吸了口气,道:“你和池律还在一起,对吧。”   “嗯。”   “有考虑过分手吗?”,这句话已经十分冒犯了。   唐松灵终于抬了抬眼皮,脸色微沉,“没有,我不会和他分开。”   “哦,是吗?”路政儿说的很随意,表情也没怎么变,像只是确认最平常不过的一件事,“但是伯父伯母不会同意的。”   唐宋灵闭上嘴,不打算再接话,他已经在琢磨什么时候起身道别了。   “唐松灵,高考那段时间池律经常回家,你知道他回去干什么了吗?”   提到池律,唐松灵再淡定不下去,张了张嘴,问:“干什么去了?”   “伯父想让他出国,他不肯去,被软禁在家里很长时间,手机都被没收了,他跟你说过吗?”   唐松灵揣在口袋里的手指渐渐收紧,“没有。”   “我就知道,他做了什么都不会给你说的。”路政儿眼角染上苦涩,笑了下,“听说你妈妈生病了对吗?”   唐松灵猛地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得看向她,“你怎么知道的?”   “不用这么惊讶。”路政儿平静道:“你妈妈需要器官移植,需要一大笔钱,除了这些,还要找人分配肾源,可这两件事对你来说都是无法解决的难题。”   她叹了口气,语气有些黯然,“在这之前,伯父伯母发现了你和他的事,伯父非常气,下手没有轻重,他受了很重的伤,当天晚上就住进医院,可他还是不肯松口,年前那几天又被伯父关在房间,断了他和外界所有的联系,后来还是趁着过年人多翻墙跑的,就为了去看你。”   路政儿平静的声音在寒风中化作一道道冰刀,将唐松灵穿胸而过。   “他知道你妈妈的病情后,跑去求齐主任,让他帮忙解决肾源的事,后来又跑回家,开口向伯父借钱。”她顿了下,平静的声音开始波动,“你以为他为什么突然出国?他为了你放弃交换生的机会,后来为了能借到这那些钱,又以出国作为交换条件。”   “怎么会......”   “怎么不会?!”路政儿的声音陡然尖利起来,“你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用知道,他就为你铺好了所有的路!你凭什么?我本来就是他的未婚妻,你以为这只是谣言?!”   路政儿冷艳的脸渐渐狰狞,“我们从小就定了婚约,我是两家早就定好的名正言顺的未婚妻!”   唐松灵再看她时,眼里已经浮出惊疑,但还没来及开口,路政儿嘴角掠过一丝冷笑,“你还不知道吧?池家欠我家一条人命。”   唐松灵愣住,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怔怔道:“什么?”   “当年池伯父还不是现在位置,我爸爸也还只是地方领导,池伯父是被中央派下来的扫黑除恶专案组的领导,但当时黑恶势力猖獗,已经深入到高层内部,查起来牵扯甚广,工作很难推进,池伯父和我爸相互配合,暗暗调查了很久,才把潜伏在领导班子内部的人揪出来,但当时谁也没想到专案组内部也有卧底,提前知道了池伯父的计划,对方本来要绑架伯母,威胁他们停手,谁知道那天他们家开设家宴,邀请我爸妈过去,当时是伯母坐着他们家的专车去接的,我爸单位里临时有事要晚到一步才逃过一劫,我妈却没那么幸运,她当时还怀着孕,绑架的人不认得池伯母长什么样,索性把她们全都带走了。”   “她们被绑到市郊的林子里,两天两夜,等人救出来的时候,我妈腹部中了一枪,人差点就没救回来,我那个未出生的哥哥也没了,妈妈好长时间精神都有点问题,不敢见生人,听伯母说当时那枪本来是应该打在她身上的,是我妈先发现不对,伸手去推她,但她自己却没躲过去,生生挨了一枪,池家因为这件事愧疚了很久,不知道该怎么去赔偿,直到后来池伯母怀孕,两家才指腹为婚,将池律作为她失去的儿子赔给她。”   路政儿说完,突然转身掐住唐松灵的肩膀,崩溃道:“可是你的出现让两家都陷入两难的境地!你让他,让池家,都变成背信弃义的人,他们家欠了我们一条人命,是该要还的,可是你把他夺走了!”   唐松灵定在原地,脑中嗡嗡作响,像一台到处漏电的破机器,怎么都运行不起来。   他无法把这些事和池律联系起来,四周的空气不断地向胸腔挤压,凌冽的冷风顺着气管和毛孔从四面八方钻进身体里,冻得他每根骨骼都在颤抖。耳边尽是路政儿含着冰霜疯狂尖利的声音,无孔不入地钻进他的耳朵里,刺得脑袋剧痛不已。   原来他真的抢了别人的位置。   可池律呢?他又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被作为赎罪的工具?   “我们本来好好的,大学毕业就可以结婚!你要是还有点良心就把他还给我!”   唐松灵努力了半天,他以为自己用尽了力气,但开口时声音仍小得像蚊子叫,“池律知道这些吗?”   “他当然知道,毕业那年为了补偿我陪我出国两个月,你不是在机场就看到了吗?他喜欢你又怎么样?伯父伯母不会让他和你在一起,他还没出生就已经是我的人了,这就是宿命!”   说着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之后扔给唐松灵。   那是一段视屏,房间稍微有些暗,池律站在楼梯口,路政儿正伏在他胸前,池律的手刚好抬起来搭在路政儿肩上,是一个欲拒还迎要抱不抱的样子,他略微低着头,不太看得清表情。   视屏只有短短两三秒,唐松灵却觉得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他有些呆泄得看着早已停止播放得视屏,顿了几秒又将手机拿起来,离近了仔细看视频里池律半掩在暗光中的脸。   这段时间一直在忙别的事,好长时间没和池律打过视频了,顶多也就发个消息 ,真的很想他,手机里那几张照片多被他翻烂了。   唐松灵仔细看了很久,才将手机还给路政儿。   他动了动僵硬的身体,起身时踉跄了下才勉强站稳,眼前漆黑一片,人也晕的厉害,不得不又弯腰扶着椅背,待强烈的眩晕感过去,视线稍微恢复,才又直起身体。   走之前,他道:“毕业那两个月他是跟你出国了,我知道,但是你用这么拙劣的手段算计他,难怪他会不喜欢你。”   “赔偿可以有很多种方式,他是他自己,不是上一辈人用来赔偿的工具,希望你们能学会什么叫尊重。”他语气有些冷,“哦,还有,我不会和他分手,除非他不要我。”   “人命只能拿人命还!”路政儿见他刀枪不入,阴狠道,“不过,不是他的命,也可以是别人的,我希望你能做出正确的选择,否则你会知道什么叫后悔。”   唐松灵回头看她:“这不是个多选题,我的选项只有池律。”   说完,头也不回得走了。   他走得很快,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冷风刀刃一般贴着皮肤擦过,留下一道道令人心惊的刺痛。这种带着寒意的痛感一路钻进心里,绞得他有些喘不上气。   那是池律啊,怎么可以那样对他呢?   原以为他家势强大,多少人羡慕不来的身世背景,可他的父母真的爱他吗?怎么忍心把他作为当成赔偿的工具赔出去啊?   是了,和他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从没见过他像其他被父母溺爱的富家子弟那般玩物丧志,也完全不似传说中养尊处优的池家小公子;相反,他比同龄人自律得多,他的优秀除了天赋加成,后天努力也占了很大比例,人人都羡慕池家小公子得天独厚的天赋和背景,可唐松灵知道,那是泡在图书馆的多少个日日夜夜换来的。   唐松灵迎着寒风走在街道上,睁大眼睛努力看着前面的路,但眼前还是越来越模糊,他猛地停下脚步扬起脑袋,想把溢出眼眶的液体逼回去,但被风吹冷了的眼泪还是一滴滴砸进衣领,冻得胸口下那个器官差点停跳。   只停了两秒,又蒙头往前走,他太狼狈了,湿冷得眼泪糊了一脸,连衣襟前也湿了一片,引得路人纷纷侧目,视野隔着眼泪变得模糊,无意间撞到人,惹来一串串低声谩骂。   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要得心脏病了,否则为什么那么疼?走了很久,终于压抑不住汹涌的悲痛,蹲在大马路边痛哭出声,声音嘶哑难听,像小兽无助的呜咽。他头一次这么心疼一个人,不知该如何排解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悲伤,只能放任自己大声哭泣。   似乎只有眼泪,才能将堆积在身体里的伤一点点排出体外。   唐松灵努力将眼睛擦干,掏出手机,点开聊天软件的置顶,发了四个字:“我好想你。”   他应该还在睡觉,但唐松灵一秒都不想等,他想告诉他,这个世界上,还有人真心爱你。   冬天的傍晚总是来得很早,他看了看时间,该给苗韵准备晚饭了,收起手机的最后一秒,突然瞥见提醒通知栏里有一条未读信息,他明明记得之前是没有的。   还没点开,唐松灵莫名感到头皮发紧,脑中似乎响起一声极轻微的脆响。 第85章 你来晚了   傍晚,京城大街上车水马龙,一个唇色青白,满面仓皇的男生在马路边上边跑边挡着出租车,他满眼惊恐无助,浑身不自觉地打着哆嗦,祈求着路过的每一辆出租车,希望能停下来载他一程,路过的人纷纷闪避,都偏头看着满眼惊慌的无助男生。   可能是他面色太糟糕,好多司机看他那样都摇头不载。   那条消息是医院发来的,时间是三个小时前,也就是他刚和路政儿见面没多久。   就在唐松灵快绝望的时候,一辆私家车缓缓停在他面前,车窗降下,露出一张似曾相识的脸,那人张口问他:“唐松灵?”   唐松灵愣愣点头,之后又急道:“你、你认识我?可以载我去、去人民医院吗?我有急事。”他紧张得舌头直发僵话都数不清楚。   那人见他这副尊荣,什么都没问直接道:“上车。”   后来唐松灵才想起来,这是之前池律带他去的那个体育馆的馆长。   到医院已经时一个小时之后的事了,他拖着发软的腿,一路飞奔进医院大楼,然而此时办理手续的窗户都已经关闭,诊室的门也已经落了锁,之前答应帮忙分配肾源的齐主任已经不在了。   他拨了齐主任电话,抖着嗓子问了半天,对方才听清他在说什么,齐医生没多啰嗦,只道了句现在大概晚了,让他去找做手术的丁博士,唐松灵不敢耽搁,又马不停蹄地往丁博士的办公室赶,好在门没锁,是半开着的,里面只有一个整理资料的实习生。   女孩看向突然闯进来的喘着粗气的人,疑惑道:“你是?”   “我找丁博士。”   “哦,他现在不在,做手术去了。”   “做手术?”   “对啊,今天晚上有两台肾移植手术,做完大概晚上两点多了。”女孩上下打量着神色紧张的男生道:“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唐松灵甩了甩发懵的脑袋,掏出手机问女孩:“今天有通知我办理肾移植手术手续,现在还来得及吗?”他几乎听不见自己后面问的那几个字。   女孩探过头在他手机上看了会儿,摇头道:“消息是下午一点多发的,现在恐怕是不行了,今天来的两个肾都安排了对应的病人,现在已经在手术台上了......你来得太晚了,刚看见短息就赶紧往医院跑办理手续都有可能被人抢,你现在才来......”她说着,突然发现唐松灵脸上豆大的冷汗往下淌,顿时吓了一跳,安慰道:“这个,可以等下一次有肾源的时候,也算是有经验了,下次跑快点就行......”   唐松灵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失神得喃喃道:“下一次,下一次......还来得及吗?”   女孩见他这样,也被吓住了,赶紧给他搬了个凳子,“只要没有心脏病之类的并发症,来得及的。”   唐松灵低着头,他感觉到力气正从身上一点点流失,直到抽走最后一丝希望。他张了张嘴,勉强提起一丝力气,用气音向女孩道了声谢,转身出了办公室,慢慢走在空无一人的走廊。   窗外照进来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拖得很长,步子像被什么东西拽着,拖沓又沉重,肩膀向下耷拉,好似再也挺没有力气挺起来,就连背影都充斥着让人想要落泪的无助和落寂。   他像一根被蚁虫噬空的顶梁柱,岌岌可危,摇摇欲坠。   走至长廊尽头,准备拐弯下楼的时候,抬头望了望刚好和窗户一样高的路灯,暖黄暗淡的灯光照在他脸上,曾经晶亮的黑眸里,此时只剩下黑,麻木而空洞,什么都没有,连一滴泪也没有。   他终于被耗干了。   也许这就是上天注定,像苗韵说的命,或者,路政儿说的,宿命。   刚才那女孩说得对,还有下一次可以等,但他等得起,苗韵等得起吗?   十五天后。   手术室门口混乱异常,几个医生护士围着一个移动病床,穿着宽松病服的女人情绪激动,说话时声音尖利嘶哑,要求进手术室前再看一眼儿子,护士温声软语得劝说半天,连在外面等着的其他患者家属都围上去帮忙劝说也没用,眼看就要耽误手术时间了,医生护士都面面相觑,神色微妙,不知道该怎么办。   大家都束手无策地站着,头疼不已,这形容枯燥的女人突然拔了针头跳下病床,奋力向外跑去,她平时看着一阵风都能刮倒,这时候竟跑得出奇得快,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人堆里,众人都慌了神,主导医生头疼不已,只能情况告诉另一边等待做手术的男生。   唐松灵没想到临到做手术了居然出了这样的岔子,顿时六神无主,苗韵必然是察觉到了什么,不然不会非得要求见他。   苗韵现在跑得不见人,医院丢了病人同样是大责。唐松灵不敢连累院方,迅速换了衣服,刚走出手术室,就在人群后的拐角处看见正盯着手术室大门苗韵。   她眼睁睁看着他从手术室里走出来。   只是一瞬间,唐松灵越过人群,在苗韵平时呆泄的眼睛里看见震惊、恐慌、愤恨,再之后,激荡的情绪像退潮一样迅速消失,又变成一滩似水,万念俱灰。   手术没有做成,唐松灵所有的努力都白费。   他像个傻子为这件事奔跑忙碌又期盼了许久。   以为万事俱备,其实一事无成。   这一年的冬天格外寒冷,冻伤了很多人,急促的北风在京城上方盘旋,万米高空之外,越过太平洋流入位于北半球的另一片大陆,钻入正在沉睡得人的梦里。   池律睡得很不安慰,深深蹙起的眉心聚着一滴汗,唇瓣半张着,呼吸有些急促,纤长的眼睫细密地抖动着,他在做梦,但梦里的东西让他很不安。   好一会儿,才突然深吸了一口气,猛地张开眼睛,胸口随着呼吸剧烈起伏,他眼神直勾勾盯着天花板,里面聚着的惊惧迟迟未曾淡下去,良久,才又闭了闭眼睛,旋即掀开被子起身。   这段时间不知道怎么了,一闭上眼睛就做梦,梦里的具体内容一睁开眼就不记得了,只知道很乱,乱得让人心慌,但那种恐惧太真实,醒后好长时间都残留着淡淡的心悸感。   缓了缓略微急促得心跳,从床头柜捞起手机,不待脑子反应,手指已经点进聊天软件的置顶对话,好像是做了千万次的动作,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对方上次回复已经是五天前了,这期间不管他打电话还是发消息,都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心中的不安随着时间不断地堆积,直到今天,伴随着刚刚结束的噩梦,已经到达极限,不能再等了。   池律翻身下床,以最快的速度洗漱完,拖出一个小巧精致的行李箱,动作麻利地收拾完行李,边往机场赶边向导师请了个假。   韵湖园。   偌大的别墅没有人声,显得有些空旷冷寂。   有些刺耳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池肃扫了一眼,是个海外的虚拟号,他想都没想便随手挂掉,不想这电话穷追不舍,连着打了三四遍。   秦玉贤擦着头发从卫生间出来,“谁打来的,怎么一直在响?”   池肃说了句“不知道”,但不知怎么的,脑中突然刺了一下,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极其微妙的感觉,悬在挂断键的指尖慢慢移开,调转方向轻轻一划。   “喂?”池肃沉声道。   “你儿子要回国了。”对方声音做了处理,但不难听出是个男声。   池肃脸色沉了下去,冷道:“你是谁,敢监视我儿子,胆子不小。”   “你不用管我是谁,至少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我可以拔了你的心头刺,但需要你的配合。”   池肃冷哼一声,“连自己的身份都不敢暴露,缩头缩尾,还要跟我谈配合?我警告你,要是敢对我们家动手脚,我就是翻遍京城也会把你揪出来。”   “啧~不要着急,我自然不会傻到去动你们,不过话不要说太满,我们......”对方浓重的电子音里带上了戏谑。   那人还没说完,池肃便挂了电话,一扬手将手机扔到沙发上,面色阴沉。   国际机场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池律一下飞机就给唐松灵发消息说自己回来了,还是没得到回应。他沉着脸大流星步在人流中穿梭,站外来来往往的出租车很多,正准备问一个停靠在路边的师父,还没张口,迎面开过来的一辆漆黑的商务车缓缓在他面前停下,池律皱了下眉,往旁边让了让,还没退开几步, 那辆商务车的车窗便降了下来,里面坐着一个穿着运动衣的高壮男人,探头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在池律身上,“池律,这边。”   池律略微打量了下,他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个人。   那人下了车,站在他身边,竟和池律一般高,身上肌肉明显,一看就知道是长时间锻炼出来的,因此看着比池律壮了不少。   这人见他满面疑惑,便自我介绍了下,“我是你父亲派来接你回家的。”   “我父亲?”池律眉头紧紧拧起,他回来只是临时起意,之前明明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对,知道您今天回来,吩咐我务必将您带回家。”   池律盯着眼前陌生的人看了半晌,拿起手机给池肃打了个电话,几分钟后又收起手机,脸色比打电话之前还难看。   他紧抿着唇,最终还是抬脚上车,那肌肉健壮的男人紧跟在他背后,像是怕他跑了一样。   时隔三个月,池律招呼都不打一声就从国外回来,秦玉贤自然是开心的,做了很多池律喜欢的饭菜,池肃则脸色黑沉得可怕,从池律进门,他就没正眼看过这个儿子一眼。   晚饭间,池肃终于冷着脸开口:“你在国外呆得好好的跑回来干什么?”   池律知道什么都瞒不过他这个父亲,连他什么时候回国都知道,想来是一直派人监视着他在国外的一举一动,便坦然道:“松灵最近不回消息,我有些担心,回来看看。”   池肃鼻子里“哼”了一声,“你倒是很坦荡。”   正说着,他搁在饭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一下,坐在边上秦玉贤下意识瞄了一眼。   池律正想着怎么应付父亲,听见手机提示音心里猛地跳了一下,条件反射般就要去够手机,秦玉贤突然喊住他,“律儿,锅里有顿了好几个小时的佛跳墙,听说你回来了专门给你炖的,赶紧去端出来,不然煮老了就没法吃了。” 第86章 松灵爽约   池律被她突然出声喊得愣了愣,已经伸出去的手迟疑了下又缩回来,迅速转身走进厨房,不一会儿就端出一锅冒着热气的粥。他有些着急,刚将锅放下,就迫不及待得拿起手机。   那个一直都不曾回应的最上面的对话栏显示着三条未读消息,最后一条不用点开就能看到他发了什么。   “真的对不起,这段时间有点忙,一直没来得及看消息,让你担心了。”   “很想你,今天晚上能见一面吗?”   “西街广场等我,可能会晚点到,一定等我。”   看到这些消息,池律狠狠松了一口气,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不管怎样,但好歹是回消息了,只要知道他没事就好。三个月没见,他也想念得紧,心跳在胸口乱撞,想都没想就回道:“好,我现在过来。”   哪还顾得上吃饭,边起身边对一直盯着他的两人道:“你们慢慢吃,我有点事要出去一趟。”正说着已经拿起搭在沙发边上的衣服往外走,他太着急了,没注意池肃眼底慢慢凝结的冰霜。   池肃啪地一声放下筷子,寒声道:“你给我站住!”他站起来,脸色气得发紫。“我允许你出门了?”   池律本来已经出了餐厅,闻言脚步顿住,回头道:“我有人身自由。”他转身看着池肃,“怎么,您要圈禁我?父亲难道要知法犯法吗?”   “你放肆!”池肃气的指着手直抖。   一直紧密观察这父子俩动向的秦玉贤一看这俩人又不对付了,立马上前抚了抚池肃剧烈起伏的胸口,低声道:“别气坏了身子。”又抬头对站在门口的池律使眼色,“还不赶紧给你爸道歉,你看你说得那叫什么话,有这么说自己父亲的吗?”   池律沉默几秒,语气软了一些,说出来的话没有半分退让:“对不起,是我失言,但是我今晚必须出去一趟。”   池肃阴着脸看他:“你确定今天非要走出这个门?”   “对不起。”   池律便不再做任何停留,转身消失在门外浓重的夜色里。   西街广场是个没什么特色的建了许多年的老广场,其实说白了就是一块供人活动的空地,由于时间久远,好多砖都碎了。   虽然破旧,但坐在广场边掉了漆的长椅上,可以看见不远处一座和这个广场一样老的钟楼,过年时晚上十二点会有钟声,以前唐松灵带他来过这儿。   池律到的时候快九点了,广场闲逛的人还很多,到处都是笑闹的小孩和跳广场舞的大妈。   他站在最边上,眼睛不住地在人群中搜索,期盼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起风了,卷起被角落里不知谁扔的零食包装袋,在空中飘荡片刻晃晃悠悠往下落,还没着地,又倏地被卷向更高更远的地方。   广场边的小商贩手忙脚乱地去压货品下垫着的塑料布,但刚压下去又被吹得翘起来,后来索性收摊了。   “妈妈,好冷呀。”   “那就快去叫爸爸,我们回家。”   人群渐渐散去,本来拥挤的广场变得空旷,也还会没见到想见的人。   他不用再来回看,一眼就能将这片空地望到底。   北方四月的晚上还是很冷,外衣有点薄,无法抵御深夜的寒气,冻得池律手指都有些僵硬,他又往路边走了几步,望着空荡荡的大街,心里无端地生出些慌乱。   直到接近十二点,还是没等到人来。   望着空荡荡的街道尽头,池律甚至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或者太想他出现了幻觉,唐松灵或许根本就没给他发消息。想到这儿,他又掏出手机将那三条消息反复看了很多遍,确认自己没有理解错,才强行按下心里的焦急,手指在时机屏幕上快速敲着。   【我已经到了】   【到哪了】   【快点来,好冷】   【怎么还没来】   【是被什么事绊住了吗】   【松灵,回消息】   ......   【看到回个电话好吗,我有点担心】   【到底怎么了】   【接电话】   能打通,但是无人接听。   对面的人消失了一样。   最后一通电话没响完突然没声了,拿下来一看已经自动关机,他身上没带现金,此时手机一关彻底断了联系,连车都打不了,又怕自己走了唐松灵来了找不到自己,只能又回到原地。   凌晨的广场安静地一点声音都没有,池律甚至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不安和焦灼在不断堆叠,口鼻似乎堵着浸了水的棉花。   四周只有怪叫的风声。   手机没电,他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只感觉等得心都木了,后来像是患了惊跳反应一样,周围稍微有一点动静都能引起他剧烈的反应,像受伤了的猫,一动不动得盯着小广场的入口。   从来都没觉得夜晚这么长过。   可直到周围又渐渐有了人声,远处灰色的建筑背后染上鱼肚白,他都没能等到那个人。   清晨,街道两边的店铺接连开门,池律挪动僵硬沉重的身体走到最近的店铺,找店家给手机充了会儿电。   他有些呆泄得盯着门口跳跃的麻雀,昨夜的寒冷似乎将他眼里的光也冻住了,脸上木木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夜没合眼,情绪又高度紧张,此时脸色已经十分憔悴,老板娘见他脸色难看得很,又极少见长得这么俊逸的男生,难免心生恻隐,“怎么了小伙子?我给你倒被热水吧,暖暖身体。”   “谢谢,不用了。”池律被身后的人声惊了一下,猛地回神,一开口,才惊觉自己声音沙哑难辨。   老板娘还是给倒了一杯热水放在他手边,“喝一口吧,或者握在手里暖暖身体也行,这充电还得好一会儿,看你脸色冻得都有点泛青。 ”   池律不想拂了老板娘的好意,只能伸手接过来,热气透过贴着纸杯的掌心缓缓流进身体。   印象里四月是个万物回春的暖热天气,可他从来不知道这个时期的夜晚竟这般寒冷。   手机电量刚到百分之二,池律便有些急迫得开了机。   置顶栏没有新的信息。   池律捏着手机的指节不自觉得收紧。   那这种凭空而来的心慌像温水煮青蛙一样,能将人一点一点逼疯。   彻夜未眠再加上长时间神经紧绷,导致池律脑袋涨痛不已,思路混乱不堪,但他清楚自己必须尽快找到唐松灵,确认他没事。   池律在路边扫了个充电宝,去兴虹小区的路上又给唐松灵打了几个电话,手机里机械冰冷的电子声告诉他对方手机已经关机了,所有发出去的消息都石沉大海。   清晨行车方便,没多久就到了,他在路口下了车,迅速穿过脏乱又狭窄街道,直到站在熟悉的五楼门口,才稍微喘了口气,刚要抬手敲门,突然想起自己一夜未睡,形容狼狈,赶紧抬手理了理跑进来时被风吹乱的发丝,才又敲门。   一开始礼貌克制地敲门声渐渐变得急躁,池律悬在半空中的心不住得往下沉。   他不在家。   池律泛红的手指垂落,额头渐渐冒出汗珠,眼睛有些发直得盯着面前锈迹斑斑的大门。   堆积了一整夜的不安终于在心中爆开,他觉得胸口闷得厉害,用力喘了两口,又转身往楼下跑。   还没下几个台阶,突然碰到从楼下拐上来的一个晨练完的老人,他不敢放过任何一个可能得到消息的机会,缓下脚步,喘着气探头对老爷爷道:“爷爷您好,请问您知道五楼0501的住户去哪了吗?”   老爷爷抬头扫了眼他指着的那家住户,摇头道:“这我不知道。“说完,脸上的纹路随着皱眉堆起,思索片刻,道:“.....好像一个月前吧,碰见这家小孩带了好几拨房屋中介往家里跑,没几天就看他上上下下跑着搬东西,应该是在搬家了吧?好长时间都没见他了。”   池律眼前花了一瞬,颤声问:“搬家了?是.....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老爷爷看着面色骤变的年轻人,“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哦.....没事,谢谢......”   种种迹象都告诉池律,这段时间一定发生了什么变故,而且唐松灵一直都故意瞒着他。   突然没来由得浑身发冷,是那种从内到外,要将内脏冻伤的冷。   没敢多做耽搁,又坐车往人民医院跑。刚刚到上班时间,医院里人还不是很多,池律一路跑到苗韵所在的住院楼层,护士站没什么人,估计都去查房了,池律做不到站着干等,只能一间一间的找,直到最后一间,都没有看到那两个熟悉的身影。   走廊昏暗,池律突然失了方向,脸上出现一种迷蒙得空白,他不知道还能去哪找那个人,眼神下意识在每一个能看见的人身上扫过,每一个都不是他。   直到被来来往往的人的人撞了下,才愣怔得往边上让了让。   护士站查房的人回来了,池律将漂浮在走廊里的眼神收回,几步跨过去,“你好,能帮忙查一下肾内科有个叫苗韵的病人住在哪间病房吗?”   护士上下将他上下打量了下,“苗韵?你是她的?”   “我是她亲戚。”   “稍等一下。”   三分钟后,护士边翻着住院记录单,疑惑道:“好像没有啊....不过这个名字好耳熟......”   池律急道:“对,她之前经常来这边住院。”   护士皱着眉头翻了半天,“但是目前住院名单里好像没有.....”她念叨着,突然停了一下,恍然道:“前几天出院的几个人里面好像有个叫什么韵的,你等一下.....”   不一会,护士松了口气,将电脑屏幕往池律方向掰了掰,“看下是她吗?”   “是她。”   “她五天前就出院了。”护士皱着的眉头突然松开,“哦对!我想起来了,半个月前她儿子瞒着她要给换肾,结果被她给知道了,人都躺倒手术台上了又跑了,这事闹得还挺大的,到最后手术也没做成,不了了之,后来没多久就出院了。”护士碎碎念,不经意间抬头扫了眼站在护士台外的男生,语气突然收紧:“你怎么了?哪不舒服吗?” 第87章 找不到他   池律没意识到自己在不自觉得打颤,不明白护士怎么那副表情,只木讷道:“我没事,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周围嘈杂的声音变得忽远忽近,对面护士嘴正一张一合说着什么,但池律试了几次都没听清。她原本清秀的脸出现好几道重影,那几道影子合在一起又立刻散开,池律甩了下头再看,还是看不清。   他想跟女孩说自己没事,但张了几次嘴,声音都很难发出去。   天边起积沉沉灰色,看着像是要下雨,但是迟迟没有一滴雨落下,也没有任何起风的迹象,很平静但是没有阳光。   池律走到出医院门口,昏昏沉沉地抬头望了望天,他觉得胸口憋得难受,一种被强行压抑的窒息感将他层层裹住,外界的任何事物都无法通过感觉器官进入他的身体。   声音、气味、触碰、光线,离他越来越远。   只有不久前齐主任的话在耳边回荡:“那天下午给他发消息,他没回,到晚上才找过来,但是已经晚了。”   他想不明白,这么重要的信息唐松灵为什么会错过。   但是现在这些都不再重要,唐松灵不见了。   好像彻底从人间蒸发了一般,不论怎么努力都得不到他一丁点消息。   还有苗韵,她三天内必须透析一次,否则很快就不行了,可是护士说她五天前就已经出院,是转院,还是其他可能性?   想到这儿,池律浑身血液都凉透了。   还能去哪找?池律突然发现自己对唐松灵了解的太少,连他在大学的朋友是谁都不知道。   对了,朋友。   池律灰败的眸子亮了亮,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甩了下头,抖着手指在联系人里翻了半天才找到穆宁的手机号。   将手机紧紧贴在耳朵上的时候,他甚至没发现自己在屏息。   ... ...   “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Sorry,The number you dialed is power off.”   池律拿下手机,看到自动息屏了的手机屏幕映出一双盛满惊恐的眼睛。他用力呼吸着,抬起发颤的指尖按了按不断收缩的胸腔,他开始害怕了。   天边堆积的云更加低垂,但还是一滴雨也不肯落,一丝风也没有。   一切都凝固了,只有绝望在堆积。   直到手机再次自动关机,也还是没打通任何一个人的电话。   他开始满到处疯找,一刻也不敢停,因为一停就能听见心里某种东西破碎的声音。他去唐松灵去过的每一个地方,很快便发现,来来去去,都是唐松灵曾经打过工的地方。   最后,是还没退掉的蓝湖小区。   自两个月前他们从这里分开之后,再没人进来过,根本看不到任何近期有人住进来的痕迹,他突然发现好像只有自己在的时候,唐松灵才会住进来,只要他一走,唐松灵便会毫不犹豫地又回到那个狭小拥挤的破旧一居室。   这个普通的房子凝聚了他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他所有美好的鲜活的回忆,都是那个人给的,这里的每一个角落他都能想起曾经发生过什么,但现在,那个人不见了。   他找不到他了。   哪里都没有。   两天两夜,池律已经憔悴狼狈得变了样。他曾是多爱干净的一个人,却在这个再熟悉不过的城市走走停停,找累了就歇,实在撑不住了,半夜就找条没人的长椅躺一躺,稍微恢复一点体力就又起来继续找。   夜半看着趴在凳子腿边的流浪狗吐着舌头好奇地看着他,他也看回去,看着看着突然笑了,他觉得这条狗很像自己,都没人要。   笑着笑着就哭了,一开始眼泪一颗颗得掉,后来成股流下,顷刻间湿了一脸,嘶哑苦涩笑声渐渐带上哭腔,从他低垂着的脑袋传出来,夜里听着竟十分凄苦,这两天长出来的胡渣硬硬得戳着,扎的手掌生疼。   他找遍了所有知道的地方,最后还是回了家。   连续熬了好几天,没怎么吃东西,几乎没睡什么觉,池律进门的时候意识已经有些恍惚了,眼前全是花白的斑点,只循着本能往房间的方向走。   “啪”地一声,有什么掉在了地上,池律呆泄地低头,看见一个刚削完皮的苹果滚过来,慢悠悠停在脚边。   “律儿?!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弄成这样?!”   池律愣愣循声望过去,见秦玉贤半张着嘴,满脸惊愕地看着他。   “我没事。”他神情木讷地有些不正常,说完便绕过脚边的苹果,麻木地视线从秦玉贤脸上扫过,抬脚往楼上走。   秦玉贤追过来一把抓住池律的手臂,“这还没事?你到底怎么了呀?”   “我怎么了?我没事啊。”他有些不明所以,顿了下像想起什么,道:“我找松灵,他不见了,哪里都找不到....怎么就......不见了呢?”他说着,平静的脸上浮起一层迷茫和痛意,口中喃喃着,像是这个问题想了千百遍,但仍想不通为什么。   他突然回头看向秦玉贤,道:“妈,是不是你把他藏起来了?”   秦玉贤惊了下,躲开池律直直看过来的眼神,“你这是累着了,赶紧洗个澡睡一觉,睡起来就好了。”   池律怔怔看着秦玉贤,道:“真的吗?”   “真的,相信妈妈。”   池律点头,脸上麻木地表情松快了一点,像是突然放心了,“好,我相信您不会骗我。”   池律真的去洗澡睡觉了。   他把自己又收拾回以前的样子,记得唐松灵曾经说过他很好看,他喜欢他干净好看的样子。   想到这,便更细致得把自己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换了一身舒适的睡衣,端端正正躺在床上,将睡未睡时,唇边突然溢出两个字,“松灵........”   一滴晶莹得液体顺着闭合的眼角滑落,很快没入枕头消失不见。   后来一个月里,池律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他甚至开始怀疑唐松灵是不是真的只是自己臆想出来的人,以前那些一起经历过得美好只是他一场美好又荒诞的梦而已。   否则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能就那样彻底消失不见呢?   他不止一次或直白或试探性得问过池肃和秦玉贤是不是他们动的手脚,但对方无事发生一样,淡定地让他看看不住一丝破绽。   五月中旬,天气渐渐有了暴热的势头,池律又一次从医院出来,刺白的阳光照得他睁不开眼。   这已经是他找的第十六家医院了,还是没有苗韵住院的消息。   手机响了一声,是个聊天提示音。   池律已经不再对手机信息敏感,无数次期待,无数次失望,都已经将他摧折得有些麻木。   他往旁边让了让,站在门后的树荫底下,才掏出手机不抱什么希望地扫了眼,但只一眼 ,就将他定在原地。   这一个月以来所有信息发出去都石沉大海,没有回应的对话框突然出现一个红点。 第88章 永不再见   池律以为自己看错了,狠狠闭了下眼睛又睁开,那个红点还在,直到脑袋突突泛疼,他才反应过来自己一直没有呼吸。   【有空吗?我们见一面,有话想对你说,我在津大。】   本想立刻给唐松灵打了个电话,他想那个声音实在想得发疯,可又怕自己急迫沙哑的声音吓着对方,只克制得回了一句,【等我。】   发完又怕对方等得不耐烦,赶紧解释:【两个小时后我就来,身份证不在身上,我得回去取。】   有液体滴在手机屏幕上,池律伸手一抹,才发现自己满脸是泪。   对方这次会得很快:【好,不用着急,我会等你。】   得了这一句,但有了之前的教训,池律也不敢有任何松懈,回家取了身份证就往机场赶。   津市离京城很近,坐飞机只要四十分钟,下了飞机往津大赶的时候,池律望着车窗外不断倒退的街景,紧张得浑身起鸡皮疙瘩,他怕又像那天晚上一样扑空了。   如果再见不着人,他真的会疯。   以前他经常来津大找唐松灵,对这所学校的熟悉程度比对自个儿的学校还高,校园里有几片小树林,树林里哪有长椅他都一清二楚。   看着熟悉的环境,池律麻木了一个月的脸稍微有了点波动,津市应该是刚下过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新的泥土的味道。   见面地点是一个平时没什么人去的,靠近学校围墙一片很小但很隐蔽的树林,以前他们经常会在这边坐坐,聊聊最近彼此身边发生的觉得有趣的事。   池律有些急切,一路跑着去了那里,那个长椅还在,但是上面落了混着泥土的雨水,不能坐人,他也没想着坐,站在边上往唯一能过来的小路望去。   这次他没等多久,就看见那个让他崩溃了一个月的人出现在弯道处。   微风轻扫,扬起池律额前有些长了的柔软的发丝,又缓缓垂落在他细密抖动的眼尾。在看见那道身影的一瞬间,干涩的眼眶蓦地赤红,他直直看着他,眼睛都不舍的眨一下。   他瘦了,宽大的外套罩在有些干瘪的身上,显得空荡荡的,脸色透着一种让人很不舒服的白,像是一滩不会再有生气的死水。   池律连呼吸呼吸都不敢用力,怕这只是自己的一场幻梦。   脚尖不自控向前两步,池律被自己下意识的动作惊了一下,赶紧顿住脚步,竟少见的有些手足无措。   “松灵......”   那人好像之前一直在走神,听见声音,木然的眼睛终于动了动,落在池律憔悴的脸上,“嗯。”   得到回应,池律绷紧着的心似乎这才恢复跳动,眼眶摹地湿了,颤声又唤他:“松灵.....”   池律想要上前拉他,然而脚尖刚往前半步,唐松灵像是受惊了的猫,立刻踉跄着往后退了两大步。   池律愣住,有些不敢置信地低头看了看唐松灵瞬间打开的距离,艰涩道:“你.....怎么了?”   心脏砰砰直跳,唐松灵背后树影摇曳,不知道为什么,池律莫名觉得唐松灵此时不是站在树林间的小路上,而是站在深不见底悬崖边,站在波涛汹涌的礁石上,他必须得拼命拉住他。   否则,他会跌落下去,摔得粉身碎骨。   唐松灵的目光始终凝在池律身上, 好像看池律是一件极其重要的事,天塌下来也打扰不到他,过了会儿突然极轻浅地笑了下,“今天有件事和你说。”说着,他看了下身后。   池律顺着他的目光,这才看到几步之外站着一个女孩,很是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唐松灵提了提嘴角,把女孩叫到身边,才又回头看向池律,“这是白竹,去年我过生日的时候你见过的。”   池律怔怔“嗯”了下,眼神自唐松灵抓在女孩手腕上的手扫过,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说这个。   唐松灵侧脸看了眼女孩,眼神颇有些留恋,过了会儿才又转过头缓缓开口:“池律,我们分手吧。”   池律一开始没愣愣得没有反应,那句话钻进耳朵里,但没留下任何痕迹就消失了,须臾之后,他才微不可查得向后退了一小步,似乎是动物为了躲避伤害而做出的下意识的反应,“......什么?”   “我们分手吧。”他又重复了一遍。   池律脸上还是木木得,他的脑袋又宕机了,完全处理不了唐松灵口里说出的那几个字,就像有人突然用一种你从未听过的语种跟你说话,那只是一串大脑无法处理的毫无意义的声音。   但即便心理上下意识的躲避,身体却是诚实的,垂在腿侧的苍白的指尖开始细密的抖动,唇瓣嗫嚅这想说什么,却半天都没听见他发声。   很久,他是才听见自己说:“你瘦了好多,我给你做你前段时间说想吃的可乐鸡翅,我们回家。”说着,就要上来牵唐松灵。   唐松灵脸上闪过惊愕,一扬手用力将他推开,狠声道:“你听不懂我说的话吗?我说分手!”   池律被他推得一个趔趄,宕机了的脑子好像无意中被一巴掌拍好了,又开始咔嚓咔嚓艰难运行,他看向面色狠厉的唐松灵,轻声问:“为什么?”   唐松灵当真给了他一个理由:“我从一开始就不是同性恋,我喜欢的是女生。”   池律看着那张爱极了的脸,此时突然觉得陌生,唐松灵和自己说话一直都是温和柔软的,那张脸上也一直都明媚阳光,但是现在这个面容冰冷狠厉的人是谁?   他还是怀疑自己自己听错了,觉得唐松灵在和自己开玩笑,兀自挣扎道:“松灵,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太累了......”   唐松灵胸口用力起伏,截断池律的话崩溃吼道:“累的人是你!你照过镜子没有?!”   池律没说完的话噎在喉间,他咽了下嗓子,苦涩顺着舌根蔓延至整个口腔,“你......不喜欢男生?那一开始为什......”   “你一开始就该听路政儿的话,其实她有一句话说的是对的,我根本就不喜欢你!那时候我被校园霸凌,老师也不管,我只能另找出路,韩庄最不敢动的人是你,我不找你找谁!”   池律眼中终于有了痛色,像是疼极了,连唇瓣都成了可怖的青灰色,“没关系,我愿意保护你,我、我.....”   我什么,他痛得说不下去了,心里像是有一把刀口不齐的凶器在搅动,痛得他浑身都在打颤。   “高考之后你出国两个月,以为我不知道你干什么去了?不就是陪路政儿吗,那天你们在楼道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我没有阻止,因为不在乎,我说的够清楚吗?”   池律看着他脸上的冷笑,对方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化作钢针狠狠钉进骨骼,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一个人的语言能伤人至此。   修剪整齐得指甲陷进手掌,额前早已布满冷汗,原本漆黑的眼睛里翻涌着痛楚,那里面的光被唐松灵尽数夺走,不留一寸。   很久,池律好像才攒够力气,小心翼翼又颤声道:“没关系,只要不分手,我什么都愿意做,你、你就当、就当只是找了一个庇护好不好?我愿......”   “你疯了?”唐松灵戏谑的表情终于崩裂,“我都说了我不是同性恋,我受够了和你在一起躲躲闪闪遮遮掩掩的日子!我希望能和喜欢的人光明正大得走在街上,而不是被别人戳脊梁骨说变态,我受够了,我要过正常人的生活。”   他脸色憋得通红,狠狠喘了口气又继续道:“而且,你觉得我们是一个世界的人吗?跨越阶层是要付出代价的,可我不愿意付出这个代价。”   “没什么阶层.....松灵,我们都是一样的.....”   他话没说完,唐松灵抢道:“一样?”他抬起胳膊,亮出手腕上廉价的电子表,“为了买这个五十块的表,我跟柜台的人掰扯了半个小时。”   池律条件反射般将手腕往身后藏了下,但这个细微的动作刺激到了对面的人,“七十几万一只表,可能对你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价格,但在我看来花七十万买个表是想都不敢想的事,这就是阶层差异!你醒醒吧!”   “不......”池律摇着头不自觉地退了一步,又突然想到什么,一把扯下腕表,上前塞进唐松灵手里,抖着嗓子道:“ 没关系,以后我有的全部给你,好不好?你喜欢这个,我给你,你......”   唐松灵不可置信得看着池律,只几秒,他回过神一扬手将那只表奋力扔出去,下一瞬,一声轻微的,玻璃碎裂的脆响传来。   本来该是没事的,刚下过雨的草地松软,不至于就摔坏了,但那只表刚好磕在长椅铁制的角上,表盘瞬间四分五裂。   池律低头去看了一会儿,觉得那是被唐松灵丢弃的一颗血淋淋的心。   有什么彻底碎了,再怎么都无法粘合。   他抬起指尖,用力压在胸口,好像有一种错觉,再用力一点,就能按住血来。   太疼了。   一呼一吸似乎都带了刀子,疼得他所有的骨骼都在颤抖。   “我和白竹在一起了,今天来只是告诉你一声,我们以后不必见面了,我希望,我们都能彻底消失在对方的生活里,永不再见。”   “我不信,你在骗我。”   “我骗你什么?”唐松灵语气里夹杂着嘲讽和戏谑,“你和她不同,她爸妈都知道我,愿意帮助我,你爸妈呢?就一百万,你也还要拿出国去换,看似家里有权有势,实则什么你都做不了主。”   池律脸上的表情逐渐凝固,眼里最后一寸光彻底被黑暗吞噬,就像大火过后焦黑枯烂的断壁残垣,什么都没有了。   残风过境,卷走所有的期许和美好,只留一片狼藉,和一个站在绝望里的快要窒息的少年。 第89章 一朝梦醒   “爸爸?爸爸,呜呜呜呜——”   沙发边六岁左右的小男孩赤裸着双脚,胖乎乎的小手使劲摸着眼泪,独属孩童的尖锐哭声自张得老大的嘴巴倾泻而出。   男孩哭了一阵,又低头去看躺在沙发上的男人,见人还是没反应,也不嚎了,伸手抓着男人的衣襟,蹬着沙发边手脚并用往上爬。   躺着的人眉头紧皱,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唇却是苍白的,额头上覆着一层细汗,正半张这嘴艰难地喘着气。   小孩好不容易爬上去,一屁股坐在男人胸口,六岁的小男孩体重并不轻,何况是对着一个发了烧的病人。   那人闷哼一声,却仍不见醒。   小男孩挪动身体趴在男人胸口,凑上前,嘴巴对着人耳朵扯开嗓子喊:“爸爸快醒来——”   两秒之后,男人突然猛地吸了一口气,随即胸口剧烈起伏,眼帘骤然掀开。   巨浪般的恐惧渐渐退潮,近在咫尺的清脆哭声变得清晰。   他艰难转动脖子,循着声音看向哭得乱七八糟的小男孩,粗喘着气缓了会儿,伸手护住男孩后背,撑着麻僵的身体艰难起身。   “呃....”   腰椎处传来的尖锐痛楚让他所有的动作停在半空,不敢再挪动一分。   苍白干裂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待那股太过尖锐的痛楚稍稍缓解,才又动了动,将身体坐正。   只一会儿功夫,额头就起了薄薄一层汗,他粗喘了几口气,用手背将男孩脸上的泪擦干净,开口时嗓子干哑得厉害,“蒙蒙,妈妈呢?”   男孩哭得直打嗝:“不嗝~不知道妈妈去哪了,嗝......”   隐约想起早上六七点的时候穆宁叫过他,说是去医院了,他抬头看了眼墙上挂着的表,勉强提起精神哄着男孩:“蒙蒙不哭,妈妈可能上班去了。”   男孩渐渐止了哭声,歪着脑袋,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上还带着泪珠,专注又好奇地看着唐松灵,稚嫩的脸蛋微微皱起,“爸爸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闻言,拍着穆鹤蒙脊背的手停下,“没有,爸爸做了一个好梦。”   穆鹤蒙摇摇头,小小的眉头蹙着,“可是爸爸看着很伤心。”   “嗯?”   胖乎乎的小手触上唐松灵的脸颊,“那为什么爸爸哭了?”他歪着头认真道:“老师说,人只有伤心了才会哭。”   唐松灵愣住,不自觉得抬手抚上脸侧,触手湿凉,他愣愣看着之间沾着的液体,脸上空白片刻。   “没关系爸爸,有蒙蒙在。”小孩伸出圆嘟嘟的小手帮唐松灵抹眼泪。   唐松灵恍惚抬头,伸手将他揽进怀里,闷声道:“谢谢蒙蒙,爸爸已经不伤心了。”   “真哒?”   “真的,爸爸什么时候骗过你。”唐松灵道:“跟爸爸说说,刚才为什么哭?马上就要上一年级了,这么爱哭,不怕被同学笑话?”   “哼,我才不怕!”穆鹤蒙一台下巴,神气道。   唐松灵摸了摸他圆圆的脑袋,笑着表扬:“蒙蒙真棒,不过人会哭的原因有很多种,不只伤心。”   “啊?那还有什么原因?”蒙蒙圆圆的脸蛋上认真又疑惑。   “那你告诉爸爸,刚刚哭是因为伤心吗?”   蒙蒙摇摇头,“不是,是因为找不到妈妈,看到爸爸流眼泪,我害怕。”   “那就对了,人疼了会哭,害怕也会哭,紧张也会哭,高兴了也会哭。”   “为什么高兴也会?”   “刚刚爸爸哭就是因为开心,因为做了一个好梦,太开心了,才会忍不住掉眼泪。”   蒙蒙黑亮的眼睛满是不解,片刻后突然皱着鼻子喊:“爸爸说谎,明明就不开心!”   唐松灵愣了下,立刻很夸张得提起唇角逗他:“那现在呢,开心了吗?”   “爸爸假笑!”   “.......”唐松灵学蒙蒙眼珠转了转,“爸爸把真的藏心里了。”   小朋友半信半疑,“真的吗?”   “真的。”   安抚好小朋友,神经一松懈下来,浑身钝痛便清晰起来,疼得他半天动不了,索性坐着发了会儿愣,才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喂,松哥。”   “小宁,我妈怎么样?今天有没有好点?”   电话那边叹了口气,“还是老样子,整天坐着也不怎么说话,胃口也一般,我提过去的鸡蛋摊饼只吃了不到一半。”   “.....”唐松灵眉头锁起,面色有些沉重。   “你早上有点发烧,这会儿好了吗?”   “我没事,今天辛苦你了。”   对面顿了下,道:“我们一块过日子都这么长时间了,怎么还这么客气。哦对了,阿姨的就诊卡里没钱了,得赶紧充。”   “多少?”   “至少得一万。”   唐松灵抿紧唇角,心里慢慢变得沉重,半天没吭声。   “松哥?”   “啊......我知道了,明天就去充,你不用操心了。”   “松哥.....我知道咱手头紧张,你要是没钱的话,我这儿还有点,能应急,你拿去用。”   “不用不用,你的钱你自己攒着,我这儿还倒腾得开。”   对面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行,那我先挂了,我这边还要给客人上菜呢,你和蒙蒙中午随便弄点什么吃。”   “不用操心我们,照顾好自己,拜拜。”   挂了电话,唐松灵有些颓丧得放下手机,手肘撑着膝盖,低垂着的脑袋好久都没抬起来。   蒙蒙的学费,苗韵的医药费,房租,昨晚刚刚欠下的赔款,每一项都消耗巨大。   而他所有的积蓄加起来不到三万。   要不是苗韵要复查,他不会在这多待哪怕一秒,太费钱了。   本想给蒙蒙尽量提供好一点的生活环境,想让穆宁不再只用一百块钱一整套的劣质护肤品,但是他没日没夜的工作,还是没有改变哪怕一点点现状。   蒙蒙还是穿着儿童区打五折的衣服,穆宁还在餐厅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低声下气地看顾客的脸色,挨老板的骂。   他好像一直都在努力,却从来没有成功过,甚至让周边的人跟着自己一起沉沦。   还有那个人。   他曾经是怎样优秀骄傲的人,后来却为了自己,终是低下高扬的头颅。   不过还好,幸亏他已经离开了。   窗外已是艳阳高照,昨夜像是要淹了世界的大雨早就停了,连地面都被太阳蒸腾得一点水汽没有,好似昨晚根本没下雨。   生活还在继续,街口两个不对付的中年妇女仍然见面就掐,楼下那只脏兮兮的小狗还在,昨晚不知道掉进了哪个泥坑里,更脏了。   而本该平行线的两个人在某个过去巧合的节点相交,又迅速扯远,并没有激发什么连锁反应,世界仍然忙碌又平静,没有一丝变化。   唐松灵送外卖的同时琢磨着干点别的,因为突如其来的负债。   他去报警,但看监控录像的时候才发现,那辆突然冒出来的摩托车是辆新车,还没挂牌,雨又特别大,拍出来的东西失真严重,几乎没有什么参考价值。   所以,这个冤大头他是非做不可。   唐松灵很平静得接受了这个事实,毕竟他不是第一次这么倒霉,从小到大,怎么着也该习惯了。   那天晚上的大雨像是把他的魂从身体里浇出来了,看似一切正常,其实内里的腐败在那一刻开始加速。   他游离在半空,看着地面那个自己麻木的取餐送餐打电话挨骂,看他机械得吞下两块钱一个的素包子,又穿梭在大街小巷。   看似忙忙碌碌一刻不停,可惊雷下那张掩在暗处精致又熟悉的脸像块顽石一样固执得横在脑中,卡在呼吸道,梗在心间,不管往什么方向看,那双猩红的眼都在视线之内盯着他。   快疯了。   他其实不在池律的公司干活,只是他们公司的一个外包团队,专门干一些危险作业。周天本该去厂里干活,毕竟像他这种社会底层是没有什么周末可言的,即使老板偶尔仁慈一下放他们半天假,也会被各种零工塞满。   即使这样,也是他在工地摸爬滚打这么些年以来为数不多的一份像样的工作。   但现在他决定不继续干了。   明知道不会再和那个人有任何交际,当然,除了刚欠下的赔款,但他还是决定辞职,因为有碰面的可能性,昨天下午就是最好的证明。他惧怕一切和他产生交际的途径,哪怕只是路过。   天刚蒙蒙亮,穆宁迷迷糊糊听见动静,探头往客厅望了望,支起上半身将蒙蒙踢到一边的被子又拉过来盖到肚子上,轻手轻脚下床,掩上房门之后才低声喊住要出门的唐松灵,“今天不是要上班了吗?怎么还去送外卖,再说这大清早的也没人点外卖啊。”   唐松灵往身上套马甲的动作停了一下,“我辞职了。”   “辞职?”穆宁立刻皱起眉头,“这工作是你好不容易找到的,怎么说不干就不干了?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没有,我......”他说着,又像妥协一样,低低叹了口气,将穆宁拉到沙发坐下,沉重道:“最近......确实遇到事了。” 第90章 身负巨债   穆宁本来诧异的脸立马紧绷起来,近乎紧张得盯着唐松灵躲闪的眼睛。   “昨天晚上雨太大,我转弯的时候摔倒,刮了别人的车,把人车灯和格栅撞坏了,现在还没接到电话,但赔款数额不会低,张叔介绍的工作是轻松点,但工资有限,时间成本大 ,你知道的,我只有高中文凭,只能做苦力,我想赶紧出去找找看有没有更合适一点的。”他低低的声音里满是愧疚,“对不起小宁,你跟着我受苦了......但是这件事我自己解决,你不用操心,我就是卖血卖肉,也不会让蒙蒙和你跟着我受罪。”   穆宁不可置信得看着他,但很快又有一种奇怪的轻松感。   她抬手捏了捏唐松灵的肩膀,安慰道:“说什么傻话,我不觉得是在受苦,这么多年你能陪着我,我已经非常满足了,不管什么困难,我们一起挺过去,好不好?”   唐松灵垂了眼,握住穆宁的手腕微微用力,良久,才沙哑道:“谢谢你,小宁。”   快七月了,清晨太阳还没露出,热度就已经初显锋芒。唐松灵先送了两单外卖才往医院赶,将明显旧了的电瓶车停好,脱了身上显眼的马甲塞进车后座的箱子里。   住院部平日拥挤的走廊此刻没什么人走动,竟显出几分空荡,初生的金黄色阳光透过尽头唯一一扇窗斜斜铺进来,竟给这灰扑扑的空间染了几分奇艺色彩。   细微的脚步声伴着衣料摩擦塑料袋的悉嗦声从远处响起,不一会儿,一双严重磨损的运动鞋停在病房门口。   唐松灵轻声推开房门,果然不出所料,苗韵已经起身了。   她背对着门口,面朝窗户,脖颈微扬,又在望窗外的天空,也不知道在看什么,这么认真。   推门声将苗韵的注意力从窗外拉回来,她循声回头。   那是一张十分枯黄干瘪的脸,双颊凹陷,干枯的面皮像一张皱了的牛皮纸贴在脸上,十年前的风韵和美丽已完全消失在她身上。   “灵娃来了。”她低声道,像是没什么力气。   “妈。”唐松灵走进去将早餐放在床头柜上,一一打开,“怎么起这么早?”   “睡不着。”   小米稀饭插上吸管递到她眼前,“先喝点润润口再吃吧,没加糖的。”   苗韵伸手接过,凑到嘴边吸了几口,盯着唐松灵的侧脸看了会儿,道:“你脸色不太好,昨晚没睡好吗?”   唐松灵抬手按了按突突泛疼的太阳穴,“还行,做了个梦。”   苗韵却仍然盯着他,“你有心事。”   他没接话,从抽屉里翻出一堆药,每样各取出几粒搁在柜子上才开口,“妈您就别操心了,我能有什么心事,我要真有心事,您把自个身体养好,就是我最好的心药,您没事下去走走,别整天呆在病房看天。”   苗韵咬了两口素包子就不吃了,“我烦得很,哪也不想去。”她说着,突然抬头盯着唐松灵道:“你要真心疼我,就把我送回去,你爸一个人在家,眼看着又到割麦子的时候了,他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   正在倒水的手猛抖了下,溅出来的开水落在手背上,煞时红了一片,唐松灵重重吸了口气,又拿了一个素包子递到苗韵面前,“妈,您再吃点,一会要去透析,吃这么点等透析完站都没力气站还回什么老家。”   可能是受了太长时间病痛的折磨,又好像是几年前的那场刺激,苗韵的精神越来越混乱,有时候前一秒还好着,后一秒就开始神经质地乱说,记忆又倒带回在北方山区和丈夫在农家的日子。   起初唐松灵还会提醒她爸爸已经不在了,后来觉得,让她陷在幻梦里也不见得是坏事,最起码心里有所期盼。   “我早就不想治了,送我回家。”苗韵固执道。   这句话她每天要念叨好几次,唐松灵只当没听见,握住她细瘦的胳膊,将袖子折起来推到胳膊肘,上面赫然趴伏着一条狰狞可怖的肉瘤,青紫点点,大大小小的针孔布满小臂。   不管看多少次,还是觉得惊悚。大前天的针眼还在泛紫,但半个小时之后,苗韵还要再挨上两针。   从抽屉里翻出药管打开,挤出白色的药膏小心涂在针孔上,他面上平静,抹药的指尖却在颤抖。   苗韵说什么都不吃了,又抬头看着渐渐亮起来的天空,眼神呆泄而空洞。   唐松灵盯着她看了半晌,顺手拿起苗韵吃剩的几个包子塞进嘴里,干嚼几下咽进肚子里。   八点整,透析室的护士开门了,门口排了一个不算太长的队,有老人有少年,都是肾脏衰竭患者。   刚将苗韵安顿好,电话就响了。   他往外急走了几步才接起电话:“喂你好。”   “您好,请问是唐松灵,唐先生吗?”   “我是。”   “您好,我是汽车保险公司负责人,六月十七号在丰林路发生的一起车祸,您还记得吗?”   唐松灵捏着手机的手指泛白,“记得。”   “好,我们需要当面聊一下具体的赔付情况,不知道您这边方便吗?”   “方便。”   “好,一会儿我给您发个地址,直接过来就行。”   “......好的,哎等一下!”   对面似乎正准备挂电话,听他喊了一声,又问:“还有什么事唐先生。”   唐松灵喉结上下滚动,嗓子有些干涩,“那个.......一会儿还有其他人吗?还是只有我们两个?”   “哦,还有受害人的助理曹先生,怎么了?”   “啊......没、没事,谢谢。”   放下电话,唐松灵才察觉到嘴里一股淡淡的铁锈味,唇瓣被他咬破了。   距离有点远,唐松灵没敢骑自己那个续航只有二十几公里的破电瓶车,倒了好几趟公交又蹬了十来分钟自行车才到地方。   门口负责接待的人把他领进一个小会议室,没有在里面看见那张熟悉的脸,他才真正松了口气。   许是受害人身份使然,保险公司经理亲自接待,阵势紧张严肃,搞得唐松灵一进门头皮就开始发麻。   这是曹海第一次见唐松灵。   他很瘦,上身洗得泛白的灰色T恤显得很是空荡,脸和露出的小臂上有明显的擦伤,皮肤被太阳晒得有些发红,鬓角密密覆着一层汗珠,被灯光一晃,折射出晶亮的碎光。他似乎很紧张,捏着衣角的指节有些泛白。   但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双眼睛,非常精致好看,但里面藏着的不安和窘迫,让曹海觉得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有些说不出口。   曹海敛了打量的目光,起身微微欠身道:“唐先生你好,我是池总的助理曹海。”   不知为何,那倒霉的年轻人愣了一下,但很快将手心在衣服上蹭了下才递过去,“你好.......我是唐松灵。”   他其实很俊秀,但一般人注意不到他的脸,因为他气质有些怯懦,像是被社会毒打怕了,时刻注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手也比一般男生要小,曹海觉得自己能将他的手全部包进手心,能感受到他很紧张,因为被他握住的手在细微发颤,手心还残存着没完全擦干净的汗湿。   曹海亮出礼貌得体的笑:“请坐。”   灯光晃得唐松灵有些头晕,坐在更里面的应该就是保险公司的经理,他和面前这个曹海一样西装革履,脸上的笑恰到好处,“唐先生喝点什么吗?”   “.....不了,谢谢。”   正说着,侍生已端了一杯水放在他面前。   “那好,我们就聊一下具体的赔付情况和流程吧。”经理从早已准备好的文件夹里取出几张纸,“六月十七号晚上,我们现场勘察完,昨天您也已经签了责任认定书,我们请了专家对车的具体损坏情况已经评估完了,这是我们的评估报告和赔付核算,您再确认一下。”   唐松灵伸手接过,只扫了一眼就愣在当场:“......十六万?”   “对,从现场鉴定来看,您损毁的有左侧前大灯,费用大概十二到十三万之间,前格栅两万左右,还有车身划痕严重,得重新喷漆。”经理脸上还挂着笑,“每项明细都写得很清楚,您可以仔细看看。”   ‘古思特’,一个唐松灵听都没听过的车名。   “这个......多长时间赔清?”   “一般来说得在十天之内,”经理思索了下:“....这样,考虑到赔款额数较大,您在六月二十九号之前付清就行。”   “六月二十九号......之前?”   “对。”   薄薄的纸张随着唐松灵的指尖微微抖动,他脸色煞白地看着那一串天文数字,额头慢慢沁出一层冷汗,被灯光照得晶亮。   “唐先生?”   唐松灵回神,抬头往向对面。   “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啊......这个,我可能暂时拿不出这么多钱......”   此话一出,对面坐着的两个人齐刷刷愣了下,脸上的表情变得怪异。   曹海显然是个比较沉稳的人,他礼貌性地笑了下,开口道:“唐先生,您是说在十天之内拿不出这么多钱?”   唐松灵额角滑下一滴汗,“实在对不起,我暂时没这么多钱。”   对面两人对视了下,表情都有些微妙,经理道:“按常规流程来说,您要是赔付不起,受害方是可以起诉您的。”   “没其他办法了吗?”   “还有一个办法,但是可能对您来说作用不大,那就是私下协商,你们可以商量出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付款方式和期限。”   唐松灵低下头,他猜到那辆车很贵,但没想到会这么贵。   十六万,他就算一天二十四小时干活不吃不睡都拿不出来,更何况两个月后蒙蒙还要上学,早上刚给苗韵充了药费,卡里满打满算只剩两万。   目前只有一个办法,私下协商。   但池律已经知道是他了,还有可能答应吗?   良久,唐松灵才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曹先生,能不能帮我向你老板传达一下,看能不能协商,分期付款,我现在.....实在是拿不出这么多钱......”   “......”曹海脸上浮现出明显的迟疑,“我们老板说按流程走,这个恐怕......”   “拜托了,真的对不起。”唐松灵煞白着脸恳求道。   “那这样吧,我先打电话给老板说一下情况,看能不能行,我尽量帮您争取。”   “谢谢。” 第91章 各自忙碌   会议室的冷风开得很足,唐松灵握着自己细细发颤的指尖,很冰,但在冒汗。   那个自称曹助理的人出去联系池律了。   池律。   多陌生又亲昵的名字,这个名字的主人带给他的爱和痛,在这一刻仿佛从许多年前的某个瞬间又回到了身体里,翻搅得灵魂都在战粟。   晌午十点的阳光很强烈,但落地窗前的雾白色纱帘被拉上了,因此,落在地毯上的光线失了最初的锋芒,竟显得有些柔和。   如果不是偶尔一两声纸张摩擦地细微声,董事长办公室简直安静得像没人一样。   池律正低头看着一份文件,公司最近在和秦盛集团抢一个大项目,他一回来就熬夜加班,前天又淋了雨,这两天头一直隐隐泛疼,总不见好。   以前他人在国外不好操控,回国之后才能展开手脚处理,最近两天对公司资产进行了盘点,还没完,就已经抓出来不少蛀虫。   “笃笃笃——”突然想起的敲门声打破一室静谧。   “进。”   晓桐拿着手机进来,顺手将门掩上,“池董,曹助理的电话。”   池律视线平稳地落在还在通话中的手机上,未做任何停顿便伸手接过,“曹海。”   “池董,我已经跟肇事人见过面协商过了,但现在情况有点棘手。”   “怎么?”   “肇事者.....好像经济上有点困难,一时拿不出这么多钱,问能不能协商一下分期付款。”   池律没有立刻说话,将手头的文件审批完搁下笔,目光定了两秒,随后开口:“那就分期。”   对方愣了下,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爽快,“好的。”   他脸上淡淡的,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起伏,就像接了一个陌生人的电话,处理了一件像吃饭一样平常的事。   将手机还给秘书,人刚要转身出去的时候,他突然像想起什么。   “晓桐。”   晓桐堪堪刹住脚步,回头看他,“池董?”   “前天去园区视察时受伤的那个场务工人后来怎么处理的?”   晓桐愣了至少三秒,背上开始冒汗,因为她已经不记得前天还有这回事,大脑迅速运转,找了个合适的说辞,紧张道:“这个.....人事那边应该会处理,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要不....现在我去人事问一下?”   池律已经垂下眼,边翻阅资料边道:“不用了,你通知人事严格按公司制度走。这起安全事故只能证明我们园区内安全管理松懈,安全生产相关教育做得不到位,让负责人抓紧安排教育,哦对了,把公司原有的安全管理文件拿来我看下。”   “好的池董。”   从董事长办公室出来,明明池律什么都没说,晓彤还是紧张得肌肉都绷紧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明明对方态度语气并不强硬,甚至能称得上温和,但就是有一种很窒息的压迫感。   尤其是那双眼睛,像冰化成的水,冷又淡,暑天绝佳的降温工具。   小会议室门打开的一瞬间,唐松灵腰背瞬间坐直。   “池董同意分期付款,那后面的具体事项我们重新拟定,择日商议,唐先生觉得如何?”   唐松灵这才抬头,脸上闪过一丝诧异,感激道:“好的,谢谢......你们池董。”   “你很幸运。”曹海笑了笑道。   走出会议室前又看了眼脸色苍白的年轻人,他比来时更糟糕了,脸色煞白不已,灰色的体恤上,胸口的位置明显被汗浸透,浅灰变成了深灰。   突然有些同情心泛滥,他捉襟见肘的经济实力一眼就能被人看透,何况又背上近十七万的债务。   曹海以为自己不会再见这个有些畏缩又落魄的可怜人。   毕竟今天是临时被派过来的,这种琐事一般找不上他。   没过多久,唐松灵就等到一份分期付款的合同,每个月月初还款五千。虽然还款数额大大降低,但对于一个风里来雨里去只有七八千的人来说压力不可谓不小。   自从上次辞职到现在,半个月过去了,他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固定工作。卸货、搬运、餐厅后勤,甚至是工地的各个工种都问过了,要么工资太低,连一个月还款都供应不上,要么人家嫌他长得瘦,怕出事不收他。   唐松灵一边骑着电瓶车送外卖,一边在各种招工平台上溜达,却始终一无所获。   七月初旬的太阳似乎要将京城的柏油马路烤化,热浪在空气中翻涌,连蝉都有其无力地吱吱两声,不叫了。   但这一切跟开着二十度空调的办公大厦没有关系,董事长会议室刚结束一起会议,西装革履的与会者鱼贯而出。   池律大跨步走进办公室,刚坐下不久就起敲门声,来人没等他开口就推开办公室大门。   人还没进来,一道清冷含着揶揄的声音传来:“池董这是要在京城大刀阔斧大干一场啊?这么大阵仗,京城商界怕是要变天喽。”   池律已开始批阅摊在桌子上的审批文件,闻声只抬了一下头,“白姐。”   一位身材高挑剪着短发的靓丽女子自门后现身,她脚上踩着一双浅棕色矮根高跟鞋,往上是被没有一丝褶皱的西装裤包裹着的长腿,再往上便是没有任何装饰的纯白色衬衫,刚刚过肩的黑色短发搭在肩上,显得整个人干练又清爽。   她脸上挂着熟稔的笑,一双眼尾上翘的眼睛看着低头快速翻阅文件的人,揶揄道:“几个月不见,你比以前更加正颜厉色难以亲近了。”她环视了一圈宽敞的办公室,调笑道:“我看这空调就没存在必要,你自己释放的冷气够用得很。”   话毕,池律刚好浏览完审批文件,利索地在上面签上字,他起身从办公桌后走沙发旁道:“请坐。”   女孩哼了一声:“还是这么客气。”   “喝点什么?”   “都可以。”   池律拨了内线电话,对着话筒说了一句,“一杯冰美式。”   白心眉开眼笑:“亏你小子还记得我喜欢喝什么。”   池律难得语气轻松,“自然是不敢忘。”停了下,又道,“回来怎么不说一声,我好派人接你,今天突然出现在会议上,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池大公子日理万机,我怎么好意思麻烦?再说,就是要给你个惊喜啊。”白心随意靠在沙发上,“回国快一个月了,感觉怎么样?还好吗?”   “还行,公司进展也比较顺利。”   “我听员工私下传话,都说你一回来公司氛围严肃好多,都没人敢摸鱼了,真的假的?我们池董震慑力这么厉害吗?哎,都有些同情他们,以后有得是苦吃喽~”白心边说边眼角含笑得看他。   池律嘴角扯起一个淡笑,“白姐就别调侃我了。”   晓桐端了两杯冰美式进门,白心伸手接过喝尝了一口,瞬间感觉舒爽了不少,“哦对了,我还听说你一回来就整改工人生产安全这块,各部门一个月光安全教育就安排了三场,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池律未开口,晓桐玲珑心思,看出老板面色微沉,赶紧道:“董事长刚回国视察园区的时候,刚巧碰到工人安全工作不到位,导致工伤,才要求整改的。”   “哦,是吗。”白心又喝了一口冰美式,“随口问:“那现在处理得怎么样了,人没事吧?”   晓桐为自己的激灵劲感动了一把,上次池律问起,她没答上来,虽然池律表示不再过问,她后来还特意去人事了解了下情况,免得人哪天又想起这茬。   “人没事,但是这个工人第二天就辞职了。”   “辞职?”白心有些惊讶。   池律微垂的眼帘也抬了抬。   “对,但是这不是咱公司的问题,我们该赔付的都已经结清了。”   “哦,行吧。”   见她没有再问的,晓桐便转身出去,顺便轻轻带上门。   “雷厉风行,不愧是你。”白心重新看向池律。   他微低着头,看着手里漂浮着冰块的黑棕色液体,一个亮亮的小水泡膨胀、破裂。   “不过话说回来,咱们公司这次竞标的项目是面向所有半导体公司的招标项目,款项巨大。”她顿了顿道:“往常这种大项目都是秦盛集团兜里的,你这次.....似乎要和它抢?”   池律沉默了几秒,像是在思索,但很快便开口,“既然面向社会,自然所有有实力的公司都可以参与,为什么一定是秦盛集团的?我觉得我们公司有这个实力。”   白心琢磨了下,斟酌着开口:“虽然秦盛的主力不是半导体,但它是老企业,有信誉在那摆着,老品牌就是有这个优势,又是很多客户的老供应商,我们是刚冒尖的黑马,不一定拼得过它。”   “企业也像花园里的花,更新迭代很快,我们是新企业,我们有更先进的技术团队,这正是我们的优势。”池律顿了下,语气沉稳道:“而且,我听说这个项目招标款项很有限,秦盛产品的价格一直都是它的劣势,负责这个项目的高层负责人是新到任的,还没有站队,我会吩咐让我们的人多走动走动,不见得秦盛就一定会胜出。”   他停了下,又道:“我们的公司就要上市了,但市场份额占有率还达不到我要求的目标,如果个项目能成,我们把口碑打出去,将秦盛叼在嘴里的肥肉抢过来,上市前这一炮打红,以后的路会顺很多,这也是为公司未来考虑。”   他一席话说得白心心服口服,但她眉宇间似乎还有不解,果然没一会就问:“阿律,秦盛集团是你妈妈的公司,为什么要跟她抢啊?到后来还不都是你的?”   问完她才察觉到池律面色微冷,便品出了这其中的微妙,赶紧嘻哈道:“不过我们阿律要在京城搅弄风云,管它是谁,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我都无条件支持。”   “谢谢白姐。”   “哎呦,说了多少次叫名字,还白姐白姐的。”   池律这次倒是真心笑了下,虽然笑容很浅淡,但相交以往的商业假笑,已经十分难得了。   白心看着那抹稍纵即逝的淡笑愣了愣,但很快便敛了神色,抬手将黑发往后拢了拢,神态轻松道:“我刚问了曹助理,你今天下午没有安排行程,怎么样?出去喝一杯吗?”   池律略微思索了下,很快道:“好。” 第92章 往事随风   电话铃响起的时候,唐松灵正骑着电瓶车在车流缝隙里穿梭,他争分夺秒得往前赶,还有四五分钟就要迟到了,但是距离目的地至少还有两公里。   六分钟后,他满头大汗地靠在马路边的树干上歇了会,才想起刚刚好像有电话进来,赶紧掏出手机,打眼一扫,唐松灵紧皱的眉宇舒展了些许,顺手拨了回去。   “喂,贺旗。”   对面传来成熟男性的声音:“干嘛呢喘成这样?”   “送外卖啊。”   贺旗气极:“还送外面,这大热天的能把人晒死,人能搁家待着就不出去,你还跑出去送外卖。”   唐松灵笑了下,“那能怎么办呢?得靠这个吃饭啊,再说,就得这种大家都不乐意出来的时候,单子才会多。”   “行吧,你倒是会苦中作乐。”贺旗被怼得没话说,有些无奈,“我刚到京城,今天就别送了,歇歇,一会儿我找你去。”   “啊?你来京城了?”   “是啊,来给我妈复查一下。”   “哦,阿姨怎么样,还好吧?”   “还行,老样子,没什么大问题,查一查安心。”   唐松灵以为顶多就是去哪个饭店里吃顿饭,两人坐着说说话,不曾想到地方一看是个酒吧。   不过还好,是个环境比较雅致的酒吧,至少看上去很有格调,放的音乐都是慢悠悠的小提琴曲,不像一般酒吧那样闹哄哄的。   唯一的缺点就是消费大的让人咂舌,唐松灵很反对贺旗这么大手大脚,上次听说他最近在装潢新店,正是用钱的时候。   贺旗则不然,美其名曰借鉴,看看人家这高档酒店怎么管理营销的。唐松灵暗暗叹气,贺旗的酒店定位就是普通的消费阶层,哪用得上学习这种一看就是高档的消费场合,再说这么容易学人人都能发财致富。   说来说去,只不过是贺旗心里有疙瘩,总觉得亏欠他的,什么都想给他好的。   之前贺旗总是找各种借口帮他,还偷偷给穆宁塞过钱,他不是不知道,后来他令禁止这种行为,贺旗才不情不愿作罢。   这酒吧是个类似小洋楼的地方,第二层的消费更让人咂舌,两人便在一楼挑了个小包间待着,随便聊了点最近发生的事,他们之间已经足够亲密,不需要用话语填充沉默,安静陪对方待着也是舒心的。   但今晚贺旗还是敏感地发现唐松灵安静得有些异常,偏头看了半晌,道:“怎么了,有心事?”   “没有。”   贺旗皱眉,看着唐松灵又伸向酒瓶的手,怀疑道:“我咋觉得你有事?你要是真遇到是什么事一定要跟我说,你这样.....我会担心的。”   唐松灵想了想,觉得自己糊弄不过去了,挑了个能说的,“我妈最近神经混乱更加严重了,有时候说着说着就要去找我爸,上一秒还好着,下一秒就分不清现在和过去,总以为我爸还活着。”   贺旗偏头看着他,心里渐渐变得沉重。   苗韵的情况一天比一天严重,就像一根快燃尽的蜡烛,用尽全力,也只是让她烧慢一点而已,谁也不就知道她今晚睡着了,明天还会不会醒来。   贺旗深深吸了口气憋在胸口,抬手捏了捏唐松灵肩膀,张嘴说了一句毫不相干的,“多吃点饭,看你瘦的,都搁人。”   唐松灵惨淡地笑了下,拿起酒杯又灌了几口。到最后两人都醉了,尤其是唐松灵,腿软的站都站不直,贺旗这几年经营酒店,酒量算是练出来了,至少还知道把人架出去叫车。   结完帐往出走的时候碰见了一个熟人。   起初只是眼角扫了下,那人正略微偏头,和身边人说着话从二楼往下走,半张脸被水晶吊灯挡住了。   贺旗本来已经要转头走开,但脑中某跟神经突然被那个冷淡的嘴角切断,发出一声轻微的脆响。   他定在原地,神经莫名绷紧,又僵硬地转头,眼睁睁看着那人转过楼梯拐角,脸完完整整地出现在眼。   大厅就这么点地方,根本无处遁形。   那人抬眼扫过来的时候似乎也愣了下,但很快就恢复正常,将视线轻飘飘地从他们身上挪开。   这算什么反应?这根本连反应都不是吧?看路边一条狗都不至于这么平淡吧?   贺旗后颈突然绷得生疼,他僵硬地搂着唐松灵往外走,但那双太过冷淡的眼睛突然将他胸膛里压抑了七年的痛楚点燃,这把大火越烧越枉,连眼里都是扇动着的火光。   终于在踏出酒店前,那根名为理智的线被大火熔断。   他猛的顿住脚步,转头。   在回头的一瞬间,贺旗脸上的表情迅速切换,变成意外又欣喜的样子,就像跟多年不见的老朋友打招呼一样,他笑道:“哎?我没看错吧?你是.....池律?”   对方明显没想到他又回头,迟疑了一瞬,平淡道:“嗯。”说完,他似乎觉得只说一个字不妥,又补充道:“好久不见,贺旗。”   贺旗脸上没有一丝怒火烧过的痕迹,爽朗道:“哎呀真是,我还以为刚刚看走眼了,差点没认出来,真是越来越帅了哈,来这边是?”   “跟朋友坐坐。”   “哦。”贺旗若有所思得点点头,他又指了指怀里垂着脑袋的人,大咧咧道,“这是唐松灵,你还有印象吧?我记得上学时候你还帮过他。”   这次池律没有立刻应声,迟疑一瞬,才微微地点了点头。   贺旗没错过他那一秒的停顿,暗暗咬牙,但面上还是朗声笑了笑,空着的手挠了下脑袋,有些不好意思道:“我那时候不懂事,老找他麻烦。”说着,他表情浮起明显的怪异,欲言又止,很是为难的样子。   池律看了眼去付款的曹海,贺旗知道他想走了,但二十几年的礼数和修养还是让池律开口问道:“怎么了?”   “哦.....想找你帮个忙,你知道的,我妈身体不好,刚医院打电话催我,说她不好好吃药,但......”他意有所指地低头看了看唐松灵,道:“他喝醉了,我妈那边实在催得急,您看能不能.....”   他话没说完,兜里的电话就响了,贺旗心里暗爽真是天助我也,脸上却还是一副实在为难的样子,“你看,这又打电话催了,你能不能帮我照看下他,要是觉得麻烦的话,把他随便扔哪个酒店就行,完了我把钱转给你,你看.......”   池律面上浮现一丝迟疑,显然是没想到这人刚一见面就找自己帮忙,如此的不见外。   贺旗火正烧的旺,哪能让他跑了,欲拒还迎道:“你要实在忙的话,那算了.......”   “好。”   “好咧,那就麻烦你了。”他指了指门口,“那......我就走了?”   “嗯。”   贺旗把唐松灵往池律身上一推,毫不犹豫得迈开长腿出了门,但他没立刻走。   不远处灯照不到的一片阴影里,贺旗抖着手从兜里掏出一盒烟,随便扒拉了一根点上狠狠吸了一口,眼睛一瞬不瞬得盯着不远处灯火辉煌的酒吧门口。   他只是不甘心,只是心疼。   如果可以,他宁愿唐松灵这辈子都不要再见到这个人,但他知道,这么多年唐松灵从来没忘记过池律。   他将唐松灵从当年那场浩劫里拉出来,自己都脱了一次皮,更别说唐松灵是怎么过来的。贺旗现在还不确定,但那件事多少和池律沾点关系。   而池律凭什么高高在上衣衫靓丽,用那种看陌生人的眼神看唐松灵?凭什么把一切都忘得一干二净?   哦对了,凭他是池家的人。   贺旗突然笑了下,有些无力得低下头,这就是天道不公啊......   指尖的香烟明明灭灭,烟灰随着肩膀抖动落在地面。   他就是要他想起,曾经也有个卑微怯懦的人用尽所有力气爱过他。   可很快,他就愣住了。   唐松灵今晚情绪一直低落会不会是因为他?那他们是不是已经见过面了?然而池律已经风轻云淡,往事随风?   贺旗陡然清醒,猛的站起身甩了甩有些发晕的脑袋,一路跌跌撞撞得冲进酒吧,可大厅只有几个陌生的面孔,哪里还有唐松灵。   十分钟前,灯光璀璨的酒吧大堂。   曹海付完钱一回头看见老板在沙发边站着,眉头微皱,似乎有些烦躁,而他腿边的沙发上正摊着一个人,脸朝里侧着,很瘦。   刚好白心从卫生间出来,远远便道:“走吧,阿律。”   池律收起手机,眉头微蹙,“稍等。” 第93章 我求不来   他低头看了看躺在沙发上的人,眼中闪过一丝迟疑,但很快还是伸手将那人扶起,可这年轻人实在醉得厉害,身体里像是没骨头一样,往哪边拨就往哪边摊。   曹海刚想说我来,就见池律俯身坐在年轻人身边,一只手从他后背穿过伸至腋下,继而微微弯腰,另一只手又从膝下捞起,再起身时,那人整个被他抱在怀里。   这个过程已经足够崔海震惊了,直到看见那人的脸,他直接懵了,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酒喝多了,可他要给老板开车,刚明明喝的是茶?   绕是他是董事长助理,一时也有些反应不过来。   做他助理这段时间,池律有意无意对人与人之间距离过近所透出的抗拒,他感受得最清楚不过,一开始以为是上位者的姿态和威势,后来才察觉到他就是性子里的冷淡。   本以为白心已经是最能接近池律的人了,但,眼前这又是个什么情况?   唐松灵一身瘫软,即使被人抱着,脑袋没力气支撑,还是软软得往后耷拉,一节白生生的脖子漏出,纯男性的喉结明晃晃露在外面。   池律偏头看了一眼,又将他往上颠了颠,让脑袋能搁在自己肩膀上。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平静得像是抱着一只玩偶。   池律一动,曹海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指着唐松灵惊道:“我去!这不是那个.......那个什么来着?那个什么唐来着,不是没钱吗怎么还跑到这地方来?原来您认......”   “去开车。”池律打断曹海。   “哦......”曹海察觉到自己失态,立刻整理表情转身出去了。   白心还站在原地,眼中的惊讶还未褪去,“这是.......?”   池律抿了下唇角,淡道:“认识的人。”   “认识的人?”   池律却不再做多的解释,抬脚往外走去:“走吧。”   车已经停在门口,池律略微犹豫了下,侧头对白心道:“不好意思白姐,我让曹海送你回去?”   白心赶紧摆手,笑道:“没事,小海送我就可以了,你忙你的吧......”说着,她指了指唐松灵,“这......你打算怎么办?”   “找个酒店。”   “那我们一块上车吧,把你拉到酒店门口。”   池律道:“不用,离这不远就有一家。”   “哦......好。”白心又看了看脸贴在池律胸口人,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喝晕了,这么大动静都吵不醒他。   车已不见了踪影,池律才挪动步子往前走,前面拐过街角,再走三百米,就到他说的酒店了。   他步伐平稳,腰背挺直,如果忽略他肩膀冒出的一小撮头发和身侧晃荡着的脚尖,几乎看不出他抱了个人。   夜间接近凌晨一点,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只有冷却下来的空气在耳边流淌,池律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心跳,只有无边无际的麻木,和过去的七年里没有任何区别。   开房、进门、开灯。   池律将浑身烫热的人放在床上,拉了被子一角盖在他腹部,虽然是盛夏时节,但醉酒的人仍然有着凉的可能。   他做完自己能做的便起身离开,未有一丝停顿,但手已经搭在门把手上了,却还是犹豫了。他一向是个很负责人的人,今晚的事是受人之托,把一个醉得毫无意识的人扔在这儿似乎很不妥。   想走,但长进骨子里的教养告诉他你要待在这儿。   池律在玄关处站了很久,最终还是返身回到房间。   关了房间所有的灯,搬了一把椅子,面朝落地窗坐着。   有限的空间里,所有事物,包括空气,似乎都是静止的,窗外的灯光被纱帘阻隔得朦胧又微弱,勉强能映出角落里池律如雕塑一般的身影。   他坐在凝固了的静谧里,一动不动,眼眸微阖,似乎在假寐。   凌晨五点,当第一束微光撕开黑沉沉的天幕时,他立刻起身,快速而平稳地走出酒店,衣冠端正,连一根头发都没乱。   上午十点,当纱帘已经挡不住窗外强烈的阳光时,唐松灵纤长的眼睫才微微动了下。   或许是酒精作用,他觉得自己睡了一个这段时间最安稳的觉,没有乱七八糟的梦,也没有清晨五点就开始响的闹钟。   但长时间不接触酒精的身体还是有些扛不住,一睁眼,脑袋里的闷痛就叫嚣着扑杀过来,他将刚睁开的眼睛又闭上,缓了好一阵,待眼前眩晕散去才睁眼,勉强动了动没什么力气的手臂,在枕头边摸到手机,按了半天都按不亮。   ........怪不得闹铃没响,原来是没电了。   环视了下酒店,唐松灵对贺旗越来越大手大脚的消费行为很不赞同。   快速洗漱完下到一楼,酒店工作人员客气得让唐松灵心里发虚,他连免费的早餐都没敢吃就跑去退房。   “你好,退房。”   “好。”前台小姐接过房卡,视线在电脑屏幕上停留了一会儿,微笑道:“麻烦出示一下收据,好给您退押金。”   唐松灵甩了甩昏沉的脑袋,在口袋里扒拉了半天才将出门时顺手拿上的单据找到。   那张薄薄的纸被揉得有些皱,他不好意思得锊了锊,刚要递出去,眼角突然扫到姓名那一栏。   已经伸出去的手又缩回来,抖着指尖将那块往平展了展,确认没看错地那一瞬间,脑袋里像劈进了一道惊雷。   他不自控地咽了咽干涩的喉咙,将那两个字凑到眼前看了又看,干裂灰白的唇瓣微微扇动,无声得念出那两个字。   池律。   怎么回事?   昨晚明明是和贺旗在一起,怎么变成池律了?   “先生。”   “先生?”   他意识到有人叫自己,但木僵的脑袋做不出反应。   眼前突然出现一只正挥动白皙纤细的手,唐松灵猛地回神,抬头望向满脸担忧的前台小姐。   他语气有些发僵:“那个,能问一下昨天晚上送我来的,是、是谁吗?”   女孩见他没事才呼了一口气,又挂出职业假笑,“不好意思先生,这个我不太清楚,昨晚不是我值班。”她看了看快被唐松灵掐烂的单据,“要不.......我先帮您把押金退了吧,您看是现金还是线上支付。”   唐松灵愣愣道:“线上。”按了半天黑屏的手机,才又道:“还是.....现金吧。”   中午的阳光把地面烤得刺白烫热,浑身力气都随着热气消散在空气里。   唐松灵提着一袋子钱在街道上晃荡了半天都无法将血里的凉意驱散,他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昨天晚上送他来酒店的为什么会是池律,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去问贺旗。   抽了几张现金打车往住处赶,还没走到楼下,远远看见在楼梯口张望的人。   贺旗一大清早就来这儿蹲守,见他回来,有些不安搓了搓衣角,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回来啦......”   唐松灵不跟他绕弯子,直接道:“昨晚怎么回事?”   贺旗咽了口唾沫,“呃.....就、赶巧就碰见了呗.....”   “赶巧我信,然后呢?你一甩手把我扔给他了?”   贺旗额头冒汗,“他.....没把你怎么样吧?”   “你觉得他应该把我怎么样?”   “不是,我.......”贺旗突然垂下头,低声道:“对不起.....”   唐松灵手里攥着的袋子滑落,猛地扑上去揪住贺旗的衣领,“你明明知道的,为什么还要这么做?为什么?!”   贺旗红了眼眶,任由他揪着,“真的对不起松灵,我.......”他唇角颤了下,突然颓丧道:“我只是不甘心,他凭什么,你遭受的那些事,不都是因为他,他凭什么高高在上......”   唐松灵气得浑身发抖,胸口不断起伏,“凭什么?凭我愿意!”   贺旗看着他赤红的眼睛,“是我错了,以后,再也不会了,他池律根本就不配。”   唐松灵缓了缓,声音里居然有些无力的哀凄,“我不乐意那些脏事沾到他,我也不愿再见他,贺旗,你懂不懂?”   贺旗抬手握上揪着他衣领的手臂,使劲点头,“我知道,我知道的,以后再也不会了。”   唐松灵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觉得有些脱力,低声道:“那就好。”   “那你以后......就这样了吗?”   “以后?我的以后不是一眼就看得清吗?我只想照顾好穆宁母子就够了,其他的我不求,也求不来。”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很冷静,像是在说一个没有希望没有未来的另一个人的人生,似乎和自己毫无关系。   可贺旗心疼得快裂开了,他知道唐松灵抛弃的是什么,就像扔一条没有呼吸的流浪狗,多再看一眼都是浪费感情,但那是他往后几十年的岁月。   贺旗弯腰捡袋子的时候,大拇指在眼角摸了下,直起腰又是那个没正行的样子,“还没吃饭吧?”   唐松灵微摇了下头,“还没。”   两个成年男性挤进窄小的楼梯间,沉默着上了楼,开门前唐松灵做了个深呼吸,调整了下有些颓丧的脸,也让贺旗声音小点才掏钥匙开门。   两人轻手轻脚地走进去,房间里安安静静,唐松灵动作更加轻巧,悄悄推开房门,果然见穆鹤蒙还睡着,可能有点热,两个脸蛋红彤彤的。   一天的惊惧和疲惫似乎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唐松灵不自觉地笑了笑,刚要退出房门,只见本该熟睡中的小孩猛的睁开眼。 第94章 池律相救   “汪!”   唐松灵吓一跳,瞪圆眼睛看床上作怪的小人。   穆鹤蒙见自己得逞了,马上从床上蹦起来扑进他怀里,扬起脑袋乐道:“爸爸被我吓到了吧!”   唐松灵假装淡定,“并没有。”   “明明就是被吓到了!我听见爸爸的脚步声了,就赶紧赶紧躺好,我聪明吧?”   贺旗闻声走进卧室,在他圆圆的脑袋上敲了下,“聪明个鬼聪明,一天到晚就知道吓你爸。”   “贺叔叔!”,蒙蒙一蹦三尺高,又跑过去挂在贺旗身上,兴奋得满脸通红,“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我看看你一天都是怎么折腾你爸的。”他弹了下蒙蒙的脑袋,“你都要上小学了,也是个顶天立地的小男子汉,别整天往你爸身上骑,你爸腰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   蒙蒙也不知道听懂没有,在一边傻乐,倒是唐松灵伸手拽了拽他,“行了,你跟个孩子来什么劲,他能知道什么?我看你是越来越活回去了,能跟蒙蒙玩到一块也是厉害。”   “切,我这叫童心未泯。”   唐松灵摇头,转头问蒙蒙,“想吃什么?爸爸给你做。”   “嗯......西红柿炒菜花!”   唐松灵主刀,贺旗边带孩子边帮他择菜,没多久就搞出两盘,贺旗夹起一颗炒的有些软的菜花喂给蒙蒙,“你手脚是越来越麻利了,但是这味道还有待改进。”   唐松灵扫了他一眼,“下次你自己做。”   贺旗立马改口,“但是,重点来了啊,只要是松灵做的,树根它都不会太难吃。”   “嘴上功夫见长。”   “那是,我开酒吧这么多年可不是白开的。”   蒙蒙也来凑热闹:“爸爸做的菜最好吃!”   “好好好,那你就多吃点。”贺旗又夹了个根芹菜放他碗里,顺嘴问,“你妈妈呢?怎么你自个儿在家?”   “妈妈上班去了。”   贺旗抬头冲唐松灵道:“还是在之前那个饭店?”   “嗯。”   贺旗叹了口气,道:“你们俩一天忙着在外面跑,都不着家,把他一个扔家里,眼看着蒙蒙要上小学,忙得过来不?”   “还行。”   “学校看好了吗?在哪上?”   唐松灵停下筷子,面色有些沉重:“还没有,现在小孩上学难,人家有背景的能进去,像我们这种的都报不上名,要报就得塞钱,我跟小宁正愁着呢。”   贺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当年他爸入狱之后,所有和他们家来往的亲朋好友一夜之间消失的干干净净,闭门不见,在他走投无路的时候,竟是曾经视做仇人的唐松灵拉了他一把。   当时还郁闷唐松灵哪来那么多钱,后来才知道他把房子卖了,那时候又气又怒,可能怎么办呢,他当时确实需要那笔钱,甚至连现在的酒吧都是用卖房子剩余的钱做的启动资金,他才有今天。   要说唐松灵是他的救命恩人也不为过。   还记得当时知道这些事之后,他第一次抱着唐松灵哭,据唐松灵后来描述“惊神泣鬼,山崩地裂”,那叫一个惨烈。   当时只觉得这个人怎么这么傻,但又清醒的可怕。   可现在蒙蒙上学的事他根本帮不上忙,能帮的只有钱,但唐松灵向来都拒绝他以金钱相助,琢磨了下,还是硬着头皮道:“那个.......松灵,我是这么想的,蒙蒙上学是大事,要临了实在没办法,我掏钱给他塞进去,后面的问题咱再慢慢解决?”   他有些紧张得看着唐松灵,不想唐松灵这次居然沉默了,半晌才道:“先看吧,实在不行再说。”   “好咧。”   贺旗在京城没呆多长时间就回长安了,他那几个店走不开人。   这几天发生的事像不小心撒在地上的水,随着时间慢慢蒸发,消失。每个人的生活都没有因此而产生一丝丝的波动,他们都在各自的轨道上忙碌。   唐松灵还是没找到合适的工作,那个掉了漆的电瓶车仍然载着他穿梭在大街小巷。   接电话,提着外卖争分夺秒,挨骂,组成他忙碌又无聊生活的全部。   晚上十一点,某高档小区外,唐松灵提着最后一份外卖跟门口的保安扯了五分钟皮,人还是不让他进去,他急得满天大汗,这个单子已经迟到二十分钟了。   没办法,只能给叫外卖的人打电话,然而对方早等得不耐烦,一接通听他是骑手,二话不说就开骂:“你他妈腿断了?爬过来的呀这会儿才来?有没有点职业操守,我他妈等了快一个小时了外卖还能吃吗?干不了别干啊傻逼!”   唐松灵连连道歉:“不好意思实在对不.......”   话没说完,电话就被挂断了。   他这电话是用了几年的老古董,平时跑外面为了方便接听电话特意把声音调得很大,一边的保安明显是听见了,一脸尴尬得看着他。   “还.....进吗?”   唐松灵点头如捣蒜,门一开就飞奔进去,但这小区实在有点大,都是类似小洋楼那种,楼栋很多,间距又大,因此找起来极其费劲,好不容易找到,又过去了七八分钟。   那人有多生气唐松灵已经见识了,但接下来发生的事仍然在意料之外。   微烫的麻辣小龙虾的汤水劈头盖脸泼过来的时候唐松灵愣在当场,油乎乎的汤汤水水混着龙虾尾流进衣领,诡异又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爬遍全身,衣服上全是油污,正顺着下摆滴滴答答往下掉,脑袋上的油水顺着发梢落进衣领。   也许是羞耻或者别的什么,他感觉到自己在发抖。   不幸中的万幸,汤水泼过来的一瞬间,他反射性得闭上眼睛,没溅进眼睛里。   面前微胖的男人还在不停地谩骂,唾沫星子像没关好的龙头一样往外喷。   唐松灵朝他身后开着的门里扫了一眼,满地家具碎屑,果然不一会儿里面传出女人的谩骂声。   吵架了啊.......那关自己什么事?   唐松灵有些无辜得想。   混乱中,身旁的电梯发出“叮——”一声脆响,唐松灵自己都没意识到,脑袋已经条件反射般转了过去。   这短短的几秒仿佛被无线拉长,他听见耳边响起尖锐刺耳的声音,脑袋被热油烫得刺痛,迟钝的大脑已经无法对电梯里的人做出合理正确的反应。   只是呆愣着,看着那张熟悉有又陌生的,没什么表情的脸。   唐松灵眨了眨眼,额前发梢上的一滴油落进眼睛里。   刚还庆幸没泼进眼睛,这下好了,该来的还是躲不过。   电梯门合上之前,那人似乎只是微不可查得皱了下眉,便再没有其他动作。   刚从电梯出来的中年男人一脸震惊地看着满地油腻腻的汤水和同样油腻腻的唐松灵,很快便朝刚发泄完的微胖男人破口大骂,他们似乎是一家子。   耳边尖锐的声音还在响,他分不清这声音从哪来的,后来觉得那可能是他脑子里的。   他最后一点体面随着电梯门合上的那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突然觉得这个世间很恶心,悲天悯人的上帝连一点尊严都不给他留。   谁都可以,为什么偏偏要被那个人看见?   他愣怔了很久,在这个混乱的地方,在耳边充斥着难听污秽的谩骂声里,慢慢弯腰捡起被打掉的安全帽。   好吧,它也没躲过去,上面沾了油。   右眼疼得厉害,本来应该立刻拿水冲的,但现在根本没这个条件。   恍惚中似乎又有一声清脆的提示音,接着,手臂突然被人抓住,他还没反应过来,肩膀上又握上另一只手,将他推着往前走。   来人动作似乎很温和,但力道不容抗拒。   电梯门合上,封闭的空间里,一股清冽的男式香水味和浓烈的麻辣小龙虾味混杂在一起。   唐松灵的思考能力在看见手臂上握着的那只修长好看的手时彻底消失,他像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被人牵着一路进了房门。   空间安静下来,那人好像去开了灯,但立马又走了回来,微微俯身似乎在看什么,很快,他被牵进一个看着像浴室的地方。   对方说了句什么,但他耳边全是尖锐的刮擦声,什么都没听清,也失去了做出反应的能力。   他似乎叹了口气,动作利索地挽起衣袖,露出比年少时更健壮的手臂。   唐松灵下巴感传来一阵微凉的触感,接着脑袋被抬起,紧闭着的眼睛被强行掰开,下一秒急促的水流冲进眼睛里。   可能水温有点凉,又或者是脸上浮动着的另一个人的气息,唐松灵整个都在哆嗦。   两分钟后,水温渐渐变高,右眼的刺痛消散不少,他能感到眼睛肿起来了,五感和魂魄随着水温渐渐回归原位,耳边一道低沉平稳的声音响起:“感觉怎么样,要去医院吗?”   咚——   心跳跌落的声音。   唐松灵不自控地往后撤了一步,紧绷道:“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他一直低着头,随着后撤的动作刚好站到开着的花洒底下,又被淋了一头一脸的水,本就神经紧绷,被水一淋受惊了般又连着往后好几步,直抵到墙上退无可退才作罢。   在唐松灵低垂的视线里,先是白瓷砖上混杂着橙色油腻腻的水流,再往上是一双修长利落的腿,平展无一丝褶皱的西装裤,和垂在腰间的线条匀称的手臂,湿漉漉的,水滴正沿着指尖滴落,衬衫也沾了水,一块块深色的斑点。   须臾,视线里的脚尖动了动,似乎想上前来,唐松灵立刻受刺激般躲了下,恨不得把自己嵌进墙里。   对方顿住,放弃要过来的打算,道:“再冲会儿吧,可能还有油渍残留。”黑色皮鞋掉头往外走,到门边时又道:“旁边柜子里有浴袍和新的内裤,有事叫我。”   “啪嗒....”浴室门开了有关,空间又陷入安静。   唐松灵抬手使劲锤了下发晕的脑袋,动手脱衣服时感到四肢快虚脱了。   他神经质一样用力搓洗着每一寸皮肤,直到发红,甚至出血。   半小时候后,唐松灵穿上准备好的浴袍,找了个垃圾袋将自己的衣服装进去,把口封死,生怕一点油腻刺鼻的味道漏出来。   又将每一块地砖的缝隙清理得干干净净,直到自己足够清醒,足够冷静,才走出浴室。   进入客厅,一眼便看到已经洗漱完靠在沙发边上看文件的人。 第95章 两虎相争   池律闻声抬头,目光在唐松灵脸上停了一瞬,将文件夹搁在手边的矮桌上,站起身向唐松灵走了两步,但又想起什么,立刻止了脚尖,停在离唐松灵两米开外的地方,“眼睛还好吗?”   “还好......谢谢。”即使给自己做了再多的思想工作,但直接和池律面对面,他还是止不住地紧张。   对方点点头,“嗯。”   话音落下,周围陷入让人想要逃离的静谧,一股诡异紧绷的窒息感压在唐松灵胸口,刚想开口说点什么,池律突然道:“怎么光着脚?”   唐松灵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了看有些通红的脚趾,更加手足无措起来。   池律见他面露窘迫,也不再说什么,将放在门口的拖鞋拿过来,拆了包装放在他面前,“穿上吧。”   见他弯腰,唐松灵下意识瑟缩了下,呐呐道:“谢、谢谢。”   “不用谢。”池律直起身体,说着便转过身。   唐松灵以为他要走,急道:“那天晚上......谢谢你,钱我会和欠款一起打过去......”   池律定住脚步,转头淡淡看了他一眼,随意道:“不用谢,受人之托,理应尽责。”   好一个受人之托。   唐松灵这才仔细看面前的池律,他变化很大,比以前更加沉稳内敛,脸部线条锋芒更胜,周身气息比年少时沉郁冷冽许多,就像一瓶酿制了多年的烈酒,看似温醇,但只有正真品尝过得人才明白其中的攻击性。   他看人的眸子里藏着的冷厉和沉静让人无端产生压迫感,但唐松灵知道这双黑眸里曾经有过怎样的温情。   他白着脸扯了个自己都觉得僵硬的笑,将手里提着的黑袋子亮了亮,“我先走了,这身浴袍.......我会折成现金转给你。”   池律有些诧异,“你要这么出去?”   “还好,现在都快十二点了,大半夜估计也没人看见。”唐松灵颤抖着吸了口气,表面却还维持镇定,“今天晚上实在太感谢了,打扰到你休息......对不起......”   池律微微皱眉,在他的人生中,穿着浴袍上街和裸奔是一个级别,不赞同道:“是有什么急事吗?”   “......对,是有点急事,很急。”   池律沉默了一瞬,起身边往卧室走边道:“稍等。”   可当他拿着衬衫和休闲裤再出来时,客厅已经不见了人影。   裹着浴袍骑着电动车在街上狂奔的时候,唐松灵感谢了一把七月的夜晚,不冷。   夜风从耳边极速掠过,唐松灵听着觉得风在哭。   直到视线模糊得已经看不清路才不得已停下来,周围静止,才感到满脸早已湿冷不已。   原来不是风在哭,是他在哭。   呆呆的望着虚空,眼泪一颗颗砸在胸口,到最后已经控制不住得抖动着肩膀。   原以为只要时间足够久,他就可以将胸口的伤疤抹平,将那人深埋在心底。   可只有真的见了,才知道思念如潮,痛彻心扉。   眼前尽是池律陌生又熟悉的模样,他的平静,他的礼貌,脸侧更锋利的棱角,以及无意间露出的浅浅的淡漠。   他从来都是一个体面的人,即使曾经被伤得那样狠,再见时,仍然会在你最困难的时候搭一把手。   这不是他有多大度,而是真的放下了。   刚刚看着站在客厅的池律,原以为他变了,现在想来其实更本就没有,他只是恢复到以前冷漠疏离的样子,自已曾经拥有的那独一份的温柔,被他收回了而已。   这么些年,唐松灵第一次放肆大哭,零点的街道竟成了他最有安全感的地方。   但老城区那个破旧的单元楼还是得回去,因为他也受人之托,有两人等着他去照顾。   转眼便到了七月中旬,一眼望不到头的高速公路上,一辆黑色商务车疾驰而过。   晓桐抱着平板研究了半天,回头见老板正闭着眼,眉头却并未舒展,连紧闭的眼角都透着浓重的疲惫。   这两天大会小会不断,她光跟着跑都累得半死,更别说池董本人了。   但眼看着要下高速,晓桐还是硬着头皮喊了声:“池董?”   “说。”声音里透着半睡半醒的沙哑。   “今天晚上八点,我们和招标单位的李总有一场饭局,现在是晚上七点十二,您看.......”   “按行程安排走。”   “好的。”   傍晚十九点五十四分,池律整了整衣袖,抬脚踏入某高档饭店。   烟雾缭绕的包间内,几个高谈论阔互相攀谈的中年男人听见门口的响动,齐刷刷转头望去,待看清来人,脸上立刻挂上笑,其中一人起身朝来人伸手,“池董来了,快请进。”   池律从容不迫地和他握手道:“廖叔叔您好。”他又对其他几位礼貌道:“实在不好意思,路上堵车,劳各位久等了。”   几人见他这样谦逊有礼,有些刚开始准备拿架子的也不好意思装了,脸上挂着笑,“哪里哪里,我们也是刚到。”   池律在桌边落座,被他称为廖叔叔的男人赶紧着手介绍,“想必大家都知道,这位是池家公子,刚刚博士毕业从国外回来,现在是长陵集团的董事长。”   “真是年少英才啊,久仰大名。”   “我听说池董才刚回国,就准大干一场。”   几人七嘴八舌说了一堆,池律简单应和着。   廖总又对池律道:“这位便是科技公司的齐总。”   池律将视线落在对面坐着的头发稀疏的男人身上,不动声色地打量片刻。   这人约摸五十岁,眼小但目露精光,眼角堆着笑意却笑不达眼底,是个很有城府的人,他就是池律这次招标单位的齐总。   一桌人相互打过招呼,便开始进入正题,池律大略透漏出自己拿下这个项目的意向,希望两相合作,但齐总言辞含糊,总不明确表达意思。   池律也能理解,他现在是要和秦盛抢单,秦盛是业内有名的龙头企业,首先口碑在哪放着,其次他又是秦盛的合法继承人,可现在他却要和秦盛抢生意。   明眼人都能看到这中间一定出了什么问题,他们不敢轻易偏向哪一方,得罪秦盛立马就没好果子吃,但得罪池律,先不说他爸的背景,几年之后他继承秦盛,到头来,这账还是要算到他们头上。   人家是窝里打着玩,他们却是实打实的冒风险啊。   几个抽烟的也没心思抽了,这年纪轻轻的池董要是个肚量大的还好说,要是个没什么肚量了,以后可怎么办?   池律很清楚他们的顾虑,言辞间透漏出自己并不会追责的意思,几句话宽了各位老总的心,再加上他给的条件确实优越,一顿饭下来,谈的也还算愉快。   一桌子人聊了会儿便聊熟了,气氛逐渐轻松起来,那位秃顶了的齐总施施然点了根烟,慢慢嘬着。   包房门响了三声,是上最后一道菜的服务生。   烟味熏得池律有些难受,皱了皱眉,不经意间抬眼,隔着飘散的烟雾,刚好看到推着餐车进来的服务生。   他愣了愣,起初还以为看错了。   穆宁?   显然对方也看见他了,在原地愣了一瞬,眼底透着震惊,但很快便垂了眼,避开和池律的对视。   穆宁走到餐桌边,她心思纷乱,没注意齐总夹着烟搭在椅边的手。   手背猛地传来剧烈的灼烧感,她端着汤的手倏然抖动了下,手心打滑,那碗烫热的肉汤便滑了下去,在地面炸开。   “啊——”   齐总惊叫一声,瞬间起身踉跄着退开,但他身上已经沾满了汤汁,深色的西装裤湿了一大片,甚至裆部还挂着菜叶,正簌簌冒着热气。   穆宁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大脑一片空白,愣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那齐总已经开始破口大骂:“怎么上菜的!上我身上来了?你、你——”他指着穆宁,一时气得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桌子人都懵了,不知该作何反应。   那齐总你了半天,憋的满脸通红,终于暴喝道:“把你们饭店经理叫来!怎么培训员工的!你们经理是这么教做事的?!”   包房闹成一团,没一会儿饭店经理就赶来了,一进来就点头哈腰地赔罪,这一桌子这总那总他一个都得罪不起,完了又转脸对穆宁劈头盖脸一顿骂:“怎么回事,平时强调的都被狗吃了?还不给齐总赔礼道歉!”   穆宁还没来得及出声,那齐总又开始唾沫星子乱喷,“道歉有什么用!我今天还出得了这个门吗?没教养的东西,赔钱!”   好家伙,说来说去绕到钱上了,他这身衣服价值不菲,少说也得五六万,池律终于看不下去,出生道:“齐总,今天是我来迟拖延了大家时间,这个钱我来出,齐总消消气。”   那齐总盛气凌人的气势蔫了蔫,道:“这不关你的事,都是这不长眼的东西。”   齐总不肯罢休,要赔钱,这理所当然,但他非要穆宁众目睽睽之下给他擦干净,穆宁又是个女生,多少有点羞辱人的意思。   池律打电话低声说了句什么,便皱眉在一边看着。   同一时间,酒吧里的音乐震耳欲聋,唐松灵正在给人陪酒,手机铃声响了二遍才看到,赶紧对身边的客人倒上酒,礼貌道:“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   他跑到声音稍微小一点的卫生间,将手机贴到耳朵上,“喂?”   “唐松灵是吗?”   “啊,我是。”   “快到饭店来,你媳妇闯祸了。”   唐松灵懵了一瞬,来不及解释,赶紧问:“闯什么祸?”   “你别问了赶紧地过来!”   唐松灵挂了电话,衣服都来不及换,跟原先陪酒的那桌打了个招呼,又跟老板说了声,人还没同意他就跑了。   他穿着酒店黑色小马甲,骑上电动车一路疾驰,还好离得不远,几分钟就到了。 第96章 饭店解围   饭店门口,女孩焦急地向外张望,见唐松灵远远过来,便着急忙慌喊道:“快快快,你怎么才过来,小宁遇到个硬茬。”   她边说边把人往里带,两人上了二楼,隐约听见包间传出闹哄哄的声音,夹杂着高声呵斥,女孩回头道:“快进去看看吧。”   “谢了杜倩。”唐松灵边往里跑,还不往回头道谢。   包间房门大开,走到门口,唐松灵先看见的是穆宁的背影,他面前站着一个脑袋秃顶的男人,满是横肉的脸上因过于激动而透出微红,正喷着唾沫星子喝骂着。   饭定经理忙着调解陪笑,其他人忙着劝解,一时间谁也没注意到门口进来个人。   “小宁。”   他一出声,屋子里人才齐刷刷看过来。   唐松灵径直走到穆宁面前,见她满眼是泪,安慰性地伸手握住穆宁冰凉的手指捏了捏,低声问:“怎么回事?”   突然进来个陌生人,大家一时没反应过来,刚还闹哄哄的包房瞬间安静不少,穆宁哽咽着简单说了一下经过。   那位齐总脸一皱,“你是她什么人?管什么闲事?”   唐松灵还没来得及说,一旁的经理立刻贴着笑脸插嘴道:“这俩是两口子,小伙人不错,天天接小宁下班呢。”   唐松灵愣了下,没想到饭店经理误会了,但这不是个解释的场合,他俯身给齐总鞠了个九十度的躬,满脸歉意道:“实在对不住,确实是小宁毛手毛脚服务不周到,我代她向您道歉,您有什么要求尽管说。”   齐总冒着精光的小眼睛将唐松灵上上下下扫了一番,表情没有初时的阴狠,但渐渐浮现一种让唐松灵浑身不舒服的怪异,他鼻子里哼了一声,道:“看这装扮......是个陪酒的?”   唐松灵没回,只低了头,就当默认了。   那齐总又道:“你媳妇弄脏了我的衣服,按理说要照价赔偿,但看你们这架势也是赔不起。”他顿了下,看着唐松灵的眼睛微微发亮,“这样吧,你把我的衣服弄干净了,好好给我赔个礼,今晚陪我喝几杯,我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这总可以吧?”   唐松灵没有犹豫:“谢谢齐总宽宏大量。”   汤汁主要泼在了下半身,位置比较尴尬,但唐松灵脸上没有一次屈辱和排斥的意思,他拿过穆宁手里的毛巾蹲下身,一点一点擦拭着上面沾到的菜叶。   直到胯部,唐松灵动作的手显出些许僵硬,他微微抬了下眼,眼角瞄到齐总正低头看着他,一副戏谑的表情,唐松灵知道今天想走,就必须过这一关,就当自己擦一块猪肉。   正要下手,角落里突然响起一声冷喝:“齐总。”   众人看似不在意,眼角却都盯着这边看戏,不想突然传来这么一声,都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包间最里面望去。   池律面色沉静,目光松散地落在齐总脸上,“齐总的衣服被弄脏了,扰了您的兴致,我作为今天的东家,给您赔个不是。”   正说着,不知何时进来的晓桐将刚买来的衣服递给池律,他接过衣服,走到齐总身边,抬手递到他眼前,“这是我刚让晓桐买来的衣服,准备的有些仓促,若是有尺寸偏差,还请您见谅。”   齐总便宜没占着,气得面上有些扭曲,但是当着各老总的面,池律亲自出面调解,他也不好下了池律的脸。而且此时他才瞧见其他人眼里的促狭和揶揄,都等着看戏,看得不仅是这对小夫妻的,还有他齐总的戏。   油腻腻的脸上煞时出了一层汗,接过面前的衣袋,连连谢道:“池董说笑了,您哪用赔什么不是,我........我这就换。”   说完,竟有些恼怒地一把掀翻蹲着的已经石化了的唐松灵,“一边去,毛手毛脚!”   有权势的人一句话就能办到的事,底层蝼蚁出卖尊严才能做到,这就是现实。   唐松灵摔倒在地,脑中空白一片,他没想到池律竟然也在这儿。   有些迟缓的眨了下眼,才想起刚进门的时候担心穆宁被人欺负了,更本没空看其他人。   为什么他最狼狈的时刻总是被这个人看到?   正发着愣,空气中若隐若现的男式香水突然浓烈起来,是那天在电梯闻到的熟悉味道。   接着,手臂突然被人握住,一股强劲的力道将他拉起,耳边传来成熟男性低沉的声音:“还好吗?”   松灵脸色煞白,半晌才挤出两个字:“....还好。”   手臂上的力道消失了。   他一直低垂着脑袋,很快耳边响起凌乱的脚步声,没一会儿就又安静下来,那些人都走了。   视线里那双不染尘埃的黑色高定皮鞋也不见了。   他抬起苍白木愣的脸,朝门口望了望,什么都没看到,连一片衣角都没有。   “松哥。”   “........嗯?”唐松灵有些迟钝地转头看向穆宁。   可事已至此,两人已没有什么可交流的,一个呆泄麻木,另一个惊恐失措。   她没猜错,那天晚上唐松灵果然碰见池律了。   两人沉默着走出饭店,穆宁跟在唐松灵身后,望着他偏薄的背影愣愣出神。   他穿着一身陪酒的服饰,里面是一件白色衬衣,外面搭一件精致的小马甲,腰线被完美衬出,裤筒笔直但略显紧窄,衬得腿格外修长好看,整个人有一种廉价又精致的美。   她一直都知道唐松灵是好看的,也难怪那个齐总看见他时眼神都变了。   可她宁愿唐松灵能平凡一点,因为当势力和美貌不相匹配时,那便是灾难的开始。   穆宁心中纷乱,前面走着的人什么时候停了都不知道,一头撞上才回过神。   唐松灵回头看了看穆宁,突然蹲下身一把撩起她的裤腿,随即皱眉道,“疼吗?”   “.......啊?”穆宁弯腰看了看,脚踝和脚面全部通红不已,有些地方甚至起了水泡。   她这才后知后觉得感到疼,咧嘴“嘶”了一声。   汤确实很烫,怪不得齐总那样恼怒。也亏得她当时反应快往自己这边挡了下,泼在齐总身上的并不是很多,不然今天池律出面估计都不好使,以那人没完没了的性子,搞不好还得打官司。   “找个诊所看看吧,别感染了。”唐松灵起身骑上电驴。   穆宁像他无数次来接她一样跨坐上去,但这一次她不想只抓着车子边缘。   盯着近在咫尺脊背看了半晌,抬手圈了上去,将脸紧紧贴在他后背。   只有这种真实的触感才能安慰自己,他还在身边。   她能感觉到在手臂圈上去的一瞬间,唐松灵后背煞时僵硬,可那又怎样呢?他答应过的,会照顾我们母子。   “池董?”   晓桐回头,正要问池律接下来的安排,便见他专注得看着什么,叫了一声居然没听见,便不由自主得顺着他的目光朝车窗外望去。   光秃秃的街道什么都没看到,只看到不远处一对骑着电瓶车走远了的情侣。   他脸上的表情微微凝泄,但很快就消失不见,又恢复成往常的样子,要不是清清楚楚地看到,晓桐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怎么?”   “......您直接回家还是有其他安排?”   “去颐庭府。”   唐松灵赶在楼下小诊所关门之间将穆宁带进去,整个处理过程她再没喊过一声痛,只是总在发呆,有时候喊好几声她才能听见。   两人回到家的时候快接近十一点,蒙蒙趴在沙发上,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小机甲玩具,已经睡着了,脸上挂着干涸的泪痕。   唐松灵将穆宁扶到沙发另一头坐着,才去碰了碰小孩的稚嫩的脸蛋,眼底满是心疼和愧疚。   今天回来的确实太晚,蒙蒙没饭吃,又见不到爸爸妈妈,一个六岁大的小孩自然是要哭鼻子。   唐松灵弯腰将他抱进怀里,拖着小孩软乎乎的身体颠了颠,看他睡得这么香,舍不得叫醒,又怕他饿肚子,犹豫了半晌还是轻声叫,“蒙蒙,爸爸妈妈回来了。”   蒙蒙只咂摸了下嘴,再没别的反应,明显是哭累了,这会儿睡得正沉。   穆宁怔怔看着唐松灵,他抱着蒙蒙时温柔的侧脸让背后的灯光都有了温度,让她生出一种他们本来就是一个完整和睦家庭的错觉,好像他永远都不会离开。   可穆宁心里清楚,他现在做的这一切都只出于诺言和责任。   他无权无势,但却会尽其所能给她最需要的依靠和陪伴,拼尽全力给她搭出一块遮风挡雨的角落。   他像一种能让人上瘾的药品,治愈着伤口的同时,不知不觉中让人产生依赖。   突然理解当年池律为什么那么爱他,也许,这就是他所具备的一种独特的魅力吧,他总是能在疾风暴雨的世界给你偏安一隅的温暖。   鼻头窜起酸涩,穆宁低声道:“不叫他了,让他睡吧,饿了自己就醒了。”   唐松灵犹豫了下,将蒙蒙抱进卧室,出来时仔细关好房门,走到沙发边坐下。   他在等穆宁开口。   几分钟后,穆宁低低叫了一声,“松哥,”   “我们结婚吧。”   唐松灵面目平静,并没有什么波动,须臾,缓缓道:“我没有钱,又欠了很多债,跟着我会非常辛苦的。”   “我不怕。”像是知道他会这么说,穆宁语气飞快,“这么多年我们都过来了,还怕什么苦,欠债我们一起还,有苦一起吃,只要我们一家三口永远在一起,其他的都无所谓。”   “我很穷,给不了你好看的婚纱戒指。”   “我不在乎。”   唐宋灵沉默着盯着眼前的虚空发愣,半晌,艰涩道:“......对不起小宁,我给不了你想要的。”   穆宁深吸了口气,“我想要的?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吗?”她声音变得紧绷,“前段时间我也提出过要结婚,你当时并没有急着拒绝,今天怎么了?”   狭窄的空间沉寂下来,穆宁尖锐的质问像巨石一样压在唐松灵胸口,空气似乎在慢慢凝固。   他还没想好怎么开口,穆宁突然笑了一声,“是因为池律吗?他回来了,你开始动摇了,对吗?”   “不.......我、我没有......”   “松哥,你知道你撒谎的时候会不自觉的频繁眨眼吗?”   “.......”   “你打算回到他身边吗?”   “我从没奢望过还能和他在一起,你今天也看到了,我们早已形同陌路。”   穆宁仔细盯着唐松灵的眼睛,企图从里面判断出这句话有几分真假。   唐松灵道:“小宁,我会永远对你和蒙蒙负责,但我无法和你组建家庭,你是自由的,随时都可以有喜欢的人,但那个人不要是我。”   穆宁眼里慢慢蓄起泪水,她猛的站起来,满脸愤怒,声音不自觉得拔高:“那你当年到底为什么和他分手,只是因为我哥?!” 第97章 政儿回国   这场争吵最终还是在蒙蒙的哭闹声中无疾而终。   七月中旬,清晨还算温和的阳光照不进紧紧拉着窗帘的宽大卧室。   池律平躺在床上,脑袋陷进柔柔的羽绒枕,他睡得不太安稳,双眼紧闭,但眼睫却轻微抖动,鬓角的发丝汗湿着贴在脸上。   他好像挣扎了很久才从梦中脱离,陡然睁开的眼里盛着惊惧,池律才稍微动了下,脑袋传来熟悉的闷痛。   他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头痛的,等注意到的时候,这种若有若无的痛楚已经存在很长时间了。   有时候感觉不到,有时候又痛得厉害,连做事都有些困难,有一次被路政儿注意到,要求他去医院看看,池律拗不过,只好去瞧了瞧,结果医生也没查出个所以然,路政儿各种办法连偏方都用上了还是没用,后来就这样搁置了。   池律起身靠在床头,缓了缓梦中带出的心悸,再去回想刚才做的梦时,脑中却只有一片模糊的幻影。   这几年他练就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本事,那就是不管梦里梦到什么,痛苦的开心的,一睁眼,就全忘了,只有还在剧烈跳动的心脏告诉他刚刚做了一个噩梦。   池律坐了会儿,掀开被子正准备起身洗漱,搁在床头柜的电话突然响了。   “喂,妈。”   “律儿,干什么呢?”   “刚起床。”   “忙吗?”   “还行。”   “哦......那这样,昨儿晚上政儿来电话说明天中午回来,你没什么事的话去机场接一下。”   池律皱了下眉,沉声道:“我这两天有几个比较重要的会要开。”   秦玉贤似乎有些不满,“刚还说不忙,现在又有会要开?忙着开会商量怎么抢你妈生意?”   池律沉郁的眸色一寸寸冷下去,半晌,启唇道:“抢?何来抢?只是公平竞争而已,我会用的商业手段您也会,或者说,您只手遮天习惯了,很多东西您已经自动划分为自己的盘中餐,不许别人沾手?”   “律儿!”对面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声音都变了调,“你这是什么话?我的还不都是你的?你到底要跟妈妈置气到什么时候?家族最怕的就是内斗,你几个舅舅表哥巴不得你犯个什么错,外面多少人盯着咱门,恨不能取而代之,你这是要把咱家往散了拆啊!”   池律也毫不退让,声音带了冷冽:“到底是我要拆散我们家,还是您和我爸企图强迫我,二十几年,您和我爸从来就没学会尊重我!”他吸了口气继续道:“我现在做的这些,没有其他目的,我只是想要自由一点。”   “说来说去,你还是介意七年前的事!”   “已经过去了,我不想再提,也请您不要再提了,我不想被迫回忆。”   “好,既然你说到自由,明天务必接上政儿,一起回来,你如今大了,有些事也到该告诉你的时候了。”   池律眉宇下压,紧抿着唇角,周身沉重而冷厉。   在去公司的路上,不出意料又接到一个境外号码,他现在有些抗拒接电话,沉着脸开了好一会儿,还是无奈叹了口气。   说到底,路政儿又没做错什么,在美国这几年,按理说应该他照顾女孩的,但那段时间他伤心伤狠了,什么都不在意,倒是路政儿三天两头往他这边跑,多少给他太过沉郁的心情带来了点不一样的色彩。   池律将车厢内钢琴曲音量调小,才接起电话:“喂,政儿。”   “池律。”对面的女孩不似少年时活泼锐利,声音里多了份成熟女孩的温柔,“我今天回来,伯母说你会来接我,然后一起去你家,......你真的会来吗?”她说完,又怕被拒绝似的,立刻道:“听说你这段时间很忙,要是没时间的话,我自己也能回来的。”   “你刚回国,不先回家看看爸妈?”   “哦,他们旅游去了,没在家。”   池律略微沉吟,很快便问:“几点的飞机?”   “下午两点,差不多明天下午三点就到了”   “好,我来接你。”   挂断电话,池律有些疲累地靠在椅背,几分钟后,才又打电话吩咐晓桐将明天两点之后的行程安排全部取消。   他有预感,秦玉贤要说的事肯定很重要,估计一时半会儿不会放他走,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竟隐隐有些不安。   第二天,下午三点十分。   路政儿从出站口刚一拐出来,就远远看见池律站在大厅最边上,按说是个很不起眼的位置,奈何他个头太过出挑,周身气质和周围来来往往的人似乎不在同一个空间一样,实在很扎眼。   他双臂自然下垂,就那样静静站着,不像是来接人,倒像是来闲逛的。   路政儿抬高胳膊挥了挥,池律才将不知落在哪的目光挪过来,稳稳得落在她身上。   尽管他看上去像是在完任务,但路政儿已经很满足了,三两步跑过去高兴道:“好久不见池律!”   说着就要扑上去抱他,池律毫不客气地抬手将她挡开,接过拉杆箱道:“走吧。”   路政儿拉着脸嘟囔:“你好冷淡啊,我们这么久没见,你都不想我吗?”   池律瞥了她一眼,“一个月而已。”   “一个月还不久吗?”   池律摇头,岔开话题道:“论文怎么样,过了没?”   “有律哥哥指导,当然过了啊。”路政儿一脸骄傲。   闻言,池律略微蹙眉,偏头看了眼路政儿,这在平常不过的一眼看得路政儿后背发凉,赶紧道:“我错了,刚刚是太高兴忘了才这么叫你的......”   “那就记牢点。”   两人到韵湖园时天色尚早,吃饭之前秦玉贤拉着路政儿家长里短说了个半天,然而绕来绕去,最终还是绕到他们的婚事上。   路政儿不时用余光瞄着池律,见他脸色已经有下沉的局势,赶紧出来打圆场:“伯母,我们还年轻呢,不着急的。”   秦玉贤昨天和池律在电话上闹得不愉快,这会更加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二十好几了还年轻,到年级了该负的责任就要负起来,我们这样的家庭,你总是拖着,不是让外界看笑话?现在圈子里熟悉的不熟悉的人人都传开了,都知道我们两家要联姻,政儿跟了你这么多年,你难道不该为人家女孩子的名声负责吗?”   第一道菜上来之前,空气冻结了般,人人脸上结了一层寒霜。   秦玉贤仍然不依不饶:“你这么大年纪,自己的公司办的风生水起,谁不知道京城近几年出了一匹黑马,都说你是天之骄子,想来也是明白是非的人,这几年在外求学,人家路儿对你嘘寒问暖,你一句谢谢都没有,这是一个知书达理的人该做的事?”   饭菜上了一半,一桌子人却没几个动筷子的,倒是池律,从头到尾平静异常,对秦玉贤的话恍若未闻,拿起筷子慢条斯理地吃着菜,好像被说的人不是他。   “你们一个未娶,一个未嫁,也到适婚年纪了,有什么不可以?要怪就怪你生在我们这样的家庭,你出去看看圈子里有几个是和喜欢的人结婚的?不都是为了家庭为了利益相结合吗?怎么到你这儿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秦玉贤越说越激动,一个人演独角戏一样说了十几分钟,末了池律道出一句:“实在不好意思,我不愿意出卖自己。”他放下筷子,抽出纸巾擦了擦嘴,“各位慢用,我吃饱了。”   说着就要起身往外走,其他几个人被他这样看似礼貌实则轻飘的话语轻轻揭过,顿时脸上的表情五彩纷呈,好不热闹。   按照以往的惯例,池律以为第一个怒吼的会是秦玉贤,没成想这次是一直沉默得池肃。   “先不急,既然回来了就多坐会儿,你妈说的话你不爱听,不知道我说的话你乐不乐意赏脸听一听?”   池律站定,回头,平静道:“您要说什么?如果是和刚才一样的话术,我还是建议您不要浪费时间。”   池肃起身,“你跟我来。”   池律没有犹豫,跟着池肃上了二楼,一路走至书房。   池肃能避开其他人到这儿来谈话,想来不是什么闲事,池律顺手带上房门,坐在紫檀木做成写字台后。   这桌子有些年头了,但用料极好,到现在都能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淡淡香味,池肃最喜欢的家具之一。   池肃也不急着说,慢条斯理得烧了一壶茶给两人倒上,池律也不着急,捏起精致小巧的紫砂茶杯品了一口。   这茶应该是上好的茗茶,起初入口清冽,须臾之后,唇齿生香,回味甘爽,似乎真能让人静下心来,闲谈半日。   池肃也捏起茶杯喝了一口,隔着缥缈雾气看着池律,脸上浮现笑意,竟有些慈祥,“怎么样,这味道还行吧?”   池律很少见池肃笑,愣了下道:“嗯,味浓不苦,有股清香味,很好喝。”   池肃又呵呵笑了两声,把玩着手里的茶杯,面上不似平时严肃紧绷,“这套茶具还是当年你路叔叔送的,虽然不值什么钱,但我最喜欢的就是这套,到现在已经用了好些年了。”   池律也垂眼看着手里的茶杯,他记得打从记事起这套茶具就在书房放着,一直没人动过,小时候有个保姆整理房间的时候不小心打碎了一只杯子,池肃生了好大的气。   “你路叔叔人很好,他虽然是我的下级,但在很多岔路口都是他来提醒我,这么些年我才没走上弯路,京城这帮人里,我走哪大家都会敬我三分,不止是你爹位子高,更重要的是他们手里没有你爹的把柄,他们拿我没办法,想拉我下位,却连下手的地方都没有,这里面,少不了你陆叔叔的功劳。”   池律垂着眼,突然道:“我知道,您一直都是个好官,陆叔叔也是。”须臾,他抬眼看向池肃,“您很感激他在您失去方向的时候拨开迷雾,所以,想拿我作陪?”   池肃叹了口气,道:“这到不是,还不至于。”他沉重的目光落在手里的紫砂杯上,一向强势的男人竟显出些许颓意,“咱门家,欠了他们一条人命。” 第98章 宿命如此   池律猛地抬头望向池肃,震惊已极。   .......   池肃低缓浑厚的声音变成一道道惊雷劈进身体,只觉得这个世界荒唐极了,他甚至连做什么表情都不知道,可在这样地动山摇的轰鸣声中,池肃说的每一个字甚至每一下停顿他都听得清清楚楚,那道略显苍老的声音像一条毒蛇般使劲往耳朵里钻。   他从没想过自己还没出生,命运就已经注定,注定他这辈子不能拥有自己的感情,不能拥有自己的人生。   他不知道池肃说完那个故事多久了,等回过神发现全身都被冷汗浸湿,很长时间都找不到自己身体的控制权,好久,他才沙哑着声音问:“政儿......知道吗?”   池肃摇摇头:“我不清楚,我们做长辈的一开始并不打算把这些事告诉你们,原本以为你们长大之后是水到渠成的事,没想到......你走岔了。”   池律有些无力得垂下头,低低的笑声响起,“所以呢?我是你们报恩的工具,那......”说道一般,又将即将出口的话咽下去,他原本想问他们有没有考虑过半点他也是个会思考会心痛的人,可突然又觉得没必要了。   池肃面上也显出些许不解和痛苦,“律儿,你现在孤身一人,为什么不试着去接受政儿?”   “所以呢?我一定要接受她,否则就是枉顾恩情,忘恩负义的小人,对吗?”   池肃只看着他,也不说话,但沉默说明了一切。   但池律还是抱着一点希望,问他:“您这么多年对我严厉几近严苛的教育,是为了让我做一个合格的、完美的、拿出去不丢人的工具吗?或者走您已经开拓好的道路,在您的位置上继续发光或者继承我妈的公司?”   “律儿,我和你妈也是爱你的,对你严厉也是为你好。”   “好。”池律不做多余的辩解,点点头道,“那政儿呢?我们立刻宣布订婚?”   “你考虑好就可以了。”   “考虑?我从出生起,有考虑的余地吗?”   “律儿!”   “对不起。”池律起身在桌旁站定:“我很感谢路太太救了我妈,但一时半刻我没办法接受这样的命运安排,我需要消化一段时间。”   “好。”   池律从来不知道七月的夜晚竟这般冷,丝丝缕缕的风钻进汗湿的里衣,钻进每一个毛孔,冻结每一滴血液。   他开着车漫无目的得转,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能去哪,眼睛木木得看着前方,他不想回颐庭府,那房子空荡地让人心慌,去公司?还是算了吧,这个状态根本就不适合工作。   不知不觉,转悠到一个新时代广场,人很多,小孩更多,清脆欢快的笑闹声连成一片,好不热闹,池律将车停在路边,看着那些活力四射的小孩,嘴角勾出一丝浅笑。   恍惚中,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起初他以为自己眼花了,闭了闭眼又睁开再看,那人还在。   原来是真的,他愣愣得想。   可很快,他便看到唐松灵弯腰牵起一个摔倒了的,六七岁的小男孩,那男孩被摔狠了,但硬忍者没哭,唐松灵蹲下身借着路灯看他刚着地的侧脸,满眼都是心疼,不多时,他们身后不远处走来一个女人,弯腰将刚买来的冰棍递给小孩。   他们之间的相处那么自然融洽,像是已经在一起多年的老夫妻,一切都很和谐。   直到那三个人走远了,不见了,池律望着他们消失得方向愣神很久,突然记起七年前最后见面的那一次。   他其实不相信那天唐松灵说的话,他很肯定唐松灵真心爱过自己,最纯粹的爱意骗不了人。   回顾那段最甜蜜幸福、也最痛苦的日子,突然发现他们和大部分情侣一样,在一个美好的年纪暗恋对方,那时候他们情窦初开,互相试探,然后磕磕绊绊得终于牵住对方的手,发誓这辈子都不会放开,他们期待每一次相见,分开的第一分钟就开始想念对方,自以为得到了这世上最珍贵的爱恋,他们各自偷偷规划着和彼此的未来,幸福又惆怅。   然后?然后因为一些已无法探知的原因,分手,走散。   原以为自己的爱恋最刻骨铭心,回头再看时,却发现其实是岁月洪流中并不起眼的一段稀松平常的经历。   唐松灵真的就是他贫乏人生里的一个过客,只是他给过自己不一样的心跳。而唐松灵早已大踏步往前走了,他正如当年自己说得那样,过上了平常人的生活,有了妻子,有了孩子。   突然觉得没意思得很,浑身的力气被抽走,他低低垂下脑袋,额前的碎发刚好遮住半张看不出情绪的脸。   灯光黯然,人群退散,池律才恍然醒悟,也许,他就应该按照既定的人生走。   他挣扎过,反抗过,争取过,然而宿命使然,最终还是回到了既定的人生轨道。   日升日落。   也许是昨天晚上刚从韵湖园出来的时候身上出了一层虚汗,又被迎面一阵夜风吹着了,池律从回到颐庭府就昏昏沉沉,回国这么长时间以来他第一次过了十点还没起床,倒不是他不想起,意识似乎是清醒的,但就是醒不来。   他面色潮红,额角覆汗,胸口用力起伏着,呼吸似乎很是困难。   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是一个他曾经找了很久的人。   他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着他从小孩慢慢长大成一个少年,从小山沟走到城市,从畏缩变得自信,然后念书、工作、结婚、生子,他仔细看着每一个时间段的他,似乎在做一场盛大又无声告别。   最后一幕清晰的可怕。   池律站在原地,看着他和一个女人牵着小男孩的手,越走越远,直至消失不见。   然后,他醒了。   刚一睁眼,一股强烈的眩晕感汹涌而来,脑袋闷痛不已,喉间干涩得厉害,他下意识张开嘴,却连一丝声音都没发出来,偏头看了看窗帘缝隙里漏进来的光线,想要去够搁床头搁着的手机,才发现浑身绵软无力。   他抬手探了探额头,烫得厉害。缓了好一会儿才攒了点力气,本想去翻翻药箱找点退烧药,门铃突然响了。   池律撑着床头缓过一阵眩晕,才挪到楼下,见来人也比并不惊讶,只淡淡道:“你来了。”   路政儿闪身进来,顺便带上门,反问道:“你怎么一点都不惊讶我知道你住哪?”   池律没吭声,转身往卧室走,路政儿讨了个没趣,暗暗吐了吐舌头,又绕到他面前,正要说什么,猛然看到他不正常的面色,惊声问:“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哪里不舒服吗?”   说着还不等池律答话就擅自抬手贴上他的额头,“好烫!你发烧了?”   “嗯。”池律绕过她走进卧室,脱力般靠在床头,眉头紧紧蹙着,刚才路政儿猛然拔高的声音刺得他耳膜疼。   “吃药了吗?”   “正要吃。”   “正要吃就是还没吃,药盒在哪我去给你找。”   池律本不想让她帮忙,但实在难受得紧,好一会儿还是道:“你旁边的矮柜里。”   路政儿照顾生病的池律也算是有点经验,不一会就把该吃的药找齐,接了杯温水放在他手里,池律看也没看,合着水一起吞了。   路政儿有些心疼,轻声道:“你早上肯定也没吃早餐,空腹吃药很伤胃,我去给你弄点吃的吧,你再睡会儿,好了我叫......”   “政儿。”池律打断她,道:“你今天来我这儿,有什么事吗?”他虽然憔悴,但神色清明,一错不错得看着路政儿。   路政儿知道她冒然来访很不礼貌,只低声道:“想来看看你回国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   “还有呢?”   路政儿抿了下唇,“还、还能有什么呀?”   “好,那我换个方式问,昨天我爸要跟我说的事,你知道是什么事吗?”   “我......知道。”   池律突然笑了下,“什么时候。”   “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路政儿垂着眼睛,浓密的睫毛将她的瞳孔尽数遮去。   “真的?”池律坐在床头抬眼盯着她,那眼神太过锐利,像是能直接看到人心里去。   路政儿只看了一眼,又迅速垂下眼帘,背后竟生生出了一层汗,“真的啊,我为什么要骗你这个。”   “既然知道了,那你是怎么想的?”   “.......”   “你觉得我们应该像他们说的那样,一到年龄迅速结婚,从此以后所有恩怨落幕?”   路政儿下意识咬了咬下唇,躲闪的眼神说明了一切。   池律接着道:“我来回答我刚刚问你的问题,你今天是来探我的口风的,想看看我知道这些事之后是什么打算。”他顿了下,又道:“政儿,我觉得上一辈的恩怨不该牵扯到我们。”   “可......早就已经说好的事了啊......已经做过承诺,怎么可能轻易改变?”   “承诺?他们拿我一个活生生的人承诺,我同意了吗?”   路政儿脸色煞白,仓皇道:“你......什么意思?”   池律起身走到她面前,低头看着路政儿,一字一顿道:“我不爱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如果你能接受这样的婚姻,我无话可说。”   路政儿不自控的抖了下,抬起头,颤声道:“我能接受,这个世界上大部分人的的婚姻只是因为到年龄了,适合,就结婚了,何况我们这个圈子。”   “不。”池律摇头,“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如果我们真的结婚了,你就会开始在意我对你的感情,会不断地索求,我给不了你,最终只会互相折磨。”   路政儿眼睛已经开始泛红,“不是的,我......”她抬头看着池律,眼眶已经盛满泪水,语气竟带着恳求,“你要是担心,我可以签下协议。” 第99章 你还留着   池律愣住,第一次有些不忍心看她凄楚的神色,深深叹了口气,无力道:“你回去吧,这件事我无法在短期内给出回应。”   还好,他没有直接拒绝,已经比以前决绝的样子好很多了,路政儿没敢再逼他,“我给你做了饭再走吧,你还病着......”   她的厨艺还是在国外留学时照顾生病的池律练出来的,那时候池律也许是受创伤太严重,身体的抵抗力也跟着变低,三天两头发烧。   池律病着,吃不下太油腻的东西,路政儿做了两道凉拌青菜和一碗米粥,又轻手轻脚进了卧室。   他静静睡着,似乎对她毫无防备。   路政儿有些舍不得叫他,刚要返身出去,眼角突然瞥到一个东西,它搁在床头饰品后,只露出一个角。   按说房内光线昏暗,该是看不见的,但路政儿对这个东西太熟悉了,熟悉到只看到其中一块小小的部位便知道那是什么,有段时间池律走到哪都要带上,一找不到就焦虑,后来好长时间没再见他带着,还以为心灰意冷给扔了,她为此高兴了好一阵。   不曾想,今天又看到了。   路政儿突然感到心里爆出一股恶寒,难道......这么多年他从来都没有放下过?   房间太过安静,回荡着路政儿震耳欲聋的心跳,她放轻脚步绕到另一侧,伸手拿起那个快被磨掉漆的小摆件。   也许是时间太久了,小和尚原本肉色的皮肤稍微有点泛黄,连着脑袋和身体的弹簧也有点生锈了,弹力变得迟钝,许是经常被主人拿在手里,圆圆的脸蛋上画五官的黑色图层被磨掉一些,耷拉着的嘴角像是要哭。   路政儿捏着小和尚的手微微颤抖,脸色比躺在病床上的人还难看。   “你在干什么?”   一声冰凉得声音突然传来。   路政儿浑身剧烈颤抖了下,猛地抬头去看床上,池律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双目猩红,眼神冷戾,紧紧盯着路政儿。   落地窗前的窗帘拢着,将阳光隔绝在外,下午两点,房间居然还暗沉沉的,池律那双在暗处泛着冷光的眸子看得路政儿不寒而栗,心里竟升起一丝恐惧。   一时竟忘了将手里的东西放下,只结巴道:“我、我看一下。”   池律盯着她看了半晌,才伸出手,冷声道:“给我。”   路政儿下意识觉得这样的池律有些偏执恐怖,将手里的东西还给他,“...你还留着它。”   池律接过东西细细看了一番,确定没坏,才呼出一口气,脱力般躺倒在床上,沉声道:“出去。”   “为什么?”路政儿艰涩道,就在不久前,他还以为池律真的放下过去了,“你还......”   “我和他以后都没可能。”池律打断她,道。   “那为什么还留着这个东西?”路政儿声音变得尖利。   “我不会刻意去否定我的过去。”他抬眼看着站在床边的女孩,“你是个聪明人,别试图挑战我的底线。”   直到外面想起关门声,池律才又低头看着手里的小和尚,脸上渐渐露出类似困惑的神色,他没想到自己反应居然会这么剧烈,只知道一睁眼看这东西被路政儿捏在手里,几乎是在瞬间产生一种它会被捏碎的恐惧感。   那一刻,似乎被她攥在手里是自己血淋淋的心。   他缓了缓剧烈跳动的心脏,起身拉开抽屉将小和尚放进去,上锁。   在他的打算里,这辈子都不会再将它取出来,有些过往就应该被锁在看不见的角落,最好一辈子都不要再记起。   八月初,强盛的阳光仍然炙烤着大地,下午两点的街道基本没什么行人。   唐松灵牵着穆鹤蒙从第十一座小学出来,走到路边的大树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小折扇给小孩送着风,然而被扇动的气流只是翻涌地更剧烈的热浪。   “爸爸,我们回家吧。”蒙蒙抬头,蔫蔫地望着唐松灵,有气无力道。他圆圆的脸蛋通红不已,半张脸都被汗水浸湿了。   唐松灵弯腰蹲在小孩面前,柔声哄道,“蒙蒙最坚强了,再看两个学校就回家好不好?一会儿爸爸给你买冰淇淋。”   “不要......我好困......”蒙蒙嘴一撇,满脸委屈,眼泪说掉就掉,“你之前就是这么说的,现在又看,骗子!”说完就扯开嗓子大声哭嚎。   唐松灵心疼极了,给他擦着眼泪,扇着扇子的那只手更加用力,“是爸爸的错,但是现在不看,一个月后人家其他小朋友都能去学校念书,只有你没学上怎么办?”   蒙蒙只有六七岁,哪懂这些,一大早就被叫醒跑了十几家小学,到现在又困又累,连哭声都不似往常响亮。   “我不想上学,我想回家.....”蒙蒙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哭了两声就再没力气了。   “来,爸爸抱。”   小孩迷蒙着眼睛钻进唐松灵怀里,没一会儿就睡熟了,他低头亲了亲蒙蒙还沾着泪珠的脸,再抬头时眼底满是心疼和焦虑。   从七月就开始给穆鹤蒙找小学,递交的材料里,房屋证明、监护人、工作证明,不是卡在这一项就是卡在那一栏,到现在都没找到合适的。   天实在太热,唐松灵怕蒙蒙中暑,只能先回去。   穆宁今天难得休假在家,见唐松灵回来,赶紧问道:“怎么样?”   唐松灵摇摇头,汗水顺着发尖低落,红透了的脸上浮起无奈和黯然,“还是没有肯收的。”   他将蒙蒙抱进卧室放好,又轻手轻脚退出来关上门,深深叹了口气,两人都心情沉重不已。   过了一会儿,穆宁试探着道:“要不......就不在京城念了,咱门回县城吧,现在国家教育发展得不错,县城也是一样的。”   唐松灵没说话,脑袋深深低下去,像是不堪重负,好一会儿才道:“我自己就是从乡下来的,教育资源到底比不上京城,我不想委屈蒙蒙,想上......也不是完全没办法。”他突然抬头,“你那边有多少存款?”   “三万,怎么了?”   “有些私立学校想加名额进去倒是可以,但是得塞钱。”   “可.....我们哪来那么多钱,没有负债还好说,但现在我们欠那么多钱没还,现在房子都是租的,阿姨还在医院......”   唐松灵垂着脑袋沉默了阵,道:“我先想想办法,实在不行,找…...贺旗借点。”   家里唯一一个橱柜里堆满各种生活用品,空间实在有限,不管这么收拾,看着都凌乱不已。唐松灵搬来一个小凳子放在橱柜前,试着踩了踩,确定咯吱乱响的小木凳能承受自己的体重,才站上去。   晃悠着踮起脚尖,将手伸到柜顶摸索着,不一会儿碰到一个铁盒子。   这盒子被一把生锈的小锁锁着,上面落着一层厚厚的灰尘,已经看不出最初的颜色。它被搁在柜顶上已经有快五年时间了,从来没被拿下来过,似乎已经被人遗弃。   唐松灵将铁盒擦干净,抱在胸前看了好一阵,颤抖着呼出一口气,才抬手在脖颈见摸索一会儿,拽出一拴着钥匙的绳子。   他心跳得厉害,好像即将打开的是被自己刻意忘记,已蒙尘许久的记忆。   随着一声轻微的脆响,盒子里的东西彻底暴露在阳光下。   那里面装着的东西很多,很杂,都是那些年池律送给他的。   他以为过了这么多年,那些过往早已被时间模糊,可看到这些东西,只一眼,便恍如昨日,他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刻心跳的力度,每一寸温柔的目光,都 穿越时间从昨日扑杀过来,将他早已失去痛感的心脏撕得血肉模糊。   曾经他给这个锈迹斑斑的铁盒上了锁,放在看不见的地方,即使再想念,他都不敢打开看一眼,他怕自己舍不得,放不下。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开启,没想到最终还是被生活逼迫,去用那人最初的爱换得眼下的苟延残喘。   “爸爸这盒子里是什么呀?”蒙蒙见他抱着一个铁盒看了很久,一动不动,好奇凑上来问   “这是.......”他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呀......爸爸这个表怎么碎了?”   唐松灵拿起横着好几道裂缝的表,轻柔地摩挲着,“这个,是爸爸不小心摔碎的......”   许是唐松灵眼里的痛苦太过深刻,连蒙蒙都察觉到他在伤心,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擦过他眼角的湿痕,声音里透着小孩独有的天真:“没关系爸爸,摔碎了把它粘起来就好了。”   “粘不起来了......”   “可以的!”蒙蒙使劲点头。   唐松灵看着小孩满脸的坚定,苦笑道:“好,那就粘起来。” 第100章 让他上来   同一时间,长陵集团总部大楼上下一片欢呼雀跃,尤其是销售部,人人脸上都是大战之后的轻松,唯一与这气氛格格不入的便是董事长办公室,还如往常般清静冷寂。   白心提着礼物去销售部门慰问了一圈便上了顶楼,手指在厚重的木制大门上扣了三下,“池董。”   “进。”   办公室空调开得很低,桌子上堆着一摞待处理文件,池律手里忙着,头也不抬道:“随便坐。”   白心施施然靠在沙发边上,笑道:“不愧是董事长,全公司估计就数你最淡定。”见池律仍未说话,便继续道:“没想到我们真的赢了秦盛。”   池律在审判文件最后一页利落地签上字,将笔插回笔筒,抬头随意道:“没想到?”   “毕竟我们和秦盛这样庞大的龙头企业比还是太嫩了不是吗?一开始我还真没什么自信。”她看着靠在椅背上的池律,微微笑着道:“以前知道你优秀,但没想到竟然这么厉害,兵行险招,向死而生。”   “还好,正常的商业手段,他们轻敌了而已。”   “哈哈,你是没见开标会上秦盛那个销售经理的脸色,堪比猪肝,太好笑了。”   池律舒展身体靠进柔软的椅背,手指抵着太阳穴慢慢按揉,眉眼间尽是疲惫,不见一丝喜色。   白心见他这样,也渐渐敛了笑意,担心道:“工作再忙也要注意身体,我听晓桐说你连着半个月天天加班到十二点。”   池律半垂着眼睛,盯着虚空中的某个点,竟是在发愣。   白心极少见他这般神情,想到最近的一些传闻,试探着道:“最近......听说池路两家要结亲,是......真的吗?”   闻言,池律目光微动,仍然没出声,神色却更加沉郁。   白心叹了口气,了然道:“你没否认,看来,这件事至少不全是谣传。”她叹了口气,又道,“你要是不乐意,为什么要勉强自己呢?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没有人有权利决定,即便那人是你的父母,可能这么说有些人会觉得大逆不道,但这其实就是一种捆绑。”   池律这才从愣怔中回神,目光落在白心有些担心的脸上,定了片刻,道:“谢谢你,白姐。”   视线在他那张仍然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停了几秒,长长呼了口气,“好吧,我知道你有自己的苦衷,我也不便多说什么,今天下午几位股东要出去庆祝,邀请你呢,要不去放松放松?”   池律看了眼对面的石英表,道:“不了,你们玩吧,我下午还有个饭局。”   正说着,内线电话铃声突然插进来,池律扫了眼来电,随手接起,“喂,曹海。”   “池董,楼下有人找你,说是有急事。”   池律微微蹙眉,“我的行程表里没有安排今天下午见面的人。”   他语气有些严厉,惹得对面人一阵紧张,“呃......是、是您认识的,就是上次那个唐先生。”   “........”   不知是不是曹海的错觉,听筒里的呼吸骤然重了几分,不挂断也不吭声,曹海隔着电话似乎都能感到那股让人窒息的沉默。   曹海艰难得咽了口唾沫,道:“他说有特别重要的事要跟您当面说。”   严格来说他不该打这通电话,池律的行程都是提前三天安排好的,除非重大事项,否则不可能变动,要不是那天晚上的事,他才不会头铁去打这个电话。   就在曹海心要从胸膛里蹦出来的时候,对面终于开了尊口:“让他上来。”   办公室里,白心见他眉眼压低,脸侧线条微微紧绷,自挂断电话之后他周身气息似乎都变了。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一楼大厅地面光可鉴人,唐松灵低头看着地板上自己的身影,那上面映出的自己有些模糊,但不难看出紧张得有些发白的脸色。   等了一会儿,又抬头往大厅最里面的电梯间张望,偶尔有进出的工作人员,他们穿着皆是严肃的职场风,自己往大厅一站,显得格外扎眼。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穿了很久的灰色短袖上起了一些细小的的毛疙瘩,可能质量不太好,面料很不平整,到处都是细小的褶皱,裤子还好,黑色的,不太看得出来,再往下,鞋就显得更加寒酸了,他常年搬货物跑外面,根本没有一双像样的鞋。就这一眼能看出寒酸的一身还是他在衣柜里挑挑选选好久才穿出来的。   “唐先生你好,请跟我来。”   唐松灵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一抬头看见曹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他面前,赶紧“嗯”了一声跟上去。   专用电梯无声无息地上升、停止,“叮——”一声脆响,门开了,往前走几步右拐,越过长长的走廊又左拐,眼前便出现一扇高大厚重的黑色木门,唐松灵这才注意到这一整层都没什么人,异常安静。   他眼前出现轻微的眩晕感,头皮和浑身的肌肉都是紧绷的,手心出了许多汗,湿滑得快要捏不住那张硬质卡片。   想到马上要见的人,他甚至想临阵脱逃。   走在前面的曹海又回头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刚要上前敲门,不想门自己开了。   里面走出一个着装正式干练的女孩,气质很独特,是那种清冽的美,她看见唐松灵时的眼神明显愣了下,眼角微微上翘的眸子里露出来不及掩饰的惊讶,但很快便恢复正常,冲唐松灵微笑着点点头,便走开了。   “笃笃笃——池董。”   里面传出一道熟悉又低沉的声音:“进。”   得了准许,曹海转身冲唐松灵微微欠身,“唐先生,可以进去了。”   他像个没有灵魂的机器人一样,抬着僵直发硬的腿走进去。   办公室里有一股冷香,是和前几次闻到的一摸一样,中间靠右边放着一张很大的办工桌,左边是茶几和沙发,下面铺着一层泛着柔光的乳白色地毯,桌子后整个墙面都是宽大的落地窗,白色的纱帘全拉上了,因此房间很亮,但不刺眼。   然而这一切都让唐松灵无所遁形,他像一个突然跑进人家的脏兮兮的流浪狗,手足无措地僵在原地。   唐松灵后颈僵直,脑子其实已经不太会转弯儿了,后背往下滚落的汗水带来一股痒意,他想偏头看看曹海,结果身后的门已经关的严严实实,曹海没跟着进来。   办公桌后的人正低头看着桌子上的文件,好像根本没察觉到有人进来。   半晌,唐松灵咽了咽干涩的喉咙,“池......”刚一开口就僵住了,该怎么称呼他?叫池律好像已经不合适了,他迅速回忆了下曹海对他的称呼,紧张得舔了下唇角,才又出声道:“池、池董......”   咚——咚——咚——,耳边尽是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池律似乎顿了下,从文件中抬起头,往门口扫了一眼,随意道:“先坐。”便又低头翻着手里的文件。   唐松灵挪动快抽筋的腿往沙发边走了几步,再往前就是洁白干净的地毯,他有些尴尬地将抬起的脚又收了回去,回头看向不知道在写什么的池律。   似乎察觉到唐松灵的不安,他将看了一半的文件合上放到一旁,起身时见他踟蹰在原地,面色紧张不已,脸侧汗水直流。   “怎么了?”池律开口问,随即视线落到他停在地毯前的帆布鞋上,了然道:“没关系,过来坐吧。”   唐松灵无法,只好上前,果不其然,地摊上立马出现一串灰黑的脚印.....   池律左右看了一圈,他平时不在办公室招呼客人,没有一次性纸杯可用,只好找出自己备用的水杯接了温水放在唐松灵面前,在他对面坐下。   “来找我什么事?”   唐松灵张了张嘴,紧张道:“就是......有、有件事想求你......”   池律拢了拢裹在衬衫外的休闲薄衫,往后靠在沙发上,是一个很自然舒展的姿势,他松散的视线在对面只坐了个沙发边、浑身紧绷的人身上定了片刻,才淡道:“嗯。”   唐松灵斟酌了下,嗫嚅道:“...我最近急需用钱,但是欠了很多债......”他说着,刚要将捏了一路的银行卡递给池律,结果张开手一看上面全是自己掌心的汗水,瞬间尴尬得头皮都发紧,赶紧用袖子擦了擦,这下也不敢直接递给他了,放在桌子上,“这个是......是、是当年你给我的那一百万,我没花,今天还、还给你,那十七万,还有后来几万的衣服钱,我明年再还好不好?就......拿这一百万抵半年,你看......可以吗?” 第101章 蒙蒙坠楼   唐松灵不敢去看池律的眼睛,可等了半天对方都没说话,在这样极具压迫感的沉默中,唐松灵呼吸都有些不顺畅,实在忍不住又抬眼偷看对方。   池律面色淡然,垂眼看着那张卡。   唐松灵一阵紧张,不知道他是不是想起以前那些糟心事了,赶紧道:“我不是不还了,只是、只是给我宽限些时间,等我喘过气,后面会补上的......”   “既然着急用钱,为什么不直接用这一百万。”他抬头对上唐松灵瑟缩的眼眸,平静道:“既然给你了,就是你的东西,没必要再还回来。”   唐松灵却摇了摇头,呐呐道:“怎么能随便拿别人这么多钱,况且.....”   “况且什么 ?”   况且这是当年你付出多少代价换来的,我怎么舍得。   当然,唐松灵没把这句话说出口,只干巴道:“我前面说的,你看可、可以吗?”   池律沉默几秒,问:“既然你觉得这钱你不该拿,那为什么后面没来找我还?”   唐松灵羞愧得说不出话,只能低了头。   他太瘦了,低头时后劲处突出一块明显的骨头,让人觉得似乎一不小心就会被折断,半晌他才沙哑出声:“对不起 .......”   池律双手交叠在腹前,本是个十分舒展放松的姿势,听他道出那三个字,眼眸轻微动了下,不待开口,一阵极其响亮尖锐得铃声打破空气中的冷寂。   唐松灵吓一跳,赶紧手忙脚乱地翻出用了几年的老古董,本想挂断,指尖还没 触上去,池律便说:“没关系,接吧。”   “....好。”   这号码唐松灵其实是有点眼熟的,像是医院的电话,他按了接听键,尽量压低声音道:“喂,你好。”   对面声音很杂乱,似乎很多人在同时说话,偶尔一两声高亢的声音,还有器械的滴滴声。   很快,电话那头传来一个语速很快的中年男音,“你好请问是唐松灵吗?”   “啊,我是。”   “你是穆鹤蒙什么人?”   唐松灵立刻紧张起来,“我是他父亲,怎么了?”   “赶紧来趟医院,你儿子坠楼了,有好几处挫伤.......”   后面那人还在说什么,唐松灵完全听不清了,他大脑空白一片,耳膜轰鸣,等到眼前刺白的斑点散去,天旋地转的世界慢慢归位,才发现池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他身边,正蹙眉看着他。   “发生什么事了?”   他的声音似乎是隔着厚厚的水膜传进来,隐隐约约,模糊不清。   后来,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那间办公室的,铺天盖地的恐惧将他所有的感官和理智掠夺得一点不剩,他说不出话,也站不起来。   努力回忆,只隐约记起腰间半托着他的力道和那股清冽好闻的冷香。   门诊大楼门口,黑色商务车还没停稳,一个脸色青白的男子便冲了下来,一路跌跌撞撞着往里跑,身后紧跟着一个高大男人。   急症室宽大的病房里,到处都是连成一片的嘁嘁嘈嘈得人声,间或响起急救医生急促高亢的指令,护士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和器械冰凉的提示音交织成一片,刚被推进来的担架横七竖八得停在过道,让本来宽大的空间显得拥挤又杂乱。   那个神色慌张的男子扑进急症室,一把拽住一位刚要出门的医生,全身不正常得打着哆嗦手里比划着说着什么,那医生皱眉听了半天,才伸出手往放在角落里唯一没有家属围着的一张病床上指了指。   唐松灵拖着发软的腿跑过去。   小孩紧闭着双眼,可能失血过多,脸蛋是可怖的灰白色,脸侧还有严重的擦伤,似乎是被什么东西刮的,伤口的血已经凝固,不再往外渗。   小小的身体裹在臃肿的被子里,唐松灵连掀开看一下的勇气都没有。   “你是这小孩的父亲?”   耳边,一道浑厚的男音突然炸响,唐松灵张了张嘴,许是过度紧张,已经说不出话了,此时身后响起另一道冷沉的声音,“他是。”   接着,一个宽大的手掌贴上他不断抖动的肩背,稳稳得托着唐松灵脱力的身体。   “怎么现在才来?”那医生似乎有些生气。   “情况怎么样?”池律道。   “已经做过检查了,全身多处骨折,软组织挫伤,有一节断裂的肋骨插进肺里,一厘米左右。”医生边翻着刚出来的检查结果边道。   唐松灵眼前一黑,抖着唇问:“有生命危险吗?”   医生摇摇头,“暂时没有,但是得立即进行手术。”   “谢、谢谢医生,那....什么时候能才能手术?”他说话时都能听到牙齿打颤发出的磕碰声。   医生撩起袖子看了下时间,道:“马上就能到。”   “好.....谢谢.....”唐松灵愣愣点了点头,不一会儿又紧张道,“手术有什么风险吗?”   “不管什么手术都有风险。”   “.....谢谢。”   那医生没忍住又多说了几句,“现在知道担心了,把这么大个小孩扔家里,门窗不关好,幸亏楼层低,再高点怕就悬了,现在这些年轻父母啊,只是不知道心大还是怎么着。”   不一会儿进来两个护士,抬头张望一圈,将视线定急救室最里面,旋即快步往这边走,翻看着手里的文件,“穆鹤蒙是吗?”   唐松灵赶紧道:“是。”   “准备进手术室。”说着便上来将活动病床往出推。   直到三楼手术室门口,唐松灵被护士拦在外面,他垫着脚使劲往里瞧,一双眼睛还黏在昏迷了的蒙蒙身上,他不哭不闹的样子看得唐松灵心都快裂开了。   不一会儿,刚刚推移动病床的护士又出来了,手上拿着几张纸,提声往陪同家属的人堆里喊,“穆鹤蒙家属过来一下。”   唐松灵本就在门口站着没走开,闻言立马上前道:“是我。”   护士语速很快,“我先跟您讲下手术过程中的会涉及到的风险和一些其他事项,您仔细听完,有什么问题及时问,完了签一下手术责任书和知情同意书。”   “好好。”唐松灵还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紧张得直冒汗,下意识回头看,见池律还在身边站着,紧绷的后背才稍稍放松了些。   那护士干这个已经干得早已炉火纯青,手术责任书里的东西念得飞快,迅速点出几个需要着重注意的事项,讲完便道:“您在这儿签一下字。”   唐松灵接过,刚要下笔,那护士突然出声道,“我再确认下,你是这孩子的直系亲属吧?”   唐松灵猛地顿住,语气有些迟缓,“我.....不是。”   那护士本是临时随口确认下,这下却愣住了,“不是?继父也行,只要是受法律承认就行。”   “我......”心脏在胸膛剧烈跳动,唐松灵紧张得直冒汗,半天才抖着嗓子道:“他是我养大的,可、可以吗?”   见他这样说,那护士脸色立马变得难看,眉头紧紧拧起,“您意思是这孩子和您半点关系没有?”   “我.......”唐松灵刚缓过来的脸色又开始泛白,豆大的汗滴往下掉。   “还有其他亲属吗?孩子妈呢?”   “她在过来的路上,还得一个小时.....”唐松灵急道,“能不能先做,她来了再签?”   “这怎么行?别说法律上不允许,完了手术中出了什么意外,你们要是闹起来说是医疗事故,我们满身是嘴都说不清。”那护士边说着已经转身往里走,嘴里还嘟囔着,“真是,明知道要做手术不提早说。”   很快,里面又出来一个身形高大的医生,皱眉问道:“怎么回事?这孩子和你没关系?”   “没.......”   医生显然很少碰到这种状况,皱着脸上下打量他半天,道:“不行就只能等下一台了,我们这手术安排很紧张,不可能等你一个小时。”   唐松灵眼前晕了一瞬,声音里已经带上哭腔,“医生,求求你给他做吧,我可以承担全部的手术风险。”   那医生摇头,为难道:“这恐怕不行。”   什么是绝望?唐松灵只觉得浑身上下凉透了,如置身万年冰窟,如果蒙蒙今天有事,他再也没脸活在这个世上了。   这边动静不小,引起周围等在手术室门口的陪同家属,此时大家都禁了声,探头望这边瞧着,甚至有几个人上来劝说那医生人命关天,但更多的是同情,是麻木。   池律皱眉看了看全身发抖的唐松灵,将他带到长椅边坐下,又对那医生道:“您稍等。”   两分钟后,池律将手里正在通话的手机递给主刀医生,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那医生眼神变了几变,低低嗯了一声,又将手机还给池律,视线将池律上下到了一圈,眼里满满的打量。   后来唐松灵还是签了字,只是后面多加了一句承担所有责任之类的话。   手术室门已经关了,围观的人群也早已散开,唐松灵还呆呆站在手术室门口,像是要将它望穿一样,半晌,耳边突然传来一声低沉平稳的声音,“歇会吧,你太累了。” 第102章 他在骗你   唐松灵麻木得摇头,还瞪着眼睛盯手术室大门。   池律在旁边站了会儿,将人强行带到角落里的座椅坐下,片刻后,唐松灵突然一错不错望着池律。   “唐松灵?”   见他没反应,池律还待再叫,对面的电梯门开了。   “池.......!”曹海的视线不自控地下移,面上闪过一丝惊愕,很快又清了清发紧的嗓子,道:“池董,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他一出声,把唐松灵吓得一抖,双眼瞬间清明,触电般收回拽着池律衣服的手。   “暂时没有。”   曹海面色有些不自然,视线自池律衣服上的褶皱一扫而过,犹豫着开口,“池董,晚上六点您和白总有个饭局,您看.....”   “不急,还有时间。”   “好的。”   池律回头看向唐松灵,还未开口,他便赶紧道:“谢谢你今天帮我,要是忙的话赶紧去吧,不用管我。”   “....好,那我先走了。”   电梯很拥挤,曹海跟在池律身后从楼梯间下楼,一脑门子雾水。   “他欠的钱暂时不用还了。”   这个“他”,曹海今天格外迟钝的大脑反应半天才知道说的是唐松灵,也不敢问为什么,连声道:“好的池董,那.....具体什么时候恢复还款?”   “具体还不清楚,他急需用钱。“池律稍微沉吟了下,道:”.......半年后吧。”   “好的。”   曹海暗暗嘀咕,这是资本家还是慈善家,早知道咱也跟老板借个几百万,想还再还。   还好车里有备用的衣服,不然时间可能还真有点紧张,到地方时,那位白总已经来了,见他从远处过来,赶紧迎上前去,又捧又夸,场面话说得那叫一个丝滑。   直到落座,池律才看到白总身边空着的位子放着餐具,显然还有人没来,白总注意到他的视线,笑着解释道:“我女儿今天非要跟我出来,这会儿上卫生间去了,池总介意的话......”   “没事。”   “那就好那就好。“   两人扯了没两句便进入正题,聊到一半,那位白总的女儿从卫生间回来了。   一开始还没注意,扫了一眼觉得眼熟,再看第二眼,女孩惊道:“你是.....你.....”她惊得半天说不出话,半张着嘴结巴道:“你是池律?”   “小竹,快坐下!“白总被她突然失礼的举动吓一跳,赶紧呵斥,”谁教你这么待人接物的?像什么样子?”   白竹根本顾不上听他爸说什么,眼睛只盯着对面的人,“你是池律吗?我没认错吧?”   池律没想到还会再见到这个女孩,眼里也透出些惊讶,“我是。”   白总诧异道:“你俩认识?”   白竹瞬间心虚,“呃......算、算是吧......”   白总大喜过望,心想有这种关系怎么不早点跟他说,搞不好这单生意早成了。   接下来两小时,白竹终于体会了一次什么叫坐立难安,她偷摸拉了拉她爸的衣角,想跟他说这生意应该是没戏了,奈何老白根本就不搭理她,一门心思要跟池律攀关系,结果到最后池律给的回复都是模棱两可,不答应也不明确拒绝。   临了,白总说要上卫生间,前脚刚一走,白竹就坐不住了。   “那个.....池.....咳,池董,这几年过得还好吗?呵呵.....”刚一问出口,白竹就想扇自己一大耳巴子,这简直把天往死聊。   “还行。”   “哦.....”对面那张脸没什么情绪,白竹琢磨半天有些拿不准他和唐松灵后来是不是又和好了,大着胆子问:“咳,那个......他怎么样了?”   “他?”池律偏向窗外的头转回来,抬眼望着女孩。   白竹被他那双眼睛看得背后发凉,瞬间舌头打结,“就、就是唐松灵啊。”白竹眼神飘得厉害,根本不敢和池律对视。   “你想知道怎么不直接去问他?”池律道:“你不是他女朋友吗?”   白竹愣了几秒,立马明白过来自那以后两人就分开了。   她做贼心虚一样,吱唔道:“没有,我们没在一起过,他那都是骗你的。”   池律视线在白竹脸上停了几秒,问:“骗我的,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只记得那时候他家好像出了什么事,突然请了两个月假,再回来就是来退学的。”白竹眼底有些淡淡的怅然,“当时听说他回学校了,我就去找他,结果一见面我都有点不敢认,他真的瘦了好多,一开始他还是不愿意搭理我,但是后来又来找我,说让我帮忙。”她说着,突然短促的笑了下,“我那时真的很喜欢他,对你有些怨恨,听他说要我帮忙逼走你,我连问为什么都没问就答应了。”   池律微垂着眼眸,脸上还是淡淡的,叫人分辨不清,白竹不明白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本来这些事她想压在心里一辈子,但每每梦见池律那双痛极了的眸子,日积月累,愧意越来越深,既然今天见着了,她终于可以大大方方道声歉,减轻一点负罪。   “他知道你还会再来找我,交代我千万不要说漏嘴,我答应了,那天下午在宿舍楼下遇到你,我其实想的是,他真的很爱你,一猜就中。”   “我拿给你看的那张照片是我在聚会上偷偷拍的,只是角度问题,并不是真的在吻,他是班长,当时被同学灌了很多酒,醉倒在椅子上,我当时还发誓说来年这个时候一定会追到他。”   她说完,闭了闭眼,忍过眼眶的酸涩,看着池律认真道:“真的对不起,以前.....年轻气盛,太不懂事,伤了你们,这几年想起这件事一直很后悔,但是一直都没勇气道歉,既然今天遇到了,我想好好跟你说声对不起。”   但对面安安静静坐着的人,从头到尾看不见一丝波动。   也对,他现在是什么人了,哪还需要回忆那些旧人旧事,这么多年过去,再深的感情可能都淡了,再重的伤都已经痊愈,没有人停在原地。   曹海在饭店大堂遇到从门口出去的白总和他家女儿,没看见池律,想着很快就下来了,等了半天还不见,他有些担心,两步跨到二楼,远远见池律偏头看着窗外。   不知为什么,他居然有点不敢去打扰,又等了很久,才见池律站起身。   沉沉黑幕被绚烂的霓虹灯装扮得五彩斑斓,映在快速流动的车辆上,形成一条条明亮的线条。   车里的气氛格外沉闷压抑,曹海捏了捏方向盘,用眼角迅速扫过后视镜。   池律还是像刚上车那会儿一样,偏头看着极速倒退的夜景,灯光在他那张沉静的脸上明明灭灭。   作为老板的贴身助理,他不得不仔细反思今天一天的工作上是否哪里出了疏漏,但翻来覆去想,除了下午撞见的那一幕,再就是刚才那场饭局了,但到快结束时他见那女孩和老板似有话说,便很有眼色地退了出去,这.....似乎也没做错吧?   他正琢磨着,池律突然开口问,“人在什么情况下会离开自己爱的人。”   他声音有些低哑模糊,分不清是在问别人还是只是在喃喃自语。   曹海暗暗心惊,实在想不到永远一副清心寡欲,疾言厉色的老板为什么会突然问这种话,斟酌了半晌,试着道:“大概,是有什么苦衷吧?要是一切平顺,谁不愿意永远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苦衷?”背后响起一道低笑,似在嘲讽,“什么苦衷?谁没有苦衷?只是为不负责、自卑自亢找的借口罢了,宁愿欺骗,也不愿说出来两人一起承担。”   不知是不是曹海的错觉,池律说这句话的时候竟有些咬牙切齿,字里行间都浸着浓烈的恨意,这还是他第一次见老板形色外漏。   曹海不傻,池律话一出口他就知道这“两人”中的一个就是他自己,而且是被“离开”的那一个。   倒是没想到这般清冷的人也有颇为刻骨的感情史,曹海有一种今晚吃完瓜明天被灭口的危机感,他琢磨两下,觉得自己身为下属有必要为老板排忧解难,便又道:“您说的也是,但无故离开肯定是有原因,这些原因有客观也有主观,或许迫于某种压力,又或许是发生了某些事,而离开是唯一能最大限度降低伤害的办法,当然了,离开本身就是一种伤害,但这种伤害或许远远低于事件本身,不过,也有可能是从他自身利益出发所做的选择。”   他说了一大堆,背后却没动静了,曹海扫了眼后视镜,池律已经闭了眼仰头靠在椅背,眉头却没有舒展,紧紧蹙着,脸色比刚才还要阴沉。   曹海瞬间警铃大作,怀疑是自己太聒噪了,赶紧道:“我也就谈过一个女朋友,其实也没什么实战经验,瞎说的,您就....随便听听.....”   “没事。”   池律撑着手臂,手掌附在眉骨之上,挡住明灭变幻的流动着的光线,他觉得很累,是从灵魂深处透出的疲惫。   从决定放手的那一刻起,便再没想过以后和唐松灵有任何情感上的瓜葛了。   在他心里,不管是什么理由,伤害就是伤害,已然造成无法挽回的结局,尘埃早已落定。   他就是这个样的人,果断狠厉,忍痛刮下腐肉,断绝所有念想,绝不回头。   时间在忙碌中渐渐流逝,转眼半个月过去了,蒙蒙从一开始的哭嚎不止,到现在已经能撒泼打滚了。   这次给穆宁吓得不轻,一听蒙蒙坠楼差点两眼一翻晕过去,好在他们住的楼层不高,楼是下是刚下过雨的湿软的草坪,不然唐松灵都不敢想会怎么样。   唐松灵板着脸教育蒙蒙,“为什么翻窗户,说了多少遍危险怎么一句都听不进去?”   蒙蒙也委屈,一颗葡萄嚼了一半就开始哭,“楼下好多小朋友玩,我也想出去玩,爸爸和妈妈都不在家,我一个人害怕。”小孩结结巴巴说完,眼泪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落在脸侧裹着的纱布上。   唐松灵本来准备了好多话要训他,结果蒙蒙一哭,他眼眶瞬间湿了。   为了生存,他和苗韵都得出去干活,蒙蒙五岁左右就经常把他一个锁屋里,每晚回来都见小孩睡着的脸蛋上挂着泪痕,睡梦里都在叫爸爸妈妈,每每都自责不已,却也没有其他办法。   唐松灵转身出了病房,一路跑到楼下,吹着晚风绕住院大楼走了一圈又一圈,大口呼吸着空气,即便这样他还是觉得心里憋的难受。   虽然池律答应钱暂时不用还了,但蒙蒙住院把本来就没多少的积蓄一扫而空,几张信用卡也快刷爆了。   走着走着,突然停下脚步,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样,掏出手机在联系人里扒拉了半天。   电话刚一接通,对面便立刻传来哄闹的音乐声,“喂?松哥?”   “小天.....”   对面听出他有些难以开口,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哦....没有,就是.....你们店里还缺人吗?” 第103章 会所刁难   对方沉默了一瞬,惊讶道:“你要来会所?”   唐松灵也知道他为什么这个反应,小天和他曾经是工友,后来嫌太累从工地走了之后,他找了个在会所陪酒的工作,说是收入很高,叫唐松灵也去,但他有些抵触,当时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然而现实不给他挑挑捡捡的权利,这不,绕来绕去还是来了。   唐松灵有些尴尬,“对,就是上次我帮你值了一天班,感觉你们收入还挺高的......我最近有点缺钱,就想看能不能......”   小天好一阵没说话,末了又道:“嗐,这有什么不能的,上次帮我值班,我们老板还夸你麻利激灵,前几天还说能不能把你叫过来上班呢,说是上一次你陪的那些客人后面点名要你,结果一问你只是个顶替的。”   唐松灵心里有些不舒服,但还是道:“行,那我什么时候过来?”   “随时,现在都行。”小天又犹豫了下,“不过你要考虑清楚,会所这种地方,什么人都有,把客人伺候高兴了还能给点小费,人家不高兴了挨骂都是小事。”   唐松灵苦笑,“没事,只要能挣到钱,挨骂算什么。”   往后十来天,唐松灵白天送外卖,晚上九点到凌晨两点去会所做陪酒。一天睡不到四个小时,早餐有时间了吃一口,忙的时候干脆想不起来,午餐晚餐也是随便对付,很快,他便为自己这种严重透支健康的行为付出代价。   中午洋洋洒洒下了一场秋雨,他送骑着电动车到处跑,不方便打伞,淋了快三个小时雨,九点去会所的时候就感到头晕的厉害,身上也在发虚,但他没时间休息。   因长相俊秀,他很快成为这个店里最受欢迎的陪酒之一,男的女的都喜欢找他,再加上他性子软好欺负,点的人就更多了,基本上没有空闲时间。   不过好在这家店消费很高,来的都是有钱人,因此小票也是大把大把得给,短短十天转了小一万,暂时缓解了蒙蒙和苗韵的医药费。   一切都在向唐松灵期待的方向发展,除了老板看他的眼神,那种黏腻微妙的视线扫在身上,让他很不舒服。   今天来的客人不知有什么烦心事,一来就喝酒,自己喝还不够,还得逮着唐松灵陪他喝,没一会儿桌子上堆满了瓶瓶罐罐。   许是心里有事,那人醉得很快,唐松灵撑着快虚脱的身体把他摇醒,好半晌他家才来车接。   这人人高马大,又喝得烂醉如泥,泰山一样从头顶压下来,唐松灵硬撑着把他架出门塞进车里,膝盖一软差点跪地上。   等车走远,他才甩了甩发晕的脑袋准备往里走,一回过身,突然看到不远处站着几个人,正朝这边看,表情从一开始的惊讶,几经变化,最终定格成戏谑嘲弄。   唐松灵僵在原地,像突然被下了诅咒,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他从未想过会以这种方式和这几个人相见。   孙启儒满脸鄙夷,他毫不掩饰眼底的轻蔑和鄙夷,李生更多的是惊讶,还有一个站在池律身边的女孩,他之前在池律办公室门口见过。   心里有个声音在疯狂嘶喊快点走,离开这里,但腿上像灌了铅一样,一步都挪不动。   孙启儒咧嘴笑了下,两步跨过来,语气刻意得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呀,这不是....唐松灵吗?在这儿干什么?”他夸张地将唐松灵上下打量一番,又往会所看了看,“你在这儿上班吗?看这穿着......干陪酒的吧?”   唐松灵觉得脸上着了火,全身每一寸皮肤绷紧,每一个细胞都瑟缩颤抖着,叫嚣着难堪。   半晌,他咽了咽干涩刺痛的嗓子,沙哑道:“四位先请进店吧,里面会有专门接待的人,有什么需求和他们说就行,我、我先去忙了。”   说完,强行拖着僵硬的身体往里走,刚迈出一步,孙启瑞突然抢上前一把拽住他,“别走呀,你不就是店员吗?正好咱是熟人,你招待我们就行了,不用麻烦别人,哦对了,你刚不是送走一个客人?现在应该有时间吧,正好,我们也一起聊聊,也不用另点陪酒的,就你吧。”   他句句不带脏字,唐松灵却觉得他每个字都是在扇自己巴掌,强烈的羞耻快将脖颈折断,他不敢看对面那几人的表情,只僵硬道:“.....几位里面请。”   包房很快就开好了,因唐松灵的加入,本来轻松的气氛变得有些沉闷和怪异。除了池律,他似乎真的只是来放松闲谈的,面色平淡,没有多余的反应。   孙启儒和李生叫了不少酒,不一会空荡荡的桌子上就堆满酒品,唐松灵帮他们将瓶盖一一打开。   孙启儒看着他娴熟的动作,调笑道:“还挺熟练,干多长时间了?”   “半个月。”   “哦......”孙启儒点点头,视线在唐松灵身上来回扫视,“别说,这身衣服还挺适合你。”   唐松灵努力低着头,眼前阵阵发晕,他从下午就开始发烧,晚上又被拉着灌了一肚子酒,这会身体虚得厉害,拿开瓶器的手都在细细发抖。   开好酒瓶,他拿过酒杯被给每个人倒上,全程除了孙启儒刚开始问得那两句,再没人说话。   他像个表演杂技的动物一样,麻木熟练得做着该做的事,可笑又可怜,而台下坐着的观众冷漠高贵,投来的眼神里带着上层人看喽啰的怜悯。   催骨的屈辱似乎要将他每一寸皮肤灼伤,烧毁。   唐松灵努力放松紧绷着的肌肉,将酒杯一一放在几人面前便退开身,静静待在一遍,客人要是没有需求,他是不能够随意打扰的。   几人刚要碰杯,池律突然出声道,“白姐不能喝酒,给她拿点饮料吧。”   唐松灵起初发着呆,愣了几秒突然察觉到包房安静了,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和自己说,下意识抬眼,发现他正看着自己,似乎在等回应。   “好,那.....白小姐想喝点什么?”   白心弯了弯唇角,对他道:“有柠檬水吗?热的。”   即使在这样不甚明亮的灯光下,她仍然美得清冽,像夏日气泡水里的冰块,让人有种清爽舒服的感觉。   从开始到现在,这是他看到的唯一一个带着善意的笑容,唐松灵眼眶立刻泛酸,温声道:“柠檬水只有常温和冰的,但是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帮您热一热常温的。”   “好,谢谢 。”   再回到包房,他们已经喝着酒开始闲聊了,唐松灵偶尔帮他们添添酒,便缩在角落当隐形人。   先前被第一个客人拉着灌了一肚子酒,这会酒劲上来了,他难受得厉害,脑袋昏昏沉沉,浑身酸软疲惫,但作为陪酒,说好听点叫侍生,人家不让他坐他也不敢坐,此时站着的腿都在打颤,只能靠着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刺痛提神,胃里像被一把嵌着倒刺的钢刀翻搅,痛得后背不断渗着冷汗。   “唐松灵?”   猛然听见有人叫自己,他惊了下,一抬头见一屋子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停下交谈,都静静看着他。   “怎、怎么了?”   孙启瑞拧起眉,“怎么了喊了你几声都不答应,听不见啊?”   他有些慌乱,紧张道:“对不起,我.....”   “过来坐吧,站那干什么?”   “好......”   孙启瑞倒了一杯金黄色液体搁在他面前,“你既然是做陪酒的,酒量应该没问题?”   “还行......”   孙启儒点点头,“行,陪哥们喝几杯?”   “好。”   孙启儒笑了下,拿起酒杯和他碰了碰,一口干了,唐松灵忍过一阵反胃,硬着头皮喝了,一来二去,五杯酒下肚。   那酒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喝得时候酒气内敛醇香,喝完过了一会儿,猎猎酒精一路从胃部烧遍全身,身体的每一处都在发热发烫,似只需一点火星就要燃起来一样,酒劲竟如此霸道。   鬓边的汗水很快凝聚在一起,顺着脸颊流下。   孙启儒笑着看他,“怎么样?这酒还行吗?为了捧你的生意,点的是你们店里最贵的酒,你那一口估计得有几万。”   唐松灵撑着桌子,忍过一整强烈的眩晕,脑袋涨得快要炸了一样,说话时唇瓣都有些颤抖,“谢谢......”   孙启儒扯了扯嘴角,盯着唐松灵的眼睛里露出一丝嘲弄,“这么多年没见,你变化还挺大,前段时间不是见你在送外卖吗?怎么又来做陪酒了?”   唐松灵垂下眼,尽力让自己不要看到斜对面靠在沙发上的人。   “不管干什么,当然都是为了挣钱。”   孙启儒意味深长得“哦”了一声,反问,“为了钱?”   包房里突然变得安静,没人说话,但唐松灵能感觉道其他人都看着他,包括池律。   孙启儒哈哈笑了两声,眼里满是戏谑,“你们店的消费水平可不低,挣得应该挺多的吧?”   “还行。”   “嗯.....”孙启儒好想对他的工作生出了莫大的兴趣,又道,“点你的人多吗?”   “还行。”   “又还行?一天能接待多少个人啊?”   唐松灵低垂的眼眸颤了颤,撑在桌上的手指颤抖着蜷缩起来,半晌,艰难道:“三四个吧.....”   “哦,都什么人点你啊?男的女的?”   一旁坐着的池律突然动了下身体,但这在别人眼里几乎注意不到的微小的举动,却在唐松灵低垂的余光里如炸雷一般,他条件反射般猛的哆嗦了下,汗毛都竖起来了。   像是在最在意的人面前,被剥掉了所有的遮羞布,赤身裸体得任人唾弃,辱骂,那种致命的羞耻和难堪能把人逼疯。   “问你话呢。”孙启儒说着,突然反应过来一样,“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好奇,毕竟我又没干过你们这一行,好奇也是正常的,你不会介意吧。”   他笑意盈盈的眼里,深处却涌动着恶意。   半晌,唐松灵才张了张嘴,沙哑道:“男女都有。”   “哦.....给的小票多吗?一般给多少合适啊?看在老同学的份上,我们一会儿多给你点。”   “不用......”   孙启儒喳喳嘴,歪着头神秘道:“那除了陪酒,还有其他服务吗?”   唐松灵陡然睁大眼,看着面前这张脸上明晃晃的不屑和嘲讽,本来苍白的脸色变得更加糟糕,他瞳孔颤动着,唇瓣无力得动了下,却什么都说不出。   也许是情绪反应激烈,胃部猛然炸开剧痛,抽搐痉挛着,强烈的呕吐感阵阵涌上喉间。   “这什么反应?还真有啊?”   见唐松灵惨白着脸不说话,孙启儒笑了下,突然道:“哦对了,今天既然碰上了,念在咱们也是认识好几年的人,曾经也短暂地.....做过兄弟,就告诉你个好消息吧。”   旁边一直没怎么动的池律像是意识到什么,抬头看了眼孙启儒笑着的侧脸,果然下一秒,他语气悠闲道:“最近池家和路.....”   “启儒。”池律脸色有些泛冷,看着孙启儒冷喝了一声。   奈何他这憋了许多年的怨气好不容易能发泄一下,怎么可能轻易放过这个绝佳的机会,“怎么了吗?圈子里都传开了,政儿这么多年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我为她高兴,怎么了?”   他说完,回头盯着唐松灵,嘴角慢慢溢出一丝笑意。   有一瞬间唐松灵耳边没有任何声音,他只能看到孙启儒张合的嘴唇,李生平静的反应,和白心微皱皱起的眉头,时间似乎被无限拉长变慢,但很快,所有声音又瞬间挤进耳朵,将脑袋撑得发疼。   他控制不住得去看池律,希望能听到他否认的声音,不,哪怕只是皱起的眉头,或一个不赞同的眼神,但是没有,他只是低垂着眼看手里微微晃动的酒杯。   似乎被一道惊雷劈进身体,每个器脏都痛得要裂开,他抬手压在胸口,闭起眼艰难得吞咽了一阵,忍过逼上喉间的强烈呕吐感,白着脸低声道:“对不起,我得去趟卫生间.......”   他推开椅子,起身时眼前黑了一瞬,还不等缓过来就抹黑往外走,剧烈的眩晕让脚底像踩了棉花一样虚浮,有一瞬甚至是失去意识的,然而在快要倒下的一瞬间,他猛地惊醒,一把扶住身边的墙壁,硬撑着终于推门出去。   待身后的门合上,他全身虚脱地靠在墙上大口喘气,四肢都在打颤,连齿间都发出清晰而细密的磕碰声,隐忍许久的眼泪顷刻间滚落下来。   那些嘲弄轻蔑的眼神,轻飘戏弄的语气,和那些尖刻的问题,都像利刃一样,在他最爱的人面前将他剥皮抽筋。   他原本觉得这些已经够难熬了,可他们刚刚说什么?   池律要和路政儿结婚了?   “呦,小唐?怎么了这是?”   唐松灵甩了甩发晕的脑袋,努力辨认了好一会儿才看清来人,张嘴却只发出气音,“老板。”   他实在没多余的力气了。   膝盖一软往下倒去,慌乱间不小心抓到那个老板丝绸衬衣。   “哎——”   这老板顺手将他捞进怀里,手却不老实得上下乱摸,但唐松灵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了,看不清眼前打着发蜡的中年肥腻男人,满眼贪婪暧昧的眼神。   “对不起,我、我今晚可能暂时不能上班了,我有点难受......”脚下的地好像变软了,周围都在旋转,原本震耳欲聋的音乐也好像隔了一层膜,声音忽大忽小。   “难受啊?来来来,哥扶你去休息,不舒服早说嘛。”他说着,揽着唐松灵的手却往下探。   唐松灵双腿打颤,已经站不住了,身体直往下滑,那老板看他这样,干脆不装了,直接往怀里一揽,随便找了间没人的包间将人拖进去。 第104章 遭遇猥亵   包间没有开灯,空气中还残留着清洁剂的味道,身形微胖的中年男人有些吃力地半抱着唐松灵,一脚将房门踢上,本来还有点微光的房间彻底陷入黑暗。   将人往沙发上一扔,连灯都来不及开就急切得摸索着往上贴。自从上次他帮小天值班到现在,已经肖想了好久, 奈何店里人多, 一直没抓着机会,今天算是让他给碰着了。   粗壮的手臂紧紧勒在早已失去意识的人身上,他那张沟壑遍布的肥脸贴在唐松灵脖颈间贪婪得嗅着什么,片刻后才抬起头,喉间发出浑厚又黏腻猥琐的低笑,他像是得到了什么奇珍异宝,两片嘴唇贪婪急切地在唐松灵的皮肤上游移。   许是这男人常年抽烟的缘故,嘴里一股酸腐难闻的味道,唐松灵身体本就不舒服,又被逼着喝了那么多酒,本来喉间就阵阵泛着恶心,这会被浓重的口臭一熏,即使已经失去意识,身体却诚实得开始挣扎痉挛,喉间抽搐收缩着。   “呕——”   中年男人正亲得忘我,突然贴耳响起一声剧烈地呕吐声,下一刻胸口传来一阵诡异的暖热,在胃里发酵了一晚上的酒味在空气中迅速漫开。   “......操!”   这男的一把推开唐松灵,踉跄着起身往后退了两步,嘴里飚出几句脏话,但房间没开灯,黑咕隆咚什么都看不见,手忙脚乱中小腿突然靠上低矮得茶几,肥硕笨重的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往后倒去,慌乱中他一只手往后撑着企图找到支撑点。   “哗啦——”   桌子上不知什么被他撞了下去,发去巨大得碰撞声和碎裂声。   “啊——”   这男的不知道被撞到了哪,发出一声痛呼,但很快他便从地上爬了起来,唐松灵还伏在沙发边上撕心裂肺地吐着,循着声音中年男人很快便能锁定他的方向,两步跨上去扯起唐松灵“啪啪”就是两耳光,“草你妈的!敢吐老子一身,回头让你一口一口舔干净!”   他没了亲人的兴趣,抬手就去撕扯唐松灵的衣服想要直奔主题,扯到一半,黑暗中突然响起敲门声“笃笃笃——”   这老板正在兴头上,一听有人敲门,立刻粗声粗气道:“去去去!这间房暂时不要安排客人。 ”   但门外的人似乎非进来不可,仍然敲着门,声音变得更加急促。   嘴边的肉还没咬一口,光闻味了,这老板更加急躁,破口大骂道:“他妈的听不懂人话啊?我说滚!这间房不往出订了!”   果然,敲门声停了下来,中年男人鼻子里“哼”出一身,开始把肥腻的手往唐松灵衣服里塞。   “咣当!”   黑暗里骤然响起一声巨大又沉默的声响,似乎是什么沉重物体在撞击门板,肥腻男被惊了一跳,立刻转头看向声音发出得地方,还不待他喊,紧接着就响起第二声,“咣当!”   “咣当!”   一声接一声,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剧烈。那肥硕的中年男人没碰到过这种情况,惊得整个人从沙发上弹起来,破口大骂:“操他妈的哪个煞笔敢......”   话没说完,厚重得门板“哐”的一声弹开,撞在墙上发出剧烈震颤,墙面立时出现一个不深不浅的凹陷,门板在沉重的嗡鸣声中震动着又迅速回弹。   这老板早已面如猪肝,惊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待看清来人的脸,脑门迅速凝聚起豆大的汗珠,顺着脸上抖动的横肉滚落。   “池、池董?”   门一开,池律便闻见里面传来阵阵掺着腐败气味的酒气,眉头不自觉得蹙起,他缓了缓发麻得腿,抬脚走进去,目光在房内扫视一圈。   “在干什么?”他望着中年男人,抬起手慢条斯理地挽着袖口。   肥腻男不自控地往后退了一小步,但他到底做了多年的老板,迅速反应了下,脸上堆起谄媚的笑,“池董要用这间房子吗?哎呀,都是我招待不周,这就给您收拾出来.....”   “成总耳朵不好?”池律盯着对面那双肥肉堆叠的眼睛,声音陡然低沉,淬了寒冰般让人通体战粟。   成总摸了把汗珠,这才琢磨出不对劲,看了眼缩在沙发一角,已经失去意识的人,浑浊的眼珠子转了下,立刻谄笑道,“嗐,他是我会所里的员工,喝多了,身体不舒服,人都快晕倒了,我这个当老板的总不能视而不见吧?看他那么难受就给弄到房子里,放他歇会。”他低头在地上找了找,弯腰从沙发下捡起一件沾着呕吐物的外衣往池律眼前递了递,“不信你看,我这衣服给他吐成什么样了?”说着跑去按亮灯,指着沙发道:“您看看,给我吐得到处都是,这沙发可值不少钱啊......”   他喋喋不休地说了半天,一抬头见池律根本就没看他,一双黑眸早已钉在沙发角落缩着的人身上。   很快,池律抬脚走过去,视线如网一般密密包裹着唐松灵。   他侧躺着将自己缩成小小一团,只露出小半张泛着潮红的脸,眼睛紧紧阖着,一只手攥着领口。   即使已经没有意识,还是能在瞬间让人察觉到他在痛苦。   池律想要伸手将他拉起,然而刚一碰到,便被掌下异于常人的烫热惊得心脏微缩,赶紧探了探唐松灵的额头,迅速将他扶起,拿了纸巾仔细擦干净嘴角,把吐脏了的外衣脱掉,又三两下脱下自己的外衣把唐松灵细细裹住,做完这些,像抱小孩一样将他抱进怀里,是一个下意识回护的姿势。   他站起身快步往外走,要踏出门口时,突然停住,回头望向已然呆愣的成总,眼睛隐隐翻涌着猩红。   “你最好是在帮他。”   说完便头也不回得出去,他走得很快,步子又大又急,好在今天来的时候知道要喝酒,带了司机。   “去最近的医院。”   汽车一颠簸,唐松灵胃里又开始翻江倒海,喉间猛烈收缩着,一阵阵剧烈的呕吐感顶着喉咙,他扬起汗湿得脸,费力得咽了咽,但还是抵抗不住身体的反应。   “嗯......”唐松灵意识地喃呢,手抬起来紧紧掐着脖子,似乎难受得厉害。   池律将他上半身往上揽了揽,腾出一只手拍着唐松灵发颤的背,但好像不管用,池律都做好要被他吐一身的准备,结果唐松灵突然深吸了几口气像是闻到了什么,下一瞬拽住池律的衣襟,脸深深埋进池律胸口,急促但深长得吸着气,过一小会儿就换个地方继续吸。   好半天,池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闻自己身上的味道,虽然不明白这有什么用,但好在他似乎没有起初难么难受了。   夜间行车还是比较顺利的,不到十分钟就到医院了。   “发烧了还喝这么多酒,不要命了?”医生看了眼刚从唐松灵咯吱窝拿出来的体温计,皱眉道,“现在还不能挂点滴,药最好也不要吃,等酒精代谢得差不多了才再说吧。”   “可他烧的很严重。”池律面色沉沉。   “买个冰袋先给他物理降温,这么一直烧着人受不了。”   “好。”   即使半夜一点,医院急诊大楼仍然热闹得很,池律提着冰袋快速穿过门诊大厅走向最角落的急诊病房,快到门口时放轻脚步,轻声推门进去,随即便皱起眉头。   走时还端正的睡姿不知何时变了样,被子被踢开,身体蜷缩着,可能是胃不太舒服,一只手用力抵着腹部,脑袋深深埋在胸口,露出的额头上密密布着汗珠。   池律快步走过去,抬手在他额头探了探,比刚才还烫手,他将踢开的被子盖好,结果连一分钟都不到,又被踢开,拉都拉不住。   池律直起腰,站在床边看不断折腾的人,神色少见得有些复杂,半晌才又弯腰给他盖被子,将边缘细细掩好。   果然,没过多久又开始动,池律什么都不干就等他着踢被子,见状一把按住,床上的人折腾了一会儿,见掀不开,便手脚并用挣扎得更剧烈。   池律微微弯着腰,两手撑在唐松灵身侧,见他折腾得满头是汗,心头猛的烧起一把无名火,他忍了忍,然而胸口像干柴落了火星般,顷刻间成为燎原之势,烧的眼眶都红了。   到最后,也不管唐松灵听不听得见,肃声喝道:“闹什么?!”   没想到这一声喝问居然换回唐松灵一点微弱的意识,他用手紧紧揪着领口,努力向后仰着汗湿的脖颈,唇瓣无声张合着,半晌才费力突出两个模糊得字节,“好热.......”   这声似乎梦里无意识地喃喃,还是立刻让池律手上松了劲,但他很快便反应过来,继续压着被角不让他掀开。   “你发烧了。”   但烧糊涂了的人哪能听懂这些,他只知道浑身难受得紧,被人束缚着,挣不开,逃不脱,竟委屈得眼角都有些湿红。   “......难受.......呃........”   池律猛的闭了眼,不去看他的样子,耳边却尽是唐松灵粗重烫热的喘息,像这个人一样,似乎怎么都躲不掉。   池律心中纷乱,他实在不知道该拿这个人怎么办了,以前也是,现在也是,对着这张脸,他试过无数次,都无法真正狠下心来。   突然,一股烫热伴着潮湿的触感贴上脸侧,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身体却记得这个人的每一次碰触,在触上的那一瞬间像被人按了暂停键一样,下一瞬,池律从挣扎中抽离,猛的睁眼,见唐松灵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痴痴得看着他。   那双本因发烧布满红血丝的眼,此刻盈满泪水,定定望着附在上方的人,唐松灵张了张嘴,还未出声,眼泪去先滚落。   “.........是你吗?”他轻浅地笑了下,可眼里满是痛苦,手掌贴在池律脸侧轻轻摩挲,眷恋已极,“你是不是恨极我了,连我的梦里都不肯来,要好久好久,才能梦见一次。”   “好想你。”   他突然长长叹了口气,神色黯然道:“这次就多呆会儿吧,好不好?”   池律早已愣在原地,漆黑的瞳孔微微颤动着,压在被角的指尖因用力变得苍白,他胸口剧烈起伏了下,颤声问:“你说什么?”   他一出声,唐松灵眼眸微微睁大,像是觉得不可思议,“你终于肯跟我说话了,之前梦到你,总是什么都不肯说,只是看着我.....”他张了张嘴,泪珠一颗颗砸进枕头,竟是委屈得不像样子,“一直都不理我,又不是真的,为什么不肯和我说说话呢?”   池律胸口用力起伏着,这段时间断断续续的头痛变得更加鲜明剧烈。   他不敢放任自己去相信听到的每一个字。   他觉得抵触,抗拒,想要逃离。   七年前抽筋拔骨,将心脏每一滴血都沥干的痛楚他再也不想经历第二次,他不知道唐松灵说出这些到底是因为睡梦中陷入七年前的过往,还是其他什么原因,都不想再探知了。   唐松灵走后他大病了一场,整整两个月无法正常生活,但时间确实能愈合一切伤口,他将那些过往深深埋藏起来,自此再未想过情爱,也从未想过走回头路。   他隐忍着,片刻后,心里翻腾的情绪渐渐冷却,再睁开时,眼底归于平静,似乎刚刚那汹涌翻腾的挣扎只是错觉,他又回到那个冷静镇定得状态。   唐松灵也沉沉睡去,似乎刚刚那一睁眼只是池律的幻觉而已。 第105章 南柯一梦   夜半急症大楼凌乱的嘈杂声透过不怎么隔音的门板传进病房,衬得狭小的空间更加安静,压抑又冷寂。   池律站在离病床不远处,视线落在有些劣质的一次性蓝色被套上,神色有些挣扎和犹豫,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做到这一步,早在几年前就已经明白他们真的结束了不是吗?   曾经挣扎过也挽留过,为了这个人他拼尽全力让自己强大起来,只愿能够为他在这个浑浊污糟的世界撑起一片保护伞,就差撕开胸膛给他看那颗写满‘唐松灵’的心脏,到最后还是抵不过一句“正常生活”。   一切都成了笑话。   于是他将自己剥皮抽筋,用刀将身上每一寸沾着唐松灵气息的血肉剔除,绞杀所有爱恨,剩下的缝缝补补,最终变得更加刚毅冷漠。   过程很痛,但现在已经结束了。   可刚刚唐松灵说什么?   我想你。   这句话瞬间将他心中无端窜起的燎原怒火扑灭,理智即刻可归位。   周遭冷寂开始堆叠,凝固,压得醒着的人喘不过气。   良久,他抬脚走到床头,将搭在椅背上的外衣拿起,旋即转身往门口走。   他不想管了,至少,他觉得自己不该做到这个地步。   可刚握上门把手,突然闻见一股浓烈的酒气,是从他手臂上搭着的外衣上传来的,这件外衣半小时前还裹在唐松灵身上。   顿在门口的脚尖终是撤了回来。   果然,有些人后半夜开始闹了。   池律靠在椅子上假寐,半梦半醒间听见“咚”的一声,游离的意识瞬间被这声闷响扯回来,一睁眼就看见唐松灵正抓着床沿挣扎起身。   唐松灵意识混乱,所有动作都是动物的下意识行为,被酒精麻痹过的四肢绵软无力,抓着床沿爬了一半又一屁股跌下去。   “呕......”   这一屁股给他不堪重负的胃带来强烈刺激,器脏似乎地震了一样,积压了一晚上的酒水海啸般,瞬间被抽搐收缩的胃挤压到嗓子眼。   眼看要吐到地上了,池律眼疾手快一把抓过垃圾桶放在他涨红了的脸下,下一瞬,狭小的病房漫开一股难闻的酒气。   “呕......”   池律起身走到他身边蹲着,一下一下抚着唐松灵痉挛颤抖的背,但好像没什么用,他仍然抓着垃圾桶吐得撕心裂肺,像是要把胃都吐出来才好,脖颈上爆起根根青筋,不出两分钟额前就浮起细密的汗珠。   好一会儿,剧烈的呕吐声才渐渐地小了下去,不像吐干净了,倒像是这人浑身力气用尽,没劲继续吐了。   掌下的肩背比记忆中更瘦更薄,池律抚顺的动作下意识放轻。   “好些了吗?”   刚问完,坐在地上抱着垃圾桶的人浑身一松,软软地倒进池律怀里。   唐松灵瘦薄的后背严丝合缝贴在他怀里,下巴微微扬起靠在池律肩头,鼻尖刚好蹭在身后人脖颈上。   不正常的体温和脖颈间浮动着的烫热气息,烫得出来心脏轻微瑟缩了下,他猛的闭上眼,胸口用力起伏着,片刻后才又睁开,开口时声音干涩低哑,“还难受吗?我去叫医生。”   好久,唐松灵才有了点反应,但刚刚猛烈的呕吐将他全身力气都消耗完了,只微弱的发出一点气音,“想.....咳咳,想上卫生间......”   池律扶着唐松灵艰难起身,见他站稳才松了手,手臂却仍然虚虚护在他腰侧,怕一不小心这人就趴地上。   好不容易把他弄到卫生间,池律往后退了两步站在门口的位置,准备随时抓住他有可能栽倒的身体,然而唐松灵这回倒是站得稳当,自己窸窸窣窣捣鼓半天,突然委屈又急迫道,“怎么解不开,呃.....”   池律一贯平静的表情终于出现一丝裂缝,他就是想破脑袋都没想到帮前男友脱裤子放鸟这事会发生在他身上。   直到唐松灵声音里都带上哭腔了,他才挪动有些僵硬得身体上前。   “转过来。”   唐松灵这会儿被尿意憋得眼前发晕,哪还管得了别人说了什么,只低头和一个劲儿得和自己的裤拉链斗争。   池律看不下去,抬手握住他发红了的手指,“别抠了,我来。”   说完不等唐松灵反应便将他转过来,蹲下身看了看,拉链被弄坏了,歪斜着卡在上边,那处也因强烈地排泄欲望而硬邦邦地戳着。   池律皱了下眉,随即力道强硬地将唐松灵还攥着拉链的手掰开。   劣质地金属材质制成的咬扣并不那么精密,拉链中间有些齿扣已经掉了,看样子之前就经常罢工。   这扣子着实不好弄,池律掰了半天,唐松灵大腿突然靠在一起蹭了几下,头顶传来唐松灵急迫的声音,“快....我、我不行了,要......”   “忍住。”   眼睛在那个歪歪扭扭就是不开的拉链上定了定,正常办法是弄不开了,池律揪着那两片布料稍一使劲,拉锁瞬间蹦了出去,好险没直接蹦到他脸上。   还没来得及直起身,唐松灵就火急火燎一把抹下裤子开始放水。池律猛的后退两步,偏过脸看向门外,眼神幽暗又冷冽。   这荒诞又可笑的一幕和当年高度重合,而当时他们在干什么?那时的唐松灵一双摄人心魄的醉眸里满是深情。   他说,我们永远都不要分开。   “怎么拉不上......”马桶边上的人口齿不清地嘟囔道。   池律回头,“坏了。”他走过去扶着唐松灵微晃的身体,“不要拉了,回床上躺着。”   唐松灵果然听话,手一松,宽松的裤子立刻做了个自由落体运动,堆在脚腕。   “会掉.....”   池律皱眉扫了眼,妥协般弯下腰,“手搭在我肩上。”   唐松灵照做。   “抓牢。”   “好......啊......”   “别叫。”   “........”   池律抱着他走至床边,刚将人放到床上,唐松灵突然道:“这是医院吗?”   池律表情变了变,道:“酒醒了?”   不想唐松灵更本不听他说什么,或者他就没听懂,一把抓下还缠在脚腕的裤子,往旁边一甩,光脚蹦下床,不想身体太虚,腿一软直接跪在地上。   见他这样,就知道这人根本没醒,耍酒疯呢,池律无言,往旁边一站看他折腾。   唐松灵抓着床沿挣扎半天站起来,腿还直打哆嗦,人就已经开始往门口走,池律眉梢一跳,眼睁睁看他一把将门拉开。   他下半身就穿着个内裤,柔软的布料包裹着臀部,轮廓被勾勒得清清楚楚。   房门大开,楼道瞬时响起一两声惊呼。   池律没想到他不穿裤子就往外跑,脑袋发愣半天才做出反应,那张线条锋利的脸陡然黑了下来,两步上前一伸胳膊捞住正要往外冲的人,砰一声将门拍上,厉声喝:“唐松灵你干什么?!”   太阳穴一股一股地刺痛,从回国到现在,这还是他第一次出现如此剧烈的情绪波动。   唐松灵不去看他,“我不想在医院,我要回家。”   池律将他扔到床上,怒道:“你生病了,得治。”   “不,我要回家。”刚被扔到床上的人又顺着床沿往下溜。   池律眉心突突直跳,一把按住他道:“你是故意的?酒醒了?”   唐松灵根本不听人说什么,挣扎得更加厉害,可池律那只铁掌岂是他说挣开就能挣开的,到最后,池律按着他的手背上被抓出好几条血痕也不见松手,唐松灵被逼急了,脸上逐渐浮现类似惊恐的神色。   他抬头盯着池律看了半晌,像是认出来了,又哆嗦着往池律怀里靠,苍白的脸上满是祈求和讨好,“我不想在医院,求求你,我想回家....”   “为什么不在医院呆?”   不知怎么了,唐松灵浑身开始哆嗦,使劲低着脑袋,只张嘴却说不出话,他更加努力地往池律怀里缩,好像这是世界上唯一安全的地方。   池律定定看着他眼里太过明显的恐惧,心突然猛跳了下,他放缓的声音里带着安抚和诱导,“我在这儿,不要害怕,告诉我,为什么不愿意待在医院?”   良久,唐松灵才止住颤抖,扬起的脸庞透着骇人的青色,额头附着一层细密的汗珠,“医院.....会、会....”说了一半竟说不下去,低头大口大口喘着气,好久,才又扬起来脸,竟只发出抖动着的气音,“医院,会死人,救不活,我.....”   他说不下去了,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像是坚持太久了,偶尔在醉意里忍不住漏出内心最脆弱的部分。   池律呼吸滞了一瞬,有些惊愕地看着这样的唐松灵。 第106章 她不配你   在池律的印象里,唐松灵从来都是坚韧的,他就像水一样,能很快适应任何环境,也从未言败。   到底是什么,让一个经历诸多磨难的人惊惧至此?   池律紧紧盯着唐松灵颤动瑟缩的瞳孔,心跳莫名有些快,“医院可能每天都有人去世,你以前并不怕。”   可唐松灵倏然垂下头,瑟缩着往唯一他觉得安全的地方贴,就是不肯开口。   视线定在眼前洁白纤细的后脖颈,池律眉头微蹙,似在思索什么,半晌,他突然微微睁大眼睛,像是有些不敢置信,又觉得应在情理之中。   他低声道:“是.....阿姨不在了吗?”   唐松灵还是不说话,整个人更加用力地缩成一团。   见他这样,池律只当他默认了,心口竟也滞塞得难受,一直有些漠然得声音终究还是软了点,“先休息吧,一会儿还得用药。”   “不要,我没生病,我不要在医院呆。 ”他近乎哀求道:“我不要待在医院,去哪里都可以,不要在医院好不好?求你.....”   酒精发酵到现在,正是最强劲的时候,唐松灵已经撑不住合拢的眼皮,说话都没什么力气,手却紧紧抓着池律的衣角。池律未给他回应,直挺挺站在床边,神色复杂得看着唐松灵,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觉得自己会像多年以前一样对他百依百顺。   后来又觉得正常,唐松灵醉得这样厉害,可能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时间一久,唐松灵到底抵抗不住酒精的侵蚀,紧攥着的手指渐渐失力,身体也往后倒去。   就在完全躺倒的那一瞬,一只大手突然伸至背后将他牢牢拖住,池律低声问他,“唐松灵,还知道你眼前的人是谁吗?”   唐松灵眼睛眯成一条缝,微动的唇瓣只吐出两节气音,脑袋便软软得垂了下去。   池律抿唇看了他一会儿,眼中闪过一丝挣扎,稍后妥协般叹了口气,旋即推开门走了出去。   厚重的窗帘将光线牢牢拦在外面,晌午十点的房间还是黑沉沉一片。   床上躺着的人稍微动了下,口中溢出一声低哑的呻吟,没过多久眼睛便睁开了。   和以前宿醉后的感觉一样,脑袋里像被塞了一块巨石,又涨又痛,浑身骨头酥了一样无力,唐松灵懒懒得翻了个身,下一刻身形猛的顿住,随后蹭得一声从床上做起来。   他平时睡着的沙发断没有这般宽敞。   房间很大,比他租的那个破旧的一室一厅面积加起来都大,光线虽昏暗,但不难看出屋内布置简约大方,他前几年干过装修,知道它有个很洋气的名字。   这是哪?   唐松灵努力回忆好久,才从脑袋里扒出些凌乱片段。震耳欲聋的乐声,嘲弄鄙夷的笑,还有呢?   大脑深处传来尖锐的刺痛。   池律要订婚了,和路政儿。   胃部骤然痉挛了下,唐松灵条件反射趴在床边干呕了好几声,什么都没吐出来,但胃还在剧烈抽搐收缩,许是刺激过盛,扶着床边的手臂细细颤抖着。   脑中又钻入一些其他片段,好像也是这样吐得撕心裂肺,然后他看到池律那张沉静的脸和眼里赤裸裸的漠然。   唐松灵猛的翻身下床,跌跌撞撞跑过去一把拉开房门。   门外不似房间那班昏暗,强烈煞白的光线刺得眼睛生疼,他往外走了几步,待出了门廊,脚步生生顿住。   他来过这儿,那时他还顶着一头一脸的红油。   “醒了?”   一道低沉平淡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唐松灵回过身才发现上面还有一层,池律正沿着楼梯往下走。   他眼神飘忽,嗫嚅道:“对不起.....昨晚给你添麻烦了....”   池律扫了眼他仍然发白的脸色,道:“感觉怎么样,好些没有?”   话是关心的话,语气却比白开水还淡,和之前几次碰面一样。   他没有任何责怪之意,没有一丝被打扰的不耐,态度甚至算得上温和,但就是这样平淡到无所谓的样子刺得唐松灵呼吸都在颤抖。   “谢谢,已经好很多了。”   “嗯。”池律脚下未停,径直往餐厅走,走了一半又回头看了眼手足无措的人,淡声道,“你昨晚一直在吐,很伤胃,洗漱下吃点东西吧。”   “哦.....”   直到池律从厨房端出一碗黄橙橙的小米粥是,唐松灵鼻头一酸,眼泪差点就掉下来。   餐具磕碰的清脆声衬得整个房间更加空荡,池律是个话很少的人,整个用餐过程不发一语,唐松灵只埋头喝粥,不敢说话。   房间太过安静,压抑又沉闷。   末了,池律突然出声,“怎么?”   唐松灵脸蓦地红了,原来他焦躁的样子这么显眼,他抿了下唇,紧张得手心直冒汗,“你真的.....真的要和路政儿订婚吗?”   半天没得到回应,唐松灵才有些惶恐得抬头望向对面,只见池律正定定看着他。   “实在抱歉,这是我的私人问题。”   “......什么?”唐松灵想了千万种答案,都没想到是这句话。   池律已经起身,边往外走边道,“我先去公司了,你不舒服的话可以多待一会儿,裤子和鞋都在床头柜旁边。”   “对了。”池律转身,似是想起什么,“碗筷放着就行,会有家政来收。”   唐松灵赶紧道:“我会刷干净的。”   “不用,没有这样的待客之礼。”他说着,扫了眼立在墙边的钟表,脸上闪过一丝着急,“我得走了。”   唐松灵愣住,明明已经做好心里准备,还是被那句礼貌客套的词伤得体无完肤。   回过神,池律已经穿戴整齐从二楼下来走到门口,他追上去,在池律握上门把手前,深吸一口气,道:“你不能和路政儿结婚。”   偌大的客厅陷入冷寂,沉默变得浓稠厚重,短短几秒时间被无限延长,前方沉沉压过来的气势逼得唐松灵直冒冷汗。   “为什么?”声音没有起伏,他的问话似乎只是回应,而不在乎答案本事。   唐松灵直直看着池律漆黑的眼睛,“你和她不合适。”   “所有人都觉得我们是最合适的。”   “这个所有人不包括我。”   “嗯,但是我做什么不需要争得你的同意。”池律平静道。   唐松灵拼命维持的镇定终于轰然塌陷,他赤红着双眼,崩溃道:“不可以,你和谁在一起都可以,只有她不行。”   “和谁在一起都可以?”   唐松灵愣了下,随即点了点头。   “只有她不行?”   “嗯。”   池律突然笑了下,道:“你以前不是任性胡闹的人,我还有事,先走了。”   他觉得他在胡闹。   唐松灵彻底慌了,上前猛的抓住池律的手臂,声音紧绷,“你真的不能和她在一起。”   池律似已失了耐心,沉声道:“理由?”  第107章 贺旗谈心   唐松灵张了张嘴,嗫嚅着,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刚才就说过了,这是我的私事,你无权插手。”   门在眼前合上,池律最后退出门外时泛冷的神色刺得他半天没缓过劲。   到现在唐松灵才真正意识到两人从重逢到现在,他总是将过去的池律套进现下发生的每一件事中,于是那张脸上平淡的漠然的神情,客套的语气,都能轻松而深刻得伤到他。   唐松灵闭起眼,深吸两口气,将理智刻画了一遍又一遍,再睁眼时,唐松灵漂亮的眼眸如尘埃落定,不再激荡,清醒冷静。   他抬头环视着这间宽大明亮的房间,视线在每个角落仔仔细细扫过,想象着池律在这里生活的样子,脑子里竟真的像看电影一样显出他做着的每一件事,看书的、工作的,还有......   画面突然卡壳,唐松灵竟想不出池律除了干这两件事外还有什么活动。   时间太久,他对池律那点浅薄的了解又回到了最初。   唐松灵有些黯然地叹了口气,挪动脚步走进晚上住的那间房里,拉开厚重的窗帘,阳光瞬间溢满整个房间,又将被子仔仔细细叠好,在床头柜边看到裤子和鞋,都是新的。   好吧,到现在为止,都不知道欠了池律多少东西了。   出了颐庭府,唐松灵第一件事就是给贺旗打电话。   “松灵?不容易啊,终于知道给我打电话了。”贺旗哼哼道。   唐松灵直接开门见山,“有件事要求你帮忙。”   “说吧,要星星不给摘月亮。”   “你这几年一直在长安呆着,有没有方便点的关系,帮忙找下好一点的小学。”   贺旗有些惊讶,毕竟之前唐松灵走哪都要把蒙蒙带在身边。   “之前不是一心要在京城上吗?怎么突然开窍了?”   唐松灵叹口气,“向现实屈服了呀,京城这边没找的合适的学校,长安是个大学城,教育资源也很不错,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让蒙蒙在你身边呆着。”   “....你跟我说实话,为什么突然把蒙蒙送走,别人不了解你我还能不知道,你把蒙蒙当眼珠子一样疼着,之前不是借钱都要在京城上?”   唐松灵咬唇思索半天,还是决定对贺旗说实话,“我这边被一些麻烦事绊住了,精力有限,顾不上蒙蒙。”   “麻烦事?”   “......池律要和路政儿订婚了。”   好久,唐松灵都没听到对面说话,只听到粗重的呼吸声,他清楚贺旗因为自己有些恨池律,担心道:“贺旗?”   “我就说你怎么舍得把蒙蒙送走,他俩结婚关你什么事?”   “其他事我都无所谓,但是这件事我必须管。”   “你怎么管?人家都不要你了,你管这些闲事干什么?你就这么.....” 贺旗止了话音,但唐松灵直到他没道出口的话是什么。   他低低道:“是啊,我就是这么爱他。”他扬起脑袋看着远处的天,眼角微微湿润,“我原想着他永远都不要知道那些肮脏的破事,但现在不行了,我不会容许路政儿在他身边的,她不配,和他们要订婚这件事比起来,我隐瞒的那些事又算什么?”   他握着电话,低声笑了下痴痴道:“你不知道他是多好的一个人,即便曾经那样伤害过他,再碰见时他还是会帮我,他没有被仇恨侵染,也没有恶意报复......”   喃喃温软的声音渐渐消失,贺旗听得快窒息了,心疼得不知道该怎么办,尔后,才低声道:“我帮你,蒙蒙有我看着你放心,你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其他的你不用操心,但是不管怎么样,都千万不要作践自己....答应我。”   “......好。”   “可是松灵,据我了解,池律这个人理智自律得可怕,除了和你在一起的那段时间,他做事永远都是合理至上,正确的,应该的,不管他喜不喜欢都会去做,他这个人无欲无求,要是没有正当理由一定会选择联姻,就算你成功了,一转身人又好上了,有什么用?唯一的办法就是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如果.....我是说如果,你还喜欢他的话,你就去把他追回......”   “不行。”唐松灵立刻打断他,“他已经在向前走了,等这件事完了,我不想.....再打扰他。”   “....我以为你至少会比我更了解池律,他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啊,那张满是冰碴子的脸上能看出什么?他很会控制情绪,从不轻易外漏,这叫悲欢不溢于面,懂不懂啊我的傻松灵。”   “可是.....”   “你好好考虑吧,这件事我只能说到这儿,怎么做交给你自己,不管怎样,你背后都有我,你不是一个人。”   “谢谢你,贺旗。”   “快别谢了,再谢我要心肌梗塞,你一天天能气死我。”   唐松灵低笑出声,“那就这样吧,挂了。”   高空掠过几只飞鸟,下一瞬便隐在高楼后,唐松灵发了会呆,开始琢磨接下的事情。池律那么忙,白天估计不在家,只能晚上去找,而且到现在为止他断断续续加起来欠了池律至少二十好几万,正好白天可以送送外卖做点零工,毕竟以后的日子还得过,债也得还。   晚上十一点,长陵大厦工作区照明灯全部灭了,只留暗淡的长明灯,唯一灯光大盛的只有顶层董事长办公室。   池律关了电脑,向后靠进柔软的老板椅,深深呼出一口气,他眉头紧紧蹙起 ,眼角眉梢都染着浓浓的疲惫。   目光落在写字台左上角放着的一个礼盒,这是路政儿今天送来的,说是七夕礼物,稍后又移开视线,脸上浮起淡淡的烦躁。   整个大厦里人早就走光,除了巡逻的保安,估计只有他自己,池律心中少见得生出几分孤寂,他侧过脸看了看窗外,远处灯光点点,霓虹闪烁。   不知那个人走了没有。   半晌,池律将有些发愣的视线从窗外收回,突然起身,但长时间坐立导致下半身发麻,血液供应不急,他眼前黑了一瞬,随即脑中炸开痛楚,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池律扶着桌子缓了一阵,那股翻搅着的剧痛却一点和缓的意思都没有,稍微迈一步就天旋地转,头痛在池律这儿已经成了家常便饭,却从未想今天这样来得猛烈。   恍惚中下意识想,他应该早就走了吧。   头痛来得又急又猛,池律一步都挪不了,不一会儿里衣全都汗湿了,好容易挪到休息间,还没来及够到床头柜放着的药,便眼前一黑,软软倒在地上。   空间安静漆黑,过了很久渐渐出现嘁嘁喳喳的杂声,远远连成一片,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很乱,人太多了,都急匆匆走着,空气中弥漫着焦躁压抑的气氛,害怕、慌乱、焦急,所有的情绪糅杂在一起,滋生出隆盛得恐惧,他大口呼吸着,心跳越来越快。   突然,他听见有人在叫自己,声音从极远的地方传来,光听着都知道那人在害怕,他更加慌张,茫茫人海里,他怕找不到那个在找他的人。   “等等我......”他吵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喊,明明很用力,但发出的声音小的快听不见。   如潮人声渐渐退散,胸口爆开惊惧。   “等等我.....”   声嘶力竭。   意识渐渐回笼,他感到有人将他抱在怀里用力晃着。   “池律。”   “池律。”   .........   有液体滴在脸上,冰冰凉凉。   “池律!”   “呃......”   触感和听觉都变得真实,有人将他脑袋紧紧搂在怀里,粗重颤抖的喘息声从上方传来。他睁开眼,先看到的是一片白色布料,淡淡的洗衣服味飘进鼻腔。再往上,一张满是泪痕的脸,双眼猩红,正低头看着他,另一只手攥着手机,似乎正准备打电话。   像是被吓懵了,见他睁眼,一时竟做不出反应,表情呆愣,好一会儿喉咙里才发出一些破碎的无意义的声音。   池律左右看了下,还在休息室,灯光大亮,眼睛被刺得生疼,他眯了眯眼,撑起身靠在床头。   他一动,唐松灵立刻回神,紧紧凑到他跟前,抖着声音道:“你怎么样?哪里不舒服?能走吗?我们去医院。”   池律摆了下手,“不用,我这是老毛病。”   “老毛病?”   池律难受得紧,不想多说什么,闭起眼靠仰头向后靠在床头,房间又安静下来。   唐松灵心中急躁,但看池律这样,也不敢太打扰他,只能把话硬憋下去。   池律仍闭着眼,也许是不舒服的原因,说话时带着些鼻音,不似平时那般冷,更多的是疲惫,“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第108章 恨意难消   “我在你家门口等你,半夜两点你都没回来,我没地方找,只知道你公司在哪,就过来了。”说完,立马加了一句最想问的,“还难受吗?我们去医院看看吧。”   闻言,池律睁开眼,视线落在那张泪痕交错的脸上,看起来糟糕又可怜。   “你没走?”   “本来走了的,晚上才....去、去得你家.....”   池律抿起唇角,一双黑沉沉的眼睛看着他,像几万米的深海,里面不知蕴涵着怎样危险庞大的情绪。   唐松灵又想起白天贺旗说的话,下意识思索着面前这张毫无表情的面皮下到底隐藏着什么。   好久,唐松灵快顶不住那双眼睛带来的压迫时,池律才开口,“找我什么事?”   唐松灵不想在这个时候刺激他,便信口胡诌,“...有东西落在你家了。”   他偏头避开池律似乎能钉进人皮肉的眼神,佯装去看房间的布置。   这间和外面办公室直接连着的休息室布置和他家的风格很相似,确实很符合贺旗嘴里的‘无欲无求’。   “今天谢谢你。”   “不用谢......我其实也没做什么....不管大病小病,突然晕倒很危险,去看看吧......好吗?”   “可能是昨晚没休息好,不要紧。”   唐松灵还待再劝,池律已经闭了眼,似不愈多说什么。   他只能闭嘴,无意间看到床头搁着的药瓶,又想到池律一开始倒的位置,略一思索,便跑出去拿池律搁在办公桌上的水杯。   杯子很好找,办工作收拾得整洁,一眼就能看到,他拿了杯子刚要转身,眼角突然捕捉到一个和这间办公桌格格不入的东西。   转了一半的身形定住,又慢慢回转,他放下水杯,伸手将那个精致的礼盒拿起细细端详,细腻的黑色绒布盒子上镶了碎钻,简单又奢华,右上角用棕色丝带扎着一精致小巧的蝴蝶结,下面压着一张卡片。   “七夕快乐——政儿”   喉间泛起一阵恶心,他忍住干呕的冲动,将那张卡片取下来,拿在手上翻了翻,随后一下一下把这它撕碎,直到再也撕不动,才一松手,纸屑像雪花一样飘荡着落进垃圾桶里。   连停顿都没有,那绒布盒子也被一块抛了进去,随意得像在扔什么垃圾。   他在原地站了会儿,才拿起杯子转身。   一回头,猛地看见静静立在门口的人,不知已经站了多久。   唐松灵瞳孔微缩,心跳瞬间变快,好一会儿,才强自镇定道:“我、我给你拿水杯,床头那个是你的药吧,我.....”   “你在干什么?”   唐松灵看着那张隐在暗处的脸,心反倒定了下来,索性道:“扔垃圾。”   “谁允许你碰我的东西了?”   唐松灵攥紧冰凉的指尖,反问:“你指的是那个礼盒吗?里面是什么啊?”   池律眉心压了压,眼前的唐松灵和几年前似乎完全是两个人。   “你晚上来找我到底要干什么?”   “说过啊,有东西落你家了。”   池律面上骤然变得冷冽,“不要在我面前撒谎。”   唐松灵呼吸停了一瞬,抬脚走到池律身边,看着他咬字缓慢而清晰,“你,不能和路政儿结婚。”   池律突然咧嘴笑了一下,“唐松灵,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每次碰面,我都从未为难过你,甚至会帮你,我以为这些举动都是相互认识的人之间正常的相处方式,但如果说我的做法让你误会了什么,实在抱歉,从今天起,我可以当做不认识你。”   唐松灵努力调整着呼吸,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明明认识,怎么能当做不认识?”他迎着对方刺骨的眼神,道:“你想结婚可以,要是只是想找门当户对的,京城里和你家势地位一样的女孩不止路政儿一个,为什么偏偏找她,我绝不允许她和你在一起。”   “绝不允许?”池律反问,这几个字在齿间反复研磨,“你凭什么?”话语间含着一丝嘲弄和轻佻。   说完便转身进了休息室,似乎不想再和唐松灵有任何交流。   唐松灵无声地弯了弯腰,抵过一阵坠痛,抬脚跟进去接了一杯热水放在床头,“头还疼吗?”   池律背对着他躺在床上,完全是个拒绝交流的状态。唐松灵叹了口气,把另一边放着的薄被展开盖在他身上,关了顶灯,只留个小小的夜灯亮着。   唐松灵坐在床边静静看着那道背影,身形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光线昏暗,给他渡了一层令人心安的光晕,只看着,都觉得心里满满地,充盈又踏实。   好久,唐松灵以为他都睡着了,不想突然传来一道低低的声音,他没防备,惊得心差点从胸膛跳出来。   “刚刚为什么哭?”   “....害怕。”   “怕什么?”池律仍然背对着他,因此声音显得有些闷闷地。   “....怕你出意外。”   想起刚进来时,看见池律无知无觉地躺在地上,那一瞬间的恐惧差点将他呼吸都掐断。   “为什么?”   唐松灵张了张嘴,却没出声,池律也没有再问,房间重新陷入冷寂。   又一会儿,唐松灵掀起被角,握住池律的手腕拽出被窝,攥在手里看了会,拿出来之前买得云南白药,喷在交错的血痕上,有的有点深,有的只是刮破了皮。   还没等药干,前面又传来声音,“唐松灵,你觉得我们这样的相处模式正常吗?”   唐松灵眨眨眼,“正常啊。”   池律抽回手,冷声道,“少跟我装傻充愣,我从不后悔自己做过的每一个决定,但愿你也不要后悔。”   唐松灵垂了眼,道:“我不后悔。”   “那请你以后和我保持距离,你已经严重影响到我的私生活了,不管我们以前是什么关系,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陌生人,希望你能保持陌生人该有的距离,自尊自爱。”   唐松灵本想提提嘴角,但发现有点困难,索性放弃,“可以,只要你答应我不和路政儿结婚,我立刻消失,保证你再也看不到我。”   说完,唐松灵看到那个背对着自己的身影起伏弧度明显增大了。   池律似乎被他气得不轻,片刻之后猛地回过身,盯着唐松灵狠厉道,“说说看,你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   要是目光能伤人,唐松灵怀疑自己要被他钉满身血窟窿。   “说过了啊,她不配。”   “你!”   池律脸色比刚醒那会儿还要难看,唐松灵怕真把他气出问题,伸手拉了拉被子,岔开话题,“夏天就算再热空调也不要开这么低,时间长了身体受不了。”   一抬头,池律还盯着他,面上隐隐现出阴鸷,唐松灵吓一跳,立刻垂了眼,“头还疼吗?再睡会儿吧,我陪着你。”   房间静默得有些诡异,唐松灵轻眨了下眼,只觉得面上一阵微风扫过,下一瞬整个人腾空而起,接着被狠狠按倒在床上。   这一震力道不轻,好在池律的床够软,但唐松灵的腰更本受不起这一摔,一震一弹,一股钻心的痛陡然顺着腰椎蔓延至全身,痛得他眼前发黑,甚至要怀疑自己腰椎被摔断了。   上方盯着他的那双眼血色翻涌,额头青筋暴起。   “呃.....”   唐松灵被池律掐着脖子,呼吸困难,脸色很快涨得通红。   “你陪着我?早干什么去了?!现在说陪着我?看看现在的你,身负巨债,狼狈不堪,被人辱骂遭人嫌弃!骑着电瓶车起早贪黑得送外卖,挣得那点零碎连还债都费劲,睁开眼睛看看这间办公室,如果不是念在我们相识一场的份上,你这辈子都没机会踏入!你要陪着我?不觉得可笑吗?路政儿不配,你配?”   “你转脸就能忘了曾经是怎么对我的?以前我多傻啊,恨不能把心掏给你,可现在在你面前的不是七年前的池律了, 前几次帮你,我只是觉得大家都是体面人,拿得起放得下,一句话能办到的事帮一帮无所谓,我也不屑对你横眉冷对,你却非要比我把话说这么明白!”   池律狠狠瞪着唐松灵,咬牙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似要把着许多年挤压的情绪一次性发泄出来,心中炙烤了一晚上的怒火被一句‘我陪着你’彻底点燃,燃尽最后一点理智。   从未有过的恨意在这一刻滋生出来。   连刚开始被抛弃,到最后生不如死的前两年,他都没有想过去恨,却在这一刻恨透了这个人,他能轻易转身离开,经年之后又突然出现,说我陪着你。   凭什么?   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在他池律这儿没这个道理,既然要走就要走得干干净净!   池律胸口剧烈起伏,掐在唐松灵脖子上的手控制不住得发着抖。   怒火淬炼着铺天盖地的恨,最后凝成一只淬了剧毒的利剑,不偏不倚的射进唐松灵胸口下的那个器官。   他像一条濒死的鱼,呼吸困难导致他脸色都有些泛青,但并没有去掰卡在他脖子上的大手,他觉得这只手掐的不是脖子,而是胸口下那个还搏动着的器官。   不过唐松灵倒是希望他用力一点,直接送他走,至少被池律掐死,是他能想到最情愿的死法了。   唐松灵专注又眷恋得看着上方那双盛满恨意的眼睛,何曾见过这样的池律啊,突然特别心疼他,终究是自己害得。   他抬起手,抚在池律覆着薄汗的侧脸上,艰难道:“不要难过,他不值得你的爱,更不值得你去恨,你就当伤害你的那个人死了,好不好?”   眼角不知何时滚下一滴泪,正正落在掐在脖颈间的手指上。 第109章 各自安好   池律像被烫到了一样,猛地松开手,脸上闪过一丝恐慌,随后突然失力般倒在唐松灵身边。他后背出了一层汗,好像大梦初醒,愤怒迅速褪去,理智快速回笼。   刚才像是被什么附身了,连他自己都诧异竟然失态到这个地步。   直到耳边的呼吸均匀轻浅,唐松灵才悄悄转过脑袋,尽量不弄出声响。   池律仰躺着,眼睛紧闭,刚才狂怒的样子已经完全从他身上消失,留下的只有苍白和疲惫,暗淡的光线给他侧脸描绘出线条清晰的轮廓,惊心般好看,唐松灵用目光贪婪得描绘着每一寸,像要将他刻进灵魂。   唐松灵看了好久,才悄悄起身,将快掉到地上的薄被拉过来,轻手轻脚盖在池律身上,正要转身下床,胳膊突然被背后伸过来的手攥住,接着响起一道嘶哑的声音:“你要去哪?”   唐松灵回头,见本该睡着了的人半睁着眼看他。   “我.....”   “躺着。”   说完,池律重新闭上眼,似睡梦中被人吵醒,又立刻睡去。   唐松灵从来都不敢逆着他,只能依言躺下,下一刻身上落下薄被,还带着池律的体温。   他将下半张脸埋进被子里,深深吸了几口气,全是池律的味道。   唐松灵感觉自己睡了很久,因为一整夜都在做梦,纷乱,焦虑,有人说做梦是白天的情绪投射到晚上,没有主观意识压制之后,自然衍生出来东西。   好容易才睁开眼,却仍然疲惫地连手指都不想动一下,就好像睡着的时候跑了个马拉松。   卫生间洗漱台上放着一整套一次性洗漱用品,池律总是这么周到细心,每次这个时候他都要感叹一下自己曾经谈过一个人品多么贵重的男友,简直是人间珍品。   一抬头,猝不及防看见镜子里那张糟糕透了的脸,神情憔悴,双目无神,头发乱糟糟鸡窝一样,脸更是乱七八糟,上面爬满纵横交错的泪痕,看起来脏兮兮的。   最关键的是,脖子上盘踞着几条指印,青紫一片,触目惊心。   他快速洗漱完,在卧室来来回回转了好几圈都没找到能遮的东西,来时又只穿着个短袖,连薄外套都没带,难道就要这么出去?   不行,万一被人看到,不知道要怎么想池律。   唐松灵等了很久都不见池律进来,只能自己想办法出去,他将耳朵紧紧贴在厚重的实木门上,奈何木门隔音效果实在太好,什么都听不到。   唐松灵思索片刻,将门开了个极小的缝,又侧耳细听,静悄悄的,什么声都没有。   办公室没有人,池律也不在,吊在半空的心瞬间落了地。   唐松灵没做停留,立刻往办公室门口跑去,然而还没到跟前,突然听到一些极细微的脚步声。   头皮瞬间发紧,他来不及思索,又马上调头往休息室跑,但现在的位置离休息室已经有一段距离,返身跑了没两步,门就被推开了。   脚步声和说话声随着大门拉开的一瞬间,变得无比清晰。   “我们公司第三季度经营数据简直太好看了,下午.......”   所有声音戛然而止,唐松灵不敢回头看,也不敢再往休息室跑,那相当于在误导大家去猜测池律和他的关系。   仅仅几秒时间对唐松灵来说漫长得无法想象,在这种极度诡异的沉默中,唐松灵硬着头皮回身,开口喊了句:“池董.....”   进来的三个人,正巧他都见过,一个曹助理,一个前天会所里一块喝酒的,隐约记得好像叫白姐。   两人无一例外全都满脸诧异。   只有池律还算平静,淡淡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抬脚走到办公桌后坐下。   白心上下打量了下唐松灵,目光落在他脖子上,眼底闪过一丝异色,回头对池律道,“我先出去了,突然想起还有点事没处理。”   池律“嗯”了一声就不再开口。   曹助理很快收拾好自己表情,冲唐松灵点头道:“唐先生你好。”   唐松灵已经完全懵了,下意识回了个礼。   “那池董,我先出去了,您有事随时叫我。”   “等会儿。”池律抬头,“刚才的会议内容整理一下发我邮箱,顺便把晓桐叫来。”   “好。”   曹海一走,偌大的办公室只剩唐松灵和池律两个人,他还杵在原地不知所措,心中更加惴惴不安,半晌紧张道:“对不起......我不知道有人进来,如果有什么误会的话,我可以解释的......”   池律将视线从文件挪开,“解释?你要向谁解释?怎么解释?”   “我.....”唐松灵一张口,才发现这种事只会越描越黑,瞬间慌了,“那怎么办?他们不会乱说吧?”   池律没再搭理他,只专注着手上的事,没过多久,又有人敲门,唐松灵瞬间汗毛竖立,想也不想就往休息室跑,但休息室的门在办公室最里边,要经过办公桌,还没抹上门把手,就被些斜刺里伸出的一只手拽住。   “你躲什么?”池律拧眉看着他。   唐松灵吓得舌头都捋不直,“我先、先进去一下,不然又被人看.....”   话没说完,池律神色已有些不耐,提声冲门外道:“进来。”   门推开的一瞬间池律松了手,但晓桐明显愣了下,脸上闪过一丝惊愕,但很快又恢复平静,“董事长您叫我?”   “买的东西呢?”   晓桐将跑了两条街找的药贴递过去,本想关心下领导哪受伤了,眼角不经意间扫到唐松灵脖子,瞬间了然。   池律扫了眼看着唐松灵发愣的女孩,道:“你出去吧。”   晓桐心下一进惊,仓皇道:“哦....好的。”   门刚一关上,唐松灵立刻道:“她不会......”   池律在老板椅上坐下,截断他的话,“昨天是我失态,很抱歉。”   唐松灵赶紧摆手,“没没......”   “昨晚说的那些话,虽然是一时冲动,但也是我内心所想。”   “希望我们从今往后不要再碰面。”池律抬头看着他,眼神冷淡,“就像你说的,我们都该回归正常生活,各自安好。”   他将视线挪开,淡道:“不要再做一些让我看轻你的事。”   唐松灵完全僵住,他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才能不让自己看起来不狼狈。   池律将药贴递给他,“对不起,把你的脖子弄伤了,这是跌打损伤的贴药,你自己贴一下吧,或者我帮你。”   “不用。”呼吸都在颤抖,唐松灵尝到嘴里一股铁锈味,好像哪里被他咬破了。   他重新回到休息室,卫生间门刚一关上,便弯腰大口喘着气,冷汗从额头滚落,掉在干净得一滴水都没有的瓷砖上。   他不知道自己哪里痛,没有具体位置,但就是快疼疯了,他听见自己在哭,但现实中只半张着嘴,连一丝最细微的呻吟都发不出。   夏天就快过去了,窗外飘起小雨,京城干燥的空气终于稍微湿润了一点。   唐松灵闻到一股东西坏掉的腐败气味,呕吐感一下一下顶着喉咙,他弯腰停在马桶边上,呕了半天,什么都没有,只有力气一寸寸流失。   唐松灵对着镜子仔细将膏药贴好,又细细端详了一会儿自己的脸,看着什么都没变,但又好像和平时不一样了。   用力搓了好一会儿,看起来才没有那么白得瘆人,他调整了下自己的呼吸,走进办公室。   池律看起来很忙,桌子上摞着厚厚几沓文件,旁边放着的水杯也没喝几口,早就没热气了。   唐松灵站在他背后看了一会儿,趁人抬头的时候上前道:“我先走了。”   池律像是这才意识到他在一边,“好,我这边有点忙,暂时抽不开身,我叫曹海送你回去。”   唐松灵赶紧摆手,“不了,我昨天骑电动车来的,还得再骑回去。”   “去吧,路上小心。”   “.......好。” 第110章 倒流的泪   这条街是市中心的黄金地段,上流社会和精英们大都聚集在此,和整个京城比起来,它只占一小块,却聚集了京城几乎百分之七十的权势和财富。   唐松灵迎着细密的雨丝仰头望去,周围高耸的高楼大厦像巨型怪物一样向他压下来。   模糊中想,他和池律原本就是人类社会两个处在极端的人,不管是身份地位还是远见学识上,从一开始所处的环境和接受的教育天差地别,就算给他一个公司,穿上高奢坐在董事长办公室,他充其量看起来就是个底气不足的暴发户,或者像披着黄袍的太监。   他们看似离得很近,实则不在同一个空间。   想到此,唐松灵有些意外当初池律居然能喜欢上自己,多么不可思议,灵魂高度不同,居然也能生出那么刻骨铭心的爱恋,突然很理解路政儿的不甘,搁谁谁能甘心。   他那辆小电驴很好找,因为在这种橱柜擦得能照镜子的地方,它的破旧显得十分突兀刺眼。   唐松灵在保安强烈注视下跑过去拍了拍自己的小电驴,却并不急着骑走,他掏出自己那个厚实的老古董,打开联系人将列表拉到最底,找到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拨通的号码。   好在那人没换手机号,响了没多久就接通了,很显然对面早已将他的号码删除,因为他张嘴第一句话是,“喂,请问哪位?”   “我是唐松灵。”   对面很明显愣了下,再开口语气就没那么客气了,“什么事?”   唐松灵松了口气,还好对方没有直接挂电话,他也没绕弯子,直接道:“池律和路政儿要订婚,这消息可靠吗?还是只是传言。”   “池哥怎么说?”   “.....你怎么知道我和池律见面了?”   “前天晚上你出去之后没多久池哥就走了,再没回来。”   “他没否认,也没肯定。”唐松灵停了下,道,“但他不否认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知道还来问我?”   唐松灵深吸一口气,“池律不能和她在一起,你能我帮忙劝劝吗?他现在.....很讨厌我,根本就听不进去我说的话。”   这次对面停了好一会儿才道,“他们的事我不插手,唐松灵我劝你消停点,他没有哪里对不起你,你要还有点良心就不要再折腾他了。”   “.......”   电话被挂断了,唐松灵垂下手,抬头盯着远处,眼里浮起迷茫。   他非常真切的感受到阻止池律订婚这件事的难度已经能在他无法攻克的人生难事上位列前三了。   后来好几天,长陵集团总部大楼门口的保安都认得他了,刚开始还强忍着客气一下,时间一长赶他就跟赶苍蝇一样不耐烦。   唐松灵实在想不明白,他每天早中晚去都去门口蹲守,却这么多天却连人背影都没见着。   哦,也不对,除了有天中午,他在门口等人等得昏昏欲睡,隐约听见远处传来一片杂乱的脚步声,但奇怪的是没人出声说话,气氛严肃得有些诡异,唐松灵下意识觉得不对,猛地从昏睡中醒过来,远远看见池律被一堆西装革履的人拥簇着走出大门,很快,那些人行至眼前,明明是绝好的机会,唐松灵却想定住了一样,半步都迈不开。   本以为池律没看见他,却在擦肩而过的一瞬间,他似漫不经心斜睨过来的眼神在唐松灵脸上停了不到一秒,又轻飘飘挪开。   只那一瞬间的对视,唐松灵觉得自己的血液被冻住了,他想不通37度的人投射出眼神为什么会那么冷。   自那以后,唐松灵再没那么好运气碰到他。   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池律避他如蛇蝎。   现在骑电瓶车送外卖的时间却很奇妙变成唐松灵觉得轻松的时候,因为稍微一闲下来他就要去想池律,越想越焦虑,他不知道那所谓的订婚在什么时候,进行到哪一步了。   既然公司蹲不到,那就只能去他家。   晚上九点,唐松灵接了一个颐庭府附近的单,本想直接接颐庭府内的,但有钱人家估计都有保姆,像上次那家把外面直接扣人头上的估计没几个,因此他等了半个小时都没等到。   送完最后一单,他将自己的小电驴藏在绿化带后,远远看着小区门口那个目光如炬的保安大哥,琢磨了半天觉得自己糊弄不过去,便掉头朝地下停车库入口走。   直到乘上电梯,心脏还在剧烈跳动,也不怪他心惊胆战,本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会是个守法良民,没想到也有干这种事的时候。   明明知道池律这个点不可能回来,但在踏出电梯的那一瞬间唐松灵还是控制不住地心跳加速,他站了一会儿,眼睛黏在紧闭的大门上,费了好大功夫才控制住想扒着猫眼往里看的变态行为。   快十一点半,池律还没回来,时间每往前走一秒,唐松灵就紧张了一分,到最后甚至想转身走人算了。   “叮——”   一声脆响,电梯门开了。   唐松灵应激一样猛地哆嗦了下。   对方明显愣住,但很快眼神就冷下去,和那天中午一样。   “你在这儿干什么?”   唐松灵咽了口唾沫,迎上他摄人的目光,“等你啊。”   “你怎么进来的?”   “不告诉你,我怕下次进不来了。”   池律视线稳稳落在唐松灵脸上,抬脚一步一步走过来,黑色高档皮鞋底部扣在瓷砖上,发出特殊的又有些清脆得声响。   唐松灵下意识想往后退,但还是硬生生控制住了。   池律停在他面前,开口时声音平稳却冰冷,“你的行为已经构成犯罪了,我现在就可以报警。”   唐松灵强行维持的镇定塌了一点,“可以啊,这是你的权利,不过这种顶多就关我几天,等我出来了,我还来找你。”   池律眼神变了变,“我以为我的话已经说得非常清楚了,要是没听明白的话,我现在可以再复述一遍。”   “你说的我听明白了,但我说的你没听明白。”唐松灵眨了下眼,“你要是不答应放弃和路政儿的婚约,我就一直跟着你。你走到哪我跟到哪儿。”   话音落下,楼道安静了一瞬,池律眼底飘过一抹异色,他道:“你要求我不要和她订婚,我一直都没问,你是以什么样的身份和立场对我的私生活指手画脚?”他似乎并不是真的想听到答案,不等唐松灵开口,就又继续道:“前男友?你觉得我们曾经有过那样一段关系,就自己以为是得地认为你在我这儿是特殊的?我还会像以前那样无条件满足你所有的要求?”   他似乎笑了一下,但太浅太淡,唐松灵怀疑自己是被刺激得眼花了。   眼前人面色冰凉,紧紧盯着他,“唐松灵,你是不是忘了我是什么家庭出生的,或者我以前对你太好,你根本没机会了解到真正的我?我有的是办法让你进去了出不来,不过,你倒是还和当年一样单纯。”   他说话的节奏总是这样不疾不徐,看似漫不经心,却让人有种强烈地被控制被压迫的感觉。   唐松灵到底没顶住池律太过犀利的眼神,不自控得朝后退了一步,但他还是想挽救一下自己那可怜的自尊,“我没觉得我在你这儿是特殊的,不让你们在一起也不是为了我自己,我说过,其他所有人都可以,就路政儿不行。只要我还有一口气,你就休想和路政儿在一起。”   池律似乎终于被他的执着震惊到了,脸上闪过一丝不可置信。   “我知道,你可能觉得我不自量力,蝼蚁一时半刻确实撼动不了大树,但日积月累,也许也能倾覆大厦也不一定呢?”   “再或者,我还有烂命一条,你和路政儿的婚约要是想背上我这条人命的话,我不建议贡献出来。”   “我很坚韧,愿意为目标付出几百倍的努力,这是你的原话,你不记得了吗?”   唐松灵渐渐没那么怕池律了,他觉得什么都不再重要,除了面前这个人。但池律的冷漠让他心惊,他怕到最后堵上所有,池律还是一角踏入险境。   池律暗沉的眼眸骤然变了变,脸侧线条紧绷,刚才唐松灵说人命时的口吻那么随意轻松,就好像根本不在乎,随意都可以丢弃。   他唇角抿起,神色变得有些复杂,几秒之后,问道:“既然不是为你自己,那必然有其他原因,你让我不要和路政儿在一起,总不至于是任性好玩,我再问最后一次,到底为什么?”   闻言,唐松灵偏过头,还是一个拒绝回答的态度。   池律盯着他固执的侧脸,神情迅速冷下去,他退开半步,转身走到门口将门打开,已经不想再多说半个字。   然而刚踏进家里,反手正要关门的一瞬间,身后一直沉默着的人突然道:“我知道你为什么会和她订婚。”   “并不是因为你爱她,只是因为责任,为了偿还,为了报恩,对吗?”   池律猛地转过身,眼眸因过于惊愕而微微睁大,“你怎么.....”   唐松灵不等他说完,接着道:“你要理由,我可以给你一堆,比如我讨厌路政儿,比如我和她有什么过节,或者我从哪得了消息知道联姻只是一场局......”唐松灵专注得看着池律,唇瓣微颤,咽下心中倒流的泪,轻声道:“再比如,我.....还爱你,不想你和别人在一起。”   说完这句话便垂了眼,根本不敢看他,他怕胸口下那个努力搏动着的器官就此碎掉。只深吸了口气,继续道:“但都不是,我不告诉你,只是不想骗你。”   他能感觉到投射在身上的目光停了很久,比之前每一次都久。   “关于池家和路家的事,你还知道多少。”   “上一辈欠下的人命债,你爸妈要拿你偿还,你和路政儿是指腹为婚,我说的对吗?”   池律不自觉地睁大眼,“你是怎么知道的?谁告诉你的?” 第111章 彻夜等你   池路两家的事连他和路政儿都是不久前才知道,可唐松灵听说他要订婚的第二天就开始阻止,说明他很早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如果是七年前便知晓,他竟从未向自己提过!   唐松灵偏头躲过池律太过犀利的眼神,“听人说的。”   “谁?什么时候?”   “七年前。”   “到底是谁告诉你的?”   “我承诺那人保密,对不起不能告诉你是谁,只是想让你知道,我这么做是为你好......”他喉间哽了一下,“.....我真的.....没有什么坏心思。”   池律快被气笑了,“为我好?为我好却什么都不告诉我,唐松灵,想让我照你说的做,总得拿出点诚意吧?你七年前就骗过我不止一次,难道指望我到现在还无条件信任你?”   “我能说的只有这么多。”   “.....你回去吧,以后不要再来了。”话音随着门锁的脆响一同落下。   唐松灵看着眼前紧紧闭起的门,心想果然还是这样。   他本应该立刻走的,但私心还是想再呆一会儿,想离他更近一点,隔着一堵墙算什么,之前隔了七年他都挺过来了。   今天跑了一天,腰疼得已经失去知觉,唐松灵找了个墙角蹲下,费力得伸手垂着后背。经过前几次,他明白想要达到目的还得很长时间,就把会所陪酒的工作给辞了,已经做好每天来颐庭府蹲点的准备,但愿不要被门口尽职尽责的保安抓到。   他乱七八糟得想着,不知不觉竟开始大瞌睡,就在身体接触地面的前一秒,耳边突然爆出一声低喝。   “唐松灵!”   “嗯?”唐松灵猛地清醒,条件反射地伸手撑住地面,不想这一下直接扯到腰伤,额上瞬间渗出冷汗。他来不及缓过剧痛,咬牙硬站起来,连声道:“对不起对不起,我这就走,那个....我说的话你再考虑下,明天再来找你,拜拜。”   他着急走人,连电梯都没来及坐,一转身钻进消防通道,留下脸黑透了的池律。   接下来几天,唐松灵果然如自己所说的那般,不管池律什么时候回来,都能在门口看见他。   不过唐松灵有些苦恼,因为池律彻底不搭理他了,每次回来眼神都不往他这边偏哪怕一寸,好似没看见他怎么大个活人一样,径直开门进去,很多时候唐松灵只来得及叫一声他的名字,门就已经被拍上了。   硬要说有什么变化,那就是池律脸色一天比一天冷,每次唐松灵一看他那双眼睛,就觉得比在寒冬腊月裸奔都冷。   早上六点,国贸酒店。   厚重的遮光窗帘紧紧合拢,房间安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这个点本还是安睡的时间,但床上的人似乎睡得很不安稳,频繁翻身,随着呼吸,被子上下起伏的微小节奏很不稳定,时缓时急。   池律眼睛紧闭,但眉心微皱,如玉一般的脸上隐隐透出几分燥意,眼睫偶尔颤动,透出几分不安和躁动。   不多时,他猛的张开布满血丝的眼,直愣愣瞪着天花板,好久,长长呼了口气,从床上坐起来,简单洗漱了下便匆匆离开酒店,似有什么要紧事,步履有些匆忙。   昨天晚上有个应酬,结束时已经凌晨三点,便索性在酒店歇了。   他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关了所有的灯,但半个小时、一个小时过去,意识还是清醒的。   有些东西憋在胸口,他不敢去看那是什么,但这东西鬼魅一样如影随形,不管他是忙着还是闲着,说话、做事、吃饭、放空,那个东西就在他心里,发泄不出来,只能越积越多。   司机应该还没醒,池律也不想无故扰人清梦,就在路边随便叫了辆出租车。   六点半的颐庭府弥漫着薄薄一层雾,湿漉漉的,远处传来清洁工清扫的声音。   池律抬手接住头顶荡下来的落叶,指尖捻着文理清晰的表面,一时心头怔怔。   秋天了。   明明知道今天早上应该在酒店洗漱吃完早餐直接去公司,或者去公司洗漱,然后按部就班地上班,但他还是回来了。   电梯“叮”的一声,池律回神,门开了。   他抬脚跨出电梯,像是已经向那个角落看了千万遍,他自己还没反应,眼睛已经下意识看过去。   他又听见“咚”地一声,伴随着一股在血液里流窜的隐痛。   皮鞋扣在地面上的声音被刻意压轻,随后那双锃亮的皮鞋停在缩在角落的人面前。   池律低头,细细看着。   他好像特别疲惫,脑袋软软得歪在膝盖上,嘴巴被脸上的肉挤得嘟起,竟显出几分乖巧,黑眼圈很重,身上还穿着外卖马甲,前天刚下完雨,天气骤凉,他似乎很冷,用胳膊紧紧搂着自己缩成一团。   他歪着脑袋时露出的一节脖颈,后颈有一块凸出的骨头。   池律胸口用力起伏了下,钉在唐松灵身上的眼神越发暗沉发狠,似要把这人吞吃了般,这段时间盘踞在胸口的沉郁和烦躁在沉默中达到临界值,下一刻,爆发在身体的每个角落,辛苦维持的理智终于断裂。   弯腰猛地提起睡梦中的人将他抵在墙上,瞪着血红有的眸子低喝:“唐松灵!闹够了没有?!”   他只觉得胸腔骤然窜起一把烈火,似要将他的内脏和灵魂都烧成灰,他想要把所有憋在胸口宣泄不出去的情绪都渡给他,让这个不好歹的人好好尝一尝曾经自己经历过的痛。   唐松灵陡然惊醒,但乍然醒来,导致他一时半刻搞不清状况,只是看着那双满是血丝的狠厉的眼睛下意识觉得心疼,抬起手抚上眼角,怔怔道:“你怎么了....”   池律没想到他还敢碰自己,眼尾猝不及防传来的冰凉触感让上一秒还狠狠瞪着人的瞳孔,蓦地缩了下,颤动不已。   明明那么冰凉,池律却像是被烫到一样立刻松开手,迅速往后退了两步。   他的举动让唐松灵从半朦胧状态清醒过来,有些无措地收回手,指尖不自觉得轻捻,想要留住那点快速流逝的温度。   池律的冷静终于崩裂,他站在两步之外唇角颤动,半天说不出话。   “对不起,我不小心睡着了。”正说着,唐松灵突然用力嗅了下空气,有淡淡的酒气,“你喝酒了?头痛才好没多久,你......”   “关你什么事?”池律像被刺激狠了,又扑将上来揪着唐松灵脖领子狠狠抵到墙角,“为什么?!你到底为什么啊?”   池律质问的声音嘶哑凄切,从开始到现在问了无数遍为什么,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想得到一个什么答案。   掐在脖颈间的手冰得唐松灵狠狠哆嗦了下,艰难道:“你知道的。”   池律咬牙,“我看不懂你啊唐松灵,你要逼死我才甘心吗?”   粗重的气息捧在唐松灵脸上,他偏头躲过池律太过狠厉的眼神,抬手握上他冰凉的手腕,说了一句完全不想干的话,“你手好凉,快进去暖暖吧,以后还是少喝酒,不然又要头疼了。”   池律狠狠盯着,真想就这么掐死他算了。   “我要是今天不回来,你打算等到什么时候?”   “等到你回来的时候。”   “那我要是一直不答应你的要求,你就打算每天都在门口等?。”   “是。”   连一丝犹豫都没有。   池律定定看了好久,神色越发复杂,随后慢慢直起身,沉声道:“那你可能得等一辈子。”   唐松灵扯了扯嘴角,“一辈子算什么,我愿意,你要是想早点摆脱我,要么答应我,要么就只能祈祷我那天突然死了。”   话音刚落,池律骤然瞪着猩红的双眼爆喝,“胡说八道什么?!” 他甚至连音量都没控制住,狭小的楼梯间回荡着池律惊慌震怒的声音。   突然想起前段时间,也是在这个狭窄的楼道,唐松灵说起自己性命时那种毫不在乎,甚至有些厌弃的口吻。   池律突然觉得冷,彻骨般的冷拼命往骨缝里钻,冻得他心都在打颤。   这是自那天晚上之后池律第一次情绪失控,唐松灵被吼愣了,一时不知道哪里又惹他生气,但这样的池律实在骇人,他踟蹰了下,有些担心道“怎么.....”   “闭嘴!”   似不想再和他说话,径直去开门,只是按密码的手指抖得厉害。   在门关上之前唐松灵才回过神,凑上去急道:“那个,你记得吃点东西再睡,不然胃会......”   “砰——”   “........不舒服。”,唐松灵摸了下差点被夹到的鼻尖,把剩下的话说完。 第112章 异国冷冬   早秋已过,天气骤然凉了下来,这几天总是下雨,滴滴答答得没完没了,空气似乎都发霉了。   这座饭庄装修风格雅致,精致的镂空雕花,绘着朦胧翠绿的竹叶屏风,连窗户都是竹子做的,很有世外桃源的安宁淡雅。   只是坐在里面的人无心欣赏,他偏头看着竹帘外掉落的雨滴愣愣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对面某公司老板将自己的项目资源合盘拖出,现在就差资金投入,本来双方谈得很愉快,也都有合作意向,只是到最后收尾的时候,池律作为投资方频频出神。   由于资金投入巨大,他亲自约了好几回才约到池律,就指望他出资呢,结果现在人心不在焉,以为他不满意了,但也不知道到底哪里出了错,急得锃亮脑门上出了一层汗。   “咳——”一道刻意的咳嗽声将池律注意力从窗外拉回来。   回头便见对面老总热切期盼又紧张得眼神,池律意识到自己走神,开口道了歉,随手翻了翻之前已经看过的项目资料,道:“我很看好这个项目,有很大潜力,但主要是看陈总您怎么做。”   被叫陈总的人脸上升起喜色,赶紧点头承诺,“您一定要把心放肚子里,就是因为这项目好,才来找您合作的不是,绝对不叫您亏本!”   “如果没其他问题的话后续具体事项会会有人跟进,陈总放心。”   “哎好好好,那..........合作愉快?”   池律淡淡点头,“嗯。”   既然项目谈成了,自然是聊点其他的增进感情以便后续合作,两人聊了点不痛不痒的话题,一来一回都喝了不少酒。   陈总聊开心了,捋了捋自己那快遮不住脑门的头发,往后一靠,面上已有些醉意,没了初时的矜持,胆子也大了不少,“最近圈子里都传开了,说池董喜事将近,池董公司势头又这么猛,真是得意啊。”   白心一听话头不对,赶紧给陈总使眼色,但他一时喝多了,得意忘形,已有沟壑的脸蛋染上红色,哪里还看得清白心的警示,继续眯着眼笑道:“听说对方是路家独女,从小就有婚约,还一块在海外读了博士,在圈里可是有名的一段佳话,真让人羡慕啊,金童玉女,强强联手,不知羡煞了多少人,以后更没人敢在池董跟前拿乔了。”   对面跟陈总一块来的总经理一看白心的眼神就知道事情不对,吓得头上直冒汗,怕他两句话把刚谈成的合作搅黄了,感觉端了杯酒凑上去,陪笑道:“池董您别见怪,我们陈总人就是这样,特别好相处,人也大方健谈,他一般对亲近的人才会这样,但素闻池董您为人严厉谨慎,若有不周之处,还望见谅啊,我呢,敬池董一杯,哦不!三杯”   他说着,将杯子里满当当的酒一口灌下,又接连来了两回,这酒自然是好酒,度数高,后劲大,之前本来已经喝了不少,这三杯下去,也有点撑不住了。   然而就算他再能说会道,池律的脸色还是迅速冷了下来,唇角紧抿,看得那总经理直冒冷汗。   他不说话,一桌子人神经都开始紧绷,连那喝得醉意熏然的陈总也觉出不对劲,红彤彤的脸呆愣,竟有些可爱。   半晌,池律才冷声道:“我们并没有向外界放出要订婚官方消息,而且我和路家也没有要结亲的打算,以后也不可能,这种谣传听听便罢,不必当真。”   他声音很沉,伴着低低的震鸣,重重敲在在坐的每一个人心上,圈子里都知道路家独女一心扑在他身上,痴恋了许多年,人人都以为好事将近,不想现在他这么明确直白的说出来,简直是打路家的脸。   白心也面露惊讶,又想起近一个月池律似乎有些不对劲,面上总是带着燥意,周身感觉也较往常要冷,他看起来还是那个雷厉风行的池董,但就是觉得哪里不一样了。   最近晓桐那丫头在她跟前叫苦连天,还以为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他不一直都这样吗,现在看来,确实有点为难晓桐了。   但池律并不是个爱让人下不来台的人,明确说过之后,对面两人连连致歉,他也不揪着人家不放,只是后面不知怎得,又喝了许多酒,他本是个不爱饮酒的人,每次都是点到为止,对方也不敢太灌他,因此曹海和晓桐基本上没有要帮老板挡酒的情况,就冲这一点,曹海和晓桐表示还能为他当牛做马八百年。   可能是察觉到气氛有些压抑沉闷,对面何总许是为了活跃一下气氛,顺便借此机会拉进关系,毕竟以后还有的是合作的时候,便笑着恭维:“我在职场摸爬滚打这许多年,还从来没见过池董这般美玉一样的人,以后谁能的池董青睐,那真是三生有幸。”说着目光落在池律光洁的手腕,道:“怎么不见池董带腕表?我那有一副刚得的名贵腕表,从瑞士运过来的典藏版,现在市场上已经买不到了,我瞧着池总就适合这种好东西,改天有时间我叫人给您送来?”   池律有些迷醉的眼睛突然定住,表情微微凝泻,捏着酒杯的指节因用力而有些发白。   “谢何总美意,不用了,我不戴腕表。”   何总眼露诧异,在他心里,名贵腕表是一种身份的象征,上流社会人士的标配,居然还有不喜欢腕表的,却是奇了。   白心偏头看向池律映着酒光的侧脸,思绪突然飘到六年前的一个冬天。   彼时她和池律还只是普通同学,不是现在的合伙人。   那时候池律比现在更加冷淡,不,不是冷淡,他拒绝和人交流,总是独来独往,在白心的印象里,池律从来没笑过,脸上总是淡淡的,没有任何情绪,看人的眼神也没有温度。也从来不参加任何留学生聚会、华人交流会什么的,唯一的活动就是健身,待在图书馆的时间比在家里多多了,他经常学到半夜才回来睡觉,一大早天没亮就走了,因此很少有人能和他说上话,他和他导师的关系都比和同学熟。   他很优秀,是那种很突出的,想忽视都忽视不了的优秀。那时候她想,他可能就是那种天生要发光的人,但相对的,他所付出的努力常人无法达到,因此没多长时间,便吸引了一大批女生关注,有中国的也有外国的,他不与人交流的冷淡态度在女生眼里那是酷,是沉稳,在男生眼里那是装逼,白心很早就知道他要被揍。   果然,有天晚上往回走的时候,远远看见一群人在雪地里打架,粗略一扫,大概六七个人,池律个子很早,在一群欧洲人里也很凸出,白心一眼就看见被围在中间的是池律。她侧身躲在一颗极粗的大树后看着那群人打,大概十几分钟,那些人便横七竖八睡了一地,忽高忽低的呻吟不绝于耳。   在她准备上去将池律从那堆人里捡出来的时候,突然看见一个身影摇摇晃晃站起来,慢慢挪着步子消失在风雪里,除了脚腕好像扭到了,没其他异常,至少离远看是这样。   白心快步跟上去,远远坠在他身后,快到家门口时,那个高大的身影晃了晃,轰然倒在雪地里,白心吓了一跳,三两步跑到他身边,手搭在他鼻孔下试了半天才确定还有气,这才看清他那副惨样,那么帅一张脸打的白心都快不认得了。   她一个姑娘想把一个身高快一米九的拖进家门可不是件容易事,废了好大功夫找了个推车才把他弄回去。   他发烧了,烧得很严重。   那是白心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池律流泪,她第一次知道男生也能伤心到这种程度,光看那张脸都知道他在痛苦,眼泪像坏了的水龙头一样往下掉,哭湿了好几条枕套都没醒,那时候白心一度以为他要把自己哭脱水。他似乎陷在什么梦里,一遍遍叫着一个人的名字,但他口齿模糊,白心始终没有听清他叫的是什么。   后来情况稳定下来,白心帮他收拾那晚脱下来的外衣时,从里面掉出一个小玩偶,是突然掉下去的,砸在地上,瞬间摔成两半,白心愣了下,赶紧捡起来看了看,是个小和尚,头和身体本是由一节弹簧连着的,但现在那颗头掉了,身体上光秃秃戳着一节弹簧,看着还挺渗人。   她没想到这点响动把昏迷的了两天的人突然吵醒,一抬头撞见那双红肿的眼睛时白心吓了一跳,但池律根本没看他,直盯着她手里的东西。   那时池律的表情,慌乱无措,她记得他沙哑狠厉的声音,“谁让你碰的!”   后来他好像是拿去修了,再就没看见过。   再后来她成了池律唯一的好朋友,稍微了解了一些的他的事,比如一直缠在他身边的女孩路政儿,白心那时候其实有些诧异,因为池律对路政儿的态度与对其他人的截然不同,至少不是特别冷淡,后来才知道他们是一起长大的,只是那女孩对池律一心一意,池律却始终没那个意思。   有一次池律过生日,那女孩送了池律一个腕表,白心本也是世家之人,家室庞大,什么没见过,一看那表就知道是好东西,可白心到现在都清清楚楚记得池律当时的表情。他将那个包装精美的盒子拆开时,看着那里面躺着的腕表手控制不住的发抖,脸上的血色退的干干净净。那只表掉在了地上,他往后退了一大步,再抬头时眼中还有未散去的惊惧。   他在害怕,甚至是在恐惧。   至于为什么,白心始终不得而知。   此时看着他那张被远处衬得格外明晰精致的侧脸,心中突然冒出一丝好奇。   同一时间,街边某火锅串串店里。   贺旗往嘴里放了一大块刚从锅里捞出来的牛肉,下一秒就被烫得吱哇乱叫,唐松灵叹气,到了杯冰啤酒给他,“你慢点,凉一凉再吃,有这么饿吗?” 第113章 冠冕堂皇   “倒也不饿,就是喜欢被你关心的感觉。”   “......”唐松灵无语,“你再这样就自己吃吧,我先走了。”   “哎——别呀,开玩笑的,我坐一下午车来找你,你也不心疼心疼。”   “我劝你了,你非要来。”   “.......你不想知道蒙蒙怎么样了?”   闻言,唐松灵眼睛立马亮了亮,有些急切道:“蒙蒙怎么样?有没有闹腾?和同学关系处得好吗?我和小宁都不在他身边,也不知到习不习惯.....”   “你这一下问一大堆我先回答哪个?而且这些问题你每次打电话都问好几遍。”说完,见唐松灵情绪有些低落,又赶紧安慰道:“他好得很,小男孩嘛,到哪都玩得开,刚开始还想你和穆宁呢,现在......”   “现在不想了?”唐松灵重点有些偏移。   “什么不想了,现在适应了,再说你每天晚上都给他打电话,有什么的,别担心了,我保证给你培养个卧龙出来。”   唐松灵脸黑了黑,“卧龙凤雏?”   “呃.....我换个说法,天之骄子,行了吧?”   “.......好歹上过大学的人,成语都不会用,怎么培养天之骄子。”   “那不是只上了一半嘛.....再说人家成语就这意思。”   唐松灵接道:“我也只上了一半......”   说到这儿,气氛莫名得有点低落,贺旗沉默着灌了几口酒,打趣道:“.....那咱俩拼一拼也能拼个完整的四年不是?要我说咱俩可真是天生的难兄难弟,要不凑合凑合过得了,管什么池律李律的,都一边去。”   唐松灵无语地看了他一眼,道:“你快点吃,我还有事。”   贺旗立马不快,“我好不容易来找你一次,你能有啥事啊,晚上开个房咱俩一起睡。”   感受到唐松灵射过来的眼神,又立马补了一句:“纯聊天那种。”   “话说,你的事办的怎么样了,还顺利吗?”   唐松灵沉默了一瞬,道:“不顺利,可以说是没有任何进展。”   “啊?”贺旗摹地拔高声音,引得周围人纷纷往这边望。   “你小声点......”   “好好好,那你说,怎么回事啊?”   “和你猜的差不多,没有正当理由他根本就不取消婚约,怎么说都没用,他总问我为什么,可我又不能告诉他实情。”   这下贺旗也沉默了,半晌道:“我还是坚持之前的看法,你觉得离开是为他好,但实际也许并不是,你那时候不愿和他再见是因为你自己跨不过心里的那道坎,你用‘为他好’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将人生生推开,非得用自己苦守的那点原则在两人之间划条线,何苦来呢?”   “可他看起来已经完全不在意了。”   “你自己都说了,那只是看起来,而且他现在完全不听你的,你再劝八百年都没用,现在只有两个办法,你把他追回来,这事自然而然就解了不是?再要么我意思你别管他了,过好自己就行,人家说过,好的前任就应该像死了一样,管那么多干什么。”   “........你这两个主意一个都不靠谱。”   “谁说的,我觉得这是最靠谱且快速有效的主意。”   唐松灵垂了眼,脸上有些落寂,抓起桌上的饮料灌了口,明明是甜得发腻的味道,唐松灵却觉得喉间蔓延的尽是苦涩。   池律是什么样的人他再清楚不过,经过这段时间的死缠烂打,池律眼底的每一寸冰冷他都领教的清清楚楚。   追回来?怕是下辈子都没可能。   贺旗见他这样,也不再多说什么,只陪他静静坐着,有些事还得他自己想明白。   这家店一到晚上生意非常红火,还不到九点就已经坐满了人,哄哄闹闹好不热闹,更衬得这片角落安静,与周围火热的氛围格格不入。   唐松灵犹豫了下,到底还是没陪贺旗一块住,还有半个小时到九点,他要去蹲池律了。   自从那天大清早池律拎着他脖领子发了一通脾气之后,这段时间他回来得都比较早,时间也很稳定,因此唐松灵也养成一个习惯,每到晚上九点他必定按时出现在池律家门口,就跟打卡上班一样,   晚上八点半左右,街上车流涌动,路面拥挤不堪,车子齐齐亮起的刹车灯映红了整条大街。   饭庄门口停着一辆黑色商务车,池律仰头靠在车椅上,眉眼间浸染着浓浓醉意,鼻腔中喷洒的气息混着酒气,烫热不已。   他双眼紧闭,大半张脸掩在暗处,只留线条紧绷的下巴和被酒水浸润过的唇瓣。   “那啥,池董啊,真的不再待会儿了?我们已经帮您定好酒店了,大家一起泡个温泉再聊聊?”   何总经理扒着半降的车窗探头,大着舌头冲池律喊。   半天没人回应,仔细一看,人似乎已经睡着了。   晓桐从前排探头过去,“实在不好意思何总经理,谢谢你们的好意,但是池律一会儿还有事,实在不方便,您看?”   人都这样了还能有什么事,那何总经理也是醉糊涂了没反应过来,忙应承,“那行,有事就赶紧去吧,就不打扰了。”   “哎好咧,谢谢何总经理,那....再会。”   “好好好,再会再会。”   车子渐渐汇入车流,白心回头看了看已经醉过去的池律,眼中有些诧异。他平时喜怒不形于色,但刚喝酒时明显是心情不好,才这般容易醉,思索了下,便压低声音吩咐晓桐,“你和小曹最近有什么事放机灵点,别惹他不开心。”   晓桐赶紧“嗯”了一声。   白心看着前面又亮起刹车灯的车屁股,若有所思,“他最近好像回家都挺早。”   说起这个,作为贴身秘书的晓桐最有发言权,“对,池董近一个月即使再忙,每天八点半左右就走了,有时候事情多,他会带回家继续工作。”   白心紧紧蹙起眉头,想起刚刚大家喝酒都喝得忘乎所以,只有池律面目沉静,只是酒却一杯接一杯。   他不怎么说话,偶尔开口接两句,后来突然问了句几点,之后便叫停了这场酒局,人家安排的总统套房他也不住,都醉得不清醒了还非要回家。   自从上次在董事长办公室看见唐松灵之后,曹海知道自己还会再见到唐松灵,但没想到是在池律家门口。   安顿好池律出来,见唐松灵还没走,正探头探脑得往里望,满脸都是紧张。   曹海和白心刚一出来,唐松灵立刻上前,“池.....池董怎么了,喝酒了吗?”   曹海点点头,眼中疑惑更甚:“您这是?”   唐松灵有些尴尬地低了低头,“....我找他有事。”   曹海道:“哦,方便的话可以告诉我,我帮您转达?”   唐松灵眼神有些躲闪,“呃,就不麻烦你了,那个,他喝了多少酒啊?他总是头痛不能喝酒的。”   这下不止曹海,连白心都有些诧异,池律头痛这事只有亲近的人知道,唐松灵是从哪知晓的?   见两人看自己的眼神都有些微妙,唐松灵更加心虚,也不知该说什么,一时气氛有些尴尬。   曹海打破沉默道:“那您跟我们一块下去吗?”他指了指门,“池董已经睡了。”   意思是你别打扰人家了,有事明天说。   “我再待会儿,你们先走吧.....”   落在身上那两道带着探究的和打量的视线太强烈,好在电梯很快就到了,待两人一走,唐松灵长长舒了口气。   也不知道池律会不会像上次那样头痛发作又晕过去,没个人在身边实在太危险了,早知道上次就应该强硬点把他弄去医院。   正急得直冒汗时,门开了。   唐松灵被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一跳,赶紧退到一边。   只见池律不太平稳地步出房门,平时打理得一丝褶皱也无的衬衣有些凌乱,最上边两颗扣子绷开了,领口微微敞着,锁骨隐约显露,两只袖子都被挽起,露出肌肉线条格外漂亮的手臂。裤子倒还好,皮带紧紧扣着。   唐松灵听过一个词,“性张力”,之前一直对这个词的定义和理解有些模糊,现在突然觉得,所谓的性张力大概就是池律这样吧?   他酒后散发的气场,有些迷醉得眼睛,和快碰到门顶的倾长身体,唐松灵知道被衣服包裹着的躯体蕴涵这怎样的力量。   而当蕴藏着巨大力量的人献出最极致的温柔时,那几乎是致命的,唐松灵有些悲哀得发现自己沉醉在七年前的池律亲手搭建的温柔城堡里,从来没有出来过。   明明池律什么都没做,但眼前这一切,光看着,都让唐松灵血脉膨胀、心跳加速。   正呆着,又猛地被池律跌跌撞撞往外走的动静惊醒。   他脸色因酒气泛着薄红,眉头紧蹙,低头在地上找着什么,满脸急迫,连楼梯间都转了一圈。   唐松灵一直跟在他身后看着,不知道他丢了什么东西,见人越来越着急,有些担心道:“你找什么?我帮你。”   话刚说完,池律猛地回头,那永远黑沉的眸子精准锁住唐松灵,半晌,紧绷的脸色莫名舒展了。   “你......”   池律迈开步子走到唐松灵面前低头一错不错地望着他,裹着酒气的烫热气息喷在唐松灵脸上,“你来了。” 第114章 我还爱你   唐松灵愣愣点头,不想池律没站稳,突然趔趄了下,他吓一跳,条件反射抬手扶住池律,刚好抓在对方手臂上,还没来及撤手,下一瞬手便落进同样烫热干燥的手掌。   “怎么这么冰?”   唐松灵因着池律突如其来的举动,胸腔下猛烈跳动的器官陡然震颤,指尖的温度烫得他几乎要落下泪来。   唐松灵拼命压抑着要溢出喉间的哽咽,“快进去吧,喝了酒,别着凉了。”   池律眼睛还定在他脸上,“嗯”了一声,却并没有松了唐松灵的手,将他一并拉了进去。   唐松灵脑袋已经不会转了,被池律拽着直走进卧室,他无法抵制这样的诱惑。   池律将人拉到床边坐下,用被子把他严严实实包起来,然后蹲在唐松灵腿边仰头问,“还问冷吗?”   只一句最寻常的话,还是让唐松灵瞬间便落了泪,“不冷。”   池律满是醉意的眼里浮起迷惑,抬手去拂他面上的泪痕,但可能醉得厉害,摸了半天越摸越糟糕,到最后唐松灵满脸都湿了。   “不冷为什么哭?”,他好像有些着急了。   眼泪又急又凶地砸下来,快要看不清池律的脸,唐松灵抬手握住抚在脸庞上的手指,哽咽不成语调,“我......”   只道出一个字,心里却苦得像吞了黄连。   终是摇了摇头,“以后不要喝这么多酒了,我不想你后悔.....”   这终究只是酒精作用下生出的温柔陷进,就像泡沫折射出的彩虹,泡沫易碎,彩虹更甚,都是假的。   想要吻一吻池律的手指,然而唇瓣停在手指只有不到五毫米的距离,到底没敢亲下去。   刚准备撤开,被他握住的手指突然动了动,贴在唐松灵湿润的唇上,他猛的哆嗦了下,立刻抬眼去看池律。   房间只开了夜灯,他仰着脑袋,眼睛掩在暗处,然而漆黑的瞳孔反射着昏暗光线,竟亮得惊人,像藏在黑暗中注视着一切的猛兽。   唐松灵瞬间惊出一身冷汗,这根本就不像喝醉了人的眸子。   他猛地站起来往后退了两步,抖着声音道:“你、你醒了?   不想池律黑亮的眸子又浮起一迷茫,似不理解他的反应。唐松灵缓了缓发麻的手脚,上前轻声道:“你喝醉了,去床上躺着好不好?”   对方居然很听话得点点头,“好。”   唐松灵到底是做苦力的,搬个池律还不在话下,两三下把他弄上去,盖好被子,见人已经睡熟了,又去卫生间拿一次性毛巾浸了热水拧成半干,擦着脸和露出来的皮肤。   他做的认真仔细,想慢一点,再慢一点,好用这偷来的一时半刻来填补往后余生。   直到将地板上的脚印擦干净,做到无事可做的时候,唐松灵站在床边发了好一阵呆,看了下时间,凌晨一点。   还早,他想。   池律的卧室只有床尾的换衣凳,没有可供挪动的小凳子,唐松灵索性蹲在床边,手垫着下巴,歪头看已经睡熟了的人。   本想陪他到凌晨三点就出去,不成想他睡到半夜突然不知做了什么噩梦,仰着脖子半张着嘴,断断续续痛苦的声音从唇边溢出。   “呃.....”   唐松灵瞬间回神,赶紧叫他,“快醒醒,不要怕,梦而已。”   然而睡梦中的人什么都听不到,喝下去的酒精变成汗水一层层渗出。   “池律!醒一醒!你——”   喊到一半,池律猛地睁眼,胸口剧烈起伏着。   唐松灵松了口气,担心道:“怎么样还难受吗?”   床上仰面躺着的人突然顿住,下一刻,视线牢牢锁住唐松灵。   他瞪直的眼睛渐渐变红,艰难坐起身,愣愣道:“你来了?”   “嗯。”   “我没有要和路政儿订婚。”   唐松灵定住,猛地抬头看他。   “你.......”   “到底为什么?为什么啊唐松灵,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湿红的眼角突然滚落一滴泪,“我问了无数遍,为什么不肯说点我想听的。”   “哪怕只是哄哄我,你都不肯。”他断断续续地说着,哽咽得厉害,所有的字句都透着浓地化不开的悲伤。   唐松灵呼吸滞了一瞬,惊愕地看着池律,喃喃道:“你说什么?”   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会不会只是自作多情,可醒着的池律看起来那么冷静,这一瞬的情绪流露,会不会只是梦起了多年前年少痴情的时光。   他太卑微了,缩在壳里七年,不敢轻易相信还会被爱。但只要这个人给他一丝可能,他都愿意堵上一切试一试。   七年前自作主张推开他,七年后,他不想再因为自己的卑怯错过。   不想再画地为牢。   他在牢笼崩塌声中伸手拥住池律,耳边是他粗重烫热的喘息,很久,时间似乎静止,久到粗重的呼吸又变得平稳。   唐松灵仰头想要将酸涩逼回去,然而眼眶早已积了太多泪水,稍一动作便顺着脸颊滚落。   “你想听什么我都可以说给你听。”   “我爱你,从未变过。”他侧头极眷恋地蹭了蹭池律的脸颊,闭起的眼里又滚出泪水,周遭安静,渐渐响起他压抑着的哭腔,“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就算这只是池律夜间偶尔惊起的一场梦语,他也愿意用余生追逐。   他没有得到回复。   耳边呼吸声均匀绵长,被他紧紧拥着的人已经睡着了。   唐松灵苦笑了下,也不知道他听没听见最后那句话,或者明天醒了,还记不记得今晚发生的事。   不过没关系,只要自己记得就行了。   已是金秋十月,早晚不穿外套都会觉得冷,夏天的影子逐渐在一场又一场的秋雨里淡去。   早上从医院出来还能看见天边的太阳,下午就已经阴云密布,唐松灵抬头看了看天,咽下最后一口斥资八块钱买的鸡蛋灌饼,又骑着小电驴飞奔起来。   今天运气还挺好,从早上一直有单接,但现在都没停。天边的云越来越厚重,他一边送外卖一边祈祷着老天再坚持坚持,至少等到九点再下,至少这时候他已经在门口呆着了,淋不上。   然而老天根本不给他面子, 送倒数第二单的时候雨突然来了,又急又猛,好像老天也赶时间一样,不出几分钟唐松灵全身就被浇了个透。但是已经接了的单不能超时,不然半天都白干了,他没躲雨的时间,只能顶着大雨跑。   好在最后一单的位置唐松灵刻意选得里颐庭府近,送完外卖,唐松灵低头看着自己全身往下滴答水的惨样,又有点犹豫了。但琢磨半天,还是决定过去,他什么惨样池律没见过,应该都习惯了吧。   唐松灵找了个躲雨的地儿,把外衣脱下来使劲拧干,再穿回去就好多了,至少不是贴在身上滴水,秋天这般急的雨少见,今天就让他给碰上了,唐松灵又一次被自己的霉运震撼到。   “阿嚏——”   楼道的声控灯唰地全亮了,唐松灵揉揉鼻子,缩在他经常蹲的那个角落,看看时间,九点已经过了,按往常来看池律就快要回来了。   唐松灵不知道是冷得还是紧张,整个人都在打摆子,毕竟昨晚刚说完那些话,他也不知道池律到底听没听见,要是听见了,会是什么反应?会像平时一样冷漠,或者更加厌恶他,或者干脆无视。   他有严重的鸵鸟心态,不然也不会凌晨四点从池律家跑出去。   想得太投入,以至于人站到他跟前了都没发现。   直到看见那双擦得锃亮的皮鞋,唐松灵才被针扎了一样从地上弹起来,脸上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回来啦?”   对方没有回答。   好吧,果然和猜的没错。   “咳,那个,头还疼吗?你昨晚醉得很厉害......”   池律将目光从他脸上挪开,冷声道:“挺能坚持,被淋成这样还要过来。”   唐松灵低头看了看,只见他蹲的这块地面一滩水。   “你.....还记得昨晚我说的话吗?”   唐松灵全身绷紧,他下意识捏着衣角,不想又捏出雨水,滴滴答答掉在地上。   池律本来已经准备开门进去了,闻言,淡道:“你说什么了?”   唐松灵懵了一瞬,心凉下去半截,“你.....不记得昨晚的事了吗?”   池律眼中的疑惑更甚,“昨晚的事?什么事?”   那双殷切的,被水淋过的眸子陡然黯了下去,嘴巴开合半天道:“没、没什么,忘了那就算了。”   池律似乎耐心用尽了,不再接话,转身开门步入屋内。   眼看门就要关上,唐松灵急了,抖着声音道:“我知道你不会和路政儿订婚。”   池律果然停下,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你之前不是问我为什么要阻止你们吗?”唐松灵喉咙发干,“其中一个原因就是我喜、喜欢你,不想你和别人在一起。”   他觉得自己紧张得都有点缺氧,胸腔紧缩着半天吸不进一口气,但还是固执的看着池律的眼睛,他想知道池律清醒的时候每一寸反应,这太重要了。   沉默、安静、冷寂,每一寸空气都在逐渐变得紧绷。   池律只是看着他,连瞳孔都没动一下。   “你说什么?”   “我喜欢你,我还爱你,我知道你很恨我,但没关系,只要你还没有喜欢的人,我可以等。”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下,胃部突然不合时宜得窜出一股绞痛,“我、我不想你和别人在一起。”   他终究还是没有勇气继续盯着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低了脑袋。   好久,头顶响起一道黯哑的声音,“唐松灵,感情对你来说这么轻贱吗?可以随意丢弃,也可以随手捡回?”   “不....我没有.....”   “我每天很忙,没时间陪你玩追与逃的劣等游戏,而且,你凭什么觉得我还会再接受你?你说过,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池律牢牢盯着唐松灵,“我,不在你的狩猎范围内。”   “既然知道我和路政儿不会订婚,以后就不要再来了。”   他唇齿间含着碎冰一般,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没有温度。   “我是真的......真的喜.....”   “砰——”   一声巨响,因关门的人用力过度,过了两秒门板还在震颤。   唐松灵狠狠哆嗦了下,将没说完的那两个字咽进肚子里,低头看了看自己,浑身上下湿透,裤角还滴滴答答掉着水,简直就是狼狈的代名词。   他这才觉得冷,那股要命的寒意深入皮肉,丝丝缕缕钻进骨头缝里,冻得唐松灵恨不得找个火坑跳进去。   挪动僵硬的腿,准备去经常蹲的那个角落缩着,腰弯了一半,手机铃声突然响了。   是医院打来的。 第115章 苗韵失踪   苗韵不见了。   听同房的患者说她下午两点要下楼散步,直到晚上10点,大雨都下过两茬了,她还没回来,病友这才觉出不对,告诉前来巡查的护士。   这么长时间,又患了那么重的病,护士一听就感觉不对劲,赶紧招呼了几个人满医院找,半个小时里里外外都找遍了也没找到人,后来才惊动科室,调了下午两点之后的监控录像。   唐松灵被一堆医生挤在中间,电脑屏幕里闪动着画面,明暗变换的光线映在他青白的脸上。   画面里苗韵格外瘦小,穿着一件蓝灰色外套,从病房出来的时候手上什么东西都没拿,画面快进,她在楼下经常做的花坛边坐了很久,一动不动地看着天边出神,连姿势都没变一下,到晚饭时间,突然起身慢慢往医院大门走,最终消失在人流量最大时的街道上。   再不管怎么拉进度条,始终都没再看到她回医院的身影。   唐松灵愣愣盯着已经停止播放的画面,瞪大眼睛,瞳孔不安得转动,额头冷汗出了一层有一层,顺着脸颊滑下去,留下一道道脏兮兮的印子,他神经质一样不断咬着唇瓣,已经有血珠冒出,他却似乎毫无察觉。   播放监控视频的人回头道:“就是这些了,在你来之前我们已经看了很多遍,确定你妈妈已经不在医院,院方也派出很多人找了。”说到这儿,他声音低了低,“但是目前为止还没有消息。”   “能报警吗?”开口说话时,唐松灵才发现自己已经完全没力气了,声音微弱的几乎听不见。   “我们已经报案了,但是.....出警可能会比较慢,因为还不到二十四小时。”   所有人都神经紧绷,小小的监控室闷热又压抑,大家额头都覆着一层汗,没人敢随意开口,怕刺激到那个眼看着要奔溃的男人。   “你再想想,你妈平时爱去什么地方,家里问过了吗?回去没有?或者在家附近找找?”   唐松灵唇瓣抖动,半天才挤出声音,“路上就已经打电话问过了,没有,家附近小宁也在找,但是到现在也还没消息。”他身形突然晃了晃,声音抖得不想样子,“她手里几乎没什么钱,能去哪啊?”   “我去找她,有消息及时联系我。”他深吸一口气,说完拨开人群跑了出去。   大雨过后地面积着大大小小的水洼,唐松灵跌跌撞撞地往外跑,直到溅起的积水将刚干不久的裤腿又全部打湿,他才停下来,弯下腰大口喘着气,湿冷的空气通过鼻孔钻进肺腑,冻得内脏不住得瑟缩,这样的刺激反倒让他缺氧浑浊的大脑渐渐清晰起来。   能去哪呢?   唐松灵听见牙齿上下磕碰的细密声音, 和越来越粗重的呼吸,脑中迅速过了一遍。   苗韵在京城十几年,直到现在才发现他根本不知道苗韵喜欢去什么地方,她以前工作的地方,或者她熟悉的地方,一概不知。苗韵自从生病就没有在外面走动过,顶多被他拉着在医院附近的公园走走,大部分时间都辗转在医院和住宿之间。   对了,住宿和医院之间。   唐松灵立刻骑上电瓶车沿着医院和家之间的路找,然而这点希望在时间的流逝里一点点变冷,他来来回回找了好几遍,还是没有。   苗韵这几年精神不大好,记忆常常错乱,想到这,唐松灵眼中微微亮了一下,又骑着电动车跑。   七年过去,兴虹小区比之更加破败,唐松灵停了车,三步并做两步跑上去,仔仔细细找。楼道和当年一样还是没有照明灯,今晚刚下了雨,没有月亮,更加黑暗,他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从一楼开始往上找。   “妈?”   没人回应,空荡的楼梯间回荡着唐松灵发抖的声音。   这是最后一处他知道的地方了,如果还找不到,天地茫茫,就真的不知道该去哪找了。   他不放过任何一个黑暗的角落,直找到曾经住过的房子门口,还是没有,可这已经是顶层了。   本来还抱着的一丝希望彻底泯灭。   唐松灵勉强撑着的一口气陡然泄了,举着手机的手颓然垂了下去,光线在黑暗的楼梯间晃过,然而就是这一瞬间,唐松灵眼角突然扫到什么东西,大脑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心跳已经变得剧烈,他将垂下去的手机又重新举起,上身微微前倾。   靠近门的墙边被人用什么写着一行字。   许多年过去,本就老旧的墙皮已经脱落了不少,但留下的部分并不难看出是什么。   “你去哪了,我找不到你。”   即便过去多年,他还是一眼认出这是谁的字迹。   唐松灵深吸两口气,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这么长时间硬撑着的一口气就这样泄了。   良久,黑暗中响起嘶哑地不成样子的哭声,悲哀在身体里不断膨胀扩大,几乎要夺走呼吸和心跳。   他缩在满是尘埃的角落哭得撕心裂肺,似乎再也坚持不下去,这段时间挤压的情绪在这一瞬间爆发。   突然不明白自己这样的人活着有什么意义。   好像没有哪一件事是成功了的,高考那么努力还是滑档,好不容易上了大学,又退了,后来呢?爱的人走了,亲人病重,背上一条人命,欠下一辈子的人命债,答应照顾好蒙蒙和穆宁,却连个好一点的小学都找不到,也给不了穆宁想要的家。   然而,白天连伤心的时间都没有,他被窘迫的生活和身上背负的责任裹挟着往前跑,跑得四肢剧痛却不敢停下来,只能偶尔在这样完全漆黑的角落放纵自己大声哭泣。   好久,那道拼命压抑着的摧心剖肝的哭声终于渐渐止歇,黑暗中那道薄瘦的身影摇摇晃晃站起来,又凑到那行斑驳不已的字前看了看,才回头往下跑。   他不敢让自己停下来,因为苗韵还没找到。   手机还是静悄悄的,没有一点消息,街道宽广,车来车往,京城这么大,要到哪里去找她。   唐松灵飞窜在每个他能想到的有可能的地方,然而直到早上六点,天边透出淡淡的青白,还是没有,自己的那个小电驴早就没电了,路边扫的共享电动车也被他骑没电两个。   他感觉神经已经快要绷到极限,前天晚上为了照顾池律没有睡觉,昨天下午结结实实淋了一场雨,这会儿头昏脑涨,身体哪哪都疼。   昨天晚上路过一栋桥的时候,他盯着下面奔流的河面愣了很久,最后还是走了。   清晨透着寒气的风刮过脸颊,钻进已经风干发硬的衣服里,唐松灵麻木又灰败的视线在街上游走,他也不知道这是哪儿,没有方向没有目的,像一缕没有归宿的幽魂。   归宿。   回家。   唐松灵猛地停下,盯着眼前的虚空瞪大眼睛。   对啊,苗韵一直说要回家。   即便大清早,火车站人还是很多,唐松灵停了电动车,在人来人往的进站口快速穿梭。苗韵没有身份证买不了车票,如果真的在车站那她只能在站外盘桓。   还好这个车站建造年代已经很早了,规模不是很大。   唐松灵边跑视线边在所有人能待的地方快速扫视,很快他便定住了,眼睛紧紧盯在火车站门口一个早餐摊后。   十年前苗韵带着自己从这个地方出来,十年后她又要从这个车站回去,她似乎只记得这条路。   唐松灵张了张嘴,想大声喊,但发现发不出声,眼前晕了一瞬,他粗喘着缓过身上莫名得一股战酥,迈开僵硬发麻的腿跑上前,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妈......”   她低着头,花白的头发很凌乱,几缕没挽起的长发从额前垂落,随着微风轻轻浮动,听见有人叫他,好一会儿才迟钝得抬头。   唐松灵瞳孔微缩,愕然得看着苗韵,仅仅一夜,她已经憔悴得不像样子了。   好久,苗韵麻木呆泄的表情才变了变,声音嘶哑不已,“灵娃儿?你咋来了?”   唐松灵扬起脑袋定了一会儿,将逼上眼眶的酸涩忍下去,扯出一丝笑,“那当然是想妈妈了呀。”   他说完,走到几步远的早餐摊前给苗韵买了鸡蛋卷饼,伸手小心翼翼地把她扶起来,“给,你肯定饿狠了,吃点东西吧。”   苗韵接过咬了几口,又递给唐松灵,“你也吃。”   唐松灵摇摇头,“我不饿,妈妈吃。”   他说着一手搀着苗韵,偏头看着远处,又故作轻松道:“怎么来着儿了呀?”   “回家,你爸爸找我呢。”   “嗯。”唐松灵努力睁大眼睛,拼命控制着往下掉的嘴角,道:“你要找爸爸,不要我了吗?”   一大滴液体掉在地上,马上砸出一个深色的印记。   “这段时间你爸爸总是叫我回去,我想回去看看,你也回去吧,我们一家三口,再也不来这个地方了。”   唐松灵咽下喉间倒流的咸涩泪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好,再也不来了,但是走之前,你要养好身体,不然爸爸见了会担心。”   苗韵点头,“那倒是。”   清晨的风还未褪去夜间的寒意,唐松灵帮苗韵仔细拉好领口,又伸手攥过她干枯的手,紧紧抱在手心想要帮她暖一暖,然而握住的时候才发现他比苗韵没好多少,都是一样的冰冷。   街边的树叶多半也还绿着,明明只是秋意盛隆,唐松灵却常常觉得冬天到了。   将苗韵安顿好,唐松灵松了那根紧绷着的弦,终于还是病倒了。 第116章 穆宁放手   他回家之后洗了个澡就说很累,想睡会儿,这一睡就是四天,前三天高烧不退,人大部分都是昏迷状态,中间偶尔醒一回,来来去去叫得也都是苗韵和那个人。   直到第四天才稍微好转,高热终于退下去,人却还迷迷糊糊的。   穆宁坐在床边,视线微垂,落在唐松灵白里泛青的脸上。   这两天她想了很多,想着七年来和唐松灵的点点滴滴,将回忆翻了个底朝天,掰开了揉碎了,还是没从里面翻出一点唐松灵喜欢过她的痕迹。   “呃.....”床上躺着的人突然发出一声沙哑的低吟,猛地将穆宁游离的意识拽回现实。   “松哥?”   “咳咳——”   “要喝水吗?”   他刚醒,意识无法聚拢,盯着穆宁看了半晌,“什么时候了?”   “先不管什么时候,你试试还有哪不舒服,我去叫大夫,睡了四天,吓死人了。”   “四天?”唐松灵这才看了看周围,意识到自己在病床上躺着,“我没有那不舒服,我妈呢?她怎么样了?”   “她没事,还和以前一样不怎么说话,把医生护士吓得够呛,现在盯她盯得可紧了。”   唐松灵有些愧疚道:“对不起,这几天都是你一个人操持,辛苦了。”   闻言,穆宁倒水的动作滞了下,“你总是对我这么客气。”她将暖瓶盖好,把唐松灵扶起靠在床头,又把刚倒好的热水递给他,“这些难道不是我该做的吗?”   唐松灵漱了口,将热水凑到嘴边喝了几口,感受着烫热的液体通过食管流进胃里,才觉得好受很多。   “你没有照顾我们母子的义务。”   “你也没有照顾我和蒙蒙的义务,不也照顾了这么多年,难道什么关系都要靠法律约束,讲所谓的义务,那人间还有真情吗?”穆宁盯着他手里冒着热气的水杯,声音有些黯淡,“你总是把我们之间划分得这么。”   “对不起......”   穆宁将视线从水杯挪开,落在唐松灵有些歉意的脸上,道:“你这段时间每天晚上都回来得特别晚,干什么去了?”   “...去找池律了。”   穆宁毫不意外,即便已经猜到,还是觉得难受得紧,“已经决定了要重新和他在一起了吗?”   唐松灵苦笑了下,“他恨我,很排斥我。”他低了头,“只是我单方面的纠缠而已。”   穆宁微微睁大眼睛,似有些惊讶,但很快便又觉得理所当然,“那如果他一直都不接受呢?”   很久唐松灵都没再说话,就在穆宁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突然道:“那也没什么,至少目前来看没有我他会活得更好。我现在缠着他,也只是因为突然看到一些和我想得不一样的东西,他清醒的时候总是那么理智又冷静,可醉倒之后又是另一个样子,我不愿他总是压抑自己,如果真的是我想得那样,我想花时间去求证,也想给自己一个机会,但如果他真的不需要,我会退出。”   他说得很慢,每句话里都有考量和思索,似乎是深思熟虑之后做的决定。   穆宁有些惊愕,没像到这么多年过去,唐松灵对那个人的感情依然这么纯粹。   一场大病过后,唐松灵瘦了许多,脸上几乎没什么肉,显得眼睛越发得大。   第一时间去看了苗韵,她有些浑浊得眼睛仍然盯着窗外的天空,无端的让人觉得心酸。   看着那双枯燥沉寂的眼里满是孤独和寂寞,唐松灵第一次开始犹豫。   一直以来他都固执得将她禁锢在医院里,拼命维持着苗韵的生命,就像是维持自己的呼吸,但是现在他开始怀疑这么做到底做是不是对的。   这个城市伤害了她太多回,即使意识混沌,也急切盼望着能离开。可这是他妈妈,唯一的亲人,如何放得了手。   远处传来一声汽车鸣笛,将唐松灵的意识从游离状态拉回来,低头看了看时间,还有几分钟就九点了。   五六天没来着,居然有些胆怯。   他收了手机,打算按原来的路线悄悄潜进去。唐松灵有些悲哀得想,自己现在干这种违法乱纪的事居然已经这么熟练。   然而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就这几秒走神的功夫,他被发现了。   “哎,干什么的?”停车场入口的保安边大声喝喊着从小房子里跑出来。   唐松灵知道被抓住今天就别想再进去了,没有犹豫转身就跑。   “站住!”那保安一见他跑,立刻提着橡胶辊追上来。   唐松灵第一次遭遇这种事,吓得面色惨白,不要命得往前跑,直被那保安追了两条街才甩开,喘着粗气歇了好一会儿,又从另一边绕回来,那保安大哥被激起了斗志,双眼如炬地盯着停车场出入口,看来今天别想从这里去进去了。   思索了阵,决定碰碰运气,在颐庭府气派的正门门口找了个能一眼看到来人的位置站着。   唐松灵容易害羞的毛病被池律的不理不睬给治好了,雕塑一样理直气壮地往哪一站,目视前方。保安也不好直接开口赶他,只能时不时投以强烈目光。   快到十二点,唐松灵冻得手脚都木了,还没见人回来,他垂头看了会儿自己的脚尖,正准备放弃的时候,眼角突然瞥见远处一个倾长身影。   他穿着一件黑色长风衣远远走来,夜风卷起衣角,轻轻上下翻飞,眼睫微低,踩着满地落叶不疾不徐地走,路灯从肩头垂落,周身被晕染出一种莫名得孤寂感,竟好看得不似凡人。   那人每一步似乎都踩在他心上,连呼吸都忘了,只听得见胸口传来的猛烈的心跳声。   直到池律快进门时,唐松灵才从呆愣中回神,张口轻轻喊了一声,“池律。”   那道黑色的背影突然颤了一下,所有的动作定住,半晌才回头,视线稳稳落在唐松灵脸上。   唐松灵不自觉得走近两步,眼睛盯在池律身上舍不得挪开一寸,到现在他才知道有多想念这个人。   刚一靠近,便闻到一股浓浓的酒气,“你喝酒了?”他立刻皱起眉头,担心道:“不是说少喝点酒吗?头会疼的.....”   池律还是没有说话,就那样看着他,好久才道:“来了?”也许是酒劲的作用,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   唐松灵重重点了点头。   池律一直定在他脸上的目光这才闪了下,回头打开门走了进去。   智能门缓缓合上,唐松灵急走两步,隔着门望着那道愈来愈远的身影,眼眶被秋风吹得发涩。   他多希望那道背影能再停留哪怕一秒。   有些恍惚的视线里,那道身影居然真的停了下来,回头望着他。   起初以为是自己的太过想念眼花了,顿了两秒才反应过那人真的在回头看他,唐松灵顾不得形象,抬手在眼睛上狠狠摸了两把,想要看的更清楚些。   “不进来吗?”那人问。   唐松灵其实没听清他说什么,只愣愣地点头,刚擦干的泪又掉了下来。   池律又返回来,给他开了门,“进来吧。”   唐松灵一秒都不敢犹豫,怕那门又合上,迅速走进去,紧紧跟着转身向前走的人。   直到走进电梯,光线终于明亮,唐宋灵才发现他真的醉得不轻,连按楼层都是思索了下才按,只是比上次直接喝断片好多了,至少看起来是正常的,只有靠近了才能听见他呼吸不平稳。   唐松灵贪婪的嗅着空间里弥漫着的混着酒味的冷香,犹豫了一会儿,还会没忍住,问他,“你.....还认得我是谁吗?”   刚说完,池律瞥了他一眼,那眼神让唐松灵觉得他在看一个神经病。   好吧,意识还是清醒的。   唐松灵尴尬得闭上嘴不出声了。   没一会儿电梯就到了,池律在前面开门进去,唐松灵停在门口踟蹰半天,呐呐地问:“呃.....我、我可以进来吗?” 第117章 为期一月   “进来换鞋。”   他从柜子里拿出一双已经拆封了的拖鞋,唐松灵认出这是上次穿过的,有些诧异他居然没扔。   “你之前住得那间卧室有浴袍,自己去洗漱吧。”他说完就转身上楼。   大概半小时池律才又出来了,他换了一身蓝色居家服,刚洗完澡头发还湿着。唐松灵条件反射一样立刻站起来,结巴道:“那个,我、我不打扰你,说几句话就走。”   闻言,池律蹙起眉头,视线在唐松灵身上。   唐松灵偏了视线,只低声道:“.......我想你了,来看看你。”   空气静了一瞬,唐松灵紧张得咽了咽唾沫,好一会儿才等到池律的声音,“我还能相信你说得哪一个字?”   “我说得是真的,我可以发誓,如果有一句假话,我不得好.....”   “唐松灵。”池律声音低沉,咬字更重,瞪着他的眼神有些发狠,“你发过的誓还少吗?哪一个实现了?”   “不是,我....我是真的.....”   池律已转过身,似不愿再看他,“早点洗漱休息吧。”   见他要走,唐松灵急道:“我那天说的话你还记得吗?”   池律顿了脚步,微微偏头,等着他说下去。   “如果你还没有喜欢的人,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我知道你现在恨我,我可以等,我.....”他越说越乱,有些语无伦次,一抬头撞进池律无波无澜的眼睛,渐渐生无力感,“不用太多,只要每天能见你一面就行,好不好,我每天都在门口等你,只要见一面,说几句话就行......”   “我凭什么答应你?”   唐松灵脸色唰地白了,他愣了一会儿,道:“还记得七年前有一次我过生日吗?当时你问我有什么生日愿望,我说一时想不到,想到了再告诉你,现在我想到了,只给我一个月时间,好不好?但要是一个月后你还是厌恶我,我会消失,再也不来烦你,你说过会答应我所有生日愿望的.....”   时间似乎随着他话音落下开始凝固。   很久,唐松灵都以为他不会理自己了,突然被一股大力推倒在沙发上,池律附身过来,宽大的手掌使劲叩着唐松灵的肩膀,似乎要捏碎一般,他瞪着猩红的双眼,开口时声音透着浓重的恨,“你也配提以前?!你忘了自己做过什么了吗?唐松灵!你口口声声说爱我,干得哪一件事不是生生沥干我心上的血?!”   心底骤然爆开剧痛,唐松灵不自觉得抬手握上他扣在肩膀的手,“对不起,对不起......是我错了......”   池律盯着他脸上的泪,“错了?一句错了就能划掉所有的发生过的事?”   “给我一个赔偿的机会,只要你能高兴,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好不好?”   “任何事?”池律抬手挑了下他还未来及脱下的马甲,冷声反问,“你觉得我现在还需要你为我做什么?”   是啊,他们身份悬殊,他已经完全不需要他了。   “工作上我帮不了你,但生活上我可以,让你的家政休个长假吧,这一个月我来照顾你,我的厨艺比以前好多了,虽然还是没你做的好吃。”   “........”池律紧抿着唇,带着酒气的粗重气息喷洒在唐松灵脸上,那双黑沉的眸子似要直接盯进灵魂般。   唐松灵松开握着他手臂的手,慢慢向上覆在他烫热的脸侧轻轻摩挲,轻声道:“再信我一次吧,就这一次。”他有些粗粝的指尖抚上池律赤红的眼尾,张口的一瞬间眼泪落下,“你总是不开心,再也没见你笑过,.....你不喜欢提以前,那就不提,不要生气了,我们重新来过,我来追你,好吗?”   池律突然垂了眼,浑身失力般倒在唐松灵身上,唐松灵立刻伸手接住他。   他不敢太用力,怕冒犯池律,可又不舍得松手,便只用手臂环着他,手掌一下一下顺着池律的背,温柔又珍惜。   他眷恋地轻轻蹭了下池律的侧脸,低声祈求,“这次不要再忘了可以吗?”   脖颈间浮动的气息逐渐平缓,好久,唐松灵都以为他睡着了,正要动手将他扶起来好好躺着,颈间突然传来清醒冷静的声音,“不要忘的人是你。”   可能是离得太近,他说话时柔软的唇瓣轻轻擦过颈间的皮肤,似乎轻吻一般,一股过电似的酥麻带着他说话时的震颤,瞬间沿着接触点传进心脏。   唐松灵不自控的抖了下,颤声道:“不会忘的,信我。”   “干什么去了?”   “嗯?”他话题太跳跃,唐松灵一时没反应过来。   “这几天,为什么没来。”   唐松灵不想再骗池律,挑了点能说的低低开口,“妈妈这段时间不太好,天气凉,我不小心感冒了,陪妈妈在医院呆了几天。”   话音刚落,唐松灵感到环这的身体突然僵了下,下一瞬池律撑起身,“阿姨没.....”   “怎么.....?”见他这般反应,唐松灵有些疑惑道。   跟着池律的动作从沙发坐起来的时候,才发现两人姿势有些过于亲近,蓦地红了脸。   池律站起身,面色沉静,似乎刚刚失控的那个人不是他,“.......没什么,休息吧。”   “那个,我刚刚说的,可以吗?”他说完,又怕池律介意,紧张道,“不会过多打扰你,只白天过来,晚上你回来之后我就回家.....行吗?”   池律往卧室走的步子顿住,回头看他,“你不住这儿?”   唐松灵脸上空白一瞬,“你、你同意了?”他有些局促地拽了下衣角,“你不嫌弃的话,我搬过来......”   池律转身走了,但在上楼之前,唐松灵听见他低而沉地“嗯”了一声。   唐松灵被突如其来的惊喜冲得脑袋发懵,还以为要纠缠好久池律才会松口。   心跳很快,浑身血液激荡,他静不下来,深呼吸了好几口,慢慢回忆着刚刚那声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嗯。”   池律早就进了卧室,客厅安静得唐松灵能听见自己的呼吸,直到脸上的热度凉下来,才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快速跑到厨房,从冰箱翻了一瓶酸奶出来,用手捂了一会儿,待没那么冰,才上到二楼。   房门从里面打开,唐松灵把手里的酸奶递过去,“喝点酸奶吧,胃能好受点。”   池律视线在他脸上定了两秒,伸手接过酸奶,“还有事吗?”   “那个,....头疼吗?不舒服的话可以随时叫我,我给你按按.....”   “不用。”   “......哦。”他其实想说以后还是少喝酒,话倒嘴巴又觉出几分僭越的意思,又只能咽回去,“那你睡吧,不打扰了。”   夜间静谧,黑暗中传来窸窸窣窣翻动的声音,过了一会,床上隆起的影子又翻了回来。   唐松灵失眠了,第五次按亮手机,时间显示六点零五分。   叹了气,从床上坐起身按亮床头灯,光着脚下地将窗帘拉开,天还阴着,除了远处点缀着的零星灯光,到处黑沉沉一片。   站了一会儿,要收回投在黑暗的视线时,突然看见玻璃上映出的自己,那张脸上空洞麻木,眼下浓重的青色,他盯着这张脸看了半晌,没看到一丝生气。   返身关了还没来及响起的闹钟,洗漱完出了房门,往厨房走去,所有的动作都被刻意压制,尽量不弄出声音。   他站在冰箱前,努力回忆着从前池律给他做过的早饭,但又突然想起他不愿再提以前,怕他觉得自己在刻意暗示,只能打消这个念头。   唐松灵不知道池律现在的生活习惯是什么样的,不敢贸然按自己的想法来,只拿了还剩半袋的切片面包,两个鸡蛋,一盒纯牛奶。   早餐很简单,很快就做完了,唐松灵走出餐厅,在沙发最边上坐下,凝神听着楼上的响动,还是静悄悄的,池律还没起。   神经紧绷了一会儿,又开始琢磨接下来这一个月的事,他没追过人,不知道怎么让一个已经完全不信任自己的人心回意转,又想起以前,才猛然发现那时候是池律先说出口的,他从来都只是被动方。   突然开始害怕,怕这短短一个月时间并不能融化池律心里那块结了七年的坚冰。   正神游着,楼梯突然传来声响,唐松灵抬头,见池律臂弯搭着件外衣,正在往下走。   唐松灵“蹭”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小心喊了句,“池律。”   正在往下走的人身影似乎顿了一瞬,偏头望过来,声音有些诧异,“唐松灵?”   他走至客厅,将衣服搭在沙发扶手,“怎么不开灯?”   “呃.....没什么事做,就没开。”   一声轻声响,客厅瞬间大亮,池律收回按开关的手,“怎么起这么早?”   唐松灵脸色白了一瞬,嗫嚅道:“昨天你答应的,我照顾你一个月。”   他很拘谨,离远都能感觉到他紧绷着的身体,苍白的脸上两抹淡青。   池律没接话,看向他背后开着灯的餐厅,似乎犹豫了下,还是抬脚走进去。   唐松灵见他动了,立马跟着进去将做好的东西放在餐桌上。   “我、我不知道你早上怎么吃,随便做了点,可能有些凉了.....”   池律拧眉看了眼这份简直能用惨淡形容的早餐,又抬头看向站着的人。 第118章 诚惶诚恐   唐松灵见他这幅表情,心瞬间吊到嗓子眼,磕巴道:“对不起,我.....”   “你的呢?”   “啊?”   “怎么只做了一个人的?”   “哦....”唐松灵瞬间松了口气,“不用管我,我一会儿随便吃点什么。”   池律垂眼看了看盘子里的东西,起身走进厨房,用几分钟时间又做了份一模一样的端出来放在对面,冲呆在原地的人道,“快吃吧。”   他没再管满脸不安的唐松灵,低头三两口吃完已经冷掉的早餐,抽了张纸边擦手边道:“不用给我做早餐,做你自己的就可以。”   “啊.....那你.....”   “我在公司吃。”   唐松灵垂下眼,心里空得难受,闷闷“哦”了一声。   “病好了吗?”   “......嗯?”唐松灵反应了两秒,愣愣道:“哦,好了已经。”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再见之后他一直不敢看池律的眼睛,大部分时间都是匆匆看一眼便移开。   周围又陷入静谧,唐松灵低头咬着池律刚煎出来没多久的鸡蛋,偶尔发出几声餐具碰撞的清脆声,衬得周围更加安静。   “苗阿姨身体怎么样了?还好吗?”   唐松灵神色黯了黯,“她....不太好。”   “怎么?”   “精神不太好,总是分不清现在和以前。”他喉结滚动了下,深吸了口气,声音有些不稳,“这几年透析,把她的身体透垮了,很多并发症.....”   “还能换肾吗?”   唐松灵有些诧异地看了眼池律,摇头道:“早就不能了。”   “后面怎么打算?”   “她总是想回家,再过一个月,我想带她回老家。”   空气静了一瞬。   “还回京城吗?”   “她.....应该不会再回来了。”   “你呢?”   “...不知道。”   “不知道?”池律反问。   “我不知道,到时候还有没有理由回来。”唐松灵提了下嘴角,“我是那儿土生土长的人,根就生在那里,出来转了一圈见见世面又回去很正常,我留在这里......只是因为还有一个放不下的人。”   很久,唐松灵再没听到任何声音,他垂眼看着盘子里的事物,认真将它塞进嘴里。   咽下最后一口煎蛋时,他听见凳子摩擦地面的声音,余光里那人站起身走出去,那股熟悉的冷香又钻进鼻孔。   他用力嗅了嗅,两秒之后起身跑出去,冲拿起衣服已经走到门边的人忐忑道:“你的电话可以给我吗?”   那道背影顿了顿,转身道:“手机给我。”   唐松灵不敢耽搁,立马把自己那个厚实的古董递过去。   打开的过程有点艰难,因为太卡了。   唐松灵扫了眼池律紧蹙的眉心,心快跳到嗓子眼,有些后悔没早点换手机。   很快,他脸突然一僵,惊道:“等一下!”   与此同时,手机屏亮了。   起初池律并没有反应过来,他看着有些杂乱的手机壁纸皱了皱眉,但很快,落在屏幕上的视线深了几分。   那张照片明显是被人离远了偷拍的,背景是高大的国际机场进站口,人潮拥挤,但最显眼的是画面正中间的人,他背对着镜头,穿着一身黑色羽绒服,因为长得太高,在人群中显得十分突兀。   他第一眼并没认出自己,先看见的是站在他身侧的秦玉贤。   “对不起......你要是介意的话,我换掉。”唐松灵用力抠着手指,声音小得快要听不见。   “什么时候拍的?”   “你出国做交换生那次.....”   池律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他记得那次自己并没有告诉他什么时候走,视线在虚空中定了一瞬,突然想起那时候临进站前总觉得有人在看他,但回头又什么都没有。   没想到竟不是错觉。   只是有些诧异,隔了这么多年,再提起时竟也能想起当时的细枝末节。   点开新建联系人,快速输入一串号码之后又将手机还给唐松灵,转身往外走的同时道:“一个背影而已,想用就用吧。”   大门闭合,唐松灵才从呆愣中回神,扭头看着背后空旷安静的房子呆了戴,开始着手干家政该干的事。   房间很大,但好在非常干净,东西摆放精简,因此收拾起来也很容易,没费什么功夫就收拾完了,除了二楼的主卧。   唐松灵在门口踟蹰了还一会儿,还是没敢进去,家政阿姨或许可以在主人家没在的时候随意出入,但他到底和家政身份有所不同,池律对他的抗拒他不是感受不到。   一闲下来,就又开始想池律。   这么多年,唐松灵不知道换幻想过多少次屏幕里那道背影回眸时的样子,他还记的自己当时躲在高大柱子后看着池律和亲人朋友送别,期盼着自己有一天也能正大光明得送他,从他离开的那一秒开始,便掰指头算着下次见面还得多久。   那时候即便那么苦,梦里却是甜的,只是不知从哪一天开始他总梦见自己要买飞机票去看他,每次到了机场,要么票丢了,要么钱不够买不到。   现在想来,原来一切都有先兆的,他们确实再也没有相聚过。   晌午出去买菜,唐松灵才想起自己没有出入权限。跟门卫纠缠半天人家也不放他进去,实在没办法,唐松灵点开联系人列表的时候手心都在冒汗。   第一次池律没接电话,不知道是在忙还是不想接,正犹豫着要不要再拨一次,手机界面突然弹出电话接听界面。   他吓了一跳,猛的咽了口唾沫,“.......喂?”   “什么事。”   “哦,我、我被关在小区外面了,进不去......”   “把手机给保安。”   “哦。”   不出五秒,那保安嗯嗯两声就把电话又递了回来。   “我给保安打过招呼了,一会儿没事的话办个门禁,家门密码发给你了。”   “谢谢.....没打扰到你吧。”   “没有。”   “那个....”唐松灵咽了咽干涩的喉咙,声音发紧,“你、你中午回家吃饭吗?”   “不回。”对方顿了下,问:“还有事吗?”   “哦.....没了,你忙吧。”   电话挂断了,唐松灵转头看不远处放着的一堆菜,脸上现出些迷茫,刚刚其实还想问池律晚上什么时候回家,但对方好像很忙。   这一整天几乎是在局促不安中度过的,他无事可做,又惶恐不安,就像误入高档宴会的乞丐那样,和这间房子是那么的不搭调,他急迫得想为池律做点什么,至少不让房间的主人觉得自己碍眼多余。   晚上十点,黑暗中传来密码锁特有的滴滴声,唐松灵惊跳起来,跑进客厅。   客厅灯光大亮,唐松灵被刺得闭了闭眼。   池律诧异道:“怎么不开灯?”   “....也没事做,就没开.....”他亦步亦趋上前,接过池律刚脱下的外衣。   触手一片冰凉,“外面很冷吗?”   “不冷。”池律走过去坐沙发上,放松身体仰头靠着,眼角眉梢都是浓浓地疲惫。   他不说话,房间静得落根针都能听见,唐松灵越加不安,“.......你要不要吃点东西,我去做?”   “不用,这么晚了你去睡吧,我一会儿也要洗漱休息了。”   “.....衣服要不要我去熨一下,有些皱了。”   “放着吧,我明天不穿这身,衣服会有人定期来打理,你不用管。”   唐松灵想起今天无意间闯进的衣帽间,满满当当一屋子全是服饰,熨烫得整整齐齐。   “哦.....”他低了低头,有些无措。   放下衣服,在离池律近一点的地方坐下,视线黏在那张满是疲倦的脸上,久久未曾移开,看得时间久了,心里便生出写颓意,觉得这辈子都走不到这人身边了。   好久,才又开口,轻声道:“每天都这么累吗?”   池律紧闭着眼,并没有回话,似乎已经睡着了。   “困的话去楼上睡吧,在这儿会受凉的。”   还是没有回应,唐松灵定了定心,将搁在边上的外衣拿起来,轻声凑过去盖在他身上,离得近了,那股若有似无的冷香更加明显。   他舍不得又退回之前的距离,只当这片刻时光是偷来的,那么小心翼翼。   几天过后,唐松灵发现虽然住进了池律家里,看着似乎往前迈了一大步,实际能见到池律的时间没比之前蹲门口强多少。   池每天六点多起床,在主卧的卫生间洗漱完便会匆匆出门,接下来一整天都不见人,直到晚上九十点才回家,偶尔有应酬的话凌晨才会回来,就算正常回家,大部分时间都是书房度过的。   他比唐松灵想象中忙多了,平时不敢随意给他打电话发消息,唐松灵只能早上起的比他更早,晚上睡得比他更晚,才能多见见他。   唐松灵也渐渐适应了在这套房子居住,他没了初时拘谨,心里却更加空洞。   去租住的房子里拿了几套换洗衣物,纠结了半天还是把那个铁盒子也一起抱过来了,虽然不经常打开,但不管走到哪他都会带着,时间一久,它就像唐松灵的定心丸一样,带着才能安心。   铁盒表面斑驳得已经不太看得出原样,放在哪都不合适,放在哪都显得寒酸,唐松灵将它藏在衣柜最下面用衣服遮好,弄完才觉得多此一举,池律更本就不来这间卧室。 第119章 攥紧手心   六点的闹钟准时响起,唐松灵闭着眼从床上坐起来,按亮床头灯,洗漱时用冷水冲了把脸,才觉得清醒了些。   看了下手机,六点半,池律应该快起了。   他推门出去,像往常一样坐在沙发上,凝神听着二楼的动静。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唐松灵越来越坐不住,又看了眼时间,决定上楼敲门。   可真到了门口又不敢敲了,池律一直有头疼的毛病,而且那天晚上给唐松灵实在留下不小的阴影,平时都是按时下楼,今天到底怎么了?   但手指马上就扣到门板上了又堪堪刹住车,万一人只是睡个懒觉怎么办。   他急得直冒汗,刚要下定决定敲门,门从里面打开了。   池律愕然,“你在这儿干什么?”   “呃......你,我看看你怎么还没起。”唐松灵被突然打开的门吓一跳,见人好好地站在眼前,尴尬道:“快迟到了....”   “........”池律眼神有些复杂地看着他,“今天周末,我不上班。”   “哦.....”更尴尬了,“不好意思,我没注意....”   池律越过他,边走边问:“你今天有什么特殊安排吗?”   唐松灵赶紧跟上去,“没有。”他面上浮起一抹热切的期盼,小心翼翼问:“怎么了?”   其实是有事的,自从摸清池律的作息规律,一般都会趁他不在的时候出去送外卖,反正闲着没事做,还不如挣点钱,他没忘自己还欠着债。   下了楼,唐松灵还一门心思扎在池律为什么那么问上,完全没注意走在前面的人顿了脚步,一头扎进刚转过身的池律怀里。   “呃.....”唐松灵惊得连连后退,却不想身后就是台阶,脚后跟被猛的一挡,身体骤然失去平衡向后倒去。   “小心!”池律条件反射一把捞住他往前猛地一带,下一刻唐松灵又被拽得超前扑去。   两人都被吓一跳,唐松灵还没反应过来,池律撤了搭在他腰间的手,抓着胳膊将他扶稳,语气有些责怪,“走路看路。”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池律抿唇看了他一会儿,抬脚走进餐厅。   唐松灵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跟上去,小声道:“我以为你今天上班,就没准备早餐。”   池律边从冰箱拿了几样食材边道,“没准备?我不吃你也不吃吗?”   他拧眉望过来的眼神有些肃然,看得唐松灵心里发怵,“我吃的,早上你走了之后我会出去吃。”   “出去吃?”   “就是....”唐松灵紧张道:“我没事干的时候会送送外卖,早餐就顺便在、在外边吃了。”   池律再没说话,拿了颗白菜放在水里泡着,又去拿鸡蛋和面粉,手里忙着,面色却有些冷沉。   唐松灵赶紧上前道:“你出去歇着吧,想吃什么我来做。”   池律充耳不闻,手下麻利快速,唐松灵见他不理自己,以为是生气了,心里更加打鼓,赶紧洗了手帮忙。   他心中紧张又欢喜,曾经做梦都不敢想两人还能这样平和地站在一起。   用餐的时候,唐松灵还是没忍住,快速扫了眼池律,捏着筷子的手不自觉得用力,“你刚刚....问我今天有没有安排,是、是有什么事吗?”   池律搁了喝粥的勺子,抽出餐巾纸擦手指,“我想去探望一下苗阿姨。”   唐松灵本来垂着的脑袋倏地抬起,“我妈?”   “嗯。”见池律平静道:“不过你要是介意的话.....”   话还没说完,唐松灵慌忙摆手,“我不介意。”声音里都掩不住太过明显的欣喜,“你能去看我妈,真的.....很感谢。”   “不用谢,曾经认识的长辈,她身体有恙,我作为晚辈该去探望。”   “还是,谢谢你。”   两人简单收拾了下就出门了。   车子渐渐汇入车流,唐松灵用眼角瞄了眼旁边的池律,简直要把“拘谨”两个大字写脸上了,手脚乖乖并在一起,半分都不敢挪动,是个人都能看出他不自在。   池律目光偏了几分,稍后抬手打开车载音响,放了段舒缓轻柔的纯音乐。   唐松灵原本紧绷着的神经随着乐声渐渐放松了些,一空出心思,注意力就不自觉得往旁边飘。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池律开车的样子,他穿着和宽松舒适的休闲装,发丝没有像平时疏得那样板正,更加松散好看,左手握着方向盘,右手搭在中央扶手箱,随意垂下的指节修长素白,整个人散发出一种闲散舒展的暖意。   他少了几分少年人的青涩,多了几分沉静清冷。   “怎么?”   “....没什么。”唐松灵回神。   “你说过不会再骗我。”   抬头看去,池律目视前方,面上并无波动。   但他一句话就把唐松灵问紧张了,“我说的都是真的。”说着便泄了气一样,低着头不自觉地抠手上长出来的倒刺,吞吐道:“我是觉得,你好看....就、就忍不住,想多看几眼,对不起.....”   大抵是觉得自己冒犯了池律,太过狼狈,像被公开处刑一样,脑袋低垂着,巨大的羞赧将他逼得满脸通红,手上失了轻重,那根倒刺没几下就被他连带着附近的皮肉扯起,血珠瞬间便冒出来了。   搁在扶手箱上的手突然动了下,伸过来将他抠破了手握住。   唐松灵还沉浸在极度羞耻的情绪里,完全没感觉到疼,手突然被握住,条件反射地往后瑟缩,不想握着的手跟着收紧力道。   池律将车停靠在路边,攥过指尖低头看了看,被扯掉的那块皮一头连着肉,泡在还在往出渗着的血水里,看着都疼。   他唇线紧抿,抬头扫了眼提心吊胆的唐松灵,脸色有些泛冷。   “我不是故意.....”   话没说完,池律转身下车了,他从车头绕过来打开车门,“下车。”   刚下车,那只伤了的手又被池律攥进手心,唐松灵感觉自己脑袋快冒烟了,所有的心思都集中在被握住的手上。   他的手还像以前那样干燥温暖,鼻腔猝不及防窜上一股酸意,他确实是欣喜的,却偷偷湿了眼眶。   唐松灵觉得自己莫名其妙,明明不是多爱哭的人,但自从重逢后,这个人哪怕是不经意间释放的一点暖意,都能精准地击中他的泪点。   “您好,请问.....”药店柜台小姐话说到一半突然卡主了,目光落在刚进店的拉着手的两个男人身上,于是剩下的话变得磕巴,“......需、要点什、什么呢?”   眼睛却控制不住得往那双紧紧握住的手上。   “帮忙处理一下,谢谢。”池律将唐松灵那只伤手抬起,平静道。   “哦...哦,稍等。”女孩脸上闪过一丝诡异的兴奋,转身从背后的柜子里拿出药箱。   消毒、上药,贴好纱布,五分钟不到,这个不算大的伤口就处理好了。   女孩竟被旁边站着的人盯得有些紧张,处理完下意识呼出一口气,“这两天最好不要碰水,换创可贴的时候用碘伏消消毒就行。”   “知道了,谢谢。”   上了车,唐松灵有些窘迫得张了张嘴,闷声道:“谢谢.....”   池律正准备发顿车子,闻言突然停下来,转头看着他,“没有怪你的意思。”   唐松灵一时没反应过来,呆愣道:“嗯?”   “刚才没有怪你,”池律叹口气,声音和缓了些,手探过去在他包扎好的纱布上摩挲了下,“还疼吗?”   “不疼。”   迟来的心跳猛烈撞击着胸口,伸过来的那只手动了下,似乎要缩回去,唐松灵此时本就敏感异常,这一下像是刺激到他了,那只还包着纱布的手猛的反手握住池律的指尖,等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唐松灵猛的抖了下,突然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他不想放开好不容易抓住的手。   没有人说话,车厢仍然流动着舒缓的纯音乐,但唐松灵觉得自己的心跳声已经压过所有的响动,他固执得攥着池律的手,肌肤相贴的感觉让他浑身酥麻,发热。   他知道自己的手在发抖,但控制不住,手心很快变得汗湿,交握着的手变得湿滑,很快便不满足于只是握着,他将自己颤抖的手指挤进池律修长的指缝,用力交缠,是贪婪得力度。   不敢低头去看,也不敢看池律此时的表情,他眼睛睁得很大,直直看着前挡风玻璃,睫羽却抖得不像样子。   也许只是一瞬,又或许过了很久,他拼命攥着的手动了动,抽走了,手指下意识去挽留,还是只抓到空气,他将空了的手指蜷缩起来,企图留住最后一点温度。   沸腾激荡的血变得平静,逐渐冷却。   池律没有开口说话,他也不去解释,不愿去想池律刚才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抽回收。   他不想把所有的行为都合理化,不想用清晰的概念去定义池律的反应,这样他就有理由去骗自己,一个人的独角戏才能坚持下去。   直到医院门口,他们都再没说话。   苗韵的身体不能自主排毒,吃不了什么补品,所有摄入的食物对她来说都是负担,池律想了想,只在隔壁花店买了束花。   唐松灵带着池律穿过医院大堂,走至后面的住院部大楼,不多时,两人就站在了病房门口。   病房不大,是个四人间,池律一眼就看见背对着门口坐在床边的苗韵。   他看着这个只见过寥寥几面的女人,想起她曾经说“你是我半个儿子。”脚尖顿了顿,旋即抬脚走了进去。   他将花搁在床头柜上,苗韵都还没有任何反应,仍然抬头望着窗外。   池律微微睁大眼睛,有些愕然得看着苗韵,她比自己想象中要糟糕许多,他差点没认出来。   唐松灵上前蹲下身轻声叫她,“妈。”   好一会儿苗韵才有反应,迟钝得低头看向唐松灵,“灵娃儿来了。” 第120章 探望苗韵   她的眼睛是浑浊的,不聚焦的。   唐松灵拉着她枯木般的手,轻声唤她,“妈,快看看谁来了。”   苗韵这才开始反应,将目光移至唐松灵身后,起初有些迷茫,“是.....小池吗?”   池律赶紧弯下腰,轻声道:“是我,我来看您了。”   苗韵认真望着眼前的青年,浑浊的眼里渐渐变得清明,“来了好,来了好。”她口里应着,突然变得手足无措,四下里看了看,有些仓惶道:“你看我这儿也没个坐的地方。”说着往旁边让了让,拍拍身边的位置,“快来坐这儿,别站着了,灵娃儿快去给小池倒水。”   池律没有推辞,上前坐到苗韵身边,“没事阿姨,不用倒水,我跟您说说话就行。”   苗韵偏头仔细看他,又转过头望着别处,眼睛渐渐有些湿润,“真是好多年没见你了,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嗯,还可以。”池律道:“只是.....听松灵说您身体不大好。”   苗韵见他言词踟蹰,无所谓道:“没什么可忌讳的,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得很,没什么不能说的。”她说着,情绪又低落了些,“真是过去好多年了,你变化也很大,过得好就好,阿姨希望你们都好好的。”   池律听着,突然觉得难受得很,好好的一个人,被病魔摧残成现在这个样子。   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曾经他们的共同话题是唐松灵,现在却是真正的无话可说了。   “38号和39号床取药!”   门口突然响起一声响亮的女声,唐松灵探头回道,“来了。”   他看了看池律和苗韵,起身走了出去。   唐松灵一走,气氛反而轻松了一些,池律抿了下唇,“这几年您和松灵....过得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啊,穷人的日子,在加上我这个无底洞.....”她说着,渐渐变得哽咽,“灵娃儿过得苦,我什么忙都帮不上,我早就不想治了,他硬扯着我给我续命,唉....到底还是成了拖累。”   池律垂下眼,半天才道:“怎么会是拖累,您是他的依靠啊,只要您还在,他在这世上就不是一个人。”   苗韵却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抬手摸了把泪,“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他虽然不说,我也知道你们那时候就分开了。”她叹了口气,“但既然今天你来这儿了,阿姨还是想知道,你跟灵娃现在是什么关系。”   池律没有立刻回话,视线落在窗台堆积着的灰尘上,很久才低声道:“我不知道。”   苗韵沉默着,过了一阵才道:“我明白,你们之间的事你们自己解决,阿姨不插手,谁都有迷茫的时候,不管在事业上还是感情上,只是....不留遗憾就好。等你们想明白了想清楚了,是去是留,都果断决绝一些,只有这样,才能最大程度得减少伤害。”   池律微低着头,看着刚才被唐松灵握过得那只手,动了下,张开,又攥紧。   “阿姨,七年前,到底发生过什么,您能告诉我吗?”   闻言,苗韵微眯起眼,思索了好一阵,微微摇头,“我也不知道,那段时间过得兵荒马乱,只记得他有一天晚上特别开心,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那段时间.....”她说着,喉间突然梗住,半晌才嘶哑道:“那段时间过得就像地狱一样,那天晚上是他唯一一次开心.....”   池律下意识屏气,心跳不自觉地加快,“然后呢?”   “然后......”苗韵突然停住,眼里浮起迷茫,几秒之后愣愣摇头,“他突然不来医院了,说是在忙什么....”   他还想再问,但苗韵已经垂下脑袋,眼里又是初见是那种浑浊恍惚的样子,只念叨着要回家,又说困了要睡觉。   扶着苗韵躺下,帮她仔细掩好被角,刚直起身,背后传来一道略带惊讶的声音,“池律?”   听见有人叫自己,下意识转身,池律愣了一瞬,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她。   脑袋还泛着刺痛,面色寡淡,他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下意识对这个女孩有些抵触,七年前就是。   于是只淡淡应了声,“你好。”   穆宁过了初时的惊讶,回道:“好久不见。”走到将带来的饭盒放下,弯腰看了看睡熟了的苗韵,嘀咕了一句,“怎么这个时候睡了?”   池律视线随着她的动作移动,看她熟练地打开床头柜,从一抽屉的药里翻出几样,每样取出几粒放着,又倒了热水一起搁在柜子上,做完这些,才直起腰看身后站着的人。   “松灵和你一起来的吗?”   “嗯。”   穆宁点点头,“他这段时间不回家,是在你那吗?”   池律眉心微不可查得皱了下,直直看着穆宁,“是。”   她似乎并不意外,“哦”了一声,便俯身坐在床沿,低头看着医院发黄的瓷砖。   此时正是中午该吃饭的时候,同病房其他人已经开始用午餐,各类食物混杂着医院特有的难闻气味在房间弥漫。   穆宁没再说话,靠窗的这片小天地安静得有些诡异。   池律掏出手机看了下时间,又抬头将视线定在门口,面上隐隐泛起焦躁,唐松灵还没回来。   他站起身,正要抬脚往外走,旁边一直沉默的女孩突然出声:“池律,我们聊聊吧。”   穆宁站起身向前走了一步,抬头望着面前顿住脚步却不曾回头的人,再没有出声挽留,她笃定池律一定会想“聊一聊。”   果然,他迈出去的步子又撤了回来,却并不问,只偏头看着窗外。   “上次,谢谢你为我和唐松灵解围。”   “不用谢。”   他语气平稳,听不出喜怒,眼底流动着的浅淡的漠然让穆宁一时竟有些紧张,斟酌了下开口道:“这么多年不见,你变化很大。”   “是吗。”他随口道,又看了眼手机,眉头轻皱了下。   穆宁再看不出他的不耐和敷衍,就是瞎了,“在等松哥吗?”   “松哥?”池律这才将目光正正落在她身上,尾音微挑。   “你要是介意,我可以不这么叫他。”   “你随意。”池律移开目光,淡道。   “我们本来打算结婚了。”穆宁声音平淡,似乎只在诉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可是,你回来了。”   她扬起脑袋,深吸了口气,才看向池律。   不得不承认池律眼神冷下来的时候实在是摄人,像无形的钢钉钉进肉里,带着如有实感的寒意。   他并未开口,等她说完。   穆宁和他对视了两秒,偏头躲过池律的视线,平静道:“你放心,他一点都不爱我,一切都只是为了蒙蒙。”   视线落在空气中浮动的尘埃上,她沉默几秒,似在斟酌,半晌才轻声道:“大概一个礼拜前吧,他生了一场大病,睡了四五天才醒,醒来就说,他想去追你。”   穆宁看着虚空突然笑了下,“从知道你们见面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他一定会去找你,只要有你在,我就留不住他。”   话音落下,周围变得沉寂,好一会儿池律才出声道:“为什么要说这些?”   穆宁轻摇了下头,“没什么目的,也不是来当说客的,我心疼松哥而已,这么些年,他被一条人命绑缚在我身边,已经付出的够多了。不管结局如何,我都希望他能为自己活一次。”   她歪了下头,重新看向池律,“我说这些,只是不想为你们之间的误会再添一笔。”   “你刚说人命,什么人命?”池律盯着穆宁,声音紧绷道。   “等你有了决定再说吧,如果你觉得自己还爱他,决定要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可以随时来问我,但如果你已经不爱他了,这些事情其实并没有知道的必要,知道了也只会平添烦恼,而且我现在说了,会干扰你对自己感情的判断。”   愧疚、怜惜、爱恋,其实有时候是混杂在一起的,短时间内很难分得清。   池律盯着穆宁,目光凌厉到似乎要凿进对面女孩的脑子里,看看所谓的人命到底是什么。   半晌,才移开目光沉声问:“他为什么会生病?”   穆宁叹了口气,有些黯然道:“是人都会生病,他又不是铁打的。”她偏头看着床上闭眼昏睡着的女人,平静道:“阿姨这几年被病痛折磨得精神不大好,很多时候上一刻还好好的,下一刻精神就混乱了,总说要回家,半个月前,阿姨突然跑丢了,到处都找不到,松灵吓坏了,找了一天一夜才在火车站找到,他差点就崩溃了,又淋了雨,不生病才怪,那时候刚安顿好阿姨,就休克了,倒在医院走廊的时候脸都是青的。”   心脏不期然得缩了下,接着重重撞击着胸口,一股酸僵的诡异感觉沿着脊椎窜高上头皮。   他想起那天晚上,唐松灵浑身上下都是湿的,秋日的雨水带着沁骨的寒意,况且还是夜里,他知道他很冷。   “我还爱你。”那个人声音里带着极力压抑的颤抖。   这轻飘飘四个字像重锤一样擂在胸口,有好几秒痛得无法呼吸。   那一刻的感觉还是恨,恨他说爱恨的时候都那么随意,恨他的目的也许并没有那么纯粹,他已经不敢相信这个人说的每一句话了,曾经被骗过那么多次,难道还不长记性吗?   他一向都是个很能规避伤害和损失的人,却屡屡未躲过唐松灵给的重击。   “砰”地一声将门拍上时,垂落的手指却控制不住的发颤,没有开灯的客厅漆黑一片,听觉被无线放大,于是心脏撞击胸口的声音变得震耳欲聋。   他压不住心底的恐惧,怕七年前的那场灾难重演,他已经经不起第二次摧毁了。   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当时为什么要重新打开门,开门的时候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或者要从唐松灵嘴里听到什么,可当门洞大开的时候,哪里还有那个人的影子?   他看见自己按电梯的手指在颤抖,直到站在楼下,望着空荡荡的院子,被裹挟着细碎雨丝的冷风一吹,整个人才猛然清醒过来。   后来那几天,唐松灵再未来过,他以为自己会渐渐平静,直到抹掉那个人纠缠不休带来的浮躁。   可事实并不如他所想的那般,刚好没多久的头痛又开始作祟,半夜偶尔惊醒,跑去打开门,站在空荡荡的楼道发愣时,他意识到事情已经在偏离掌控。   那个口口声声说爱他,要追他的人,撂下几句无足轻重的话就消失了。   原来,他并没有轻易放弃,是生病了。   池律垂着眼站在窗边,阳光从背后打进来,给他精致的侧脸渡上一层润色,却没有一寸照进那双漆黑的眼眸。   苗韵还在昏睡,穆宁伸手握了握晾着水的杯子,又弯腰提起暖水瓶添了点热水。   池律静静站着,这片空间,竟显出一种虚幻的安宁。   不久,门口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塑料袋摩擦的声响快速传进病房。   池律垂着的眼睫抖动了下,目光落在刚从门口进来还喘着气的人身上。 第121章 不要害怕   他手里提着一大袋药,脑袋上覆着一层细汗,几捋发丝被汗水打湿,柔顺得贴在鬓边。   匆匆走过来将药袋搁在床脚,有些意外地看了眼睡着的苗韵,对穆宁道:“吃午饭了吗?没吃的话赶紧去吃吧,我看着她吃药就行。”   穆宁站起身,随手扒拉了下药袋,“这么多?”她扫了眼从唐松灵一进门就盯着人看的池律道:“水已经凉好了,药在柜子上搁着,我先走了。”   “嗯,去吧。”唐松灵应了一声,见穆宁出了门,才转头看池律,凑上去小心解释,“中午取药的人太多了,排了好久的队,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长时间.....”   池律只看着他,却不说话,把唐松灵直看得心惊肉跳,以为他生气了,又怯声解释,“真的不是故意的,我....”   池律突然抬手,手指擦过他汗湿的鬓角,“没有怪你。”说着捉起唐松灵的手,展开他蜷缩着的掌心,上面横着一条勒出的红色的印子,“你应该叫我帮忙的。”   唐松灵仓惶低头,半晌闷闷道:“谢谢。”   “阿姨现在要吃这么多药吗?”   唐松灵转过身,将那一大袋药分门别类,整整齐齐放进柜子上两层的抽屉,低低的声音里透着苦涩,“是啊,要吃好多。”   中午有好几样药要按时吃,唐松灵再舍不得叫苗韵也得把她叫起来,简单漱了下口,将穆宁带来的午饭拿出来。不想才吃了两口就去卫生间吐了好一会,唐松灵轻抚着瘦得硌手的脊背,硬生生忍住逼上眼眶的酸意。   本来就没吃多少东西,又这样吐,是个正常人都受不了,何况苗韵。池律帮忙搀着她另一只胳膊,隔着厚厚的外套都能摸到骨头。   好容易吃了药,又沉沉睡了过去,唐松灵在床边怔怔看了很久,才想起什么,转头对池律道:“你赶紧去外面吃饭吧,饿久了会对胃不好。”   “你呢?”   唐松灵抿了下唇,又回头看苗韵,“我想再陪会儿我妈。”   “你不吃饭?”   唐松灵摇头,“我还不饿,一会儿再说吧。”   池律面色微沉,但并未说什么,只看了会情绪有些低落的人,抬脚走出病房。   刚出房门没多久,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急切的声音,他顿了脚步,转头看追出病房的人。   唐松灵快步跑到他跟前,“下午.....你还有其他事吗?”   “怎么?”   唐松灵似有些局促,眼神飘乎不定,“要是没事的话,你可以先回家吗?我会快点回去。”   池律想不通这前后连句话有什么逻辑关系,“我有事你就不回去了?”   “啊不是......”唐松灵嗫嚅道:“你在家的话,我一会儿就、就不去送外卖了,想和你多呆一会儿.....”说着突然低了头,“平时,你太忙了,总是见不到....”   池律垂眼看着唐松灵低头时漏出的一节白生生的脖颈,垂在身侧的指节动了下。   走廊光线有些昏暗,人来人往,但更多的人聚在不远处,把一间病房门口围得密不透风,都探头往里瞧着。   很快那堆人往后退开,里面出来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高声喊着驱散人群,“把路让开,别围着了。”   那医生还没喊完,下一瞬人群骤然散开,许多人快速往这边退过来。   “小心!”,池律低声喊一声,立刻抬手覆在他颈后往怀里一带,两步退到墙根。   很快,被人围着的病房门口推出一架移动床,上面躺着人,但全身都盖着白布。   唐松灵被池律严严实实按在怀里,大手兜在他脑后压着。   看不见,但周围骤然提高的嘈杂声伴着移动床从身后经过时轮子碾在地面的沉重声,让心跳骤然变得剧烈。   莫名的不安让他有些急躁,刚试着动了下脑袋,头顶便传来池律略微低沉的声音,“别动。”   他一向都很听池律话,果然不动了,但耳边嘁嘁喳喳的议论声却越加清晰。   “唉,好可怜呐。”   “昨天还好好的,这人说没就没了。”   “可不是,昨天下午还和她一块吃饭,说是下个礼拜儿子就回来了。”   “前天在楼道碰见她,看着气色挺好的,人也乐呵呵的,怎么这么突然?”   贴在胸口的人呼吸渐渐变得急促,掌下柔软的脖颈都在细细发颤,池律垂眼望着他黑漆漆的头顶,手掌轻轻摩挲片刻,抬头四下看了看,带着怀里人转进一步之遥的楼梯间。   周围陡然安静下来,另一只手抚上唐松灵剧烈颤抖的肩背,陪他静静站了一会儿,但胸口传来的湿热告诉他好像效果不大。   池律微蹙了下眉,将他略微推开些,但抚在后颈的手却一直没有拿下来。   他咬字偏重,但语气却放得很轻,“唐松灵,没事的,不要害怕。”   “那个人是李阿姨,她....她一直都是一起透析的病友里最乐观,最热心的人,之前还帮我照顾过妈妈,怎、怎么会....”   唐松灵哽咽得厉害,吐不出完整的字句,一口一口艰难得吸着气。   池律略俯身,看着他认真道:“这只是个例外。”   唐松灵摇头,满脸是泪,“去年有个同病房的叔叔,也没有坚持下去,半夜拿了脸盆放在床下,割腕了,那天正好、正好妈妈不舒服,我去陪床,睡得迷迷糊糊,还以为是水滴声,结果第二天护士查房的时候,人都死了好久了,满满一脸盆血.....我,我怕....”   他说的断断续续,发颤的声线里藏着太多无助和崩溃,池律看着那双湿润发红的眼睛,抚在他脑后的手指也开始颤抖。   好久,大拇指抵着唐松灵耳后,微微用力捏了捏他的后颈,无声安抚着。   他其实想安慰唐松灵,说苗韵没事,她还有你,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苗韵油尽灯灭的样子让他说不出那些违心的安慰话。   突然想到苗韵常年住院,唐松灵不知看过多少这样的生死离别,有些可能是陌生人,有些就像他口中的李阿姨一样,已经成为亲友,某一天那个鼓励他不要放弃,坚持就有希望的人突然先离开人世。   他被摧毁过多少次,又是怎么咬牙坚持下去的。   池律胸口用力起伏了下,将抽泣着的人按进怀里,手掌一下一下顺着他薄瘦的后背。   好一会儿,怀里的人才渐渐平静下来,但很快,手掌下的背变得紧绷。   唐松灵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拽着池律衣角哭得天昏地暗,瞪着眼前被自己眼泪弄得一塌糊涂的前襟,整个人都吓清醒了。   脑子还没反应,身体已经往后退了好几步,“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见他这样,池律松了口气,道:“怎么样,好点了吗?”   唐松灵感赶紧摆手,“我没事,不用管我,你赶紧去吃饭吧。”   “你先回病房,不要乱跑。”   “等、等一下,那个....你一会儿会回家吗?”   “会。”   唐松灵这才放晴了点,道:“嗯,快去吧。”   出了楼梯间,走廊里已经没什么人了,池律看着唐松灵进了病房,才掉头往医生办公室走。   “苗韵啊?唉。”医生叹了口气,“建议家属还是稍微准备一下,情况不太好啊,心脏衰竭,肝肺囊肿,常年吃药,胃也不好,光靠透析不行了,身体毒素堆积太多,后期会吃不下饭。”   池律想起中午苗韵吃了两口就吐得天昏地暗,心里愈发沉重。   “没其他办法了吗?”   “没了,太晚了。”   池律在医院楼下走了一圈,眉宇间隐约有些焦躁,再上楼时脸上已看不出什么。   走至病房门口,还没来及开口叫背对门坐着的唐松灵,他就已经转过头,目光触及池律时立刻亮起,“啊,这么快就吃完了?”   池律反问,“你怎么知道是我?”   唐松灵浅笑了下,“感觉你要来了。”   池律眸光微动,落在唐松灵还有些湿红的眼睛上,“回家吗?还是想再呆会儿?”   唐松灵敛了笑容,“妈妈刚醒了一次,又睡了,我们走吧。”   “嗯。”   “还以为你会直接回去。”   池律偏头扫了他一眼,“想吃什么?”   “嗯?”   “午饭。”   “哦,现在还不想吃,我们回吧。”   池律皱眉,“不吃午饭?”   唐松灵想了想,道:“冰箱里有昨天买的切片面包还没吃完,我吃那个。”   “你一天就是这么对付的?”   “没有啊,我有按时吃。”   “.......”池律回头将车钥匙递给他,“去车上待着。”   “你去哪我和你一块去。”唐松灵眼巴巴看着池律。   “听话。”   “.......哦。”   池律不在,唐松灵又坐着发愣,想起那只被他握住没有立刻抽回去的手,想起池律那句“没有怪你。”,想起摁在脑后的宽大掌心。   或许,有一点进步,至少池律不像之前那样抗拒他了。   他为那一点点可能别人并不在意的稀碎的细节,心里生出些隐秘的欢喜,长出无限希望。   心里想着事,视线透过车窗落在不远处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愣愣的,放空的,直到思绪回落,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在看什么。   是一家手表修理店。   心跳渐渐变快,或许,那只摔碎了的手表该修一修了。   在此之前从来没想过要修那只腕表,他通过这种方式,自虐般一遍遍告诉自己,这份感情是他亲手摔碎的,可现在他想修好它。   左手边车门被打开,宽敞的车厢突然变得狭小,那股特殊的冷香又钻进唐松灵胸腔里,他用力吸了吸鼻子,扭头去看池律。   还没来及说话,对方递过来一个纸袋。   唐松灵接过打开看了下,居然是肉夹馍。没想到他是给自己买吃的去了,有些不好意思,但又很欢喜,低声说了句,“谢谢。”   “快吃,不然凉了。”   “哦.....”一股浓烈的卤肉味立刻弥漫了整个车厢,甚至盖过池律身上那股冷香,唐松灵吓一跳,赶紧打开车窗。   低头咬了半天才想起什么,有些忐忑又尴尬地将肉夹馍往池律面前凑了一下,小声道:“你吃吗?”   说完才注意到自己咬过得地方正冲着池律,腾地一下脸就红了,“对、对不起,我没注意.....”   唐松灵臊得说话都磕巴,缩了一半的手却突然被池律抓住,接下来便眼睁睁看着池律低头在他咬过的地方来了一口。   唐松灵实在没想到是这么个发展,震惊得脑子半天转不过弯,池律扫了眼他瞪着圆滚的眼睛,淡道:“我也还没吃。”   “哦,哦.....那个,那你、都给你....”他一边说着,就要上手把自己咬过的部分掰掉,“我吃一点就够了,不太饿.....”   唐松灵感觉整个人快蒸发了,话也说不利索,不摸都能感觉到脸在发烫。   池律一把按住他捣鼓的手,“掰什么?我买了两个。”   “啊?”唐松灵愣了两秒,低头去翻袋子,果然,里面还有一个饼,两瓶水。   “......”   池律伸手拿过那个被唐松灵掰得乱七八糟的饼,两口吃完,唐松灵脑门快冒烟了,还不忘给池律递水,“会有点干....”   池律接过喝了两口,似有点受不了嘴里那股味,从手扶箱拿了两片清新口腔的糖片,一抬头见唐松灵还红着脸看自己,随口问:“怎么?”   “就是,你怎么会想起来买这、这个.....”   在唐松灵的印象里,池律不管在什么环境里都能透出一股泛冷的贵气,做事永远从容冷静,井井有条,从不干不适合眼下场合的事。   比如在车里吃肉夹馍。   池律伸手将四面车窗都降下来透气,“医院附近的餐馆卫生条件不好,稍微能看过眼的只有这个。”他浅淡地看了唐松灵一眼,“不喜欢?我记得你之前.....”   话说到一半突然住了嘴,唐松灵眼见着他那双没什么温度的眸子渐渐变冷。 第122章 政儿发难   车里的温度似乎都随着池律突然停下的话语变低。   唐松灵有些无措,收回黏在池律身上的目光,呐呐道:“我喜欢的,一直都喜欢。”   车子启动,池律沉默地看着前方,手松松搭在方向盘上,只有略微下沉的唇角能窥得他似乎心情不是很好。   往后很长一段时间再没人说话,气氛莫名压抑地唐松灵呼吸不畅,他低头快速吃完肉夹馍,仔细将垃圾收拾好。   许是不久前刚哭过一场,再加上车子轻微颠簸,唐松灵没坐多久就意识昏沉,脑袋软软搭在座椅边缘睡了过去。   车窗大开着,高架风速大,十月底的冷风从四面八方灌进来,将唐松灵的头发吹得乱飞,轰隆隆的响动都没把他吵醒。   池律偏头看了一眼,抬手将车窗升上去,下高架之后将车停靠在路边,用手背贴了贴唐松灵的脸,触手冰凉,刚要将手收回,突然瞥见他眼角渗出的一点点湿润,细看才发现眼角都是红的。   神使鬼差地,指尖触上唐松灵泛红的眼角,轻轻摩挲片刻。   他收回手,指尖磋磨着那点若有若无的湿意,闭上眼重舒出一口气,眉宇间浮现出浓重的烦躁。   静了一会儿,探过身将副驾驶座椅放平,脱下外衣盖在他身上,垂眼看了片刻,把车载音响关了,才又重新上路。   只是眼底隐隐流动的燥意始终没有淡下去。   直到地下车库,停好车,唐松灵都没醒,不知道他一天在忙什么,累成这样。   地库安静得很,光线又暗,池律静静坐了会儿,才转头去看熟睡中的人。   脸蛋红扑扑的,印着几道明显的压痕,从这个角度看去,能清楚地看到他垂落的睫毛。   他不再像醒着的时候那么小心翼翼,一举一动带着局促,说每一句话做每一件事都神经紧绷着观察自己的反应,偶尔一个小小的回应能让他开心好久,但又不敢太明显,小心努力地压抑着欢喜,自己脸色稍微沉一点他就开始紧张,变得手足无措,连呼吸都放轻的那种。   现在这样安静睡着,竟是这段时间以来唯一一次见唐松灵在自己面前放松的时刻。   经年许久,到底物是人非,不管是他还是唐松灵,都已经不是原来的样子。   池律脸上少见的浮现挣扎和茫然,很久,才又抬手去贴唐松灵的脸颊。   唐松灵的脸看着很软,摸着更软,指腹在上面一触即离,只是那温润柔软的触感仍然留存指尖。   池律闭上眼放松身体靠在座椅里,无意识地磋磨着刚刚触碰过唐松灵的手指,胸口轻缓起伏。   等了一会儿,还不见唐松灵醒来,池律下车绕道另一侧打开车门,将盖在他身上的衣服拢紧,俯身像抱小孩一样把人抱起。   一只手从前面绕过去兜着他的屁股,另一只手从背后揽着肩膀,唐松灵一米七八的个被他这样一抱,脸藏在裹着的衣服里,竟显出分娇小。   池律抱着他往上兜了兜,一脚踹上车门。   车门沉重,“砰”的一声巨响,在安静的地库显得声音格外大。   这一下终于让唐松灵有了点反应,但也只是咂摸了下嘴,脸往衣服里缩了缩,就又没动静了。   还和当年一样。   电梯上升的时候,池律在想,他比以前瘦,瘦了好多。   似乎再用力都抱不紧。   他心里想着事,以至于出电梯之后看见站在门口的人时,脸上闪过片刻愣怔。   对面站着的人也愣了一瞬,但很快,那张精致艳丽的脸上因见到池律还未来得及全然绽开的笑容,随着他怀里的人迅速凝固,崩裂,继而惊恐。   池律已转过脸,没再看她,只低声问:“你怎么来了?”   女孩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视线落在唐松灵漏出的上半张脸。   她好似失了声,半天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两个破碎的音节,“他、他是.....”   “稍等。”   池律开了门,将唐松灵抱进客卧放好,给他盖上被子,出去时将门仔细关上。   再到客厅时路政儿已经进来了,站在客厅不可置信地瞪着池律。   客厅的落地窗外没有任何遮挡,采光很好,下午四点的太阳斜斜照进来,给空旷的房子添了一丝暖意。   展览架上的艺术品将夕阳反射得有点刺眼,照在路政儿的脸上,带出几分令人发寒的狰狞。   池律只扫了她一眼,道:“随便坐,我去倒水。”   “我不喝水!”路政儿抬手指着池律刚出来的那个房间,声音嘶哑:“刚刚那个人是谁?”   池律沉默须臾,低声道:“你不是认出来了吗,唐松灵。”   路政儿身形晃了下,直直瞪着眼睛问:“你们....”   太过震惊,太过恐惧,以至于只道出两个字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目眦欲裂地瞪着池律。   好久,路政儿剧烈又短促地吸了两口气,“你们、你们又在一起了?”   “没有。”池律如实道。   “没有?那是我眼瞎了?刚刚是你抱他进去的吧?没有你们住在一起?!”   “你声音小点。”池律沉了脸色,直直看向路政儿。   他声音很低,却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的压迫感。   路政儿愤怒狰狞的表情凝固在脸上,随后像干掉的泥巴一样一块块脱落,漏出里面猩红的血肉。   她不自控得后退两步,被直到小腿抵上沙发,才猛的惊醒一般上前一把揪起池律的衣领,声音狠厉尖锐,“怎么?怕我把他吵醒了?我就说你这段时间不肯见我,迟迟不肯答应订婚,池律!你是不是忘了池陆两家的关系了?”   “我们家欠你们一条命,那该用命来还,联姻不可能,或许你可以考虑杀了我。”他声音平缓又冷静,似乎只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池律后退一步拉出被她拽着的领口,走过去将大开着的门关上,他回身瞥了一眼路政儿,“至于我身边的人,建议你最好不要动什么歪心思。”   路政儿癫狂狰狞的表情突然凝固了一瞬,许是玄关光线昏暗,刚刚池律扫过来的那一眼让她遍体生寒。   半晌,才怔怔道:“你是不是疯了,忘了他是怎么对你的?”   池律平静的表情凝了一瞬,“你来我家有事?”   “怎么?戳着你痛点了?”路政儿抖着肩膀笑了两声,眼泪顺着脸颊流了满脸,“我只问一句,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我没义务向你解释我的私事。”   听他这么说,路政儿并没有像之前一样声嘶力竭地逼问,反而冷静了不少,只是那双浸着泪水的眸子更加明亮,射出森冷地寒意。   胜券在握般,轻声道:“你们七年前走不到一起,七年后也一样,而且.....”她突然顿了几秒,盯着池律提起唇角,慢慢道:“这次还是他推开你,被抛弃的....仍然是你。”   说完,路政儿偏过头,慢条斯理地将脸擦干净,转身时视线从通往客卧的走廊扫过。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清脆声回荡在逐渐昏暗的客厅,沉重的防盗门开了又关,房间重新归于平静。   池律收回视线,在原地站了会,抬脚走向那道他亲手关上的客卧门,手腕下沉,门开了,没有任何声音。   本该在床上睡觉的人正坐在衣柜前,面前放着什么东西,他看得很认真,又似乎只是在发呆,连房间进人了都不知道。   池律在原地站定,落脚时发出极轻微的一声,“啪嗒——”。   那道微躬着的背猛地哆嗦了下,接着响起响亮的金属制品碰撞声,听声音很容易判断出是个铁盒。   他很慌张,将那东西推进衣柜时发出一声巨响。。   “池律....”唐松灵站起身,吓得脸都白了。   “在干什么?”   “没、没干什么....”   “唐松灵。”   “嗯?”他干涩的喉咙上下滚动,眼睛因为突如其来的慌乱而睁得老大,细微抖动的睫毛却将他的极力掩饰的情绪暴露得清清楚楚。   他似乎从来不懂得如何掩藏情绪。   池律视线从还在颤动的柜门扫过,淡道:“有时间吗?我们谈一谈。”   唐松灵起初没反应过来,只愣愣啊了一声,刚刚池律突然出现带给他的巨大惊慌让脑袋到现在还有些眩晕,两秒之后立刻紧张道:“哦,我有、有时间。”   池律越过他走到窗户边站了片刻,目光沉沉地望着窗外,唐松灵亦步亦趋跟上去,心里不安地打着鼓。   “什么时候醒的。”   “.....路政儿问你我们是不是...在一起了。”   池律沉默几秒,又道:“为什么不出来?”   “.....我还没做好见她的准备。”   至此,池律才将投在远处的目光收回,转过身面对唐松灵,“我记得你以前并不讨厌她,甚至总觉得自己亏欠她了,现在是为什么?能说说吗?”   唐松灵躲过池律太过锐利的视线,视线刚好越过池律的肩头看到他背后阴沉的天空,刚才明明还有夕阳来着。   他唇角微动,却一个字都未说出口,池律也并不催他,耐心等着他的解释。   “前段时间,你问我是怎么知道池路两家的事。”他咽了口唾沫,觉得喉咙干涩得生疼,“是路政儿告诉我的,七年前。”   池律瞳孔猛的缩了下,他清清楚楚记得路政儿和他一样也是前阵子才知道的。   唐松灵望着池律满是惊愕的眼睛,抿了下唇,“现在你还觉得路政儿是多单纯的女孩吗?这就是我不希望你和她在一起的原因之一。”   “所以,你是因为这件事......”   话没说完,唐松灵便轻轻摇了下头,“不是。”他笑了笑,眼神柔软地看着池律,“她当时告诉我说,你也知道,还拿出所谓的证据,说是你补偿她的,我根本就不信,如果你早就知道,在解决好这件事之前,你一定不会和我在一起。”   他低了下头,声音渐渐发抖,“我只是.....心疼....”   昏暗中闪过一道碎光,迅速落进地毯消失不见。   “七年前她竟然找过你?她还干了什么?”池律一贯平稳的声线变得急促。   “她确实找过我,但只说了这一件事,没别的了。”   “你那时候明明已经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对不起,那段时间妈妈身体不好,本来想等她稳定了去找你,但.....没来得及。”   “那后来呢?你明明有那么多机会,却一次都没有提起。”   “后来。”唐松灵喘了口气,脸色闪过一丝惊恐,“后来.....就没必要了。”   他微低着头,窗外最后一点光线映着他的侧脸,透出一种颓丧灰败的气息。   池律垂了眼,静静看了唐松灵很久,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从那张脸上看出什么,只是觉得眼前人就像一个谜团。   曾经他天真的以为自己是最了解唐松灵的人,后来现实给了他响亮的一个耳光,现在越发看不懂了。   他突然泄了气,低声问,“为什么要给自己定一个月的期限?”   唐松灵的目光落在池律紧绷的下颌线上,轻声道:“一个月不是给我的期限,是给你的。”他抬起头,专注地看着池律,“我爱你没有期限。”   “什么?” 第123章 我们试试   “一个月,如果你还这么厌恶我,抵触我,我就放过你。”   最后一丝阳光彻底抽离,房间没有开灯,只能面前看到物体的漆黑的剪影,但他们离得很近,能感受到彼此呼吸的节奏。   唐松灵的声音在黑暗中想起,平缓又柔软,“如果我的喜欢带给你的只有厌恶和恨,不能为你提供任何情绪价值的话,那这场追逐本事就是没有意义的,我更希望你能过得开心,如果我的离开能让你比之前高兴,我会走的。”   “但是如果....”,他温柔的声音出现一丝带着潮湿的颤意,似乎哽咽了一下,“如果你还有一点点,不那么讨厌我,能不能.....”他颤抖着吸了口气,在再开口时似乎有些艰难,“能不能让我见见你,不用太多,每天能跟你说两句话,能让我照顾你,就够了.....”   他抬起头,痴痴看着那双融进夜色的眼眸,“可是....好像失败了,你不愿意见到我。”   明明光线黑暗,什么都看不见,池律还立刻便确定唐松灵眼睛是红的,胸口猛的缩了下,有些微的痛意。   “没有不愿意....”   黑暗中传来一声极低的朦胧的笑声,“你知道吗?我刚来那天冰箱里塞了很多新鲜蔬菜,你明明是在家吃饭的。”   池律的心脏不自控得缩了下,唐松灵明明在笑,可不是为什么,他却坚信面前这个笑着的人在哭,大脑还没反应,手已经触上那张脸。   是湿润的,柔软冰凉的触感。   在视觉缺失的情况下,其他感觉器官会被放大许多,池律感到他瑟缩了下,但唐松灵很快便生生抑制住本能反应,偏头,将侧脸小心翼翼贴近池律的手心,轻柔地,珍惜地蹭动着,于是更多的泪流进池律的掌心。   他想起每天早上坐在沙发上眼巴巴望着自己,想说什么却不敢说的人,想起每天不管回去多晚,都等在客厅的人,想起这人见他回来,那双湿润的眼角总是热切又怯生生得看着他。   “唐松灵。”池律张了张口,声音艰涩地厉害,“我试试。”   到现在,池律才不得不直面一周前答应唐松灵待在家里的决定,或者不能叫决定,它只是醉酒后意志不坚定的产物,等第二天醒来,看见坐在黑暗里连灯都不敢开的唐松灵,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昨天晚上做了什么。   但他并没有立刻纠错,甚至逃避去想自己默许唐松灵留下的动机是什么,以至于那天晚上唐松灵说要追他,其实他并没有答应,但也没有拒绝,唐松灵还傻傻地以为自己同意了。   人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他怕唐松灵离得太近,那些已经结痂的伤口又变得鲜活,又怕唐松灵离得太远,午夜梦回时那种什么都握不住的空寂让心都在泛疼。   他以为自己在慢慢忘记,可不经意间提起时才猛然发现,那些些细碎的,陈旧的过往,都清清楚楚印在脑子里。   可他不敢让自己轻易陷进去,就像七年前,他爱的太容易,以至于后来被伤的那样深。   可是现在,他也想看看一个月之后是什么样的结果。   如果眼下的生活不如意,那个唯一能让他情绪波动的人就在眼前,不如试一次,给自己一个机会,也给唐松灵一个机会。   黑暗中被拼命压抑的哭声终于倾泄而出,一声哽咽的破碎的声音被从喉咙里挤出来,“谢谢....”   唐松灵用力掐住掌心,克制着不去触碰一步之遥站着的人。   “不哭了。”黑暗中有人碰了碰他的眼角,“我今天有点累,先去休息了,一会儿自己吃点东西,也早点睡吧。”   “嗯.....”   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池律叫他不要哭,便立刻抬手将脸擦干净,乖巧地让人心疼。   池律按了按太阳穴,神经一股一股地跳动着,绵绵不断的钝痛让他眼前有些轻微的眩晕感。   这段时间一直都不太舒服,前两天是那种忙起来就注意不到的隐痛,今天还没走出医院,那股隐隐约约的痛意就变得锐利起来。   回来路上又脱了外衣,许是感冒了,有些昏昏沉沉的。   他没开灯,眼睛已经适应了昏暗的环境,抹黑上楼简单冲了一下,头发还湿着,但他实在难受,没力气收拾便倒在床上。   脑袋痛得厉害,一开始根本睡不着,后来也不知是痛晕了还是睡过去了,呼吸渐渐变得绵长。   房间安静得似乎能听见胸口起伏的声音。   哐当、哐当、哐当......   静谧中唯一的细微响动便是挂在墙上的钟表,没来及拉上的窗户外透进微弱的光线,照在往前跳的指针上,反射出一抹冰凉。   时针转了六个圈后,床上躺着的人呼吸渐渐急促。   又做梦了,总是睡不安稳。   很乱,人很多,他看不清那些人的脸,杂乱,焦躁。   池律满头是汗,视线快速在人群中扫动,但他却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   嘈杂声中传来一道极微弱的抽泣,他没看见是谁在哭,却不知为何心揪紧了。那人的泪水像水膜一样裹着心脏,捂在口鼻,一点点勒紧。   “不要哭.....”   “别哭.....”   “呃.....”   池律猛的睁眼,大口喘着气,那股梦里带出的窒息感太真实了,似乎再迟一秒就要窒息身亡。   挣扎着坐起身,被子从肩头滑下,空间一接触皮肤,浑身立马像浸了冰水一样。   池律在床上做了一会儿,头痛还是剧烈,竟没有得到半分缓解。   身上出了一层冷汗,黏腻得很不舒服,他那点小洁癖又开始作祟,明知道可能感冒了,还是爬起来去冲热水澡,换了套干爽的睡衣。   视线从墙上扫过,快凌晨三点了,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了头痛药,杯子里干干净净,没有一滴水。   一开门,池律猛地看到门口站着的人,愣了下,还以为自己没睡醒出现幻觉了。   “唐松灵?”池律皱眉,又回头看了眼表,“你半夜不睡觉,站这儿干什么?”   “你怎么样?哪里不舒服吗?”他很着急。   池律愣了下,脸上闪过一丝愕然,“你怎么知道我不舒服?”   “你....你给我打电话,但是又什么都不说.....我有点担心,上来敲门你也不开,我进不去.....”唐松灵抿了下唇,又凑近了一点,闪着微光的眼睛满是担心,“你怎么了?”   “我打电话?”   “对啊.......”说着,眼角突然扫到池律手中的杯子和药瓶,立刻紧张道,“你到底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只是有点头疼。”刚一开门被悄默声站在门口的唐松灵吓一跳,忘了头疼这回事,现在被他一提醒,又突突地开始疼。   唐松灵跑到楼梯口按亮走廊顶灯,刺白的光线晃得眼前全是斑点,他眯着眼跑到池律身边,之前太黑了没看清,现在才见池律的脸一点血色都没有,连唇瓣都透着不正常的白。   唐松灵呆了呆,吓得声音都有些不稳:“我们去医院吧,好不好,你脸色好难看......”   “不用,老毛病了,治不好。”池律转身往楼下走,“吃点药就好了,你不用管,快去睡觉吧,这会儿了。”   池律坚持的事唐松灵从来没劝动过,看着他毫无血色的脸又实在心疼,只能退而求其次,两步上前挡住池律,“你去躺着吧,我给你倒水,你好好歇着不要再动了。”   说完,见池律不吭声,以为他又嫌弃自己,只能怯声补了一句,“.....好吗?”   “嗯。”   唐松灵如获大释般松了口气,拿过他手里的水杯飞也似地跑下楼,迅速接了杯温水。   再上来时池律已经靠在床头,眼眸低垂着,手里握着手机,许是脸色苍白的缘故,表情也淡淡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唐松灵又用手背试了下水温,才递给池律。   两人都没说话,很安静,又有些莫名的尴尬,唐松灵很局促,目光到处乱扫,在池律脑袋上停了下,起身跑进卫生间拿了块干毛巾出来。   往池律跟前走的时候心跳越来越快,他看了眼床头搁着的水杯,已经喝完了,药也被收走,应该是放进床头柜了。   将毛巾轻轻盖在池律脑袋上的时候,心跳达到了顶峰,他们离得很近,池律的耳朵离胸口不到一掌距离,唐松灵怀疑他能听见自己节奏不正常的心跳声。   他轻轻揉擦着,紧张得手都有些发抖,过了几秒,见池律并未抗拒,才放心大胆起来,仔细又轻柔地擦着他湿漉漉的头发。   刚被水浸润过得头发湿软,偶尔擦过掌心,连带着心都湿润柔软。   唐松灵只偷偷贪恋了下这片刻的安静宁和,小声道,“以后不管多累,还是等头发干了再睡吧,不然头疼会更严重的。”   好一会儿,唐松灵都以为他睡着了,才听池律低低“嗯”了一声。   须臾,唐松灵捏了一小撮试了试干湿,觉得可以了,将毛巾洗干净挂回原位。   再出来见池律仰面靠在吃床头,眼睛闭着,呼吸清浅。   唐松灵知道他没睡着,走到床边看了一会,轻声道:“还疼吗?我帮你捏一捏吧?”   “嗯。”   唐松灵不知道他这个嗯是回得哪一句,就当他同意了,放轻声音坐在池律靠后一点的位置。   池律是半躺着的姿势,唐松灵直挺挺坐着他旁边,竟比他还高出几分。   一只手绕到他脑袋另一侧,从他这个角度看去,竟有点像池律被他抱在怀里,刚平静没多久的心跳又开始加快。   他手指张开,分别按在能加快脑部血液循环和减轻痛感的穴位,稍微用了点劲按揉着,过了一会儿,轻声问:“有好点吗?”   “嗯。”   之前唐松灵一直觉得这套房子太大了,安静空旷的让人心慌,此时却觉得从未有过的静谧安稳,有一种偷来的幸福,小心藏着,不敢张扬。   “你怎么会这些的?”   “...那次你晕倒之后,我去找医生问过,后来学了按摩的指法。”   说完意识到什么,赶紧又补了一句“我、我那时候没打你的注意,我只是、只是担心.....”   “嗯。”   按了差不多半个小时,池律突然抬手握住唐松灵的手臂,“我没事了。”   “不疼了吗?”   “不疼了。”   “哦,那,你休息吧。”唐松灵站起身,有些局促,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但又不想走。   池律脸色没开始那样吓人,但看着多少还有点苍白,人也显得困倦。   “快回去休息吧,我没事,不用担心。”   唐松灵固执地摇头,“我可以陪着你吗?回去也睡不着.....”   池律抬头看了一会儿站在床边,满脸拘谨却不肯走的人,没说话,拉了拉被子躺下去。   唐松灵立刻上前仔细掩好被子,手撤开前摸了下头发,干得差不多了。   之前的疼痛耗尽了他的体力,池律看着躺了六个小时,实际上什么作用也没有,反而更疲倦,这会儿没了磨人的疼痛,困倦浪潮一样席卷而来。   池律撑着眼皮偏头去看唐松灵,眼神里竟有些莫名的固执,半晌喃喃道:“眼睛怎么还肿着?”   “呃.....这个,没......”   “以后,不要哭了。”池律阖上眸子,低低的声音里透着倦意,“不要再哭了.....”   “好。”说完,唐松灵又补了一句,“我尽量。”因为他现在眼眶就有些酸。   池律睡着了,唐松灵轻手轻脚过去关上门,又关了灯。   他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待眼睛能适应黑暗,才小心走到床边,又俯身看了一会儿池律,到床尾凳上坐下,在黑暗里努力去听池律的气息。 第124章 初露端倪   第二天早上七点,池律被生物钟叫醒,或许是感冒的原因,比平时晚了半个小时。   窗帘没拉上,光线照进来,带着清晨特有的宁静。   池律歪头看了几秒,几个小时前那股尖锐的痛楚已经消失不见,不知道是药物作用还是唐松灵按得那几下。   从床上做起,看到床位趴着的人愣了愣,掀被下床。   唐松灵趴着的姿势很别扭,一看就难受的那种,但可能昨天折腾太晚,他睡得很沉。   池律碰了碰被压在脑袋下的那只手,是冰的。   唐松灵穿着的是睡衣,丝质的,和池律身上这件是同一款,只不过码小了两个号,但睡衣的领口普遍偏大,趴着的时候,一侧勒着脖子,另一侧则从肩头滑落。   可能是这片皮肤常年不见光,比别处白嫩许多,池律静静站着看了片刻,想去帮他拉衣领的手指突然打了个弯,轻轻落在裸露着的肩头,也是冰得。   须臾,捏着半落的衣领提上去,遮住那片嫩白,俯身将他抱起放在床上,盖好被子,走到窗边将大开着的窗帘拉上。   九点左右,池律停好车,找肾内科主任聊了几句,国内目前针对肾脏衰竭这块除了换肾没有更先进的医疗手段,听说国外在研发人工器官,要临床那也得个十几年。   总结下来,苗韵就是活一天少一天。   池律本想给她换个单人病房,至少干净点,但又想起穆宁说她跑丢过,想想还是算了,至少周围有人看着。   他将签好的劳动合同递给对面坐着的中年妇女,“以后麻烦您了。”   穿着蓝色外衣的妇女有些拘谨,脸上堆起的笑让皱纹更加深刻,见合同递过来,赶紧松开捏着衣角的手去接,“不客气不客气,您给的酬劳这么高,我一定给您伺候周到,您就把心放肚子里。”   池律亲自将她领到病房门口,指着认了人就转身走了。   快步走出医院大楼,池律看了下时间,还早,正要往停车场走,突然被人叫住。   “池律?”   循声转头,看见背后不远处长椅上坐着的一位妇女,正探头看着他,面上带着意外又惊喜的笑。   池律愣了下,觉得有些面熟。   “是池家的小孩吗?你妈妈是秦家大小姐秦玉贤?”边说着,已经站起来往这边走过来。   池律点头,还是没想起这人是谁。   “我是你李阿姨呀,贺旗妈妈,不记得了?我和你妈妈是好朋友,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贺母满脸惊喜,在池律面前站定。   池律这才想起来,印象中那个风韵犹存的女人竟已这般衰老,难怪他一时没认出来,不过看着精神倒还好。   “阿姨您好。”他微微欠身,“抱歉,刚刚.....”   “嗐,没事,我和你妈妈都老多年没见了,你那时候还小得很,认不出来正常,来医院看病还是?”   “家人生病了,来看看。”   “哦...”贺母点头,“玉贤吗?”   池律道:“不是。”   见他这样,贺母也不多问,上下打量着他,感叹道:“多少年没见,都长这么大了,你妈这几年怎么样?还好吗?”   “她很好。”池律道:“谢谢李阿姨关心。”   “这么客气,这孩子。”贺母笑得很是和蔼,“我才是要谢谢你妈妈,哎,她是个好人呐,当年我落魄的时候,也就只有她还惦记着我。”   池律面露疑惑,他明明记得贺家出了那些丑闻之后,她再没和贺家来往过,后来贺家倒台了,她怎么可能还会和贺太太来往,总不能是去看笑话的。   贺母见他不解,笑道:“我现在落魄了,也不好意思再厚着脸皮打扰你们,帮我给你妈妈带个话,问个好就行。”   池律想到早年传闻这位李阿姨身体一直都不好,现在看着却还不错,想来也是多年心结打开了,贺旗精心宅照顾的缘故。   他虽对贺旗看不上眼,倒是对贺母有几分敬佩。   有风吹过来,他们站的地方正好是个风口,气流速度很急,池律往旁边看了看,道:“李阿姨,我们去那边聊吧。”   两人去了一个能晒着太阳的墙角,池律扶她坐在长椅上,“您看着气色不错。”   “嗐,这几年想通了,就没什么了,不过有时候想起前几年,还是很后悔,那时候贺廉刚入狱,我浑浑噩噩,只有阿旗一个人撑着,现在是想一次心疼一次。”   池律抿了下唇,“抱歉,那时候.....没能帮到您。”   “哎,人性凉薄,自从我们家被查封,贺廉身份敏感,几乎一夜之间所有的亲朋好友都消失了,也就只有你妈妈还念着早年的友情,愿意来看我一眼,要不是她,我都不知道贺廉造了什么孽。”   也不知为什么,这些话明明听着合情合理,池律心中却始终存着一丝怪异的感觉。   神使鬼差地,开口问:“我妈说什么了?”   贺母叹了口气,脸色黯然道:“贺廉突然被人举报,且证据确凿,只用几天时间就把他带走了,显然是早有准备。”   “他一向谨慎,一开始他身边的人经常换,后来包养了一个姓苗的女人长达四年,听说还有了一个私生子,这才被人抓到把柄,最后连根拔起,也算报应。”   “姓苗的女人?叫什么?”   想起高中时贺旗对唐松灵恨之入骨的样子,心脏猛的撞了一下胸口。   “苗韵。”   脑袋像硬生生挨了一锤,剧烈的轰鸣声震地眼前泛花。   好久,池律才勉强压下心中翻涌的惊涛骇浪,沉声问:“这都是我妈告诉您的?”   “对,不过她弄错了,我也是后来才知道那也是个可怜人,被贺廉那个畜生强迫的,那孩子也不是私生子,我们最困难的那段时间,也是他们帮我们渡过难关的。”   池律只觉得头皮发麻,有一种被人捏住后颈的恐怖感,他不知如何形容此刻的震惊。   “被...强迫?”   “是啊,可怜人呐,听说生病了,我怕刺激着她,也没去看过,不知道怎么样了,听阿旗说不太好。”   贺母又长长叹了口气,沉默着坐了会,才从往事中回神,有些抱歉道:“我真是老糊涂了,说这些做什么,你应该很忙吧,我也到该吃药的时候了,记得给你妈妈稍句话,问个好就行了。”   她站起身,池律也下意识跟着他动了下,才发现身体僵硬不已,冷风刮骨,激得汗毛都竖起来。   看着贺母走远,池律在原地站了半晌,太过震惊,又太过混乱,一时无法将那些信息整合起来。   快十一点了,现在回去肯定赶不上午饭,池律掏出手机,上面四通未接电话,都是秦玉贤打来的。   车子上了高架,池律将车窗打开,风灌进来,翻搅着车内的空气,略带冷意的气流让激烈震荡的心绪渐渐回落,刚接收的杂乱信息被他迅速理顺。   有一个锐利且让他心惊的疑问渐渐在脑中清晰地浮现出来。   后视镜中,眉飞入鬓,只是眉心沉暗。   很明显那时候秦玉贤已经把唐松灵的背景查的清清楚楚,她那时候就知道了苗韵和贺廉的关系,却按兵不动,在贺旗被查后,去探望一个多年不来往的老朋友,并且将这个消息添油加醋的告知对方。   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或者说,她的目的达到了没有。   一股怪异的森寒从脚底蔓延到头顶,冻得心都瑟缩了下。   车子在绕城高速上飞速驶过,过急的风速似有实质,软鞭子一样抽在刮擦过的皮肤上。   半小时后,车子缓缓驶池家大门,池律拉下手刹,发动机的轰鸣声在车库回荡片刻便停歇了。   进屋之前,池律掏出手机从联系人列表里翻出一串唯一没有备注的数字,指尖悬在键盘上方两秒,接着快速输入几个字。   【我中午不回来,记得按时吃饭。】   燃气灶上的石锅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唐松灵掀开盖将刚切好的葱花撒进去,浓郁的肉香瞬间弥漫至整个厨房。   拿过旁边搁着的汤勺舀了一点倒进小碗,仔细盖好锅盖,端起碗吹了吹尝下味道。   不错,刚刚好。   看了眼搁在一边的手机,再有十几分钟就十二点了。   早上一睁眼发现本该在床上的人早就不见了,自己却窝池律的被窝里,唐松灵瞬间清醒,“蹭”地一下从床上弹起来,连鞋都来不及穿就往外跑,楼上楼下书房都找了,连个鬼影都没有。   郁闷了一早上,又不敢给他发消息问,只能期盼着中午能回来。   唐松灵给自己做了几分钟心理建设,点开信息发短信时,才看见最上面躺着一条两分钟前发来的未读信息,是一串没备注但心里早已滚瓜烂熟的号码。   短短几个字,不用点进去就能看到发的是什么。   唐松灵盯着看了几秒,抬手点开,又逐字看过去,片刻后仰起头,尖利的虎牙咬住唇角,目光在天花板上停留几秒,又偏头去看还在冒气的石锅。   闹钟响起,唐松灵放下手机,走过去关了火,在厨房走了两个来回,才捞起手机,点开输入框,指尖在上面敲敲打打,输了又删,来来回回好几遍,才按了回车。   【知道了。】   看到池律发来那条消息开始,他其实是开心的,这是这么长时间以来池律第一次给他发消息,虽然内容不是他期待的,至少说明池律还记得家里有人等。   已经很好了,唐松灵想。   池律不回来,他也突然没了胃口,但他记得池律很不喜欢浪费,只能硬撑着塞了两碗米饭。   最后一口米饭还没咽下,手机又响了,唐松灵立刻捞起手机。   两秒之后,他眼里亮起的光又暗下去,目光凝在屏幕上,变得阴沉不已。 第125章 不是情敌   唐松灵提了提嘴角,这人还真是迫不及待。   咖啡馆里的环境和唐松灵想的差不多,很幽静,放着悠扬舒缓的音乐,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苦涩又带点甜腻的味道。   他有点担心,待会儿要是和人吵起来,会不会影响到别人。   上了二楼,径直走向角落里隔出的小隔间。   “来了?”对方递过来一个厚重的餐单,“不知道你喜欢喝什么,就没敢随便点,你自己看看有什么想喝的。”   唐松灵眼睛在对方精致的脸上顿了两秒,翻开菜单,随便扫了一眼,最便宜的一杯三百。   手指在一张看上去不那么苦的图片上停了下,对服务员道:“这个。”   “好的先生。”   服务员走远,唐松灵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对面,直白且锐利。   “好久不见。”对方笑了一下,和当年一样明艳,只是眉眼间失了少年时的纯澈,多了几分锐利和成熟,更加美艳。   “嗯。”唐松灵没跟她客气,直接道:“如果可以的话我其实不太想见你。”   见他这样说,路政儿似并不太在意,只提唇笑了笑,“是吗?”   她没化妆,却更显得整个人透亮好看,笑着的时候,眼睛映着窗外的光线,明亮不已,唐松灵竟看到几分最初见她时的模样。   “叫我出来干什么?”   “老同学出来聊聊天不行吗?非得有事才能叫你?”路政儿眸子里还噙着笑。   唐松灵挑眉,“跟你?”   “对啊。”路政儿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好多年没见,还挺想知道你过得怎么样呢。”   “那很抱歉,我觉得我们的关系不适合谈论这些比较隐私的东西。”   “哦.....我们的什么关系?情敌?”   唐松灵摇头,看着她说,“不,我没有情敌,我们也不是情敌关系,我只是单纯讨厌你,仅此而已。”   路政儿始终挂在脸上的淡笑凝了一瞬,“昨天你醒了,对吧?”   “对,听你在门外声嘶力竭。”唐松灵往后靠了靠,“很没意思。”   路政儿看着唐松灵,笑意已经彻底消失殆尽,“你很得意?”   唐松灵回头看她,脸上淡淡的,“你很会脑补,我说了,我讨厌你,和池律没有半点关系,只是恶心你这个人,不要把什么事都扯上池律,很无聊。”   路政儿脸上的表情一寸寸崩裂,“你是什么时候又和池律在一起的?”   “谢谢抬举,还没在一起。”他随意道,“不过最终结果怎么样,我无所谓,只要能让他开心的结果就是好结果,不过你....”唐松灵顿了下,语气转冷,“你没可能。”   “什么意思?”路政儿压着声线问。   “意思就是收收你那些恶心的手段。”他眼神微沉,“你若是个干干净净的女孩,我不会出来阻挡半分,但可惜你干的那些恶心事别人或许不知道,我却一清二楚。”   最后两句话像晴天惊雷一样劈在路政儿身上,她猛地抬眼,语气摄人,“你说什么?”   “别装傻了。”   路政儿盯着他的目光陡然变得冷锐,她冷笑一声,“你是一点忌讳都没有,这么不怕死?”   “没关系,刚好来的路上买了个录音笔,试了下,还挺好用的。”唐松灵起身,垂眼冷冷看着她,“别动什么歪心思,你这辈子就还能平平安安的,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等一下。”路政儿也站起身,“你既然知道 ,为什么不告诉池律,或者直接报警。”   “不想脏了他的耳朵,还有事吗?”   “先生您的.....咖啡......”   唐松灵回头 ,看到服务眼端着盘子站在不远处,正一脸尴尬的看着他。   “不好意思,我有事先不喝了,一楼买单还是?”   “对,我带您下去。”   大概六七分钟,唐松灵从咖啡馆出来,低头看了看手机上刚发来的消费信息,两杯咖啡一千。他想起刚刚支付时,前台工作人员看着他手里这个被好几道裂纹贯穿屏幕的手机,脸上浮现的那种怪异的表情就觉得好笑。   两小时前,韵湖园。   池律抬脚踏进许久没回来的家门。   午饭时间已过,客厅没人,餐厅只有蔡姨和一个新来的佣人在收拾卫生。池律想了想,直接上了二楼书房。   还没敲门,池律就闻到一股烟味。   “笃笃笃——”   “爸。”   “进来。”一道浑厚又有些沙哑的声音这个木门传出来,听着有些闷闷的。   池律推门进去,房间里果然烟雾缭绕,烟灰缸里已经堆了五六个烟头。   “您少抽点烟。”池律皱眉看背对着他练字的池肃。   “回来了?午饭吃了吗?”   池律犹豫一秒,道:“还没,一会儿有应酬。”   “应酬是去谈事情的,能吃好吗?”他叹了口气,“工作再忙,也要注意身体,你妈天天在家念叨。”   池肃搁下笔,提起来拿远了看,窗外的光线映着半透明的宣纸,上面一个笔锋刚劲有力的“仁善”两字,墨迹还未干透。   “怎么样?”   “父亲的字一直都很好。”   池肃却将宣纸随意搁在写字台上,似有些嫌弃。   他附身坐在竹椅上,道:“前段时间给你说的那件事,如今也该有个结果了,考虑得怎么样。”   池律没有犹豫,平稳道:“我认真考虑过,也试着妥协,但是不行,我做不到。”   空气变得安静,池肃没有说话,指尖夹着烟慢慢抽着,书房刚散去烟又浓烈起来。   很长时间都没人再说话,池肃看着窗外,眼睛微微眯起,池律只淡淡看着眼前漂浮着的烟雾,脸上没什么表情。   “确定没有商量的余地了?”他可能抽了太多烟,嗓子有点干哑。   “没有。”池律拿起煮沸了的茶壶,给他倒了一杯,“喝点吧。”   池肃接过,抿了一口,神情变得恍惚,“好吧,我和你妈,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那就这样吧,不逼你了。”   顿几秒又问:“以后什么打算,一直一个人吗?”   池律眼神在虚空中定了定,“有人在等我。”   没多久池律就从书房出来了,记忆里,似乎很小的时候他和池肃就是这种不远不近的相处模式,池肃在他心中的形象一直都很伟大,他为人端正,清正廉洁,是池律一直尊重且敬仰的,每次自己有什么困惑,他都像海上的灯塔一样为他指点迷津。   可只有在他婚姻这件事上似乎格外执着,还以为今天又会是一场争吵,没想到他居然答应了,池律有些意外。   他下了楼,走出大门,深深吸了口气,觉得浑身上下轻快了不少,那个压了他许多年的,别人口中的郎才女貌,终于消失了。   蔡姨在扫院子里被风吹落的树叶,见他出来,道:“这就要走吗?刚回来不再多呆会儿?”   “我妈去哪了?”   “夫人在花房。”   池律又返了回去,秦玉贤果然在捣鼓她那一屋子花,秋天了,一个个竟也长得娇艳欲滴。   见他进来,秦玉贤立马喜上眉梢,“刚还念叨呢,你就回来了。”   池律走过去蹲在她身边,静静看着她换土、浇水,半晌道:“妈妈养花养得好,都能开花店了。”   “是吗?你要不要,拿几盆放你的房子里,添添颜色,你那房子我虽然没有去过,不用想就知道清冷地没什么人气。”   池律摇头,“算了,我不会弄这些,养两天就死了。”   他说完,看了秦玉贤一看,似不经意道:“今天碰见李阿姨了。”   秦玉贤一时没反应过来,手里还弄着自己的花,顺口反问:“什么李阿姨?”   “曾经的贺太太,她让我帮忙向您问声好,感谢您当年还念着姐妹情愿意去看她一眼。”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秦玉贤的脸。   秦玉贤还在忙碌的手慢慢顿住,下一瞬猛地抬头看他,但目光只停留不到一秒又立马移开,重新低头看着手里的淡粉色的花朵。   “啊.....是吗?”她有些仓促地笑了下,动作有几分来不及掩饰的僵硬,“她还说什么了?”   池律没有立刻接话,盯着秦玉贤的目光没有移动半分。   “没有了。”他道。   池律视线偏移几分,落在秦玉贤几分钟内出了一层薄汗的鬓角上。   “哦。”她似乎没发现自己下意识松了口气,但这点已经不算太隐蔽的反应被池律收纳眼底。   “您不问她现在怎么样了吗?”   秦玉贤反应有些慢,“怎么样了?”   “阿姨看着很好,精神也不错。”   “哦,是吗,那一年她看着都快不行了,原以为活不过那几个月,没想到居然挺了过来。”   池律听着,眼神变了变,“我一会儿还有几个应酬,不能陪您了,得先走了。”   往常秦玉贤都会极力留他多呆一会儿,今天却很利索道:“那快去吧,路上开车注意安全。”   “嗯。”   秋天是个过渡的季节,天气经常很不稳定,温度急剧变化引起的空气对流,导致这两天风总是很多,唐松灵捻了一片落在肩膀的还有些湿润的黄叶,抬头看上方被风刮得纷纷扬扬漫天飘荡的落叶。   怔怔看着,突然想起大学时,秋天一到,总是会去小树林拍很多照片给池律。   想他了。   唐松灵拿出手机,犹豫了很久,发了一条至少看上去中规中矩的信息,【晚饭回来吃吗?】   他送完最后一单外卖,快十六点了,才又点开信息,最上面一条信息后面的跟着一个蓝色未读标识。   唐松灵心中猛跳一下,赶紧点开。   【不回来】   哦.....   唐松灵咬了下嘴唇,眼睛在路边的落上定了两秒,又开始接单,现在离晚餐时间不远,可以多接几趟。   晚上回到颐庭府,唐松灵将早上没吃完的排骨又热了热,掺着冷米饭填抱肚子。   刷碗的时候门铃响了,唐松灵有些疑惑,池律一直都是指纹开门的,今天怎么按门铃。 第126章 醉眼迷人   曹海肩膀上架着池律,眼睛瞪得圆滚,脸部表情在震惊与疑惑之间来回切换,盯着站在屋内的唐松灵看了两秒,又仰头看了看门牌号,确定没错,于是眼睛瞪得更圆了。   “你是?”   被问的人也有点尴尬,“哦,我是唐松灵.......”   “是我认识的那个唐先生吗?”   “啊,对。”唐松灵道:“要不......你先把池董进来吧,他这样会比较难受。”   被他一提醒,曹海如梦初醒,赶紧架着池律往里走。   “把他放这儿吧。”唐松灵引着曹海走到自己住的房间,看他把池律放下。   倒不是他有私心,实在是池律比曹海高许多,一个快接近一米九体格健壮的男人体重可不轻,曹海扶着池律走平地都摇摇晃晃,别说上楼梯了,唐松灵怕他俩走着走着从楼梯上滚下来。   俩人把池律放好, 曹海对还半睁着眼的人道:“那池董,我先走了。”   “嗯,快回去吧。”   还好,见池律意识还算清醒,唐松灵松了口气,把门掩上,出去送曹海。   “那个........你在这儿是?”曹海纠结的脸都扭曲了,实在弄不懂这俩人什么关系,上次见他还在门外蹲着,这次就已经在屋里了。   “哦,我是池董请的家政,帮忙照料他生活起居,你知道的,我欠了他许多钱,现在在做工还钱。”唐松灵面不改色道。   “哦............”曹海恍然大悟,“那就帮忙看着点池董,我先走一步。”   “好的,慢走。”唐松灵将他送到门边,犹豫了下还是道:“那个....麻烦你帮忙保密....”   “哎,好咧,您放心,助理守则第一条就是不对外宣扬老板个人信息。”   “好的,谢谢。”   看着曹海进了电梯,唐松灵呼了口气,又立刻回到卧室。   房间没有开灯,池律呼吸轻浅,似乎睡着了,他悄声在床边坐下,借着客厅透进来的光看他半掩在黑暗中的面容,由于光线的原因,这样看着脸部轮廓要较平日深邃很多,看着更加不好亲近。   坐了一会儿,跑进卫生间拿了一条没用过的毛巾,在热水里泡了下再拧干,用手背试了试,不烫,才又重新回到床边帮池律擦着脸。   可能是喝酒的缘故,气息比平时要烫热许多,带着浓烈的酒气。   唐松灵仔细嗅了下,他身上那股冷香都被酒味盖没了。   这是他第一次为池律做这种事,难免有些紧张,擦拭的手轻了又轻,就怕把睡着的人惊醒。   到脖子那块,被衣领挡住了,唐松灵的动作停了一瞬,将毛巾搁在一边,伸手去解紧紧扣着的扣子,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得比平常扣子难解多了。   解完上面那两个纽扣,唐松灵看着那节被他剥出来的脖颈和一小片胸膛,不敢再往下,只匆忙的帮池律擦洗完。   三两下脱了外衣,西装裤被池律结结实实扎在裤腰带里,唐松灵纠结了两秒,在要不要给他脱裤子之间选择了抽皮带。   然而即便做足了心离准备,握上金属扣的时候还是紧张得指尖直抖。   “啪嗒——”   松开的皮带向两边掉下去,唐松灵拉着有金属扣那端往出拽,没像到裤子拉链那么丝滑,直接被他拽开, 里面白色的平角内裤在光线昏暗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晃眼。   唐松灵浑身紧绷,立马转头看池律,见他眼睛紧闭着,才松了口气,又看了眼自己的杰作,觉得都这样了还不如直接脱掉算了,最起码人能舒服点。   然而正当他双手抓着裤沿奋力往下拽的时候,手腕突然被一直大手捏住,同一时间头顶传来一声嘶哑的声音,“你在干什么?”   刹那间,唐松灵脑袋嗡地一声,感觉全身血液瞬间窜到头顶,身体条件反射地绷得僵直。   他抬头看向那个本该睡着了的人,只见池律半睁着眼,眉梢还带着倦意,眼神却极其锋利。   “我....我帮你脱衣服,这样睡着不舒服。”唐松灵觉得自己应该坦坦荡荡,但被池律这样盯着,竟有点做贼心虚的感觉。   池律撑着床坐起身,眉头紧锁着,似乎不太舒服,他仰头靠了一会儿,又睁开眼看站在一边被他拉着的、满脸惶恐的唐松灵。   良久,那道让唐松灵浑身冒冷汗的视线终于挪开了,转而落在被扒开的裤子上。   唐松灵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陡然一惊,他实在没想到给人碰起来了。   “不是...........我..................”唐松灵真是百口莫辩,紧张的话都不知道怎么说,可等了一会儿,突然平静下来,他慢慢附身蹲在池律身边,仰头看着他还带着醉意的眼睛,柔声道:“我帮你,好不好?”   “我说过的,什么我都可以为你做。”   他声音软软地,轻飘的,像羽毛一样,说完温柔专注地看着池律,安静等着他的反应。   一切似乎静止,池律不说话,半张脸完全掩在暗处,能看清的那半张脸的神色并没有因为唐松灵的话有所起伏,只沉沉看着蹲在在身前的人,也许是醉了,眼中露出同样的专注。   唐松灵给足了他推开的机会。   但是对方并没有。   很久,房间里轻微的响动停歇,静谧中响起几声沙哑的咳嗽声。   唐松灵其实有点忐忑,他怕池律觉得他是变态。   池律果然沉默着看了他半晌,看得唐松灵浑身不自在,他不敢直视池律太过清醒的目光,眼神便到处乱飘,心跳剧烈,琢磨着如果池律说他乘人之危,直接把他扔出去的话,要找什么理由死皮赖脸留下来。   但他想的统统没有发生,被池律从床边一把提起才回过神,下一瞬落进一个宽阔烫热的胸膛。   池律一只手臂箍在他腰上,将他勒进怀里,性感低沉的声音似乎是贴着他耳朵说得:“我帮你。”   唐松灵纤长的睫毛倏而颤了下,垂下去遮住眼里的狼狈和羞耻,“不用,我自己可以。”   唐松灵一直觉得池律的眼睛太黑了,就像现在,他离得这么近还是看不清里面潜藏着的情绪。   池律看着他的瞳孔闪了下,终是放开了手。   早上天亮的越发晚了,床上隆起的剪影动了动。   “咳咳........”   唐松灵先闹钟一步睁眼,人还没清醒,嗓子里的痛楚先窜上头皮。   他伸手摸了下脖子,没摸到什么异常,但一咽唾沫,那种撕裂般的刺痛立马变得尖锐。   今天周一,唐松灵没敢墨迹,动作利索地洗漱完走进厨房,把昨天拌好的馅儿和馄饨皮从冰箱取出来,不出十五分钟,一锅皮薄馅儿大的馄饨就出锅了,顺便热了牛奶,几个小笼包子,几道小菜。   都是很传统的早餐,唐松灵其实有点紧张,池律在国外呆了七年,刚回来没几个月,也不知道还爱不爱吃。   正琢磨着,背后就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唐松灵循声转头,看见门口站着的人,脸腾地红了,昨天晚上的羞耻后知后觉沿着脊椎爬上脑门。   他有些慌张,眼神躲闪着看向别处,嗫嚅道:“早上好......”   厨房安静,因此那道极其嘶哑难听的声音响起的时候,唐松灵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这声音是自己嘴里发出来的。   他呆愣了一秒,尔后脸迅速烧了起来,嘶哑至极的声音像一只撕开遮羞布的手,告诉他们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极致的难堪和尴尬让他感觉皮肤似过电般酥麻战粟。   余光里不远处那道身影快速靠近,随着距离缩短,唐松灵浑身肌肉一寸寸紧绷。   “嗓子伤了?” 第127章 嗓子哑了   唐松灵下意识瑟缩了下,愣愣道:“啊,没、没事.....”   池律蹙起的眉头并未舒展开,“张嘴。”   “真没事。”   “张嘴。”   池律语气微沉,唐松灵脑子还没反应,身体已经老实做出反应。   池律捏着他下巴看了几秒,道:“肿了。”   “嗯.....”   “疼吗?”   “不.....”话说一半,唐松灵眼见着池律脸色沉了下去,赶紧改口,“有一点。”   池律面色复杂地看了他几秒,沉吟道:“对不起。”   “啊?”唐松灵愣道。   那只本来捏着下巴的手指向下滑去,尔后轻轻抚在唐松灵脖子上,大拇指抵在凸起的喉结上轻蹭了下,重复道:“对不起。”   “不不,我....是我先主动的。”   池律闭了下眼,似有些懊恼,随后大步走出餐厅,唐松灵吓一跳,以为他生气了,瞬间慌了神,赶紧追出去哑着嗓子道:“都是我的错,以后不会了,你、你先吃早餐吧,已经做好了.....”   “我不走,嗓子疼就不要说话。”池律没回头,大跨步往楼上走。   “哦.....”唐松灵看着他消失在楼梯拐角,又回到厨房将早餐一一摆上桌。   大概几分钟,池律去而复返,将手里拿着的两盒药放在桌上,一一指给唐松灵,“这个是消炎的,一顿一片,一天两顿,饭后吃,这个是含片,疼的时候含着会好点。”   “谢谢。”唐松灵心里热了一下,脸上露出一点笑意。   池律抬眼,刚好撞进唐松灵有些怯意,又闪着微光的眸子,心脏没来由得缩了下。   没忍住抬手碰了下被唐松灵咬得泛红的下唇,轻声道:“以后不要做这种傻事,昨天是我不对,伤着你了。”   唐松灵刚还闪着光的眼睛黯了下,小声道:“可是,我很愿意啊,这不是傻事.....”他顿了下,问道:“你....很、很讨厌这样吗.....”   良久,才听池律道:“唐松灵,你看着我。”   “不管做什么,我都不愿意你受伤,从前是,现在也是。”他说完,唐松灵越发愣怔,见他这样,池律有些不确定的问,“你能懂我的意思吗?”   唐松灵这才回神,猛点几下头,仓惶垂下眼,躲闪着什么。   一只手伸过来,指尖在他泛红的眼角蹭了下,轻声叹气,“不哭。”   唐松灵重重点头,却抑制不住喉间的哽咽。   早餐结束时,池律道:“我给苗阿姨请了护工,每天照顾她饮食起居,你以后不用总带饭了,闲的时候去看看她就好。”   “啊?”唐松灵惊道:“不用不用,我送外卖的时候顺便送饭就行,再说还有穆宁,没关系的,不用浪费钱。”   池律抿了下唇,看向唐松灵,“穆宁是外人,不好总麻烦她,再说这儿离医院几十公里,每天来回很累,你也不能常在她身边守着,总有照顾不到的时候,请护工更方便。”   唐松灵脑子宕机了,心里咕嘟咕嘟冒着泡泡,思路被池律带着走,很容易便接受了对方的逻辑,完全没注意到池律请护工照顾苗韵是出于什么立场。   看着池律出门进了电梯,唐松灵才没刻意去压心里不断往外冒着的欣喜。   不管池律是嘴滑还是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唐松灵都知道自己接下来要为那两个字亢奋半个月。   之前的努力总算是长出一个小小的,还有些酸涩的果子。   下午四点,长陵集团办公大楼。   一楼宽大的阶梯会议室内,前方大屏幕发出刺白的光,PPT最上方的写着【第三季度经营现况说明会】,下面呈列出的四个不同形式的数据图表皆呈上升趋势,只是市场占有率的扇形图里,长陵集团的比重只位居第三。   但它只是一个近几年才崛起的新企业,单看公司自身,它的成长速度已经非常惊人了。   本来池律不用参加这种会议,但这是他回国后跟进的第一个完整的季度经营总结会,出现在这只是表个态,给各位股东做做样子,也让有些不服的高层闭闭嘴,利润表里自八月后直线上升的那条线才最有说服力。   PPT翻到最后一页,销售部总经理在说感谢致辞的时候,手机响了。   池律指尖动了下,最终还是没将手机掏出来,眉间却出现几分燥意。刚刚那一声很低的铃声是手机短信的声音,而会给他发短信的目前只有一个人。   待到屏幕前面带笑容的经理下台之后,池律才掏出手机,没有备注的那串号码在最顶端,显示一条为未读信息,【今天回家吃饭吗?】   池律思索了下,回道:【不了】   对面回得很快:【哦,好的】   不知为什么,光看这三个字,唐松灵失落的样子便像影片一样自动在脑中浮现,直到和几位高层打过招呼从会议室出来,脑海中那个身影仍然没有淡去。   高大的玻璃墙向外,天色已经在变暗,半黑不黑的样子。   回到办公室,他翻开早上晓彤放在桌上的最新市场调研报告,看了五分钟,动手指翻页的时候,猛地发现第一页写的是什么完全不记得。   反手合上报告,长长呼出一口气,仰头靠在椅子上,抬手捏了捏眉心,却仍然没有驱散盘踞在胸口的焦躁,眼前那个人的身影反倒越加清晰。   他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水杯见底之后,拿起手机给那串没有备注的号码又补了一条:【今天启儒过生日,可能很晚才回来,你不要等,早点睡。】   【好巧,我今晚也要很晚才回。】   池律皱眉,盯着唐松灵的短信看了半晌。   二十分钟前,唐松灵正刷新接单界面的时候,手机屏幕突然跳出一通电话。   “喂,小天。”   “松哥,好久没联系你了,最近忙什么呢?”   “就还和以前一样啊,到现在也没找个像样的工作,就跑跑外卖什么的,你呢?”   “我也还在会所上班.....松哥,你今天忙吗?”   见小天支支吾吾,唐松灵疑惑道:“怎么了?”   “就是.....”对方似乎有些为难,嗫嚅半天,还是道:“能不能替我上半天班,我有点急事.....本来能请假,但这个月的全勤就没了,你知道的,我家情况不好....妹妹还在上学.....”   “还是那家会所?”   “对。”   唐松灵有点犹豫,他很不喜欢那家老板,总觉得那个矮胖男人看人时眼里冒着的精光很让人不舒服。   但小天家情况他知道一点,没比他好多少,而且之前一起做工的时候也经常互相帮衬着,唐松灵做不到狠心拒绝,只能道:“那好,我能去的话一会儿给你消息,要是有什么困难一定要告诉我,能帮的话会尽量帮你的。”   “......谢谢送松哥。”   对方说话含糊迟疑,唐松灵听着觉得不对,有些担心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没什么,就是...麻烦松哥了。”   唐松灵听他这么说,松了一口气,笑道:“这有什么,怎么突然跟我客气起来了。”   “没.....那你晚上注意安全,会所鱼龙混杂,你自己操心着点。”   唐松灵觉得他今天有点怪怪的,好笑道:“不用担心,我之前也干过一段时间,知道里面什么样,快去忙你的吧。”   “嗯....那我挂了。”   晚上十点,唐松灵准时出现在会所门口。   他仰头看了看高耸着的建筑,突然觉得心里闷得很。   会所内部装修富丽堂皇,从三楼垂下来的巨型水晶吊灯繁复华丽,黑色的地砖上隐约可见暗纹。   大厅很静,光线昏暗暧昧,侍生皆穿着修身马甲,扎着领结,裤子紧窄,显得人人腰高腿长,却让唐松灵莫名觉得很不舒服。   唐松灵熟门熟路走到换衣间找到小天的柜子,麻利换好衣服,又打开短信看了眼池律后来发的那句话,心里定了定,正要出去接待客人,换衣间的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打开。   “唐松灵在吗?”   “我是。”唐松灵道。   对方上下打量了他几眼,“鹿溪堂的客人你去接待。”   “我?”唐松灵有些疑惑,这种一般不会非要指定谁,除非客人点名。   “小天请假的时候说了,今天有个叫唐松灵的代他。”来人上下打量了几眼,道:“就是你吧?”   “啊,对。”   “快去,今天人手有点紧张。”   “哦,好。”   唐松灵认得这人,是个经理,按说这种事不用经理来催,他心中生出几分怪异,莫名觉得不安。   走之前又打开手机看了眼池律最后那条信息。   刚推开门,里面只坐了两个中年男人,听见响动,都齐刷刷抬头看他,唐松灵愣了一瞬,他没想到这家店的老板也在这儿。   “愣着干什么?快进来。”成老板眼睛紧紧盯着唐松灵,咧嘴笑开,可能常年吸烟的缘故,那口牙黄得让唐松灵胃里直翻腾。   他端着托盘的手不自觉地用力,僵硬地问了一句,“成总您好。”   成老板盯着他笑了两声,往身边指了下,热情道:“这位是齐总,认识一下。”   经他一提醒,唐松灵这才把视线放在另一个人身上,不想只扫了一眼,便心里一惊,心脏猛跳了两下。   齐总西装革履,可惜他中年发福,体态臃肿,再名贵的衣服也让他穿的猥琐至极,此时正靠在沙发上吞云吐雾,半眯着眼睛,视线在唐松灵身上来回游移。   唐松灵实在没想到还会再碰见这位齐总,一股寒意立时顺着脊椎交替窜上头顶。   “怎么?不记得我了?”   他当然记得,上次饭庄为难穆宁的就是这个人。   唐松灵低下头,遮住眼中猝然翻涌的惊慌,走进去将托盘放在茶几上,再抬头时脸上已挂上笑:“记得,齐总您好。”   “来来来这边坐。”   唐松灵直起腰,看着成总让出来的中间位子,犹豫了下,还是坐了过去。   成总手里夹着烟,身体前倾,岔开腿坐着,膝盖若有似无地挨着唐松灵,偏头看过来的眼里带着一点试探:“干得好好的怎么辞职了?我听小天说你家庭情况不怎么好?又不缺钱了?”   那张嘴一靠近就一股酸腐味,唐松灵皱眉,压下喉间顶上来的干呕,不动声色地往旁边偏了下,小声道:“家里有点事。”   “哦....”成老板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嗓子怎么哑了?”   “.....感冒了。”   唐松灵总觉得他离得太近了,往另一边让了让,不成想贴到了齐总身侧,那齐总也不知是有意无意,抬手在唐松灵腰上扶了一把,唐松灵瞬间浑身紧绷,汗毛倒立,似乎被毒蛇咬了般剧烈哆嗦了下,刚要站起来,那只手又拿走了。   齐总隔着烟雾斜睨着眼看唐松灵,眼神似有实质般黏腻猥琐,“真不错。”   唐松灵再也忍不下去不下去,猛的站身起来,“二位老板我就不打扰....”   “哎。”成老板不等他说完便嗔怪一声,“说的什么话,叫你来就是来陪酒的,忘了自己干什么的了?”   “对不起,我....”   成老板从下往上翻着眼看他,面色已然变冷,“给脸不要脸?给齐总陪酒难为你了?坐下!” 第128章 小天陷害   唐松灵冷着脸,僵持着不肯妥协,另一边齐总掐了烟,哼声道:“上次餐厅看在池总的面子上饶了你,看来是个不知感恩的?”   唐松灵脸色煞时变得苍白,脑中快速思索着跑出去的可能性,但这间房在整个走廊的最末端,位置相当隐蔽,到现在他终于明白今天这一出就是冲着他来的,硬闯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况且刚才进来的时候注意到门边站着两个保镖模样的人,跑出去只会彻底激怒这两个禽兽。   只能先将这他们稳住,再想办法脱身。   不到一分钟,唐松灵额头便冒出一层汗,他看似妥协般又在成老板身边坐下,缩着身体尽量不碰到两边的人。   “这就对了嘛,喝喝酒聊聊天,你紧张什么?”成老板说着,肥腻的手悄然搭在唐松灵大腿上,有意无意地蹭动着,“这点胆量以后够干什么?”   灯光昏暗,齐总再也不掩饰赤裸裸的欲望,盯在唐松灵身上的眼神似要将他吞吃了般。   唐松灵却装作完全没看懂的样子,给左右两人一人倒了一杯酒,举着酒杯对齐总诚恳道:“实在对不起,我没见过什么世面,是有点胆小,那天是我朋友鲁莽坏了您兴致,今天才有机会感谢您的宽宏大量,实在是我的荣幸。”   那齐总似乎并不吃他这一套,仍然半眯着眼睛看他,哼道:“这么有诚意,那就干了这杯。”   唐松灵垂下眼,喉结上下滚动了下,仰头一口喝尽,一滴汗正好从脸侧滚落。   “爽快!”   唐松灵又倒了一杯,对成老板道:“前段时间感谢成老板的照顾,松灵敬您一杯。”说完,几口干了满满一杯烈酒。   一来二去,两人似乎真放了心,那两双挤在肥肉中的眼睛更加肆无忌惮得在唐松灵身上游走,时不时得在唐松灵背上腿上搭一下,蹭一下。   唐松灵额头的汗越来越多,脸色越发惨白,只是暖色调的灯光暧昧,不太看得出来,然而他脸上还强挂着笑,仔细看,才能看到他捉着酒杯的手在细细发抖。   他忍者剧烈的呕吐感,捂着肚子,脸上浮现几丝焦急,“成总,实在不好意思,刚才喝了不少酒,我有点尿急,能不能先去上个厕所,几分钟,上完立马陪您继续喝。”   说完又赔了笑,便站起来往门口走,视线往下移几分,就能看到他颤动着的裤脚。   “慢着——”   身后的声音竟没有一丝醉意,唐松灵瞬间僵在原地,不到一秒,他却觉得过了很久,才转过身,惨白的脸上淌下一滴汗,“怎么了?”   “想上厕所是吧?”成老板阴笑着朝身后歪了下头,泛着精光的小眼睛盯着他道,“这里的每间房都有卫生间,你不会忘了吧?”   话音落下,包房安静而诡异,空气变得紧绷。   那道眼神像一条黏腻冰凉的蛇趴在身上,惊悚又恶心。   心脏几乎不会跳动,背后汹涌滚落的冷汗将里衣全部浸湿,黏糊糊贴在身上。   时间被无限拉扯延伸,似乎过了很久,然而心脏回落时,其实只过了两秒,唐松灵扯了扯僵硬的嘴角,语气轻松道:“酒快喝完了,我顺路去拿个酒。”   成总轻嗤一声,“不用,我叫人拿。”   “经理说今天人手不够,我去就行,顺路,很快的。”   齐总起身 ,拿了一个新酒杯,将剩下不多的酒慢悠悠倒进杯子,拿在手里晃了晃,灯光映着酒色,在杯中流转波动,须臾,他将酒举到唐松灵面前,道:“把剩下喝完再拿新的吧,不然浪费了。”   唐松灵神经异常紧绷,万分焦急,见齐总终于松了口,赶紧道:“谢谢齐总。”   说完便接过,仰头全部喝下。   “咳咳咳——”唐松灵喉咙还肿着,今天晚上灌了许多酒,早已刺痛难忍。   “那我先去上卫生间Hela了。”   “嗯,去吧。”成总靠在沙发上,懒洋洋看着唐松灵。   他转身出了门,眼角瞥了一眼站在门口盯着他的两个人,一转过前面的弯道立马放开步子狂奔。   跑了没两步腿就开始发软,起初以为是酒喝多了,但只过了几秒,浑身像烧着了一样,酥痒异常,唐松灵这才反应过来是最后那杯酒的问题,可已经来不及了,他想开口呼救,用尽力气喊出声,才发现声音小的跟本听不见。   眼前渐渐变得模糊,心中的恐惧巨浪一样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他使劲甩了下头,强撑着往前跑了一段,就跪倒在地,全身上下,只有心跳越来越剧烈。   浑身像给人剥骨抽筋了般,撑在地上的胳膊颤抖得厉害,糊在脸上的汗水一滴一滴砸在锃亮的瓷砖上。   凭着记忆,前面不远处就是公用卫生间。   他奋力挣扎了一下,“啪——”,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唐松灵勉强扭头去看,是他那部厚实的老古董手机。   不知想到什么,他昏沉的眸子骤然亮了下,撑着身体跪爬过去拿起手机。   也不知那是什么药,药劲太大,眼前模糊的厉害,但他记得手机锁屏之前停在哪个页面。   他摸索着打通发短信的那串电话,将手机紧紧贴在耳边,粗喘着气从地上爬起,往前挪了没两步,身后不远处响起几道杂乱的脚步声。   “不......”   电话还未接通,可身后的脚步却在迅速靠近,他听见那两人喉间发出的戏谑玩弄的声音毒蛇一般攀上他的脊背,贴在耳边吐着信子。   “不要.....”   冷汗糊了满脸,漫天绝望和药效让他浑身瘫软,可是不甘心啊,怎么能甘心呢?池律许诺他的一个月还没到期。   卫生间就在眼前,后面的脚步声伴随着狞笑越来越近,唐松灵用力掐着手臂内侧的嫩肉,尖锐的痛意暂时让神志清醒了几分,他聚起所有的力气,奋力超前跑了几步随即扑倒在卫生间的台阶上,手机跌落在马桶边,他来不及捡,手脚并用爬进去立刻翻身关门。   门锁落下的一瞬间,身后的人也赶来了,剧烈的砸门声在耳边响起。   幸好这种高级会所卫生间的门很结实,锁也是铁制的,一时半会儿开不开。   唐松灵粗喘着气,他已没有多余的力气站立,摊到在门边,眼睛越来越睁不开,浑身瘫软得厉害,却不敢有任何放松,他清楚一旦失去意识,便会永远跌落深渊,再无爬出来的可能。   唐松灵缓了两口气,便哆嗦着手去摸掉在马桶边的手机,刚举到耳边,手机里边传来一道低声清冷的声音,“喂?”   这道声音像某个开关一样,唐松灵只感觉浑身每寸骨骼都在战粟,他想说话,可喉咙剧烈收缩,只发出一些破碎的,毫无意义的声音,嘶哑难听。   对方顿了一瞬声音立刻紧绷,“唐松灵?你怎么了?”   “我.....”他一张嘴,眼泪瞬间滚落,“我在、在同义会所的公、公共卫生间,救救我....”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剧烈的撞门声,门外的人爆喝出声,“开门!你以为你能在里面呆多久,敢耍老子,老子今天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接着一阵挪动重物的声音,唐松灵似有感应,头皮骤然发紧,汗毛倒出,他抬起头,在门上的缝隙里看到一张淌着汗水,挂着狞笑的脸,那脸上的横肉随着笑微微颤动,汗水从额头低落,滴在唐松灵仰起的青白的脸上。   “啊——”   卫生间爆出一声惊惧过胜的惨叫,唐松灵拼命往后缩着身子,他明知道那点缝隙人不可能爬进来,但恐惧根本抑制不住,所有的神志都被那张狞笑着眼露精光的脸夺走。   “不要!不要!滚开!”   意识已经完全混乱了,他听不见声音,眼前更加模糊,卫生间灯光大亮,他却觉得太黑了。   耳边响起凌乱的粗喘,有人压在身上,动不了,手被人钳着,嘴被堵住,只能发出微弱模糊的声音,狞笑混着谩骂,他听见皮带解开时的清脆的金属碰撞声。   他努力睁着眼睛,本就大的眼睛此时瞪得圆滚,大得让人害怕。   同一时间,同义会所三楼某包房内。   池律豁然起身,对身边的李生道:“帮忙联系保安,搜查同义会所所有公用卫生间,其他人也帮忙找一下,拜托了。”   他说话的的时候声音在颤抖,因为太过紧张,所有的动作都变得僵硬。   又对着电话边喊边往外跑,临到门口,突然被人拉住,孙启儒一脸愤恨道:“唐松灵那样的烂人你还管他干什么?你....”   “让开!”池律瞪着的眼睛一片血红。   孙启儒愣住,他从未见池律如此骇人的样子。   刚联系的保安不可能立即上来,同义会所又大,走廊也是弯弯绕绕,光线偏暗,池律捏着手机紧紧贴在耳朵上,边跑边嘶声喊着。   “唐松灵。”   “说说话,你在哪,说说话好不好?”   “唐松灵!”   池律粗喘着气,疯了一样在走廊各个卫生间跑,但都没有。   同义会所一共三层,要怎么才能短时间找到他,池律拿着手机拼命贴近耳朵,一开始还有呼吸声,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只剩剧烈的闷响,似乎是谁在砸门。   对,砸门。   池律吓疯了,胸腔剧烈收缩着喘不上气,尝试着去听时才发现耳朵似乎听不清了,周围的声音全变得模糊,像掉入深海,只有心跳声震耳欲聋的。   “唐松灵......等等我。”   强烈的心悸让心脏绞痛不已,不得不弯腰缓了两秒,他清楚这样不行,只能大口喘息着强迫自己冷静一点,耳边轰隆隆的血流声渐渐变弱,周围的声响逐渐清晰,才又边跑边仔细听着声响。   快绝望的时候,连池律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拐到哪去了,走廊尽头突然传来响动。   “咚—咚—咚—”   伴随着若影若现的谩骂声。   池律再也顾不上其他,奋力朝声源跑去。   那两人眼冒红光,手里握着不知哪里找来一根铁棍,正甩开膀子边砸门边大笑,像是嗑了什么药,结实的木门已经摇摇欲坠。   背后倏然闪过一个人影,两人都没反应过来,便被踹出去老远,肥硕的身体撞在在台阶上,发出肉体撞击的闷响。   这两人张嘴就骂:“哪个不要命的.....啊.....”   池律猩红着眼,捡起掉落的钢管就往两人身上砸,卫生间顿时回荡着两人惨烈的叫声。   但池律抽了两下就停手了,他扔了棍子,去推卫生间的门。   “唐松灵,开门。”   叫了半天,里面根本没人应,池律等不了,看了看凹陷的门板,后退两步,上前猛力揣了一脚。   “咔嚓——”一声脆响   那门本来已经晃悠悠要掉不掉,这下彻底罢工,于此同时,里面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池律上前搬开倒了的门,看到拼命把自己往角落缩的唐松灵时,他怀疑自己的心要停跳了。   他蹲下身,伸手去拉唐松灵,没想到这一下刺激到早已崩溃了的人。   唐松灵摇着头,青白的唇瓣颤抖着,满脸是泪,手里紧紧握着手机,快要濒死般嘴里发出极微弱的声音,“不要碰我。”   “不要碰我。”   “不要碰我.....”   池律愣住,去够唐松灵的指尖渐渐开始发抖,半晌,他轻声道:“不怕,是我。”   他又试着去碰唐松灵,手指刚碰到他的胳膊,唐松灵剧烈抖动了下,更用力的往角落缩,“不要碰我.....”   池律睁着满是血丝的眼,声音轻了又轻,慢慢哄他,“不要怕,没事了。”   “我是池律。”   “已经没事了,松灵,没人能伤你。”   他慢慢靠近,手指碰上唐松灵泪湿发烫的脸,轻轻蹭着,柔声道:“看看我,好不好?”   很久,唐松灵才抖了下,抬头去看,那双惊恐抖动着的瞳孔定定望了好一会儿,道:“池律?”   “你怎么才来?”他轻声问,泪珠滚落,掉在池律的指尖。   “对不起,是我的错。”池律颤声道:“我们出去好不好?”   “去哪?”   “回家。”   唐松灵愣愣点头,“对,我还有回去等池律。”   池律胸口剧烈起伏了下,脸色更加惨发白。   他起身将唐松灵抱起来,紧紧箍在怀里,出去时门口挤满了人,保安,一些陌生人,一群探头探脑的侍生,和孙启儒李生他们,还有路政儿。   他抱着唐松灵从狼藉中一步步走出去,直到楼下,池律对李生道,“帮忙开一下车吧,谢谢。” 第129章 我们做吧   凌晨路面宽阔,李生尽量将车开得平稳。   车厢内安静异常,燥热又压抑,李生略微抬眼,视线自后视镜扫过,面上并未见意外之色。   须臾,后排响起衣料摩擦的细微声。   池律低头看怀里人的脸,还是苍白的瘆人,唇瓣轻微蠕动,偶尔发出一些几乎听不见的喃呢,大部分都只是气音。   他略微弯下腰,将耳朵靠在唐松灵嘴边,听了半天,只知道他一直在重复一句话,却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池律将他又往怀里揽了揽,低头凑在他耳边轻声道:“不怕,就快到家了。”   他哄孩子一样,一只手绕到背后轻轻拍着唐松灵的背,但是没什么效果,隔着衣服,池律都能很清楚的感觉到他在颤抖。   明灭不定的光线将池律的脸映得格外阴沉可怖,李生扫了眼后视镜,视线在那张微低着的脸上停了一瞬,有些诧异,又觉得意料之中。   半个小时后,车在颐庭府车库熄火,李生跟着上去帮忙将唐松灵安顿好,道:“那我就先走了。”   池律坐在床边,视线牢牢定在昏睡的唐松灵脸上,闻言并未抬头,只沙哑道:“今天谢谢你帮忙。”   “这么晚了,还有一间客房空着,洗漱用品都是一次性的,你自己去收拾下休息吧。”   “算了,他晚上估计还有得折腾,我就不在这打扰了。”   “好吧,随你。”   临到要走了,李生看着池律紧绷着的身体,迟疑了片刻,还是道:“你....也不要太担心,他可能就是吓着了,睡一觉就好了。”   池律仍然一动不动地盯着床上昏睡着的人,好久,才稍微动了下,松松握在唐松灵手臂上的大拇指蹭动片刻,哑声道,“但愿吧。”似想到什么,他偏头看了眼李生,“不好奇吗?”   李生微微睁大眼睛,刚才池律抬起的那张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偏偏眼睛红的瘆人,但很快,他压下心中的惊愕,道:“有什么好奇的,作为兄弟,只要能让你活的有点人气儿,哪怕是再烂的人,我都能容他。”他胸口起伏了下,呼出一口浊气,“我很心疼你。”   池律半垂着眼,闻言,嘴角微不可查的提了提。   这是他听完那几句话唯一的反应,李生不确定他是笑了还是只是动了下嘴角,不过李生到宁愿他没笑,那其中含着的苦涩连他这个局外人都舌根发苦。   “我和他。”池律停了下,喉结上下滚动,片刻后涩声道:“并没有在一起,我怕。”   怕什么,池律并没有说出口,但李生觉得自己知道答案。   半小时后,唐松灵果然开始闹腾。   “好热......”   他其实还不清醒,只是下意识喃呢,半睁着的眼里全是水汽,苍白的脸上不知何时已染上潮红。   挣扎着抬手去扯衣服,太过急切,脖颈瞬间被他挠出好几条红印,池律给他换的睡衣顷刻间被扯崩好几个扣子,大片胸膛露在外面。   “别动.....”池律吓了一跳,立刻伸手去按。   “好难受.....”唐松灵口中喃喃着,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涨红。   他被池律按着动不了,只能颤抖着蜷缩起来,夹着被子使劲磨蹭,不到一分钟脸庞和脖颈处密密麻麻布着一层细汗。   “不....”   “我难受......”   “放开我,求求你.......”   他脑袋向后扬起,嘴巴半张着,连呼出来的气体都带上浓烈的潮意。   池律被他的样子吓到了,声音不自觉得抬高,“你怎么了,快醒醒!”   唐松灵哪里还能听到别人说什么,胸口剧烈起伏着,濒死的鱼一般痉挛颤抖,双手还被人按着,挣扎不脱,居然委屈起来,泪珠不断滚落,哽咽着求池律,“我难受,放开我好不好,呃.....”   池律见他这样,吓的脑袋发懵,下意识松手,唐松灵立马虾米一样蜷缩起来,手颤抖着伸下去,急切地上下搓弄。   池律顺着他的动作看去,瞬间了愣在原地,耳边轰鸣,似被一道惊雷劈进身体。   唐松灵被药劲逼疯了,用劲太大,半天不得其法,急得竟用手去挠,池律吓一跳,立刻抓了他的手紧紧攥着。   “不.....”   动作被制止,唐松灵嘶喊出声,他嗓子本来就肿,后来又被灌了许多酒,这声嘶哑就显得格外凄厉。   池律心脏颤了颤,一把将他捞进怀里用力抱着,腾出一只手将他额头前汗湿的发丝剥开,一下一下向后抚着,颤声喊他,“唐松灵,唐松灵!”   唐松灵许是觉得凉快,也拼命往池律身上缠,似乎浑身很痒,不住的磨蹭,用力呼着气, 喉咙发出黏腻模糊的哭腔,“我难受,我难受,帮帮我,”   池律将他牢牢压怀里,唇瓣贴着唐松灵耳朵,沉声叫他,“醒醒,松灵,快醒醒.....”   似乎真的是他的声音起了作用,唐松灵渐渐止了挣扎,抬起汗湿的脸,眼睛在池律脸上渐渐聚焦,眼神也逐渐清明起来。   很快,他身体紧绷,似乎突然有了力气,硬是从池律怀里挣出,连滚带爬地缩到里池律最远的床角,眼睛里透出隆盛的惊惧,抖着声音道:“你快走,我被人下药了,你不要在这里.....”   见池律望着他不动,竟急哭了,哽咽道:“求你了,快走吧,我不想让你看到我这个样子,求你....”   “给我留一点尊严.....”   “快走.....”   池律站起身,望着角落里不断祈求的人,瞳孔猛的缩了下,朝唐松灵伸出手,轻声道:“不怕,过来,我帮....”   他话没说完,唐松灵却更加惊恐,拼命往后缩着身子,痛哭出声,“快走!求你了.....”   “我只有这一个要求,快走吧.....”   “唐松灵,你真的要推开我吗?推开多少次了?以前有事从来不主动说,到现在还这样?!”池律气得眼睛血红,“你总是拿着自己那一套原则往我身上套,却从来不问我在不在乎!今天如果执意要我走,可以,那就再也不要见了。”   唐松灵呆在原地,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是听到什么恐怖的东西,一时竟反应不过来,好久才哆嗦了下,手脚并用爬到池律身边,去拉池律垂在身侧的手。   他仰起脸,小心翼翼道:“我、我开完笑的,你别不理我.....不要生气了.....”   池律并无动作,只面无表情地垂眼看跪在床上的人,似在分辨他话里的真伪。   见他不为所动,唐松灵慌了,又往他贴着床沿的腿挪了挪,抖着声音道:“别生气,我发誓,以后不会了.....”   他哭红了的眼里有淌出泪水,池律垂眼静静看了很久,才抬手抚在他脸侧,开口问,“真的?”   唐松灵赶紧点头,哽咽道:“真的。”   池律弯腰在床边坐下,抬手将唐松灵揽进怀里,手轻拍着他瑟缩的背,轻声道:“听话。”   药劲一阵猛过一阵,唐松灵意识已经开始模糊,没了力气,额头汗如雨下,眼睛笼上一层雾气,显然已扛不住药效,脸上病态的潮红让他看起来太容易被摧折,无意中不小心蹭上池律的皮肤,于是心中的渴望像烧沸了的水,再也控住不住,拼命寻找那一点冰凉,闭着眼扬起头将自己烫热脸使劲贴在池律脸侧。   似乎嫌池律太高了够不到,又伸手抓着池律的衣领往下拽,他明明没什么力气,池律却还是随着他的动作弯下腰,唐松灵立马将自己的脸贴上去,这边贴热了换另一边,到最后竟贪得无厌,伸手去扒池律的领口,但他实在没有力气,扒了半天衣领不动急得直掉眼泪。   池律垂眼看着怀里人,唐松灵那双眼睛明显不聚焦。   顿了一瞬,抬手将自己的衬衣领子解开,唐松灵立马蛇一样缠上去,烫热的唇在池律脖颈锁骨间不断流连。   一股诡异强劲的欲望在血液中流窜,每一寸皮肤都酥痒难耐,唐松灵不断折腾,始终找不到出口,怎么都不够,后来不知怎么得,突然张嘴,尖利的牙齿刺在池律的皮肉上,可他似乎潜意识里知道被咬的人是谁,贝齿陷进肉里,却并不怎么用力,于是所过之处皆留下一点红痕,到最后,连咬的力气都没有了,牙齿只松松放在皮肤上,更像是含吮着。   “嗯.......怎么办.....”   耳边粗重的喘息变成哽咽,用气音喃呢,听起来太可怜太无助,他犹豫了下,沉声道:“这种,只能等它药效过去,再忍忍,我陪着你。”   “......太难受了,呃.....”   脖颈间传来湿热,池律低头看了下,唐松灵又哭了。   半晌,他用侧脸蹭了蹭唐松灵,低声道:“我们做吧。” 第130章 手心灼热   话音刚落,怀里的身体瞬间僵硬,随之而来的是剧烈的震颤。   “不.....不要......”   池律严严实实将他箍在怀里,那种如有实质的恐惧似乎能透过皮肉传过来般,他第一次如此真切的感受到一个人在害怕,在恐惧。   那颗被唐松灵的体温焐热的心一寸寸凉下去,很久他才又道:“好,不想我碰你,那就不做,用手吧,不然今天晚上,你会很难熬。”   池律腾出一只手,探到本来就松垮的睡衣里,刚刚贴在腰上的东西已经硬得不像样子,顶着的布料已经湿了一片,池律食指隔着布料在顶端揉磨两下,立刻引来一阵战粟。   “唔......”,唐松灵早已软成一滩水,已经完全咬不住池律的脖颈,脑袋向后仰着大口呼吸。   池律箍在他腰上的手收紧了些,将他往怀里拢了拢,另一只手剥开下面勒着的布料,抬手握了上去,只是来回搓弄了两下,唐松灵就抖着腿根长长呻吟一声,点点白液渐在他手上。   池律垂眼,视线在落在手心淌着的东西上,过了大约三秒,反身从床头抽了抽纸擦干净,又将唐松灵下面脱了个精光,揽着他躺在床上,从背后紧紧拥住唐松灵,房间安静下来,只有若有似无的呼吸声。   池律睁着眼,静静躺着,似乎在等什么。   大概十来分钟,果然,唐松灵又开始折腾了,池律闭了眼,将他往怀里带了带,另一只手探下去,握住,轻轻上下磋磨着,很快,怀里人似乎并不大满意他太轻柔的力度,竟挺着腰一下一下往他手里撞。   “......池律.....”唐松灵后脑紧紧靠在池律脖子上,难耐的哼吟着,“快点,呃......”   池律收紧手心,配合着唐松灵的动作前后活动,只是这次比第一次时间长了许多,过了很久都没发泄出来,唐松灵憋得难受,神志也是模糊的,下意识摆着腰往后撞,这一撞不要紧,只是让池律黑沉着的眸子瞬间震荡了下,几秒过后,池律一把按住他,“别动!”   唐松灵迷迷糊糊,哪能听到他说什么,感觉到握着的手停了,折腾的更厉害,池律无法,只能更用力得将他箍着,让他没有闹腾的空间,另一只手动得更快,大拇指在圆口摸了下,滑腻腻的,漏出来不少,他便借着润滑,换了食指在圆口打圈,这地方太敏感,果然过了没多久,唐松灵就挺着腰抖得池律快抱不住他。   折腾了许久,直到后半夜,唐松灵才睡踏实,池律拿热毛巾给他全身擦了一遍,将床单被罩都换掉。   许是药效过去,体力被过度透支,先前那股烫热退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冰冷,池律不敢给他乱吃药,但唐松灵缩在被子里冻得直哆嗦,空调开多高都没用,池律沉默着在床边坐了很久,才掀开被子躺在他身边,像先前那样从背后将他拢进怀里,两只手裹着唐松灵冰块一样的手,不住的搓揉着。   也不知是感觉到身边有人,还是池律偏高的体温真的起了作用,没多大功夫唐松灵就不打冷颤了,沉沉睡了过去。   池律起先还硬撑着,怕他又出什么状况,后来还是没能抵抗汹涌而来的困意,眼睫缓缓合拢。   这大概是池律第一次睡懒觉,困极了,再睁眼时已到下午四点。   池律刚醒,看着胸前毛绒绒的脑袋愣了两秒,意识逐渐回笼,他动了下,才发现胳膊被压在唐松灵脑袋下面,有些麻了。   缓了几秒,稍稍挪动着撑起上半身,另一只手兜着唐松灵后脑勺拖起来,把被他压得没知觉了的手臂缓缓抽出来,他动作已经十分轻巧了,不想唐松灵睡得很不安稳,池律刚坐起身,过了没几秒,便见唐松灵干裂的唇瓣扇动了下,眼睛也跟着睁开了。   “呃......”   唐松灵盯着旁边垂眼看他的池律反应了很久,眼睛才开始慢慢聚焦,尔后,昨天在会所发生的一切潮水一样涌来。   他眼神僵直两秒,突然不知哪来的力气从床上蹦起,几乎是惊恐地低头看着自己,池律眼睁睁看着他的眼睛快速失焦,又是那种让人心寒的空洞和绝望,池律吓了一跳,立刻出声问:“你怎么了?”   唐松灵张了张嘴,半天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昨天......昨天....”   池律靠近按着他肩膀,沉声道:“昨天没人把你怎么样,什么都没发生,不要害怕。”   “昨天,你、你来了?是你救了我?”   “是,所以不要害怕,没人能伤你。”想起昨晚,池律脸色顿时黑沉。   用力捏了下唐松灵的肩膀,安抚道:“还困吗,再睡会儿吧。”   唐松灵愣愣摇头,整个人都处于一种诡异的放空状态,“你终于来了,我还以为,又、又是我一个人.....”   “什么?”   唐松灵低了头,想起昨晚在他腰上、腿上游移的那两只肥腻的手,喉间立刻泛起阵阵恶心,但池律在眼前,怕他担心,只狠狠咽了口唾沫,脸上立时起了一层虚汗,他白着脸道:“没事,我、我想去洗澡.....”   池律皱眉道:“再睡会儿。”   唐松灵摇头,挤出一个笑,坚持道:“没事,我不困了,就去洗一下。”   他好像特别着急要洗,手不住得搓揉着衣角,见他这样,池律不再强拦,道:“去吧,冲一下就好。”   唐松灵得了肯定,转身就卫生间跑,刚要推门进去,池律突然喊住他,指了指他抬手时露出的后腰,道:“这儿脏了,洗的时候记得。”   那块沾着点干涸的浊液,许是昨天太困了,没给他擦干净,居然留了好大一块在上面。   他说完就转身走出客卧,上楼去了。   池律关上卧室门,站在窗边怔怔出神,想起昨天晚上唐松灵即便昏迷着,听见他说出那句话时,强烈到如有实质的抗拒,他意识并不清醒,身体下意识的反应根本骗不了人。   还有刚刚,一醒来就要洗澡,是为什么?   池律狠狠闭了下眼,再睁开时燥意并未淡下去,这是极少数他控制不住情绪的情况。   洗漱完再出来时,还能听到客卧传出的淋浴声,池律简单做了点饭放在锅里,茶几上留了张纸条便出去了。   家里实在闷,他必须出去透透气。   本是一场秋雨一场寒,但最近一直未下雨,刚落回去的气温居然又回升了。   前面的车子亮起刹车灯,车速渐渐将下来,池律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胸口盘踞着一口上不去下不来的气,梗得难受得紧,本是出来散心的,结果刚上路没多久就后悔了,马上十七点,正好遇上晚高峰,走走停停更加烦躁。   他漫无目地开着车乱逛,自己也不知道开到了哪里,等反应过来时周围环境已然陌生,路上堵得很,反正也开不动,池律索性将车泊在路边,要拿手机看地图的时候才发现落家里了。   安静坐了一会儿,许是心绪烦躁,觉得车里也憋闷得很,伸手将车窗降下,还算和煦的晚风灌进车厢,池律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仰头靠在椅背上,很久都没再动。   “池律?”   窗外突然响起一道响亮的声音。   池律睁眼,只见来人弯着腰,正探头往车内看,池律愣了一瞬,很快道:“贺旗。”   “呀,还真是你。”贺旗一脸揶揄,“怎么?最近筹划和路家的婚事,累着了?身娇体贵的池董怎么睡大马路上啊?”   池律眉梢都没动一下,“有事?”   “我没事,问候一下嘛,毕竟老同学呀。”贺旗说着,突然皱了下眉,阴阳怪气道:“该不会觉得我落魄了,池大公子不愿意和我等凡人搭腔了?”   池律没再说话,,面上不见任何动怒的迹象,只定定看了贺旗两秒,片刻后移开视线,准备回程。   见他要走,贺旗赶紧道:“哎,干嘛,这么开不起玩笑。”他嬉皮笑脸得看着池律,眼底却藏着一丝恶意,“下来聊两句呗?”   池律并未停下动作,眉眼平淡,像是没听见贺旗说什么。   贺旗见他根本不搭理自己,眼珠一转,两步跨到到车前,附身撑着车头,咧嘴道:“池公子就是高冷,但是我还有话还没问完呢。”   池律隔着前挡风玻璃看向贺旗,脸色已彻底冷了下来,“你想干什么?”   贺旗晃了晃手机,“没什么,就是想问下松灵在干嘛,我刚到京城,给他发消息打电话都不回,我都准备去敲你家大门了,不想在这儿碰见你了,真是缘分。”   池律眼中闪过一丝愕然。   贺旗笑道:“这么看着我干什么?很意外我知道这么多?”他伸手指了指路边的茶馆,“聊聊?”   池律觉得今天的情绪总是脱轨,就像现在,他黑着脸看对面嘴角挂着笑的人,眼神要是有实质的话,所过之处必能冰冻三尺。   五分钟后,贺旗撑着下巴看对面冷着脸的人,道:“喝点什么?”   “随意。”池律皱眉,“你到底想聊什么?”   贺旗装模作样叹口气,“行吧,我来点。”他翻了翻菜单,指尖点着页面向旁边站着的服务员道:“这个,安吉白茶。”   “好的,您稍等。”   待服务员走远,贺旗问池律:“最近忙什么呢?”   “不好意思,无可奉告。”   “还无可奉告,让我想想啊,你现在忙着和你爸妈斗法,带着自己的公司在京城杀出重围,秦盛集团在你这儿载了好几个跟头,人人都惊叹池家公子不可方物,你的神话都传到西北了,想听听大家都怎么说你的吗?”   “不想。”池律拧眉,不耐道:“你要聊这些的话,不好意思我没时间奉陪。”   “着什么急?”贺旗敛了笑意,声音微沉,“你倒是风生水起,松灵呢,最近在干什么?”   “你不是和他很熟,他没跟你说?”池律说完,心中有些惊愕,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何时说话也这么呛人。   “我当然知道他在干什么,他儿子在我家,我们每天都通电话。”贺旗顿了下,看向池律:“我只是想知道你口中的他在干什么。”   茶馆一角,被高大的绿植挡住,辟出一方小天地,本该是宁静舒适的,却因为谈话内容显得火药味十足。   半晌,见池律不答,贺旗又道:“他八月底跟我说要追你,到现在也没个动静,我想知道你到底怎么想的,你要是真的很讨厌他,就把话说得清楚明白,不要吊着他,......你这是什么眼神?我又没说错,你不喜欢有的是人喜欢,我只是心疼松灵,要不是因为他,你以为我稀得搭理你。”   “.....你和松灵,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我没记错的话,高中你总是对他施暴,怎么?现在你就有权利站在我面前指责我?” 第131章 无心之语   贺旗眼睛一瞪,正要发作,服务员端着托盘过来了,他不得已伸手接过,看了一眼皱眉道:“不是白茶么?怎么是绿色的?”   服务员微笑着解释:“先生,安吉白茶也是绿茶的一种,嫩芽时期因缺失叶绿素而呈现玉白色,因此得名,但长大后又会变回绿色,您可以仔细看一下,茶叶底部是呈嫩白色的。”   “哦.....”贺旗恍然大悟,一脸新奇得研究起来。   池律越发烦躁,问道:“刚问你的话呢?”   贺旗就等他这一句,抿了口茶,悠悠道:“凭什么跟你说?这样吧,你先告诉你咋想的。”   “......”   “嘶....松灵怎么会喜欢上你?”贺旗一脸牙疼道:“不是我不给你说,七年前的事,没有松灵的允许,我是不会往出说的。”   “所以,你到底想聊什么?”   “我刚问了呀,你不回我,我有什么办法?”   池律皱眉,开始怀疑刚刚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居然打算和这种没个正形的人聊出点结果。   他忍了又忍,道:“我也不清楚。”   “......行吧,既然他现在在你家,就说明你愿意试着接受,对吧?”   池律点头。   贺旗沉默一瞬,正色道:“我本来不该参与你们的事,但我实在怕他受伤,刚刚说话有点咄咄逼人,抱歉,但是不论结果如何,我都希望你能善待他,到时候好聚好散,也算体面。”   他说完,端起茶装模作样抿了一口,随口道:“现在他既然住在你家,不管你有意无意,都不要把他一个人关在黑屋子里,不要对他说‘脏’这个字,千万记得。”   池律抬头,有些惊愕地看着贺旗,贺旗也望着池律,眼中有郑重,也有一丝微不可见的恳求。   他心中猛跳了下,实在想不到是什么理由让昔年两个至死仇敌变成如今这般亲密关系,贺旗对唐松灵的关心直接又赤裸,早已超过朋友间的亲密关系。   如果不是唐松灵现在就在家呆着,他都要怀疑贺旗是不是喜欢唐松灵。   贺旗什么都不肯透漏,池律只能将要问道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沉默两秒,似乎想到什么,脸色陡然变了。   “你刚提到不要对他说‘脏’,为什么?”   “不为什么,不说就对了,说了要出事....”贺旗悠哉品着茶,说了一半突然察觉到池律声音不对,一抬头见池律脸色发紧,他脑袋懵了一瞬,紧张道:“你该不会说了吧?”   池律还愣着,贺旗突然暴起,两步跨到池律面前提起他的衣领往墙上用力一贯,狠声道:“你是不是想他死?啊?我他妈就知道你们池家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池律反应过来一把推开他,贺旗踉跄着后退两步,撞到茶桌,没喝几口的茶被撞倒,茶水淌了满桌,沿着桌面滴滴答答往下掉。   “你到底存了什么心思?早说了不喜欢就让他走,折磨松灵你觉得很有意思?很爽快是吗?”贺旗理智全无,双眼被怒火烧得通红,低声喝道:“我要带他走。”   池律见他如此反应,心中的不安迅速堆积,什么都来不及解释,转身大步朝店外走去。   从停车场取了车出来,还未汇入车流,就见贺旗从远处跑过来猛拍车门,池律心跳得厉害,本不想再理他,谁知贺旗故技重施,他气急,只能打开车窗怒道:“滚开!”   “让我上车!”   池律无奈,不想再拖延时间,只好开了车门。   即便他们再着急,此时正好六点左右,高峰期中的高峰,红色的刹车灯铺了满街,根本就挪不动。   池律紧紧攥着方向盘,脸侧线条紧绷着,眼中慢慢爬上焦急。   贺旗将手机紧紧贴在耳朵上,祈祷着着对面接电话,但从今天下午到现在,他一个电话都没打通过,眼见着越发着急,拿下自动挂断的电话又拨回去,不成像这次响了两声直接挂断了,他不死心又拨了一遍。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操!”   贺旗一拳贯在车门,满面沉怒,抖着手将手机揣兜里,趴着窗子看了又看,路上还是堵得不成样子,一口恶气没处撒,转头冲池律怒气冲冲道:“你他么到底说他什么了?他为什么不接电话?你就一点就不担心他吗?”   交错闪过的路灯将池律的脸映得有些阴沉,“我没带手机。”   一小时后,车刚在颐庭府地下车库挺稳,人就冲了出来,一路跑着进了电梯。   房间里没开灯,池律直奔一楼客卧,卧室里也是黑的,但卫生间的磨砂门里脱出朦胧亮光,池律下意识呼了口气,抬手敲门,“松灵。”   没人回应,但能听见淋浴打在地面的水流声。   池律心脏重重跳了下,不再等,握着门把手将门打开。   只一眼,池律瞬间感觉浑身血都凉了,瞪大眼睛愣在原地。   唐松灵背对门口躺在地上,从后背到大腿根的皮肤全被搓得血红,密密麻麻的抓痕遍布,许多已严重到血肉外翻,淋浴还开着,水不断浇在唐松灵身上,地上来不及流下去的水呈极淡的粉色。   池律眼前猛地黑了一瞬,晕得厉害,伸手撑了下墙,扑过去将唐松灵从地上捞起,触手皆是可怖的湿冷。   “唐松灵!松灵,你.....”喊了半天,才发现自己光张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   后脚跑进来的贺旗也定在门口,目眦欲裂地瞪着眼前的一切。   七年前的一幕幕似乎又在重演。   唐松灵浑身赤裸着,被池律抱在怀里,他面目舒展,脑袋软软地往后垂下,随着池律的动作轻微晃动,修长的脖颈被拉伸到极致。   像睡着了一样,只是浑身上下除了背部以外,找不到一丝血色,是令人血冷的诡异的白。   “唐宋灵.....”   耳边传来一声似乎声带撕裂了的声音,贺旗猛地回神,抬脚冲进去一把关了淋浴。   “打120,快。”   池律声音还是低低的,似乎喊不出来,大部分都是气音。   贺旗快速打完电话,池律已经抱着唐松灵跑出浴室,他将人放在床上,拿过浴巾将人全身上下擦干,找了条内裤和几件衣服给他套上,然后用被子把唐宋灵包起来,只留了张脸在外面。   做完这些,池律才在床边坐下,用力将唐松灵裹进怀里。   脑中突然清明了一刻,一个从一开始就想做但下意识逃避甚至抗拒的念头变得青清晰。   他没有低头去看怀里人,一边贺旗在说什么他也听不清,只眼睛睁得大大地盯着虚空。   很久,才把唐松灵往上抱了抱,用手兜着唐松灵的后脑,迫使他的脸贴在自己脖颈上。   冰凉湿润的触感传来的一瞬间,池律狠狠抖了一下,这种皮肉里透出的冷意让他遍体生寒,诡异的,恐怖的,血都被冻住了。   似乎过了很久,皮肤上才传来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的气息在浮动。   “咚——”   “咚——”   “咚——”   被他忘记的心跳渐渐变重,一下一下顶着胸口,他疼得喘不上气,只能张着嘴用力呼吸。   须臾,低下头用唇瓣贴着唐松灵脸侧,房间安静,只有池律嘶哑低弱的唤声。   贺旗站在床边,垂眼看着床边躬着腰的男人,他失了从容和镇定,此时只是脆弱到似乎一碰就会碎的无助的普通人而已。   一个小时前他还执着于打听这人对唐松灵到底什么想法,现在看来,似乎不用问了。   墙上的表滴滴答答,一点一点堆积着惊慌。   “松灵.....”   “松灵.....”   “怎么洗个澡弄成这样,小孩一样...”   “总是不长记性,把自己弄得满身是疤......”   “说要追人,还没追到手就想不管了是吗?什么时候染上轻言放弃的恶行的?”   “不负责任,以前是,现在也是。”   “你这毛病不改,再追一百年也追不到我。”   喉咙很痛,但他停不下来,也不敢停下来,他急需分散注意力,忘到刚刚看到的那一幕。   池律没看过恐怖片,但他觉得应该没有恐怖片比刚进卫生间是看到的更恐怖。   后来,池律果真再也没有想起这天的具体细节,只记得深入骨髓的惊惧。   唯一清晰的是当时打开卫生间门的那一幕,似乎被携刻在灵魂上,每一帧都被记录的清清楚楚。   或许是他不间断地声音贴着唐宋灵耳畔一直在响,过了十来分钟还真起了作用。   一直没动静的人突然发出一声模糊的气音,池律猝然抬头,紧紧盯着唐松灵。   他脸上那种让人毛骨悚然的舒展终于被打破,眉头蹙起,嘴巴微微张开,过了一会儿,发出一声梦呓。   但那声太轻太低,池律还没来及反应就消失了。   很快,苍白的唇瓣又轻轻扇动。   “好黑........”   心脏重跳了下,池律颤声道:“唐松灵,不黑的,睁开眼睛看看。”   唐松灵全无反应,只仰着脖子急促呼吸着,脸上渐渐浮现惊恐,“巷子里.....没有灯.....”   “太黑了.....”   “......什么?”   “有血.....”   “他在等我......”   好好的,眼角突然滚下一滴泪。   池律愣住,半晌,他听见自己问:“谁?”   “他。”   “在哪等你?”   唐松灵又重重喘了一下,似乎在挣扎什么,半晌,梦语一样口齿不清道:“在.....老广场。”   池律猛地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得看着唐松灵,心神俱震。   原来他一直都记得。   那为什么没来? 第132章 池家计谋   又约莫六七分钟分钟,救护车才到。   唐松灵只中途醒了一下就又没动静了,脸已经开始泛青。   急救室门缓缓合上,池律和贺旗被挡在门外,大口粗喘着气,刚才急救医生进去时听了简单描述,沉重的脸色让门外两人心不断得往下沉。   时间被无限拉长,焦灼和恐惧持续堆叠,一寸寸挤走这里的每一丝氧气。   额头有汗流下来,池律想抬手擦一下,却发现四肢太过僵硬,根本不听使唤。   不知道多久,门开了。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池律都以为他们在门外等了好几个小时,但一次偶然机会了解到这种突发病症的有效抢救时间往往只有十几分钟,当时知道的时候惊愕了好久。   医生从急救室出来,喘了口气道:“救回来了,是剧烈刺激引起的神经源性休克,听你们说中途醒过一次,应该是那次之后才开始休克的,不然根本来不及救。”他叹了口气,微侧头,下巴往身后扬了下,“再观察一会儿就可以推出去了。”   “那以后怎么防护,需要注意什么?”   “注意不要刺激他就行了,刚出来得吸一阵氧,保持呼吸通畅,剩下的护士会交代。”许是眼前这俩人面色太糟糕,又补了一句,“救过来就没什么大事,不用太紧张,以后注意点就行。”   “哦好.....谢谢医生。”   看着医生走远,贺旗扭动了下脖子,咬肌微微鼓动,下一瞬扑上去揪住池律衣领猛力将他贯到墙上。   “听见没有,差点没来及。”他双目充血,死死瞪着池律,牙齿咬得咯咯响。   池律没有防备,被这一下震得后背生疼,他本来神经就紧绷着,恰好贺旗送上门来给他泄气,哪有手软的道理?   他一把攥住揪他衣领的手臂向贺旗身后拧去,与此同时迅速离开墙面绕到贺旗背后,一个巧劲似使得贺旗踉跄着往前扑。   动作太快,贺旗来不及反抗就被从后背怼到墙上,池律一只手拧着手臂将他摁住,压着声音道:“我和他之间轮不到你来发表意见,以前怎么对他的忘了?这会儿跑到我面前装深情。”   他声音太沉太狠,恰好这又是贺旗的死穴,本来还在挣扎,听到这句话突然蔫儿了。   “之前唐松灵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他本来打算来找我的对不对,那天到底发生什么了?他为什么没来?”   贺旗被他摁着,脸紧紧贴在墙上动弹不得,闻言嗤笑一声,“你问我啊?想知道自己去查啊。”他敛了笑,狠道:“我倒是想问问你,韩庄在监狱呆的好好的为什么会提前出来!”   “!”   池律猛然听见这个好几年不曾听过的名字,第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过了两秒才猛地瞪大眼睛,手上因太过震惊而失力。   贺旗趁机挣脱,嘲讽道,“松灵还想彻底把你摘出去,怎么可能。”   “什么意思。”池律眼神阴鸷,盯着他沉声道。   “说过了,想知道自己去查。”   “所以这件事和韩庄有关。”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池律感觉心脏都在颤抖。   “不知道。”贺旗偏头,一脸什么都不打算说的样子。   晚上九点,单人病房。   窗户紧紧拉着,将外面的杂音阻隔开,房门紧闭,周围静谧又压抑。   池律僵坐在凳子上,黑沉的眼睛一动不动。   他像是在看床上躺着的人,又似乎只是眼神放空,透过唐松灵盯着虚空发愣。   贺旗瞥了好几眼,有池律在这儿,他浑身不得劲,见人像个雕塑一样往那儿一坐,更加气不打一处来。   阴阳怪气道:“你那什么眼神?困了就回睡觉去。”   池律静止的眉眼微动,撩起眼帘淡淡扫了眼贺旗,“声音小点。”   “......”   贺旗被他一句话怼回去,憋的脸都青了,要不是现在在病房,他高低要和池律切磋一下。   池律却像是完全没注意到贺旗要吃了他的表情,只垂眼看着还在昏睡的唐松灵。   灯光刺白,照的唐宋灵本来就没血色的脸更加苍白,静静垂落的眼睫毛下投出一小片阴影,衬得他看起来越发乖巧。   池律指尖动了下,落在唐松灵脸侧,轻轻蹭动,他动作轻柔又眷恋,但再看他那张脸时,又分辨不出更多的情绪,一直都静静的。   贺旗盯着这张冰雕似地脸,越看越不爽。   不久之前他还以为池律真的还喜欢唐宋灵,但自打人从急救室出来他反应就淡淡的,一点没有爱人死里逃生的喜悦和激动,更别说像电视里一样哭天抢地了。   他循规蹈矩地做该做的事,记录注意事项,办理入院手续,买住院要用的东西。   看起来太冷静了,和两个小时前抱着唐宋灵话都快说不出来的人简直判若两人。   贺旗甚至怀疑那都是他装的,越想越不爽,便梗着脖子道:“你能不能出去?这儿有我就行了。”   池律起初没反应,还是定定看着唐松灵,两分钟后突然站起身往门口走。   贺旗一脸震惊地看着池律,他本来只是嘴一下,没想到人这么听话,还真要出去。   “不是,你.....”   池律走到门边时侧头扔下一句,“你也出来。”   “你他妈......”   池律猛地顿了脚步,回头盯向贺旗。   他这一眼太摄人,给贺旗看得一激灵,说了一半的话生生卡在喉咙里。   两分钟后,贺旗果然乖乖跟着出去了,只是在心中把池律祖宗问候了一遍才觉得舒坦。   “你以为你是谁?叫我出来我就出来?”贺旗一脸不爽道。   池律挑眉,“那你这是?”   贺旗脸都绿了,粗声粗气道:“有话快说,人医生说了,松灵生身边不能离人。”   池律沉默几秒,沉声道:“前几天,我在医院碰见李阿姨了。”   贺旗懵道:“谁?和我有什么关系。”   池律瞥了他一眼,“你妈。”   “......?”贺旗瞪大眼睛,“我妈?所以呢?你没为难她吧?”   池律看智障一样看着贺旗,“我们聊了会儿,她说......几年前贺家刚倒的时候,我妈去看过她。”   贺旗盯着池律,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皱着眉头思索了半天又道:“那段时间我记得很清楚,秦阿姨没来啊。”   “你再想想。”   过了几秒,贺旗还是摇头道:“没有,我只记得当时我妈刚刚好转,突然有个人去我家跟我妈说.....”   说到这儿,贺旗突然住了嘴,表情变得怪异,又瞪大眼睛震惊得看着池律。   池律知道他顾虑什么,平静道:“苗阿姨和你爸的事我都知道了,说说吧,后来都发生了什么。”   “原来是秦阿姨?!”贺旗太过惊愕,待回过神来,猛地揪住池律将他抵到墙角,咬牙狠道:“她到底按的什么心思?!明知道我妈受不得刺激还趁我不在的时候添油加醋说那些话,她想干什么?!”   池律并没有因为他粗暴的动作有任何不悦,只紧紧盯着贺旗,“后面发生的事,就是她要达到的目的,所以,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妈因为她的话受了刺激,差点丢了性命,我那时候不明真相,把所有的账算在松灵和他妈头上,我那时候.....”贺旗突然梗了一下,喉咙像是被什么塞住,半晌才艰难道:“我那时候......恨不能杀了他。”   话音落下,空旷的走廊回荡着贺旗抖动的尾音。   虽然早有猜测,但亲耳听到的时候还是觉得浑身血都凉了。   他从来知道自己的母亲并不是什么仁厚之人,但却也不是狠辣阴毒之辈,身处这样的家世和环境,有一些城府和手段,他能理解也能接受,毕竟这是必要的生存技能。   可是,刚刚贺旗的话已经印证了他这段时间拼命忽视的猜测。   当年无意中在秦玉贤手机里发现她和唐松灵的通话记录时,以为这已经是他们做的最过分的事了,没想到,他们想要的居然是唐松灵的命!   虽然没有成功,但这也足以说明他一直尊敬有加的爸妈曾经尝试过去逼死一个手无寸铁的普通人,而且以另一条人命的为前提的阴狠手段!   如果当时李阿姨没救过来,如果贺旗真的去报复唐松灵,一旦得手,便是一箭三雕!   一人入狱,两人殒命。   而被算计的人还以为她是好心,还在为当年的姐妹情谊感动不已,正是可笑啊。   池律通体发寒,脑中嗡鸣不断,好久才从激荡的情绪中缓神。   眼角余光突然一闪,池律猛地抬手接住扫过来的拳头。   贺旗已然疯了,眼中迸射出的恨意太过强盛,池律望着眼前这双冒着血光的眼睛,喉结滚动了下,慢慢松开手。   “你打吧。”   话音刚落,池律感到脸上掠过一丝劲风,可并没有拳头落下来。   他偏头看去,脸侧不到一厘米的地方停着贺旗微微抖动的拳头,可能是太用力,池律甚至能听见骨头咯咯作响的声音,他刚要开口说话,眼前的拳头突然调转,一圈砸在墙上。   贺旗恨得声音都在抖:“我是很想揍你,但我也知道算账要找做错事人算。”   说完,他就知道自己说得话有多可笑,道理是对的,但这个迟到七年的帐要怎么算?贺旗在心里翻腾了半天,连一个合适的罪名都找不到。   对啊,她只是在一个天气还不错的下午,找老朋友聊了会儿天而已,她有什么错,就算你再如何愤怒地找上门理论,也只会得到一句不识好歹,她甚至可以给你扣一个诬陷的帽子。   贺旗突然垂下头,踉跄着后退两步靠在墙上,浑身透着让人窒息的颓丧感,似乎已经被迟到七年的真相摧折得破败不堪。   顶楼无人走动的昏暗走廊里,逐渐响起一道颓落的笑声,一声接着一声。   他平时看着嬉皮笑脸没个正行,可骨子里其实是个极单纯的男孩,一直都爱恨分明,恨的时候恨不得吃你的肉喝你的血,爱的时候就将自己能拿出手的所有的东西都捧到你面前,他以为这个世界和他一样简单,其实不是。   他很少再提起七年前的事,看着像走出来了,其实只是不敢再揭伤疤看一眼。   直到现在还会偶尔梦见母亲躺在急救室,病危通知一份份地往出送,有医生嘀咕了一句“不行了”。   贺旗笑着笑着,突然问了一句:“你不是一直好奇我和松灵为什么突然关系好了吗?”   “真相大白的那天晚上,我们狠狠打了一架,都恨极了对方,可我们都清楚,彼此在那场漫长的浩劫里是最无辜的人,于是我们又觉得亏欠对方,对.....就是这么矛盾,后来,松灵听说我急用钱,把房卖了,钱全部给我。”   贺旗抬头看了眼震惊不已的池律,道:“他就是这么善良又清醒的人,这么多年,我再没碰见比他更傻,也更纯洁的人了。”   他那群所谓的致交好友全都作鸟兽散,只有曾经被他施暴的人愿意拉他一把。   后来,他们挤在一起互相取暖,互相舔舐伤口,在那段没有光的日子里,没有彼此陪伴,他们谁都活不下去。 第133章 亦真亦假   夜深了,原本还有护士走动的楼道彻底变得空荡。   池律站在病房门口,透过小窗户望着里面躺着的人。   从两个小时前到现在,他一直处于一种清醒又混乱的状态,脑中不断回忆着这几十年来,和父母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他们去孤儿院慰问时的温柔笑容,发生自燃灾害时匿名捐送的巨额款项,新闻上看到贫困山区里的人民忧心不已.....桩桩件件,不胜枚举。   这是他所熟悉的池肃和秦玉贤。   但刚刚知道的事颠覆了对他们二十年来早已固化的形象,原来他们温柔的笑容背后是青面獠牙,慈悲心肠里流淌着致命毒药,他那对受人敬仰的父母,在无人知道的角落干着见不得光的事。   到底哪一面是真,哪一面是假,或者亦真亦假,都是他们。   池律眼眸动了下,露出孩子般的脆弱和迷茫。   曾以为自己很能洞察人心,七年前,唐松灵每一个不自信的瞬间和躲闪的眼神他都能探得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然后一点一点将他从自卑中带出来,七年后,生意场上每一次波诡云谲的谈判他都能游刃有余,可面对最亲的人的背叛,却将他一直以来的自信粉碎了个彻底。   病房里只留一盏夜灯,是温柔的暖黄色。   他在床边坐下,盯着那张脸看了会儿,视线挪动,落在搭在外面的手上。   池律伸手握住,低头细细看着。   这不是个多好看的手,上面大大小小的细小疤痕,大多已经黯淡,却有浅褐色的色素沉淀在上面,指尖一一扫过,落在凸起的增生上细细摩挲着,七年前这双手明明还是光洁的。   尔后,他将唐松灵的手掌翻过来,虽然早有预料,心脏还是不可遏制得缩了下。   手掌很粗糙,有些地方覆着一层硬硬的茧,是一个标准的劳动人民的手,记得第一次见他时,他还是园区里的场务工人,想来之前也经常在工地上干活。   池律怔怔看着,突然仰头,胸口用力起伏着,他闭了眼,眼睫却颤抖的厉害。   开始害怕,怕自己怨恨了这么长时间,到头来发现一切皆是虚妄,怕唐松灵遭遇的所有,都是自己造成的。   刚刚得知的那件事,贺旗不知道,唐松灵更不可能知道,如果.....如果一切真相大白后,发现所有的事都是因自己而起,唐松灵会不会恨他.......   唐松灵恨他。   池律骤然睁开眼睛,瞳孔剧烈闪动,渐渐爬上恐惧,他粗喘着气,冷汗从额角滚落,胸腔收缩地厉害,他微张着嘴艰难呼吸着,却缓解不了一点心悸的感觉。   下意识攥紧握着的手,摸索着将自己发颤的指尖一点点挤进唐松灵的指缝,掌心紧紧贴合在一起。   这就是十指相扣吧, 他想。   指尖摩挲着唐松灵手上每一寸粗糙的皮肤,摸到小拇指的时候,池律隐隐觉得哪里不对,直到真实地感觉到小拇指最后一节骨头有些畸形。   池律猛地低下头,借着光线仔细看,才能看到他指节末端微微往里叩着,不是很明显,平时根本注意不到,只有去摸才能摸到那块关节比其他的大一些,骨头走向不太正常,很明显是受过什么伤。   唐松灵身上的每一处他都很熟悉,可以确定以前是好着的,那到底发生了什么,导致他骨头变形?   池律发着愣,被他握着的手指突然动了下,接着耳边传来一声低弱的气音,“池律.....”   唐松灵醒了,半睁着眼,眼神凝在池律脸上。   但被他看得人脸上倏然闪过一丝慌乱,池律赶紧凑上去,沙哑道:“你醒了。”   唐松灵视线却始终定在池律脸上,良久,突然抬手去够池律,但他没什么力气,手伸到一半便开始回落。   池律脸色一白,那只手掉落的一瞬间心跟着狠狠坠了一下,脑袋还没反应,就已经捞住他落在半空中的手。   “怎么了?”他轻声问。   唐松灵眼睛亮了一下,眼中现出轻浅的笑意,“你接住我了。”   池律喉结剧烈滚动了下,低低“嗯。”了一声。   “可是你不开心。”他不笑了,又担忧道。   “没有。”   被他松松握着的手抽了出来,池律似有感应般附下身。   还发着热的指尖触在他眉梢上,“眼睛红着,脸色也不好,对不起,我又给你添麻烦了.....”   “不是。”池律道:“不麻烦。”   唐松灵沉默了一瞬,低声道:“我.....我洗干净了,真的,洗干净了....”   他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很安静,但眼角突然淌落的眼泪和他脸上的平静十分违和。   可就是这种安静池律瞬间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那种诡异的寒气顺着皮肤爬上头顶。   “以后洗澡不要那么长时间,我会担心。”他用掌心包住贴在眼尾的手指,微不可查得蹭了下,拿下来放进被窝,又揩掉他眼角的湿润,“我去叫医生,你再休息会儿。”   “不要。”唐松灵刚被放进被子里的手追了出来,“不要走,我没事不用叫医生,再陪我一会儿好吗?”   池律犹豫了下又坐回去,握住他的手,低声道:“好,再坐一会儿。”他猩红的眼角勾出一丝笑,只是脸色太糟糕,根本看不出来,“想喝水吗?”   “不想。”唐松灵摇头,定定看着池律,突然道:“好温柔。”   “什么?”池律愣道。   唐松灵了又笑了,“好温柔啊,可以一直这样吗?”   “可以。”   “难道是因为我生病了吗?那我以后经常.....”   “别胡说!”池律被他惊到,声音不自觉得抬高,意识到自己过激,才缓了声音,又道:“不要做傻事,你不是还要追我吗?生病了怎么追。”   唐松灵猝然睁大眼睛,里面闪动着的光亮的惊人,不知那来的力气猛地坐起身,带得挂着的吊瓶踢里哐啷乱晃。   “我还、还以为,你不打算接受了。”他瞪大的眼睛里顷刻间盛满泪水,委屈的不像样子。   “不哭,听话。”   唐宋灵赶紧使劲点头,却因为池律太温柔的样子哭的更凶。   他怎么可能控制得住,自重逢到现在,他追着眼前这个人追得满身疤痕,追的心都快不会跳了,每次看着池律那双冷沉的眸子,总觉得再也无法暖起来了。   他就像一条自己躺到案板上的鱼,被池律冷静又缓慢地一刀刀割裂,体无完肤。   天渐渐变亮,拉着的窗帘被天光照的半透明,唐宋灵到底还虚着,又睡了过去。   池律石雕一样的身影动了动,站起来快速走出病房。   七点,长陵集团顶楼办公室,晓彤和曹海嘴里叼着早餐一路跑进秘书办公室。   “呼——累死我了,老板昨天半夜发消息让今天早到一个小时,说是要开个小会,跑得我鞋都掉了。”   曹海探头往外看了看,道:“好像不止咱俩,一些领导也来了。”他瞥瞥嘴,啧啧道:“估计有事。”   “不会吧,昨天老板就没来上班,今天一大早把我们弄来,该不会真有事吧,咱公司报表数据那么好看,总不至于倒闭吧?老板虽然有点高冷,但这么好还贼帅的老板上哪找去,不要啊....”   曹海撇了她一眼,“瞎说什么?赶紧吃完去会议室开电脑去。”   “.....我去!来不及了。”   晓彤赶紧咬了两口早餐,从柜子里扒拉出会议笔记往出跑。   一进门,多媒体会议室已经坐了好几个人,刚做完准备工作,池律就进来了。   他头发还湿着,应该刚洗漱完,衣服也不是西装衬裤,而是比较随意的休闲服,眼下有淡淡的乌青,明显是宿夜未睡。   池律在主位坐定,开口道:“非常抱歉这么早把大家叫到公司,扰了大家清梦,先在这里道个歉。”   他顿了下,继续道:“接下来至少十来天我可能不来公司,所以把大家召集起来开个简短的会,对未来两周的工作做个简单的布置,重要文件审批权限暂时移交给白总,如果不是特别重大的决定,都可以找白总协商,每周五早上视屏会议正常进行,各位领导做好汇总工作。”   宽大明亮的会议室里,正做着工作交接,池律沉稳但有些沙哑的声音在会议室回荡,晓彤做会议记录做得脑门直冒汗。   大概一个小时,这场仓促展开的回忆又匆匆结束。   池律大步走出会议室,对身后小跑着的晓彤道:“今天以后的所有行程安排取消,有事及时联系我。”   “好。”晓彤跟他后面快跑岔气了。   进办公室之前,池律脚步突然顿了下,“叫白姐来我办公室。”   “好。”   文件收拾得差不多的时候,白心刚好推门进来。   “池董召见我啊 。”白心笑着进门。   池律将整理好的一摞文件放在桌上,往白心那边推了推,“这些是近期需要处理的,你看下。”   白心走过来随手翻了翻,抬眼盯着池律瞧了会儿,道:“你看起来很憔悴,昨天也没来。”白心脑袋歪了歪,“你可从来没有无故翘班过,怎么?是出什么事了吗?”   池律偏头沉默看着窗外,“是出了点事。”   白心了然,点点头道:“好吧,看来事不小,如果有我能帮得上的,尽管说,我一定竭尽全力。”   池律将目光从窗外收回,开口道:“确实有需要你帮的地方。”他抽了一支笔,在便签写了两字个,用指尖压着推到白心面前。   “之前听说你有个伯父是公安局局长?”   “对。”白心偏头看着便签,念道:“.....韩庄?”   “帮忙查一下这个人的犯罪记录,尽量详尽点。”   “没问题。”白心应着,突然想起什么,有些惊讶得抬头看他,“你家背景这么硬,想去哪查资料谁敢拦你?为什么要我查?”   池律沉吟了下,道:“我不能出面,京城这些领导和我爸都很熟,我一动,消息立刻就递到我爸那去了。”   白心眼露惊愕,又想起他卯着劲和秦盛厮杀,又似乎明白了点什么,也不多问,便道:“那行,你放心,下午就叫人查,一有消息我会立刻通知你。”   “谢谢。”   “老是这么客气。” 第134章 犯罪档案   再到医院的时候八点,正好赶上医生查房,池律仔细问了很多,确认情况确实稳定了,才放人家走。   将医生送出门,一转头见唐松灵盯着自己发愣。   “怎么了?”   他慌了下,低下头,嗫嚅道:“昨天.....我昨天晚上,做了个梦。”   “嗯。”池律走过去,将路上买的早餐意一一拿出来放在茶几上,又把从办公室带来的睡衣取出来,边给唐松灵穿着,边道:“这是我的睡衣,你先凑合着穿吧,时间太赶了,没来得及回家取你的。”   他将睡衣上的扣子逐个扣上,把压在里面的衣领翻出来仔细理好,又拉起唐松灵的手,把长了一节的袖子仔细挽起,所有细节都收拾妥帖,池律才意识到他一直没说话。   “怎么了?”见他呆愣,池律担心道。   “....没什么....”唐松灵似乎有些慌,眼神飘着,躲过池律看过来的眼睛。   池律看了他片刻,轻声问:“刚才不是说做梦了吗?做什么梦了?能给我说说吗?”   “....我梦见,你说.....”他声线有些发抖,说了一半突然不敢再说下去。   池律垂眼看着他头顶的发旋,半晌在唐松灵腿边蹲下身,仰头温声道:“就当讲故事,我也很好奇自己到底说什么了,可以告诉我吗?”   “我梦见....你说要我追你呢...”   池律愣了下,脸闪过一抹痛色,抬手握住唐松灵快抠破皮的手指,“睡糊涂了,这不是梦是真的。”他用手指轻轻蹭着抠红了的地方,“以后不要抠了,听话。”   唐松灵立刻乖巧点头,那表情却快哭了,“嗯。”   “快吃早餐吧,一会儿护士要来扎针。”   饭后,池律陪唐松灵呆了会儿,他能感觉到唐松灵一直在看自己,但当他望过去的时候,唐松灵又会立马移开目光,本以为是巧合,来回好几次之后,池律终于忍不住问:“怎么了?”   “....没事。”   他面朝池律侧躺着,刚好压住输液的那只手,眼睛垂落,脑袋缩在被子里,池律看了他一会儿,伸手握住那只露在外面的手,冰得很。   “平躺着吧,这样压着胳膊输液都不顺畅,手放被子里。”   唐松灵立马摇头,固执的很。   池律沉默了片刻,换了另一边坐下,果然没久唐松灵又转过来面向他,池律好笑又心疼,走到床边弯腰坐下,抚着唐松灵有些长了的头发,“困了就睡会儿,我不走,在这儿陪你。”   手触上去那一瞬间,唐松灵很细微得哆嗦了下。   他精神不大好,眼下有淡淡的乌青,却硬撑着眼皮不睡,起初池律以为他只是在发愣,后来才发现他其实一直在用余光看自己。   心间刺痛,他却不敢直接戳破,只道:“睡会儿,我在这儿,哪也不去。”他握住唐松灵那只没有输液的手,许是有了真实的触感,没一会儿就闭上眼睛,但没过多久池律便发现,病房外传来的任何稍微大一点的响动都能把他惊醒,睁眼的第一件事就是找自己,见还在身边,就又睡过去。   池律静静坐在床边,视线停在他脸上很久,心不住的下沉,从今天早上就觉得他哪里不对,似乎比平常敏感许多。   中午时池律看着他吃了点东西,见他精神好点了,便试探着道:“我下午要出去一趟,可能要晚上才回来。”   “没关系,你忙吧,不用管我。”   池律握着他没扎针的手,大拇指无意识得摩挲着他的手心,低声道:“不耽误,我请了十天假,这段时间不去公司。”   唐松灵又有些惊诧,“真的不用,我什么事都没有。”   “你不用,是我想在这陪着。”   “......你是董事长,还要请假吗?”   “要啊,长陵是合资公司,我虽然是老板,但是一公司大大小小都等着我负责呢,也没你想得那么自由。”   “哦....好辛苦....”   池律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翘起的头发,低声道:“不辛苦....”他顿了下,又道:“我雇了护工,一会儿就来了,有什么事跟他说,晚饭按时吃,多吃点。”   “好....”   走出病房前,唐松灵突然将他喊住,嗫嚅道:“你昨晚说的话,会、会记得吗?”   池律愣了一秒,心里摹地痛了下。   他转身看着唐松灵,认真道:“会记得。”   出了病房门,池律嘴角温柔的弧度渐渐变淡,拿出手机又看了下。   白心效率不错,午饭刚过就发来消息:【犯罪档案已经调出来了,你午休时间过去,那有人等你。】   中午行车还算顺畅,没一会儿就到公安局大门,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了压心跳,才抬脚走进去。   池律按白心说的找到一个小办公室,里面果然有人等着,见他进来,立刻迎上前。   他没心思说多的,直接道:“在哪?”   戴眼镜的男生将他带到办公桌后,屏幕亮着,电子档案早已打开。   办公室很静,那个带路的男生已经退出去在门外站着。   他握上鼠标的那一瞬间手在发颤,只是他自己根本注意不到。   最上面是韩庄早年的一些无关痛痒的记录,大部分是打架斗殴,再往下是九年前那次,那是他奔跑多日收集很多犯罪证据才把他送进去的,刑期两年零三个月,按时间算应该是当年八月才刑满释放,但档案上写的四月就出狱了,理由是,服刑期间表现突出,积极改造,并且检举监狱内重大犯罪活动获得的减刑。   池律只扫了一眼那个“4月”冷汗就下来了。   时间太近了。   滚轮滑动,页面继续往下,是一起刑事案件,犯罪人韩庄,故意杀人罪,受害人穆怀英、唐松灵。   四月十五。   犯罪嫌疑人至今未抓捕归案。   “咚——”心脏猛地往下坠去,好像半天都没再跳一下。   电脑屏幕煞白的光映在他骤然收缩的瞳孔里,眼珠颤动着盯着那个受害人看了一遍又一遍,足足两分钟,池律没有任何动作。   他突然觉得自己不认识字了。   好久,脑袋中的剧烈的嗡鸣声才变弱。   四月十五,那天晚上他们约着见面的日子,犯罪时间九点半左右,刚好是唐松灵赶来的路上。   呼吸频率变得越来越急,汗珠颤动着从脸侧滚落。   当时他妈妈住院的地方离老广场很远,为了方便照顾,连零工都不找远一点的地方,平时根本也不可能来这边。韩庄却在距离老广场不到三条街的巷子里堵到人,这只能说明他对唐松灵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   池律大口粗喘着气,使劲闭了下眼,头痛欲裂。   那天他收到消息之后便立刻出去了,期间没有和任何人见面,消息为什么会泄露,难道是唐松灵那边?   他掐着眉心使劲揉了下,轻微的刺痛给他混乱不堪的脑子带来一丝清明。   七年前一个非常不起眼的细渐渐在脑中浮现,可能是那时候想见唐松灵的心太急切,以至于现在都能清楚的记起。   那时唐松灵快半个月没回消息,因此刚看到置顶栏里的头像上出现三个点时就要立马点开,但还未动作,突然被秦玉贤喊去厨房干什么了。   身体轰然炸响一道惊雷。   公安局门口,池律被下午一点的太阳刺得眼睛生疼,他脚步有些虚浮,走到门口一颗大树边,伸手撑着树干弯下腰,不一会儿,地上出现几滴液体,砸在地砖上,炸开一个小小的水花。   他身体在不自控得细细发着抖,低垂着脑袋,露出一节覆着细汗的修长的脖颈。   这么多年,他做了那么多梦,梦里来来去去都是四月十五那天漆黑又空荡的广场,他被困在那个广场七年之久,怎么都走不出。   恐惧、害怕、绝望、慌张,让他整晚整晚睡不好,后来或许是身体的保护机制,不管梦里是什么,只要一睁眼便立刻忘记,只有心悸的感觉告诉他睡得并不安稳,后来白心问他梦里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他才意识到不是梦不到了,只是醒来之后不记了而已。   现在再回想刚过去的七年,池律找不出一个合适的形容词,硬要说,只能说那是一张黑白照片。   没有阳光,没有颜色,永远都是死寂。   他一直都觉得唐松灵是个有点固执的人,到现在才发现原来自己比他固执多了。   爱的时候恨不得把骨血都变成唐松灵的养分,只愿他脸上的笑容能像永生花一样永远不凋零,后来被伤狠了,放不下,却又固执得不肯回头,拼命告诉自己不要心软,不然又会像七年前一样重蹈覆辙。   于是折磨唐松灵,也折磨自己。   七年前四月十五的晚上像扎在他肺里的一个钢钉,每每想起呼吸都不顺畅,他介意了这么多年,然而一份犯罪档案告诉他,这根钢钉根本就不存在。   他来找过你,为了能早点相见,他饶了近路,穿越一条早已废弃的、离你不到四公里的到处都是垃圾的黑巷子里,被人伤害,他或许喊过救命,但没有人听见。   而伤害他的人,到现在还未抓捕归案。   池律弯着腰,大口喘息着,但不知为什么,一呼一吸间整个胸腔痛得厉害,口腔里似乎塞满了血腥。   他其实已经思考不了什么了,耳边铺天盖都是轰隆炸响的声音。   脑中犯罪人一栏那两个字一出来,所有的意识就被普天盖地的恐惧席卷,恶寒沿着脊柱一寸寸爬升,连心跳都要冻住。   所有的细节都在告诉他,有人布了一张天罗地网,要将他和扼杀。   不,被扼杀了的只有唐松灵。   如果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他要怎么面对。   有微风掠过,头顶树叶莎莎作响,一缕气流钻进微敞的衣领,本是绕指柔的暖风,然而拂过身上的冷汗时却化作绵绵细针,一根根往肉里钉。 第135章 怀英死因   今天是周二,人流量本就不大的咖啡厅更加冷清,池律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偏头看着窗外。   他已经维持这个姿势有十来分钟了,像被按了暂停键,连来往的服务生都忍不住频频侧眼看他。   手机震动,有新消息进来。   五分钟后,二楼楼梯口出现一个女生,左右张望了下便快速往这边走来。   在看清那张脸时,穆宁脸上闪过一丝惊愕,她在池律对面坐下,喘了口气道:“不好意思,等公交等得时间有点久了。”   “没事。”   穆宁有些意外,“没想到这么多年你还有我的号码。”   池律没接话,只道:“我想着女孩子应该都不爱喝太苦的,就帮你点了一杯焦糖拿铁。”   他声音不似往日平顺,嘶哑得厉害。   “谢谢。”穆宁的视线从池律脸上挪到咖啡花上,“你今天约我出来肯定不是为了喝咖啡吧,有时候觉得挺有意思,如果不是松哥,谁能想到一个端盘子洗碗的女人会和站在社会顶层的人坐在一起喝咖啡。”   短暂沉默了一瞬,她继续道:“想问什么就问吧。”   “我想知道那天晚上除了犯罪记录上写的以外的事情。”   穆宁偏头看向窗外,她脸上没有太过激烈的表情,眼神有些木楞,深深吸了口气,又顺着从肺部挤出的气体,缓缓道:“我猜你最想知道的是我哥为什么会被韩庄杀。”   “他纯粹是运气不好,回家抄近路,不想撞到韩庄施暴,对方有两个人,他想跑已经来不及了,根本没机会报警,当时那把刀是刺向松哥的,被我哥先一步发现将那人推翻在地,扑上去夺那把刀,本来是抢过来了,但躲闪不及,被韩庄一脚踢翻,松哥被喂了药没劲,刀又被夺走,接着就插在他腹部,韩庄并没停手,又返回去找松哥,但那一刀没捅到要害。”   空气静了一瞬,穆宁又想起什么,“对了,另一个施暴的人被我哥捅死了,五刀。”   “那天晚上我跑到医院的时候,他就剩一口气,一直撑到我进急救室,我进去的时候松哥也在,他浑身是血。”   “是我哥的血。”   穆宁停了一下,用力吸了一口气,“我哥让他照顾我们母子。”   他偏头看向窗外,街边种着不知名的大书,看样子应该是种挺久了,有些树干的皮都脱落了,倏然,伸到窗前的枝丫颤了下,上面枯黄的树叶打着旋往远处飘去。   穆宁定定看着,又道:“对了,那天到医院的时候刚好贺旗也在,要不是他,我可能连我哥最后一面都见不上。”   “.....后来呢?”   “后来,我哥葬礼结束第二天,松哥就不见了,那时候我非常恨他,整日浑浑噩噩,以泪洗面,胎也不稳,贺旗给我顾了个保姆,再后来听说苗阿姨那边也是贺旗照顾的。”   “大概一个月之后我才又见到他,他瘦了太多,到现在我都记得他的样子。”   穆宁突然笑了下,只是笑容太过苍白,“都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但到现在那个杀人放几天火的恶人都逍遥法外,警察到现在都没抓住他。”   话音落下,周围变得死寂,只有池律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很久,穆宁才将投射在外的目光收回,落在池律毫无血色的脸上。   她轻声道:“我哥是因他而死,他也背着我哥临死前的嘱托走了七年,从前我一直觉得他欠我的,后来发现,所有的事其实都是因果轮回。”   “高中那次车祸,是你救了我哥,后来我哥又把这条命还回去了,只是没有直接还给你,而是还给了你爱的人。”   从咖啡馆出来的时候,街灯已经亮起,下午掉落的树叶在人行道上铺了满地,黄灿灿一片,煞是好看。   池律沿着街边慢慢走,枯叶在脚下发出清脆的破裂声。   他想了很多,想唐松灵有没有好好吃晚饭,烧退了没有,他下午休息的时候有没有再被惊醒,如果醒了,找不到自己该怎么办。   突然又想着两月前唐松灵蹲在他家门口的时候冷不冷,他起身时扶腰的动作和苍白的脸色,是不是腰痛,那天雨那么大,他浑身都被浇透,自己为什么没让他进家里洗个澡,他彻夜未归的那次,唐松灵等到第二天都不肯离开,他看起来那么疲累,当时为了没让他进家里好好睡一觉。   想得太多,心口就想插进一把满是倒刺的荆棘,搅得血肉模糊。   因果轮回。   他突然想到这个词。   如果那天穆怀英没有及时发现刺向唐松灵的刀,或者后来韩庄没有刺偏,那现在......   还没想到那个可能性,池律突然弯下腰猛烈地干呕,他浑身发着抖,扶在树干上的指尖快要抠出血,冷汗从透白的脸侧不断滚落,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呕吐声像是要把心都吐出来,可他只早上陪唐松灵吃了点早餐,胃里早就没东西了,只剧烈地痉挛抽搐,呕了半天什么都没有。   再直起腰时,那双爬满血丝的眼里翻涌着惊恐,他抖着手掏出手机,快速打开通话输入一串数字。   铃声响了两声就被接起了,听筒里传来的声音带着惊喜,喊了一声池律,又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低声问“你怎么给我打电话了?”   池律无声得张了张嘴,努力缓了好一会儿喉间的颤意,才道:“松灵.....”   眼泪应声而落,只这两个字,便痛不欲生。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唐松灵听出不对,急道。   池律想回他,可喉间哽咽得厉害,他只能努力呼吸,努力压抑太过酸涩的心绪,好久,才沙哑道:“没事,就是....想问问你睡了没有。”   唐松灵听他这么说,吊了一半的心放下来,“还没有,想等你回来。”   说完,似乎想起什么,又立刻补了一句,“你还是回家睡吧,今天看着好憔悴。”   池律将听筒紧紧按在耳朵上,压得指节泛白,怕错过唐松灵的说的每一句话。   唐松灵的声音低软温柔,像带着温度一样,池律愣愣地想,这大概是他听过最好听的声音   他仰起脸,泪水又从眼角滑落。   “快睡吧。”   夜晚十一点,环城高速上掠过一辆黑色古斯特,池律单手打在方向盘上,眼睛黑沉沉盯着前方。   车窗全部打开,剧烈流动的冷风灌入车厢,随着温度的急剧降低,池律混乱不堪的脑袋开始冷静。   半小时后,车子开进医院停车场,池律将所有车窗关上,四周瞬间变得安静。   他仰头靠进椅背,闭上眼睛,长长舒了一口浊气,开始整理今天接受的所有信息。   现在看来,从韩庄九年前有人捞开始,背后那个人就已经开始下这盘棋了。   有利用贺母挑拨谋害的事在先,他能想到的唯一能操控这一切并且从中获利的人只有他父母。   池律眉心皱起,两分钟后,猛地睁开眼,快速打开手机搜索当年关于贺廉的案件,发现从有人举报开始到判刑只用了不到一个月时间。   速度太快了。   心跳变得缓慢而沉重,他认真思索了会儿,给白心打了个电话。   “喂?您老人家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帮我再查点东西。”   白心嘟囔,“切,我就知道你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查谁。”   “当年贺廉的那个案子,最好能有举报人的信息。”   “没问题。”白心顿了一下,担心道:“到底发生什么了,你怎么听着不对劲?”   “我没事。”   “行吧,有消息了第一时间call你。”   挂断电话,池律偏头看向窗外,眸色越发黑沉,片刻后下车,脚步平稳地走向医院大楼。   顶楼病房的走廊格外安静,池律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推门进去。   病房里灯光大亮,床上睡着的人蜷缩成一堆,将被子顶起一个不算大的包。池律慢慢关上门,动作轻了又轻,门锁落扣时发出一声轻响,池律立刻去看床上睡着的人,等了一会儿见没动静,才抬脚继续往里走。   轻声走到床边,池律弯腰看了看,唐松灵的脑袋早已脱离枕头,大半张脸都埋进池律宽大的睡衣里,眼睫静静垂落,睡得正熟。   目光在这半张脸上停了很久,久到将他每一个细节描绘了一遍又一遍,久到视线变得模糊,才抬手按了按酸胀的胸口,想要碰一下熟睡的人,手伸到一半又收了回去,怕扰了他清梦。   灯光太亮,池律怕他睡不安稳,伸手关了顶部大灯,手还未触到夜灯开关,黑暗中突然响起一声惊呼,池律猛地转头往床上看去,但太黑了,眼睛还没适应昏暗光线,一时什么也看不清。   池律心中蓦地一跳,立刻伸手往病床那边摸索,下一瞬一只胡乱挥舞着的胳膊落进手里。   “不要害怕,是我。”   被他握住的手臂抖得厉害,恐惧似乎能透过皮肤传过来般,池律胸口骤然痛了一下,脑子还未做出反应,人已经被他拽进怀里了。   手臂牢牢将人圈住,池律低头贴着他的发顶,低低道:“不怕,不怕....”   唐松灵脸庞紧紧贴着池律胸口,呼吸急促,手脚并用往池律怀里缩。   他似乎想说话,喉间咕哝着,但一张嘴只有一声急过一声的喘息。   池律收紧手臂将他牢牢箍在怀里,突然想起他后腰还有伤,又不敢太用力。   “不害怕,有我在....”   “不怕了...”   他腾出手一下一下顺着唐松灵的背,低头轻吻着他的发顶轻声安慰着,可想到他为什么怕黑,又痛得心都快痉挛了。   等眼睛能适应当下光线时,唐松灵也渐渐平静,池律拨了拨他额前汗湿的碎发,轻声问:“好点了吗?我去开灯。”   “不!”唐松灵急喘着气道:“在等会儿,就一会儿.....”   “....好。”   四周漆黑又安静,因此近在咫尺的心跳和气息都变得清晰,他们都没用动,就那样拥着。   唐松灵闭上眼睛,屏息细听敲击在耳边的心跳,很久,才沙哑道:“不是说回家睡吗,怎么来这儿了。”   “你没在家,我回去干什么。”   唐松灵呼吸凝住,刚平息下去的心跳又变快,他想问池律什么意思,又不敢问,怕得到的答案和心中期盼的不一样。   能骗骗自己也是好的,有时候人也要学着给自己点甜头。   良久,唐松灵觉得自己实在无法继续在池律怀里赖下去了,才道:“开灯吧....”   说完,不等池律反应,就退开身。   本来暖热的胸口瞬间变凉,池律的身体不自控得缩了一下,黑暗中条件反射去拉唐松灵的手指仓惶收回。   “啪”一声轻响,灯亮了。   床头灯不似顶灯那般刺眼,是很柔和的暖黄色,池律望向退到床另一边的人。   刚还抓着池律不放手,灯一亮,又变得胆怯拘谨。   唐松灵怕自己。   意识到这一点,池律眼前黑了一瞬,他向唐松灵伸手,沙哑道:“松灵,过来。”   唐松灵垂着的眼睫抖了下,迅速看了眼池律又移开视线。   池律伸着的手微微发抖,“过来.....”   沉默几秒,唐松灵动了动,朝池律挪过去。池律将手背在他额头上贴了会儿,道:“烧退了。”   “嗯。”   “快睡吧。”   “那你呢?”   “我陪着你。”   “不行。”唐松灵有些着急,“你不能再熬了,我知道昨天晚上你也没睡。”   池律惊讶道:“你怎么....”   “我知道你在旁边,我能感觉到,但就是醒不来。”他说着,低头看了看,一翻身从床上下来,“你睡床吧,我睡沙发就可以。”   “.....”   见池律不说话,又赶紧道:“真的没事,我睡沙发好多年了,有经验,不用担心我。”   池律眼中倏然闪过一抹痛色,沉声道:“听话。”   唐松灵梗着脖子在原地支棱了一会儿,到底顶不住池律沉沉压过来的眼神,又可怜兮兮躺到床上。   他一点不困,白天输液躺了一天,掐着手指头算池律走了多久,晚上打电话那会儿其实很盼着池律来医院,这会儿池律人就在跟前,他更没心思睡觉,竖着耳朵听卫生间洗漱的动静,觉得那水流声让人安心得很。   直到人躺在沙发上,唐松灵又赶紧翻身面向池律,一错不错得盯着人看,他眼下的乌青和冒出的胡茬,看得唐松灵心里酥动不已。   但又怕灯光影响池律睡觉,盯着看了几分钟把床头灯关了。   沙发上的身影动了下,好像在转头往这边看。   “怎么关了?”   “开着你睡不好。”   那边沉默片刻,道:“没事,开着吧。”   “.....为什么啊?”   “你怕黑。”   唐松灵愣住,心轻轻顶了下胸口,“有你在,不会怕。”   “好。”   好是什么意思,同之前那句话一样,他也不去问,至少是个表示肯定的词,不错了,他要得不多。 第136章 四月十五   第二天接到白心电话的时候,池律正在陪唐松灵吃午饭。   他扫了眼手机来电,把唐松灵吃剩的馄饨的两口吃完,出去时仔细关上房门,快步走下楼坐进车里,才给人回拨回去。   “喂,白姐。”   对面也不啰嗦,直接说:“确实查到点东西,这贺廉是个五毒俱全的家伙,但他那次倒台也确实是有人想弄死他。”   “怎么说。”池律望着前挡风玻璃,沉声问。   “举报他的人在同一天向公安机关,检察院和法院三个单位同时投递证据,且很精准避开平时与贺廉来往过密的领导,为了以防万一,这个人还向各单位领导人和与贺廉有摩擦的几位高官直接投递,影响巨大且恶劣,根本捂不住。”   白心顿了下,又道:“贺廉是个谨小慎微的,这人能把他揪出来,是顺着一个情人的线顺藤摸瓜摸到的。”   池律看着前方的眼珠一动不动,问:“查到这人是谁了吗?”   “没有,对方没有透露任何身份信息,邮箱地址是海外的虚拟号,不过也有线下,公安局门口有拍到,是个身高180左右的男人,看不出年龄,包得特别严实。,什么都看不到。”   “文件袋上有指纹吗?”   “没有,这个人很谨慎,什么有效信息都没留下,而且,贺廉的案子前后不到一个月,处理得太快了,他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谢谢白姐,辛苦了。”   池律挂掉电话,搁在大腿上的手慢慢收拢,握指成拳。   虽然已有预料,还是为对方歹毒又缜密的心思心惊不已,突然觉得可笑,他就是谈个恋爱而已,竟然这么多人牵涉其中,布棋两年只为一朝得胜。   窗外不知何时响起嘁嘁嘈嘈、绵延不绝的杂音,声音虽小,却胜在庞大绵密,整个天地都被裹挟在这种细小而嘈杂的声音里。   池律失焦的眼睛渐渐凝聚起来,落在刚砸在前挡风玻璃上四处溅飞的雨滴。   下雨了。   越来越大,越来越急,起先砸在车上的噼里啪啦的声音,逐渐变成轰隆闷响。   不期然的,池律突然想起刚回国下得那场大雨,雨势滂沱像要淹了这座城市,他在一道炸响的惊雷下看到唐松灵带着擦伤的青白的脸。   当时还以为自己早已风轻云淡,可以坦然处置那场大雨中的重逢。   现在想来,觉得自己幼稚得很,那时候每月越初都会频繁看手机短信,连白心都能察觉他的焦躁,问他在等什么人的信息。   他确实在等信息,只不过等的是一条还款信息而已,还记得最后一次直到零点都没等到,那天晚上他睡一小时就得醒一次,醒了第一时间就看短信来了没有,后来没等到的那几天他天天做噩梦,差点就去挂精神科了。   雨声渐歇时,池律才动了动僵硬的四肢,恰在此时,搁在扶手箱上的手机响了。   视线落在来电显示上,在电话挂断之前才伸手按下接听键。   “喂。”   “律儿。”对方只喊了一声,立刻察觉的池律声音不对,“感冒了吗?嗓子怎么哑了?”   “没什么。”   “你就知道敷衍,天气预报上最近几天都有雨,你出门多穿点。”   池律看着前方,目光沉重,并未出口回应。   “.....律儿?”   “打电话有事?”   “没什么,就问你这周周末回家里来不。”   池律沉吟片刻,道:“今天吧,正好我也打算回来。”   “真的?”秦玉贤语气中透着喜悦。   “嗯。”池律问,“我爸在家吗?”   “你爸去单位了,一会儿就回来。”   “好。”   池律到家的时候,池肃刚进门不久,正坐在沙发上看书。   他虽已年过半百,却仍不显老态,身姿挺阔,不见半点佝偻。   池肃察觉到停留在身上的视线,从书中抬头,看清来人,脸上虽还是严肃的,但不再冷硬,更暖几分。   “回来了?”   池律没接话,附身坐在离门最近的沙发上。   池肃的眼睛未曾离开池律,注视片刻,道:“把外衣脱了吧,都被雨下湿了,去擦擦头发,不然一会儿该感冒了。”   池律这才开口,“不用,我很快就走。”   “这么着急?”   “嗯。”   池肃眼神顿了顿,停在池律那张从进屋就没有任何波动的脸上,似乎和平时并无差别,但那双太过漆黑的眼睛让人看着很不舒服。   池律看了眼窗外又急起来的雨势,问:“我妈呢?”   “她在厨房给你做姜汤,说是电话里听你声音不对,喝点预防感冒。”   池律正要说不用,秦玉贤就从厨房出来了,手里捧着冒着热气的姜汤。   她把姜汤放在茶几上,“突然说要回来,我连个准备都没有,挂了电话就往厨房跑,还好赶上了,你快趁热喝点,驱驱寒。”   她唠叨着,眼角若隐若现的皱纹浸着喜色,偏头见池律坐在门口,赶紧道:“过来呀,坐那儿干什么,看你懂冻得脸色都青了,快来喝点,别感冒了。”   池律坐着没动,“不了,我说点事就走。”   秦玉贤脸上的喜色变淡,这才察觉的池律不对劲,“怎么了你这,遇着什么事了吗?”   池律轻微转了下脑袋,视线在秦玉贤和池肃脸上扫过,开口时声音很平静,“我有一个特别喜爱的人,我爱了他快十年,可我们在一起的日子,只两年多一点。”   “两年时间,太短了,短到我再怎么回忆,都觉得往后的日子太贫瘠,所以失去他的那七年我过得很痛苦,很麻木。”   池律本黑沉的眼眸终于有了一丝波动,只是里面翻涌着的全是痛色。   “我连在梦里都在想,他到底为什么要离开,到底是谁偷走了那七年。”   “我想不通,所以来问你们。”   池律一动不动盯着秦玉贤,她早已呆在原地,满脸震惊。   见她已说不出话,池律眨了下眼,看向池肃,“《触龙说赵太后》里有一句话,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你们总把为我好挂在嘴边,我想知道你们计深远的方法是什么。”   他声音平稳而沉静,不听内容,会以为他只是再讲一个没什么吸引力的故事。   他说完,另外两人都未接话,于是客厅陷入冷寂,只有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潮湿的空气凝结成块,堵在每个人的喉咙里。   很久,秦玉贤才白着脸问:“你又和那个男孩在一起了?”   池律平静的脸上陡然变得痛苦,“.....没有,我现在,只求他不要恨我。”   他拼命隐忍着,再抬头时眼底一片血色。   “这两天我得知了许多七年前的事,在里面发现很多你们的身影。”池律盯着秦玉贤,眼中逐渐爬上寒意,“贺家倒台的时候,您去找李阿姨聊天,听着是去探望落魄了的老朋友,实际呢?您干什么去了。”   “你什么意思?”秦玉贤僵硬道。   “您不知道什么意思,那我来说。”他眨了下眼,旋即紧紧盯着秦玉贤,启唇道:“您是去杀人的。”   秦玉贤蓦然瞪大眼睛,唇瓣颤动,天边突然咋响一道惊雷,伴随着煞白的闪电,将秦玉贤脸上浮现的惊慌照的清清楚楚。   “您只用几句话,就可以利用人命扇动仇恨,差点就成功了。”   “你胡说什....”   “我只问您,举报贺廉的是不是您和我爸。”他打断秦玉贤,将视线挪到池肃身上。   饶是池肃再能沉得住气,此时也有些慌了,他沉声道:“不是。”   “不是?”池律原本平稳的声音陡然提高,“贺廉是被人顺着情人扒出来的,当时除了你们还有谁知道苗韵是贺廉的情人!?”   客厅里回荡着池律嘶哑干涩的声音,他吼完那句话,只觉得心太痛太痛,“我敬爱了半辈子的父母,原来在人后是搞这种下三滥手段的恶人吗?!”   池律最后那句话像针一样钉在每个人的心里,池肃无法再维持镇定,“我说不是!”   “贺廉那件事是我们完全没想到的,只是顺手借用了而已。”   “说得多轻松,顺手借用了而已。”池律点头,“好,那我们是说说其他的。”   “四月十五,这个日期耳熟吗?”   他话音刚落,还什么都没说,池肃骤然色变,秦玉贤更是反应激烈,竟生生退了一步,满脸惊恐。   池律愣住,有一瞬间脸上是空白的木楞的,半晌,才慢慢爬上不可置信,脸上的血色一寸寸褪去,他不自控得摇着头往后退,唇瓣抖动,好半天他才听见自己嘶哑的声音,“真的是你们.....真的是你们!”   “为什么.....”池律只觉得整个胸腔都弥漫着血腥气,“为了让我走上所谓的正轨?,还是为了你们内心的自私,竟然用这种阴毒手段害人性命!”   池律微微摇着头,瞪着血红的眼睛,“你们还有原则吗?!一个身居高位,一个企业董事,却用这么肮脏的手段维持自己高贵!怎么?穷人的血脏?底层人的命不是命?”   池律厉声喝问着,却觉得自己说的话都变成利刃将自己割得血肉模糊,他曾把他们当做人生标杆,处处以他们为榜样规束自己要求自己,到头来发现这只是他们装出来的假象, 仁善的父母竟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他们掩藏在慈悲面目之后的獠牙比韩庄明晃晃的坏更让人恶寒。   只觉得胸腔下的那个器官不会再跳动了,这么多年似乎都活在一场骗局里,而骗他的人说为他好。   “不是,我们根本不知道....”   “你们还要再狡辩吗?!”   池肃坐在沙发上,这会儿也缓过劲来,脸色阴沉着,半晌,开口道:“对不起,这件事....是我们做错了。”   “对不起有用?已经逝去的人听不到你这一声轻飘飘的道歉。”   “你冷静点,听我说。”池肃站起身,走到沙发边上的展柜面前,从乌木雕制的艺术品下拿出一个同样木制的盒子,打开之后从里面取出一个老年机样式的手机。   他拿在手心看一会儿,转身走到池律面前,“这个是七年前我用来和另一个人联系的手机,当时所有的通话我都有录音。”   池律并没有接,只盯着那个手机,不自控得后退两步,似乎那是什么洪水猛兽。   池肃重重叹了口气,道:“七年前四月十五号,你回国当天有个海外的号联系我,说他可以帮我们拔除眼中钉,却不具体说到底要干什么,只要我们帮忙获取你和那孩子的见面时间和地点,对于这种遮遮掩掩的人我本不再予以理会,但那时候确实鬼迷心窍了,我再三确认不会出人命,就答应他了。”   “几天之后我才知道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这之前,我和你妈发怀疑你和男孩在一起的时候,找人查你们,也有个虚拟号,你当时看到的那两张照片就是那个虚拟号发过来的,后来我找人查了很久,但对方几次沟通都像鬼影一样,根本就捕捉不到。”   “其实我知道,迟早都会有这一天,所以这部手机我一直留着。”池肃叹了口气,似乎瞬间变得苍老:“爸爸知道,你这孩子性子虽冷,骨子里却很善良,从小是非对错分得清,这个手机,你拿着吧,所有的东西,由你处置。”   池律盯着那部市面上已经没有了的老古董,目眦欲裂,“除了这些事,你们还....还做过什么?”   他问的很小心,可笑的是他并没做错什么,但池肃的答案对他来说,却像是朝堂上法官对犯人做出的判词一样。   闻言,池肃的目光重终是灰败下来,“还有.....那孩子当年继急需用钱,要卖房子,当时房子是我们买走的。”   “为什么?为什么啊?”池律已然崩溃,嘶哑的声音里满是绝望。   他问完,就明白了,还能为什么?为了让他再也找不到唐松灵。   “还有呢?”   “就这些,这辈子的孽,都在七年前做完了。”   池律看着他,眼里尽是荒芜,“....我还能信你们吗?”   池肃眼中的微光倏然摇曳了下,灭了。   曾经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他,在池律问出这句话之后,多年来维持的威严和自信瞬间坍塌。   当年得知唐松灵那期案件时,他后悔过,但只是已经结痂了的老旧创口,不碰就没有感觉,但在这一刻,这个创口被亲生儿子掀开,开始溃烂流脓。   多么讽刺,他从小教导池律做事要光明磊落,要问心无愧,然而当年那颗赤子之心已然在私欲里干瘪了。   池律推门出去的时候,秦玉贤往外追了几步,低声叫了一句,“律儿.....”   他脚步踉跄,对身后小心翼翼的呼喊充耳不闻,大门被拉开的一瞬间,朦胧雨声瞬间变大,整个天地都被包裹在这样的雨声里。   他迈步走过门廊,走进漫天雨幕里。   秦玉贤拿着慌忙找出的伞追出门廊时,池律早已走远,隔着茫茫大雨,看着竟苍凉得让人心慌。   他踩在雨里的每一步,都在细数着自己还有几分资格对唐松灵说爱,数到最后竟什么也不剩。   什么也不剩,唯有一腔深情,却再也拿不出手。   晚秋的雨水虽不刺骨,寒意却能一寸寸渗进皮肉里。   池律站在医院大楼下,迎着漫天大雨仰头去看顶楼,在心里数着去找唐松灵住的那扇窗户,他找了很久,才反应过来唐松灵住的那间是朝南的,窗户在另一边。   对着那个人竟生出些怯意,这是以往从来没有过的,他有些无所适从,自虐般站在雨里,低头愣愣盯着脚下被雨水打落的枯叶。   很快,过盛的雨水在石砖上汇成水流冲着那片被虫子咬的到处是洞的叶子向低处流去。   池律的视线不自觉的得跟着这片枯叶走,它走的很慢,磕磕绊绊走到墙角就不动了。   因为那块石板破碎凸起,漏出下面的泥土,土里站着一株被雨打得歪七扭八的野花,那片枯叶正好被它脆弱的花茎挡住,不至于到处飘零。   池律枯焦的眼中倏然闪过一丝惊喜,没想到晚秋还能看到野花。   他快走几步过去,附身仔细看,这野花他叫不出名字,淡蓝色的,小小的,有两片叶子被雨水打落,已不见了踪影。   不知为何,池律心中蓦地疼了下,蹲下身,手掌撑在花朵上方。突然想到什么,他腾出一只手掏出手机,点进加密相册,找出其中一张照片。   愣愣看了许久,池律突然笑开,眉眼间尽是喜色,没想到九年前唐松灵拍给他的那朵野花和这朵是一样的。   本想叫唐松灵下来看,又想到他前天还发烧呢,池律思索片刻,挽起袖子,从小花周围开始挖,野花根本身就浅,地面被雨水泡得湿软,没费什么功夫这花就被他连根带泥一起捧在手心。   房门被人用胳膊肘压着门把手打开的时候,唐松灵正攥着手机偏头看从中午就开始下个不停的雨,编辑好的短信躺在输入框里迟迟没有发出去。   于是当他听见动静回头看见池律轻手轻脚近来的时候,两人都愣了一下。 第137章 晚秋野菊   唐松灵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见池律满身都是雨水,额前一缕头发被打湿,垂下来荡在眉骨前,他脸上没什么血色,却愈发如美玉一般。   唐松灵愣了两秒,立刻翻身下床跑到池律跟前,“没带伞吗怎么淋成这样?”   “没事。”池律将手往前递了递,“我在楼下看到的。”   唐松灵这才将视线从他脸上挪开,落在手心那朵还长在土里的野花上。   见他有些愣怔,池律抿了下唇,解释道:“本来想叫你下楼看,但是雨太大,我就挖上来了。”   唐松灵看着这朵歪歪斜斜,还掉了两片叶子的野花看了半晌,觉得呼吸有些困难。   “先进来。”   唐松灵关上房门,拽着池律走到床边,抓起床头柜搁着的半瓶矿泉水拧开盖子两口喝完,又翻出剪刀三两下剪出一个迷你花盆。   “放这里。”   池律按他说的,托着湿润的土块放进去。   他问唐松灵,“还记得这朵花吗?”   唐松灵摇了下头,将小花盆搁在窗台上,全程没有去看池律,做完这些又抓起池律的手臂往卫生间跑,把龙头拧到热水,自己又跑出去翻箱倒柜得找着什么,没一会儿便抱着一堆衣服进来。   “洗个热水澡,别感冒了。”   池律刚好洗完手,见他扭头就要走,一把将人拉住,“那朵花,你还记得吗?”   他问的很小心,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唐松灵的侧脸。   唐松灵脚步顿住,突然转过身来看着池律,“大雨天的弄什么花啊。”他捂住池律仍然冰凉的手,声音都在发颤,“冷不冷啊,以前不是洁癖吗?”   池律愣愣看着他迅速湿红的眼角,心口颤了颤,“不冷,就是....想让你也看看。”   “以后不要这样了,什么都没你重要。”唐松灵挭着脖子僵硬道。   池律灰败的眼眸猛地闪了下,开口时胸口痛的厉害,“.....好。”   “快洗澡吧。”   唐松灵关了浴室的门,在原地站了会儿,走到窗边低头看着那朵被雨打得歪斜的小花。   怎么可能不记得,七年前的点点滴滴,他都记得。   直到身后又传来响动,唐松灵才回神,跑到床边掀开被子,“进去暖暖。”   池律未说话,视线定在床头搁着的一束白花上。   唐松灵顺着他的视线扫了眼,立刻紧张道:“那个是、是贺旗送来的...”全然不见刚才的强硬气势。   “贺旗来过?”池律喉结上下滚动,偏头看向唐松灵。   “对,他刚走...”   池律紧绷道:“他没对你说什么吗?”   “呃...有说....”   “说什么?”   他声音有些僵硬,唐松灵也不由得紧张起来,半晌,吱唔道:“他问我...追你追到哪一步了...我、我也想知道...”   池律沉默片刻,视线落在野花上,“这朵花,你还记得吗?”   “记得,我发给你的”   “我也记得,从未忘记。”   唐松灵背着窗户站着,双眼倏然闪动,在昏暗的光线里明显而颤动。   池律偏过头,视线凝在唐松灵身上。   “松灵。”他叫了一声,声音暗哑干涩,“等所有事情结束,我会告诉你我是个什么人,我身边又都是什么人,到时候,你再决定....”他停了一下,喉头攒动着,“你再决定,还要不要爱我。”   话音落下,渐渐变暗的室内安静异常,窗外沙沙的雨声充斥着整个空间。   “不用等啊。”唐松灵压着心跳,继续说:“你身边的人,于我并不重要,你是你,他们是他们,我爱你,和任何人任何事都没有关系。”   “我只爱你,无关其他。”   池律仔细看了唐松灵很久,很轻微得摇了下头,“不,这次不一样。”   “松灵,我想给你一个交代,再等我一段时间,不会很久。”   唐松灵动了下,走到床边,“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很久前发生过的事,已经来不及补救了。”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很小,像是没有力气般,透出明显的颓意。   天黑得太快,唐松灵已经有些看不清池律的脸,他凑近了点,轻声道:“既然很久前的事,就让他过去吧,不要被那些事牵绊。”   池律动了下僵硬的脖子,凝视在昏暗中闪着微光的温柔眸子,涩声道:“那你呢?以前那些不好的事,真的过去了吗?”   唐松灵没有立刻说话,只是望着池律的眼睛没有挪开,池律觉得自己等这个答案等了很久,等的得血都快凉了,唐松灵才说:“我在努力让它们过去,而且,我就快成功了。”   他笑了下,轻声道:“只要有你在,我就没空想那些事情,满脑子都是你,腾不出地儿给别人。”   说完,踟蹰了一会儿,小心道:“我可以...握一下你的手吗?”   池律搁在腿面上的手动了下,唐松灵立刻抓住,将他发颤的指尖紧紧攥在手心,“我知道,你心里有个坎,没关系,我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等。”   “那时候想跟你分开,只是因为我受伤了,很重的伤,我用七年时间治它,就在今天,我痊愈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个健康的唐松灵,以前...我觉得这个世界真脏,人脏,事也脏,我厌弃过我自己,很长时间,我以为....我这辈子好不了了。”   “可是前天我刚醒来的时候,看见你眼睛里满是血丝,我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些沉疴旧疾已经拖累了我最爱的人,所以这两天你没在的时候,我想了很多,我不想拘泥于过去了,那些脏人脏事就让他过去,才是对自己和身边的人负责。”   “你说的那些过去的事,只要不是你做的,又何必在意呢?为什么要把别人的错移驾在自己身上,真正做错事的人却逍遥自在,自己却身陷囫囵,无法解脱。”   唐松灵笑了下,竟有些亲昵,“现在的你就想刚刚过去的我一样,不要再伤心啦,我好心疼。”   他说完,就静静站着,站在池律身边,听他深又重的呼吸声。   池律像雕塑一样坐着,一动不动,很久,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话未出口,眼泪先一滴滴落下来,砸在唐松灵紧握着的手上。   天彻底黑了。   平时还有月光可勉强视物,今晚下着雨,比伸手不见五指稍微好一点点,勉强能看见个影子。   “刚刚.....过去的你?”   黑暗中响起池律颤抖沙哑的声音,伴随着压抑到极致的哭腔。   “是啊,刚刚过去。”他使劲握了握池律的手。   “那今天之前呢?会不会....很痛...”   “.....受了伤,怎么会不疼呢,”唐松灵又凑近了点,轻声道:“你是在关心我吗?”   没等到回应,唐松灵又说:“你知道吗,这两天我觉得你变了。”   “哪里不一样。”   “嗯....”唐松灵思索了下,道:“和前段时间的你不一样,但和七年前的你更像了。”   池律还是没有说话,周围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但不断掉落在手上的泪水让唐松灵觉得周遭压抑得快穿喘不上气。   他摸索着去碰池律的脸,声音终于带上一丝颤抖,“你怎么了呀,不要伤心了好不好?”   话音刚落,他突然被一股大力拽了一下,瞬间跌进一个并不暖热的怀里。   池律的手臂用力箍在唐松灵腰上,将脸贴在唐松灵腹部,嘶哑着叫了一声。   “松灵。”   “松灵。”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啊.....”   似乎无助极了,声音里透着丝丝缕缕的绝望,和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听的人心里发凉。   心里抽痛得厉害,唐松灵将手放在池律不断发抖的脊背。   “没关系,都会好的,相信我。”   直到唐松灵出院这天,雨还在下,严格来说其实已经不算雨,飘飘扬扬荡在半空中的是雪花,落在地上的一瞬间又化成水,于是看着漫天漂白,地上又都是湿漉漉的。   唐松灵瞪圆眼睛扒着车窗往外看看,新奇道:“秋天还没过去,冬天已经等不及了。”   他说完,去瞧坐在身边的人,不想刚一回头,猛地撞进那双一错不错望着他的眼睛里。   心跳顶着胸口,好帅,好想亲一口。   唐松灵最近一直有这种想法,时不时冒出来折磨一下他,蠢蠢欲动,又不敢真亲。   “怎么了?”池律抬手把他有点敞开的衣领又拢了下。   唐松灵将视线硬从池律淡色的唇上挪开,又看向窗外,“今年的冬天来的好早好早,现在才十一月十号。”   “嗯,冷吗?”   “不冷。”唐松灵被池律包得圆滚,车里暖气开得很足。   最近池律好想特别怕他生病,打个喷嚏都要盯着看半天。   “这个冬天,感觉应该也不会太冷。”   “怎么说?”   “不知道,第六感。”   唐松灵回头望着池律,眼眸弯着,被雪光映着的脸庞满是笑意。   “池律?”   “嗯?”池律回过神,往窗外看了看,“喜欢下雪?”   唐松灵盯着飘扬的雪花,“还行。”   “嗯。”池律认真思索片刻,道:“等地上能落住雪,就带你出去玩。”说完,又补了一句,“前提是不能生病,感冒也不行。”   “.....那时候我还在你家吗?”   池律脸色微不可查的僵了一下,避开唐松灵看过来的眼睛,低声道:“家门密码你不是知道吗。”   唐松灵本来是逗他一下,没想到给人逗伤心了,赶紧道:“我当然知道,只要你一天不改,我就有随时进入的权力,对吗?”   “嗯,不会改的。”   唐松灵突然笑了下,凑到池律耳边偷摸道:“快看,司机耳朵红了,他听到什么了呀?”   池律下意识顺着他的话看了眼前盘,果真耳朵尖红红的。   唐松灵又凑近了点,说:“他肯定听出来我喜欢你了。”   耳边浮动着唐松灵说话时的气息,池律愣了一瞬,心跳变快,忍不住转头看他,不想他说话时挨得太近,池律一动,唇瓣刚好擦着唐松灵的脸颊划过。   脸颊上被蹭过的地方有细微电流流过一样,酥痒极了,他本来逗池律笑,这下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样。   他们离得极近,近到彼此呼吸的节奏如此清晰,唐松灵眼睫颤动着,试着往前凑了一点。   池律没躲。   又往前一点。   池律眨了下眼睛,仍然定定看着他。   唐松灵用力呼吸了下,下巴扬起三十度,唇瓣传来有些冰凉的肌肤的感觉。   他不像看起来这么淡定,贴着池律脸颊的唇瓣一直在轻轻发颤。   唐松灵怀疑前排司机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世界似乎变得安静了,一切喧嚣都被隔绝在外,只有唇瓣上的触感异常清晰。   唐松灵以为自己亲了很久,但其实只是一触即离。   分开的一瞬间,所有的声音又如潮水般涌进五感,时世界又变得喧嚣。   池律没有任何动作,只有黑沉沉的眼睛盯着唐松灵,一刻也未离开,喉结上下滚动着,黑眼睛里压抑着的是汹涌浓郁的渴望。   但唐松灵有些慌乱,他没来得及看懂池律的黑眼睛,就逃避一样又去看窗外。   到颐庭府,两人都没再说话,他们没从地库直接上楼,而是让司机自己去停车,两人从正门走进去。   小区环境非常优美,尤其是满树黄叶上落着薄薄一层雪,更加美不胜收。   唐松灵在医院躺了一周,憋坏了,这会儿迎着漫天雪花深深吸了一口气,沁凉的空气进入,挤走身体里盘踞了一周的浊气,再没有医院那股难闻的味道,瞬间觉得身体都轻了不少。   心情跟着雪花轻快了许多,不自觉得,脚下走得有些快。   走了一会儿,突然察觉的一直跟在身后的脚步没有了,他猛地停住脚步,回头去看。   池律双手揣在浅棕色长款毛呢大衣口袋,静静看着唐松灵,在漫天飘荡的绒白里慢慢走着。   他走得不快,但每一步都平稳坚定,唐松灵看着,心跳漏了一拍。   突然有一个奇怪的念头从脑中闪过,不知为何,他觉得池律走得这么慢,似乎在故意让自己等他。   正发着愣,池律已近至眼前,他看了看唐松灵愣怔的眉眼,抬手轻轻抚走发顶的雪花,将他后背的帽子拉起来仔细戴好。   “冷吗?”   唐松灵愣愣摇头,“不冷。”又问:“有人说过你特别好看吗?”   说完,才知道自己问了个多傻的问题,不想池律居然认真回道:“有。”   唐松灵本就心跳不稳,被他一问立马紧张道:“谁啊?”   “唐松灵。”   唐松灵懵了一瞬,脸蹭得红了,“除、除了我....”   池律摇头,“那没有了。”   “真的?”唐松灵诧异道。   池律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淡到看不见的弧度,“好像很早就有人这么问过我。”   唐松灵一瞬不瞬看着池律,睫毛上忽的落了一片雪花,池律用指尖抚去,“回家吧。”   “嗯。”唐松灵突然咯咯笑着,笑了好一会儿,能听出来他很开心。   “笑什么?”池律问。   唐松灵挠了挠给他搓揉指尖的手心,道:“我觉得我快成功了,我们很快就可以在一起了,对吗?”   他转头看着池律如玉一样的侧脸,深色的眉眼格外清晰干净。   “如果你觉得眼下的生活不满意,如果,你觉得我还能带给你一点不一样的情绪,能让你的心情变得明朗一些,或许,你可以试着接受我。”   他们慢慢走着,池律没说话,握着唐松灵指尖的手却收紧了。   只是刚刚在眼底流转的单淡淡喜色早已黯淡,他说:“你有没有想过,到最后不是你追不到我,而是,你不想要我了。”   唐松灵也停下来,脸上起初有些诧异,片刻后转成笑:“说什么傻话,怎么可能啊。”   池律静了一秒,岔开话题,“你怎么一点都不好奇我前两天为什么......”   “为什么哭吗?”唐松灵伸手接了一片雪花,看着它在手心化成水,“这有什么奇怪的,我是没怎么见过你哭,但我觉得只要是人,都有伤心处,不是强大和镇定所处理得了的,我不想用你的痛苦来满足我的好奇心,我觉得,你想说的时候会告诉我。”   下了快四天的雨终于在一场大雪中结束。   刚结束一场视频会议,池律偏头看了看窗外,今天太阳还不错。   合上电脑起身走出书房,还没从楼梯下去就见唐松灵又再在沙发上睡着了。   快步下去,把旁边放着的毛毯盖在他身上,才附身坐下,静静看了会儿。   正要将他抱进卧室,电话响了。池律立刻起身,走进最近的卫生间关好门才接起电话。   “喂。”   “池哥,不好查啊,当年犯罪现场一共四个人,两死一伤一逃,一点线索都没有,我们能想到的办法公安早就试过,根本找不到。” 第138章 漂亮叔叔   “没有任何有用的线索?”   “没有。”对面沉吟片刻,又说:“不过查到韩庄第一次入狱之前的几个小跟班,一个抓住问了,屁都不知道,还有一个没找到,他是当年韩庄一个很铁的哥们,叫齐乘风,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货,但他好像改名换姓,七年前突然消失了。”   “七年前?”这三个字在池律的唇齿间研磨片刻,他紧绷着脸,沉声道:“改名换姓,现在一点都找不到他在哪?”   “找不到,公安系统的信息都搜索过了,没有,应该还在社会上混,要么就已经....噶了。”   “公安那边找过这个人没有。”   “找过,没找到。”   “他有没有家人孩子什么的?”   “不知道,这个齐乘风也不是他真名,没有身份证号码,我们勉强搜刮到点东西,但应该没什么大用。”   池律眉心沉郁,眼睛盯着虚空久久未动,半晌,又说:“把那个人能查到的资料给我一份。”   “好。”   对方动作很快,上午交代的事,下午东西就带过来了。   池律手里端着水果盘从厨房出来,正要叫唐松灵,一定眼见他手里拿着个资料袋在看。   唐松灵听见动静,抬头见池律脸色紧绷,立刻将东西拿给他,紧张道:“刚有个人送来的,我没拆开....”   池律这才动了下有些僵硬的身体,走到唐松灵跟前,将果盘放在茶几上,“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刚刚只是有点没反应过来。”用竹签插了一块火龙果递到唐松灵嘴边,随意道:“你自己吃吧,我去书房有点事。”   “嗯.....哦对了,后天蒙蒙要来京城,我要去看看他。”   “蒙蒙?”   “就是我、我儿子....”唐松灵低头拿竹签戳着去皮切块的猕猴桃,闷声说着,又赶紧解释,“但不是亲的,我和穆宁,也没有那种关系。”   池律本来已经站起来了,又重新坐在唐松灵面前,拿过他手里的竹签,把那个遭他毒手的猕猴桃吃了,又给他喂了块好的。   “我知道,那天在医院里听见了,我几个月前就遇到过白竹,她跟我说,你说的那些话都是骗我的。”   “啊.....”唐松灵早忘了白竹了,被他一提,尴尬得不行。   他低低垂下头,半晌又可怜兮兮地看着池律,“对不起,我那时候说话太狠了....”   池律突然沉默,约摸一分钟才暗哑道:“我倒是希望你当时说的那些理由都是真的。”   “.....嗯?”   “没什么,猕猴桃是不是有点算酸?”   唐松灵跟不上他这么跳跃的谈话,愣愣道:“....还行。”   “你不要出去了,让蒙蒙来家里吧。”   “啊?可是....”   “听话,不要总骑电摩,很危险。”   “可是....”   池律打断他,看着他认真道:“我很担心。”   唐松灵本来还想再争取一下,听他这么说立马点头笑道:“好。”   池律仔细翻看了送过来的信息档案,确实基本上没什么用。   第一页基本信息最上面贴着一张两寸照片,光头,五官端正,细看也有几分俊郎,左眉上一道疤,像是刀疤。   池律盯着这张照片看了很久,脑中快速运转。   七年前捞韩庄的人和举报贺廉的人应该是同一个,而举报贺廉有明显的指向性,那就是带出苗韵,扇动仇恨。   可那时候知道苗贺是贺廉情人的人除了秦玉贤和池肃还能有谁?   池律的视线定在虚空很久,一个猜测渐渐变得明晰,但立马又觉得实在太荒唐了,不可能。   倏然回神,池律才察觉后背出了一层冷汗,视线又虚虚回落在那张照片上,猛地看到,池律突然觉得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尤其是微微上勾的嘴角。   可再仔细想时,脑子里又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后天下午,穆宁带着穆鹤蒙敲门的时候,唐松灵午觉刚睡醒。   “爸爸!”小孩高兴得脸都笑开了,看见唐松灵就往人怀里扑。   唐松灵立刻蹲下,双手架着他咯吱窝抱起来,对穆宁道:“进来吧,鞋给你们准备好了。”他边走边软声冲怀里的小孩道:“有没有想爸爸妈妈?”   “想!每天都想爸爸妈妈,想快点快点快点见到你们!”小孩嗓音清两,脆生生得,听的人心都明朗不少。   唐松灵亲了亲他稚嫩的脸蛋,宠溺道:“这么想啊?那蒙蒙有没有哭鼻子?”   “才没有,我才不会哭鼻子,只有班里的女生爱哭鼻子。”   唐松灵假装“咦”了一声,板着脸,“你是不是欺负人家了?”   “没有,我就是揪了一下她头发,她就哭了....”蒙蒙说着,竟还有点委屈。   唐松灵立马板起脸,“不准揪女生头发,听见没?男孩子比女孩子力气大,要保护女孩。”说着摇了下头,“再这样我就跟你和贺叔叔说,欺负女孩揪揍你。”   正说着,池律已经从楼上下来了,对一旁站着的穆宁道:“先坐。”   不一会儿端了一杯热水放在她面前,“松灵最近身体不太舒服,我没让他出去,就麻烦你们过来了,不好意思。”   “没事。”穆宁有些拘谨。   旁边蒙蒙不知听唐松灵说什么了,又发出一串脆生生的笑,池律这才走到唐松灵身边,伸手护在他腰上。   蒙蒙毕竟是小孩,猛地看见生人有点怵,还是个面目看着冷硬的人,平时无法无天的胆子收了收,搂住唐松灵的脖子让他怀里缩,小声问:“爸爸,他是谁呀?”   唐松灵亲了下小孩圆嫩的脸蛋,“蒙蒙不怕,这是池叔叔,快问叔叔好。”   “.....叔叔好。”蒙蒙怯生生问了一句,嗓子再没刚才亮了,缩进唐松灵怀里,偷眼看眼前这个板着脸的叔叔。   池律提了提嘴角,软声道:“你好啊。”   唐松灵呵呵笑了两声,逗蒙蒙,“平时上蹿下跳的劲儿去哪了?这会儿知道怕了?”   小孩到底扛不住池律这张常年结冰的脸,抱着唐松灵脖,只漏出两只大眼睛偷偷看池律。   半晌,突然凑到唐松灵耳边小声说,“爸爸,这个叔叔好看。”   唐松灵愣了下随即笑开,“是吗?这么有眼光啊,爸爸也觉得这个叔叔好看。”抱着他在客厅转了一圈,颠了颠小孩,“蒙蒙长高了很多,也胖了很多,爸爸都快抱不动了。”   一直跟在他身后的池律略微皱了下眉,护在他后腰上的手按了按,“放他下来吧,你腰不好,不能长时间承重。”   “这有什么,我以前在工地一个人搬好几斤的东西都没事......”   话没说完,唐松灵就感觉到池律情绪不大对,赶紧住了话头,弯腰放下蒙蒙,“去玩吧。”   起身时后腰传来刺痛,他下意识扶了下腰,想到什么又立刻撤开手,回头冲脸色有些沉的人道:“没事,不要担心。”   小孩刚到陌生环境,到底还是怯的,跑着看了看摆着的艺术品,就挤进唐松灵腿中间靠着听大人说话。   今天毕竟家里来了客人,唐松灵买了蒙蒙最爱鸡翅,准备进厨房好好发挥一场。   结果刚系好围裙,池律就推门进来,“出去陪蒙蒙吧,我来做。”   唐松灵惊讶道:“你不是今天下午有视频会议要开吗?快去忙吧,我自己可以。”   池律反手带上推拉门,“已经完了,其他的有白姐在,不用担心。”他走过去将手伸进水槽探了探,皱眉道:“怎么总是用冷水。”边说着把唐松灵的手从水里拿出来拿纸巾将手细细擦干,又在握在手心暖了暖。   唐松灵眼睛却一直定在池律皱着的眉头上,笑道:“你在担心我,是不是马上要重新爱上我了?或者已经开始心动了,你知道吧,怜爱是爱恋的开始。”   手指擦干,池律看了他一眼,“又胡说,出去陪你儿子去。”   唐松灵低低笑了一声,“我不出去,我还追你呢怎么能让你干活,我是来给你做家政的。”   他说这话也不害臊,这段时间所有的家务都是池律自己做的,他顶多擦个桌子打打下手,倒不是他不想干,实在是这人不让他沾手。   事实证明池律就是比他技术好太多,他上次做鸡翅沾锅底了,全是糊味,结果池律说好吃,一个没落地吃完了,对此唐松灵好一阵怀疑他味蕾是不是有问题。   池律端出来的这盘火候把握得恰到好处,肉质鲜嫩,咸甜适中,简直极品,唐松灵馋得差点连自己手指头一块嚼了。   小孩适应环境倒是很快,第二天醒来楼上楼下乱窜,池律家房间又多又大,有时候连他人都找不到在哪。   吃完早饭,池律盯着唐松灵吃了药就上楼忙工作的事,公司最近在做一个大项目,目前正在融资,他人没在公司,电话却响个不停。   刚放下手机,视线不自觉地停留在前天送来的资料上,这两天头疼又开始犯了,做梦都在抓这个叫齐乘风的人,看得就久了,脑中那个实在荒唐又可怕的猜想又冒出来,并且从模糊变得越来越清晰具体。   可他从开始查这整个事件开始,到现在为止没有一点那人的身影,总不能光靠猜想定别人的罪,可如果是真的,那人在操控整件事的走向时从未露面,甚至有可能中间隔着好几个弯,心思不可谓不深沉,若想要驱使中间人办事,必然会产生利益交换,而最简单粗暴的,便是金钱交易。   池律回过神,将刚放下的电话又拿起来,手指因用力而指节泛白,他实在不想产生这样的怀疑,甚至心中有些罪恶感,但他等不了,必须尽快给唐松灵一个交代。   指尖在拨号键上方悬停片刻,池律最终还是按了下去。   “喂,池哥。”   “麻烦你们帮忙查一个人七年前的账单明细,境内境外都有涉及,具体时间和账户信息我会发给你,这个人身份特殊,可能不太好办,查的时候注意不要让人发现了。”   “好。”   “得多长时间?”   “时间太早了,还涉及到境外,可能至少得一周时间。”   “好的,谢谢。”   电话挂断,池律偏头看向窗外,神色越发复杂。   正发着愣,门突然响了一下,池律立刻转头望去,有人按门把手,很快,门被推开一个缝。   起先池律还没看见,视线往下,才见有个圆圆的小脑袋从门缝探进来,正好奇地朝里张望,见池律在看他,立马缩回去,过了两秒又探出来,一双黑又圆的眼睛亮晶晶望着池律,见他没说什么,胆子变大了点,把门推开些,不好意思又扭捏地小步挪进来,小声道:“漂亮叔叔,你在干什么呀?”   池律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嘴里的‘漂亮叔叔’说的是自己,顿觉好笑,道:“叔叔在忙工作。”   “哦....”蒙蒙学者大人模样点头,声音还是嫩嫩的,“我叫穆鹤蒙,你叫什么呀?”   池律笑了下,很久都没人这么直接问他叫什么,竟觉得有点意思,“我叫池律。”   “池律?”小孩似在想着什么,过了片刻,夸张道:“我听过这个名字!”   “哦?在哪。”   “爸爸睡着的时候会喊,但是每次他都很伤心,会哭。”   池律本来还算柔和的表情突然僵了一瞬,面上闪过一丝痛楚,“你爸爸还说什么了?”   蒙蒙摇头,嘟嘴道:“没有,我问他池律是谁他说乱喊的,我又问他为什么哭,他说是因为开心.....我不懂。”   “漂亮叔叔......你怎么了?”   池律回神,“没事。”他朝小孩伸手,道:“蒙蒙,过来叔叔这边。”   蒙蒙有些生怯,迟疑两秒,才慢慢挪过去。   池律把他抱起来坐在腿上,蒙蒙吓傻了,僵直坐在池律腿上,比上课老师吼十遍都管用,“叔叔.....”   “蒙蒙不怕。” 池律安慰道:“你长这么大了,很重,以后不要老让你爸站着抱你,他腰不好,受过伤,很疼,抱着你会更疼。”   “哦.....”蒙蒙赶紧点头应承,他从见第一眼就很怕这个叔叔,比班主任板着脸叫家长还吓人。   池律又道:“但是他坐着的时候可以让他抱你,就像叔叔现在抱你一样。”   “好的叔叔.....”   过了一会儿,蒙蒙放松下来,又开始问东问西,“这个房子是叔叔家吗?好大呀,比贺叔叔的房子还大!”   “嗯。”   “我爸爸为什么住在叔叔家啊?他为什么不和回家和妈妈住。”   池律倒是没想到他会问道这些,有些意外,沉吟片刻,斟酌着道:“因为这儿也是你爸爸的家。”   小孩听了半天觉得更加很糊涂了,还想再问,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蒙蒙在里面吗?”   是穆宁,应该是很久没找到孩子,着急了。   “妈妈,我和漂亮叔叔聊天呢!”蒙蒙听见声音,脆生生朝门外喊,“妈妈进来呀。”   池律把蒙蒙放下去,正好穆宁推门进来,赶紧过来把他从池律腿边拉走,“乱跑什么?有没有点礼貌,叔叔在工作,你打扰到人家了,给人道歉。”   蒙蒙很不服,撇了撇嘴,很不情愿得冲池律说:“叔叔对不起....”   “没事,小孩子都爱闹。”池律随意道。   穆宁则不然,“就是给他惯坏了,一天天得不听.....”   正说着,突然在原地定住,眼睛瞬间睁大,目眦欲裂地瞪着池律桌子。   见她神色有异,池律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桌面,意识到穆宁在看什么,心立刻重重跳了两下,问:“怎么?” 第139章 追踪韩庄   穆宁脸色煞白,直直盯着桌面上放着的一份信息档案,“齐盛天?”她声音嘶哑难听,像被谁掐住脖子了。   池律神色骤变,回过神立马低头对蒙蒙道:“你先出去玩,我和你妈妈说点事。”   待小孩一出去,池律将门反锁,回转过身走回桌前,沉声问:“你认得这个人?”   “认、认得......”   “他是什么人,现在在哪?”   穆宁恍惚摇头,“我不知道他在哪,七年前他就不见了。”她急促得吸了口气,道:“他是....蒙蒙亲生父亲.....”   “什么?!”   穆宁踉跄了下,伸手拿起那张表,嘶哑道:“他根本就不叫齐乘风 ,他真名叫齐盛天。”   “现在还能找到他吗?”   穆宁愣愣摇头,“找不到了,七年前我就找过,他像消失了一样,不见了。”说完,才反应过来,“你找他干什么?”   “他是以前跟在韩庄身边的混混,韩庄在逃,查不到线索,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这个人了。”   “韩庄?!”穆宁瞬间瞪大眼睛,“那....要怎么才能找到他?”   池律直直盯着穆宁,“你和这人在一起,难道从来没听他提起过韩庄?”   “.....没有。”穆宁摇头,“我是上大学后才和他认识的,可是高中的时候我也没见韩庄身边有他啊。”   池律沉默片刻,慢慢踱到窗边站着,神色沉得厉害,约莫两分钟后,声音低低响起,“给我一根蒙蒙的头发,如果他这几年犯过事,在公安系统里肯定有记载,用蒙蒙的DNA 做对比很快就能找出来。”   “好,好.....”   当天下午蒙蒙的头发就被送去检验室了。   本以为已经走投无路,不想一次偶然竟让前路又柳暗花明。   五天后。   下午四点,池律从办公室出来,大流星步走向电梯,直到坐进车里握上方向盘,池律才发觉自己全身紧绷着,他深深吸了口气,驱车出了地下车库,往城外郊区的一处工厂驶去。   车子飞驰在绕城高速上,刺骨的冷风顺着大开着的车窗灌进车里,很久,直到池律觉得自己足够冷静,才将车窗升上去,给唐松灵打了个电话。   “喂?”他声音轻快,好像很高兴,“不是在上班吗?怎么有空给我打电话?该不会是想我了吧?”   池律听着他话筒里传来的声音,心中逐渐安定不少,低声问:“在干什么?”   “.....又当没听见,好吧,还真的不想我,看来我得加把劲了。”他似乎很无奈,叹道:“就闲着,刚刚把穆宁和蒙蒙送走,我才进家门。”   “嗯。”池律道:“我今晚有事可能不回来了,你自己做点晚饭,记得按时吃药。”   “啊.....今晚都不回来吗?”   “有可能。”   “好吧.....那你忙吧,我先挂了。”   “晚上早点睡。”   “嗯.....”   对方情绪明显低落,池律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渴望唐松灵,却不敢太放肆,他能预感到离七年前的那天夜晚不远了。   很快,他和唐松灵中间隔着的那块布会被他亲手掀开。   这几天晚上他总睡不好,半夜时常惊醒,却意外发现自己能想起梦中的场景了,可他觉得还不如想不起来,梦里唐松灵嘶声力竭质问他的样子,失望至极的眼神,每每都能将周围所有的空气掠夺。   “你真的.....一点都不想我吗?”   听筒又传出唐松灵低低的,有些迟疑的声音,池律猛地回神,沉默片刻,低声道:“等我回来了就告诉你,很快。”   下午五点,市郊工厂。   “齐盛天,外面有人找你!”厂房里大型机器轰隆隆作响,一个穿着蓝色工服的中年人提高声音冲正在搬东西的年轻人喊。   “来了!”年轻人将原料放下,给旁边交代几句,就小跑过来,擦了把汗问:“谁找我啊?”   “不认识,你出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行吧。”   “弄完快点回来,工位上缺人手。”   “好嘞!”留着寸头的年轻人边往外跑边高声回了一句。   出了厂房,外面果然站着两个身材高大一身黑色运动服的男人,见他出来,立马快步走到他身边,齐盛天早年也是个社会混混,一看这架势立刻汗毛倒竖,调头就往厂房里面跑,不想对方早有准备,两边人迅速从两边靠近,截了他的后路。   “齐先生,我们老板找你谈点事。”   “什么事?我不认识什么老板。”齐盛天脑门直冒汗。   “没关系,我们老板认识你。”说着,两人架着齐盛天胳膊往远处工人休息的简易板房走,“这边请。”   “这明明就是挟持!有这么请人的吗?!你们再这样我喊人了!”齐盛天挣扎着,但他一个人根本敌不过两边架着他的满身腱子肉的男人,只能嗓门大点。   可不论他怎么折腾,还是被人拖了进去,身后的门又被关上了。   齐盛天立刻回头扑门上,咣咣咣拍了半天, 没人搭理,才转头看向这间房子里的另一个人。   他西装革履,精致好看,厂子里不干净,但他的黑皮鞋上一丝灰尘也没有,正低头翻看着什么,齐盛天明白这就是找他的那个“老板”。   打量了一会儿,齐盛天鼓起勇气问,“你是谁,找我干什么?”   池律手上翻着资料,并未抬头,问他,“你两年前就在这家工厂做工人,六年前因寻衅滋事蹲过大牢,七年前在社会上混,有个化名叫齐乘风?”   齐盛天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没想到这人把他调查的清清楚楚,“你.....你到底什么人?!”   池律合上资料,抬头看向他,“不用紧张,问你点事。”   “什、什么事?”   “七年前的事,不知道你还记得多少。”   他话音刚落,眼前的年轻人立刻哆嗦了下,池律眉宇间瞬间变得黑沉。   “那么早的事,我怎么会、会记得.....”   “没关系,慢慢回忆。”池律不疾不徐道:“我说,你听,可能就想起来了。”   “韩庄,这么名字应该还记得吧?你早年跟着他混,后来他入狱了,但有人捞他,导致轻判,知道帮他的人是谁吗?”   齐盛天听他把自己的过往一一道出,吓得脑门上的汗唰地下来了,“这我真不知道,我就一小混混,哪能跟这种有权有势的攀上关系。”   池律抬眼,盯着他看了半晌,继续道:“他服刑期间,你到处受挫,后来谈了一个女朋友,才开始干正经工作,后来韩庄出狱,他又第一时间联系你,说要干票大的,佣金很高,你没法拒绝,就又答应了,对吗?”   齐盛天脸色煞白,豆大的汗滴颤颤巍巍顺着脸颊滚下去,半晌,才哆嗦着道:“你到底想干什么?我、我没有杀人,我帮忙报警来着.....”   “什么意思?”   “我真的什么也没干,他进局子之后我就没在京城呆了,到处乱跑来着,后来在津市遇着我前女友,我们处得还挺好的,她有个朋友叫什么灵来着,是个男的,我一开始以为她跟那男的勾搭,后来才知道是朋友,韩庄出狱之后来联系我,说要教训个人,确实佣金很高,.....我本来是答应来着,结果一次无意中听见他要教训的是人正好是我前女友的朋友,临了那天我说肚子疼去不了,但是跟着他偷偷跑到那地儿看了,我也没进去就在外面听,后来听着动静是出了人命,我才赶紧报警,之后就跑了,再没再京城待过,这两年才回来。”   他说完,对面站着的男人好半天没动静,只盯着他看,不出一回儿就给他看得浑身发毛,又哆嗦着补了几句,“我说的全都是真的,不然天打雷劈,我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从不干杀人越货的事,韩庄这孙子居然杀人,不过我打听了下,听说他没被抓住,跑了。”   对面站着的男人这才动了下,沉声道:“今天来问你的就是这事,听说你跟他关系铁,知道他藏哪了吗?”   “.....没,这我哪知道?”   “再想想,他有没有无意间提到过什么去处。”   他声音不大,平缓没有起伏,但每个字都充斥浓烈的的压迫感。   齐盛天欲哭无泪,“不是,我真.....”正说着,突然停了一下,犹豫着道:“之前好像听他提起过他姥姥家在陇原那块,不过他姥姥一家早就不在了,没什么亲人,也没见他回去过,我就知道这一个地儿,再没了。”   板房窗户很小,房门又关着,因此房内关光线很暗,池律脸上晦暗不明,那双黑眼睛盯着齐盛天直冒汗。   “真没了,我就知道这些。”   “你没和他联系过?”   “真没有,我发誓,我早就改邪归正了,哪能和杀人犯联系。”   约莫几分钟后, 池律才点了下头,“好,但可能接下来一段时间你不能继续上班了。”   “啊?你你你什么意思?我该说的都说完了,你还要怎么样?”   “协助警方。”   “那都过去那么多年了,早翻案了,怎么能可能再查。”   “我说能就能。”   从板房出来,天已经彻底暗下去,池律在车里静默着坐了很久,拿出手机看了看,没有新消息。   他想听那人的声音,想听他说话,不管说什么,哪怕是呼吸声,都想听一听。   但他心里不安稳,或者说,从整件事被揭露开始,就没有安稳过,他时时刻刻设想着唐松灵知道幕后操作有他父母的参与时,唐松灵会作何反应,可设想了千千万万遍,每次得到的结果都让他绝望。   唐松灵总是笨拙得使尽浑身解数对自己好,他不会追人,只是每天都要重复一遍“我爱你”,望过来的眼睛总是盛满热切又纯澈,他无法想象如果这双眼里装满恨意、失望,自己该怎么办,有时候夜半惊醒,他甚至会生出一些绝望又疯狂的念头。   ——把他关起来,关在自己身边,不管他是爱是恨,这辈子都别想离开。   铃声突然响起,池律猛地被拽回现实。   “喂。”   “池哥,汇款明细查全乎了,马上就给你发过来。”   “嗯,辛苦了。”   “还行,不过也确实难搞,要说一般人的还好查,路家的想悄没声地搞真是废了大功夫了。”   “谢谢,那我先挂了。”   电话刚挂断,邮箱就来了新消息,池律迅速点开,很快,面色便沉了下去。   她有好几个银行账户,几次汇款额度有异常的汇款时间和整个事件的各个节点高度重合。   池律知道路家格外宠她这个独生女,不想用钱方面居然如此纵容。   他盯着那上面的数字,脑中嗡鸣一片,这几天想过很多结果,都没想到路政儿才是幕后黑手,他从小就把他当亲妹妹一样看,有时候是任性了点,但他一直觉得她心地不坏。   突然觉得恐怖,她背地里做着这样的事,面上却仍然是个单纯任性的小女孩,未曾露出一点蛛丝马迹,以至于到最后他将身边所有的人都怀疑了一遍,才想到她身上,若不是她执着于和自己结婚,他可能到最后都不会想到去查路政儿的账户。   池律急促呼吸着,背后的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他闭上眼,靠在椅背上,慢慢想慢慢锊,个中关窍便变得清晰起来。   整件事她没有露过一次面,所有的事都是中间人完成的,被利用的人互相也并不清楚,从一开始池肃查他起,就是路政儿给的消息,到后来秦玉贤得知苗韵,进而挑拨,其实一直是路政儿在背后递刀子,然而秦玉贤还以为只是运气好刚好撞上贺廉倒台。   她明明清楚韩庄多恨他,也正是利用这一点,告诉韩庄唐松灵是他的软肋,韩庄被自己送进监狱,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送到眼皮子底下的机会怎么可能不去实施报复,况且还有钱拿。   怪不得,怪不得唐松灵一开始对他和路政儿的婚姻百般阻挠,他或许不知道全部,但只要一点就足够唐松灵避她如蛇蝎了。   然而,她布局撒网,坏事做尽,却能若无其事的,在自己最脆弱的时候出现,那七年他过得麻木不仁,始作俑者在他周围转了七年,自己却丝毫没有察觉。   更可怕的是,她开始计划这一切的时候才是一个不到十八岁的女孩子,竟然能做得如此滴水不漏,如果不是自己偶然和李阿姨碰上,如果唐松灵七年后不来找自己,这件事也许会被永远埋藏。   车厢安静,池律靠在椅背上,剧烈收缩的胸膛让他喘气有点困难,窒息的感觉一点点逼上来,大脑有些缺氧,意识昏昏沉沉的,但即便这样,他都能清晰得猜出唐松灵瞒他的意图。   ——唐松灵一直都清楚,池律最怕的事就是护不住唐松灵。   可韩庄、路政儿,哪一个不是因着池律去害他的,还有唐松灵不知道的秦玉贤和池肃。   池律起早贪黑拼命努力,为的是什么唐松灵清清楚楚,他知道池律根本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   知道这些事,以池律的刚烈性格,最终会落个什么惨烈下场,唐松灵想都不用想,他一身也许就此毁了。   就算七年前所有事真相大白,可他们之间隔着那么多阴谋算计,互相亏欠的已经太多,心上压了东西,再浓烈的爱都会变成愧疚,天长日久,最终会化为垒在两人之间的墙,彼此都会沉沦在一个名为悔恨的深渊里,再也出不来。   于是唐松灵选择不让池律知道,他受到的一切都是因池律而起。   分手而已,地球照样转,夏天照样来。   说他自作主张也好,说他懦弱无能也好,他只是不想让自己喜欢的人背负这么沉重的罪孽,有何不可?   车厢里突然响起一声极低的笑,须臾,笑声变成了哽咽,断断续续,嘶哑难听。   池律附着身,手指用力压着剧烈绞痛的胸口,可一点用都没有,那个器官痛得快痉挛了。   在这样极致的悲伤和痛楚里,池律突然想到自己曾对唐松灵说过的一句话。   “我从不后悔自己做出的每一个决定。”   绝不后悔。   可他现在后悔得快疯了,他要怎么跟唐松灵说这一切,要靠什么才能留下他,要怎么,才能让他不恨自己?   睁开眼,看不清前路,看不到希望,只有一片血色。   如果他真的走了,怎么办,自己还能承受得起第二次分离吗,不.....会疯的。 第140章 松灵遇险   凌晨三点,一辆黑色古斯特在车库中熄火。   从车上下来的人身形不稳,脚步有些虚浮,他在家门口站了很久,手几次伸出去却没能按下指纹解锁,他其实在想,在所有事情和盘托出之前,要不要再加一道门,钥匙只有自己有。   玄关处还亮着灯,明显是唐松灵留的。   池律换了鞋,上楼洗澡换衣服,将身上每一寸皮肤清洗的干干净净,又走下楼,脚步停在客卧门口,两分钟后,推门进去。   房间内果然亮着小夜灯,地上铺的地毯将他本来就放得极轻的动作吸收的一点不留。   他在床边坐下,柔软的床垫随着动作微微凹陷,但床上的人没醒。   灯管朦胧又柔和,唐松灵偏着脑袋,几缕发丝柔柔搭在额上。   他好像胖了,池律想。   再仔细看,果然胖了,这段时间想着法给唐松灵做各种他爱吃的,终于看见点起色。   房间安静极了,醒着的人安静,睡着的人也安静,没有一点声响。   正因为太静了,一些念头冒出来,在这样静谧的环境里变得越来越强烈。   池律慢慢附下身,越靠近呼吸放得越轻,直至连呼吸也不敢有,唐松灵的温度近在咫尺,唇瓣离他的脸颊不到一厘米,时间仿佛静止.   临到最后,池律却还是放弃了。   正准备直起身,胳膊突然被拽住。   池律被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了,怔怔看着眼前粲然笑着的人,半晌,沙哑道:“我吵醒你了?”   “没有。”唐松灵放开他,跟着坐起身,眼睛仍然专注地看着池律,“你说回来了就告诉我,想不想我。”他笑开了,眼中闪着碎光,“我太想知道了,就一直等着,想你一回来马上就问。”   他身体前倾一点,轻声问:“你想不想我?”   池律愣怔得看着他,深吸了一口气,避开唐松灵太过强烈的视线,颤声道:“想,一直都想。”   一阵微动,池律下意识伸手,接住扑过来的身体,耳边是唐松灵压抑着的,却越来越急促的呼吸,池律将他抱在怀里,紧紧拥着,可心里却像裂开一样,绝望在身体里到处流窜,疼得快要窒息了。   他还能留住他多久,眼前这些,到底只是海市蜃楼吧。   “真的吗?”唐松灵哽咽着,眼泪一颗颗砸下,池律光洁的脖颈瞬间湿了一大片。   “真的。”池律想笑一下,但不管怎么努力,都提不起唇角。   良久,唐松灵闷闷的声音响起,“那什么时候才能成为男朋友呢?”   心中抑制不住地抽痛了下,池律将他更用力得抱在怀里,“再等等松灵,不会太久,再等等。”   一晃一个多月过去,天越来越冷,除了刚入冬那会儿的一场雨夹雪,再没下过,空气越发干燥。   唐松灵小心从锅里盛出熬了快三个小时的乌鸡鸡汤,苗韵每周透析三次,身体里的营养都被透没了,人瘦的就剩一层皮,医生建议多吃肉,池律不让出去干活,他在家闲了快一个多月,每天除了看书,其他时间都用来琢磨给苗韵弄吃的了。   他将饭菜装进保温饭盒里,穿好外衣,走之前给池律发了一跳消息,【我去医院看妈妈。】   【好,今天有点冷,穿厚点,晚上我去接你。】   【嗯嗯。】   看着短信笑了会儿,但不知为什么,今天总觉得心里不安。   池律这段时间越发不爱说话,没事的时候总看着自己发呆,有时候上着班,会突然发消息问他在干什么,要是第一时间没看到消息,电话立马就过来了。   有一次去医院陪苗韵,那天她情绪不稳定,便在医院待到很晚才回去,不想池律回家没看到他,似乎是被吓到了,后面好几天晚上睡觉做噩梦,半夜常常被惊醒。   唐松灵也被他吓得不轻,自那以后,要干什么都会给他发消息说一声。   一走出单元门,迎面吹来一股寒气凌厉的冷风,唐松灵捏着衣领往上提了提,把饭盒抱进怀里快步走出小区大门。   寒风肆虐,刮着路边的枯树枝呜呜怪叫。   他站在路边张望了下,哆嗦着掏出手机叫网约车,路对面停着的一辆出租车缓缓挪过来。   “预计还需十五分钟。”   唐松灵跺着脚,抬头看了看灰沉沉的天,云压得很低,怪不得今天格外冷,看样子是要下雪。   “去哪?”   出租车在路边停下,朝向唐松灵这边的车窗开了一条缝,传出司机粗厉低沉的声音。   唐松灵愣了下,又看了眼手机,上面显示:预计还需十三分钟。   “去医院,离这儿几十公里,有点远,师傅接不接?”唐松灵缩着脖子喊。   “上车。”   “哦。”唐松灵立马取消订单,打开车门钻进去。   车子缓缓启动,没开空调,唐松灵本指望上车能暖和一点,不想也是一样的冷。他透过车窗看着天上滚动的云,愈发觉得心里压抑得厉害。   下午四点,长陵集团董事长办公室。   池律翻了几页新打开的文件,眉间燥意越发隆盛。   盯着白纸上的印刷体看了半晌,什么都没看进去,他长长呼出一口浊气,仰头向后靠在椅背上。   从上午开始,心就跳的厉害,做什么都集中不了注意力。、   他闭起眼睛,仰躺着静了片刻,又想起三天前陇南那边打来的电话。   警方和他找的人根据齐盛天的配合,已经找到韩庄的踪迹了,查到他这几年改名换姓,一直和当地黑社会混,他头脑灵活,反侦察能力极强,又练了一身混混的本事,神出鬼没,不知怎得打草惊蛇,竟让人给跑了。   办公室安静,池律坐了会儿,那股憋在胸的焦躁怎么都散不去。   【在干什么?】他还是没忍住,给唐松灵发了个消息。   两分钟过去,没有回信。   【松灵】   【冷不冷】   【好像下雪了】   还是没有回信。   池律站起身,走到窗边,拨了电话将手机压在耳朵上,盯着半空中飘落着的细小雪花,听筒里传来机械又漫长的“嘟嘟”声。   直到自动挂断,电话还是没有接通。   盘踞在胸口的不安快速堆叠,他又连接打了两次,无一类外都是自动挂断。   池律盯着退出通话界面的手机,心跳开始加速,想了下,又迅速拨另一个号码。   “喂?池先生。”对面传来一道中年妇女的声音。   “松灵在吗?让他接电话。”   “唐先生吗?他今天没来,中午那会儿明明说是要来送午饭,结果没等到,我去楼下给苗夫人买了点吃的。”   “没来?”池律喉间发紧。   “是啊。”   挂了电话,池律瞪着已经黑屏的手机脑中一片空白,没去医院,可十点多那会儿他明明说要去医院看苗韵,怎么会没去。   从早上就累积的不安此时已达到顶峰,不能再等了。   池律一把捞起外衣,快步往办公室外走,然而还没到门口,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他猛地停下脚步,开屏的时候才发现手指抖得厉害。   【城南郊区废弃化肥仓库,十八点,一个人来,过期不候。】   “咚——”   池律眼前瞬间漆黑一片,天旋地转。   他使劲眨了下眼,又抬头在四周看了看,脸上浮起茫然。   片刻后又低头去看那条短信,像是不认得字了,来回三四次,才踉跄着后退半步,手上失了力,手机掉在地摊上。   对方只给了时间和地点,连原因都没有,好像笃定池律一定知道他是谁,也很确定池律知道发生了什么。   最可怕的一点——对方并未求财。   脑袋眩晕得厉害,池律知道自己应该冷静下来,但身体的剧烈反应让他一时什么也思考不了,意识稍微清醒一点就被强烈的眩晕和混沌占据。   他想去捞掉在地上的手机,但不知怎得怎么也使不上劲,拿了几遍还是脱手掉在地上。   十二月十三,已是深冬。   五点过了没多久,整座京城便全部浸没在夜色中,越靠近郊外,灯光越稀少,远处看,像点缀在黑绒布上的钻石。   四点那会儿要落不落的雪花,此时已经普天盖地往下掉,像攒了几个月的雪都要在这天下干净。   一辆黑色越野车鬼魅一样在平展的高速公路上飞驰,后面远远坠着五六辆警车,全都熄了警灯,静悄悄滑过,扬起漫天雪沫。   下了高速又跑了大概十来分钟,公路两边变成平地,越野车往右一拐驶离车道,土路路面不平,再加上刚下的新雪,车轱辘上了链条,因此点颠簸得十分厉害。   土路没有灯,除了车灯照的这片,周围漆黑一片,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除了哭嚎怪叫的厉风,四下静悄悄的,黑暗中似乎蛰伏着无数眼睛在窥探行人。   再往前车走不了了,池律将车熄火,没了发动机的声音,四下瞬间全然安静,他手还握着方向盘,一动不动得盯着车灯找不到的黑暗,血红的眼睛亮的惊人。   片刻后,他捏了捏衣扣上的微型定位器,拿起扔在副驾上的手电下车,踩在雪地上,带着细微的咯吱声,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   走着,又变成跑。   这片原先是化工生产聚集地,前些年发生过一起爆炸事故,所有的工厂都迁走了,因此,废弃仓库很多,根本就不好找。   韩庄来时的痕迹已经被大雪覆盖,他只能一个个找,仔细留意着哪个里面有灯光。   十几分钟后,手电筒扫到一辆黄色的出租车。   所有的动作都凝滞,池律盯着那个出租车看了两秒,低头从口袋中掏出手机,打开加密相册,找出一张照片。   照片里唐松灵正扭头回看,笑得格外美好,背后是要烧起来的火烧云,和现在是两个世界。   池律抖着手指将唐松灵的脸放大,再放大,盯着看了几秒,在屏幕上落下一个吻。   仓库里和外面一样黑,没有一点声音,除了大门,没有任何可供进入的窗户。   池律拿着手电在仓库粗略一扫,没人。   只有角落堆积着被烧得焦黑的化学原料,发出刺鼻难闻的味道。   他又仔细搜了几遍,确定没人又赶紧往外走。   刚一转身,手电的光束突然扫到靠近门口处的二楼铁栏杆上,那上面赫然出现一张脸,这张脸被刺白的光照得极其青白可怖,正咧嘴阴森笑着,像地狱爬上来的恶鬼。   这人刚刚居然一点声音都没有!   “好久不见啊,池大公子。” 第141章 血色仓库   全身的血似乎在一瞬间涌上脑袋,一股恶寒顺着脚跟爬变全身,耳边出现短暂的嗡鸣,几秒后,池律缓过神,厉声问:“松灵在哪?”   “你猜呢?”   “你找死!”池律骤然提高音量,浑厚狠厉的声音在仓库中回荡。   韩庄仍然嬉笑着看池律,“这么多年过去,池大公子还是一猜一个准。”他转身来回踱了两步,年久失修的铁踏板发出沉闷的声响,“不过脾气见长。”   他突然歪头盯着池律,眼神森寒可怖,“你找人到处抓我,逼得我东躲西藏不得安生的时候,没想过有今天吗?”   池律眼底浮起血色,直直盯着韩庄,压着嗓子狠厉道,“有事冲我来,碰松灵我一刀一刀刮了你!”   “哦,是吗?”韩庄怪笑几声,“不准碰?那看来我抓对人了,这么多年过去,没想到他还是你的心肝肉啊?啧啧啧,池家真是出情种。”   他尖利怪异的声音在仓库中回荡,“不准碰是吗?那我已经碰过了,怎么办?”   池律心中猛地坠了一下,“什么意思?他人到底在哪里?!”   陡然拔高的声音震得铁板都在嗡鸣,回响过后,突然响起一丝极细微的闷哼声。   池律所有的动作被那声小得快听不见的声音定住了一般,须臾,突然踉跄着往那边走了几步,颤声喊:“松灵?”   韩庄见他往这边走,挂在脸上的怪笑瞬间凝固,“站住!再过来我杀了他!”   池律骤然顿住脚步,他张了张嘴,想让唐松灵别怕,但一时心神震荡,半个字也说不出。   韩庄站在二楼高台,垂头盯着池律的煞白的脸,和那双染着血色的眼睛,竟也似修罗恶神,韩庄瞧着,眼中渐渐显出一种诡异的兴奋。   “想见他是吗?”他似乎想到什么特别高兴的事,口中啧啧有声,转身向暗处走去。   池律意识到什么,手电的光束尽力追着韩庄,很快,响起一种沉闷的,重物拖地的声音。   再出现时,手里提着一个人,走到靠近栏杆的地方甩手扔在脚边,他蹲下身,捏着那人的下巴对准光束的来源,嘿嘿狞笑两声,“看见没,你的姘头来找你了,多情深义重啊。”   照着他们的光束越来越抖。   唐松灵被他掐着面向池律,原本赤红的眼睛在看向池律的那一刻布满惊恐,他脸色发青,上面几根紫色的指印异常明显,嘴被黑色胶带贴着,头发被汗水打水,身上的外衣不知道去哪了,只穿着白色毛衣,手脚都被反绑着,浑身不正常得发着抖。   池律瞪大眼睛,目眦欲裂地看着二楼高台上躺倒的人,半天才爆喝出声,“你把他怎么了?!”   “啧,脾气真大。”韩庄掏掏耳朵,池律这才看见他左手两根指头不见了。   注意到池律视线,韩庄把自己那个畸形的手往前展现了下,“你看这个啊,本来我今天打算剁他两根手指头的,结果刀不知道丢哪了。”   说着,右手伸到后腰,摸出一个通体黑色,反射着金属光泽的东西,“咔嚓”一声脆响,子弹上膛了。   枪口顶着唐松灵脑袋,韩庄咧嘴道:“怎么样,这比刀好使吧?”   他居然有枪!   “哦对了,你来的时候没带条子吧?”他说完,凝神听了一阵,仓库外似乎只有雪花簌簌的声音,随后慢悠悠道:“要是让我发现有条子,老子第一个崩了他。”   半晌,池律才找到心跳,声音终于不似一开始的强自镇定,“你我之间的事,跟松灵没有半点关系,你把他放了,我留下,你想怎么样都可以。”   “这怎么行?打蛇打七寸,我放着七寸不打捏蛇头那不是找死?”   话音刚落,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微响,韩庄骤然紧绷,抬头盯向门外,“谁?!”   “喵....”   一只夜猫似乎被吓着了,弱弱叫一声窜远了。   池律紧紧盯着顶在唐松灵太阳穴的枪,汗从额头滑下来落进眼睛,他厉声喝道,“你别紧张!是夜猫而已。”   “你最好别他妈给我耍小心思!”   池律缓了缓收缩得发疼的胸口,往后退了两步,尽量放缓语气,“好,好,从现在开始,你说让我干什么都行,你先把枪收起来好吗?小心走火。”   “怕了?”   “对,我怕了,你先收起来,你想要什么?钱?或者自由?只要你放过他,我有的都能给你。”   韩庄盯着他那张已经开始发青的,满是汗水的脸,那上面的惊恐让他十分满意,细细品味了一会儿,慢悠悠道:“你觉得我现在想要钱?要钱干什么?祭天吗?”   “我好歹混了这么多年黑社会,以为我是智障?我一放了他,恐怕这周围架着的枪能给我打成蜂窝吧?”   池律暗暗心惊,却不敢表现出来,心脏在胸膛里用力搏动,汗一层一层往外冒。   半晌,喉结用力滚动了下,池律嘶哑道:“你不要紧张,我一个人来的。”   他头微不可见的低了一点,青白干裂的唇瓣擦过立起来的衣领,那上面有一个黑色微型窃听器。   韩庄绕着唐松灵踱步,眼睛却像带着毒刺般钉在池律身上,枪始终未曾放下。   须臾,突然玩味道:“我今天叫你可不是来唠嗑的,有个东西,想必你很感兴趣。”   韩庄说完,蹲下身看着唐松灵,用枪口在唐松灵脸上慢慢磨蹭,阴笑道:“是吧?我知道,你也想让他看看。”   唐松灵本来半垂的眼睛骤然瞪大,拼命摇着头,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带着极度惊恐的声音,像屋外嚎叫的冷风。   “别怕。”韩庄笑着,用枪拍了拍唐松灵满是汗水的脸。   他站起身,从口袋掏出一部手机,随手在上面点了点,用袋子裹住扔下楼。   “捡起来。”韩庄命令道。   枪还顶在唐松灵头上,池律半分不敢耽搁,立马上前,然而手还未碰到那个被布袋卷着的手机,头顶突然响起一声极惊恐凄怆的声音。   唐松灵的嘴被堵着,但光听那似乎呛着血的呜呜声,心脏骤然暴起的绞痛让他好几秒没法呼吸。   他缓了下,抬头轻声道:“松灵,别怕,就看一下,没关系的,我....”   但唐松灵只瞪着眼睛拼命摇头,眼泪混着汗水滚落,血色的眼里满是祈求。   “松灵别怕,就看.....”   他还没说完,唐松灵突然用力撞身边的栏杆,那东西是铁制的,本就年久失修,铁锈遍布,内里可能早都锈空了。   池律瞬间被吓得心都不会跳了,立刻大声喝止,“别!松灵,听话,求你。”   他艰难喘了口气,内里却像刀割一般痛的恨不得死了,缓了缓发颤的嗓子,出声时却仍然干哑得厉害,“松灵,你说过要追我,难道又是骗我的?”   他发颤着的声音里带着祈求,小心翼翼却有些责怪。   这句话似乎真的起了作用,唐松灵所有的动作定住,眼睛却仍然瞪大盯着池律即将碰到的手机。   “没关系,就看一下,不要害怕。”   他说着话,眼睛却一直看着唐松灵的反应,只是话音刚落,便眼睁睁看着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迅速灰败,尔后慢慢闭合,眼角滚落一滴泪。   明明只是一颗眼泪而已,池律却觉得那是滴在心口的沸水。   “啧,你再墨迹,我就不得不怀疑你在拖延时间了。”   池律不再犹豫,捡起手机,屏幕是黑的,但上面有一个人视频暂停符号。   明明不知道视频内容是什么,但似乎有预感一样,他下意识很是抗拒,心跳剧烈,但唐松灵脑袋上还抵着抢,他没有选择的余地。   一开始画面固定不动,漆黑一片,拍摄用具似乎是放在什么地方,但能听到视频里人的粗喘声。   很快,镜头开始抖动,应该谁被谁拿了起来。   “快快快,我他妈按不住他了。”说话的人粗喘着气。   是韩庄。   镜头剧烈晃动,不稳定的画面中出现两个正在扭打的人,不到两秒,镜头便稳定下来,拍摄用具应该是放在什么地方了。   “操!劲儿还挺大。”   一个人被按倒,面朝镜头的反方向被摁着贴在地上,胳膊被人反扭着,背上正压着一条腿,这人嘴里不断谩骂着,“早知道多带几个人,看着挺瘦,劲居然这么大。”   话音刚落,画外便跑进来一个人,“来了来了。”   这人一来,一把揪起被压制的人的脑袋,于是一张高高肿起的青紫的脸暴露在镜头中。   即便有心理准备,池律还是在瞬间停掉呼吸,血红的眼睛骤然瞪大。   黑暗中,屏幕里透出的微微闪动着光映着池律惊愕青白的脸。   那人甩手就给唐松灵两巴掌,倒是韩庄等不及了,“快去扒他裤子。”   “滚开!你们这是在犯罪!”唐松灵突然暴起,用力挣扎着,差点将韩庄掀翻在地。   “由了你了?!”   韩庄被他激怒,顺手捡了块地上扔着的碎砖拍在唐松灵脑门上,他下手没轻重,唐松灵脸上瞬间血流如注,挣扎的动作也弱了下去。   与此同时,另一人口中啧啧有声,“真他妈白。”   “救命!救呜.....”唐松灵嗓子里爆出一声嘶喊,还未来及喊第二声,嘴就被人死死捂住。   韩庄偏头,喘气道:“费什么话?把手机拿过来拍特写。”   画外传来一串猥琐的笑声,“别说这屁股手感真好。”   这人说完,紧跟着便起身朝镜头跑来。   此时,突然发出一阵闷响,这人还没来得及拿拍摄用具便猛地转头,只见唐松灵手里拿着一块砖,韩庄被他掀翻在地,也是一脑门的血。   唐松灵站起来就跑,奈何裤子被人扒了一半,又被韩庄捉住右脚,只迈开一步就又摔倒在地。   “你他妈不帮忙愣着干什么,他要是跑了咋俩都得蹲局子!”   画面开始剧烈晃动,过了两秒便漆黑一片不动了。   但声音却还响着,粗喘声和闷哼声不断,间或伴随着打斗的闷哼声。   很快,手机又被拿起,再出现在画面里的便是某个青紫交加的部位,   和唐松灵满是泪痕的脸。   他嘴巴被捂着,瞪大的眼里满是惊恐。   手机蓦地掉在地上,池律全身都在剧烈发抖,大喘着气后退两步,安静的仓库回荡着池律嘶哑急促的喘息声,他半张着嘴,却半天没有一个音节发出来。   声音却像是被恶鬼掐在嗓子眼,喊出来的只有带血的气音。   好久,他才勉强找回声音,撕心裂肺地喊着,“你这个畜生!我杀了你!”   “你杀了我?”韩庄用枪拍着唐松灵的脸,“老子先崩了他!”   池律所有的动作都被他两句话按熄火了。   “愣着干什么,还没完呢,继续!”   说完,见池律不动,他歪了歪脑袋,似乎被激怒了,抵着唐松灵的枪因用力过度而剧烈抖动,脖颈青筋暴起,怒喊道:“姓池的听见没有,我他妈让你看!”   脑中轰隆巨响,眼前熏晕得厉害,好一会儿,池律才挪动迷糊的视线,落在唐松灵毫无生气的脸上,很久,才又上前捡起手机。   “声音放大。”   “他妈声音放大听不见啊!”韩庄歇斯底里的声音在仓库回荡。   很快,视频里的声音充满整个仓库。   小唐被人捏住,镜头慢慢靠近,放大,又渐渐拉远,最后移动到他满是惊恐的布满泪痕的脸上。   拍视频的人嬉笑道:“韩哥,谁让你干这个的?还给那么多钱。”   “不知道。”   “不知道?”   “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我一个仇人的心肝儿,能报仇还有钱拿,我为什么不干。”   两人又换着角度拍了一会儿,另一人道:“可以了韩哥。”说完停了一下,道:“现在放了他,他不会去报警吧?”   “放了?”画面静了两秒,才响起诡异扭曲的笑,“老子还没玩够呢,把他给我按牢了。”   接着传来皮带解扣的声音,下一瞬,那肉刀子已经出现在镜头里。   突然耳边爆出一声濒死的嘶喊,凄惨尖锐的声音划破黑夜。   起初池律以为自己幻听了,以为是视频里的。   定了两秒才发现是唐松灵嘴上的东西被撕掉了,是现实中的唐松灵。   可池律觉得着就是手机里的唐松灵喊的,但那时候他喊不出来。   “不要看了,不要看了!求求你,池律,我求你了....”   声带似乎被撕裂了,血沫一点点从口中溢出,他摇着头,声嘶力竭地祈求着,希望视频里的声音停下来。   池律从没体会过这种痛,灵魂被摧毁的痛,他弯下腰,张着嘴想要嘶喊出声,但太疼了,浑身失了力,一点声音都发不出,胃里剧烈痉挛着,再也支撑不住,跌坐在地。   黑暗中响起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呕吐声,手电筒跌落在地,骨碌碌滚在脚边,有血滴滴答答落在地面,激起小小的灰尘。   “他妈的给我看!谁允许你停的!”韩庄手里的枪因为情绪激烈而剧烈抖动。   池律抬头看了一眼,血顺着嘴角低落,眼中露出惊恐,低弱地喊了一声,“小心枪。”   “那就继续看,再墨迹老子立马崩了他!”韩庄阴狠至极的脸变得更加扭曲,刺耳的怪笑在仓库中回荡,“你池律不是很嚣张吗?家大势大又怎样?我家被你爸搞得一夜之间家破人亡,现在也该轮到你们了!”   池律伸手去够跌落在地的手机,他怕极了顶在唐松灵太阳穴的那把枪。   视频里唐松灵瞬间瞪大眼睛,满眼惊惧,喉间爆发一整整模糊凄厉的呜呜声。   “韩哥?”   “这么好的机会,你不想试试?”   “可、可是,雇主只说拍视频。”   “怂货!都拍视频了你还怕干点别的,放心,他不敢说出去。”   “呜呜——”   唐松灵突然剧烈挣扎,按着他的人差点脱手。   他踢打得厉害,画面大幅度,“你他妈消停点!”   “啊——”   捂在唐松灵嘴上的手突然撤开,按着他的人失了力道,他从地上弹起一脚踹在韩庄胸口。   “操!”   许是过盛的求生欲望,两人居然按不住他。   画面天旋地转,很快定在一片漆黑中,过了一阵,动静渐渐变小。   画外传来韩庄的声音,“手机找个地方搁着,继续拍,看看老子今天是怎么玩的。”   镜头晃动,很快被固定在某处。   视频中唐松灵仰躺在地面,胸口剧烈起伏,满脸是血。   他被人死死制着,已经没了力气,口中发出微弱又绝望的声音,韩庄压着他,东西已经底在那地方。   蛮狠粗暴顶了半天,但被施暴的人一直在挣扎,竟一直也没有得手。   韩庄恼羞成怒,一甩手扇在唐松灵脸上。   “呜呜——”   原本已力竭的人骤然间产生的爆发力,韩庄差点又被他掀翻在地,另一人也被他甩脱手。   “救命.....”喉咙里呛出的声音嘶哑至极。   见他这样,韩庄突然歪了下头,阴笑道:“池律要是知道,不知道会是什么反应,一定很有趣。”   “但你最好什么都不要说出去,不然,这些视频会出现在你的学校,你妈面前,池律他爸妈面前,哦对了,它还会出现在池律生活的所有的地方。”   “啊——”   屏幕里躺着的人终于哭嚎出声,只是这一声似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微张着嘴,仰着脑袋,半天,都不见他胸口起伏。   “怎么样,好玩吗?”   镜头直直对着唐松灵的脸,他在细细发颤,一直挣扎着从未放弃的人,眼里突然露出灰败。   画外又传来一声嬉笑,“怪就怪你的那男朋友吧,两年前他为了你把我送进去,还托人‘照顾’我,老子受了多少窝囊气!”   “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喉间像含了沙砾,凄厉又绝望。   “哟,听听,他要杀了我。”韩庄癫狂般笑着,“我好怕,你来杀我呀,看看,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我可是你男人,你要杀夫啊?”   “啊——”   “滚开,滚....开。”   声音渐渐弱下去,远处突然传来一道声音,“谁在哪?”   “快跑——”   “操!”   “快去追!”   镜头剧烈抖动翻转,传来碰撞声,拍摄用具被碰撞掉在地上。   画面定格在一片漆黑的水泥地上了。   手机掉落在地,弹跳着滚进黑暗。   池律机械地,缓缓抬头看向站在高处的满脸阴笑着的韩庄。   到处都是血色,他能闻见血腥气,世界静得可怕,他听见什么坍塌了,发出可怖的脆响。   “怎么样?好看吗?我送给你的礼物。”   “不让老子好过,所有人都别想好过!”整个仓库回荡着韩庄癫狂的阴寒的声音,“今天来这的人一个都别想走!”   唐松灵突然从地上弹起,用力撞向栏杆,锈蚀严重的铁栏杆发出刺耳的断裂声。   “铮——”   整块铁栏杆从二楼坠下去,唐松灵半截身体被带到外面。   “松灵!不要——”   “你他妈给我消停点!”   唐松灵费力坐正,抬起头看着韩庄,突然道:“那年揪出你爸,让你爸牢底坐穿的人是路政儿的爸爸,你却愚蠢至极,被仇人当棋子,利用至今。”   “你说什么?!”韩庄骤然瞪大眼睛,满脸不可置信。   “我说....你去死吧!”   他猛地扑向韩庄,一瞬间的惊愕定格在韩庄脸上。   与此同时,枪声响起,血花四溅。   “唐松灵——”   一道凄厉的、绝望的、撕裂般的声音穿过没有房顶的仓库,消失在漫天大雪里。   因着整个世界银白一片,所有的杂音都被蓬松的雪花吸收,万籁俱寂。   高速公路上,远处尖锐的警报声划破长空,迅速逼近,又立刻远去,呼啸而过的救护车很快融进浓浓夜色里。   晚上七点,逐渐安静的医院突然嘈杂起来,救护车冲进院中,一分钟后车上抬下来一个移动床,一名跟车医生满头大汗地跪在床上做急救,其他年轻医生推着移动床一路狂奔,后面跟着一个满身是血,面如修罗的男人。 第142章 救救他吧   池律直愣愣望着眼前紧闭的大门,从枪响开始到现在,他眼前一直弥漫中猩红的血色。   耳边响起车里时,急救医生说的话。   ——他求生意志太差,很可能救不回来。   池律用力吸了一口气,不聚焦的眼睛里骤然翻涌的惊恐和绝望,让他整个人处于一种濒临崩溃的状态。   愣怔许久,又突然想到什么,他抬起手腕,那上面正系着一根沐血的绳子。   它原本是明艳的鲜红色,但时间过了太久,张扬的颜色已然褪去,此时被血染了,成了死气沉沉的暗红色。   有唐松灵的,有自己的。   但应该没有韩庄的血,他记得自己有好好护着。   盯着看了一阵,抬手去擦那颗桃木珠子上的血,可神经质般擦了很久,还是擦不干净,血渗进刻着符文的缝隙里,再也擦不掉了。   他清醒了一瞬的意识又变得混沌。   突然想起前不久他说想吃自己做的香辣蟹,但那时候他身体还未好全,蟹性寒,只能哄着他,说过段时间再做,要不今晚就做几只吧,给他解解馋,但不能多吃。   一动,发现身体僵硬,浑身冰寒,又想,天这么冷吗?连血都像是要被冻住,他说要去看妈妈,也不知道穿的什么,冻着没有,晚上要给他熬点姜汤,暖一暖,别感冒了。   今晚下雪了,他那么喜欢雪,要早早回去,陪他出去玩,堆两个雪人,一个是唐松灵,一个是池律。   那年他问,满头莹白,像不像执手白头,自己怎么说的来着?   对了,当时说的是,很像,但我更念真的。   他想得投入,混沌麻木中又觉得浑身疼得厉害,哪里都疼,似乎被人用带刺的刀子一点一点慢慢地刮,刮完血肉,又开始剔骨,抽筋。   疼得感受不到心跳。   他愣愣低头,视线在冷硬的已经风干了的衣服上停了片刻,像是才看见自己满身的血,乌黑的,已经被十二月底的温度冻硬了。   不怎么聚焦的眼睛里闪过慌乱,又想着他会不会嫌弃自己满身血腥,他还愿意留在自己身边吗?   他还愿意吗?   医生说,他求生意志太弱。   好像真的不怎么愿意了。   不愿意了。   眼前的紧闭着的急救室大门开始旋转,周围的一切变得扭曲,地面像棉花一样,踩不到实处。   池律眼中露出不多见的迷茫和无措,耳边似乎传来几声惊呼,但意识迅速抽离,还来不及反应,便彻底跌入黑暗。   黑,到处都漆黑一片。   池律心跳得很厉害,他声嘶力竭地叫着一个人的名字,喊得喉咙里呛出血,也没人回应他。   但很快,天边响起轰隆隆的声音,风雨欲来。   天空炸响一道惊雷,池律看见那颗射向唐松灵脖颈的子弹。   血花飞溅的时候,整个世界静止了,他看见被闪电照亮的唐松灵的脸上,定格着一种舒展又诡异的笑,他听见满脑子轰隆隆的声音,尔后又什么声音都没了,极度静谧中只有一道似金属刮擦发出的尖锐声音,贯穿整个脑海。   只不到一秒的时间,他总觉得一辈子已经过去了。   他连滚带爬的跑过去,伸手接住从二楼掉落的人。   去看唐松灵被血染红的脖子时,心跳甚至在那一刻停止了。   但很快,全身血液回流,子弹只是擦破脖根处的皮肤,留下一道深深的,被血染透了的黑印子。   出血并不是很严重,那为什么医生说救不活了呢?   漆黑的四周又变得亮白,他看见随着车身晃动的唐松灵,脸是紫色的,床边垂落的手软软地耷拉着。   他伸手去够那只涨紫的手,轻轻握在手里,是冰的。   不......   四周又变得黑暗,池律想睁大眼,他有些看不清唐松灵了,但不管怎么用力,身体都极度困倦,眼皮越来越沉。   “律儿.....”   “律儿.....你怎么了,快醒醒!”   躺在床上的人满头大汗,眉头紧紧皱着,半张着嘴,胸口剧烈起伏着,他好像很痛,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苍白的唇瓣起皮干裂,微微扇动着。   床边站着的秦玉贤吓得脸都白了,池肃一贯镇静的脸也浮现慌乱,一旁待命的医生压力也很大,给他能查的都查了,但除了胳膊脱臼外,其他地方没问题。   医生盯着他动着的唇瓣,过了几秒,突然问:“他在说什么?”   秦玉贤愣了下,赶紧附身细听。   起初声音很模糊,什么都听不到,过了一会儿,许是人快醒了,声音也突然变得清晰。   “唐松灵。”   “松灵。”   “你不要我了吗。”   “又要丢下我。”   “我来找你。”   “好不好。”   “我来找你。”   “松灵。”   他仰着头,眼泪一颗颗滑进发丝里,混着汗水,打湿发鬓。   一声声低弱的祈求,传进早已定在原地的秦玉贤耳朵里。   她突然觉得恐惧,也觉得悲哀,这么多年了,他还是一心爱着那个人。   当年到底是做错了,他们都轻贱了池律的爱。   秦玉贤张了张嘴,抓着池律的手轻声道:“唐松灵没事,已经救回来了,律儿快醒醒吧,醒了就可以去看他。”   她说第三遍的时候,池律醒了,大睁着眼,颤动的瞳孔盯着天花板。   秦玉贤瞬间哭出声,池肃扑上去,一遍遍叫着他的名字,很久,人才有点反应,脑袋动了下,僵直的视线落在旁边满脸担心的池肃脸上。   一开始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像是没反应过来,但很快,那双漆黑又空洞的眼睛里透出浓烈的恨意。   “他呢?”   池律声音嘶哑的厉害,像是声带受伤了。   池肃赶紧道:“救回来了,生命体征稳定,现在在病房,我找人看着。”   他说话的时候,池律已经挣扎着起身了,他一把扯掉针头,带出一串血珠。   秦玉贤惊叫一声,却不敢拦他,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池律走得很着急,但到门口的时候,突然顿住脚步,回头看着池肃和秦玉贤,眼里渗着寒意,“你们回去,我不想他被打扰。”   秦玉贤被他那一眼看得浑身发凉,抖着嗓子道:“律儿....”   池律扫了眼门口齐刷刷站着保镖,冷笑了下,“阵仗挺大。”   不用指引,不远处一间病房门口站着警察和几个自己病房一样的身穿黑色西装的保镖。   他在门口停住脚步,视线在那几个人身上一扫而过,随即冷道:“这儿不需要你们,跟我爸回去。”   “可是.....”   “我不需要他假惺惺做样子,松灵更不需要,把人伤成这样,又来保护,不觉得可笑吗?”   几个保镖面面相觑,似乎有些为难,但池律射过来的眼神太锐利,僵持一会儿,只能作罢,转身走了。   池律顿了下,又对旁边站着的警察道:“你们也去忙吧,这儿有我就行了。”   待人都走完,顶楼明亮的走廊变得空荡,池律站在病房门口,努力调整着呼吸,也许是近乡情怯,竟生出几分惧意。   他救回来了。   池律一遍一遍得想,他还在,还在这个将他摧折得遍体鳞伤的世界。   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检测生命体征的仪器滴滴作响。   池律眼睛发直得看着床上躺着的人。   他好像太瘦了,盖着的被子几乎没有什么弧度,胸口的位置也几乎看不到起伏,被角掖在下巴后,脸上罩着一个硕大的氧气罩,越发显得脸小,眼睫静静垂落,眉目间是舒展的,好像只是睡着了。   冬日的夜晚,静悄悄的,屋里屋外都没有声音。   今天已经是第三天晚上,唐松灵早已恢复稳定,白天氧气罩和那些仪器都撤走了,可他的松灵还是不醒。   池律终于在这样似乎没有尽头的等待里崩溃了,附身将唐松灵绵软的身体抱进怀里,唇瓣贴着他的耳朵,一遍遍喊着他的名字。   可他声音里浸了太多的悲伤,一声声似割在心上的软刀子,低低的沙哑的,却透出撕心裂肺的疼。   他不知道这些伤口还能不能长好,以后的生活要怎么过下去。   越想越绝望,要怎么才能让这些伤痛消失,要怎么才能忘记几天前的那场噩梦,有时候痛极了,又愣愣地想,如果七年前唐松灵离开时说的那些理由全是真的该多好,那他现在该多幸福,或许会穷苦一点,但至少是平淡安稳的。   池律附下身,将唐松灵严严实实裹在怀里,脸颊贴着唐松灵的侧脸,一大颗眼泪掉下去,砸在唐松灵耳后的皮肤上。   “快醒来吧,松灵。”   “这两天雪化了,太阳出来了。”   说完,突然想起唐松灵说喜欢雪,却在开始下雪的那一天被绑走,一直昏睡到雪消融得一点痕迹都不剩,也还没醒来,到底还是没看到他盼了那么久的雪。   “呃.....”   一声极低的,微弱的声音响起,起初池律以为是幻觉,直到感觉到贴在颈间的唇瓣在动,才摹地惊醒过来,迅速拉开距离,低头去看怀里的人。   他一直平展的脸终于有了波动,眉头深深簇起,似乎很难受。   “松灵!”   “松灵?”   直到紧闭了三天的眼睛终于睁开。   “你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   可那双眼睛一直没有任何变化,也不聚焦,是一种诡异的僵死。   池律看着,奔涌起来的血渐渐凉下去,颤声唤他:“松灵。”   “松灵。”他用力喘了口气,压下骤然掀起的惊惧,轻声道:“看看我。”   似乎真的起了作用,唐松灵那双僵直的眼睛终动了动,目光逐渐凝聚在池律没有血色的脸上。   半晌突然出声,“池律?”   池律这才发现自己一直没有呼吸,张了张嘴,叫道:“松灵.....”   唐松灵脸上浮起茫然,定定看着他,“你瘦了。”   池律摇头,眼眶瞬间红了,“没事。”   起初以为醒了就好,但很快,池律发现他哪里不对,就像被抽空精气的人偶,眼睛空洞的让人害怕,叫了精神科的医生来看,说是创伤后应激精神障碍。   他总是呆呆地看着窗外,反应也很迟钝,往往一句话要重复两遍他才会有反应,不说话,也不怎么吃饭,吃一点就吐,一天十几个小时都在昏睡。   池律总是把他抱在怀里,像抱着一个碎裂了又拼起来的瓷娃娃,他将以前唐松灵喜欢吃的东西做了个遍,最终都进了垃圾桶。   今天天气好了点,不似前几天那样阴沉,池律给唐松灵穿戴整齐,拿了一个毛茸茸的棕色的帽子给他戴上,帽子上两个圆圆的耳朵,衬得唐松灵像个玉雪娃娃,竟不似已经27岁的人。   池律弯腰看着他,唇角漫开一点笑意,在他额上吻了吻,“我们下去走走,好不好?”   唐松灵木愣愣地没有反应,于是池律嘴角好不容易牵起的笑又落了下去。   大雪过后,原本有点叶子的枝丫落得干干净净,光秃秃得,麻雀唧唧叫着蹦来蹦去,惹得枝丫轻颤。   这医院设施配置都是京城最好的,院里环境也修建得像公园一样。   池律牵着唐松灵,在暖阳下沿着石子小路慢慢地走。竟也在这样静谧安宁的午后生出一点不敢奢求的幸福,似乎所有的伤痛都随着那场大雪消融了。   唐松灵走着,突然蹲下去,池律有些诧异,回头便见他在看面前一堆小麻雀在觅食,空白了好几天的脸上突然出现一缕浅浅的笑。   池律定在原地,目光凝在那抹笑上。   有风卷过,刮起满面凉意。   唐松灵不知何时抬了头,定定看着池律,“你怎么哭了?”   他怔怔抬手,指尖擦过池律脸上的泪痕,轻声道:“不要伤心。”   池律猛地握住唐松灵的手,将他拉进怀里,终于还是泣不成声,“松灵,快点好起来吧。”   再往前有个人工湖,被打理得很好,竟然也没有结冰,唐松灵在湖边站定,愣怔得看着湖面,突然伸手指着一个长满枯草的湖边,“是鸳鸯。”   池律循着他的视线看过,果然看到一对鸳鸯在湖面飘着,好不自在。   不过让池律更惊喜的事,唐松灵竟然愿意说话了,木僵的脸上也有了情绪,这是自他醒来从未有过的,池律欣喜过了头,再和他说话时,唐松灵又恢复了木僵又空洞的状态。   似乎只是突然惊醒,又沉睡过去。   今天可能在外面待得时间长了,唐松灵早早就睡了,池律趁他睡着的时候赶紧处理了几件公司里的要紧事,直到凌晨才全部处理完,又靠在床边看了会儿唐松灵,不知不自觉竟睡了过去。   自从那天从仓库出来,池律有点惧怕睡觉,一闭上眼睛,全是那些血腥的肮脏的画面。   夜半时分,他睡得迷迷糊糊,突然听见动静,猛地睁眼,见唐松灵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正紧紧盯着自己,眼神竟有些冷锐。   这么些天,他第一次眼睛里如此强烈的情绪,池律心里重重一跳,赶紧问,“怎么了松灵?”   “你哭什么?”   唐松灵的视线追着他脸上不断落下的泪,脸上浮现一些扭曲的痛。   “你哭什么!”他突然厉声喊道。 第143章 夜半哭诉   池律摸了一把,才发现满脸是泪,怔怔看着指尖,大概是睡梦里又梦到了什么。   唐松灵从池律怀里挣出来,脸上浮现狂乱扭曲的表情,他一把揪住池律的衣领,瞪着眼睛问:“那个视频好看吗?”   池律眼中立时闪过惊慌,自从他醒之后,两人都再未提起过那天晚上的事,此时突然被提起,他不能不怕。   池律握上他紧紧攥着的手,慌道:“松灵,不要这样....”   唐松灵突然咧嘴笑了下,狠声道:“你不是一直问我为什么吗?现在知道了没有,你问的每一个为什么,都是亲手给我捅刀子,一遍遍提醒我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要看那个视频啊?我宁愿死了!”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那天晚上我为什么没按时赴约吗?我现在告诉你。”   他仰着头眼睛眯起,似在慢慢回忆,池律心疼得快疯了,“够了松灵,我再也不问了,忘掉,不要再想了,会好起来的,会好的松灵。”   泪珠一串串掉下来,淹没在纯白的被子上,晕染出深色的小花。   可唐松灵却微微摇了头,“视频你都看了,还有什么不能听的。”   唐松灵布满血丝的眼睛闪动着,咧嘴咯咯笑了一阵,慢慢道:“那天晚上,特别冷,知道你回来了,我很高兴,想快点去见你,但突然想起那年你过生日,我都没给你送生日礼物,你回来得突然,我没时间准备,只能去花店买一束花,”   说着,一直没有光的眼睛微微亮了一下。   “但花店离老广场有点远,我怕让你等太长时间,只能抄近路。”   “那条废弃巷子没有灯,我很害怕,但想到马上就能见到你,又不怎么怕了。”   “巷子很长,我抱着花往前跑,到最深处的时候,听见背后有脚步声,然后就被人捂住口鼻。”   唐松灵被池律抱着,头往后仰着枕在池律的臂弯,眼睛黑漆漆的,什么光都照不进去。   “别说了,松灵。”池律抱着他的手开始抖。   “然后差点被施暴了。”   他眼睛挣得大大的,干涩,没有一点泪水。   “松灵,别说了。”   “为什么不说,你不是一直问吗?”他瞪圆眼睛看着池律,“你觉得我脏了,是吧?”   “没有!”池律像是被吓到了,突然提高声音沙哑着喊了一声,眼中普天盖地满是惊恐,他粗声喘着气,用力道:“没有脏,松灵是最干净的,脏的是那些人。”   “我好痛。”唐松灵愣了许久,瞪得大大,灰败的眼里终于落下一滴泪,“太疼了。”   哭声渐渐变大,充斥着整个病房。他伸手揪住池律的衣领,唇瓣颤抖着嘶声哭喊,“你知道那种切割灵魂的感觉吗?”   声声泣血,万念俱灰。   “松灵....”池律早已神魂俱裂,却只能紧紧抱着他,分担不了一点点痛苦,“都过去了,我们忘掉,好不好,会好的....”他嘴里说着会好的,眼睛里却全是绝望。   小小的病房里回荡着唐松灵撕心裂肺的哭声,像是压抑太久了,迟到七年的痛哭终于在今天爆发,似乎要将所欲的痛苦通过泪水倾泻出来。   很久,唐松灵渐渐止了痛哭,被泪水浸润的眼睛盯着池律笑了下,“你知道吗?那天和韩庄一起的另一个人其实是我杀的。”   池律骤然瞪大眼睛,惊愕地看着他。   “我捅了他很多刀。”他说着,又捉起池律的手探进病服,按在腰上一节凸出的疤痕,“这块也是我捅的。”他咯咯笑了两声,盯着池律惊愕的眼睛,又附在他耳边道:“但是我想起你了,我想起,你还在等我,就捅偏了。”   池律冰凉的手指贴在那块长出增生的可怖疤痕上,细细摩挲着,指尖抖得厉害。   唐松灵眼中显出迷乱,似乎不太清醒了,唇瓣凑到池律耳朵边,呵着气道:“其实,那天晚上我看见你了。”   四月十五,明月高悬,救护车呼啸着路过老广场时,原本躺在担架上的少年突然动了 一下,掀开医生踉跄着跑到后门。   他将脸紧紧贴在玻璃上,看着老广场入口处立着的人,正偏头往街口处张望,光看背影,都知道他很着急。   救护车拐过街角,便什么都看不到了。   唐松灵被池律紧紧箍在怀里,他感到抱着自己的人正在忍受巨大的精神摧残,闭上眼,嘴角浮起一丝残忍的笑,“穆怀英被送到医院的时候,我很奔溃,觉得天都塌了,我不敢让自己的脑袋空下来,眼睛一直在到处乱看。”   “然后,我看到楼下角落里站着一个人,正仰头往这边望。”   “她是路政儿。”   “她也看见我了,她只问了我一句话。”   “她问我,如果我把这件事捅出去,池律会怎么样?”   “我想了很久,然后我想到被我捅死的那个人。”   “我觉得你也会这么做。”   他紧闭着的眼角落下眼泪,喃喃道:“我不敢让你知道啊,你的人生才刚起步,怎么能折损在监狱里呢?”   唐松灵想起那晚池律将他抱出仓库后,又返身回去了,很快,沉沉夜色中响起韩庄凄厉至极的惨叫,他甚至能听见血肉被钢筋切割的毛骨悚然的声音,能听见大动脉往出喷血的声音。   直到池律再出现在急救车上,他强撑着撑开眼皮,看见池律浑身是血,半张玉白的脸都被血染透,犹如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鬼魅。   他缓了缓突然冒出的惊恐,无比庆幸那时候没跟他说实话。   良久,病房里响起一声声剖肝泣血、凄厉至极的呼声,每一声嘶哑的哽咽里都含着绝望,似一场烧了七年的大火,摧枯拉朽,肝肠寸断。   唐松灵闭着眼,只觉近在耳边的哭声要将灵魂刺穿。   “松灵.........”   “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啊.......”他伤心极了,每个字都浸透着无助。   该怎么办?   这个问题唐松灵从七年前就在问,他问了无数遍,都没有得到一个满意的答案。   好像怎么做都是错,怎么做都会造成伤害,最终权衡利弊,只能在所有可能里选择一种创伤最小的做法,把伤害降到最低。   然而这把藏在时间洪流里的刀,最终还是池律的穷追不舍下,重见天日,裹着剧毒穿透池律的胸口。   夜深了,外面刮起了风,呜呜叫着。   痛哭一场,力气用尽,就又睡了过去,似乎刚刚惊醒只是为了发泄压抑多年的苦涩。   直到第二天中午才又醒,池律将棉睡衣给他套上,像往常那样亲昵地蹭了蹭他的额头,又抱他起来坐在腿上,低声哄着,“喝点东西吧。”   唐松灵把投在窗外的视线收回,扭头盯着背后的池律,看了一会儿,突然道:“你瘦了好多。”   池律没想到他会主动说话,愣怔了很久,又不敢在唐松灵面前太脆弱,在眼圈泛红之前垂下眼帘,用力提了提嘴角,低声道:“好像是有点。”   唐松灵还盯着他看,半晌,突然抬手在他冒出来的胡渣上摸了摸,道:“好憔悴。”   池律箍在他腰上的手收紧了点,让他后背紧紧贴着自己,低低应着,过了两秒,猛然察觉他今天好似和往常有些不同。   脸色还是灰败的,但却没有前几天那种让人心里发寒的木僵和空洞。   池律被他突如其来的清醒冲得眼眶发涩,好似终于在满目疮痍里看见一点希望,又好像干渴了太久,终于在五无边沙漠里看见一汪清水。   唐松灵看着池律愣怔又惊喜的样子,那双原本平静漆黑的眼睛盛了太多太多痛楚,连突然浮现的笑都染上苦涩。   今天清晨迷迷糊糊醒来,见他握着自己的手,歪在床边睡着了。   一向一丝不苟的人,头发凌乱,唇瓣干裂起皮,下巴长出一层青色的胡渣,脸色苍白憔悴,明明睡着了,紧蹙着的眉头却透出太多痛楚,迷糊地含喊着自己的名字。   他太累了,眼角眉梢都染着浓浓的疲惫。   唐松灵突然就清醒过来,周围的一切,看到的听到的,都变得无比清晰,他这才意识到前几天的自己就像陷在一场不断循环的梦里,外面罩着一层看不见的膜,将自己和外界隔开,挣脱不得。   昨天晚上偶然惊醒时,看到昏睡的池律眼角的湿意,那些不断滴落的泪珠,顷刻间化作针扎在心上,将憋闷在心里的,堆叠了太多太多的苦涩扎破,终于还是崩溃了,疯了般将所有的苦痛倾泻在池律身上。   刚刚池律踏进病房时面上温柔平静,可他对自己说话的语气,看着自己眼睛,都藏着小心。   他将脆弱藏起来,不敢在唐松灵面前漏出一丝一毫,即使再痛,看着唐松灵的眸子却永远坚定而温柔。   唐松灵猛然意识到,自己这么多天陷在个人情绪中出不来,昏昏沉沉,可眼前这个人却是清醒着痛。   “松灵?”仍然是带着试探的,小心的语气。   唐松灵愣愣回神,伸手捧着池律的脸,轻声道,“我没事了,已经好了。”   话音未落,池律唇角漫开柔柔的笑,眼底却在瞬间聚起碎光,掉在捧着他的手上。   他压下喉间的颤意,轻声道:“真的吗?已经好了?”   “嗯。”唐松灵点头,眼眶酸涩得厉害,“对不起......这几天辛苦了。”   池律还是愣愣地,眼泪簌簌落下,“真的吗?我的松灵,真的好了?”他声音抖得厉害,一遍遍问着,像是不敢相信,又像是太惊喜。   “真的好了。”唐松灵提起嘴角,笑了下,眼角却泛起泪花,“不要伤心了。”   “对不起,昨天晚上对你发脾气。”   “你看,太阳出来了。”   “都过去了。”   在这样温柔沙哑的安慰里,池律终是泣不成声。   经年许久,他梦里都在念着的,伤痕累累的爱人,终于又被他抱进怀里。   窗外冰雪消融,阳光正好。   十一月二十七,阳光从窗外铺进来,整个病房暖洋洋的。   唐松灵垂落的睫毛被亮白的光线映出点点金光。   他翻了个身,两秒之后,倏地醒了。   手上挂着的点滴不知何时已经撤了,房间静悄悄地。 第144章 快点幸福   离医院不远处,一间糕点屋内。   池律身上系着围裙,衣袖挽起,正和着面。   他有点着急,额头覆着一层薄汗,脸侧沾了面粉,时不时看一眼旁边搁着的手机。   算着时间,唐松灵午睡该醒了,给他留了纸条,也不知道看见没有。   不到五点,天已经黑得差不多了,池律提着一个精致的蛋糕盒子,裹着一身寒气快步走进医院大楼。   他走的很着急,气息有些不稳,在门口缓了几秒,才抬手开门。   房间没开灯,一片漆黑。   心重重跳了一下,未及慌乱,突然被一个暖热柔软的身体扑了个满怀,他下意识伸手接住,将对方用力揉进怀里。   好一会儿,才轻声问:“怎么了?”   “没事。”唐松灵的脸贴着池律胸膛,传出来的声音闷闷地。   反手关了门,将他抱起来走到床边放下,手摸下去给他脱鞋时才发现对方光着脚,冰凉不已。   顿了片刻,他将手里提着的东西搁在柜子上,弯腰在床边坐下,用被子把他包起来,又拉开羽绒服将那双脚放进怀里捂着。   “松灵,怕黑就要记得开灯。”   窗外的微光映出唐松灵模糊的影子,在黑暗中静了几秒,又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池律无奈,只能伸手护着防止他一个不稳翻下去,又拉开羽绒服将钻进怀里的人包住。   伏在胸口的脑袋毛茸茸的,软软的发尖扫着下巴,似乎这软发扫在心间上,酥痒异常。   他没忍住低头亲了亲,还未开口,一直不说话的人闷声道:“有你在,就不怕黑。”   “嗯。”池律手臂紧了紧,拥着他低声喃呢,“松灵不怕。”   “去哪了?”   池律抬手抚着他脑后,柔声道:“有一件特别重要的事。”   “哦....”   池律等了几秒,见对方似乎不打算追问了,无奈道:“不问问是什么事吗?”   唐松灵摇头,“我知道你很忙,昨晚我都睡了很久,醒来你还在工作。”他声音闷闷地,听着可怜得很,“对不起,这段时间真的辛苦了。”   “不,那只是工作,不是特别重要的事。”   唐松灵愣了下,一抬头,便落进一双黑润的荡着柔波的眼睛里,温柔极了。   心跳蓦地变快,他问:“是....什么事啊?”   池律眼角眉梢晕开笑意,温柔道:“松灵,生日快乐。”   唐松灵愣住,半天没有反应,又猛地扑进池律怀里,颤声道:“我都忘了,你还记得。”   池律心间抽痛,抱着他静静坐了一会儿,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一点,专注得看着黑暗中那双湿润的眼睛。   须臾,一只手扣上唐松灵的后脑慢慢附身,轻柔的吻落在唐松灵的眼尾。   原本想只吻一下,到底没有克制住,吻得细密而珍重,半晌,唇瓣仍贴着皮肤,叹息道:“松灵的事,永远都不会忘。”   被亲吻着的眼尾又渗出湿意,他探出舌尖,一点一点舔舐干净,温柔喃呢着,“不哭。”   “很少有能伤到我的东西,你的眼泪就是最锋利的武器。”   话音刚落,池律突然被一股大力推到在床,他慌了一瞬,下意识去护唐松灵,但很快就镇定下来。   他看着上方盯着自己发亮的眼睛,唇角勾出一抹轻浅的笑。   下一刻,铺天盖地的吻落下,唐松灵压在他身上,双手按着他的肩膀,吻得凶狠又急切。   舌尖抵着唇缝的时候,他唇瓣微启,温柔接纳着唐松灵越发猛烈的吻。   心跳鼓动着耳膜,粗喘着烫热的气息在脸上浮动,那寸在口腔翻搅的舌尖用力舔舐过每一寸,又追逐池律的舌尖吸吮。   良久,这场突如其来的凶狠的吻才渐渐温柔下来,唐松灵用舌尖细细描绘着池律的唇瓣,微阖的眼帘轻颤。   唐松灵撑着手臂拉开一点距离,定定望着池律在黑暗中盛着宠溺的温柔的眼睛。   这双眼睛看着他的时候,总是很专注。   胸口还在剧烈起伏,他喘了口气,沙哑道:“池律,我还没追到你。”   池律仰躺着,眼睛直直看着上方的人,并未说话。   唐松灵道:“我过生日,有生日礼物吗?”   池律这才开口,眼睛仍然定定看着他,“只有一个我,你要吗?”   “太珍贵。”唐松灵又附下身,一下一下啄吻着池律的唇角,“那现在是我的了?”   池律笑了下,眸子却莫名得有些黯淡,“一直都是你的,七年前你把他扔了,他伤心了好久。”   “这次不会丢了。”唐松灵趴下身,搂住池律的脖子,将脸埋在池律脖颈,闷闷道,“我们死了也要埋在一个坑里。”   “真的不会丢了?”   “真的。”   池律怔怔点头,唇角勾着,眼里却没有笑意。   “饿不饿?”   “有一点。”   唐松灵这几天虽然精神见好,但食欲一直很低,有时候哄着他多吃两口,却背过人就偷偷吐了,一开始以为是肠胃不好,后来私下咨询了专家才知道是过胜的精神刺激导致的肠胃抗拒进食,说白了还是心理上的问题。   几天下来,前段时间刚养出的肉就瘦没了,池律怕他把胃吐伤,再不敢哄他,只能变着花样做他喜欢的吃食,多吃一口都是好的。   这么多天唐松灵从没嚷过饿,今天其实也没抱什么希望,只是随口一问,不想他居然说饿了。   池律愣怔片刻,一只手护着趴在身上的人后腰,另一只手撑着床坐起来,他低头亲了亲唐松灵嘴角,眼里这才流出些真心实意的笑,“我去开灯。”   两分钟后,唐松灵看着眼前精致的蛋糕,惊喜道:“这是你做的?”   “嗯。”池律拿出蜡烛,小心插进蛋糕里。   “好好看,你真的是第一次做吗?”   蜡烛被一根根点燃,映着唐松灵满是笑意的眼睛里,池律看的愣住,轻声道:“是第一次。”   “好棒啊,你怎么这么厉害,什么都能做到最好。”   池律浅笑道:“还没有到最好,喜欢的话,以后每年都给你做。”   “所以,你说重要的事,就是做这个去了?”唐松灵眉眼含笑,竟是十分欢喜的样子。   不知道多久没看见他如此真心实意的笑了,池律心口滞涩得厉害,眼里却流动着柔光,“是啊。”他抬手揉了下唐松灵有些凌乱的发丝,轻声道:“快许愿。”   “哦,对。”   唐松灵闭上眼睛,双手合十,但过了几秒,又睁开了,对池律说:“过生日可以许很多愿望吗?”   “可以。”   “好。”他才又闭上眼睛。   气息浮动,面前的火光也跟着摇曳,暖黄色的亮光,浸润着他眼角的的笑。   两分钟后,他睁开眼,神情有些愣愣的,池律提醒他,“快吹蜡烛。”   唐松灵却歪头看着池律,“有一个愿望,我觉得得说出来才能实现。”   “什么?”   “ 希望我爱的人快点忘掉过去,快点幸福。”   池律愣住,半晌有些仓惶得转过头,但他躲闪不及,摇曳着的火光将他眼角瞬间的漫上来的湿润照的清清楚楚,泛着温柔的碎光。   唐松灵说完,鼓起腮帮吹灭蜡烛,笑着去看池律,“我的愿望能实现吗?”   “一定能。”回答他的人声线抖得厉害。   “那就好。”   池律拿出小碟,切下好看的那部分,用叉子叉了一块递到唐松灵嘴边,“尝尝。”   他张口吞下,片刻后惊讶道:“没有蛋糕店里的甜。”   “你现在还不能吃太甜的,也怕你吃着腻,少放了点糖。”池律道:“是不是不好吃?”   唐松灵摇头,“没有,好吃!我一直觉得蛋糕店里的甜的齁嗓子,这个刚刚好。”   “真的?”池律笑开。   “真的。”唐松灵使劲点头。   晚饭是几道爽口的凉菜和一盘小炒黄牛肉,唐松灵吃得比往常多些,一碗米饭都下了肚,池律心里欢喜,却还是提心吊胆,怕他一转身又去吐。   半个小时过去,唐松灵还围着没吃完的蛋糕看,池律才真正放下心,处理了些工作上的事。   快到十点,唐松灵突然提出要出去走走,池律看了眼黑沉沉的夜色,有些犹豫,“外面冷,会受凉的,这么晚了外面都没人了,明天吧,想去哪都带你去。”   唐松灵却固执道:“没事,就要趁着现在没人才要出去,我都快在病房憋死了。”   池律沉默了阵,突然觉得这也是好事,最起码他有了想做的事,有了欲望,就证明他快好起来了。   出门时,池律将他裹得严严实实,唐松灵抗议道:“穿太多,我都走不动路了。”   “走不动我抱着。”   “.......那我还是走吧,不然明天咱俩估计就变成这医院的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冬夜,医院小庭院自然是没什么人,唐松灵一只手塞在衣服兜里,另一只被池律的大手握着,围巾都堆到脸上了,只露出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寒气想钻进来连个缝都找不到。   院里安静,两人慢慢踱着步,也没人开口说话,但心里却是这么多天以来从未有过的踏实。   不知不觉又走到那天的人工湖,唐松灵轻声道:“也不知道那两只鸳鸯还在不在,冷不冷。”   池律捏了捏他的手心,“应该是不在了,鸳鸯冬天会怕冷,大部分都会迁到南方过冬。”   “那它们冻死了吗?”   “.......可能被保护起来了。”   “那它们终生只有一个伴侣吗?”   池律迟疑了下,摇头道:“不是,它们的伴侣并不固定。”   “那为什么大家会把爱情和鸳鸯联系起来?”   “可能....是因为出现时都是成双成对,但其实它们身边并不是每次都是同一只,只是长得相似,看不出来而已。”   “哦.....”   池律笑了下,伸手把他有些松了的围巾仔细围好,“怎么突然对这个感兴趣?”   “没什么,就是觉得不可思议,本以为它们是被世人颂赞的忠贞之鸟,原来不是。”   莫名有些失落,池律看着他垂落的眼睛,抬手碰了下他被寒气侵染的脸,“冷不冷?”   唐松灵摇头,“不冷。”又突然道:“你这些天晚上睡觉总是会惊醒。”   池律心里惊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你常常在睡梦里喊我的名字,我就醒了,过不多久,你自己也惊醒了。”他抬头认真看着池律,温柔道:“你总是让我快点好起来,其实你才是那个伤得最重的人。”   胸口突然滞了一口气,池律偏头看向旁边,躲着唐松灵太过认真的眼神。   “这么多天,你从来没提过那晚的事,你在刻意躲避,但池律,这样只会让伤口变得溃烂,腐蚀心脏,会更痛的。”   “松灵....”   “你觉得着一切都是因你而起,所以你在后悔,我分辨不清,你对这般对我,到底是因为爱,还是愧疚,还是怜惜呢?”   池律的胸口几乎看不见起伏,他躲闪的眼里压抑着恐惧和无措,听到最后一句话,才终于崩溃了,“你不信我了?我一直都爱你啊,从未变过。”   “但这一切,确实因我而起,如果没有我,你可能不会遭遇那些。”他的声线在寒风中抖动不已,“怎么能不愧疚,不后悔呢?”   唐松灵定定看着他眼底的泪光,心里疼得厉害,半晌才道:“池律,你看着我。”   “这些事确实和你有关系,或者更确切的说,是和你家的长辈脱不了关系,但也是你救了我,因为想到你,那天晚上那把刀才没捅到致命点上,想着你,这么多年我才能撑下来。”   “我知道你是个长情的人,我怕你会在未来的某一天知道真相,陷入自怨自艾无法解脱,所以我要活着,把你拉出来。”   “其实从决定追你的那一刻起,我已经在彻底和那些黑暗肮脏的事告别。”   “只是,伤口长好了,会留下丑陋的疤痕,偶尔也会痛,但你得允许它痛,只要你不去在意,再丑陋的疤也影响不到你。”   “我很怕黑,但和你在一起,我就不怕,反而觉得安心。”   “那天在仓库,我掉下去的时候,你跑过来接住我时脸上的绝望我到现在都记得,我才知道自己当时做的那个决定有多残忍。”   “醒来之后,我突然就想明白了,不管我在黑暗中坠得有多快,我爱的人都能接住我,跌进你怀里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这一切即将过去。”   “所以池律,不要再自责了,你是支撑我活到现在的唯一希望啊。”   唐松灵说得很慢,很零碎,又很认真,夜风将他低缓的声音送进池律的耳朵里,细细的温柔地裹着他那颗血肉模糊的心。   他再也控制不住,紧紧抱着唐松灵,泪滴簌簌落下,渐渐漫开的压抑的哭声浸了太浓的悲伤。   “松灵,再等等我,很快,我很快就好了,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   “我有一辈子的时间等,但你要快点幸福。”   “好。”   如果时间可以缝补伤口,那就劳烦时间动作麻利点。 第145章 我该负责   元旦前一天,唐松灵终于出院了。   电话响的时候,两人刚进家门,家里地暖烧得热,唐松灵嫌衣服绑得难受,一进来就跑进卧室换居家服。   怕他猛地一脱又受凉,池律跟进卧室,伸手从他敞开的领口探进后背摸了下,果然汗津津的,便拿过刚脱下的大衣又披唐松灵肩头,“等会儿再拿下来,别感冒了。”   “嗯。”唐松灵看他,“你电话响好久了。”   池律这才掏出手机看了下,是一串没有备注的数字,他轻皱了下眉,手指已经悬在挂断键上了,旁边突然响起唐松灵的声音,“哎!先别挂。”   池律堪堪刹住手指,偏头看他。   “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唐松灵嘀咕着,又盯着看了几秒,皱着的眉头突然舒展,“这是贺旗的电话!”   池律愣了下,随即脸上浮起一丝微妙,“你记得他的电话号码?”   “记得啊。”唐松灵随口道。   过了几秒,他莫名觉得池律有些不对劲,“你怎么了?”   “没事。”   “真没事?”唐松灵歪头看着他,“他怎么会有你的号码?你们见过面了?”   “见过。”   “他没跟你乱说什么吧?”唐松灵脸色变了变,紧绷道。   闻言,池律目光在他脸上定了几秒,“什么是乱说?”   “呃.....”唐松灵突然被呛住,抿了下唇,咕哝着,“没什么....”   “松灵。”池律走进一步,定定看着他,“我无意窥探你的隐私,但如果有涉及我的,我想知道。”   唐松灵看了眼窗外黑完了的天,眼神竟有些飘忽不定,“就是....之前生过一次病。”说完,又赶紧补了一句,“不过已经治好了。”   “什么病?”   “一个....很普通的病,很磨人,但已经痊愈了,现在正好好站在你面前呢。”他贴上去,用额头蹭着池律下巴,“不要担心,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好吗?”   池律顺势抱住他,闷声道:“好。”   “贺旗打电话什么事啊?”   闻言,池律突然撤开一点距离,看着唐松灵的眼睛,没头没闹来了一句,“松灵,这个世上,除了我爸妈外,我只记得你的电话,看一眼就能记住。”   唐松灵脸上绽开满满的笑,搂着池律的腰仰头,亮晶晶的眼睛里满是惊喜,“真的啊?”   池律低头吻了吻他笑得鼓起来的脸蛋,柔声道:“真的。”他顿了下,继续道:“但是我不记得李生和启儒的电话。”   “嗯。”唐松灵若有所思得点头,“然后呢?”   “......”池律抿唇不言。   “怎么了?”见他这样,唐松灵疑惑道。   半晌,池律像是泄了气,抱着唐松灵的手臂用力勒了一下,凑到他耳边道:“没什么,那你记得我的吗?”   “自然记得啊。”   “那就好。”   唐松灵咯咯笑了两声,搂着他脖子将人脑袋拉下来胡乱亲了几口,才道:“人家给你打电话呢,都自动挂断好几个了,还不回一个?”   池律这才掏出手机,皱眉拨过去。   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起了,“贺旗,什么事?”   不知对方说了什么,池律回了一句,“他没事。”   过了几秒,池律将电话递给眼巴巴看着的唐松灵,“贺旗找你。”   “哦.....”   池律低头亲了下,道:“你跟他聊吧,我去做饭。”   待人一出去,贺旗立刻在电话里吱哇乱叫,跟能看见似的。   “松灵你这么多天干什么呢?打电话不接发消息不回,还以为你人间蒸发了,差点吓死我,都准备收拾东西上京城来找你,再打不通我就报警了。”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唐松灵歪在床上,“蒙蒙呢?这几天怎么样?”   “真难为你还记得有个儿子,这几天联系不上你,天天闹得不消停。”   唐松灵心疼道:“他哪呢?让他接电话。”   “你还没说你这么多天干嘛去了。”   “嗯....没干什么,就处理了点棘手的事,不要担心,都已经完了。”   “ ......”那边沉默了一阵,又道:“你不是追池律着呢?咋样了,追到手没有。”   唐松灵这才笑了下,“差不多吧。”   “差不多是差多少?”   唐松灵敛了笑,有神色有些黯然,“我也不知道,前面的一千步好走,后面剩下的那一步,得他自己来。”   “什么意思?”   “呼.....没什么,应该快了,到时候请你吃饭,蒙蒙去哪了快叫他过来。”   “楼上写作业呢,等下昂。”   电话对面响起贺旗扯着嗓子往楼上喊的声音,很快便传来噔噔噔下楼梯的脚步声,那声音由远及近,轻快又急切。   “爸爸!”   唐松灵瞬间笑开了,“下楼跑慢点,别摔了。”   “爸爸.....”蒙蒙叫了一声,什么话都来不及说就开始哭,委屈得不得了。   唐松灵本来还好,一听他哭也招架不住,眼睛立马红了,好半晌才哽咽道:“蒙蒙乖,不哭了。”   一年级的小孩哪控制得了情绪,嘴一张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连话都说不出来,等能说话的时候,声音里带还带着浓浓的哭腔,“你干什么去了一直不接电话,贺叔叔也找不到你.....”   唐松灵在医院躺了大半个月没和人联系,想来真是吓着小孩了,赶紧安慰道:“爸爸这阵子忙,忘了打电话了,都是爸爸不好,给蒙蒙道歉。”   “道、道歉有用,嗝......要警嗝.....察干什么?”蒙蒙哭得直打嗝,还不忘说教唐松灵。   他愣了下,破涕为笑,“你小小年轻,一天在学校不好好学习,尽学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其实有点惊讶,蒙蒙从他身边走的时候看着还是小小一个,这会儿都变得能说会道了,有点心酸,又很欢喜。   “我哪不好好学了,老师还夸我了呢。”   “蒙蒙这么棒啊,老师夸你什么了让爸爸听听。”   “夸我聪明,学东西快。”   “真棒,现在还扯不扯人家小姑娘头发了?”   “我给她道歉了......”蒙蒙小声嘀咕。   “这就对了,不许在学校欺负同学,也不能让同学欺负你。”   说到这儿,唐松灵声音有些严肃,毕竟校园暴力有多可怕,他亲身体会过,“要是有人欺负你,一定要告诉你贺叔叔和老师,听见没有?”   毕竟是小孩,情绪来得快也去得快,这会儿神气道:“切,谁敢欺负我?我长得是我们班第二高的男生。”   “是吗?”唐松灵很是惊讶,从他身边走的时候还是小豆芽一个,这会儿已经是孩子堆里的高个儿了。   但小孩窜个子窜得快,这么长时间没见着,心里突然很是失落。   “爸爸,今天我们放假了,明天元旦,我和贺叔叔还有妈妈来看你行不行?”   唐松灵眼睛亮了一下,但想了一会儿,还是道:“算了,天寒地冻的就别乱跑了,这阵子有流感,再过十几天就期末考试了,放寒假了再来,来得时候把试卷带上,爸爸倒要看看你在学校好好学没有。”   “.....爸爸,我想你了。”蒙蒙本来情绪高涨,听他这么说,瞬间委屈起来。   “蒙蒙乖,爸爸也想你,再有十几天就能见到了。”说完,又补了一句,“好好学习,不然来了我还打你屁股。”   “........”蒙蒙有点崩溃,“爸爸你怎么回事啊,你根本就不想我!!!”   唐松灵呵呵笑了一阵,又聊了好一会儿有的没的,才问:“晚饭吃了没有?”   “还没有。”   “快去,跟你贺叔叔吃饭去。”   “哼!”   他背对着门躺着,挂了电话想起池律还在做饭,便赶紧起身,不想一回头看见一道身影在旁边坐着,静静地不出声。   唐松灵惊了一下,拍着胸脯呼气,“什么时候进来的,怎么也不出声,吓死我了。”   池律皱眉,“怎么也不盖个毯子,感冒了怎么办?”   “哪有那么容易.....”说了一半,见池律脸色微沉,赶紧改口,“好,下次一定记得盖。”   他挪过去搂住池律的脖子,下一瞬就被人顺势抱起来坐在腿上。   池律揽着他的后背,垂眼看了片刻,低头吻在唐松灵眼角,“怎么哭了?”   “啊?”唐松灵有些愣怔,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刚刚哭鼻子的事,不好意思道:“哦,就是....和蒙蒙打电话了,好长时间没见我,委屈了,他一哭,我也没忍住.....”   池律沉默一会儿,道:“你要是实在想他,就把他接到京城来,我给安排个好点的学校,让他陪着你。”   “啊?怎么好这么麻烦你,不用不用.....”   空气突然凝固,池律眸色闪了闪,“你能麻烦贺旗,都不肯麻烦我?”   “不是....”   池律不接话,只一动不动盯着怀里的人,眸色沉沉。   “我只是觉得,你本该一身轻松,却因为我无端多出这么多负担....”   “.....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再说这不是麻烦,是我应该做的,穆怀英到底是被我连累了,他妹妹又没有依靠,我自然应该照拂。”   “.....好吧。”唐松灵想了一阵,突然笑道:“你肯定要跟我讲我的事就是你的事,那....什么时候才能叫你一声男朋友呢?”   池律还没扬起的唇角又平展了,他不动声色得避开唐松灵的眼睛,收紧手臂将他紧紧箍在怀里,“过阵子,等你完全好了,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他语气很平,但唐松灵硬是听出些伤痛,便没说话,只歪头亲了亲他的侧脸,小声道:“好呀。”   回来的时间有些晚,唐松灵还要吃药,晚饭便做得有些简单,两菜一汤,不过都是唐松灵喜欢吃的,他最近胃口比之前好了些,总算养回来点肉。   晚饭过后,池律端着切好的果盘出来,在落地窗边的地毯上坐下,冲唐松灵道:“过来。”   唐松灵正发着愣,听见他叫立刻跑过去钻进人怀里,背贴着池律胸膛。   “在想什么?”池律低头亲亲他的发顶,温声问。   唐松灵咬了一口递到嘴边的火龙果,偏头思索片刻,“你多久没去公司了?”   池律愣了下,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怎么了?” 第146章 西装哥哥   唐松灵回头看他,“我现在已经没事了,你去上班吧,我不想你白天照顾我,晚上还要熬半夜工作。”   “可是...”   “真的不能再熬了,你这段时间瘦了好多,我也会担心啊。”   自从出了那样的事,唐松灵再没离开过他的视线,现在甚至离得稍微远点都很不安。   他知道可能是一种短暂存在的心里障碍,但就是克服不了。   “没事的松灵。”池律笑了下,低头贴了贴唐松灵的软发,“我不累,照顾你比上班轻松多了。”   可能他自己并不知道,这半个月即便笑着,眼里也没有喜色。   “真的不用照顾,你看,我四肢健全,能跑能跳的,为什么非要人照顾呢?有你在,我都快成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废物了。”   半天,池律只目色沉沉看着他,并不说话。   他这样,唐松灵实在没辙,过了会儿,突然在池律怀里调转了个方向,和人面对面,抬手搂住他脖子,殷红的唇贴着池律耳畔,呵着热气低柔喃呢:“哥哥.....”   他声音太过低软缠绵,话音未落,贴着他的胸膛猛地用力起伏了下,揽在后背的手臂用力收紧。   唐松灵低笑一声,抬头去看,池律脸还是玉白的,耳朵却红了个透,艳地要滴血般,顺着耳根一路蔓延下去,没进衣领里。   本来以为撒娇这项技能已经退化了,不想撩池律还是一撩一个准。   “好不好呀?好久没看到穿西装的哥哥了,你不知道,那次你喝醉了出来找我,衬衣扣子开着,性感死了。”   “那种禁欲的,却浑身充满性张力的感觉看得我骨头都酥了,那天还说要追你来着。”唐松灵贴着池律的耳朵,轻轻啄吻着,低声道,“但是你忘记了。”   他撤开一点,看着池律的眼睛盛着流动着的碎光,美得惊心,“我竟然不知道,原来哥哥也有喝断片的时候。”他将手放在池律胸口,片刻后故作惊讶道,“呀!跳得好快,哥哥怎么了?”   话音刚落,便感觉到贴在池律胸膛的手心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那力道似乎能透过掌心撞在他心上,胸腔竟也跟着瑟缩了下。   还未及再说什么,便感觉眼前一花,原本揽着他的人突然沉沉压下来。   唐松灵仰面躺在地毯上,池律撑在上方,太过强烈炙热的眼神,似有是实质般烫得他有点不敢直视。   “怎么了?”唐松灵明知故问,贴在池律胸口的手却没有收回,反而更加放肆,从松垮的居家服里探进去,在覆着一层肌肉的胸膛上肆无忌惮地游移,“好硬。”他笑着道,“怎么练得呀,也教教我。”   池律再也控制不住,他这么多年来一直都一本正经,连七年前也没被唐松灵这般撩拨过,如何招架得住。   窗外暮色深沉,窗内安静温暖,却偶尔响起几声黏腻的粗喘。   疯狂掠夺的吻,浮动在脸上的气息急促而烫热,整个空荡的客厅似乎都充斥着浓浓的情欲。   很久,感到池律渐渐平息了些,唐松灵才安抚地舔吻着他的唇瓣,低低道:“想看哥哥穿西装,一想到西装下包裹着的是这样一具富有攻击性的,充满力量的身体,我就心跳加速。”   “好吗?”他湿润的唇瓣贴着池律厮磨,抬眼望着近在咫尺的黑眸。   那双黑沉的眼睛里压着的沉郁终于散去些,取而代之的是流动着的水汽,迷离又温柔。   “好。”池律虚虚压在唐松灵身上,感受着在唇瓣上描绘的软舌,“但是等元旦假过了吧,现在公司也放假了。”   “嗯。”   “刚叫我什么?”   耳畔穿了轻笑,唐松灵顿了下,抬眼望去,发觉他眼里有了几分真切的喜色。   “.....哥哥”   “我有你大吗?”游移到耳边的唇带着一股水汽,语气揶揄。   这话池律七年前就问过,唐松灵哼了一声,“我总觉得你比我大,哎,说明我有好几年白活了。”   “松灵就要孩子气,永远单纯。”池律慢慢吻着,“但是哥哥这个名头我可不能抢了你的。”   他轻轻笑着,贴着唐松灵耳朵叫了一声:“哥哥。”   这一声很轻,但池律嘴里的‘哥哥’只会在干那事的时候出现,因此,这两字一出,就好似开关一样,唐松灵浑身通电了般酥麻奇痒,瞬间就软了身体。   半晌,他搂着池律的脖子,轻喘着气道:“我丢了一样东西。”   “什么?”   “手机。”   “没关系,买个新的就好了。”   “不行。”   池律稍微撤开身,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那个手机里有好多我们之前在一起时拍的照片,可不能丢了。”   池律眸色猛地翻涌了下,道:“丢哪了,我去找。”   “.....扔在离仓库不远的地方了。”   池律眼眸中氤氲弥漫的雾气渐渐消散,变得黑沉。   唐松灵赶紧安慰,“你要是不想去的话,我自己去。”   池律还不及答话,手机铃声突然响起,犹豫离得近,声音便显得格外刺耳,唐松灵循着声音下意识偏头扫了一眼,来电人是池律的爸爸。   只不到一秒,他眼睁睁看着池律脸上的温情迅速退下,眼睛又恢复到清醒时的冷锐。   电话被挂断了。   唐松灵看着他的动作,心猛地跳了下,却什么都没问。   元旦这天天气很好,冬日里的京城大部分时间都是灰蒙蒙的,今天却难得有个蓝天,像被风打扫过,一丝云也没有。   唐松灵看了眼旁边一直注意盯着他脚下的池律,好笑道:“我就是农村出来的,小时候漫山遍野地疯跑,沿着沟边走直线找刺激都没事,这又是平地你还怕我摔着吗?”   池律帮他挡开有些长得太高的杂草,握着唐松灵的手收紧了些,“以前怎么样都已经过去了,但松灵在我这儿是永远是最娇贵的,你觉得自己多耐折腾,那是你的事。”   唐松灵笑了下,挠了挠池律手心,“不是说不来找吗?”   “......”   这已经不能算市郊了,是一片坐落在山下的化工生产基地,但废弃的时间太久了,齐人高的荒草随处蔓延,但半个月前车轮压出的印子还在。   两人跟着车印慢慢走,山根风有些急,像那天晚上一样呜呜叫着。   池律往前看了看,顿住脚步,回头把唐松灵背上的帽子拉起来给他带上。   “冷不冷?”   他看着很平静,脸上也没有什么波动,像是出来散步的,但唐松灵还是听见他声音压着的颤意,偏头用脸蹭了蹭他冰凉的手,轻声道:“有你在,不冷。”   至于不冷和有你在之间有什么联系,唐松灵没有多说,池律却像听懂了。   荒草萋萋,干枯的茎叶在脚下断裂,唐松灵低头边走边找,可就快到那间仓库了,还是什么也没看见。   快到近前,牵着他的那个人突然不肯往前走了。   唐松灵回头去看,那脸似无暇白玉,却冰凉苍白,握着他的手也在细细发颤,他叹了口气,回身张开手臂抱着池律,道:“不怕。”   池律顺势圈住他,闷闷“嗯”了一声,顿了片刻,声音又低低响起,“那天晚上,冷吗?”   “嗯......还行。”唐松灵道:“其实我还挺惊讶能恢复得这么快的,可能潜意识里知道这一切都了解了,也可能是知道你在旁边,觉得有希望,才会恢复的这么快。”   说着,突然想到什么,退出池律的怀里,紧张道:“韩庄的事,不会连累到你吧。”   “不会。”   “那就好。”唐松灵松了一口气,眼角突然扫到一个反光的物件,“快看!那个是不是?”   还不待池律反应,就撒了手跑过去捡起来,“是这个!”唐松灵回头看向池律,惊喜道,“不知道还能不能开机。”   “我来。”池律拿了湿巾把手机擦干净,但屏本身碎着,冰雪消融混着泥水塞进缝里,怎么擦都显得脏脏的,开机键按了半天,一点动静没有,“没电了。”   回到车里充了会儿电,终于能开机了,池律平淡的脸上难得露出期待,“什么照片,我看看。”   “不。”唐松灵躲开,身子朝车门歪斜,手里快速按着,过了会儿摹地松了口气,道:“还在。”   他探身亲了亲池律的嘴角,“会给你看的,但不是现在。”   元旦假一过,池律也像自己说得那样去上班了,虽然平时在线上也经常处理着,但到底还是堆积了许多,他一回来,整个公司氛围就变得严肃又紧张。   已经连着忙碌了快一周,基本上没歇过,每天回家都快十二点,午饭也都是曹海送到办公室解决的。   窗外天色已经黑透了,他还低头翻看着什么。   骤然响起的敲门声将一室幽静打破,池律应了一声,门便被推开了。   曹海走进来将刚递上来的审批文件放在桌上,要出去的时候池律突然喊住他,“齐兴科技的股权转让谈得怎么样了?”   “哦,还算顺利,我们给的价很高,对方很满意。”   池律看着手上的东西,点了下头,“行,动作小点,注意别让察觉到。”   “您不用担心,一切都还顺利。”   “嗯。”   办公室安静异常,只偶尔响起极轻微的纸页翻动的声音,很久,坐在办公桌后的人才舒展了下身体,起身到了一杯水,慢慢喝着,眼睛在对面挂着的表上扫过。   十一点多。   他面对着落地窗站着,有沉沉黑幕做底色,衬得玻璃像镜子一样,映出池律冷硬黑沉的眼睛。   很快,手机响了。   池律捞起电话,沉声道:“怎么样了?”   半晌又“嗯”了一声,问:“人在哪?”   几秒之后,池律挂断电话,关了电脑,捞起外衣往办公室外走。 第147章 淡淡烟味   夜里风急,刮得枯枝乱颤,发出细微的咔嚓声,人们大多形色匆匆,天寒地冻,想来也是归家心切。   路边停着一辆黑色桥车,后车窗开着,里面探出一只手,指尖上夹着的烟在黑夜里明明灭灭。   “倒是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你还和那男孩在一起。”这人偏头嘬了一口烟,白色氤氲很快被夜风吹散,视线从看旁边坐着正发消息的人的屏幕上一扫而过。   池律没有立刻应声,和他聊天的人发来一张自拍照,点开,放大看了一会儿,才收起手机。   “磊哥说笑了。”   燃尽了的烟头被扔在地上,车门打开,一只脚伸出去捻灭。   “还叫磊哥呢,我是岁数比你大,本事可不如你,我就是个糙汉子,怎么当的起你一声磊哥。”   池律正了神色,沉声问:“查得怎么样了,有收获没有?”   “我的人天天在那王八蛋地界溜达,起先倒是没看出什么,那地方消费高,都是社会名流进去,管得倒算严,也还算正规。”   “他特别谨慎,做事严谨,滴水不漏,不过这老家伙是个色胚,男女通吃,还喜欢糟蹋年轻漂亮的小孩,虐待辱骂是常有的事。”   池律神色凝重,眉头蹙起,“除了这点,我不信他是个干净的。”   “他当然不干净。”徐磊挪了个姿势,“我花重金买通跟着他的一个小女孩,这女孩差点没被他玩死,急着脱身,所以还算顺利。”   “这家伙五毒俱全,放心吧,保他牢底坐穿。”徐磊疑惑道,“说起来,你好好的怎么突然跟他过不去?”   “五毒俱全的人就该呆在五毒俱全的地方。”   不远处灯火辉煌的夜总会里乐声震天,内里更是喧闹,灯光诡谲,人群燥动,每个卡座都坐满人,舞台上穿着暴露的女舞者门舞姿大胆,放肆张扬。   角落里,一个体型肥硕的中年男人已经喝得半醉,正眯着眼望着灯光下的小姐们,臂弯里还搂着个娇嫩美貌的女子,只是画着精致妆容的眼睛里偶尔透出些嫌恶来,在男人看过来的一瞬间又换上谄媚的笑。   他那只肥腻的大手在女孩屁股上拍了拍,说话时嗓子里卡着痰一样,声音浑浊黏腻,“哎,不行了,我老了,还不到十二点就熬不住了。”   女孩压住眼底的嫌恶,谄笑道:“哪里,成总正值壮年,好得很呢。”   左右坐着的人也都齐声恭维。   明明听着就是谄媚奉承的话,但成总还是十分受用,嘴里发出粗重的笑声,一身肥肉都跟着笑声抖,没两下就粗喘着气,那张常年吸烟导致酸腐气重的嘴,压在女孩娇嫩的红唇上,片刻后转头对旁边人道:“行了,不早了,你们年轻人玩吧,我先走了。”   说着起身,搂着女孩盈盈一握的细腰出了夜总会大门,附身钻进驶过来的车里。   车子颠簸,成总又喝了酒,一上车就靠着座椅假寐,过了一阵,睁眼无意中往外看了一眼。   此处已十分偏僻,连路灯都没几个,道路狭窄,地上还有随处扔的垃圾。   他立马警觉,沉声问:“这是哪?车怎么开这儿来了?”   司机微微侧头看了他一眼,并未回话。   “你是谁?!想干什么?”他喝问的声音透出一丝惊慌,伸手去摸手机,发现兜里空空什么都没有,又立刻偏头去看身边的女孩,她脸上早已没了笑,一扬手将捏着的手机顺着窗户扔出老远。   成总那双挤在横肉里的小眼睛立时瞪圆,满是惊恐,竟是半天说不出话来,肥胖的脸上,汗珠颤抖着滚落。   车停了,司机和女孩都下了车。   同一时间后面传来发动机熄火的声音,成总惊弓之鸟般立刻转头看去,只见车上陆续下来几个穿黑色运动服的人,个个戴着口罩,还有个别几个手里拿着棍子。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   几人迅速上前将他拖下车,甩手扔在地上,砰地一声,地上扬起灰尘。   “啊——”他惊慌失措、手脚并用地往起爬,但身体肥硕加上惊慌,一时手脚软了,竟半天没爬起来。   “你是什么人?这是犯法?!”   后面亮着的车灯将成总满面惊恐照得狰狞。   不论他怎么叫,面前站着的人都无动于衷,也没人说话,此时他终于知道不管说什么都起不了作用,立刻换上一张堆笑的脸,不过这只能让他显得更加猥琐恶心。   他心里清楚,应该是哪个仇家要弄他。   “是谁雇的你们,我可以掏双倍的钱,哦不!三倍,五倍也可以,只要放了我,今天从这儿出去,我就当不记得这事儿,怎么样?”   此处狭窄,刚好是个风口,寒风厉声叫着,大冷天,成总油腻的脸上却不断往外冒汗。   他话音刚落,后面不远处传来踩着碎石子的脚步声,随后一个身高腿长的男子从人群后走来,他带着口罩和棒球帽,身上一股淡淡的烟味,穿着西装,扣子开着,露出里面洁白的衬衫,满身矜贵和周遭个个不入。   成总警觉这就是幕后主使,立刻厉声问:“你是谁?!”   对方没说话,脱了外衣递给旁边的人,顺手接过他手里的棍子。   成总莫名觉得恶寒,吓得两股战战,“你.....”   “砰——”   “啊——”   惊呼与人体撞击地面发出的闷声同时响起,那人收回脚,成总还来不及求饶,身上就落下好几棍,他下手极重,成总狼狈又惊恐,连连惨叫。   两分钟不到,这人便停了手,却连胸口都不见有起伏,好似刚打人的不是他。   这路是石子路,成总在地上连滚带爬凄声惨叫,脸上好些地方已经挂了彩。   “注意避开要害,皮肉伤就行。”这人沉声吩咐了一句,随后接过衣服走出街口。   凌晨两点,颐庭府门口,黑色桥车缓缓停下,车上下来一位年轻人,气质清冽利落,街灯朦胧暧昧,将他脸侧锋利的轮廓晕染出几分柔和。   他从车头绕到驾驶座这边,弯腰道:“今天麻烦磊哥了。”   “说这些做什么,赶紧上去吧,怪冷的。”   “好,路上小心。”   等车开走了,池律才转身往小区里走,夜里风急,池律却走得很慢,直到觉得冷风将他身上的戾气吹散了,才抬脚进了电梯。   这个时候,想来唐松灵已经睡了,也不知道自己不在,他有没有做噩梦。   他想得认真,电梯门开了又关上才反应过来。金属材质的电梯门光滑,上面映出池律冷白的脸。   眉目深沉,面色冷冽,他看着那双没有神采眼睛,愣了下才反应过来那是自己。   好久,他又按开电梯。   本以为只会在玄关留一处照明灯,不想一开门灯光大亮,池律来不及反应,就见眼前扑过来一个人,他下意识伸手接住,便抱了满怀温热。   他一身清寒,捧着这样的暖意,竟差点落下泪来。   “怎么还没睡。”他将人揉进怀里,贴着人耳朵轻声问。   “睡了,又醒了。”唐松灵用手圈着他的腰,“今天风大,外面冷吗?”   “不冷。”但又想起什么,突然抬手推开怀里的人,“我身上寒气重,你别受凉了。”   “没事。”唐松灵不撒手。   “还没事?”池律背过手握住环在后面的手,低头亲了下他,“手这么冰。”   “你现在真把我当木槿花养着。”唐松灵笑道:“我可是单手扛水泥袋的真男人。”   “松灵是男子汉,但我宠我的,咱们不冲突。”池律在沙发坐下,伸手将唐松灵抱起来放在腿上,揽着他后背牢牢压进怀里。   他穿着外出的衣服,材质稍硬,唐松灵则穿的柔软的睡衣,将他这样抱着,竟觉得这人没骨头一样,这份温软让人心里酥痒得厉害,池律将脸埋进他的脖颈,闭起眼,鼻尖萦绕着他刚沐浴完的香气,半晌都没再说话。   “怎么了?”唐松灵抚着他的后背,低声问道。   “没什么。”池律懒懒得回着,像是累极了,“就是很想你。”   “想我啊.....”唐松灵语气低柔缠绵,“怪不得刚才做梦,梦见你说想我,我就醒了。”他扬起脑袋,刚要能枕在池律肩膀上,“以前总以为身居高位的人要什么有什么,多少人羡慕都羡慕不来,但现在才知道,这辛苦,也是常人受不来的。”   “不辛苦。”池律一下一下吮吻着唐松灵的脖颈,“只是你不在,我总觉得时间过得慢。”他闭着眼,鼻息喷着皮肤上,唇瓣在脖颈上游移。   唐松灵贴着他,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又转身面对他坐着,低头在他衣服上用力吸了吸鼻子,一股淡淡的烟草味混着那股常有的冷香钻进鼻腔。   “你吸烟了?”唐松灵惊道。   池律愣了下,坐直身体,和唐松灵拉开一点距离,开口时声音有些沉,“没有,是不小心沾上的。”   “哦....”唐松灵嘴里应着,却莫名觉得他心里有事,“吓我一跳,还以为你吸烟了。”   “你不喜欢烟味?”   “倒也不是,但烟不是个好东西,能不碰还是尽量不要碰。”   “嗯。”池律抬手顺了顺唐松灵脑后的软发,“今天身上确实沾了灰尘,得好好洗漱。”   他抱着唐松灵站起来走进一楼客卧,将人放在床上,看着他躺好,仔细掖好被子,附身吻了吻,道:“睡吧。”   唐松灵却并不闭眼,瞪着一双黑又圆的眼睛看池律。   池律在床边坐下,抬手抚着他的发鬓,低声问:“怎么了?”   被问的人不说话,只管直直看着他,但很快,便感觉到左手心里钻进一只比他小一圈的手。   池律立刻反手握住,用掌心捂着唐松灵冰凉的指尖。   唐松灵笑了下,眼睛亮亮地看着池律,“能留下来吗?”   池律愣住,好半晌,脸上闪过一丝黯然,“怕黑吗?”   “不,我想....你陪我睡,好吗?”他脸颊不知何时红了,又问得很轻,带了点小心翼翼。   池律心口滞涩,这几日压在心头的事他一直在下意识躲避,每每要开口时,看着唐松灵太过干净的眼睛,又太怕失去好不容易得来的安宁,于是一拖再拖。   可此时,他知道自己侥幸偷来的片刻温暖要到期了。   喉结上下滚动了下,艰涩道:“松灵,如果可以.....如果,可以,能不能,能不能不要离开。”   他说得无比艰难,每一个词都很用力,要重复好几遍才能说下去,可每说一个字,心里就痛一分,绝望就涨高一分,胸口像塞了一朵浸了水的棉花,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稀薄。   唐松灵终于察觉到不对,从被窝钻出来坐直身体,急道:“你怎么了?”   池律脸色发白,连唇瓣都没有颜色,他说,“我能再抱抱你吗?就一会儿,之后所有的事,我都会告诉你。”   唐松灵脸上闪过一丝异色,但很快就点头道:“好。”   他往床边挪了挪,钻进池律怀里,低声道:“没关系,你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要说,不要逼自己,或者,等你觉得可以平静说出那些事的时候再讲,我就在这里,哪也不去,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不会先离开你。”   “永远?”池律声音低低的,却透着强烈的不安。   “对啊,永远。”他歪头蹭了蹭池律的脖颈,温声道:“我保证。”   他感到圈在腰上的手又收紧了些,两具身体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隔着薄薄的睡衣。   池律的心跳缓而重,唐松灵的性心跳则快而轻。   “好,永远。”   他握住唐松灵的手,用力提了下嘴角,开口时心口疼得喘不上气,“之前说过要跟你说一件事。”   唐松灵退开身,看着他道:“嗯,我记得。”   “我最近查了一些事。”他不敢看唐松灵的眼睛,怕自己没勇气继续说下去。   “嗯,还有呢?”唐松灵轻声问。   “四月十五晚上。”   窗外夜色泼墨般浓,似乎再也不会亮起,可能是夜深了,远处都没有灯光,世界很安静,所以池律干涩沙哑的声音越发清晰,唐松灵偏头看着窗外,静静听他说七年前的那场阴谋。   听到最后又开始发愣,声音什么时候停下的都不知道。   觉得有些奇怪,他就是谈了个怜爱而已,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了,需要这么多人对他下手,起初以为这件事的参与者只要韩庄和路政儿。   没想到还有还有池律他爸妈,被连带的还有贺旗和李阿姨。   四月十五,本是个月圆之夜,但该圆月没有圆,却出现这么多妖魔鬼怪。   还真是热闹。   “松灵.....”耳边响起池律发颤的声音。   唐松灵回过神,视线却仍然漂浮着,像是不知道该看什么,“你先出去吧。”   池律愣住,漆黑的眼睛里立刻爬上惊恐,他急促喘了口气,声线抖得不像样子,“.....你说过的,永远.....”   “我想一个人呆会儿。”   池律张了张嘴,半晌只道:“好。”   他转身出去,将门轻轻带上,他不记得自己等了多久,时间变得无限漫长,直到身体僵了麻了,血液不流动了,眼前开始天玄地转,等得视野开始焦枯,黑沉的屋子又重新亮起微光的时候,眼前关上的门才又重新打开。   唐松灵哭过,眼睛红肿着,但已经不见了泪水。   “进来,给你看样东西。”   他说完又转身进去,开了大灯,周围瞬间大亮。   唐松灵打开衣柜,从最下面拿出一个生了锈的铁盒子,走到池律身边坐下,将铁盒子放在地摊上,“坐下。”   池律的视线一直追着他,闻言立刻坐在唐松灵对面。   他手伸进脖领拽出一个根拴着小钥匙的绳子,将又盒子上有些生锈的小锁打开。   似乎预感到要看到什么,池律心跳得厉害,直到真的看见,眼睛变不自控得睁大了。 第148章 昔年碎片   里面放着很多很杂的东西,但这些他都很熟悉,因为大部分是他精挑细选送出去的,有些只是随手给唐松灵的,但他都有好好收着。   ??“还记得我们之前说过要弄个时光盒吗?”唐松灵笑了下,似想起那时候的美好。   ??“记得。”池律颤声道。   ??“放得时间太长了,都生锈了。”唐松灵抿了下唇,有些不好意思道,“这个娃娃是我们逛精品店买的,我随口说了句可爱,结果出了店你突然拿出来给我,吓得我后面都没敢随便乱夸。”   ??“这个小台灯也是那会儿大一刚开学没多久你卖给我的,你说我们宿舍灯光太暗,让我晚上看书开着,不然伤眼睛,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亮。”   ??“哦对了。”他拿起一个木盒子,打开,里面整齐放着六个红色手链,有的很新,有的颜色已经有些淡了,“这个是给你的红绳子,我每年去庙里求来保平安的,我那时候说要每年给你一个,还记得吧?”   ??他低低笑了一声,好像有些不好意思。   ??“还有这个。”他从盒子底部扒出来一个用纸包着的东西,“看,这个还在,是你送我的生日礼物,说这作为我们以后的祝婚书,我还说哪有自己送自己的,也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他说着,脸上渐渐暗淡,伸手拿出角落里放着的一个小盒子,他手指有些发抖,费力扒开,拿出一个表盘碎了的表,“对不起,当时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没想摔碎它,但它偏偏就是碎了。”   ??“我后来想过要修的,但是都走到修表店门口了,又没修,我觉得有些东西摔碎了,就算修好也不是原来那个。”   ??“看着它,我一遍一遍告诉自己,我曾经伤害过一个非常爱我的人,每次想起,都痛彻心扉,但只有这样,我才觉得自己是活着的,我才能安慰自己,至少曾经在一起过,我很知足,很庆幸,能被那个人爱过。”   ??他深吸了一口气,抬头去看对面早已泪流满面的人,“池律,我的答案很早就告诉你了, 不要把别人的错移嫁到自己身上,我只爱你,无关任何其他。”   ??“事实证明,我那时候没跟你说明原因的决定是对的。”   “那个时候的我们都太稚嫩了,即使被伤害也无能为力,反而真正能伤到我们的只有加注在对方心里的负担和亏欠,那时,我们才要真的走散,现在那些事都过去了,至少中间有七年缓冲时间,虽然疼,但不致命。”   ??“松灵.....”池律想叫他,张嘴却只发去气音。   ??疼。   ??太疼了。   ??喉咙像弥漫着血腥,眼泪一颗颗砸下去,湮没在地毯,悄无声息。   ??唐松灵拿了一根红绳轻声问他,“我给你带上吧,不过只能带两个月了,等过年了再给你求个新的。”   他说着,伸手去拉池律的手,掀开衣袖,待看清他手上戴着的东西,唐松灵愣住,半晌才抖着嗓子问:“这是....”   池律的手腕素净白皙,上面系着一根红绳,颜色已十分暗淡陈旧。   池律笑了下,柔声道:“这是以前你送给我的。”   “你.....”只道出一个字,唐松灵便说不出什么了,只觉得心间抽痛得厉害,他轻轻抚着那根不知洗了多少次的红绳,拼命忍者,到底还是没忍住,眼泪滴在那根连花样都快走行的红绳上,染出一段深色。   好久,才哽咽道:“换新的吧,以后,每年都换新的,好不好?”   ??“好。”   ??银扣落锁,指尖在手腕上轻抚片刻,他低声道:“池律,我爱你,从未变过。”   ??唐松灵身体往前探了探,池律立刻伸手抱住他,像要揉进血肉的力道,他泣不成声,想对他说好多话,但到嘴边都被不断涌出的泪水堵住,出口的只有太过嘶哑伤心的哽咽。   ??该怎么才能不痛,怎么才能释怀,要多久,才能抚平满心崩裂的血肉。   ??错过的七年谁能赔给他。   ??他哭了很久,眼泪一滴滴砸下去,正好落在那个腕表上,泪珠被细碎的裂纹割裂,折射出细碎的漂亮的光线。   ??直到到太阳快要挣出地平线,天边泛起鱼肚白,池律才哑声道:“再也不要分开了,再也不要了,太痛了松灵。”   ??他撕裂般的声线带着哭腔,诚心祈求着,伤心极了。   ??“好。”   ??唐松灵从他怀里出来,伸手捧着池律苍白的脸,轻声道:“做我的男朋友吧。”   ??“从来都是。”   ??唐松灵笑了,眼底却泛着碎光,“男朋友哭得这么惨怎么办呀?”   ??池律被他捧着侧脸,脑袋微微扬起,一错不错得盯着唐松灵。   ??他本是个极冷冽刚强的人,现在这样子可不多见,唐松灵被他看得心痒,不自觉得低头,吻在池律还在流泪的眼角,舌尖温柔得舔舐着有些咸涩的泪水,他低声喃呢:“不哭了,我好心疼。”   ??刚说完,突然感到腰上一股力量,下一瞬就又被拽进怀里,池律用手臂兜着唐松灵后背,另一只手网着后脑勺,将人用力压向自己。   ??唇上猛地落下来一个吻,唇瓣磕在牙齿上,瞬间有血腥味蔓延开,压在唇上的触感有些冰凉,但对方急躁又凶狠,这点冰凉很快便消失在唇齿间。   ??这不像一个吻,更像一经多年求而不得,绝望又凄哀的祈求。   ??浮动在面颊上的呼吸粗重急促,唇瓣被用力含吮,偶尔被锋利的齿贝咬住。   ??唐松灵身上瞬间窜起一股诡异的酥麻感,顺着脊椎一寸寸爬升。   ??“唔...”唐松灵抑制不住得哆嗦了下,喉间溢出一声模糊不清的嘤咛。   ??然而唇瓣微启时,下一瞬立刻钻进一个柔韧湿润的舌尖,自此攻城略地,一切开始失控。   ??他下意识瑟缩,而扣在脑后的大手让他无处可躲。于是空气变得稀薄,心跳鼓动着耳膜,他抬起绵软无力的手臂,虚虚勾着池律的脖子,仰头承受着池律强势的急切的吻,???   ??不知过了多久,狂风骤雨般的吻渐渐变得轻柔缠绵,池律似捧着世间珍宝,珍惜却旖旎,温柔勾弄唐松灵有些瑟缩的舌尖,一下一下轻轻舔舐着他的唇瓣,很快,唐松灵便在这样极致湿润缠绵的吻里化作一摊春水。   ??他们吻了很久,直到交缠着的唇舌里漫开咸涩,唐松灵才恍惚回神,半睁着眼去看池律。   ??吻着他的人眼眸紧闭,脸上是隆盛的深情,只是低垂着的眼睫上沾了泪珠,落在唇边的泪水被融进了吻里。   ??唐松灵低叹一身,将他唇边沾着的泪一点点舔干,他轻声喃喃道:“秋天的小野花不常见,何况今年的雪来得早,肯定早都冻死了。”   ??他停了一瞬,唇贴着池律,轻声说:“可是你送给我的野花开了很久,有时候明明看着它蔫儿了,第二天一睁眼,就又活了一样,新鲜水嫩的,为什么啊?”   ??他眼里含着笑,一瞬不瞬得看着池律。   ??池律只看着他不说话,耳尖却悄悄红了。   ??唐松灵倾身吻了吻,“你总是这样,什么都不干,就特别让人心动。”   唐松灵醒来时已下午四点,他睁着眼睛躺了两秒,大脑慢慢启动,凌晨的事像放电影一样在眼前重播。   很快便觉得哪里不对,反手往身后一摸,是空的,冰凉的触感,就想没人躺过一样。   唐松灵瞬间起来一身鸡皮疙瘩,猛地从床上坐起,眼睫颤抖着到处乱看。   直到不小心碰到嘴角的细小伤口,刺痛顺着神经传上大脑,他才稍微冷静了些。   骤然爆起的惊慌让他心跳很快,即使反应过来,心悸感却无法瞬间淡去,他静静坐了会儿,又一帧一帧细细回忆,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   他真的又和池律在一起了。   曾经连在梦里都不敢想。   同一时间,长陵集团会议室。   各大股东都已到齐,池律坐在主位,左手边坐着五个中年男人,其中一个膀大腰圆,头发稀疏,一双小眼挤在满脸的肥肉里。   他看起来很紧张,挂在脸上的汗珠显得他更加油腻,冒着精光的眼睛不住看向商务部经理。   “好了,开始吧。”   商务部经理抬手示意,“齐总先请。”   被叫齐总的人点点头,助理立刻将早已准备好的资料一一分发,长陵股东们人手一份。   齐兴科举公司是一个刚干大的科技公司,这几年成绩不错,尤其是在华东五市市场份额占有率第一,势头很猛,但最近几个月,科技产品质量频频出现问题,售后服务不到位,且公司管理内部出了问题,导致其短短几个月,便四面楚歌,摇摇欲坠。   齐兴的经理很有能耐,把这家公司说的哪哪都是优点,口若悬河,不拦着能说三天三夜。   池律靠在椅背上,随手翻着齐兴近一年的财务报表和知识产权等资料,面上古井无波,看不出喜怒。   齐总汗都快流成河了,他家经理才讲完公司基本情况,然而长陵这边各大股东皆无动于衷,给出的价格核算快惊掉他肥腻的下巴。   “多少?!你们太欺负人了吧?”   “齐总何出此言,我们是请了专家根据市价进行合理评估的。”   “4亿?!你打发叫花子呢?我们也请专家估值了,至少15亿,你们欺人太甚了吧?”   齐总激动得脸色涨红不已,肥硕的唇瓣颤动着,满脸屈辱,不可置信。   “齐总先别激动,我们出的这个估值也是有根据的。”   “你们公司前年出售的三成股份上个月已经转让给我们公司了,也就是说我们也是你齐兴的股东。”   这句话一出,齐总脸色立刻变得灰败。   这意味着对方看齐兴的财务比看自家报纸还方便。   “贵公司存在很严重的税务问题,这是其一,贵公司的产品口碑已经受损,客户大量流失,技术评估大打折扣,这是其二,贵公司亏空公款一千万,其中齐总私自挪用三百万,这是其三,诸如此类,不胜枚举,我就不一一赘述了,具体资料后期会给到您手上,因此,综合所有情况考虑,我们给出四亿,已经十分宽厚了,齐总还有什么不满意吗?”   话音落地,会议室便响起微末的议论声。   池律已经合了手上的资料,抬头看着不远处满头大汗的齐总,他眸色很深,看不出情绪,但晓彤无意中瞥见,却有一种不寒而栗的诡异感。   晚上六点,回忆才正式结束。   池律出了会议室,边大流星步走着,边对身后跟着的曹海道:“找个靠谱的律师,准备送我们这位齐总进去。” 第149章 我想你了   曹海愣了一瞬,立刻压下心中的惊异道:“也对,听说这位齐总好赌,他挪用巨额公款,是得进去......要不要帮您约见相关领导?”   “嗯”   办公室门在眼前关上,曹海在门口站了片刻,想到刚刚不小心瞄到的老板侧脸,他瞥过来的一眼如裹着冰的冷刀子,让他心跳不自觉得加速。   也不知道这齐总怎么惹着老板了,短短几个月这么庞大的公司就被他收入囊中。   池律在办公桌后坐下,松了领带,仰头靠在椅子上,长长舒了一口气。   身后的窗户映出他锋利又有些孤寂的侧脸,半晌待身上的戾气渐渐散尽,池律才重新睁开眼。   第一段铃声末尾的时候,电话被接起。   “喂?”   声音很轻,带着听筒里特有的极细微的电流声。   对面等了一会儿,不见人回应,又轻声问:“是不是累了?”   “不累。”池律这才开口,“看见我给你留的便签了吗?饭在锅里热着,按时吃。”   “看见了,已经吃过了,很好吃。”   “....松灵。”   “嗯?”   池律闭着眼,用力平复着胸口翻涌的痛楚,很久都未曾出声。   是啊,七年前埋下的伤痛,终于在短时间内接连崩裂,谁能承受的了,池律也是普通人,如何能消化得了如此摧心折骨的剧痛。   办公室很安静,手机里也很安静,他想听听唐松灵的呼吸声,但什么都听不到。   “松灵。”   似乎听出他声音不对,唐松灵急道:“你怎么了?是不是头又痛了。”   “....不疼。”   “那....”   “我没事,就是想叫叫你。”   电话那头静了两秒,低柔的声音慢慢传来,“我想你了。”   一小时后,门口传来声响,唐松灵立刻从客厅飞奔过去,扑在刚进门的人怀里,仰头着脑袋,笑意连连。   怕他脖子难受,池律抬手兜着他后脑,低声问:“笑什么?”   “你回来了。”   池律心间哽了一下,抬手揉了揉他毛茸茸的后脑,“我身上冷,别着凉了。”   唐松灵不松手,只看着他摇头。   “乖,我把外衣脱了。”   唐松灵努了下嘴,退开身,池律换了鞋,快步进去将沾了一身寒气的外衣脱了搭在沙发上,刚转过身又被扑了个满怀。   池律抬手护着他腰,抱着人坐在沙发上,低头蹭了蹭他头顶柔软的发丝,“什么时候醒的?”   “四点多。”唐松灵将脸埋在池律胸口,闷声道:“什么时候走的呀,我一点响动都没听见。”   “公司事多,看你睡得熟,没舍得叫。”   “.....好吧,吃晚饭了吗?”   “还没。”   “啊?”唐松灵猛地抬头,不想一脑袋磕在池律下巴上,“嘶~”   “慢点。”池律用手给他揉着,“疼不疼?”   唐松灵一脸无奈,“这话该我问你吧?下巴红了。”   “没事。”池律将他往上抱了抱,微微弯腰把脸埋在唐松灵颈窝。   唐松灵推了推他,低声道:“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   池律不动,勒在唐松灵腰上的手收得更紧,唐松灵穿着柔软的居家服,池律上身是外出时穿的衣物,即使抱的得再紧还是没有那种肉贴肉的感觉,但这样把唐松灵圈在怀里,越发觉得他柔软得很。   他闭了眼,微抬下巴,唇瓣凑贴上唐松灵细嫩的皮肤。   脖颈上的吻不断游移,细细密密,到锁骨,吻便温柔缠绵到了极致。   密密麻麻的酥痒一点点堆积,湿润的唇舌舔舐着,离开时又带起凉意,唐松灵正被这样极致缱绻的吻泡得发晕,锁骨处却突然传来细微的刺痛感。   锋利的齿尖陷进肉里,不怎么疼,却痒得很,似乎被咬在了某跟神经上。   刺痛处很快又抵上柔软湿润的触感,细致地舔着刚刚被咬过的地方。   “呃......池律.....”   唐松灵呼吸变得急促,抬起绵软的手臂搭在他肩上,反手抓着池律的头发。   “松灵.....”   “嗯?”   好一会儿,唐松灵逐渐清醒过来,低垂着眼看伏在脖颈前的人,用手一下一下顺着他脑后的发丝。   俄顷,低声问:“怎么了?”   “没事,就想叫叫你。”   唐松灵回头看了眼时间,轻声说:“你还没吃晚饭,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池律还是不说话,也不放手,他只能继续劝,“听话,不吃胃会受不了的。”   “.....嗯。”   简单吃了点东西,唐松灵瞧着他眼下淡色的乌青,心疼道:“快去休息吧,这两天都没睡好。”   “你呢?”   “我现在不困。”唐松灵抬手在他眼下蹭了下,“去睡吧,别太累了。”   “.....我也不困。”   池律脸色淡淡的,看不出什么,说出的话却小孩一样固执。   唐松灵愣怔片刻,道:“那....你想干什么,我陪你。”   池律凝在他脸上的目光闪了下,捉住他的手,牵着一路上了二楼。   半小时后,站在主卧卫生间,唐松灵竟然觉得有些陌生,明明之前每天都会打扫。   在热水下站了很久,唐松灵开始动手搓澡。   水流开得很大,热气很快弥漫至整个浴室,唐松灵全身上下都被水汽蒸腾成红色,脸却是白的,唇角紧抿,他眼睛有些发直,仔细看才发现根本没有聚焦,像是感觉不到疼一般,手下神经质地一遍遍搓着,澡巾表面粗糙,很快,皮肤上就渗出红色的血点,有些地方太用力,甚至开始泛紫。   突然,像是感觉到什么,猛地停下疯狂搓洗的动作,头往门口侧了一下。   “松灵.....”   声音好像是搁着一层水膜传进来的,听得不太真切。   “松灵!”   耳边炸响急促的敲门声,所有感官瞬间归位,周围的声音似潮水一样涌了大脑,唐松灵这才反应过来刚刚自己似乎屏蔽了这个世界的所有声音。   “松灵!”门外传来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慌张。   在门把被转动之前,唐松灵立刻出声回他,“怎么了?”   急促的敲门声停了,门外好一会儿没声音,等了一阵,才传来池律发抖的声线,“快点出来。”   “哦,好。”   唐松灵答应着,低头看了看自己,迅速拿过浴巾擦干,三两下套好睡衣,又站在镜子前看了看。   幸好,没搓到外面。   “来了。”他喊了一声,跑过去将门打开,水雾立刻跟着唐松灵拥进房间。   站在门边的人愣了下,立刻上前抱住他,“怎么洗这么久。”   他们都穿着睡衣,薄薄的丝绸,过于强烈的不安借着急促的心跳一下一下顶进皮肉。   唐松灵眼睫颤动着,手落在池律的背上轻抚着,“对不起,我保证以后最多十五分钟好吗?”   池律没回他,只往后退了一步,“快去床上,别受凉了。”   “卫生间还没....”   “我来收拾,你去被窝里。”   池律再出来的时候,手里拿了一条干毛巾,唐松灵正坐在床头看旁边小书架上拿的一本书,见他出来,立刻合上搁在床头,一把掀起被子,“快来。”   池律走过去面对床站着,“过来,擦擦头发。”   唐松灵挪过去,背对池律坐着,下一瞬视线被挡住,一双大手搁着毛巾给他轻轻揉擦着。   过了会儿,池律开口道:“刚刚在看什么?”   “月亮与六便士”   “嗯,怎么样?”   唐松灵歪头想了想道:“查尔斯是个艺术家,他的精神境界我领略不到,但我觉得从道德层面说他是个非常不负责任的人,或者可以说,他是个没有道德感的人。”他摇了摇头,“我很讨厌他,月亮与六便士讲的是梦想和物质的取舍,但他追求梦想的同时,完全无视责任和道德,他是个极度自私的人。”   “嗯....”池律撤了毛巾,伸手揉了揉他还有些潮意的发丝,附身在床沿坐下,想了想,道:“我也不喜欢他,但可能也正是没有那方面的束缚,才能成为他吧,也许正是他将所有的精力用来追逐梦想,才能创造出震惊生命的佳作。”   他静静看着唐松灵,也许是刚洗完澡,这人看起来越发柔软,半干的发丝搭在眉骨上,眼睛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黑珍珠,晕着柔和的光。   池律看着,突然心跳得厉害,耳边轰隆隆地全是血液奔涌的声音。   直到吻上那两道微凉的唇瓣,池律才像突然惊醒了一样,只是眼里太过浓重的迷醉仍未散去。   唇瓣贴着被水汽蒸腾过的,还有些湿润的脸颊上慢慢游移着,“松灵,你是我愿意舍弃所有追逐的梦想。”   温热的气息喷在唐松灵脸上,他不自禁地颤了下,抬手搂住池律的脖子,“什么都不用舍弃,我会自己走到你生身边。” 第150章 真的爱你   地暖开着,房子里暖融融的,池律在床上躺下,掀开被子冲唐松灵道:“过来。”   他原本还拿着那本书琢磨,一听立刻跪起身把书塞回小书架,小猫一样钻进池律怀里,抬眼看近在咫尺的人,一双眼睛亮又圆。   “怎么了?这么开心?”池律眼角眉梢漫开笑意,低头亲了亲他。   唐松灵笑得更大,往池律怀里偎了下,闷声道:“做梦一样。”   圈在腰上的手随着他的话收得更紧,半晌,才听到池律有些沙哑的声音,“我也一样。”   他往上钻了钻,原本枕在人胳膊上的脑袋移到枕头上,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池律,轻声道:“你就是我的世界名画。”   池律有些愣怔,突然凑上去吻了吻他挺翘的鼻尖,低声道:“宝宝。   “....嗯?”被叫的人瞬间脸带脖子全红了。   “松灵,真的好爱你。”   唐松灵眼睫颤了颤,随即笑开,“真的啊?”   池律好像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顿时变得窘迫,但还是回道:“真的。”   “哇,不是吧,我才刚追到手啊。”唐松灵咯咯笑了两声,“不过好巧,我也是。”   “嗯。”   静静躺了会儿,等了半天不见池律睡,手便从被窝钻出来,点在定定看着自己的眼眸上,瞬间惹得睫毛轻颤,“我有那么好看吗?快睡。”   “好看。”   唐松灵被他如此直白的说话方式冲得脑袋发晕,然而还没来得及害羞,突然感觉到圈在腰上的手动了下,从睡衣下摆钻了进去。   他原本还笑着,下一瞬身体骤然变得僵硬,但只是瞬间,又恢复原样,好像刚刚只是池律的错觉。   他一把按住往睡衣里钻的手,“明天好不好,明天吧,你这两天太累了,早点睡,不然身体受不了。”   池律的手并未撤回,眼睛黑沉沉看着唐松灵,好一会儿才道,“我什么都不干,就摸一下。”   唐松灵也盯着他,似乎在判断他说的话有几分可信。   须臾,撤开按着池律的手,小声道:“好,但是我怕冷,你不要掀被子。”   “嗯。”   修长的手指钻进睡衣,在唐松灵后腰摸索片刻,停在一个微微凸出的骨头上。   指尖渐渐发颤,在那个地方流连了很久,轻轻摩挲着,池律闭着眼,但不断滚动着的眼珠却将他强压下的心痛暴露得一点不剩。   他呼吸得很慢,又很深,像是在努力平复什么激荡的情绪,但唐松灵还是眼睁睁看着他脸上的血色一寸寸退下去。   很久,后背的手指才移开,接着又贴上温热又宽大的掌心,便不动了。   池律没再睁眼,只是开口时声音有些干涩,“睡吧。”   床头留着一盏小夜灯,唐松灵看了下,轻声道:“这个也关了吧。”   “开着,也不亮,晚上去卫生间的话方便。”   “哦....”   夜晚十点,窗外黑沉沉的,有夜色做衬,宽大干净的落地窗像镜子一样,映出床上隆起的被子。   静静地,到处都没有声音。   池律闭着眼,听着自己的心跳。   直到耳边呼吸清浅均匀,他才慢慢睁开眼,借着不太亮的夜灯一错不错看着熟睡中的唐松灵。   他侧躺着,这段时间细心养护下脸上终于长出些肉,看着更加柔软稚嫩。   不知为什么,这些时日他总是会生出这样的想法,觉得唐松灵浑身都透着一种很奇异的绵柔的感觉,抱着也软,亲着也软,笑起来更软。   还记得六月初见他时,常年劳作让他看起来有些沧桑,原本嫩白的皮肤比小麦色还要深一些,头发很短,衣服也是旧旧的,不知洗了多少次的运动鞋都被刷得起毛了。   那时候每次看见他都觉得不舒服,下意识逃避,现在想来,那是身体最诚实的反应,就算他再怎么排斥,但这具身体认得这个人,会本能反应地心痛,以至于每次见他,工作都无法集中注意力,晚上总是很难入睡,即使睡着了,梦里也许都是他,因为强烈的惊恐和心悸会一直延伸到醒来那一刻。   后悔吗?   池律不敢认真去想这个问题,他从来不敢设想如果七年前自己在他身边,如果不那么信任所谓的朋友,或者那天晚上他多跑几步发现那条巷子里的唐松灵。   只要有一点点这种念头冒出来,就像人类演化的自救意识,大脑便自动遏制继续深想,但即便这样,痛苦还是会被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摧枯拉朽,满目疮痍。   明明那天晚上他听见救护车的声音了,呼啸而过,但他没看见里面的人。   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原来也是个很脆弱的人,对方一个动作,一个眼神,无意中的一句话,都能让他痛不欲生。   就像现在,掌心下那个不到一寸的腰椎,他能摸得到,这节骨头比七年前变形更严重了。   池律睁开眼,眼睛失焦得看着虚空,半晌,他撑起身体,一只手轻轻拖起唐松灵的脑袋,将被压着的胳膊抽出来坐起身,顿了一会儿,见唐松灵还沉睡着,才动手掀开被子,捏着本来就宽松的睡衣一角轻轻掀起。   “咚——”   心跳猛地跌落,坠得胸腔生疼。   只堪堪露出的一片皮肤,上面布满星星点点的红点,有些地方血色连成一片,他皮肤原本细白,这么看着,竟很是触目惊心。   捏着一角的手指颤抖得厉害,他盯着那处被肆虐过得皮肤愣了很久,回过神放下衣角,又拉了被子把他包严实。   然后下床,踉跄着出了房门。   露台气体流动很急,池律手臂撑在栏杆上,低垂着头,身上的冷汗被十一月的风一吹,似掉进冰窟了一样,甚至有一种再也暖不起来了的错觉。   他迎着寒风用力呼吸,冷气顺着器官涌进肺腑,五脏六腑都被冻住了,片刻后,一颗颗巨大的水珠掉落,在立着栏杆的小台阶上爆开深色的小水花。   他哭的很用力,额头青筋暴起,但又没有声音,只有喉咙里偶尔泄露出没压住的嘶哑的声音,随着寒风飘散。   很久,他才用力搓了下脸,低垂着的猩红的眼底恨意翻涌。   昨晚没拉窗帘,天也是晴着的,但晚秋天亮的得越来越晚,快七点天边才泛起淡蓝色。   唐松灵偏头看着近在眼前的人,他睡得很熟,眉头舒展,但是按以往的时间,这时候该起床了。   清晨朦胧的微光将他侧脸晕得格外温柔,唐松灵忍了忍还是凑上去亲了下快戳到他脸上的鼻尖。   不想刚一动,腰上的手臂立刻收紧,刚还熟睡的人眼睫颤了颤,片刻后睁开了。   “.....”唐松灵有些无语,不好意思道,“我吵醒你了?”   池律用鼻尖亲昵地蹭着唐松灵,慵懒道:“没有,早就醒了。”   “啊?”   “等你呢。”池律笑着吻了下他刚睡醒时还温热着的脸蛋,“早安,宝宝。”   唐松灵脸立刻红了,一低头埋进池律胸口,须臾,闷闷的声音传出来,“早安,男朋友。”   池律拍了拍他的背,“起不起?”   “起!”唐松灵立刻精神百倍得蹦起来,“我还要给你做早餐呢。”   池律也跟着坐起身,揉了揉他毛茸茸的脑袋,“要不再躺会儿,我先去洗。”   “哦.....”   目送池律进了卫生间,唐松灵卷着被子在床上滚了几个来回,脸蛋兴奋得红扑扑的,这可是他们在一起后第一次正儿八经同床共枕,想想都觉得好幸福。   滚了一会儿,觉得自己该冷静一下,又蹦下去站在窗边东瞧西看。   落地窗很大,对面视野十分开阔,远处是一片人工湖,此时太阳刚刚升起,水面映着初阳,被风一吹,便泛起一湖粼光,楼下树木郁郁葱葱,一直延伸到很远的地方。   “在看什么?”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低沉地带着胸膛里轻微震颤的声音。   唐松灵回头,“风景啊,以前都没注意看过,今天才发现很好看。”   半小时后,唐松灵坐在副驾驶上,有些紧张道:“我真的要和你一起去公司吗?别人不会说什么吧?”   往常池律出门早,路上堵得不是很严重,今天起床晚了点,路上走了一半就被堵住。   池律一只手把着方向盘,随着车流又往前挪了一点,手伸过去握住他搁在腿上的手,大拇指轻蹭着有些潮湿的掌心,“不会。”   前面车又停下了,路边挤着电瓶车拥堵在路上,混乱不堪,尖锐的警哨此起彼伏。   “有没有想过以后要做什么?”   池律突然发问,唐松灵愣怔片刻才反应过来,道:“我最近也在琢磨,但还没想出个门道来,这段时间已经耽搁很久了,之前送外卖,只是因为时间灵活,就是....追、追你方便,现在我想找个稳定点的。”   “嗯。”池律捏了捏他的手心,思索了下,道:“有没有考虑过干文职?”   “文职?”唐松灵想了想,“我干文职估计只能干会计吧,我还没有会计证,而且....这个好像不怎么挣钱。”   前面道路疏通了,车子跟着车队溜出去,车速渐渐平稳,很快便到了公司。   “如果还没想好的话,先跟我去公司待几天,就当是陪我,有想学的东西给我说。”   “好。”车子在车库挺好,唐松灵突然笑了下,解了安全带凑到池律跟前,小声说:“我在你该不会分心吧。”   池律下意识抬手护着他腰,没回话,仰头,唇瓣贴着唐松灵的嘴角缓缓磨蹭,“很有可能,但最近试了下,你不在我总是集中不了注意力,今天尽量不分心。”   他眼里盛着浅浅的笑,在车库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分外柔和。   唐松灵呆呆看了一会儿,附身在池律眼尾落下一个吻。   “池律,你终于又笑了。”   直到乘上电梯,唐松灵的脸还在发烫,顶层虽然人不多,但现在正是早上刚上班的时间,走廊来来往往的高层领导及助理秘书等一班子人也不少,凡是路过的给池律打完招呼,最终视线都会落在他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面孔上。   车里带出的那点旖旎心思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唐松灵勉强定了定心,悄悄去瞥池律的侧脸。   好吧,换脸真快,严肃又冷淡,看得唐松灵头皮发紧。   直到办公室门关上,唐松灵才松了一口气,小声嘀咕,“你们公司氛围好紧张啊,感觉大家都很严肃。”   “是有点。”池律拿了一双之前准备的新拖鞋,弯腰放在唐松灵脚前,“穿拖鞋吧,舒服点。”   “哦。”   一早上唐松灵都在休息室呆着,池律给他拿了一堆企业管理和金融数据类的书,上面还有很多池律做过笔记,唐松灵随手翻看了一会儿就困得直打哈欠,不懂这么枯燥的东西池律是怎么看下去的,简直是比数学还恐怖的存在。   中午十二点,池律看了下时间,收了桌上的文件,起身走进休息室。   窗帘大开着,阳关被窗沿切割得四四方方,铺在宽大的床上。   唐松灵趴着,人已经睡着了,脑袋下压着一本书,脸被中午强烈的阳光照得更加透白,睫毛在脸上透出一小块分明的阴影。   池律低头专注看了会,越看越觉得这人稚嫩的很,似乎经不起一点摧折,可偏偏他就是那个被生活磋磨得最狠的人。   须臾,池律回神,拿出手机发了个消息,又转身把窗帘拉上,室内瞬间陷入昏暗。   他弯下腰,一只手拖起唐松灵脑袋,把压着的书轻轻取出,又拿了枕头给他垫上,随即弯腰坐在床边。   他什么也不做,也似乎什么也没想,只是在发愣,但分明的眉眼愈发沉郁。   没过多久,似乎意识到身边有人,唐松灵自己醒了,一睁眼便落进黑沉沉看着自己的眼睛里。   唐松灵心猛地跳了一下,回过神,便下意识觉得那双眼睛的主人在伤心,但再定睛细看,那抹隐在暗处的情绪已消失不见,继而被晕开的柔光代替,似乎刚刚只是错觉。   “醒了?”池律轻声道。   唐松灵从床上爬起来,还盯着池律的眼睛,有些担心得看了会儿,什么都没有。   “怎么了?”池律伸手将他抱进怀里,“饿不饿。”   唐松灵愣愣回神,被池律一提醒,饥饿感立马变得强烈,不好意思道:“好像...还真挺饿....”   “嗯,想吃什么?”   “...我也不知道。”   “那我们下去转转。”   这周围其实好吃的倒是有,但不多,还贵,挣得就是这些西装革履的白领的钱。   唐松灵咬了一口牛排,问池律,“你中午就吃这些吗?”   这些东西看着精致却华而不实,不像是能吃饱的样子。   “差不多。”   唐松灵歪头想了想,道:“要不我给你做吧,我在家做好,中午给你送过来。”   池律把牛排切成刚好能吃进嘴的小块,推给唐松灵,又把他咬了一口的整块牛排拿到自己面前,“还是算了吧,你来回跑很累。”   “不累,这么点路,我可....”   “听话。”   见他情绪有些低落,池律解释道:“平时有专门给我准备午餐的厨师,只不过要提前说,而且有时候有午餐会,和股东们吃饭的时候谈一谈事情。”   “哦....”   “松灵,你只要陪着我,让我知道你在身边就够了,其他事情我无所谓的。”   唐松灵正塞了一口牛肉,闻言愣愣看着对面的人,都忘记嚼了。   池律无声地笑了下,宠溺道:“快吃吧,中午先委屈一下,想吃什么晚上我给你做。”   “.....好。”   “下午想干点什么?或者我让司机带你随处转转,想去什么地方玩给他说。”   唐松灵闷声道:“好久没去看妈妈了,想去看妈妈。”   闻言,池律停下刀叉,想了想道:“我陪你去吧。”   “啊?不用不用,我自己可以。”   “松灵。”池律正色道:“我们既然在一起了,那我也是她半个儿子,是应该的。”   “哦。” 第151章 不会分开   用完午饭,到医院的时候刚好两点,两人快速穿过走廊,推开半掩着的房门。   病房里乱糟糟的,午睡时间刚过,同病房几个人正在聊天,有一床的好像来了亲戚探望,满屋子都是嘁嘁嘈嘈的说话声。   唐松灵绕过人走到最里面的床位,只扫了一眼就呆住。   苗韵比他半个月前最后一次看望时糟糕太多了,也许是毒素堆积过盛,皮肤变得暗沉泛黄,瘦的皮包骨头,双颊和眼眶都深深凹陷,头发白里掺黑。   她昏睡着,干枯的唇瓣微张,已如风中秉烛。   唐松灵呆呆看着,想不通只是半个月没见,人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   旁边坐着的护工见两人进来,立刻站起来道:“池先生,你们来了。”   “这段时间辛苦了,你出去走走吧,这儿有我们。”池律低声道。   也许是母子连心,昏睡着的苗韵脑袋突然动了下,接着眼睛便缓缓睁开了,她浑浊泛黄的眼睛微微转动,视线落在床尾站着的唐松灵身上。   “妈.....”   苗韵神情呆愣,好半晌唇瓣动了下,喉咙里发出一两个嘶哑模糊的音节。   但唐松灵只看口型,他就知道苗韵在喊:“灵娃儿.....”   他这才回神,慌忙摸干净脸上的泪,挪动发僵的腿走到床头,声音却仍然哽咽着,“妈.....最近没来看您,对不起....”   “没事....”苗韵努力张着嘴,发出来的却仍然是气音,她浑浊的视线牢牢凝着唐松灵,“灵娃儿瘦了.....要好好吃饭....”   唐松灵瞬间崩溃,眼泪决堤了般涌出,顷刻间整张脸便湿了。   被泪水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一只干枯的手,唐松灵立刻抬手用力握住,他想说没关系,想说是自己不孝,可喉间痉挛得厉害,一点声音都发不出。   “别哭,大男子汉.....哭什么,人都有生老病死,这没什么的。”她喘了口气,说得很是艰难,呼吸声里带着明显的滞涩感,“....最近老是梦见你小时候,小小的一个,软软白白的,村里大人都很喜欢你,到哪都会给人要过去抱一抱,一两岁的时候长得越发可爱,玉雪娃娃一样,一点都不像农村风吹日晒的小孩。”   她嘴角勾起一点笑,神情恍惚,“现在你都这么大了,我也可以放心了....”   最后一句话,像是擂在唐松灵心上的一击重锤 ,他心猛地跳了下,瞬间慌了,脸色变得煞白,呆愣愣的,唇瓣蠕动着,却什么都未说出口。   他低着头,良久才哽咽道:“今年是个暖冬,春天一定来得很早,到时候我陪妈妈去看玉兰花好不好,医院旁边的公园里种了好多玉兰树,春天开了一定很美。”   苗韵笑了下,低低道:“傻孩子。”   唐松灵愣了一阵,那三个字像一张柔软的网般罩在心上,不断收紧,再收紧,直到整个胸腔都疼着厉害,努力咽下去的泪水决堤而出,可他不敢太大声,只能拼命压抑着哭声,于是滞涩嘶哑的声音憋在喉咙,听得人难受。   肩膀上搭上一直手,轻柔地捏着,无声安慰着他。   苗韵浑浊的眼睛转动,视线落在唐松灵身后站着的池律的身上,似乎这才看见一直未出声的人,眼中露出点惊诧,“小池也来了。”   池律放轻声音道:“苗阿姨。”   苗韵浑浊的眼睛里浮起一点笑,目光在他身上流连几秒,又看向他搭在唐松灵肩上的手,片刻后迟疑道,“阿姨能问下,你们现在.....”   池律视线落在唐松灵身上,窗外的阳光将他眼底的温柔照的明明白白,他附下身,温声道:“阿姨,我和松灵在一起了。”   苗韵愣愣点头,又问:“以后还会不会.....”   “往后再也不会分开了,我会好好护着他的。”   “好,好....”苗韵怔忪,眼角又落下泪,“阿姨知道,你们分离这么多年,都太苦了,希望以后的日子,能幸福顺遂。”   池律只觉得胸口难受得厉害,轻声道:“会的,会幸福的,阿姨也要快点好起来,松灵天天念叨您呢。”   苗韵闭了下眼,轻轻摇头,“阿姨怕是不行了,灵娃儿,就交给你了.....”   “妈......”唐松灵像是吓住了,脸色发白地看着苗韵。   她叹了口气,捏了捏唐松灵的手,“哎,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跟个小孩一样。”说着,又费力地喘了口气,“生死有命,你得看开些,现在有小池陪着你,我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苗韵自己是有感觉的,前些日子精神越发昏沉,今天却突然来了精神,怕是没多少时间了。   自这天起,唐松灵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医院渡过的,每天上午陪池律去公司,他总是给他很多市场分析、金融数据方面的书,下午叫司机把他送到医院,晚上池律下班的时候又从医院将他接回家。   苗韵那天短暂得清醒了一会儿,后面又昏昏沉沉的。   过了一开始的情绪波动,唐松灵渐渐平静下来,只是情绪总是不高,只有见着池律的时候才能笑一笑。   夜深了,窗帘没有拉上,池律轻手轻脚走到床边,弯腰看了看熟睡中的人。   唐松灵缩卷着身体,脸埋在被子里,只露出紧闭的眼睛。   池律愣愣看着,突然意识到,似乎只有自己在的时候他睡觉的时候才会舒展身体,一个人的时候总是会把自己缩成一团。   心口摹地痛了下,伸手轻轻将盖在脸上的被子往下拉了拉,让他鼻子露在外面,却不期然地看见上面已然干涸的泪痕。   借着夜灯怔怔看了许久,附身在唐松灵还有些湿润的眼角落下一个吻。   本想伸手触一触他的脸颊,但手指离脸颊不到一厘米的时候,突然想起自己刚从外面回来,带了一身寒气,又将堪堪要落下的手指收回。   池律快速洗漱完,刚从卫生间出来便见本该睡着的人睁着眼睛,偏头看着窗外黑沉沉的暮色。   “怎么醒了?”   池律快步过去,唐松听见声音回神,从床上爬起来,扑进池律怀里,手臂紧紧箍在池律腰上。   “怎么了?”   池律伸手揽住他后背,抱着人靠在床头,又伸手拉了被子把他后背盖住。   唐松灵的脸埋在池律胸口,却什么也不说,只用力把自己缩进池律怀里。   见他不答,池律也不多问,只一下一下抚着他的后背,无声安慰着。   抱着这人,一天的疲惫也在慢慢消散。   每天都要会见很多人,除了工作以外各种应酬酒局不断,他也一直游刃有余,并不觉得有什么,可自从又和唐松灵在一起之后,这些应酬便成了一种变相的折磨,他坐不住,想快点回来,但又实在脱不开身,心里焦躁得厉害,好几次都想把唐松灵也一块带上,可临到了,又不想他去那种鱼龙混杂,阿谀谄媚的地方。   在池律眼里,唐松灵就是一块没有任何杂质的天然美玉,任何污秽之物他都不想让他沾染。   唐松灵毛茸茸的脑袋拱了拱,仰起脸,下巴低着池律胸口,眼睛却没睁开,“你回来了....”   “嗯....”池律低低应着,垂眼看着唐松灵,他的脸被不远处的夜灯熏得格外暖,有些细小的绒毛都能看得到,许是刚醒,脸蛋微红,唇瓣也嫩嫩地透着粉红。   池律看得痴了,心跳渐渐变快,揽着他背的一手上移,扣在唐上松灵脑后,附身吻在他额头,他的吻细密而温柔,一路向下,亲过他挺立的鼻梁,落在柔软的唇上,细细研磨。   “宝宝....”他低低叫着,半阖着的眸子里缓缓流动着迷离,似大雾氤氲,再不见清冷。   过了一阵,唐松灵张嘴咬在池律唇上,而后稍稍退开,笑盈盈得看着他。   “累不累?”   “不累。”池律低声道:“就是想你。”   “不是早上才见过吗?”   “可早上离晚上好久。”池律说着,拥着趴在身上的人侧身躺下,将他严严实实裹在怀里,“不是睡着了吗?怎么醒了?”   唐松灵偎着他胸口,闷不吭声,过了一阵,突然道:“我想带妈妈回老家。”   池律愣了下,想起刚回来时唐松灵脸上的泪痕,心底摹地刺痛不已。   他抚着唐松灵后背,低声道:“好,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再过五六天吧。”他声音捂在池律胸口,听不真切,但微颤的声线还是将他暴露的彻彻底底。   “嗯。”池律应着,“我明天要去外地出差,是今天临时决定的,三天就能回来,我陪你一起回去。”   “不用,你那么忙,还是算了吧。”   “ .......松灵。”池律叹气道:“我是你男朋友,怎么能不和你们一起回去呢?”   “好,就是....怕耽误你。”   “没事,除了后天的高峰论坛,最近也没有特别要紧的事,等我回来,我陪你回家。”   “.....嗯。”   阳历一月初,今天天气不错,冬日暖阳高悬,照在身上暖融融的。   池律昨天去外地了,这还是他们在一起后第一次两地分隔,昨晚那么大个卧室就他一个人,很不习惯,前半夜一直醒着,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过去,早上不到六点又醒了一次。   也不知是池律没再还是怎么的,唐松灵老觉得心慌,随便收拾了下,早早去了医院。   护士还没开始查房,楼道里也很安静,只有早起的病人端着洗脸盆去水房打水。   病房门虚掩着,唐松灵提着饭盒进去,又反手轻轻带上,往靠窗的床位看了一眼,人还没醒。   他走过去将早餐一一打开,搁在床头柜晾着,又拿暖水瓶去水房接了热水,倒在水盆里,等她醒了好洗脸。   收拾好在床边坐了会儿,还不见苗韵醒来,但一会儿就是吃药时间了。   “妈。”   他叫了一声,苗韵没反应。   唐松灵顿了两秒,附身又轻声叫道:“妈,快醒醒,吃了早餐再睡吧,不然一会儿扎针了吃饭不方便。”   仍然没有任何动静,但平时她看着睡着了,其实只是昏沉着,人一叫是有反应的。   唐松灵盯着她那张格外惨白的脸,愣了一阵,一股莫名的寒意顺着心底蔓延全身。   “妈.....”再开口时声音已然发颤,他抖着手去握苗韵垂在床沿的手,一种诡异的冷瞬间让他浑身汗毛竖起。   唐松灵瞪大眼,有些无措地看着苗韵,有好几秒他没有喘上气,起身往病房外跑时眼前全是布满黑色的斑点。   此时医生刚上班,查房查到一半,听见消息立刻往这边跑,病房其他病人早都出去了,门口围了不少人,探头探脑往里看。   “让一下!不要在门口围着!”医生喊着,挤开人群快步跑到床边,弯腰掰开苗韵的眼睛,只看了一眼,便摇头站直身体,对旁边早已呆住的唐松灵道:“人已经没了。” 第152章 苗韵离世   唐松灵踉跄着后退一步,双眼僵直地看着苗韵,脸上的血色退得干干净净,半晌才喃喃道,“怎么会,明明、明明昨天还好好的,昨天.....”唐松灵用力喘了口气,眼前变得模糊,周围的一切都在天旋地转,“昨天她还说、还说要回家,我.....”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脑中空白一片,说话也语无伦次,颠三倒四,愣怔半天,想了半天,也不明白一声那句“不在了 ”是什么意思。   不一会儿病房又进来许多人,他们把苗韵抬放在移动床上,推着往出走的时候唐松灵还是愣愣得没有反应,只下意识跟着移动床跑,紧紧盯着那双再也不会睁开的眼睛。   等电梯的时候,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苗韵的脸上,唐松灵看着,觉得她下一秒就会睁开眼,笑着叫声“灵娃儿。”   突然想起年少时对苗韵说的话,他说,您要是不喜欢京城,等他长大,有能力有本事了,就带她离开这里。   不曾想,这辈子还是困在了京城,明明说好等这轮透析完就带她回家,手机里甚至已经订了回家时的机票,她却等不及先走了。   整个流程匆忙混乱,他被人带着办理各种手续,机械又麻木,脑袋像是个只会听从指令的机器人,直到站在殡仪馆门口,唐松灵仍然木楞,双眼发直地盯着工作人员给她换寿衣、化妆。   口红涂上去的之后,唐松灵呆呆望着,好像又看见多年前,他刚从地里回来,站在家门口的女人,她偏头望过来的那一瞬间,夕阳从背后打过来,那是他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子。   下午三点,唐松灵将黑色背包又往怀里拢了拢,偏头看着窗外。   云海茫茫,无边无际,真如仙境般缥缈神秘。   看了一会儿,把怀里的背包往上凑了凑,轻声道:“妈,快看,多好看的云,以前都没见过,您以后,该不会就住住在这种地方吧?”他望着窗外的眼睛弯起,露出懵懂单纯的笑,“也挺好的,多美啊。”   北方山区的冬天不比城里,格外的冷,也许村子里没住什么人了,好多路都荒废了。   路两边荒草蔓延,唐松灵怀里抱着背包,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天已经黑了,冬夜里的乡下静悄悄的,但他并不觉得害怕,甚至心里很是安静。   后来唐松灵想了很久才明白, 原来那时候一个人在荒野上走,不害怕是因为有妈妈陪着。   虽然已离开多年,但这里的每家每户,每棵树的样子,每家门口的草垛,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还记得从前村口住着的唐家六奶奶,冬日里戴着个深棕色头巾,穿着厚实的农家人自己缝制的棉袄,拿一个小马扎,每天下午都要坐在门口晒太阳。   那时候她门口总是扫得特别干净,连一片树叶都没有,现在,却满地都是枯树枝,秋日里落的枯叶铺了厚厚一层,门上落了锁,上面裹着厚厚一层灰尘。   早已人去楼空,满目疮痍。   唐松灵站在破败的门口,望了好一会儿,脑子里全是小时候来唐家六奶奶门口讨好吃的情景,他想得认真,只是突然回神,才发现那已经只过去许久的事了。   用力吸了口气,将背包反背在怀里,他手里拿着手电,另一只手提着一些从镇上买的纸活,快步往前走,待爬上一个坡,便到了家门口。   也许是地形的原因,山里的风格外急,风声急尖锐又凄厉,听得人心惶惶。   唐松灵抬头望着眼前塌了一半的门,脸上愣愣的,懵懂地,空白的。   从早上听到那个噩耗,他一直都出于这种放空状态,看着按部就班井井有条地处理着苗韵身后事,灵魂却一直荡在半空,整个人都是一种奇怪的抽离状态,脑中是混沌得,不清醒的。   就像现在,他有些迷茫,想不明白自己早上还在京城,晚上怎么突然站在这个只会出现在梦里的山区小村。   有时候脑中清明一瞬,丝丝缕缕的恐惧和无助就会充斥着整个身体,每每到这时候,他便急迫得转移注意力,想池律在干什么,今天的论坛会也不知道顺不顺利,他有洁癖,昨天走得时候幸亏给他塞了一套床单被套。   呜呜叫着得寒风突然拔高一个度,唐松灵打了个哆嗦,猛地回神。   四周虽然黑暗,但他对这里有一种携刻在灵魂上的熟悉感。   他张了张嘴,像从前那样提声喊道:“奶奶!我回来啦。”   喊完,他有些紧张得搓了下手,侧耳细听着,但过了许久,都没听到那道熟悉的苍老和蔼的声音。   眼睛颤动着左右看了看,脸上慢慢爬上迷茫,很无助,很委屈,嘴角瘪着,却硬是没哭出来。   伸手推了下破败的木门,“吱呀”一声,晃悠悠扇动两下,又被寒风吹着猛地打开,撞在墙上发出一阵巨响。   唐松灵抬脚走进去,拿着手电环视了下,满院子杂草,院角落枯掉的草已经长得齐人高了,几个窑洞都有不同程度的坍塌,原本奶奶经常搬着小凳子坐的地方隆起一个小土堆,唐松灵抬头往上看了看,见窑洞上方有一处剥落,好一片凹了进去。   “灵娃儿,怎么才回来,天这么黑了,小心路上有狼。”唐松灵猛地转头,屋里点着暖黄的灯光,灯泡用久了,光线有些黯淡,但在这样的黑夜,已经再明亮不过。   “哎。”唐松灵应了一声。   屋子里走出一位老人,正撩起围裙擦手,“跑了一天,累坏了吧,锅里给你留了饭,赶紧洗洗手去吃。”   “奶奶.....”唐松灵喊着,眼泪顺着脸庞掉下,瞬间被寒风卷走,他急切得往前跑了两步,脚下被杂草绊住,身体瞬间失去平衡朝前扑去,膝盖被磕得生疼,手撑在地面坚硬的枯草上,传来剧烈的痛楚,他顾不上这些,立刻爬起来,再看向刚才那个方向, 哪里还有什么灯光,窑洞坍塌,满庭凄凉,半个人影都没有。   唐松灵呆住,突然又听见有人叫他,猛地回头看去。   奶奶坐在院子里的梨树下,阳光正好,树影婆沙,满树雪白的梨花被风一卷,纷纷扬扬散了满地,唐奶奶手里拿着鞋底,用针线仔细纳着。   “前段时间把你的棉鞋翻出来晒了晒,都烂得不能穿了了,鞋面全是补丁,前几天托你六婶子去镇上买了布,赶冬天能做出两双来。”   “奶奶。”唐松灵轻轻叫了一声。   老人正低头纳着鞋底,听见声抬头望过来,“怎么哭了?是不是隔壁村那个小胖子又欺负你了?奶奶找他去。”   “没人欺负我。”唐松灵急着往前走了两步,“我想奶奶了。”   老人却摇头,突然流下两行泪,“我的灵娃儿被欺负了,早知道,就不让你去念什么书了。”   “不,没有....”唐松灵慌了,眼睁睁看着满院梨花纷乱飞舞,卷着所有的阳光消失不见。   “奶奶!”唐松灵大喊一声,踉跄着往前跑,跑了一半,又生生停住,院子里那颗梨树光秃秃站着,被夜色衬出黑漆漆的影子,在寒风中摇摆。   他大口大口喘着气,冷空气顺着气管灌进肺里,浑身似乎浸着冰水,大睁着眼睛看着空荡漆黑的院子。   什么都没有了,这个世上最后一个亲人,也离开了。   半晌,萧萧寒风中响起一道极力压抑着的嘶哑的哭声,像是憋了许久,终于再也坚持不住,于是崩溃了,绝望了,痛不欲生。   寒风卷着太过凄楚的哭声飘向远处,于是更像夜半的疾风在叫。   很久,哭声才渐渐止息,他在冷风中站了会儿,喃呢道:“妈,回家了。”   他蹲下身,从背包里拿出骨灰盒,用一张白布垫着放在地上,又用把其他白布用剪刀裁剪开,拿了针线快速缝制,做工粗糙的孝衣孝帽做好的时候,手已经冻得快拿不住针了。   他站起身,穿上孝衣,戴上孝帽,又环视了一圈院子,抱起骨灰盒往地里走,夜幕中,远远看见三个土堆,上面长满了枯草。   他看了许久,终于被迫接受现实。   曲腿跪下,给爷爷奶奶和爸爸都磕了头,往旁边走了几步,从包里拿出一个小铁铲,开始动手挖坑。   骨灰盒很小,不需要挖很大,但需要挖得深。   直到深蓝的天上蒙了一层白纱,原本平坦的地面隆起一个小土堆,周围也收拾得干干净净,他找了些麦草,点燃放在土堆前燃着,浓白的烟雾随着寒风漫天摇曳。   身前放着一堆黄表纸,他用打火机点燃,垂着眼看它们在火光中缩卷弯曲,最终化为灰烬。   太阳升起,又落下,直到夜幕又重新降临,唐松灵才从昏沉中清醒过来。   脑袋里像塞了一块巨石,又重又痛,四肢早已麻木了,他甚至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饿。   他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但大脑像生了锈的铁疙瘩,半天都运转不起来。   片刻后,突然手忙脚乱得扒拉扔在一边的背包,但他太着急,半天摸不到,便将包倒提起来,许多零碎的东西被抖落一地。   视线定在掉落的手机上,唐松灵扔了包,抖着手捡起来,可按了半天,屏幕还是黑的。   没电了。   唐松灵瞬间慌了。   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但跪了太久,还没站稳眼前便一片漆黑,膝盖更是疼得他瞬间便出了一层汗。   待缓过一阵眩晕,弯腰捞起包就转身往回走。   可他所有的动作都在转过身的一瞬间定住。   三米之外站着的人一身西装,黑色的皮鞋脏了,连裤腿都上都沾了灰尘,他脸色泛白,发丝被傍晚的冷风吹得有些凌乱,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直直盯过来。   “池律.....”他张了张嘴,却只发出一点低弱的气音。   远处站着的人像一场幻梦一样,唐松灵不敢眨眼,可泪水来得迅猛,模糊了视线,浇湿了面庞。   他抬脚走过去,那人像是才反应过来,也向他走来。   唐松灵从来不知道三米也能这么远,于是奋力向前奔跑,终于扑进那人带着淡淡冷香的怀里。   他急促得喘着气,手臂紧紧勒在池律腰上,半晌才哽咽着道:“对不起,对不起。”   “让你担心了,对不起.....”   “我不是故、故意的,妈妈去世得太突然了,我、我.....脑子转、转不动.....”   他哭的太厉害,嗓子里像堵了东西,一句话要分好几次,到最后,能说出的全是些破碎的词句。   胸口的衣服被眼泪浸湿,池律只觉得整个心脏似乎被裹在唐松灵的泪水里,心痛得快窒息了。   “没关系松灵....”他将唐松灵发着抖的冰凉的身体牢牢抱进怀里,低头用侧脸贴着他的头发,泪水从赤红的眼眶低落,一颗颗湮灭在土地里。   “松灵....”他喊着他的名字,像是失而复得的珍宝,又像绝境逢生的曙光。   再也压抑不住哭腔,高大挺阔的肩膀渐渐变得颤抖。   “对不起,我来晚了。”他低低的声音沙哑不已,藏着太多的遗憾和悲伤。   怀里闷闷的哭声渐渐止息,唐松灵仍然紧紧抱着池律,很久才低声道:“不晚,我刚好要去找你呢。”   直到周围彻底黑下来,耳边满是极速流动的风声,唐松灵才稍微退开些,将还算干净的里衣拽出来,抬手去擦池律被泪水浸湿的脸。   “怎么找到这儿的?”   池律握住给他擦泪的手,用掌心包着唐松灵冷透了的手指,“查了你的航班信息,到这边刚好碰到一个当地人,给我指了路。”   唐松灵沉默一阵,闷声道:“....是不是....吓到你了?”   池律提了下嘴角,半晌艰难道:“有点。”   心里猛地痛一下,像是心脏给钩子勾着硬往外撤。   除了前段时间,池律再未在他面前露出类似脆弱的情绪,可他刚刚说‘有点’。   唐松灵深吸一口气,压住心里尖锐的痛楚,偏头看着不远处的四个土堆,道:“这几个坟都是我的亲人.....都在这儿了。”   他拉着池律走到更前,指着嘴远处最老得一个道:“这是爷爷,我还没出生的时候就去世了。”   又指向旁边,“这是奶奶。”他停了一下,压着颤抖的嗓音道:“我是奶奶带大的,有时候做梦,总是梦见奶奶喊我回家。”   “这是爸爸。”   然后又看向最小的土堆,旁边还扔着一个小铁铲,“这是....妈妈。”   池律静静听着他介绍,他没说自己有多伤心,嘴角甚至有一点笑意,池律却听的满心荒芜。   他拿了唐松灵没用完的香一一拜过,偏头看着黑夜中的唐松灵,轻声道:“我想去你之前住的地方看看。”   唐松灵沉默一阵,低低“嗯”了一声。   又在坟前静静站了很久,心里默默做着最后的告别,又跪下身,低伏在地上,给那里面躺着的,他想念了许久的人磕了头。   这辈子终究是彻底分离了,再也见不到了。   他站起身时,踉跄了下,手臂立刻被人牵住,“松灵,你还有我。”   只一句话,唐松灵干涩得眼睛便湿了,“谢谢你,池律。”   他拉着池律的手快步离开,快要走出地头的时候,又猛地顿住脚步,转身望着远处四个黑夜里,黑漆漆的土堆。   片刻后,拉着池律头也不回地走了。   池律知道唐松灵家里很穷,但真正站在院子里的时候,还是不可遏止地睁大眼睛。   他拿着手电,将四周一一看过去,脑子里像播电影一样,想象着他小时候在这里生活的样子。   想得多了,心里却越发酸涩。   “这个是做饭的地方。”唐松灵伸手只指着右边的窑洞,“里面也有炕,可以睡人。”   “这个是正窑。”他指向右边,“是平时睡觉的地方,功能和客厅类似,有客人来了就在正窑呆着。”   “以前真的很穷,有钱人想象不到的穷,那时候每件衣服上都打很多个补丁,冬天的棉袄穿破洞了也不敢扔,手指伸进去能掏出棉花来。”   他长长舒了口气,“但那时候真的很开心,天不怕地不怕,唯一怕的是村头唐六奶奶门口拴着的大黄狗,每次经过那都要绕好远,也不知道什么是烦恼,除了每天都盼望爸爸妈妈回来。”   “那时候我很野,白天和同村里几个小孩到处疯,掏鸟蛋打麻雀,每到吃饭时候奶奶都要扯嗓子满到处喊我,喊好久我才回去吃饭。”   声音落下,唐松灵不接着说了,周围安静异常。   好久,唐松灵才又嘶哑道:“奶奶刚去世,我就被妈妈接到了城里。”   他转头,看着池律道:“这就是我来城里之前的生活,很穷,很苦,但很幸福。”   池律望着他在夜色中泛着微光的眸子,心突然跳得很厉害。   唐松灵讲给他的好像是另一个活泼开朗,又很阳光好动的人。   可他认识的唐松灵从一开始就是怯懦的,畏缩的,不自信的,那双怯生生的眼睛总是让他放不下。   此时才意识到,一个农村来的孩子,骤然掉进权势富贵家庭养出来的孩子堆里会遭遇什么,除了暴力伤害,更折磨人的是被群体排挤的心理霸凌。   唐松灵笑了下,问:“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是不是觉得特别新奇,你小时候肯定没有过这种生活。”   池律回神,艰涩道:“我在想,要怎么才能把小时候那个松灵找回来。”   唐松灵沉默许久,垂下眼,道:“很晚了,我们走吧。”   冬日里的山区非常冷,池律用手掌包唐松灵冰凉的指尖,刚要说什么,被他攥着的手突然被一股猛力拽了一下,身侧发出肉体撞击地面的沉闷声响。 第153章 梦呓喃喃   耳边粗重的喘息声时远时近,伴随着山间气体极速流动发出的尖利嚎叫。   不知是谁的声音,模糊又嘶哑,一遍遍叫着他的名字,听不真巧,但能听出那人在害怕。   他莫名觉得心痛,想叫那人不要害怕,但浑身无力,拼命张了嘴,却只发出些气音,便急得满头大汗,苍白的脸上满是汗水,伸长脖子,干裂的唇瓣微微闪动着,喉间挤出模糊不清的字句,“不怕.....”   急促的喘息突然停了一瞬,模糊听见前面传来那人发颤的声音。   “松灵?”   池律连心跳都下意识放轻了,可几秒过去,去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背上趴着的人毫无意识,脑袋软软搭在他肩膀上,脖颈处贴着的皮肤滚烫不已。   唐松灵烧得厉害,意识混沌,已经开始说胡话了。   池律喘着气,拼命压下心中窜起的慌乱,将他往上颠了颠,顺着来时的路更加快速地往回走。   “对不起....”耳边又传来模糊的喃呢,“表摔坏了....我不是....故意的...”   心骤然痉挛了下,却不敢停下脚步,只嘴里哄着人,“没关系,一只表而已。”   脖颈处突然传来湿热的感觉,沾在皮肤上的液体被冷风一吹,带走许多温暖。   池律瑟缩了下,心间似乎被人拿着荆棘翻搅。   “公告栏里,又有你的名字了,国家物理竞赛第一名,好厉害...”   “我们班,好多女生,喜欢你,我也喜欢你,可是,她们的喜欢,能说出来,我的喜欢,不敢说出来。”   背上的人烧得糊里糊涂,颠三倒四的字句里满是少年酸涩隐忍的爱恋。   “等大学毕业了,我要找个,离你,近一点的工作,现在,每天见不到你,真的很想念....”   “今天,看见、看见一个,小玩具,特别像那个,小和尚,我买了,才想起来,你已经....已经走了。”   “你的照片被,同学发现了,我说,你是我弟弟,他们说...你长得好看....”   耳边喃呢不断,全是那几年两人在一起时的美好时光,可池律却听着心都要跟着碎了,他却一步都不敢停,因为背上的人还发着高烧。   寒风拂过,带起满面冰凉,池律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落了泪。   萧杀的冷风越过干枯的树林,飘到柏油马上,路边正停着一辆黑色桥车。   驾驶座的人抬起手腕扫了眼,已经凌晨两点,他又探头往黑漆漆的路边张望了下,面上浮起一丝担忧。   幸好昨天重要会议已经结束,今天只是各位大佬们举行的一场宴会,老板突然中途退场,当下就订了机票飞回京城,接着又马不停蹄地跑到这么个小山村。   他面色实在糟糕,曹海没敢让他一个人跑,也就跟着来了。   这可是关乎整个公司命脉的重要人物,自己饭碗就在他手里,没法不关心,不过他想破脑袋也没想明白老板跑到这穷乡僻壤的地方干什么。   正琢磨着,远处传来轻微又急促的脚步声,曹海回神,马上扒着车窗往黑洞洞的路边瞧。很快,一个高大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   带看清来人,曹海惊了一瞬。   池律背上背着个人,干净的西装粘上尘土,头发被风吹得有点乱了,面色苍白,额上布满汗珠。   曹海知道现在不是发愣的时候,立刻下车绕道后排打开车门,待人走近,上前帮着将背上的人接下来。   “唐先生?!”曹海惊道。   就在他惊呆的空挡,池律已伸手接过唐松灵将人抱着坐进车里,“开车,去附近医院。”   “好。”曹海慌忙应着。   夜半车辆很少,曹海尽量将车速提高些。   他开着车,心里的震惊却久久未消,忍不住扫了下后视镜,那人身上裹着老板的大衣,面色比老板更加糟糕几分,应该是生病了,嘴里还说着胡话。   下一刻,他刚要挪开的视线突然定住,镜子上映出曹海满是惊愕,瞪得溜圆的眼睛。   后视镜里,老板将那位唐先生紧紧拢在怀里,低头在那人露出的一点额角上落下亲吻。   车子猛地摆了下,曹海立刻目视前方,惊得手心瞬间出了一层汗,湿滑地快要握不住方向盘。   “还要多久?”后排传来低哑的声音。   “哦,前面有个小镇,差不多半个小时。”   车厢变得安静,曹海怀疑自己的心脏要从胸口里蹦出来,砰砰跳个不停,刚才后视镜中,差点和抬眼的老板来了个四目相对。   过了一阵,曹海稍稍镇定下来,再去回想刚才瞥到的一幕,虽光线昏暗,只一眼,却也能感觉到那吻里含着的郑重和怜惜。   镇子上的医院规模小,夜半人也少,比市里的冷清许多。   医院走廊里弥漫着消毒水味和一种难言的味道,经过卫生间时,那股味道骤然变得浓烈。   廊灯许是用得时间久了,大都昏暗不已,但仍然能看出颜色暗黄的墙上沾着的脏污。   曹海停好车找进来的时候,唐松灵已经躺在病床上了,手上正扎着针,人还昏睡着,脸蛋倒是泛着潮红。   池律背对门口坐着,正侧头一动不动盯着昏睡中的人。   曹海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进去,正琢磨着,池律似乎察觉到什么,突然偏头望过来。   “怎么?”   被老板一问,他也不知怎么得,脸蹭地红了,只能抬脚走进去,搓着手,有些尴尬道:“唐先生这是.....”   池律的视线又落在唐松灵身上,“他发烧晕倒了。”   “哦.....”曹海挠挠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手足无措起来,竟比在汇报工作的时候都紧张,眼睛一瞟,不小心瞥到老板攥着那人的手,瞬间舌头打结,“那、那我....”   “不好意思,今天麻烦你了,这个月工资给你双倍。”   “呃....啊?应、应该的.....”曹海更加紧张,说完才觉得哪里不对,又忙道:“我不是说双倍工资是应该,我的意思是....”   “没事,我明白。”他微低着头,没去看曹海,握着唐松灵的手轻轻蹭动,脸侧晕染着淡淡的温柔。   曹海愣住,他见惯了池律平时没什么表情的脸,尤其是近几日,不知怎得戾气格外重,但今天突然在这张脸上看到温柔,竟有一种强烈的违和感。   “现在没什么事了,你去找个宾馆歇着吧。”   “没关系池董,我在这儿或许还能帮得上什么忙。”   池律当真想了想,道:“那帮忙买瓶水,再买点面包和巧克力。”说完又补了句,“找不到就算了,这镇子上好像没有二十四小时便利店。”   “哦...好。”   曹海一溜烟出去了,开着车不出十分钟就把镇子逛了个遍,终于找到一家老板正要关门的商店,买了东西又赶紧往医院赶。   许是今天看到的东西太颠覆以往他对池律固有的印象,曹海失了平日里的稳重,跑得慌慌张张,到了病房门口想也没想就直接进去了,结果骤然看到眼前的一幕,差点将他天灵盖掀飞。   里面的人倒是很淡定,施施然直起腰,手指却还在唐松灵脸庞温柔地摩挲着。   见门口定住的人还没动静,偏头问:“曹海?”   “啊....”被叫的人猛地回神,这回是真结巴了,“那个,我我我我我不是故、故意的....对对、对不起....”   “进来吧。”   “....哦。”僵直着腿走进去,他怀疑自己顺拐了。   池律接过东西看了眼,道:“谢谢,麻烦了,找个地方休息去吧。”   “....那、那行,我先走、走了....”他愣愣走出房门,拍了拍自己冒烟的脑袋,还不忘把门仔细关上。   刚闹腾起来的病房又恢复安静,镇子里的医院供暖不怎么样,冷嗖嗖的。   池律摸了摸唐松灵烫热的脸,把包在他身上的大衣裹严实点,又将被子往上拉了拉。   即便这样,留在外面输液的手还是冰凉的,因着高烧,手心却烫得厉害。   池律将他手指握在手心,愣愣看着昏睡着的人出神。   脑海中又浮现几个小时前,夜幕中跪在坟前的身影,他披麻戴孝转身望过来的空洞的眼睛,却在看见自己的时候骤然亮了一下。   他尝试着去想这人带着母亲归乡时的心情,想他那么怕黑的人是怎么在快荒废了的乡村田野间独自赶路,又想他是怎么独自一人下葬母亲。   想得多了,总觉得心口滞涩得厉害,连呼吸也变得艰难。   快凌晨三点,护士来拔了针,镇上的医院没有单人间,这一会儿功夫 ,本来空着的三个床位都住满了人。   池律在床边又静静坐了会儿,偏头看了眼窗外浓重的夜色,还早。   他翻身上床,和着外衣躺在唐松灵身边,伸手将人搂进怀里,合眼之前有探了探额头,已经不似先前那么烫了。   病房门开着,进进出出的脚步声不断,和门外过道的嘈杂声混成一片。   早上五点,熟睡中的人渐渐蹙起眉头。   “咳咳....”   喉间骤然传来痛楚,与此同时腰间突然收紧的手臂将他从半梦半醒中带出来。   “怎么?”   贴着耳朵传来的声音沙哑朦胧,显然也是刚醒。   唐松灵愣了下,“我吵咳咳....吵醒你了?”   他一开口,才发现嗓子肿了,一咳嗽吞刀子般难受。   “没有。”   接着,眼前探过来一只手覆在他额上,两秒后,沙哑声音的又贴着耳畔响起,“烧退了,感冒还没好。”   唐松灵这才看了看周围,“我是怎咳...怎么到医院的?”   “飞过来的。”   “嗯?”唐松灵还愣着,耳边才传来低低的笑。   “咕噜~”   突然传来一道闷闷的声音,唐松灵愣一秒,唰得脸涨红了,盖这么厚的被子,声音都这么大....   衣服里探进一只宽大温热的手掌,在他小腹处轻轻按了下,“饿了?”   “.....嗯。”   “上次吃饭什么时候?”   “......前天....早、早上.....”   “......”   好一会儿背后没出声,唐松灵有点发慌,“对不起,我咳咳,我给忘了.....”   贴在后背的胸膛动了下,接着被子里突然钻进一股冷风,后面躺着的人起身了。   “怎么....”唐松灵慌了,池律平时叮嘱最多的便是要他保重身体,这下可好,直接给饿晕了....   池律没说话,找了袋漱口液给他。   唐松灵最怕他这样面无表情,不说话的样子,也不敢狡辩,拿了漱口液跑进卫生间。   快速清了口再出来,见池律正坐在床边往这边望。   “过来。”   唐松灵挪到床边,刚坐下,眼前都递过来一个面包,“吃吧,先垫一下,等天亮了再出去给你买。”   “哦....”唐松灵拿着咬了两口,偷偷瞟了眼池律,见他还面色清冷,心下忐忑不已,别扭了半天,才嗫嚅道:“对不起....”   池律叹了口气,抬手蹭了下他光洁的脸,“还觉得难受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就是...”唐松灵咽下面包,像咽了一口刀子,“嗓子有点疼,别的没了。”   说完,小心凑过去,低声问:“还生气吗?”   池律被他的样子逗笑,抬手揉了把他睡炸毛了的脑袋,“心疼。”   唐松灵看着他眼角浅浅的笑愣了下,心跳突然变快,有些恼地坐直身体。   真是越来越出息,在这么个小病房被人撩得差点没把持住,要不是还有其他病人,他多少都要拽着人亲个够。   天色还早得很,池律又拥着他睡了会,这人两天没吃饭,估计也没怎么睡觉。   本来打算天亮再在挂一次吊瓶,结果唐松灵非说好了,怎么着都不肯再在医院呆。   正好曹海过来,几人稍微洗漱了下便出了医院,找了个能看过眼的早餐店。   这还是第一次和老板在这种地方吃饭,曹海都快把新奇两字写脸上了,眼睛在对面两人来回扫。   正琢磨着,池律电话响了,他扫了眼来电,本来很和缓的脸色突然沉了下去,偏头对唐松灵说了句什么,便拿着手机走出店门。   曹海眼角瞄着他出去,立马转头冲着唐松灵,一张嘴却发现不知如何措辞,稍稍酝酿了下,道:“那个....你和池董是.....”说着又赶紧补了一句违心的话,“那什么,您要是介意的话,不说也行,我就纯属好奇。”   曹海眼睛闪闪发亮,呲着个大牙,兴奋地看着唐松灵,就差没把“好奇死了”四个打字写脸上。   唐松灵差点没笑出声,突然起了坏心思,想了想道:“不是给你说过吗?我是他家政啊。”   “.....啊?”曹海脸上的贱笑瞬间石化,垮了。   接着一脸难以形容的表情,似想到什么,抖着肩膀哆嗦了下。   半晌,像是有些难以启齿道,“可、可是,有雇主对家政这么.....”   “怎么了?”唐松灵拼命压着嘴角,看对方心理防线渐渐崩塌。   “哦....没什么,就是.....我就是想说,那个,我们池董人很不错的,就...他虽然吧,看起来清冷,但其实...呃,对喜欢的人还是很不错的。”   曹海说得十分艰难,完了又补了一句,“我的意思就是....他、他是个特别好的人,他对你,和、和对其他人完全不同。”   “哦....”唐松灵若有所思得点点头,“是怎么个不同法?”   “就是.....他对你,让我有一种人格分裂的感觉。”   唐松灵憋笑憋得肚子快抽筋了,面上却还一脸好奇道:“嗯....你意思他喜欢我?”   “噗——咳咳咳,那什么,我不知道,不清楚。”   “......哈哈哈”唐松灵笑得气差点上不来,“那很正常呀,我男朋友当然对我好啊。”   “.......!”曹海一脸扭曲,“你不是他家政吗?”   “对啊,是家政就不能是男朋友吗?”   曹海的嘴角抽搐了下,“做家政还有这风险......”   “哈哈哈....”唐松灵看他那样子乐坏了,店里还有其他客人,又不敢大声笑,只能努力控制,整个人都被他调成震动模式。   正乐着,门口突然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什么事这么开心?”   池律在桌边坐下,偏头看着笑得眉眼弯弯的人,胸口的郁气似也跟着散了不少。   “有人给我们说媒。”唐松灵乐道。   “嗯。”池律看了眼石化的曹海,也笑了,“那谢谢了,日后请你吃喝喜酒。”   曹海:“.....”   五分钟前,池律拿着手机站在店门口的大树下,低头看着不远处蹦来蹦去觅食的小麻雀。   “你要的证据找得差不多了,他雇佣的中间人两个已经死了,只有一个还活着,但是那个音频的内容只能证明她犯了强制侮辱罪,且量刑很低,至于举报贺廉,那就更没什么了,她搜集的证据都是真的,并不构成犯罪。还有有关韩庄的事,虽然她有暗中帮衬,但大部分也都属实,没什么用。”   “而且,她爸爸位高权重,怕是不好办。”   池律眉宇间冷沉不已,漆黑的眸子里似结了碎冰。   “知道了。” 第154章 再见政儿   京城某高档小区,门铃响过三遍,黑暗中的剪影微微动了下,尔后,站起来一步步走向门口。   走到玄关,似乎犹豫了下,还是抬手按亮一排射灯。   她深吸一口气,伸手打开房门。   抬头看了眼来人,张了张嘴,“池律.....”   门口站着的人很高,正半垂着眼看她。   明明没什么表情,却还是让路政儿脊椎在瞬间窜出一股恶寒,脚下竟不自觉得退了一步。   他垂着眼看过来的眼神没有任何温度,像在看一块生了蛆的烂肉。   路政儿吸了口气,往旁边退了一步,“进来吧。”   门在身后合上的时候,她甚至怀疑这辈子再也走不出这间房。   池律在客厅站定,并未转身,声音沉沉响起,“七年前有一场故意杀人罪的主犯跑了,你还记得吗?”   他说着,缓缓转身,将视线投在早已脸色惨白的女孩身上。   “杀人犯那么多,我怎么知道是哪个。”   “杀人犯那么多。”池律提了下嘴角,“不知道这么多杀人犯里有没有你路政儿?”   话音落下,她的胸口猛地起伏了下,但脸上并未见惊慌。   “自然没有。”   池律看了她几秒,点了下头,又道,“你的老搭档,韩庄,找到了。”   “你都查清楚了。”她直直看着池律,眼中未有闪躲,“你想怎么样。”   “想怎么样?”   这几个字在他唇齿间细细研磨,出口时尾音微提。   他好像也在思索这个问题,半晌,侧眼看向路政儿,“七年前你去医院,被唐松灵发现,你问了他一句话,问得是什么,你还记得吗?”   路政儿愣怔两秒,道:“记得。”她抬头勾了下嘴角,“他还真是什么都跟你说,我还以为他会顾及你的感受,会有所隐瞒。”   “那你觉得呢?那句话的答案是什么?”   路政儿张了张嘴,终是什么也未道出口。   “韩庄死了。”池律盯着路政儿,眼神似淬了毒的刀刃,“他是被人用一段铁栏杆捅死的,死状惨烈无比。”   路政儿的镇定终于裂开一道缝,脸色倏然变了变,“你....”   “这就是那个问题的答案。”   他声音平缓,语调不高,却无端得让人心生恶寒。   路政儿不自觉得后退一步,口中喃喃道,“是你杀得?”   池律不答,眼睛却直直盯着她。   “所以呢?你也打算杀了我?”   话音落下,客厅陷入一种凝固了的冷寂中。   半晌,池律盯着路政儿的眼睛逐渐爬上猩红,“你应该庆幸现在是法治社会,或者,你该庆幸他还在我身边。”   墙壁上的射灯不甚明亮,路政儿神情呆愣,半晌,后退一步,跌坐在沙发上,她手胳膊撑在膝盖处,双手捂着脸。   安静的客厅响起断断续续的压抑的哭声,眼泪从渗出指缝,顺着手背一滴滴落在地上。   “对不起,对不起.....”   “我没想过要闹出人命的,之所以找韩庄是因为,是因为唐松灵如果知道这一切是韩庄为了报复你而发生的话,他不会告诉你,我只是想、想让他离开你....”   “我没想到.....韩庄居然会起了其他心思....”   “没想到?!没想到但是事情发生了,你的目的也达到了,这七年却像没事人一样,丝毫不曾愧疚!”   池律咬牙低吼,眼中翻腾着浓烈的恨,他用力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骤然掀起的剧痛,厉声道:“我只问你,这件事除了你之外还有没有其他人参与?”   路政儿这才从手掌中抬起头,惨白的脸上布满泪痕。   “没有了,只有我一个人,我爸妈都不知道。”她看向池律,道:“你前段时间在查我的银行流水,这几天又想尽办法查我爸妈参与那些事的证据,没查到才来问我的对吗?否则你怎么肯来我这里,估计我只会收到一张法院传票吧?”   池律的视线从她那张糊满泪水的脸上扫过,眼中露出嫌恶,“最好没有。”   他说完,再不做停留,抬脚往门口走。   “池律!”路政儿从沙发上站起来急走两步,跟上前面那道未有半分停留的身影。   “这么多年,你有没有.....有没有一点,喜欢过我?”   已经迈出门的脚尖顿了顿,池律略微侧头,冷声道:“别想着跑,否则到了境外,你会变成失踪人口。”   路政儿身形晃了下,心中像落了一层霜,他竟连答案都懒得给。   “不会跑的。”她勉强提了下嘴角,艰难道。   晚上十点,小区行走的人不多,连路灯似乎都更加昏暗,远处响起节奏均匀却异常沉重的,皮鞋叩击地面的脚步声,由远及进。   他嘴角下沉,面色玉白,看似沉静的眼睛里早已爬满血丝,在昏暗的光线下竟犹如鬼魅。   池律从来不知道自己有一天竟也会接连生出想要杀人的念头,直到走出小区大门,他才觉得浑身凝固了的血液开始奔涌,那颗被仇恨冰冻住的心脏恢复跳动。   坐回车里,他仰头靠在车椅里舒了很久的气,但胸口还是滞涩得厉害,想要赶紧回家,又发现自己身上戾气太重,这样回去只会让唐松灵担心,便只能开着车漫无目的地乱走,尽量平复着太激荡的心情。   他将车窗打开,寒风刀刃一样贴着脸擦过,过了一会儿,倒还真起了作用,心里冷静不少。等回过神,才发现不知开到了哪里,左右看了看,街道狭窄,看着像老城区。   正要看导航,池律眼角不经意间从周边扫过,下一瞬,浑身骤然定住。   车厢十分安静,只那一声声越来越急促又粗重的喘息声越发明显。   好一会儿,池律才略微动了下僵硬地有些发疼的身体,偏头往左前方看去。   前面拐过街角,就是那个老广场。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下车的,直到衣领灌进寒风,吹透一身冷汗,倏然回神,才发现已经站在老广场入口。   时光似乎瞬间回溯,他还是当年彻夜等待的少年,然而一起回到身体里的,还有这些年叠加的无助和绝望。   所有的感觉器官都变得异常迟钝,他听不清看不到,大脑也反应不过来。   “喂?”温柔的声音似一道穿透迷雾的惊响,传进池律的耳朵里。   池律猛地惊醒,瞪大的空洞的眼睛微颤。   刚才不知怎么得,竟把电话播过去了。   “池律?怎么了?”   一直停滞了的胸口猛然起伏了下,池律调整着发紧的嗓音,尽量让自己听起来正常,“没事,就...想听听你的声音。”   “嗯。”对面传来轻浅的笑声,“刚刚还在想你什么时候回来,就看见电话过来了。”他笑道:“这算心意相通吗?”   “算。”他喉间微不可察的颤声被转化成电信号,再传进对方耳里,便只剩下低柔温软,“在干什么?”   “看书。”   “什么?”   “三体。”   “嗯。”   “好喜欢章北海。”对面絮絮叨叨说着,“他才华卓绝,行事果决,但不盲目自信,认清现实后,又能果断接受失败,选择另一条大家都不齿,却正确的路。”   唐松灵低低又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着,池律激荡的心绪渐渐静下来,意识到这人已经回到身边。   他捏着手机紧紧贴在耳边,脚步不疾不徐,沿着街边往前走,前面拐弯时,突然停下脚步,转身往后看,背后是空荡荡的街口,当年那辆救护车就是消失在这个方向。   他神情愣怔,似乎看到七年前,那个趴在后车窗看过来的伤痕累累的少年,心猛地跳了下,突然转身急走两步。   “做为一个优秀人类,他太清醒太理智,反而最痛苦。”   面色慌张的人猛地顿住脚步,再定眼看,哪还有什么救护车,只有长街冷风萧萧。   骤然跌落显现实的感觉让他半天没找到呼吸,好一会儿才道:“没看过《三体》,你喜欢的话,我有时间了看看。”   “不用啊,我只是随口分享一下,难道我以后看得每一本书你都看啊,池董事长连睡觉都要抠时间,哪有时间看这些闲书,你只要听我偶尔发表的不成熟意见就可以了,就当是消遣。”   脚尖调转,池律拐过街角,出现在眼前的是一条很古早的街,建筑大都破败,亮着的路灯只有几盏,光线很是昏暗。   街的另一侧是待拆迁的城中村。   “我觉得.....”唐松灵突然低低道:“我觉得,章北海和你很像,优秀,清醒,果断,唯一不同的,可能是你比他更心软一点吧。”   池律踩着街边的碎叶往前走,说话时口中呼出浓白雾气,“可能只有你觉得我心软。”   “嗯?”唐松灵惊讶道:“不会啊,我真的觉得你很容易心软,很多事就算你不赞成,我多说几次你一定就妥协了。”   池律低低笑了声,又在前面左拐,整条街的灯都没开。   对面说着说着就顿住,半晌嘟囔道:“.....好像还真是只有我的事你特别容易心软,好吧。”他笑开了,“我男朋友就是这么爱我,没办法。”   “嗯。”   对面打了一声哈欠。   池律道:“困了就去睡吧,不要等我。”   “嗯嗯,你回来开车小心。”   “好。”   电话挂断,他将手机放进口袋,寒风从空了的手心划过,手指不自觉得蜷缩了下。   他偏头看向左手边,那是一个漆黑的巷口,当真一点光都没有,像是一个巨型怪物长满獠牙的嘴。   抬脚踏入巷子的时候,有一瞬间浑身的血似乎停止流动,他一步步往前走,总觉得自己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想,只是在发愣。   这条没有灯的巷子太长了,他觉得自己走了很久,久到这辈子再也找不到出口。   当前端隐隐透进灯光,池律脚下踩着冷风,站在巷子的另一端时,脑中才猛地清醒,刚刚似乎是在走一条生死路,大梦一场,再醒已非梦中人。   可梦里的故事,却催心剖肝,求死不能。   “小伙,站那看什么呢?”   池律猛地回神,才发现自己正看着不远处一家花店发愣,应该是开了好多年了,门店不是很新,但花却娇艳无比。   “没什么。”池律张口,发现有些发不出声。   “没事不要从那条巷子里走了,那出过人命,一下死了两个呢。”花店老板娘啧啧有声。   池律没有应声,抬脚过去,虽已是深冬,花店里还是层层叠叠开着各种花,池律木楞的目光从那些娇艳欲滴的花朵上掠过,片刻后,视线突然定住。   “这个给我拿两株,谢谢。”   “好嘞。”   “不用包。”   “啊?”老板娘有些惊讶,但很快又道:“好咧。”   池律付了钱,拿着花出了门,又抬脚走向对面的巷口。   “哎.....小伙,那个巷子里真的死过人,你还是绕一下从那边过吧。”   池律回头,冷风撩起他额前的碎发,“谢谢。”   巷子深处又响起节奏平稳的脚步声。   黑色皮鞋一下一下叩在地上,伴随着不知什么被踩碎的破裂声,路过一处,地上落下两朵洁白的洋桔梗,嫩白的花瓣贴着肮脏污秽的地面,被冷风吹得乱颤。   池律并未停留,空洞麻木的眼里,痛苦正在一寸寸爬升。   非是他要自苦,实在是那些过往太过残忍。   太痛太疼,无法自宽。   十一点半 ,他裹了一声寒意回家,在外面的卫生间洗漱干净才进卧室。   床边不远处亮着夜灯,唐松灵正睡得香。   他最近睡眠似乎好些了,不像前段时间那么容易惊醒。   掀开被子侧身躺在他身边,池律定定看着暖光里这人过分柔软的脸,只觉得被浑身血液在快速滑动,很久,才伸手将他抱进怀里,还是那么温软。   池律将脸埋在他脖颈处,一口气还未舒到底,耳边突然响起两声轻笑。   猛地抬头,见本该睡着了的人正眼睛亮晶晶得望着他。   “我吵醒你了?”   “哎呀,没有。”唐松灵从被子里掏出一本书,“正看呢,听见你回来了,就赶紧装睡。”   池律拿过来扫了一眼,“你说得就是这本?”   “对啊。”唐松灵跪起身,将书放回小书架,又钻进被窝,“十二点了,快睡吧。”   刚躺好,两只手臂从后面伸过来勒在腰上,下一瞬就被按进一个温热的胸膛,隔着薄薄的睡衣,他甚至能感觉到池律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顶着后背。   唐松灵不觉有异,往常也都是这么睡着。   夜灯关了,房间彻底陷入黑暗,唐松灵窝着池律怀里闭着眼睛,意识游离之际,突然感觉到搭在腰上的手动了,随后钻进宽松的睡衣里,宽大的掌心贴着皮肤慢慢游移,传来的温度有些灼热。   耳后的呼吸声也变得急促,不多时,便感到后劲贴上温软的触感,细细密密的吻接连落下,带出满身酥痒难耐。   唐松灵瞬间软在人怀里,心跳反而变得更加有力。他向上仰着头,露出的赤红的脖颈上落下的温热的吻变得不如初时那样轻柔,越来越急躁,连浮动在颈间的气息都变得十分烫热。   忽的,脖颈处柔嫩的皮肤上传来点点刺痛,尖利的牙齿有意无意地陷进皮肤,一下一下舐咬着。   “松灵....”他声音沙哑模糊,带着浓浓的情,富强,欲,只两个字,竟像是最动人的情话。   贴着后,富强,背的胸膛也愈发灼,富强,热,唐松灵整个人似乎掉进火炉一般,整个人快要烧起来了。   “嗯。”   他睁开眼,眸子在暗处发出一点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眼前的虚空,静了一会儿,在池律怀里翻了个身,看着他黑暗中朦胧的,水汽氤氲的眼睛,低声道:“池律,我们来吧。”   那双温柔的黑眼睛看了他一会儿,不多时,搭在腰上的手又重新钻进去,这次是朝下。   池律一错不错地看着唐松灵,他嘴角甚至有点笑,但手指触到那个地方的时候,便立刻感觉到原本温软的身体倏然紧绷,可眼前这张脸并没有任何变化。   “怎么不动了,我想要....”怀里的人抬脸蹭了蹭他的颈窝,低声道。   池律身体里急促奔涌的血液一寸寸被冻住。   他说着想要,但眼底滚动的惊恐却怎么都压不住,连他本人都没有任何察觉。   须臾,池律将他的衣服拉好,把他背后有些张开了的被子拢了拢,低声道:“睡吧,已经很晚了。”   “不。”唐松灵有些急了,“我真的想要。”   池律沉默了阵,说:“好。”   大约十几分钟,唐松灵突然一把推开池律的脑袋,浓白骤然喷出,在空中划出一道线,好一会儿,那处才渐渐收势。   有好些竟溅在池律脸上,他反应过来,喉间发出一阵暗哑的笑,“宝贝憋久了。” 第155章 绿色衣裳   第二天,池律嗓子果然有些哑,但听起来好像没有他那次严重,唐松灵追前追后问了好几遍疼不疼,池律只摇头,他还是后悔不已,嘴里念叨着以后再也不要这样了。   池律但笑不语,最后唐松灵都在他强势又热烈的亲吻里把要叮嘱的事忘了,后来想起来再去说,又迷失在一场缠绵悱恻的吻里。   今天阳光正好,池律上班去了,自从苗韵去世,他再没去过公司了,每天没事干,只能看书打发时间。   原本说要出去找工作,但池律觉得最近太冷了,他也并没有完全恢复,说是等年后了再看,这段时间让他先想想要干什么。   但他大学都没念完,除了去厂里干那些不用动脑子的体力活,实在想不出还能干什么,前段时间池律有意无意总给他塞一些企业管理和金融方面的书,看得多了也会觉得累。   发了会儿呆,忽的听见窗外传来小孩子玩闹的声音,便跑过去趴在窗边看,却什么都没看到,只能听见在在楼栋间回荡的笑声。   想了想,跑到和主卧差不多对门的书房,将窗户推开探头向下看去,瞬间灌进一阵冷风,太阳这样好,没像到居然有风。   阳光倒是不错,楼下小花园里正跑着几个四五岁的小孩,旁边跟着好几个大人,脸上也都挂着笑,这小区的孩子都非富即贵,一个个活泼胆大,一看就是家里人围着转的小皇帝,唐松灵怔怔,又想起蒙蒙小时候的样子,心里多少生出点愧意。   看了好一会儿,关了窗户转身时,衣服不小心挂到桌边放着的一摞文件,噼里啪啦全掉在地上。   唐松灵愣了下,赶紧附身去捡,好在大部分都在文件袋里,并没有散出来,只有放在最上面的档案袋还没来得及封口,里面的东西全散了出来,一块掉出来的还有一个优盘。   他快速捡起散落的纸页,刚要装回去,眼角不经意间从上面扫过。   唐松灵所有的动作突然定住,将要装回去的文件又取出来,快速浏览了一遍。   走出书房的时候,楼下玩闹的小孩已经回家了,太阳斜斜打在对面人家的玻璃上,已是下午四点。   手机响了下,唐松灵灵回神,是池律发来要他按时吃饭的消息。   下楼随便找了点吃的,开了灯,坐在落地窗旁的地毯上愣愣出神。   晚上池律回来的时候,接了五通电话,其中有三通他都是避开自己打的,唐松灵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两天他接电话的时候大部分会避着自己,只有涉及到工作的事才不会躲他。   太阳落下又升起,早上下楼吃饭,池律路过书房时将那个文件拿了出来,边走着确认了下,又往里面放了点东西,吃完饭就带走了。   他面色沉郁,本来已经走到门口了,又转身抱住跟在后面的唐松灵,闭着眼低头蹭着他脸侧温软的皮肤,手上的力道却不轻。   唐松灵被他勒得有些喘不过气,轻声问:“怎么了?”   “没什么。”池律低头慢慢吻着他,“要不你跟我去公司吧。”   唐松灵沉默了阵,道:“还是算了,我去了只会打扰你。”   “不打扰。”   唐松灵无奈,从他怀里稍微退出些,踮起脚捧着池律的脸,在他鼻梁上落下几个轻吻,笑道:“算了吧,谁上班还带家属,小心你那些下属在背后瞎传。”   “哪里是瞎传,明明就是真的。”池律竟有些委屈。   “好好好,是真的,今天我有点事,后面有时间了再去陪你,好不好?”   “什么事?”   “等你下班回来就知道了。”   “好吧。”   中午十二点,公安局门口对面马路边上,停着一辆打着双闪的黑色桥车。   明亮的光线从车窗透进来,将池律的脸照的白玉一样,完美无暇,却没有温度,面色甚至比周遭的空气更冷几分。   “去吧,我已经打好招呼,有人等着。”   “好。”曹海应了一声,开门出去了。   此时正是午休时间,再加上天冷,公安局院子里没什么走动的人,曹海进去没用五六分钟分钟,就又出来了,上车时带进来一股冷气。   “文件交到人手里了吗?”   “给了,他说局长下午才来局里。”   “行,回公司吧。   冬天难得有这样的好天气,昨天还有风,今天连风都没有。   今年的冬天来得早,却像唐松灵说得,是个暖冬,公园里的湖水也没有结冰,阳光照在上面,泛着万道磷光,有些柔柔的,有些竟很是刺眼。   唐松灵的视线追着湖上掠过的飞鸟,淡淡道:“怎么不说话?”   他说完,偏头去看坐在身边的女孩。   她已不是几个月前唐松灵见到的那个样子,那时的她还是明艳的,可现在,就像公园里落了叶子的树,整个人毫无生气,憔悴不堪。   那双不太看得出善恶的灵动的眼睛,也没了光彩,木楞楞得看着远方。   “对不起。”   “不用。”唐松灵将手揣在兜里,指尖摩挲着一个长方形的盒子,“我不接受,更不原谅。”   路政儿僵直的视线抖了下,低声道:“我知道,但这声对不起我得说。”她顿了下,长长吸了口气,“今天叫你出来就是想道个歉,没别的意思,现在不说,可能以后都没有机会了。”   唐松灵提了下嘴角,“没机会了?”他摇了下头,“不,刚过去的七年,每天都是机会,但你没有来道歉,更没为你的错误负责。”   “.....那天,我没想到会出人命,我....”   “你要是说这些的话,不好意思我先走了,我没时间听你在这儿忏悔。”   路政儿脸色更白了几分,垂下头,眼泪一颗颗滴在羽绒服上,晕出一个个深色的小圆点。   唐松灵深吸了一口气,再开口时声音有些颤抖,“我只问你,那年你叫我去公园等你,是不是事先知道那天下午送到医院的肾源和我妈配型成功,所以故意支开我?”   路政儿愣了一下, 两秒后,本来就没什么血色的更加惨白,“我又不是手眼通天,怎么可能什么都知道,再说,我为什么要和你妈妈过不去了,害她对我没有任何好处啊....”   “你最好是。”唐松灵别在胸口的气骤然松了,“为了不着痕迹得对付我,你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连贺旗一家都算计在内,只因为那时候贺旗恨我?”   他站起身,垂眼看着形容憔悴的女孩,“我曾以为你是我来这个城市之后,唯一一个能救我于水深火热之中的人,不想那点温暖竟成了我一辈子的噩梦。”   “对不起....”   “人已经不在了,你说再多的对不起都只会让我觉得你在为自己开脱。”   路政儿抬眼看站在旁边的人,他眼里是赤裸裸的嫌恶,她突然哆嗦了下,那天晚上,也是这样的情形,她坐在沙发上,池律站在不远处,垂眼看过来的眼神也是嫌恶不已,连站的位置都差不多。   路政儿低笑出声,“你放心吧,我很快就会得到惩罚。”   唐松灵不再看她,转身走之前,道:“不,那点惩罚根本抵消不了你的罪恶。”   “什么意思?”   “举报你的内容已经被我换成白纸了。”他转了一半的身体又停下,“你口口声声说爱池律,却利用他爸妈干那种事,完全不顾及他的感受,他爸爸位高权重,一旦事发,会被多少盯着的人声讨,登高跌重的道理,我相信你作为这个圈里的人比我更清楚,但你利用他爸爸干这些事的时候有想过这些吗?”   “按说他在政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不该这么草率就中了你的招,可你算准了他急于将池律从所谓的歪门邪道上拉回来,一定会铤而走险,才从背后递刀。他要是知道递刀子的人是他从小当女儿疼大的你,又不知会作何感想?反过来,你好像并没有把你口里的伯父伯母当亲人。”   唐松灵冷笑了下,“你看,你总说爱这个爱那个,到头来,这些你爱着的人却被你各种欺瞒,你的爱,实在是,廉价至极。”   路政儿早已愣住,不自觉得往后退了几步,跌坐在石凳上,这么久,她知道自己做错了,但其实并未后悔,却在唐松灵平静的声音里渐渐崩溃。   普天盖地的悔意海啸一样席卷而来,直到这一刻,她才知道错得有多离谱。   唐松灵不再多留,转身沿着湖边往前走。   “等一下!”背后穿来路政儿的声音,“这个给你,是一件荧光绿的上衣。”   唐松灵倏然回头,“什么?”   路政儿低头看了眼来时带的纸袋子,低声道:“七年前,你和他分手后的那段时间,他没有立刻回学校,天天穿着这件绿色上衣满到处跑,我当时一直很不明白,他一向不喜欢衣服太花里胡哨,怎么突然开始穿颜色那么惹眼的衣服,后来有次他生病了,发了高烧,人还没怎么清醒,就在找这件绿衣服,说要去找你,再后来,他不找了,我偷偷把这件衣服收起来,在口袋里找到你当时高开始的准考证,才大概猜到一些原由。”   唐松灵愣愣听着,抬手去接那件衣服的时候才发现手指抖得厉害。   他转身继续往前走,但视线模糊,心口也痛得厉害。   “我会去自首的。”   他没再做任何停留,只一味地往前走,他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人更少,风更冷,河滩边荒草蔓延,一个人也没有,午后化冻的泥土又重新冻了起来。   他站在冷风里看着奔流的河水,响起九年前那个炎热的夏天,蝉鸣不断,他跟着人流从校门出来,一眼便看到不远处树下站着的挺拔的少年,显眼的荧光绿。   其实那时候他先看到的是池律的脸,后来才注意到那身衣服。   “以后我们要是走散了,我找不到你了,你就穿着这件衣服,保证我老远就能看到你。”   只简单随意的一句打趣的话,他竟记了这么久。 第156章 因果轮回   夕阳如金盘一般沉甸甸挂在天边,河面被染成橙红色的缎面,流动的水纹上跳跃着点点金光。   河边荒草萋萋,入目皆是一片枯黄,唯有一抹太过张扬太过亮眼的荧光绿,隐没在一片微晃的芦苇后 。   池律远远看见那个背影第一眼,心脏便重重跳了一下。   河滩上尽是石子,他快步走过去,脚下响起小石子摩擦的“喀嚓”声。   “松灵。”   石块上坐着的人闻声回头,风撩起他额前的发,一时竟觉得他十分稚嫩,不知在这儿坐了多久,鼻头和耳尖都被冻得通红。   “来啦,好快。”唐松灵笑开,仰头看着走过来的人,眼角本来通红一片,一笑起来,竟似春日里的桃花。   池律快走两步,帮他挡住傍晚凌冽的冷风。   “冷不冷?”   唐松灵摇头,“你现在过来,是不是影响到工作了?”   “没有。”   唐松灵扬起脑袋,下巴抵在他腹部,定定看着池律,“是不是生气了?”   池律伸出手,在他冰凉的脸上缓缓摩挲,他皮肤光滑,冻得久了,摸上去竟如细滑冰润的玉。   “为什么要这么做?”   唐松灵眨了眨眼,偏头望着奔流的河水,“我也说不清楚。”   “这件事牵扯太多,并不仅仅是我和她的事,她怎么样,我无所谓,但是若导致你家庭离散,我做不到。”   池律在他身边坐下,“可是不管什么原因,做错了事,就该承担后果。”   唐松灵侧过身子,靠在他肩膀上,静静看着远处跳跃着光点的河面。   “法律不外呼人情,你爸爸是做错了,但也是爱子心切,不过我到不是因为这个才换了你的举报材料。”   “我家从小聚少离多,现在想起,纵使我千盼万盼,团圆也只是寥寥数幕,小时候和同村里的小孩一块玩,只要别人喊一句‘你妈妈回来了!’我必定连鞋都能跑飞,虽然十回有八回都是假的,可我每次都是满怀期待。”   “就是因为经历过,家庭美满对一个人来说多么重要,我体会得最是深刻,我怎么忍心让你也经历这种痛呢?”   “何况这世间的是非对错,并没有那么分明,恩怨纠缠,千头万绪,理不清的。”   “可是松灵....”池律抬手将靠在他肩膀的人搂紧,声音在冷风中颤抖,“我恨他们伪善,也恨我自己,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释怀。”   “会好的,你看我,现在不也好了吗?其实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历尽千帆,我们还在一起啊。”   “我想要这件事息事宁人,不仅仅是为你,也为我自己。”   “当年她妈妈救了你妈妈,才有了你,说来也确实于你家有恩,这是圈里人都知道的事,如果逼太紧,反而让人觉得有以怨报德的嫌疑。”   “而且人心是经不起试探的,你也说过,路政儿是路家唯一的女儿,从小被人当眼珠子疼,她父亲跻身高位,再反过来针对你父亲,那才是两败俱伤。”   “你父母做了那样的事,我恨他们,但也感激他们,一码归一码。”   “还有路政儿。”唐松灵停了下,继续道:“可能连她自己都不知道,那时候她无意中的一点善意,把我从自我怀疑,自我厌弃的情绪里拉出来,你才能见到后来的我。”   闻言,池律愣住,偏头看向枕在肩膀的人。   “当年高一刚来京城,年龄不大,环境陌生,心性也不坚定,骤然遭人排斥,再加上校园暴力,那时候其实差点就放弃了,有一段时间无法集中精力,最怕的上是体育课,最怕老师要求自行分组,因为我永远都被排斥在群体之外。   “很快我意识到自己可能精神出了问题,瞒着妈妈跑去医院,查出来是中度抑郁,后来高二文理分班,遇到路政儿,那时候她还是个开朗又明媚的女孩,只有她愿意理我,拽着我融入各种群体,她学习又好,常常给我将这种难题,有人笑话我,只要被她撞见,她都会立刻帮我怼回去,那时候真觉得,她是我长这么大,见过漂亮的女孩。”   “最重要的一点,没有她,我也没办法认识你,我们会是两条平行线,致死都不会相交,在这一点上,我是感激她的。”   话音落下,周遭安静不已,只有流水淙淙,芦苇簌簌。   很久,池律才低声道:“可这不是她犯罪的理由。”   “哎.....”唐松灵蹭了蹭池律的侧脸,低声叹道:“是啊。”   “她执念太深,曾经那个明媚善良的女孩到底还是走失了。”   “两辈人的恩怨,发生的所有事都像一个点,每个点之间相互连接,行成一张大网,我们都被这张网网住,才能相遇,无论中间缺了哪件事,整张网都会全面崩裂。”   “你看,说到底是命运纠葛错乱,所有人都深陷其中罢了。”   “她原本是多好的女孩,如今变成这样,所以啊,因是果,果是因,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人人都是施暴着,人人都是受害人。   这场风暴持续太久了,是该结束的时候了。   唐松灵坐直身体,回头看着池律冷风中愈发凌厉的侧脸,又靠近,在他下沉的嘴角落下一个轻吻。   “不要生气,也不要自责,好不好,她去自首了,做错的事,也得到了惩罚。”   池律诧异道:“自首?”   “嗯。”   “你怎么知道?”   “我和她见面了,就在今天。”   “她没把你怎....”   所有的声音被一个吻堵在喉咙里,吻着他的那双唇被冷风吹得冰凉,好久,唐松灵才稍稍扯开些,“我没事,她一个女孩能把我怎么样,....不然你以为这身衣服怎么来的?”   池律这才将视线落在那间衣服上。   唐松灵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了看颜色鲜艳的上衣,池律的衣服比他大了好几个号,直接套在羽绒服外面竟也不显得臃肿。   他捏了捏池律的手心,笑着看他,“本来是句玩笑话,你当真了,那我也当真,从今以后,如果我们在人群中走散了,你穿着这件,我一定很快找到你。”   池律闷闷“嗯”了一声,将他拉进怀里,手掌贴着他后背用力摁向自己,“怎么来这种地方,脸这么冰,感冒了怎么办。”   冷风将他干涩暗哑的声音吹散,却溶不开丝丝缕缕的的苦楚。   “我没事,想走走,散散心。”唐松灵将脸埋在他胸口,手轻抚着池律的后背,“春天不远了,那.....愿往事随风,只余幸福。”   “好。”   “有个礼物,要送给你。”   “什么?”   唐松灵从池律怀里退出来,在羽绒服里翻了半天,掏出一个长方形的盒子递给池律。   “打开看看。”   池律转头看着唐松灵含笑的眉眼,还不知道是什么,心已经开始失速。   眼前这双黑漆漆的眼睛深不见底,但看着自己是时总是过于专注,唐松灵突然心动不已,凑过去吻了吻池律的眼尾,轻声道:“物归原主,快看看。”   盒子被打开,一个完好的腕表出现在眼前。   池律愣愣看着,好久才发现自己一直没有呼吸。   “怎么....”   “今天拿到修表店,盯着人修的,就怕他们把里面什么换了。”唐松灵从盒子里拿腕表,指尖划过光洁透明的蓝宝石玻璃,“是时候修好了。”   “我这是借花献佛,不介意吧。”他笑了下,一抬头,却猛地看到那双黑眼睛里盛满泪水。   晶莹的液体一颗颗砸在表镜子上,摔成几瓣。   唐松灵觉得胸口有些痛,用力吸了口气,抬手去擦还在不断掉落的泪珠,刚触上他湿冷的眼角,手便落进一个温热宽大的掌心。   池律拉着他袖子往出拽了拽包住手,又用掌心暖着他另一只手,“手怎么这么冰。”   “没事。”唐松灵低声道:“我给你戴上吧?”   “嗯。”   池律的手腕空了七年,终于又戴上腕表。   “等我以后挣了钱,给你买腕表,买贵的。”   池律牵着人慢慢在河边走,太阳已落下大半,漫天似蒙上一层薄薄的黑沙,河面却还黄灿灿的,随着水流,似被风吹荡的绸缎。   这地方其实不偏僻,只是深冬寒冷,少有人来。   “为什么非要送腕表,只要是你给的,我都喜欢,不一定要这种贵重的东西。”   “嗯.....”唐松灵歪头想了想,“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觉得你很适合带腕表,很好看,很精致。”   池律没说话,但攥着他的手更紧了些。   “后天蒙蒙就放假了,要来京城。”   “嗯。”池律沉默了阵,突然道:“你真的很爱那孩子。”   “啊?是吗?”唐松灵有些不好意思,“他一生下来就是我带的,早都当亲生儿子了,不过....蒙蒙将来大了,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我和他妈妈的关系。”   两人沉默着往前走,他们都知道这是个暂时还没有答案的难题,至于将来蒙蒙明白过来,到底会造成什么影响,也只有到那时候才知道。   “松灵。”   “嗯?”   天色暗下来,河面反射着最后一点余光,剪出河边相拥着的朦胧的身影。   今天池律提早从公司走了,两人回到家时间尚早,用过晚饭也才七点多。   书房宽敞,里面放着两个高大书架,一个放着的大部分是实用类书籍,另一个则放着一些古今中外的文学作品,有很多都是典藏版。   许是书房用具皆是实木打造的缘故,整个房间暗香浮动,又安静异常,即使再浮躁的心,在这里面呆一会儿也会平静下来。   办公桌前,池律正专注看着电脑,偶尔翻动一下眼前摊开的资料。   处理完工作,他看了眼时间,十点半过一点,便抬手合上电脑,将桌面资料收拾整齐,才察觉书房安静得有点异常。   “松灵?”   没人回应。   池律站起身,走了两步,便在书架过道找到某个不知何时已经睡过去的人。   他歪在坐垫上,脑袋低垂,居家服领口宽大,一侧肩膀几乎完全露出,手里握着的书正顺着手慢慢往下溜。   堪堪要落在地上时,突然被一只大手接住。   《教父》,这本书他高中时期就看过全英文版的,但时间太久,只大概记得一些内容。   沉默两秒,池律将书搁在书架上,又附身将人整个抱了起来。   今天在外面吹了一天冷风,仓库那晚过后唐松灵被伤了元气,看着好了,实际一遇上什么流行感冒他首当其冲第一个。   将人放在床上,用被子严严实实捂好,池律附身在床边坐了会儿,心里有些自责竟然没看出他这两天的异常。   不知道为什么,即使人就在身边,他心里也总是很不安稳,稍微有点风吹草动便怕得很。   一想到他今天竟然跑去见路政儿,后背就能渗出一层冷汗。   坐了会儿,心里平复了些,走进卫生间快速洗漱完,再出来时,见刚还睡着的人正趴在床上看书,脚也不老实,曲着小腿来回晃悠,连来人了都不知道。   池律无奈,上前捂住他荡在半空的光脚,很冰。   “怎么醒了?”   “啊?”唐松灵吓一跳,一骨碌爬起来,“走路没声,吓死我了。”   “有声的,是你看得太投入了。”池律在床边坐下,捉着他脚腕拉进怀里,解开上衣扣子把他那双冰块脚放进去暖着,“在看什么?”   “三体”,唐松灵把书扔一边,脚在池律腹肌上踩来踩去,“哇,好神奇的感觉。”   看他乐得眼睛眼睛都亮了,心情也跟着明朗了许多,浅笑道:“不是经常这样吗?”   “之前没这么踩过。”   “是什么感觉?”   “又硬又软。”唐松灵歪头想了想,道:“还烫。”   池律笑了笑,伸手够过他扔在一边的书,扫了眼,“刘慈欣的科幻小说?前段时间不就在看吗,还没看完?”   “没有,还挺长的,不过快了。”   池律思索了下,问:“很喜欢看书?”   “是啊,书多好啊,人类思想精华凝结的产物。”   “以前好像不太见你看着些?”   “以前哪有时间啊,高中的时候学习时间都不够用,大学要打工要学习还要参加怎么各种竞赛,只能挤出一点点时间看,后来,就更没时间了。”   话音落下,房间突然安静不少,池律被灯光晕染出暖色的眸子闪了闪,道:“以后会有很多时间。”   “哎,感觉时间过得好快,明明感觉和你在一起的那几年就是昨天的事,仔细一想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你年一过就26了,我也已经28了。”   池律沉默几秒,冲他张开手臂,“过来。”   “嗯?”   “让我抱抱。”   唐松灵笑了下挪过去,池律揽上他后背,将人压进自己怀里。   他感到贴着箍在腰上的力度,贴着胸口的另一个胸膛缓慢又深长的起伏。   “你好像很爱抱我,以前是,现在也是。”   池律低低“嗯”了一声,又道:“抱着会觉得非常踏实。”   过了一会儿,脖子上的吻快蔓延到唇上了,唐松灵笑着推开他,“快别亲了,我还没洗漱。”   “我不嫌。”池律随口道,又往前凑。   唐松灵手盖在他脸上往远推,“坚决不行,我要去洗漱。”   刚说完,突然感觉到手心落下一个一个轻吻,还不待反应,一股酥到骨子里的痒意,伴着柔韧湿滑的感觉窜上头顶。   他猛地缩回手,愣愣看向池律,使坏的人那节粉红的舌尖还未收回,含着逗弄的眼睛里笑意涟涟。   唐松灵被他弄得措手不及,一时心跳失了速,扔下一句“我去洗漱”便落荒而逃。   再从卫生间出来,池律正靠在床头看他之前看的那本书,听见响动,便合上搁在床头柜,掀开被子冲人道:“快过来。”   唐松灵溜进被窝,熟门熟路地靠在池律怀里,掀开的被子又立马合上。   “还有点湿,干会儿再睡。”   唐松灵仰头向后靠在池律肩膀,闭上眼睛,懒懒地“嗯”道。   手指插进他半干的头发里,一下一下顺着,发丝从指间划过,冰凉湿润的感觉,池律垂眸看了一会儿,低头在唐松灵仰起的脸上吻了吻。   “头发好像长了。”   “嗯。”唐松灵并未睁眼,“是有点长了,都能用小皮筋扎起来了。”   “好美。”   “嗯?”唐松灵闭着眼咯咯笑了两声,“美不是说女孩子的么?”   池律将他下溜的身体往上抱了抱,让他靠得更舒服点,“美可以形容所有美丽的事物,并不特指女孩,当一个词只能用来专指某个群体的时候,其实也是一种变相的绑架。”   “哦....”唐松灵点了下头,又道:“那你是我见过最美的人,记得高中那会儿,好多女孩喜欢你,情书都送到我这儿来了,大学时候,和你一块出去逛街,桃花真是一路开啊,女孩子眼睛都看直了。”   唐松灵说着说着,把自己说乐了,“每到这时候,我就觉得自己上辈子应该是个举世闻名的大英雄,再虔诚求问佛祖几千遍,才能和你在一起。”   池律眼角晕开笑意,“瞎说什么。”嘴里这么说着,圈在人腰上的手却紧了紧,“之前问你想干什么,想得怎么样了?”   “嗯.....我琢磨来琢磨去,来来回回就是那些不动脑子的活计,还是先干着老本行吧。”   他话还没说完池律就沉了脸,严厉道:“你快打消这点念头,咱家又不是缺钱花,你腰好着我都不会同意,何况还有腰伤。”   “可是我在家闲呆得骨头都酥了,人还是得动起来,最起码赚点能养活自己的钱,不然以后要是有人说我是你养的金丝雀,我连怼都没底气。”   “谁敢?”   “人家当然不敢在你面前说。”   “过段时间再看,你要是不想呆家里,来公司给我帮忙也行。”   “算了...我只会越帮越忙。”   池律低头亲了亲他耳朵,不出意外引来一阵战酥,“知道为什么叫‘长陵’吗?”   唐松灵隐隐猜到,心跳慢慢变重,“为什么?”   池律的唇瓣贴着他脸颊慢慢亲吻,低声道:“‘陵’寓意毅力,正直,无坚不摧,步步高升,陵字取得也是你名字的谐音,长陵,希望我的宝贝长寿安康,永远幸福。”   “可是....那时候不是.....”   未出口的话被池律吻下来的唇堵在喉咙里,唐松灵原本是靠在他怀里,仰头枕在人肩膀上,这个姿势,再给腰上的手禁锢着,竟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只能承受温柔却霸道的吻。   过了一会儿,唐松灵突然坏笑着蹭了下腰,“这是什么呀,搁腰。”   池律垂着看过来的眼底有什么猛地翻涌了下,又被他生生压下去。   “睡觉吧。”他抱着人躺回床上,伸手去关灯。   “不。”唐松灵倔道。   他翻身趴在池律身上,凑在池律耳边呵气,“来吧。”   池律定定看了他一会儿,手指探到某处轻轻抓揉,眼睛却紧紧盯着唐松灵的脸。 第157章 日照苍穹   见他没什么反应,才继续向下,修长的手指陷进柔软处,可指腹贴在芯蕊的一瞬间,唐松灵条件反射地颤动了下,掌心下的躯体骤然硬,但这人脸上却还挂着笑。   两秒后,池律取出手指,温声道:“睡吧,很晚了。”   唐松灵意识到自己的反应,眼眶瞬间红了,“我真的可以....”   池律吻了吻他漫上水汽的眼角,道:“我知道,松灵很勇敢,但伤口长好也得有个过程,我能等。”   “我现在就可以。”   “听话,我明天要早起,晚上不宜运动。”   “......”   一晃到了年关,凌晨五点,远离市区的山顶上。   唐松灵羽绒服外面还套了个军大衣,头上戴着棉帽,脸捂在口罩里。   山顶气体流动剧烈,风刮着帽子上的白毛乱飞。   “人家大年初二都阖家团圆呢,只有咱们跑山顶上看日出吧?”   池律全身上下也包严实了,只露出一双黑润的眼睛,看着他的时候所有的注意力都会集中在这双黑眼睛上,看着竟更加精致。   “不是只有我们。”   “啊?”   “看那边。”   唐松灵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见远处下方传来若隐若现的灯光,不一会儿便越来越近,接着便是枯草在鞋底折断的“喀嚓”声。   “哎,快看!那边居然有人哎!”   一道清脆的声音传来,是个女生,还喘着气。   “还真是。”   “没想到真有人半夜爬山看日出啊。”   脚步声越来越近,一对看起来很年轻的男女出现在眼前。   女方很大方,可能是在这种不太有人爬的山上看到其他人很高兴,声音都轻快了些,“嗨,你们好。”   唐松灵笑着回:“新年快乐。”   池律也跟着点头示意。   女孩问:“你们也是来看日出的吗?”   “嗯,看预报今天是个晴天。”   随便说了几句,那两个人便去旁边空地稍微收拾了下,在地上垫了张布坐下来。   唐松灵收回视线,转头看池律,“困不困?”   “还好。”   “还好就是有点困,千万不敢睡着,在这地方睡着,铁定要感冒。”   “嗯,我知道。”池律往他跟前凑了凑,似乎想亲一下,但眼角往不远处坐着的人扫过,又收住动作,“只是晚上喝了点酒,有点头晕。”   唐松灵立马挺直腰背,“靠我肩膀上。”   池律笑了下,果真弯腰靠在他肩膀上,过了两分钟,唐松灵终于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两人身高差很大,池律这样窝着,还不如不靠。   正要开口让他起来,池律突然问:“你怎么不问今天我是怎么应付家宴的。”   唐松灵叹了声气,口中飘出一团白雾,“有什么好问的,想也知道你心里不痛快,我只盼着你哪天真正开心起来,于父母,于朋友,于爱人,都没有为难之处。”   池律沉默几秒,隔着帽子蹭了蹭唐松灵,“我以为你会劝我和父母和好。”   “我是想劝,因为我明白家庭和睦的重要性,但我也知道,我的话只会适得其反,也无从劝起。”唐松灵低声道:“这件事,其实你得自己和自己和解。”   “希望我的小和尚。”唐松灵抬头,望着天空中寥寥几颗星星,“终有一天能柳暗花明。”   池律突然眼睛发亮得看着唐松灵,“小和尚?”   “是啊。”唐松灵有些得意道。   “还以为你都把这个称呼忘了。”   “怎么可能。”唐松灵故意逗他,“你可不就是和尚吗?整天禁欲禁到我都怀疑你要出家,人家说什么清冷禁欲,说得就是你,一严厉起来,那眼神像裹了冰的刀子,能钉进人肉里。”   “有吗?”池律惊讶道。   “有啊,不信你问问曹海。”   “.....”   夜风刮过,带着他们的喃喃低语飘向半空,远处是一片灯火海洋,因着过年,大部分都是红色,像要烧起来一样。   六小时前,灯火通明的韵湖园。   二楼宽大的会客室被零时辟出来做宴会厅,正席还未开始,比平时多一倍的侍生正端着美酒糕点来回穿梭,悠扬雅致的钢琴曲在会厅缓缓流动。   按往年惯例,远近亲戚,只要是想攀关系的,都会在大年初二上门,参加池家家宴。   人们三三两两得聚在一起,交谈笑闹声连成一片。   这些人嘴里虽说笑着,眼睛却都盯着池家三口。   从六月份这位天之骄子从外面回来,圈子里私下相传,说他们家庭内部不睦,这会儿冷眼瞧着,倒是看不出什么,关键是池家这位独生子天生冷傲,面上没什么表情,实在是看着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倒让那些想钻空子的人不知从何下手。   池律刚和母亲母家的人打完招呼,就听背后响起秦玉贤的声音,“律儿。”   池律将空了的高脚杯放在盘子里,“妈。”   他看过来的眼神没有一丝温度,秦玉贤脸色瞬间变白,好在妆容精致,不太看得出来。   “和各位叔叔伯伯都打完招呼了吗?”   “嗯。”   “好。”秦玉贤点点头,“你爸在书房,叫你过去。”   “嗯。”   池律出了宴会厅,往二楼另一边去。   叩门三下,里面传出一道浑厚的声音,听着竟比上一次见他时苍老了许多。   池肃坐在椅子上,面前的茶壶已经烧开了,水沫翻滚着顶着盖子。   他抬眼看了看进来的人,神情有些愣怔,“做吧。”   “好久没回来了,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池肃伸手拿过倒扣的小茶杯倒上茶水,放在对面。   “拜您所赐,生不如死。”   茶杯上还未撤离的手倏然抖了下,滚烫的茶水撒在指尖。   “你一个人在外....”   “我不是一个人,我有爱人。”   池肃沉默一阵,缓缓道:“我以为,以你的性格,会去举报我,没想到....”   “不亏是我的父亲,您很了解我,只不过举报资料被松灵提前换成白纸了,没成功。”   池律扯了下嘴角,冷笑道:“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您在身在高位,该为民谋利,却反其道而行之,知法犯法,难道不该受到惩罚吗?”   “我....我知道。”池肃低沉平稳的声音出现一丝抖动,“把那个手机交给你的时候,就做好被举报的准备了,只是....没想到那孩子....”   他说了一半,又顿住,半天才出声:“他....他不恨我们吗?”   “恨,怎么能不恨。”池律盯着池肃略显苍老的眼睛,眼底翻涌着被强行压抑的冷冽。   池肃愣怔片刻,觉得他比当年的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   “爸爸很后悔,这些年,对不起你,也对不起那孩子....”   池律冷嗤一声,嘲讽道:“已经过了这么多年您才说后悔,您是从事情被揭发开始才有的悔意吗?说到底,也只为着自己的人生有了污点,或者自己做的错事被人发现而后悔,却不是真的为自己做过的事后悔。”   池肃猛地一震,不可置信得抬头看向面色冰凉的池律,渐渐,那张威严的脸上爬上凄怆。   好久,他才涩声道:“在你眼里我已经成这种人了?我何以至此啊!”   “我也想问,何以至此。”池律胸口用力起伏了下,艰难道:“您从小教我要为人正直,行事磊落,可如今的您早已丢了初心。”   “不.....只是这一件而已,对不起,爸爸当时犯了糊涂....”   “犯了糊涂?不知道您被从小宠大当女儿疼的路政儿当刀使,是什么感觉?”池律盯着池肃,齿间咬字略重。   池肃脸色越发灰败,唇瓣张合,却到底什么也没说出口。   书房隔音好,外面一点声音都透不进来,周遭安静异常,气氛越发压抑。   过了一会儿,突然响起清脆的敲门声,“正席开始了,夫人请池先生去宴厅呢。”   池肃应了一声,“来了。”   临要出门,池肃突然道:“我和你妈就你一个人,依着你爷爷的意思,还是想让你从政,但你要是执意不肯,我去回你爷爷,好好考虑考虑吧。”   池律没有立刻回话,跟着走了出去。   厅内已撤了陈列糕点酒品的台子,席面早已布置好,人也都已经入座,就等池家父子。   本应该池老爷子坐场,但他一辈子都受人奉承谄媚,早腻了这样的场合,这担子才落到池肃头上。   这样的场面,少不得要被灌酒,几大桌子人不敢灌池肃,那就只能灌池律这个晚辈了,一圈下来,浑身微微发汗,头重脚轻的。   好在他这几年在商界摸爬滚打,酒量早练出来了。   应付过后便不再多留,说了些场面话便脱身了,倒是秦玉贤,红着眼睛追出门口,也只看见融进夜色的背影。   山顶的冷风将枯叶卷上半空,池律猛地回神,发现自己处于一种微妙的半梦半醒的状态,再去看身边坐着的人,说不要睡的人是他,现在点头打盹的也是他。   他抬手把人抱进怀里,一晃眼看见不远处那女孩偷摸往这边瞧,呲着白牙笑得大花眼都眯起来了。   过几秒,那女孩用自以为很小的声音道:“看吧,我就说是。”   “怎么着,你羡慕啊。”男生明显透着宠溺的声音顺风传来,“来我抱抱。”   “切,你起开,别挡着我。”   池律嘴角漫开一丝笑,一抬头,见天边透出薄薄的微光,他愣了下,感紧叫怀里打盹的人,“松灵,快看。”   “嗯?”唐松灵一激灵,立马坐直,“什么?”   “太阳快出来了。”   “快快快,相机呢?”   池律从包里拿出相机,递给唐松灵,“手会不会很冷?”   “不冷不冷。”   只见远处地平线被描了一层淡黄色的线,此时天地分明。   很快淡黄色逐渐变深,天地分界处皆是橙黄色,天幕也由黑专浅蓝。不过两分钟,数道金光刺破苍穹,金白色太阳挣出地平线,远处天边似要烧起来般,浓重艳丽的橙红染了半边天。   “池律。”   “嗯?”   他循声转头,眼前骤然一黑,唇上落下一个冰凉的吻。   呼吸滞涩,他呆愣愣看着竟近在咫尺的眼睛,原本黑色的瞳孔染上橘色,连睫毛都被渡一一层金光。   “咔嚓。”   一道快门声在背后响起。   两人齐齐向后看去,女孩正直起腰,见打扰了别人,不好意思道,“....对不起,我拍到你们了。”说完,又赶紧道:“不过背着光,不太看得清脸,你们介意的话,我这就删。”   池律顿了下,回头看唐松灵,后者摇头,“我不介意,就看你。”   池律笑了下,回头对女孩道:“照片可以传给我吗?”   “哦...好。”   日出过后,两人又随意逛了会儿,这山不是什么旅游景点,当真荒凉,随意走了一会儿,准备下山时,唐松灵突然惊道:“快看,那有个寺庙!”   池律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巨石后果然有寺庙露出一角,只是前面层层叠叠的枯树枝挡着,还真不太容易看得见。   “我们去看看吧?”   “好。”   两人沿着山路走近,是个小寺庙,院子也不大,院墙和房屋看着也有些时间了,但院中古树参天,又在深山中,颇有些神秘感。   院子正中间放着个香楼,正青烟袅袅,缭绕飘散。   很快就有僧人接待,是个很慈眉善目的老人。   上香,点灯,聆听经文。   唐松灵给两人求了红绳,末了,这位僧人道:“山路难走,此地难寻,既然二位到这儿,也算是有缘人。”   唐松灵视线落在院中的香炉上,疑惑道:“但此处香客似乎也不少。”   僧人颔首笑道:“虽然难寻,但并非避世之所,来此处的大部分都是老香客,或者经人介绍来到此处。”   “哦....”   临出门时,僧人颔首,行合十礼,缓慢又低沉道:“二位施主苦尽甘来,愿施主,往后余生,皆安康顺遂。”   池律难得笑着颔首,道:“多谢。” 第158章 夜半新雪   阳光被月白的纱帘过滤,柔柔落在床上隆起的小包上。   床上的人动了动,下意识反手往后一摸,结果摸了个空,旁边睡着的人不知何时已不见了踪影。   顿了几秒,唐松灵翻身过来,面朝窗户,刚睡醒,整个人还呆愣愣的。   视线随意一扫,他突然定住,眼睛直直看着床头柜上放着的东西。   小和尚很旧了,磨损也很严重,只是嘴角挂着的淡然,和那份清冷的声神韵却还在。   它身上靠着一张便签,唐松灵伸手拿到眼前。   “松灵好眠。”   字字珠玑,刚劲有力。   看了会儿,唐松灵把便签放回原位,趴在松软的被子上,脑袋枕着手臂,睁着眼睛,一瞬不瞬得望着那个掉漆严重的小和尚。   没合上的纱帘外漏进一缕阳光,正好落在小和尚的脑袋上,又一路延伸进唐松灵的眼睛,原本黑亮的瞳孔被照成浅棕色。   后来几天,池律应酬不断,没一天闲下来的,一般吃过午饭就出门了,直到晚上十一点才回来,次次都带一身酒气,唐松灵心痛,但也没办法。   他左右没事干,便跟贺旗带着蒙蒙到处玩,闲来无事辅导下蒙蒙一年级得功课,在这之前,他原以为自己是个好脾气的,不想辅导了两回,气得差点离家出走。   就像现在,天寒地冻地闹着不睡觉非要出去玩,唐松灵拿他没办法,找了张卷子给他,说做五道数学题才能出去玩。   小孩一开始还兴奋,这会儿像霜打了的茄子,蔫儿了。   两眼泪汪汪得望着唐松灵,“爸爸,天黑了,你快回去睡觉吧,不然池叔叔又要担心了。”   唐松灵脸一板,贴面无私道:“那怎么行?做完题还要出去玩呢,快做。”   “可、可是....”小朋友哭得直打嗝,“好难....我不会...我不玩了还不行吗......”   “3、5、7、9,后面是什么这么简单的规律你找不到?”   蒙蒙可怜兮兮摇头。   唐松灵指着皱巴巴的卷子上的数字问他,“三加二多少?”   “五。”   “五加二?”   “七。”   “七加二?”   “九。”   “九加二?”   “十一。”   唐松灵动下手指,点着后面的横线,“那九后面是?”   “十。”   “......”唐松灵深吸一口气,“不对。”   “爸爸你快回去吧,再不回去池叔叔就来找你了。”蒙蒙一张小脸通红,委屈得不行。   虽然想处这么长时间,蒙蒙还是怕池律,用蒙蒙的话说就是比班主任还可怕,每次吃饭只要有池律在场,蒙蒙碗里绝对不落一粒米,吃得比平时不知道利索多少倍。   唐松灵叹了口气,给他擦了眼泪,低声哄了会儿便出了门。   到家已经九点多快十点了,原以为家里没人,不想一开门灯光大亮。   池律听见动静从里面迎出来,手里还拿着手机,“正要给你打电话呢。”他蹭了下唐松灵被冻得发红的鼻头,“每天都回来这么晚?”   “也不是,今天蒙蒙不睡觉闹着要出去,多哄了会儿。”他顿了下,意外道:“你今天回来得挺早。”   “嗯,今天散场早。”   池律抱着他贴了贴,“好冷,快去冲个热水澡。”   临睡前,池律突然道:“我爷爷想让我回去从政,你觉得呢?”   唐松灵有些惊讶,但很快又明白过来,“你是你家独生子,从你爷爷辈就走这条路,他想让你从政也能理解,这两条路各有优点,但只是,你自己辛苦闯出来的那些怎么办?”   “那倒不是问题。”池律思索了下道:“长陵是我和白心合伙做起来的,她是个非常有商业头脑的女孩,不怕她撑不起来,我的股份转让给你,董事长的位子给她。”   “嗯。”唐松灵点头,又想起什么,道:“那秦盛呢?”   “这个我家先前就在考虑这件事,如果我从商,秦盛自然是没得说,如果我从政,秦盛便由我一个表弟继承。”   见唐松灵不解,池律补充道:“我舅舅年轻时候是个不学好的,没什么能力,我外公便将秦盛交给我妈管理,但他有个儿子,叫黎修仁,倒是个可造之材,方面面都十分出挑,交给他,秦盛能更上一层楼。”   “姓黎?怎么没和你舅舅姓?”   池律叹了口气,道:“说来也是造孽,舅母怀修仁的时候,我舅舅跑出去乱搞,舅母她母家也不简单,知道这件事后一定要我那舅舅给个说法,后来,修仁就跟母亲姓了。”   “哦.....”唐松灵道,“原来是这样,那你决定好要干什么了吗?”   “大概率可能会从政吧,在我们这个圈子里,弃政从商相当于大逆不道,主要是,不想让爷爷失望。”   “哦。”唐松灵没接触过这些,听得似懂非懂,“你把股份给我,可我什么都不会啊。”   池律笑了下,低头亲了亲他,“这没事,股东不是非得任职,不过我会给你留着位子,找人从旁协助你。”他收紧手臂,贴着唐松灵蹭了蹭,低声道:“你以前那么拼命的念书,希望有朝一日找到一份好工作,实现自我价值,但这些都被破坏了,还都是因我而起,现在,我终于可以给你补上,不过你若是志不在此,我也不会强迫你,只是挂个名就行。”   “哦.....”   “睡吧。”   夜半十分,白天还万里无云的天空,此时正翻腾着黑云,从天幕中沉沉压下来,万物静谧,却莫名弥漫至躁动。   窗外朦胧微弱的光线,给床上隆起的被子剪出一个黑沉沉的影子。   睡着的人很是不安,紧皱着的眉心积累着薄薄一层汗,他动了下,手臂下意识往身边一捞。   下一瞬,原本紧闭的眼睛猛地睁开,手探到身边的位子摸索了两秒,接着倏然起身,伸手按亮床头灯。   池律胸口剧烈起伏着,脸色白得惊人,眼中骤然掀起的惊恐让他看起来快要碎掉一般。   “松灵...”他叫了一声,但不知为何浑身失了力办,张口只有低弱的气音。   “松灵。”   池律动了下,也许是刚惊醒,又起的太猛,眼前晕得厉害,但不等缓一缓就下床推开卫生间的门。   没有人。   池律用力呼吸了下,手脚开始发软,踉跄着跑到门口,一把拉开房门,他全然失了镇定,手上没有轻重,沉重的实木门“砰”地一声猛地撞在防撞器,发出剧烈又沉闷的声音。   快到楼梯口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有些惊疑的声音,“池律?”   他堪堪要下楼的脚步猛地收住,转头看向身后走过来的人。   “怎么了?”唐松灵被他看过来的眼神吓到,心中狠狠跳了一下,快步走到他身边,“怎么出来?”   走近了,即使没有开灯,唐松灵仍然能看清他不住颤动着的赤红的眼睛,就知道他可能又做什么噩梦了。   他这样子前段些日子倒是经常见,但这段时间明明已经好转了些。   “是不是做噩梦了?”唐松灵轻声道。   对方愣怔着不说话,他无奈,抬手摸了下池律的脸,惊讶道:“怎么出了这么多汗?”说完便拽着他往卧室走,“快进去,这样会受凉的。”   直到把人用被子裹起来,唐松灵跑到床头开了大灯,才看清池律满脸紧绷着,脸色煞白,像是受了惊吓。   还没来及问,一直未曾出声的人开口道,“去哪了?”声音竟沙哑得厉害。   他这么问,唐松灵大概猜到他怎么了,心中瞬间被酸涩刺痛的感觉挤满。   “下雪了。”唐松灵在他身边坐下,“那会儿不知怎么得突然醒了,莫名其妙觉得下雪了,在窗子上看了下,还真下了,就去露台呆了会儿。”   他握住池律还在微颤的手指,轻声道:“是不是吓到你了?”   池律并未回应,之反手握住他,涩声道:“手这么冰。”   唐松灵笑了下,凑过去吻了吻池律专注盯着他的眼睛,“雪这会儿下大了,还挺好看的。”   “嗯。”池律沉默几秒,问:“想不想出去玩?”   闻言,唐松灵眼睛蓦地亮了,“真的可以吗?”   二十分钟后,寂寥无人的院子里站了两个人。   夜半三点,小区静悄悄的,什么声音也没有。   池律牵着唐松灵带着毛绒手套的手,往离小区楼栋稍微远的地方走了走。   “哇,好看。”   整个世界一夜间变成了粉雕玉砌的模样,那些锋利的棱角都被堆积的雪花包裹起来,显得格外柔和。   路面也都是新雪,伴随着轻微的咯吱声,两道新鲜脚步出现在地面。   似乎这是个全新的,无人发现的空间,整个世界只有他们。   唐松灵跑在前面,扬起脸冲半空中晃悠悠荡下来的漫天绒白看了会儿,突然道:“好晕。”   池律注意着他脚下,闻言笑道:“你这样,大脑血液不流通,当然会晕。”   “......我们堆雪人吧。”唐松灵甩了甩脑袋,“以前在村里的时候,经常和一块玩的朋友堆雪人,自从来到京城,还真再没堆过了。”   “好。”   半小时后,唐松灵喘着气退开身,望着两个歪歪扭扭一大一小的雪人笑得气都喘不匀,“好丑啊,哈哈哈哈哈.....我可算发现你也有做不好的事了,这雪人丑得我都不信是你堆的,哈哈哈哈哈哈.....”   “小心!”池律大步上前,一把接住差点一屁股墩坐地上的人,手臂一收将人抱进怀里,附在他耳边呵气,“是啊,我不会,要松灵教我。”   唐松灵被他低低的,带着点磁性的声音酥得浑身一颤,很快止了笑声,定定望着近在咫尺的漆黑又专注的眸子。   半晌,硬邦邦道:“你撩我。”   池律矢口否认,“没有。”   “有。”   看着唐松灵孩子气的样子,池律喉结倏然滚动了下,低声问:“那你说,我怎么撩你的?”   “.....你....”   话未出口,池律猛地低头吻着那双被冻得冰凉的唇瓣,舌尖强势地探进对方唇缝里,下一瞬便彻底撬开唐松灵咬着的齿贝,攻城略地,却极尽温柔。   “唔.....”   周遭安静异常,天地间似乎真的只剩下他们,除了耳边不断响起的让人脸红心跳的黏腻的水声,只余天幕之下雪花簌簌,落在他们的肩头、发顶。   很久,池律才渐渐收势,他似乎十分享受这静谧安逸的一刻,闭着眼睛一下一下吸吮舔舐着唐松灵的唇瓣,“松灵....”   “嗯?”唐松灵差点溺死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吻里,此时才回过神,脑袋却还是晕晕的。   “我爱你。”   池律轻咬了下瑟缩着的舌尖,瞬间惹来对方一声闷哼,他低低笑了两声,又或许是太幸福了,突然有些伤感。   每每想到错过的那七年,心便久久无法平静。   以前觉得这辈子太长,要怎么才能捱完,现在又怕时间过得太快,怕剩下的半辈子太短。   唐松灵温润的声音在耳边低低响起,“我也爱你。”   说完,踮起脚亲了下有些愣怔的池律,从他怀里退开身,又往后连退好几步,拿出手机蹲在地上拍了好几张,镜头里那人长身玉立,站在漫天雪花中,好看得竟不似凡人。   拍够了才起身,低头欣赏了下自己的作品,冲几步之外的人笑道:“好看的人怎么拍都好看,拍糊了的都好看。”   朦胧灯光下,他笑容灿烂清透,似完全未曾经历过那些苦痛,好像只是一场噩梦,梦醒时分,这人还在身边。   忽的吹来一阵风,扬起漫天雪白,又似梨花般纷纷扬扬落下。   池律有些模糊了的视线落在唐松灵头发上的银白,突然颤声道:“那年你问落雪像不像执手白头,可是松灵,白头岂非雪可替?我贪心不足,只盼长相厮守。”   他满面悲凄,煞了风雪。   唐松灵心口痛了下,响起那时的心境。   有底气又坚定的人才会要真的,可像他这种什么也没有的,也只痴心用假的代替。   “知道我为什么喜欢雪吗?”   “为什么?”   “?我喜欢雪,是因为那年你在漫天雪地里看我的眼睛里融了太多的深情,我总念着,想再看一次。”   唐松灵笑了笑,稍微提高了点声音,“池律,生日快乐。”   他盯着那双黑眼睛,一步一步走向池律,“我很穷,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但你要的白头到老,我可以许你。”   话音刚落,便被一双手臂圈进怀里,耳边传来池律发抖的声音,“好。” 第159章 【完结篇】 时光慢慢   半夜在外面折腾了两小时,原以为玩兴奋了会睡不着,却不想后面睡了个近些天最踏实的觉,直到日上三竿才醒。   外面还下着雪,只是比昨晚略小些,从窗户往下看,小区路上的雪都被清扫到两边了,很多大人小孩正在空起上玩耍,欢闹声荡在楼栋间连成一片。   “快来吃饭。”饭菜上桌,池律冲扒在窗子上的人喊了一声。   唐松灵被窗外的雪晃得眼晕,回头问:“今天不出去应酬吗?”   “今天的都推掉了。”池律夹了一颗虾仁给他,“尝尝。”   唐松灵张口咬下,嚼吧嚼吧,眼睛就亮了,“好吃!”   午饭过后,唐松灵拉着池律在街上随意溜达,马上就元宵了,街上已经搭起了花灯,来来往往的人也多了起来。   池律难得有这样的闲暇时间,两人慢慢在街上散步,即便什么都不做,也觉得舒适又怯意。   唐松灵侧眼瞧着身边人清冷的侧脸,突然起了坏心思,手指挠了挠攥着他的手心,眯着眼悄声问:“街上人这么多,你不怕被看见吗?”   他指尖一动,攥着他的手心立马收紧,池律面色平静,缓声道:“怕谁看见?”他抬头看了眼天空,阳光正从云后刺出来,行成几道光柱。   “每个人都有权利站在阳光下。”   唐松灵愣了两秒,突然觉得胸口变得烫热。   两人随意走了一会儿,碰到个精品店,便进去逛了逛。   商品琳琅满目,摆放整齐,个个精致好看。   唐松灵眼睛随意一扫,看见一排打盹的小和尚,“池律,快看。”他拿了一个和书房里那个相似的,高兴道:“再给你买一个吧,原本那个都旧了。”   池律接过他手里精致崭新的小玩具看了看,又抬手搁回货架上,“不用了,新的旧的有什么关系,我只要那一个。”   唐松灵愣了下,想起半个月前,蒙蒙跑进书房胡闹,差点砸了那个命途多舛的小和尚,当时池律脸色都给吓白了,他才想着要不要再买一个。   怯意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什么都没感觉到,天已经暗了下来。   远处华灯初上,路边装饰树木的霓虹灯也亮起,映着皑皑白雪,显得更加绚丽多彩。   两人带着一身寒气进包厢的时候,里面人都几乎到齐了。   “寿星来了!”孙启儒在门口坐着,一见来人立刻从沙发上蹦起来。   一屋子人也都跟着站起来,将两人让到中间,这些都是圈里玩得好的同龄人,也有几个是池律大学同学,互相都认识,唯一不熟的,就是唐松灵了。   吵吵嚷嚷半天,待一屋子人坐定,虽然说着话,眼睛却都瞄着池律从一进门就没放开的手。   未等人开口问,池律便将唐松灵往身边揽了揽,介绍道:“这位是我的男朋友,唐松灵。”   话音一落,周遭静了两秒,下一瞬便响起嘶嘶的吸气声。   也不怪他们吃惊,主要是这位冷面公子平时看着禁欲得很,好些人以为他性情冷淡,怕是要打一辈子光棍,却不想一来就丢个王炸,还是个男的。   唐松灵一瞬间变成整个屋子的焦点,从头到脚被人打量了个遍,他尴尬得不行,从来没被人这么看过,硬着头皮问了声好,便再不出声了。   池律面上却一派坦荡,偏头问他,“是不是有点热,要不要把外衣脱了?”   唐松灵脑门都快冒气了,想也不想愣愣点头。   外衣被脱了一半,唐松灵突然觉得哪里不对,一抬头,果然一屋子人都盯着池律的动作看,也许是灯光的原因,皆是一脸莫测的样子。   唐松灵脑袋轰地一声,说话都有些结巴,“没事,你、你去和他们玩吧,我自己就可以。”   池律看了看他涨红的脸,手上动作却没停,只浅笑着柔声道:“不要紧张,都是一块玩的朋友,没关系。”   有人先反应过来,招呼着拿了新酒杯,给两人满上,大家都跟着闹着要给唐松灵敬酒,大部分都被池律挡了,但唐松灵也不好一滴不喝,又应付着喝了好几杯。   酒过三巡,大家都放开了,适应了池律突如其来的另一面,该笑笑该闹闹,互相聊着一些资源讯息相关的事。   唐松灵也放松了不少,但他到底不是这个圈子里的人,说话做事难免拘谨,为了不露怯,也就很少开口,只默默听池律和别人说话。   谈到商务资源,池律顿了下,转头对唐松灵道:“给你介绍个人。”   话题一下转到他身上,唐松灵有些反应不过来,“谁?”   “这位是白家千金,白心,大家都叫她白姐,你之前见过的。”   唐松灵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冲白心颔,“白姐。”   白心浅笑道:“你好,唐先生,我....可以叫你松灵吗?”   “可以。”除了池律和贺旗,唐松灵很少被人这么亲昵的叫,竟有些害羞。   白心这才正儿八经地打量唐松灵。   他确实不一样,在这一屋子满身铜臭,追名逐利的人里,他像一株淡雅清丽的兰花,很是格格不入,就是不知道以后会不会被同化。   池律宽大的手掌抵着唐松灵腰后,“我的情况跟她说了一些,以后你有可能会和白姐共事,她人很好,很随和,能力也很强。”   “哎呦,你可别说了,以前怎么没见你这么夸过我。”白心笑道,“像你这种清冷孤高的人一旦开窍真是可怕,就差把人当眼珠子疼了。”   她说完,一屋子人后哈哈笑开,唯一没笑的只有孙启儒,倒是李生还比较坦然放松。   池律突然宣布有男朋友,对这人举动也与平常相差太远,大家虽笑闹着,但心里的惊愕却并未减少,果然,不多时就有人问:“池哥什么时候谈恋爱的?我们怎么一点都没看出来。”   池律刚灌了一口酒,沉默几秒,道:“我们很早就在一起了,算起来也快九年了。”   “九年?!”   唐松灵也转头看着池律。   “对,不过中间因为一些事情分开过,所以大家没见过松灵。”   “哦.....”   众人自然好奇为什么分开,但也知道问到这儿就算到头了,这些人也个个都很会察言观色,便没有人再追问。   一个小时过去,唐松灵附在池律耳边小声道:“我去趟卫生间。”   池律本来正在聊事情,闻言放下酒杯,“我陪你。”   “不用不用,我很快就回来了。”见池律还有些迟疑,唐松灵悄声道:“哪就这么娇气,上个卫生间还要人陪,你快聊你的,不然人家笑话我,说你把我惯坏了。”   池律盯着唐松灵簌簌抖动的睫毛看了两秒,无奈道:“行,那你快点回来,别在外面停留。”   “好。”唐松灵应了一声,便起身往外走。   卫生间倒是安静许多,但因着池律的话,他也不敢在外多待,上位厕所洗了手正要出去的时候,碰到一个人。   两人上次见面就已经撕破面皮,闹得有多尴尬唐松灵还没忘,骤然撞上,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愣了一秒,随即冲对方点了下头,就当是打过招呼了,越过对方,脚步已踏至门口,背后突然响起一道底气不是很足的声音。   “唐、咳,唐松灵。”   他停了脚步,回头,“嗯?”   “那个....”孙启儒使劲挠了下后脑勺,满脸愧疚尴尬,“我是、是想跟你道歉,对、对不起,以前是我不对....”   唐松灵垂下眼,被迫想起那时似乎要被折断颈骨的不堪,沉默一阵,才重新抬眼看向孙启儒,“没关系,不知者无罪。”他停了下,又道:“何况那时候,你也是为池律打抱不平,能理解。”   “可是....我那时候不该说那么难听的话,真的抱歉.....”孙启儒不知怎么的,脑门直冒汗,“没想到政儿会做那样的事,我....”   闻言,唐松灵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听说路家捂这件事捂得很紧,很少人知道,你是....”   “李生听到一些风声,托人打听的,再说,这事再怎么捂,也不可能一点不漏.....”   “好吧。”他反手指了指背后,“没其他事的话那我先....”   话没说完,背后又响起一道低沉沙哑得声音,“松灵。”   他猛地转头,见池律刚好进来。   “怎么这么久?”   “哦....那个...”唐松灵指了指洗手池边的人,“和启儒说会儿话。”   许是喝了酒,池律漆黑的眸子里有些水汽,“说什么呢?”   唐松灵愣了下,池律从未这么打破砂锅问到底过,正琢磨着这么开口,腰上突然缠上一只烫热的手,被往前一带,脚下不稳,踉跄着被按进怀里,同一时间脑后也扣上一只大手,五指张开插进他快及肩的头发里。   “池律?”   他的动作看似温柔,力道却不容抗拒,下一瞬,脸被强行抬起,一个带着浓烈酒气的吻就这样落下来,周围铺天盖地全是池律的味道。   池律突如其来的动作前后只有不到一秒,唐松灵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刚要出声提醒旁边还有人,不想嘴一张,立刻便探进一个火热又湿润舌尖,看上去倒像是他在邀吻。   剧烈的心跳鼓动着耳膜,血液奔涌的声音变得震耳欲聋,可就在这样烫热的气息里,唐松灵还惦记着旁边还有个人。   这人已经完全愣了,脸像像蒸熟了的龙虾,血红还冒着热气。   他和池律做了这么多年朋友,从来没见过冷静自持的池律也有如此急躁的样子,似乎浑身上下都滚着浓烈的情欲。   他惊地半天说不出话,好久才吱唔道:“那、那我先走了,你们....”   不妙的是,池律怀里揉着人,刚好站在门口,孙启儒只能踮着脚尖,从其实还算宽敞的空隙里挤过去,恨不得把自己变成二维。   人一走,整个空间便只剩急切的粗喘。   他的吻不再像往日那样温柔,确是从未有过的霸道,揉在唐松灵身上的手也带着力道,可能是他手心太烫,连带得唐松灵身上也起了火,整个人都滚烫难捱。   “池律.....”唐松灵用力呼吸着一点点沁凉的空气,“等、等一下.....”   可吻着他的人十分急躁,一刻一不想等,反倒将他来不及说出口的话全堵进喉咙里。   “唔.....”   他被抵在墙上,狠狠掠夺了许久,直到口腔的漫开淡淡血腥,才将覆在身上的人的理智拉回来一点。   “松灵....”他用舌尖一点点舔吻着唐松林破皮的唇瓣,声音沙哑性感。   这一声叫得唐松灵猛地哆嗦了下,“你喝醉了?”   “没有。”   他低低笑了一声,被吸得艳红的舌尖探进池律嘴里,舔吮了下,“还说没有,看看你都成什么样了?”   他说着,抬腿顶了顶。   池律刚刚平缓的胸口狠狠起伏了下,沙哑道:“你.....”   又过了十几分钟,两人才从卫生间出来,唐松灵看了眼门口正中间摆着的正在维修牌子,低低笑了两声,声音沙哑异常。   再回到包厢,大家又闲聊了会儿,李生突然道:“同义会所的成老板进去了,你们知道吗?”   立马有人惊道:“进去了?我就说这段时间怎么不开门了,前两天本来约了人在哪谈生意,结果还没开门,正纳闷呢。”   “停止营业了好像。”   李生道:“这成老板估计是得罪什么人了,听说进去前被打得很惨,还没来得及还手,就被查出买卖毒品,还有地下情色交易,肉体买卖,无恶不作。”   “我去!”   房间里顿时一片唏嘘,“这同义会所看着也没什么呀,管理还都挺严格。”   “同义只是他明面上的生意。”   “我的天,这得吃枪子儿吧?”   “这就不知道了。”   “估计是惹了上头哪个大佬了。”   唐松灵听得心直跳,忍不住转头看池律。   对方只是舒展身体靠在沙发上,微眯着眼,面上还有些朦胧的酒气,圈在他腰上的手臂也如寻常力道。   只是他不像其他人那样惊讶,不知是早就知道,还是向来处变不惊,面上竟没有任何异色。   散局的时候已经凌晨十二点了, 池律又喝了酒,不能开车,反正也离得不远,半个小时的路,两人便沿着街边慢慢走。   下午只晴了一会儿的天又开始飘雪花,只是没昨晚那么大,路上基本没什么行人,白天的喧闹全部消失,这个世界似乎都沉睡了。   池律喝了酒,唐松灵怕人冻着,垫起脚把他头发上的落雪拂走,又拽着拉链往上提了提,“刚刚喝酒出了汗,别一吹冷风感冒了。”   “不会。”池律捉住他要撤走的手凑在唇边轻轻吻着,“我想抱你。”   唐松灵笑了笑,眼中露出宠溺,他顿住脚步,张开手臂道,“抱吧。”   池律却摇头,“不是这样。”   “那是?”   “我想抱着你走路。”   “啊?”唐松灵还没反应过来,眼前高大的身影突然矮下去,下一瞬便被人面对面拖着屁股抱起来。   “啊......”唐松灵轻呼一声,条件反射搂住池律脖子。   抱着他的人拖着屁股往上颠了颠,扬起脸看着他,黑眸里满是笑意,“这样抱。”   唐松灵脸瞬间涨红,“这、这么抱你能看见路吗?”   “你趴在我肩膀上,我就能看见了。”   “可是....”唐松灵羞得浑身紧绷。   “腿圈紧,不然掉下去了。”池律说着,手突然一送,唐松灵吓一跳,脑子来不及思考,腿已经紧紧圈在池律腰上。   还没缓过劲,耳边便响起低低的笑声,“松灵怎么这么可爱。”   他们正走在桥上,唐松灵被池律抱得高,一低头便能看见河面,虽然黑洞洞的,但能听见河水激流的声音。   他泄愤一样张嘴咬了下池律耳朵,“你可抱牢了,脚下别打滑,小心咱俩都从桥上翻下去,就真双双殉情了。”   “放心,离边上远着呢,要真摔了也没关系,我给宝宝垫着。”   “......你.....耍无赖。”   池律侧头亲了亲他耳后,笑着道:“我怎么耍无赖了?”   “你叫、叫....”   “叫什么?”   “.....没什么。”   听着河水,安静走了一会儿,池律突然道:“希望我们都老了的时候,我还能抱得动你。”   唐松灵正抓着他头发玩,闻言道:“那你要好好补钙,不然老了骨质疏松,一抱折了。”   “.....煞风景。”   过了桥,再往前走人就渐渐多起来,唐松灵怕羞,说什么都不肯让抱了。   回到家抖落一声寒气,两人赶紧冲了热水澡。   池律收拾好从卫生间出来,见唐松灵坐在床上,手背在后面,满眼笑盈盈地看着他。   “笑什么?”池律快步走过去,揉了下他还有点湿的头发,“怎么不去被窝躺着?”   唐松灵摇头,突然从背后拿出一枝花,“给你的生日礼物,我不知道今天晚上居然这么晚才回来,这个礼物过时了....”   他说得委屈巴巴,池律心里瞬间柔成一摊水,揽着他亲了好一会,才接过花,一拿到手上,惊讶道:“是干的?”   “对,永生花,永远不会凋零。”   池律拿在手里,垂眼看了很久,看着面上平静,内心却幸福又酸涩,偷偷红了眼角。   那年他没送到手里的花,今天又补上了。   唐松灵见他呆愣,拿过花插在早就准备好的花瓶里,又去拽池律,“快睡觉呀。”   池律有些发懵,被他坐在床上,接着又被唐松灵一把推倒。   池律疑惑得看着他,刚要出声问,唐松灵突然翻身坐在人肚子上。   “松灵?”   下一瞬,眼前便陷入一片黑暗,眼睛被覆上一层冰凉柔滑的布,似乎是昨天顺手挂在衣柜的黑色领带。   周遭安静,便显得一声重过一声的急促又粗重的喘息越发明显,空气似乎都变得黏腻烫热。   未拉严实的窗帘缝隙里,能看到远处点点灯光闪烁。   ......   浮云朝露,又到了落叶纷飞时节。   夕阳将行人的影子拉得格外长,一个穿着黑色长风衣的男人踩着落叶而来,手里拿着一束粉白色花。   不一会儿便转身进了一栋小木屋,木屋门口上方是一整块木料制成的牌匾,中心刻着“遇时光”三个字,牌匾一角雕着拥簇怒放的花朵   走进屋内的人将花枝上的叶子修剪干净,插进吧台上已经倒上营养液的花瓶里。   “池律。”   书架过道里响起一声轻唤,池律寻声抬头望去,夕阳从窗户斜斜打进来,穿过书架缝隙,给他周身渡上柔和的金色。   池律眉眼晕开笑意,“还以为你会晚点过来。”   “这段时间公司没什么事,我下午会来书屋呆着。”唐松灵踩着影子走过来,“你今天也好早。”   “嗯。”池律抬手摸了摸他耳垂,道:“单位今天难得清闲,就想着早点过来,万一能看到你呢,没想到老天真遂了我的愿。”   唐松灵往门口吧台上放着的花瓶望了望,“今天是什么花?”   “月季,草莓杏仁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