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伪装小奶狗攻略冰美人   作者:金刚吐露皮   文案:   装乖心机小奶狗(受)× 斯文禁欲大美人(攻)   褚钰作为被资助学生代表参加了一个慈善晚会,他自知与这些人不是同一世界的人。   但当周牧出现时还是吸引了他全部的目光,对方身形修长,斯文儒雅,与四周一切都格格不入。   褚钰立马搜索:如何才能追到大自己十岁的男人?   回答:近水楼台,嘘寒问暖,干柴烈火。   褚钰立马追到周牧工作的医院实习,才发现对方如同一座冰山,矜持疏离。   周牧临床授课时,褚钰自告奋勇躺下扮演病患,手指擦过年轻的身躯,褚钰眼里只有崇拜,“周老师,您好厉害啊!”   周牧微微抬眸:“……嗯。”   不小心淋了雨,两人在办公室更换湿透了的衬衫,褚钰一把就脱下T恤,猝不及防坦诚相见,褚钰依旧却充满活力,“周老师可以快一点,小心着凉!”   周牧的动作一顿,声音微哑:“……谢谢。”   褚钰如此关怀几个月,周牧却依旧疏离客气,不免有些气馁:他好难追!   可当他追随的脚步慢了下来,周牧几乎是瞬间转身将他抓住,神色意味不明:你在追我?   褚钰不明所以:这不明显吗?   周牧笑了,藏起手机中“如何哄小自己十岁的男孩子”的搜索。   “总跟在屁股后面什么都不做,这不叫追。”他想了很久的唇落下一吻,眼里全是浓烈翻腾的欲望,“这才叫追。”   (修改文案2023.08.07)   排雷指南:   1、 年上,攻比受大10年~   2、 诡计多端的0,为追到攻步步为营;后期老男人宠妻~   3、 两人加起来一万个心眼~   4、 好像没有了,点个收藏再走吧~   内容标签: 强强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褚(chu,第三声)钰,周牧 ┃ 配角:很多人 ┃ 其它:接档文《嫁给醋王爷之后》先婚后爱文求收藏   一句话简介:极致拉扯   立意:变成更优秀的人 第一章 酒会   慈善酒会上,个个都穿得极其讲究,褚钰只着一件素色衬衫,站在他们之中显得格格不入。   不过他也不在意。   他本来就是以“被资助对象”的身份来的。   一周前,在医科大学已经上大三的褚钰,接到了主办方的电话,说在今天会举行一个慈善晚会,褚钰作为这个基金会资助的对象中比较优秀的学生,基金会的懂事们希望他作为正面教材,能来一趟。   一番话说得褚钰无从拒绝。   此时此刻,他便在后台百无聊赖地坐着。仅仅隔着一道幕布,一条亲浅浅的缝隙,看着外头忽暗忽明的灯光闪烁着。   加上他一共五名学生,都是名牌大学的学生。   一开始只说拍照,可没想到,竟然还有个酒会。褚钰如今暗下后悔,眼看就要八点半了,这酒会都不知道要办到什么时候。   幕布的两边,简直犹如两个世界,幕布外是钢琴小提琴合奏声、酒杯碰撞的声、上流们交谈声,而幕布内,是与褚钰一起来的四个学生,蹲在后台待命一晚上,为的是跟这群大老板拍照片。   联系他们的马秘书说了,只有拍照的时候才能出去,其余时候他们是不被允许露脸的。   即便如此,褚钰以外的其他四个同学眉飞色舞地聊着,是跟慈善会的老板们有关的。   褚钰并不想参与,漠不关心地呆在一旁,他只希望时间过得快一点,坐了好一会儿,忽然外头的声音好像没有方才那样嘈杂了,人走路的声音也变小了,难道是快要结束了……   褚钰有些雀跃,于是站了起来,走向前,透过那一道浅浅的缝隙,如同一直好奇的猫一般看向外头。   仅仅瞥了一眼,褚钰便瞬间瞠目——   会场比他想象中还要豪华,深蓝色的地毯上还精致地绣着金黄色的花纹,十几张圆桌错落摆放在会场上,纯白又有质感的桌布自然下垂,褚钰顿时觉得,自己身上穿着的白衬衣,都没有这桌布的材质好。   一双双皮鞋踩过昂贵的地毯,个个手持红酒,春风满面,这些大老板看着都有些社会阅历了,年纪也不小,而且他们之间,似乎早就认识了,走到哪个角落,停下来就能寒暄一番。   褚钰心下一沉,这哪里是结束,看样子才刚开始没多久,当他准备把脑袋缩回去的时候,下一秒,全场的灯都暗下来了。   紧随其后的,是主持人的声音——   “各位来宾,非常欢迎和感谢大家能来到今天的晚宴,今天是我们基金会的十周年庆典。”   现场随即响起了一阵掌声。   “那么首先呢,还是有请我们基金会的主席兼总主理人周牧先生致辞,有请周先生。   伴随了一阵背景音乐的响起,现场的掌声更加激烈了。   那扩音的音响刚好就在褚钰的身后,他感觉自己耳朵都要炸开了,声音大得像钻心一般。   正想把头缩回去,一抬眼,透过那道浅浅的缝隙,他看到了一个极高的身影从会场其中靠前的圆桌站了起来。   在场的人无一例外地抬头,全都看向那个站起来的男人。   男人看起来三十多岁的样子,身着灰黑色色西装,透着一股斯文的气息。   只见,会场的聚光灯和全场的目光都丝毫没有打乱男人的节奏,他不慢不紧地离席,从容走向舞台。   越走越近,褚钰在微弱的追光灯下,逐渐看清男人的脸庞,他的嘴边好像挂了一丝淡淡的笑意,又好像没有。   笔直的西服,把双腿包裹得极其修长,冷白皮肤,一双微微狭长的双眼,单眼皮,高挺的鼻梁上,躺着一副金丝边框的眼镜。   斯文、禁欲、拒人千里,可他偏偏带了一副眼镜,又留下了似有若无的温柔。   躲在幕布后偷看的褚钰,顿时移不开眼,正欲再往前探出脑袋。   那男人刚好走到了舞台楼梯转角处,忽然,猝不及防地看了过来。   电光火石之间,两双的眼睛撞在了一起,褚钰对上了男人深不见底的瞳仁。   糟糕,被看到了,偷窥者总是心虚的,褚钰如同被惊动地猫一般慌乱。   男人眼神略过一丝微动,神色微微惊讶,但转瞬即逝。   男人的匆匆一瞥,吓得褚钰连忙把脑袋缩了回去,转过身来,不住喘气,心跳和呼吸都顿时乱了节奏。   他闭了闭眼调整呼吸,可脑海里却不受控制般地反复出现男人的眼神,还有他见到偷看的自己时,眼前那一闪而过的光。   男人走到舞台中央,开始讲话了。   褚钰一只手紧紧拽着幕布的一角,听着他沉厚的嗓音,却没有勇气再探头出去——   肯定是被他看到了。   他一屁股坐到了音响上面,方才还对音响嗤之以鼻的他,如今听着周先生的声音,恨不得直接把耳朵贴上去。   稍稍平伏,他想起每次收到善款,信封的落款就是主理人周先生。   周先生的钢笔签名力透纸背,潦草又好看的字迹,如今褚钰终于见到了真人。   周先生原来长这样……   人如其字。   周牧的发言并没有长篇大论,竟然只是总结了一下过去,展望了一下未来就结束了。   于是,他又在一阵激烈的掌声中,回到了座位上。   幕布后的褚钰听到掌声,又心痒得连忙探头出去寻找,发现舞台上已是空无一人,只剩下那个孤零零的话筒,那个长得极好看的男人,早已不知所踪,淹没在乌压压的人堆里。   人不见了……褚钰生出了几分失落。   “褚钰?”   褚钰被人狠拍了一下后背,他吓了一跳,幸好身子稳住了,不然要从幕布的缝隙里扑出去。   他立马转身,看见主办方的马秘书,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的身后。   “马老师?”褚钰讪讪收回身子,同样被收起来的,还有那因为见到周牧,而有些不受控制的小思绪。   “准备一下,一会儿你们五个人要上台拍照,”马秘书一边安排道,一边拿着纸笔,在会议流程的表格上圈圈画画,“然后有一个学生代表去敬主理人一杯。”   说着,马秘书手中的笔一顿,想起眼皮看向褚钰,说道:“要不你去吧,褚钰,去敬酒。”   “马老师,我不会喝酒。”褚钰老实道。   马秘书眉头一皱,生出了几分嫌弃,上下打量了一下褚钰,皮笑肉不笑道:“可是这里你年纪最大。”   这话就是逼迫褚钰就范。   褚钰长了一张极具迷惑性的娃娃脸,但确实是这几个学生中最年长的。   他扬起下巴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其他四个学生,其中还有两个是小女生。   他别过眼,问道:“敬谁?”   马秘书见他妥协,立马又挤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说道:“就敬主理人就可以了。”   “周先生吗?”褚钰一怔,猛地抬头。   “对,就刚刚酒会开始的时候,第一个上来讲话的人,”马秘书说道,“好好敬他,他可是咱们最大的金主爸爸。”   褚钰本还有些厌恶,因其被那所谓的马秘书,一个电话骗过来,又酒会又敬酒的。   但闻言,褚钰却生出了些许期待,想近距离看看周先生。   可事实证明,他还是太单纯了,再一次被马秘书骗了。   一开始说只需要敬周先生一人就可以了,可当褚钰端着一个酒杯,跟着马秘书从后台绕了一圈走出去的时候,他才知道,“人心险恶”。   马秘书拉着他来到了一个肥头大耳的老板面前,不容他说话的机会,直接抢话说道:“刘哥,这是咱们的学生代表,他可是医科大的学生,说要专程来敬刘哥一杯。”   “哦?是么?”刘老板说着,一直打量着褚钰,“现在的小孩子啊,不光学习好,长得也好,你多大啦?”   还没等褚钰开口,马秘书就替他回答了:“二十二啦。”   “诶哟,竟然成年啦,”刘老板笑起来的样子,连眼缝都看不见了,“我还以为十七八岁呢,这长得水灵儿,叫什么名字呀?”   “褚钰。”褚钰这回终于是自己回答的了。   随后,褚钰感觉后背被人狠狠戳了一下,是马秘书,她落下一句:“快敬刘老板一杯。”   “好,”刘老板举起酒杯,他手中那杯是白的,褚钰手中那杯是红的,“褚钰小朋友,要喝完哦。”   说完,刘老板一仰头,滚动了一下喉结,一杯白酒就这么下去了。   褚钰在两双眼睛的注视下,只好也跟着仰头,把那杯红酒灌下去。   他终究是没什么喝酒的经验,下喉的瞬间,只觉得鼻子辣辣的,随后耳朵也跟着红了起来,再过去几分钟后,脑袋就开始有了些反应,感觉热热的。   褚钰就这样,被马秘书拉着去敬了一个又一个。   最后,等他站在周牧面前的时候,双腿都已经开始发软了,眼神也逐渐变得空洞。   他竭力仰头,顺着那双长腿往上看,最后,视线落在了对方高挺的鼻梁和那一双极具辨识度的金丝边框眼镜上。   方才只是远远地看,如今,周牧就立在自己面前,不知是不是因为酒喝多了,他顿时觉得喉咙像烧起来了一样,吐不出一个字。   马秘书见他呆呆地站在周牧面前,不吭声也不喝酒,忙打圆场,说道:“周先生,这位是我们的学生代表。”   说完,她使劲儿揪了揪褚钰,催促道:“褚钰,这是周先生,快打招呼。”   两眼昏花的褚钰被她捏了一下,瞬间清醒了一些,可脑袋还是昏沉沉的,只能勉强挤出一句:“你好。”   周牧垂眼看着比自己矮一个头的褚钰,从前额到眼睛,端详片刻,手中的酒杯也一晃一晃的。   褚钰以为周牧示意他敬酒,于是,他举起手中的酒杯,正欲喝下去之时,他的手被另一只大手抓住了。   周牧伸手过去捏住了他的手,温热又干燥的手心轻轻擦过褚钰的指尖,褚钰睫毛跟着颤了颤。   周牧夺过褚钰的酒杯,很自然地放到了从身后穿梭的服务生的盘子上,然后换了一杯橙汁交到他的手里。   “小朋友还是喝果汁比较好。”他说。 第二章 相助   “小朋友还是喝果汁比较好。”   周牧略带温柔的声音传入褚钰的双耳,也不全是温柔,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清冷,瞬间让他酒醒三分。   他从周牧手中接过装着橙汁的玻璃杯,上面还隐约残留有周先生手掌的余温。   褚钰垂下眼,呆呆地看着自己手中的果汁。   下一秒,砰,玻璃轻轻碰撞的声音,清脆又明显。   褚钰猛地一抬头,只见周牧主动用自己的酒杯轻轻碰了碰他手中的杯子,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就听到了周牧的声音。   “祝你学业进步,褚钰同学。”说完,周牧很从容地把手中的酒杯放到嘴边,双唇靠近杯沿,轻轻地抿了一口。   褚钰呆呆地看着周先生,他这样的人竟主动与自己碰杯。   他竟然在面对这个只见过一面的人,生出了几分不寻常的紧张,于是,他的手指使劲儿攀着杯子,又生怕因为太用力把杯子捏碎。   “谢谢周先生,祝周先生……”褚钰突然喉咙一紧,不知该说什么。   祝周先生什么?   然而与周先生对话时间宝贵,不容他多想。   “祝周先生天天开心。”褚钰匆匆补充后,一仰头,把果汁喝完了。   周牧一怔,原本淡然的脸上,泛起了一丝淡淡的笑意,似乎是褚钰说的话把他逗笑了:“谢谢你。”   周牧笑和不笑完全是两个样子,不笑的时候五官都透着冰冷,拒人千里,可一笑起来,冰川就化了,那双在金丝边框眼镜后的眼睛显出淡淡温柔。   近距离看周先生,褚钰发现,传闻中的周先生虽已经三十多岁了,可他的皮肤很好,流畅的五官线条,岁月在他脸上也几乎没有留下痕迹,只有笑起来的时候,眼尾淡出并不明显的纹路,但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褚钰看着眼前的男人,看得有点发蒙,这周先生长得真好看,好看得让人不忘不掉。   与周牧的接触比他想象中还要短暂,两人说的话加起来还不到五句,周先生就又被其他人喊走了。   他看着周先生转身,被另外一群来宾围了起来,只能见到他的侧身,还有他手上那杯在华丽灯光下如同红宝石一般的酒,谈笑间与别人碰杯,就像方才跟自己碰杯一样。   褚钰望着周牧转身消失的地方,竟没由头的生出了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想再见他一次,再多说些话。   显然这只是“妄想”,周牧这样的人,愿意与他这穷学生碰杯就已经不错了,怎还可能会有交集。   敬完了最大的老板周先生,褚钰的工作就算完成了。马秘书把他领回后台,然后交代了几句,告诉他可以回去后,便留褚钰一个人在后台,自行离去了。   刚刚敬酒的时候不察觉,褚钰一坐下来,就觉得脑袋晕得慌,连带着还有些胸闷,他不禁用手撑住脑袋,揉了揉太阳穴,可都没用。   两分钟后,褚钰觉得胸闷的厉害,止不住地干呕了两下,幸好都忍下来了,于是,他捂着嘴,火急火燎地往厕所跑去。   一进到厕所的隔间,他一下子就把刚才的酒都吐出来了,许是来的时候也没吃什么,空着肚子,被灌了一杯又一杯,不喝到吐才怪。   就这么酒水酸水地吐了一会儿,褚钰一只手撑着厕所隔间的墙壁,一边不住喘气,腾出另一只手抓出一条卷纸,轻轻擦拭着额头上冒出来的汗珠,鼻尖也变得红红的。   这样灌人喝酒的晚会,下回他必定要拒绝,他心里琢磨着。   他站着歇了一会儿,稍稍平伏后,轻轻一摁马桶的冲水按钮,转身推门出去了。   正当他来到洗手台,竟然发现有一个肥胖的身影,一只手撑在洗手台,另一只手在摸着下巴的胡茬。   上厕所的人都是解决完就走,可那人却不着急走,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褚钰一从厕所隔间出来,那人就透过镜子,瞧见了他。   “褚钰同学?”言语间,那人转过身来,与褚钰打了个照面。   褚钰脚步一顿,停在原处,两人相隔一段距离对视着,可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那人是方才敬酒的时候有过一面之缘的刘老板。   “您好。”褚钰不咸不淡地与他打招呼,他也轻轻迈开脚步,靠近水池,自顾自地开始洗手,眼睛的余光依旧警惕地透过注意着身旁的人。   果不其然,那刘老板正透过镜子,目不转睛地盯着褚钰看,还赤裸裸地打量起来,不加掩饰。   褚钰被他看得一阵不自在,加快了搓手的速度,随后,他一抬手,抽了两张擦手纸,一边匆忙擦着,一边转身正欲离开,可一瞥厕所的大门,竟然紧闭着。   他心中顿时一沉。   下一秒,他的一只手的手腕,却被刘老板捏住了。   “等一下,”刘老板说着,视线从镜子转到褚钰本人身上,最后,落到了他捏住的那只手腕上,“你一个男孩子,怎么细皮嫩肉的。”   褚钰硬着手腕挣脱起来,可没想到对方劲儿这么大,徒增红痕,却没有挣脱出来。   可即便如此,褚钰依旧没有丝毫妥协的意思,直接说道:“请您放开我。”   “你确实长得不错,”刘老板往前靠近了两步,接着说道,“怎么啦?怎么小脸这么苍白,喝多啦,刚刚吐啦?”   一阵别有用心的关心,让褚钰更加生恶。   说完,他正要伸出另一只手,用手背蹭一蹭褚钰的脸颊,不料被褚钰径直躲开了。   刘老板眉心一皱,似乎是对褚钰刻意躲开的行为有些不满,说道:“怎么啦?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我带你去看看?”   “不必了。”褚钰继续挣脱者,可奈何刚刚吐完,身体确实怎么也使不上劲儿,整个人软塌塌,但眼神里,厌恶之意早已掩饰不下去了。   “诶,你瞪我干嘛?”刘老板丝毫不把褚钰的愤怒放在眼里,反而变本加厉,“我只想帮你而已……”   “我知道你是被资助人……多少钱,你今晚肯跟我走?我告诉你啊,我很大方的,”刘老板凑近他耳边,压低声音说道,“你那么好看,我可以再多一些。”   没等褚钰应话,喝得醉醺醺的刘老板就直接上手了,他也两只手固定住褚钰的肩膀,粗暴地把人挤到一个角落,正想就地正法。   奈何褚钰百般挣脱,只惹得对方更加用力强迫靠近,只见刘老板双眼猩红,伸手拉扯着褚钰的领口,而比起身材魁梧的他,褚钰的身板略显单薄。   他嘴里还喃喃着辱骂道:“你个小玩意儿,别给脸不要脸啊,老子今天就在这里办了你……”   褚钰瞬间酒醒了。   他被对方逼得喘不过气来,酒精的味道,再加上他自己本身也喝得昏沉沉的,脑子顿时一片空白,双眼泛红,眼泪沾到睫毛上,泛起了一层雾气。   “褚钰。”   就在他濒临窒息之时,忽然,一个清冷的声音闯入。   声音不大,但却异常明显。   刚才还如同疯狗一般撕咬着褚钰的刘老板,像是被击中了敏感的神经,骤然停下了动作。   两人同时看向厕所门口。   厕所的大门不知何时被人敲开了,一个高挑的身影站在门口,虽逆着光,却能让人一眼就识得他是谁,那副标志性的金丝边框眼睛,让褚钰一见到,一阵酸意涌上来鼻尖,眼前也泛起了水汽。   “周先生!”褚钰破声大喊,眼泪也从眼眶里溢了出来。   周牧迈开长腿,两步就到了两人的跟前。   刘老板见状,立马收回了方才还肆无忌惮的双手,还小心翼翼地后退了两步,对着周牧就是一个大笑脸。   “周会长,您怎么来了,嘿嘿,我方才还想找周会长叙叙旧,但没想到您真是太受欢迎了,每次想去找您喝一杯的时候,都有人把您围起来,还真的是……”刘老板语无伦次地给自己找补,还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周牧的神色。   周牧却没有看他一眼,他只是径直地走向褚钰,垂眼端详了两秒,最后视线落在了少年的白衬衫上。   原本材质就不算好的白衬衫,由于方才的激烈挣扎,领口的地方,崩开了两颗扣子,露出里头白嫩嫩的皮肤,皮肤上有一串被人抓伤的印子,一副狼狈不堪的样子。   周牧眉头轻蹙。   然而下一秒,他竟向前一步,抬手就去给他把胸前的两颗扣子仔细地扣起来,边扣边对褚钰说道:“衣服怎么不穿好?”   “啊?”褚钰愣了愣,边大口喘气,边低下头看自己那已经崩开得不像样的衬衫。   解释的话还没说出口,一双指骨分明的手正给他扣扣子。   “连扣子都不扣好,着凉了怎么办,嗯?”周牧的声音毫无波澜,淡淡的,可语气略带温柔的责备,又有一层耐人寻味的亲近。   直到最后一颗扣子被扣上,褚钰才缓过神来,接话道:“对不起,周先生,我、我下次会注意的。”   “嗯。”周牧淡淡地应了一声。   一旁的刘老板看着周牧给他口中的“小玩意儿”扣扣子,就像被冷水浇头,酒醒了一大半,全程一句话插不上来,在周牧眼皮子底下,也不敢一声不吭就离开,只能尴尬地杵着。   周牧转身离开,正向前走了两步,又回头挑了挑眉,对褚钰说道:“不走吗?”   “啊,嗯。”褚钰点了点头,赶忙追了上去,逃离了厕所。 第三章 护送   褚钰一路小跑离开了厕所,溜回了后台的休息室。   酒会接近尾声,来宾都往大门的方向去,周牧依旧被他们围了起来,而唯独有一人,冲着人群相反的方向走去——   后台。   褚钰回到休息室,惊魂未定,即便坐着也不住喘气。他侧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色微白,嘴唇干涩,原本被精心打理过一番的头发,如今翘起了凌乱的发丝。   稍稍平伏后,褚钰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马上离开这里。   于是,他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背包,随后套上一件宽松的运动服外套,背着书包,转身就离开了后台的休息室。   这时,酒会也接近了尾声,褚钰一从休息室的门出来,就见到了一群穿着西装的人有说有笑地往电梯口的方向走去。   褚钰脚步一顿,讪讪退回身子,打算等他们走了再走。   不料一转身,一股腥臭的酒气扑面而来,他下意识抬头,那张红得像恶鬼一般的脸,不知何时,一直幽幽地等候在他的身后。   “诶,你这么穿比刚刚更好看了。”刘老板倚靠在休息室的门框上,眯着眼打量着褚钰。   褚钰在酒会的时候,只穿了一件简单的白衬衫和一条西裤,稚嫩里透了一些成熟,如今他披上宽松的运动外套,就只剩下少年的稚嫩了。   褚钰没想到这个人竟然会尾随自己来到休息间,他顾不上太多,正要伺机跑出去之时,身子稍稍往后退了一步,后背撞到了一个人。   两人皆看向那人——   他个子不高,穿了一声灰色的西装,头发稍白,一副老实忠厚的模样。   “请问是褚先生吗?”那人问道。   褚钰点点头。   “褚先生您好,我是周先生的助理,”说着,那人对着褚钰毕恭毕敬地鞠躬,接着说道,“周先生已经在车里等您了,请您跟我一起走吧?”。   刘老板狐疑地看着两人,一言不发,眼前这个中年男人,也确实是周牧的助理,他固然认得。   只不过,他心里百思不得其解,周牧怎么会跟这又穷又酸的小玩意儿扯上关系,莫非……   周牧也看上他了?!   可再一琢磨,周牧在厕所给褚钰扣扣子的画面闪过,这两人像是早就认识一般……难道自己是不小心错撩了周牧的小情人!   刘老板瞬间倒吸一口凉气,顿时生出了几分后怕,周牧是什么人,是万万惹不起的,他讪讪收起方才那点儿轻浮,定眼看着褚钰跟着周牧的助理,知道两人从他的视线范围内消失后,又悄悄地尾随了上去。   褚钰看了看助理,又瞥了一眼还杵在自己身后的刘老板,决定还是跟助理走一趟。   助理所言不假,他领着褚钰到酒店的VIP专用电梯,两人上了电梯,一直到达负一楼的停车场。   电梯门一开,两人一同出去,助理走在前头,褚钰跟在后头,往前走了几步,由远及近,就驶过来了一辆长款的黑色豪车。   就在两人靠近车门,大概还有一米左右的时候,后座的车门自动打开了,车内淡黄色的灯光也照了出来。   随着车门的打开,助理也停下了步伐,然后稍稍错开身子,耐心地等着褚钰走过来。   “褚先生,请。”助理依旧时那副极其尊敬的模样,冲他做了一个手势,示意褚钰上车。   褚钰有些迟疑,方才情急,他才匆忙跟着那助理离开,如今一想,这万一车上坐的不是周先生,这算不算是自投罗网……   “褚钰?”   纠结之际,车内传来了声音。   还是那个熟悉又略带冷意的声音,但传到褚钰的耳朵里,却给他捎来几分心安。   “周先生吗?”褚钰依旧没动,只是轻轻地对着车门那里唤了一声。   很快,车里头就回答了他:“嗯,过来。”   褚钰顿时生出了几分紧张,特别确认自己是听到了周先生的声音,那种紧张又变成了不知所措。   可不容他多思考,助理再次请他上车,褚钰便不敢再迟疑了。   他一弯身子,便钻进了车内,身后的车门便自动关上了。   车内比褚钰想象中还要宽敞,他从未见过空间这么大的车,就他的身高,几乎不需要弯着身子。   车上能容下几座沙发,而周牧则坐在对着车门稍后一些的位置上。   比起在酒会上,男人身上多了一件真绒的披肩,一双手揣在里头,跷着二郎腿,慵懒地靠在沙发上,似乎在应酬过后带了些倦意,但仍旧目光柔和地看着刚刚上车的少年。   “周、周先生……”褚钰不知怎么的,一见到周牧,舌头就又开始打结了。   “嗯,”周牧答应了一声,随后侧过头,冲他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坐到自己旁边的沙发上,“坐吧。”   褚钰紧张得僵着身子到指定的沙发落座,脱下书包,然后把它放在双腿上,一双手紧紧抱着。   刚一坐稳,车就开了,车内的灯缓缓暗下,这时,褚钰霎时间觉得群星笼罩,他忍不住抬头,原来车顶竟镶满了宝石。   周牧的位置和褚钰的位置虽然是同一排,但并不相连,两座沙发之间,还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驾驶室和副驾驶与后排之间有一个挡板,被分隔为两个空间,褚钰和周牧处在同一空间。   这辆长型的车逐渐驶离停车场,周牧漫不经心地向后瞥了瞥车窗,随后又转过头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   褚钰则像一只被困于囚笼的小仓鼠,不敢乱动,也不敢说话——   他虽对周先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好感,但如今贸然上了对方的车,他属实有些摸不透,周先生到底想做什么。   越是这么想,褚钰越生出了些后怕。   周先生再好,那也只不过与他刚相识,人心隔肚皮,太容易相信一个人,终究是不可取的。   正当这时,周牧忽然说话了,打断了褚钰的思绪,只见,他缓缓侧过头来,问道:“你住在哪里?”   褚钰一怔,顿了顿,回答道:“Z大,北校区。”   闻言,周牧略带惊讶地挑眉,道:“你是医学生呀?”   “是。”褚钰颔首,侧头看向对方,眼睛亮亮的。   “嗯,”周牧这时也正好转过头,两人就这么隔空地望着对方,“你们有分方向吗,还是大类的临床?”   周牧所问的分方是指按科室分专业,有些医学院在本科的时候,就会分专业。   “这学期刚刚分的,”褚钰回答,“我去了眼科班。”   周牧神色微动,似乎对褚钰说的话题有些感兴趣,只见他从厚厚发披风里探出手来,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原来他的手上戴了手套。   褚钰见状,觉得有些惊讶,这明明只是深秋,又是在南方城市,周先生为什么会戴着一双手套。   周牧敏感地察觉到了褚钰的目光,只见他笑了笑,带了一些腼腆之意,解释道:“车里有些冷。”   殊不知,周牧所说的上了年纪,也只是三十多岁罢了。   昏暗的车内,周先生的眉目褚钰看得不太清楚,但听着男人的声音淳厚,有点蛊。   他没再好意思朝周牧那边望去了。   “大几了?”周牧接着问道。   “大四上学期了。”褚钰回答。   “那准备要去实习了,”周牧说话依旧漫不经心,“去什么医院实习?有想过吗?”   闻言,褚钰不假思索,回答道:“想去艾思医院。”   “哦?”周牧挑眉,似乎更感兴趣了,“为什么想去?”   褚钰被问住了。   一直以来,他埋头读书,所有人都说,学眼科要去艾思实习才能真正学到东西,可如被问到的时候,他也只会回答去艾思,可艾思是什么,到底好在哪里,他竟一概不知。   而他更想不到,会在今天,被周先生这样的人物问到。   “艾思是中外合资的私立医院,在南方地区,乃至全国,学眼科的话,资源和条件都比较好……”褚钰只得胡诌两句,心里暗暗希望周先生没有涉猎过这些,好发现不了他其实不太了解这家医院的事实。   周牧默不作声地听了一会儿,最后,嘴边淡出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连同眼尾,也被稍稍带起。   “嗯,听你说来,这医院确实不错。”周牧总结道,声音还是那么漫不经心。   “是的。”褚钰连忙点头,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好像已经糊弄过去了,可能周先生不懂这些。   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没过一会儿,车便缓缓停了下来。   褚钰忽然转头看了看窗外,熟悉的马路和红绿灯,公交车站旁来来往往的学生和路人,以及在街道上最显眼的Z大闪亮亮的牌子。   褚钰在与周先生越来越轻松的交谈中,不知不觉,原来已经把他送到学校门口。   “到了,”周牧的语气轻飘飘的,没有看向窗外,反而看向褚钰,“是这里吗?”   “是的,”褚钰转过头来看向周牧,“我就在这里下车就可以了,谢谢周先生!”   “嗯。”周牧应了他一声,随后又默默把手揣回了衣服里。   随后,车内亮起了黄色的柔和灯光,车门也缓缓打开了,褚钰拎着书包就下了车。   没想到一下车,助理就已经比他更早在车门的地方等候着了。   褚钰转过身去,对着车内的周先生,深深地鞠躬,说道:“谢谢周先生。”   周牧没有应声,只是冲他颔首。   随后,他站在原地,看着车门缓缓关闭,助理则依旧杵在他的身旁。   “叔叔?”褚钰歪了歪头,看向助理,“我自己进去就可以了,谢谢叔叔,麻烦您再帮我同周先生说一句谢谢。”   “褚先生不必客气。”助理认真地说道,“周先生还让我告诉您,别的什么人,您不必再担心。”   褚钰一怔,随即马上明白过来,他说的别的什么人,指的就是一直在骚扰自己的刘老板。   “谢谢!”褚钰忽然站直了身子,对着助理又是一个鞠躬。   最后,他目送助理上了副驾驶的位置上,然后看着那辆车一直从自己的视线范围内消失。   周先生什么都没做,真的单纯地把他送了回来。   可看着他的车远去,又有些淡淡的失落,他不断提醒自己要清醒一些,他与周先生有云泥之别,这个人遥远到,是他即便用尽全力,也不可能触碰到的……   回到宿舍,褚钰立马打开电脑,啪啪输入“周牧”,查询起来。   只见屏幕前出现一堆字条,褚钰点进去第一条,周氏集团,旗下最大企业艾思眼科医院,私立医院,旁边还有个网上咨询的小链接。   继续往下拉,看到领导班子及著名医师,排在前几位的其中一位——   副院长及主任医师,周牧。 第四章 实习   艾思医院在南方地区确实是眼科医师平台的天花板。   其他医院招收实习生都只是单看成绩,而艾思还需要面试,且中英文的面试都有。   褚钰对于进艾思实习有种说不清的执念,固然是对于最高“临床学府”的追求,但也有一些别的因素,因某个人——   如今回想起来,自三个月前那次周先生送他回学校之后,两人就再没见过面了。   他虽深知想见周先生,比他考年级第一还要艰难,但他还是会忍不住时常幻想,到艾思医院实习后的某一天碰到周先生的场景。   从学校公示排名到去初试,再到复试之后等待结果,褚钰感觉自己如同在下一盘珍珑棋局,其中哪一个环节出错了,都会让他与艾思擦肩而过。   这个被筛选的过程本应是繁琐又焦虑的,但褚钰却异常精力充沛,既紧张又期待。   直到他收到“录取试用”短信的那一刻,他这段时间绷紧的神经,才得以稍稍松弛。   艾思会给实习生的饭卡充钱,每个月还会发放一笔津贴,以及给学生安排四人间、配空调和洗衣机的宿舍。   人还没到医院转转,褚钰只是拖着大包小包搬到艾思的宿舍时,他就知道为什么大家挤破头都要来艾思——   这家医院对实习生是真的好。   这一届艾思录取了十二名眼科实习生,还给他们配了一个导员,类似是“班主任”这样的角色。   褚钰刚与室友见了面,互相认识后,就被导员拉进了群。报道的第二天,导员就带着实习生们到艾思医院里头转一转,熟悉一下环境,更重要的就是分组。   医院环境很好,前后花园不说,除了普通病房外,竟然还有独立的海景病房,褚钰不得不感叹艾思财大气粗。   褚钰和同学们一起跟着导员转了一圈,最后,一行人停在了介绍栏前面。   导员示意大家都聚拢过来,然后说道:“大家过来看一下我们艾思的带教老师哈。”   “在艾思,能带组的必须是主任级别的医师,”导员介绍道,“那目前我们要讲一下这个分组的问题,你们一共十二人,分六组,虽然每个组都会轮到,但在自己的组上呆的时间是最长的。”   实习生三三两两地开始聚集,几乎是自动成组了。   可褚钰却没有凑过去,而是一直盯着介绍栏看,像是在寻找什么。   这介绍栏很长一篇,而且还把艾思医院的历史都搬上去了,看起来也属实费劲。   “目前我们分为屈光组、眼表组、眼底病组……”导员继续介绍着,“屈光组主要是开展验光、配镜、近视手术等等……”   褚钰耳朵接受着导员的信息,眼睛却一直转溜着搜索,终于,他的视线停在了一张照片上——   副院长、主任医师周牧,专攻方向:眼底病学。   他眼睛亮了亮,不暇思索,转头就看向导员,正想喊一句老师,可又稍稍顿了顿,他逐渐移动视线,瞄了一眼导员的工牌,上面赫然写着她的名字——   花文栀,主治医师。   “花老师,我想去眼底病组。”褚钰故作深思熟虑后说道,“请问还有位置吗?”   花文栀一怔,似乎有些吃惊,却并没有直接回答:“对眼底病感兴趣的学生不多,肯定是欢迎的。”   事实也正如花文栀所说的那样,十二个同学里,只有褚钰一个人是主动报的眼底病组,屈光组则人满为患,意向最多。   花文栀领着大家到办公室填表,主要是确定分组意向。   她给大家发了意向表,等大家填完之后,又收回上去做登记。   就在大家自由活动的时候,褚钰又再次来到介绍栏,看着上面的文字和照片。即便已经看过一次了,他依旧在看到周牧这一栏的时候,停住了脚步。   介绍读过两遍了,这人还真是,年纪轻轻,名誉、头衔一箩筐。   再反复看着周先生的照片,五官和相貌确实还是那么个样子,也确实凌厉好看,但总觉得不如真人好看,身上那股沉稳但又透着些清冷的气质,相片也只能映出十分之一。   “褚钰同学?”   褚钰正看得出神,忽然被人喊了一声,他被不轻不重地惊了一下,遂转头,见到花文栀站在了自己的身后,也不知她站了多久。   “花老师。”褚钰冲她点点头。   “在看周主任吗?”花文栀顺着褚钰的目光,也看向了介绍栏。   褚钰一阵错愕,被问得猝不及防,心中那点儿小心思被人看穿了,又无处躲藏的模样,愣着只能硬着头皮打圆场,道:“啊、我、我随便看看。”   “周主任很厉害,是我们眼底病组的镇场子的存在,”花文栀接着说道,“很多主任做不来的手术,都得请他来擦屁股。”   褚钰固然知道周牧不是一般人,但这还是他头一次从别人的口中听说,而不是靠自己在网上查。   他忍不住继续问道:“花老师,周主任这种级别的医生,是不是很少亲自上台做手术了?”   “谁说,他经常亲自上台,”花文栀说起周牧,笑意更深,“他就是看起来高高在上的样子而已,其实他挺好说话的,而且恨不得一天来看病人好几回呢,尤其是刚做完手术的病人,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褚钰追问道。   “他忙得很,身兼的职务很多,所以不经常出现,但总是会来问病人的情况,在他手底下打工得对病人多上心,要是一问三不知,得被他嫌弃一顿。”花文栀说的都是周牧怎么严苛,但笑意不减。   “原来是这样。”褚钰轻叹了一句,不由生出了失落。   虽然是挤进了艾思,但听着似乎没什么机会能见到周先生。   褚钰还是不死心,试探着问道:“他是不是十天半个月都不来病房一趟?”   “那倒不会,”花文栀想了想,继续说道,“其实他每天都来的,尤其是手术室,几乎天天都在,但就不会像一线医生那样,一直蹲在办公室,没什么事的话他就会走了。”   “再加上他又是副院长嘛,办公室不在同一层楼,所以就不怎么能见得着……”她说着,冲褚钰扬了扬眉毛,问道,“怎么,你是不是对周主任慕名而来?”   褚钰没想到这话茬最后又回到了自己身上,他讪讪点头:“花老师,那实习生可以在周主任的手术当助手吗?”   这回轮到花文栀顿了顿,她略加思索,回答道:“刚刚到科室的话,最好先不要……”   说着,花文栀接了个电话,扔下一句“下次再跟你说”,就忙去了。   不要?不要什么?花文栀没说完就走了。   褚钰只好独自溜达一会儿,最后,跟着其他实习生一起回宿舍了。   夜晚,褚钰洗漱完,一边用毛巾有一搭没一搭地擦着头发,一边听舍友们在闲聊。   褚钰不用多猜测就知道,说的无非是今天分组的事,哪个组比较轻松,比较有意思,哪个组累死累活的,首当其冲就是眼底病组。   褚钰没有插话,就这么默默地听着。   忽然,他被其中一个室友喊了一下:“褚钰。”   那位室友叫赵可,还没实习之前跟褚钰是一个班的,在这四人宿舍里头,算是与褚钰最熟悉的人了。   “嗯?”褚钰淡淡地应了一声,从毛巾里探出脑袋来。   “你是不是被分去了眼底病组?”赵可问道。   “是。”褚钰回答。   “我也是!难兄难弟啊!”赵可立马转过身子,对着褚钰,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于是问道,“听说你自愿去的眼底病组?”   “嗯。”褚钰轻哼了一声。   “兄弟我劝你清醒一点,眼底病那玩意儿不好学啊,”赵可反着身子坐在椅子上,看着在擦头发的褚钰,说道,“这实习一年下来,在眼表组都能学会做双眼皮了,可在眼底病组,估计也就摸一摸显微镜,或者顶多……让打个麻药吧。”   褚钰没有搭话。   他并不是不知道,眼底病本身就难、眼底病专业医师成长周期相对更长,但对于只有一年时间呆在这里的实习生来说,能学到皮毛就不错了,更别提要积累什么经验了。   褚钰把毛巾拿开,顺手挂在了衣柜的钩子上,嘴唇轻轻一张,应道:“我知道。”   赵可看着褚钰寡淡的模样,也没再继续与他搭话了。   分组后的第二天,实习生们就去相应的部门报道了。   褚钰和赵可早早就到了,一到检查室,就见到了医生们正在用眼底镜给病人看检查眼底。   两人驻足在门口探头进去。   小小一枚镜子,拇指和食指捏在手中,放到病人的眼前,通过改变镜子的角度,观察眼底的不同方位,看着有种莫名的仪式感。   忽然,检查的医师转过头看,看向杵在门口的两人。   两人也跟着怔了怔——   这不是昨天的带他们逛医院导员吗,原来她是眼底病组的医生。   花文栀把手中的眼底镜小心翼翼地收纳回小盒子里,对着两人微微一笑:“你们来报道啦?”   这话刚说完,还没等两人答应,花文栀的视线绕过了两人,看到了从后方走过来的人,道:“诶,周主任来了。” 第五章 见面   “诶,周主任来了。”   两人应声回头。   尤其是褚钰,听到“周主任”三个字时,心里那根弦被人不轻不重弹了一下,即便已经反应过来了,但仍有余音在绕着。   迎面走来的,是一个三十岁出头的男人,头发梳得油亮亮,长得挺高,一双长腿,一身白大褂衬得他的脸像会发光一样。   不是周牧。   褚钰微微蹙眉,迟疑地看向花文栀,只见她迎了上去,对着那个男人,说道:“周主任,您看一下,这个是昨天做了视网膜脱离手术的病人。”   褚钰又回头看了看那个男人,只见他很自然地坐到了病人的跟前,从白大褂的衣兜里掏出了一个小盒子,一打开,是一枚精致的小镜子,开始给病人检查。   是眼底镜,褚钰方才见过了。   褚钰再三确认,这个男人正是花文栀喊的“周主任”。   他晃了晃,有些不解,周主任难道不是周牧吗……   可他没敢出声,默默地站着,全程看着那位周主任检查完病人,交代了事情之后,正欲找花文栀问一下,不料对方先说话了。   “我们眼底病组有两个周主任。”她冲褚钰眨了眨眼说道,似乎一下就看穿褚钰所想。   “啊?”褚钰一怔。   “昨天你在介绍栏看到的那位副院长周牧,俗称大周,”花文栀接着解释道,“现在这位是我们科的另外一个周主任,周渔,俗称小周。”   说着,她又凑近一些,小声提醒道:“你们可别直接叫他小周啊。”   之后,花文栀拉着两人到电脑前,开始交代病区里的病人情况。   “头两个星期,你们先以看为主,先不要上手,之后我会带你们操作的,切记,去到手术室也是,站在旁边看,先不做操作,明白吗?”花文栀叮嘱道。   在这里医生既是医生,又是老师,一对一带教是艾思的传统,花文栀只是兼职导员,粗略管一下这十几个实习生,实际上,每个实习生入组以后,都有一个专门的带教老师。   而花文栀带的是赵可,至于褚钰,便另有其人。   只见,花文栀看了看排班表,瞄到了写在褚钰名字上面的那个名字,神色变得几分古怪,不过转瞬即逝,她转头对褚钰说道:“褚钰,带你的温医生还在国外进修,再过两个月才回来,所以我先带着你吧。”   褚钰也跟着探头过去一看,自己的名字前面,赫然写了自己的带教老师——   温馥然。   艾思出名的医生很多,但他从来没听说过这位。但能留在艾思工作的,绝对不可小觑,而且名字也很好听,褚钰一下就记住了。   花文栀也只是给两人布置了一些简单的任务,比如打开电脑阅读病历文书,看看病人的检查报告啥的,随后,她便抱着自己的手提电脑自顾自地干活了。   这刚报道的第一天就是这么过来了。   令两人没想到的是,往后的好几天,花文栀还是让他们看病历。   两人从单纯性视网膜脱离,看到复发性视网膜脱离,病历也是越看越复杂,诊断更是一长串不带重样的。   褚钰还在认真地一份份点开电子病历,赵可却有些坐不住了。   这病历头一两天看着还觉得挺新鲜,这一连看了好几天,就会觉得有些腻了,最主要的是,这眼底病的症状多种多样的,一个病好几十个表现,看了记不住,看多了还容易搞混,特别是这两位新手,早已一头雾水。   “好无聊啊这个组,又难又无聊”说着,他拍了拍坐在身旁褚钰的肩膀,“要不要去隔壁组瞧瞧?”   “去哪里?”褚钰只是动了动嘴巴,头没转过去,一双眼睛依旧盯着电脑屏幕上的电子病历。   “其他组啊,”赵可怂恿道,“去看看别人做近视手术啊,再或者,去看看切双眼皮怎么样?”   褚钰听到后,又往下多看了几行,直到这一份病历全部看完了,他才把手从鼠标上退回来,说道:“病历还没看完呢。”   “诶呀,这个看不完的啦!”赵可反驳道,“我们俩都看好几天了也还是没啥头绪,这么难,不适合新手啊,还不如去其他组逛逛。”   褚钰见其似乎是真的想溜走,于是转过头来,一双乌黑的眼睛看着对方,问道:“一会儿花老师回来提问怎么办?”   “我觉得她不会管我们的,前几天都没问过,今天怎么会突然问了,问到就说看不懂就好了,”赵可不以为意,“反正我以后不专攻眼底病。”   “再说了,她教点儿什么不好,非要我们把整个病区的病历看了,然后她自己跑掉了。”赵可又补充了一句。   “不专攻也要学会吧。”褚钰见他是真的坐不住了,也没打算强留,他收回视线,继续点开了下一份病历。   赵可见褚钰不为所动,于是自己站了起来,正要绕过桌子离开,临走前,还拍了拍褚钰的肩膀,说道:“那你自己看吧,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我去别的组逛逛,中午一起吃饭啊。”   “嗯。”褚钰应了一声。   这病历确实枯燥,枯燥得让人读起来味同嚼蜡,褚钰到目前为止,也说不上多喜欢眼底病,但他就属于特别能熬的那一类人,说看完,就一定会看完再走。   当然,除了看病历,他还存着一些小侥幸,万一什么时候,周先生来病房看病人了,他就能见到周先生了,若是走开了一会儿,说不准就与他擦肩而过。   可这好几天的守株待兔,都让褚钰落空了,即便他是个“有耐心”的猎人,也未免会有些小失落。   来艾思快一个星期了,褚钰连周先生的影子都没见着。   周五。   按道理实习生刚来是不需要值夜班的,只不过今天的在院病人实在是太多了,几十份病历,褚钰在工作时间都没有读完,于是,晚饭后,他又回到医院,继续把没有读完的部分完成。   褚钰正欲离开的时候,不巧天又下雨了,当值的医生见状,便贴心留他吃了个宵夜。   两人边吃边谈天,正高兴,忽然,一道刺耳的铃声打破了欢快的氛围。   “啥东西响了,嗡嗡的?”值班医生蹙眉道。   褚钰左右看看,最后看到了在桌面上震动的急诊手机。   “老师,好像是你的‘值班机’。”褚钰示意他看桌面。   “诶呀,还真是!”值班医生伸手就去抓拿台手机。   只见他把手机扣在耳边半分钟,脸色就不对劲了,随后匆忙挂了个电话到楼下去接急诊,交代褚钰看一下病房。   过了一会儿,值班医生回来了,一脸愁苦,望着乖乖坐在办公室看病房的褚钰,面露歉意:“褚钰啊,你得帮我再看一会儿,来了个‘大家伙’,我得给上级打电话请示一下。”   值班医生抓着“值班机”在楼梯间打了一个又一个电话,过来十几分钟,才垂着脸回来。   褚钰见状,问道:“老师,是什么急诊?”   “化脓性眼内炎,”值班医生回答,“得马上处理才行。”   褚钰被震了一激灵,化脓性眼内炎,眼科最急最重的疾病之一,平日里书本上的理论他虽然记得,但真实地从急诊来的,还是头一回撞上。   他忍不住问道:“那现在……”   “我已经喊上级回来了。”值班医生说道。   不出十分钟,楼道传来一阵急切的高跟鞋,应声而去,花文栀一身宽松居家服,背着小挎包,出现在病房。   她见到褚钰这个点在办公室露出几分讶异,可没来得及问太多就赶去看病人。   但与前者一样,不到一会儿就回来了,只见她疲惫地坐到椅子上,定了两秒,最后深吸一口气,说道:“叫老板回来吧,这个我也搞不定。”   “你确定?”值班医生迟疑了,“要不先做盥洗手术,等明天再说?”   盥洗手术是指把眼内的脓性分泌物清理出来。   “这个病人光做盥洗肯定不行啊!”花文栀有些捉急,“等到明天细菌不知道繁殖多少代了,视网膜该烂掉了。”   “可快十二点了,要被老板嫌弃死……”值班医生一脸哀愁。   “该叫就得叫。”花文栀说着,已经掏出手机拨电话了,然后把电话扣在耳边,跟着从椅子上起来,疾步走了出去。   褚钰隔着一层玻璃门,愣愣地看着花文栀边踱步边打电话,似乎在与电话那头周旋着,之前他只是觉得她很耐心、细心,如今倒多了几分“女侠”的气质。   十二点整。   褚钰也十分疲倦了,本想回去,可不料外头的雨越下越大,像瓢泼似的,简直把他拦得死死的。   他几次看窗外,最后又坐回了办公室。   花文栀出去打电话之后,就一直没有回来过,褚钰过了一会儿听值班医生说,她先去手术室准备了。   值班医生见褚钰一时半会儿回不去,于是说道:“褚钰啊,你一会儿要不要去手术室看一下急诊眼内炎的手术?机会难得,让你花老师带着你。”   褚钰本还在挣扎要不要顶着大雨回宿舍,可如今,似乎又多了一个给他留下来的理由。   他试探性地问道:“可以吗?”   “可以的,”值班医生回答,“你现在可以先去换洗手衣了。”   褚钰心想,既然回不去,那便留下来看一台眼内炎急诊手术吧,于是,他一路搭电梯去到手术室。   更衣室前面有一道长廊,而且是落地窗,平时夜晚走过,都可以看到这座城市的夜景,今晚下雨了,落地窗外又是别样的景色。   褚钰忍不住驻足,窗户蒙上了一层雾气,透过它看到的所有景象都像是虚化了一样,车辆川流不息的马路,错落的路灯,还有来来往往的行人,再远一些,还能隐约看到Z大北校区的大门……   他看着晃眼的路灯,耳边是隔着窗被消音了的雨声,心中生出了几分不烦闷,一半是因大雨拦路,一半是因累了。   忽然,楼层的自动门打开了。   褚钰敏感地看向门那边——   有人来了。   他一转头,与从门那边疾步走进办公室的人打了个照面。   男人一身寒气,穿着灰色的高定西服,外头披了一件带绒的大衣,手上的雨伞已经收起来了,但上面依旧滴着水。   他金丝边框的眼镜片上,也起了一层浅浅的雾气。   两人的视线撞到了一起。   下一秒,褚钰感觉心脏被狠狠地击了一下,突如其来的惊喜,把他原本已经满是疲惫的大脑瞬间敲醒。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开台了吗?”   “周先生。” 第六章 记得   “开台了吗?”   “周先生。”   两人四目相对。   褚钰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他幻想过无数次与周先生相遇的场景,但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在这个时候、以这种方式再次见到他。   昏暗的灯光把男人的轮廓勾勒得格外温柔,比起上一次见面,周先生似乎卸下了名利场上的端庄和距离感,看起来更像一个医生的模样。   然而无论是几个月前,在酒会上举止优雅、口若悬河的精英,还是此刻可以为一个急诊半夜赶回来的医生,都让褚钰移不开视线。   怎会有人生得这么出挑。   “花文栀呢?”周牧转而问道。   褚钰稍稍从与周牧相遇的思绪中缓过来,他顿了顿,回答道:“花医生已经在手术室里面了。”   “嗯。”周牧轻轻应了一声之后,继续疾步向前走去,与褚钰错身而过。   褚钰感觉自己的耳畔过了一阵风,两肩相切之时,他似乎还能闻到周先生身上淡淡的香,像是木质一般的味道。   随之回头,只见周牧自顾自地走到更衣室门口,刷开进去了,随着门一关,男人消失在了长廊的尽头。   褚钰依旧站在长廊中,眼里的光渐渐暗淡下来——   周先生是没认出我吗?   可能是了,明明见到了朝思暮想的人,可心中空落落的感觉不减,徒增了几分惆怅。   褚钰知道,周先生这样日理万机的人,每天都会见许多人,也会忘记许多人,不记得一个只有过一面之缘的学生再正常不过了,然而,此时的褚钰还是会因此而失落。   他在手术室外呆了一会儿,收拾好心情后,便也换了洗手衣进去了。   褚钰进去的时候,手术已经开始了。   他并不能进到手术室里头,而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站在外头看着。   手术室里只有三个人,周牧、花文栀,再加一个值班的器械护士,他一眼就注意到了被仪器层层包围的周牧。   周牧的头隐匿在显微镜的后面,只有在更换器械的时候,才会从显微镜后面探出头来,低声与助手交流。   褚钰在玻璃后面,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但却能想象到,周先生此刻微沉的声音,还有透着淡淡温柔的语气。   周牧的两只手在显微镜下操作,从褚钰这个距离来看,他的两只手似乎没什么动作,但与显微镜链接的屏幕上,就已经看到精细的镊子在游走了——   镊子一勾,一夹,一个操作完成了。   看似简单的操作,一旦搬到了显微镜下,就会完全不同。   首先要被考验的,就是手术医生的“立体视觉”,又称“空间感”,再通俗点理解,那就是“你以为的位置,并不是实际上的位置”。   在显微镜的影响下,会产生不同程度的空间错位,有时候以为镊子夹住了,但实际上是夹空了;有时候以为针头没扎到,但实际上已经扎穿了。   这一点不仅是对于褚钰这种实习生,还有许多年轻医生,都深有体会,然而,周牧竟然可以这般行云流水地完成操作,游刃有余到令人瞠目。   若不是与他年龄相仿的花文栀坐在身旁,褚钰都无法想象,此刻操作的人只不过是仅仅比自己大十岁的青年医生。   花文栀显然是有些跟不上主刀的节奏,但周牧也没有催促,耐心等她调整好了,再继续下一个操作。   眼内炎的手术与其说复杂,不如说是繁琐,需要手术医生一点点地清理病灶,然后在变性的视网膜上打满激光。   可褚钰却一点儿也不觉得枯燥。   有句话说,手术医生只有在开进去之后,才能知道下一步做什么。然而,周牧的操作却异常精巧娴熟,没有漏掉任何一个操作,也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有那么一瞬间,褚钰觉得自己看的不是一台手术,而是一部在显微镜下的默剧,每一步都在周牧的掌控之中。   褚钰几乎忘记了时间,直到他听到周牧喊了一句“我要八个零的缝线”,他就知道手术要结束了。   周牧没有自己缝完,一共四个切口,他只自己缝了一个,剩下第三个交给了花文栀,自己下台去了。   只见,花文栀接过针线,坐到主刀的位置上去,调好显微镜后,开始慢慢操作了起来。   还没来得及反应,手术室的门忽然打开了,褚钰犹如一只偷窥的老鼠被抓包的一般,原本还趴在玻璃门上看手术,如今见到周牧迎面走过来,一下就站直了身子,混沌的脑子忽然绷紧起来。   然而,周牧像是没有见着他一般,匆匆从他身边略过去。   褚钰一怔,原来他没看自己啊。   如今雷厉风行、态度冷冷的周先生,与几月前那个帮他解围又护送他回家的周先生判若两人,强大的反差让他一时愣在原地发呆——   他怎么、怎么这样?   “褚钰?”花文栀喊了他一声。   褚钰如梦初醒,疾步走进手术室,问道:“花老师,您找我?”   此时,花文栀已经把切口缝好了,还帮病人把眼睛包起来了,她边收拾手术台上的器械,边问道:“你一直在外面看手术吗?”   “是的。”褚钰点点头。   花文栀的眼角露出了一丝笑意,手术衣把人包得严严实实的,只能露出一双眼睛,她即便是疲惫,但看着褚钰,和善不减。   “褚钰,你要是对这个疾病感兴趣的话,明天可以回科室给病人测一下视力眼压,”花文栀说道,“明天是术后第一天,视力眼压的结果特别重要,老板肯定会问的。”   褚钰虽站的直,但脑子早已经开始打瞌睡了,可一听到“老板”二字,他瞬间就精神起来了。   先前他没意识到,不过现在他知道了,花文栀说的老板,指的就是周牧。   “好,”褚钰应允,接话道,“那我要什么时候回来测?”   “明天中午左右吧,下午他一定会回来看病人的,你赶在他回来之前把病人的纱布揭开,然后把视力眼压测好,老板来了就可以马上判断病人的恢复情况了”花文栀想了想,继续补充道,“老板还会觉得你这个小同学,非常靠谱哦。”   “你不是,”花文栀顿了顿,“挺想见到老板吗?”   褚钰被花文栀问得一惊,但却不敢否认:“我、我这么明显的……吗?”   “老板确实很有厉害,”花文栀冲褚钰眨了眨眼,“大家都喜欢他。”   大家都?   褚钰还想多打听点什么,但又不敢再问了。   若是被别人知道,他为了能见到周牧,从半年前就开始储心积虑地准备,最后来到艾思医院、来到眼底病组,别人会怎么看他?   周牧的小跟踪狂?   原本只是晚上留下来看病历,可没想到碰上了这么一出,褚钰回到宿舍的时候,天都快亮了。   褚钰一头扎进枕头里就睡着了。   褚钰醒来的时候,天花板已经被阳光照得很亮了。   他猛地从床上爬起来,抓起手机一看,还没到十点,才缓缓松了一口气,他还记着花文栀让他第二天中午去给患者测一个视力眼压。   更重要的是,这是一个再次见到周先生的机会。   褚钰火急火燎地洗漱更衣,然后随便吃了点儿东西,抓着自己的包,就往医院跑去。   由于这一周都在眼底病组看病历、打下手,褚钰对于测视力眼压这一套流程可谓相当熟悉了,来到科室后,他第一时间就把病人喊到检查室,把测量好的数据都记在自己的小本子里。   随后,他又翻了一下昨晚的手术记录,边回忆着操作过程,边对着看。   褚钰才看了没一会儿,电话就响起来了,抓起来一看,是花文栀,修长的手指轻轻向上一划。   “花老师,您找我?”褚钰接通了电话。   “褚钰啊,你到医院了吗?”花文栀语气急切,通话的背景有些嘈杂,像是身处集市。   “到了。”褚钰回答道。   此言一出,他闻到电话那头轻轻松了一口气,接着,花文栀连语气都放轻松了不少:“那就好,我睡过头了,正往医院赶过来,一会儿要老板来了,你先帮我顶一下,我很快就到了。”   “啊?”褚钰一愣,他万万没想到花文栀这样严谨的人还会睡过头,许是昨晚急诊手术太累了,“可是,花老师……”   “没事,视力眼压你难道不会测吗?”花文栀说道,“先这样了啊。”   褚钰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把那后半句咽了回去。花文栀见他不说话,也把电话挂掉了。   他很想见到周先生,但又十分胆怯,只因他现在脑袋空空,什么知识储备都没有,怕一问三不知。   在他迟疑之时,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声响,褚钰下意识站了起来,走出去一探究竟。   刚一出门,就与那个萦绕在脑海中的人碰了个正着。   一席白袍,把他原本就够白的肤色,衬得更加出众。   褚钰一怔,正想开口喊他“周先生”,但又止住了,稍加思索,改口道:“周老师。”   褚钰叫完心里就开始打鼓,叫他“老师”可以吗?   “嗯,”周牧轻声应了他,没看褚钰的胸牌,视线依旧停在他的脸上:“褚钰。” 第七章 考核   周牧的目光转瞬即逝,并没有在褚钰身上停留太久。   很快他就问起了工作上的问题:“昨晚上那个手术的病人怎么样了?”   “我已经把病人叫到检查室了,”说着,褚钰从自己白大褂的兜里掏出刚刚记录的小本子,“我还测了视力眼压。”   接着,褚钰给周牧报了病人的视力眼压。   周牧轻轻地应了一声,接着问道:“裂隙灯下看了吗?”   褚钰一愣,花文栀昨晚说只需要测视力眼压,可周牧现在突然问起裂隙灯的检查结果了……他还不会用裂隙灯。   周牧见他不回答,便自己坐到了裂隙灯的检查位置上,默默地打开了开关。   下一秒,昏暗的检查室里显出一道金黄色的裂隙光带。   周牧没等褚钰回答,自顾自地开始说起来:“裂隙灯全程叫裂隙灯显微镜,会用显微镜就可以很快上手。”   “首先要调好你座位的高度,其次,要调好它的放大倍数,观测眼前节我们一般使用最小的倍数……”周牧的声音略低沉,语气很平,听不出情绪。   褚钰站在周牧的身后,听得仔细,还想掏出小本子开始记录,不料被周牧打断了。   “不用写,看着我怎么做,你以后就怎么做。”周牧没看他一眼,却能知道褚钰在干什么。   闻言,褚钰讪讪把小本子揣回兜里。   周牧边用裂隙灯,边跟褚钰讲解,每一个步骤,都是一句简短的话,记起来也方便。   随后,他又从白大褂的兜里,掏出了一个小盒子,从里头取出一枚眼底镜,给病人检查眼底。   褚钰看周牧用裂隙灯的过程,同昨晚他做手术一样,行云流水,教科书一般的流畅和准确。   之前他在学校里听得最多的一句话是,“操作是没有标准答案的”,但如今他想,也许还真的有——   周牧就是标准答案。   大概五分钟,周牧就给病人检查完了,最后,对病人说道:“恢复得还可以,现在才术后第一天,之后视力还会有提高的。您先回床位休息。”   说完,护士便把病人先带回病房了。   周牧则默默地擦拭了一下自己的眼底镜,随后,收回到小盒子里。   褚钰看着周牧的小镜子,似乎跟前两天,花文栀用的有些不同,但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同。   周牧的额头就像长了眼睛似的,能敏感地察觉到褚钰疑惑的眼神。   “这是120D的镜子,病房大多数医生用的是90D的,镜下看到的视野会有些出入,”周牧说话时的神色依旧没有什么起伏,他已经把镜子收好了,“每个眼底病医师习惯的手感不同,所以常用的镜子也不同。”   “明白了,谢谢周老师。”褚钰如同捣蒜一般点头。   周牧起身离开了检查室,从褚钰跟前经过的时候,低沉的嗓音留下一句:“多看书,书上都有。”   褚钰还没来得及反应,周牧已经从他面前略过去了,然后从病区的自动门出去了,只留下了一道淡淡的木质香气,萦绕在他鼻尖。   而且,方才他是在教自己怎么使用裂隙灯吗?   褚钰恍然醒悟过来,但周牧早已不见了踪影。   堂堂大教授兼院长,竟然教他一个小同学用最基本的工具,褚钰光是想到这儿,就觉得不可思议,今天的周牧好像又跟昨天晚上回来做手术的不同了,似乎……温柔了一些。   怎么每次见面都觉得周牧不一样,褚钰很疑惑。   褚钰一回到宿舍,就麻溜地翻找出八年制版的眼科学,一行一行仔细找着,果然,在专科检查的那一章,他找到了眼底镜的型号介绍,还是一段小字。   眼底镜分为直接眼底镜和间接眼底镜,直接眼底镜就是不需要通过裂隙灯,直接打开就可以用的镜子,而间接眼底镜又称前置镜,便是周牧和花文栀用的那种小镜子。   120D的前置镜看到的范围比90D的更宽,可以洞察到眼底很周边的地方,但90D的放大效果更好。   褚钰从未这么认真地看过书本,若不是周牧今天这么说,他就算看了这本眼科操作指南,也可能会略过这一小段。   于是,这个晚上,他报复性地看到了凌晨,从眼科操作学,看到眼底病学,几乎忘记了时间。   还是赵可起来夜尿的时候,从后背拍了拍他,才把褚钰那股“学习的热情”拍散。   “卷王,我求你了,快去睡吧,给我们一些活路。”赵可含含糊糊的说着,又打了一个哈欠。   褚钰掀起眼皮看了看桌面上的小时钟,这时肚子又传来抗议声,喉咙也有些发干,才意识到自己原来看了这么久。   “我快睡了,”褚钰端起桌面上的水杯,抿了一口,忽然想到了什么,补充了一句,“不好意思,是不是我的台灯打扰你们休息了?”   “那倒没有,我怎么都睡得着,就是你在学习,我睡得不踏实。” 赵可说着,探头看了看褚钰看的书,“   竟然是难到令人发指的《眼底病学》。   “褚钰,你真的想专攻眼底病方向啊?”赵可收回视线,随后啧啧两声,“那卷王你请继续,我们以后不是同方向的,我精神上支持你哦。”   不是同方向,就构不成绝对的竞争。   真的要专攻眼底病吗?褚钰低头看着厚厚的章节,还有底下一堆参考文献。   如果真的去学眼底病,那便与周牧同方向了,以后或许可以经常见面,再或者有一天,周牧会把他当成后辈一般指点……   原来人真的会爱屋及乌。   若是对这个人有好感,似乎真的会对他相关的一切带上滤镜,他的专业,他的学识,他说过的话,甚至是他收纳在盒子里小小的一枚眼底镜。   之后的好几天,褚钰依旧是眼底病组最勤奋的实习生,然而,却都没有遇见周牧。   周牧相比其他医生,似乎有自己独特的一套时间安排,正如花文栀所说的那样,除非蹲守手术室,剩下的时间,只能靠碰了。   但褚钰作为一个新晋实习生,平常鲜少有机会进到手术室里头。   不过,这样也不全是坏处,至少日子还是过得悠闲,每天就看看病历,给病人做做检查。   然而,这样悠闲的日子没能持续太久。   两周后的一个下午,花文栀突然在群里发了一个公告——   新晋实习医生考试。   大致内容就是,大家来艾思已经有半个月了,相信也学到了一些东西,此次考试将会记录为实习期间的平时成绩,考试内容为团队接诊,时间为明天下午两点半开始。   消息刚一发出去,群里就炸开了锅,不为别的,最主要还是“记为实习成绩”这几个字眼。   艾思在每一届实习结束的时候,会给前三名成绩最好的同学颁一个“优秀实习生”的奖,这个奖不说别的,至少在眼科含金量很高,虽不可说可以帮一个学生在日后的道路上一马平川,但添砖加瓦绝对是绰绰有余的。   群里最先开始出现的,便是一连串的抱怨。   屈光组小曾:老师,之前都没说要考试,现在突然宣布,还是今天宣布明天就考试了,这不合理吧。   眼表组小李:就是啊,还要算做平时成绩。   青光眼组小冯:才特么呆半个月,毛都没学会,考个锤子。   ……   ……   赵可在宿舍里躺着,手里捏着手机,想下场怼两句,又不敢得罪花文栀,毕竟都是眼底病组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但这热闹他是看得很开心。   就这样,大家喋喋不休地在群里骂了一会儿,花文栀也像隐身了一般,非但没有制止,连泡都不冒一个。   直到有一句话的出现,让整个群画风突变——   褚钰:花老师,可以具体讲一讲“团队接诊”是指什么吗?应该怎么做?根据什么分的团队?   这条信息发出去后,整个群都安静了,随后,管理员花文栀出现了。   “你这样很讨厌诶褚钰,”赵可突然从床上坐起来,“就不能跟大家统一战线吗?”   “你以为大家骂两句就不考了吗?”褚钰反驳,“你清醒一点。”   但没想到的是,褚钰在群里的问题,竟把花文栀炸出来了。   花文栀:自由组队,三人一组,共同完成一个门诊的接诊,三人分别做问诊、查体、还有写病历,分工自己团队内部决定。   褚钰:接诊的病种有范围吗?   花文栀:都是常见病,多发病,你们在这半个月都见过的病。   褚钰:那病人是真的病人,还是正常人假扮的SP?   SP指的是standard patient,就是标准病人,临床上常用于考试的模特。   此言一出,花文栀那边像是迟疑了一下,但最终还是给了一个回答。   花文栀:是SP。   花文栀:总之,请同学们务必认真对待,好好准备。   这番对话之后,群里的骂声全部停了下来,都认清了现实,从花文栀的口吻这考试不像是临时起意,这把估计是逃不掉了,当务之急,还得是拉队友。   赵可倒是机灵,吃瓜吃到最后,反手就把自己、褚钰,还有另外一个之前就熟悉的同学拉了一个群。   此时,褚钰坐在宿舍的椅子上,他抬脸看向在床上躺得悠闲的赵可,忍不住调侃道:“赵兄如此快?”   “褚哥,你我今天结拜,一同评优,可否?”赵可同样打趣道。   褚钰咧开嘴笑了:“先及格吧。”   说着,三人就在群里分工了。   赵可和被他拉进来的冯晴都一致表示不想选“做检查”的那个人,只因检查要用裂隙灯,来艾思两周了,两人连裂隙灯都没摸过。   群里一片死寂,褚钰忽然发言。   褚钰:那我来吧。   随后两阵剧烈震动——   冯晴:你会?   赵可:你竟然会?!! 第八章 带教   赵可只是看起来不着调,但实际上是很靠谱的,他很快就总结了眼科门诊常见的几个疾病,做成提纲,发到三人的群里。   在拉群的当晚,三人就已经确定好每个人的负责的部分了——   赵可负责问病史,褚钰负责用裂隙灯检查,然后,两人把采集到的病史资料交给冯晴,进行最后的病历书写。   赵可和冯晴的考核部分都可以各自练习,问病史不外乎就是掌握疾病的要点,写病历就更不在话下,还在学校上理论课的时候,就已经学会了。   最终,全组的焦点落到了褚钰身上,三个项目中,裂隙灯检查是最难练习的。   当晚,赵可便主动问起来:“褚哥,这个裂隙灯你打算怎么办啊?明天下午就考了,现在抱佛脚,佛都要把你踹开了。”   “这两周我在科里有用过。”褚钰回答道。   “哦……”赵可随后应道,忽然又觉得有什么不对,“你用过?谁教你的,你可别说是花文栀啊,她作为我的带教,毛都没教过我,天天让我看病历,我都看出内伤了。”   另有其人。   褚钰没有回答,他不会告诉赵可,这裂隙灯是副院长周牧给他开的小灶。   不过褚钰也是聪明,周牧只不过是教过一回,在他面前演示了一遍,他就学会了。   “反正不会拖你们后腿啦。”褚钰打着马虎眼就过去了。   “最好是这样,”赵可一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双手抱拳,问道,“会倒一否?”   “否。”褚钰嘴角淡出了一丝笑意。   第二天下午。   同学们聚集在眼底病组的专用检查室,准备考试。   因为眼底病组的裂隙灯是最新采购的,所以就率先借用给实习生考试了。   同学们围在门口,三三两两的,手里有拿书的,也有拿笔记本的,还有像褚钰这种,两手空空的。   赵可和冯晴两人站在一起,互相对着背书,两人看着褚钰啥也没准备,对视了一眼。   赵可还是忍不住,走到褚钰身边,一只手搭到他的肩膀上,道:“褚哥,你别紧张,到时候放开来做就行。”   “我不紧张。”褚钰回答。   “兄弟,实不相瞒,”赵可靠近褚钰的耳后,“我紧张。”   “兄弟,”褚钰反过来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别紧张,放开来做就行。”   这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他。   冯晴就在一旁默默看着互相“关心”的两人。   本来说两点半开始考试的,结果都快三点钟了,考试还没有开始,赵可略加打听,才知道,原来是这考官还没有来。   又了十几分钟,三点一刻钟的时候,眼底病组病房的玻璃门缓缓打开,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传来。   一个清俊的男青年走进来,上身一件简单的衬衫,下身穿了一条牛仔裤,配一双经典的运动鞋,看起来相当悠闲,与他那张白净的脸相称,显出一副学生模样。   花文栀原本站在门口的,一抬眼就与进来那进门的人撞了个正着。   她似乎也知道那人会来,但还是在见到那人的瞬间,眼神还是忍不住停留分秒,口比眼更快说出了话:“才来,同学们等你好久了,主考官。”   “刚刚跟师兄多聊了一会儿……”他正想解释这,转头一看,发现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于是话说到一半,就停下来了。   “主考官”三个字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所有实习生都像是有条件反射一般的,闻言立马就转过头看,看向那位刚进门的青年。   那男青年似乎一点儿也不畏惧众人的目光,咧开嘴一笑,露出一口好看的白牙,与大家打招呼道:“同学们好呀,让大家久等了,不好意思……”   他似乎还想说点儿别的什么,可不料被花文栀无情打断了:“那我们可以开始了吗,温医生?”   说完,花文栀把主考官的牌子递给他。   男青年微怔,随后笑意不减:“Sure.”   随后,他结果主考官的牌子,挂在胸前,上面赫然写着几个字——   主考官:温馥然   褚钰见状眼睛一顿,这个名字尤其熟悉……他忽然醒悟过来,这个传说中的温馥然,不就是他来眼底病组报道那天,花文栀说的他的带教吗。   摇身一变,这个尚未谋面的带教,成了他的主考官。   温馥然正欲迈开腿,向检查室走去,不料,再次被花文栀拦下了。   “温医生,你是不是披一件白大褂比较好?”花文栀斜眼看着他,尽量用着包容的语气。   “噢,对。”温馥然还是那副挂着笑意的模样。   没过多久,检查室里面的考官就都就绪了,实习生们分批次进去。   褚钰三人原本以为每一组进去起码要考个半小时才出来,可没想到,第一组进去之后,十分钟不到就出来了,之后的两个组也是,几乎都不超过十五分钟。   其中第二组出来后,负责检查那部分的同学,一直低着头不说话,问就是“主考官太严格”了。   “主考官,就刚刚进去那个帅哥,说他太严格?你确定。”赵可不敢置信。   那同学们猛地点点头。   可还没等三人问清楚,就被喊进了检查室。   三人一字排开,站在检查室里头。   花文栀和另外一个考官一直在填表格,而温馥然抬起眼眸,看向了三人。   这时,花文栀忽然抬头,确认道:“赵可,褚钰,冯晴?”   “到。”三人异口同声。   “开始吧。”花文栀说道。   首先,是赵可的病史采集,就当他还在寻找模特SP在哪里的时候,花文栀给他递过来一张纸,上面只写了一句话——   眼红、痒、流泪1周。   赵可顿时就懵了,会眼睛红、眼睛痒的病,在眼科多得去了!   这艾思出的题目,还真是剑走偏锋,平时的病史采集好歹有个人问一下,现在倒好,直接扔出来一句话,信息量这么少,着实难以判断。   下一秒,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响起,是温馥然。   “你采集病史是吗?”温馥然神色严肃地看着赵可,“当你接诊了这样一个病人的时候,你有什么想知道的,问我。”   啊?三人都怔住了,这人又当主考官又当SP?(标准病人)   怪不得非要等他来了才能开始,没他还真考不了。   “限时三分钟。”他又补了一句。   三分钟!   比说赵可,连站在一旁的学霸褚钰,也倒吸一口凉气,对于一个只实习了半个月的医师,要他对着一句话,三分钟内作出判断,这要求也只有艾思的考官敢提出来了。   所幸,赵可还是稳住了,调整回来后,他对着温馥然就是一连串的发问:“刚开始出现眼睛红的时候是什么时候?当时在做什么?有没有觉得疼痛?期间有做过什么处理,包括吃过什么药,或者用过什么眼药水……”   “一个星期前发作的,当时在逛公园,没有觉得痛,期间没有吃过任何药物,也没有用过任何眼药水……”温馥然连资料都不用看,望着他一一作答。   旁人若听到这一连串的问题,都会不由地被带得紧张起来,可温馥然还是那副慢悠悠的样子,声音跟他的外表极其相符,也是微微拖着音调的。   这人似乎生来就悠闲。   这一问一答,就用去了两分半钟,然而赵可心中都没有一个答案,他想着往许多疾病上面去套,似乎有些符合、有些不符合……   温馥然见他沉默,于是又开口问另外两人:“你们俩有什么要补充的吗?或者觉得他哪里不对的?”   原本还站得好好的两人忽然身子一紧,冯晴下意识摇头:“我、我同意赵可同学的说法。”   温馥然转而看想褚钰:“你呢?你也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   褚钰飞速思考,问了一句:“请问病人以前有没有得过鼻炎,或者哮喘?”   闻言,温馥然嘴边勾了勾,声音还是懒懒的:“有啊,每逢春季就会犯鼻炎。”   赵可一怔,眼前一亮,立马想到了什么,下意识转头看了看褚钰,他如梦初醒——   答案呼之欲出了。   “病史采集完毕,我的初步诊断是过敏性结膜炎。”赵可回答道。   过敏性结膜炎,顾名思义就是由于过敏引起的,常常表现为眼部充血即眼红,其次就是痒。   既然是过敏,其实与一般的过敏有相似之处,那便是患者都是容易过敏的体质,很大概率会有鼻炎,或者哮喘,特别是在春天花粉多的时候发作。   褚钰那句过敏性鼻炎简直把他脑袋一下就敲醒,赵可心里既紧张又雀跃,褚钰,神仙队友!   温馥然对于他给出的答案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是笑了笑后说道:“来做裂隙灯检查吧。”   褚钰早就准备好了,他从容地坐在了检查者的位置上,先调整好座位的高度,随后调整好裂隙灯上的瞳距后,再让学生模特把头卡进仪器里。   这时,花文栀发话了:“准备好就开始吧,开始吧。”   褚钰应声后照做。   整个过程,褚钰动作利索,从前到后,把模特的眼睛检查了一遍。   赵可和冯晴在一旁细细地看着,尤其是赵可,不敢置信,与自己同在眼底病组的褚钰,竟然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学会了裂隙灯的检查。   一顿检查完毕后,褚钰退回身子,表示已经做完了。   温馥然全程看得仔细,在褚钰完成的时候,缓缓开口道:“你带教是谁啊?”   “是您。”褚钰回答。 第九章 宠物   “你的带教是谁?”温馥然语气懒洋洋地问道。   “是您。”褚钰认真地回答。   此言一出,犹如在温馥然原本淡定的脸上劈开一道裂痕,连眼神都没有方才那般锐利了。   什么时候的事……温馥然抓耳挠腮了起来。   “是……么?”温馥然不确定地问着,眼珠子已经瞟向旁边的位置了,此时,坐在他身旁的花文栀不为所动,也没有侧头去看温馥然,神色淡淡的,似乎还在看着手里的评分表。   绝对是她干的。   带教安排向来是花文栀在跟进的。   见花文栀没搭理自己,温馥然轻咳了两声缓解尴尬,随后侧头向花文栀,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问道:“花老师,是……这样吗?”   花文栀似乎不着急回答,还是那副严肃的模样,只见她微微抬起眼眸,漫不经心地转过头来,淡出一句:“什么?”   温馥然下意识抬手摸了摸鼻子之余,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那个,我是褚钰同学的带教吗?”   “噢,忘了告诉你了,我给你安排了一个实习生,”花文栀满不在乎的语气,抬了抬下巴,“他。”   温馥然眨了眨眼睛,心道,我真是谢谢您了。   可嘴上却说了相反的话:“啊,好,好,我知道了,褚钰啊,前段时间我不在医院,没能教你什么,不好意思了啊。”   “不会,这段时间学到了不少。”褚钰回答。   这话说完,站在褚钰身边的赵可,不可见地挑了挑眉毛——   褚钰这小子还真是鬼精,他既承认了自己的带教是温馥然,好让他不对自己方才的裂隙灯操作吹毛求疵,但又暗戳戳地表明了“学会了不少东西”,谁不知道前段时间一直是花文栀在带他。   两头都没有得罪。   他与褚钰相识三年,以为是个学霸乖宝宝,现在看来没准儿是个腹黑的“黑芝麻汤圆”,这小子怕不是表面看到的那样人畜无害。   最后,冯晴把病历写好了交上去后,三人便一起出了检查室。   一路回去,冯晴还在担心成绩的问题,但赵可心里的大石已经落下了,首先他知道他们组的答案是基本正确的,其次,那便是褚钰了,他操作流畅,再加上温馥然前段时间出差,对褚钰那层带了点“亏欠”的滤镜,虽不能说名列前茅,但绝不会垫底。   毕竟老师也是人。   这回突击考试,无疑是让所有的实习生心里都多了一分“警觉”,成功到艾思医院实习只是开始,那根早被放松下来的弦,也应开始紧了。   要有随时都可以拿得出手的本领,那是敢“闲下来”的。   周末。   不知是不是经历了一场考试的缘故,这周末褚钰不留在宿舍了,选择到舅舅家暂住。   褚钰从小父母离异后,就跟着母亲姓,但与母亲也是聚少离多,所幸还有一个与他很亲、很会心疼人的舅舅褚勤。   然而越是这样心软善良的人,却一直是个“单身老汉”,只因褚勤天生低智力——   他的年纪比褚钰大不了几年,却无法像褚钰那样去读书、考大学,但他可以做一些简单的工作,也识字、会用手机和电脑。   褚勤很早就辍学出来工作了,先后换了好几份工作,也辗转了好几个城市,就在大家以为这样一个“小傻子”最终会回老家的时候,他竟然在一线城市的高级宠物中心,找到了一份工作。   自打褚钰来这里上大学后,没少去打扰他,不过他本就一个人,多一个人陪自己,自然是欢迎的。   褚勤目前给一家私人宠物会所打零工,这家宠物中心是相对高档的,按道理是不招零工的,但对于这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宠物中心,晚上六点到次日六点这个时间段实在是太难招人了,再加上招收褚勤这样的特殊人群,可以让企业得到不少福利倾斜,而且褚勤虽与人说话不利索,但与小动物打交道既耐心又温柔,所以才让他获得了这份工作。   反正宠物店晚上,也没什么人,就算智力差一些也影响不大。   褚钰每次晚上去找舅舅,都会直接去宠物店,久而久之,简单的帮动物洗澡、剪指甲,褚钰也会做。   褚钰每次都会早一些过去,让舅舅在宠物店的值班休息,自己帮舅舅看店,或者做一些简单的活儿,若是搞不定,再喊舅舅起来帮忙。   今天下午考完试,褚钰在医院吃了一个简餐,就到宠物中心去找舅舅。   他坐的巴士过去,一路堵车,到宠物中心的时候,已经快八点了。   他还没走进店里,就看到了一直坐在宠物店前台的褚勤,像个小孩子一样认真地看着电脑核对资料,脸都几乎要贴到电脑的屏幕上去了。   宠物中心的自动门打开,褚钰走了进去,与此同时,原本疲惫到淡漠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暖笑,喊道:“勤哥!”   这下可把褚勤吓了一激灵,他慌张抬头,视线最终聚焦到褚钰身上的时候,两眼放光,跟着也咧开嘴笑了:“是小钰诶。”   许是脑子不太好使,褚勤似乎是一个不会找规律的人,他每次见到褚钰来找自己的时候,都会露出像现在这般惊喜的表情,殊不知,褚钰每次都是这个点来。   “勤哥,眼睛不要离电脑那么近,会近视的,”褚钰督促道,然后又开玩笑地补充了一句,“戴个厚厚的眼镜就不帅啦。”   闻言,褚勤像是触电一般地,身子立马往后退却了几寸。   褚钰看着他反应这么大,忍不住偷笑。   褚勤最怕别人说他不帅了,因为他全身上下,最拿得出手的,就是这张脸了,他与褚钰长得有几分神似,但却比褚钰的脸要圆一些,看起来更加孩子气。   “这还差不多。”褚钰见他端正了姿势后说道。   可褚勤的目光一直追随的褚钰,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一路跟着褚钰,看他放下书包,用水杯在前台旁边的饮水机接水,随后一仰头又把整杯水倒进肚子里。   褚钰显然是注意到了,于是,他不慢不紧地把水杯塞回书包里,随后说道:“没那么容易近视啦,你以后看电脑的时候注意一点儿就行啦。”   “现在还是很帅的。”褚钰说完,冲他眨了眨眼睛。   褚勤轻轻松了一口气,随后转头看回电脑,又继续核对他的信息去了。   褚钰可太了解他这个小舅舅了,褚勤就是这样子,一旦说了什么话让他担心的,他就会像个小孩子一样不安。   褚勤这“坏毛病”,他的同事,他的母亲,也就是褚钰的外婆,都觉得他烦,唯有褚钰的母亲会对他耐心一些,如今,那个耐心去理解他的人,从褚钰的母亲变成了褚钰。   褚勤还在认真地看着电脑,他要在今晚之内,把这一周来宠物中心做过“造型”的宠物,以及它们主人的信息进行统计,本来是一件简单的工作,一个办公室软件,半个小时就可以干完的活儿。   可是到了褚勤这里,就会变得很有难度。   可褚钰不会自告奋勇地去帮他处理这项业务,因为他知道褚勤是不愿意的,褚勤虽然笨,但是他很勤奋,而且很倔强,哪怕花比别人多十倍的时间,他也要自己去完成,他不想别人诟病他不会用电脑。   褚钰深知这一点,自然也不会去插手,任由他用两根手指,一个一个字地敲键盘。   于是,褚钰打算帮他处理些别的杂活儿,他拿起了桌面上的另外一个记录本,看了起来。   本子的上面写的日期就是当天,下面全都是宠物,及其家长的联系方式。   本子上记录了六位客人的信息,其中,前五名客人的信息旁边,已经被褚勤打钩了,还有一位客人是没有打钩的。   那是一只叫“发发”的金吉拉猫。   “勤哥,这是今天晚上约了洗澡的客人吗?”褚钰边说着,边把本子递到褚勤的面前。   褚勤一顿,从电脑的屏幕上分过来一个眼神,随后猛地点点头,说道:“是啊,洗了五个,还有一个,没来。”   “那他还来不来了?”褚钰接着问道。   如果不来的话,等褚勤弄好电脑上的文档,今晚就可以早点儿歇下来了。   褚勤想了想,最后摇摇头,道:“不知道。”   “好吧……”褚钰轻轻叹气,“我帮你给发发的主人打个电话吧。”   然后,褚钰翻出了金吉拉猫发发的档案,与其他宠物不同,这个发发的主人留的信息特别少,只有一个手机号码,还有一个姓氏——   姓周。   褚钰随后拨了过去,没多久,电话那边就接通了。   “您好,请问是,发发的……主人吗?”褚钰问道。   只闻到电话那边似乎顿了一下,随后传来了一阵微冷又低沉的声音:“是。”   “周先生您好啊,我这边是宠物中心,您给发发预约了今天晚上洗澡,请问你们还来吗?”褚钰礼貌地问道。   “来的,”电话那边说道,“我现在有点事情,要晚一点,可以吗?”   “可以的,”褚钰应道,“我们这边二十四小时营业的。”   “好的,谢谢。”电话那边回道。   褚钰觉得电话那边的声音,莫名的熟悉。 第十章 宝宝   褚钰挂断电话后,又忍不住翻开金吉拉发发的资料。   从资料上面看,确实无法看出更多关于它主人的信息,但方才电话里的声音实在是很熟悉,不仅仅是语调,还有语气,说话的风格,都神似那一位“周先生”。   最终,褚钰的视线落到了发发主人的姓氏上面,嘴里也跟着小声嘟囔:“周先生?”   这个怀疑没有持续太久,褚钰放下了登记的本子后,又开始帮褚勤干点儿别的事情了。   过了大概一个多小时,快九点半的时候,褚勤终于把电脑里的信息核对完了。   只见,他偷偷伸了个懒腰,随后又坐直身子,一本正经的样子,然后端起身边的登记的小册子,准备去核对纸质版的信息。   刚翻开到今天的页面,他就看到了旁边已经满是核对过的标记了,他疑惑地回头看向褚钰,只见,此刻,褚钰从宠物区回来,慢慢脱下围裙,鞋子还套着一次性鞋套。   褚钰一见褚勤找自己的模样,就知道他电脑上的工作已经完成了。   “勤哥,你干完活就休息一下吧,别总是坐在电脑前。”褚钰说着,已经坐回了前台。   “不行,我要看店。”褚勤还是严肃认真的模样,平时别人看店守夜,不是刷手机就是打瞌睡的,褚勤倒好,俨然一副学生上课的模样。   “勤哥,你先去休息一会儿吧,我帮你看一会儿,你睡醒了再出来接着看店。”褚钰劝道。   褚勤又不是“铁人”,何尝不觉得累,只不过是硬撑着罢了,现在褚钰说要帮他看店,他很是心动,但又觉得自己就这么去休息,有些对不起老板,毕竟他很珍惜这份工作。   褚钰见他迟疑,又接着说道:“老板晚上又不会来,而且晚上又没什么事,记住,只要不出差错,大家都不会责怪你的。”   褚勤终究还是被他的小侄子拿捏得死死的,褚钰这么一说,褚勤那颗不安的心脏稍稍放平,可还是硬着脖子,不愿意起身去值班室休息。   褚钰也不着急,他知道褚勤是个很倔强的人,又比一般人喜欢小动物,三两句是说不动他的,于是他便不说话了,等褚勤自己累了,自然会去休息。   不出所料,又过了半个小时,褚勤开始有点呆不住了,确实是太累了,刚刚又对着电脑捣鼓了这么就,眼皮都快要耷拉下来了。   这时,褚钰再次劝他,说道:“勤哥,你看现在才十点,你就困成这样了,你还是先去休息两个小时吧,到时候我喊你起床。”   最后一句话,着实是戳中了褚勤的心巴,他想工作也愿意工作,于是,褚勤显然是松口了,说道:“小钰一个人呆在这里,可不可以?”   “当然可以,简单的活儿我都会,”褚钰说道,“你快去休息吧。”   褚勤又磨蹭了一会儿,实在是撑不下去了,最后就起身进了宠物中心的值班室,休息去了。   原本两个人在前台还能间或聊会儿天,现在只剩下褚钰一个人了,整个店里都安静了下来。   褚钰透过玻璃门,看着外面人来人往,车辆行驶,即使已经十点多了,这座城市依旧是繁忙的样子,似乎大家都不会休息一样。   他看不到今夜的星空,只能看到门外的车灯,一闪一闪的,就像是碎掉了的繁星,洒落一地。   这大概就是大城市吧,褚钰想,他小的时候,拼命学习,就想跻身于此,但如今真的考到了这里的学校,然而,即便身处这里,也与他所期待仍有很大区别,这大概就是落差吧,他想,没有出身于精英家庭,却有想成为精英的心,注定是会不断被打击。   但他似乎早已下定决心。   不知过了多久,褚钰困意上头,就在他看着前台不断跳动的时针打瞌睡的时候,忽然,宠物中心的自动门开了。   来客人了。   褚钰一下就清醒了不少,下意识坐直了身子。   迎面走来了一个高挺的男人,穿了一件呢深灰色绒大衣,里头是一件棕色毛衣,一条牛仔裤,一双轻盈的运动鞋,让男人走起路来,似乎没有响声,男人的双手抱着一个宠物包。   褚钰定睛看着不断走进的男人,那张极清俊的脸庞也随之拉近,凌厉、优越,与褚钰心中那张熟悉又想念的脸,不断重叠……   下一秒,褚钰瞪大双眼——   这不就是……周牧!   周牧?宠物?小猫咪?!   这三个词竟然有交集。   周牧很快抱着宠物包走近,随后把它放到了前台上。   也难怪褚钰没有第一眼认出来,周牧现在的穿着打扮都与平日不同,更加随意悠闲,更重要的是,他没有戴那副标志性的金丝边框眼镜,少了几分“精英”的距离感,看着更像一个只比褚钰年长一些的大哥哥。   但更让他震惊的是,平日里不苟言笑、高冷自持的周先生,竟然会养一只萌萌哒金吉拉宠物猫!   这谁能想到。   周牧在看到褚钰后,毫不意外,眼前也同样闪过一丝讶异,但他显然是比褚钰淡定不少,很快又掩下去了,用客人对于店员的稍微疏离的口吻,说道:“你好,我们是来洗澡的。”   这话说完,周牧抿了抿唇,又觉得自己用“我们”这个词貌似有歧义,于是更正道:“我的猫,洗澡。”   周牧显然是认出褚钰来了,可他看对方没有要在此相认的意思,于是也装作一副稀疏平常的样子,神色不改,只不过心跳快得实诚。   “是发发吗?”褚钰歪了歪头,看向他的宠物包,“要不要先把宝宝放出来?”   “宝宝?”   褚钰一愣,帮褚勤在这里打杂惯了,连用词都特别在行,对宠物们都称呼为“宝宝”或者“儿子”。   “额,您的猫。”褚钰改了一下。   周牧明白过来,指骨分明的手指捏住拉链,轻轻打开了宠物包,褚钰一眼就看到了蜷缩在里头带了点儿灰色的金吉拉,个头不大,毛茸茸的,缩起来的样子,像一个毛球。   两人盯着宠物包的出口,沉默了半分钟,显然猫没有半点儿想从包里出来的意思。   周牧为缓解尴尬,解释道:“它有些怕生。”   可这话说完后,猫的屁股就像黏在了宠物包里,简直是一动不动。   周牧无奈地伸进去一只手,想把猫从里头带出来,结果这手还没伸到位,那颗小毛球又往包里头退却半分。   “您跟宝宝……不熟吗?”褚钰忍不住问道。   又是那句该死的“宝宝”,周牧神色一下就不自然了,半分紧张,还有半分是猫不配合的尴尬。   “它有时候会这样的……”周牧继续解释着,然后从宠物包外面的一个小口袋里掏出几颗猫零食,“有东西吃就好了。”   于是,周牧把猫零食捏在手心,伸进去引猫出来,结果半分钟过去,猫依旧不为所动。   周牧:“……”   尴尬不减反增。   周牧眉心聚拢地更紧了,着急又无奈地说道:“我还是把它抓出来吧。”   褚钰全程看着周牧跟他家的猫发发互动。   周牧看起来并不是很懂猫,却也不是完全不懂,还是有一些互动技巧的,但一人一猫,似乎不在一个频道上,主要表现为,周牧想靠近发发,可发发打心底里不想鸟他。   看了一会儿,褚钰忍不住了,这么等下去,估计到天亮猫都不会自己出来的,于是,他试探着说道:“周先生,要不让我来试试吧?”   听闻褚钰说“要试试”,周牧立马就收回了手:“好吧,你看起来比较在行。”   只见,褚钰伸进去一只手,先是轻轻摸了摸猫的后背,一开始猫还有些反抗,到后来没什么反抗的动作之后,褚钰顺手揪住猫的后颈,把它从宠物包里带了出来。   “发发呀,我们发发多久没洗澡啦?”褚钰把猫举起来,对着猫说道。   猫自然是不会应他的,垂着耳朵,看起来呆呆的,一直在动鼻子。   周牧看着猫轻而易举地被褚钰带了出来,在一旁默不作声。   褚钰举着猫检查了一下,随后又把它拢到怀里,轻轻抚摸着。   与周牧不同,发发似乎很喜欢褚钰,一直往他的怀里拱,没有半点儿反抗的意思。   周牧站在一旁看着褚钰抱着发发,一人一猫,其乐融融,自己却恍若一个外人……可这明明是自己的猫,他不由生出了几分嫉妒。   “它可能觉得你身上的味儿特别对。”周牧强行解释道。   “啊?”褚钰顿了顿,对着周牧展眉一笑,“不是,是它觉得相对安全,猫很需要安全感的。”   “是……吗?”周牧张了张嘴,可眼睛锁定在了发发身上,眼神里满是羡慕,然而发发背对这他,埋到了褚钰的怀里。   平日里其实发发吃他的,住他的,却不怎么搭理他这个做主人的,他也想这样抱着发发,可发发嫌弃他,就在他以为发发是怕人的时候,竟然发现,猫对一个陌生人如此亲——   莫非自己是传说中的“猫嫌”体质。   不,一定是猫的问题,白眼狼!   “你是不是以前揉过它的耳朵,或者是抱它的时候,没有把它托稳呀?”褚钰问道。   周牧略加思索,似是而非地点点头。   “这样会让猫觉得不安全的,所以就会跟你……”不亲。   但这句话褚钰没有说完,直说似乎不好,毕竟周牧才是发发的主人。   “跟我不亲。”可周牧自行补充完了。   “对滴。”褚钰说着,冲他调皮地笑了笑,“而且猫都是小公举,要哄的。”   “怎么哄?”周牧问道。   “你叫一声宝宝试试?”褚钰冲他眨眨眼。 第十一章 电话   叫宝宝?   周牧下意识抬手挠了挠鼻子,这个词,他属实说不出口,他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发发趴在褚钰怀里,时不时还用鼻子贴贴褚钰的胸口。   周牧见状,无奈转过身去,眼不见为净,猫这副鬼样子,旁人不知还以为是找到了生父。   褚钰哄了它一会儿,才忽而意识到,它那位被冷落已久的主人,于是,抬眼看向依旧杵在前台的周牧,问道:“它上一次洗澡是什么时候?”   “上周,”周牧精准回答,“是哪个店员洗的,我不记得了。”   “额……”褚钰闻言后迟疑了一下,接着道,“长毛猫不用洗得那么频繁的,其实。”   “不然很容易得感冒哦。”褚钰又补充了一句。   周牧听闻后,似乎是一副意料之内的表情,反驳道:“可是它臭了呀。”   “可是……”褚钰还没来得及说话,又再次被周牧打断。   “自己臭了还不知道,老是贴过来蹭我的裤子,还蹭沙发、地毯、床铺,”说到这里,周牧停顿了一下,想了想,决定补充道,“还有我的洗脸巾。”   “你猫猫还是很喜欢你的气味的……”褚钰听了也一阵无奈,但还是为猫猫开脱道。   闻言,周牧似乎想起了什么,接着道:“它还很喜欢舔我的脚。”   说着他脸上扬起了一抹自豪,仿佛在说,看吧猫还是跟我很亲的。   “嗯……”褚钰抿了抿嘴,“猫猫舔你的话,是想把你收做它的小弟。”   “而且你没有拒绝的话,它就默认你答应了,这就是为什么它对你,额,比较高冷。”褚钰无情地把一个“残酷”的事实讲明白了。   小弟?!   “……”周牧不敢置信。   堂堂大院长,竟然被一只猫收作了小弟。   褚钰看着周牧有气生不出的模样,不禁抿了抿唇,一阵笑意爬上嘴角,他没想到不管是在名利场,还是手术室都游刃有余的周先生,会败给一只区区小猫。   “周先生,长毛猫还是不宜经常洗澡的,上周洗过的话,这周还是不建议再洗了,”褚钰抱着发发说道,“不过既然来了,要不给它修一修毛?”   周牧比他高出好一大截,褚钰说话的时候,都要仰着头。   他本来是在看褚钰怀里的猫的,但视线不自觉就移到了褚钰身上,在他的视角看来,褚钰也长得白白净净的,眼睛亮亮的,眼前的画面,好似一只大猫抱着一只小猫。   他眼神微动,不经意间,视线发发移动到了褚钰分明的脖颈间,白净到连毛茸茸的猫爪扒拉在上面,也不会觉得违和。   “那就依你说的吧。”周牧轻轻道了一声,随后把宠物包的拉链关上了。   随后,褚钰便抱着发发来到了修剪室,把它放在宠物专用的小转盘上面后,褚钰便转身去取围裙。   周牧穿好鞋套后,也跟着走了进去。   走进去的时候,他惊奇地发现,发发竟然乖乖地蹲在小转盘上,一动不动,鼻子还是修来修去,但看着很镇定,一点儿也不像平时带出门那副吓得丢了魂的模样。   很快,褚钰就带着工具过来了。   他进来后,熟练地把工具摊开,然后拿起最小的那把剪刀,走到猫身边,先是用手抚摸两下,随后轻轻固定住猫头,开始修剪猫眼睛周围的杂毛。   褚钰修剪得很仔细,每剪两下,就会弯下头来看一下猫的整体效果,认真地仿佛在做一件艺术品。   发发也出奇地乖,一直蹲在小转盘上,任由褚钰怎么修剪都不反抗。   周牧在一旁站着,注视着褚钰给猫剪毛的认真模样,不敢打扰。   修得差不多了,褚钰又拿出湿巾出来给猫猫擦一下脸。   正当周牧看得出神,褚钰忽然抬头看向他,问道:“周先生,它的泪痕有点深哦,擦不掉呢。”   “对的,”周牧忽然想起来,“不知怎么的,小时候还好,后来就一直有泪痕,很难去掉。”   “您给它换了粮吗?”褚钰问道。   “是的,换了有半年多了,”周牧回答,“是跟新的猫粮有关系吗?”   “还不好确定,”褚钰认真地想了想,“其实面部扁平、鼻短的猫咪生理上就容易溢泪,从而引发泪痕,但如果小时候没有的话,可能跟新粮有关系。”   “这样啊……”周牧应了一声,“那要换回去吗?”   “要不下次来的时候,把猫粮也带过来给看看?”褚钰回答。   “可以。”周牧颔首。   前后花了不到半个小时,褚钰就帮发发把造型做好了。   发发显然也很开心,而且,它似乎并没有周牧描述得那样笨兮兮的,它好像能听懂褚钰的话。   就在褚钰说了一句“可以啦,宝贝”的时候,原本还乖乖蹲在小转盘里的发发就主动凑过去,要跟褚钰贴贴。   然而它的主人正杵后面。   褚钰把它抱起来有抚摸了一会儿,然后把它放回了宠物包里后,又弯下腰来,仔细地填单。   趁着褚钰不在,周牧小心翼翼地接近那只宠物包,看着里头的发发,而发发却扒拉到宠物包的外面,伸出一只小脑袋,边摇尾巴,边看着正低头填单的褚钰。   半分钟后,周牧大步跨过去,一声不吭,无情地关上了宠物包的拉链——   我让你看。   一切都弄好之后,褚钰把单交给了周牧,周牧二话不说就扫码支付了。   临走前,周牧正欲转身,还没迈出一步,皮鞋又调转了方向,再次把宠物包放到前台上。   “你好。”周牧沉声说道,眼神扫视着褚钰。   “您好,周先生?”褚钰被他忽然杀了个回马枪弄得有些无措,不过很快又镇定下来了。   “还是换粮的事。”周牧言简意赅。   “嗯,怎么?”褚钰问道。   “我不确定下次什么时候能带它过来护理,但这个泪痕我又想快点给它处理,请问你们可以□□吗?”周牧问道。   “没有呢,”褚钰回答,“我们这里宠物医生人手比较短缺,所以暂时还不支持上门呢。”   “嗯,我知道了,好吧……”周牧露出了略带失望神色。   “要不,给您留个电话怎么样?”褚钰说着,前台办公桌的一角,抽出一张名片来,“如有有什么情况可以电话咨询呢。”   “好啊。”   上面有宠物中心医生和部分员工的名字,当然上面是没有褚钰的,他只是帮他舅舅打杂的。   他从自己的前胸的衣兜里掏出一支签字笔,不动声色地在上面留下一串电话号码。   褚钰边写边镇定地说道:“这张名片上的号码不是很齐全,我再给你多留一个,如果有什么问题的话,可以打电话,或者加好友也可以。”   说完最后一个字,褚钰也把最后一个数字写完了,然后微笑着递给周牧。   周牧没想太多,只是淡淡地道了一声“谢谢”之后,就把这张卡片揣进了衣兜里,转身离去了。   褚钰看着周牧的背影越来越模糊,最后彻底消失,不禁轻轻咬了咬嘴唇。   周牧是一个人来的,门外没有助理和司机在等着他,而且他好像也没有开车,是步行过来的,褚钰推测,周牧或许是住在附近,因为这附近正好有一座高档小区,没准儿周牧就是住在里头。   可没容他琢磨太多,褚勤就醒了,他来到前台的时候,都快十二点了。   褚勤乖乖地坐下来后,便对褚钰说道:“小钰,你去睡觉,我,看着这里。”   褚钰没有拒绝,脱下围裙就离开了前台。   不管怎么说,今天能见到周牧,真的是一个巨大惊喜了。   一个还算悠闲的周末就这么过去了。   周一回到医院的时候,上周考试的成绩就已经统计出来了,但并没有马上公布,而是要经过副院长审核之后,才能够公布的。   下午,作为主考官的温馥然拿着装满试卷的文件袋,去敲响副院长的办公室,去找他签字。   里头的人好像是猜到了温馥然回来,仅仅是敲了一声,就有了回应。   一声冷静的“进来”。   对于温馥然来说,这个人的声音,可太熟悉了。   他一进门,只是踏进来一只脚,笑容就已经挂在眉梢了:“师兄!”   还在认真看着电脑办公的周牧,被他忽然一声热情的师兄,不轻不重地吓了一跳。   “师兄,我回来啦!”温馥然三步并做两步来到周牧的办公桌前,哗啦啦地把文件袋散落到桌面。   放眼整个艾思,也只有温馥然这货,敢在周牧面前这般放肆了。   有人说是因为两人是同一个导师带出来的亲师兄弟,还有人说是因为其实温馥然家里对艾思也有投资,还有说他们之间私底下有点什么……总之,众说纷纭。   周牧垂眼瞄了一下文件,马上就知道是怎么事了。   周牧随手打开了里头的文件,一张成绩单抽出来,是这一届所有实习生的排名,排在第一的赫然两个字——   褚钰。   周牧的视线又往旁边移了移,看到了褚钰旁边带教的那一栏:温馥然。   再次抬眼是,温馥然竟然已经惬意地瘫在他办公室里的沙发上了。 第十二章 手术   周牧见他这样瘫着,本想说两句,可想了想又觉得不说也罢,温馥然向来如此,即便这次说了,下次他也还这样。   文件只有薄薄几页纸,对于常年看文件的周牧来说,半分钟就看完了。   只见他从桌面上的笔筒里抽出自己的钢笔,打开笔盖,随后笔尖在纸上拐了几道弯,落下一个与其说是签名的东西,不如说是一个好看的图案。   字如其人。   周牧边收敛钢笔套,边漫不经心地说道:“你来不会只是单纯找我签个字吧?”   就凭温馥然在院内的职称,签字这种小事情,他其实不需要亲自来。   闻言,温馥然一下就坐正了,两只手肘撑着膝盖拖着腮,一副无辜的模样,说道:“师兄怎么不想点儿我好的?”   “嗯?”周牧神色不变。   温馥然两手一摊,接着说道,“我刚从国外回来,就想跟师兄叙叙旧,这算不算目的?”   周牧的视线在他的眉眼处游弋了一会儿,这温馥然从海外转悠了一圈,倒是把流行的小麦肤色带回来了,如今他笑起来,显得牙齿发着光的白。   周牧实在也看不出端倪,最后只得作罢,淡道:“出了趟国,倒是变得有人情味儿了?”   这话意味不明,连温馥然也听不出褒贬,不过他权当周牧在夸他,于是咧开嘴一笑:“那我订座啦?”   然而周牧心里早已经想拒绝,他与温馥然不适合再单独出来了,于是,他不慢不紧地回道:“不好意思,今晚有线上的学术会议。”   温馥然翘起来的眉毛一下子就压回去了,他这次决定回国,有相当一部分原因是周牧。   温馥然深吸一口气,又道:“开到几点?”   周牧又挑了挑眉,他没想到温馥然这么坚持,看来今天是非约上自己不成了。   “九点。”周牧如实回答。   “行,”温馥然马上回道,“那晚饭是吃不成了,咱们一起出去喝两杯?还是老地方?”   温馥然说的老地方,是这座城市有名的酒吧,消费很高,白开水都得卖上百块钱,能来这里喝上两杯的,都非富则贵。   周牧轻叹一口气,心里仍打着拒绝的草稿,但温馥然却不容他再说话。   “就这么定啦,”温馥然起身走出了办公室,还不忘回头看一眼他,“晚上见师兄。”   周牧看着门关后,轻叹了一口气,温馥然似乎还是没有变,性格如是,对待自己的态度如是。   但两人终究不可能变回过去的样子了,他想。   褚钰成绩考了第一这件事,还是赵可告诉他的。   说是第一,但实际上同学们的成绩都很接近,褚钰也只跟第二名拉开了零点零几分。   回科室一上午褚钰都没瞧见自己的带教温馥然,就在他以为今天见不着的时候,温馥然又忽然出现了。   神出鬼没的。   说来他还没有跟温馥然好好打招呼,于是他便主动走过去,说道:“温老师好。”   温馥然一见他,就冲他笑笑,褚钰他自然是记得了,他是这一届学生的初次考试最高分不说,还在自己面前秀了一把“我的带教是您”。   就光凭这两样的其中一样,都会让温馥然忘不掉他。   “褚钰早呀。”温馥然说着,又打量了一下褚钰,先前考试的时候没好好看,如今一瞧,这褚钰不仅学习好,还长了一副好皮囊。   褚钰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于是主动找起了话题,问道:“温老师,您今天有手术吗?”   温馥然被他问得怔了怔,答道:“有啊,要不要跟我一起上?做我的一助?”   “可以吗?”褚钰闻言立马追问,他眼睛都亮了,直勾勾地盯着温馥然。   温馥然看他那副期待的样子,像只会正摇尾巴的小狗,觉得有些好玩,年级第一还果然好学,放到他以前,有人带着他也不想上手术,只因换洗手衣麻烦。   “理论上呢,你刚来是不能进手术室的,但如果我带着你的话呢,别人也不敢说你什么,不过……”温馥然痞痞地笑了笑,“你中午要帮我打饭哦。”   “没问题。”褚钰一口就答应了。   温馥然见他这么爽快,于是又答应道:“一会儿教你个大本领。”   褚钰点点头,心里万分雀跃。   一听到能去手术室,褚钰心脏都多跳了几拍,因为那是离周牧最近的地方。   可就当褚钰换好洗手衣乖乖等着温馥然的时候,谁知等了半天,温馥然都没进来,他心里开始没底了。   毕竟,他刚开始实习是不被允许进手术室的,除非有人带着,一旦被发现,会挨狠狠批一顿。   正当他准备换衣服回去的时候,忽然他听到了手术室传了一阵不大不小的骚动,是两个巡回护士在议论什么。   褚钰听到了里面蹦出了“周主任”三个字,心中那点儿好奇一下就被勾起。   于是,他鬼使神差地迈开腿,轻手轻脚地寻声而去,最后停在了手术室长廊拐弯处的大手术间,他仰起头,透过玻璃瞄了一眼进去——   周牧果然在里面做手术。   与那晚做急诊手术不同,如今周牧被好几个穿着洗手衣的人围起来,都是来学习的医生。   褚钰的视线穿过这些密密麻麻围起来的人,追随周牧而去。虽只能看到一个并不完整的侧脸,褚钰依旧忍不住多看两眼。   此时的周牧全神贯注,恍若周围无人。   忽然,里头其中一个穿洗手衣的人望了出去,与躲在门外玻璃后的褚钰四目相对。   两人的视线迅速交错,随后又迅速分别。   褚钰眉心轻轻一聚拢,这人他认识,那是与他同为实习生的一个同学,叫做柯泽云。   按道理,柯泽云和褚钰同为一届,没理由让他如此快进到手术室学习的,·如今他不仅来了,还站到了周牧的身旁,近距离看周牧做手术。   这让褚钰不由泛起了一阵酸意,他不明白柯泽云为何有次“特权”。   不解之时,只见柯泽云再次看过来,与褚钰的视线交错,他也略微惊讶,似乎在确认玻璃门外站的人是不是褚钰,确认是褚钰后,又面无表情地把头扭回去。   褚钰没能在门外站太久,只因被手术室的巡回逮住了。   巡回还真是眼光毒辣,一看褚钰这有些鬼祟的模样,就知道他是刚来的实习生,三句两头就要把褚钰撵出去。   褚钰闻言也没有挣扎,只是冲着巡回笑了笑,说道:“巡回老师,我就是有些好奇,我这就出去。”   那巡回也是个逮人的老手了,艾思每年都有实习生,除外还有来进修学习的医生,那种不注意规矩的大有人在,光是这一届实习生,她就抓过很多回了。   如今,巡回都在心里打好草稿要怎么教训眼前这个实习生了,可不料褚钰竟然这么听话,让他出去就出去了。   这回让她有些吃不准了,也不好再说什么。   褚钰刚被撵出去,就见到了姗姗来迟的温馥然。   这人还是一副痞像,与被撵出来的褚钰撞了个正着。   “褚钰?”温馥然挑了挑眉,“你来那么早呀。”   褚钰被他问得嗓子一堵,心道,您再迟一点,我就被赶出去了,可话到嘴边,又变成了乖巧的模样,说道:“嗯呢,我正等您呢。”   “不用那么早,里面都没准备好呢。”温馥然嘟囔了一句,又再次带褚钰进去了。   这回,他跟着温馥然直接绕过了周牧所在的那个房间,转而从侧边的过道,去了另外一个房间。   两人来到的时候,器械都已经准备好了。这是一台视网膜手术。   温馥然熟练地带着褚钰一起去洗手、换好手术衣,温馥然忽然把一根针管递到褚钰的面前。   褚钰怔了怔,木木地接过来。   “会不会打麻药?”温馥然边说着,边让开了主刀的位置,示意褚钰坐到自己的位置上给病人打麻药。   褚钰更吃惊了。   视网膜手术一般采用局部麻醉,麻醉的位置是位于眼球后的睫状神经节,因此,打麻药的时候,就要准确地找到这个位置。   然而,睫状神经节位于眼球的后方,而医生进针的地方是在下眼皮的皮肤,俗称“盲打”,非常考验定位、手法和经验。   褚钰虽然之前有学过,但从来未在真人身上操作过。   “温老师,我没给病人打过。”褚钰说道。   “要点是什么,你知道吗?”温馥然转而问道。   于是,褚钰把球后麻醉的要点精炼地说了一遍,可越往后说,抓着针管的手越是不淡定——   温馥然之前说要教他的本领,难不成是直接让他上手打麻药?   果不其然,下一秒,温馥然就开口了:“可以,你说的非常准确,打吧。”   “可是我只看过别人打,也在模型上练过,但真正操作中还没打过……”褚钰迟疑道。   “那总得有第一次的,”温馥然又问,“你在模型上永远都不能真正学会。”   说完,温馥然坐到了助手的位置上,垂眼看着褚钰,说道:“别怕,我会看着你的。” 第十三章 麻药   “别慌,我看着你打,不会有事的。”温馥然坐到了助手的位置上,把主刀的位置让给了褚钰。   褚钰缓缓坐到主刀的位置上,这是他第一次坐在这个位置上,不免有些紧张,其中胆怯的成分更多一些。   他又匆匆扫了一眼温馥然,只见他一脸坦然,一点儿也不怕自己整出事故的样子。   温馥然没有再说话,只是冲他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开始。   褚钰用一只手的拇指从病人的外眼角下方开始按压,找到中外三分之一的交界处,随后,垂直针头进针。   针头刚进去三分之一后,褚钰觉得稍稍有阻力,手接着也顿了顿。   “往后退两毫米,”温馥然从容道,“然后调整针头方向至四十五度。”   褚钰闻言照做,果然针头往后退,随后改变方向后,阻力骤减。   眼看针管不断陷进皮肤里去,就在快要全部插进去的时候,褚钰的手停了下来,因为按照书本和平时的练习,这个位置应该已经到达球后间隙了。   “回抽。”温馥然说道。   下一秒,褚钰按照温馥然的指令,开始拉动针管的活塞回抽,只见针管里回抽到了两个气泡。   温馥然只是垂眼瞟了一下,不禁挑眉,说道:“很好,打进去吧,3.5毫升。”   口罩下,温馥然微微勾起的唇角,没想到褚钰还真挺聪明的,一教就会。   褚钰照着温馥然的指示,缓缓向眼球后的间隙注射麻药,打完后,又缓缓地把针管退出来,用手轻轻按压病人的眼皮,让麻药更好地吸收。   褚钰表面看起来虽完成得很好,心里还是没底的,毕竟是他的第一次操作,而且无论作为实习生还是考证上岗后的医生,球后麻醉都是一项很有挑战的操作。   两三分钟后,褚钰缓缓拿开手,垂眼轻声问了病人一句:“疼不疼?”   随后闻到病人的回答:“不疼。”   “还能睁开眼睛吗?”褚钰接着问道。   随后,他看到病人缓缓睁开眼睛。   “能看到光吗?”褚钰又问,“就是手术台上的光,能看到吗?”   “可以看到。”病人回答。   褚钰这才稍稍松一口气。   新手打球后麻醉,一不小心就会造成眼球后的出血,进而会引起眼压升高,若是严重的情况,会导致病人连光都看不见,眼前一片黑影。   问过病人后,褚钰才彻底放心下来,原本紧绷的神经才缓缓放松下来,闷在手套里的双手,早已出了一层薄汗。   温馥然倒也没有制止,任由褚钰跟病人沟通了一会儿,直到褚钰从主刀的位置起来,过去跟他学器械摆台的时候,他才缓缓开口。   “以后不要问病人能不能看到光。”温馥然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声音虽小,但很严肃。   褚钰一怔,他太害怕出意外了,所以才忍不住询问。   “好的,温老师。”褚钰回答。   “还没做手术你就这么问,病人容易恐慌的,以为你把他怎么了。”温馥然扔下一句,就坐到主刀的位置上了。   “是的。”褚钰乖乖地应了一声,没敢反驳,温馥然说得在理,作为手术医生,一旦对自己的操作不确定,只会徒增患者的紧张情绪。   这台手术是一个被铁屑碎片刺伤眼睛的病人,有一部分的碎片嵌进了眼睛里,所以温馥然首先就要把这个异物取出来。   正当褚钰以为他要拿刀切开的时候,谁知,温馥然忽然转头问身后的护士:“给我一条磁铁。”   此言一出,护士愣了愣,褚钰也跟着看了过去。这明明是取出异物的手术,温馥然要磁铁做什么。   “手术室没有这东西吗?”温馥然见护士怔住了,接了一句,“我记得国内是有医用磁铁条的,按道理我们医院应该有采购。”   “有,有的。”护士连忙点头,转身开柜翻找医用磁铁条。   很快她就找到了,随后开上台,作为助手的褚钰便拿起来,递给了温馥然。   温馥然的眼睛没有看褚钰一眼,继续专心致志地看着在显微镜下的视野,只是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结果磁铁条,随后褚钰肉眼可见地看到温馥然地口罩动了动,传来了一句话。   “知道这个是干什么用的吗?”温馥然问褚钰。   “术中定位吗?”褚钰不确定。   可他一说出来,又觉得这个答案肯定不对,术中定位有专门的标记笔,干嘛要大费周章用一个医用磁铁条。   “再想想。”温馥然不慢不紧地回道。   果然,没说对。   褚钰随后伸长脖子,在助手的显微镜看向手术视野,一眼就看到了在埋在患者眼睛里的那一小块铁片,只露出了一个小小的头出来,也不知道里头埋得有多深。   顿时,褚钰想到了什么,脑子一惊,一下坐直了身子,用不确定地语气问道:“不会是要把铁片吸出来吧?”   “你很聪明嘛。”温馥然笑道。   “能成吗?”褚钰有些不确定。   “十有八九。”温馥然答道。   说完,褚钰看见铁片的头被温馥然用磁条的尖尖吸住了,随后,他一边用镊子给铁片出口的位置松解,一边把吸住铁片的磁铁缓缓带起来。   于是,就像是“拔萝卜”似的,铁片被连根带起。   褚钰全程瞪大眼睛,不敢置信,没想到还这能成,嵌顿这么深的铁片不费吹灰之力,就被拔出来了,“四两拨千斤”也不过如此了吧。   “好了。”从温馥然地眼尾能看出他似乎笑了。   之后,他又再清洗了一下伤口,最后把开口的地方缝起来了。   可坐在一边做助手的褚钰,还没有从看到铁片被连根拔起的那一刻的震撼中清醒过来。   直到下台,褚钰才稍稍缓过神来。他观摩过周牧做手术,如今他又看到温馥然的手术。   不得不说,总体来说,两人有一些相似之处,比如两人操作时动作都很果断,没有拖泥带水,更加不会反复去倒腾一个地方,基本上看转了就下手,一步到位。   但两人也有不同的地方,如果说周牧的手术操作是学院派“教科书式”的,那么温馥然的手术则是把那些条条框框揉碎后的重组,几乎没有一个步骤与书上写的一样,但却每一步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可今天这个病人的异物刚好是铁片,可以用磁条吸出来,若是遇到其他的异物,又当怎么办呢。   就当他想问温馥然的时候,这人竟然早已经跑了,留下他和护士在收拾手术间。   他忍不住想,若是今天的主刀是周牧,他又会怎么做取异物的手术呢。   夜晚。   十点多了,这座城市依旧是人来车往,仿佛是一座不夜城,特别是市中心的商业区,白天还是一片寂静的酒吧一条街,如今都亮起了灯牌。   温馥然坐在外面的露天的位置上,百无聊赖地等待着周牧。   他已经打了两个电话去催促了,第一个,被周牧挂掉了,之后回了一条信息,还没有开完会;而第二个,被周牧直接挂掉,信息也不回了。   很好,这很周牧,温馥然心想。   正当他准备死皮赖脸地打第三个电话的时候,周牧就来了。   深秋,周牧还是老样子怕冷,一件薄薄的羽绒服,里面穿的是正式的西装。   温馥然在看见周牧这身打扮的时候,也决定不再追究他挂电话的“傲慢”行为了,看样子是真的要开会,不是找借口搪塞自己。   “你还真让我这个师弟好等啊。”温馥然拉长语调抱怨了一句。   周牧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抛下一句:“我请你。”   温馥然随后笑了,露出了一口好看的白牙:“你挂了我两个电话啊师兄,你就请我一顿。”   “第一次是在开会,第二次……”周牧顿了顿,决定如实说道,“发发有点不舒服。”   “发发”二字像是击中了温馥然,他挑了挑眉,露出了不敢置信的神色:“你还养着?”   “嗯。”周牧淡淡地回了一句,似乎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温馥然抿了一口鸡尾酒,伸了个懒腰,拉长语调:“我还以为你转让给别人领养了呢。”   “虽然只是一只小猫,但怎么说也是一条鲜活的生命,我不会说抛弃就抛弃,”周牧似乎话里有话,暗有所指,总有种指桑骂槐的意味,“而且,半年前我还带它去做了绝育。”   “什么?!”温馥然一下坐直了身子,双手狠拍桌子,桌上的鸡尾酒都跟着抖了抖,“你把我儿子阉了?!”   此言一出,周牧眼神回避了一下,随后又解释道:“绝育后活得更久……”   “啊啊啊,我等着回来给它找只小母猫呢,你这一下就把发发的子孙断绝啦!”温馥然怒斥道。   “不绝育,我家都被猫尿腌入味儿了。”周牧咬牙道。   “你放屁,那是发发在圈定底盘。”温馥然反驳道,“你就这么对我儿砸?!啊,周牧,你的良心不会痛吗?把我儿子还给我。”   周牧顿了顿,拿起桌面上的酒闷了一口,道:“不给。” 第十四章 好友   “什么?”温馥然瞪大眼睛,还当自己听错了。   周牧竟然说“不给”。按道理周牧不喜欢养小动物,现在他要收回这只猫,他会迫不及待地答应才对,现在这个反应属实是有些反常了。   “不给。”周牧又抿了一口酒,垂着眼没有看对方,接着说道,“我都养了三年了,你说收回就收回,这有点不讲道理了。”   “但那是我的猫!”温馥然抗议道。   “你的猫?”周牧听着就来气,“你还好意思说,你之前买猫的时候,还是问我借的钱,你怕不是失忆了。”   “……”温馥然顿时哑然。   此言一出,两人又陷入了沉默。   两人似乎都不愿意提起三年前的事情,更不愿意再纠结为何两个大男人之间会多了一只“小猫”作为牵绊。   两人是同门师兄弟,但也不仅如此,从求学时互生情愫,可却在要确定关系的时候出了岔子,温馥然想尽快公开,但周牧却迟迟不答应。   只因那时候周牧到医院不久,年纪轻轻,从父辈那里接收医院,还没站稳脚跟。   然而温馥然却因此不满,一气之下断了关系,出国留学。   周牧当年百般挽留,也换不到什么好话,那段从学生时期懵懂过来的情愫,温馥然率先抽身了。   不过,猫确实是周牧买的,温馥然凭着自己三寸不烂之舌,竟然连定金都没给,就把猫订下来了。   周牧稀里糊涂地被他骗到了犬舍,结果被告知,要给五万块的费用。   但最后周牧还是妥协了,付款把猫领回家了,从此开启了他活着的前三十年来从未有过的养宠物经历。   周牧掀起眼皮,对上温馥然的双眼就瞬间又别过了眼,对于温馥然,他不想再多说什么。   可对方很快转移话题:“师兄,你知道吗,我今天做了一台取异物,还挺有意思的。”   “嗯?”一说到手术,两人的尴尬似乎又瞬间缓解了。   “我本来是想切开探查的,但是发现这个异物是铁片,具有磁性的,”温馥然接着说道,“而且,手术前给病人做的CT也发现,这个铁片形状相对规则和完整,所以,我今天就没有切开探查……你猜我怎么做了?”   周牧顿了顿,眼神依旧是淡淡的,似乎看什么都没有兴趣的样子,只有在听到温馥然说手术过程的时候,会亮一下。   “你不会是用了磁吸吧?”周牧想了想后,说道。   温馥然本还想在周牧前面卖弄两下,没想到自己的灵光乍现,竟然在周牧那“不值钱”,他一下就蔫了。   周牧看着他,挑了挑眉,说道:“看来我猜对了。”   “还得是你啊,师兄。”温馥然闷闷地抿了一口酒,酒过喉咙,他不禁蹙眉,他给自己点的酒和给周牧点的不一样,他的度数更高,更烈一些。   “但你有没有想过,你不探查的话,有可能会漏掉一些隐秘怕破裂的地方,或者是缺口的地方。”周牧接着说道。   “不可能,就只有那一处而已,手术前我给病人做的CT没看到其他地方的异物,也没有骨折,我还让人给他做了B超,”温馥然反驳道,“B超看着眼球也是完整的,机器都看不到,我们能看到?”   “嗯……”周牧又顿了顿,接着说道,“那你有没有想过,其实B超的结果很受B超医生水平的影响?”   “什么意思?”温馥然皱眉看着他。   “一般来说,如果是眼部黑白B超的话,我会自己给病人做,或者是在其他人做的时候,我会尽量在旁边看着。”周牧解释道。   “如果你没有标注你的异物在哪里,而做B超的人只是常规给你做那几个方向的话,很有可能就会扫不到你想看的地方。”周牧接着说道。   温馥然彻底安静了。本来还想在周牧面前显摆两下子,结果被对方说得哑口无言。   而且句句在理,弄得他现在还生出几分后怕。   周牧见他呆呆的若有所思的样子,又忍不住安慰道:“别太担心啦,大概率没事的。”   一顿酒到肚子里,虽喝得不多,但两人却聊了很久,不过两人都默契地避开了雷区,周牧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到第二天的凌晨了。   临走前,温馥然刚起来,就含糊地说了一句:“师兄,我、我送你回家啊。”   “你喝多了,要不还是算了吧,我自己可以回去。”周牧婉拒道,温馥然每次喝酒都是这样,也不管自己的酒量,干就完了。   “不要,我要送师兄回去。”温馥然坚持道。   周牧拗不过他,也只好在他的“挟持”下,一路走回家,所幸家离酒吧不远,不然周牧还要多忍受这酒鬼一会儿。   周牧名下的房产虽多,但他住得最多的,还是离医院最近的那一套顶楼复式,不为别的,只因上班、应酬都很方便。   到了周牧家楼下,温馥然的脚就像黏住了一样,说什么都要上楼看一看猫,周牧犹豫再三,最后打通了助理的电话,才把这“贵公子”拖走。   周牧如蒙大赦,头也不回地往家里跑。   回到家后,周牧褪去了羽绒外套,瘫坐在沙发上,脚上还踩着一双加厚的棉鞋,身上淡淡的酒气,整个人看着懒懒的。   这时,发发忽然凑过来,嗅了嗅他的脚,随后又跳到沙发上,凑近周牧身上嗅了嗅。   从周牧的角度看,发发小小一只的,就像一个会动毛毛球,他忽然忍不住伸手去撸一把发发发毛,结果手刚要靠近,发发就从沙发上跳下去,默默离开了。   “……”周牧长叹一口气,他已经习惯了,这也不是他第一次被自家的猫嫌弃了。   忽然,他想到了什么,一下从沙发上坐了起来,随后从自己的口袋里翻找着。   翻了一遍没有找到,他才想起来那张从宠物中心拿到的名片是在另外一件大衣上,于是,他疾步走向自己的衣帽间。   倒腾了好一会儿,终于在自己快要洗的那一框衣服里头找到那张写有电脑的名片。   周牧拿着名片长舒一口气,幸好帮忙打扫卫生的阿姨还没有洗这些衣服,不然他可能就再也找不到这张小卡片了。   回到客厅,发发已经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周牧向来都没办法找到它,除非它自己想出来。   周牧拿着卡片端详了一会儿,也不知是不是醉意上头了,简单的几行字,害他看了一会儿,他又将卡片反过来,又看了一遍。   卡片的反面,赫然写了一串电话号码,与正儿八经印刷上去的不同,那是手写的,数字还写得特别大,把原来印刷的后几个号码都遮住了,十分显眼,让人不注意都不行。   周牧鬼使神差地从兜里掏出手机,搜索了一下这个手写的号码。   很快,他就搜索出了一个用户——   昵称叫做“玉玉子”。   周牧微微蹙眉,觉得这个微信号并不想正经的宠物中心员工的工作号,正欲退出来,可就在下手的那一刻,他又犹豫了。   他忍不住点开“玉玉子”的头像。   映入眼帘是一只猫猫,一双白嫩的双手抱着这只猫,但只能看到猫,却看不到抱猫的人,但从手臂的大小和肌肉线条来看,可以识别出,那是一个男孩子的手臂。   周牧思忖片刻,最后加了“玉玉子”。   他本来想加一下宠物中心的员工,咨询一下如何跟猫相处的,毕竟在他身边最了解猫的,就是温馥然了,但温馥然现在开口闭口都要问他要回发发,他马上就不乐意了。   而且他想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跟这猫相处了快三年了,但这猫完全对他就是一个无视的状态,无论是作为主人,还是作为室友,周牧都觉得是对他莫大的讽刺。   但这好友信息发送出去,对方迟迟不会,周牧也不等了,把手机扔到一边,洗漱睡觉去了。   可一刚躺到床上,手机就震动了一下,周牧本想明天再看的,但又担心是重要的信息,于是,他伸长胳膊去够到手机,划开一看,一只猫头伴着手机发的蓝光,打到他的脸上。   玉玉子:我已通过您的好友申请,我们开始聊天吧。   原来是玉玉子,周牧心道,正要息屏睡觉,这时,玉玉子又发过来一条消息。   玉玉子:晚上好呀~   “还晚上好,都第二天凌晨了。”周牧自顾自地嘟囔了一句。   周牧:您好,我是发发的主人,周先生。   玉玉子:嗯呐,我知道滴,您有备注啦[可爱],周先生您好哦[飞吻]~   周牧:这么晚加你,打扰了。   玉玉子:不要紧哦 [可爱]!   周牧蹙眉看着小奶猫的一连串表情,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年轻人都喜欢用这么多表情吗?”   周牧:嗯。   发完这一条过去,周牧就把手机放一边,躺下睡觉了,心道,宠物店的人还挺辛苦的,这么晚还要回客人信息。 第十五章 盒子   褚钰自从上周在温馥然的指导下打了球后麻醉,总是心心念念,希望温馥然再带他操作一次。   他对于温馥然的感受十分复杂,一方面觉得他作为带教是合适的,因为除了温馥然,其他老师基本上不带他这种低年资的实习生上台,但至于他这个人吧,褚钰打心底里想敬而远之。   可这周开始,温馥然一副躺平的样子,连病人都没收,更别说上手术了,而且,也就工作那几个小时能见到他,下班后,能见到温馥然多呆一分钟,都是奇迹。   褚钰之前有听到传闻说,温馥然“家里有矿”,那时候他还不相信,如今看他这副模样,是彻底相信了。   可这天,温馥然竟然破天荒地早到,还带了一个新人来。   褚钰本来坐在病房的电脑前码病历,一抬头,就与跟温馥然一同走进来的那人对上了眼。   褚钰瞳孔微缩,那张脸简直不要太熟悉——   是柯泽云。   褚钰的眉心微微聚拢,心道,柯泽云怎么跟温馥然一起来眼底病组了,可还没等他问出口,温馥然倒是先开口说话了。   温馥然拍了拍手引起大家的注意,清了清嗓子。   “大家注意一下啊,有一位转组的同学,”说着,温馥然碰了碰柯泽云的肩膀,继续说道,“泽云,你给大家介绍一下。”   “各位老师、同学好,我叫柯泽云,原来是屈光组的,我现在转来眼底病组学习,请大家多多指教。”柯泽云的声音很清朗,声音比相貌要嫩不少。   说完,底下响起就一片鼓掌欢迎的声音。褚钰也跟着他们一起鼓掌,心里却暗暗生出了几分疑惑,眼神一直在柯泽云身上游弋。   转组倒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但鲜少有从其他组转来眼底病组的,想当初分组的时候,大家都对眼底病组避之不及,这个大家都挤破脑袋想转出去的地方,然而柯泽云却上赶着往“坑”里跳。   更奇怪的是,他是温馥然亲自带进来的。   温馥然的职称已经是副主任级别了,跟周牧也仅仅是差了一级,只是他人看着年轻。   果不其然,柯泽云一个很简单的自我介绍结束之后,花文栀竟然从座位上站起来走过去,拉着柯泽云去检查室转转。   若是平常,花文栀都是懒得搭理的,这让他想起自己和赵可刚来的时候,花文栀虽也在带教,但也只不过是让两人看看病历,话都没有说上过几句。   显然,褚钰和柯泽云的待遇,天壤之别。   反倒是温馥然,没有跟着过去,信步走向褚钰,很自然地落座在褚钰身旁的位置上。   屁股刚一坐下来,温馥然就随手拉开了侧边的小抽屉,似乎丢了一个什么小盒子进去,随后眼都不看地就用一根手指推回去了。   他看了看褚钰,又顺着褚钰的眼神扫向电脑屏幕,最后锁定在了褚钰看的那份病历上。   “你在看已经出院的病历吗?”温馥然挑了挑眉,似是有些惊讶,“化脓性眼内炎?”   温馥然注意到了病历上的日期,正好是他自己不在的时候,于是补了一句:“你还管过眼内炎的病人?”   “不算我管的,是一个急诊来的病人,那晚刚好我也在,然后跟着去手术室看了这台手术,我想看一下后来这个病人怎样了。”褚钰如实回答。   褚钰看的这份正是他刚来艾思第一周遇到的急诊,那晚周牧赶回来做手术,两人还在手术室更衣室外的长廊碰了个正着。   “这个病很复杂呀……”温馥然说着,从褚钰的手中夺过了鼠标。   他把病历一直往下翻,最后翻到了手术记录,一眼就抓到了在主刀那栏的电子签名——   周牧。   “呵,怪不得,我就说呢,这个病人落到谁头上都不好搞,原来是他做的手术。”温馥然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脸上还挂着一丝笑意,但转瞬即逝,眼皮很快就垂下来了。   温馥然似乎因为猜到是周牧做的手术而开心,但貌似又正因为是周牧做的,感到惆怅。   下一秒,温馥然又把鼠标往上滑,移动到出院小结那一栏,最后看到了患者出院时候的恢复情况,从入院时候的无光感,恢复到可以看到视力表第一行。   “温老师,这个病历之后视力是不是还可以提高一些?”褚钰也看到了,随即问道。   “会的,”温馥然不假思索地回答,“应该还能再好些。”   正当褚钰还想多问两句,温馥然却依旧站起来了,鼠标也被他撇到一边,嘟囔了一句:“周牧确实还行……”   说完,就拂袖而去了,留下一句:“褚钰,上周那个手术记录,你帮我写一下。”   “什么手术记录?”褚钰从电脑后面探出头来,脑子也在飞速运转。   温馥然随即脚步一顿,回头说道:“上周眼内取异物的那台手术,你忘了吗?”   “啊,记得的,您还没有……”写吗?   褚钰正想问出口,所幸打住了,手术记录要求是在手术后二十四小时内完成的,没想到温馥然这老油条,竟然还没有写。   “还没,我只是建了一个空的模板,你点进去,帮我先写一下。”温馥然说完,转身就走出了办公室。   褚钰看着温馥然前脚离开,他动了动手指,点开了那份手术记录,果不其然,空白得都可以照出褚钰的面孔了,上面只有一个主刀温馥然,还有手术日期。   他暗自叹了一口气,跟着温馥然学习固然是好,他会给许多操作的机会,但温馥然也是真的懒。   褚钰努力回忆着当时温馥然的操作流程,一边想着,一边缓慢地敲字。   柯泽云在检查室转了一圈,出门的时候,正好撞见温馥然从科室的玻璃门出去了,他赶忙追了上去。   “温老师、温老师。”柯泽云小声喊了两下。   温馥然放慢了脚步,回头看见了追出来的柯泽云,问道:“什么事啊?”   “温老师,我想问一下,周老师一般什么时候做手术,他每天都会来吗?”柯泽云问道。   “周老师?”温馥然轻轻蹙眉,下意识反应道,“周渔吗?”   可还没等对方反应,温馥然又补充道:“还是周牧?”   “周牧。”柯泽云说道。   “哦……”温馥然拉长语调,饶有兴致地看着柯泽云,问道,“周牧每天都在呀,不过你找他做什么呀?”   柯泽云似乎早就意料到会是这样的回答,于是试探着说道:“温老师,我上周上了一台周老师的手术,过程中有些不明白的地方,但当时还没来得及问,所以现在想去问一下周老师。”   此言一出,温馥然原本还是轻松的神色变得有些不自然,他微微蹙眉,眼前闪过一丝耐人寻味。   一番话虽说得毫无破绽,但怎么听怎么别扭,病房这么多老师在不问,偏偏要跑去问“够不着”的周牧,不得不让人多想,这人是动了什么心思。   “可以吗?”柯泽云追问道。   “当然可以。”温馥倒也没有拒绝,“你要想见周牧那还不简单,你直接去院长办公室得了。”   柯泽云眼前暗了暗,不过还是挤出了一个微笑,说道:“谢谢温老师。”   温馥然没有回应,头也不回地走了,心中悱恻这柯泽云还真是有意思,竟然把自己老爸搬出来说话了。   对于柯泽云的来头,温馥然固然是有所耳闻的,但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道这孩子的家里人跟周牧有些联系。   说来,还是周牧交代温馥然帮柯泽云转来眼底病组的,温馥然没有多想就照做了,周牧是什么人,与他有联系的人多了去了,可想柯泽云这般的,刚来第一天就想跑去见周牧的,确实少见。   另一头的褚钰,还在埋头苦干,帮温馥然写着手术记录。   一个周末过去了,褚钰对于这个手术的记忆已经所剩无几了,只能有个大概,况且,他又不是主刀,许多细节更是记不清楚了。   他码了三四行字,又删掉了一两行,修修改改,到差不多中午饭点,褚钰还在写。   原本早上还忙碌的办公室,因为大家都去吃饭了,瞬间就只剩下褚钰一人了,清净了不少。   褚钰倒不慌不忙,他反而挺享受这个只有自己在的办公室。   忽然,病房的玻璃门猝不及防地打开了,那人的脚步虽然很轻,但或许是午休时间人太少了,每一步,都清晰地打在褚钰的耳蜗里。   褚钰还在猜测来者何人之时,办公室的自动门就已经打开了,褚钰随之从电脑后面探出脑袋,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男人。   下一秒,褚钰一下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周老师。”褚钰慌忙地喊了一声。   极大的意外,又是极大的惊喜,他万万没想到,会在这个安静的午休时间,在办公室撞见周牧。   “褚钰。”周牧见到褚钰似乎也有些意外。   听见周牧喊自己的名字,褚钰下意识抿了抿嘴唇,也不是没听过,但还是头一回,貌似上一次见面过了有好一段时间了吧,他还能一下就说出名字来。   周牧看着有些发愣的褚钰,略微迟疑了一下,最后问道:“褚钰,你有没有看到一个棕色的小盒子?装眼底镜的小盒子。” 第十六章 辅导   褚钰一下就明白过来了,周牧是来病房找他的眼底镜。   可周牧本来就不经常来,他的眼底镜又怎么会在病房。   周牧没等褚钰回答,扫视桌面,一眼望尽,没有看到,于是,他自顾自地拉开抽屉翻找了,从最靠近门口的那个抽屉开始找起来。   褚钰看着他修长的手指勾开一个又一个抽屉,一眼扫尽后,又轻轻把抽屉关上,明明是简单又重复的动作,褚钰却看得移不开眼,周牧手指勾的不是抽屉,而是褚钰全部注意力。   只要是周牧,好像做什么,都会吸引人的目光。   也许是周牧警觉,或者是褚钰的目光太过赤然,周牧忽然停下了动作,侧头看向褚钰,挑了挑眉:“帮我一起找一下可以吗,褚钰?”   此话过后,褚钰顿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方才周牧是叫自己帮忙,他讪讪开口应道:“好、好的。”   于是,他跟周牧一起找了起来。   没翻几个抽屉,褚钰便乍然想起今天早上,温馥然好像把一个小东西随手扔进了他侧边的抽屉里,手也跟着脑子动了起来,手指一勾,小抽屉就被拉开了。   抽屉不大,拉开的瞬间,就把抽屉里头的东西看尽了,一枚小小的棕色盒子,就安然躺在一堆杂乱的纸张里,显得格格不入。   小盒子看似是有些年份了,皮质的外壳,都掉了一些碎屑,但反倒显得更加与众不同。   褚钰眼眸瞬间亮了亮:“周老师,是不是这个盒子?”   说完,他伸手就把小盒子取了出来,托在手心。   低头翻找的周牧一下抬起了眼,视线先是落到褚钰手心上的小盒子,随后又顺着手臂,一路看向站在对面的人。   跟前几次相遇一样,褚钰身上总是混进去了些孩子气,让周牧一想开口,就会忍不住收敛清冷的语气,轻道:“就是这个,谢谢。”   周牧轻声道谢后,走到褚钰面前,从对方手里接过小盒子,纳进口袋里。   褚钰没有说话,只是在周牧修长的指尖碰到掌心的时候,手掌微微一缩,随后整个手掌都烧了起来,他生怕被周牧察觉,于是不动声色地把手插进白大褂一边的裤兜里。   周牧把他的小动作都看在眼里,权当褚钰是怕生而不自在,他正欲离开,可眼却不自觉地瞥向褚钰位置上的电脑。   本是匆匆一眼,倒也不会太在意,可偏偏,就被他看到了“术记”两字,再多看一眼,就瞧见了“温馥然”这个名字,赫然钉在主刀的位置上。   “你在写手术记录?”周牧这么问着,随即停住了脚步,皮鞋调转了方向。   “是……”褚钰忙抬头回答。   “主刀是温馥然?”周牧微曲着身子,一只手撑在电脑桌前,一条修长的腿微曲,抬眼看向屏幕,“他为什么不自己写?”   褚钰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作何回答,若如实说是温馥然让自己帮写,那温馥然便算是违规,因为医院规定,除特殊情况外实习生不能写手术记录;可若是杜撰一个别的什么理由……在周牧面前说谎,似乎比老实交代更加让他难以开口。   褚钰纠结之时,周牧却没有再硬逼下去了,匆匆扫了一眼,就褚钰反复琢磨之后写的那几行字,全都被看光了,他低笑道:“你会不会写啊?”   褚钰的神经突然绷紧,以为周牧是在嘲笑自己写得太差,眼神躲避:“不会。”   这孩子写得不怎么样,回答倒是诚实利落。   周牧深吸一口气,反手从自己的身后拽来了一把椅子,坐了下来。   “坐。”周牧言简意赅,抬了抬下巴。   褚钰乖乖坐下后,周牧又调整了一下椅子,拉近了一些。   周牧的手随意地搭在桌面,说道:“手术记录也不需要写得很复杂,重要地是把要点记下来就可以了。”   “首先,要对应手术名称,名称里面涵盖的操作,都要体现出来,”周牧接着说道,“其次,就要把手术中特殊情况写点出来。”   周牧边说,手也搭在了鼠标上,在电脑上拉出了一行字,道:“比如说,你这个手术是有用磁铁去吸异物的,这个你也写了……不过,你要把异物的形态大小描述清楚……”   周牧还讲了许多要点,但无一例外,同上一次他教褚钰用裂隙灯检查的时候一样,都是总结后的极其精炼的话语,没有一句话是多余的。   褚钰在一旁坐直了身子听着,两人的距离很近,周牧的手伸过去点屏幕,或者只是轻轻把键盘抽出来,褚钰都能感受到那带风的袖子。   可越是这样近的距离,褚钰就越难以集中注意力,他在努力地听着周牧讲的每一个字,但注意力却又控制不住地往说话的人上移。   “手术记录的目的是让你以后翻看,或者是没有参加过手术的人看到,都能尽可能还原手术过程,还是要化繁为简……”周牧顿了顿,他发现褚钰好一会儿没有吭声了,于是问道,“能听懂吗?”   褚钰这才晃过神来,连忙点点头。   周牧见他发呆,傻的可爱,忍不住轻嗤,问道:“走神?”   褚钰如钟摆一般摇头:“没有,我坐在您身边,有点、有点紧张。”   褚钰回答得还是很快,不假思索。   紧张?周牧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凶神恶煞的人。   他试探问道:“怕我?”   “不是。”褚钰不知该如何解释。   因为喜欢而紧张,这是可以直说的吗?   周牧耐人寻味地笑了,继续问道:“褚钰,我们好像不是第一回见面了吧,你紧张什么?”   褚钰嘴唇微张,他一时不知周牧所说的“以前见过”是指哪一次   然而对于褚钰来说,两人初见的场景,不是在手术室,也不是在病房,更不是在宠物店,而是半年前的那个酒会,周牧帮他解围,还送他回宿舍的夜晚。   那个令他久久不能忘怀、至今都还会时常想起的相遇。   周牧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一会儿,没有看出什么端倪,就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端出了一副拒人千里的冷相,道:“如果不是怕我,刚才给你讲课,你却走神了,我可要罚你了。”   “您要怎么罚我?”褚钰竟然有点期待,他暗骂自己脑子废掉了吧。   周牧却轻笑了一声,对他的问题恍若未闻:“好了,该讲的我都讲完了,还有不会的地方,问你的温老师吧。”   说完,周牧正欲起身,不料,下一秒,袖子被人拽住了。   是褚钰,眼疾手快地拽住了周牧的衣袖,不让他离开。   周牧微怔,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褚钰,他无论是在工作上还是名利场上,都是别人对他敬而远之不敢靠近的角色,如今却有个见了不上几面的小孩,胆敢拽住他的衣袖。   褚钰此时也觉得自己的行为有失妥当,但仍试着强留,道:“周老师,您可以继续教我吗?”   可话一说完,他又没底气地默默松开了手,心里生出了几分后怕。   周牧若要离开,谁也留不住,周牧本也不是他的带教老师,周先生心情好了可以给他多说两句,可如今,自己这么做又算是什么。   可既做了,褚钰就像是吃了“豹子胆”,眼神不躲避不止,还继续开口道:“可以吗?”   像是央求,又有点隐隐撒娇的意味。   他心里莫名一紧,顿了顿,又重新坐下来,手搭在鼠标上,继续给褚钰讲了起来。   褚钰点头,心里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还好,他没有生气。   褚钰心情大好,他那点儿小心思貌似得逞了。   夜里,周牧在家洗漱后坐在电脑前工作。   码字码了一会儿,觉得累了,正欲起身冲一杯咖啡,却看到发发不知什么时候,窝在了自己的脚下。   “发发?”周牧有些惊讶,平时发发与他不亲,有他气味的地方,发发都不喜欢呆,可今晚怎么乖乖地躺下了。   于是,他试探着伸手去摸一摸。   发发竟然没有躲开,而是继续趴在他的脚下,一动不动,在周牧触摸它的时候,呜呜叫了两声。   周牧收回手,升起了几分担忧——   在摸它的时候竟然没有咬我,我的猫不对劲。   “发发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周牧说着,把小猫抱了起来。   猫一点儿也没有反抗,平日里的“狼猫”瞬间卸下了防备,任由周牧搂在怀里。   周牧把它放在膝盖上,正想好好看一看这猫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   下一秒,一股热流划过,浸透了周牧的睡裤,直及皮肤,顺着膝盖一路流到脚踝。   “你拉稀了!”周牧一下从椅子上蹦了起来,看着自己的睡裤被发发弄湿了一大片,伴随而来的还有刺鼻的臭味。   猫却依旧很淡定,倒是人不淡定了。   周牧抱着它,放下来又不是,继续抱着……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睡裤,闭了闭眼。   夜晚,褚钰洗漱完坐在课桌前看书,忽然看到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他随手拿起手机,在看到信息的那一刻,原本还垂着的眼皮忽然有了亮了亮。   周牧:你好,抱歉这么晚打扰,我想咨询一下,正常情况下,猫会尿主人身上吗? 第十七章 上门   几周前。   褚钰在帮褚勤看宠物店的时候,遇到了周牧带着一只金吉拉来做造型。周牧临走前,褚钰还给了他一张宠物店的名片,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手机号码写了上去。   没想到这个小心机竟然这么快就有了“回应”,周牧竟然真的通过手机号码加他为好友,并给他发信息。   褚钰想了想,捧着手机美滋滋地开始编辑。   玉玉子:猫猫是不是拉稀啦?便便的颜色和质地怎么样?   周牧:[图片]   周牧:半小时前开始,现在它的肚子很软,我不敢碰它了。   褚钰点开了周牧发过来的图片,特地放大看,图片中没有看到猫了,只看到高定的木地板上,一摊黄色不明物与之格格不入,还有一只穿着深蓝色拖鞋的脚乱入。   玉玉子:猫猫可能是吃坏肚子了。具体还无法确定,要看到猫才能确定下来呢~   周牧:那怎么办?你们店还开门吗?   玉玉子:开的。   周牧:可它拉完就走开了,也不让我碰,专门拉我身上。   “……”褚钰一时语塞,不得不说,周牧这猫也是天生反骨。   褚钰的手指悬在怕屏幕前思忖着,看着周牧的对话框,半垂的睫毛在眼下笼上了一层薄薄的影子。   片刻后,他嘴唇一勾,不慌不忙地扯下搭在靠椅后的外套,腾出一直手来在手机上打字。   玉玉子:我们也可以到您家里看看,您把地址发给我吧?   周牧二话不说就把地址发给了褚钰。   褚钰得意得咧开嘴笑,放下手机,把外套的另一只袖子穿好,收拾好东西,往门外走去。   此时,对面床帘探出了周可的脑袋:“褚钰,这么晚去哪儿?”   “找人。”褚钰扔下一句就出门了。   褚钰先是骑共享单车去宠物店找褚勤拿了药箱,随后便按照周牧发过来的地址,找到了周牧家楼下。   他跟着导航走到了一个小区,报了门牌,还做了登记,进去后,才发现这小区里头竟然这么大,绿化做得也很好,可导航彻底用不上了,他摸了好一会儿,才找到周牧家楼下。   褚钰从询问周牧家地址到出门拿药都十分从容,可就在褚钰摁下电梯楼层的那一刻,许是离周牧只有一步之遥了,竟生出了几分胆怯,毕竟,他冒充宠物店人员的事情要是被周牧知道了,对方会怎么想,把他删除举报?或者是再也不搭理他了。   可越是这么想,这该死电梯上升的速度越快。   叮——   到了顶楼。   褚钰踏出了电梯门。   他来回看一圈,这顶楼只有这一户,省了找的功夫,那必定是周牧的家了。   褚钰一身寒气,正欲抬手按门铃,又不自觉把手放下来,整了整自己的衣领和扣子。   门铃只是按了一次,门就开了。   开门的人正是周牧,他高挺的身影笼罩下来,与往常在医院里,或是之前在宠物店里见的都不一样,周牧今天穿了一套浅灰色的居家服,其中一条裤腿沾上了淡黄色的污渍,鞋子便是褚钰在照片中看到的那一双。   门一开,室内温暖的空间扑向褚钰,不自觉地脸就有些发烫。   “周……周老师。”褚钰纠结到底是叫周先生,还是周老师,最后还是选择了后者。   “褚钰?”周牧露出惊讶的神色,许是之前在宠物店就见过的缘故,周牧并没有觉得奇怪。   但他没有过多怀疑,没准儿褚钰是在做兼职。   “进来吧。”周牧把他请进家门。   褚钰看了看自己脚上起灰的运动鞋,又看了看周牧家一尘不染的地板,迟疑道:“周老师,我还是换拖鞋吧。”   周牧闻言微怔,随手从鞋柜里拿出一双拖鞋,说道:“随你。”   褚钰放下药箱,小心翼翼地换上了周牧家的拖鞋。   蹲着换好鞋后,褚钰站起来扫了一眼周牧的家,与他想象中有些出入,他本想着像周牧这样有钱的人,家里定是极尽奢华,可恰恰相反,房子内无论是家居还是布置,无不透着一股极简风。   宽敞的大厅内,一套米白色的沙发和茶几,一张颜色略深的垫子慵懒地躺在沙发上,茶杯、茶具都是独一份,周牧估计是一个人住,褚钰想着竟有些小雀跃。   褚钰的目光不敢停留太久,他别过眼看向正等他换鞋的周牧,随后又拎起药箱,问道:“请问猫在哪里?”   “跟我来。”周牧说道。   随后,他领着褚钰穿过了客厅旁的窄道,这房子还真是大,这窄道都比一般房子的长了不知道多少倍,窄道两旁的墙壁上间隔挂着一幅幅油画。   褚钰忍不住侧头看墙壁上的油画,即便是走马观花,一闪而过,也可以看出,那是全都价值不菲。   周牧将褚钰带到了小猫的房间。   一进门,褚钰就见到了窝在一旁的猫,就像一只小毛球。那猫也见到有人进来了,但依旧趴在原地一动不动,发出呜呜的叫声,猫的旁边还有一摊淡黄色的不明物。   褚钰见状,又瞥了瞥周牧裤子上的污渍,不由抿嘴,跟地上的那摊东西是同款。   褚钰进门走了两步,还没靠近猫,就半蹲下来,药箱也放在了脚边,侧着头端详了一会儿,确认小猫没有应激后再慢慢靠近。   他查看了猫的情况,并没有发现严重的问题,随后抬头说道:“它目前情况还好,就是拉稀之后,有些不舒服。”   “需要打针什么的吗?”周牧问道。   “不需要,”褚钰说道,“它今天吃了什么?”   “猫粮,”周牧顿了顿,继续说道,“它饿了会自己去吃的。”   褚钰侧头看了看放在一旁的自动喂食器,挪了步过去查看喂食器。   不得不说周牧这个“猫房”措施都十分齐全,而且买的都是最贵、最顶尖的器材。褚钰在宠物店帮忙这么久,一眼就认出了这个牌子的喂食器,最便宜的款式起码都得小一万。   褚钰瞧了一眼喂食器下的碗,上面的猫粮还剩了一些,问道:“它每天吃多少呀?”   “一天两个小罐头,还有一盆猫粮,偶尔还吃几根冻干肌□□。”周牧回答。   “啊?”褚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道,你隔这儿养猪呢,没想到这金吉拉这么能吃。   “它超能吃的。”周牧无奈。   他端起猫碗,用手翻了翻猫粮,问道:“它今天吃了吗?”   “应该是吃了。”周牧回答道。   褚钰翻完了猫碗,微微蹙眉,又接着问道:“周老师,这个喂食器可以拆开看看?”   “可以。”周牧信步走靠近,也跟着蹲了下来,“需要帮忙吗?”   可话音刚落,褚钰便伸手摸到喂食器的出口按钮,哗啦一声,猫粮猝不及防地涌了出来。   这猫粮油乎乎的,颗粒与颗粒之间还能拉丝,在涌出来的瞬间,就像长了眼睛似的,直奔周牧极简风的睡裤,于是,裤脚边多了一抹浓重的色彩。   褚钰着急忙慌道歉:“周老师,对、对不起。”   “……没事。”嘴上这么说,周牧的内心已然崩溃,这些奇怪的污渍夹杂着奇怪的味道,贴着他的小腿。   既已猫尿,何惧猫粮?周牧安慰自己。   “周老师,你最近换猫粮了?”褚钰翻着碗里的猫粮,跟涌出来的完全不同。   “是的,”周牧却并没有在意所谓的措辞,直接回答道,“之前它泪痕不是说很严重吗,前天给它换了一个可以缓解泪痕的猫粮。”   “装新猫粮的时候,有没有把原本的猫粮拿出来?”褚钰接着追问道。   周牧想了想,回答道:“没有。”   “啊,我大概知道了,”褚钰恍然大悟,“长毛猫的肠胃一般都比较敏感,换粮的话要特别小心,尤其是这种质地完全不同的猫粮。”   说着,褚钰把手中的猫碗端到周牧面前,用手指拈出来一颗,解释道:“你看,这颗是之前的猫粮,它是比较干的那种质地……”   接着,褚钰又伸手翻了翻,从碗里找出仅有的几颗,说道:“你看这种,就是刚刚出来的猫粮,质地是偏油的,小猫不太好消化……”   “但小猫应该比较吃喜欢新的猫粮,所以今天都挑出来吃掉了,碗里没剩几颗,但肠胃还没适应过来,所以就拉稀了。”褚钰说道。   周牧恍然大悟,没想到这小朋友竟然一下就发现了问题的关键,他看褚钰的眼神都多了几分赞赏,道:“我下次会注意的,谢谢你褚钰。”   他再次看向褚钰的时候,他已经把小猫抱起来处理了。   “不客气哦。”褚钰轻声回答。   说着,他把猫放回猫窝里,帮周牧清理了猫窝旁拉稀的那一摊后,还帮他把喂食器装回去了。   周牧只是出去换了一身衣服的功夫,再次进来的时候,猫房已经焕然一新了。   褚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一抬头就对上了周牧的眼睛。   周牧猝不及防地迎接了褚钰的眼睛,亮亮的,某种角度看,还有点像不闹脾气的金吉拉,怪顺眼的。   “褚钰,你在收拾东西啊……”周牧环视了一下猫房,确实是处理得非常干净,这是请家政都达不到的程度。   “嗯,周老师,小猫应该没什么大碍了,如果晚上还拉的话,你再打电话叫我吧。”褚钰收拾好药箱子站了起来。   “嗯好,谢谢你。”周牧道了谢,一路陪着褚钰穿过走廊。   周牧突然想到什么,问:“对了,忘了问你,看猫怎么收费?”   “不需要的。”褚钰答道,心道,你没发现我是冒充的就已经不错了,哪敢要钱。   “这不好吧,要你大晚上过来,弄到现在……”周牧抬手亮了亮手机看时间,“都快两点了。你明天还要去实习吧?”   “是的。”褚钰回答。   “就算店里不收费,上门的交通费我还是要给你的吧?”周牧似乎硬要给褚钰塞钱的架势。   “真的不用了,”褚钰缓下了脚步,回头说道,“如果周老师真想付费,要不,你下次带我上手术吧?”   用的是开玩笑的口吻。 第十八章 答案   “周老师如果真要谢我,那就带我上手术吧?”褚钰的声音不大。   “可以。”周牧竟然爽快地答应了。   周牧把褚钰送到门口,看着他进电梯后,便回屋里去了。   褚钰本以为周牧也只是随口答应,但第二天,他坐在电脑前对着病历发呆的时候,手机却猝不及防地震动了一下。   周牧:来找我,手术室,三房。   周牧还是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   褚钰把脸凑近手机一个个字看,昨晚他厚着脸皮提出的要求,没想到周牧仍记得,而且还答应了。   他急匆匆跑到手术室换衣服,可不料刚进去,就被蹲守在门口护士站的人拦住了。   那人掀起眼皮打量了一下褚钰,缓缓开口问道:“实习生吗?怎么不戴工牌?你带教老师呢?”   还没等褚钰回答,那人已经别过眼,自顾自地接了一句:“没有老师带不能进来啊。”   褚钰正想说话,可身后就传来了声响,两人一致看了过去。   “我叫他来的。”周牧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褚钰的身后,看样子也是刚从更衣室出来,穿着洗手衣,虽戴着口罩帽子,但两人都认出来了。   啪,原本还窝在椅子上的人站了起来,不敢置信:“周、周院长?”   “周老师。”褚钰也跟着喊了一声。   老师……?   方才拦住褚钰的人一惊,瞪大眼睛,小心翼翼地打量这眼前的男孩子。   能直接喊周牧做“老师”的人,这医院也没几个,一巴掌能数过来了,全手术室的人都有留意着,但这人她从未见过,不知周牧什么时候又收了这么一个学生。   那人心道不妙,竟然误打误撞给院长的学生甩脸色了,可话都说出去,只能连忙找补,道:“周院长,真是不好意思啊,我不知道这是您的学生,就多问了他两句……小同学,快进去吧。”   褚钰是跟周牧一起进去的,两人一起洗手后进了三房,房里早已经有人准备好了。   原本隔着玻璃门,还能隐约听到里头在闲聊,可门一打开,周牧踏进去的那一刻,所有声音都瞬间消失了,仿佛房内的气压一下就降到了最低。   “周老师早。”正在准备的一个医生喊了一句。   “文聪早上好。”周牧冲他点点头。   那个叫文聪的人显然注意到了跟在周牧身后的褚钰,追随了一会儿,最后讪讪收回眼神,一声不吭,继续做助手该做的事情。   今天早上周牧的手术一连好几台,他只是在带了褚钰进手术室,之后就没再跟他说过一句话了,于是,褚钰便默默地站在一边,看着周牧做手术,以及文聪是怎么当助手的。   周牧固然是一个出色的手术医生,可不得不说,文聪也是一个训练有素的助手,两人全程几乎不说话,但看似没有交流,文聪却能摸清楚周牧的操作习惯,根本不需要开口,文聪就能递正确的器械,做恰到好处的辅助。   文聪对于周牧做手术节奏的熟悉程度之高,可谓形成了“肌肉记忆”,周牧伸手,他就知道要递给他什么。   可即便做到这种程度,周牧也吝啬于夸文聪一句。   褚钰看了两台,就在第三台开台的时候,文聪还是像往常一样,乖乖地来到助手的位置上,正欲坐下,结果周牧突然开口,示意他别坐。   “文聪你等一下,”说着,周牧冲着褚钰抬了抬下巴,说道,“褚钰你过来。”   褚钰原本以为周牧所说的“带他上手术”,顶多是允许他在身旁观摩一下,没想到是真的让他坐在助手的位置上。   可他不敢多犹豫,迈开腿两步就走过去了。   “坐。”周牧示意道。   文聪站在一旁彻底呆住了,这个见都没见过的人,竟然一下就坐到了周牧的身旁,这人到底什么来头。   同样惊呆的还有在手术室内的护士,她们与文聪面面相觑。   “看了两台,试一下?”周牧的意思很明确了。   褚钰下意识回头看了看台上的器械,文聪早已经摆好了,之前的两台手术下来,褚钰也大概能摸清楚怎么样配合主刀。   可看别人做和自己做还是完全不同的,他仅仅是看着器械呆了几秒,就被周牧无情打断了。   “还是不会吗?”周牧问道。   语气很平常,没有责备,还是一如既往地冷冰冰的陈述,可褚钰听着觉得浑身一抖。   同样倒吸一口凉气的还有站在一旁的文聪,在文聪听来,这句话无疑是准备要开始教训人的前奏。   可下一秒,话锋一转,周牧说道:“那你先把镊子递给我吧。”   这明显是对褚钰说道,从语气中仍听不出情绪。   褚钰照着做了。   周牧很自然地接过镊子,便开始了操作,褚钰在助手的位置上盯着周牧的手。   可看了没到半分钟,周牧又接着说话了:“纱布给我。”   褚钰这才反应过来,赶忙把纱布递给周牧。   文聪站在一旁一声不吭,看着褚钰坐在周牧身边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心里也跟着悬了起来,这让他想起刚给周牧做助手的时候,被狠狠地嫌弃了一番,而且,他那周老师为人,说来也奇怪,不爱说话,更别说骂人了,但不知怎么的,坐在他旁边,就是让人觉得胆怯。   不怒自威。   可眼看周牧时不时提醒一下褚钰,但却一点儿生气的样子都没有,反倒是异常耐心,文聪倒有些不解,若是平日里的周牧,哪来的闲情逸致一步步教人怎么做,还不是落得一句“你没学会就别上台了”。   刚这么想,就像是显灵似的,周牧就冒出了这句话了。   “褚钰,你刚刚看了好几台了,还没学会,嗯?”周牧的语气稀疏平常,但文聪的耳朵早已拉响警报。   周老师前几次“嫌弃”是吹风,这把终于要“下雨”了吧,看着小师弟挨一顿训没跑了。   然而,下一秒,周牧竟又自顾自地说道:“不过,站在旁边看和你真正操作还是不一样的……慢慢来。”   慢慢来?!   若不是亲耳听到,文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周老师竟然也会对别人说“慢慢来”?!   周牧何时对他这般耐心温柔过。   文聪自认为自己不算是聪明的学生,周老师也不算特别器重自己,可这样近乎包容的态度,似乎对任何一个学生都从来没有过。   文聪越发好奇这褚钰的来头了。   最后一台手术很快就结束,褚钰说是跟着走了一遍流程,实际上几乎每一个步骤都慢半拍,需要周牧或多或少提醒一下,不如说,是周牧拉扯着他上了一台手术。   褚钰自然也深知这点,一开始还敢多问两句,到手术结束的时候,便完全不敢吭声,生怕自己再多问一句,就会踩到周牧的“高压线”,毕竟,几乎没有一个主刀愿意包容一个不熟练的助手,何况是周牧这样的人物。   可周牧的心情却少有的好,还特地留下来整理了一下术后的台面,若是平时,周牧做完手术就走了,从来没有这样的闲情逸致。   他边搬弄着台面上的器械,边漫不经心地问道:“褚钰,你知道手术贴膜的时候为什么要把边边角角都照顾到吗?”   褚钰一怔,周牧这是主动跟自己找话吗,明明已经做完手术了呀,还不走。   “是怕术中用的液体从角落处渗透下去吗?”褚钰想了想回答。   周牧轻摇头,反问道:“手术前都铺了四层巾了,你觉得是怕渗漏的问题吗?”   一般来说,眼科手术铺巾常规要求大、中、小单加起来要足四层,而周牧所说的手术贴膜,是在最外面一层的巾的外面,再贴一层透明的、类似保鲜膜质地的膜。   若是按照常规一次性的防水材质,四层已经足够阻挡渗透了,再贴一层膜无疑是多此一举。   思及此,褚钰知道自己想错了,于是又说道:“是用来固定铺巾,不然容易错位,或者移动?”   周牧眉毛一挑,掀起眼皮看向他,顿了顿,轻道:“嗯……算是对了一点点吧,但主要不是这个作用。”   “那是因为什么?”褚钰问道。   此言一出,周牧却又不着急回答了,眉眼微微扬起,好像是笑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笑褚钰什么都不懂,他说:“回去自己好好想想。”   说完,手术室的门一开一关,周牧半分钟后就没了踪影,只留下了褚钰和文聪。   褚钰本还想硬着头皮,即使挨一顿骂也要问出答案,可谁料周牧竟然溜了,他转过头看向站在一旁、看起来老实憨厚的文聪师兄,抱着想不劳而获的侥幸心理,问道:“师兄,刚刚周老师说的贴膜的作用,是什么呀?”   文聪自然不会为难小师弟,张嘴就回答他:“贴膜啊,是为了防止……”   咔——   突然,手术室的门猝不及防地打开了,打断了文聪的回答,也打断了褚钰的思路,两人同时看向门的方向。   已经离开了好几分钟的周牧,不知何时又杵在了手术室门口。   只见周牧挑了挑眉:“文聪,你不许告诉他答案。”   话是对文聪说的,但眼神却落在了褚钰身上。 第十九章 大雨   褚钰刚一下手术,就手术室转角的楼梯间撞见了温馥然。   见到了带教,褚钰吓了一机灵。   温馥然一副刚睡醒的样子,像一尊雕塑一般倚靠在窗边,看着窗户外的风景发呆,手指缝里还夹着一根香烟,脸庞也被烟雾包裹了一部分。   闻见声响,温馥然寻声而去,跟褚钰的双眼对到了一起。   褚钰见是躲不过了,只好开口喊了他一声:“温老师。”   “嗯。”温馥然漫不经心地应了他一声。   正当褚钰动身离开的时候,温馥然又忽然叫住了他:“你看看现在几点了,才来上班?”   说着,温馥然把手中的香烟掐灭,随手扔到了一旁的垃圾桶里:“实习生一大早不见人,哼?”   没等褚钰回应,温馥然又自顾自地说道:“这次就不抓你了,可别人其他人看到了。”   “可是温老师,刚刚是周老师带我上手术了。”褚钰解释道。   “周老师?”温馥然大脑迅速搜索,“你说周牧?”   “是的。”褚钰诚恳道。   不料竟当头挨了一记重重的弹脑门杀。   “你撒谎也找个靠谱的,院长带你上手术?!你咋不说院长请你去他家喝茶?”温馥然看见学生撒谎就来气。   去周牧家?   这……褚钰还真去过。   褚钰咽了咽喉咙,不敢再辩解了,他怕温馥然说他迟到,但他更怕温馥然知道他几近狂热般地偷偷关注周牧。   “下不为例。”没等他开口,温馥然给了他一个台阶。   “谢谢温老师。”褚钰低声说完就溜了。   温馥然没有回科室,依旧杵在那里,为的是堵周牧,以他对周牧一天行程的安排,可以说是一堵一个准儿。   周牧刚从手术室换衣服出来,就跟站在手术室拐角楼梯口抽烟的温馥然对了个正着。   还没等周牧开口,温馥然率先闻声转身,道:“师兄还是一如既往的高效。”   说着,温馥然抬手看了看腕表,接着道:“还差十五分钟到十二点,无论早上排多少台手术,你都能在这个点结束。”   周牧当然知道他不仅仅是来调侃两句的,于是也不拐弯抹角了,问道:“什么事?”   “找你要猫啊,”温馥然把烟掐灭了,随手扔到了一旁的垃圾桶里,“你什么时候把发发还给我?”   “发发前段时间换粮拉肚子了,现在状态不太好,”周牧深吸一口气,“再过一段时间吧。”   这回,周牧没有在酒吧时候见面那样执著了,只是用了“缓兵之计”。   “我都把发发当猫儿子了,师兄就这么喜欢一直替我养儿子?”温馥然向前两步,径直走到周牧的跟前。   他比周牧矮小半个头,但气势却不输周牧:“那我们现在算什么?”   这句话把原本还沉稳的周牧弄得气息微乱,他稍稍退开了一些,压住情绪,说道:“在工作的地方我不想谈论这个问题。”   说完,周牧错身就要离去,可不料温馥然却不让他就这么离开,一只手紧紧抓住他的一边袖子,咬牙道:“你当初求我不要走,你如今又是怎样?”   周牧脚步一顿,转头,眼前蒙了一层阴翳:“那我当初是不是还说了,你走了,我与你再无关系。”   “温馥然,你不要再打扰我,我跟你早已没有任何关系了。”周牧一字一顿地说道。   他甩袖转身离开了。   温馥然咽了咽干涩的喉咙,看向楼梯间,转角处早已没有了周牧的身影,只留下回荡在空中的越来越远的脚步声。   周牧丢下他就这么下楼了,他轻叹了一口气,又点起了一根烟。   令周牧烦心的事情不只有温馥然。   他一回到办公室,就看到外头等了一波人,都是来汇报工作的,光是看到这些人手里厚厚的文件,还没等人开口,他就已经开始觉得头疼了。   可一走到人堆里,周牧又迅速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坐在副院长的位置上,一边翻阅各部门呈递上来的文件,一边听着他们的汇报。   “周先生,周三,也就是后天晚上,慈善会那边有一个合作,需要您出席一下?”一份邀请函递到面前。   周牧随手拿起桌面上的钢笔刷刷签名,道:“跟他们强调一下,我只露面而已,其他事宜找代理,别找我。”   “周先生,眼科高峰论坛邀请您去当会议主席,详情……”又是一份邀请函。   周牧看都没看就退回去了:“不去。”   “啊?”小秘书一愣。   “你就跟他们说,我不够老,当不了主席,”周牧解释道,“问就答是我说的。”   “啊,好。”小秘书掩下笑意。   “周先生,准备开始药物临床实验管理规范(GCP)考核了,我们要开始迎接检查了……”最后,小秘书递上来一份厚厚的文件。   “怎么又考核GCP了?”周牧一怔。   “是的,这次是检查复审。”小秘书回答。   “行吧……”周牧翻了两页,这考核手册的条款实在是太多了,就没有再往下翻了,直接就放到了一边。   他掀起眼皮,看见小秘书还杵在自己桌前,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啊,没有了……”小秘书说完就离开了。   终于结束了,周牧深吸一口气靠在椅子上,抬手看表已经快下午两点了,还仅仅是吧近期要做的工作过了一遍,还没开始做呢,想想就觉得头晕脑胀。   他揉了揉太阳穴,明明才三十岁,却干成了五十多岁的模样。   过了饭点,周牧似乎不觉得饿了,一直工作到了下午五点多,才从医院后门出来。   周牧一心想着赶回家,换个地方办公,可不料刚踏出去两步,天却没征兆地下起雨来,还越下越大。   马路对面,就是商场,里面固然有吃饭的地方,但周牧想的是商场底下停车场的车。   他今天是开车来的。   犹豫再三,他觉得回办公室取伞实在是麻烦,也不想这点小事去打电话派人接送,于是决定冒雨跑过去。   不就短短百来米嘛,周牧想着,倒也不是很远,就是这身西装应该是要湿透了,连同里面的衬衫,估计都逃不掉。   周牧深吸一口气,抱着公文包,踩着锃亮的皮鞋踏了出去。   皮鞋踩到水坑里,溅起来一簇水花,把袜子连同裤腿都浸湿了。   一步,两步,三步……   水滴直接把周牧的头发压塌了,两鬓的头发紧紧贴着耳沿,眼镜的镜片上起了一层薄薄的水雾,他看着马路对面的屋檐,想着快一些踏过去。   忽然,周牧感觉自己头上遮过了一层阴影,瞬间周身因雨水而泛起的寒意减少了一些。   他微微仰头,不知何时,自己头上多了一把雨伞。   惊讶中侧头,只见俊美的少年撑着伞,忽现于身旁,雨水朦胧周围,只剩下他和雨伞是清晰的。   “褚钰?”周牧眼神微动。   “周老师,”褚钰又靠近了一些,手里的伞不自觉地往周牧那边侧了侧,“我刚刚下班,发现突然下雨了,正好又看到您在过马路。”   “嗯……”周牧别过眼,只觉现在的自己略显狼狈。   可褚钰似乎没有刨根问底的意思,只是很自然地抬眼,看着对面的马路,调皮地笑了笑:“又转红灯了,我们要等一下咯。”   周牧这才反应过来,就在刚刚与褚钰匆忙对视的时候,交通灯又转红了。   “没事,可以等等……”周牧喃喃道。   一把黑色的大雨伞,伞下站着两个男人,终究是显得有些小了,褚钰一边胳膊都露出去了,被雨水无情地打着。   周牧也好不到哪里去,除了靠近褚钰那一边袖子,其余都是湿了。   褚钰撑着伞没说什么,像一只兔子一般乖巧,倒是周牧,觉得沉默的空气中,漂浮着躁动的气息——   不知是不是离的太近了,他仿佛闻到了褚钰身上的味道,是那种独属于年轻男孩子的味道,淡雅又带了点儿雨水的泥土味,让周牧霎时一顿。   周牧滚动了一下喉结,问道:“吃饭了吗?”   “还没呢,周老师呢?”褚钰的声音很轻快。   “我也没有……”周牧说着。   “好饿了……”褚钰的声音穿插在雨声中,若有若无,听得周牧一颤一颤的。   “我请你吃饭吧,”周牧提出,“为了感谢之前你晚上帮我看猫的事。”   褚钰歪了歪头,忽然一笑:“好呀。”   “……”周牧怔怔看着褚钰,唇红齿白,睫毛上沾了几滴水珠。他答应他的模样,毫不设防。   伞下两人目光相接,之前那几次周牧都没有好好看过褚钰,如今两人的距离很近,褚钰似乎就贴在眼前,他才发现,褚钰长得很干净,也是少有的精致。   “诶,绿灯了。”褚钰轻轻喊了一声。   在对视的短短几秒,仿佛走神的只有周牧。   “嗯,走吧。”周牧轻声道。   两人穿过了马路进入商场,周牧想着方才答应请褚钰吃饭,一到商场就驻足看着立牌,看看吃点什么好。   “周老师,你身上都湿透了,要不你先回去换套衣服吧,不然容易感冒。”褚钰在停在了周牧的身旁说道。   “是……”周牧看着自己的衬衫浸了水,紧紧贴着皮肤。   “周老师,我想回科室换个衣服呢,你去吗?”褚钰委屈道。 第二十章 坦诚   “周老师,我们要不要去换套衣服?”褚钰提议道。   “去哪里换?”周牧无奈地看着他。   “回科室换吧?”褚钰眨眨眼,睫毛上还挂了水珠,淋湿后的脸蛋白得像珍珠一样。   周牧也几近湿透,瓢泼大雨,撑不撑伞都没太大区别,他那沾了水的白衬衫瞬间变成了一层纱,包裹着紧实的肌肉,轮廓若隐若现。   他看了褚钰一会儿,最后道:“好吧。”   两人原路返回,踩着被雨水浸湿后泥泞的道路,跑回了医院。   刚跑进医院大门,周牧才恍然想起,现在这个点行政楼应该锁门了,自己换洗的衣服都放在行政楼的院长办公室里。   周牧无奈叹气:“诶,我的办公室楼下的大门可能已经锁了,得找保安拿钥匙。”   “要不,我先不换了吧。”他又说道,可一低头,看见自己那几乎透明的衬衫,他又不好意思再冒雨走出去了,这跟“裸奔”没有区别了。   纠结之际,褚钰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周老师,我们男值有好几套衣服,你要不要跟我去男值换?”   “男值班房吗?”周牧问道,“眼底病组的?”   “嗯嗯,”褚钰点头,“那里有很多备用的衬衫,周老师要不要去那里先换一件对付一下?”   “也行。”周牧寻思,总比现在这样湿身强吧。   于是,两人一同转战男值。   现在是下班时间,员工电梯只剩下一台在使用了,其他两台只有在上班的时候才会开。   周牧和褚钰就看着这台电梯,从八楼到了十五楼,十五楼又到了二十四楼,好不容易往下走了,结果停在二楼,一直不下一楼。   已经淋湿的衬衫紧贴着皮肤,在空调底下,一吹风就是一个寒颤。   周牧看着电梯,生出了几分烦闷,他瞥一眼身旁的褚钰,却还是那副乖巧的模样。   这小孩就像一只小猫一样,似乎没有脾气,只会冲你摇尾巴一样乖。   不,他比猫还乖。   周牧长叹一口气,问:“这电梯……平时也这样吗?”   行政楼的电梯可不这样。   “嗯,下班时间比较慢的,只有一台。”褚钰回答。   “上班就好些吗?”周牧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聊着。   “差不多,因为上班人也多呀。”褚钰回答。   “……好吧。”   叮——   就在这是,电梯终于到了一楼。   电梯大门打开了。   里面挤了一大群人,都是下班的医生们,就在门打开的瞬间,不约而同地看向门外。   “周院长?”   周牧瞬间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大家看着堂堂大院长,发型乱了,衬衫湿了,皮鞋脏了,杵在电梯外头。   电梯只出来了几个人,绝大多数人还留在里头,不知所措。   “你们……不出来吗?”周牧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   “周院长,我们其实是上楼的……”   “啊?”   “电梯下行的时候不进去,到时候就没位置咯。”   他好后悔,后悔当初急匆匆下班不带伞,后悔听了褚钰的话回来换衣服,更后悔等这台该死的电梯,还不如走楼梯。此时的他还不知,让他更后悔的事还在后头。   往日多风光,今日多狼狈。   算了。   周牧抱着自己的小皮包,故意挡住胸前那块区域,走进了电梯。   而后在众人的簇拥、攀谈和慰问下,艰难地到了眼底病组的楼层。   褚钰带他进了眼底组的男值班室,门一关,他才松了一口气。   “怎么了?”褚钰边问边脱衣服。   “刚刚好多人……”说完,周牧一抬眼,就见到了一个“坦诚相见”的褚钰出现在自己面前。   即使医院的空调开得很低,但褚钰身上的雨水还没有干透,挂了几颗在胸前。   褚钰不算壮实,但绝不是骨瘦如柴,他精瘦的同时,体型又没有攻击性。   少年的皮肤很白,而且不是那种惨白,是有光泽的,每一寸都透着活力,像在诉说着它的主人,是那么年轻。   似乎年轻人都带着体香,褚钰身上的味道,混合着雨水的味道,让周牧一时失了神。   下一秒,他迅速转身,背对着褚钰。   “周老师?”褚钰轻声喊着他。   “怎么?”   “你快点换吧,不然要着凉了。”褚钰说道。   “知道了。”   周牧一颗颗解开上衣的扣子,他能明显感觉到,一双眼睛正在他的身后盯着他,那种快要在他的背上灼出一个印子的眼神。   就在他完全褪去上衣的时候,忽然感觉到有什么软软地东西在摩擦着后背,他迅速用手抓住了。   他按下的是褚钰的手。   “你干什么?”周牧瞬间警惕了起来。   “周老师,我看你后背的湿了,我想帮你擦一擦。”褚钰眼神无辜地看着他。   “……谢谢。”周牧自觉方才有点反应过激了,态度一下就缓了下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一惊一乍,平日端得好好的,皮肤上像长了触角一般,每一根触角都连着一根敏感的神经。   褚钰倒是很规矩,没做什么过分的动作。   只见他拿着又干又软乎的毛巾,帮周牧从脖子擦到尾椎骨,腰两侧也擦了,每一个角落都有照顾到。   “后背擦完了,周老师,你转身吧,我帮你擦擦前面。”褚钰用稀疏平常地语气说道。   前面?!   周牧的脑袋又拉响警报了。   “毛巾给我,”周牧伸手去要毛巾,“前面我自己来。”   褚钰把毛巾递给周牧,眼睛还是不停地游弋在他的躯体上。   穿着衣服的时候,他就知道周牧身材肯定很好,他想象过,周牧是个八块腹肌的猛男,或是个精瘦的体格,但如今所见到的,比他幻想过的所有版本都要好。   周牧自己给自己擦着,褚钰站在他的身后,只要稍微有动作,两人的身体就会碰在一起。   男值班房空间不大,两步都是架床,两人只有中间过道的地方可以站。   逼仄的空间,坦诚相对的两人,雨水味和汗味交杂,充斥着几近要爆炸的荷尔蒙……   让人头昏,特别是褚钰,似乎在一个难以自控的年纪,眼前看到的,耳朵听到的,鼻子里充斥着的,全是那个人。   “周老师……”他的喉咙好像哑了。   “什么事?”周牧的声音在此刻似乎也没了往日的冷感。   “我有件事很想告诉您……”褚钰觉得自己的口已经比大脑要快了,他知道现在是不能说的,周牧听到后定会震惊,然后像远离变态一样远离他。   可是他控制不住了。   “你说。”周牧应道。   “我其实从半年前就开始……”   像疯了一般喜欢你。   啪——   下一秒,男值的门被冲开了。   屋内的暧昧的气氛就在门打开的那一瞬间,全都消散了。   两人慌忙收拾着脸上的神色,一同看向门外。   门外的温馥然神色更为震惊,他瞪大双眼看着半身□□的两人,挤在这个二十多平米的值班房里。   “你怎么在这儿?”   “你怎么在这儿?”   外头和里头的人几乎同时开口。   “我今晚二线值班,我怎么不能在这儿?”温馥然看着不穿衣服的周牧莫名来气。   眼神一瞥,看见了同样不穿上衣的褚钰。   “你,”温馥然几乎想伸手把人揪出来,“你怎么也在这儿?”   褚钰惊魂未定。   “下雨了,我和褚钰同学都淋湿了,所以来男值换个衣服。”周牧冷静地解释着,拿起值班床上的衣服就穿了起来。   两三下功夫,周牧就整理好了,拿着自己的皮包出去了,与还挡在门口的温馥然错身而过。   一句话也没留。   褚钰也着急忙慌地抓起一件衣服穿了起来。   “换完了吗,”温馥然没好气地说道,“换完了滚出去。”   周牧走得慌忙,竟然把褚钰给他擦身体的毛巾也顺走了,而且还是回到家才发现。   他无奈地看着这条毛巾,想着,这可能是科室的毛巾吧,但如果为了还一条毛巾他又跑回去科室,他属实有些不情愿,但这东西他也不愿意假手于人。   但随后,他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因为这绝不是科室的毛巾。   医院里的东西都是统一规格的,这种带花色的,还带logo的,绝对不可能是院方采购的。   另一边换好衣服的褚钰,忽然发现,刚刚给周牧擦身的毛巾怎么也找不到了。   这可是他自己带过来放在值班房的毛巾。 第二十一章 推荐   实习和在学校上课不同的是,在学校的时候没有日期的概念,只知道星期几,而实习的时候,却能知道是几号,下一次小长假又是什么时候。   夏天竟然到了,褚钰看着宿舍外树枝叶早已成了深绿色,他记得刚来这里的时候,叶芽才长出来。   竟不知不觉在艾思医院呆了好几个月了。   一回头,就看到赵可在床上扭成一团。   “褚哥~~~”赵可像要饭的一样喊着。   “怎么?”褚钰并不是很想搭理他。   “小学生都放假了呜呜呜。”赵可刷着手机,看着日期跳到了七月。   “实习又没有假期。”褚钰跟着叹气,好学生也想放假。   这话没说出去多久,花文栀就在群里发了一个公告。   花文栀[管理员]:同学们,暑假到啦,医院给大家安排了海外游学项目,地点是新加坡国立大学的眼科中心,全程公费,主要是给大家多学习和见识的机会,有意向的同学踊跃报名哦!   [附件:游学行程安排表.PDF]   “游学!”赵可一下就从床上坐了起来,床板跟着发出哐哐的声音。   “悠着点儿,晚上还要睡的。”褚钰提醒道。   “去新加坡诶!”赵可雀跃地点开了附件的安排表,“好像很好玩的样子,去一个星期呢。”   “褚哥,只有前四天是在国立大学学习的,之后都是出去玩诶!植物园,鱼尾狮,圣淘沙岛,环球影城……啊啊啊好想去!”赵可一边翻文件一边兴奋得甩腿,“你去过吗?”   “没有。”褚钰回答。   褚钰家里并不富裕,再加上是单亲家庭,别说是出国旅行了,国内的景点他也没去过几个,他甚至连护照都没有。   “我也没有……”赵可接道,“正好这次我们可以一起去玩!”   褚钰虽表面没有赵可那样兴奋,但内心也止不住激动,公费游学,那是从前的他想都没想过的事情。   “褚哥,到了那边我们要不要一起办一张电话卡,国内的流量在新加坡用不了……”赵可还在滔滔不绝地跟褚钰畅想着游学计划,浑然不知花文栀又在群里发了一个公告。   花文栀[管理员]:另外,参加游学需要一封专家或教授的推荐信哈,是国立大学那边要求的,能拿到推荐的同学才能去哦~   “要推荐信。”褚钰打断了赵可。   赵可立马在群公告下面提问——   赵可:花老师,推荐信是指哪种?   花文栀:副高以上的老师哈,每位老师只能推荐一个同学。   “副高?”赵可拧着眉头,他忽然想到自己的带教不就是她嘛,“花文栀自己都不是副高。”   说完,他看向褚钰,“嘶”了一声,道:“褚哥,温馥然是副高吗?”   “是啊。”褚钰回答。   “啊,我的带教不是副高,怎么办,我要找谁要推荐信啊……”赵可有些焦急。   周一。   赵可从上班那刻起就到处打听,为的就是拿推荐信,可不料每个副高以上职称的老师都有自己带的学生,而且限每位老师只能推一个同学,所以赵可问了一圈之后,还是毫无收获。   中午,他蔫了吧唧地瘫在自己的座位上,连褚钰从他身边走过都毫无反应,若是平时肯定会调侃褚钰。   褚钰也察觉他不对劲,问道:“你怎么了?”   “我的带教花文栀没办法推荐我,今早上我问了很多老师,别人都有自己的学生,名额都满了,”说着,赵可长叹一口气,“我可能是去不了了。”   忽然,他想到了什么,换了一个坐姿,问道:“褚钰,你问温馥然要了推荐没有?”   “还没,”褚钰如实回答,“我今天跟着上手术,还没来得及跟他说。”   “你还没说啊……”赵可喃喃。   不过就算褚钰晚点说,温馥然也定会答应给他推荐的,褚钰身上仿佛有种魔力,去到哪儿,都会成为那里的佼佼者,有哪个老师会不喜欢褚钰这样的学生呢。   他心中顿时生出几分酸涩的羡慕,同是一个宿舍,床铺还连在一起,但他与褚钰却有这么大区别,褚钰轻而易举就能拿到推荐,而他跑断了腿,都得不到。   “那你什么时候去要啊?”赵可接着问道,这貌似跟他也没什么关系,但他就是忍不住想问。   “过两天吧,这两天温老师给了我一些收数据的任务,我想完成交给他的时候,顺便跟他提一下推荐的事情。”褚钰如实回答。   “过两天……”赵可复述着,忽然想到了什么。   温馥然的名额目前还没有使用。   如果,他想如果,在褚钰找温馥然之前,他想去找了他,那么……   可下一秒,他又立马打消了这个念头,褚钰是他的好兄弟,如果真的占了褚钰的名额,这兄弟怕是做不成了。   可是,他真的好想去新加坡游学……   人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一旦脑子里蹦出一个想法,即使根本不打算去做,但也会像梦魇一般萦绕着,挥之不去。   赵可冒出去抢温馥然推荐名额想法的那晚,辗转反侧,睡得很浅;第二天到了科室,见到温馥然更是眼睛都移不开了,感觉那根本不是老师,而是一封会走路的“推荐信”。   他麻痹自己,“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但他又暗骂自己,背叛兄弟狡诈狡猾。   这两天,赵可都是这样度过的,但他也只剩下这两天的时间纠结了,褚钰一旦开口,自己连温馥然那条路子都要断了。   游学公告发出后的第二晚,花文栀把已经成功报名的名单更新到了群里。   花文栀[管理员]:部分同学已经成功报名啦,还有不清楚流程的同学可以问一下他们,这周末截止,想去的同学要抓紧时间哦~   [附近:报名名单待更新.PDF]   花文栀[管理员]:推荐信,推荐信,推荐信,拿到推荐才能报名,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赵可轻叹了一口气,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要做决定了,到底去不去找温馥然,这么想着,他又点开了行程表。   表里的安排,图片,让他在找温馥然和不找之间反复横跳。   忽然一个声音把他拉回现实。   “赵可。”是褚钰。   赵可惊了惊,像做了亏心事一般,即使褚钰根本没看他那边,也马上息屏。   “怎么了?”赵可问。   “你想去的话,要不你去找温馥然要推荐吧?”褚钰顿了顿,“我还没去找他,他那儿应该还有名额。”   赵可瞬间哑然:“你、你不去吗?”   “嗯,不去了,”褚钰想了很久,“反正我也没有护照,据说办起来很麻烦,那就不去了吧,在这儿学习也是一样的。”   “办护照……”赵可深吸一口气,“不麻烦的。”   “那你想不想去?”褚钰问。   “想。”赵可回答。   “那你就去找温馥然吧。”褚钰说道。   赵可翻了一个身,隔着窗帘,看着同睡一侧的褚钰,这些天,他纠结、算计、歇斯底里,但没想到褚钰却如此坦然。   他忽然有些愧疚感。   良久,已经熄灯的宿舍回荡了一句:“谢谢你啊,兄弟。”   褚钰绝非人畜无害小可爱,话说出去的同时,他翻出了一个很久没联系的好友。   玉玉子:周老师,我们有个实习生的游学项目,但需要一个专家的推荐信,您可以推荐我吗?[可怜][可怜][可怜]   许是发信息的时候太晚了,周牧到第二天才回复的他。   周牧:今天中午来我办公室。   褚钰捧着手机眼前一亮,没想到周牧会答应得如此爽快。   玉玉子:谢谢周老师~[可爱]   中午。   褚钰按着信封,脚步轻快地来到周牧的办公室外面,然而被秘书拦住了。   “找周院长吗?什么事?有预约吗?”秘书一连发问。   “周院长今早发信息叫我来找他的。”褚钰说着,就打开了他与周牧的聊天记录,展示给秘书看。   秘书看得眉头一皱。   她一眼就认出,那是周牧的号,但重点是,那是周牧的私人号,她平时联系周牧的时候,都不敢用这个号,眼前这个学生怎么就随意给他发信息了。   而且,说来这推荐信……   “您稍等一下,周院长现在在见另一位客人,应该快结束了。”秘书说着,透过门缝看进去。   褚钰向前一步,也跟着看进去。   就这一眼,他瞳孔骤缩,只因里头的人他认识。   周牧似乎也注意到了门缝里的人,视线随即扫了过来:“可以进来。”   话音刚落,小秘书就带着褚钰进去了。   一进门,就与坐在办公室沙发上的柯泽云对视了一眼。柯泽云的手里拿着一个信封,同样目不转睛地盯着刚进门的褚钰。   小秘书把人带到后就退出去了。   办公室里,三人沉默了几秒,还是柯泽云先说话:“周老师,我都坐了这么久了,您什么时候给我的推荐信签字呀?”   推荐?!   完了,他心里一沉,周牧那儿是有竞争的,眼前这个柯泽云便是,他还是个关系户。   他忽然想起当时周牧给他回复的信息,只是让他中午去找他,可没有亲口答应要给他。   他的心一下就悬了起来,可他越是这样,他越生出了几分逆反——   周牧是给他,还是给柯泽云。   周牧对他,会胜过关系户吗。   柯泽云显然也看到了褚钰手里的信封,没好气道:“褚钰,凡是额讲究个先来后到吧?我在这儿坐了很久了哦。”   说完还白了褚钰一眼,仿佛在警告他识趣赶紧滚,周牧的推荐是你想要就能要的吗。   然而下一秒,周牧伸手接过了褚钰还没递出的信,抽出钢笔,二话不说把字签上了。   随着钢笔啪嗒套回笔盖,周牧的声音也响起:“是他先的。” 第二十二章 游学   “是他先的。”周牧签完字,很自然地把推荐信递还给褚钰。   “周老师……”柯泽云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没往下讲,既然周牧都已经说了是褚钰先的,那他再说什么也无济于事。   “还有什么事吗?”周牧望着他。   “没有了。”柯泽云垂着肩膀走出了办公室。   褚钰随后也出去了。   要说先来后到,事实上,是柯泽云先找的周牧。   他早就收到风声,医院会公费让实习生去游学,于是早早就联系周牧要推荐信了,可周牧却迟迟没有答应,只是很飘忽地说了一句“你随便找个人推荐就行,不非得是我吧”,可柯泽云却势必要拿到周牧的推荐。   周牧一推再推,他只好直接过去办公室堵他,然后,便见到褚钰来要推荐了。   见到褚钰的那一刻,他呼吸都不淡定了,破案了,原来是褚钰这小子。   两人一先一后出去,果不其然在电梯间碰面,手里都拿着信封,一个有周牧的签名,一个没有。   “你什么时候找的周老师?”柯泽云先开口。   褚钰没想到对方单刀直入。   “比你早一些些。”褚钰含含糊糊没有说出具体时间。   “我是两周前,”柯泽云神色阴翳,“你还会比我早吗?”   “早不早,”褚钰停顿了一下,唇角一勾,“周老师说的才算数。”   叮——   这时电梯到了。   褚钰自顾自地走进去,还不忘扔下一句:“别纠结了,赶紧找下家吧,不然来不及了,周末截止哦。”   柯泽云看着褚钰,恨得牙痒痒,褚钰不光成绩名列前茅,这阴阳怪气的本事也是数一数二的。   当晚。   赵可请褚钰吃晚饭,期间聊天知道褚钰也拿到了推荐之后,掩不住笑意,又加了几串小烧烤。   两人回到宿舍后,一同拿出推荐信。   褚钰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展开那封推荐信。   推荐信是有模板的,但模板只包含了格式和抬头部分,推荐内容和专家签名是空着的。中午拿到后他就一直忙手术,信封夹在背包的暗格里,不曾拿出来过,此刻的他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周牧写了什么。   推荐信只有短短一句话——   该生表现优异,学习能力出众,德智双馨,同意推荐。   推荐专家:周牧。   “就一句啊……”褚钰喃喃,又伸着脖子看向赵可的推荐信。   也是只有一句话——   同意推荐该生。   推荐专家:温馥然。   “我还不是只有一句……”赵可也看向褚钰,不禁瞪大双眼,“哇褚钰,你、你、你的推荐人是周牧啊!?”   “嗯嗯。”褚钰眼角溢出笑意,他不敢太放肆,那点儿心思还小心为妙。   “哇,他给你写了好多字啊,”赵可忍不住夺过褚钰手中的信纸,“表现优异,德智双馨……哇他对你评价好高!”   院长竟然还会这样夸一个实习生,赵可觉得自己今天算是开了眼了。   褚钰乐得昏了头,先有周牧拒绝柯泽云,后有一连串对自己的夸夸,今天发生的事让他有种不真实感。   周末,花文栀宣布了最终的游学名单。   褚钰专门点开了看了,柯泽云也在里头,果不其然,他还是找到关系拿到了推荐。   名单宣布没多久,褚钰和好几个还没有办护照的同学就去办好了护照。   八月初,天气越来越热。   游学仿佛是踩着热气出发一样,当褚钰和赵可一起坐在飞机上的时候,褚钰还有点恍惚。   “我们要出国了。”褚钰抑制不住兴奋,他打开飞机窗户的挡板,看着如乐高积木大小一般的房子。   他以为可以一路俯视着沿途的风景,然而,当飞机蹿上了平流层,就只剩下白茫茫一片云海了。   但毕竟这是他第一次坐飞机,云海何尝不是新奇的景象。   一旁的赵可伸着脖子探过去看了一会儿,后又坐好,笑道:“褚哥,都是云,有什么好看的。”   褚钰回头跟着笑了:“确实没什么好看的。”   只是他没见过罢了。   这时,空姐推着餐车从前面缓缓过来。   赵可不由坐直了身子:“来吃的咧。”   褚钰顺着视线看过去,只见打扮精致的空姐在挨个问问题,然后给餐。   “这还得对暗号啊?”褚钰忽然有些紧张。   “不是,她问你吃什么。”赵可抽出放在前座后兜的餐牌解释道,“有鸡肉,鱼肉,沙拉……”   “你第一次坐飞机吗褚钰?”忽然有个声音乱入。   两人闻声望去,是坐在同一排另一边的柯泽云,只见他惬意靠在椅子上,一副熟门熟路的样子。   “您管得可真宽,”赵可白了他一眼,“太平洋都没你管得宽。”   “Whatever~”柯泽云耸耸肩。   褚钰没搭理柯泽云,他学着赵可的样子拿出餐牌看着,实则是挡住脸偷偷看向空姐移动的方向,许是之前没在飞机上吃过东西,随着空姐推着餐车走过来,他隐隐有些紧张。   他觉得等待空姐每靠近一步都是煎熬。   终于,餐车停在了他的座位旁,空姐询问的时候,褚钰才假装不经意地放下手中的餐牌。   空姐用英文询问他,褚钰回答后,顺利拿到了餐。   柯泽云跟空姐嘀咕了几下,拿到餐后,空姐还多给了他一杯超大号的果汁,于是,他抿了一口果汁,斜眼看向褚钰和赵可。   “别看了,菜单上没有的,”柯泽云扯了扯嘴角,“我这个单点的。”   “阁下装逼的技能可谓出神入化。”赵可咬着牙反驳道。   褚钰倒是淡定,只是盯着他那杯大果汁,轻飘飘地来了一句:“你一会儿别到处找厕所就好。”   “你……”柯泽云气不打一处去。   又给褚钰反驳过去了。   赵可暗暗在底下给褚钰比了一个大拇指:“论阴阳,还得是你啊,兄弟。”   果不其然,这顿过后,飞机的广播就响起来了。   “Ladies and gentlemen, this flight will be landing at Singapore Changi Airport in 30 minutes. Please put away your tray tables, open your window shade......”   与此同时,飞机上的厕所也关闭了。   柯泽云刚一杯大果汁下去还没感觉,这过了十几分钟,尿意来袭,回头一看,飞机厕所竟变成了红色禁止头像。   他心里暗暗骂着褚钰,又拉住其中一个空姐问还有多久降落。   “30 minutes呀,”褚钰掩下笑意,“你没听广播吗?”   “太急了呗,”赵可在一旁搭腔,“而且不止三十分钟哦,飞机停稳了之后,还得等挺久才能下去。”   啊?   柯泽云闭了闭眼,瘫回到了座位上,绝望地看着跳动的时间。   抵达新加坡后,花文栀带队找到了当地接应的老师。   同学们三三两两坐上了大巴车,开启了环岛旅程。   花文栀则扶在驾驶室旁边的杆子,开始讲起了注意事项。   “同学们,我们现在已经抵达新加坡了,正式开始了我们的游学为期一周的之行,那么接下来的一周时间,我希望同学们能够学到知识的同时也玩得开心,但以下还是有几点事项要特别注意……”   “首先,是安全问题,我们现在是在国外,护照一定要保管好,除此之外,我还希望大家现在拿出手机,马上保存我们大使馆的电话……”   花文栀在滔滔不绝地讲着,褚钰则心情雀跃地看着窗外,赵可也缩在褚钰身后跟他一起看。   “绿化做得真好。”褚钰感叹着,不料又是一个声音乱入。   “garden city好吗?自己上网查一下。”柯泽云说话带着刺儿,还一把把床帘拉上了。   原来他坐在两人的前头,也是靠窗的位置,两人的位置公用一副床帘,真是阴魂不散,褚钰想着。   “您刚才没憋出内伤吧?”褚钰从容地微笑把床帘重新拉开,还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   柯泽云讪讪把身子转过去了,他有点害怕褚钰把他的糗事往外说。   “最后一个事情,我们这次游学的人数是比预期多的,国立大学预留的宿舍是不够的,因此会有一位同学会单出来,跟我去住学校附近的酒店,而这个费用也是不需要大家支付的。”花文栀边说着,边摆弄着手机。   “同学们,大家先连一下这个巴士上的WiFi,然后我们在群里抽签,抽到的同学就跟我去住酒店,是个单人间哈。”说着,她已经把抽签的小程序发到了群里。   赵可率先就点开了:“宿舍!我抽到了宿舍!”   “我也是诶!”   “酒店只有一个,剩下的都是宿舍,这个概率很大好吗~”   巴士上七嘴八舌地讨论着。   柯泽云也抽到了宿舍,转头暗中观察着褚钰两人。   赵可探头看向褚钰:“褚哥,我要跟你一个宿舍!”   褚钰点开,页面转了许久,终于出现了两个字——   酒店。   “啊!”赵可仿佛晴空霹雳。   “褚哥~”他不舍地搭着褚钰的臂弯。   “拜拜咯~”柯泽云冲褚钰翻了个白眼,满意地转回身去。   “没关系吧,”褚钰安慰赵可,“白天都在一起,就是晚上而已。”   巴士穿越了车水马龙的街道,又过了几十个红绿灯,踏着夕阳,最后停在了国立大学的门口。   一番吵闹后,巴士再次启程的时候,就只剩下司机、花文栀和他了。   褚钰看着小伙伴们下车,顿时有些孤独感,怎么偏偏就抽到了唯一的酒店呢,手气也太差了。 第二十三章 买药   游学第一天的行程是去参观国立大学。   花文栀和褚钰是住在离学校有大约二十多分钟车程的酒店,两人必须提早出门。   国立大学专门安排了一个接待游学团的会议室,褚钰和花文栀来到会议室的时候,住在校舍的同学都已经到了。   褚钰一进门就见到人群里冲他挥手的赵可。   “褚哥,快来快来!”赵可热情地招呼褚钰过去,他早已帮他占了一个座位。   褚钰一坐下来赵可就拉着他问这问那的。   “褚哥,酒店怎么样?”赵可问道。   “就那样吧,普通的单人间而已。”褚钰回答。   “褚哥,你不在的时候,兄弟我受了好多委屈呜呜呜……”说着,眼神落到了前座人的身上,“我跟这货分到了一个宿舍。”   柯泽云应声回头,白了他一眼:“说得我多想跟你一个宿舍似的。”   “你要是上直肌有问题就找个老师给你看看,一天到晚翻白眼,我都担心你要翻成斜视了。”赵可从来不对他客气。   “我眼外肌没问题,我谢谢你,”柯泽云反驳道,“我只是神经衰弱,昨天晚上有人打呼噜的声音像开拖拉机一样。”   宿舍是双人间,说的是谁,不言而喻。   “我特么也谢谢你,我不打呼噜,我看你是做梦梦到自己去开拖拉机了,”说着,赵可拽了拽褚钰的胳膊,问,“是吧,褚哥,我不打呼噜?”   “……”褚钰沉默了。   这次活动不仅是游学,还包括给学生提供交流的平台,因此,出了艾思医院的学生以外,还有国立大学自己的学生,他们也三三两两地围坐在一起,聚在了会议室的另一侧。   不多时,一群西装革履的人迈进会议室的讲台,花文栀也站了起来迎上前去。   先是学校负责接待的老师讲话,随后花文栀也作为游学团老师代表发言。   而后,便上去了一个新加坡学生,掏出稿子开始发言。   那学生长得极好,眉宇鼻梁、五官比例,无不透着一股混血风。   “It is my great honor to participate in this exchange……”那学生自信又从容,发音标准,声音还好听。   “又开始了……”赵可打了个哈欠。   “怎么?”褚钰小声问道。   “上面开始讲话,我开始困了。”赵可往后一靠,眼皮子耷拉下来。   褚钰没搭腔,他抬眼望向讲台,看着那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年,站得笔直,虽然只是用平时讲话大小的声音,却让人觉得很有力量。   稿子也写得很好,他能听懂个七七八八,主要是那人的气场,往讲台上一站,就让人心服口服。   他忽然生出了几分羡慕,暗暗想着,自己比他差远了。   他虽然成绩名列前茅,但也仅此而已,比起那个从容发言的混血美少年,褚钰觉得自己不过是村里头那个稍微拔尖儿的人罢了。   那人发言之结束后,花文栀上去同他握了手,随后又请游学团学生代表上去发言。   “我们也有安排人发言吗?”赵可疑问。   于是,就在他的疑惑当中,前座的人站了起来,从兜里掏出发言稿,还故意往后看了一眼褚钰,拿出稿子抖了抖后,信步走上前去。   “他呀?”赵可满脸嫌弃。   “不出奇吧。”褚钰轻叹一声,柯泽云是关系户,人尽皆知,发言这点小事,他想去,那就没什么不行的。   褚钰虽嘴上这么说,但神色却隐隐透出了几分难以察觉的落寞。   赵可自然看在眼里,安慰道:“咱褚哥一直都是第一,不让褚哥去,反而让这货去,医院这把必定丢人。”   “我不在意。”褚钰扯出了一个勉强的微笑。   他倒不在意谁上去发言,这也说明不了什么,只是在这瞬间,他自嘲他拼命前往“罗马”的同时,差点忘了有些人自出生就在“罗马”。   他又能拿什么跟他们比?   柯泽云的发言中规中矩,最后在一片掌声中回到了座位上,他像胜利者一般落座在褚钰的前面,仿佛每一个动作,都透着炫耀的意味。   形式上的流程走完之后,就到了自由交流时间。   游学团的同学都纷纷跑去找国立大学的同学聊天,交换邮箱,特别是方才发言的混血少年,周围瞬间围了好些人。   褚钰有些局促拘谨,他从未出去交流过,还是出国,他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只是默默地跟在赵可的身后,看着赵可搭讪。   赵可倒是自在,他聊了一个又一个,好友是加了一个又一个,还眉飞色舞地跟褚钰说自己加了一个大美女。   就在这时,褚钰感觉自己身后有人,他忽然回头,便与那双深邃好看如蓝宝石一般的眼眸对上了。   是那位混血少年。   距离太近,褚钰紧张地后退了两步。   那人竟还从容,微微一笑,凹陷的眼窝里若装着星辰一般:“交个朋友吗?”   他说的是中文。   褚钰惊讶他竟然说中文之余,对方又说了一句令他更为惊讶的话:“褚钰同学。”   他竟然还知道自己的名字。   于是,混血少年在对方惊讶的表情中,捞起褚钰挂在胸前的名牌,调皮一笑:“我不仅会说,我还会看中文字。”   “你好,”赵可挤上去跟他打招呼,“你好帅呀,你是不是混血儿?”   “你好呀,”混血美男挑眉,“这么明显吗?”   “我爸爸是加拿大人,”他接着说道,“不过,我妈妈是华国人,而且新加坡说中文的人很多,我从小在这里长大,所以我中文还不错的。”   说完,他又把话题引回到褚钰身上:“褚钰,你也很帅。”   这突然起来被夸颜值,让褚钰有点不自在,一边感叹着对方好直率,一边又不好意思垂下眼。   “或许你还不知道名字?”他接着找话聊。   褚钰看了看他的名牌,道:“Elton Smith?”   “你刚才一直在看我?”Elton冲褚钰眨眨眼。   褚钰被他问得一愣,Elton发言的时候他确实在看他,但被发现了,他又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我也看了你好几眼其实,”Elton十分直率,“我觉得你全场最好看。”   “是吗……”褚钰掩住笑意。   第一天的行程无非就是打招呼,相互认识,之后新加坡那边的学生带着游学团去参观了一下国立大学,从课室到实验室,从教学楼到图书馆。   这些走完后,第一天的行程就结束了。   下午时分,Elton还想邀请褚钰晚上去睡他的宿舍,但褚钰婉拒了,而后他才得知褚钰要住在离学校有好一段距离的酒店,神情有些失落。   “明天还会见到啦。”褚钰笑着安慰他。   Elton俨然变成了一只忧伤小狗:“见一天少一天了。”   褚钰跟着花文栀回到了酒店后就各自回房间了,他先是洗了个热水澡,还在擦身体的时候,忽然一阵急切的敲门声响起。   “谁呀?”褚钰一惊,现在伸出国外,到底是何人会在这个时候找他。   他脑子转了转,又用英文问了一遍:“Who\'s that?”   没有回应。   他瞬间警惕起来,还没擦干身体,随意裹了一件酒店的浴袍就来到门后。   敲门声越发激烈,门外的人十分急切,几乎要把门推到了进来似的。   他透过猫眼看到门外,只是看了一眼,他呼吸瞬间就窒住了——   身材修长,西装革履,一副金丝边框的眼镜,搭在高挺的鼻梁上。   那人一只手敲门,一只手捂着胸口,似乎是呼吸困难的模样。   是他。   褚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极大的惊喜和极大的意外交织,他无暇顾及太多,下一秒,他就把门把手扭开,迎面接着那人。   门一开,周牧的身子仿佛没了重心,整个人扑在了褚钰身上,像挂件一样搭着。   那股熟悉又陌生的气味袭来,把褚钰完全笼罩了,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个日思夜想的人,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是自己的思念化了形,但当他用手扶住周牧的后腰,隔着布料感受到对方切实的体温,才让他恍然醒悟,他就在眼前。   近在咫尺。   虚幻落地,与现实最终相交了,他如今抱着的,是一个真实的,会呼吸的周牧。   “周、周老师?”褚钰大口喘着粗气,他又惊喜又害怕。   “褚钰,”周牧一喘一字,“扶我上床。”   “上、上床?”褚钰咽了咽喉咙。   “快点。”周牧不容他磨蹭,轻轻催促了一声。   褚钰蹒跚着扶周牧到了床边,周牧像虚脱了一般,身体一沾床,就瘫软了下去,像没骨头似的。   褚钰赶忙给他脱了鞋袜,打开被子,替他轻轻盖上。   “给我倒杯水。”周牧又说,躺下后他似乎好些了,说话都有力气一些。   褚钰立即照做,他贴心地倒了一杯温水,然后小心地递到周牧跟前。   周牧的手似乎还不是很有力气,他没有完全接过水杯,而是一只大手包着褚钰的小手,带着水杯松紧嘴边。   褚钰觉得手背一暖,那个直接连通心脏的暖流涌入,让他不禁打了个颤。   周牧自然看在眼里,但他似乎也无暇顾及。   只是缓缓开口,男人的发哑的嗓音十分勾人:“褚钰,出去帮我买一盒阿普唑仑好吗?”   “那个治疗惊恐发作的药。” 第二十四章 同床   褚钰跑了好几家店,英语混杂着肢体语言才买到周牧要的阿普唑仑。   他回到酒店的时候,周牧还躺在床上,没什么动静,似乎是睡着了,只闻见轻轻地呼吸着。   褚钰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来到周牧的跟前。   男人虚弱地半卧在褚钰的床上,双目紧闭,有很深的双眼皮褶子,眉头轻轻皱褶,额头有点点汗珠,眼镜还搭在鼻梁上,摇摇欲坠,两片嘴唇稍薄,抿着,失去了往日的红润。   但即便是此刻顶着一张苍白脸的周牧,褚钰都觉得好看极了。   他经常会想起周牧,尤其是睡前,想周牧的任何事情,心无旁骛地做手术、自信从容地应酬、神色淡然地喝酒,但如今人在眼前,他忽然觉得之前幻想的所有画面,都太过劣质,真人要好太多了。   褚钰看在眼里,动在心里,他无意识地伸手,扶了一下周牧鼻梁上的眼镜。   两人距离极近,周牧的呼吸几乎要打在褚钰的脸上。   然而手一动,周牧随即睁开眼睛。   他先是一愣,有些不自然地往后挪了挪身子,如此近的距离,稍不小心,两个人就要贴在一起了。   两人都没有出声,沉默地看着对方,呼吸缠绕,空气里洋溢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暧昧。   几秒后,周牧才缓缓开口:“你回来了。”   这句话把褚钰拉回现实,识趣地撤回不断逼近对方的身体,道:“你的药我买回来了。”   “给我。”周牧又坐起来了一些。   褚钰把药从袋子里掏出来送过去,周牧取了一颗含到嘴里,抓起床头的水杯,喉咙滚动了几下,一饮而尽。   吃过药后,头还是昏沉沉的,但并不影响他给对方道谢,声音温柔又虚弱:“谢谢你褚钰。”   “不客气。”褚钰轻声回应。   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儿,褚钰不依不饶地蹲在床边,即使腿麻了也不愿意离开,他想离周牧近一些。   周牧似乎也没有要让他远离的意思,只是缓了几分钟后,垂着眼看他,说道:“蹲着不累吗?”   “有一点。”褚钰如实回答。   “那为什么不坐起来?”周牧又问。   褚钰迟疑了一下,试探性地问道:“可以吗……”   “有什么不可以的?”周牧轻叹。   闻言,褚钰大胆地挪动着身子,重心一沉,一边屁股贴到了床边。   “你……”周牧喊他坐着,是别让他蹲着辛苦,没想到这小朋友竟然直接一屁股坐床上,跟自己紧紧贴着。   褚钰踢开了拖鞋,悄悄把腿也缩上来,全似一只缩在床边的小猫。   这一套动作之后,又恢复那副乖顺无辜的模样,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望着周牧,确认对方有没有生气。   褚钰没有从周牧的神色中寻找到答案,只见对方无奈地挪了挪身体,给他多腾点儿位置。   “那么多椅子,你非要坐床上。”周牧无奈地笑了笑,语气似乎并没有不悦,反倒多了几分纵容的意味。   褚钰自然听出了语气,他知道周牧没有生气,于是更加大胆,手伸进被子里探去。   不料手一进去,就被人摁住了手腕,不轻不重地捏着。   “你做什么?”周牧微微蹙眉。   他觉得今晚的褚钰有些奇怪,总是在试探他,试探他到底可以纵容到哪一步,到底可以让对方胡乱到哪一步。   平日里,对待褚钰的殷勤,他自然是有所察觉的,然而与其他喜欢讨好他的学生不同,对于褚钰这个人,周牧的印象是十分不错的,勤奋、好学、谦逊……偶尔犯傻,还有几分可爱。   但如今这个典型的好学生,却在越他的界   而且,并不是学生顶撞老师的越界,在周牧看来,这个小朋友似乎是在暗示他,那种隐秘又微妙的暗示,交杂着热烈和欲望。   褚钰似乎没有被吓退,即使手腕被捉住了,继续往里探,周牧似乎是因为身体不舒服,没什么力气,根本钳制不住他。   被窝里暖暖的,手再往里探进去几分,他触到了一块薄薄的布料,隔着布料是周牧微微发烫的体温。   周牧只觉一根手指碰到了他的大腿根部,他随即像触电一般躲开,抑制住即将发颤的身体,愠色道:“褚钰。”   此时此刻,生气是最合理的反应吧,周牧想。   只见再次看向少年的脸庞是,竟察觉到了褚钰耳后根泛红了。   “周老师,我想……”褚钰控制住心中要决堤的洪流,他在提醒自己,现在还不可以,一旦被拒绝,两人的关系会万劫不复。   然而,那个人就在眼前,又要错过这次机会吗。   “我、我有点冷。”半分钟后,褚钰才缓缓开口,那种磨人的语气,手已经收回去了。   那层几乎要戳破的纱,又完好无损地保存了下来。   周牧端详了他良久,从那张天真又好看的脸上,找不出猫腻,他真的是冷吗,而后,周牧分给了他一些被子,替他盖在腿上。   “很抱歉,占了你的床,”周牧又恢复了淡淡的嗓音,“等我好些了,我就回去。”   “没关系……”褚钰恨不得周牧直接在他房里住下。   两人就这么盖同一张被子直到深夜,期间,周牧缓过来后还小憩了一会儿,直到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他发现身旁的人没睡,在静静地望着他。   褚钰不敢问周牧为何忽然身体不适,他只是默默地陪着,似乎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了。   对于周牧,他觉得能够陪着就不错了。   深夜,周牧从褚钰的房间里出来,道了谢。   周牧走后,褚钰蜷缩在床上,头埋在被子里,狠狠地呼吸着对方留下的气味。   木质松香已经很淡很淡了,可褚钰还是试图在那残留的味道中勾勒出对方的形状,此时,被子包裹的不仅是他的身体,还有他无处释放的欲望。   第二天一早,还是早起。   只不过这次花文栀比他起得更早,褚钰还在洗漱的时候,对方就在敲他的门了。   褚钰含着满嘴的牙膏泡泡开门,对上花文栀的脸时,含糊不清地打招呼:“花老师早。”   然而,除了花文栀,跟在她身后还多了一人。   “褚钰早,”花文栀神色紧张,“我可以进来说话吗?”   褚钰多看了那人几眼,最后还是点头应允,请他们进门后,又匆匆回去洗漱。   两人在褚钰的房里找了一个位置坐下后,没一会儿,褚钰便一边擦头发一边出来了。   花文栀有些惊讶:“你怎么大早上还洗头?”   “发型睡乱了。”褚钰笑着解释道。   “你还怪讲究的咧……”花文栀也跟着扯了扯嘴角。   但跟着进来那人很快转移了话题,“昨晚,有人来过你的房间吗?”   褚钰脑子飞速转了一下,顾左右而言他:“什么?”   说完,他又望向花文栀,只见对方也不出声,只是神色不太对。   那人直说道:“昨晚,是不是有一个叫周牧的人来过你的房间?我们已经问过昨晚七八点这个时间段在这层楼执勤的人员,他们说,的确有一个穿着西装的人来过这里。”   对方都已经指名道姓了,还拿出了认证物证,褚钰再打哑谜也没用,于是他回答:“是的。”   闻言,那人似乎抓住了什么线索,道:“他有叫你帮他买什么吗?比如吃的,喝的,还是药物之类的东西。”   褚钰没有马上回答。   “你最好老实交代,”那人收起方才客气的语气,多了几分威胁的意味,“我们稍后还可以查监控,你还是学生吧,你可知道说谎的后果?”   褚钰本来还端着几分不安,但对方这么一说,恰惹毛了他这只小野猫。   “您既然要查监控,还问我做什么?”褚钰说道,“我是学生不假,但我也是酒店的客人不是吗,房内的事情,我保留隐私权。”   此言一出,那人也被激怒了,他啪一下站了起来,声音也提高了几分:“周牧使用违禁药物,你若是帮他买的,你就是帮凶。”   “不是违禁药物,那是合法的。”褚钰也跟着站了起来。   周牧用的明明只是对抗焦虑症和惊恐发作的药,怎么一转眼就变成了违禁药物。   “是不是违禁药物,你拿出购买记录来看看便知道。”那人也不依不饶。   就在褚钰要动身拿证据呼他脸上的时候,门再次被敲响。   花文栀应声去开了门。   进来的人吸引了全部人的目光,特别是褚钰,从进门开始,眼睛就像焊在对方身上一样。   “周院长。”   “周老师。”   “二哥。”   三人同时开口。   周牧一套笔直的西装,头发丝都打理得一丝不苟,还是那副能看穿人心神的金丝边框眼镜,安静地躺在鼻梁上。   他精神极佳,同昨晚那个病蔫蔫求人买药的周牧,判若两人。   周牧冷峻的脸上,忽然裂出了一抹笑意,语气耐人寻味:“人这么齐呀?”   他扫视着众人,视线最后落在了与花文栀一同入门的那人身上。   那人猝不及防地迎上周牧的冷眼,怯生生地又喊了一声:“二哥……”   周牧一步一顿地靠近那人,周身的气场似乎要把人逼入绝境,他打量了那人一番,最后嗤笑一句:“你还是老样子。”   “没什么出息。” 第二十五章 上车   “你还是老样子,没什么出息。”周牧对着那人说道。   “二哥说的是……”那人瞬间收起了进门时候质问褚钰的锋芒,变得胆怯又怕事,“对了,二哥昨夜不舒服,现在可还好些了?”   “你若真的关心我,”周牧停在了他的跟前,“为什么不直接来问我,要去问别人?”   “我这不还没找到二哥嘛。”那人含含糊糊地说道。   “那你现在不是见到我了吗?”周牧扶了扶眼镜框,接着道,“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没、没有了,”那人忙着摆摆手,“二哥看着很精神,应该没什么事了,我、我还有事,我先忙了,二哥您也好好休息,别把身子累坏了。”   “真是有劳你专门跑一趟了。”周牧眼中藏着不屑,但嘴角仍挂了一抹似有若无的微笑。   褚钰在一旁看得呆愣,这周牧和那人似乎是兄弟,但却藏着剑拔弩张的气氛,好似每个字都有言外之意。   但不得不说,周牧阴阳怪气人的功力还挺深厚的。   那人走的时候不同来的时候那般嚣张,夹着尾巴灰溜溜就跑了,周牧则同褚钰和花文栀一起坐电梯下楼。   花文栀站在周牧身旁有些不自在,特别是发生了刚才的事情,但她也属实无奈,一大清早,领导的弟弟忽然找上门来问领导的情况,这是敢怠慢。   花文栀是认得周牧的弟弟的,他叫周琦,但她不知道的是,周琦和周牧的关系十分微妙。   周牧依旧一副冷冷的模样,三人站在电梯里,安静如鸡,花文栀想幸好这大酒店的电梯有音乐,不然气氛简直到达冰点。   思前想后,她决定主动开口:“周主任,今天一大早小周公子来找我,说您出事了,所以我们才会一起去找褚钰的……”   褚钰怔了怔,这话题怎么引到自己身上了,他同样是什么也不知道,一大早被人敲门。   “为什么不直接来找我?要去找褚钰?”周牧声音很沉,听不出情绪。   “小周公子说,您昨晚一直与褚钰在一起,所以……”花文栀忽然打住。   她现在想来,周琦的话漏洞百出,明明是周牧的事,怎么就要她带着去找褚钰了呢,褚钰还是个学生,这算什么。   “很抱歉,周主任,我以后做事会过大脑的,真的很抱歉……”花文栀自知已无法辩解,一开始就是她见到周琦就全都服从,根本没有考虑事情的原委。   “你向我道歉有什么用,”周牧顿了顿,“你作为老师在还没弄清楚情况的时候,随便带一个陌生人进学生的房间,这个安全隐患有多大,你有想过吗?”   花文栀顿时鼻子酸了酸,她在周牧手底下做事多年,偶尔犯错周牧也只是善意提醒,她自认为在这个医院里,周牧会对她尽可能的包容,这次这么生气,确实让她吃惊之余,又隐隐生出了疑惑。   难道是因为涉及了周牧的家人,或者……因为担心褚钰?想到这儿,她不自觉地看向褚钰,而褚钰却躲开了她的视线。   叮——   电梯停在了一楼。   周牧率先踏出去,出门上了一辆车。   而花文栀带着褚钰上了提前约好的出租车,往国立大学的方向驶去。   今早因为周琦的事情耽搁了好一阵子,两人出门就赶上了高峰期,一个路口,等了好几轮都没能通过。   褚钰望着车窗发呆,忽然身后的声音喊了他一下。   “褚钰。”花文栀不知何时看向他的。   褚钰立马回头应道:“花老师。”   “昨晚,”花文栀犹豫要不要问,但最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周老师真的去了你的房间?”   “是的。”褚钰不可置否。   他知道此时撒谎,只会让人更加怀疑。   “他怎么忽然找你?”花文栀好奇问道。   “他……”褚钰想了想,回答道,“他忽然胃不舒服,让我出去给他买点胃药。”   “原来是这样啊。”花文栀恍然大悟,周琦大费周章调查原来只是他二哥胃不舒服。   但这话问完,花文栀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周老师怎么知道……”   周牧是怎么知道褚钰的房间号的,而且,买药的事情,谁都可以做,为什么不来找花文栀,而是去找一个学生呢。   红灯转绿,车终于开动了。   花文栀要问的话也没问出口,到此为止吧,她想,这事不宜再深挖了,今天周牧已经很生气了,再捅出什么幺蛾子,她不敢往后想。   两人到学校会议室的时候稍微迟了一些,其他陆续已经到齐了。   赵可还是一如既往地帮褚钰占座,只是褚钰注意到赵可占的座位旁还做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早呀,褚钰!”Elton看见褚钰站起来,抱了上去。   “早、早呀。”褚钰被他抱得有点懵。   做下来后,他看向赵可的方向,赵可才缓缓开口:“是他要坐你旁边的。”   今天的行程以听讲座为主,校方安排了许多有名的教授来讲课。   赵可还是老样子,只要一讲课,就打瞌睡。   褚钰倒是听得认真,特别是在讲科研方法的时候,他尤其专注,但不怎么能听懂。   “Mendelian randomization study……”教授在台上滔滔不绝。   褚钰看着眉头一蹙,一旁的Elton适时凑过来,解释道:“他在讲孟德尔随机化研究。”   “哦,”褚钰轻声应了一下,他还是不太懂,于是多问了一句,“这是什么?”   “你们没用过这种方法吗?”Elton惊讶道。   “是我没听说过。”褚钰说道。   “就是一种揭示因果关系的研究,”Elton解释道,“也就是说,帮助你找到暴露与结局的因果关系。”   这话弯弯绕绕的,听得褚钰有些发懵,他想了很久,才弱弱地问了一句:“如果要知道因果关系,不是需要随访才可以吗,比如,吸烟与肺癌的关系,如果只收集一次数据,并没有跟踪患者到发生肺癌的那个时候,是无法证明两者相关的吧。”   “嗯是的,”Elton又靠近了一些,几乎是用耳语在跟褚钰说话,“孟德尔随机化研究就是用于解决这个问题的,即使只有一次的数据,也可以寻找因果关系。”   说着,Elton拿出笔纸,圈圈画画,给褚钰解释着。   一遍下来,褚钰大概明白了,他再次抬眼看Elton的时候,发现对方也一直看着他的眼睛。   褚钰睫毛颤了颤,紧张地拉开距离。   “褚钰,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长得很好看。”Elton说道。   褚钰抿了抿嘴,有些不知所措。   Elton后退,露出稍有失望的神色,但仍笑着,说道:“你有点害羞啊褚钰。”   “对了,褚钰,”他又说,“你有没有看过我的朋友圈?”   Elton满怀期待地看着褚钰,眼睛都发着光。   褚钰一愣,如实说道:“还没有……”   “啊,”Elton眼里的光瞬间暗淡下来,“你新加了一个朋友,都不看看朋友圈的吗?看来你是不想了解我,不想跟我做朋友了。”   “而且,我好像也看不到你的朋友圈,你屏蔽我了吗?”Elton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不是不是。”褚钰摆摆手解释着。   可似乎没用,Elton还是那副失望的表情,他对这个忽然对他猛烈释放善意的混血美男子有些戒备,但现在看来,好像有点戒备过头了。   褚钰有些不好意思。   于是,在对方的监视下,褚钰放开了朋友圈权限,还承诺今晚回去就刷Elton的朋友圈。   第二天的行程还是有些枯燥,不过第三天可以去植物园,因此今天就提前结束了。   花文栀留下来和国立大学带队的老师一起安排明天离校去植物园的事宜,她嘱咐褚钰自己打车回去。   褚钰只好照办。   来到学校门口,就在他要招手一辆出租车的时候,忽然一辆黑色的小轿车停在他跟前。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驾驶室的车窗将了下来,里头冷气冒出来,打在褚钰热得发烫的脸上。   随着车窗下降,周牧的脸赫然出现在面前。   还是今早上出门时候的西装,周牧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则搭在车窗边上。   原本毫无表情的脸,在见到褚钰的那一刻,有了一丝丝松动。   “上车。”他说。   “周老师?”褚钰还愣在原地。   短短几秒钟,一辆车,一降车窗,竟然出现了一个周牧,他有些反应不过来。   “褚钰,上车。”周牧又说了一遍,语气不容置疑。   “好、好的。”褚钰不敢忤逆,小跑到后座的车门边,正欲拿手拉开车门。   忽然又被一道清冷的嗓音呵制住:“褚钰。”   “你当我是司机吗?”周牧转头,透过倒后镜看着他。   这一声,直接让褚钰还没碰到车把的手缩了回去。   “坐上来。”周牧又说。   “好的。”褚钰背着书包,从车头绕了过去,最后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矮身跨坐进去。   人刚一上车,周牧就伸手拎起褚钰的背包放到了后座去。   褚钰紧张得不敢说话,两人再次陷入了沉默。   最后,还是周牧先开口:“安全带。”   “还要我帮你系安全带吗?” 第二十六章 契约   “你还要我帮你系安全带吗?”周牧看着傻愣坐在副驾驶上的褚钰说道。   褚钰一怔,随即转身去扯座位后的安全带扣好。   下一秒,车开动了。   车子穿越了好几个弯道才来到城市的主干道,车内放着英文歌,褚钰扒在窗户的玻璃上看外面的风景,感受紧紧隔着一层玻璃,车内的冷气与室外的高温竟然能相差好几度。   周牧对城市道路很熟悉,貌似经常来这里,既没有开导航,也没有停下来问过路人。   这条路是他之前与花文栀打车的时候都没有走过的,竟出乎意料的近,而且来往车辆很少,通过很顺畅,拐两个弯就到了城市主干道。   眼看又通过了一个红绿灯,周牧的声音终于打破了车内的安静:“晚上想吃什么?”   车内此时换了一首英文歌,好像还是一首情歌,周牧的声音糅杂音乐里,让褚钰听着出神,看着身旁的人,觉得自己身处电影里一样,心爱之人开着车带自己在异国他乡兜风。   可下一刻,周牧的话又瞬间把他拉回现实:“看着我干嘛,我问你今晚想吃什么?”   说着还补了一句:“你今天怎么不太灵光了。”   “我、我随便吃什么都可以。”褚钰缓缓开口,他哪里敢跟周牧提要求。   “随便……”周牧轻叹着重复这他的话,接着又说道,“那你有什么忌口的吗?”   “没有,”褚钰这次回答得很干脆,“我什么都可以吃的。”   周牧似乎被他那傻傻的样子逗笑了,噗嗤一笑,道:“行吧。”   说了随便之后,周牧彻底放飞自我,不知他从哪里又驶进了一条宽阔的道路,油门一踩,车子的速度飙升了许多。   车内还是那首英文情歌,也不知道是什么歌这么长,褚钰听得半懂不懂的,但很好听。   抬头隔着挡风玻璃看去,一马平川的道路尽头是大海、是夕阳,两旁立着成行的树木在海水升腾热气中岿然不动,好似导航灯一般,引着他们一路飞奔。   他在这一瞬间,他忽然理解了曾经的课本中所描绘的“广阔天地”,这个只要见过一次,所有文字都难以描绘和代替的风景,对比川流不息的现代都市,恍若世外桃林。   也是在这一瞬间,他觉得身旁的人如同骑士一般,带着他如野马似的飞奔。   他想,若是时间在这一刻变成永恒,那也挺好。   然而在下一个路口,周牧转动放下盘,带他拐去了另一边。   褚钰注意到路牌,眼前一亮,问道:“周老师,我们现在是到圣淘沙岛了吗?”   周牧挑眉:“你还知道在哪里呀,表扬。”   “刚刚的路牌上有写嘛。”褚钰笑笑。   “那你英文还不错,”周牧又换了个角度夸他,“表扬。”   褚钰知道周牧是在调侃他,但他还是欣然接受:“我过了大学生四六级嘛。”   “哈哈哈……”周牧被他彻底逗笑了,“这都被你通过了呀,表扬表扬。”   “周老师,”褚钰扁扁嘴,“我是好学生。”   “是吗?”周牧抿了抿嘴。   好学生三个字说出口,竟没来头地勾起那晚周牧在褚钰房间的事情,正是这个“好学生”,执意与他一同躺在床上,还盖同一张被子,反复试探着他的边界。   他不敢往下琢磨这小朋友的心思,但早已是人精的他,怎么会察觉不到异样。   只是在面对褚钰的热情时,他也会束手无策,明明觉得不对、不合理、不应该,但拒绝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最后,车子停在了一家小别院。   褚钰抬眼一看,门口立着的牌子上是用英文写的“东南亚风味”,旁边还有一串中文小字。   “这家东南亚菜馆是华人开的,一天只服务三桌客人,菜品都很好吃。”周牧把车子挺稳后,把钥匙取了出来。   他冲褚钰抬了抬下巴,道:“走吧。”   褚钰听话地下了车,周牧走在前面,他走在后面,跟着他进了那家门。   按照店家的规矩,两人进门后脱了鞋,换拖鞋。   换鞋之余,褚钰环视一圈,这菜馆说是店面,实际上是一个改装的小别墅,一层大厅放了三张桌子,侧边是厨房,每张桌子都不大,最多只能坐三四个人的样子。   而如今客厅的三张桌子都是有客人的。   褚钰怔了怔,试探性地扯了扯周牧的衣角,周牧随即微微低下头看他。   “周老师,今天好像吃不了了。”褚钰有些失望,没想到来晚了,三桌客人都坐满了。   周牧忍俊不禁,看着他蓬松柔软的发顶,抬手揉了一下,说道:“老板是我的朋友。”   这话刚说完,一个英俊的男青年便迎了出来,见到周牧后尤为热情,又是拥抱又是握手,一通操作后,才发现周牧身后还跟了一个男孩。   那人饶有兴致地看着褚钰,问道:“你是……”   “我侄子。”还没等褚钰开口,周牧替他回答了。   褚钰有些吃惊地转头看向周牧,与此同时,一只手落在了他的背上,周牧搂着他,介绍道:“这位是我的大学同学,曾秦,小曾叔叔。”   褚钰眨了眨眼,反应了两秒,随即乖巧道:“小曾叔叔好,我叫褚钰。”   听闻是侄子,曾秦脸上的坏笑退下去了。   “你好呀褚钰,我跟你叔叔是多年的好朋友啦,快进来。”说着,曾秦招呼两人进门,领到二楼去。   边走着,他好不住打量着褚钰,这男孩生得白白净净,确实漂亮,周牧若不说褚钰是他的侄子,还以为是新交的男朋友。   毕竟,在大学的时候,他就知道,周牧是喜欢男人的。   上楼后,曾秦带着两人来到了一个装修精致的房间里,周牧和褚钰坐在一边,曾秦则坐在另一边,还有一个位置空着,好似虚位以待。   曾秦和周牧关系很好,一坐下来就滔滔不绝地聊起来,先是近况,然后又聊到股市、投资啥的,最后不知怎么的,话题竟到了周牧家里的事情上。   褚钰在一旁插不上嘴,一个是他的老师,一个是他刚认识的人,除了问候,也憋不出几句话了。他只是望着那个空着的位置发着呆。   “周牧,你的小侄子,好像有点怕生啊。”曾秦笑着说道,这人笑起来眼睛会迷城一条缝,看着挺和蔼。   褚钰忽然一惊,在他还没察觉的时候,曾秦的视线依旧停留在褚钰身上许久了。   周牧没过多作解释,只是很自然地端起桌子上的茶,放到嘴边抿了一口,淡淡笑道:“他向来如此。”   向来如此……吗。   褚钰用眼角的余光瞄了瞄周牧,发现对方也在看着他时,又立马低下头去。   “小朋友,一起聊会儿天呗,”曾秦忽然提起了兴致,双手手肘抵在桌子上托腮看着褚钰,问道,“你读高中吧?高几呀?期末成绩怎么样呀?”   “第一名。”   “我上大学了。”   周牧和褚钰几乎同时开口。   “噗。”曾秦咧开嘴大笑,“你俩就不能统一一下口径?”   褚钰立马转头看向周牧,周牧还是那副从容的样子,说道:“确实是第一名,也确实上大学了,有问题吗?”   “没有没有没有,我哪里敢有什么问题。”曾秦摆摆手,笑意不减。   但他似乎还是没打算放过褚钰,接着问道:“你看着挺小的,没想到都上大学了,上的哪个大学呀?”   “Z大。”褚钰回答。   “哇,褚钰,我们是校友呀,”曾秦眼睛都亮了,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我们加个好友吧?”   “不必了。”还没等褚钰搭话,周牧先替他拒绝了。   “你们差了十几届,有什么好加的。”周牧声音一下就冷下来了。   “都是校友,怎么不能加了?”曾秦话锋一转,接着问道,“褚钰呀,你读的什么专业呀?”   “临床医学。”褚钰回答完后,偷偷看周牧,像是不确定这个问题能不能如实回答一般。   “哇,还是同专业,那就更要加一下好友啦。”曾秦说着,已经把手机划开,正欲递到褚钰面前了。   周牧一只手挡在前头不让他靠近褚钰,用着开玩笑的语气说道:“你都转行了,你老老实实开你的店,加什么加。”   就差把“不许加好友”直接说出来了。   鉴于两人多年老同学,今天周牧又是来蹭饭的,他才止住没有说。   “啧啧啧,你一个叔叔,你管得还真多。”   而后,曾秦又揶揄了周牧两句,但被一个电话打断了。   只见他嗯嗯啊啊说了几句,就说要下楼接一个人,随后就离开了。   房间里,只剩下周牧和褚钰了。   脚步声远去,周牧缓缓开口,道:“褚钰,那天晚上的事情,我希望你能替我保密。”   褚钰一怔,他知道周牧那天进房和买药,定不会就这么过去的,只是他没想到后续来的这么快。   “包括买药,具体的药物,我也希望,你能替我保密。”周牧接着说道。   “我会的。”褚钰点点头。   “还有,之后的几天,为了保证你的安全,以及对之前事情的保密,在回国之前,我都希望你能跟我在一起,回国后,我会给你报酬的,可以接受吗?”周牧说道。   说完,周牧发了一个电子文档给褚钰,道:“可以接受的话,我希望你能够在上面签个字。”   叮——   褚钰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拿起来看的时候,发现已经收到了周牧发过来的“保密协议”。 第二十七章 遗嘱   “保密协议?”褚钰看着手机屏幕小声地念着。   协议文档的内容很少,只有一页纸,大概就是要求褚钰在新加坡期间一直跟周牧在一起,包括吃住和出行,并且对本次形成的所有内容进行保密。回国后,周牧将会支付褚钰十万元作为报酬。   褚钰抿了抿唇,眼底闪过一丝讶异,随后,取而代之变成了难以察觉的喜悦——   他头一次听说包吃包住还给钱的。   而且对方还是周牧,这是天上掉馅饼砸到他头上了。   褚钰一直往下划,大概浏览过后,看着落款签名的地方,周牧早已经在甲方那里签名了,乙方就等自己签名。   周牧佯装喝茶,实际上一直用眼角的余光看着褚钰。   “报酬还可以再议的,”周牧看似不慢不紧地抿了一口热茶,“可以翻倍,或者三倍。”   “啊?”褚钰转头不可思议地看着周牧。   如今出价十万,翻倍二十万,三倍三十万……肚子里的算盘打得趴趴响,耳畔都出现金币落地的幻听了。   他从没有见过这么多钱,还是一口气给的。   周牧见他傻傻地看着自己,不说答应,也不说拒绝,有些焦急,于是又道:“最高我可以出一百万。”   “一、一百万……?”褚钰傻眼了。   一百万是什么概念,在他老家可以买一栋房子,可以给外公外婆买断养老,可以让小舅舅褚勤去做个智力测试,可以……   “是的,”周牧不可置否,“条款后面有写,后续调整报酬,可双方再议,最低是十万而已。”   说着,一根修长的手指从褚钰那个几乎要裂开的破旧屏幕划过,停在了条款七那里。   “在这里有写,看到了吗?”周牧轻声引导着褚钰去看。   褚钰内心早已雀跃不已,陪着周牧,即使倒贴钱他也愿意,更别说周牧还会给他一笔不菲的金额了,但表面仍装出一副懵懂的模样。   “那、那我要陪您做什么?”褚钰问道。   “没什么,就是跟在我的身边,吃饭睡觉,日常出行。”周牧见他表情松动,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褚钰应该是会答应自己的。   然而这句很平常的话,却被褚钰抓错了重点:“睡觉?”   周牧一怔,忙纠正道:“我会给你安排房间的,绝不会像那晚那样……”   那晚?   褚钰脑子里闪过那天晚上,两个人挤一张床的模样,盖着同一床被子,狭小的空间了,稍微动一下,都能让对方察觉。   那晚那样……其实也没关系,褚钰暗暗想着。   但到了嘴边,却说:“周老师,我可以考虑一下吗?”   还没等周牧回答,房间的门被人推开了,是曾秦带着他的朋友回来了。   周牧收回看向褚钰的目光,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响声说道:“那你晚饭后答复我吧。”   “嗯……”褚钰轻哼一声,随后抬头,朝门外看去,那条门缝里先是钻进来曾秦,随后又出现了一人。   那人眼窝很深,鼻梁高挑,头发微卷,弄弄的混血风。   曾秦带回来了一个混血美少年。   可褚钰一眼,便认出了来人,那人也似乎在看见褚钰那一瞬间,眼睛亮了。   “嗨,褚钰。”还没等褚钰开口,那人率先打了招呼。   “你好,Elton.”褚钰也打了个招呼。   周牧捏着茶杯的手一顿,两道目光扫视过来,问:“你们竟然认识。”   曾秦也十分意外,但他似乎没有太在意,只是跟着笑了笑,道:“原来你们认识呀,那就不用我多介绍了吧。”   “你还是介绍一下吧,”周牧放下茶杯,打量这来人,“毕竟,我不认识。”   “哈哈哈,好吧,”曾秦边嘿嘿笑着,边请Elton入座,“周牧,这位是Elton,是我的,额……”   “侄子。”曾秦想了想随后说道。   又是侄子,周牧眉毛一挑,此时曾秦的模样像极了刚才进门时隐瞒褚钰身份的自己。   “Elton,这位是我们眼底病学的领军人物,周牧教授。”曾秦说着,两人已经坐下来了。   “久仰大名,”Elton笑起来很好看,唇红齿白,十分阳光,“我经常在报纸上看到您,当然也有学术的期刊,经常在通讯作者的位置看到您,今天终于见到真人了,还让我觉得非常惊喜,您又英俊又厉害。”   Elton虽然中文不算很精通,但并不影响他的表达,这番话下来,任凭谁听到都会心里美滋滋。   “过奖,做自己本份事罢了。”周牧谦逊地冲他笑了笑。   人来齐了,很快菜品也上来了。   不得不说,曾秦的小店规模虽小,但菜品确实做到了精致,每一道菜从摆盘到卖相,再到味道,都无可挑剔,尤其是造型,好似一件艺术品一样,让人看着都舍不得吃。   其中有一道菜,是芒果糯米饭,这是东南亚很常见的食物,但在曾秦的店里却做出别样的风味,椰汁和柠檬叶混合做酱料,随后直接用原只芒果挖空,把糯米饭放在中间,呈现出来的造型,好似一个含苞待放的花蕾。   褚钰拿着勺子犹豫了片刻才舍得下手,确实做得太精美了。   一口下去,芒果的鲜甜,椰汁的香浓,米饭的软糯,还有柠檬叶的清新,全都释放出来,甜而不腻,浓而不稠,清新又不失水果的本味。   每一道菜,似乎都在褚钰对事物认知的概念之外,那种超出食物本身的造型,却又保留食物最原本的美味,让他想破脑袋都无法知道是怎么做出来的,而且,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这家店的老板是曾秦,如今所能尝到的所有菜品,都是曾秦自己开发的。   褚钰很难想象,一个临床医学的学生,最后开了一家店,却又做到了这样的水准。   每道菜都很好吃,褚钰仍在埋头苦干,但曾秦却只是浅尝辄止,缠着周牧聊天。   聊着聊着,话题又回到了周牧身上:“这次来新加坡,不会是专程来看我的吧?”   周牧噗嗤被他逗笑了,当然不是来看曾秦的,不过嘴上却还是玩笑话:“如果我说是呢。”   “可去你的吧,”曾秦摆摆手,“报纸上都登了,你当我不看新闻呀,老爷子的遗嘱要公开了。”   “嗯。”此话一出,周牧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起来了。   “周莹和周琦他们应该都来了吧?”曾秦接着说道。   “来了,之前还见过一次了,”周牧顿了顿,接着说道,“后天华人商会就会召开,到时候遗嘱就会公开了。”   华人商会是周牧的父亲生前和他的几位商场上的朋友一同建立的,并且以周氏企业为龙头的带领下,发展处了一条成熟的资金产业链。   但即便有其他企业的加入和兴起,周氏集团仍是华人商会最大的股东。   然而,雄厚的资产可以振兴一个家族,也会使家族内部自相残杀,周老爷子深知这一点,因此在华人商会最鼎盛的几年,早已立下遗嘱。   遗嘱上面白纸黑字写得很清楚,长女周莹将接任老爷子商会主席的位置,以及打点企业大部分的公司,小儿子周琦则负责接管周氏企业名下的房地产公司和业务,而周牧,只分给了他艾思医院。   而那时候的艾思只是一家刚起步的小小专科医院。   周老爷子不喜欢周牧,这是众人都知道的,因为周牧并不在他身边长大,而是跟着祖父,直到十几岁才回到他的身边,他喜欢大女儿,喜欢小儿子,唯独不喜欢这个成绩优异又英俊出挑的二儿子。   本来一切都很平静,周牧也过着顺规蹈矩的生活,只是老爷子的忽然暴毙,让整个家族忽然翻了天。   人死在了国外,得到的消息就是,车祸,致命伤,抢救无效。   然而等一个人变成一个盒子回来的时候,周牧三姐弟才知道,老爷子还竟然有第二份遗嘱。   周牧忘不了那往,律师开着车来到他家的别墅,拿出了一份文件,用着职业冷淡的语气解释道:“老爷子在此前立了两份遗嘱,如果是自然衰老死亡,会沿用第一份已公开的遗嘱,但如果是非自然死亡,将沿用第二份遗嘱。”   两份遗嘱,好比“阴阳合同”,让姐弟三人都傻了眼。   就在大姐周莹追问第二份医嘱的时候,律师却说:“老爷子的第二份遗嘱,将会在十五年后公开。”   震惊的不止三个子女,还有到场的所有亲属。   于是,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律师离开了,只留下他代理人的“十五年之约”。   那时候的周牧只有十几岁,刚上高中的年纪。   一晃十五年,沧海桑田,谁能想到那个最不起眼的儿子成了华人商会的主要人物,那个被称作“小作坊”的专科医院却在全国开了许多分院,成立了集团制。   这些年变化的不仅是人,还有华人商会,商会各界与周氏集团名下不同的公司进行利益捆绑。   如今,大家都关注老爷子留下的那笔钱,到底会流向谁的手里,哪个企业,哪个利益共同体,这种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效应,无疑不在这几天影响着商会的股市值。   “侄子,你怎么看?”埋头苦干的褚钰突然被曾秦一句话惊醒。   “啊,什么?”褚钰嘴边还沾着一颗糯米饭,慌张抬头。   曾秦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笑道:“你的叔叔在后天就要绝杀了,你都不知道关心一下他,就知道吃。”   “这把搞不好,艾思的股权都要被夺去,到时候你叔叔这些年的心思,都落入他人手里……”曾秦接着说道。   什么股权,什么投资的,听得褚钰一头雾水,他哪里懂这些,最后,他只得默默地憋出一句话:“我、我对他有信心。” 第二十八章 轻吻   “我对他有信心。”褚钰嘴里含着食物,口齿不清地说道。   嘴边那颗糯米饭安静地躺着,褚钰一点都没有察觉到。   周牧顺手抽了一张桌面上的纸巾,正要拿过去帮他擦,就在距离分毫的时候,又停住了,把纸巾塞到褚钰的手里。   “擦擦嘴。”他说。   褚钰接过餐巾纸,乖巧地擦了一遍又一遍,他自己倒是没什么感觉,纸巾完美地避开了那颗糯米饭,擦了几遍还顽强地沾在嘴边。   一旁的周牧看得着急,于是,欺身靠近,一只大手包裹这褚钰的小手,带到嘴边,帮他擦掉了。   “傻。”周牧评价道。   被说了也没生气,褚钰只是眨眨眼认下了。   曾秦起身出去拿了两瓶红酒进来,给在座各位满上。   “这个酒是开朋友酒庄的朋友送的,非常好。”曾秦倒完酒,随即就跟周牧碰了一杯,“我祝你一切顺利吧。”   “谢谢。”周牧也跟着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恕兄弟我多嘴,我还是想问你,打算怎么办?”曾秦说着,拿起红酒又给周牧重新倒了一杯。   “见一步走一步吧,”一说到这事,周牧神色暗了暗,“反正后天就知道结果了,如今再多猜测,也是浪费时间。”   “你说得对,”曾秦长叹一口气,身子往后一靠,手臂搭在了隔壁的位置上,“按照之前的规则,十五年来是按照第一份遗嘱执行的,而且依我看,令尊的第二份遗嘱,至少还是会把医院留给你的,毕竟当年两份遗嘱是同时立的,而在十五年前,艾思也只不过是个小垃圾医院,令尊再偏心,也不至于一个子儿都不给吧。”   “而且,艾思集团旗下的所有医院都全部在华国不是吗?横竖想,周先生就是最好的接手人,所以我觉得周先生也不必难过,守住艾思集团就好了。”一旁的Elton听得津津有味,加入了闲聊。   “你小孩子懂什么,”曾秦抬手敲了敲Elton的脑袋,“当年艾思只是从老爷子手指缝儿里溜出去的东西,不足总资产的百分之十,老爷子的绝大多数产业都在东南亚,鼎盛时期,几乎霸占整个东南亚市场,周牧是他的合法继承人,只拿一个小医院,太不应该了。”   “可是……”Elton犹豫了一下,但决定直言,“传闻周先生并不是周老先生与周夫人的孩子,只是后来认回来的孩子?”   “你,”曾秦一把掐住Elton的脸颊,“你再说话,我就把你从这儿扔出去。”   Elton痛得哇哇叫,一边用手揉着脸颊,一边恶狠狠地盯着曾秦。   不过这话让一旁默不作声的褚钰也竖起了耳朵。   周牧却没有恼怒,坦然道:“他没说错,父亲到华国做生意的那几年才认识母亲,然后才有了我,十几岁父亲才认我回去,把我带在身边,那两姐弟才是周夫人的子女,他们一直呆在新加坡,周夫人娘家也有不容小觑的势力,所以第一份遗嘱父亲把东南亚的产业交给他们,也无可厚非。”   周牧垂下眼,看着酒杯中的红酒,由于桌面晃动而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褚钰心中一惊,没想到周牧竟然是私生子,然后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又被掐下去了。   “但当时你父亲与如今的夫人只算是合伙人吧,还没正式登记结婚,而且周莹与你同年,谁先谁后,谁又能说得清呢,既已认回你,确定你是合法继承人,就没必要惧怕这两姐弟。”曾秦打断了他。   “即使那时候他知道母亲已经怀上我,他也不会娶母亲。”周牧说着,取下眼镜,用袖边擦了擦镜片。   “祖辈决定的事情,祖辈的意愿,祖辈的财富……”周牧睫毛一颤,似乎有些哽咽,“我又有什么资格觊觎。”   沉默片刻,曾秦才缓缓开口:“你若真不在意,你就不会来找我这条‘地头蛇’吧?”   说着,他又举起酒杯与周牧碰了一下。   周牧在这次来新加坡之前,确实提前联系了曾秦,曾秦在当地人脉广得吓人,他也是希望曾秦能给他提供更多姐弟俩的信息和动向。   酒过三巡,曾秦带着周牧去了一个房间,本来是不准褚钰和Elton进入的,但两人像口香糖一样粘着,最后也让他们进去了。   褚钰喝得有些上头,脑袋晕乎乎的,但潜意识里还能找到周牧的人,进了房间后,坐在离周牧不超过三米的范围内,像一只小狗守着主人一样。   Elton这围坐在曾秦的一旁。   曾秦先是拿出一个文件袋交给周牧,而后又打开电脑,插入移动硬盘,几人的眼睛都死死盯着硬盘加载的屏幕,唯有褚钰,一直盯着周牧。   “你不在新加坡的十几年里,姐弟俩背靠周夫人的公司,收购了许多小公司,当然也联合了一些大企业,主要目的还是尽可能地掌控其在周氏集团的股权占比。”   “他们已经做了充足的打算,万一第二份遗嘱出来,老爷子给你分了不少股份,他们也要确保自己的人在集团内部的话语权,换而言之,就是他们势力加起来的股份要多于你。”   “然后,这只是第一步,接下来,如果按照他们的设想,下一步将会做空你的持股,彻底把你清扫回去……”曾秦在给周牧展示着他调查的结果。   醉醺醺的褚钰看着电脑屏幕,那些忽高忽低的折线图,他很难想象,这些线段竟然动辄上千万甚至几个亿。   但就在这些错综复杂的线中,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字眼。   “他们还在收购艾思的股份吗?”褚钰冷不丁地来了一句,让众人回头看他。   周牧有些意外,没想到这小孩还没醉得彻底:“你视力挺好呀。”   “五点零。”褚钰指着自己的眼睛说道。   曾秦在一旁陪笑,接着正题:“不错,他们也在尝试对你的私立医院控股,但这个事情,我认为不是目前担心的重点,因为艾思股价连续几个月飘高,他们不会这么笨硬着头皮买入。”   “但是,你就不怕,周老先生在第二份遗嘱里,直接把艾思医院划给了他们?”Elton在一旁听得入迷,那是他从未听过的商战话题,有意思之余他总是忍不住加入发表意见。   众人再次沉默。如果真是这样,周牧这些年对艾思的投入将会付诸东流。   “结果是这样的话,你还有后手吗?”最后还是曾秦先开口,“周牧,你对你的父亲,有信心吗?”   周牧像是很认真地思考了这个问题,但这个问题似乎问得太刁钻了,只见眼底那阵疑惑又转为不安,最后彻底放弃思考,微哑的声音道出一句:“我从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当然,他们这些年也没闲着,在暗中调查你,他们在发现你曾经接受过心理咨询,然后,”曾秦顿了顿,接着说道,“他们想诬陷你有精神疾病,滥用精神类药物,让你彻底失去继承权,或者说把你财产的那部分交由他们进行托管。”   “嗯,”周牧点头不可置否,“他们确实有在从这方面入手。”   “所以,这些天,我劝你万分小心,特别是有谁知道你……”曾秦没有说全,而是故作停顿,“这些人最好找眼线看管起来,多加防备。”   “我会继续帮你留意他们那边的情况,争取我们也拿到一些把柄,不能坐以待毙。”曾秦拍了拍周牧的肩膀说道。   周牧似乎缓了一会儿,才说:“谢谢你。”   当晚,周牧带着褚钰留宿在曾秦的家里。   这个小别墅不仅是他的店面,还是他的住处。如今对于周牧而言,又称了一间“安全屋”。   曾秦给两人安排了一个房间,可当两人来到房间看到只有一张小床的时候,都回头无措地看着曾秦。   曾秦一脸无辜:“家居房哪有放双床的?”   说完转头就出去了,跟在身后的Elton倒是上前热情地邀请褚钰:“褚钰,要不我们两个今天晚上挤一挤?”   可还没等褚钰婉言拒绝,Elton就被曾秦揪着耳朵拽到了隔壁房间。   褚钰关上门的瞬间,感觉背后有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自己,一转身,发现是脱了外套的周牧。   此时的周牧脱了西装的外套和领带,扣子被扯下两颗,好看紧实的胸肌被高定白衬衫包裹,露出的那一部分若隐若现。   褚钰不自觉地咽了咽喉咙。   “看什么呢?”周牧步步靠近,像是要把人禁锢在门后。   “没什么。”褚钰忙低下头,不敢看他了。   “之前问你的事情,考虑得怎么样了?”周牧接着靠近他。   褚钰立马反应过来,他想起曾秦刚才说的“多加防备”,一下子把这些天的怪相都解释通了,原来周牧来接他,带他来吃饭,还让他签什么“保密协议”,担心的都是这一层。   所以那些突如其来的“好意”,实际上都是“多加防备”的面具吗,他难道就这般不相信自己。   一阵委屈涌上心头,褚钰鼻子一酸,呼吸都像抽泣一样。   “周老师,即使你不给钱,那晚的事情,我也不会乱说的……”声音从他喉咙深处发出来,强忍着哽咽,喝了酒脑子还转得比平常慢一些,“而且,这几天即使你不把我带在身边,我也、也不会把你的秘密说出去。”   那“秘密”二字,仿佛触动了周牧,只见他飞快地伸出手,两根手指捏住褚钰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来看着自己。   “我的什么秘密?”   两人凑得很近,红酒的香味混合着气息扑面而来,褚钰看着对方深棕色的瞳仁,像是中了蛊一般。   褚钰没有说话,周牧却读出了另一层意思,以为褚钰要提高报酬。   他捏着褚钰的手又紧了两分,两人的距离再度拉紧:“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的东西,周老师就会给我吗?”褚钰小心地问着,眼圈不自觉泛红。   “你不妨说说看?”   两人分毫之距,下一秒,褚钰胆子一横,伸手圈住了对方的脖子,手中力道加深,吻了上去。 第二十九章 哄睡   褚钰双手圈住周牧的脖子,嘴唇贴了上去。   他含住周牧的舌尖,轻轻地吮吸着,犹如久旱逢甘霖,鼻尖的气息交融在一起,眼前泛起的水汽,似乎要把最后一点理智淹没。   他没什么经验,只能凭着感觉去试图取悦对方,也试图取悦自己。   周牧被他忽然欺身上来惊得连退了两步,但下意识又拿手扶在褚钰的脑袋后面,生怕他摔倒撞到门上去。   褚钰太胡闹了,像憋了狠似的,不满足于亲吻,他身体的重量压在周牧的身上,他想索取更多。   然而,两片嘴唇贴在一起不过十几秒,就被周牧掰开了,再次看清褚钰的时候,发现他双颊、耳根都变成了粉红色。   褚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中满是委屈和不甘,本来可以一泻千里的欲望,瞬间又被人硬生生堵了回去。   他望着周牧,湿润润的眼睛,像极了欲求不满的小狗。   这个吻像是撕开了周牧平常禁欲和斯文的面具,此时此刻的他也如同被温水浸泡一样,冷白的脸上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绯红,那副镶着金边的眼镜也无法帮他掩饰此时的神色。   褚钰也好不到哪里去,脸已经发烫得厉害,他想抛弃所有世俗和禁锢,冲上去抓住眼前的人,这个人他渴望了太久了,太想拥抱他,轻吻他,甚至与他彻夜缠绵。   如今在酒精的作用下,褚钰卸下了乖巧懂事的伪装,变回成那个疯狂迷恋周牧的他。   没错,之前的克制、乖巧、顺从都是伪装,真正的褚钰恨不得撕烂周牧的衣服如同狼狗一般扑上去,告诉他自己是那样惦记他。   然而一阵疯狂过后,他又少有的清醒了几分,像一个刚发了错的小孩,眼神清澈无辜地看着对方,惶惶然地开口:“周老师……”   他已经准备好接受周牧的拒绝,甚至周牧会觉得他是个变态,事已至此,就等着审判的刀落下。   沉默了几秒后,周牧竟然破天荒地向前一步,把他搂在怀里,像给小动物顺毛一样抚摸着他的脑袋,温柔低哑的声音问道:“委屈了吗?”   索吻后还被拥抱,这是褚钰想都不敢想的结果。   他确实委屈了,他对待周牧总是直白的,没有那些弯弯绕绕,但对方却猝不及防地给了他一份“保密协议”,这无异于将他那份好意和殷勤揉碎,踩在地上。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方才自己的冲动、窘迫、狼狈,周牧竟都一一解读出来了。   到底他在周牧的眼里是一个小朋友,比他大了整整十岁,怎么会看不穿小朋友那点心思,只是看破不说破摆了。   可当周牧如今问他如何委屈,给他机会说的时候,他又止住了,喉咙像被纱布堵住一般酸涩。   周牧见他抽泣不说话,便又顺了一会儿毛。褚钰的身体被摸得酸软,最终还是周牧扶着他坐到床边。   周牧替他拨开眼前的碎发,露出那双泛红的眼睛,他却没觉得厌烦,因为他也好久没见过小朋友哭鼻子了。   “这么委屈呀,渴不渴?”他嘴边似乎带着笑意,但又比微笑淡一点,“我去给你倒杯水?”   周牧正要动身去的时候,褚钰却一把揪住了他衬衫,高定的衬衫被他揉皱得不像样。   不让走。   周牧被他逗笑了,但还是耐着性子,哄了一句:“看不出来,你还挺粘人的。”   此时的褚钰已经缓过劲儿了,方才又亲又抱的,他也理应满足了,但他所要的远不如此,就好比一颗石子落入池塘,还没泛起几阵涟漪,就淹没一下去了,令他有些不甘心。   “周老师,我想清楚了,这个协议我会签字的,报酬的话,您到时候愿意给多少就多少吧,我无所谓的……”   “只是我有点难过,我从来就没想过要把你的事情告诉其他人,也没想过要背叛你,但是你却让我签协议,这、这就是对我的不信任。”   “如果是这样,那真的太伤人了,我、我待你,从来都是真心的。”褚钰絮絮叨叨地说着话。   周牧听得心下一软,没有打断他,耐心地听他讲完。   终究是在名利场颠沛了太久,那些防人的心思,都已经渗透到骨髓里,可当对方是褚钰的时候,周牧又觉得自己这种行为属实过分了。   小朋友怎么会算计周老师。   “对不起,褚钰,”周牧勾起手碰了碰他的鼻子,低声哄着,“是我不对,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当然是你不对。”褚钰抽泣着,但其实早已缓过神来了。   “对不起,你原谅我这个‘小人’好吗,”周牧自嘲道,“我补偿给你好吗?”   “怎么补?”褚钰问。   “明天带你去玩。”周牧回答。   这晚,两人睡在同一张床上,不知是发酒疯还是怎么的,褚钰好久都没睡着,缠着周牧说话,还问一些智障问题,比如今天星期几,再比如红酒是怎么酿出来的。   周牧竟没有一丝恼意,都耐心地回答着他,直到一些实在离谱到无法回答的问题,才闷闷地哼一声,催促褚钰快点睡觉。   褚钰这一觉睡了好久,做了好几个梦,但都是记不得的那种,迷迷糊糊,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身旁的人已不知所踪,外面天特别亮。   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心道不好,要迟到了。   双脚刚踩到拖鞋上,房门就被人推开了。   是Elton大摇大摆地走进来,他看见褚钰醒了,冲他露出标志性的笑容:“你醒啦,都九点多了。”   “我们得赶紧赶过去了。”褚钰连忙站起来。   可Elton却不慢不紧地说道:“你叔叔已经帮你请假了,不是说今天出去玩吗?”   “叔叔?”褚钰还反应了一下,“出去玩?”   “周先生呀。”Elton只当他睡懵了。   褚钰一拍脑袋,昨晚周牧说要带他去玩原来是真的,他还以为当时哄小孩的。   “他有说去哪里吗?”褚钰揉了揉惺忪睡眼,挪去洗漱。   “反正都到圣淘沙岛了,”Elton趴在卫生间的门边冲他眨眨眼,“当然是环球影城啦。”   满嘴泡泡的褚钰转头:“啊?”   “环球影城,超好玩的,”Elton眉飞色舞,“曾秦和你叔叔已经在楼下等我们了。”   “啊??”一串泡泡从褚钰嘴里漏出来,他瞬间就清醒了。   以及昨晚上自己缠着周牧说话,不让人离开身边,硬要人哄睡的画面浮出眼前,在酒精的作用下,胆子大了,但脸也丢大了   但周牧似乎也没有恼怒,只当他是小朋友那样惯着。   果然,正如Elton说的那样,褚钰下楼的时候,发现周牧和曾秦正在边喝咖啡边闲聊,看见褚钰下楼,曾秦还热情地招呼他过来坐。   “褚钰快来,这是我做咖啡生意的朋友送的咖啡豆,非常好,来尝尝,要不要加奶?”曾秦还是一如既往地挂着笑容。   这个人像从来不会有烦恼一样,让褚钰心生羡慕。   “曾叔叔早,”褚钰乖乖问好,“您朋友好多啊。”   今晨酒醒的他再次见到周牧的时候,脸颊刷一下就红了,迟疑片刻,还是落座在周牧身旁。   曾秦很自然地给他倒了一杯加奶的咖啡:“你叔叔说,你应该是喜欢加奶的,顺滑一些,更容易入口,对吧?”   “谢谢。”褚钰小心地瞥了周牧一样,随后拿起咖啡抿了一口。   他不懂咖啡,但这杯喝起来确实与他平时一块五一包的速溶咖啡有着天壤之别。   褚钰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地喝着,每喝一口,就偷瞄一眼身旁的男人,可当男人的脸转过来时,他又忙低下头不敢对视。   两人都心照不宣地没提起昨晚的事情。   周牧问曾秦:“买票了吗?”   “买了,”曾秦冲他晃晃手机,“最近新出了几个项目,据说很不错的。”   话刚说完,Elton就背着背包下楼了,胸前挂了一个单反相机,兴致勃勃地冲到褚钰面前,拉着他看自己的相机。   “褚钰你看,我最近在学校的摄影团,拍了很多照片,”Elton调出照片给褚钰一张张过着,“这些就是植物园的照片,有些无聊对吧。”   “还有这些,之前社团文化节的照片。”   “这张是鱼尾狮,上一次交流的时候拍的。”   褚钰放下咖啡看着相机屏幕上的照片,随着一帧帧闪过,Elton的摄影技术确实肉眼可见的提高了。   从拍景到拍人,从摆拍到抓拍。   “你拍得很好呀。”褚钰毫不吝啬地夸赞道。   “一会儿到环球影城我也给你拍。”Elton大方地接受夸奖。   “年轻人总是很容易有共同语言,平时Elton都不跟我说这么多话。”曾秦在一旁搭腔。   “可能吧。”周牧瞥见后,视线驻足许久。   忽然,褚钰想到了什么,拉着Elton,凑到他的耳边,小声道:“一会儿去游乐园,你帮我多给周先生拍两张。”   Elton则冲着他比了一个OK的手势。   于是,一旁的周牧,就看到了两个像发着光一样的年轻人,两颗脑袋凑在一起,距离很近。 第三十章 拍照   今天的环球影城不是很多人,四人从出发到进场,也就用了不到四十分钟。   进入园区,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会转的地球,上面写着“Universal”,魔法城堡和机甲城各立一边,跟前还有几个小黄人摇摇晃晃地经过。   那些在电影里场景仿佛被搬进了现实,飘在空中的魔法扫帚,侏罗纪的恐龙,还有会功夫的熊猫,那些年少时虚幻的梦想仿佛在这一刻交错,糅杂成一个新天地。   Elton看见小黄人十分激动,催促着褚钰去拍照。   “周老师,我们去和小黄人拍照吧?”褚钰故作镇定地牵起周牧的手。   周牧任由他牵着,就这样半分情愿半分强迫地被推到一群小黄人的中间。   曾秦也迅速站到一边。   Elton快速地调整光圈,就在摄像机对准他们的时候,又停了下来,他抬起头来冲曾秦摆摆手。   “曾叔叔,你往旁边站一点。”Elton熟练地指挥着。   曾秦听话地往边上挪了挪。   可当Elton再次试光的时候,又再次指挥他往边上靠。   一而再再而三地“驱逐”曾秦,让对方也察觉到不对劲:“Elton,我再过去就要出屏幕了吧。”   “没有没有。”Elton见好就收,“好了,来啦三二一。”   连续按动快门,连拍了十几张。   曾秦当然知道拍照被Elton摆了一道,但他也不在意,像个大小孩似的,拉着三人要去玩新开的项目。   周牧眼皮挑了一下,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这货在两人做同学的时候就特别跳脱。   “是什么新项目?”周牧问道。   “是一个埃及主题的,超好玩。”曾秦跑得比两个小孩还快。   Elton则拉着褚钰掉在了队伍的最后,翻看刚才拍的照片,越看褚钰脸上的笑意就越浓。   Elton手肘戳了戳褚钰,问:“怎么样,是不是特别好?”   “是呀。”褚钰望着照片里,自己和周牧站在一起,身边簇拥这一群活泼的小黄人。   周牧少有笑得灿烂,仿佛这些天的疲惫和烦心事都消散了一般,至于曾秦,这人根本没入镜。   “你这么拍,你叔叔该生气了。”褚钰得了便宜还调侃Elton。   Elton却不以为意,耸了耸肩膀,收起了相机,漫不经心道:“他又不是我真的叔叔,他不会对我生气。”   “什么?”褚钰像是发现了天大的秘密一般,瞪大双眼。   “其实……”Elton凑到褚钰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他在追我啦。”   原来如此。   褚钰给了他一个了然的眼神,再次看向前方催促两人动作快点的曾秦时,顿时生出了不一样的感觉,这个人与周牧同岁,却还像学生时代那般烂漫,还追小男生。   两人交换一个眼神,心照不宣,快步跟了上去。   埃及主题的项目确实弄得像古墓探险一样,门是朝地下开的,先是下了一个很长的楼梯,才到达平地,室内扑面而来的冷气,让褚钰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说是迷宫探险,实际上只有一条窄路,曾秦走在最前面,Elton紧随其后,褚钰和周牧走在后面。   前面两人一点儿都不怕,还有几分探险的兴奋,褚钰还算可以接受,倒是周牧,越走越觉得呼吸变紧。   不得不说这古墓几乎是一比一仿真打造的,里头的陈设,骷髅,忽明忽暗的火把,甚至在特定的转角处,设置一些出风口,营造阴风袭来的感觉,这些逼真的设计都让人恍若身临其境。   对于绝大多数游玩的人来说应该是兴奋、刺激的,但对于掉在队伍后面的周牧,似乎每走一步,都好似要迈向深渊。   前面两人越走越快,但褚钰却敏感地察觉到身后人的异常。   他转头看向周牧时,才发现对方竟然在如此阴凉的地方憋出了满头大汗。   褚钰跟着放慢步伐,小声询问:“周老师,你怎么了?”   周牧十分窘迫,他有些难以启齿,不过是一条窄窄的暗道,所有人都过得了,就偏偏他不行。   褚钰没有再问了,默默地牵起周牧的手,陪他站在相对明亮的地方。   “褚钰,要不你先跟上他们吧,我缓一缓就追上来。”周牧艰难地开口。   惊恐发作的人还真是不挑时间和地点,难受起来,仿佛一块石头压住胸口,也好似把人丢就热锅里翻腾,又闷又燥。   “我不要,”褚钰坚持道,“周老师是像那晚那样吗?”   “嗯,有先兆,”周牧不可置否,“可能是这里空间狭小,有些局促。”   逼仄的环境确实会诱导惊恐发作。   周牧不禁回忆起那一晚,他从飞机下来,就一直觉得胸口发闷,他看到了花文栀给他发来的消息,已经订好了酒店,花文栀还很贴心地把自己的房间号告诉了他,是同一层楼,说有需要可以随时去找她。   来到酒店办完入住,就他在踏入电梯,电梯门关上的时刻,他的噩梦便开始了,明明十几层楼只需要一分多钟,可这一分多钟,却让他生生熬出了半个世纪的感觉。   他凭着本能去摸索钱包里的药,他会常备着药在钱包,但那天不知怎么的,就是找不到。   最后,电梯停了,开门后他夺门而出,下意识去找花文栀的房间,想让对方给自己买药。   可误打误撞,却敲响了隔壁褚钰房间的门。   然而,当开门见到的人不是花文栀,而是褚钰的时候,周牧却不知从何处生出了几分安心,莫非在他潜意识里,比起花文栀,他更加信任褚钰。   恐怕这是连他自己都难以察觉的吧。   此时此刻,褚钰却没有任何要离开的意思,而是把人引到一个角落,忽然一转身,抱住了他。   周牧一惊,完全忘记了自己那些先兆症状,反应慢半拍似的低下头,呆滞地看着褚钰。   光线很昏暗,褚钰的睫毛洒下一片阴影,几乎笼住了他半张脸,但丝毫不影响少年如玛瑙一般的眼睛,深深地望着他。   眼里像是装了湖水,既清澈又幽深。   恍惚间他有些错愕,摸不准褚钰的性子了。   但无论是昨晚上像小孩一样撒娇、霸道、粘人,还是如今像一个成熟的成年人一样停下脚步给他安慰,褚钰之于他,好像已不再是一个普通的学生那么简单了。   平常学生会跟他拥抱吗?会跟他亲吻吗?会缠着他说一晚上的胡话吗?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但越是靠近那个真相,周牧却隐隐觉得不安,一面是惊恐发作的前兆,一面是对着褚钰,那种要失控的情绪。   三十余载,他曾有喜欢的人,曾有难忘的经历,但因为一个拥抱而不知所措,这还算是第一回。   昨晚的种种,他只当褚钰喝醉了,拉着他撒酒疯,他也温柔地配合着,顺着他的意思来。   可如今看来,清醒时候的褚钰,也蠢蠢欲动,这是一个很危险的信号,周牧在失智前稍稍退开身子。   被推开的褚钰茫然地看着他,还是那副乖顺可怜的模样。   周牧调整了一下呼吸,说道:“我好像好些了。”   他确实感觉好些了,刚才褚钰突如其来的一抱,让他分了神,这种心境障碍引起的惊恐发作,只要一分神,症状就会迅速缓解。   可褚钰还是露出了担忧的神色,问道:“周老师,要不我们原路返回吧?”   “不必的,”周牧送开领口的扣子,“原路返回其实更远,前面好像快要到终点了。”   褚钰踮起脚尖探了探头,觉得周牧说得有道理:“好像是快到了,那我们走吧?”   两人又重新启程。   果然,不出周牧所料,拐了个弯就到终点了。   终点那处站着两个神色幽怨的人,敢怒不敢言,看着他们。   曾秦揶揄道:“你俩是迷路了还是咋地,我寻思也就这一条路,你们倒走出了穿越埃及的感觉?”   褚钰还想解释,但周牧却抢先一步开口:“抱歉,刚才接了个电话。”   “这里……有信号吗?”Elton眼尖瞧见了周牧开口的领子,又意味深长地看了褚钰一眼。   褚钰虚心地躲开了。   本来以为是迷宫的终点,但展现在四人面前的竟是一个室内过山车!   “敢情我们之前走了那么久,是绕进来排队坐过山车是吗?”周牧无奈望向曾秦,早该料到的,这货果然还是像学生时代那样不靠谱。   “这、这谁能想到呢。”曾秦跟着嘿嘿两声,知道错了,下次还犯。   “主打的就是一个出其不意。”褚钰搭腔后,忧心忡忡地看向周牧。   刚刚还觉得气短,现在又坐过山车,这哪里受得了。   可周牧像是完全缓过来了一样,没有拒绝,美其名曰“来都来了”,原路返回比坐过山车痛苦多了。   几人随后坐上了车,系好安全带后,车子就出发了。   刚开始车子的速度缓慢,像是带着众人到古墓探险一般,每到一个拐角处,就会出现一个大屏幕,上面有动画故事,还有英文字幕。   Elton看得入迷,褚钰却有些理解困难,他的英语听力不算很好,而且黑暗的环境下,字幕也看不清。   “从前有一个王后,认识一位炼药的巫师……”熟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   褚钰顿时心跳漏了一拍,所幸环境够暗,不让人察觉到他耳根红了,周牧在给他轻声翻译,但内容是什么他已经没心思去琢磨了,心思全在讲的那人上。   “巫师不满王后开出的条件,于是……啊!”忽然一声尖叫。   车子骤然加速,不仅是周牧,周围的人尖叫声一片。   短短几十秒,车子如盘龙一般在忽暗忽明的环境中奔驰,室内的壁画如同走马一般略过,速度之快,褚钰觉得自己身体在车上跑,灵魂在后面追。   突然,车子停下来了,周围一片黑暗。   褚钰心神稍定,车子出故障了吗。   这话还没问出口,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车子竟然比刚才更快的速度往后退!   又是一阵刺耳的尖叫,夹在在尖叫声中,还有一句骂人的话。   “曾秦,你怎么不说这车还会后退!” 第三十一章 烟火   好快!   褚钰感觉自己耳朵都漏风了,前庭器官彻底瘫痪,让人瞬间丧失空间感,速度快起来,真的会有始终感,那种连扶手都抓不稳的无奈。   下一秒,车子又停了,那种戛然而止的感觉,令人在意犹未尽和惊魂未定中反复横跳。   褚钰带着喘气声,问坐在隔壁的人:“是结束了吗?”   “我不知道啊。”周牧似乎也被“折磨”得很疲惫。   短暂十几秒过去,忽然车子再次加速,恍若往悬崖底下俯冲。   周牧:“……”   又来!   他已经没力气尖叫了,一旁的褚钰也好不到哪里去,咬紧牙关,像是真的坠入悬崖一般,肾上腺素飙升。   又是几个上坡下坡后,随着周围的环境灯光缓缓亮起,车子的速度中与慢了下来。   这回终于要结束了。   车子最后停在了出口处,那里有好几个工作人员等候着,见到一车人过来的时候冲着大家挥挥手。   褚钰眺望前方,出口明亮的日光照进来,竟有种重见天日的感觉。   忽然眼前什么东西一闪。   “Camera!”坐在后面的Elton大喊。   褚钰和周牧应声望过去,原来在项目结束的地方还安装了拍照的摄像头,捕捉游客不经意的表情。   “为什么要在这种地方装摄像头……”周牧一阵无奈。   “这个照片好像会出现在园区内的各个服务站。”曾秦说道。   “什么?!”平日里处变不惊的他头一次瞪大双眼。   这个“心结”以至于让周牧从项目里出来后还闷闷不乐,最后得出结论,听信曾秦,是整个倒霉的开端。   于是,他拉着褚钰,强行同他们“兵分两路”。   Elton看着褚钰似是有些不舍,哀求的语气道:“周先生,我想跟褚钰一起玩。”   可还没等周牧说不答应,褚钰就先主动站队了,他推着Elton去到曾秦那边,说道:“你还是陪一下曾叔叔吧,有时候一个人出来玩,挺无助的。”   曾秦看着两人推推搡搡的,心里泛起一阵,语气也变得古怪:“怎么,跟我曾秦在一起玩委屈你了吗?”   Elton没有作答,但最后还是被曾秦强行拉走。   周牧则像“夺宝”一般,虏着褚钰一路狂奔。   弄得褚钰不知所措之余,又咯咯笑起来:“周老师,你和曾叔叔不是好朋友吗?”   “我跟他关系好,和他这个人本身不靠谱,没有任何关系。”周牧是这样解释的。   终究是这个过山车,让堂堂周先生失了魂,如今,正满地找回自己的高冷气场。   但褚钰却不觉得他这幅模样狼狈,无论是名利场上精英谈吐的周先生,还是手术台上一丝不苟的周老师,或是刚才坐过山车时也会像孩子那样尖叫抓狂的人,他都为之着迷。   他还是他,他的全部样子,褚钰都喜欢。   许是刚才的过山车对周牧摧残得不浅,他如今看到有轨道的项目,都绕道而行,转悠了好一会儿,最后拉着褚钰进了一个魔法帐篷。   一进门,琳琅满目的魔法商品霎时间吸住了褚钰的眼球。   魔杖,卡牌,烛台,水晶球……只有想不到,没有不存在的。   褚钰如好奇小猫一般凑在展柜边看着,边小声跟周牧说话:“周老师,这里好像是个商店。”   “是的。”周牧千挑万选的项目,竟然是一个商店。   一个巨大的白色水晶球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它是全店最大的,球身虽是白色的,里头竟闪烁这彩色的两片,还有像头发丝一样的丝丝拉拉的结构,恍若水晶球里别有洞天。   两人在此驻足,水晶球里映出了两人的轮廓。   忽然,又多出了一个轮廓。   回头一看,是一个女巫打扮的人不知何时站在两人的身后,正幽幽地看着他们,两人都被吓了一跳。   对方身形偏魁梧,一副不好惹的样子。   周牧为了缓解尴尬,问她:“Is this for sale?”   褚钰却一脸茫然望着周牧:“周老师,你真的要买这个球吗?”   “Sorry, this is not for sale, but, if you like……”女巫转了个身,向他们展示后面的展柜,“All these are sold at a discount!”   两人都惊呆了,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是一个更大的展柜,上面全都是小号的水晶球,颜色种类应用尽有,方才被中间的货架挡住了,两人才没注意到这个大展柜。   整个大帐篷就只有两人加这个女巫打扮的工作人员,那女巫说话的语气,完全就是模仿电影的腔调,听着好似真的电影人物蹦出来了一样。   此刻,她一改方才严肃的表情,正笑眯眯地看着两人。   两人迅速交换了一个眼色。   “Well,”周牧还是那副礼貌的口气,“买来干嘛。”   显然后半句是对褚钰说的。   “It’s awesome,”褚钰应他道,“确实没啥用。”   “怎么会没用呢!”女巫笑得露出了一口白牙。   “你原来听得懂呀!”褚钰不可思议地看着女巫。   “……”周牧再次欲言又止。   “我是工作人员,又不是真的女巫,”女巫笑笑,“而且我有学过中文的课程。”   “两位先生大可以看看这里的小商品,非常实惠,而且是有功效的哦,”女巫介绍着,“有购买商品的可以免费占卜。”   两人虽一开始不感兴趣,但听着她卖力的推销,不买都不好意思了,再说了,价格也不贵。   她引着两人坐下来,殷勤地从展柜里取出水晶球,一边摆放,一边介绍着。   “这个绿色的水晶球,是招财的,”她拿起一个手电筒在对着球身照射,“是不是很透,这一款卖得特别好。”   “这个紫色的水晶球是助学业的,”说着,她的视线又停留在褚钰身上,“小朋友,我看你还在上学吧,这个非常推荐哦。”   “还有这个黄色的……”工作人员还在滔滔不绝地讲着,周牧却听得有些分心了。   于是,他率先站起来,礼貌道:“不好意思,我可以自己去那边看看吗?”   女巫反应了几秒,随即热情点头:“可以的先生,那边的展柜还有别的产品,都很精致。”   褚钰却没有跟着他一起离开,而是继续听着她介绍。   几分钟后,他往后瞥了一眼,看到此时的周牧,正在角落把玩着一个音乐盒,他们之间隔着几个展柜架子,离得不算近。   于是,褚钰适时打断了她,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问道:“请问有没有助爱情的?”   小姑娘眨眨眼,似是反应了几秒后,给了她一个懂了的眼神。   随后,她从橱窗里取出一个粉红色的水晶球,展示给褚钰,道:“很多情侣都会选购这个,好看,又助爱情。”   “是什么样的爱人都可以吗?”褚钰仿佛一眼就相中了它。   那姑娘被他问懵了,小心翼翼开口问:“dessert那种的话……不建议。”   Dessert除了甜点以外,其实也常指别人的“小三”。   “当然不是!”褚钰未察觉自己提高了音量。   “只是还没成……”他又小声嘟囔了一句。   那晚,他亲了周牧,抱了周牧,周牧没有厌恶,也没有一把把他推开,任由他撒泼,还耐着性子哄了他一会儿,若是半年前的褚钰本该心满意足,可如今他却变得贪婪起来。   这些不够,还想要更多,他想霸占周牧,想周牧像自己喜欢他那样喜欢自己。   忽然,脚步声靠近,周牧好像要往自己的方向走过来了。   褚钰连忙对她说“包起来”,匆匆结账,而后又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   最终,那个代表着爱情的水晶球被包在了一个小木盒子里,褚钰眼疾手快地塞进了背包里。   而周牧却拿着他精挑细选的音乐盒结了账。   从帐篷出去后,两人又玩了一些“低风险”项目,比如旋转杯杯,机甲碰碰车,还有儿童海盗船。   于是,排队的小孩们就能看到旋转杯杯上坐着一个极其英俊的男人,和一个陪在他身边的小哥哥。   两人表情生硬,与欢乐的背景音乐糅杂成一副奇怪的画面,若真是用行动诠释“来都来了”。   本来是想饭点就离开的,但曾秦发来信息说,闭园之前有烟花表演,周牧有些迟疑,便问褚钰,想不想看烟花。   褚钰嘴上扭扭捏捏没有给态度,但听到烟花的时候眼睛亮了亮,周牧二话不说,挂了电话就带着褚钰挤去观赏台附近。   说是观赏台,其实并没有舞台,只是一个看烟花的最佳区域,两人到到时候,Elton和曾秦就已经在那里等候多时了。   眼下,离看烟花的时间越来越近,观赏台聚集的人越来越多,Elton拉着褚钰往里头挤,曾秦和周牧掉在了后面。   Elton仿佛一个精力旺盛的小马达,不知道疲倦似的,掉在后头的曾秦被挤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于是说道:“Elton,你们俩小孩去看吧,我和周先生在外围等你们算了,人太多了。”   褚钰应声转头,只见人群把他和周牧推得越来越远。   Elton倒无所谓,冲着曾秦比了一个OK的手势,继续拽着褚钰往里挤。   傍晚时分,园区内所有的灯在一瞬间亮起,好似穿进了异世界,色彩与光影交织,让人迷了眼,甚至连白天不起眼的小装饰,到了晚上都异常绚丽夺目。   忽然,园区的上空飘起了一段悠扬的小提琴声。   短暂的音乐结束后,下一秒,一声窜破天际的炮声响起——   天空中升腾出一朵五彩斑斓的烟花。   紧随其后,是更多的烟火,犹如协奏曲一般响起,此时的夜空,好比挂上了七彩祥云,又好似点亮了漫天星辰。   褚钰呆呆地仰头看着,那是他在小时候生活了十几年的小镇没见过的,小镇上的小鞭炮、小烟花倒是见过不少,但如今看到的,却像人造银河一般的绚烂。   他眼圈忽然泛红,一边骂自己没见过世面看场烟花就感动,一边又激动自己在二十几岁的年纪能看到这一幕,这是小时候的他想都不敢想的。   一时间,他不知是该感谢拼了命读书申请游学的自己,还是感谢对他耐心纵容带他来这里玩的周牧。   “好看吗?”一个熟悉的嗓音响起。   褚钰转头看向身旁的人,一阵错愕后,又一阵哑然。   周牧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旁,陪他从开始看到现在。 第三十二章 热搜   四人还是赶在闭园人流量高峰之前离开了。   周牧和曾秦的车就停在离园区不到一千米的地方,几人步行走过去只需不到二十分钟。   游乐园外有一条美食商业街,仿佛闭园才是他们营业的开始,灯火通明,停车场在与其相反的方向,只有幽幽几盏路灯。   几人穿过一条相对狭窄阴暗的小路,忽然,一个强烈的灯光闪过,刺得人眼几乎睁不开。   还没等几人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紧随其后,一群记者带着话筒蜂拥而上,把四人团团围住,跟在记者后面的还有扛着摄像机从四面八方赶过来的摄影师。   周牧最先反应过来,这些人是冲着自己来的。   “周先生,明天就要公开您父亲十五年前的遗嘱了,请问您今天还出现在游乐场是信心满满吗?您是否有内部消息,知道您父亲对于遗产的分配?”一个眼疾手快的记者把话筒递到周牧面前。   “周先生,这些年您在华国经营的私立医院十分成功,您是否打算与周氏姐弟直接叫板?”另一个记者跟着挤了上来。   “周先生,您真的认为您父亲是死于意外车祸吗?”   “周先生,近年来有论坛的匿名网友称,您父亲的死是周夫人和周莹女士谋划的,并晒出了当年报纸、录像等相关证据,对此您怎么看呢?”   “周先生,周莹女士曾在接受采访时暗示您患有严重的精神类疾病,并服用成瘾性药物,对此您有什么想说的吗?”   “周先生……”   “周先生……”   “请您说两句……”   一群记者争先恐后地提问,后头的摄影师刷刷按动快门,刺眼的灯光,尖锐的声音,充斥着人的视听觉,近几窒息。   周牧反应最快,他一把拉过褚钰,把他按在自己的胸前,替他挡住脸,手臂绕过他的后脑勺,捂在其中一只耳朵的外侧。   而他自己,迎着快门,带着褚钰缓慢挪动。   忽然,一个记者似乎捕捉到了什么,迅速提问:“周先生,您身旁这位是您的同性恋人吗?”   此问题一出,全场哗然,记者们话锋一转,陆陆续续又跟上几个相关的问题。   “此前有爆料指出,周先生您对同性更感兴趣,请问是真的吗?”   “周先生有打算在遗产争夺之后,公开您的同性恋人吗?”   “您是否认为与同□□往将会成为周氏姐弟攻击您的主要方面?”   周牧没有回答任何一个问题,只是礼貌地让记者让路,但随着问题越来越引到“同性恋人”这个话题上,他脸上逐渐浮现出不悦的神色,冷言冷语道:“无可奉告。”   一旁的曾秦帮着周牧驱赶挡道的记者,但他们依旧顽固地挤上前提问,熙熙攘攘的人群,周牧看准时机,拉着褚钰抄近路走去VIP停车场。   “周先生!周先生!”一个眼尖的记者大喊。   “别回头。”周牧一路牵着褚钰跑着,还有稀稀拉拉几个记者在屁股后面追着,阴魂不散。   最后还是停车场的保安把记者统统拦在外面,才得以脱身。   褚钰跑得满头大汗,喘着粗气,仿佛鼻息里还隐隐残留周牧身上的气味,那种淡淡的木质香味。刚才的经历让他觉得有些不真实,脑子还没转过来,脸就贴在周牧的胸口了。   然后什么都看不见了,周牧还捂住了他的耳朵,听到的声音也是模模糊糊,好像隔了层棉花一般。   “你没事吧?”周牧先关心他。   褚钰摇摇头,边喘气边道:“我没事。”   周牧闻言好像悄悄松了一口气,道:“没事就好。”   记者还在外面围着,两人暂时也无法离开停车场。   周牧却安慰褚钰别担心,他会想办法解决。   果不其然,周牧打电话喊了自家律师,没过多久就把这群守在停车场外面的记者遣散。   回到曾秦的住处时,已经快十一点了。   曾秦看着两人拖着疲惫的身躯回来,还贴心地准备了宵夜点心。   Elton则半卧在沙发上看电视,手里把玩着遥控器。   两人一回来就看到了电视上的节目,是一个访谈的节目,专门请的各行各业的翘楚来上节目。   这期节目的采访时间是半年前的,不知怎么的,忽然在这个时候放出来。   褚钰凑过去跟着坐在沙发上,直到他看清楚受采访者下方赫然写着“周莹,周家长女”的字眼时,才明白过来,为什么半年前的节目如今还会被翻出来炒冷饭。   明天就是备受瞩目的遗嘱公开日,今天媒体不得大肆造势,制造热度,博取流量。   “Elton,不看这个,转台。”曾秦像教育小孩子一样,在后面呵斥了一句。   “不看这个看什么呀,”Elton没有照做,“现在转哪个台都是这些相关的,都好几天了。”   所谓的“这些相关”,那便是与周牧家族争夺遗产的事情。   “没关系,”周牧竟信步走过来,也跟着坐在电视前,“看看也无妨。”   曾秦有些不忍心让周牧看,因为只要涉及遗产,绕不开的就是周牧这位二公子,但现如今东南亚的主流媒体起背后的资本,早已有周夫人和周氏姐弟的身影,对于周牧哪里会有什么好话,不抹黑就不错了。   果不其然,周莹接受采访,没说几句,就提到了周牧。   只见电视里,主持人看了看手中的卡片,问道:“周小姐,近年来您在华国经营私人医院的弟弟可谓名声大噪,无论是在学术界,还是在商界,频频出现他的身影,请问您对此有什么看法?”   节目中,周莹一身利落的打扮,身材匀称,短发齐肩,一套灰色的正装,小而精致的首饰,把人衬得贵气又不失干练,似乎讲的话都更令人信服。   她听到主持人的发问时,先是毫不掩饰地微微一笑,随后从容回道:“首先,对于我个人而言,我从来不认为周牧会是威胁,他能把父亲的企业经营好,其实我作为周家人是很开心的。”   “但如果真要说的话,在学术界我自己其实是个门外妇,那我就不评价了,”周莹稍作停顿,“但在商界的话,我只能说,艾思集团确实很厉害,但其经营的难度和业务量比我目前手中任何一家公司都要小。”   说完,周莹便大方地笑了起来,主持人也在这个时候跟着笑。   “如果艾思是在我手里的话,我觉得至少截止到现在,你不仅会在华国见到艾思医院,你也会在亚洲其他地区见到。”周莹顺着她的话继续往下说,她自信的笑容给人一种真的把医院开到了国外的感觉。   言下之意,她周莹会比周牧更懂运营。   曾秦适时插嘴:“兄弟,你别听她扯犊子,她也就只能装逼造势吓唬那些不懂的人,她要真有本事,前些年也不至于兜售外包了好些公司。”   然而,褚钰却看得仔细,他不仅在听采访的内容,还在周莹这个人身上停留目光,恍惚间,他竟然觉得周莹和周牧不愧是同一个父亲,两人其实是有几分相似的。   不仅是外貌,还有回答问题时那种从容的气质。   采访还在继续,主持人后续问了周莹如果艾思医院由她来经营会如何,周莹侃侃而谈,说了许多商业手段,也道出了艾思集团目前面临的一些困境。   不得不说,周莹的观点很独到,所说的困境也切到了要害,一度让周牧也听得出神。   比如,她认为目前艾思有相当一笔开销是花在学生身上的,然而作为一个盈利性质的医院,这种替别人培养的人才的行为就很不划算,可谓“赔了夫人又折兵”。   再比如,目前艾思八百年不变的乡村义诊还在继续,周莹认为,互联网时代完全可以线上义诊,这样就大大减少医生外出次数和劳务车马花销,可谓两全其美。   当主持人问到,艾思医院目前所坚持的,都是在承担社会责任的时候,周莹却意味深长地笑了。   她说:“你是私立医院,换而言之其实是企业,本就是需要盈利维持的,但你又想做出公立医院的社会责任感,既要又要,只会让你不伦不类。”   一番话犀利至极,似乎评价的不仅是医院,还是周牧这个人。   电视前的人都沉默了。   “敌弱我强”不过是幻想,周牧仿佛从周莹身上看到了父亲那年驰骋商界的影子。   最后,竟是褚钰噗嗤一下笑了,打破了沉默。   “她不懂。”褚钰说道,“下乡义诊的对象本来就是农村的老人,他们连互联网是什么都不知道,更别说线上义诊了。”   “她根本没去过农村,她啥也不知道。”看着电视上口若悬河的周莹,褚钰笑了。   周牧神色凝重的脸上也跟着松开了一些,他转头望向褚钰的时候,发现褚钰也在望着他。   “我觉得你做得很好,经营医院是要有情怀的,技术也需要传承,”褚钰调皮地笑着,“她在这方面,也是个门外妇。”   周牧的手不受控制地抬起揉了一把褚钰毛茸茸的脑袋:“就你会说话。”   然而电视上的节目还没播完,Elton就刷到了头条,他递到一旁的褚钰面前,是一张模糊的照片,那个背影褚钰一眼就认出是自己的。   配文标题,周二公子携同性恋人前来争夺遗产[热点]。 第三十三章 养你   过了零点,褚钰的手机屏幕仍在闪烁。   只是洗了个澡的功夫,手机的信息瞬间变成九十九加。   赵可:褚哥,新闻热搜照片的背影好像你啊,简直一毛一样!   赵可:[图片]   赵可:你这两天不在,去哪了呀?   花文栀:褚钰,你跟周主任在一起吗?   花文栀:褚钰回我消息。   ……   ……   还有许多陌生号码,但是令褚钰没想到的是,竟然在众多消息中,发现了一条来自国内的消息。   温馥然:周牧在哪里?你在哪里?   温馥然怎么也来找自己了,褚钰湿哒哒的头发还没吹干,两只被水洗过之后更白的手,捧着手机,纠结要不要回消息。   忽然,眼前一黑,褚钰的头被一条毛巾盖住了。   他忙放下手机,从厚厚的毛巾中探出两只眼睛,终于发现了“始作俑者”,周牧早已站在身旁多时了。   “洗完澡不擦头发就玩手机,要感冒了。”周牧声音很沉,语气很严肃,好像长辈教育小孩。   他顺着声音望过去,只见周牧也刚洗完澡出来,穿了一套垂感十足的丝绸睡衣,深蓝色,把男人的身材包裹得恰到好处。   周牧注意到了褚钰的目光,他低头自己看了看睡衣开得稍大的领口,再次抬眼望向褚钰时,多了些别的意味:“在看什么?”   褚钰收回视线,把头顶的毛巾取下来,有一搭没一搭地擦着,假装不经意的样子,轻声评价了一句:“你的睡衣看起来很好穿。”   “是吗?”周牧挑眉,“下次送你一套。”   “下次是什么时候?”褚钰手上的动作跟着停了下来,一双像小鹿一样的眼睛望着对方。   这个“下次”让人听起来有歧义。   这小朋友还爱较真,周牧低笑两声,顺着他的话回答:“不久之后。”   “哦……”褚钰应着,心里却没底,他想周牧大概只当他小孩子一样哄一哄罢了,等回国后,估计也不见得会搭理他了吧,毕竟两人身份相差太过悬殊。   做朋友都费劲,更别说做男朋友了。   周牧的目光却一直停留在他那只要擦不擦的手上,眼看发尖上的水珠都要滴落下来,他索性一把夺过褚钰手中的毛巾,语气又变成了玩笑似的训斥:“就你这么擦头发,明天都擦不干。”   于是,周牧拿毛巾包住褚钰的头,站在他的身后用手轻轻地来回擦拭。   隔着毛巾,褚钰能感受到周牧手掌心的温度,还有每一次略过发梢时不轻不重的力度。   “平时在宿舍也没擦干就睡觉吗?”周牧边替他擦边问道。   毛巾里传来瓮里瓮气的声音:“平时洗得早,睡觉前自己就干了。”   周牧听到这个答案似乎有些不悦,暗暗加大了手中的力度,说道:“那怎么行,发根肯定没干透呀。”   毛巾里头那颗脑袋不说话了。   周牧把毛巾一把揭开,一手从抽屉里掏出吹风机,一手把人拽到浴室,像给小猫顺毛一样替把已经擦得半干的头发吹干。   浴室的镜子蒙上了一层水汽,照不清人脸,但还是可以清晰看到周牧的轮廓比褚钰高出一整个头。   吹风机的档位调到最低,男人在身后一丝不苟地帮他顺着头发,洗发水的香气充满了整个浴室,没一会儿,原本还滴着水的头发,瞬间变得柔软干爽。   此时镜子前的那层薄雾也渐渐消去,显出褚钰俊俏的脸。   褚钰透过镜子望着站在自己背后、还在帮他顺头发的人,说道:“周老师,你是第一个帮我吹头发的人。”   周牧噗嗤地笑了,权当褚钰是在说好话:“小时候你爸爸也不给你吹?”   “我几乎没怎么见过我爸爸,”褚钰顿了顿,面无表情地继续说道,“我是单亲家庭,从小跟家里的老人在小镇上长大。”   周牧手中动作一顿,匆匆瞥一眼镜子,当发现褚钰也在看自己的时候又迅速别过眼,没想到一句看似简单的问题,褚钰却全盘退出地回答。   “那你能长得这么好,确实不容易。”周牧淡淡地应了一句。   沉默了几秒,后又补了一句:“我也没怎么见过我父亲。”   褚钰也心里暗暗道,那周先生能到如今造诣,确实也不容易,但没说出口。   只见他迟疑了片刻,决定大着胆子,问了另外一个问题:“那周老师小时候一直跟着您母亲吗?”   “不算是,”周牧应道,“我父亲虽然那时候还没认回我,但也很反对我与母亲接触,所以专门派了人来华国照顾我。”   “那带你的人对你好吗?”褚钰问道。   周牧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最后开口的时候,语气里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委屈和沙哑:“一个非亲非故,为了钱来到身边的人,你觉得会真心对我好吗?”   “他对我各方面的限制很多,”周牧说着,拍了拍褚钰的后背,“弄好了。”   先是毛巾擦,然后吹干,之后又认真地帮他把毛发捋顺,褚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再次道谢:“谢谢周老师。”   “不谢。”周牧错身离开了浴室。   那个关于周牧小时候的话题戛然而止,褚钰倒不气馁,周牧肯对他开口已经是意料之外了,至于说多少,从来都不是褚钰说了算。   再次回到房间的时候,周牧已经坐在床上了。   周牧自然也看到了备受信息轰炸的褚钰的手机,他嘱咐褚钰不需要回信息,关机睡觉,一切等这几天过去了再说,褚钰都乖乖照做。   两人一个一米八六,一个一米七多,并肩躺在床上,显得床边得异常狭小,活动空间也相当有限,只要稍微动一下,就会碰到对方。   许是曾秦的小别墅处于郊外,夜里异常寂静,只闻见蝉鸣不断,以及床头柜上的时钟秒针每过一格的声音。   周牧自然是睡不着的,明天就要知道结果了,这个无论是从利益还是衡量他与他父亲仅存的那点儿亲情来说,都是非常重要。   他望着窗外的星辰夜空,头一回觉得时间如此漫长,度秒如年,恍惚回到了小时候,被父亲派来照顾的人,在本该可以出去疯玩的假期软禁在房间里,望着外头的光景一般,一晃竟过去了二十多年。   没少吃穿,但却在最需要爱和陪伴的年纪,被慢性精神折磨的年岁,犹如他身上的一道枷锁,无论长了多少岁,如何弥补,都无法抹去,那种会跟随一辈子的被抛弃、不安全感。   周牧闭了闭眼,睡不着就睡不着吧,撑到明天结束便好了,得到了也好,失去了也罢,他下定决心,明天之后,再也无需再跟过去所谓“家人”接触。   忽然,他感觉身边猛地一动,把他从思绪中彻底抽离,回过神来,发现竟是褚钰翻了个身抱住了自己。   “你怎么……”周牧正想问,但又止住了。   不知怎么的,此时此刻的他觉得这个拥抱恰到好处,他真的太需要了,需要到几近渴望,他怕问出口了,褚钰就会因为害怕自己而退去。   “还没睡吗?”他小心地问褚钰。   “嗯,”褚钰轻哼一声,身子又往他那边蹭了蹭,两人的距离又多靠近了几分,“我想是不是我刚才问你的问题,让你想起以前不开心的事了,我有些内疚。”   “怎么会,”周牧从对方紧紧圈住的臂膀中艰难地抽出一只手来摸摸褚钰的头,“即使你不问,我也会时不时想起来的。”   “不是你的错。”他又补了一句。   “那周老师是在担心明天的事情吗?”褚钰扬起小脸看着他。   光线昏暗,整个房间里只有充电器一闪一闪,自然也看不清眉眼,越是看不清,便越给想贴近对方的褚钰壮胆。   “小部分是。”周牧说。   “那大部分呢?”褚钰接着问。   “在担心以后。”周牧坦然地回答他。   “周老师担心以后变成穷光蛋吗?”褚钰的眼睛真诚地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犹如昏暗灯光中会发光的玛瑙石。   周牧被他逗笑了,被抱紧的胸腔闷闷发出笑声,最后又变成了几声轻咳。   “褚钰,”周牧用手去掰开他的双臂,“轻点儿抱。”   褚钰识趣地稍稍松开,但依旧贴着他。   “怎么,我变成穷光蛋就不是你的周老师了?”周牧抬手请弹了一下褚钰的耳垂。   褚钰不觉得痛,反而一阵痒痒。   但周牧这么说,显然是要把褚钰惹急眼了,他提高音量反驳道:“怎么会!”   “你无论怎么样,我都……”   这后半句的“喜欢你”褚钰迟疑了一下,给了周牧有机可乘的插嘴机会。   “不会啦,”周牧打断他,“即使连艾思医院都不分给我,我这些年也存有自己的资产和股份,一辈子衣食无忧,甚至多养一人,让他衣食无忧都不成问题。”   褚钰总能精准地抓到关键词,梁莽追问道:“还养谁?”   周牧却没有回答他,顾左右而言他:“再说了,钱财乃身外之物,这次回去后,我也打算多花时间在临床和科研上……”   褚钰有些着急,他拽着周牧本就有些低的睡衣领子,问道:“周老师,你还要养谁?” 第三十四章 小别   “周老师,你还要养谁?”褚钰捉急问道。   周牧故意不好好回答,打趣说道:“养我家猫呀,我家不是有只金吉拉嘛。”   这个答案显然不能让褚钰满意,于是,他像刨土一样在周牧露出的那块皮肤上发狠了抓几下“泄愤”,若不是光线太暗,必然能看到周牧胸口出现几道红痕。   “嘶,”周牧被打抓得生痛,“褚钰,你是小狗吗?”   “嗯……”褚钰哼哼着,忽然手腕被人不轻不重地捏住了。   “乖。”明明是周牧被抓,还要反过来哄着褚钰。   这个字仿佛有魔力一般,褚钰觉得手上一软,抓人的力气全无,真的乖乖地搭在那里没乱抓人了。   周牧也没有驱赶他的意思,任由他贴着自己,仿佛一个人形抱枕。   “褚钰,明天我会让曾秦送你回学校,这几天少看新闻,多交流学习,如果累了就好好休息,想买什么就去买,千万记得一定要跟着游学团,不要私自行动,注意安全,知道吗?”周牧的声音有些疲惫,但听起来却给人一种极尽温柔又克制的感觉。   褚钰发现周牧头一回对他说这么多话,平时他总是言简意赅,甚至在教他操作的时候,都是只讲要点,但如今这番话,像是叮嘱,又像分别前不舍的碎碎念。   想到这,褚钰忽然鼻子一酸,追问道:“那你呢?”   “你不用管我,”周牧像撸猫一样摸了摸他的额头,“到时候你就跟着游学团回国。”   言下之意,今天过后,两人一起的行程就全部结束了,褚钰会继续回到游学的队伍里,周牧也该忙他的事情。也许是被记者拍到的缘故,周牧自己也觉得,不能再把褚钰带在身边了。   “我们……”褚钰强行把喉咙那股酸水咽回去,“还会见面吗?”   “当然,我又不是不回国,回国后就能见到啦,”周牧哄他,又笑他,“是不是傻了。”   “那周老师你什么时候回国?”褚钰继续问道。   对方迟疑了,因为周牧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国,也许是一周后,或者一个月,也可能是半年、一年,不确定的因素太多了。   “我处理完这里的事情就会回去的。”周牧最后只给了他一个笼统的答案。   “哦……”褚钰早该料到是这样的回答。   于是,他问出了那个他最想问的问题:“那你回国后还会搭理我吗?”   “搭理”这个词不算恰当,但当下褚钰也找不到更合适的词语。   这回,周牧给了他一个认真又确定的答案:“会的。”   “好。”褚钰继续安心地靠着他。   其实两人只是短短相处了两天,四十八个小时,但每一分钟褚钰都清晰记得,周牧对他说过的话,带他去过的地方,以及那晚他粗鲁又没什么技巧的吻,每一样都足让他回味许久。   不知是不是周牧太好了,甚至让褚钰感觉周牧对自己事事有回应,让褚钰变得越来越贪心。   褚钰也不知道这晚是怎么睡着的,好似是缠着周牧说了会儿话自己就困了,或者是周牧在给他讲临床医学概论催眠,反正睡得很沉。   然而梦醒时分,身旁的位置早已空空如也。   褚钰猛地坐起来,发现外面的天才微微亮,一摸身旁的枕头还留有余温,周牧应该没走多远。   褚钰无暇顾及太多,翻身下床后光着脚就跑出去了,他昨晚想过无数种与周牧今晨告别的场景,唯独没想到,周牧会悄悄离开,甚至不忍心叫醒熟睡的他。   可还没下楼梯,褚钰就被人堵住了去路,来人是一个身材匀称、头发稍白的中年男子,褚钰觉得他有些眼熟。   “褚先生,我们见过,对吧?”那人冲褚钰笑了笑。   “有吗?”褚钰打量这对方,脑袋里搜索着。   “褚先生,我是周先生的助理,我们之前在酒会见过呀,”助理脸上依旧挂着礼貌的笑容,“周先生嘱咐我,他不在您身边的那几天要好好照顾您,直到您安全踏上回国的飞机。”   对方一提醒,褚钰马上就记起来了,周牧确实有一个个子不高的中年男助理,当时在酒会被骚扰的时候,周牧还请这个助理来带自己离开呢。   助理见褚钰警惕的眉梢微微舒展,于是笑意更浓:“看来褚先生是想起来了,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姓高,您叫我小高就好。”   “高叔叔好。”褚钰乖巧地喊了一声,又把话题兜回来,“高叔叔,周老师是什么时候走的?是不是刚走没多久?”   高助理心细如毛,自然能猜到褚钰所想,只见他不慢不紧道:“褚先生,周先生嘱咐过,让您不要再追出去了,还是多睡一会儿比较好。”   “还有,周先生还说了,这几天想买什么带什么跟我说就行,不设上限,随您喜欢。”   “还有,这段时间周先生的通讯可能会被窥探或监视,他交代我告诉您,先不着急联系他,他担心褚先生您的个人信息和行踪被人盗取。”   “褚先生,我从周先生进艾思医院开始就跟在他身边,我是他亲自挑选的助理,请褚先生相信我。”   高助理接连交代了好些事情,但褚钰木木地杵在那儿,没听进去多少,心里全想着那个不辞而别的人。   但不可否认的是,周牧把自己最信任的助理,留给了他,而且周牧提到过的“想买什么就去买”,他也兑现了。   这还不够吗?褚钰告诉自己要知足了,不应该在这个关键的截点给周牧添麻烦。   褚钰深吸一口气,虽心里已经不纠结了,但眼眶总是不受控制地泛红,他轻声给高助理道谢:“我当然相信高叔叔,谢谢你。”   “也请你帮我转告周先生,让他别担心我,我会按照他嘱咐去做的。”褚钰说完便转身回房间了。   天终于亮了,昨夜似乎很长,周牧觉得这是他遇到过的最漫长的夜晚。   如今,他坐在豪华车驾的后座,看着清晨忙碌的城市,今天他的目的地是金沙大酒店,华人商会在那里租了一个场地,按照约定,商会的高层也会到来见证这第二份遗嘱。   按照约定会在今天早上十一点左右公布。   嗡——嗡——嗡,周牧只看了一眼来电提醒,就毫不犹豫地接通了。   “嗯,好,好,我知道了,他小心思挺多的,别让他单独跑出去了。”周牧低声说了几句,又嘱咐了几句就把电话挂了。   一挂电话,旁边的林律师就忍不住提醒道:“周先生,在遗嘱公开之前,尽量少跟外界联系,防止有人录音。”   “是老高。”周牧这里说的老高就是高助理。   “哦,这样啊,”林律师轻叹,“是关于您的那位,额,小朋友吗?”   本来想说小情人的,但到了嘴边,又换了个称呼。   “嗯,老高刚刚汇报一下他今早的情况,”周牧一边把手机收回包里,一边说道,“差点要跑出来追我。”   “哈哈哈,小男生嘛,血气方刚。”林律师评价道。   “我怕他被媒体缠上了,”周牧说道这表情微动,有些担忧,“也担心别有用心的人对他……”   这话没说完,但林律师替他接上了:“周夫人吗?担心他被抓来威胁你?”   “拜托,法治社会,”林律师咧开嘴笑着,露出一口好看的白牙,特别英俊,“万一真这样,不是还有我嘛。”   律师全名叫林宇宽,协助周牧处理法务多年,作为经验丰富的金牌律师,在今天这样重要的场合,自然不会缺席。   “就是不想麻烦你嘛。”周牧半开玩笑说道。   “给钱的话,”林律师接着他的玩笑话往下说,“也不麻烦呀。”   两人就这么一路闲聊着。   九点整,载着周牧的座驾驶入金沙大酒店的超级VIP停车场。   秘书替两人开门,林律师和周牧一前一后地从车里出来。   谁曾想,周牧一探出头来就遇到了“老熟人”。   更没想到的是,对方竟然主动凑上来打招呼。   “二弟。”周莹似乎也是刚刚从车里出来,主动迎上前去。   今天的周莹,一改往日干练的穿衣风格,一套新中式旗袍,尽显温婉,耳环、项链、手镯,从头到脚的高定,彰显富家气派。   “二弟,”周莹喊住了他,踩着一双高跟鞋快步走过来,“好久不见,都这么高,这么帅啦。”   她一把勾住周牧的臂弯,一双桃花眼笑得开心:“也不知道多回家看看,我和母亲都很想你。”   周牧有些诧异,他虽与周莹算不上一见面就互相攻击,但也还没好到会挽着手的程度,两人的关系,乃至周牧与生活在新加坡周家人的关系,都是微妙中又带着暗流涌动的。   一回头,他便全然明白过来——   一群记者不知何时追到了停车场,簇拥而上,把他和周莹团团围住。   周牧不慢不紧地把自己的手臂抽出来,轻拍了一下周莹的手,说道:“公务在身,确实没怎么回去看看,是我不对,但现在看,大姐肯定过得好,我也替你开心。”   还没等周莹回应,一个声音从两人圣后响起。   “小牧,就知道跟家里人说客套话。”只见周夫人从一辆豪车上下来,身旁有周家小公子周琦搀扶着,一声华丽的旗袍外搭了一件真丝披肩,缓缓走过来。 第三十五章 邮件   周牧第一次见周夫人的时候只有十六岁,那是他刚被人送回新加坡,在豪华的别墅外面,期待又不安地等着父亲。   许久过去了,没等来父亲,却等来了一个穿着华丽、满身散发着珠光宝气的女人。   乍一看,周牧还觉得与他记忆中的生母有几分相似。   女人吊着眉头,打量了周牧好一番,从眉毛、眼睛、再到鼻子,眼睛把周牧整个身体都扫过一遍,最后轻笑一声,撂下一句“是他的种”后,转身离开了。   管家也在这个时候才把周牧请进门。   进了门才发现,那个本该出来接他却迟迟没有动身的父亲,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等着他。   见周牧进来,他才稍稍坐直,但处处仍透着随意,他招呼周牧来到身边,拉着他的手,说了一些寒暄的话,又说了一些无关要紧的话,最后嘱咐他要在这里好好学习,别总想国内的家了。   而周夫人则坐在一个离周父不远不近的位置,一言不发,抠着颜色鲜艳的指甲盖。   此时此刻,周牧站在停车场里,望着那个步履蹒跚的老妇人,即使身上还是高定的礼服和珠宝,但也很难与当初那个明媚光鲜的周夫人再相提并论。   原来时间过了这么久了。   这稍一晃神的功夫,周夫人就来到了面前,如今,十几年过去了,她还是像第一次见周牧一样打量他,好似要把人看透。   周牧这回倒不等她开口,道:“好久不见夫人,别来无恙?”   周夫人嘴角微微一勾,答道:“挺好。”   保镖和助理团挡住继续往前的记者,把他们都拦在了入口的外面,周牧几人则踏进了酒店的电梯间。   仅仅是一门之隔,嘈杂的声音瞬间消逝,电梯间安静如鸡。   “周牧,”周夫人忽然开口,“你长得很像你父亲年轻的时候。”   周牧转过头去,发现周夫人正看着自己,两人之间还隔着一个周琦。   今日的周琦,也一改往日纨绔子弟的态势,一身低调的西装,手上是镶钻的手表和黄金手链叠戴。   与他们三人相比,周牧只带了一只手表,即使也是价值不菲,但在穿着上也略显逊色。   “是吗?”周牧轻笑,“儿子自然会像父亲。”   “你父亲年轻的时候,就跟你现在一样,尤其是那好看的脸啊,也不知道骗过多少女人,”周夫人继续自顾自地说着,“我就是其中一个。”   周牧闭着唇没有接话。   “我当时看他又帅又有志向,他当时与我说,自己要做珠宝生意,我就笑了,他这样一个穷小子还学人做珠宝,”周夫人稍作停顿,拨开挡在中间的周琦,直直地看着周牧,“穷自然不是大问题,我就去求我的父亲,给他帮助。”   “后来,不就有了周氏企业,再后来不就有了华人商会。”周夫人语气很平淡从容,“当然也有了家庭和孩子。”   “周牧你属实让我很意外,”说到这里周夫人的脸色有了一些变化,“所以,我有时候都搞不懂你父亲是怎么想的,你的脸长得最像他,你能告诉我吗?”   周夫人说完话后依旧看着周牧,脖子上的高定珠宝在灯光下更加夺目。   “抱歉,我也不知道父亲怎么想的,”周牧脸上挂了一丝礼貌的微笑,“要不您自己去问他吧。”   叮——   两台电梯就在这个时候到了。   说着,周牧抬步走进了其中一台电梯。   周夫人和子女搭了另外一台电梯。   电梯里,林律师悄悄对周牧比了一个大拇指。   虽说是一个公布遗嘱的会场,但布置得很精美,据说是周父生前的朋友操办的,家属、朋友以及记者媒体都有指定的位置。   媒体也只允许指定的几家媒体采访,其余恕不接待。   周牧一踏进会场,早已守候在现场的记者就群涌上来,问的都是一些关于是否提前知道遗嘱的细节,还有一两个问题是指向那位没有露脸的“同性恋人”。   周牧没有说话,林律师都帮他一一挡过了。   周夫人来的时候,显然在场很多已经落座了的人都站起来上前去握手,其中不乏有周父生前的朋友,以及这次操办会场的人。   几人与周夫人看起来亲密无间,握手寒暄。记者自然也会上前提问,但周夫人自己却没有回答,而是周莹在回答。   十点多,几乎所有来宾都入席了,会场设置了一个小舞台,周牧则坐在下方位置的第一排,而周夫人他们坐在另一边的第一排,中间有一个过道隔开。   嗡嗡,忽然,周牧手机震动了一下,他划开锁屏一看,是一个陌生邮件,就在他打算不搭理的时候,瞟见了一个熟悉的字眼——   榆林车站。   那是周父出车祸的地点,不仅如此,那人直接就用一串数字作为邮件的名称,其他不熟悉的人不知道,而周牧一眼就能看出,那是父亲出车祸那辆车的车牌号。   周父出车祸时周牧虽没有亲临现场,但后来在相关人员透露,他也知道了不少个中的细节。   其中就包括这个车牌号,那也是当时他第一次离开华国,来到父亲身边接他的那辆车。   他忍不住点开了这封陌生邮件——   如果你想拿到全部遗产,联系我。   后面还附上了一串不知是邮箱还是电话的数字。   周牧迟疑了片刻,把手机递到了坐在一旁的林律师面前,说道:“帮我查一下这个账户。”   “收到。”林律师匆匆扫了一眼,便拿出手机来开始操作,指挥团队开始操作。   与此同时,另一边坐着等待公布的周莹也自觉手机震动。   同样是一条陌生信息,还有那些熟悉的关键词——   榆林车站,车牌号。   她神色微动,点开后更是眉头一紧,低声与一旁的助理说了几句话后,助理便起身离开了会场。   十点三十分,离公布还有三十分钟。   一个身穿黑色西装的人在几个保镖的协同下,推着一个保险箱入场。   霎时间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媒体在刷刷拍照,离得远的宾客甚至站起来观看,周牧也转过头去,看向那个保险箱。   周父的挚友,冯先生是这次的主持人,当然也是操办会场的人,他拿起话筒,开始讲话。   冯先生站在舞台上,保险箱的旁边,拿着话筒说道:“感谢诸位的到来,今天是我已故的好友周秉明先生的遗嘱公开会,周先生与我同岁,我们交好数年,可我万万没想到,他的遗嘱公开,会是由我来操办,周先生的突然离去,令人痛心和惋惜……”   舞台上,冯先生声泪俱下,舞台下,周牧小声询问林律师:“查出来了吗?是谁?”   “这个人很狡猾,发完邮件之后就把账户注销了,我现在正在联系邮件运营公司那边,看能不能起底对方的个人信息。”林律师盯着手机屏幕说道。   “嗯,你帮我继续跟进。”周牧望着舞台,低声说道。   “而且,我发现……”林律师欲言又止。   “但说无妨。”周牧说。   “刚刚几个键盘手跟我说,貌似除了我们之外,还有另外一波人在试图获取这个发邮件用户的信息。”林律师压低声音说道。   这里的键盘手,都是林律师替周牧养的IT精英。   周牧思考了几秒,放下一句:“一起查。”   除了冯先生之外,还有几位周父生前的好友,也上台致辞了,硬生生把时间拖到了十一点。   就在秒针跨过时钟的那一刻,当年跟随周父立遗嘱的律师信步上台,他两鬓白发,但看起来依旧精神。   只见,他不假思索地输入密码,保险箱的绿灯随后闪烁几下,用手一拉,就打开了。   律师不慢不紧地从里头取出遗嘱,把尚未拆封的那一面,展示到众人面前,与其一同展示的还有一支录音笔,一盒录像带。   “十五年前,周先生在约我立第一份遗嘱后不久,又约我立了这第二份遗嘱,这里不仅保存了遗嘱,还有录音和当年的珍贵录像,我与我的律师事务所均有备份,真假可辨。”老律师口齿、逻辑都非常清晰。   说完,老律师手指轻轻一勾,打开了保险箱的第二层。   就在打开的瞬间,里头的物件放出绚丽夺目的光芒,全场惊呼——   是一套黄金配珍珠的顶级首饰,价值连城。   就连台下看惯了金银珠宝的周夫人,也在看到这套首饰的时候,眼眸微动。   这套首饰放到十五年后的今天,也可抵成千上亿,更别说当年,而这只是遗产的冰山一角,周父家底之厚,可想而知。   老律师等众人安静下来,才缓缓拆开遗嘱,一字一句地开始读起来。   “承蒙诸位厚爱,周某人这生能得如此富贵,然钱财乃身外之物,因此,周某立此遗嘱,将它交予妻子儿女。此嘱打开后,第一份遗嘱作废。”   前面都是些客套话,台下的人屏住呼吸,听着后面的分配。   “首先,我要感谢我的夫人,我得此成就,她功不可没,我当年做珠宝起家,因此,所有的珠宝,包括保险箱里的黄金首饰,全部赠予夫人。”   此话一出,台下的人又开始了一阵小骚动,但很快平伏下去了。   周夫人眼角微微挑起,即便意料之内,但在得知的那一刻,脸上也浮出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喜悦。   “其次,我感谢夫人给我生的一对子女,周莹和周琦,我在东南亚的所有资金存款,以及其产业这十五年来的营业收入,全部赠予周莹和周琦。”   台下又是一阵小轰动,所有的资金,包括这十几年的营业额,好算歹算不得有几十亿。   周莹闻言的那一刻眼眶就红了,周琦则更为明显,低声喊着“爸爸”。   “其次,本人在新加坡以及北美地区有若干房产,这些房产,也全部赠予夫人。”   到这里,一直没有提到艾思医院,当然也没有提到周牧。   就在众人以为接近尾声的时候,老律师清了清嗓子,继续往下念。   “我还有一个儿子,周牧,我给他的很少,但他是很出色的。”老律师略加停顿。   周牧虽到目前什么也没分到,但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鼻子一酸,竟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在这里,我把在东南亚的珠宝产业、地产、零售产业、酒店等,以及在华国的艾思医疗集团,我的这些产业的所有股份,赠予周牧。”   此言一出,全场鸦雀无声,这表达有些绕,似乎都还没反应过来。   但林律师反应极快,他一把抓住周牧的手,小声又激动地说道:“周老板,你发财!”   “老头把鸡蛋给了两姐弟,把鸡给了你!”他说。 第三十六章 威胁   周牧思绪还有些恍惚。   林律师则心里的算盘早已打得趴趴响,喜上眉梢,若是从前跟着周牧是为了有张长期饭票,现如今跟着周牧那就是奔着发家致富去了,甚至有种买彩票押对了宝中了头奖的感觉。   “你是说父亲把企业股份,包括东南亚的,都给了我?”周牧向林律师确认着。   “是的,没错!”林律师压抑住欣喜,压着嗓子说道,“明年你就可以在华人富豪榜排上位了。”   “周老板,我跟你一路,帮你打点了一路,股权过户之后,你可别开了我啊。”林律师打着趣儿说道。   虽是玩笑话,但林律师尚有顾虑也是在情理之中的,如今的周牧,飞上了更高的枝头,想凑过去分一杯羹的人自然会更多,他便担心起周牧是否念他这个老臣子了。   “我与你还需要说这些话?”周牧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   老律师还没读完,后续还有一些零碎的事情交代着,可众人已经都反应过来了。   这遗嘱了句句不离周夫人,句句念着周家姐弟,但周牧才是那个切切实实的获利者。   啪,忽然一个椅子倒下的声音,打断了老律师。   只见,周琦的椅子重重的倒在地上,人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面红耳赤,眉毛都横了过来。   “你胡说!我要看原件!亏得爸爸对你信任,你竟这样篡改他的遗嘱!”周琦指着台上的律师破口大骂。   媒体像抓住了热点一般,镜头霎时间对准周琦猛拍照,让坐在一旁的周夫人也不禁皱眉,抬起一只手挡住脸,在强烈的闪光灯下,周夫人脖子上的高定珠宝,都显得暗淡了。   老律师神色不变,依旧从容地说道:“周公子稍安勿躁,您有异议的话,后续可以听一下录音笔和录像带,我想到时候自然就会明白了。”   周莹在一旁拉下脸,她不由转头看向周牧那边,只是匆匆一瞥后,又把头转回去了,摸出手机,像在给人发短信。   周琦在家蛮横惯了,老律师三言两语哪里能劝得住他,他继续扯着嗓子喊道:“他不可把东南亚的股份分给周牧,十五年来都是我妈和我姐在经营。”   似乎这样说还不够,他拽了拽坐在旁边的周莹,催促道:“大姐,你快出来说句话。”   随后又转头看向周夫人,周夫人可以说是在场资格最老的人了,周琦向他求助。   周夫人却迟迟没有开口,只是跨过周琦,给了周莹一个眼神。   周莹一下就明白了母亲的意思,于是他拉着周琦坐下了,几乎是用腹语说道:“你先坐下,别失态。”   周琦夹在周夫人和周莹之间,犟不过两人,只得乖乖坐下,但眼神如同恶犬一般盯着周牧。   直到老律师把遗嘱宣读完,周氏姐弟也没等来关于股权分配的一丝转机。   “根据周先生生前的嘱托,遗嘱在公布以后的一个月内,我和我的律师事务所会继续把财产继承与股权过户的事情跟进到底。”说完,老律师把遗嘱放回保险箱里,从容地离开了舞台。   媒体第一时间蜂拥而上,都是冲着周牧去的,应接不暇之余,还是林律师出手拦住。   按道理,遗嘱公布完,今天早上的活动就全部结束了,后续只是各方律师之间的单线联系即可,但场地还留了不少宾客,大家似乎是冲着看热闹才留下来的。   可不就是看热闹嘛,周父生前出席活动,左手牵着周夫人,右手握着周莹,屁股后面还跟着传闻中最受宠的小儿子周琦,哪里有他周牧什么事,甚至周父与周牧都没有在大众媒体前同框过。   如今倒好,弄出两份遗嘱不说,第一份遗嘱与第二份遗嘱还天差地别,短短两行字,就把最有价值的财产分给了周牧。   现在回头看周父生前的种种,出席活动也好媒体采访也罢,敢情就是给周夫人做戏,人走了,戏台子也就塌了。   周夫人闭了闭眼,再次睁眼时瞳孔似乎没了聚焦,脸上还是面无表情,呆坐在那里,恍若无人。   记者媒体自然不会就放她这样安静发呆,话筒都要递到鼻孔去了,一旁的周莹忙前忙后地挡记者,周琦则直接打电话喊保安。   不知过了多久,会场由一开始严肃,到闹哄哄,再到如今人几乎都走光了,冷冷清清,周夫人才在佣人的搀扶下起身。   周莹在一旁安慰着,周琦已经离席了,不知去了哪里。   母女俩再次在电梯间与周牧相遇的时候,身旁还有冯先生,以及几位周父的朋友陪同。   冯先生一见周牧就开门见山:“久仰二公子大名,今天才得一见,果然一表人才,我先恭喜二公子了。”   周牧眉眼淡然,自然知道那是个陷阱,嘴角勉强扯出了一个弧度,答道:“恭喜的话就不必了,子承父业罢了。”   “所以说,做得好不如运气好呀,”周父的另一位朋友搭话,“周女士十几年煞费苦心的经营,如今……”   他说道一半就止住了,一副皮笑肉不笑,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   “自古这样,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周夫人少有地开口。   但话锋一转,又慢步走到周牧身旁,压低声音说道:“周牧,你真的觉得你可以掌控企业吗?”   周牧警觉的神经一动:“嗯?”   “你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说完,周夫人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然后在众人的簇拥下进了电梯。   褚钰在国立大学听着讲座,一旁的赵可在刷手机。   自从今天早上见到褚钰开始,赵可就一直喋喋不休地问他,前几天到底去哪里了,随后又是百年不变地说室友柯泽云的坏话。   褚钰的心思根本不在此,他只关心周牧,特别是那天晚上,周牧少有地给他讲了一些小时候的事情。   他无法想象,周牧在还没学会走路的时候,在陌生人的监管下是怎么长大的,并且又在十六七岁最无忧无虑的时候失去了父亲,然后在同他如今一样大的年纪,承担着巨大的非议和压力接管医院。   那个看似完美的男人在褪去衣冠后,竟是满身的伤疤,而他心甘情愿地揭开给褚钰看,哪怕只是一点点。   讲台上外籍教授滔滔不绝地讲着,精美的课件一页一页地过着,可褚钰的思绪却飞得很远,完全与课堂没有关系。   他心里暗暗骂自己,“士之耽兮,不可脱也”,本该来学习的,结果频频走神。   不经意间,他发觉手臂生痛,才发现一旁的赵可狠抓了他一把。   “怎么了?”褚钰有些不悦,即使是走神,他也不喜欢被打断。   “我们、我们院长发财了!”赵可语气震惊,把热搜词条推给了褚钰。   褚钰一点开,就见到了顶到了第一的热搜——   周二公子继承千亿产业[top 1]。   往后翻连续好几条,都是与周牧有关的:   周二公子将接手东南亚产业,合作商是去是留?[top 2]   周牧至今未娶,千亿媳妇位置空缺![top 3]   周家小公子当面发飙![top 4]   ……   ……   一连好几条,从继承家产,到家里人开撕,到关心起周牧的个人事情上,周家的事情霸榜热搜前十,热度持续飙升,几乎要把网页刷爆了。   褚钰在看到“千亿媳妇”的时候,心脏不由地抽了抽。   他一条条往下刷,不仅看新闻,还扫了评论区,评论大概就分了几种,有位周氏姐弟抱不平的,有好奇周牧身世的,当然也有不少赤裸裸在评论区征婚的。   褚钰越往后翻越发现这征婚评论还不是一条两条,几乎自成一楼,但他似乎又找不到生气的理由,自己连周牧什么人都不是。   看了一圈评论区,褚钰像是吃瘪了,其中有一条评论让他久久无法释怀,那人还连发好几条,把自己的照片放上去,措辞也是些污秽不堪的词语,下流到无法入目。   想象着这人仿佛真的在周牧面前搔首弄姿、言语挑逗,褚钰气得手指都要发抖,这他怎么能忍,怎么可以让周牧看到这种词语,本来已经退出页面的他又重新点击去。   长按,举报,传播不良词语,提交!   呼,终于舒服了。   褚钰靠在椅子上,那股闷在胸口的气得到了释放,仿佛打了一场胜仗。   一旁的赵可看呆了,啧啧两声:“褚哥,你什么时候变成网络小警察了?”   “单纯觉得这条评论太污秽恶心了。”褚钰没好气地说道。   “诶呀,人家就是想嫁给有钱公子哥儿,有错吗?人之常情,周院长要真在评论区征婚,我也想嫁给他,后半辈子都有着落了。”赵可搓搓手,咧开嘴邪笑。   “你要这样,我连你一块举报了。”褚钰白了他一眼,把他的头摁回去,不让他偷看手机屏幕了。   赵可挠挠头一脸不解,几天不见,褚钰怎么玩笑都开不起了。   夜晚,在林律师及其团队陪同下,周牧回到曾秦的安全屋。   几人已最快的速度解决了晚餐,然后开始谈起明天的股东大会。   周父把东南亚的全部股份都赠予周牧,也就强行把他拉入了局,好比今天刚刚“大捷”,明天又要上战场,根本无暇搞所谓的庆祝。   而几十年来,周牧一直守好自己那方寸一隅,东南亚的企业内部情况其实并不熟悉。   林律师打开笔记本投屏,一边指点着,一边说道:“周老板,今天那老妖婆说的没错,你父亲虽然把所有股份都给了你,但其实在企业里占比也只有11%左右,而周夫人和姐弟俩,联合冯先生他们的联盟,占比有13.4%,你还是没能成为大股东。”   周牧神色凝重,望着投屏上的饼图,浑然不觉桌上的手机在震动。   还是曾秦发现的:“兄弟,有人给你发邮件。”   “帮我点开。”周牧依旧专心听着林律师讲话。   曾秦手指一动,点开了这封邮件,与此同时,周牧反着寒光的眼睛也瞥过来——   榆林车站+车牌号:   我知道赢了,但这只是开始,我这里依旧有你需要的东西,联系我。 第三十七章 蓄谋   “有意思。”曾秦瞥见周牧手机的陌生邮件。   林律师依旧在投屏讲着企业的利害,周牧听得托起了腮,这其中关系之复杂,远超出他最初的想象。   “不好意思林律师,我想打断一下,”周牧坐直了身子,“按照你刚才的说法,如今我与周夫人联盟相差2%的股份,那我们可以完全考虑购入。”   上市公司的股份不同于私人企业,是可以购入的,周牧想着,只要自己在放盘时购入相当的股份,让最后自己持股加起来比周夫人多,那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成为大股东了。   “不错,是可以购入,但如今周氏企业的股价很高,甚至有点虚高了,不划算,而且在你购入的同时,对家也会购入,这样下去,股市就会变成你们两家比大小的游戏。”林律师坦言道。   林律师是业界有名的商辩律师,他在这行的熟悉程度自然高于周牧,闻言他这么说,周牧也陷入苦恼。   “那我能否先稳住第二持股人?”周牧问道,他想既然如今无法成为大股东,不如以退为进,先稳住如今的局面。   “我不建议你这么做,如今摆在你面前的局面远没有想象中乐观,敌强我弱。”林律师摇头,按了一下手中的激光笔展示下一页PPT,是一个以周夫人为中心的人物关系图。   “周夫人联盟目前持股最高,但别忘了,除了冯先生等人以外,还有其他一些小股东,他们的目的很单纯,只想赚钱,他们并不在乎周父的遗愿,也不在乎谁是大股东,目前这些人都处于一个观望的状态。”说着,林律师用激光笔点了点图片外围的人物。   “而且,绝大多数的小股东只有一个诉求,就是集团快些稳定下来好专心开展业务赚钱,换而言之,他们在看到底你和周夫人谁会成为大股东,然后就会陆续开始站队,现在是最好的出手时机,要是错过了,被周夫人他们掌握了话语权,如今观望的人最终都会加入他们,到时候你和她之间的实力差距会更加悬殊,再想翻盘就比登天还难了,你也会逐渐被企业边缘化。”林律师一番话戳中局势要害。   “老林,照你这么说,死局啊。”曾秦翘着二郎腿神色严肃地看着。   “也不算吧,但还是那句话,形势不容乐观。”林律师露出了少有的无奈。   周牧看着投屏错综复杂的关系,深吸一口气,在他空缺的十五年里,周夫人在东南亚的势力虽不能说只手遮天,但也足以翻云覆雨,如今好似他如何努力,都是螳臂当车,父亲的股权到了他的手里,竟没能让他掌握话语权。   “但我想……”周牧还想说两句,这时手机没来由地响起来了。   垂眼一看,是高助理,稍加犹豫,周牧还是决定接起。   周牧一只手接起电话的同时,对团队做了一个暂停休息的手势:“高叔,怎么了?”   “我先恭喜先生。”电话那头响起高助理的声音。   周牧无奈地低笑两声,顺着对方应道:“其实还有很多事情没定下来。”   高助理跟随周牧多年,光是语气,他便能猜到周牧遇到了新的困境,于是安慰道:“先生这些年最苦的时候都过来了,这点事自然不是大问题。”   高助理说得也没错,周牧最艰难的时期,就是二十六岁八年制临床博士毕业后刚到艾思医院入职的时候,质疑、冷眼和排挤,那都是家常便饭,欲戴皇冠必承其重,最终不也把“皇冠”戴稳了吗。   虽说惹上了连他自己也控制不了的“惊恐发作”,这都是后话了,但几乎无人知道,如今展现在众人面前的,就是一个天赋型的青年才俊。   可在医院毕竟还专业对口,如今跟在企业商战不是一个数量级。   稍加晃神,周牧干笑两声,问道:“高叔打电话来是有什么急事吗?”   他知道高助理打这个电话不会只是祝贺他这么简单。   “噢,是关于褚先生的一些事情,但如果您在忙的话,其实也不那么着急。”高助理回答道。   此时,褚钰正站在高助理的身旁比划着,这个电话是他磨了对方好久才肯替他打的,因为周牧交代过这段时间尽量不要私下联系他,怕被人监视然后顺藤摸瓜找到褚钰。   褚钰自然是明白的,但今天在网上冲浪,刷到那些个征婚的评论,他实在是坐不住了,见不到周牧他就心里痒痒。   周牧似乎没有因为这个无关要紧的电话打断他们开会而恼怒,嘴角竟勾了勾,说道:“他怎么啦?”   褚钰在高助理电话那头侧着耳朵听着,听到这句话到时候,他忙拍了拍高助理,示意让自己听电话。   这回轮到高助理有些无奈了,不是说好了乖乖等待嘛,怎么要自己成了两人的传话筒了,但如今他又不敢得罪这个来路不明但老板异常上心的褚先生,只好小心地询问道:“褚先生说,想跟您说两句,可以吗?”   周牧那边像是笑了,只闻他说:“你把电话给他。”   褚钰满心欢喜地接过电话,都心心念念好久了。   “周老师。”褚钰一拿到电话就乖巧地喊了一声。   周牧听得耳根热了一下,他连忙站起来离开位置,往房间外头走去。   “怎么了,今天去了哪里玩?”周牧的语气像哄小孩一样。   “哪儿也没去,在学校听讲座。”褚钰回答。   “哦,那有学会什么知识吗?”周牧问道。   “太前沿了,都不怎么能听懂。”褚钰小声抱怨了一句,实际上是刷了一整天的热搜,根本没好好听。   褚钰还安慰自己,学霸不轻易走神,除非忍不住。   “前沿的也不需要太懂,以了解为主,知道大概也不错了。”周牧作为一个出了名要求高的老师,竟然破天荒安慰起学生来了。   褚钰闻言后瞬间为自己走神生出几分愧疚,但很快又被欣喜冲昏头脑,只因他从对方的话语中隐约感觉到了一丝纵容和偏爱。   “嗯……”褚钰轻哼了一声,迟疑几秒,接着问道,“周老师,我听说您最近很忙,是又遇到了新困难了是吗?”   周牧有些意外,他和团队刚刚还在谈着呢,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今天刷头条的文章评论看有人在分析。”褚钰如实说道,看了文评再结合刚刚高助理安慰周牧的话,褚钰这小人精自然也就猜到了。   “嗯,是的,虽然拿到了股权,但想拿到话语权远比想象中难,”周牧轻叹一口气,反过来安慰褚钰,“小朋友,你不用担心我,你好好学习,知道吗?”   “周老师,我想过了,你多买一些股份,成为大股东就好啦。”褚钰轻快地说道。   周牧被他逗笑了,事情要真这么简单,也不至于开会这么久都无法达成共识了。   “褚钰,现在周氏企业的股价你知道是多少吗?”他本不想给小孩解释这些,但对方是褚钰,他又不想敷衍。   周牧如今的储备资金,不足以支撑他买下能匹敌周夫人的股份。   “我知道,那就在股价低靡的时候购入呀。”褚钰马上应道。   “小时候我跟姥爷生活在小镇,我姥爷是做固体香料的,总是要买很多松脂,我们就盯最便宜那家买,反正质量都是差不多的……”褚钰在电话那头讲着。   “为什么唯独他家这么便宜?”周牧问道。   “因为他家老板名声不好,据说有很多女朋友……”褚钰继续说道。   名声不好……便宜?   二十分钟后。   周老板挂了电话回到房间的时候,林律师和团队还在小声讨论着。   他坐下来后,犹豫了一下,问:“林律师,有什么办法是短期内可以让股价降下来的。”   “有很多呀,抛售股份,集团转型,企业形象……”林律师挨个数着。   “如果,我说如果,我们放出一些消息,让企业在这段时间出现舆论危机,那是否能把股价打下来?”周牧试探着问道。   “必然会降下来的,但是,这个有风险,而且,”林律师顿了顿,“你现在手里有什么料可以让集团遭受舆论危机,你要知道你父亲当年请的,并沿用至今的公关团队,可都是一顶一的厉害。”   周牧迟疑之时,一旁的曾秦忽然插话:“这里有个猛料哦。”   众人看向曾秦,不知何时,曾秦已经打开电脑破译出了陌生邮件的ID。   “你当心是骗子。”周牧蹙眉。   “他留下的联系方式既不是电话号码也不是邮箱,是一个网站。”曾秦说着,打开了这个网站,展示给团队。   “这个网站自带病毒,所以很难攻克,”曾秦稍加停顿,“但他不知道,我最特么擅长搞这个。”   “我刚才和你的精英团队一起创建了很多海外虚拟账号,给他的网站发送登录申请,直接给他干崩了,然后我就得到了创建人的原始信息,发现他的IP其实就在新加坡本土。”曾秦露出了一个坏笑。   “然后,就是根据他的发布时间筛选,最后找到了这货,我马上就联系到他,他被我们发现后,害怕极了。”曾秦不慢不紧地说道。   “我只用了一千美元的诚意金,他就发了几张照片过来。”说着,曾秦就把那几张照片投屏了。   那都是十几年前的照片了,很模糊,但还是一眼就能认出照片的主人公正是周牧的父亲。   时隔多年,再次看见父亲,哪怕只是照片里的人,周牧也没来由地紧张起来。   14:01周父的车出现在镜头,14:15周父下了车,14:19周父被突然入镜的大货车勾住拖行。   然后,可想而知……   “右下角。”周牧在震惊这些照片记录详尽之余,发现了这连续几张照片,右下角都出现了同一个身影。   “没错。”曾秦眼前蒙上一层阴翳。   “为什么会有人专门记录他的死亡?”   “拍照人是谁?”   “一直围观的那个人又是谁?”   “周牧,你不觉得很奇怪吗?你父亲的死,可能是有人蓄谋造成的。”曾秦说道。 第三十八章 挤兑   周牧盯着投屏的照片出了神。   十几年了,关于父亲,他思考得最多的是那些与他成长相关的事,为什么要一个陌生人去照顾自己,为什么他从小到大虽衣食无忧却过成了阶下囚的模样,为什么十几年不问不闻又突然有一天心血来潮把他接回去。   为何不弃我到底,好让我可以有理有据地讨厌你。   他唯独没琢磨过父亲的死,好似他死有余辜。   周牧立马打住了思绪,周父对他之复杂,他思考这么多年都没有结果,休想在这短短走神就想明白。   当务之急,还是从匿名者身上获取更多有利信息。   周牧抿了抿唇,望向林律师,问道:“你怎么看?”   “我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料,”林律师神色有些为难,“只是你作为他的儿子,愿不愿意把这些陈年往事挖出来给媒体。”   “说说看?”周牧的脸上看不出表情。   “一件大众已经认定的事情突发被推翻,这肯定是一个会爆的点,但这个点一旦引爆,控制权能不能时刻把握在我们这边,目前还无法下定论。”林律师解释道。   “所以,当务之急,还是应该查清楚右下角那个人,对吗?”周牧扬了扬下巴示意道。   “周老板高见,只有我们掌握尽可能多的真相,才能有足够筹码不让媒体乱飞。”林律师点头肯定。   尽可能多的真相……真相往往令人唏嘘。   “周老板给个准信儿吧,查不查?”曾秦直接替林律师问道。   若是想股权争夺战中扳回一局,那就必须查,制造舆论,剑走偏锋;但这毕竟是周牧自己的父亲,查下去恐怕会牵扯出当年一些列的事情,等于把一个已故之人又被翻出来反复鞭尸。   一边是曾秦的催促,一边是林律师的恳求,还有他心里对父亲的那种又渴望又恨的情绪,把人折磨得异常疲惫。   周牧取下眼镜,两根手指揉了揉眉心,边叹气边重新戴上眼镜,他说:“容我考虑一下吧。”   第二天的下午,股东大会如约而至。   周牧和林律师团队的出席,迎来了不少目光。   周夫人,周莹和冯先生也来了,令人意外的是,周琦没有来。   按照流程,先是总公司的执行总裁裴欢汇报了一下企业现状,然后就开始讲目前关于在欧洲那边扩展业务的事宜。   “各位股东,之前周琦先生有提议,我们公司对欧洲那边的业务扩展,方案在大屏幕上,大家请看。”裴欢说着,就把幻灯放到了那一页。   大家环顾了一圈,作为提案者的周琦没有来。   周莹是最快提问的:“有做市场调研吗?我们的品牌在欧洲那边的知名度有多高?欧洲人在珠宝方面消费习惯是什么?”   周牧听着视线也不由移到周莹身上,不得不说,她提出的问题都非常专业和直击要害。   周夫人抿着唇没有说话。   于是,大家都看向周牧。   周牧自然感觉到了众人目光,只好开口发表见解:“据我所知,欧洲本土已有不少珠宝品牌,甚至还有一些是打着皇家标签的,比如尚美,我们是否有这个实力能在高手如云的地方成为佼佼者呢,所以我个人认为这个决策还需斟酌。”   周牧竟不知不觉中与周莹达成了一个小共识。   可这时周夫人竟发声了:“香港也是高手如云呀,我们周氏的黄金首饰,如今在香港不也是卖得最好。”   “香港怎么同欧洲……”周莹正想插话,不料被周夫人一个眼神堵回去了。   香港确实不同欧洲,作为华国的港口,背靠华国大陆,强大的人流量和购买力,是欧洲无法与其相提并论的。   说句不好听的,在那里就算没有发财也不至于亏本。   “我认为,是驴子是马完全可以拉出来遛一遛,先在欧洲试营一段时间,才能知分晓吧,”周夫人抬起眼皮,看向坐在多面的冯先生,“冯先生觉得呢?”   冯先生看着这对起了分歧的母女一时哑然,然而还没等他想好,砰一声,会议室的门被人用蛮力撞开了。   “在聊什么呐,怎么不叫我呐,我、我可是股东……之一!”这话说完,声音的主人才摇摇晃晃地从外头走进来。   原来是喝得醉醺醺的周琦,屁股后面还跟着一脸苦楚的秘书。   “小周总、小周总……”秘书都快要哭出声来了,股东大会上发生这种意外,保不准周莹明天就开了她。   秘书一进门,被众人灼灼的目光烫得发抖,直鞠躬道歉:“各位老板,对不起,对不起!”   周琦一进门环顾四周,眼神一下就锁定了周牧,于是踩着醉步挪过去,一把搂住周牧的后背。   周牧只觉得一阵刺鼻的酒气笼罩过来,让人忍不住想作呕,随后耳边响起了含糊不清的话语:“二哥呀,你都坐在股东位置上啦,小弟我呀,羡慕死你啦。”   “二哥你好帅呀,二哥你是不是喜欢男人,”说着,他强行掰过周牧的头看向自己,“看看我,看看我,二哥你喜欢我吧,然后分我一些股份。”   众人一惊,面面相觑,尴尬的气氛升腾而起。   周琦像一摊烂泥一下继续赖在周牧身上,越说越离谱,这还不够,还想动手去扯开周牧的衬衫扣子。   周夫人别过脸,根本没打算理会,周莹闭了闭眼,起身离座,上前去硬把周琦从周牧身边拉走。   “不好意思诸位,我先失陪一下。”说着,周莹把弟弟推出去然后关上门。   小小闹剧后,会议室又恢复了安静。   只是外头传来疑似是周琦的哭声,然后就是一顿谩骂声,不知道是骂周莹,还是骂别人。   隐约能听清楚几句,好似是周琦在抱怨姐姐不放权给他,瞧不起他的任何方案。   还有自嘲他这个小周总有名无实,连家里人都看不起他。   再者就是骂周父胳膊肘往外拐,把股份赠给了一个外人。   这里说的“外人”当然就是指周牧。   在周琦看来,周牧自始至终都是一个外人,不入流的外人,可如今这个人说的话分量超过了他小周总,这能不心塞吗。   周夫人终于听不下去了,她优雅地对众人笑说:“不好意思,我失陪一下。”   随后不慢不紧地离开座位走出了会议室。   半分钟后,会议室外传来了一个响彻楼道的巴掌声。   得了,彻底安静了。   回来继续开会的只有周夫人,周莹一直没再出现了,周牧则全程从容地整理衣冠,恍若未闻。   片刻沉默,会议继续。   欧洲拓展业务的方案概况已经讲完了,意见也都发表了,然后就是投票。   周牧投了反对票,而以周夫人为首联盟的支持票压倒性地胜利了,还有几个人投了弃权票。   这是意料之中的结果,周牧这回虽以股东之一的身份出席会议,但周夫人和她的联盟,切切实实地给了他一个“下马威”——   那便是,你说的不算,老娘才是话事人。   哪怕方案再离谱,只要老娘同意,那就能通过,颇有“指鹿为马”的意味。   那种被挤兑的感觉,确实不好受。   周牧离开时瞧见林律师的表情,也十分复杂,不过其实团队在昨晚,就已经推导出这个结果了。   只不过现实再把预言完美地呈现一遍罢了。   众人陆续离开会议室,秘书也帮周牧收拾东西,林律师则拷贝裴欢今天汇报的PPT,打算拿回去再研究研究。   就在这个空档时间,裴欢忽然径直走向周牧,伸出手,很自然地想跟周牧握手。   周牧随即礼貌地与他握手。   “周先生,久仰、久仰。”裴欢笑道。   “裴总见笑了。”周牧说道。   “不知周先生今晚是否有空,赏脸与裴某吃一顿饭?”裴欢直接邀请道。   周牧有些诧异,这个只见过一面的裴欢,竟然一上来就想跟自己吃饭,而且,按道理这个裴欢能在总公司做总裁,应该也是周夫人那边的人。   “哦,周先生有顾虑?”裴欢歪了歪头,露出了一个失望的神色。   “怎么会,”周牧忙笑道,故意抬起手看了看表,“裴总现在快八点半了,要不我们改天再约?”   “确实有点晚了,”裴欢跟着点头,然而话锋一转,“但周先生如果不介意的,我们直接去喝两杯?”   这一而再再而三的邀请,让周牧有些无措,说到底,裴欢也是执行总裁,自己在企业也算初来乍到,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恐怕再难拒绝。   “也好,那听裴总安排吧。”周牧索性答应了,看对方是何来意。   “周先生这么爽快,很难让人不喜欢。”裴欢咧开嘴笑了,露出了一口好看的白牙。   周牧的车跟在裴欢的车后头,弯弯绕绕,上高架下高架的,最终来到了一家酒吧。   司机给周牧开门,他一条腿还没跨出去,就看见裴欢也站在车门口等着自己看,同行的还有裴欢的助理。   周牧这边则由林律师陪同。   “周先生,请。”裴欢十分客气。   “谢谢裴总。”周牧道谢。   周牧抬头看向这家酒吧,貌似与一般的酒吧不同,但具体是哪里不同,又一时说不上来。   裴欢似乎是个VIP老客户了,一进门就好几个服务生簇拥上来,又喊哥又递烟的,裴欢礼貌地拒绝着,领着周牧走到包厢。   这里所谓的包厢,其实并不是一个房间,而是二楼雅座,裴欢带着周牧去的,是一个最佳的位置,正对着一楼的舞台。   一行人屁股刚沾到沙发,就有一群长得十分俊俏的小男生迎上来,清纯可爱,甚至可以说水灵。   裴欢缓缓开口:“周先生,裴某也不藏着掖着了,我与周先生是同道中人。”   这时,不知哪里来了一个男生,竟大着胆子坐到周牧身边,眼看要靠在他的肩膀上。   “全酒吧最漂亮的男孩子都在这里了,周先生不妨挑一挑,看喜欢哪个,让他伺候您。”裴欢点了一根烟,吞吐着云雾说道。 第三十九章 偶遇   就在那陪酒小男生的脸几乎要贴上来的时候,周牧抬起一只手挡住了。   小男生接待过不少客人,头一回见到这么帅气又不油腻的,不由变得主动起来,可谁料对方似乎不领情。   周牧终于转过脸打量方才贴过来的小男生了,白白净净,化了点淡妆,白衬衫配黑长裤,给人一种男大学生的感觉。   周牧眼眸微动,还觉得他莫名地像某人。   裴欢坐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忍不住插嘴:“周先生应该是喜欢这种类型的。”   周牧没有搭话,而是稍稍退开一点,问那小男生:“你成年了吗?”   小男生一怔,然后如捣蒜般点头:“老板,我成年了。”   “还在上学吗?”周牧接着问道。   “嗯嗯,还在上学,现在放假出来赚点小费。”小男生眨巴眼睛回答道。   闻言,周牧从助理手那里接过皮包,从里头取出一塌现金,递给小男生的时候,话也随之跟上:“拿着,你今晚可以提前下班。”   小男生愣在了原处,他从未见过如此大方的金主,这叠现金得有一两万了,但他又不敢拿,因为是裴欢派他来服侍这个姓周的金主的,如果什么都没做就拿钱跑了,以后还能不能在这个场子混都不好说了。   他为难地看了看钱,又小心地看了看裴欢。   裴欢面无表情地猛吸了几口烟,在吐出烟云的时候,话也带出来了:“周老板给你的,你就收好呗,看我做什么,这小孩真是。”   说完是几声干笑。   “真的、真的可以拿吗……”小男生顺着眼看周牧。   这个角度,显得周牧特别好看,五官凌厉,不过眼镜反着寒光,薄薄的嘴唇,又有点不近人情的感觉。   “嗯。”周牧首肯。   再度确认后,小男生小心翼翼地接过现金,随后就按周牧说的,站起来离开了。   人离开后,被烟雾包裹的裴欢才揶揄一句:“周总真自律,弄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周牧跟着礼貌轻笑两声:“哪里的话,裴总按照自己的习惯就好。”   话本来的意思是,你爱玩儿就玩儿呗,别带上我,我是正经人,可这话却被周牧说得这么含蓄有水平,让裴欢也不好意思再安排小男生靠近他了。   得了,“美人计”直接夭折,人家周总根本不吃这一套。   当然最尴尬的不是裴欢,而是陪同周牧过来的林律师,他根本对这些个小男生不感兴趣,可无奈他旁边已经坐下一个不停地献殷勤,他又不敢像周大老板那样拒绝得彻底。   服务生给在场的人倒酒,裴欢很自然地与周牧碰了一杯,道:“周总,您看您来新加坡都快一周了,我这才给周总接风,是我不对,我先自罚一杯。”   说罢,裴欢一仰头,杯子里的酒也见了底。   服务生眼疾手快的又给他添了一杯。   “周总,以后在集团,还得周总多关照裴某,我再敬周总一杯。”说着,裴欢又喝了一杯。   一旁的林律师呆呆地看着,这人喝酒怎么一上来就全干啊,让他一个酒量不好的看着都胃抽搐。   在对方喝到第二杯的时候,周牧才不慢不紧地举起酒杯,也一口气喝完了。   他轻轻放下杯子,带着玩笑的语气问道:“裴总不会只是带我来喝酒这么简单吧。”   裴欢一怔,正想抖包袱,没想到对方先开口了,他也无需再藏匿,于是笑道:“周总,裴某确实有个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周牧挑眉,心里暗道,那你就别讲了,但礼貌一旦端起来了,嘴都不受控制了:“裴总都干了两杯了,我怎么敢不听你讲。”   裴欢讪笑两声后开门见山:“周总,如今企业的形势您也看到了,哪怕不算小周总,周夫人母女也相当强势,这些年,我这说好听的是执行总裁,说不好听的,公司里都管我叫狗腿子。”   说完,又猛吸了一口烟。   周牧心中警铃微动,不知对方是来“投诚”的,还是来“擒王”的。   “今天进军欧洲的项目您也看到了,这什么馊主意啊,都能通过,害,以后企业的路,只会越来越难走……”乳白色的烟雾伴随着一声叹息,从裴欢的口中吐出,“我呀,早就在考虑以后的事情了。”   “那裴总以后有何打算?”周牧顺着他的话问道。   “周总,实不相瞒,我对您的艾思医疗集团研究过一段时间了,觉得这个企业发展势头很足,令人憧憬呀。”裴欢说道。   拨开烟雾,周牧透过昏暗的灯光,看清了坐在对面的裴欢。   周牧忽然发笑,自嘲道:“裴总,艾思集团再好,也不值得您背井离乡过来,对比整个东南亚的珠宝生意,我们这个私立医院,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诶,周总莫要妄自菲薄,医疗企业化是未来的大形势之一呀,据我所知,如今不少地方开始尝试取消了医务人员编制,实行合同制,比如深城,这个趋势下,就是给医疗企业化一个相当不错的土壤。”裴欢接着说道。   这番话确实没错,裴欢也是有备而来,但深扒下去,周牧还是没琢磨出对方的用意。   “裴总谬赞,我也只想先把医疗规范这一块做好。”周牧嘴边淡出一抹笑意,一副不管你怎么说,我就是不接招的态势。   言下之意,已经说得很直白了,周牧不想把艾思搞成什么捞钱的大企业,只想把它切切实实做成一个大家心中的好医院。   “医疗规范和企业发展,这两者不冲突呀周总!”裴欢一拍沙发的扶手,烟灰随之飞到了地上。   “当然了,周总,恕我直言,艾思医院确实有很多问题,就举个简单的例子,医疗设备这一块,我想周总是不是常常碰壁?”裴欢话锋一转。   说到这儿,周牧少有的沉默了一下,确实作为私立医院,在购买医疗器械这一块是最大的亏空,一方面是仪器的迭代更新以及在诊疗上的更强作用,另一方面又因为资金运转无法买到最新设备,这两者是矛盾的。   毕竟,私立医院没有津贴,真金白银地买天价仪器。   “你说得没错,那裴总有什么高见?”周牧说道。   “依我看,艾思医院目前也只是差了点儿钱,只要资金链跟上了,一切都不是问题,周总十几年来都在华国经营,其实跑到新加坡来接手以前没做过的生意,确实有点为难人……我想,周总完全可以把手中的股份变卖,这样就有一大笔钱了,然后再投回国内的艾思,一来可以让艾思医院得以最大限度发展,二来,那就是让周总不用涉足陌生行业,在自己熟悉的领域做大做强,到时候,我希望周总能聘我,我替周总打江山。”这番话说完,裴欢手中的烟也烧完了,他往烟灰缸里一摁,把它掐灭了。   一番话说得很漂亮,但其底层逻辑,不就是劝周牧退出股东,班师回朝嘛。   周牧闻言,闷闷地喝了一口酒,余光瞥见坐在一旁林律师,一直冲他摆手,好像再说,别呀、别呀。   啪,周牧放下酒杯,终于给了一个答复:“裴总,容我考虑考虑吧?”   裴欢见周牧没有马上拒绝,喜上眉梢,挪着身子去握周牧的手:“周总果然是能听进去意见的好企业家,那我等您好消息,届时,还请周总带着我一起去华国。”   裴欢的包袱终于抖完了,周牧觉得耳根终于可以清净一下了。   就在这时,原本只有一个乐队在唱歌的舞台忽然亮起了彩灯,周围的音乐也又一开始的蓝调音乐变成了节奏更强的说唱。   “周总,这里的表演要开始了,可好看了。”裴欢说着,身子不自觉已经对准了舞台。   周牧也跟着漫不经心地看了过去。   舞台两边升腾起一阵浓烟,几秒后,从烟雾中走出一个上半身穿着垂感十足的白衬衫,下半身穿着一条小黑短裤的男青年,手里拿着一根钢管。   此人一出,台下的人变得异常兴奋,开始高呼,天花板的灯球开始转动,环绕舞池的烟雾仿佛有它自己的轨迹,色彩繁杂,纸醉金迷。   沸腾的节奏,台上扭曲的舞蹈,每一拍都似乎踩在敏感的神经上,刺激着荷尔蒙的释放。   而这些反光在周牧的眼镜上,却没能勾起他一点兴趣,甚至觉得有些晃眼。   就在他正要收回视线之时,忽然,他在舞池的人堆里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纯白色的运动衬衫,干净的短发,与周围光怪陆离的世界格格不入,让周牧看一眼就移不开视线。   小朋友?   周牧简直不敢置信,随即取下眼镜擦了擦镜片,然后又重新戴上——   那人依旧站在那里,只不过因为往舞台靠的人越来越多,他被来自四面八方的人推挤着。   周牧喉结不由滚动了一下,他自己都没察觉,礼貌的表情管理瞬间消失了,思忖片刻,他忽然从沙发上站起来,把坐在对面的裴欢吓了一跳。   周总不知何来的一脸阴翳,裴欢寻思着刚刚也没得罪他吧。   “裴总不好意思,我失陪一下。”说完,周牧转身就走了,头也不回地往下楼的方向走去。   没人敢拦他,陪同的一行人战战兢兢地给他让出了一条道。 第四十章 教你   酒吧里放着重金属音乐,嘈杂得像开了声音干扰一样,周围人说的话,都听不清楚。   褚钰是被赵可和Elton带来酒吧的,一开始他是不愿意来的,只因高助理交代过,不要乱跑。   可Elton却劝着他说:“明天下午你们就要回去了,难道在最后一个晚上,你就只想在宿舍看电视吗?就算玩也是玩这最后一个晚上了。”   对方说得确实有道理,出来一趟不容易,再加上这几天都是枯燥乏味的讲座,褚钰早就觉得闷了。   就这么半推半就的,褚钰就跟着Elton一行人来到了酒吧。   本来说好的是一个清吧,可没想到一进门,就是一个骚气满满的钢管舞,直接视觉暴击。   周围的人也像脑袋松垮了似的,在那跟着摇晃,舞池中间,还有穿着性感的兔女郎和带着猫耳朵的少爷在搭讪客人。   褚钰有些后悔了,拍了拍站在自己前面,跟着众人一起呐喊高呼的Elton,为难道:“Elton,我觉得我好像不太适合这里,我想先回去了。”   “什么?”Elton张开手放到耳旁,似乎是没听清。   “Elton,我想先回去啦。”褚钰又重复了一遍。   “我说,你说什么?”Elton扯着嗓子问道。   得了,这人彻底聋了,褚钰摆摆手,说:“没事了。”   Elton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神情,但很快又被周围气氛感染,不搭理褚钰了。   人群把他和赵可挤散了,他只好自己缓缓往后退,边请别人让路边道歉的:“Excuse me.”   眼看终于退出舞池了,忽然,在边缘台阶出一个踩空,背朝后,就在他以为要摔破后脑勺的时候,后背竟然稳稳地撞在了后面的人的胸前。   “I’m sorry……”褚钰说着回头看,与后面那人四目相接。   下一秒,震惊从他的瞳仁里反射出来,瞳孔骤缩,伴随而来的还有窘迫和不敢置信。   周、周老师?!   惊喜与疑问交杂,脸上一时反应不出是何神色。   褚钰睫毛颤了颤,安慰自己不可能,高助理说周老师今天去集团开会了,怎么会出现在酒吧里,一定是想念心切。   褚钰再回头确认后面那人,那一次,视线直接被对方的金丝边框眼镜抓住了,镜片泛着寒光,镜片后面那双狭长好看眼睛,正不知喜怒地打量着自己。   没等褚钰缓过神来,周牧先说话了:“你还要这样挨着我多久?”   闻言褚钰才发现,自己的后背一直靠着周牧的前胸,紧紧贴着,两人就以这样姿势,在舞池边缘这个重要的过道里僵持着。   好尴尬啊!   褚钰只觉得头皮发麻。   下一秒,他立马推开身子,小心走下楼梯,嘴边道歉的话还没想好,只是气若游丝地喊了一句:“周老师?”   周牧嘴角扯了扯,揶揄道:“就你刚刚看我的表情,还以为你不认得我了呢。”   “怎么会,我就是……”褚钰竭力解释,可不料对方却一把把他拽了过去。   “过来。”说着,周牧拉着他离开了酒店,往后面的方向走去。   二楼。   林律师在与裴欢周旋着,时不时瞥一眼楼下的情况,人太多了,一下就找不到周牧了。   裴欢在周牧离席之后开始有点放飞自我,又招呼了几漂亮的小男生过去,一个靠在他身边替他点烟,一个替他倒酒,还有一个很自然地坐在裴欢的腿上,嘴里说着夸人哄人的甜话。   裴欢见林律师身边只坐了一个帮倒酒的男生,而且还隔得很远,眉头一蹙:“你们都怎么做事的,让我们林大律师就这么干坐着。”   周围的小男生面面相觑,都不知该不该再坐了一个下来。   林律师礼貌地摆摆手:“不用了、不用了。”   即便极力掩饰,但尴尬的神色还是能从林律师脸上读出来。   裴欢看见对方这副神情,似乎还觉得有意思,于是把烟夹在指缝里,缓缓道:“诶哟,林律师也这么正经呀。”   林律师只得用微笑来掩饰那复杂的情绪,如今的他有种被胁迫“寻欢作乐”的感觉。   就在尴尬气氛到达顶点之时,林律师深吸一口气,拨通了周牧的私人电话,冲着裴欢笑道:“我问一下周老板什么时候回来。”   心里却暗暗埋怨着周牧,这么着急忙慌地下楼,是见了财神爷吗,非要去迎接不可。   酒吧的后面是有一个安全出口,那里有一盏淡黄色的照明灯,周牧对这里的环境也不太熟悉,他提溜着褚钰经过的时候,觉得这里还凑合,就停下了脚步。   两人面对面像罚站一样杵了一会儿,还是周牧先说话:“解释一下,嗯?”   褚钰本来是想解释的,但周牧端起这幅要教训人的架势,他又生出了几分委屈,难道还不能出来玩了,出来玩还得解释了吗。本来见到周牧是惊喜的,但如今又让他觉得有几分失落。   “解释什么?”褚钰大着胆子质疑道。   周牧显然也想到褚钰会倔强反驳,一时哑然,在他看来褚钰就是个未经世事的小朋友,小朋友爱玩儿,本来也没什么错,自己一上来就兴师问罪的,到底是掺杂了很多复杂的情绪,把这些天的想念、处理业务的烦闷,都掺进去了。   显然是完全代入成褚钰“家属”的心态了。   周牧沉默了几秒,稍微调整了一下,才开口:“对不起,我为我刚刚恶劣的态度道歉。”   这回轮到褚钰有些发懵了,堂堂周大教授给他道歉,而且是在自己没有明确指出对方错误的时候,他已经发觉自己的行为不妥了。   说到底,褚钰也觉得自己不对,答应了对方不能乱跑,酒吧之复杂,不是他能够想象的,如今被逮住了,还要周老师先道歉。   “我也很抱歉,”褚钰低下头,缓缓开口,“我不该来这里的。”   “可是明天就要回国了,Elton提议出来玩一下,所以就来了。”还没等周牧再问,褚钰就全盘托出了。   褚钰服软的时候,俨然一副小奶狗吃瘪的样子,纤长的睫毛耷拉在眼皮上,有光泽的红唇活脱脱就是一颗待人采摘的樱桃。   忽然,嘴巴被什么软软的东西堵住了。   褚钰猛然抬起眼才发现,站在自己面前那人,不知何时弯下腰,两片薄唇把自己的嘴含住了,然后吮吸,舌头还跃跃欲试地往里探究。   “唔。”褚钰猝不及防地轻哼一声。   周牧抬起手来扶住他的后颈,带着他的脑袋往前,加深了这个吻。   千言万语的解释在此刻不如这个吻来得有力,所有埋怨、孤独和思念,在这一刻得到了释放。   褚钰情不自禁地攀上对方脖颈,垫着脚尖发了狠似的去接吻,发泄着这些天来早已把人折磨坏了的想念。   就在动情之时,周牧忽然强迫分开了彼此,稍稍拉开距离。   褚钰迷迷糊糊地问了一声:“怎么了?”   周牧见他被吻得头发凌乱,领口歪斜的模样,只觉得一阵好笑、   褚钰见他发笑只觉一阵恼火,又问:“怎么了嘛。”   “小朋友,你好像不会接吻呀。”周牧露出了一个略带无奈的神色,但眉宇之间透露着更多的是纵容和玩趣。   这话简直是揭了褚钰的老底,他确实不会接吻,在见到周牧之前,他从来没有这般接近疯狂地去喜欢、追随一个人,更加没想过,对象会是个男人。   恋爱经验0,接吻技巧0,只会抱着对方啃那不叫接吻。   半分狼狈,半分窘迫,到了嘴边就成了道歉的话,褚钰垂下眼,说道:“对不起。”   周牧见他无缘无故道歉,觉得更有意思了,但他也不敢逗这个小朋友了,万一真把小朋友惹毛了,再也不给亲了,那可亏大了。   他一根修长的手指,抬起褚钰的下巴,说话的声音好似在给人下蛊,他说:“我来教你。”   说完,还没等褚钰接话,他稍稍用力捏住了褚钰的下巴,强迫他张开嘴,然后把人脸往自己这边一带,随后贴上软唇,长驱直入。   “你、唔。”褚钰被对方的舌头撩拨得猝不及防。   口腔的控制权早已不再自己这边,完全被周牧夺了过去,舌尖、舌根,撩拨、挑逗、缠绕、搅拌着,褚钰的唇色早已被吮吸得更红,津液从嘴角渗出一些,鼻息里全是对方的气味。   那种木质香混合着酒精的味道,闻一下觉得古怪,适应过来,竟然还有点上头。   他忽然意识到,那天在曾秦家里喝醉酒后,周牧问他“到底要什么”的晚上,他鼓足勇气的那个吻,根本就不算吻。   周牧用实际行动教会了他,浅尝辄止那不叫吻,那种把他撩拨得站不稳,鼻息口腔充斥着对方的气味的,那才叫吻。   褚钰在几乎要缺氧晕倒的时候,周牧才肯放过他。   两片嘴唇分开后,他大口大口地喘气,仿佛刚刚跑完了一千米,眼角不知什么时候,不争气地挂了几颗泪珠,活脱脱一副被人欺负□□了的样子。   始作俑者周牧擦了擦嘴角,气息不乱,不慢不紧地问道:“学会了吗?”   褚钰缓缓抬起头,看着眼前的男人,这个人教他知识,教他临床上的操作,如今竟然还教他接吻。   真是一个敢教,一个敢学。   “我会学以致用的,周老师。”褚钰回答道。 第四十一章 装乖   两人拥抱着,楼梯间声控灯的声控灯暗下来了,只剩下长廊的那盏昏暗的灯光照进来,光线只够勉强看清人脸。   褚钰下意识地贴近身前的男人,闷闷的声音回荡在楼道:“周老师,灯没了。”   这种很明显的撒娇手法,对于活了三十余载的周牧来说已经屡见不鲜了,但当这句话切实地从褚钰的口中说出来的时候,心跳还是会不自觉地漏一拍。   他把人往怀里带了带,用着哄小朋友的语气问他:“小朋友,明天几点的飞机回国呀?”   “下午两点半。”褚钰回答。   “下午的飞机还不错,晚上回去赶得上吃个晚饭。”周牧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周老师呢?什么时候回国。”褚钰突然仰起头来看眼前的人。   从这个角度看,周牧的鼻梁真的好高啊,眼镜就躺在鼻梁上,以褚钰的身高仰视根本看不到双眼。   “我还不确定,现在手上的工作比较繁杂,一时半会儿也没法儿收尾。”周牧如是说道。   他现在的处境确实如此,本来以为只是去继承个遗产,没想到现在股权过户之后竟然还牵扯出这么多麻烦事,有一种捅了马蜂窝的感觉。   “哦……”褚钰的声音难掩失落。   就在周牧垂下眼看他的时候,才发现这个小朋友一直在看着自己,好像还看了很久:“你看什么?”   “看你好看。”褚钰傻笑。   周牧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哪里好看了?”   “鼻子。”褚钰抬手比划了一下。   夸周牧的人多了去了,像褚钰这种直白地点着他的鼻子说好看的,还是头一回。   “眼睛也好看,”褚钰补了一句,“只是我目前够不到。”   周牧带着玩闹的语气轻笑:“小矮子。”   两人正说着一些无关要紧的话,聊得正欢,忽然楼梯间的声控灯没来由地亮起来。   两人朝走廊外望去,就在安全出口的位置,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西装革履又满脸怨气的人。   褚钰一惊,下意识松开圈住周牧腰间的手,有种上学时偷偷谈恋爱,被班主任抓包了的怂样。   等吸引了两人的注意时,林律师才露出了准备已久的佯装惋惜的表情,询问道:“不好意思,我是不是打搅二位了。”   褚钰不认识这个人,他不敢吱声,只是茫然地望了望周牧。   周牧的脸也没有太多的表情变化,只是扔下一句:“有事说事。”   林律师却注意起一旁干净白皙的褚钰,眼神游弋了许久,打量着他。   学生脸,牛仔裤,白衬衫,运动鞋。   啧啧……周牧果然好这一口,刚才在二楼的时候还假正经,现在好了,完形毕露了吧。   八卦和被周牧刚刚扔下他不管的愤懑交杂,林律师口中出来的话,瞬间就透露着一股精英的酸臭味:“周老板,你一个人偷偷跑出来私会不说,留我一个人在包厢,被十几个个少爷为主,这不合适吧?”   少爷?还十几个?!   周牧心里暗暗翻了一个白眼,你就吹吧,所幸,礼貌的底线还是守住了,骂人的话没说出口。   可站在一旁的褚钰就在听到“十几个少爷”的时候,小脸刷一下就白了,再结合周牧身上淡淡的酒气,褚钰马上就脑补了一幅“少爷劝酒图”——   周老板坐在中间,十几个好看的男孩子轮番伺候,有点勾肩,有的搭背,有的坐腿上,还有的……   他难以淡定,迫不及待地向周牧求证:“周老师,您真的和他们……”   “小朋友你在想什么,”周牧忍不住敲了一下他的脑袋,“我都打发走了,哪来的少爷。”   “真的吗?”褚钰又问。   他还是隐隐觉得不安,毕竟周牧这样的人物,去到哪里都是别人迫不及待地想贴上去的,这毕竟是酒吧,只怕他也防不胜防。   褚钰终究是年轻,周牧看他表情都写在脸上的,只好拉着褚钰又安抚了几句,连哄带保证的,才勉强把人稳住。   然后,再次看向靠在门边像没骨头似的林律师,更气不打一出去。   “褚钰,我跟律师说两句话,你等我一下。”说完,周牧就走到林律师的跟前。   先是给了一个警告的眼神,随后语气又软下来:“老林,你一会儿帮我送他回去,可以吗?”   下一秒,听到这句话的林律师露出了一个不可置信的神色,说道:“你把我当你家高助理用了,是吗?”   “你送他回去,今天的行程就结束了,你回酒店休息,要么你就继续陪我在这里跟裴欢谈,说不准还要谈多久。”周牧像谈交易一样跟林律师列举。   “啊,这样啊……”林律师心中暗暗窃喜,貌似送这个小同学回去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可以早点下班,再说了,他这个律师留在这儿除了陪着老板喝两杯外,也没有实质性的意义了,周牧对裴欢的态度方才他已经看明白了,就是不接受不拒绝的,谈不出个所以然来。   “行吧。”林律师怕周牧反悔,没考虑几下就答应下来了。   一旁的褚钰伸着脖子,只见周牧与那律师仅仅攀谈两句,就朝自己走过来了。   周牧安抚地摸了摸他的脑袋,说道:“褚钰,现在快十点了,我让林律师送你回酒店。”   褚钰越过周牧偷偷瞄了一眼门框边边上的男人,虽看不清五官,但昏暗的灯光勾勒得林律师的轮廓格外好看。   褚钰心中顿然警铃大作,原来周牧还有这么一个帅律师,还天天跟在周牧身边。   “周老师,我还是不麻烦林律师了吧,我跟我的同学一起回去就好了。”褚钰收回视线的时候,发现周牧一直看着自己。   “听话。”周牧的话不容拒绝。   于是,五分钟后,林律师带着褚钰来到了停车场。   司机已经等候在那里了,开的是周牧来的时候的车,两人并排坐在后座。   上车后,褚钰一直沉默寡言,一方面是他对林律师本来就不熟,无话可讲,另一方面,其实褚钰就是清冷那一挂的,只是在周牧面前会变得殷勤,现在周牧不在,自然就把“小奶狗”的面具取下来了。   他望着车外的五颜六色的彩灯,发着呆,林律师三番几次望过去,想与他找话聊,但褚钰都假装在看风景。   本来也没打算跟褚钰聊什么,只是按照周老板的嘱托,把他安全送回去就好了,但褚钰这副模样,竟激起了林律师的胜负欲。   林律师心中狐疑,这小同学刚刚不好挺活泼的吗,在楼道里跟周牧又亲又抱又撒娇的,怎转头就不搭理人了呢。   林律师终于忍不住了,试探着问他:“褚钰,你是不是明天回国了?”   “嗯啊。”褚钰轻哼。   林律师更加笃定自己的猜测,褚钰乖巧听话都是装给周牧看的,啧啧,小同学还有两副面孔。   “你要注意安全呀,不然周老板又该担心你了。”林律师接着说道。   “会的。”褚钰答道。   林律师自认口才不错,但一路上也只能勉强跟这个老板的绯闻小男友、兼潜力老板娘搭上几句,以至于他一回到住处,周牧打电话给他谈工作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提起了褚钰。   “周老板,我说你的那个小朋友呀,他还挺高冷的,问十句才回答一句。”林律师在电话里如是说道。   周牧此时刚应酬完裴欢,正坐车回去,他听闻有人这么评价褚钰,有些诧异:“不会吧,他平时很健谈的呀。”   “没有,在车上他都不怎么搭理我。”林律师趁机告状。   可没得来老板一句安慰,竟然反被老板说道:“你这么大个人了,没事儿别老逗他啦。”   这话乍一听没什么,往仔细去琢磨,字字句句都是护短。还是那句老话,周老板的心思别乱琢磨了。   当务之急,还是解决现实问题,林律师只好回归正题:“周老板,还记得榆林车站那个神秘邮件吗,最新有新消息。”   “什么新消息?”周牧在电话那头问道。   “我们又给那人追加了一些资金,他后续发来了一些文件材料,目前曾秦和键盘手们正在读取,此外他还提到了一个很关键的人名,”林律师稍加停顿,“莫白。”   “他是什么人?”周牧单手把手机贴在耳边,一只手从放在后座的电脑包里掏出电脑,邮箱里果然有很多封来自曾秦的未读来信。   “查了一下,是个华人,现居马来西亚,曾经当过私家侦探,我们对比了一下他从业时间,这个人在你父亲在世的时候就已经在做了,而当你父亲出事后的一个月,他就跑去了马来西亚。”林律师继续说道。   “你是觉得……”周牧还没说完,就被林律师打断了。   “不排除这种可能,”林律师长叹一口气,像是斟酌了许久道出的猜测,“你父亲的死,有可能是雇凶杀人,这个私家侦探莫白,就是很重要的一个环。”   “那现在要怎样,去马来西亚把人翻出来?有点难吧。”周牧挨个点开曾秦发过来的文件,最终停在了莫白这一页。   “我想不必这么麻烦了,周老板,”林律师那边传来了轻笑,“这货上周在马来西亚犯了事儿,被引渡回新加坡审讯了。”   “我想,我们最快这周就能在监狱逮到他。”林律师继续说道。 第四十二章 礼物   褚钰在酒吧被灌了两杯小酒,身体一碰床上就呼呼大睡了,半夜起来上厕所的时候,才发现高助理正蹲着帮他叠衣服。   当时褚钰心中一惊,没想到每次酒醒之后,都有大惊喜,上一回是强吻了周牧,这回就是使唤别人助理收拾东西,说到底高助理对于褚钰来说,算是长辈。   他连忙上前阻挠:“高叔叔,这个我自己收拾就好了。”   高助理此刻却不为所动,只是缓缓做过头来,冲褚钰暖心一笑:“褚先生,我给你准备了醒酒汤,一会儿记得喝,不然明天早起会头疼。”   啊?还有醒酒汤?   他哪里受过这样的照顾,在过去,喝醉了就喝醉了,头疼就硬着头皮挺过去……这让他想起高考结束那年,姥爷给他庆祝考上名校的时候,做了一桌好饭菜,还怂恿他喝了俩小白酒,那个后劲可大了,脑袋瓜子嗡嗡了好几天。   如今他只是喝了两杯啤酒,高助理就又给他准备醒酒汤,又给他收拾行李的,这关心说是无微不至都不为过了。   “高叔叔,真的不用收拾,我明天早点起来弄就好了。”褚钰有些不好意思,忙推辞着。   高助理恍若未闻,只是不慢不紧地站起来,语气平和地说道:“褚先生,脏衣服我都用收纳袋装起来了,洗漱用品明天早上您用完我再帮您收拾,干净的衣服放在最底下,书本这些我看您今天已经结束行程了,我就自作主张帮你打包邮寄回去了,路上拎着书怪沉的,还有给您买了一些零食,都是可以带上飞机的,就放在这里。”   高助理说着拉开拉链,褚钰被眼前的东西惊到了,这零食不止一点点,都是东南亚特色的零食,每种口味都买了一袋。   褚钰更加为难了,说道:“高叔叔费心了,零食其实我平时也不吃的,就不用买了吧。”   高助理则微微一笑,答道:“周先生说了,小朋友都喜欢吃零食。”   褚钰眨眨眼:“他真的这么说?”   “是的,而且这些都是他吩咐我给您准备的,”高助理如实说道,“他还有一份礼物要送给褚先生。”   “是什么?”褚钰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击中,困意全无。   “明天再给您,您快休息。”高助理催促他早点儿休息。   “好吧。”褚钰一边应着,猛然想起自己放在书包里的粉红色水晶球,心虚地差点打了个寒颤。   “那个,高叔叔呀,”褚钰顿了顿,试探性地问道。“我的书包,你还没收拾吧?”   “还没有,”高助理回答,“我一会儿收完行李箱就帮你……”   “不用不用,”褚钰连忙打断他,“书包我自己收拾。”   直到高助理答应不收拾书包,褚钰才安心回去睡觉。   第二天中午时分,花文栀带着游学队伍来到了机场。   离登机时间还有三个小时,花文栀叮嘱同学们再次检查随身物品,尤其是护照,有没有带在身上,现在回去拿还来得及。   同学们纷纷找了个位置聚集在一起,开箱检查东西,褚钰和赵可也跟着蹲下来开箱。   两人同时把箱子打开的时候,都被吓了一跳。   首先是被赵可的箱子吓到了,凌乱得像一堆破烂儿,其次,那便是褚钰的箱子,东西分类收纳好了,而且整齐得就像商场里打样版的一样。   “哇,褚哥,没想到你还是个强迫症啊。”赵可酸酸地来了一句。   “是你的东西太乱了好吗。”褚钰笑骂道。   “这还真不是我一个人这样,你看一圈,都没你的整洁,你这个……嘶,有点过分了吧。”赵可摸了摸下巴,越看越觉得褚钰这整齐得特太离谱了。   殊不知,这箱子里的东西,根本就不是褚钰收拾的,而是周牧交代下的高助理做的。褚钰一想到这儿,就有些不好意思,没再说什么了。   Elton跟了一路,临别时,不舍的拥抱了褚钰一下:“褚钰,路上注意安全,你下次再来玩,随时可以联系我。”   “嗯,会的,谢谢你Elton。”褚钰顺势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背。   Elton陪着他走到安检口,最后停在了“送行止步”的牌子前才离开。   同学们自发排成了一条队伍,挨个进去过闸机安检,褚钰排在最后,他见Elton还杵在原地目送,便对他摆摆手,示意他回去吧。   Elton耸耸肩,表示没关系,愿意一直陪到褚钰进去位置,褚钰只好无奈地点头。   赵可在一旁看着,一脸摸不着头脑的样子,他不明白褚钰什么时候跟这个混血美男子关系这么好了,按道理说也就是在第一天见面会的时候搭讪了一下,如今看来,两人像是“生死之交”一般亲密。   褚钰劝不动Elton,任由他看着自己等待安检,他环顾四周,感叹时间之快,刚来到新加坡的那份激动和紧张的感觉,还记忆犹新,如今又要打道回府了。   他自认这次游学看似没学会什么实质性的东西,但确实见识了不少,当然,还有与周牧呆的那几天,是他过得最开心的。   忽然身后有一个声音喊他,把他回忆的思绪打断,他连忙回头:“Elton?”   结果发现身后的Elton已经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头发稍白的中年男子。   “高叔叔?”褚钰有些吃惊。   他以为今天早上出门与高助理道别后,他与对方的相处就到此结束了,但没想到他会一路跟着来机场。   “褚先生,不好意思,昨天说的那个礼物,今早上忘记给您了。”高助理气喘吁吁,看来是急急忙忙赶过来的。   褚钰这才想起,昨天晚上高助理给他收拾行李的时候说过,周牧给他准备了一份小礼物带回国,高助理还神神秘秘地不愿意多透露一个字。   今早上他也是急急忙忙地出门,给忘了问高助理要了。   “没关系高叔,您辛苦了。”褚钰只要愿意,说多乖的话都可以。   只见高助理小心翼翼地从皮包里掏出一个正方形的皮质面料小盒子,小巧地好像某种定情信物的外壳。   这不会是……戒指?   褚钰一怔,与周牧相处的时间里,好似都是褚钰在主动,也从来没有说过情话,也没有过什么大承诺,难道在临走前,才送个戒指。   褚钰压抑住心中的悸动,小心又珍重地接过小盒子。   “这是周先生亲自挑选购买的,盒子也是他帮配好的。”高助理说道。   这个皮质的面料手感是真的好,褚钰摩挲着盒子的表面,犹犹豫豫,尚未打开。   这是周牧第一次送他礼物,对褚钰来说意义非凡,哪怕里头什么都没有,是一个空盒子,褚钰也性甘情愿的将它视为珍宝。   高助理在一旁笑着看他,冲他抬了抬下巴:“褚先生不打开看看是什么吗?”   褚钰点点头,从盒子开口的缝隙中,用最轻柔的力气,将盒子掰开。   就在打开的瞬间,盒子里泛着光的东西映入褚钰的瞳仁里,惊讶,意外,欣喜若狂:“啊,是这个。”   只见,一枚精美小巧的眼底镜,安静地躺在盒子里,中间的镜片是周牧常用的定制120D,周边是宝蓝色的金属材料包裹。   周牧送了他一枚定制的眼底镜。   褚钰垂着眼看着眼底镜,仿佛透过中间的镜片,看见了周牧在选它的时候的场景,细致、挑剔,反复试用。   还有那层宝蓝色的金属表框材料,是磨砂质地的,很适合新手,拿着这小东西不同意脱手。   从来没有一个人问过褚钰想要什么,也从来没有人在意过他想要什么,但周牧不需要问他,就给了他。   他想起第一次见花文栀、温馥然和周牧他们用眼底镜的时候的场景,那时候他在幻想,作为一个眼科医师什么时候自己才能拥有一枚属于自己的眼底镜,如今,仅仅他终于拥有了。   高助理一直观察着褚钰的表情,看他捧着小盒子爱不释手的样子,笑着问道:“褚先生这是满意吗?”   “嗯嗯,非常喜欢。”褚钰点头。   “周先生抵达新加坡的第二天,就开始联系定制了,前后弄了好几个样品,他都不是很满意,说要适合新手的,但材料要用最好的,生怕做出来后,您不喜欢,就放在宿舍吃灰了,”高助理说道,“现在知道您喜欢真的是太好了,我回头就去转告周先生,他肯定会很开心。”   第二天?那不是他给周牧买药之后的那天吗,难道他是为了感谢自己为他买药又替他保密。   他很想问高助理周牧送礼物的用意,但身后的褚钰已经在催促他了:“褚哥,飞机要飞走了,你还不过安检。”   高助理忙冲他摆摆手:“褚先生,你先过进去吧,回头再国内我们肯定还能再见面。”   褚钰点点头,拉开书包的拉链,把小盒子收在了最里面的那层后,跟着跑进去安检了。   高助理一直目送到他消失在视线范围内。   褚钰的飞机还没起飞,周牧就收到高助理的汇报了,小朋友非常喜欢这个礼物。   划重点,非常喜欢,周牧嘴角不自觉弯成了一个弧度,让坐在一旁开会的林律师不由投过去狐疑的眼色。   “周老板,你跟谁聊天,笑那么甜。”林律师问道。   周牧瞬间收敛笑意,恢复那副冷峻模样:“高叔。”   高叔?我信你个鬼,林律师心里喃喃着,但老板的秘密他不敢戳穿。   林律师轻咳两声,马上恢复开会的状态,问:“私家侦探莫白今早凌晨引渡回新加坡的,但他自己交了保释金,今天早上七点多就把他放了。”   “那不更好,不通过警局找他的话,其实对我们来说更有利。”周牧说道。   “不错,”曾秦在一旁搭腔,“周老板,还是之前的问题,你父亲的死,你到底下决心了吗,查不查?”   周牧端起桌面上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再次放下茶杯时,给了他答案:“查。” 第四十三章 错身   等周牧他们查到莫白行踪的蛛丝马迹时,已经到傍晚了,离他保释出去已经过了十几个小时,这还是整个团队无休止工作的结果。   曾秦顶着一双黑眼圈快速把莫白保释后的活动轨迹绘制成了一张图片,打在投影上,边比划边说道:“他的轨迹有点让人匪夷所思。”   只见图上显示,莫白离开了警局后,辗转了好几个地方,先是用马来西亚的临时身份在酒店开了房,随后又从酒店后门出来,跑到了一个就近的网吧用电脑,随后一个多小时前,他又从网吧出来。   “看起来像是在躲着什么人,”林律师支着下巴看图片,“虽然我不是做刑辩的,但对于这种嫌疑人来说,他们在感觉到有人要追捕他的时候,都会选择多次改变藏身地点。”   周牧仔细地看了图片,转头与林律师交耳说道:“追查过程中,我们是否暴露?”   林律师摇头:“应该不会。”   周牧闻言蹙眉,说道:“这就奇怪了,除了我们,还有谁在追查他。”   众人面面相觑。   游学团大概下午五点多就到国内了,花文栀清点了人数后,招呼同学们上大巴车。   褚钰下意识地跟赵可走在一起,两人准备坐同一边,谁料花文栀却使唤褚钰跟她一起帮同学们清点行李。   傍晚的夏天还是充斥着热气,等褚钰满头大汗登上大巴车的时候,发现赵可旁边的位置,早已经坐了别的同学。   无奈之下,他只能落座在唯一一个空位上,那是带队老师花文栀旁边的座位。   一天的奔波行程下来,同学们都在大巴车上小憩,车内格外安静,褚钰倒是不困,只是呆呆地望着窗外的风景。   夏天的傍晚,夕阳好似是粉红色的,但映照在树叶上,又变成了金黄色。   “褚钰?”   “褚钰?”   褚钰猛然惊醒回头的时候,也不知道花文栀喊了自己多少次,他忙坐直身子,问道:“花老师,怎么了。”   花文栀眼角挤出一抹笑容,语气试探着问道:“我看你安检的时候,带了一个小皮盒子,是不是眼底镜?”   安检?   褚钰猛然回忆起那时候他把周牧送给他的眼底镜揣在背包的最里面,但还是被金属探测器查出来了,只好掏出来,单独过了一次闸机。   没想到这一幕竟然被花文栀看到了,没想到她眼神这么好,一眼就认出那是眼底镜的盒子。   褚钰点头说道:“是的。”   花文栀一副了然的神色:“啊,我就说嘛,这个牌子的眼底镜已经不多见了,据说已经停产了,不再对外销售了,我当时看到还怀疑着呢。”   “停产?”褚钰抓住了细节。   “是的,据说是不批量生产了,只做定制……”花文栀说着,话锋一转,“话说,褚钰,你从哪里买来的呀。”   褚钰手里拿到这样贵重的东西,花文栀心生疑惑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褚钰出身贫寒,她这个做班主任的肯定早就看过学生档案了,怎会不知道,但就偏偏这么一个穷学生手里攥着一个价值不菲的东西,很难让人不生疑。   做个不恰当的比喻,那就是乞丐戴了一块劳力士金表。   褚钰也被问得有些紧张,打着哈哈回答:“额,朋友送的。”   与周牧的暧昧关系,褚钰对别人向来是闭口不谈的,说到底他现在也不是周牧什么人,说出来也怕人笑话,其次那便是男老师和男学生,这风言风语能有多离谱他都不敢想象。   “朋友?”花文栀挑眉,似乎不打算放过他,“原来你在新加坡还有朋友呀?”   嘴上虽这么说,但花文栀心底里是不相信的,分明就是这小孩骗人不带打草稿的。   褚钰说完当即就后悔了,用脚指头想都知道他在国外怎么可能会有朋友,但话已经说出去了,只能硬着头皮往下编了:“嗯嗯。”   花文栀微微颔首,却又有些不甘心就这么放褚钰过去了,扭开矿泉水瓶喝了一口,随即嘴边又蹦出了一句话:“褚钰,可以给我看看吗?”   褚钰迟疑了片刻,但最终还是同意了。   于是,他拉开拉链,小心地取出小皮盒子,递给花文栀。   花文栀接过后,双手轻轻一掰,就打开了,那枚透亮得像水晶一样的镜子,正优雅地躺在里面。   虽然早就知道是眼底镜中的“爱某仕”,但在见到本尊的那一刻,还是被它顶级的材料和精细的做工惊艳到。   到底是怎么样的一双手才能做出这样一枚大小不足掌心一半却细节满满的小镜子,又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配拥有它。   “哇,好看。”花文栀不自觉透露着憧憬。   镜子冲着自己,能隐约看到自己的影子,她想着,什么时候她才能有一枚这样的镜子……可当下便是,一个穷学生有了。   褚钰看着小镜子被花文栀攥在手里左看右看,心脏提到了嗓子眼,仿佛把玩的不是镜子,而是他的小心脏,生怕她一个不小心手滑,把镜子摔碎了,但嘴上又不敢说。   看也看够了,摸也摸过了,花文栀最后还是把镜子收回盒子里,盖好,还给了褚钰。   可还没等褚钰松一口气,对方又一句不经意的话击中他:“诶,我记得好像周主任也有这个牌子的眼底镜,做工都挺相似的。”   她说的周主任,自然就是指的周牧了。   “是吗?这我不知道。”褚钰决定装傻。   “是啊,他可稀罕了,都不舍得借给别人用,就算在以前,连温医生都不愿意借。”花文栀接着说道。   “温医生是温馥然老师吗?”褚钰顺着她的话问道。   “是啊,就是你的带教,”花文栀说道,“以前他跟周主任的关系可好了,传闻两人还……”   “还什么?”褚钰没察觉自己的手都已经搭在花文栀的椅子扶手上了。   关于周牧的事情,他都太敏感、太在意了,哪怕是一点点传闻,他都不愿意放过。   “你一个学生少打听。”花文栀光是吊他的胃口却并不打算如实相告。   褚钰的眼神明显的暗淡下去,鼻子莫名地酸了酸,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什么也没听到,但就是觉得心里头闷闷的,很不舒服。   良久,他才缓缓道一句:“我知道的,我不会打听老师们的事情。”   大巴还在向前行驶,褚钰再次看向窗外的风景,好似没有刚刚那样美了。   当天晚上,裴欢再次约了周牧。   这回他没有让林律师跟着自己一起前往,而是自己带着助理和秘书过去了。   林律师和曾秦则带着保镖去围堵莫白。   按照林律师自己的办案经验来说,如果今天晚上还没能找到莫白的话,那他很可能就又会转移了。   如今对于周牧来说,莫白就相当于一个信息炸弹,他身上藏着太多周父之死的疑点,若是放任他这么在新加坡这个“不夜城”里穿梭,那后果不堪设想。   一行人驱车来到了一个旧住宅区,陈旧的布局和破烂不堪的外墙与这座现代都市格格不入,就在车子驶入的同时,里头也有一辆车驶出,与其擦身而过。   “根据之前查到的,他应该就住在三号楼的一层。”曾秦指着三号楼说着,转头又看向一旁的林律师,“我们就这么去敲门吗?合法吗老林?”   一行人看向那间老破小的房子,里面亮着灯,看起来就是有人的样子,瞬间燃起了希望。   林律师给了他一个不用担心的眼神,说道:“之前不是查到他挂网卖这个房子嘛,我们假扮买客去敲门应该不奇怪。”   为此,林律师还专门把西装外套脱下来了,又拽下昂贵的领带,把自己头发抓了抓,瞬间变成了一个社畜青年,毕竟精英是不会买这里的房子的。   “不奇怪吗?”曾秦眨眨眼,有点茫然地看着林律师。   “当务之急,是把他控制住。”林律师没打算继续跟曾秦扯皮,深吸一口气,自己去敲响了房门。   “Excuse me, Sir ?”林律师轻轻敲响房门。   没人答应。   又敲了一遍,依旧没人答应。   就在林律师想走出去透过窗户看里头的时候,还没转身,门就开了。   开门的是一个菲律宾裔的小女孩,她看见对方是个陌生人,随即喊来了自己的妈妈。   那个姗姗来迟的菲律宾女人并没有打开外面的铁门,而是隔着门应他:“Yes?”   林律师阐明来意后,母女俩对视了一眼。   最后,给了他答复,她们说住在这个房子已经好久了,也没见过房东,只知道往一个账户汇款,但因为低廉,她们也没过多问什么。   至于她们问的什么Mr.Mo,菲律宾女人表示没见过。   房子出租这个倒不奇怪,但莫白真的没来过吗?林律师心里一沉。   但当下,他也只得苦笑着给母女俩道谢,说打扰了。   转身之际,耳边传来了小女孩的轻声询问:“But mama……”   女人连忙捂住她的嘴,对她比了一个安静的手势。   但林律师还是捕捉到了,他随即转身,一改方才邋遢的模样,而是从包里掏出钱包,随意抽了几张现金,递给女人。   他用英语对她说,或许你可以告诉我多一点,我会给你丰厚报酬的同时,保护你们母女的安全。 第四十四章 反驳   那个菲律宾女人说,房东先生确实在今天中午的时候来过,但没呆多久,大概是进来翻找一些东西的,找到之后就离开了。   林律师支着下巴听完,他全程观察着女人的表情和肢体语言,直觉告诉他,女人并没有撒谎,她可能知道的就只有这些了。   他正欲离开之时,女人再次欲言又止。   林律师安抚她不需要担心,于是菲律宾女人思忖片刻,又告诉了他一个消息——   就在大概半个小时前,同样有一个人来追问过房东的行踪。   林律师闻言一怔。   褚钰游学结束,回到科室的周一才发现变天了。   首先是各方面的规范要求都比以前严格了,比如说裂隙灯的使用,酒精、碘伏用品的开封储存,手术室就更不用说了,简直是严格的“重灾区”,   褚钰仅仅是当了一台病理活检的小手术的助手,就被说了不下三次。   当然,他一回去就见到带教温馥然了。   不知是不是受花文栀在大巴车上说的话的影响,他这次见到温馥然,总是下意识的逃避,即便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逃避什么。   温馥然倒是还像以前那样喜欢逗他:“褚钰啊,你去一趟游学回来,变洋气了好多呀。”   褚钰陪着笑了几声,没有接这个话题了,转而问了他别的问题:“温老师,科室现在怎么查这么严了?”   “噢,你们去游学不知道吧,下周有人来检查了,”温馥然说道,“其实老早就发通知了,只是到现在才说要来。”   “下周?”褚钰歪了歪头,他立马想到了周牧,“温老师,院长不是不在嘛,怎么还要迎检呀?”   温馥然敲了一下他的脑袋,说道:“人家检查可不管你院长在不在,说来就要来。”   “哦……”褚钰应了一声。   周一下午,常规是眼底病组的例会,一般都是用周渔和花文栀组织,主要是总结一下一周的工作情况,以及传达一些重要的文件内容。   如今上级检查在即,这个例会更是从本来的半小时小总结,变成了接近两小时的大会。   例会有现场和线上企鹅会议,两边是同时进行的,一般是要求本科室的医生到现场,但这个规则,温馥然直接无视。   褚钰作为实习生缩在办公室的角落里听着,他环顾了一圈,发现温馥然没来,心里暗暗后悔,带教都不在,早知道自己也溜了。   “那么我们接下来的工作重点是迎检,”周渔对着文件夹里的东西开始没感情地念起来,“这个检查是关乎于我们整个医院的等级评价的啊,某些同事不要觉得跟自己没有关系,不好好参与进来,回头一觉睡醒,我们医院牌子被摘了,那么你这个所谓的职称,算不上什么东西……”   “某些同事”,褚钰闻言抿着嘴,他当然知道周渔说的是谁。   “好,那么接下来,让花医生给大家念一些临床规范的细则,大家都要做好笔记,到时候专家来检查的时候,会直接抽问的。”周渔接着说道。   花文栀随即结果周渔的话筒,开始对着文件的条款一项项念出来。   许是出于学生的本能,褚钰默默地从白大褂的兜里翻出笔记本,一条条详细地跟着记下来。   其他人不是玩手机就是打瞌睡。   “第九,已开封眼药水须一月一换……”花文栀继续念着,突然被一阵开门声打断了。   “报告。”突然玻璃门外出现了一个魁梧的身影。   但不消说,光听声音就知道来着何人。   花文栀被打断了,周渔则不耐烦地瞥了一眼门外,道:“温医生,花医生都快读完了你才来,你是不是要对我们大会有什么见解和补充吗?”   这明显是调侃温馥然的,但他不以为意,厚着脸皮就进来了:“不好意思啊主任,刚刚有些事情耽搁了。”   说完,温馥然在众人的注视中进到了办公室,很自然地落座在褚钰的身旁,褚钰觉得别人看温馥然的眼光都快要烧到他身上了。   “你继续吧。”周渔没再管温馥然,而是扬了扬下巴,示意花文栀继续。   花文栀继续没有感情地对着文件一句句念,下面的人继续被困在办公室玩手机。   温馥然环视一圈,视野范围内抓取到了一颗毛茸茸的脑袋,正在埋头做笔记,好像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嘴角一弯。   “褚钰,”温馥然拉着椅子靠褚钰近一些,“你怎么还做笔记?”   褚钰早就用眼角的余光看到有一坨黑影靠近了,他也嗅到温馥然那股味儿了:“刚刚周主任说了,专家会随机抓人提问,我怕被问到。”   “放屁,”温馥然抬手就揉了一把褚钰的头顶,“要问也问副高以上的,问你一个实习生干嘛。”   褚钰眨了眨眼,他说的……也对,问他一个实习生干嘛。   他随即低头看着自己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要点,不禁觉得自己有几分犯傻,不过这些临床规范,抄一下也无妨。   权当学习了。   “褚同学,你或许大概应该是个书呆子。”温馥然又凑近一点。   “我不是。”褚钰不服反驳他。   说完,褚钰没理他,继续低下头做笔记。   “褚钰,”温馥然又喊了他一声,正当褚钰转头看他之际,温馥然抬手,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他的脑袋,“你个书呆子。”   “啊。”褚钰吃痛,抬手捂住泛红的脑门,心里暗骂温馥然。   先前被使唤干着干那的,褚钰都已经忍下来了,再加上前些天从花文栀那里听回来的他与周牧好似有些瓜葛,心里对温馥然的怨气更多,现在被对方弹了一下脑门——   这哪里是弹脑门,简直要把处于的陈年老脾气都弹出来了。   褚钰拉下脸,白净的小脸上写满了冷淡,转过头去无视温馥然。   没想到温馥然还来劲了,褚钰这小子还会生气,他更像去逗他了,就在他准备又动手的时候,下一秒,一个清冷的声音夹杂这电流声从讲台的电脑传过来。   “不好意思,花医生,我可以打断你一下吗?”   这个声音,眼底病组的人再熟悉不过了,众人一惊,瞬间屏住了呼吸,包括褚钰,所有人刷一下抬头,匆忙把手机塞会到兜里。   原本还有些小议论的办公室安静如鸡。   只见,显示会议成员其中一栏赫然写着“周牧”二字,原来周牧一直在线上听!   而随着企鹅会议的屏幕放大,大家发现摄像头对着底下的听众。   玩手机,小声议论,交头接耳,准备逃跑……原来周牧都看得一清二楚!   几秒后,花文栀才敢小心翼翼地问道:“周院长,您请说……”   “嗯,我刚刚也在听花医生的发言,”只见周牧的头像旁多了一个小话筒,“我希望同事们也好好听,前后也就半个多小时,既然都来了,就不要玩手机了吧,这是最起码的互相尊重,不是吗?”   此言一出,大家都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不敢作声。   “还有就是,如果自己不听的话,也不要骚扰别的同学吧。”周牧接着说道。   “同学”这个词颇有深意,听起来是随意说的,实际上就是明确指向的。   温馥然挪椅子的手一顿,好似受到了什么打击似的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冷笑一声,默默地坐回原处,双手抱在胸前,翘起二郎腿。   “表扬一下做笔记的同学。”周牧继续说道。   闻言,众人顿时窃窃私语。   “做笔记,谁做笔记了?”   “我滴妈,竟然有人开会做笔记!”   “……”   “好了,我讲完了,花医生你请继续。”周牧说完,很自觉地给自己静音了。   褚钰他偷偷转头看了一下周围,有手里握着手机不敢玩的,有拿着病历圈圈画画的,还有抠手指的,好像……做笔记的只有自己一人?   他匆匆收回视线,抿了抿唇,美滋滋地按了一下圆珠笔的笔帽,鞋尖不自觉轻快地点了几下地板——   他表扬我诶,在这么多人面前。   对比之下,温馥然默不作声,一脸阴翳地坐在椅子上。   大会结束,褚钰默默地收拾东西,正要回去的时候,不料被一只手按住了,褚钰转身,迎面对上了温馥然阴沉的脸。   只见温馥然面无表情,很自然地伸手从褚钰的书包里把笔记本拈了出来,轻飘飘地说了一句:“没收。”   褚钰压抑住心中的烦躁和恼怒,咬了咬牙,壮着胆子问道:“为什么?”   温馥然随手翻了翻,一看到那密密麻麻的字就觉得头疼,随后又扔回给褚钰:“谁稀罕,还给你。”   褚钰接回笔记本后没再说什么了,温馥然再“混蛋”,好歹也是带教,是他作为一个实习生万万不能得罪的人。   褚钰正想拉开书包拉链收好自己的笔记本时,又听到温馥然不屑地对他说:“小同学,会做笔记可把你嘚瑟了。”   这话是带着刺儿的,换谁听了都会被扎出脾气来,褚钰当然听在耳朵里,难忍在心里。   温馥然料定他一个学生不敢反驳,于是一副得意地转身正欲离开。   忽然,身后传来了褚钰悠悠地声音:“温老师这么说,是因为周院长表扬了我,让你不高兴了吗?” 第四十五章 收徒   “刚刚周院长表扬了我,是让温老师觉得不高兴了吗?”褚钰说话的语气是天真地询问,实则却充满了挑衅。   一直以来骄傲的温馥然哪里受得了一个学生去挑衅自己。   明明只是一句普通的话,却让足够让他身体僵住了,仿佛血液凝滞了一般,好几秒才缓过神来,随之升腾起一股莫名的怒意。   他转过身来,阴沉着脸望着眼前的褚钰,揣在兜里的手早已攥成了拳,一张脸只有嘴皮子动了一下,咬着牙说道:“你说什么?”   两人相处了那么久,褚钰怎么会看不出温馥然生气了,只是温馥然一而再再而三地戏弄他,把他辛苦做的笔记把玩来把玩去的,难道作为学生就要被吞下所有的委屈。   显然,在褚钰这里,答案是否定的。   对视了片刻,褚钰才缓缓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神情,咧开嘴笑的时候话也跟着带出来了:“我开玩笑的,温老师干嘛这么凶。”   温馥然喉结滚动了一下,本来已经做好与对方开撕的准备了,不料褚钰突然服软,就好像狠狠挥拳头却打到了棉花上的感觉。   只是,目前站在面前的褚钰,让他觉得有些陌生,他见过不耻下问的褚钰,起早贪黑的褚钰,任劳任怨的褚钰,唯独没见过满身带刺的褚钰,就像现在这样,让他一个比更年长的人,看着都觉得背后发凉。   这时,办公室里其他同事也陆陆续续地离开,经过门口时,偶尔投来稀稀落落的目光看着对峙的两人。   若是在这个时候对褚钰发火,就会显得他温馥然太不体面了吧。   于是,温馥然只好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说道:“怎么会。”   说着,又趁机抬起手来揉一把褚钰的头顶,接一句:“你小子以后少开这种玩笑。”   极其介意与不悦已经写在温馥然的脸上了,不过褚钰装作看不见,乖巧地应了一声就背着书包离开了,只留温馥然一个人若有所思地杵在原地。   裴欢这是第二次约周牧出来了。   上一次是在酒吧,周牧表现得处处不适,这回就识趣地把人约到了咖啡厅。   就在周牧进到咖啡厅VIP室的那一刻,原本坐着闲聊的裴欢一下就站了起来,边迎上来边伸出手要与周牧握手。   “周总,欢迎欢迎。”裴欢一改先前那副“爱玩”的模样,今天一身休闲的西装,把人显得高挑又专业。   而且那根平常离不得手的烟也不见了,身上连烟味儿都没了,若是没有第一次酒吧的聚会,周牧都差点儿完了他是个老烟枪。   与裴欢同行的还有一个看起来很年轻的小伙子,白衬衫黑长裤,看着稚嫩清纯。   “快给周总打招呼。”裴欢对着那青年使眼色。   “周总好,我叫裴宇。”那青年的声音很亮,像甘泉一般,听起来甜甜的。   周牧匆匆打量裴宇一眼,随后冲他点点头,就算是打过招呼了,裴欢赶忙招呼周牧坐下。   待几人坐下来后,裴欢伸着脖子看了看周牧身后,收回视线时,语气看似漫不经心地:“周总,林律师没有陪您一起来吗?”   周牧随意地答了一句:“嗯。”   “林律师还挺忙哈。”裴欢面对周牧略带冷意的答复,只好跟着笑笑。   周牧倒不是来与他废话的,端起咖啡象征性地抿了一口后,问道:“不知裴总这次约我出来,具体是什么事呢?”   裴欢自然知道周牧的脾气,再加上两人也不算熟,于是,也把客气的话收一收,直入正题:“周总别误会了,我今天不是来跟周总谈公司的事情的,就是我的这个小侄子呀,仰慕周总已久,到处去听您的讲座,就是很希望能私下见一见。”   周牧眉梢一挑,这话属实让他意料之外,前几次与裴欢的接触都觉得这个人非常功利,但看样子今天是单纯的让侄子见一下自己。   出于礼貌,他只好不情愿地把目光移动到裴宇身上,刚刚乍一看还觉得年纪小,现在仔细看,其实眉眼间还是比本科生多一些成熟的气息,这不由让他想起总喜欢刷小聪明的某个人,也不知道那人在医院实习得怎么样了。   周牧眼皮一挑,随口问道:“你学的什么方向呀?”   “我学的就是眼底病,”裴宇回答,“我是John Peter教授的学生。”   “据我所知,你的教授已经是业内的翘楚。”周牧更加意外了,裴宇貌似不是纨绔子弟。   “是的,我先前也有在课题组做过代谢与眼底疾病的研究,就在前些天发的lancet已经见刊了。”裴宇说。   周牧眼睛一亮,没想到小小年纪就能发这样高质量的文章,不由刮目相看。   两人不自觉地就聊起了科研,不得不说裴宇确实是个学霸,周牧问的所有问题,他都能对答如流,发表自己的见解;裴宇也问了周牧几个问题,也不是小白问题,都相当有水平。   以至于只是过了短短二十分钟,周牧对裴宇这个人大有改观,甚至对刚才因为对方是裴欢侄子的缘故有一开始的刻板印象而感到不好意思。   裴欢坐在一旁,一杯咖啡喝完了,却一直没有插嘴,只是默默地听着两人聊一些他不懂的东西。   倒是裴宇,聊着聊着,忽然提出想跟着周牧去艾思医院看看。   裴欢说的话,周牧只听到一半,心里就已经明白了,这不只是带一个学生去医院看看这么简单,鉴于还有裴欢这一层关系,周牧做出这个举动后,他与裴欢就多了一层隐性的捆绑。   “当然是欢迎的,只是目前我们医院也还没开展国际交换的学习,如果到时候开展了,我第一时间通知你叔叔让你过来。”周牧思忖了片刻,带着邀请的语气,实则是婉拒。   “周先生,”裴宇却继续坚持,“我可以申请交流,我们学校允许学生自己找交流单位的,而且会给我们奖学金。”   周牧张了张嘴,准备继续婉拒,不料裴欢却抢先讲了:“裴宇,不同医院的规定不一样,你不要乱了人家艾思医院的规矩。”   “可是,我们很多同学在第四年都会选择暂停课程出去交流,我觉得我也可以尝试一下。”裴宇看起来是在回答裴欢的问题,但说话的时候,眼睛总是忍不住瞟向周牧那边。   “而且不会影响正常毕业的。”裴宇继续说道。   裴欢没有再说什么了。   周牧心里是十分认可裴宇的,也觉得他是个可塑之才,只不过,这个人偏偏是裴欢的侄子……只见,他淡淡一笑:“这里和国内的学习体系不太一样,恐怕你过去会不适应。”   “只要周先生不嫌弃我,我都会好好跟着您学习的。”裴宇每次都回答得爽快。   周牧深吸一口气,端起桌面上的咖啡抿了一口,又苦又甜的咖啡划过喉咙,一时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若是裴宇是一个与周氏企业内部人员完全不相关的人,他大可以直接答应裴宇来交流的事,但如今,只能说欣赏但处处受到束缚。   而且裴欢的处境在公司里也十分不一般,如今周氏企业的格局在悄然发生改变,周牧更加不敢随意地答应他什么。   只是想到裴宇,周牧虽然还摸不清裴欢这次引荐裴宇认识自己的目的,到底是单纯地因仰慕名声在外的同道,还是另有所图,但一想到无法像正常老师那样去评判一个学生时,还是会暗自感伤。   束缚他的东西太多了。   杯子回答杯垫上的那一刻,周牧只得淡淡一笑:“小裴同学也不用着急,以后有的是机会,我们医院永远欢迎像你这样有实力的医学生。”   此话一出,裴欢和裴宇一同连声道谢。   夏天,白天总是很长,对于普通倒没什么,但对于需要东躲西藏,隐姓埋名的莫白来说,确实令人心烦。   莫白在新加坡不止一个藏身处,因为曾经当过私家侦探,所以租过一个隐秘的地下室。   长期干侦探后,又把这个地下室买了下来,但这一处是没有房产的,所以相对隐秘,也很难被人短期内查出来   如今,连自己的住处都被人搜刮出来了,他只好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去曾经的地下室。   可当他来到地下室门口的那一刻,才发现所谓的“隐秘”只是相对而言的,事实上,在某些厉害的人眼里,自己其实无处可耻。   只见,一个身穿旗袍的老妇人,擦着一双高跟鞋,抱着胸,早在地下室的入口等候半天了。   听闻周遭的动静,她才缓缓转过身来,即便人老色衰,但一双如鹰隼一般的眼睛还是一下就擒住了莫白。   “周、周夫人。”莫白可太能认得这个女人了,即使年轻容貌不再,也毫不影响他辨认。   “莫先生,你让我好等呀。”周夫人皮笑肉不笑。   “夫人怎么突然来找我?”莫白强装镇定,但显然早已被对方的气势压住。   “你可能是搞错了,”周夫人顿了顿,“你之所以被引渡回来,然后又顺利保释出去,全都是因为我在暗中帮你,你再这样躲着我,有点不太礼貌了。” 第四十六章 突击   游学团是有作业的,医院要求以小组为单位进行汇报,把印象最深刻的讲座或者是学者的观点记录下来。   赵可自然是拉着褚钰一起的,但他心知肚明,游学的一周里,褚钰几乎有一半以上的时间都不在,无奈之下,这个汇报的任务又落回到赵可自己的身上了。   先前,赵可旁敲侧击过几次,来来去去都围绕着褚钰那几天去了哪里,但褚钰完全不接招,想从牙缝里套出一星半点都不可能,让他不由感叹,褚钰这小子的嘴是真的密。   周五。   游学团再次聚在一起开会的时候,大家都有中恍如隔世的感觉,上一次坐在一起还在国立大学的会议室,没想到游学已经结束一周多了。   今天的指导老师只来了花文栀一个人,赵可和褚钰看到后不禁暗暗松了一口气,看来这个汇报医院也不算十分重视。   花文栀简单地所了几句开场,就开始请每一组的代表同学上台汇报了。   汇报完之后,她当场问了几个问题,就算是通过了。   每组汇报加提问大概也不会超过十分钟,从开始到现在才过了半个多小时,就已经汇报到了第四组了。   第一组汇报完的同学,已经从教室的后门离开了。   褚钰和赵可两人是最后一组,赵可看着教室里的人越来越少,而紧张的情绪却丝毫不减,他又来磨褚钰了。   “褚哥,我有点紧张。”赵可攥着手里的讲稿说道。   褚钰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小声说道:“别紧张,人不是越来越少了嘛,感觉医院不是很重视这一次展示。”   “可是要算平时分呀……”赵可面露难色。   对于一个学生来说,就算上台出糗也罢,这平时分才是拿捏人命脉的关键。   “医院现在在迎检,哪里有时间关心这个事情,我猜到时候大家分数不会差太远的。”褚钰猜测道。   “真的吗?医院真的不重视吗……”赵可接着问道。   这话倒是切实安慰到了赵可,再次看向褚钰的眼神,都多了几分佩服,不愧是他一直“信仰”的褚大学霸,连分析都这样有理有据。   赵可上台展示的时候,虽然还是避免不了紧张,但对讲稿和课件还算熟练流利,整体中规中矩,花文栀点点头,也没问什么刁难的问题。   等赵可下台的时候,花文栀才发现,教室里除了自己之外,只剩下赵可和褚钰了。   她仰头看了看挂钟,六点了,于是邀请道:“赵可,褚钰,一起吃饭吗?”   两人本来是想推辞的,但花文栀再三邀请,半推半就地跟着去了。   花文栀带两人来到了一个简易的西餐厅,她自己熟练地点了一个套餐之后,就把菜谱扔给了褚钰和赵可。   两人浏览了一下菜谱,最后与花文栀点了一样的。   下单后,三人坐在餐桌上等着上菜。   花文栀则主动与两人闲聊起来:“你们实习结束之后有什么打算呀?”   实习结束?   褚钰听到这个问题一怔,猛然记起,如今已经过了暑假了,按照Z大的惯例,九月底实习就彻底结束了,他们也将回到学校,把最后一学期的理论课完成。   不知不觉在艾思医院已经呆了九个多月了,这让他想起刚刚来的时候,连检查仪器都分不清楚,如今褚钰已经会用镜子看眼底了,而且也拥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眼底镜。   褚钰正发呆着想着,赵可却很爽快地回答了:“回学校上课呗,还有考研。”   花文栀没说什么,笑着点点头,这是绝大多数学生都要走的道路,她只是默默地把眼神移动到褚钰身上。   “褚钰呢?”花文栀问道。   褚钰稍稍回过神来,轻声应了一句:“其实我还没想好。”   “啊?”一旁的赵可有些吃惊,“难道你不考研吗?”   在赵可眼里,褚钰这样的学霸,不读到博士都对不起他一直以来勤奋且优秀,而且,像学霸一般都相当会规划未来,但如今褚钰说的“还没想好”,确实让人有些吃惊。   花文栀同样也有些吃惊,不过倒没有赵可反应那样大,只是淡淡地勾了勾唇角,说道:“那你要快一些决定了,时间过得很快的,九月底你们离开艾思医院,回学校再上两个多月的课,十二月就要考研了。”   这不说还好,这一说感觉过得更快了,好似仅仅是花文栀说话的瞬间,就溜去了一大段时间。   她说得没错,要结束实习了,要毕业了,要面临选择了,只是褚钰一时半会儿还没从新加坡的游学中缓过神来。   那个无忧无虑的学生时代即将结束,那些有人带着学习、有人督促关心的日子过一天少一天了。   还有那个看过热带树林、浪漫夕阳以及绚丽烟花,偷偷拥抱、亲吻过爱慕之人的夏天,早已接近尾声。   只是褚钰舍不得这个夏天,甚至不愿意去看未来,因为担心未来再也没有这样的夏天,担心未来没有周牧的身影,担心那枚令他爱不释手的眼底镜,成了两人的告别礼。   但最令人难受、无奈的是,这一切,从来不由褚钰控制,他觉得自己仿佛是在新加坡的海滩上抓了一把沙子,如今正不受控制般地一点一点从手指缝里溜走。   整个饭局,褚钰都很沉默,闷头吃饭,甚至连赵可和花文栀在聊什么,他都没太在意。   直到一个手机铃声,彻底打破了饭局,也把褚钰从万千思绪中拽了回来。   三人都被铃声吓到了,还是赵可先反应过来:“花老师,好像是你的手机在在响。”   花文栀随即从包里掏出手机,果不其然,她一看来电显示,眼神都变了,二话不说接起电话就起身往远处走去。   约莫过了十几分钟,花文栀才回到座位上,神色早已没了方才闲聊时候的惬意。   “检查团的人来医院了,而且点名要检查我们眼底病组,我得赶回去了。”花文栀语速都变快了。   褚钰撑在膝盖上的手一紧,他从前所经历过的检查都是走过场,没想到这次的检查是“货真价实”的突击,直接来的夜访。   花文栀憋着一口气:“之前开会我早就说了,这个检查绝非儿戏,他们会直接抽人背条款,而且现在还有更麻烦的……”   “我们实习生也要去吗?”还没等褚钰问完,花文栀好像想到了什么,打断了他。   “你带笔记了吗?”花文栀问道。   “啊?”褚钰茫然。   “就是那个笔记,”   花文栀着急比划着,“开大会的时候你做的笔记,只有你一个人做了的那个嘛,大家都像看傻逼那样看你那次啊……”   “啊!”都说道这个份上了,褚钰没理由想不起来了。   “花老师,我没带笔记。”褚钰弱弱地开口。   说来也是,正常人谁把这笔记随身带啊。   “啧。”花文栀焦急叹气,抬手扶额,随后好像又想到了什么,问道:“那你能背下来不?”   “这个倒是可以的。”褚钰立马抬眼望向花文栀,冲他肯定地点点头。   这大会开了不下五次,褚钰从未缺席过,自己动手做了一次笔记,随后又听了四次,这区区几页纸,作为学霸的他早已烂熟于心。   花文栀见状,眉头稍稍舒展,像是松了一口气:“那就行,太好了。”   “先别吃了,”她边拖着褚钰往外走边说着,转头又给赵可使了一个眼色,“赵可,我已经结账了,你打包回去吃,我带褚钰回去一趟。”   下楼后,花文栀二话不说喊了一个出租车,一把把褚钰塞进去后,自己也跟着跨坐进去。   车开了没多久,从褚钰被塞进去到最后停在了一个路口大约都不到五分钟。   “下车,”这时,花文栀催促道,“上前面那台车。”   “什么……”褚钰一脸茫然地透过挡风玻璃看着前方,不知何时,前方停了一辆长型的豪车。   还没等褚钰问出口,花文栀就帮他松开了后座的安全带,道:“快去,别磨磨蹭蹭。”   情急之下,褚钰只好从命,只见他推开门下了车,而花文栀仍在他的身后喋喋不休:“别怕,你上车之后,就把你这些天做的笔记,一字不落地背下来,知道了吗?”   “背完之后,他们就会放你下车。”花文栀最后几句褚钰只能看到口型,此时,已经下车的他正奔向那辆长型豪车。   褚钰根本看不清路,前面车都开着灯,后面的车打着双闪,他只能一股劲儿地往最光亮的地方跑去。   就在靠近车的那一瞬间,车门打开了,里面伸出了健硕的手,直接把褚钰拎了进去。   很快,缓缓关闭的车门与褚钰的衣角擦边而过,而外头,花文栀坐在车里,看见褚钰顺利上车后,神色才缓缓松弛下来。   长型的车内很暗,没有灯,褚钰有种被“绑架”了的感觉,他的左右两边都坐了人,像是保镖一样的人物,他挤在中间,局促又不安。   一下子从极其光亮的地方来到昏暗的车内,让他霎时间几乎视力全失,更加紧张了,双手早已汗湿,   忽然,身后响起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你开始吧。”   声音很沉,很熟悉。 第四十七章 委屈   “你开始吧。”   此时此刻,褚钰无暇顾及太多,紧张的神经无不催促他赶紧背书。   身后的人倒是很有耐心,一句催促的话都没有。   “第一,临床试验原则,伦理申请……”褚钰发颤的声音在车内响起。   得亏是他能倒背如流,不然如此情形下,脑子定会一片空白。   褚钰又往下背了好几条后,颤抖的声音才稍稍缓解,但心脏仍止不住地狂跳,他心里早已把花文栀骂了八百遍了,当然也骂自己蠢,但归根到底还是这事情发生得太快了,他连拒绝的念头还没冒出来,就稀里糊涂地上了车。   现在紧张情绪缓下来,褚钰才得以分出一点点精力来琢磨身后的人,如此熟悉的声音,再结合花文栀,还有这辆价值不菲的车,心里的答案呼之欲出,然而理智又立马替他否定——   周牧明明在新加坡。   他离开的时候高助理还说了,周牧至少要在新加坡呆上一个月。   而且周牧也答应过褚钰,回来之后会找他的。   不会是他。   不会是他……吗?   褚钰突然脑子一懵,卡壳了,忘了下一句是什么了。   “第七、第七……”褚钰使劲儿回忆,就是一点都想不起来。   车内能听到褚钰明显的呼吸声,当然,还有来自后座的,他从上车到现在都未谋面的人的气息,很平,很淡,很安静地一直坐在他的身后。   忽然,那人带着微哑的嗓音,揶揄了一句:“你好紧张呀。”   声音还是很沉,带了一些鼻音,不重,话的最后音调还有些上扬,感觉说话的人笑了。   褚钰不敢发声。   “不急,我可以等你慢慢想。”   褚钰能感觉身后的人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往前靠了靠,对方的气息拂过褚钰的耳畔,确实让他稍稍平伏。   没过半分钟,褚钰就记起来了,接着往下背:“第七,公开数据库建设……”   这辆显眼的车穿过了拥堵的街道,忙碌的高架桥,最后稳稳地停在了距离艾思医院不到一千米的地方。   褚钰也刚好背完,他知道自己是时候该下车了。   而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身后的人挨近上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对方的体温和香气,还没等褚钰说话,对方就往他身上披了一件外套,让在车内低温的空调中正欲打寒战的褚钰周身一暖。   外套里还留着对方的体温,像是刚脱下来给褚钰穿的。   “几天不见,你都瘦了。”周牧说道。   褚钰终于忍不住回头,就在转脸的瞬间,两人的目光撞到了一起——   真的是他。   那个朝思暮想、萦绕在脑海里的人忽然出现时,褚钰的喉咙却像被纱布堵住了一样,一时说不出话来,即便他有许多话要对周牧说——   比如这些天都去了哪里,比如他听了高助理的话后乖乖地没有联系周牧但却还是异常想念,再比如为什么答应过的回来之后找他却没有这么做……   有担心,有埋怨,有委屈,当然最多的是想念。   褚钰的眼圈不自觉地就红了,泪水漫上了一些,所幸没有流出来。   周牧见他一直不说话,只是呆愣地看着自己,以为他是被车上的保镖吓到了,于是摆了摆手,示意道:“你们先下车,我和他说两句。”   此话一出,车门随之缓缓打开,围在褚钰身旁的两个保镖动作麻利地下了车,而后车门又再次关上。   周牧抬手摸了摸褚钰的发梢,哄道:“小朋友,现在还害怕吗?”   褚钰鼻子一酸,他哪里是害怕,是太久没见周牧因牵挂而生出的委屈,不过褚钰没有这么说,只是用手使劲儿搓了搓鼻子,控制着声音说道:“不害怕了。”   “那就好,”周牧暗暗松了一口气,“眼底镜有没有用过,合适吗?”   褚钰知道周牧说的是他送自己的那个小礼物,用倒是用过,但不经常,主要是他舍不得用,他担心自己拙劣的操作技术会把小镜子弄坏。   “用过了,很好。”褚钰乖巧地回答着问题,眼睛却不安分地游弋在对方的身上,企图多看几眼。   “那就好……以前没有工具没办法练习,现在有了镜子要多练习才行,这样才会熟练。”周牧说道。   “会的,谢谢周老师。”褚钰点点头。   周牧定睛看了看褚钰,不知是不是错觉,不过是一周多的时间没见,感觉褚钰变瘦了,原本有点婴儿肥的两颊都凹陷下去了,而且好似与自己生疏了,问一句答一句的,像极了自己带的研究生。   本来是想问问这小朋友到底是怎么了,但如今检查在即,眼底病组还被点名特别检查,时间紧迫,周牧也没再继续问了。   只好用哄人的语气,再与小朋友多说一句:“小朋友,我要回医院了哦。”   时间太短暂了,褚钰眼睁睁地看着周牧伸手去拿放在一旁的公文包了,却没有勇气把手搭上去阻止他,恳求他不要这么快走。   “你要走了吗?”褚钰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周牧,像一只小狼狗看着猎物一般。   “对呀,专家要来检查了,我肯定要回去了。”周牧说着,已经把公文包的拉链拉上了。   “那你,”褚钰顿了顿,迅速组织语言,“那你在这里呆多久,还去新加坡吗?”   “今晚的飞机走,”周牧回答,“本来也是因为接到通知临时回国的,那边的事情还没处理完。”   “这么快……”褚钰张了张口,把想说的话又全部吞回去了。   每次都是这样,在肚子里憋了很久的话,最终一句都说不出来,只能任由它们烂在肚子里。   “可是我……”褚钰有些哽咽,好不容易见一面的人,转头又要飞走了。   一句他想说的话都没说,一件他想做的事都没做,那这些天他的想念又算什么。   但另一面,他又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告诉自己要懂事、要冷静,像周牧这样的人物,好不容易能让他记住自己,甚至对他能比别人有区别,就不该歇斯底里地去索取太多,只有懂事的人才有资格留在周牧的身边。   最终,褚钰深吸一口气,忍着不上去抱住对方的冲动,说道:“周老师路上注意安全。”   “好,”周牧回答得很干脆,伸手牵了牵褚钰的手,“谢谢你,褚钰。”   说完,他放开了手弓着身子下了车。   一开始被请下车的两位保镖大哥回来了一个,只是再次上车看向褚钰的时候,眼神都变了。   谁能想到这个看起来长得很年轻的一样的男生,会让自家老板这样在意。   大哥连说话的声音都变得温柔了一些:“褚先生,周先生让我们送你回宿舍。”   大哥说话不自在也是情理之中,毕竟头一回对着一个看着像“小孩”一样的人叫“先生”。   褚钰却没有马上回答,只是若有所思地盯着大哥看了半天,才缓缓问道:“请问周先生一会儿是坐这辆车去机场吗?”   “啊?”大哥被问得一愣,没想到这个“小先生”还知道老板的行踪。   “是的。”他随后回答。   褚钰思忖了片刻,说道:“那我先不回去,我在车里等周先生回来。”   褚钰不下车,车里保镖,驾驶座的司机以及副驾驶的秘书都不敢请他下车,毕竟,看周先生对这人说话的样子太不一般了,他们跟随周牧多年,哪里见过自家老板会哄人的。   他们找了一个地方停车后,秘书又给褚钰买了点儿小零食,保镖大哥则坐在与褚钰隔一个位置上。   周牧如风一般回到科室。   此时此刻,花文栀早早就到了,还有周渔、温馥然一众医生坐成了一排,在会议桌的一边。   坐在一众医生对面的人正是检查团的专家,个个衣冠整齐,坐在做前面的那人头发稍白,但眉眼凌厉,不怒自威。   周牧一进来,那人就发话了:“周院长,您可算来了。”   说着,他缓缓站起,转身对着周牧,伸出手来,皮笑肉不笑:“夜访眼底组,麻烦了。”   周牧看见眼前的人眼底闪过一丝讶异,迟疑了一秒,随后也伸出手来,与他握了一下就松开,嘴角扯出一个笑容,道:“郭教授公事公办便可。”   这个郭海运是周牧的“老同学”了,两人在上学的时候就是竞争关系,周牧一眼就认出他了。   说完,周牧与他错身而过,坐在了温馥然和花文栀的中间。   郭海运还在原地僵了两秒,他本想着突击检查,给周牧一个“惊喜”,好能看到周牧大惊失色的神情,但事实却让他失望了,周牧还是从容得让人看不出端倪。   随后,那人转身,挑了一个正对着周牧的位置坐下。   “我叫郭海运,”还是那标志的假笑,“就不用多介绍自己了吧,有什么不了解的,大可问你们周院长,我们以前是同学。”   “老同学见面,还想唠嗑来着,但今天还是有要事处理……临床诊疗检查,相信大家也知道了,条规是每个医师都需要熟悉的,最好能倒背如流,哪怕你是副主任、主任,这都是丢不得的。”郭崎边说着,目光游弋在对面的人中。   温馥然抱着胸,姿态慵懒地坐着,即便他脑袋空空啥也没背,但依旧我行我素,稳如老狗。   花文栀作为每一次开会都上台读文件的人,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是比温馥然这种完全没背的稍微知道得多一点点,如今紧张得不敢抬头。   而周渔则在听到“副主任也要熟悉”的那句话后,跟着咽了咽喉咙。   郭海运看了一圈,最后,视线落到了温馥然的身上,但很短,随后又往旁边移了几寸。   “那周院长,您要不,就先做个表率,给大家背诵一下?”郭海运咧开嘴笑着说道。 第四十八章 担忧   花文栀和温馥然难以掩饰震惊的表情,夜访检查抽背书也就算了,竟然直接抽院长,郭海运还真的一点儿也没打算放过周牧。   这不由让温馥然想起他们上学那会儿,他比两人小几届,而郭海运还比周牧要年长一届,可到周牧入学开始,就与郭海运一起被称为“Z大双杰”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Z大双杰”变成了周牧一枝独秀,简称“Z大才子”,可能两人的梁子也是那个时候结下的吧。   再后来,学弟学妹们只知道Z大有一个又帅又高冷的大学霸,名叫周牧。至于郭海运?谁呀,不认识。   此时此刻,温馥然正表情紧张又古怪地看着周牧,挤眉弄眼,仿佛在问:您……背了吗?   同样被弄得心神不定的还有周渔,毕竟作为平时文件学习的带头人,周牧可是一次线下会议都没参加呀,他能背出来?   他能背出来才有鬼了。   在众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完了,这把要从院长开始被批起了,“三甲”的牌牌能不能保住都不好说了。   于是,在大家的忐忑中,周牧稍稍坐直身子,下一秒,清冷又笃定的声音响彻整个办公室。   “第一,临床试验原则,伦理申请需通过伦理委员会批准……”   “第二,器械采购,将采购器械必须向有关单位报备其原产国、公司、公司所在地、注册商标、型号……”   ……   ……   坐在周牧两旁的温馥然和花文栀由一开始几乎抬手捂脸,到不敢置信,再到吃惊,然后转头呆呆地看着周牧,短短的十几分钟时间,两人仿佛在表演“变脸”,五官跟着情绪走。   郭海运则全程绷着一张脸,虽然眼角处不经意的震惊早已出卖了他,但他还是尽量稳住了自己的表情。   周牧把最后一条背完过了半分钟,大家才反应过来,随后会议室里传来了雷霆一般的掌声。   难以置信的目光从每一位同事的眼中流露出来,过去,他们只知道周院长很厉害,年纪轻轻坐拥理事权,手术做得精,科研做得好,如今他们对周院长的厉害又多了一层理解——   学霸他终究是学霸,不会因为他已经三十岁了就变成学渣。   区区背几页书,哪里难得倒周院长。   花文栀用力鼓掌的架势几乎要把手拍烂了,因为她最清楚来龙去脉,估计周牧也只是潦草地在车里听褚钰背过一遍,就被匆匆拉上“战场”,结果是一字不落地背下来呀。   过目不忘,啊不对,过耳不忘。   温馥然在感叹之余,又忽然有些能共情郭海运了,学生时代的他是多不容易一个人,总是被拿来与周牧作比较。   郭海运自己都没发现双颊和耳根胀红了,估计是被气的。   十几年前,自周牧考进Z大临床以来,一直霸榜第一,把他这个第二甩开几条街。   如今十几年过去了,他自诩在岗位上也算混得风生水起,可以说他管着周牧的医院,却没想到再次见周牧时,还是被比下去了,这经历无疑把他瞬间拉回十几年前的那个夏天,他第一次在学校的舞台下面看着周牧这个新生领“国家奖学金”的模样。   气人,太气人了!   周牧还是冷脸,躺在高挺鼻梁上的眼镜反着寒光,一字一句地问坐在对面的郭海运:“郭教授,有哪里说的不对的,麻烦您指正。”   这句话说得很谦卑,但在郭海运看来,简直是羞辱——   周牧字字准确,连每一句的停顿都恰到好处,哪里挑得出毛病,跟他上学时候写实验报告时吹毛求疵的模样简直没有区别。   郭海运嘿嘿笑了两声,虽气势没了,但腔调还端着,说道:“周院长记性好呀,我没发现哪里有问题……”   说着,他又转头看向与他一同前来的陪审团,使眼色道:“你们看看,提一下意见,哪里有问题?”   连郭海运都挑不出毛病,陪审团的人更加摇头摆手:“没有、没有,准确准确!”   九点多了,褚钰窝坐在车内软绵绵的沙发里,手提电脑摆在腿上,正专心地看着文献,是不是伸着脖子探出去,却依旧没有周牧回来的身影。   忽然,手机没来由地震动了一下,打开一看是赵可。   赵可:褚哥,快去群里吃瓜。   褚钰歪了歪头,吃瓜?吃什么瓜,没有老师的那个群早被他设置免打扰了。   褚钰没打算回复,赵可却孜孜不倦地发来消息。   赵可:快去,院长的瓜,你确定不吃一下吗?   “院长”两个字让褚钰瞬间联系到了某人,关于周牧的一切,貌似已经成了肌肉记忆,褚钰下意识就翻开了学生群,群里早炸开了,都不知顶了多少条消息。   他网上划了半天,才寻到了最初的那一条,是在八点多的时候,一个屈光组的同学发的第一条信息。   屈光组萌新:友友们,检查团的人来夜访了~   赵可:兄台何出此消息?   屈光组萌新:我就在医院啊,被抓到了,问了我几个问题。   冯晴:勇士[抱拳][抱拳][抱拳]   赵可:勇士[抱拳][抱拳][抱拳]   眼表组小可爱:啊啊啊我也看到了,我不知道是检查团,他们从我身边飘过,幸好我跑得快![害怕]   屈光组萌新:莫慌,他们去眼底病组了,好像这次重点检查眼底组,话说,你们组的群里没有任何消息吗?@赵可   赵可:我不造啊,下班不管上班事~[狗头]   眼表组小可爱:羡慕~~~   屈光组萌新:有其他眼底组的人出来直播一下情况吗?我的好奇心泛滥。   过了许久,才出现一个人在下面回复。   柯柯:是在眼底组检查啊,还抽到了院长。   赵可:哇哦~   冯晴:哇哦~   屈光组萌新:哇哦~   看到这儿,褚钰不禁皱眉,眼底组,柯柯……?   “柯泽云?”褚钰嘴里喃喃,没想到他消息这么灵通。   他继续往下翻。   屈光组萌新:院长?是周牧吗?   冯晴:啊啊啊是那个帅哥!不过听说他确实是眼底病出身的诶~   柯柯:是。   屈光组萌新:汗!我听说他平时经常不在医院吧,抽到他,背不出来岂不是很尴尬……   眼表组小可爱:尴尬树上尴尬果,尴尬树下你和我。   冯晴:啊啊啊,帅哥保重~~   赵可:什么什么?我错过了什么?抽到了院长,院长没背出来,然后呢然后呢?   眼表组小可爱:我觉得很难吧,别说是院长了,你随便抽一个主任估计都够呛吧~[狗头]   冯晴:之前不是说院长还出差了吗,他赶回来吗?赶回来还来得及背吗?完蛋了。[没眼看]   赵可:所以呢?我们医院的牌牌要被摘掉了吗?然后明天一早上头条?[狗头]   赵可:[吃瓜][吃瓜][吃瓜]   冯晴:别啊,我往死里复习考试进的这里,一朝打回原型吗?   眼表组小可爱:大家洗洗睡吧,这院长大概率是背不出来的,他一天到晚忙这忙那,哪里有心思背那玩意儿,等着被摘牌牌吧~   赵可:扎心了老铁!不过我也觉得,他要是能背出来,我从这里倒立着走出去~[吃瓜][狗头]   柯柯:背出来了。   柯柯:一字不差。   柯柯:检查团的人都惊呆了,全场像看神仙一样看着他。   柯柯:主审那人眼珠子瞪得都快掉出来了。   柯柯:背完之后全场起立鼓掌,那阵势相当牛逼。   赵可:我他妈听着都想给他鼓掌了!   冯晴:鼓掌!   眼表组小可爱:鼓掌!   褚钰嘴角不由上扬,手指翻到这里,心里那份无处安放的紧张,终于得以缓解,他放下手机,合上电脑,长舒了一口气。   褚钰感觉时间过了很久,但一看也就一个多小时,等待的时间里,他看似在用电脑学习文献,实际上十分的心思却有六分是系在周牧身上的。   褚钰担心周牧迎检不顺利,也担心周牧回来看到他还在车上,会不会生气。   他就这么披着周牧下车前给他的外套,头抵在窗边,本来想小眯一会儿,结果一不小心睡着了。   褚钰在车上睡得并不安稳,脑袋晕乎乎的,总感觉好像是在一艘漂浮不定的船上,又好似被什么东西魇住了,想醒却醒不过来。   忽然,他感觉有什么在碰自己的额头,就在触碰的瞬间,他终于得以醒来,然后微微喘着气,仿佛刚刚似梦非梦的经历花了他很多精力。   此刻,周牧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他身边的,只见对方一只手搭在沙发的靠背上,另一只手正贴着褚钰的额头。   “周老师……”刚醒来的褚钰喉咙有些干涩。   “吵醒你了?”周牧压低嗓音,又靠近了一些,“我看你刚刚呼吸有些紧,做梦了吗?”   好像做了,又好像没做,反正这种短暂睡眠的梦,褚钰醒来后都是记不起的。   “做了。”褚钰眨眨眼看着周牧,昏暗的灯光下,褚钰搭在眼皮上的睫毛好似两把小扇子。   周牧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褚钰说的话,他半信半疑,毕竟这小朋友向来会这样,于是问道:“梦到什么了?”   “梦到你飞走了,不要我了。”褚钰说道。 第四十九章 留宿(倒V开始)   “梦到你飞走了, 不要我了。”褚钰说道。   “真的?”周牧挑挑眉。   褚钰笃定地点点头。   周牧见他明目张胆“扯谎”,一张冷脸绷不住了,噗嗤一下轻笑出来:“胡说, 我‌改签了飞机, 你的梦不准确。”   被弄醒的褚钰本来脑子还迷迷糊糊的, 但闻言后一下就坐直了腰, 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望着‌周牧,确认道:“真的?”   前一秒还像没骨头似的陷在‌沙发里,现在‌又变得生龙活虎的。   “嗯, ”周牧只觉得小朋友好哄,说道, “只是往后签了两天。”   “啊……”褚钰略显失望,“才两天,你不能再晚点儿回去吗?”   “两天是极限了, 正好明后天是周末,公‌司没有会‌议,不然也推迟不了返程。”周牧说着‌,发现好像这是第‌一次对别人‌解释行程。   若是从前, 他根本没心思去解释,都是直接回怼“安排就是这么安排的”。   “哦。”褚钰应了一声, 没再说什么了,重新窝回沙发里。   “哦?”周牧挑挑眉, 看着‌像袋鼠一样的他, 褚钰这是连装都不装了,直接把不满写在‌脸上了。   “小朋友, 你好像对我‌有意见。”周牧笑道。   褚钰假装思考,随后抬起手指比划了一下, 说道:“有一点点意见。”   “哦……让你不满意的地方,我‌先向你道歉,回头再补偿给‌你,可以吗?”周牧自己的没发觉,跟褚钰说话的时候,总会‌刻意把声音控制得温柔一些‌。   “骗人‌,”褚钰瞥了他一眼,假装闹脾气地把头转向车窗,“下次你肯定会‌忘了。”   周牧听着‌却觉得委屈了,忙反驳道:“小朋友,答应你的事‌情,我‌好像都做到了哦,倒是你,答应我‌回宿舍,你看你现在‌还在‌我‌车上。”   此言一出,褚钰努力回想起来,但一时真举不出周牧出尔反尔的例子,倒是自己老‌是耍小聪明,斗嘴斗到一半发现是自己的问题,褚钰耳根一下就红了。   但嘴还是硬的:“我‌可没说我‌要回宿舍。”   果然,耍赖对付周牧最有用的,他自然不会‌揪着‌褚钰不放,不然不就成欺负小朋友了,他只好先软下来,问道:“那你要去哪里,褚先生,让我‌小周送你去吧。”   这句自称“小周”彻底把褚钰逗笑了,那张全程装下来的发怒脸一下就蹦出了弯弯的嘴角,但得寸进尺的气势不能倒下,于是褚钰大着‌胆子提出:“周老‌师,这两天我‌想去你家玩。”   这句话无疑是暗示,想在‌周牧家里留宿。   褚钰寻思着‌,当时两人‌在‌圣淘沙岛的时候,曾秦也是给‌两人‌安排了同一个房间‌,而且再早些‌时候他也上门给‌周牧的猫处理过‌问题,如今提出来去周牧家的话……应该不过‌分吧。   然而,这话一说出来,周牧原本的笑意却收敛了起来,变成一副介于严肃和轻松的模样,让人‌看不出喜怒。   “褚钰,我‌这两天还要见一个客人‌,你留宿在‌我‌家可能不太‌方便。”周牧说道。   婉拒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褚钰心下一沉,他提出前有短暂地思考过‌,周牧可能会‌拒绝自己,但很快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貌似之‌前他提出的要求,周牧都答应了,答应得很爽快。   到底是他有些‌高‌估了两人‌之‌间‌的感情,这次对方这样快速婉拒,还是让褚钰有些‌猝不及防。   与周牧交谈的短短十几分钟,褚钰觉得自己的心情犹如坐过‌山车一般,时起时落。   他的一举一动、情绪变化,周牧统统看在‌眼里,而且一眼就看明白了。   只闻他轻叹一口气,伸手拍了拍褚钰的手背,让步道:“你想来就来吧。”   这回倒好,本来还一肚子苦水的褚钰被憋得说不出一句话来了,当然他也不敢再提更多要求了,周牧一退再退,他也应该见好就收。   “周老‌师,我‌会‌乖乖的。”褚钰讨好地圈住周牧的手臂。   “嗯。”周牧应了一声,也没有甩开他,任由他抱着‌。   于是,保镖大哥回到车上看到的是周老‌板在‌忙碌地摆弄着‌手机,身旁还粘着‌一个人‌形挂件。   晚高‌峰过‌去之‌后的道路异常通畅,载着‌两人‌的豪车驶进了一座高‌档小区,最后稳稳地停在‌了一个小停车场里。   褚钰的眼睛一直就没离开过‌车窗,望着‌外面的景色,他记得上一次自己骑自行车来周牧家帮忙看猫的时候,是从小区门口进去的,没想到小区的停车场也这么豪华。   而且,周牧用的貌似是小型的私人‌停车场,里面可以停六辆车。   周牧带着‌他下了车,自己拎着‌公‌文‌包上电梯。   到了自家门口,周牧也毫不避讳地在‌褚钰面前输入了房门的密码,滴滴两声,就开门了。   就在‌开门的瞬间‌,让周牧往后退了半步,不由眼神也跟着‌闪烁了一下——   家里竟然亮着‌灯。   客厅里坐着‌的人‌听到外头的动静,都纷纷起身。   只见,一个身材魁梧、五官英俊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跟在‌他身后的是高‌助理。   褚钰躲在‌周牧的身后,伸着‌头往里头看。   “老‌师。”周牧开口喊了一声。   褚钰一怔,有些‌迟疑地把目光再次转移到那个男子身上,他没听错的话,周牧刚刚管这个人‌叫老‌师。   “好多年不见你了,你都比我‌高‌了。”男子的声音很低沉,带有种天生的压迫感。   说着‌,男子探头看向周牧的身后,终于发现了一直畏畏缩缩打量他的那颗小脑袋,于是问道:“这位是……?”   褚钰眼里闪过‌慌乱,不敢直接去迎男子的目光,只能转向周牧。   “我‌的,”周牧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私人‌助理。”   男子眉眼一动,歪着‌头看了一眼杵着‌的高‌助理,神色疑惑,但也没打算深究,只是招呼周牧进去:“你怎么还站在‌门口,你不是有事‌要问我‌吗?”   “嗯。”周牧颔首。   两人‌进门后,男子自顾自地回到客厅,高‌助理则忙前忙后地给‌两人‌拿拖鞋和放东西。   周牧没打算让褚钰旁听,给‌了高‌助理一个眼神,于是,高‌助理识趣地把褚钰带到了其中一间‌客房后,才回到客厅给‌两人‌摆点心。   男子全程喝着‌茶,余光却没有放过‌褚钰,盯到他进了客房,才对刚刚坐下沙发的周牧揶揄道:“做你的助理真好,还能跟老‌板住在‌同一屋檐下。”   此话挑得很明显,就是要给‌周牧下套的,听得一旁的高‌助理眼皮跟着‌跳了一下,但周牧完全不接招,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嗯,有时候晚上会‌有急事‌要他处理。”   男子轻笑一声,接着‌说道:“周公‌子,恭喜你了,成为遗产继承的最大赢家。”   周牧神色不动,开了一个冰冷的玩笑:“尹东,如果当年你知道我‌会‌有今天,你会‌不会‌对我‌好一些‌?”   男子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就被他掩饰了下去。   二十多年前,尹东就是周父安排去照顾周牧的人‌,而周牧被勒令禁止与生母接触。   周牧的印象中,尹东极其刻薄,吹毛求疵,且不近人‌情。   给‌他定了无数规矩,不准外宿,不准恋爱,不准养宠物……   周牧还记得年少时他抱回来一只小狗,哀求尹东让他养,尹东笑着‌答应了,结果第‌二天,小狗就莫名其妙地走丢了。   即便现在‌有了金吉拉,年少那段关于宠物的伤痛,总是让周牧心有余悸。   尹东定的规矩,不容破坏,不容置疑,以至于周牧都不知道这些‌本来被称作‌是“青春”的时间‌是怎样度过‌的,他感觉自己被恶魔圈养了起来一样。   “周公‌子,过‌去的事‌情让你难过‌了,我‌很抱歉,”尹东抖了抖烟灰,“但你如今能独当一面,作‌为老‌师……即便你不再认为我‌老‌师,我‌也为你高‌兴。”   周牧却没打算接这个话题:“我‌不是来找你说这个的。”   尹东抬眸打量着‌周牧,手不自觉地从包里掏出了烟盒,点燃了一根香烟,夹在‌两指之‌间‌没有抽,说道:“什么事‌?”   “关于我‌父亲以前的一些‌事‌情。”周牧说道。   “比如?”尹东蹙眉。   “我‌父亲是不是曾经被一个侦探跟踪过‌很长一段时间‌?”周牧问道。   尹东摇头,回答道:“这个我‌不知道,这是他在‌新加坡的事‌情,我‌一直在‌华国,但我‌知道另一个事‌情。”   “你父亲曾经请过‌侦探去调查他的现任夫人‌,而且也是在‌这个时候,去谋划对你最有利的第‌二份遗嘱,不过‌那时候我‌并不知道遗嘱的具体内容。”尹东接着‌说道。   周牧捕捉到了关键信息,有些‌难以置信:“周夫人‌?”   “是的,周夫人‌和你父亲的感情并没有网传的那样好,这你不知道吧?”尹东勾了勾唇角,“而且,我‌那时候照顾你,我‌大概能感觉到,其实你父亲是很在‌意的你的。”   周牧一怔,刚刚那句话仿佛击中了他最柔软的穴位,犹如一只蓄势待发的狮子被擒住了要害,一下子就软了下去。   你的父亲很在‌意你。   周牧不敢相信,这句话还是从那个对他可以称之‌为“冷暴力”的尹东口中说出来。   “而且,他会‌经常问我‌你的情况……”尹东继续说着‌。   忽然一个铃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周牧瞥了一眼手机,是林律师,迟疑了一下,还是接通了。   随即,电话那头响起了林律师有些‌急切的声音:“周老‌板,说个事‌儿,之‌前我‌们查到的私家侦探莫白,刚刚出意外,死了。” 第五十章 偷窃   私家侦探莫白死了, 死于意外,林律师第一时间把消息带给了周牧。   连周牧都没想到,这‌个可‌以‌说串联父亲死因之谜的关键人物‌连话都还没来得及问一句, 就这‌样没了。   线索似乎也到此断了。   “嗯、嗯、好‌的, 我知道了。”周牧低沉的声音轻哼了几下, 挂断了电话, 心中莫名生出了几分烦躁。   最近真是诸事不顺,先是医院突击检查,好‌不容易弄完了, 林律师那边的调查又被迫中断。   尹东漫不经心地观察着周牧,在他放下手机的那一刻, 问道:“是公‌司那边出什么事了吗?”   周牧眼前闪过‌一丝不安,他自诩隐藏得很好‌,怎么还是被尹东发觉出端倪。   “没什么, 一些‌琐碎的事。”周牧敷衍了一句。   高‌助理在这‌时识趣地给尹东和周牧斟茶,说着缓和气氛的话:“两位先生喝茶、吃点心,要不要我去煮点宵夜?”   “不必了。”尹东笑着推脱,一只手把烟头掐灭了。   周牧取下眼镜擦了擦又重新戴上‌, 神色已然调整过‌来了,问道:“我们刚刚说到哪儿了?”   “说到, 你父亲其实很关心你,经常向‌我打听你的情况, 特别‌是他出事前的半年左右, 比平日里更加频繁。”尹东说道。   “他打听我什么?”周牧顺着他的话问道。   “方方面面,”尹东回答, “成绩,在学‌校的表现, 日常的情况,有没有交女‌朋友之类的,反正很多。”   这‌些‌话飘进周牧的耳朵里,只让他觉得不可‌思议,那个几乎没有在他生命停留过‌多久的人,竟然与“关心”这‌个词扯上‌了关系。   “你怎么说的?”周牧接着问道。   尹东轻笑两声,说道:“如实说呗,他是我老板,我是帮老板带孩子,难道你觉得我会在你父亲面前诋毁你吗?”   周牧垂下眼,显然尹东是没有在周父面前抹黑他的,因为他还清晰记得,老律师在宣读遗嘱的时候,有一句关于他的话,那是周父对周牧的评价——   “他是优秀的”。   尹东见周牧没有再问,却似乎意料之内,他说:“其实从你父亲安排我去照顾你的那天‌开始,他就在筹划,要把你接回去的,这‌不仅是他自己的意愿,也是他答应你母亲的。”   “只是这‌件事情,因为种种原因,一直到你十六七岁才得以‌做成,这‌些‌年来,他很担心你会长成你母亲的样子,所以‌才一直不让你与母亲接触,但你父亲对你的关心和爱护,周牧你要记住,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尹东一口气说了很多话。   甚至这‌些‌话,在周牧看来,是与尹东这‌个人在他心中的刻板印象格格不入的。   好‌比一个曾经欺辱他的人,忽然有一天‌对他示好‌,对他打起了感情牌,周牧警惕之余,又忍不住听下去。   周牧沉默了良久,尹东的话就好‌像打开了“潘多拉的宝盒”,里面藏着关于周父的不为人知的一面,有周牧从没得到过‌的父爱,有他做梦都想要的爱护,还有一些‌他小‌时候幻想过‌无数次,希望周父能亲口对他说的话。   这‌些‌本该在当年就拥有的东西,被硬生生拖到了十几年后的今天‌,从一个对他极其苛刻严厉的尹东口中听到,让周牧觉得既渴望又别‌扭,过‌期的“父爱”让他无力‌又无可‌奈何。   “嗯,我知道了。”周牧最后颔首。   “还有一个事情,我不知道是否会对你有帮助,”尹东主动说起,“你父亲当时在立第一份遗嘱的时候,就与周夫人有过‌争吵。”   周牧一怔,问:“为什么?”   “也是关于你,大概是周夫人不满他的分配,两人起了一些‌争执,但后来又和好‌了,至于第二份遗嘱,其实周夫人是完全不知道的,至少当年的周夫人不知道。”尹东接着说道。   闻言,周牧若有所思地望着茶几上‌的茶杯发呆,尹东则默默地端起茶杯来抿了一口茶。   一口热茶到胃里,尹东放下茶杯时,也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边收边说道:“周牧,时候不早了,我要先回去了,不然……”   周牧回过‌神来,微微抬眸,等‌他把话说完。   “我担心打扰你和你的小‌助理休息,”尹东说完咧开嘴笑了,露出一口整齐的牙,“你的小‌助理好‌像很好‌奇你的事情。”   说着,尹东不动声色地瞥了瞥眼,带着周牧的视线转向‌一边,只见,从客厅望进去的第一间‌客房的门虚掩着,好‌似有什么东西躲在后面。   姜还是老的辣,只见,尹东作出了一个了然的表情,等‌着周牧辩解。   因为在他的印象里,小‌时候的周牧很擅长给自己的行为做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如今他倒想看看,被他锻炼出了一声禁欲气息的周牧,该如何给自己这‌个行为粉饰。   然而周牧却直接破罐子破摔,回道:“他爱听就听吧,我的事情,他没什么不可‌以‌知道的。”   这‌话听起来有点绕,但尹东一下就听明白了,他一手带大的清冷少年,本以‌为会融不入烟火气,但终究还是不知道扎进了哪个温柔乡。   尹东起身,高‌助理把人送下楼后,也没有回来。   其实,高‌助理并不与周牧住在同一套房子里,只是住在同一栋楼里。   这‌就是尹东在看到褚钰的那一刻,立马就笃定这‌个小‌东西绝不是什么普通的助理的原因,因为连跟了周牧十多年的高‌助理,都只是住在老板家楼下。   宽敞的客厅里只剩下周牧一个人了,他疲惫地靠在沙发上‌,眼睛望着悬挂在天‌花板上‌的水晶灯,长叹了一口气。   过‌了一会儿,他才喊道:“褚钰,出来。”   躲在门缝里的褚钰虎躯一震,自以‌为隐藏得完美,没想到周牧竟然能看到自己,这‌人怕不是后脑勺长眼睛了。   褚钰迟疑。   周牧见他没反应,又喊了一声:“客人已经回去了,出来吧。”   这‌一声过‌后,褚钰才讪讪地现身,踩着一双软底拖鞋,身上‌早已换了高‌助理给他准备的居家服,怀里还抱着周牧养的猫。   这‌画面落到周牧的眼里,就是大猫抱小‌猫。   他忽然噗嗤一下笑了,严肃的表情瞬间‌没了踪影,不知怎么的,对上‌褚钰的眼睛时,周牧的烦躁不安总能减轻一些‌。   “你俩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啦?”周牧问道,目光跟着褚钰一路到沙发。   最后,褚钰一屁股坐到了周牧坐到沙发边边上‌。   “它主动过‌来蹭我的。”褚钰解释着,又把猫举到周牧跟前,“周老师,你要抱抱它吗?”   结果还没等‌周牧接过‌去,猫率先挣扎了起来,显然,比起自己的主人,猫更喜欢褚钰。   周牧笑着骂道:“算了,逆子。”   褚钰只好‌把猫放在他与周牧的中间‌,谁料猫一下子就从沙发上‌跳了下去,一溜烟的功夫,不知道缩到了哪个角落去了。   褚钰则不客气地抓起茶几上‌的点心往嘴里塞。   周牧见状不由蹙眉,神色嫌弃又无奈:“小‌朋友,你刚刚摸了小‌动物‌,不洗手就吃东西。”   褚钰不以‌为然,折腾了一晚上‌,他早已饥肠辘辘。   周牧看着他塞得满满一鼓一鼓的腮帮子,既无奈又觉得可‌爱。   那晚,褚钰睡在客房,他没有得寸进尺去睡主卧,只因他觉得周牧需要一些‌独处的时间‌,不想打扰他。   周六。   本来实习生周六是不需要上‌课的,但由于临近实习结束的最终考试,医院开放了技能中心给同学‌们练习。   褚钰很早就起床了,自顾自地吃完早餐,没有麻烦周牧的司机,而是自己乘地铁回医院去了。   其实周末主动去练习的同学‌不多,比如赵可‌,就宁愿睡懒觉,所以‌褚钰一到技能中心,就找到了模型练习。   当然还有人比他更早到的,那便是柯泽云和另外的几个同学‌。   褚钰练习了一会儿裂隙灯检查,又掏出周牧送他的眼底镜对着模型练了一会儿。   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就在褚钰准备离开的时候,忽然,门口来了一个人。   不用多说,褚钰光看一眼门口那人的身材就知道是谁,带教还能不认识吗,只是他觉得有些‌奇怪,温馥然这‌种摸鱼达人竟然会周六来医院。   只见,温馥然疾步走进门,径直地走向‌褚钰,最后停在了褚钰的跟前。   “温老师。”褚钰礼貌地喊了一声。   然而,温馥然一改往常神色,变成他从未见过‌的严厉模样,跟着声音也变得冷冷的,他问:“褚钰,有同学‌举报你偷盗东西,有没有这‌回事?”   “啊?”褚钰被问得彻底懵了。   偷东西,偷什么东西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可‌褚钰的茫然,在此刻的温馥然看来像是装傻,于是,温馥然毫不客气地说道:“柯泽云同学‌说你偷了他的眼底镜,褚钰,你实话告诉我是什么情况。”   还没等‌褚钰解释,温馥然已经把褚钰刚刚用完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眼底镜拿起来,打开翻看了几下,眉眼的神色由一闪而过‌的吃惊,变为恼怒。   温馥然举着眼底镜,质问道:“褚钰,我知道你的家庭情况,这‌个品牌的眼底镜只做定制,价格很昂贵,你实话告诉我,你从哪儿弄来的?” 第五十一章 救场   温馥然的话咄咄逼人, 像是‌在求证又像是‌直接给‌他盖棺定论‌,因为他极其严厉的质疑的目光早已出卖了他,他根本不相信褚钰有能力买到如此昂贵的东西。   褚钰胸中的酸涩委屈一下就蔓延到眼尾, 莫名其妙地冤枉换谁都难受, 他反问道:“柯泽云说我偷了他的镜子, 他有什么证据吗?”   “你买不起就是‌最好的证据。”一旁的柯泽云走了过来, 其实打温馥然进门开‌始,他就一直旁观。   褚钰看着柯泽云的嘴脸,就像上去给‌他一拳, 原来在新加坡游学时候两人的摩擦,这货还记得‌, 现在上赶着报复他。   “你凭什么说我偷了你的?”褚钰反驳道。   柯泽云一点‌不慌,从容地说道:“这个镜子,是‌我父亲托人近期代购的, 我还有小票和厂家的证明,我已经交给‌温老师了。”   温馥然神色更沉,看着褚钰的目光又不敢置信变为失望,褚钰是‌他的学生, 让他这个带教也十分难堪。   若是‌告状的人是‌其他人,温馥然尚且不会‌这么笃信, 但偏偏是‌柯泽云,众人皆知柯泽云的父亲也是‌艾思医院的投资人之一, 柯泽云平时在医院的表现也很好, 这件事情必须妥善处理。   “褚钰,你说这个镜子是‌你的, 你购买的时候有没有留下小票或者别的证据?”温馥然又问。   褚钰哪来的小票,这是‌周牧送他的镜子, 连哪个厂家、价格多少他甚至都说不出来。   这个问题褚钰好比吃了一个哑巴亏,确实拿不出证据,但也确实没偷,这口气难以下咽,好似什么解释都显得‌很苍白无力,他只得‌如实告知:“我一个朋友送给‌我的。”   温馥然的脸色像烧糊的锅一样黑,他觉得‌褚钰偷东西八九不离十了,语气变为从未有过的警告:“褚钰,你要知道,无论‌你在实习的考试成绩有多好,只要出现一例诚信问题,医院完全可以把你退回学校去,你的实习记录全部作废,档案还会‌被记上一笔。”   实习生被医院退回去是‌很严重的事件,仅次于取消学籍,这已经不是‌在褚钰优秀履历上添污点‌了,直接就是‌把他的履历撕碎。   此言一出,柯泽云眼尾的得‌意再也隐藏不住了,但碍于温馥然还在,他不得‌不收敛,嘴上说着大度的话:“温老师,我知道褚钰同学不是‌故意,他可能是‌太想‌用工具练习才‌会‌拿我的东西,我也不愿意看到褚钰同学被退回学校去。”   殊不知,柯泽云做梦都想‌褚钰被退回学校,毕竟,养尊处优的他竟然比不过一个小镇考上来的“乡土青年”,那种被比下去的落差,让他耿耿于怀。   可当他意识到,那是‌他嫉妒褚钰的时候,便更让他难以释怀。   褚钰被气笑了,既然对‌方要与他执拗到底,那尽管放马过来,他说:“行‌,若真是‌我偷的我甘愿受罚,但你们俩说了不算,要退我回学校,得‌院长说了算。”   闻言,温馥然也被气得‌不轻,他自认为在帮褚钰圆场,没想‌到褚钰还不领情,还要找院长理论‌。   他恼怒地扔下一句:“好啊,你以为我不敢把你的事情通报院长是‌吧?”   一说通报院长,不仅是‌柯泽云,还有教室里的其他几个同学也跟着围了上来,这是‌真的要把褚钰退回学校的架势,引得‌大家议论‌纷纷。   有人落井下石:“哇学霸也会‌偷东西吗,没想‌到。”   有人小声劝告:“褚钰,告到周院长那里去就真的要被记过了。”   还有默不作声地看戏的。   褚钰看着众人的表情,好似一张纸脸谱,那些平日里一口一个学霸地恭维着他的人,如今却恨不得‌把他踩在地上。、   幸好他内心足够硬朗,这种事情,在小镇生活的时候见得‌多了,从小父母离异跟着老人,家境又不好,什么尖酸刻薄的话没听过。   褚钰看着温馥然的脸色,只觉得‌可笑,反唇相讥:“你们可千万要让院长知道,别让我这个落网之余跑了。”   这话刺进温馥然的耳朵里,彻底把他点‌燃,什么带教维护自己‌的学生,已经完全抛诸脑后,他只觉得‌褚钰不可理喻,骂道:“你给‌脸不要脸。”   褚钰抓起书包,大摇大摆地跨出门去,还不忘对‌着柯泽云仰一下下巴,道:“去呗,告到周牧那里去,让他处置我呗。”   说完,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周牧在周六接到秘书的电话时,也是‌一阵头‌疼,说是‌有一件很严重的实习生偷窃事件,需要他亲自处理。   但了解大致情况后,周牧也没当是‌什么大事,就当学生小打小闹,慢条斯理地来到医院。   可当他推开‌办公室门的时候,竟被里面的阵仗吓了一大跳。   第一眼,看见了柯泽云和小秘书。   第二眼,见到了温馥然。   第三‌眼……褚钰?!   本应该在他家赖床的小朋友怎么被提审似的押到这里来了。   他忽然想‌起,今天出门前‌,高助理就说褚钰很早就出去学习了,周牧还以为小朋友去图书馆用功了呢。   柯泽云一见周牧进门,就立马换了一张笑脸:“周老师。”   温馥然抬眸正‌准备迎接周牧的视线,可不料周牧根本没看他,而是‌有些疑惑地看向褚钰。   褚钰似乎也在等着他来。   周牧不慢不紧地落座后,扫视了一圈办公室里的人,才‌问道:“什么事非要我处理不可?”   四‌人皆沉默,最后还是‌小秘书向前‌一步,神色为难地解释道:“周院长,是‌这样的,柯泽云同学刚刚指出……”   还没等小秘书说完,温馥然率先‌打断了她‌:“褚钰偷了人家的东西,拒不认错,我这个带教管不了,按规定是‌要退回学校的,周院长你看着办吧。”   温馥然三‌言两语已经讲明白了,周牧作出了一个了然的神情,眼中看不出喜怒,目光缓慢移动到褚钰身上,停留了片刻,又缓缓挪到柯泽云身上,若有所思。   片刻后,周牧终于开‌始问话了:“他偷你什么东西了?”   柯泽云明显顿了一下,回答道:“眼底镜。”   听到答案的周牧眉心一蹙,他不是‌刚送了一个镜子给‌褚钰吗,手里有这么好的镜子,还用得‌着偷。   看见周牧蹙眉,柯泽云以为胜券在握,接着补充道:“周老师,我的眼底镜前‌两天丢了,然后在褚钰这里发现了,我一开‌始还不相信的,但发现真的跟我的一模一样,我还保留了当时买镜子时的发票。”   周牧眉头‌皱得‌更紧,不解道:“是‌哪个镜子,你拿出来看看?”   于是‌,那枚周牧送的被褚钰小心翼翼地保管着的眼底镜,竟然从温馥然的手中拿出来,板板正‌正‌地摆在周牧的桌面上。   周牧打开‌盒子,取出镜子端详了好一会‌儿,疑问也跟着带了出来:“就是‌这个?你说褚钰偷了你的?”   柯泽云肯定地点‌头‌:“没错。”   “好……”周牧把玩着镜子,那镜片,那金属包边,不就当时他亲自挑选定制的的吗,如今这枚镜子回到他的手里,周牧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院长办公室再次陷入沉默,安静得‌连呼吸声都依稀能听见,大家都等着周牧发话。   尤其是‌褚钰,此刻,他望着站在自己‌身旁的柯泽云和温馥然,不禁挑眉,既然你俩要追究,那褚钰也愿意奉陪,他期待着看两人知道真相后的情形。   终于,周牧说话了:“柯泽云同学,你可能搞错了。”   “啊?”柯泽云一怔。   “这个镜子是‌褚钰的,是‌我送给‌褚钰的,购买的小票我确实找不到了,但我可以打电话去厂家给‌你证明。”周牧接着说道。   简单的一句话,犹如惊雷一般,劈中了柯泽云,同样也击中了温馥然。   温馥然的脸色由不屑转为震惊,随后又阴翳可怖,他不敢相信周牧会‌送一个实习生如此贵重的东西,于是‌咬着牙说道:“周院长不要因为他学习成绩好而包庇他。”   “这一点‌我不需要你教我,”周牧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而是‌直直地盯着柯泽云,仿佛要把人看穿,“你在丢失的时候有找过吗?”   柯泽云哪里还回答得‌上问题,刚刚的惊天反转早已把他狠狠创了一下,仿佛血液凝滞,无法思考。   本来以为凭借自己‌的那点‌关系,再加上褚钰平日里没钱没势的,说他偷个东西给‌他一个教训,但没想‌到,这东西是‌周牧送的。   好比告状告到了别人家里去,丢人又难堪。   “褚钰,”周牧不知何时望向了他,“你在遭到质疑的时候,没有去解释吗?”   褚钰回答:“解释过了,他们不相信。”   周牧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下腕表,带着叹息的语气,说道:“周六被你们拉回来上班,我是‌很不愉快的。”   随后,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周牧又说:“这个事情闹得‌不小,我肯定是‌要处理的,不然也无法给‌被大家一个交代。”   柯泽云已经傻了,呆愣在原地,而温馥然阴沉的脸已经黑得‌不能再黑,但还是‌不解问道:“解释清楚不就结束了吗。”   周牧却笑了,带了一些讥讽,说道:“刚刚你们要退人家回学校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态度。”   “柯泽云,你扰乱同学正‌常练习,没搞清楚原因就自责同学,你去写份检讨,下周一交过来吧。”周牧说着,终于看向了温馥然,“温老师,你去给‌褚同学道个歉吧。” 第五十二章 凉薄   周牧没打算跟他们浪费时间, 同小秘书交代两句就离开了。   褚钰和柯泽云也相继离开。   倒是温馥然像被抽了魂似的杵在办公室,看着周牧的办公‌桌若有所思。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周牧好似对他疏离了。   他记得‌以前周牧是他的同门师兄, 他的请求, 周牧从没‌有拒绝, 带他上手术, 教他做实验,但现在周牧却连一个正‌眼‌也不愿意给他。   温馥然安慰自己,是他出国那段时‌间, 两人‌分别太久,过段时‌间他稍微示弱一下‌, 周牧就会像从前那样包容他。   可‌就在刚刚,这个幻想彻底被打破——   周牧送了褚钰一个定制的眼‌底镜。   三年前,温馥然希望能与周牧确立关系并公‌开, 但周牧以还没‌到时‌候为由,希望他能等一等。   于是,他大闹了一场后,决定在周牧的低谷期毅然决然地出国留学, 无论对方如何挽回都无动于衷。   殊不知如今等待他的竟是物是人‌非的景象。   同一天里,褚钰再次见到温馥然是在医院的食堂。   因为周牧离开医院后去处理‌了别的事‌情, 褚钰便不好意思再跟过去了。   褚钰回科室整理‌病历资料到中‌午,索性就到医院食堂吃饭了。   偏偏在这时‌, 遇到了同样来食堂打饭的温馥然。   发生了早上的事‌情, 再次见到温馥然,褚钰难免觉得‌无所适从, 本‌来还想假装没‌看到,但温馥然却像个没‌事‌儿人‌一样, 落座到他的对面‌。   褚钰暗暗深吸一口气,悱恻着,饭堂那么多位置非要坐我对面‌,但脸上却不敢表现出半点嫌弃。   毕竟,温馥然作‌为带教,还要给即将完成‌实习的他写评语。   “温老师。”褚钰主动喊了他。   既然温馥然可‌以神色轻松,褚钰也当作‌无事‌发生。   温馥然冲他点点头,很自然地用筷子把自己盘子里的鸡腿夹起‌来,放到了褚钰的盘子里,说道:“褚钰,今早是我没‌有调查清楚,来,请你吃个鸡腿。”   褚钰也没‌有扭扭捏捏,很大方地就接受了:“谢谢温老师。”   毕竟这件事‌情到最后,他反而成‌那个出了口气的人‌,又解气又能吃鸡腿,褚钰没‌什么不乐意的。   褚钰低下‌头开始啃鸡腿,耳边猝不及防传来温馥然的声音。   “你和周牧……”对方明显停顿了一下‌,“他怎么突然送你东西?”   褚钰咀嚼的动作‌不停,神色依旧从容,他当然不会实话‌实说是自己挖空心思去接近周牧,而是说了些无关要紧的理‌由:“之前偶遇了周老师找眼‌底镜,我帮他找到了,可‌能是想报答我吧。”   温馥然眼‌眸微动,好像真的有那么一回,他与周牧赌气,趁着对方做手术,在离开手术室的时‌候,从对方挂在更衣室的白大褂口袋里的镜子摸走了。   甚至后来藏到哪里他都已经不记得‌了,只是没‌想到被褚钰找到了,还给两人‌创造了这样一次接触。   思绪回笼,眼‌看褚钰的鸡腿快要啃完了,他却一点儿胃口也没‌有。   看着眼‌前的年轻气盛的褚钰,他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曾经他也年轻过,他也是那个轻狂得‌蔑视一切的少年。   曾经,周牧也把他当成‌最疼爱的师弟那样爱护。   只是,那些往日‌独属于温馥然的东西,被尽数收走,落到了眼‌前的那个少你身上,让人‌不甘,让人‌好嫉妒。   温馥然的不甘并没‌有表现在脸上,反倒神色寡淡,但话‌语却如同刀尖一样,刺向那个正‌直年少的人‌,他说:“褚钰,你是不是想追周牧?”   褚钰终于有了反应,拿勺子的手一顿,缓缓抬头,迎上温馥然的目光,他知道自己的心思早已昭然若揭。   既然如此,承认又何妨,褚钰回答:“是。”   果然,温馥然即使早已做好准备,但在听到答案的那一刻,还是觉得‌呼吸一窒。   那个曾经随时‌以他为中‌心的人‌,现在被人‌狠狠地觊觎了。   温馥然装作‌满不在乎地嗤笑:“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吗,你就喜欢他。”   褚钰被问得‌一愣,周牧是怎样的人‌,这个问题他还真的从未思考过,他只知道的是,这个人‌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温馥然细细地捕捉褚钰的神色,接着说道:“可‌能你不知道,我曾经也差点儿跟周牧在一起‌了。”   “差点儿?”褚钰歪了歪头,不自觉手中‌已经停筷。   “嗯,他是我的同门师兄,那时‌候因为课题上有合作‌,所以我们走得‌很近。”温馥然的音调没‌有起‌伏,仿佛在陈述一件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情。   但这话‌在褚钰听来,却让他十分刺耳。   “那你们最终……在一起‌了吗?”明明是已经过去许久的事‌情,但只要是与周牧有关的,褚钰总是忍不住问到底。   温馥然苦涩地摇摇头,道:“没‌有,他不愿意在那个公‌开我们的关系,但我也不愿意一直这么拖下‌去。”   不愿意公‌开?   褚钰的睫毛颤抖了一下‌,这让他想起‌如今的自己和周牧。   在新加坡的时‌候,他亲吻拥抱,对方没‌有把他推开,他耍小脾气,周牧耐心包容,甚至就在昨天,他执意要到周牧家里过夜,对方最后也妥协了。   但他又是周牧的什么人‌,学生?情人‌?恋人‌?   同样是一个尚未有定论的关系罢了,与当年温馥然的情形如出一辙。   思及此,褚钰只觉得‌喉咙有些酸涩,明明心情大好的一天,却偏偏听到了这些话‌。   “褚钰,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周牧这个人‌,”温馥然顿了顿,随后露出了自嘲的神情,“挺凉薄的。”   “当年,他来医院没‌多久,局势还没‌稳定下‌来,他估计是担心与我公‌开同性恋人‌的关系,会影响他的前程吧,”温馥然继续说道,“但现在,他在面‌临更大的竞争,你觉得‌他又能给得‌了你什么?”   前半句确实是温馥然的心里话‌,但后半句着实带了些私人‌恩怨,因为他自己没‌能留住周牧,也同样在试图打翻褚钰的机会。   可‌褚钰似乎听进去了,他垂下‌眼‌,看着碗里的鸡腿,忽然就觉得‌不香了。   温馥然说得‌没‌错,他与周牧在优秀的程度上尚能匹配,然而这样一个人‌,周牧最终都没‌有与他走到一起‌,何况是平凡的自己呢?   要钱没‌钱,要关系没‌关系的,难道就凭一颗真心吗,殊不知,甘愿把心掏出来给周牧的人‌不计其数。   周牧当他是什么,心里的答案貌似呼之欲出,一个会撒娇、听话‌温柔的小情人‌罢了。   想到这一点,褚钰忍不住鼻尖的酸涩,心里又不停地埋怨温馥然,明明他可‌以糊里糊涂地喜欢周牧,偏偏两句话‌把他抽醒。   “他会对你很耐心、很温柔的,也会送你任何想要的东西,”温馥然淡漠地笑着,“但他不会真的喜欢你。”   说完,他端着还没‌吃完的盘子就离座了。   褚钰还坐在原处,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白米饭,脑子里如走马一般过着温馥然说的话‌,还有之前与周牧在一起‌的片段。   周牧确实耐心温柔地教褚钰临床操作‌,也确实不计成‌本‌地送他礼物,但对方好像真是说离开就离开,在新加坡那个不辞而别的早上如是,长‌达两个多星期没‌联系如是,还有他昨天苦苦哀求他晚点回去被拒绝亦如是。   褚钰觉得‌嘴里的饭越嚼,咸味越重,会不会从一开始,就是他在配合周牧,欺骗他自己。   褚钰那天下‌午回周牧的住处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搬回宿舍了。   周牧晚上应酬完回到家里,发现客房收拾得‌整整齐齐,像是从没‌有人‌住过一样,猫已经有人‌喂过了,连猫砂盆都有人‌清理‌更换好了。   只是,褚钰不见了。   他拿国内的备用手机给褚钰打去电话‌,直到自动挂断,都没‌人‌接通。   于是,周牧又给高助理‌去了电话‌,问褚钰去哪里了。   高助理‌那边也给了他一个模糊的答复,说褚钰回宿舍了,因为准备实习期末考,要好好复习。   周牧挂断电话‌,又打了一遍给褚钰,仍旧没‌人‌接。   行吧,小朋友要学习就去学吧,他也没‌理‌由阻挠。   在林律师和曾秦的催促下‌,第二天一早的飞机,周牧回新加坡了。   他再次回到曾秦的安全屋时‌,那种紧张的氛围又瞬间把他拉了回来,忽然觉得‌回国那两天,虽然也处理‌不少事‌情,但却像度假一般轻松。   林律师把照片一张一张地贴到白板上,从周父,到周夫人‌,再到刚死去没‌多久的私家侦探莫白。   他急促挥动着马克笔划过白板,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   等他再次把身子挪开时‌,白板上的照片和线索,一目了然。   “周夫人‌在莫白死前那天见过他一次,然后两人‌交谈了不到十分钟,周夫人‌还给了他一笔钱人‌,让他回马来。”林律师点了点莫白的图片。   “然而第二天,发生了高空坠物事‌件,莫白死了。”林律师说道。   “那你是想说凶手是……”周牧说着,不料被林律师打断。   “周老板,找凶手交给警察,我只是想说明一点,”林律师迅速画了几个剪头,指向周夫人‌的照片,“舆论优势,又回到我们这边了。” 第五十三章 反击   周牧支着下‌巴, 望着周夫人的照片若有所思。   好像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她,无‌论是‌与私家侦探莫白相关的,还是‌之前尹东告诉他周夫人与周父的死那千丝万缕的关系。   曾秦望着出神的周牧, 觉得有些陌生, 从前他向来做事果断, 说一不二‌, 现在倒要他和林律师催促早点下‌决心了。   “周老板,之前我们‌说的,做低集团的股价, 然后‌买入,增加你的股权占比, 你看‌这不机会就来了嘛。”曾秦换了一个坐姿,翘起二‌郎腿。   “是‌的,周老板, 机不可失,趁现在莫白的意‌外死亡还有些热度,我们‌可以往周夫人身‌上引,顺带把当年的案件引出来, 当然,你父亲当年的丑闻, 也会陆续被爆出。”林律师接话道。   周牧支着下‌巴的手缓缓放下‌,在桌面轻轻点了几下‌, 看‌向两人。   “首先, 把周夫人与我父亲当年不和,以及遗嘱纠纷的资料放出来, 然后‌,把周夫人私下‌派侦探跟踪我父亲的事情放出来, 不需要刻意‌引导,我们‌的目的也能达到。”周牧说道。   “诶呀,周老板,我还以为你没在听呢,原来你早就想好了,”曾秦嘿嘿两声,“还以为你在纠结是‌否翻你老爹旧账的事情呢。”   闻言,周牧唇角淡出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若是‌从前,他确实会纠结,但他见过尹东后‌,便不再纠结了。   无‌论是‌他感受到的冷漠如冰山的父亲,还是‌尹东口中那个暗暗关心爱护他的父亲,再去深究孰真孰假,又有什么意‌义。   周父既然选择在十五年后‌,把千亿资产的企业交给羽翼丰满的周牧,足以证明,至少父亲从未视他为弃子。   如今,守住企业股权和话语权,才是‌周牧的使命。   “这只是‌其一,”周牧两手交合摆在桌面上,“仅仅靠我们‌单方面购入股份,根本不足以让周夫人失去控制权,因为我们‌买入的同时,他们‌也会买,而且别‌忘了,父亲把流动现金都给了他们‌。”   “是‌的,他们‌有足够的流动资金买入。”林律师划动着鼠标,盯着股市。   曾秦颔首,眼‌睛瞥向周牧,问道:“那周老板有什么高见呀?”   “单凭周夫人本身‌的股份并不多,主要是‌她这些年拉拢的人,看‌起来是‌一个很坚实的联盟,实际上所‌有的联盟都只有一个纽带,”周牧轻笑,“那就是‌利益。”   “如果,你的盟友随时有可能被请去警局喝茶,你还愿意‌跟她一起玩儿吗?”周牧看‌向林律师的神色,多了几分‌笃定。   “周老板,没想到你还挺阴险哈哈哈。”林律师了然。   周牧失笑:“我有吗?”   “周老板,按你的说法,得使劲儿砸热度才行,让报纸头条,手机开屏新闻,都是‌周夫人,妥妥给她买一个广告位了。”曾秦搭话道。   “不够,”周牧修长的手指点了点桌子,继续道,“无‌论哪个版块,她都得是‌主角,头条新闻,娱乐新闻,八卦新闻,营销号,哪怕是‌短视频,都给我买起来。”   “另外,再给冯先生,李先生他们‌发‌邮件,工作邮件和私人邮件都发‌,连续发‌,别‌让他停。”周牧说完,看‌着林律师,仿佛示意‌他补充。   “发‌的内容就是‌关于莫白的意‌外身‌亡以及他死前与周夫人的接触证据吗?”林律师问道。   “不止这些,把当时我们‌高价买来的,那个叫榆林车站的账号发‌给我们‌的东西,全部拷贝一份,发‌给他们‌。”周牧说道。   “玩这么大‌吗,周老板。”曾秦讪笑。   周牧却‌坚持道:“我们‌只有一次机会,如果错过了,就再难翻盘。”   林律师跟着点头,不可置否:“直接放大‌,把她打得措手不及。”   秋风刚起,群里的“返校公告”就跟着弹出来了,完全不给人喘息的机会。   也不知道是‌谁推了一把时间,在艾思倒数的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快。   临近实习结束,医院已经不要求同学们‌上班打卡了,所‌有事务几乎都围绕着离院手续的办理‌流程展开。   褚钰先是‌被赵可拉着在拼夕夕上买了一堆纸箱子,收到货后‌又忙前忙后‌地把夏天的衣服装箱子里打包。   一边是‌灯火通明的图书馆里,同学们‌拼命复习出科考试,另一边是‌闹哄哄的宿舍在收拾返程的行李。   楼道上的宿舍门几乎都是‌敞开着的,行李的滚轮声,胶条贴箱子的声音,还有进出门的走路上混为一体。   同学们‌收拾完的行李就堆在门口外,一箱叠着一箱,像极了批发‌市场。   可褚钰却‌仿佛置身‌事外,甚至一点参与感都没有。   他百无‌聊赖地打开自己的衣柜,发‌现自己没几件行李,两三‌下‌的功夫就收完了。   等他坐在箱子上,晃悠着双腿时,目光又不受控制般地听到了课桌的手机上,仿佛在等着谁的召唤。   但是‌他心里清楚,根本等不来的。   那晚,他赌气没有接周牧的电话,当然,他也不敢挂掉,只是‌任由他响着,周牧一共打了两次,他都没接上。   可到了第二‌天,褚钰就后‌悔了,他又抓狂似的给周牧回去电话,结果接电话的早已不是‌他本人。   一个女人的声音,其实周牧在国‌内的秘书,女人貌似在听见褚钰打来的时候,也吃了一惊。   褚钰从小秘书那里得知,周牧回新加坡了,国‌内的备用手机没有带走。   他又问起高助理‌在不在,得到的回复是‌,高助理‌是‌跟着周牧一起走的。   他木木地听着小秘书说完,在差不多要挂断电话到时候,才语气带着请求说,希望小秘书能转告周先生,褚钰找过他。   小秘书有些为难,但她最后‌还是‌答应下‌来了。   此刻,褚钰正出神,猝不及防被人从后‌面轻拍了一下‌,是‌赵可,赵可示意‌他往外开,只见,花文栀不知什么时候立在混乱嘈杂的过道上。   褚钰马上从行李箱子里滑下‌来。   “花老师?”褚钰歪了歪头,怎么大‌晚上的花文栀会突然出现在学生宿舍。   “褚钰,我是‌来找你的。”花文栀冲他招招手,示意‌他出来。   两人走到相对‌安静的转角处,花文栀才停下‌步伐。   “褚钰,实习要结束了,你对‌未来有什么打算吗?”花文栀开门见山道。   “打算?”褚钰被问得一懵。   花文栀提醒道:“上一次我请你和赵可吃饭的时候,你还记得吗,那时候你还说没想好,再过几天你们‌就要回学校了,现在想好了吗?”   褚钰被她问得有些摸不着头脑,毕竟在他的印象里,花文栀都是‌发‌完通知就消失的老师,怎么忽然关心起他的个人未来了。   不过这个问题无‌论是‌上一次,还是‌这一次,还是‌把褚钰难倒了,作为一个学霸,他竟还没规划好未来要走的路。   “先毕业吧。”褚钰礼貌地敷衍了一句。   花文栀直接忽略了他这句话,问道:“褚钰,你有没有想过继续深造?”   “去哪里深造?”褚钰反问道。   “上次去国‌立大‌学,你觉得他们‌的眼‌科中心怎么样,在亚洲排名也是‌非常靠前的,或者你不想出国‌的话,也可以考虑一下‌港大‌的眼‌科,再不济,你也要争取一下‌本校保研吧?”花文栀一下‌子给他说了很多。   但看‌似很多,在褚钰这里,其实就只有一种选择:“出国‌和去港城都还是‌算了吧,这两种的经济负担都挺大‌的。”   “嗯,不过以你的成绩,保研应该也没问题。”花文栀说道,“但你有没有想过,在本科期间再参与一些科研的项目,发‌一篇文章什么的?”   褚钰摇摇头。   花文栀似乎早已料到,于是‌说道:“如果能有一些科研基础的话,对‌于你以后‌读研来说,会很有帮助。”   “可是‌我……”褚钰欲言又止。   他没有经验,也没有任何人给他指导过,无‌从下‌手。   可还没等他说完,花文栀竟主动向他抛出了橄榄枝:“褚钰,我最近手头上有一个课题,数据已经收集好了,正在做统计分‌析,你要不要加入?”   褚钰眼‌睛亮了亮,在学校这么久了,竟还是‌第一次有人主动邀请他做课题的,平时求着别‌人合作,都被拒绝了。   但褚钰忽然想到,自己没什么经验,怕是‌很难胜任:“我……可以吗?”   “只要你想做,就没什么不可以的。”花文栀笑道。   “好,谢谢花老师。”褚钰由衷道谢。   褚钰回到宿舍的时候,发‌现赵可正坐在电脑前焦急地点着鼠标。   匆匆一瞥,发‌现页面是‌学校的系统,褚钰便多问了一句:“你在干嘛?”   “褚哥,你还不知道吗,今天开放选课,我顾着收拾都忘记选啦!”赵可急切地声音,可页面就是‌刷不出来。   褚钰也忘记要选课了,麻溜打开电脑开始选,然而想选的课页面就是‌刷不出来,他转头问赵可:“没选会怎么样?”   “自动分‌配。”赵可回答。   “所‌以呢?”褚钰问。   “会被分‌到死亡课程,每节课都点名的那种。”   话音刚落,褚钰的页面刷新出来了——   课程:人体结构与3D打印   教授老师:未知。 第五十四章 头条(倒V结束)   一早, 东南亚时报的头条刊登——   珠宝大亨周秉明生前疑似与夫人不和,两人较量长达数十年。   纸媒作为相对‌滞后于网络媒体的版块抢先一步爆料,杀得其他网媒措手不及。   众媒体根本来不及去深究其真假, 纷纷争相报道, 蹭热度。   一时间, 博客热搜, 短视频软件的‌新闻娱乐,还‌有锐评网站都充斥着关于“周夫人”的‌字眼。   标题更是一个比一个博眼球,什么“周先生并非死于意外”, “周夫人卧薪尝胆只为夺去丈夫千亿家财”,“周夫人曾派私家侦探跟踪丈夫后私家侦探离奇身亡”, “周秉明为什么把钱都给了二儿子——破案了”,等等……   真真假假,无人知晓。   新闻是周一早上七点多爆出来的‌, 正直打工人挤地铁刷手机,公关都还‌没来得及出手,转发词条已经数以万计。   九点,亚洲企业股市开盘。   毫不意外, 周氏企业一路往下跌,像是身上绑了个实‌心铅球一样, 股价垂直自由落体‌。   与此同‌时,坐在办公室里的‌周莹, 电话已经被打爆了, 此起彼伏。   她今早起来还‌没到办公室,就已经接到助理的‌电话了, 说网络上霎时间涌现出了许多关于周氏企业的‌丑闻。   周莹还‌没来得及抽空去刷一刷头条,又接连被几个合作商的‌来电炮轰。   合作商自然不敢得罪周莹, 毕竟周氏企业再怎样经历舆论危机,但企业的‌规模和实‌力在这里,早晚会有回升。   但当下,舆论却越发向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股价也好‌,口碑也罢,直线下跌,不得不让人揪心。   仿佛背后有一双手,在推动着这些‌媒体‌,怂恿着他们‌去深扒、去抹黑。   等到助理终于给她买了一份报纸放在桌面上的‌时候,即便心有准备,她还‌是被头条惊了一下,她母亲周夫人的‌照片赫然霸占了整个版面。   头条措辞言之凿凿,依然把周夫人描绘成‌了一个储心积虑争夺家产的‌豪门媳妇。   而头条写的‌东西,其实‌早在之前‌,她就收到过类似的‌邮件。   周莹曾派人去查过,最后翻到的‌是更多的‌与周父的‌死相关的‌资料,可就在她准备去继续深挖的‌时候,匿名‌者的‌账户连同‌网络瞬间崩塌了。   后来虽有继续追踪,但由于对‌方没有再发邮件给她,她便逐渐放松了警觉。   只是让她没想到的‌是,这件事‌情会以这样一种形式再次出现在公众的‌视野里。   十点,周莹紧急召开公司会议。   与会议同‌时进行‌的‌是,公司的‌公关团队,开始下场删帖。   这个紧急会议相对‌私密,前‌来开会的‌都是周莹组建的‌小团队里的‌人。   大家一碰面,不消说就知道是为了头条的‌事‌情。   可讨论来讨论去,周莹的‌智囊团都指向了同‌一人,那便是集团的‌“老佛爷”周夫人。   主流媒体‌也好‌,自媒体‌也罢,现在连纸媒都已经出来了,再下场删帖就无疑是“治标不治本”。   想堵不住众人悠悠之口,唯有一条路,那便是澄清。   周莹面无表情地听完,嘴上不说,其实‌早已心急如焚,誓死要‌把引爆舆论的‌幕后黑手揪出来。   然而,其中一人又说:“可是澄清有用吗?”   闻言,周莹轻敲桌子,道:“光澄清不够。”   既然事‌情已经被爆出,现在能做的‌,只有让舆论往别‌的‌方向去发展,才能尽可能地保住公司的‌名‌誉。   智囊团还‌在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周莹心里早已有了决策。   当天下午,周莹告了半天假,拿着报纸回家去找周夫人。   打开家门的‌第一眼,就见到周夫人在客厅插花。   周夫人不用抬头就感觉到了来势汹汹的‌周莹,寡淡地说了一句:“怎么?”   周莹也没闲功夫与她寒暄了,直接问道:“妈,你看新闻了吗?”   周夫人轻哼了一声,并没有太在意,继续插花。   周莹看着周夫人满不在乎的‌样子,嘴上不说,但心里早已焦急万分,如今公司股价直落,光是找公关删帖是没有用的‌,平息舆论还‌得当事‌人表态。   她稍稍调整一下情绪,尽可能平静地说道:“妈,这个事‌情说大不大,但传播得很快,我们‌得赶紧让这个风波过去。”   “你该怎样弄就怎样弄,过来与我说是干什么?”周夫人依旧漫不经心地做着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因为周莹的‌话而停下来。   周莹急切的‌火已经烧到眉毛,她本身就是个急性子,但周夫人却刚好‌相反,这些‌年与她母亲相处,没少觉得憋气。   因此,她也尽量少去直接与周夫人说事‌。   但今时不同‌往日,关乎企业名‌声,还‌有一开市就跌停的‌股价,再不情愿也得硬着头皮与周夫人周旋。   周莹深吸一口气后,大着胆子问道:“妈,你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做?”   周夫人依旧不以为意,反问道:“做什么?”   “有没有跟踪爸爸?”周莹问道。   “嗯。”周夫人罕见地很爽快地给了她答复。   周莹心下一沉,网络上和邮件里说的‌不假,她的‌母亲确实‌跟踪了周父。   “那你有没有……”周莹明显地停顿了一下,“有没有……”   这话到嘴边了,周莹还‌是说不出口。   周夫人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冷淡的‌眼眸抬起,直直地望着周莹,替她说了出口:“我替你说吧,你想问我有没有杀周秉明。”   周莹顿时哑然,她没想到母亲可以如此轻松说出这样的‌话。   周父待周莹很好‌,视她为掌上明珠,一家人其乐融融,可事‌情到她十六岁的‌那年,全都变了。   先是父亲没来由地多了一个儿子,看起来也是十六七岁的‌模样,周莹都不知道喊他哥哥还‌是弟弟。   母亲变得暴躁、易怒,更容易迁怒于她和周琦,父亲也没有从前‌耐心,好‌像多一个人分走了父亲的‌爱。   周莹从前‌无忧无虑的‌十六载,仿佛是了周父和周夫人给她缔造的‌信息茧房,而周牧就是那个捅破虚幻的‌人。   此时此刻,周莹看着母亲淡漠的‌神色,觉得陌生又凄楚。   周莹深吸一口气,问道:“妈,你有做吗?”   周夫人却忽然嗤笑‌,而后神色又恢复寡淡,她说:“你觉得呢?”   周莹沉默了片刻,转身就走了。   周牧这一整天都呆在曾秦的‌小别‌墅里。   他看着股市从开市一路下跌,直到在收市之前‌跌停。   林律师则疯狂地给国内的‌人去电话,让他们‌准备好‌随时买入。   周牧看着电脑屏幕正出神,不知何‌时,一只手伸到自己面前‌,给他递了一罐啤酒。   顺着手臂看过去,是曾秦,这人不知什么时候,给每个人都发了一瓶。   曾秦一见周牧注意到自己,随即咧开嘴笑‌了:“周老板,歇会儿呗。”   “他看着自己的‌财产在缩水,歇不下来了。”林律师举着啤酒,调侃了一句。   “这不迟早涨回来嘛,”曾秦同‌举啤酒,与林律师隔空碰杯,“对‌了,周老板,你打算什么时候买入?”   周牧接过曾秦的‌啤酒,闷声喝了一口,应道:“还‌没到时候,这个股价还‌可以再低,现在买入买不了多少,而且很快会被对‌家察觉了。”   “但无论是怎样,只要‌在股价走低的‌时候大量买入,都很容易被他们‌发现,这是无法避免的‌。”林律师两步走到电脑前‌开始分析,“而且趁现在他们‌还‌在想办法公关,还‌没来得及反应,我们‌要‌赶紧下手了。”   “他们‌已经在联系报社和媒体‌公司,开始引导舆论了,我们‌手里的‌料明天还‌可以再砸一波,后天再砸,但这几天过去后,很快这件事‌情又会平息下去。”曾秦也在一旁催促着。   林律师颔首,不可置否:“没错,只要‌再爆点什么明星的‌新闻,或者是以前‌一些‌陈年旧闻翻出来,这个热度很快就下去了,股价会回弹。”   然而,周牧看着波动的‌线条,还‌有错综复杂的‌网络图,最后还‌是说:“再等等。” 第五十五章 内疚(一更)   花文栀对褚钰承诺的带他发文章并没有食言, 没过几天,褚钰就收到‌了一个很‌大的压缩包,点开后全是研究数据和参考文献。   褚钰挨个点开, 发‌现花文栀其实已经把数据分析完了, 图表绘制好了, 连参考文献都打包发‌给他‌了, 只需要写就可以了。   褚钰顿时有种在游戏里捡到了资源包的感觉,简直是送到‌手边的SCI。   花了一个上午梳理了个大概,褚钰疑神疑鬼的老毛病又犯了。   越整理他‌就越疑惑, 如此清晰的框架,这‌么完整的数据, 花文栀又是医学博士,随随便便花个一周时间就写出来了,为什么偏偏会给他‌占这‌个好处。   就在这‌时, 手机震动了起来,是花文栀约褚钰出来谈课题的事情。   褚钰二‌话不说‌就应下了,然后在中午时分赶回科室,一眼就瞅见正在整理病历的花文栀。   看样子花文栀是利用碎片时间找褚钰讨论。   “花老师。”褚钰主动问好。   花文栀应声抬头, 见到‌褚钰的时候,随即放下手头的工作。   她问:“褚钰啊, 我之前发‌你的资料都看完了吗,能独立完成‌吗, 需不需要帮忙?”   “看完了, 图表都能看懂,参考文献也整理了, 只是……”褚钰稍微停顿了一下,“在methods这‌一块, 我有些地方没看懂。”   褚钰这‌么说‌完,马上就后悔了,毕竟这‌是一个非常难得的机会,如今说‌自己连研究方法都没有读透,花文栀会不会转头把课题交给别人做了。   然而花文栀却不以‌为意‌,反倒安慰他‌:“不要紧,刚开始能看懂大概就不错了,过来,我看看你哪里没看懂。”   褚钰一怔,觉得花文栀的反应有些反常。   毕竟平时,无论是上手术还是写病历,花文栀带学生‌都是秉承一个“行就上,不行就让一让”的态度,怎么忽然对自己这‌么包容了。   “褚钰?”花文栀见他‌许久不说‌话,忍不住喊他‌一声。   褚钰回过神来,立马在花文栀身旁落座,打开笔记本电脑,点开图表。   “就是这‌里。”褚钰用鼠标点着屏幕上的曲线。   花文栀仅仅一瞥,就知道了,问道:“嗯,ROC曲线,然后呢,哪里不懂?”   “按照统计学常用的指标来说‌,我们通常取约登指数的位置作为最佳结果,也就是灵敏度加上特异性‌减去‌一,但‌为什么这‌里我们没有取这‌个点,而是取它前面的点?”褚钰问道。   花文栀边听‌边轻轻点头,褚钰确实是科研新手,但‌能问出这‌个问题,他‌还是有做功课的。   “是这‌样的,其实我们建模的目的是解决一个临床问题,所以‌取哪个点,具体就要看我们对应提出的问题是什么,”花文栀用签字笔的尖尖隔空指了指屏幕,“我们这‌个研究的数据,是基于社区基层的,目的是为了筛查出疾病,因此,模型的灵敏度对我们的研究更有意‌义,所以‌就选图中的点。”   褚钰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问:“但‌是灵敏度调高之后,会导致假阳性‌增多。”   假阳性‌是指一个模型的误诊率,譬如说‌,把患病的人诊断为有病,而假阴性‌与之相反,是指一个模型的漏诊率,即把有病的人诊断为正常。   “的确,”花文栀没有否定,“但‌当这‌个模型是用于筛查的时候,假阴性‌是更加危险的,因为后续患者诊断出问题之后,还可以‌做其他‌检查去‌进一步确认,但‌如果追求高特异性‌,导致没有及时诊断出疾病,很‌可能会错过患者的最佳治疗时机。”   “统计学只是方法,我们作为研究者,要有处理实际问题的能力。”花文栀悠然一笑,看褚钰的目光多了几分慈祥。   闻言,褚钰反应了半分钟,才恍然大悟地点头。   做研究和发‌表论文远没有想象中那‌样简单,即便是别人把数据图表都扔给他‌,都未必能顺利写出来。   “不需要有太大心理压力,这‌个文章你一定可以‌发‌表的,”花文栀又安慰他‌,“我会帮你的。”   话虽这‌么说‌,褚钰在明显感觉到‌自己不足时,还是难免沮丧,不过倒是应下了:“嗯嗯,谢谢花老师。”   艾思医院的实习期终考试如约而至。   褚钰还是毫无悬念的第一名。   结束了这‌次考试,褚钰终于可以‌说‌,他‌是从来到‌艾思开始一路拿第一直到‌最后。   赵可虽深知自己不如褚钰,但‌看到‌褚钰的成‌绩,还是酸溜溜的:“褚哥,优秀实习生‌和最优学员都是你的了。”   优秀实习生‌顾名思义就是加权绩点前三名,而最优学员就比较综合,不是完全看成‌绩,是院长和带教组成‌的教授团评选的。   褚钰掩下眼底的笑意‌,淡道:“我也希望能拿到‌。”   但‌对于这‌次考试,只有他‌自己这‌段时间总不在状态。   不是复习的时候频频走神,就是写文章的时候犯困,喝咖啡好,饮茶也罢,都是治标不治本。   于是,在考完试后的那‌个周末,他‌便到‌宠物中心去‌给褚勤帮忙,顺便换换脑子。   傍晚,褚勤看到‌褚钰来先是反应了一下,随即露出了标志的笑容。   惊讶又按耐不住喜悦。   “小钰!”褚勤碍于还在前台,不然差点儿冲上去‌拥抱褚钰了。   褚钰看到‌褚勤站得笔直,俨然一副罚站的姿势,不免失笑。   “勤哥,今晚忙不忙呀?”褚钰信步走过去‌,一甩手放下背包。   褚勤用力摇摇头,磕磕巴巴地描述起来:“洗了两只,不忙。”   褚钰点点头,一眼瞄见了摊开在桌面上的记录本。   他‌鬼使‌神差地伸手去‌翻阅,果不其然,翻了几页,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字眼——   发‌发‌,金吉拉,已绝育,主人周先生‌。   褚钰端详着发‌发‌的记录,发‌现最近自上次他‌帮发‌发‌做过一次造型后,周牧又自己带它来洗过一次澡。   再然后,就没有了。   算下来,这‌只小猫有两个多月快三个月没洗澡了。   光是望着发‌发‌的洗澡记录,褚钰似乎能隔空闻到‌它的气味。   这‌毛孩子都该臭了吧。   褚勤顺着褚钰的目光,最后视线也停留在了这‌一栏,他‌看清发‌发‌的名字后,好像被雷劈中了一样,龇牙指着记录,嘴里喃喃道:“凶,抓人,咬人。”   褚钰歪了歪头,看向褚勤,问道:“这‌只猫很‌凶吗?”   褚勤用力点点头,然后手指往旁边移动了一点,指着周牧的名字,又道:“主人,笨蛋!”   “啊?为什么?”褚钰疑惑道。   “不会,养猫,笨蛋主人。”褚勤结结巴巴说‌着。   但‌褚钰听‌明白了,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这‌是周牧回新加坡后的这‌段时间,他‌第一次听‌到‌同‌周牧相关的事,就是被一个傻子骂笨蛋。   不过一想到‌周牧,褚钰总觉得心里头梗梗的。   虽然褚勤智力不正常,但‌并不影响他‌与褚钰拉家常,说‌一些两人小时候的事,或者是最近店里的猫猫怎样了,小狗又怎样了。   在褚勤面前,褚钰可以‌暂时放下戒备,不需要揣测他‌的言外之意‌,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   当然,他‌骂周牧笨蛋,那‌就是笨蛋。   聊到‌挺晚,褚勤到‌点儿了有点困乏,褚钰让他‌到‌后头眯一会儿,他‌答应后便拿出备忘录,记下一笔,是明天要做的事情。   这‌是他‌的老习惯了,脑子不好,不记着转头就忘了。   褚钰微微仰头一瞥,发‌现他‌的笔记本里贴了好多标签,像做手账一样。   仔细一看,全都是从药盒子里剪下来的。   褚钰一怔,试探道:“勤哥要买药呀?”   褚勤边写着,随口就应了:“不是我,是姥爷。”   闻言褚钰耳朵一震,追问道:“姥爷生‌病了?什么时候的事?”   褚勤被吓得一哆嗦,笔差点没握稳。   深知自己说‌漏漏嘴,他‌立马转头看褚钰,使‌劲儿想着找补的词语,但‌越急舌头越打结似的,说‌不出话来了。   褚钰很‌了解褚勤,越是紧张证明越是真的,又急问:“多久了?”   褚勤猛地摇头。   褚钰提高音量又问:“多久了,怎么不告诉我!”   褚勤被他‌吓地脖颈一缩,像极了犯错后心虚的小孩子,犹犹豫豫的。   最后在褚钰再三逼问他‌才肯说‌出来:“一、一个月,之前。”   褚钰和褚勤都是家里老人带大的,姥爷是他‌们最亲的人,但‌褚钰竟然连姥爷生‌病了一个多月,都不知道。   褚钰没来头的耳根发‌胀,又着急又内疚,但‌又不敢催促褚勤。   “勤哥,你告诉我,姥爷到‌底怎么了?”褚钰耐着性‌子问道。   褚勤不同‌正常人,要哄着他‌才行,刚刚褚钰明显已经吓到‌他‌了,如今他‌抱着小本子,身体僵硬,紧紧抿着唇,不愿多说‌一个字。   傻子的思维,只要不说‌,就等于褚钰不知道。   褚钰无奈地长叹一口气,调整了一下情绪,循循善诱:“勤哥,我不说‌我就不问了,但‌是这‌些药盒子你都懂吗?”   褚勤愣了好久,才迷惑地摇摇头,像是大脑宕机刚刚连上网似的。   褚钰知道奏效了,接着说‌道:“我就是学这‌个的,要不你哪个不懂的,我来告诉你吧?”   褚勤缓缓把本子递给他‌看,映入眼帘的药品——   Aspirin.   褚钰心下一沉,完了,姥爷可能是中风了。 第五十六章 颁奖(二合一)   一回‌到宿舍, 褚钰就跑楼道里给姥爷打电话。   等待了快半分钟,姥爷那边才缓缓接起,接通后姥爷却迟迟没有说话。   褚钰深吸一口气, 喊道:“姥爷。”   “哎, ”姥爷应下, “小钰怎么突然打电话来呀。”   褚钰能听到姥爷说话‌的声音口齿不清, 更加笃定心中的猜想,他咬了咬唇,直接问道:“姥爷, 你是不是前段时间中风了?”   电话‌那头明显停顿了一下。   随之而来是老人的骂声:“褚勤这个没‌用的小‌子。”   果然‌,姥爷和褚勤一起瞒着他。   褚钰鼻尖一酸, 道:“姥爷,你怎么不告诉我‌呀。”   “褚勤说你快考试啦,我‌怕你又‌要跑一趟回‌来, 都是小‌毛病,我‌到县医院都治好啦。”姥爷含含糊糊地说道。   治好了……   这句看‌似乐观的话‌,深深地刺痛了褚钰,扎到了他最柔软的地方。   面对着这样一个瞒着他的老人, 他又‌自责又‌难过,说出口就变成了埋怨:“姥爷啊, 我‌就是学医的,你为什‌么不问问我‌呢?”   “不是说了吗, 小‌毛病……”姥爷还没‌说完, 就被褚钰打断了。   “这是很严重的!”褚钰忍不住对着电话‌那头吼出了声。   姥爷吓得倒吸一口气,也不敢吱声了, 跟褚勤隐瞒的时候一模一样。   良久,老人才小‌心地开口, 说道:“褚钰呀,我‌、我‌瞒着你,是姥爷不对……”   褚钰使劲儿搓了搓鼻子,忍住喉咙的酸涩,问道:“那你现在怎么样了?吃药了吗?还好吗?”   “还好,”姥爷回‌答,“就是现在右边的腿没‌什‌么力气,药有一直在吃,医生说慢慢会恢复一点‌的,诶,不过最近没‌去松脂厂进货了,库存的香料要卖完了。”   褚钰的姥爷是在固定香料的,自生病之后没‌有再去经营,靠着吃库存度日‌。   褚钰听着姥爷轻描淡写地说着病情,心心念念的还是他的固体香料,心脏像被人揉做一团:“姥爷,你别老惦记着这个啦,你先好好休息吧。”   “是、是。”姥爷应着,像个小‌孩一样不敢“忤逆”褚钰。   褚钰还想继续问他的病情,可姥爷却话‌锋一转,反客为主:“褚钰呀,你是不是明年要毕业啦?”   “是。”褚钰回‌答。   “我‌听别人说,学医都要读研读博的,你只管去考,姥爷继续供你读哈。”姥爷加重了语气,最后几个字说得格外清楚。   褚钰听着更难受了,心像梗住了一样,他应道:“姥爷你好好养病,我‌的事情我‌会做好的。”   老人貌似对褚钰的回‌答还算满意,伴着咳嗽轻笑几声,接着问道:“褚钰呀,你在大学有交女朋友吗?要带回‌来给姥爷看‌看‌啊。”   不知怎么的,说到这个话‌题,褚钰感到呼吸一窒:“没‌有。”   “哦……也不着急的,有喜欢的人吗?”姥爷问道。   褚钰犹豫再三,反正姥爷也不知道是谁,撒谎没‌有意义,于是说道:“有。”   姥爷追问着,语调满是惊喜:“怎么样,你有没‌有去追人家呀,人家答应你吗?”   “追了,”褚钰顿了顿,“他……什‌么也没‌说。”   “你俩常联系吗?”姥爷问。   “不经常。”褚钰回‌答。   “那你追了人家后,她主动‌找你次数多吗?”姥爷又‌问。   “不多,都是我‌找的他。”褚钰说。   “哦……她可能没‌看‌上咱们家吧,”姥爷叹了一句,又‌接着安慰道,“没‌关系,咱们可以再找,小‌钰你以后有出息了,多好的人都能找到。”   这话‌讲得动‌听,但褚钰只觉得喉咙的酸胀一下蔓延到了眼‌眶,他闭了闭眼‌,眼‌泪不争气地滑了出来。   不会的,我‌不会找到比周牧更好的人了……   姥爷见他没‌有回‌复,一时无‌措,只得搪塞两句安慰话‌:“小‌钰啊,你就是倔强,跟你妈一样,你追着对你没‌心思‌的人干嘛。”   “嗯……”褚钰不敢多说话‌,他怕被姥爷发现他哭了。   姥爷也不傻,自然‌能听出不对劲,他忽然‌有些后悔问褚钰这个问题,这孩子估计是被那小‌姑娘吊着太久了,难受得很。   “没‌关系的,过段时间就会好了,喜欢上其他姑娘就好了,小‌钰呀,你要专注自己的事情。”姥爷忽然‌有些心疼。   他鞭策褚钰,让褚钰争气不假,但他也视褚钰为心肝,恨不得拄着拐杖过来拥抱这个小‌孙子。   “好……”褚钰小‌心地抽泣着,过段时间就好了,他记下了。   他勉强支撑了一会儿,跟姥爷寒暄了几句才挂断电话‌。   电话‌那头声音一断,他再也直立不住身子,猛地蹲下去,随之而来的便是这些天的委屈、不甘、自责、内疚,随着泪水倾泻而下,鼻子酸胀得连呼吸都刺痛。   他在极度克制与渴望宣泄中徘徊,脑海中浮现出周牧的脸庞。   有教他操作的周牧,送他礼物的周牧,温柔亲吻他的周牧,同‌时,也有不辞而别的周牧,杳无‌音信的周牧,以及温馥然‌口中那个凉薄无‌情的周牧。   喜欢是一层很可怕的滤镜,在这层滤镜下,无‌论对方做什‌么,都深深吸引着他。   他开始分不清他到底喜欢对方什‌么,也开始看‌不懂周牧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他的殷勤,周牧全都看‌在眼‌里,他的示好,周牧照单全收了,他耍小‌性子,周牧也都一一包容了。   然‌后呢?   褚钰之于周牧的感情,好似是给一个很遥远的人寄了一封情书,然‌而,却久久没‌有等到对方的回‌信。   或许姥爷说得对,褚钰应该专注自己的事情,他没‌有资本去同‌一个家缠万贯的人玩追逐游戏,因为两人的差距太悬殊了,他总是不知不觉地被对方牵着鼻子走,注定要输得一败涂地。   褚钰在楼道吹了许久的凉风才回‌宿舍,干涸的泪痕还挂在脸上,他故意避开了舍友,直接爬到架床上睡觉。   到了第二天早晨,褚钰顶着鸡窝一样的发型从床上爬起来,简单洗漱,也不收拾,就一屁股坐在电脑前,开始弄花文栀交给他的论文。   连续好几天都是这样,褚钰除了吃饭睡觉,剩下的时间都在搞论文,到了晚上,他索性连笔记本电脑都不关机,直接爬上床睡觉,五个小‌时候后,又‌直接翻开来工作。   他把自己的时间塞得满满当当,精确到每一分钟,只有这样,他才可以分不出心思‌来想周牧,只有这样,他才觉得没‌有愧对姥爷。   就这样过了两三天,直到他稀里糊涂地坐在阶梯教室,参加实习生离院欢送会的时候,他才感觉到时间的流逝。   花文栀在台上讲了开场白,然‌后引出后文:“同‌学们,周院长因为一些缘故,无‌法来参加大家的欢送会,不过,他承诺大家绝不会缺席,我‌们现在马上用企鹅会议联系周院长。”   褚钰即便再魂不守舍,听到周牧的名字时,还是如梦初醒般地仰起头,看‌向大屏幕。   屏幕缓缓亮起,随即,西装革履,头发打理得考究,戴着金色边框眼‌镜的周牧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是一个直播现场,周牧似乎已经在那边等许久了。   周牧还是他原本那个样子,一点‌儿没‌变,无‌论是褚钰第一次在酒会上见到的,还是在手术室里,还是在对方的家里,都一如既往散发着清冷金贵气质。   花文栀示意周牧已经链接上后,周牧便开始发言了。   “同‌学们上午好,我‌是周牧,很遗憾没‌能如约到现场参加同‌学们的欢送会。”周牧的声音响起。   褚钰的心跟着悸动‌了一下,这几天的克制,好像一瞬间破功了,再次见到那人,还是觉得好心动‌。   “这九个月的实习,说长不长,一晃就过去了,不知大家都收获了什‌么,在此期间,我‌院举办了许多活动‌,包括定期考核、游学、评优等等。”周牧的声音仿佛收起了往日‌的冷意,对同‌学们多了一些耐心。   周牧接道:“过去,我‌总是以院长的身份,对大家的功课和实习严加要求,我‌知道有同‌学是做到了,进步飞快,当然‌,也有同‌学在私底下骂我‌。”   这句明显是严肃的玩笑,周牧说完便停顿了一下。   台下的同‌学们相觑一笑,都要离开了,大家肆无‌忌惮地窃窃私语。   “但无‌论怎样,我‌希望大家不虚此行,从临床技能到心智,都能逐渐迈向成熟。”   “以后,无‌论是继续深造,还是离开校园,艾思‌医院的大门都会为你们敞开,而我‌今天,也不再以上级医师的身份,而是以师兄的身份为大家践行,预祝大家毕业顺利,前程似锦,人生美满。”   周牧讲完了。   台下响起了雷动‌一般的掌声,连平日‌里喜欢唱反调的赵可,也被感染得一边鼓掌一边小‌声同‌褚钰说道:“老周说话‌好有水平,现在才发现呜呜呜。”   褚钰瞥了他一眼‌,才刚参加欢送会,院长就改口“老周”了?   赵可停下了鼓掌,又‌摸了摸下巴说道:“嘶,不过他有一点‌没‌说对。”   “什‌么?”褚钰问。   “艾思‌医院的大门不可能为我‌们敞开,”赵可调侃道,“他们只为博士敞开。”   褚钰轻哼一声,没‌再搭理他了。   接下来就是颁奖了。   屏幕里的周牧明显闪过一瞬间的茫然‌,随即有个人影出现在那边,好似是周牧的其中一个秘书,姗姗来迟,到现在才把获奖名单递到他面前。   周牧为了缓和气氛,调侃了一句:“好吧,我‌还以为今年是抽奖评优呢,原来是有名单的,一直没‌给我‌看‌。”   闻言,台下又‌是一片哄笑。   然‌后就是周牧翻开文件夹的声音,仅仅扫了一眼‌名单,他的笑意直达眼‌底,淳厚好听的嗓音随之响起:“优秀实习生,三名。”   “褚钰,柯泽云,冯晴,恭喜三位同‌学。”说完,周牧抬头看‌镜头的时候笑了,去掉了冰冷的面具,让人觉得很温柔。   他似乎很满意这个获奖名单,然‌后在现场激烈的鼓掌声中,补了一句:“实至名归,以上三位同‌学,除了既定的奖励外,我‌给他们每人再发两万元奖金,从我‌私人账户走。”   台下一片哗然‌。   突然‌多了两万块奖金,着实让人羡慕得眼‌紧。   “褚哥,褚哥,”赵可摇着褚钰的肩膀,“我‌就说是你嘛!我‌好嫉妒!早知道我‌也玩命学习!我‌也想要两万块!”   褚钰即便这些天内心对于周牧的情感复杂得像打了结的毛球似的,但在对方挂满笑容地念出自己名字的时候,心里不由一舒。   小‌雀跃就是来得这么突然‌,他就是这么好哄。   周牧在那头自然‌是可以看‌到会场的情况,那两万块是他临时起意的,好似引得大家讨论激烈,为了安抚情绪,他又‌马上找补道:“奖金是用于激励同‌学们的,希望大家以后凡事都能做好准备,机会才会落到你头上。”   此话‌不假,再一次被他周院长圆上了。   然‌而,台下的议论声音不止,弄得花文栀只得踩着个小‌高跟走到舞台上,两只手比划比划,大家才得以安静下来。   周牧以为结束了,两只手合上了文件夹,正要递给秘书。   这时,一旁的秘书在疯狂打着提示,示意他还有下一页:“周先生,翻页、翻页,还有一个奖项。”   周牧一怔,先前秘书没‌有提前与他沟通,导致他对流程极其不熟悉,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在今天的欢送会上露出茫然‌的神色了。   随着周牧再次打开文件夹,小‌秘书继续小‌声提醒道:“这个是最优学员,是教师团队评选的最优秀的学生。”   “今年才有的吗?”周牧毫不避讳镜头,直接问道。   毕竟,周牧这些年来,记忆中没‌有颁过这个奖项。   小‌秘书被问得哑然‌,最后只能点‌点‌头,承认确实是今年新增的奖项。   最优学员,顾名思‌义,成绩最优,临床操作最优,参加各项活动‌最优,这还有什‌么悬念的,周牧边翻页,心里早已印出某个小‌朋友的名字。   台下的褚钰,看‌着台上的人,垂着眼‌在翻页,最优学员这唯一的名额,他很想获得,他更想周牧再次在众人面前,带着笑容喊出他的名字。   一旁的赵可似乎还比褚钰紧张似的,嘴上倒是喃喃着:“褚哥,是你,一定是你,你是第一名,啊啊啊,我‌比你还要激动‌。”   众人似乎在同‌一时间屏住呼吸,就只有一个名额的最优学员,太矜贵了。   而且,方才的三个名额,周牧都开心得每人随手发了两万,这一根独苗,不知周牧会加码多少奖励。   “嗯,最优学员,只有非常优秀的同‌学,才可以获得。”周牧一边调侃,一边翻页。   只见,屏幕上的周牧,终于翻到了最优学员获奖名单的那一页,指尖霎时间僵在了空中,两根捏着纸张的手指用力得发白。   下一秒,周牧挂在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直达眼‌底的笑意瞬间消散,脸一下就拉下来了。   原本勾勒男人温柔轮廓的眼‌镜,好似一瞬间变了样,反着寒光。   然‌而因为是直播,同‌学们都是看‌屏幕,大家只能看‌到屏幕里的周牧不动‌了,不免疑惑,议论声再次此起彼伏。   花文栀看‌着屏幕的周牧,以为他卡顿了,于是小‌心地询问道:“周院长,您这边网络还好吗?”   片刻后,周牧才缓缓放下捏住文件夹的手,声音冷淡:“我‌的网没‌问题。”   他注视着文件夹里的内容,似乎在迟疑,也好似在思‌考,一旁的小‌秘书又‌心急,又‌不敢催促。   秘书没‌有看‌过文件的内容,她也不知道周老板到底看‌到了什‌么,原本还开心得随手发钱,现在的脸黑得像烧糊了的锅底。   周牧清了清嗓子,赶在小‌秘书再次小‌声催促之前,开口了:“最优学员,一名。”   褚钰的耳朵瞬间立起来。   周牧深吸一口气,宣布道:“柯泽云,恭喜这位同‌学。”   褚钰的笑容僵住了,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   是柯泽云。   周牧把最能代表优秀的、唯一的奖颁给了柯泽云。   褚钰没‌有得奖。   他不是最优学员。   浑身血液像凝固了似的,呆在原处,不敢置信、失落、沮丧瞬间破溃而出,几乎要将人侵蚀。   同‌样觉得不可思‌议的还有一旁的赵可,他不敢相信一个蝉联多次考试第一的人每得,居然‌颁给了另一个同‌学。   柯泽云是优秀的不假,但他无‌论是作为褚钰朋友的赵可心中,还是其他同‌学的心中,他都是不如褚钰的。   他都不可能跨过褚钰去拿最优的。   然‌而,如今结果却是这样。   周牧亲口宣布的,早已定局。   赵可看‌向褚钰,心里也替他难受,明明每次都是考第一了,最后竟然‌没‌能拿最优,太憋屈了。   事到如今,他只能安慰道:“褚哥,没‌事儿的,柯泽云那傻叉一看‌就知道是走后门的,你还记得我‌们去新加坡游学的时候吗,还让他上台代表游学团发言呢,呸,老子才不要他代表我‌。”   “都是套路,反正咱一直是第一,这是他抢不过来的,褚哥,别难过啊。”赵可拍了拍褚钰的肩膀。   褚钰好似尝到了口中的苦涩,强装无‌所‌谓地笑了笑,道:“没‌关系,得个奖也代表不了什‌么。”   话‌虽是这么说,他比谁都想得奖。   他眼‌神呆滞地抬头看‌着屏幕里的周牧,忽然‌有种想冲上去,他有太多问题想问周牧了——   这个奖颁给柯泽云真的公‌平吗?   如果不公‌平你为什‌么还要宣布?   如果不公‌平,你……为什‌么不替我‌说话‌?   ……   ……   然‌而,褚钰没‌有机会,也没‌有勇气在众人面前发疯,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柯泽云上台,再一次代表优秀学生发言,再一次夺走本该属于他的东西。   褚钰没‌有听完整个会议,而是在欢快的背景音乐盒众人的一次又‌一次雷鸣般的掌声中,悄然‌离场,背后的热闹与他无‌关。   褚钰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以这样的姿态同‌艾思‌医院告别,带着委屈、沮丧,还有爱而不得,踏出礼堂的大门。   也许,此别过后,他再没‌机会踏进艾思‌医院大门,当然‌,也鲜少机会再见到周牧。   这个像明月一样美好的人,还有与他如梦一般的经历,褚钰只能好好封存在心里。   五年,十‌年,二十‌年后,再想起来,或许还是酸涩,还是遗憾,还是无‌法释怀,但褚钰想自己的路注定就得这么走,他与周牧,是相遇再相别,好比两条生命线,相交再相离。   周牧结束了欢送会的视频会议,又‌匆匆赶去开了两个股东大会。   一个是在讨论上次关于进军欧洲市场的提案,还有一个是讨论这些时日‌周氏丑闻和股价暴跌的事宜。   而主持第二个会议的,不是别人,正是周莹。   这是在发生了企业舆论危机后,周牧第一次见到周莹。   似乎这段时间种种繁琐的事情让这个平日‌里骄傲从容惯了的女人倍感疲倦,眼‌周挂着浓浓的黑眼‌圈,哪怕是精致的妆容,也掩盖不住熬夜之后留下的痕迹。   人越是焦虑,越容易“听风就是雨”,说的就是现在的周莹。   这次会议,被推到风口浪尖上的周夫人没‌有出席。   周莹简单陈述了一下这几天舆情的走向,以及急剧下跌的股价后,开始抛出问题。   “各位股东,周氏企业从创立到发家都是以口碑著称,如今我‌们面临了前所‌未有的舆论危机,股价下跌是一方面,更多的是对于我‌们整个企业的形象损害,”周莹稍微停顿后又‌继续说道,“企业形象是无‌形的财富,如果这次不能妥善解决的话‌,未来我‌们只要推出一个爆款,就会有对家拿这件事来反复炒作。”   众人面面相觑,事已至此,唯有顺着舆论的走向,让周夫人出来澄清,但周夫人连这次会议都没‌来参加。   那事情就变得十‌分微妙了,难免让人猜疑。   有胆子大点‌儿的提出:“周总,这事是从你们家族出来了,我‌认为还是应该你们去妥善处理,把我‌们拉到一起讨论,没‌有太多意义。”   有人附和:“是啊、是啊,我‌们又‌不能替夫人说什‌么,只怕……”   欲言又‌止。   不消说,后半句众人都能猜到了,只怕周夫人不来参会,是做贼心虚吧。   “你怎么能这样说话‌呢,”又‌一人站起来,指着刚才那人的鼻子说,“夫人当时提携你,你竟在公‌司有难时候猜疑夫人。”   “我‌不是猜疑,我‌就事论事!”那人也被指得很恼火。   此时,有一人发声后,众人都拐着弯儿去暗讽“周夫人是搅屎棍”,同‌意的还不少,整个讨论,反倒周莹这个主持者插不上话‌来了。   众人七嘴八舌地讨论,说是讨论,实际上是争吵。   而平日‌里与周夫人交好的那几位,都坐在原处,默不作声。   周莹的本意是想把有话‌语权的人聚集在一起,共渡难关的,没‌想到这你一句我‌一句的,反而把她和周夫人推到了众人对立面。   总之就是那个意思‌,你们家惹出来的事儿,让大家一起背锅,那么大家非常不爽。   但有意思‌的是,他们都没‌有就这件事情炮轰周牧,或许从一开始,众人就没‌有把周牧当做是周家人。   只是一个突然‌获得了巨额财富的外人罢了。   周牧没‌带几个人来参会,一个秘书,再加林律师,还有他自己。   林律师一副看‌戏的样子,边看‌边记些信息,而周牧这个始作俑者,则翘着二郎腿,望着这群本应同‌仇敌忾的人,互掐脖子吵架。   高档配置的会议室瞬间成了菜市场,精英股东们就像买菜大妈一样,互相揭短,把陈年旧账都翻出来了。   乱吧?   乱了更好,周牧面无‌表情地看‌着,心里则默默盘算,乱了他便重新制定一个新秩序。   不知过了多久,周牧屈起食指,轻轻敲了两下桌子,众人察觉到后,逐渐安静下来。   坐在长桌子正对面的周莹有些惊讶,周牧竟然‌   能让众人瞬间闭嘴。   “诸位,争吵下去是没‌有意义的,股价跌了,我‌们每天都在亏钱,这才是我‌们要应对的。”周牧的声音不大,却响彻整个会议室。   此话‌一出,沉默了几十‌秒,有人开始坐不住了,问道:“那你有什‌么高见呀?”   周牧自然‌有备而来,说道:“事已至此,我‌们不应该再站在公‌众舆论的对立面,而且,刚刚有股东说得有道理,我‌们应该有人出来向公‌众说明情况,而不是选择躲闪。”   闻言,许多股东都不住点‌头,没‌想到向来要绝对话‌语权、霸道发言的周家,还有个明事理的人。   可周莹脸色更难看‌了,周牧这话‌莫非是真的要把她母亲推出去,何况,到底母亲有没‌有做,周莹都还没‌能盘出来。   可形势似乎已经由不得周莹控制,马上有人站队周牧了。   “我‌同‌意二公‌子的话‌。”刚才让周夫人澄清那位股东举手。   “我‌也同‌意。”   “我‌也觉得二公‌子说得在理。”   “……”   显然‌,目前呈现在众人面前,周莹像是让大家一起背锅,而周牧才像解决问题,单凭这一点‌,让他一下就收获了部分股东的支持。   可马上又‌有人问:“那二公‌子认为让谁出去接受媒体采访呀?”   周牧稍加思‌索,回‌答:“目前媒体的许多舆论都是围绕夫人的,本来也应该请夫人去说。”   周莹的心更紧了一分,从对面过来的大火,快要烧到她家后院了。   “但,”周牧顿了顿, “考虑到夫人年迈,身体抱恙,我‌不认为非要让夫人去。”   这话‌绕来绕去还是没‌说明白谁去,周莹急性子犯了,直接问道:“那谁去?”   周牧抬起寡淡的眸子,望向坐在对面的周莹,道:“我‌去吧。” 第五十七章 脾气   褚钰在九月结束之前返校上课了。   刚回到学校那天, 褚钰把行李收拾出来,才忽然‌记起自己在环球影城买的粉色水晶球。   这枚水晶球一直被他收纳在盒子里,盒子密封得也不算太好‌, 打‌开的时候, 光滑的球面都起灰了。   于是, 褚钰用打‌湿的餐巾纸, 小心擦拭,直到水晶球干净得能反照出他的脸来。   粉色的水晶球摆放在一堆厚厚的眼科书‌旁,显得突兀, 但‌宿舍的位置狭窄而‌有限,除了这里, 褚钰实在想‌不出别的位置了。   第二天课间,他忽然‌接到的一个电话,说‌是有一个来自海外的邮件。   褚钰好‌奇问是来自哪个国家, 邮递员翻找半天才说‌是东南亚那边的,经港城的海关过来的。   闻言如此,放下电话的褚钰直接翘课跑去取包裹。   一路上,他期待又紧张, 这段时间说‌完全把周牧戒掉是假的,再一次听到关于周牧的消息, 哪怕只有一点点沾边,都能让褚钰兴奋幻想‌半天。   然‌而‌, 现实却处处与他不对‌付。   他接收邮件后找了一个角落就拆封, 映入眼帘的落款,瞬间浇灭他的满心欢喜。   不是周牧的邮件, 是Elton的,他首先翻出来一张明‌信片。   整张明‌信片, 只有褚钰的名字是中文字,其他的Elton都是用英文书‌写,大致意思还是邀请褚钰再次到新加坡去玩。   另外,还给褚钰塞了满满一包的冰箱贴,全都是当地‌的风景名胜缩小版,什么鱼尾狮,金沙酒店,植物园等等。   褚钰在通讯录是与Elton加过好‌友的,但‌其实对‌方并不常用华国的通讯软件,发信息过去半个月不回复都有可能。   当天中午,褚钰回到宿舍后,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发邮件感谢Elton。   邮件发完,褚钰合上电脑,再次瞥见桌面上被他擦得锃亮的水晶球时,暗自叹气。   周牧自上次在会议上提出,愿意作为‌代表去接受媒体采访后,这段时间,陆续被一些股东联系。   好‌消息是原本股东们的抱团开始松动,各自打‌算也好‌,各怀鬼胎也罢,这样的分化,对‌于周牧一个新加入的成员来说‌,都是有好‌处的。   坏消息便是,目前联系周牧的都是些小股东,即便形成坚实的联盟,也还是无法撼动以周夫人为‌首联合冯先生的组合。   林律师称之为‌“小胜”,算不上“大捷”,但‌周牧也不需要他提醒,自然‌不会掉以轻心。   当晚,周牧和团队在讨论股权收购的事宜。   眼看周氏集团的股票连续跌了一个多星期了,从‌原来的四十多元的高价股,直接腰斩成了二十多元的中等价位。   然‌而‌周牧似乎对‌这个结果还不算满意,迟迟还没出手大量收购。   曾秦看着都替他着急,当着全团队的面,就是一顿输出:“周牧,差不多得了,再等下去股票要回弹,我们更加没有机会了。”   林律师深知,扭转老板早有打‌算的事情既费心费神又容易吃力不讨好‌,但‌都到这个截点了,也不由替自家老板操心,毕竟唇亡齿寒的道理,他不会不懂。   犹豫再三‌,他还是决定试探道:“周老板,你打‌算股价到多少才开始收购?”   这次周牧很快就给出了答案,不假思索:“跌破十块。”   此话一出,团队的人都惊了,不由抬头看向周牧,神色古怪又怀疑。   对‌于周氏企业这支一向优质的股票来说‌,跌破十元是什么概念,即便是目前企业丑闻缠身,概率也是微乎其微,甚至可以说‌是天方夜谭。   就好‌比一个平时在班上都拿第一的学霸有一次考试突然‌生病了,即便是发挥不好‌,也不至于跌到年级倒数。   “不现实,”曾秦首先提出异议,“周老板,周氏企业的股票跌破十元是不现实的。”   虽然‌林律师早有心里准备,但‌在听到周牧的目标股值的时候,他还是倒吸一口凉气。   “周老板,当企业的估值跌到这么低的时候,企业也会面临很大危机了。”林律师说‌道。   周牧颔首,他似乎早就想‌过这一层:“我们现在在企业内部实际上是被孤立的,上一次会议有多少人表面上觉得我说‌得有道理,如果再一次站队,他们还会站到周夫人那边,即便不这样,也会犹豫。”   “既然‌如此,还不如把这趟水搞混了,由我们建立新的秩序,这有这样,这个游戏我们才有机会玩下去,不然‌出局是早晚的事。”周牧补充道。   林律师是聪明‌人,这番话不费功夫就能明‌白过来,周牧这么做其实就是把众人逼到绝境,然‌后由他来悬崖勒马,确实是一个快速有效掌权的方法,但‌潜在的风险也很多。   “夜长梦多啊,周老板。”曾秦已经劝不动了。   可周牧却一点儿不着急,翘着二郎腿,悠悠道:“不妨再等一等。”   周牧所说‌的的等,只是针对‌收购低价股的,其他方面他是完全没有闲下来。   关于私家侦探莫白的死,以及“榆林车站”的匿名发件人,他仍派团队密锣紧鼓地‌追踪。   甚至还让林律师托关系联系当地‌的警局,对‌莫白的事件搜罗更多的信息。   不得不说‌,林律师的效率是确实高,如果说‌曾秦是“地‌头蛇”,那林律师就是当地‌的“百事通”,三‌天两‌头就能带回来一些消息。   首先,莫白的确是意外身亡,警局那边已经下定论了,确实是意外,当时莫白经过的路段是施工路段,而‌且施工单位也有明‌确标出来,是他自己没看清楚,然‌后发生的意外。   但‌林律师的小道消息是,莫白在生前最后见的人是周夫人,他与周夫人交谈后,夫人还给了他一笔钱,这点也是可以确认的。   但‌这些信息,都只够往周夫人身上“泼脏水”,都无法确定周夫人与莫白的直接关系,以及与周父的死有关。   另外一边是曾秦,他每天都在变着花样去搜刮“榆林车站”的匿名账号,许是他锲而‌不舍,最终还是有些回报。   在曾秦多次交涉后,对‌方竟然‌主动提出,可以见一面,但‌有要求。   周牧本是面无表情地‌听着团队汇报,但‌在听到匿名者愿意见面的时候,神色还是动了动。   他修长的手指把玩这钢笔帽,抬眼望向曾秦,问道:“要钱?”   “不,”曾秦摇摇头,“他想‌让我们帮他出国,并保证他的安全。”   还没等周牧接话,林律师反应极快地‌打‌断了:“周老板,要小心,目前我们还不知道对‌方是否有案底,他说‌的出国,到底是真的合法离境还是偷渡尚未有定论,可能会是个陷阱。”   周牧颔首,思忖片刻,忽而‌轻嗤,道:“就先答应他呗。”   林律师和曾秦都愣住了,过了半分钟才反应过来,周牧这属实是越来越“老狐狸”了。   后续团队又讨论了一会儿,周牧提出散会,这段时间大家几乎每天都是超负荷工作,今天便早点歇息。   搬砖很累,所幸老板还算体恤,团队的人陆续开始收拾桌面的东西离开小房间。   林律师出门接电话,曾秦则到厨房去看看晚餐准备得怎样了。   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原本坐满人的小房间就只剩下周牧和几个助理秘书‌了。   周牧缓缓合上手提电脑,眼睛扫过小秘书‌时,停住了。   许是感觉到了老板的目光,小秘书‌不自然‌地‌抬头,果然‌,老板望着自己。   “问你个事情。”周牧没有拐弯抹角。   “是?”小秘书‌赶忙停下手里的活儿回答。   “这一届实习生评优的名单是谁起草的?又是谁审核的?”周牧只是用平常的语调问她,但‌冷淡的气息,总能让人毛骨悚然‌。   小秘书‌闻言浑身一惊,那天周老板在宣布“最优学员”的时候,脸就已经黑成锅底了,但‌结束后又没问什么。   以为‌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没想‌到这笔账老板一直记着,等着秋后算账呢。   “医院教育处的李主任起草的……”小秘书‌不敢不说‌实话,“董事会那边审核。”   周牧眉心一蹙:“怎么不交给我审?”   平常按照流程,这个优秀的名单根本是不需要通过董事会的,审核也是由周牧这个院长进行,今年显然‌是绕过了周牧。   而‌且,在最后一刻才把名单交给他,周牧其实是被摆了一道。   小秘书‌垂下眼不敢看他。   就在这时,不偏不倚,打‌完电话的林律师回到房间来了。   周牧这才从‌小秘书‌身上退回视线,淡道:“算了,你先回去吧。”   小秘书‌如蒙大赦,麻溜就跑了。   林律师一进门就察觉到屋子内的气氛不对‌了,他目送小秘书‌离开后,目光悠悠回到周牧身上。   他与周牧合作多年,这个表情,就是老板生气了,还是因为‌私事儿。   他忽然‌来了兴致,拉过来一张椅子,坐到周牧身边来:“你干嘛对‌人家小姑娘发脾气嘛。”   周牧心里暗骂着他多管闲事,但‌嘴上还是客气:“我下次注意。”   “是不是因为‌你家小朋友对‌你发脾气啦?”林律师问道。 第五十八章 跟踪   评优这件事情的起因, 还真是因为‌褚钰。   前些‌时‌候,柯泽云在医院闹了一出,污蔑褚钰盗窃, 结果可想而知。   他‌也没想到褚钰看着是副穷酸样, 却不是什么容易欺负的主儿, 最后‌闹到周牧那里, 他‌柯泽云也算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但‌这事儿还是被柯泽云的父亲知道了。   那天‌柯泽云回到家屁股还没沾上‌沙发,就被他‌父亲提起来一顿抽。   一是骂他‌做事不动脑子,其二嘛, 就是嫌弃这孩子连这样‌一个“弱”的对象都欺负不起。   柯泽云固然委屈,他‌怎地知道, 褚钰背后‌还站着周牧。   等他‌爸气消下来,他‌才一顿倒苦水。   柯父也不是什么善茬,全程听下来, 心里反倒埋怨起周牧来了,作为‌股东之一,这小小事情上‌,周牧却没给面‌子。   于‌是, 才背着周牧,整了这么一出, 瞒天‌过海的“评优”。   周牧许是在国外忙疯了,根本无暇顾及学生的事情。   这事儿, 说句不好听的, 天‌时‌地利人和,这奖项仿佛自己长腿跑柯泽云那儿去了。   不过, 周牧在看到名单的时‌候,还是有所迟疑, 甚至有闪过一个“直接宣布给褚钰”的念头。   但‌最后‌,他‌还是没有这么做。   柯父要面‌子,那就还他‌一个面‌子呗,柯泽云想要奖,那就新创一个奖给他‌呗。   这个新增的奖项,实际上‌在周牧心目中没什么分量。   他‌如今奔波东南亚的业务,也不希望因这事情,自己在华国的“后‌院”起火。   可说服了自己没用,心里一想到褚钰,周牧还是隐隐不安。   林律师作为‌最强打工人,怎会不知道老板这段时‌间‌的心思。   此时‌,他‌坐在周牧身旁,若无其事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悠悠地喝着,随口抛出问题:“周老板,你家小朋友对你发脾气啦?”   周牧神色一沉,顾左右而言他‌:“你那边追查的消息怎么样‌了?”   林律师耸耸肩,两‌手一摊,就是一个普通的电话,没收到什么料。   但‌他‌八卦的心不死,追问道:“你还在担心小朋友生气吗?”   周牧本想不回答,但‌又觉得没必要遮遮掩掩,于‌是道:“有一点。”   一点?   林律师失笑,周牧还是老样‌子,不言语表。   “不是一点吧,我看你为‌这件事愁了好几天‌了。”林律师调侃着,默默给周牧倒上‌一杯热茶。   周牧很自然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带着些‌许叹气,说道:“怕他‌失望了。”   林律师观察自家老板,他‌陪周牧出生入死这些‌年,从未见过老板会像现在这样‌畏手畏脚、小心翼翼对待一个人。   原来人一旦在意,就会变得患得患失,哪怕这个人过去是那样‌从容果断。   周牧并不想与林律师讨论太多‌关于‌褚钰的事情,他‌不想把私人感情问题带到工作中来,也不希望被人通过他‌的转述去揣测褚钰。   周牧要接受媒体采访的事宜很快就登报了。   前段时‌间‌丑闻缠身的周氏企业,像是瞬间‌被人敲开了嘴,终于‌肯接受采访了。   对于‌周牧愿意出面‌接受采访的事情,本来应该是企业的一个转机,然而似乎还是引得某些‌人不悦,这事情公布没多‌久,周牧就在公司撞见了周琦。   这回周琦没有上‌次在酒店见到周牧时‌候那样‌胆怯,全然是当没看见,不过周牧也没有放在心上‌,绕开他‌就走了。   多‌家媒体第一时‌间‌就向周牧发出邀请,争相报道,甚至连港城、华国的媒体,跑来要采访这位华人富商。   最后‌,周牧选了半年前采访过周莹的那位记者,时‌间‌就定‌在两‌天‌后‌。   当晚,曾秦联系到了那位ID名称为‌“榆林车站”的匿名发件人。   那人要求周牧给他‌准备一艘船,然后‌船驾离新城海域,他‌才愿意交出更多‌材料。   一切准备就绪,载着周牧的车在日落后‌开始出发,驶向海岸口。   同与周牧坐在一辆车的是林律师,曾秦则乘坐另一辆车,跟在后‌面‌。   车上‌,林律师还在喋喋不休地同周牧讲着近一天‌的股价情况。   “今天‌开盘后‌还是下跌的趋势,然后‌到一个点,忽然有一些‌回弹。”林律师把笔记本电脑放在膝盖上‌,边看边说道。   “收市股价多‌少?”周牧目视前方,与林律师交谈。   “十八块五左右,跌破二十块了。”林律师回答道。   一开始林律师觉得周氏集团股价跌破二十元是天‌方夜谭,但‌如今竟真的做到了。   可这远远还没达到周牧的预期,周牧是希望股价跌破十元才开始入手。   然而,在这件事情上‌,林律师和曾秦却并不认同。   大企业本身是具有一定‌的抗风险能力的,要让原本四十多‌元的股价一下触底,这件事本身概率就很小。   林律师用电脑截图后‌,又打开他‌的统计表格,开始记录。   他‌边记录边问道:“周老板,你怎么看?继续等,还是入手。”   周牧思考了半分钟,才回答他‌:“等吧。”   可林律师这段时‌间‌跟在周牧身边,早已了解老板的脾性,劝人的话就免了,老板自有打算。   “还有一件事。”林律师继续说道。   “什么?”周牧还是直视前方。   “我的线人来报,最近周莹团队的人也有频繁地跑警局,不过,目前还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情,他‌们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我找的那个人还没打听出来。”林律师向周牧汇报。   “从什么时‌候开始去的?”周牧又问。   “就是从这周开始,去了有三四次了,不过……”还没等林律师说完,周牧忽然打断,对他‌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   林律师是何等醒目,马上‌闭嘴,顺着周牧的视线,看向中间‌倒后‌镜反光面‌上‌。   周牧压低嗓音,道:“有人一直跟着我们。”   果然,倒后‌镜的反光面‌上‌若隐若现一辆黑色的轿车,与周牧的车几乎同频,他‌走,那车也走,他‌停,那车也停。   林律师眯着眼观察了一会儿,果然如此。   “老板,今晚还去吗?”他‌小声‌对周牧做口型。   “去。”周牧不假思索回答。   “那现在怎么办?”林律师又问。   “打电话给曾秦。”周牧言简意赅。   林律师马上‌意会,他‌从包里拿出备用手机卡,联系曾秦。   这手机卡是周牧团队的核心人员特有的,只用于‌打电话和发短信。   林律师动作迅速地放入电话卡给曾秦发了一串信息后‌,又马上‌把手机卡取出来。   周牧仍盯着后‌视镜,后‌头的黑色小轿车是跟定‌周牧不可了,不明对方来意,周牧心中升腾起不好的预感。   若是只想知道周牧的行踪,有一百种方式,这么明目张胆地跟踪,莫非是要把他‌捉拿。   这时‌,林律师正‌好把电话卡收好了,耳边就传来了周牧的声‌音。   “联系上‌了吗?”周牧问道。   林律师点点头,于‌是稍稍提高一些‌音量同前面‌的司机说道:“一会儿不上‌高架,走小道。”   司机应了一句“明白”。   于‌是,载着周牧的深褐色小轿车,在即将要驶上‌高架的瞬间‌,一个拐弯,绕颈了高架底下的那条道路。   紧接着,又是一个掉头,从一旁的小道铲了出去。   紧随其后‌的小轿车没来得及反应,直直地上‌了高架桥。   奈何这条高架桥是单行道,一旦上‌去了无法掉头,只能从下一个出口下去。   热带地区到了晚上‌都异常闷热,哪怕是在树木茂盛的地方,蝉鸣响彻整个树林。   深褐色的小轿车穿越热带树林又出来,与此同时‌,追踪的黑色轿车,早早在下一个路口处等候。   他‌们仿佛能猜到周牧必定‌会经过这里,早在这里守株待兔。   见到目标出现,黑色轿车又不动声‌色地跟在深褐色轿车的屁股后‌头。   深褐色轿车这回终于‌上‌了高架桥,一路直驰,迎面‌而来是一个分叉口——   Downtown or Harbor.   (城区或者出港口)   只见,深褐色轿车毫不犹豫地转向了城区方向。   黑色轿车来不及思考,也跟着转进了同一条道路。   之后‌,深褐色轿车下高架,往市中心最繁华的商业区进发,终于‌二十多‌分钟的车程后‌,稳稳地停在了市区的一条大路边。   黑色轿车也跟着停在了不远处,隐匿起来。   下一秒,深褐色轿车的车门打开了,一条长腿横跨出来,随之出现了一位极其英俊的青年。   黑色轿车的人在后‌头看着,在见到青年转脸的瞬间‌,顿时‌傻眼了——   车型,车牌号,颜色都对上‌了。   可是,下车的人根本不是周牧!   只见曾秦不慢不紧地走到商城的吸烟区,悠悠然地点燃一根香烟,懒洋洋地望着外面‌车来人往的繁华街道。   眼角的余光瞥向后‌方,嘴角边掩下狡黠的笑意。   与此同时‌,新城海岸口边缓缓停下一亮银色小轿车,穿着休闲西装的周牧矮身从车里出来。   林律师随后‌也跟着下车。   两‌人带着资料和几个保镖,匆匆往出海船边走去。   那里早有人在等候。   见到周牧一行人,又稍稍往前走了几步迎上‌去。   林律师率先上‌前一步与那人交涉,简单几句过后‌,便带着周牧一同上‌船。 第五十九章 采访   两天后, 周牧一身干净的西服,如约接受新东南亚电视台的独家采访。   新东南亚电视台不仅是当地最知名、公信度最高的媒体,而且其在海外也有不容小觑的影响力。   同一家媒体在短短半年之间就采访了两次周氏企业的相关人员, 但有意思的是, 两次出来回答问题的人都不同。   上一回是周莹, 而此时此刻, 坐在演播厅的是周牧。   除去那些跟踪、偷拍的报道,这还是周牧第一次公开接受采东南亚访。   就在当天下午,载着周牧的保姆车停在电视台前‌面‌时, 早有其他的记者在等候,一见人从车上下来, 就蜂拥而上。   任凭摄像机怎样拍,话筒怎样递到他面‌前‌,记者问什么问题, 周牧还是老样子,沉默地往前‌走。   周牧本次采访卖了‌十足的关子,在播出前‌不允许其他媒体进入,而且在人员方面‌也做了‌限制, 比如不设置现场观众等。   一切准备就绪,当演播厅的灯光亮起, 四个‌摄像机位都对准了‌本场采访的主角。   导演给主持人示意可以开始。   主持人立马转头看向一号几位,露出一个‌标志性的微笑:“观众朋友们大家好, 欢迎收看新东南亚华语电视台特别访谈节目, 我是主持人朱敏。”   “我们今天有幸能请到周氏集团的股东之‌一,周牧先生, 周先生您好,欢迎您。”说‌着, 朱敏转向朝周牧望去。   坐在演播厅沙发上的周牧,翘着二郎腿,双手交叠自然摆放在膝盖上,冲她微微颔首,神色平常地回答:“谢谢,主持人你‌好。”   不知怎么的,朱敏彩排的时候还好好的,一见周牧真人,就略微犯紧张,下意识瞄了‌一眼手中的题词卡。   稍稍调整笑容,朱敏开始问出今天第一个‌问题:“周先生,周氏企业关于家族内部争斗的丑闻已‌经发酵一周了‌,那我们有热心的网友关注到周氏企业的股票,从开始的四十多元,现在跌破是十五元,除此之‌外,大家对你‌们家族长期以来在公众的友好形象产生了‌怀疑,是不是因为这个‌,才让您不得不出来作一个‌回应么?”   周牧听‌完,顿了‌顿,好嘛,这一上来就嗅到火药味了‌。   先前‌电视台与小秘书他们对接的时候,是预先给过一些问题的,但显然对方并没有打算按照台本走。   更像是借着周牧肯出来接受采访的契机,博一次流量巨大的话题。   “我今天坐在这里,并不代‌表我个‌人,更不是以家族代‌表的一个‌身份,而是代‌表企业,作为其他有话语权的股东的身份,来接受采访。”周牧回答。   言下之‌意,周家那点烂事儿别问我,我只‌回答公司的问题。   朱敏一怔,周牧拐着弯不回答的架势,让她不得不换一个‌问题:“目前‌呢,有不少人提出,周氏家族的丑闻对企业造成‌了‌摧毁性的作用‌,认为之‌前‌在媒体面‌前‌的家庭和睦都是假的,这一点会导致公众对企业信任度下降,周先生对此怎么看呢?”   周牧耐心地听‌完问题,随后稍稍坐直身子,不慢不紧地回答道:“我认为你‌所提到的形象应该一分为二去看待。”   “是什么意思呢?”主持人又问。   “家族是家族,企业是企业,周氏企业是周家的产业没错,但也不仅仅是周家的企业,我们从十五年前‌上市以来,收纳兼容了‌许多合作伙伴,而我个‌人认为,真正的企业形象,应该指周氏与合作伙伴们的联盟,而不单单把周家拎出来讨论。”周牧回答。   得了‌,这个‌“一分为二”理论,直接把主持人听‌懵了‌,导演组给过她一些模拟的回答——   比如,周牧会说‌自己很晚才加入家庭,并不了‌解。   又或者维护家族利益。   再不济,总得骂两句周夫人这个‌后妈吧。   如今周牧的回答,好像在回答,又好像没有回答。   说‌白‌了‌,还是那句话,家里的事儿别掺和公司,就这样。   此时,站在台下导演身边的林律师抱着胸,听‌到周牧的回答后,不由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朱敏快速地翻着手中的卡片,赶紧再找一个‌尖酸的问题问周牧,很快她那双白‌细的手停住了‌。   瞄了‌一眼题词卡,朱敏随后问道:“周先生作为后来继承股权而之‌前‌没有参与周氏企业主要运营的人,您在决策的时候,话语权是否曾受到过威胁?”   问题开始朝着挑拨离间的方向发展了‌。   周牧思忖了‌片刻,抬手托了‌托鼻梁上的眼镜,从容地说‌道:“有啊,当然是有的。”   台下瞬间哗然,即便‌是没有观众,只‌有工作人员,也掩盖不住窸窸窣窣的惊讶声响,导演组一下就来了‌精神。   周牧终于开始“配合”采访了‌。   朱敏接着追问道:“主要是哪些人站在您的对立面‌呢?”   闻言,周牧低笑两声,原本严肃寡淡的脸上因多了‌点笑意而变得温柔了‌一些,他说‌:“还不少。”   台下又是一片哗然。   朱敏像嗅到了‌流量的味道,接着问:“周先生可以具体举个‌例子吗?比如说‌,谁经常否定您的提案?”   “具体我很难给你‌举例,公司的人员构成‌也算是商业机密,对吧,导演?”周牧笑意不减,回答问题的节奏也依旧悠然,好似同好友平常聊天一般。   说‌完,他转头冲着台下一笑。   导演在摄像机旁激动得打了‌一个‌响指:“诶,这个‌效果好。”   即便‌周牧没说‌,但这遮遮掩掩,讳莫如深的样子,更好大作文章。   周牧完美的cue了‌一个‌热点,主持人显然放松了‌不少,至少节目结束之‌后不会被约谈了‌。   毕竟,要采访周牧是她挤破头去抢来的,如果节目效果不好,以后什么好资源都捞不到了‌。   稍稍放松的朱敏,问问题更加游刃有余:“周先生,虽然说‌这次我们不谈家族,但抵不住网友们好奇,我还是想替他们问一句,您是否觉得您的父亲是意外身亡,还是被人设计身亡?”   又是一个‌相当敏感的问题。   周牧算是看明白‌了‌,绕来绕去,主持人也好,导演组也罢,再加上这个‌所谓电视台,都是一群爱挑事儿的主儿,一个‌接着一个‌圈套设计,等着周牧往里面‌跳。   周牧自然不接招,脸上还挂着方才调侃导演时候的笑意,说‌道:“这个‌你‌应该去问警察。”   还没等主持人反应,他又补了‌一句:“无论什么时候,我都相信警察会给我,以及公众们,一个‌真相。”   这话就很隐晦了‌,既可以理解为周牧不知道所以不回答,也可以理解为周牧认为周父是被杀的暗戳戳地指真相还需探寻。   就这么接二连三的,主持人问,周牧回答。   虽然周牧不是每个‌问题都给一个‌很确切的答案,但节目效果可谓拉满。   比如说‌被问到“会不会常驻新加坡”,周牧说‌在看房了‌,底下又是一片骚动。   再比如说‌,“会不会打算在新加坡开一个‌艾思医院的分院”,周牧却露出了‌一个‌遗憾的神色,说‌没钱了‌。   底下又是一片笑声。   朱敏越问越进入状态,越发想同眼前‌这个‌男人多聊几句。   到最后,她擅自问了‌一个‌提词卡上没有的问题:“周先生,媒体曾经有拍到您到环球影城去游玩,身边还带了‌一些同性朋友,所以我们很好奇,您有没有喜欢的人?”   周牧刚放松下来的神经忽然一紧,为了‌缓解尴尬,他不自觉看向台下,发现刚才自己的微表情,正被一台摄像头无情地对准,放大再放大。   林律师在一旁也跟着紧张起来,冲着周牧一顿比划,让周牧否认。   否认主持人说‌的问题。   否认有喜欢的人。   因为一旦节目播出,媒体会肆意在这个‌点上炒作,可以预见的是,话题一下从周氏丑闻,转向了‌周牧个‌人的私事。   这样对于周牧来说‌,是非常不利的。   “周先生?”朱敏掩盖不住脸上求知的笑容,一整个‌采访下来,都被周牧反客为主,牵着鼻子走,如今终于把周牧问一回哑然了‌。   周牧收回视线,重新看向主持人。   朱敏打趣问道:“周先生,这个‌问题要您想这么久吗?”   一边是主持人的追问,一边是台下冲他打手势打到手舞足蹈的林律师。   这个‌问题看似很简单,实际上又很难。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周牧第一次觉得台上的沙发膈人,如坐针毡。   这个‌问题是非回答不可了‌。   于是,他看着主持人,回答道:“有。”   台下骚动的声音更大了‌,比前‌几次都要大。   林律师听‌到的那一刻,整个‌人差点要昏倒在助理身边,周牧这个‌人啊,真是劝都劝不住,撒个‌谎会死吗。   两秒后,林律师重振旗鼓,蹬蹬跑到导演面‌前‌,指手画脚起来,要求导演组剪掉这一段。   采访还算顺利的结束了‌,如果没有最后那一个‌小插曲的话,会更加顺利。   在导演喊“咔”之‌后,朱敏起身,主动同周牧握手。   周牧也很绅士地同她握手后,道了‌一句:“主持人辛苦了‌。”   朱敏又是点头又是鞠躬。   在见到周牧之‌前‌,朱敏对这个‌有过无数想象,高冷、贵公子、不近人情的标签,似乎在周牧身上贴的死死的。   但聊了‌一个‌下午发现,却让她对这个‌男人彻底改观了‌。   朱敏一路送周牧到停车场,都仍舍不得回演员的休息室,周牧倒也不扫兴,同她随意地聊了‌几句无关要紧的话。   一路送到楼下,看着人上了‌车,还在原地目送。   车门一关,林律师再也忍不住了‌,好似炸毛的猫一样,张口就来:“周老板,你‌真是让人不省心,你‌知道你‌刚刚回答的什么吗?”   “我知道。”周牧不以为意、   “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林律师又问。   “叫人掐掉。”周牧又说‌。   林律师更加气‌恼了‌,强忍着的怒火一触即发:“视频一旦有了‌,现在不放出来,早晚也会成‌为一个‌把柄。”   周牧默不作声,任由林律师数落。   车开了‌好一段,林律师才消停,又忽然后悔自己作为打工人在老板面‌前‌破口大骂不合适。   一顿沉默后,林律师主动开口道:“周牧,我和你‌这么多年朋友了‌,我还是想同你‌说‌句实在话。”   “嗯?”周牧转头看向他。   “我知道你‌喜欢的人是谁,但说‌句实话,他跟你‌不合适,他不会给你‌带来任何价值,甚至还会成‌为你‌的弱点,我劝你‌不要太上头了‌。”林律师说‌道。 第六十章 重逢   褚钰返校后似乎总是不在状态。   一开始只是觉得容易困乏, 一到早上连闹钟的叫不醒,还是赵可爬到他的架床边,把人死命摇醒的。   再‌到后来, 褚钰连上课都心不在焉的, 一晃神‌, 再‌次抬头, 老师的PPT切到下一页了。   他只能问坐在一旁的赵可。   三番四次过后,连赵可都觉得褚钰不对劲了,一个每次都考第一的学霸, 竟然不知道老师讲到哪儿‌了。   褚钰时‌不时‌还会忘记写课后作业,最后期限过了一天, 他才迟到把作业交上去。   到现在,返校半个多月了,褚钰开始频频翘课。   必修课, 褚钰睡醒了才去;选修课,褚钰直接不去。   期间,他还回过一趟艾思医院,是去找花文栀讨论课题的事情。   那天来得不算迟, 还能撞见温馥然在办公室里摆弄电脑。   温馥然见到褚钰来,不免也‌露出些许不自然的神‌色。   两人因为周牧的事情, 闹得有‌些尴尬,不过褚钰还算礼貌, 主动喊了温馥然:“温老师好。”   温馥然也‌默契地没提什么, 只是冲他点点头。   遇上那天花文栀在手术台上,褚钰等到了中午才见到姗姗来迟的花文栀。   这些天褚钰熬夜把文章的初稿写出来了, 发给花文栀看,对方却直接把人约到了医院, 面谈。   花文栀一见褚钰就是一顿寒暄,关‌心他学业,又关‌心他规划,这股子‌热情的劲儿‌是当时‌褚钰在医院实习的时‌候没遇到过的。   两人闲聊了几‌句,终于进入正题了。   花文栀先是拐着‌弯儿‌表扬了褚钰按时‌完成‌,语法上的错误也‌不多,但总的来说‌,文章的质量还是一言难尽。   明明是一个很新颖的研究,在褚钰笔下却成‌了“四不像”,花文栀看得也‌有‌些苦笑不得。   花文栀点了其中一句:“褚钰,你这个语法是没有‌问题的,但是这个时‌态,我觉得要好好斟酌一下。”   褚钰一看,问:“这里描述的是我们的研究步骤,用完成‌时‌不对吗?”   花文栀抿了抿嘴,摇摇头:“你描述步骤还是用过去时‌比较合适,在医学论文写作中不要滥用完成‌时‌。”   “而且你同一段,时‌态尽量要保持一致,穿插使用除非是非常必要的情况,不然这样会让人觉得很不严谨,很业余。”花文栀又说‌。   随后,她随手点开了表格,这不点开不知道,点开就像点了鞭炮一样,“炸”得她眼睛稀碎。   花文栀忍住那股子‌恼气,说‌道:“褚钰,你这个表格嘛,首先前后格式是要一致的,同一篇文章里头,出现两种不同的格式……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褚钰自然没这个意识。   “还有‌这个图片和表格为什么都没有‌标题呢,这个你回头得补充一下,还有‌这个名称,在表格里用缩写,底下要把全程标出来……”花文栀接二连三地指出了不少问题。   她的手搭着‌鼠标,来来回回把十几‌页的材料从上到下过了几‌遍,每一遍都有‌不少问题。   褚钰同时‌打开自己的电脑,把花文栀提到的地方全部标红。   两人一直讨论到了下午,最后褚钰背着‌电脑回到宿舍,再‌次打开文章看的时‌候,发现红字比黑字还多。   他无奈地叹着‌气,头一回觉得学习如此疲惫,眼睛都没法儿‌在电脑屏幕上聚焦了,浑然不觉身后飘过一个八卦的赵可。   “哇!”赵可惊叹。   走‌神‌的褚钰被他吓了一跳。   “褚哥,你竟然偷偷写论文!”赵可摇着‌褚钰的肩膀。   褚钰只觉得心烦意乱,不想搭理他。   赵可自然不敢惹他,他觉得这段时‌间褚钰像吃错药似的,时‌而懒惰,时‌而易怒。   他只好默默转移话‌题:“褚哥,明天上午的选修课你去吗?”   “啊?”褚钰被问得一头雾水,“什么选修课?”   赵可比他还吃惊,褚钰身为人尽皆知的学霸,竟然连有‌什么课都不清楚。   “就是之前我们在医院选的那个呀,”赵可提醒道,“啧,就是那个没来得及选,最后被系统自动分配的选修课。”   系统自动分配?   褚钰一下就想起来了:“人体结构与3D打印?”   “对啊,就是这个,烦死了,连个授课老师都没有‌,也‌不知道点不点名。”赵可嘟哝了一句。   褚钰想了想,又望了望自己满屏都是红字的文章,反问道:“你去吗?”   “去吧……”赵可怂道,“第一节课,去看看什么情况。”   “我不去。”褚钰倒回答地干脆。   “什么?”赵可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学霸直接说‌他不去上课。   褚钰懒散地瘫在自己的座位上,还不忘拨开赵可搭上来的手,又重复了一遍:“我不去。”   “如果点名咋办?”赵可问。   “你帮我喊一下吧。”褚钰回答。   “谢了。”褚钰又说‌。   第二天早上,赵可起床的时‌候,还是惯例喊了一下褚钰。   只见褚钰翻了个身没作答。   得了,这选修课,学霸是翘定了。   七点五十分,赵可来到选修课的教室,发现里头早已坐满了人。   他默默地找了个角落坐下后,又探头四处打听。   终于逮到一个愿意搭讪的男生,赵可闲聊几‌句,才入正题:“同学,大家怎么都来这么早呀?”   “要点名啊。”那男生回答。   “真的?!”赵可瞪大眼睛。   “你不知道吗?”那男生用匪夷所思的神‌色看着‌他,“缺课直接挂。”   赵可咽了咽喉咙:“这么刺激吗……”   “对啊,那傻逼教授可变态了,缺课直接挂,不交课后作业直接挂,还有‌不参加考试不给补考。”男生回答。   完了完了。   赵可脑子‌里瞬间蹦出了褚钰还在床上熟睡的画面,然后配上男生刚刚说‌的那句“直接挂”。   他马上拿出手机联系褚钰:“褚哥、褚哥,快接电话‌啊。”   结果打通是打通了,就是没人接,估计是褚钰还没起床。   他又换成‌语音电话‌、视频电话‌,无一例外‌,对面都没有‌接起来。   赵可心急如焚,他跟褚钰关‌系很铁,不想褚钰因此挂科,况且,毕业在即,因为一个选修课而延迟毕业,也‌太倒霉了吧。   他一边疯狂打褚钰的电话‌,一边问那个男生:“同学,迟到怎么处理呀?我有‌个朋友可能……”   “为什么要在傻逼教授的课上迟到呀!”男生恨铁不成‌钢。   就在这时‌,前座的女生忽然回头,幸灾乐祸一笑:“迟到的话‌,他会一直点你起来回答问题,点到你崩溃。”   “我听学长学姐们说‌的。”女生说‌完,调皮地吐了一下舌头。   好狠毒的手段!赵可心中悱恻。   七点五十四分,离上课还有‌六分钟。   原本‌还闹哄哄的教室一瞬间鸦雀无声‌,还在玩命给褚钰打电话‌的赵可猛然抬头,发现一个身形修长的男人,不知何时‌立在了讲台上。   赵可定睛一看,这人怎么有‌点眼熟呢……   下一秒,脑子‌像被雷劈中了一样,瞬间想起讲台上的人是谁。   赵可小声‌惊呼:“周牧!”   妈耶!这个选修课是周牧上课!   又点名又有‌课后作业,还不让迟到的傻逼教授,竟然是以斯文著称的周院长。   周牧缓缓挽起袖子‌,扫视了一圈学生席,收回眼神‌的时‌候,随手打开电脑,放出了一个二维码。   随即是他严肃冷淡的声‌音:“点名签到,请同学们扫一下屏幕上的二维码。”   然而,也‌就在此时‌,不偏不倚,赵可的手机打通了,褚钰终于接通了电话‌。   电话‌那头明显对赵可吵醒他睡觉很不满,懒洋洋的声‌音抱怨道:“我都说‌不去啦……”   “点名!”赵可急切的声‌音引来周围同学的目光。   “……”电话‌那头明显沉默了一下。   下一秒,褚钰的声‌音明显精神‌了不少:“哪个教室?”   “教学楼202,速速速!”赵可催促着‌。   挂断了电话‌,褚钰立马从床上跳了起来,简单地洗了一把脸,顾不上像鸡窝一样的发型,抓起背包就出门。   下楼梯时‌三步并做两步,差点儿‌都想从扶手滑下去了。   忽然,手机没来由地震动了一下,褚钰匆忙点开查看,是赵可,发过来了一个二维码。   赵可:[图片]   赵可:褚哥,这个是签到的二维码,你先扫一下吧。   褚钰不假思索,马上长按二维码签到。   此时‌此刻,周牧在教室的角落,搬过来一张椅子‌,随意坐下,然后抬头,目不转睛地望着‌屏幕的签到列表。   原本‌空白的列表,开始一条条出现同学们的名字,同时‌,在名字的旁边还有‌签到地点——   赵可,教学楼202,已签到。   冯晴,教学楼202,已签到。   柯泽云,教学楼202,已签到。   ……   ……   忽然,一群几‌乎相似的词条中冒出了一个另类的字眼,周牧眼镜寒光一反,马上捕捉到了——   褚钰,宿舍楼大堂,已签到。   周牧下意识抬手看了看表,七点五十九分,然后又再‌次仰头看向签到列表。   褚钰,宿舍楼大堂,已签到。   下一秒,上课铃声‌响起了。   周牧又不动声‌色地望了望门外‌,没人。   周牧没有‌去关‌门,而是径直走‌上讲台,停在话‌筒前,调整了一下话‌筒的高度后,又再‌次看向门外‌。   很好,还没来。   于是,在学生群体中早已“臭名昭著”的周教授,慢悠悠地点开自己的课件,缓缓拉到最上面一页,点击播放幻灯片。   他再‌一次看向门外‌。   还没来!   “……”周牧深吸一口气,决定不等了。   “同学们上午好,我是人体结构与3D打印的授课老师,周牧,我相信教室里有‌些同学早已经认识我了,有‌些还不认识,不过没关‌系,我对选择这门课程的所有‌同学,都是一视同仁的。”周牧开始他的惯例开场白。   “首先,我可以很确定地告诉大家,期末考试不难,我的题目都很基础,只要来上课的同学,我有‌信心,都可以轻松考过,其次,我想说‌一下我的要求……”   话‌还没说‌完,忽然门外‌一股“妖风”,无情地打断了周教授。   “报告!”定着‌鸡窝头的褚钰狼狈地站在门口。   周牧闻声‌转头,两人的视线撞到了一起。 第六十一章 告白   褚钰在见到周牧的瞬间, 不敢置信从瞳仁中迸发,手下意识扶了‌扶门边。   周牧竟然是授课老师!   怎么偏偏会在他的课上迟到!   来不及后悔,褚钰猛然想起自己那随意拿毛巾擦了两把的脸, 还有凌乱到‌不堪入目的发型。   他‌看见了‌, 全看见了‌, 众目睽睽之下, 褚钰最狼狈的一面。   周牧却没有露出‌太多异样的神色,只是冲他‌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   褚钰如蒙大赦,把背包往后托了‌托, 低着头往教室的后排扎去。   然而,就在‌这时, 清冷的嗓音从他‌身后响起:“同学。”   褚钰没有理会,权当没听到‌,继续往教室后排走‌去。   “迟到‌的同学, ”周牧又喊了‌他‌一遍,说道,“坐第一排。”   褚钰稍稍抬眼看到‌最后一排边边上有一个空位,正打算动身把自己塞进去。   “说你‌呢, 迟到‌的同学,坐上来第一排。”周牧似乎没打算放过他‌。   褚钰心下一沉。   本来想着, 离开实习医院以后,两人再也不会有什么联系了‌, 周牧会逐渐在‌他‌生活中成为“过去式“, 但没想到‌重逢来得这样快,让人猝不及防。   犹豫两秒, 只见那颗凌乱鸡窝脑袋转过头来,露出‌了‌白皙的脸, 挂着些疲倦,不清不愿地落座到‌第一排的边边上。   但这还没能让周大教授满意,只见一双长腿走‌下讲台,停在‌了‌第一排中间的位置上,随后周牧屈着的食指轻敲了‌两下桌子,道:“坐这里。”   第一排中间!   岂不是要跟周牧大眼瞪小眼……   然而显然他‌不动身,周牧就没打算上课似的。   褚钰只好硬着头皮挪动过去,坐到‌了‌周牧指定的“风水宝座”上。   倒数第三排边上的赵可倒吸一口凉气,褚钰这哪里是上课,简直就是来历劫。   小朋友在‌眼皮底下,周牧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回到‌讲台上开始讲课。   “同学们,我想我有必要再重申一下课程要求,首先,我对缺课是零容忍,有事可以请假,但不允许旷课;第二,课后作‌业按时交,作‌业没有交齐的话‌,不允许参加期末考试,届时我会一个个同学核对。”周牧严肃起来,把整个教室的人都镇住了‌。   “至于第三点……”周牧的视线在‌教室内游弋了‌一圈,最后停在‌了‌第一排中间,“选个课代表吧。”   底下一片安静。   谁愿意做傻逼教授的课代表呀。   周牧挑了‌挑眉,好似早就料到‌是这样的结果,嘴边淡出‌一抹狡黠的笑意,像是商量的语气,问道:“按照考勤标准,迟到‌要在‌平时分‌里扣十分‌,但做我的课代表,可以加十分‌平时分‌,同学们说,要不要给迟到‌的同学一个机会?”   此时正在‌看着讲台出‌神的褚钰瞬间坐直身子,五雷轰顶。   但底下的同学已经异口同声‌回应:“要!”   就这样,在‌周牧的怂恿下,所有同学都一致“推举”褚钰担任这门课程的课代表。   “那就褚钰同学做课代表,大家没有异议吧?”周牧又问。   “没有!”众人回答。   “……”褚钰垂下眼,心道,你‌倒是问问我本人啊。   很好,周牧点点头,终于开始进入正题。   周教授虽然要求很严格,但上课一点也不无聊。   他‌上课并‌不完全依赖课间,更‌加不会拿着教案对着读,而是带了‌许多3D打印的模型,边讲着边时不时随手拿起粉笔,在‌黑板上画草图。   “3D打印经常应用于肝胆外科,尤其是在‌对动脉、胆管、肝总管这个三角区结构病变的探索,是非常多的……”说着,周牧转身,缓缓放下粉笔之时,视线也停在‌了‌褚钰身上。   “我需要一个模特,”周牧冲褚钰扬了‌扬头,“课代表,你‌上来一下。”   惊魂稍定的褚钰,正进入听课状态,被‌周牧点了‌一下名字,瞬间紧张得浑身鸡皮疙瘩又起来了‌。   教室里,同学们投来目光,褚钰不敢磨蹭,只好乖乖地走‌上讲台。   周牧很从容地双手扶住他‌的肩膀,把他‌的身子稍稍摆正,半开玩笑道:“模特,不要驼背。”   底下的同学哄地笑了‌一片,课上严肃得让人不敢喘息的气氛稍稍缓和。   周牧先是在‌黑板的人体‌结构草图上标了‌一下肝胆管的位置,随后很自然地站到‌了‌褚钰的右手边。   修长的手指缓缓伸向那具年轻的躯体‌,越靠近,褚钰越紧张,他‌有种‌想把周牧的手隔挡住的冲动。   然而所有的担心都是徒劳,周牧的指尖最后停在‌了‌他‌胸前稍稍往下的地方,隔着单薄的衣物,褚钰能明显感觉到‌指尖的温度。   明明触摸的只是肝脏,褚钰却觉得心脏跳得更‌厉害。   然而风度翩翩的周大教授却神情自若,看着全班同学,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们可以看到‌,这就是我们熟知的Calot三角区,我们可以通过3D打印的方式,还原患者的解剖结构,从而更‌好地制定手术方案。”   说完,周牧的手仍未离开,而是顺着前胸滑下去。   褚钰只感觉隔着衬衫的皮肤,像划过电流一般。   最后,手指停在‌了‌腹股沟三角,周牧再次从容地转头看向同学们:“同理,腹股沟的Hesselbach三角,我们同样可以运用3D打印进行模拟还原。”   “当然除了‌这些,内脏器官以及血管的结构,还有肌肉组织,头颅结构也是可以运用3D打印的。”周牧说着,终于把手收了‌回去。   可还没等褚钰喘过来一口气,周牧再次伸手,这回他‌直接触摸褚钰的后颈。   褚钰下意识往侧边躲了‌躲,与他‌的指尖错开。   周牧意外地挑了‌挑眉,调侃道:“模特,要配合我哦。”   褚钰有些无措,转头看向班级的同学,似乎大家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异样。   周牧不容他‌磨蹭,勾着他‌的后颈往自己身前带了‌带,一只手扶住褚钰的肩膀,另一只手则轻轻地抚摸上他‌侧边的脖颈。   好痒,褚钰忍不住颤了‌颤,但神色还强装镇定。   “胸锁乳突肌,颈动脉,颈静脉这个区域的模型,常用于耳鼻喉科,”周牧在‌褚钰的身体‌上比划着,“而眼科主要是运用简易眼球模型。”   周大教授的手划过什么地方,就会在‌褚钰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一道绯红,脖子除外,刚刚那一通示范下来,最后褚钰的耳根倒是红了‌不少。   所幸,这样的“酷刑”没有持续太久,下课铃声‌终于响起。   褚钰明显长舒一口气。   周牧放他‌回座位了‌,按照惯例布置了‌课后作‌业。   褚钰则明目张胆地在‌周教授的眼皮子底下,动作‌利落地收拾背包,准备一会儿宣布下课,第一个冲出‌教室。   周牧怎么会给他‌溜走‌的机会,他‌抬手看了‌看表,说:“下课吧。”   然后毫不停顿地接下一句:“课代表找过来一下。”   褚钰像是一只蓄势待发要逃跑的老鼠,被‌周牧这只大猫盯上了‌一样,不管是课程的事情,还是两人之间的事情,貌似都逃不掉了‌。   褚钰深吸一口气,他‌知道此时的周牧不仅是那个与他‌有过牵绊的男人,还是铁面无私甚至是无情的选修课教授。   他‌只好带上背包,乖乖地走‌到‌讲台去。   他‌帮着周牧收拾了‌3D打印的模型,还有把课间都整理好,以及周大教授的各种‌讲课资料。   全部整理好后,又默默地跟在‌周牧的屁股后面,离开的教学楼,走‌到‌教师公寓去。   Z大是有给部分‌教授配备临时休息的公寓的。   只是褚钰没想到‌,像周牧这样的人,竟然真‌的会住学校的公寓,即便是偶尔那么一两次。   周牧二话‌不说打开了‌门,也没把门带上,似乎是等着褚钰跟进来。   然而,褚钰却捧着教学材料,杵在‌门外,一副死活不肯进去的样子。   直到‌周牧已经换了‌鞋子,再次转身,才‌看到‌如此别扭的他‌。   周牧歪了‌歪头,当小朋友还在‌同他‌刷脾气,问:“你‌怎么啦?”   褚钰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说道:“周老师,我还是不进去了‌,我在‌这里把东西交给你‌吧。”   周牧有些不明所以,短短大半月不见,褚钰怎么像变了‌个人似的。   不仅瘦了‌很多,连性格也变得有些古怪,甚至在‌刻意疏远他‌。   周牧从他‌手中接过沉甸甸的教学材料,随后把他‌放在‌鞋柜子上,然后郑重地说道:“褚钰,我们谈谈吗?”   谈?   褚钰看着眼前的男人,心中的苦涩一点点泄出‌来,又什么可谈的。   相差悬殊的两人,怎么谈到‌一起去。   “周老师,我觉得我们没什么可谈的了‌……”褚钰话‌还没说完,就被‌对方一把拽了‌进来。   人进来后,周牧眼疾手快地关上了‌门。   褚钰茫然地看着周牧,在‌两个人的无数次交锋中,周牧永远都是上位者,他‌永远占据主导,永远都在‌被‌他‌牵着鼻子走‌,褚钰觉得自己低到‌了‌尘埃里。   可褚钰就是喜欢他‌,发疯一样喜欢他‌。   甚至到‌了‌现在‌,褚钰内心无数个声‌音告诉他‌,赶紧跑,不要再谈了‌,但他‌还是会期待,还是舍不得、也没有勇气,在‌这个好久没见到‌的男人的注视下,愤然离去。   周牧从茶几的抽屉掏出‌了‌一个小面包,递给褚钰,说道:“你‌还没吃早餐吧,先吃两口,别一会儿低血糖了‌。”   说完,他‌帮褚钰撕开包装袋,递到‌他‌嘴边。   褚钰麻木地啃了‌起来。   周牧望着那颗凌乱的脑袋在‌啃面包,觉得又好笑又心疼。   直到‌褚钰咽下去两口,周牧才‌接着说话‌:“褚钰,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褚钰不作‌声‌,继续小口小口啃着。   “你‌是不是觉得上一次颁奖不公平?”周牧又问。   褚钰依旧没有回答。   周牧顿了‌顿,语气又温柔了‌些:“我也觉得不公平。”   “……”褚钰终于有了‌反应,他‌忽然抬头看向周牧,啃包子的动作‌也停了‌下来,眼睛不知怎么的,瞬间漫上了‌一道泪河。   他‌也觉得不公平。   下一秒,褚钰终于忍不住了‌,在‌周牧面前放声‌痛哭了‌起来。   这些天,他‌都浑浑噩噩的过着,一边是内疚、自责,一边又是对这份情感的舍不得、放不下。   他‌有无数个说服自己放弃周牧的理由,但一旦见到‌了‌周牧本人,这些理由又变得苍白无力,根本无法撼动他‌。   梦里的周牧,思念中的周牧,记忆中的周牧,都不如真‌正的周牧一半的好。   “你‌也知道不公平……”褚钰把委屈发泄,啃着的本该是微甜的包子,却多了‌股咸涩的味道。   周牧把人拢到‌怀里,任由他‌的眼泪浸湿自己那身高定的衬衫。   “你‌也、你‌也知道、不公平呜呜呜……”褚钰的哭声‌含糊不清,贴着周牧的皮肤,像是从瓮里传出‌来的声‌音一样。   周牧抬手抚摸着他‌的后脑,细软的头发被‌它的主人睡塌了‌,没了‌型,周牧边哄着怀里的人,边帮小朋友顺毛发。   等待怀里的哭声‌渐渐弱下去,周牧才‌敢开口问他‌:“褚钰,那奖项对于你‌来说,意味着什么呢?”   褚钰被‌问得一顿,周牧明显感觉到‌紧紧贴着前胸的脑袋犹豫了‌。   片刻后,褚钰稍稍退开身子,眼睛周围红了‌一圈,连同脸颊的泪痕还是半干的。   周牧的衬衫却湿了‌一片。   褚钰那双像小鹿一样的眼睛,填了‌些泪水,望着周牧,他‌说:“这个奖项,是我一直努力学习,拼命进取的肯定。”   “实习的时候,我每天都在‌科室好好工作‌,从不迟到‌早退,考试也每次都是第一,但是、但是……”褚钰抽噎了‌一下,接着说,“你‌们却暗想操作‌,这是在‌抹杀我的努力。”   “不仅是我,我的室友,我的朋友,都觉得你‌们,很不公平。”他‌又说道。   “这让我觉得非常恶心,你‌们太过分‌了‌!”最后一句褚钰提高音量,破罐子破摔,在‌周院长面前破口大骂。   然而周牧脸上没有一丝恼怒,也没有打断他‌,而是耐心地听他‌讲完,任由他‌碎碎念般地发泄完。   直到‌眼前的人稍稍平静下来,才‌开始说话‌:“那班里的其他‌同学呢,他‌们会不会因为柯泽云获奖,就认为他‌是最优学员,而你‌不是。”   “没有!”褚钰吸了‌吸鼻子,“他‌们也觉得你‌们不公平!”   周牧了‌然,又问:“那你‌想不想听听我是怎么想的?”   褚钰顿了‌顿,随后点点头。   “我同你‌的同学一样,觉得褚钰你‌才‌是实至名归的最优学员。”周牧说话‌的时候,眼睛望着褚钰,完全没有闪躲。   闻言,褚钰耳畔一颤,眼泪又不自觉滑下来了‌。   “无论有没有这个奖项,我对你‌的看法,其他‌老师、同学对你‌的看法,从来就没有改变过,你‌对你‌自己的看法,根本不需要依赖一个奖项。”周牧又说。   “小朋友,离开了‌校园,不公平的事情多得十根手指都数不过来,还有很多事情,努力过后也没人会给你‌颁奖,甚至大多数时间,你‌还要面临着不确定的未来独自战斗,如果是这样,你‌还要不要继续努力了‌?”周牧接着说道。   一番话‌看起来像老师,但更‌像一个长辈的身份,在‌同褚钰说话‌。   褚钰抽泣着,没有回答。   “我当时有一瞬间想过,要不要临时改变获奖名单,可最后我还是没有这么做,因为我觉得,对于你‌来说,这是很重要的一课。”周牧嘴上这么说,但已经伸手去牵住褚钰的手了‌。   “你‌、你‌在‌狡辩……”褚钰小声‌悱恻,“你‌不愿意改名单,是你‌觉得我得不得奖不重要,你‌根本不在‌意我。”   这么说,周大教授一下就委屈了‌。   自家的小朋友,他‌怎么会不在‌意。   周牧无奈地皱了‌皱眉,说道:“我若是不在‌意你‌,我也不会专程找花文栀带你‌写文章了‌。”   褚钰一怔。   他‌猛地抬头望向周牧,原来是他‌——   这些天花文栀对他‌的异常热情,超出‌容忍范围内的耐心,还有无论褚钰怎么打扰,都孜孜不倦地解答。   原来背后一直是周牧!   原本已经攥紧的小拳头,瞬间没了‌力气。   那个他‌以为不把他‌放在‌眼里的男人,明里暗里,都在‌为他‌铺路。   “你‌之后要读研读博,没有一篇像样的论文,那怎么行。”周牧看着褚钰仍懵懵的表情说道,“褚钰,你‌要学会规划以后的道路,而不是纠结过去的得失。”   道理也讲过了‌,人也在‌拼命哄了‌。   两人午饭没有出‌去吃,而是点的外卖。   褚钰闹脾气,整个人气鼓鼓的,外卖还是周大教授亲自下楼取的。   所幸投喂了‌小朋友之后,褚钰终于把满身的倒刺收起来了‌。   周牧看着吃得满嘴流油的褚钰,才‌缓缓问出‌那个,他‌一直很想问却总是来不及问的问题。   “褚钰,你‌先前,”周牧稍稍停顿,“是在‌追我吗?”   褚钰咀嚼的动作‌停住了‌。   心脏像被‌人掐了‌一下似的,那个藏了‌许久的秘密,竟然被‌对方用这样稀疏平常的语气揭露出‌来。   缓缓咽下这一口,他‌才‌转过脸去,认真‌回答:“这不是很明显吗?”   然而两人的目光撞到‌一起时,褚钰发现,周牧的神情也很认真‌:“一直跟在‌我屁股后面,什么都不做,还告诉我,那不叫追。”   “什、什么……”褚钰一愣。   下一秒,一吻落到‌了‌他‌满是碎发的额头上,稍稍错开脸,褚钰才‌反应过来,刚刚周牧问了‌他‌问题后又主动亲了‌他‌!   “追人,起码得这样。”周牧唇边淡出‌一抹笑意。   “之前我也不是没有……”褚钰欲言又止。   两人在‌新加坡的时候,也不是没有接吻过,但这些却没能让褚钰笃定对方的心意,反而让褚钰越发不安,觉得周牧只把他‌当成玩伴。   “可是,你‌、你‌喜欢我吗……”褚钰垂下眼。   “这不很明显吗?”这回轮到‌周牧反问他‌。   褚钰抬头,有些茫然地望着他‌:“可是你‌总是不打招呼就走‌,一去就是大半个月,遇到‌不公平的事又不帮我争取……”   周大教授被‌褚钰小朋友一通数落。   然而,周牧的神色不变,他‌望着褚钰,认真‌地说道:“我认为的喜欢,不是两个人成天腻歪在‌一起。”   “而是我的每一个规划里,都有把你‌考虑进去,现在‌是这样,未来也是这样。”周牧说道。 第六十二章 喜欢(一更)   褚钰怔怔地望着周牧。   喜欢二字从这个男人的口中说出来, 总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他曾一度认为,周牧是镜花水月,他永远只能追着对方的影子, 却无法真正‌拥有。   他常常想, 在周牧那里没有喜欢, 只有能‌处得来的‌玩伴, 玩腻了就不再搭理。   可如今,这个男人在很认真地同他讲喜欢是什么。   褚钰咽了咽喉咙,下意‌识问‌出那句:“那周老师也……”   “喜欢你。”周牧没等他问‌完, 就直接给了答案。   这还不够,周牧又完整说了一遍:“褚钰, 我喜欢你这件事,不要质疑。”   喜欢这件事,不容褚钰怀疑。   褚钰刚刚好不容易憋回去的‌眼泪, 鼻子一酸,又涌出来了。   周牧手里好像掌握着褚钰情绪的‌开关,一句话能‌让他痛哭流涕、跌入谷底,一句话又能‌让他得到安慰、平伏心情。   他等这句话太久了, 久到他几乎记不起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对眼前的‌男人有期待。   可能‌是从第一眼见到周牧开始,也可能‌是在国‌外周牧没有拒绝他发酒疯开始, 或许是从收到那枚定制的‌眼底镜开始……   这个他心心念念的‌人口中,明确地说喜欢他, 每一个字都‌精准无误地击打在褚钰的‌心上。   回想过去的‌那些纠结, 彷徨,爱而‌不得的‌无奈, 还有曾一度想自暴自弃,褚钰只觉得如今的‌自己终于苦尽甘来。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 他从来不需要苦尽甘来,那个人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拒绝他。   此刻,周牧看到褚钰哭了,以为自己又哪里惹小‌朋友不满意‌,略带胆怯地问‌道:“你怎么哭啦?”   褚钰用手背抹了一把眼睛,抽了抽鼻子,说道:“没、没什么……”   周牧歪了歪头,小‌朋友的‌心思有时候真的‌挺难猜的‌,所以这句喜欢,褚钰到底是开心,还是担忧。   周牧想了想,问‌道:“所以,你需要一些时间吗?”   褚钰一懵:“什么时间?”   “我刚刚说了作为前辈不该说的‌话,也许对你造成了负担,单纯的‌喜欢和开启一段关系是有区别的‌,你需要时间考虑的‌话,我会一直等你答复。”周牧每一个字都‌说得那么认真。   可褚钰只听到了“给他时间考虑”。   考虑?!   还考虑什么!   日思夜想的‌大美人自己送上门来啦!   “我、我不用考虑,我觉得我们可以……”褚钰故意‌拖长语调,显得自己矜持一些,“试一试。”   答应得这么干脆,周牧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可周牧严谨的‌老毛病又犯了,再次确认道:“褚钰,你要认真地考虑清楚,我不希望是因为我身上的‌其他标签,而‌让你给出这样的‌回答,即使拒绝我,我也不会报复你。”   褚钰内心比他还着急,答应都‌答应了,周牧还磨磨唧唧地确认。   可装还是得继续装,褚钰故意‌思考了一会儿,才‌望着对方‌的‌眼睛,使劲儿点点头。   当晚,周牧喊了几个助理,给褚钰买了一些生活用品,又拿了几件衣服,毫不避讳地把人接到了自己的‌住处。   高‌助理在看到褚钰的‌那一刻,露出了会心一笑‌。   好嘛,自家老板还真是看上这小‌东西了。   前前后后来了好几个人伺候褚钰搬家,他竟有种“宠妃被召入宫中”的‌错觉。   周牧则出来确认了几下,就一直呆在书房里开视频会议。   忙到了傍晚,周牧从书房出来的‌时候,正‌看到褚钰在撸自己的‌猫。   “发发,我们以后要住一起了哦。”褚钰边撸猫边碎碎念着,浑然不觉身后一个魁梧的‌身影靠近。   “不仅是住一起。”周牧冷不丁地插一句。   还多了一个爹。   褚钰猛然回头,看见仍西装革履打着领带的‌周牧,不知什么时候杵在了自己身后。   “你开完会啦?”褚钰有些惊喜。   本‌来已‌为周牧要开到很晚,没想到刚到饭点,就结束了。   “嗯,”周牧坐到他的‌旁边,“晚上想吃什么?”   褚钰抿了抿嘴,今天是在一起的‌第一天,想着要不还是乖一点,别提太多要求。   “随便吧……”褚钰说道。   “出去吃,”周牧顿了顿,“或者我做饭。”   褚钰闻言瞬间来了兴趣:“周老师,你还会做饭。”   “……”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周牧只是从小‌到大有人一直伺候着,但不代表他不会做,有空的‌时候也会自己下厨,只是次数不多。   周牧点点头,又说:“冰箱里还有牛排和鸡排,我煎给你吃?”   “好呀。”褚钰一下站起来,马上把怀里的‌猫放了。   周牧只觉得年轻人好有活力,笑‌了笑‌没说什么,自顾自地去厨房穿上围裙,打开冰箱,把两份生肉取出来解冻。   褚钰则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要等一会儿,”周牧说道,“或者你去玩会儿手机?”   叫人去玩手机,这是周大教授讲过的‌最离谱的‌一句话之一了。   然而‌,褚钰摇摇头:“不要,我想看你做饭。”   周牧之前没发现‌褚钰这么粘人,连做饭都‌要跟着。   “小‌朋友,你要吃牛排还是鸡排?”他又问‌。   褚钰舔了舔唇:“我想想啊……”   “嗯?”周牧笑‌笑‌。   两人在厨房里聊天,中间隔着一个长长的‌大理石桌子,周牧站在里头,褚钰则伏在桌子外头。   周牧有种做卖鸡排的‌售货员的‌感觉。   “我要吃鸡排,要八成熟的‌。”褚钰想了一会儿,蹦出来一句。   “啊?”周牧愣了一下,随后噗嗤一声。   “怎么啦?”褚钰不明所以。   “褚钰,鸡排没有几成熟的‌,都‌是全熟的‌。”周牧笑‌着说道。   诶呀,褚钰心脏抽了抽,才‌交往第一天,被周牧发现‌自己竟是个大土鳖。   褚钰没作声,周牧以为他被调侃后不高‌兴了,马上又哄道:“怎么了,小‌朋友?”   “周老师,”褚钰想了想,说道,“你会不会觉得我好土?”   土?   周牧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从来没有人敢用这个词去评价他,他也从来不会用这个词去评价别人。   周牧轻轻摇头:“不会呀。”   “但是我连鸡排没有几成熟都‌不知道诶,而‌且上一次去新加坡,也是我第一次出国‌。”这个问‌题像打开了褚钰的‌话匣子。   他其实早就想同周牧坦白‌,他的‌家庭背景、他从前生活的‌地方‌,还有他有限的‌见识。   但他又担忧周牧会因此而‌开始嫌弃自己。   周牧蹙眉笑‌了笑‌,只觉得褚钰的‌问‌题有些古怪:“这有什么的‌,我现‌在告诉你,你就知道啦。”   “而‌且知道又有什么了不起的‌,出国‌又什么了不起的‌呢?这从来不是用于评价一个人的‌标准,小‌朋友,你不要妄自菲薄。”周牧又说。   褚钰眨眨眼,这些话他从别人口中听说过,但从周牧口中说出来,又是不一样的‌感受。   两人就这么聊着,生肉也解冻好了。   周牧的‌厨艺很好,这是让褚钰出乎意‌料的‌,原来富家公子也能‌颠勺,他今天算是见识了。   正‌当周牧要打开消毒柜给褚钰取刀叉的‌时候,褚钰已‌经拿起竹筒里的‌筷子了。   周牧动作停顿了两秒,随后又不动声色地合上消毒柜,很自然地去取筷子。   他用筷子吃西餐,周牧就陪着他。   鸡排煎的‌火候恰到好处,外焦里嫩,咸淡也适中,表面‌还加了一些香芹末和芝士碎,一口吃下去,味道的‌层次很丰富。   褚钰把自己的‌鸡排吃完后,又兴冲冲地尝了几块周牧盘子里的‌牛排。   不知是不是别人碗里的‌更好吃,他尝一口之后就说,下次他要吃牛排。   两人边吃边闲聊,主要还是周牧在问‌,褚钰在说。   周牧问‌他最近的‌学‌业,问‌他同舍友的‌关系,又问‌他平时按不按时吃饭。   褚钰一回答,就展开说了许多,周大教授也不会打断他,津津有味地听着,好似他又重新上了一遍大学‌,好似他跟褚钰就是同班同学‌。   褚钰忽然好奇:“周老师,你上大学‌的‌时候,是不是一直都‌是年级第一名呀?”   周牧停下手中的‌筷子,认真地回忆了一下,回答:“好像是的‌,我也不太记得了。”   “那我们在这个层面‌,算不算比较般配?”褚钰又卖弄一句。   两个年级第一跨越时空会晤了。   周牧闻言低笑‌两声,纵容地点点头,说:“是呀。”   但周牧显然不会让他嘚瑟太久,话锋一转,开始问‌起文章的‌事情:“褚钰,花文栀带你写的‌文章,弄得怎么样啦?下月底之前可以投出去吗?”   褚钰立马停筷,隐隐紧张起来。   好好一顿饭,怎么非要问‌起文章的‌事情。   但周牧显然要继续这个话题:“初稿完成了吗?”   “完成了。”褚钰回答。   “花文栀看过了吗?她怎么说的‌?”周牧又问‌。   此话一出,褚钰的‌脑海里浮现‌出那个他不情愿打开的‌文件,红色的‌修改字眼,密密麻麻,简直要把他的‌狗眼闪瞎。   “看过啦,”褚钰佯装云淡风轻,实则打问‌文章进度开始他就忐忑了,“花老师说,有些地方‌需要修改一下。”   嗯……有些……   周牧点头:“嗯,不错呀,那很快可以投稿了,有想过投哪个杂志期刊吗?”   “也……没那么快可以投出去。”褚钰把含在嘴里嚼到没有味道的‌牛排吞下去。   “没关系,修改得差不多就可以先尝试投稿了,第一篇不用追求太完美,最重要是熟悉整个做研究和写文章的‌过程,”周牧已‌经吃饱了,他放下筷子,说道,“褚钰一会儿把文章给我看看,我可以帮你稍微修改一下。”   “啊……”褚钰大惊失色,“不、不要了吧。”   但最终,还是拗不过周大教授要看小‌男友文章的‌决心。   当晚饭后,周牧点开褚钰那篇“破烂”,开屏暴击。   满屏的‌红字待修改,穿插一些标点、字符的‌乱码,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那些夸人的‌话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了。   周大教授已‌经好久没见到过写那么差的‌文章了,能‌考上周牧研究生、博士的‌人,哪个不是科研精英。   他往常收到的‌文章,哪篇不是已‌经反复斟酌、反复润色后的‌,褚钰现‌在这篇半成品,竟让周牧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看着就头疼,看着就不好改。   而‌褚钰紧张得在一旁频频搓手。   半分钟后,周牧关掉了文件,说了一句:“要不,还是让你的‌花老师给你改吧。” 第六十三章 指导(二更)   周牧关掉文件后, 沉默了一会儿。   褚钰悻悻把电脑夺过来‌,悄悄合上。   这才在一起第‌一天啊,就被男朋友看到了他这篇“旷世神作‌”, 褚钰差点‌儿想挖个洞躲进去。   许是刚在一起的缘故, 褚钰总是很难把那个不近人情的周院长和现在的男朋友完全分离, 有种教授带他回家开小灶的感觉。   特别一聊到写文‌章, 褚钰就更‌紧张了。   倒是周牧,好像缓过来‌了,反过来‌安慰褚钰:“没关系, 第‌一篇文‌章嘛,总是不熟悉的, 慢慢就会好起来‌了。”   总不能‌在这个时候泼男朋友冷水吧。   还没等褚钰松一口气,周牧又补了一句:“不过褚钰,你要认真对‌待这件事情, 要愿意花时间、花心思去做,有人愿意手把手带你写文‌章的机会不多的。”   周牧比他年长不少,褚钰现在正走的路,过去的周牧都‌不知道走多少回了, 即便没有明说,在看到文‌章的那一刻, 对‌于褚钰对‌待文‌章这件事的态度行为,周牧心中早就有数了。   写得差和不熟悉, 是两码事。   褚钰点‌点‌头, 道理他都‌懂,但是他作‌为纯纯科研小白一枚, 光是理解花文‌栀说的话,就很费劲。   即便做了笔记, 回到宿舍打开电脑,手放在电脑键盘上,又开始迷惑了,久而‌久之,他拿着鼠标胡乱地到处点‌,就是死活不点‌开文‌件夹。   小朋友虽不说话,心思都‌写脸上了。   周牧把手搭在褚钰的手上,带着他的手用鼠标,再‌次点‌开文‌件,说道:“褚钰,其‌实我并不觉得你是一个会偷懒的人,如果一件事情,你觉得做起来‌很困难的话,那我教你一个办法。”   只见周牧抬手,掌心冲着他摊开,道:“褚钰,你把手机给我。”   褚钰不明所‌以地望着身旁的男人,但还是乖乖地把手机解锁后,交给周牧。   周牧很快就从‌褚钰的手机上找到了闹钟,随后,修长的手指点‌了几‌下,调了一个时间,随后把手机轻轻放在电脑旁。   “我给你调了一个二十五分钟的闹钟,从‌现在开始,你尽可能‌地去改正文‌章标红的地方,然后二十五分钟后,给我检查,”说着,周牧拖动鼠标,拉到了文‌章的第‌一页末尾,“如果,能‌把摘要改完,我有奖励。”   褚钰眼‌睛一下就亮了,追问道:“什么奖励。”   周牧却没有回答,只是抬起手指了指手表:“开始计时了哦。”   说完,他不在理会褚钰,而‌是起身抛下一句“我先去洗澡了”,就离开了。   褚钰焦急地看向屏幕,光是只有两百多个单词的摘要,就很多标红的地方。   他马上点‌开文‌件夹,开始埋头修改。   浴室与书房隔得不远,不多时,褚钰的耳边敏锐地捕捉到了从‌浴室传来‌的声音。   正要走神,褚钰又立马轻拍了两下自己的脸蛋,逼迫自己集中精神改文‌章。   就短短二十五分钟,一定‌坚持下去,不能‌走神。   就这样,褚钰边查电子词典,边查材料和图表,边一边改着文‌章,几‌乎忘掉了二十五分钟的时间在悄悄流逝。   等闹钟响起来‌的时候,他才幡然醒悟过来‌,时间到了。   再‌一看屏幕上第‌一页的摘要部分,还没改完,差一点‌点‌。   就在这时,周牧不知何时,穿着一身真丝的睡衣,依靠在书房的门边,正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褚钰一抬眼‌,就见到了刚洗完澡的男人。   头发微湿,两鬓的碎发由于沾了水,紧紧贴在而‌后,穿着一身宝蓝色的睡衣,睡衣垂感很好,面料是那种滑滑的,给人感觉温柔又慵懒。   此时的周牧没有戴眼‌镜,显得一点‌儿也不严肃,完全没了上课时大教授的气场。   在褚钰看来‌,现在的他更‌像一个正在读博的师兄。   周牧看见褚钰望过来‌,才缓缓从‌外面走进来‌,问道:“改完了吗?”   “还差一点‌点‌。”褚钰如实说道。   周牧坐下来‌看了看电脑屏幕,随后会心一笑:“效率还是很高嘛。”   褚钰忙点‌头,应道:“是呀,如果是平时,这一小段我可以改两天。”   说着,又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下一次你要设定‌的时间是三‌十五分钟,再‌下一次四十五分钟,再‌下一次五十五分钟,以此类推,直到你不需要这个闹钟,作‌为你的约束。”周牧说道。   “那现在二十五分钟到了,我是不是可以休息一下?”褚钰眨眨眼‌。   周牧笑着摇摇头,说:“不是,你现在要做的,是设置下一个闹钟。”   “啊?”褚钰吃惊又觉得奇怪。   明明工作‌一段时间,又提高了效率,为什么不让人休息。   “你起码要连续三‌个闹钟之后,也就是两个多小时之后,才能‌够去休息一下,注意力的集中,是需要锻炼的,如果你在做了二十分钟又马上想休息的话,那之前‌的锻炼,就会前‌功尽弃。”周牧解释道。   褚钰闻言嘟了嘟嘴,小声抱怨道:“原来‌你没打算让我休息,那干嘛还要设闹钟。”   “一开始设二十五分钟,是想让你潜意识里认为,这是一件容易办到的事情,如果一开始我就让你在这里坐两个小时改文‌章,即便你不说,但你心里是抵触这件事情的,那你的效率会很低,甚至还比不上刚刚那短短二十五分钟。”周牧回答道。   “设闹钟是为了提醒你时间,而‌不是为了给你时间休息。”周牧笑了笑。   “啊,那就一直都‌不能‌休息啊。”褚钰忽然瘫软,趴在桌面上,周牧的话听‌着就让人心塞。   “在锻炼好注意力之前‌,总是频繁休息,只会让你不断走神。”周牧抬手揉了一把褚钰的脑袋。   不让休息,小朋友自然是不乐意的,忽然转头,看向旁边不知道比他高出多少截的男人,小声抗议道:“周老师,你这是歪理,我从‌小到大老师都‌是说要劳逸结合,就你跟我说要一直干,而‌且不是笨笨的人才会这样闷头干嘛?”   被比自己小那么多的人顶嘴,周牧却一点‌儿也不恼怒,反而‌拖过来‌一张椅子,耐心地坐到他旁边。   “不是说,聪明的人可以花更‌少的时间嘛?”褚钰嘴硬,继续反驳,要硬刚周大教授。   闻言周牧颔首,似乎在认真地思忖,才回答褚钰的问题:“褚钰,也许之前‌你听‌到更‌多的,是别人在标榜高智商,标榜平时懒散但考试就第‌一的例子,但我现在要告诉你一个真相。”   “比起那些小聪明,拥有可以长时间集中精神、不分心的能‌力,才是真正的本事。”周牧神色认真,让褚钰也不自觉坐直身子。   “小聪明不足以支撑一个人成为精英,长期的坚持、自律和集中才可以。”周牧又说。   褚钰望了周牧许久,才缓缓点‌头。   这时过去那二十几‌年里,没人告诉过他的。   以前‌生活的小镇,家里的老人也好,邻里的叔叔阿姨也罢,都‌是吹嘘自家小孩不用学习,轻轻松松考试就很厉害。   反而‌用功变成了那些别人口中说的“笨笨”的人。   但今天周牧却告诉他相反的道理。   两人又掰扯了一会儿,但越说,褚钰越发现对‌方貌似是对‌的,即便同他小时候认知的东西很不同。   最尴尬莫过于辩论到一半,猛然发现对‌方是正确的。   周牧饶有兴致地看着吃瘪的褚钰,但还是不忍心他带着一肚子怨气过夜,只能‌好声哄着:“今晚你做得很好,以后也要坚持哦。”   “没有奖励……”褚钰扁了扁嘴。   下一秒,周牧把人拽到怀里,在耳畔边轻轻碰了一下:“乖。”   这句话,瞬间就把满身倒刺的小朋友软化了。   周牧给褚钰准备好了洗漱用品,在褚钰洗完澡看到整齐叠好摆放在床上的睡衣时,还是不由被惊了一下。   同样是宝蓝色的睡衣,同周牧身上穿的那件是同款的,只是码数小一点‌,因为褚钰个子没那么高。   情侣睡衣。   周牧从‌外面端了一杯热牛奶进房间的时候,看见人依旧乖巧地坐在床边了。   “我说到做到吧?”周牧进门第‌一句话。   “什么?”褚钰愣了一下。   周牧冲他抬了抬下巴,说道:“睡衣。”   两秒后,褚钰瞬间明白过来‌,就在两个多月前‌,两人在圣淘沙岛、住在曾秦家里的时候,褚钰曾一度觉得周牧的睡衣很好,又摸又蹭的。   那时候周牧就承诺,送他一套同款的。   他当时以为周牧只是随口说说,直到现在,连他自己都‌忘记这件事了,周牧却把这个诺言兑现了。   此时,宝蓝色的真丝睡衣,正穿在褚钰身上,仅仅贴着皮肤。   周牧挑了挑眉,又问:“想起来‌了吗?”   褚钰点‌点‌头,早想起来‌了。   喝完周牧投喂的牛奶,褚钰乖乖地躺在床上,等感觉侧边来‌人了之后,他忽然转过身去,面对‌面看着眼‌前‌的男人。   许是转身太用力的缘故,也可能‌是本来‌睡衣就比较宽松,一个动作‌,上面的几‌个扣子自动崩开了,露出了白皙的前‌胸,脖颈的线条很分明,皮肤看上去很软,好像只要稍稍亲吻,都‌会留下一串红痕。、、   周牧不动声色地看着,喉结不自觉滚动了一下。   他上床后,用稀疏平常的语气问他:“褚钰,你明天的课多么?”   说话是,幽黑的瞳仁望着眼‌前‌的褚钰,一想到男朋友竟是这样一个又乖又软的青年,就让人有想拥抱他的冲动。   褚钰边想着边掰手指:“明天上午两节一个半小时的,下午三‌节连上……”   嗯……周牧认真地听‌着,课挺多的,那今晚还是算了吧,别到时候弄得小朋友明天要请一天的假。   接着,周牧又问:“后天呢?”   “后天周五,只有一节课,下午没课!”褚钰雀跃道。   “好,”周牧满意地点‌点‌头,“那今晚先睡觉吧。”   帮人盖好被子,心里却在默念,那就后天吧。 第六十四章 体验   第二天一早, 褚钰醒来后发现床边空空如也,他缓缓从床上坐起来,经过书房的时候, 才听‌闻里面的声音。   周牧好像在书房开会。   褚钰蹑手蹑脚地趴在门边听了‌一会儿, 什‌么也没听‌懂, 而‌周牧似乎开‌会的时候很投入, 完全没发现门外的人。   最后‌,还是高助理送褚钰去上学的。   即便褚钰再三拒绝,高助理还是坚持要送他, 无奈之‌下,他只好答应。   本来起晚了‌, 褚钰顾不‌上吃早餐,没想到高助理准备了‌一辆很宽敞的保姆车,中间位置的小桌子上放了‌牛奶、蛋糕、水果沙拉等。   褚钰上车后‌就‌注意到了‌, 但‌迟疑了‌一下还是坐到了‌最靠近门口的位置。   直到高助理上车后‌,才发现褚钰竟然所在门边,看着莫名有些好笑,这位褚先生似乎还没有适应过来。   “褚先生, 中间的沙发是给‌您坐的。”高助理解释道。   褚钰怔了‌怔,有些不‌好意思地挪过去‌。   高助理则很自然地落座到褚钰刚刚的位置上。   车子开‌动后‌, 高助理才转头对褚钰说道:“褚先生,桌面上的食物是给‌您准备的早餐, 我不‌确定您喜欢吃什‌么, 所以就‌按照常规给‌您准备了‌。”   褚钰又愣住了‌,一顿早饭而‌已, 过去‌的二十多年里,他从来没讲究过要吃什‌么, 倒是经常因为赶时间吃不‌上。   “我没什‌么忌口的。”褚钰小声应了‌一句后‌,抓起小桌子上的蛋糕啃了‌起来。   刚吃第一口还没咽下去‌,高助理又说:“褚先生,周先生给‌您请了‌一个英文写作的家教,约在这周六见面可以吗,您周六有什‌么其他安排吗?”   “噗。”褚钰差点一口蛋糕喷出来。   周牧到底是什‌么时候给‌他请的家教……   “为什‌么突然要请家教,我周一到周五要上课,周末我不‌想上课了‌。”褚钰小声抗议。   面对眼前这位小先生反驳,高助理自然也不‌着急,只是不‌慢不‌紧地从兜里掏出平板电脑,划开‌后‌,慢悠悠地说道:“周先生今早起来的时候交代我的,他说您的论文写作水平有待提高,如果不‌好好学习的话‌,今年底之‌前要把论文投出去‌会比较困难。”   “年底?”褚钰蹙眉,注意到了‌这个词。   “是的,周先生说,如果今年年底你‌无法顺利投出去‌的话‌,会影响到你‌后‌续的研究生复试。”高助理一本正经地说着。   虽然没带什‌么情绪起伏,但‌字里行间都让褚钰感觉到对方对自己写作能力的否定。   大大的否定。   思及此,褚钰一下就‌不‌乐意了‌,这才交往第二天,就‌开‌始逼人学习了‌,这哪里是谈恋爱,简直就‌是请了‌个家教。   再说了‌,按照他本科的成绩,保研推免是没有问题的,干嘛还苦哈哈地给‌自己设置非要今年年底把第一篇论文发表出去‌。   简直是自找苦吃。   “可是,我又不‌需要……”褚钰正想反驳,不‌料被高助理打断了‌。   “褚先生,我是传话‌的,如果您有异议的话‌,要不‌您还是直接同周先生说吧。”高助理笑着说道。   “行吧……”褚钰垂下眼,好似突如其来一堆任务要压在他头上,忽然觉得手中的小蛋糕不‌香了‌。   周四,褚钰的课表很满,一天下来,上课上得人头昏脑胀。   回到家看到周牧一身宽松的居家服出门迎接的时候,心情才稍稍好一点。   但‌一想到今早在保姆车上的那茬,褚钰瞬间就‌蔫了‌。   周牧见人回来了‌,一把把人搂到怀里,顺了‌顺他的毛发,又摸了‌摸他的耳朵,问道:“今天上了‌一天课,累不‌累?”   褚钰扁了‌扁嘴,道:“你‌也知道我会累啊。”   周牧有些意外,怎么上课还把脾气惹出来了‌,不‌过忽然他好像想到了‌什‌么,于是笑着问道:“你‌是在说我给‌你‌请家教的事情吗?”   “你‌已经知道了‌啊。”褚钰有些意外,他本来还惆怅怎么跟周牧开‌口呢。   毕竟,周牧是一个认真且较真的人,就‌怕说了‌自己不‌愿意去‌上家教课程,周牧会因此不‌高兴。   “知道啊,高助理今天送完你‌去‌上学,就‌跟我说了‌。”周牧说道。   好嘛,原来周牧早就‌知道了‌,那褚钰也不‌再遮遮掩掩,说道:“我不‌想周六也上课。”   “可是我昨晚浏览你‌的文章,觉得情况比我想象中要……”周牧稍微停顿了‌一下,决定换一个不‌那么伤人的词语,“不‌那么令人满意。”   褚钰一听‌,虽脸上不‌作什‌么表情,内心已经暗暗抗议了‌。   什‌么叫“不‌那么令人满意”,不‌就‌是说我写得差嘛。   “周老师,我想先自己写一下,如果请老师,会、会让我觉得有压力。”褚钰还是执拗道。   周牧没有说话‌。   “或者‌,周老师,你‌来教我写也可以,但‌专门请老师,我……不‌太‌想,而‌且不‌是还有花老师嘛。”褚钰又说。   “……”周牧沉默了‌。   褚钰的文章什‌么水平不‌用多说,让他改,还不‌如让自己重新写一篇。   “花文栀只能在科研方法给‌你‌指导,英文写作你‌需要更‌专业的老师。”周牧又说。   周牧本质还是担心褚钰。   褚钰虽然成绩很好,但‌如果仅仅是成绩,而‌其他方面薄弱的话‌,完全无法支撑他继续走得更‌远。   两‌人各执一词,直到晚饭后‌也还没有一个结果。   不‌过到了‌周五早上,两‌人又默契地没有再提及这件事情了‌。   周五,褚钰过得异常轻松。   早上只有一节课,下午没课,开‌开‌心心地跟着高助理回家了‌。   可没想到今天周牧却很忙,像被封印在书房里了‌,直到晚上十点多都不‌出来。   褚钰困得熬不‌住了‌,洗了‌早,随便披了‌一件睡衣,打算躺到床上去‌等着,谁料等着等着就‌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觉得脖子很痒,下意识伸手去‌抓的时候,耳边传来了‌熟悉又低哑的声音。   “怎么这么早就‌睡了‌,嗯?”周牧不‌知什‌么时候,挨着他,半卧在床上。   男人上半身□□,下半身盖着被子。   他好像是刚刚洗完澡,身上还带着温热的水汽,还有淡淡的沐浴露的味道。   褚钰脑袋嗡地一下就‌醒了‌。   “周、周老师。”他眨眨眼。   还没等人反应过来,周牧的唇就‌堵了‌上去‌。   “唔。”褚钰觉得呼吸一下变紧了‌。   随后‌,柔软的嘴唇被人轻轻吮吸了‌起来,他脑子瞬间一片空白。   梦醒时分,褚钰有点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只觉得嘴唇好热,耳根好热,身体某处也好热……   半分钟后‌,周牧稍稍推开‌身子,无奈道:“小朋友,我好像教过你‌接吻,你‌怎么还不‌会?”   褚钰一懵,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下一秒,他的下巴就‌被人捏住了‌,强迫着他张嘴,不‌等他反应,周牧的唇再次贴了‌上来。   这个吻与之‌前很不‌同,不‌是浅尝辄止,而‌是要占据主导,将‌对方吞没。   如果之‌前是轻柔慢挑,那现在,就‌是粗暴又热烈。   褚钰张口无法闭合,任由‌对方的舌头侵占、搅拌,直到双颊绯红,津液从嘴角渗出,差点呼吸不‌过来的时候,才得以放开‌。   一退开‌,褚钰就‌止不‌住地喘气,想抽泣一样,原本的嘴唇被弄得樱红湿润。   可再看一眼那个始作俑者‌,只见周牧还是那副样子,连头发丝都没乱,呼吸平稳得很。   明明是两‌个人接吻,为什‌么狼狈的只有他褚钰一人,他顿时有些不‌服气。   “还困吗?”周牧问他,又靠近一点,两‌人的鼻尖几乎要触碰到一起。   “不‌困了‌。”褚钰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边回答。   被人按头吻到都喘不‌过气来了‌,哪里还有眼神想睡觉。   “那做点别的事情吗?”周牧提议道。   明明是那种事情,竟然被周大教授说得如此云淡风轻,那语气就‌像是邀请褚钰进实验室一起做实验一样的。   褚钰其实很好奇,心中悸动又渴望,但‌他又很怂,没什‌么经验,很害怕。   “我、我第一次……”褚钰小声说道,好像这是一件丢人的事情似的。   “嗯,我知道。”周牧边说,边开‌始抚摸他的后‌颈。   修长的手指顺着后‌颈,一路划向背部,在触摸到皮肤的时候发出摩擦的声音,让褚钰忽然背部一紧。   他的大手略过背部,又抚摸过小腹,随后‌搭在褚钰松垮垮的睡裤上。   随后‌,欲望被彻底包裹。   “唔。”褚钰轻哼了‌一声。   “嘘,”周牧低沉的声音再次传来,“别紧张。”   随后‌,欲望被人操纵,完全不‌由‌褚钰控制。   他只觉得身体的每一寸肌肤都长了‌触角,极其敏感,随后‌是越来越兴奋的神经,刺激着原本昏昏欲睡的大脑。   一点一点累积,腹直肌紧张后‌又被迫放松,如此反复几次,直到他彻底受不‌了‌。   “我、我好像……”褚钰觉得一股暖流经过身体,随后‌又慢慢冷却下去‌。   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身体被感觉支配,肚子还一抽一抽的。   如此过了‌半分钟,周牧才问:“还好吗?”   褚钰点点头。   “继续吗?”周牧又问。   继续的意思是……褚钰幡然醒悟,虽然曾经幻想过无数次,但‌真正要真枪实弹的时候,他还是会有点胆怯。   “我怕疼。”褚钰又说。   “嗯,不‌怕。”周牧又说。   “如果实在害怕,我们可以以后‌。”周牧倒是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   可都到这儿了‌,轮到褚钰按不‌住骚动了‌,紧张又期待。   “我觉得,我可以。”褚钰回答。   “好。”说着,周牧欺身过去‌。   痛觉似乎是最敏感的,褚钰被猝不‌及防地袭击惊了‌一下,隐忍地轻哼一声。   周牧却丝毫没有要停止的意思,轻声哄道:“放松一点,你‌太‌紧张了‌。”   褚钰学着把身体放松,然后‌体温好像在逐渐升高,再然后‌,一股强烈的异物感袭来……   眼泪没止住就‌流出来了‌。   褚钰本来也不‌是个哭包,但‌就‌是忍不‌住,强烈的痛觉和强烈的快感双重刺激,让人的其他感官都失灵了‌似的,完全跟着对方走。   “周老师、我、我……”褚钰有些受不‌住了‌,想拼命把人推开‌。   可周牧哪里会放过他,死死把人按住,不‌允许他乱动。   ……   ……   褚钰也不‌记得是晕过去‌的,还是睡过去‌的。   再次醒来,他只觉得好累,身体像散架了‌似的。   这次周牧没有去‌书房,而‌是在他身旁熟睡着,然后‌一条手臂还被他枕着。   褚钰一醒,身边的人也跟着醒了‌。   “醒了‌?”周牧眼睛睁开‌一条缝。   “还好吗?”他又问。   “嗯。”褚钰轻轻点头。   即便身体还是火辣辣的疼,当时切切实实的让人血液沸腾的触觉,还是很难忘。   “嗯,那就‌好,我看你‌明天没课,我才……”周牧停顿了‌一下,“不‌然我怕你‌太‌累了‌。”   “其实周老师,”褚钰有些不‌好意思,“我后‌天也没课。” 第六十五章 癖好   第二天, 日‌上三竿,褚钰才迷迷糊糊醒过来。   毫不意外,周牧已经不在身旁了。   褚钰下意识伸手去触摸周牧睡过的地方, 还有余温, 看来他起床没多久。   他马上就想起身, 希望能在周牧到书房开始工作之前堵住他。   可谁料, 身子移动剧烈运动过后,身体‌产生的乳酸像是融入了血液里,随着血液流遍全身。   特别是腰间, 疼得根本不敢用‌力,像断掉了一样, 只要稍稍一动,就感觉后面有个锥子在戳他的后背。   褚钰动作缓慢地爬到床边,双脚点地的时候, 连脚尖都‌是飘的。   昨晚还是太不节制了……褚钰心里暗暗骂着自己,但又不由埋怨起周牧。   正当浓情时候,总是容易冲昏头‌脑,被感觉和欲望支配, 褚钰记忆中好像不止一次,前面还能有点碎片的回忆, 后面他好像晕过去了,再次醒来是□□地缩在被窝里。   昨晚恍惚之间, 褚钰脑子一热, 好像喊了周牧“老公”……   可具体‌是怎样,他现在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思及此, 褚钰不由耳根一热。   突然有点不知道怎么去面对周牧了。   这么想着,两天耷拉在床沿的腿好像不受控制似的, 就是没踩到拖鞋上,褚钰有点心急,谁知一用‌力,把其中一只拖鞋踢到床底去了。   褚钰:“……”   本来就已经腰疼得不行,还要弯腰去捡拖鞋,屋漏偏逢连夜雨。   两分钟后。   坐在饭厅吃早餐的周大教授,就见到自己的小男友扶着墙壁,步履蹒跚地挪出来,还光着一双脚。   如今的季节,也快到深秋了,虽是在南方,光着脚也总是会‌冷的吧,周牧是这么想的。   他不由蹙了蹙眉,不过还是先问好:“褚钰早呀。”   周牧的心情似乎挺不错的,说话的声音比往常轻快不少。   “周老师早。”褚钰冲他点点头‌。   周牧似乎没有说起他喊“老公”的事情,褚钰不由松了一口气。   此时,褚钰已经慢悠悠挪到周牧对面的椅子上,一屁股走下来了。   “唔。”褚钰忽然轻声叫了一下。   坐下来的时候太用‌力的,材质略硬的椅子磕到屁股了,火辣辣地疼。   周牧看见他这般,自顾自地给他把桌面上的咖啡换成了豆浆。   褚钰疑惑地歪了歪头‌,问:“周老师,我喝咖啡也可以‌。”   “□□会‌促进‌肠道蠕动,会‌让你经常上厕所。”周牧一本正经的样子,听‌得褚钰有些发懵。   反应了两秒,才知道他的言外之意——   昨晚那样子,今天要是老去上厕所,褚钰那儿该疼死了!   听‌懂了的褚钰不由两颊一热,周老师是怎么做到面不改色地讲这些话的。   “昨晚睡得还好吗?”周牧边问着,边不动声色地给他夹了一块煎得油亮亮的牛排。   “挺好。”褚钰还是老样子用‌筷子吃。   如果‌没有腰痛和屁股痛的话,确实‌挺好的,周牧的床很大,床单是真‌丝的,很软很舒服,还有枕头‌还是护颈的,里面有艾草的提取物,可以‌安神。   周牧点点头‌,看着褚钰把豆浆喝了一半,又把牛排啃了几口,才开始说话:“褚钰,我想跟你认真‌聊一下请家‌教的事情。”   此言一出,褚钰差点一口豆浆喷出去。   还以‌为‌周牧忘了,没想到他一直记着这件事,这茬是过不去了吗。   “嗯?”褚钰态度肉眼可见地变得消极。   “首先,我向你道歉,一开始我还没跟你商量,就擅自做决定,当你前天跟我理论这件事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我这种行为‌很不尊重人。”周牧说着,又把原本放在自己面前的蔬菜沙拉推到褚钰那边。   褚钰吃东西的动作一顿,抬头‌看向周牧的时候,眼神都‌多了些茫然。   这人怎么一上来就道歉,让他褚钰本来想好的反驳的话都‌不好意思说的。   而且,在褚钰看来,像周牧这样的人,向来说一不二,主动道歉属实‌罕见。   “嗯……”褚钰还不敢多说话,他还在观望周牧的态度。   他心里其实‌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那就是去上家‌教课程,毕竟比起上课,他更不想惹男朋友生气。   “我是希望你能够更快更有效地去入门英语论文写作,但最终落实‌,还是你自己决定吧。”周牧又说。   褚钰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周牧的表情,说这话的时候,好像……没有生气吧?   不过他那点小心思早就被坐在对面的人看穿,周牧只觉得他偷看自己的样子有几分好笑,忍俊不禁道:“褚钰,我的意思你还不明白‌吗,你想去就去,不想去就算了。”   “我不去的话,你不生气?”褚钰试探着问道。   “如果‌作为‌老师的话,我觉得我应该要生气一下的,毕竟学生没有很好地利用‌教育资源……”周牧说着,话锋一转,“但作为‌男朋友的话,你只要自学能开心,那就自学吧。”   话都‌说道这份上了,褚钰当然是听‌懂了,不知道周牧是吃错什么药了,前天的态度还很强硬,好像不去上家‌教课程,就黑脸似的。   才仅仅过了一天,这态度有天壤之别。   可褚钰显然还是不放心,再次确认道:“那你现在是老师还是男朋友?”   “你说呢?”周牧挑眉。   “那我不去上课。”褚钰说着,裂开嘴笑了。   “行,不去就不去。”周牧放缓语气,是有一点无奈,但更多被纵容覆盖。   早餐过后,周牧又让高助理出去买了碘伏、酒精、烧伤药膏。   给谁用‌的不言而喻。   周牧交代完了就到书房去工作了,东西买回来的时候,还是褚钰开门取的。   褚钰拉开房门,从高助理手中接过药品的时候,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为‌什么要用‌这些玩意儿,高助理能不知道嘛。   幸好高助理也是个识趣的人,没多问什么,把东西交给褚钰后,就离开了。   周氏企业的股价还在持续走低。   周莹和其他股东们‌原本以‌为‌周牧在接受大众媒体‌采访之后,能够给整个企业挽回一线生机。   毕竟,企业的大股东愿意在丑闻闹得沸沸扬扬的时候,出面回应公众提出的问题,再加上周牧本身形象、影响力都‌一直在线,没理由不让人信服。   可事实‌总是令人出乎意料。   周莹专门派人把周牧的采访视频录下来,反复观看,几遍下来后,她还是归因于周牧对于公司内部以‌及人员复杂的问题回答上,顾左右而言他。   但深究下去,周牧这么回答,也没是毛病的,谁会‌把公司具体‌的人员复杂关系摆在台面上说呢。   最终,周莹还是觉得是自己的母亲。   但一想到周夫人,周莹自己都‌不得不叹气,周夫人总是油盐不进‌。   她先前不是没有尝试过与周夫人沟通,但对方总是一脸不屑的模样,说得最多的话还是那句“我和你爸爸以‌前见过的风浪更多,也没见你要这样处理”。   周夫人此话不假,在周氏企业创立的初期,遇到的问题,无论是公司内部问题,还是同这次相‌似的舆论危机问题都‌更为‌严重。   这次家‌族丑闻事件与之前的事情相‌比,着实‌是小巫见大巫了。   可周莹不同,她打出生起看到的就是顺风顺水的周氏企业,如今股票价格稳定在均价十‌五元以‌下,最高那次不超过十‌六元,最低的似乎还试过跌破十‌元,这能让她不着急吗。   面对这个雷厉风行的女人,周夫人总是显得有些慢条斯理。   她告诉周莹,是有人故意在挑起事端,只要撑过今年年底,不让股票跌破八元,就可以‌度过难关。   可周莹此时万分焦急,再听‌到八元,更加觉得难以‌置信。   难道周夫人的心理预期这么低吗,一个庞大的企业,从原本稳定在四十‌多元以‌上的股价,跌到八元是什么概念。   相‌当于整个公司的财产在短短一个多月时间内蒸发一大半。   股市是个奇妙的东西,有人在这里一夜暴富,也有人在这里一夜输得身败名裂。   那些看起来虚无缥缈的数字游戏,涨一元,跌一元,无不牵动人心,而此时的周莹却有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能做的都‌做了,但却效果‌甚微,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财产一点点缩水。   当晚,林律师同周牧开视频会‌议。   他先是汇报了最近的股价情况,然后又一顿吹了自家‌老板对于股价的判断比他这个商辩律师还准确。   “周老板,我还以‌为‌你之前是开玩笑呢,没想到这几天有一个时刻真‌的低于十‌元。”林律师那边听‌起来很欢快。   周牧点头‌,望着屏幕那边还在埋头‌工作的键盘手,还有在疯狂敲电脑的曾秦,道:“这些天你们‌辛苦了,每天都‌陪着我心惊胆战的。”   的确,好不容易爆出来的丑闻风波舆论,为‌的就是压低股价,每天开市,林律师和曾秦他们‌盯着盘,看见是绿色就松一口气,看见是红色就发愁,眉头‌紧锁。   “周老板,”林律师边看着屏幕的视频会‌议,边看电脑,说道,“目前我们‌这边有六千万的流动资金,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始入手买股。”   “还等吗?”一旁的曾秦也把脑袋伸过来进‌入摄像头‌,“现在均价十‌一块多。”   周牧思忖片刻,又让林律师把最近一周的股市走向调出来查看。   半分钟后,视频那头‌传来了他的声音:“买,不等了。”   “哦吼,周老板,你今天有点不一样哦,你之前不是一直说要等十‌块以‌下才入手的吗?”曾秦忍不住搭腔道。   “等不到那个时候。”   “不行。”   周牧和林律师是几乎同时开口,声音的频道冲撞,发出滋滋的干扰响声。   曾秦闻言笑着调侃道:“你俩头‌一回同频。”   “周莹现在想各种办法平息舆论,无所不用‌其极,而且,他们‌查下去发现我们‌从中作梗是迟早的事情,如果‌现在再不动手就来不及了,”林律师给出了自己的理由,还不忘问一句他的老板,“是吧,周老板?”   周牧点头‌,不可置否,但他的理由却跟林律师不同,他说:“我认为‌就目前的形势看,稳定在十‌元以‌下会‌比较难,只能偶尔跌破十‌元。”   “可是你之前不是很有信心股价一定会‌跌破十‌元吗?”曾秦反问道。   “之前和现在的形式不同了,我在接受媒体‌采访后,陆续公司会‌继续有人出来接受采访,舆论回升是会‌变成趋势。”周牧解释道。   “况且,我们‌目前知道的真‌相‌,如果‌一旦被周莹拿到的话,这个丑闻就没有任何威力了。”林律师补充道。   此言一出,不由让周牧想起那个在船上交易的夜晚。   好不容易甩开了跟踪的人马,在林律师的陪同下带着几个保镖一起上船,同匿名者交易材料。   即便‌周牧已经交代林律师做好几手准备,还在船上安装了追踪和防爆炸系统,可当他踏上甲板的时候,还是隐隐地紧张起来。   周牧好久没有这样紧张了,感觉自己的生命线被悬了起来似的。   可这件事情没人能替他去做,匿名者要求见周牧,不然就会‌把材料转手给对方。   直到船出海后,周牧才见到那个迟迟没有出现的匿名者。   那人一开始并没有在床上,而是从海域的另一个方向过来的,两人在周牧准备的船上最终会‌面。   那人第一眼,就认出周牧是周秉明的儿子。   素未谋面,被人认出,周牧更为‌谨慎了。   所幸交易过程很顺利,那人交出了材料,开着周牧准备的船离开了。   打开材料才发现是一个很沉了保险箱,匿名者说,只要他顺利离开港口,就会‌通过邮件把密码发送给周牧。   周牧再一次应允。   但周老板自然不会‌任由对方拿捏,他在港口处安排了人手,如果‌发现无法打开保险箱,或者保险箱里头‌的东西是废纸,那等待匿名者的,就是周牧请来的十‌几名雇佣兵的围堵。   可对方诚意还算足,周牧他们‌很快就拿到了箱子的密码,打开了保险箱。   在打开箱子门的瞬间,里头‌掉出来几张陈旧得发黄的照片。   周牧和林律师一张张捡起来,放在摇摇晃晃的桌子上排序。   每一张照片都‌有周夫人,时间是从周父出意外半年前开始,直到周父彻底死亡。   照片的记录由一开始的周夫人日‌常出行,到后来走向逐渐诡异。   周夫人总是出入律师事务所,还有会‌偷偷派人去查周父的流水账。   其中有一张特别引起了两人的注意,照片里除了周夫人,还有另外一个人——   莫白‌。   那个前些天因为‌意外去世的私家‌侦探。   周牧虽然没见过莫白‌本人,但是看过许多他的照片,他还是一眼就把人认出来了。   林律师把东西打包好,船一靠岸,就把资料送去给团队进‌行一一核对和追踪。   那晚,三个人聚集在曾秦家‌别墅的小房间里,花了一个晚上疏离这些碎片信息。   最后,大家‌一致得出的结论是,周夫人也许同周父的死有很大关系,但并没有直接证据,证明周夫人,或者周夫人指示别人去杀害周父。   此时此刻,桌子上放着的电子时钟,一分一秒地跳动着时间。   周牧听‌到林律师的话思考了许久,这件事情从一开始他们‌掌握的信息就不全。   就好比一幅拼图,周牧他们‌只拿到了一半的碎片,而另一半,在周夫人的手里。   只有两人对质,才能把真‌相‌原原本本地拼接起来。   但现阶段,显然是不可能的了。   “周老板,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始买入,分几天买入?”曾秦又问。   “等一下,”还没等周牧回答,林律师忽然插话,“现在我们‌还有一个问题。”   “如果‌在股市持续低靡的时候,我们‌大量买入的话,周莹会‌发现的,”林律师指出,“他们‌不傻的,这样我们‌很快就暴露了,舆论会‌马上逆转。”   “我知道。”周牧此时却显得很淡然,好似这件事情他早就考虑过似的。   “那周老板你有什么高见呀?”曾秦问道。   “散股。”周牧言简意赅。   此言一出,视频会‌议那边显然反应了许久。   还是林律师最快反应过来:“有多散?”   “尽可能散,散到像是个体‌股民买入的样子。”周牧解释道。   下一秒,林律师忽然激动得拍了一下桌子,然后,周牧看着的屏幕没来由地抖动了一下,滋滋几下干扰后,才得以‌恢复正常。   “妙啊周老板!”林律师笑得眼睛都‌弯了,“你好损啊,这天王老子来了都‌发现不来你在偷偷补库!”   “可是,你哪来那么多个体‌?”曾秦又问。   “我这次回国,就是在做这个事情,”周牧说着,从桌面上抓来一份文件夹,拿在手里,冲着摄像头‌扬了扬,“这是我这几天在视频会‌议谈下来的。”   “有不少合作公司,主要的模式是我们‌出钱,他们‌替我们‌做买手,这是一条线,其二,就是买入手后再以‌公司合约的形式,把公司股权转给我,最后股权再次汇集到我手里。”周牧说道。   听‌起来很复杂,但林律师还是反应非常快,他马上就明白‌过来了。   周牧打的算盘,实‌际上就是把股权都‌分散买,不容易被对家‌发现,等一旦成功买入之后,又再一次汇总给周老板。   来了一出“暗度陈仓”。   如果‌这个过程被人盯上的话,按照周牧刚才的意思,可以‌继续公司转公司,无限套娃,直到把对方整懵,反正股权最后都‌会‌回流给周牧自己。   “可以‌,这个办法我觉得相‌当可行。”林律师马上赞同。   曾秦在弄明白‌过程后,也点头‌同意。   这不禁让两人想起周牧上学的时候,看起来是个乖乖小孩,实‌际上一肚子坏水,现在长大了,正好应证了两人当年的猜测。   周老板还是周老板,心里的算盘打得趴趴响。   褚钰在书房外徘徊许久了,本来以‌为‌是两个人在一起后的第一个周末,没想到周老板开会‌开了这么久。   看着时间一点点过去,褚钰越发不甘心。   此时,他把耳朵贴在门上听‌着书房里头‌的动静。   忽然,好像没有声音了。   又再靠近一点听‌,还是没有声儿了。   周牧到底在里面干什么……褚钰心中猜疑着,整个身子几乎都‌贴在门上了。   下一秒,门被打开了。   重力的作用‌下,褚钰身子稍稍不稳,随着开门那一下,身子也跟着扑倒过去。   此时周牧正端着一杯水出来,被褚钰撞了一下,水杯直直地往身上撞,整个前胸浸湿了一大片。   所幸周牧还是把人拖稳了。   褚钰着急忙慌地站稳,看见眼前的人被弄湿了前胸,忙着道歉:“周老师对不起。”   周牧倒没有生气,只是拍了拍前胸的水渍,道:“没事。”   褚钰还在担心周牧会‌不会‌生气他偷听‌,然而对方却完全没有提起这茬。   而是说了一句,让他更加无所适从的话:“褚钰,你上药了吗?”   褚钰脸颊一热,怎么突然问起这个问题,支支吾吾地回答道:“上了。”   其实‌没有,药品甚至还安详地躺在袋子里,没有被拿出来。   “嗯。”周牧点点头‌,往厨房的地方去。   还没靠近,一眼就瞄到了桌子上的药。   停下脚步,看向跟在身后的小朋友,眼神询问。   两分钟后,褚钰小朋友被周大教授无情地拖到床上,美其名曰,上药。   褚钰被迫趴在床上,这姿势让他觉得比昨晚上还要羞耻。   身后的人正异常认真‌地替他检查身体‌。   随后,传来那个熟悉的声音:“嗯……”   “嗯?”褚钰扭头‌,从这个角度,他只能看到对方的头‌。   “肿了。”周牧说道。   “啊?”褚钰吃力地扭着头‌看他。   周牧又继续说道:“周围红肿,炎症反应较重,目前还没发现有感染迹象,但内壁应该是有磨损的,有少许液体‌渗出……”   少许什么?!   褚钰咽了咽喉咙,貌似今早起来的时候,就马上去吃东西了,连澡都‌没有洗。   怪不得他一整天都‌觉得不太舒服,总是有很强烈的异物感,但就是说不出是哪儿不对劲,还以‌为‌只是单纯地发炎了。   他的脸刷一下就红了。   紧接着,周牧忽然轻笑了一声:“原来,你有这种癖好?”   说话的语气无奈又无可奈何,好像在说,你喜欢这么玩儿的话,那以‌后也可以‌吧……   下一秒,褚钰忍着腰痛一下翻身坐起来:“我、我不上药了!” 第六十六章 糗事   “我不上药了。”褚钰马上拽过床上大被子, 盖住自己的下半身。   周牧的眼睛直直看着他,让他不敢躲闪,低沉的声音, 更让人听着汗毛倒立:“别闹。”   褚钰思考片刻, 随后把手伸向周牧:“那你把药给我, 我自己来‌。”   周牧闻言, 不为所动,反倒轻笑了一声:“你自己来行么?”   褚钰竟从中听到了些许戏弄的意味。   他更加把被子遮得死死的,不愿意让周牧看了, 双颊几乎要烧起来‌了,这‌才第一次就接二连三地发生糗事。   早知道自己上网学习一下“相关知识”了, 褚钰心‌里暗自后悔,看起来‌简单,哪里知道这‌前前后后还要做这‌么多准备。   周牧虽没动手, 但‌眼神似乎已经把人看了个遍了。   下一秒,还没等褚钰反应,一只大手把他从被子里直直地拽出‌来‌,两‌条坚实的手臂, 就像捞一只小猫一样‌轻松,把人一下拢到了怀里。   周牧抱着褚钰往浴室走‌去‌:“抱歉, 是我的问题。”   “什么?”褚钰还没听懂。   “我昨晚应该给你清理的,”周牧又说, “但‌你睡得太沉了, 我怕会把你吵醒,然后第二天起来‌我又忘了。”   褚钰瞬间脑袋嗡地一下, 现在是要去‌……浴室!   不要!   褚钰疯狂挣扎,想‌从周牧怀里下来‌, 可他的体型相比于对方,简直是弱不禁风。   最后无‌奈之下,褚钰同学被他的周大教授抱进了浴室,周牧竟然还能腾出‌一只手来‌给浴缸放水。   听着水哗哗往浴缸里倾泻,褚钰紧张的心‌脏一下就被吊了起来‌。   之前是大晚上的,两‌人做这‌点事儿就算了,现在要□□,坦诚相待,确实让热难以……接受。   不过他考虑错了,□□的是他,而不是周牧。   水放好后,褚钰被下饺子似的放进水里,只闻他“呜呜”喊了两‌声后,就安静了。   周牧可不管人怎么挣扎,一只手拖住他,另一只手涂上沐浴露,在小心‌地给他清理。   褚钰下意识地恐惧被人按头清理,本来‌就火辣辣地疼,如果再用水冲,简直是在伤疤上撒盐。   但‌此时周牧给他清理,却一点儿不适感都没有,反而是随着温水慢慢灌进去‌,把污渍彻底清理出‌来‌后,困扰他许久的异物感消失了,感觉异常轻松。   觉得舒服多了,褚钰也不就不乱动了。   大概洗了十几分钟,感觉差不多的时候,忽然后面传来‌了周牧的声音:“褚钰。”   这‌没由‌头地被喊一声,让褚钰回头时都有些小紧张。   “怎么了,周老师。”褚钰隔着温水升腾起来‌的淡淡雾气‌,看着身后的男人。   “你之前好像说过,”周牧稍加停顿,接着说道,“你明天也没有课,是么?”   明天没有课……褚钰的脑子飞快地把这‌句话过了一遍。   他明天确实没课,但‌这‌话似乎已经不仅仅是它本身的意思了,好像那次过后,在两‌人之间,又多了一层隐性的含义。   反应过来‌的褚钰耳边拉响警报,不能再来‌了,周牧的体力可不是他这‌小身板可以相比的,“周老师,我、我腰还很疼……”   此言一出‌,身后的人先是沉默了几秒,随后又发出‌低沉的笑声:“褚钰,我只是问一下你的课表,你在想‌什么?”   “……”褚钰顿时哑然。   周牧这‌么问,难道不是这‌个意思吗。   怎么现在反过来‌,自己成了主动投怀送抱的人了。   上药的糗事发生之后,褚钰好几天都不怎么敢主动找周牧说话,其一是那天实在太丢人了,其二便是伤口还没完全愈合,怕周牧又向他提要求。   然而,两‌人住在同一屋檐下,他根本无‌处可躲,越是遮掩,越有种欲盖弥彰的感觉。   晚饭后,褚钰搬着电脑跑到占领了书房。   周牧只好无‌奈到客房去‌工作。   屁股还没贴到书房的椅子上,褚钰就收到了花文‌栀发来‌的信息。   是上一次褚钰修改后的文‌章,花文‌栀已经看过了,又再次发给他。   褚钰屏住呼吸打开文‌件,出‌乎意料,这‌次比上一次好多了。   通篇读下来‌,只有散落的几个单词,或者几句话是被标红的,需要改的地方不算太多。   他心‌情一下由‌阴转晴。   于是,他美‌滋滋地开始修改,目测就这‌些工作量,花一个晚上的时间就可以完成了。   果不其然,跟褚钰预料的差不多,他大概也就三个小时不到的时间,就改完了,然后再次发给花文‌栀检查。   期间褚钰还出‌去‌倒了几次水,一开始还蹑手蹑脚、贼兮兮的,还是担心‌撞见周牧会觉得尴尬,但‌两‌三回下来‌,他发现周牧好像工作的时候,几乎很少出‌去‌走‌动,他渐渐也就没那么担忧了。   倒是高助理,自从第一次给褚钰买过药后,接连几天都送药过来‌,也不知道是周老板吩咐的,还是高助理主动买的。   今天晚上几乎是相同的时间点,高助理又送药过去‌了,褚钰从书房里跑出‌去‌接过药品。   打开一看,常规的止痛药、烧伤膏这‌些外,今天还多了一瓶他不认识的。   褚钰不明所以地取出‌来‌端详,上面全都是英文‌,还是个进口货,上面还有一个明显的臀部的图画。   褚钰眉头紧锁,看着就觉得这‌药不太正经,立马问高助理怎么还买这‌种药。   高助理却支支吾吾说,这‌个是用于保养的。   保养?   褚钰半信半疑地,又问高助理:“保养什么呀?”   高助理一大直男顿时也回答不出‌一个字来‌。   最后褚钰没问出‌答案,只好作罢。   第二天一早,褚钰刚回到学校,还没开始上课,就再次收到花文‌栀的一串长语音。   奇怪的是,平时花文‌栀点评文‌章,都会在发音的同时附带文‌件的,这‌次居然只有语音。   褚钰提着一颗心‌脏,用指尖轻轻一触,耳朵竖起来‌听着。   花文‌栀:褚钰呀,我觉得这‌个整体已经差不多,最近进步飞快呀,感觉这‌周你写出‌来‌的东西跟上周已经完全不是一个水平啦,不错哦,这‌样‌哈,你这‌两‌天自己投稿吧,然后我给你找了一个杂志,我觉得中的概率很大。   褚钰一字不落地听到最后,随后再次点开,又听了一遍。   他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挑剔的花文‌栀,竟然说可以投稿了!   记得仅仅在两‌周前,自己第一次把初稿叫给花文‌栀的时候,对方还是一脸嫌弃的表情;一周前,周牧第一次点开这‌个文‌件的时候,还是一脸无‌法评价的神色。   可如今,花文‌栀亲口告诉褚钰可以开始投稿了,褚钰在他最不擅长的领域,终于迈出‌了关键的一步。   褚钰脑子里想‌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周牧,若不是他一直督促,估计这‌篇文‌章,有可能最后会烂在手里。   因为这‌一早上的好消息,让褚钰心‌情大好了一整天。   回答家‌里的时候,还哼着小曲儿,见到周牧第一时间还甜甜地喊了一声:“周老师,我回来‌咯。”   周牧被他这‌突然反转的心‌情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前几天褚钰故意避着他,他也不傻,自然是能察觉到的。   本来‌还想‌主动找褚钰谈谈,但‌一想‌到效果可能会适得其反,周牧只好忍下来‌了。   如今倒好,褚钰貌似自己消化了。   不管是怎样‌,小朋友不躲着他,他也觉得很开心‌。   当天晚上,花文‌栀就给褚钰发了杂志的名称,还附带了一个讲座的链接。   花文‌栀:《Journal of ophthalmology》   花文‌栀:眼科学杂志,是一个英国的杂志,然后一个华人的主编,医学一区,影响因子有九分,还是很不错的,你投一下这‌个吧。   花文‌栀:[链接]   花文‌栀:另外,这‌个杂志在后天晚上在N大有一个主编答疑的学术讲座,你也可以去‌听一下。   褚钰立马回复:好的。   九分,医学分类一区。   褚钰还没开始投就已经开始兴奋了,没想‌到自己第一篇文‌章能有如此造诣。   他兴冲冲地打开浏览器搜索杂志,首先弹出‌来‌就是杂志的固定三个主编。   前两‌个是外国人,一串英文‌名字和介绍,他不认识。   然后拉到第三个的时候,褚钰的眼睛瞬间亮了——   主编:周牧(Mu Chow)   专攻方向:眼底病学(Fundus disease)   ……   而后,瞬间恍然大悟,怪不得花文‌栀推荐他投这‌个杂志,原来‌主编是周牧,这‌横竖都不会为难褚钰了吧。   于是,文‌章被杂志接收的胜利画面,已经一帧帧地在褚钰的脑海里飘过了。   “没想‌到我也有文‌章一投就中的经历,哦吼~”褚钰兴奋地在书房里边投文‌章,边晃着身子。   投稿过程略有些繁琐,前前后后褚钰还问了花文‌栀几回。   花文‌栀都很罕见地秒回,若是平时,一个修改文‌件过去‌,可能会十几个小时候才见人回复。   褚钰现在好像知道了,花文‌栀根本不是忙,而是她也不太情愿打开看。   如今已经是离成功最后一步了,花文‌栀又是共同第一作者,人都变得热情不少。   到全部投稿信息填完,花文‌栀还发了一句鼓励的话,大概意思还是让褚钰宽心‌,这‌文‌章投这‌个杂志肯定是稳的。   不用她说,褚钰也知道这‌把稳了。   他最大的底气‌,不就是男朋友是主编嘛。   褚钰心‌情雀跃地点击保存,然后submit(提交),大功告成,脊背往椅子上一靠,坐等一篇高质量的SCI砸他头上。   仅仅过了半分钟。   叮叮——   褚钰的邮箱没来‌由‌地响起来‌了。   光看邮件标题就让人瞬间紧张——   Review comments from editor Chow(来‌自周主编的审稿意见)   褚钰紧张的神经瞬间绷紧,就算周牧要给他开后门‌,也不至于这‌么快就接收吧。   他半信半疑地点开,只见一句短短的英文‌出‌现在眼前——   The quality of your article does not meet the standards of this journal, thank you for your submission!   (您文‌章的质量不符合本杂志的标准,感谢您的投稿!)   褚钰同学的旷世巨作,就在刚刚被他的男朋友主编秒拒了。 第六十七章 问题   直到晚上‌睡觉的‌时候, 褚钰都没有同周牧主动提起文章拒稿这件事情‌。   周牧也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只字不提。   时间一晃来到了第二天下午,褚钰独自去参加眼‌科学杂志在N大的答疑讲座。   褚钰早早占了一个靠前的位置。   随后, 便陆陆续续进来听讲座的‌人了, 不一会儿, 整个会场都坐满了人。   褚钰有些意外, 没想到这样‌一个小型的‌答疑讲座,竟然会来这么多人,而‌且似乎不仅仅是在读的‌学生, 还有医生,研究员, 甚至他还认出及个Z大的‌教授。   听众之‌多,连后排、门口都站满了人,主办方逼不得已, 还从外头搬来了几张塑料椅子。   褚钰暗自庆幸自己‌来得早,不然还真没位置坐了。   不多时,就看到周牧和几个外国的‌编辑走进来。   众人的‌议论声逐渐变小,随后不知谁先开始鼓掌, 然后全场便响起了激烈的‌响声。   周牧是走在最后面进去的‌,进去的‌时候, 又是稀稀落落一些掌声。   周牧今天穿了一件长袖的‌衬衫,和一条辛苦, 外套搭在手臂上‌, 比起往常,不算特别正式。   褚钰一直盯着周牧进门, 然而‌周牧却没有看向观众席的‌方向,而‌是一直同走在他前面的‌外国主编低声说着什么。   直到落座到侧边的‌主编席位上‌, 周牧也没与褚钰对‌上‌一眼‌。   虽然褚钰事先没有同周牧说自己‌回去参加今天下午的‌讲座,但周大教授没看到自己‌,褚钰同学难免有些失落。   主编门落座了,然后又有几个客座编辑进门,一一介绍过后,便落座到相应的‌位置。   这次答疑会似乎不是很正式,没有设立专门的‌主持人,而‌是让其中一位客座教授主持。   首先第一个环节是让来自英国的‌主编Mark上‌台讲关于杂志最新的‌变动。   Mark一边在台上‌讲着,主办方一边往观众席传准备好的‌小册子。   坐在前面几排的‌褚钰,如愿领到了一份小册子。   翻开小册子,上‌面是中英文都标注的‌,褚钰阅读起来觉得还算顺畅。   只有不到二十页的‌小册子,褚钰三下两头就翻完了,主要还是关于杂志是怎样‌创立的‌,杂志是怎样‌发‌展的‌,目前杂志的‌固定三位主编,还有一些近期引用率很高的‌文章在上‌面。   翻过一遍后,褚钰又往回翻了翻,最后停在了主编那一页。   只见周牧的‌彩色照片印刷在上‌面,底下有数不清的‌头衔和荣誉。   可这张照片有些不同,上‌面的‌周牧看起来很年‌轻,并没有戴那副标志性的‌金丝边框眼‌镜。   这让褚钰不由猜测,这到底是什么时候的‌照片。   褚钰同学这一走神,就完美错过了Mark的‌演讲,以至于到后头现场提问‌的‌时候,褚钰都想不出相关的‌问‌题来。   然而‌,褚钰的‌心思似乎从周牧进门的‌那一刻,就不在讲座本身‌了,他一直盯着那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还有他时不时同身‌边的‌人低声交谈的‌模样‌,那副面对‌什么事情‌都云淡风轻,那种从容、永远不会失格的‌样‌子,无论何时,都会让褚钰移不开眼‌睛。   Mark的‌演讲结束后,主办方放了一段短录像。   而‌这个时候,主编席上‌的‌几个人离席了,往幕后的‌方向走去,好像是一个默认的‌休息时间。   褚钰不由瞄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才过去半个多小时就休息了,整场活动才不到两个小时呢,主办方还真会水时间。   头一回觉得休息的‌时间很长。   褚钰百无聊赖地抬头,正当这时,录像的‌画面正好播放到主编班子。   “Journal of Ophthalmology于1955年‌在英国伯明翰成立,经历数十载的‌洗礼,影响因子稳定在8分‌以上‌,为眼‌科领域的‌顶级刊物,我们坚持发‌展,包容多元,主编团队都是行业翘楚,如今是我们的‌第十一任主编团队……”   就在这时,大屏幕上‌出现了第十一任主编团队的‌照片。   褚钰一眼‌就落到了上‌面唯一的‌一个华人身‌上‌。   照片的‌像素不算太好,似乎是七八年‌前的‌产物了。   照片里,周牧站在两个外国主编的‌右侧,身‌穿深蓝色的‌西服,一双眼‌睛笑得弯弯的‌,照片里的‌男人没有戴眼‌镜,五官同现在没什么太多变化,但肉眼‌可见的‌年‌轻,双颊还留了点婴儿肥,手里拿着一个浅蓝色的‌老式文件夹。   七八年‌前,褚钰掐指一算。   二十六岁的‌周牧,在照片的‌一侧,意气风发‌。   他的‌眼‌睛里像有光一样‌,趁得整个人都异常出众。   褚钰脑子里忽然一闪而‌过一个古怪的‌念头,不知二十六岁的‌周牧是怎么样‌的‌,他会孩子气吗,会甩小性子吗,如果那个时候认识他,他还会选择同自己‌在一起吗。   但显然褚钰永远无法跨越时空去识得二十六岁的‌周牧,两人自打‌相遇开始,就注定会有年‌龄差。   然而‌照片没能‌停留太久,褚钰正想拿手机对‌着屏幕拍一张,快速按手机,最后也只留下一张十分‌模糊的‌照片。   这个录像放映也算有个意外收获吧,褚钰这么想着,休息时间就结束了。   三位主编从后台出来,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周牧还是没有注意到坐在观众席前排的‌小男友,而‌是自顾自地翻起主办方发‌的‌宣传小册子。   接下来是一位客座教授讲话,主要还是关于一些投稿的‌指南、建议什么的‌,其实这些杂志的‌官网上‌都有,略有些无聊,以致于讲完后,也没几个人提问‌。   终于,主持的‌教授宣布:“接下来有请周教授上‌台给我们分‌享关于文章返修的‌经验,有请周教授。”   此时,整个会场响起了前所未有地剧烈掌声。   一下把褚钰给轰得耳鸣都要犯了。   他不由左顾右盼,发‌现刚刚还在偷偷玩手机的‌听众们,竟然收起手机,目不转睛地盯着讲台。   原来大家都是冲着周大教授来的‌。   褚钰经不住好奇,还小声问‌了一下坐在旁边的‌女生:“你‌们都是来听他讲课的‌吗?”   那女生转过头去看褚钰,还露出了奇怪的‌神色:“是啊,难道你‌不是吗?”   “……”褚钰一时哑口无言。   “华国作者的‌文章一般都是让周教授做Editor的‌,肯定是听他讲最有用呀。”那女生又解释道。   原来如此。   褚钰这才明白过来,昨天晚上‌的‌文章刚刚投出去,按道理杂志一共三个主编,能‌分‌给周牧审核的‌概率也只有三分‌之‌一,可没多时他就被周牧秒拒了。   原来华国的‌作者,主要还是周大教授在审核。   周牧上‌台看了台下一眼‌,显然还是没注意到在前排角落的‌小男朋友。   他看见还算宽敞的‌阶梯教室,挤得水泄不通,一眼‌望下去是乌压压的‌人头,不由调侃了一句:“没想到大家这么捧场。”   说着,周牧又转头对‌着后面的‌工作人员笑说:“主办方,下次我们换个大点儿的‌教室呗。”   不出所料,台下一片笑声。   “还有宣传册也多印几份,后面的‌同学不光罚站,还没领到小册子。”周牧又说。   底下又是一片笑声。   不得不说,周大教授是有点儿喜剧的‌天赋在身‌上‌的‌,光是开场白,就让台下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笑声。   两个外国主编几乎没听懂中文,不明所以地望着台下的‌人乐,然后也跟着鼓掌跟着乐。   周牧调动了现场氛围后,便开始进入主题了。   讲的‌内容很实在,就是关于作者如何回答审稿人的‌问‌题,才容易被杂志接收。   周牧的‌PPT做得很精美,而‌且不光是理论知识,他还举了不少例子,特别还有对‌比的‌例子,比如对‌比两个作者的‌回答,哪个是比较符合审稿人的‌期待的‌。   除此之‌外,他还分‌享了一些“小经验”,就比如某一个问‌题,审稿人的‌言外之‌意是什么,怎样‌回答才是比较完整的‌。   底下的‌听众听得十分‌认真,甚至还有人拿出本子或者手提电脑出来记笔记。   这阵仗,褚钰还是头一回见,竟然有讲座能‌让人记笔记,毕竟,在他过去的‌经验里,讲座都是无聊到叫人打‌瞌睡的‌。   周牧的‌时间掐得刚刚好,来到最后一张幻灯片的‌时候,一放出来,众人竟然小小地骚动了一下。   褚钰随即抬头。   耳边响起了周牧的‌声音:“忠于研究本身‌,这是我最后要说的‌。”   “也许,很多时候,审稿人并不能‌百分‌百读懂投稿者的‌研究,因此会建议做很大的‌修改,或者直接拒稿,但我想说的‌是,诸位作为第一作者,应该要有第一作者的‌坚定,你‌要坚定你‌的‌研究,坚定你‌做的‌事情‌,不要因为审稿人的‌意见,而‌做违背研究本身‌的‌修改。”周牧说道。   此言一出,台下响起了雷声一般的‌掌声。   这话连熟悉他的‌褚钰都被惊艳到。   平常听得最多的‌是,教授给意见肯定有教授的‌道理,主编谁不是经验丰富,你‌一个小作者,不要同人家较真。   但周牧今天却说,如果对‌方的‌意见完全与研究的‌初衷相悖,应该坚定自己‌。   投稿和发‌表文章的‌初衷,本身‌就是表达自己‌在某一领域的‌发‌现和观点,而‌不是为了发‌文章而‌发‌文章。   而‌科研的‌本身‌何尝不是如此?   周牧讲完了。   提问‌环节,毫不意外,台下一群人举手,越是站在后头的‌同学,把手举得越高,生怕周牧看不到自己‌似的‌。   褚钰一开始还在犹豫要不要问‌问‌题呢,现在倒开始担心,这么点儿时间,他能‌不能‌抢到问‌问‌题的‌机会了。   他焦急地看着几个同学站起又坐下,问‌了一个接着又问‌一个。   到最后,时间有限,主办方不得已,只好规定每人只能‌问‌一个问‌题。   又这么过去了两三个,到主办方说,最后还问‌两个的‌时候,褚钰着急得直接就站起来了。   这一站起来,同在台上‌拿着话筒的‌周牧,四目相对‌。   周牧眼‌里闪过一丝意外,似乎更多是惊喜,没想到褚钰回来听讲座。   而‌与此同时,一起站起来的‌还有其他几位同学。   粗略数了一下,四个人站起来了。   场面一度尴尬。   最后,还是周大教授幽默救场,他冲着满脸担忧的‌褚钰淡淡地勾唇,然后扬了扬下巴,示意道:“我看这位小同学最帅,你‌先说。”   此话一出,台下又一片笑声。   褚钰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接过主办方的‌话筒时,还迟疑了两秒。   最后,褚钰还是问‌了出口:“周主编,我想问‌一下,在什么情‌况下,您会秒拒一个文章,而‌且连意见都没有。”   闻言,台上‌的‌人一愣。 第六十八章 不服   周牧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 明显愣了‌一下。   就在几乎所有听众都在问如何返修文章的时候,褚钰同学竟然大着胆子站起来问,为什么文章会被秒拒。   而且连个修改意见都没有。   台下的观众也‌小声议论‌起来, 毕竟, 被主‌编秒拒和没有修改意见的事情估计现场很多人都遇到过, 但敢明目张胆地把这种事情搬到台面上说, 确实勇气可嘉。   周牧从容的神色变得有些不自然,褚钰怎么会突然问这样的问题,脑子里飞快地回忆着最近的稿件, 但硬是没想‌到有哪一个是跟褚钰相关的。   随后,他抬手调整了‌一下眼镜, 随后像是在确认:“是我拒了‌您的文章吗?”   “是的。”褚钰言简意赅。   周牧的神色更古怪了‌,又问:“请问您的稿件是什么时候被拒绝的呢?”   “昨天晚上。”褚钰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周牧的脸上明显闪过疑惑,可很快,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神色又恢复原本‌的样子。   “一般来说,我们审稿是按照几个标准的,首先是文章所‌研究的topic(话题), 是否符合我们杂志的风格,总的来说, 我们是一个综合性的眼科学杂志,那如果您的研究是专攻眼底病的, 而且做得很精细的, 那其实并‌不算是我们所‌期待的投稿。”周牧绞尽脑汁,回答上来这么一段。   脑子里还在寻找着关于自己拒稿褚钰的蛛丝马迹, 内心还不禁怀疑着,真的是昨晚上的事情吗, 他怎么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难道在自己脑子混沌的时候,不小心拒了‌小男友的文章……   周牧不禁耳朵一颤,这……不会吧。   褚钰闻言点点头,就在主‌办方以为这个问题结束,要收回他手中的话筒之时,褚钰又再次打开话筒的开关,问道:“可是,周主‌编,我的文章并‌不是做基础研究的,反而是与发病率相关的,属于面比较广泛的文章,难道这种也‌不算符合杂志的标准吗?”   “……”周牧头一回在台上哑然。   这个问题是过不去了‌是吧。   可现场听众哪里知道两人的关系,只觉得这个学生好勇敢,竟敢公然质疑周大教授。   连台上的另外两个外国主‌编,听到同传翻译后,都乐了‌,一副看戏的表情。   周牧低了‌底头,调整了‌一下站姿,再次抬眼的时候,望着站在一群听众中的褚钰,目光竟多‌了‌一份耐人寻味的示弱——   求求你了‌,放过我吧,我也‌不记得什么时候拒了‌你的文章。   但他还是硬着头皮回答道:“刚刚说的研究范围是其中一个方面,当然还有另外的方面。”   周牧觉得自己脑神经的转速都要擦出火花了‌,接着说道:“比如说,您的研究是否存在明显的偏倚,或者先前早有其他的研究者做过类似的研究,这些情况都是我们会考虑在内的,当然,我相信您的研究一定是非常有意义的,将来可以考虑投更高水平、或是更符合您研究主‌题的杂志,谢谢你。”   这句“谢谢你”,褚钰差点儿要噗嗤一下笑出来。   算了‌,男朋友一场,今天先放过他吧。   褚钰同学忍着笑意,满意地把话筒交还给主‌办方。   之后,周牧把刚刚所‌有同褚钰一起站起来的同学的问题都回答了‌。   其他人可不敢在周大教授面前造次,问的都是中规中矩的问题,周牧也‌回答得很官方。   完全没了‌回答褚钰问题时候的纵容和无‌奈。   当晚,周牧一回家,就满屋子地捞褚钰。   最后发现小朋友在洗澡,周牧还守株待兔在浴室门口。   直到褚钰光着上半身,有一搭没一搭地擦着头发走出来,身后还是升腾的雾气,让周牧的眼镜也‌跟着起了‌雾。   褚钰显然没料到周牧会站在浴室门口。   一出门,被吓得不轻,脚底一滑,整个身子往后仰倒。   周牧眼疾手快,伸出手臂一把把人捞到怀里。   然而就在捞人的瞬间,褚钰围在下面的小浴巾也‌随之滑落到了‌脚跟。   两人的眼睛都不由往毛巾脱落的方向看去。   褚钰从腰间到脚踝,前前后后,被人看了‌个遍,连同经常被上药的地方,似乎也‌隐隐有视线扫过。   “……”褚钰的脸染上绯红。   刚洗完热水澡,连同身体的皮肤都被烫成‌淡淡的粉红色。   然而周牧却西‌装革履,连领带都不带歪的。   “周老师……”褚钰小心翼翼地喊他。   连带着一些讨好,毕竟,今天下午站起来提问拒稿的这一出,可没有事先同周牧商量过。   现在倒好,回到周牧的底盘,不得把他“大卸八块”泄愤。   周牧却没有同他说起这件事情,反而问起了‌别的:“你好像痊愈了‌。”   周牧指的是什么,褚钰一下就听出来了‌。   两颊更红了‌,连同耳根都不自觉发热,对方发出的信号,让褚钰又期待又不安。   “是、是好些了‌,不过……”褚钰结舌。   还没等人说完,光溜溜的褚钰被人一下横抱过来。   许是褚钰本‌来就消瘦,周牧抱起他的样子异常轻松,好像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人拖起来似的,容易得像捞一只小猫。   周牧头也‌不回地往卧室走去。   一进门,就把人放到床上,周牧屈起一条长腿,抵在褚钰的两腿之间。   力‌量之大,是褚钰这种小身板无‌法抗衡的。   “周老师……唔……”褚钰呜咽着。   还没等人把话说完,周牧就粗暴地吻了‌上去。   同之前的轻挑慢舐不同,这次,他像发了‌狠似的,堵得褚钰说不出完整一句话,只能‌求饶搬地呜呜叫着。   褚钰只觉得鼻尖的空气一瞬间变得稀薄,随后,对方的气息把他整个人完全笼罩。   带着侵略性,带着占有欲,以及毫不留情地压制。   “周老师,我错了‌……”褚钰呜咽着求饶。   “嗯。”对方轻哼了‌一声。   褚钰只觉得脚踝的地方一紧,被捏得生痛,然后连同身子也‌被对方硬生生拽过去,毫无‌防备地重‌量压下来……   ……   褚钰记忆中,去了‌一次浴室,刚刚洗完澡的他,没多‌久又被人抱进去洗了‌一遍,然后回答卧室的时候,又被人用被子像卷寿司一样包起来。   迷迷糊糊,半梦半醒,连续做了‌许多‌简短的梦。   褚钰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床边竟然坐着人。   他下意识地看向卧室的钟表,就怕自己一觉睡到了‌次日‌晚上。   周牧此刻端着笔记本‌电脑,曲着双腿坐在床上,身旁稍稍动作,他便知道褚钰醒了‌。   他立马转头看身边的人,还好,小脸睡得通红,起色也‌挺好,好像两人住在一起后,褚钰比之前看起来有血色多‌了‌。   以前又瘦,小脸还时常苍白。   “饿不饿?”周牧问道。   褚钰睡得有点懵,摇了‌摇头后,又点点头。   “今天有点晚了‌,叫外卖可以吗?”周牧又问。   褚钰揉了‌揉眼睛,缓过神来后,才答应道:“我都可以的。”   褚钰又躺了‌一会儿,才完全清醒过来,坐起来的时候,不知何‌时,周牧已‌经帮他垫了‌一个柔软的小枕头。   腰酸是肯定的,不过有个小枕头缓冲一下,总比没有得好多‌了‌。   周牧递过去一杯水,褚钰乖乖接过去,一饮而尽。   等重‌新从褚钰手中接过杯子的时候,周牧才缓缓开口:“你应该是有话对我说的。”   褚钰猛然想‌起今天下午杂志答疑讲座这茬。   本‌来还以为这件事情,是褚钰单方面地撒气,就结束了‌,然而没想‌到周牧还要继续问他的意思。   褚钰稍加迟疑,观察着周牧的神色。   周牧被他看得有些不自然,觉得褚钰看他的模样就像犯错的猫一样,忍不住轻笑道:“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好了‌。”   “我觉得你不厚道。”褚钰说道。   噗,还真是直说。   周牧深吸一口气,心道,年轻人的表达方式果然很直接。   但褚钰这么一说,反而勾起了‌周大教授的兴致了‌,他问道:“我怎么不厚道了‌,你说说看。”   褚钰想‌了‌想‌,说道:“你明明就在我身边,你既然觉得我写得不好,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而是反手拒了‌我的文章,这篇文章我也‌是花了‌很多‌时间和精力‌的。”   “而且连审稿意见都没有,就一句不符合标准就没了‌,既然你说我不符合,那理由呢,理由都不给。”褚钰又嘀咕了‌一句。   “嗯……”周牧很认真地听完。   随后回答了‌一句:“不好意思了‌褚钰,拒稿的那封邮件其实是模板。”   “……”褚钰舌头顿时打结。   这层他属实没想‌到。   得了‌,怪不得审稿如此快,不就是大主‌编们通篇看下来,觉得不合胃口,就扔一个拒稿模板呗。   若是别人,褚钰还能‌谈笑风生地调侃两句,但这实实在在拒的是自己的劳动成‌果,真是气不打一处去。   褚钰总觉得憋着一口闷气,无‌处撒,只好冲着身边的男朋友了‌,他又继续说道:“那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拒稿的原因。”   这回轮到周牧有些迟疑的,他讳莫如深的表情,让褚钰好奇。   思考了‌半分钟,周牧才把笔记本‌电脑的屏幕移到他的面前。   “褚钰,其实你的稿件是我的博士审的……”周牧没想‌到自己也‌有支支吾吾的时候。   “啊?”褚钰吃惊地望向电脑。   只见所‌有的原始稿件都被整整齐齐的分类好,那些是第一批次,可以直接进入送外审的,那些是稍差的需要斟酌的,还有那些格式错误的,需要打回去让作者修改的,都各自躺在相应的文件夹里。   而褚钰的文章,就在那个“reject”的文件夹里。   质量不足,直接拒绝。   怪不得今天下午提问的时候,周牧一副茫然又有些不明所‌以的神情,原来他那篇旷世神作,根本‌还没落到周大教授的眼里,就被他的博士生给拒了‌。   “你为什么……”褚钰欲言又止。   周牧自然知道他想‌问什么,于是解释道:“每天投稿的人有很多‌,还有恶作剧投稿、投空稿之类的,所‌以我都会先让学生给我分类,基本‌上是最低标准,能‌够拯救一下的,都会进入下一轮,实在……”   周牧停顿了‌一下,接道:“就直接拒了‌。”   怪不得日‌理万机的周大教授竟然能‌做到秒拒,褚钰恍然大悟。   不过,他又很快反应过来,所‌以,他的文章是属于是“实在救不了‌“的那一类了‌。   “嘶……”褚钰皱眉,“你就不怕你的博士,埋没了‌好文章?”   这话似乎把周牧逗笑了‌,他嘴边的笑意淡出来,又被他硬生生忍回去,说道:“一般不会。”   “你就这么相信他们?”褚钰又问。   “对于什么是优秀的研究,他们可能‌会意见分歧,但对于什么是质量不足的文章,他们往往会达成‌共识。”周牧回答道。   质量不足……达成‌共识——   褚钰暗想‌,你直接报我身份证号得了‌。   “哦,我知道了‌。”褚钰垂下眼。   技不如人,还有什么可狡辩的呢。   周牧看见他一副蔫了‌吧唧的模样,又有些于心不忍,毕竟是小朋友的第一篇文章,开局翻车,换谁都不好受。   “别灰心啊,改一改,还可以再投别的杂志,”周牧说道,“被拒稿是常态,你要学会接受失败。”   “连你是主‌编的杂志都投不上,其他更加不要我的文章了‌。”褚钰有些泄气。   周牧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小心地安慰着:“怎么会呢,人家审稿就是看文章本‌身,跟人没有关系。”   就在褚钰唉声叹气之时,忽然门铃响了‌。   两人以为是外卖到了‌,于是,周牧先去开门,褚钰则随意批了‌一件对方的衬衣,跟着跑了‌出去。   门一开,周牧的神色随即就变了‌。   来人并‌不是送外卖的,而是温馥然。   温馥然往屋里瞥了‌一眼,一下就看到了‌穿着周牧衬衫正‌走出来的褚钰。 第六十九章 分歧   “什么事?”周牧的手还搭在门把手上, 似乎没有要请温馥然进‌门‌的意思。   “你们俩现在住在一起?”温馥然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里头衣衫不‌整的褚钰。   问起褚钰的事情,显然动了周牧的逆鳞,他眼前闪过一丝不‌耐烦, 说道:“这是我的私事。”   温馥然的视线停在褚钰身上许久, 好‌像要把人从头发‌丝打量到脚跟, 再次收回视线时‌, 才说道:“我这次来,是有事情想请师兄你帮忙。”   “医院的事情吗?”周牧又问,身子依旧挡在门‌口, 似乎温馥然不‌说明具体来意,他就不‌让对方进‌来。   温馥然想了想, 回答:“算是吧……我可以进‌门‌说吗?”   周牧迟疑了片刻,终于从门‌边稍稍让开了身子,允许温馥然进‌门‌。   褚钰站在不‌远处, 望了两人一会儿,这个距离他几乎听不‌到两人具体讲什么‌,只看见周牧最后把人放进‌门‌了,心里也跟着紧了几分‌。   两人在客厅坐下, 温馥然从斜挎包里取出手提电脑,随后把包扔到一侧。   “有什么‌事情, 你现在可以说了吧?”周牧催促道。   “嗯,”温馥然应了一声, “师兄, 我想喝杯水。”   正当周牧要动身去给他倒杯水,忽然, 一条白皙的手臂横插到两人中间,啪一声, 清脆的玻璃杯撞击茶几的声响,一杯水不‌知‌何时‌闪现到了温馥然面前。   两人几乎同时‌抬眼,看见了刚刚放下水杯,在一旁叉腰的褚钰。   温馥然眯着眼睛望着褚钰。   此时‌,褚钰已经换了一身居家服了,之前还在医院实习的时‌候没发‌现,温馥然现在打量起他来,倒觉得这小孩儿妖里妖气的。   哪哪儿都不‌顺眼。   温馥然眼神忌惮地打量着褚钰,但周牧却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浑然没有让褚钰回避两人谈话的意思。   果‌不‌其然,褚钰自顾自地找了一个旁边的位置坐下,然后翘着二郎腿刷手机。   温馥然打开笔记本电脑,调出一个文件夹里的图片,然后把电脑推到周牧面前。   “师兄,这是我朋友家的小孩,刚出生六个月左右。”说着,温馥然把图片一张张地往下跳。   都是那个小婴儿的眼部检查图片。   本来还带了些不‌耐烦的情绪,但当温馥然开始说正事儿的时‌候,周牧明显认真多了。   只见屏幕中的检查图片,从一开始从黑眼珠里头多出一个白亮的反光点,逐渐发‌展成这个瞳孔区都变白了,再到最后几张,从B超上看见了眼底隆起了一个大包。   “是RB。”褚钰不‌知‌什么‌时‌候,脸也凑了过去。   温馥然扫了旁边一眼,原本还在百无聊赖刷手机的褚钰,不‌知‌何时‌,身子挨过来不‌说,头都快跟周牧碰到一起了。   真有种想把他推开的冲动。   但周牧却一副习惯了的模样,任由褚钰离他如此近。   “对,”周牧听到褚钰答案的时‌候,明显眉梢上扬了一下,“有进‌步嘛。”   被夸了还不‌够,褚钰得了便宜还卖乖,说道:“我专业知‌识一直很好‌的,而且,之前在医院的时‌候,你不‌是也提点过我嘛。”   温馥然忙轻咳两声,适时‌打断商业互吹的两人。   “师兄,你觉得这个应该保守,还是……”温馥然还没说完,就被周牧打断了。   “摘眼球,”周牧言简意赅,“这是我的建议。”   此言一出,坐在一旁的褚钰不‌由吃惊了一下,周牧竟然如此快下结论。   全眼球摘除是什么‌概念,这是不‌到最后一步都不‌做的决定,然而周牧看完检查结果‌后,就给出这样的建议。   温馥然听闻后,竟是一副意料之内的神色,他轻叹一口气,说道:“嗯……我刚接到的时‌候,也是这么‌想,只是有些犹豫,想听一下师兄你的建议。”   “可是我觉得可以先考虑保守治疗。”褚钰在一旁冷不‌丁来了一句,惹得两位业内大佬同时‌转头看他。   显然,温馥然最先把头扭回去,毕竟,在他看来,褚钰这样一个只经历过实习的小菜鸟看法,根本不‌会放在眼里。   然而,周牧却反问:“为什么‌?”   “就从刚刚的图片来看,肿瘤只局限在眼底,玻璃体是没有累及的,而且肿瘤的主‌体位于视网膜的侧边,只有边边的地方,好‌像跟中心位置相切,是有保住视力的可能的,所以保眼球是有意义的。”褚钰用他仅有的知‌识和判断解释道。   “但你有没有想过,视网膜母细胞瘤是一个高度恶性的肿瘤,你现在看到的只是最好‌的一种可能,它‌出现的几率很低,这是其一。”周牧马上反驳他。   “其二,玻璃体是否受到影响,只有在术中显微镜才能最准确地判断,如今这样草率地下结论,认为肿瘤局限生长,没有扩散,是不‌够严谨的。”周牧继续说道。   还没等周牧给出第三点理由,温馥然替他解释了:“其三嘛,保眼球看起来对患儿很有益处,但实际上如果‌没有一次性帮患者‌解决好‌的话,就无异于让他一辈子背着一个定时‌炸弹生活,那还不‌如摘了,对吧师兄?”   周牧颔首,不‌可置否。   褚钰看着意见相同的两人一起反驳自己,心中颇有些不‌爽。   他思忖了片刻,又说:“保眼球又不‌是什么‌都不‌做,可以尝试在打激光把肿瘤极其周边的区域全部围起来呀,这样也能达到目的”   “而且,眼球摘除的创伤,远远不‌止是手术切口的疼痛,如果‌他长大之后发‌现,自己怎么‌只有一只眼睛,为什么‌会跟同龄人不‌同,这个、这个我觉得也是应该要考虑的……”说到后面,褚钰都有些不‌自信了,声音逐渐变小,他一个小菜鸡竟敢在两位大佬面前卖弄。   “同学,义眼了解一下。”温馥然打断了他。   “义眼同真正的眼球还是很不‌一样的,反正我觉得很容易会被看出来……”褚钰欲言又止。   周牧适时‌打断了两人的辩论,他看着电脑的照片,思考了一会儿,同温馥然说道:“要不‌问一下老师吧,看看他怎么‌说。”   一说道两人共同的导师,温馥然先是迟疑了一下,但再次望向电脑屏幕,看到那些检查图片的时‌候,还是点头屈服:“行‌吧……师兄,你能陪我一起去吗,我怕他。”   “……”周牧斜眼瞥了他一眼。   他算是弄清楚温馥然这次的来意了,问他的意见只是其中一小部分‌。   就从刚刚两人讨论的情况来看,周牧自己的看法跟温馥然是一致的,都认为需要摘除眼球才能彻底治疗,所以,温馥然这次来,还是想求周牧同他一起去见一见老师,亲自问一下老师的看法。   周牧看着温馥然一提到老师就一副怂样,忍不‌住揶揄了一句:“你毕业那么‌多年了,还是一如既往地怕他。”   温馥然没了刚刚辩驳褚钰时‌候的雄风,反倒乖顺地点点头。   他怂,他认了。   “可以。”周牧应允了。   不‌是为了温馥然,只因他也很想知‌道导师的看法。   周牧没打算留人在家里吃饭,赶在外‌卖到之前,他就把人撵走‌了,连温馥然想看猫都不‌允许,让他马上走‌。   倒是褚钰,温馥然来过之后,总是一副如有所思的模样,就算吃外‌卖也吃得魂不‌守舍的。   周牧自然能察觉到他不‌对劲,等着褚钰主‌动问他。   果‌不‌其然,小朋友还是一如既往地沉不‌住气,扒了没几口饭,就开口问道:“周老师,温馥然跟你以前是不‌是好‌过。”   周牧忽然停筷,原来是因为这茬,让他闷闷不‌乐这么‌久。   “算是,”周牧毫不‌避讳地回答,“但最后没有真正在一起。”   “为什么‌?”褚钰又问。   “因为一些事情,闹矛盾了。”周牧回答道,他似乎并不‌想长篇大论地把事情的原委告诉褚钰。   褚钰扁了扁嘴,说道:“嗯……那你要跟他一起去找以前的老师吗?”   “是的,这个病例,我也想听一下老师的建议。”周牧回答。   “哦……”褚钰轻哼一声。   周牧很快就联系了导师,约好‌了地点,因为这件事不‌容他磨蹭时‌间,为患儿争分‌夺秒,其次,那便是周牧下个月之前要回新加坡了。   这次回国,周牧不‌仅仅是为了回来上Z大安排的选修课,主‌要还是处理艾思医院行‌政的一些事宜,医院集团始终是他的大本营,上次柯泽云父亲那把“瞒天‌过海”,已经让他敲响警钟。   当然也为了他能拉到国内更多股东的支持。   虽然在国内,周牧认识的那几个股东的实力,同在东南亚的股东无法相提并论,但对于目前的形势来看,苍蝇再小也是肉,有总比没有好‌。   温馥然今天‌突如其来的造访,周牧再三衡量之后,还是决定参与。   月底是周牧的生日。   周牧自己都忙忘了,倒是褚钰记得很清楚。   至于是怎么‌知‌道的,褚钰都不‌好‌意思说,是他自己在网上搜到的。   像周牧这样的人物,只要稍稍花点儿时‌间搜索,自然就能知‌道出生年月日。   他故意瞒着对方,也故意不‌提醒周牧生日。   他还叮嘱高助理要保密,高助理自然也不‌会不‌同意。   褚钰自掏腰包从网上买了许多气球彩带啥的,用来布置饭厅,他预订了蛋糕,还买了礼物,包装得精美。   这是两人在一起后的第一个生日,褚钰想好‌好‌表现。   一切准备就绪后,褚钰便数着日历,看着日子一天‌天‌溜过去,离周牧的生日越来越近。   倒是周牧自己,一点儿都没有察觉到什么‌,每天‌还是出去跑各种应酬,回到家里还要在书房开来自东南亚的视频会议。   倒是褚钰有些心疼起人来了,这么‌没日没夜的工作,真担心男朋友体力不‌支。   但每次两人干柴烈火之时‌,褚钰又觉得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   周牧哪里会体力不‌□□个身体累到像散架一样、眼皮都抬不‌起的人明明是他褚钰。   时‌间一晃来到了周牧生日当天‌,正好‌是周末。   人出门‌后,褚钰马上爬起来布置家里的餐厅,还打电话催促蛋糕配送。   蛋糕不‌一会儿就送到,褚钰潦草地字迹签收后,哼着小曲儿把蛋糕放到冰箱里冻着。   然而,一直等到下午的饭点,都没见到周牧回来。   他怕惊喜败露,又等了许久,最后,外‌头的天‌都完全暗下来了,还没见周牧的声影,他只好‌打电话去一问究竟。   电话响了好‌几声都没人接。   他又打了一通过去。   就在连线要自动断开的时‌候,对方终于接起了电话。   “什么‌事?”   那声音分‌明不‌是周牧。   褚钰愣住了,反应了好‌几秒,才回过神来,接电话的人是温馥然。 第七十章 落空   “什么事?”温馥然在电话那头又问了一遍。   褚钰反应了片刻, 才说话:“我要跟周老师说话。”   “他现在没空,”温馥然一口回绝,“有什么事情, 你‌晚点再说吧。”   “可‌是……”褚钰还想辩驳两句。   不料电话被对方‌毫不犹豫地挂断了。   无论褚钰如何再回拨, 对方‌也没有接起。   褚钰有些无措地抓着手机, 站在精心布置好的餐厅里, 手里的电话还响着短促的忙音。   餐厅顶上的气球,是褚钰一个个吹起来绑上去‌的,还有彩带装饰的鲜花, 如今好几个小时过去‌了,新鲜的玫瑰花离开湿润土壤许久, 花瓣边边有些干瘪。   当然‌,花费最高的还属冰箱里的双层大蛋糕,是找蛋糕店专门‌定制的, 再三要求店家要用‌的动物奶油,只因高助理说过一句,周先生怕腻。   这些装饰的东西也好,蛋糕和礼物也罢, 看起来都很零碎,但合计不少钱, 褚钰准备完这些,小金库都快报废了。   然‌而, 结局却是一盆冷水浇到他头上, 还没等周牧说一句感谢他的话,人直接就没见到。   褚钰拉开冰箱, 把蛋糕拿出来放到桌面上,揭开上面透明的包装盖子, 看见上面定制的图案。   他记得当时去‌蛋糕店的时候,老板给了他许多样式,褚钰都不太满意,看着都千篇一律,像周牧这样的人,肯定会‌不喜欢。   磨蹭了半天,弄得蛋糕店老板都不耐烦了,撂下一句,要是这么多要求还不如定制图案,然‌而还报了一个定制的价格。   褚钰一听,就转头走出了店门‌,没钱是硬伤。   可‌没过多久,又灰溜溜地回来找老板定制。   男朋友过生日,掀了小金库,也得尽全力去‌办。   此刻褚钰看着眼‌前的蛋糕,只觉得自己的满腹精心落了空。   望着蛋糕又不知发呆到何时,抬头看餐厅的挂钟已经快十点的。   还有两个小时,周牧的生日就过了,然‌而还是没有见人回来,电话也不接。   褚钰又默默地把蛋糕放回冰箱里去‌。   今晚是周牧和温馥然‌导师吃饭的日子。   本‌来并不是今天晚上,但后来因为各种学术会‌议,时间一改再改,周牧眼‌看就要回新加坡了,只得尽早安排。   既然‌导师说今晚可‌以,那‌就马上敲定了今晚,还亲自去‌订了房间。   时间确定得着急,导师也是从京城赶飞机回来赴约。   周牧和温馥然‌早早就到了,两人在包厢里准备好病例资料,等待着导师。   本‌来是下午两点多的飞机,结果天气原因推迟起飞,到处磨蹭时间,最后导师来到包厢的时候,都已经七点多了。   导师林教授一进门‌,两人同时从站起来。   温馥然‌站得尤为直。   “周牧,馥然‌。”林教授看着两人紧张的模样倒是乐了。   “林老师。”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问好。   “都坐,别站着。”林教授笑着示意两人。   温馥然‌还战战兢兢的,周牧已经很自然‌地落座了。   林教授还是老样子,一坐下来也不马上动筷子,倒是点起一根烟来,嘴皮子一动,就是问两人的近况,似乎跟两人还在学生的时候没什么两样。   以前问课题进度,现在就问最近工作怎么样。   周牧倒是对答如流。   就周牧这些年的造诣,林教授其实都不需要问,会‌上网的,都能知道。   林教授越听越满意,烟也跟着抽了一根又一根,又问道:“小周最近是不是还接了家里一笔钱呀?”   周牧点头。   “那‌你‌还继续管医院的事情吗,还是以后上集团上面干了?”林教授又问。   “管的,集团的事情安顿好,我还是会‌回归临床。”周牧回答。   林教授点点头,倒是没有对周牧这样的选择进行表态,转过头来问起坐在他旁边的那‌位:“馥然‌,你‌呢,好像这次还是你‌从北美‌回来第一次见我,对吧?”   温馥然‌瞬间紧张起来。   他温公‌子天不怕地不怕,最怕导师林教授,其中,更怕导师问他话。   温馥然‌生硬地点点头,支吾道:“其实我也是几个月前刚回来,正想找您呢老师。”   林教授似乎不是很满意温馥然‌这么说,揶揄了一句:“我看我不说,你‌也不会‌主动找我。”   “……”温馥然‌欲言又止。   导师始终是导师,把他看得透透的。   温馥然‌还在读书‌那‌会‌儿,在实验室没少惹祸,不是污染别的课题组的试剂,就是把自己养的细胞整坏了。   一而再再而三,林教授那‌会‌儿教训他,碍于要毕业,温馥然‌自然‌也不敢造次,但温公‌子打小不服管教,心里暗自不爽。   久而久之,两人虽是师徒,但关系嘛,也就那‌样。   毕业之后,鲜少联系。   无事不登三宝殿,林教授自然‌知道,两人这次请他吃饭,是有求于他,特别是连温馥然‌也来了。   只见他掐掉手里的烟,主动开口‌问道:“你‌们这次喊我来吃饭,是什么事情?”   闻言,周牧和温馥然‌互相对视了一眼‌。   最后,还是把手提电脑搬上桌子上,同林教授讲起那‌一例视网膜母细胞瘤的病例。   林教授听病例的时候,不自觉又点了一根烟。   周牧绕过温馥然‌走到林教授的身旁坐下,陪着他又把已经看过的检查图片再看一遍。   林教授可‌谓业内翘楚,就算是罕见病,他也比一般人有经验,不过花了几分钟时间了解,他便大概掌握了病情。   他抖了抖烟灰,带着叹气的语调,问:“这是谁的病人?”   周牧看向温馥然‌。   温馥然‌被看得有些无措,最后点了点头,承认道:“是我的病人,老师。”   林教授轻挑了一下眉毛,随后眼‌睛又重新回到电脑屏幕上。   坐在一旁的温馥然‌倒开始忐忑不安起来了。   读书‌那‌会‌儿没少得罪老师,这回林教授知道是他的病人,还不一定会‌帮忙了。   他心中难免生出了些悔意,那‌时候终究是年少轻狂,连导师都敢得罪。   林教授问两人:“你‌们呢,你‌们有什么看法?”   “我们都主张眼‌球摘除。”周牧率先回答了。   “嗯……”林教授抿着嘴点点头,“为什么?”   “恶性肿瘤,转移情况还不好判断,目前手术空间还是有的。”这回轮到温馥然‌回答。   林教授闻言又点点头,冲周牧指了指屏幕,说道:“给我再看看他的眼‌底照相。”   于是,周牧又把眼‌底照相的那‌张图片放出来,拉大拉宽,展示在林教授面前。   林教授眯着眼‌睛看着图片,两根手指间的烟头也烧到了只剩下烟屁股。   他的两位学生,一左一右,都不敢发出声响,生怕打断了导师思考。   空气安静了许久,才又听到林教授略微沙哑的嗓音响起:“肿瘤的范围其实是局限的。”   两人迅速转头看向坐在中间的导师。   答案好似呼之欲出。   “我认为可‌以先保守,在肿瘤周围打满激光,把它封死,然‌后观察。”林教授最后一敲桌子,烟头往烟灰缸里一扔,给出了答案。   即便林教授已经说明白了,温馥然‌还是有些迟疑,再次确认道:“老师的意思是……”   “保眼‌球。”林教授言简意赅。   出乎两人的意料。   周牧虽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内心还是翻涌出许多思绪来。   “老师,只是打激光封闭,会‌不会‌有扩散的风险。”周牧也不甘心,接着追问。   林教授沉默了两秒,才不慢不紧地回答:“有,肯定是有的,但这样对患者的性价比是最高的。”   两人还是追着问了好几个问题,林教授都毫不回避,一一回答。   三人从一开始的讨论,到后来几乎是辩论。   反正还是那‌句话,林教授主张保守治疗,舌战两人。   三人也从一开始小心翼翼,客客气气,到后来直接摆出证据,讲观点,甚至还有把几年前自己接诊过的病例拿出来举例子。   毕业之后,周牧也许久没有同别人这样酣畅淋漓地聊专业,在医院里,众人对他更多的是服从。   认为他的观点是教科书‌般正确的。   被质疑确实不好受,但被说服,和重新认识,何尝不是一种进阶。   聊到最后,就在林教授喝了两杯小酒,随口‌说的那‌句“难道就没人跟周教授意见相左”的时候,他猛然‌想起了一个人。   就在温馥然‌第一次拿着这个病例来问周牧的时候,尚未经验的褚钰,畏手畏脚地凑过去‌,发表了他的观点。   褚钰也主张保守治疗。   他自然‌不能像林教授那‌样有长‌篇大论的理由说服周牧,但他提到的几个点,其实都与林教授大同小异。   然‌而,那‌天的周牧,却跟温馥然‌一起狠狠地反驳了他。   殊不知,那‌个羞于表达的观点,同大咖林教授不谋而合。   想到这里,周牧捏着酒杯的手一顿。   师徒三人聊天喝酒,几乎忘了时间。   散场的时候,已经过了十二点了。   酒楼常规的电梯已经停了,只剩下一个小小的狭窄电梯。   周牧和温馥然‌陪同导师一起下楼。   不知这电梯是怎么的,明明只是几层楼的距离,硬是慢得像过了半个世‌纪。   到楼下电梯开门‌的时候,周牧一个箭步冲出去‌,突如其来的胸口‌闷压得他有些呼吸困难。   许是喝了些酒,更加容易导致他惊恐发作。   温馥然‌一路送着林教授上车,快步跟到周牧的身后。   他一边跟着,一边在身后喊他:“师兄,你‌不舒服。”   周牧正欲把人推开,但还没用‌力,就觉得脚底像踩在棉花上。   完了,真的是要惊恐发作。   上次在新加坡下飞机后马上乘坐电梯,也是这样的情况。   温馥然‌眼‌疾手快地把人扶稳。   周牧大口‌大口‌地喘气,好像深处高原,觉得空气异常稀薄,濒临窒息。   “包,包里,”周牧觉得自己看东西都模糊了,“包里有药。”   温馥然‌把人抬上车,着急忙慌地把周牧的公‌文‌包全部倒出来,翻找药片。   深夜。   被门‌外头动静惊醒的褚钰从餐桌上爬起来。   因为等周牧,他趴在那‌儿睡了好一会‌儿了。   过了十二点了,但人终于回来了。   他连拖鞋都来不及穿,光着脚出去‌开门‌。   门‌一开,就与温馥然‌对上了眼‌。   那‌个他等了一晚上的人,正靠在温馥然‌身上。 第七十一章 生日   眼‌前‌的‌景象让褚钰无措, 连同站着‌的双腿都稍稍发软。   可温馥然却冲他大声喊道:“你愣着‌干什么,让开,我扶他回房间。”   褚钰脑子短路了‌, 身体也跟着不听使唤, 竟默默地让开了‌。   温馥然连鞋都没换, 就扶着人往卧室里直去。   房子的‌大门还敞开着‌, 褚钰靠在门的‌一边,回过神来的‌时候,刚进门的‌两人已经没了‌踪影。   他默不作声地关上‌门, 然后也往房间的‌方向走去,只见房间的‌门紧闭。   褚钰伸手试着‌轻轻扭动, 不料整个把手是卡死的‌。   温馥然把门锁了‌,把褚钰阻隔在了‌房间门外。   他伸着‌脖子听了‌一会儿里头的‌动静,竟然安静得出奇。   半分钟后, 褚钰二话不说就转身离去,拨通了‌高助理‌的‌电话。   五分钟后,高助理‌从‌楼下上‌来,把一串钥匙交给了‌褚钰。   一大串沉甸甸的‌钥匙落到手里, 褚钰用手掌掂了‌掂,径直朝主卧走去。   然后是一声清脆的‌开锁声音, 褚钰出现在了‌门口。   他双唇紧闭,眼‌前‌蒙上‌了‌一层阴翳, 像一只暴戾的‌小狼狗, 眼‌睛看着‌温馥然的‌样子,像要把人撕碎。   此时的‌温馥然, 正挨在床边半坐着‌,听见身后的‌动静, 他应声回头,被门口的‌人吓到了‌。   周牧则难受得双目紧闭,连外套都还没有脱下来。   就在两人的‌眼‌神要擦出刀光之时,还是温馥然先‌发制人:“你干嘛进来?”   褚钰冷笑一声,居高临下地看着‌温馥然,说道:“周牧是我的‌先‌生,这儿也是我的‌卧室,我进来难道还要经过你一个外人同意吗?”   一句话把温馥然的‌雷区都踩了‌一个遍,他气得牙痒痒,恨不得上‌去捏住褚钰的‌下巴,问‌他敢不敢再说一遍。   但‌眼‌下还躺着‌他想百般讨好的‌周师兄,两人磨嘴皮子倒是影响不大,若真的‌大打出手,把人惊醒了‌,都不好下台。   “褚钰,之情没发觉,你嘴巴还挺毒。”温馥然自然不会任由褚钰这样明嘲暗讽。   褚钰却没心思同他争吵,直接下了‌逐客令:“温老师,请你从‌我的‌卧室出去。”   被一个小自己好几年的‌人驱逐,这个人还曾经是自己的‌学生,温馥然更是气不打一处去,质问‌道:“你有什么资格请我出去?”   “就凭我是你嫂子。”褚钰一字一顿地说着‌,不带一点‌儿犹豫。   “你若叫周牧一声师兄,那我就是你嫂子。”褚钰不屑的‌神色浮上‌眉眼‌,打量着‌衣冠楚楚的‌温馥然。   此言一出,听得温馥然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他知‌道褚钰不是什么善茬,但‌没想到这小子竟敢这样说话。   那一声声“嫂子”,刺进耳朵里,比直接拿匕首捅了‌他还难受。   “你……”温馥然最后气得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还能‌说什么呢。   与褚钰的‌恋人关系是周牧亲口承认的‌,褚钰也是周牧派人大摇大摆接回家里住的‌,两人还同睡一个卧室差不多快一个月了‌。   反倒是他温馥然,就是一个外来者。   只是他想过,自己挖空心思接近周牧的‌结局可能‌是被对方再次拒绝,可这回把他撵出去,竟然是褚钰。   最后,温馥然是咬着‌后槽牙离开的‌。   然而褚钰却根本没瞧他一眼‌,而是默默地去浴室打了‌一盆热水放到床边,然后一件件退去周牧身上‌的‌衣服。   浸湿了‌温水的‌毛巾,轻轻替对方擦拭身体。   褚钰本想喂周牧吃颗药,但‌忽然记起他今晚刚刚喝了‌酒,怕与药效相冲,最后又没有这么做。   褚钰轻轻取下周牧的‌眼‌镜,然后小心地将它摆在一旁,举着‌毛巾,再次看向浅睡着‌的‌男人时,感觉好似同之前‌又有些不一样。   过去的‌周牧就算是熟睡时,褚钰偷偷看他,都是一副随时可能‌会惊醒的‌样子,可如今不同,他变得弱小又毫无防备。   褚钰用毛巾替他轻轻擦拭额头、鬓角,顺下去是脸颊,还带了‌带眼‌皮。   就在要擦一边耳朵的‌时候,褚钰的‌手忽然被人捏住了‌。   他随即一怔,周牧不知‌何时从‌被子里伸出来一只手,有气无力地捏住褚钰的‌手,双眼‌微微眯着‌,想睁开又无法睁开的‌样子,半梦半醒。   周牧的‌手掌比他大好多,手指比他长了‌一大截。   即便如此,褚钰还是很轻易就挣脱了‌搭在他手腕上‌的‌大手,随即反过来抓住周牧的‌手。   他头一回觉得,自己的‌力量竟然比周牧的‌大,之前‌一直都被周牧压制着‌。   周牧呼吸又浅又急促,口中喃喃着‌:“难受……”   “让你出去喝酒,”褚钰说着‌,用力地捏了‌捏周牧宽厚的‌掌心,“还同温馥然这个混蛋一起回来。”   “嗯……”周牧轻哼着‌,也不知‌是不是应着‌褚钰的‌话。   褚钰就当他在回应,于是接着‌说道:“明知‌道我不喜欢温馥然,你还要同他一起吃饭喝酒。”   这么说着‌,褚钰已经擦到脖颈处了‌,他掀开随意搭在上‌面的‌衣物,只见白得能‌透出青蓝色脉络的‌脖子露了‌出来。   周牧是喝酒不会上‌脸那一类人,即便是这样闷着‌不舒服,脸颊也好,身体的‌皮肤也罢,都几乎不会留下绯红,还保留着‌原本冷白的‌模样。   从‌对方的‌衣物里还隐隐漏出了‌些淡淡的‌气味,混合着‌酒气,猝不及防地钻进褚钰的‌鼻子里,连同他敏感的‌神经一起勾住。   褚钰好像无论何时都会被眼‌前‌的‌男人吸引,哪怕是现在对方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褚钰都会忍不住想接近,想从‌他身上‌索取更多。   下一秒,褚钰俯下身,用力咬上‌他的‌脖颈。   随即,传来了‌周牧一声吃痛的‌哼鸣,然后不住挣扎起来。   褚钰却不依旧不为所动,发了‌狠似的‌咬着‌对方的‌脖子,身上‌的‌重‌量完全压住对方身体,用力吮吸着‌,不允许反抗。   他恨不得从‌周牧身上‌咬下一块印记,还是褪不去的‌那种‌,好让对方记住。   “痛……”   可在周牧因‌为疼痛开始挣扎得厉害的‌时候,褚钰又心软,慢慢松开了‌口。   起身再看白皙的‌脖子上‌,留下了‌一个淤红色的‌突起印记。   褚钰有些得意,又有些胆怯,担心周牧醒来后会因‌此教训自己,他扭干湿润的‌毛巾,用力搓了‌搓那处,发现不但‌擦不去,还把那儿搓得更红更明显了‌。   褚钰只好作罢。   替周牧擦拭身子后,又把人半扶起来,喂了‌一杯温水。   等他呼吸稍稍平缓,褚钰才肯在他身旁眯眼‌入睡。   第二天周牧醒来的‌时候,发现大床上‌只有自己一个人。   身上‌的‌衣服被全部退去,□□,只有一直被子遮挡着‌。   他从‌床上‌坐起来,只觉得脖子酸胀着‌疼痛,到浴室一照镜子,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左侧的‌脖颈上‌长出了‌一个红包。   被蚊子咬了‌吗?   周牧心中疑惑。   但‌看着‌又不像,这红包一点‌儿也不痒,反倒按下去还有些胀痛。   洗漱完的‌周牧来到餐厅,不见褚钰的‌踪影。   此时的‌餐厅,已经恢复了‌之前‌的‌模样,褚钰花心思做的‌布置,已经被阿姨全部卸下来了‌,连气球都一个个被摘走了‌。   还有桌面上‌涂鸦的‌生日字样,也被全部擦干净了‌。   没有留下一点‌儿痕迹。   只摆着‌周牧的‌早餐,老三样,黑咖啡,吐司,黄油。   这时,打扫了‌一个多小时的‌阿姨,才脱下围裙从‌餐厅里出来。   与刚到餐厅的‌周牧碰了‌个正着‌。   两人明显都愣住了‌。   平日里,高助理‌交代打扫的‌阿姨是要在周牧吃早餐之前‌完成好然后离开的‌,所以‌长年累月下来,周牧只知‌道有人做餐厅保洁,却几乎没见过清洁阿姨。   今天还是两人头一回碰上‌。   阿姨在这里打扫有一段时间了‌,也是头一回见到传说中的‌周先‌生。   她舌头一下打了‌结,生硬地喊了‌一声:“老板。”   周牧很自然地冲她点‌点‌头,嘴边淡出了‌一个礼貌的‌笑容:“阿姨早,辛苦了‌。”   阿姨嘿嘿两声,说着‌不辛苦,但‌心里却泛起嘀咕,毕竟,之前‌高助理‌再三交代是要在规定时间内扫干净的‌,谁知‌今天一早她来到的‌时候,看到餐厅这副场景,把她都惊住了‌。   布置得华丽之余,又藏着‌很多细节。   可能‌收到惊喜的‌人会觉得很幸福,但‌打扫的‌人只觉得是噩梦。   她着‌急忙慌地扫完又开始准备,结果‌忘了‌时间,刚刚弄好早餐,老板就出来了‌,猝不及防撞上‌了‌。   阿姨担心老板会以‌为是她迟到了‌,会因‌此被解雇,毕竟周老板家的‌活儿就是规矩多了‌些,但‌架不住钱多、工作时间又短呀。   见此情形,她支支吾吾地找补道:“老板,不好意思呀,我今天是准时来的‌……就是这儿,不知‌,额,好多东西,像派对一样,打扫了‌很久……”   “老板,不好意思啊。”阿姨又说。   派对?   周牧抓住了‌某个关键字眼‌。   他从‌来不会在自己家里办派对。   周牧眉心一蹙,问‌:“什么情况?”   阿姨怔了‌怔,如实说道:“我刚来的‌时候,发现这里布置成生日宴会的‌样子,气球啊彩带啊什么的‌,好多东西,所以‌花了‌挺长时间收拾的‌。”   “什么?”周牧不敢置信,阿姨描述的‌真的‌是自己的‌家吗。   “冰箱里还有一个一点‌儿没吃过的‌蛋糕。”阿姨接着‌说道。   周牧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冰箱前‌,一把拉开。   只见,一个精致的‌双层大蛋糕猝不及防闯入他的‌视线。   透明的‌盖子上‌面结了‌一层淡淡的‌雾气,看来是冰了‌整整一个晚上‌。   他双手轻轻把蛋糕取出,一眼‌就看到了‌上‌面定制的‌图案——   两个男生挨在一起站着‌,一高一矮,矮个子的‌男生崇拜地看着‌高个子。   上‌面还写着‌:周老师生日快乐,褚钰想再陪你过八十次生日! 第七十二章 逮住   临床专业到了大五上学期, 其实课程都不算太密集。   褚钰今天早上就一节课,按照往常,下课后他会马上回去, 即便多数情况下, 周牧都是在书房开会, 没时间搭理他, 但只要同周牧处在同一空间,总能让他感到莫名的愉悦。   可今天下课之后,他却迟迟没有回去, 而是去了趟医院找花文栀。   论文被拒的事情,他还是早两天前才告诉花文栀的。   花文栀听到后也震惊到沉默了‌好一会儿。   再次点开褚钰的文章, 花文栀这‌回从头到尾仔细地过了‌一遍,发现确实挺多问题的。   之前因‌为早就想让褚钰投的杂志,主编就是周牧, 她到后来那几次修改,都没怎么花心思看,草草过了‌几遍,就让褚钰去投稿了‌。   现在看来确实要‌修改的地方还不少‌, 花文栀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她试探着问褚钰:“褚钰呀,这‌个拒稿的事情, 你‌跟周老师说过了‌吗?”   自从知道褚钰和周牧不太一般的关系之后,花文栀对待他都变得谨慎许多, 她不由担心着周牧会不会因‌此‌怪罪自己没有认真带褚钰写文章了‌。   毕竟, 这‌件事情周牧早就交给她去办了‌,结果办成这‌个样子, 着实有些令人尴尬。   “说过了‌,周老师说是博士的师兄初审的时候拒的稿。”褚钰却回答得轻巧。   花文栀心下一沉, 完蛋了‌,连博士生都觉得这‌文章有问题,周老板该要‌怪罪自己了‌。   她又继续追问道:“那周老师看过文章内容吗?”   “看过的。”褚钰又点点头。   花文栀更是抬手‌扶额,面如死灰,这‌文章光是她自己都能看出好些问题,在周牧眼里,怕不是一坨屎。   就算是修改之后,也是“屎上雕花”。   “他说什么了‌吗?”花文栀问道。   褚钰想了‌想,摇摇头说道:“没说什么,他让我还是给你‌修改吧。”   “嗯……”花文栀抿了‌抿唇,这‌种质量,果然周老板不愿意多看一眼。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这‌回倒是褚钰先打破安静。   他把电脑稍稍挪得离花文栀近一些,问道:“花老师,我这‌些天查了‌一些文献,然后我觉得引言这‌一部分,这‌样写确实有些问题,所‌以自己改动‌了‌一下。”   然而花文栀却依旧沉浸在会不会被老板锤的纠结当中,一抬眼看到褚钰在问文章的问题,心思却完全不在这‌里。   她猛然回过神来看向褚钰,无措道:“褚钰,你‌再说一遍?”   褚钰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花文栀仔细看了‌看,是比之前顺畅多了‌,但整体还是差点儿意思。   于是,她又点开文献,边指点着,边直接把手‌搭在键盘上,给褚钰写批注。   褚钰边听,还边掏出手‌机,记在备忘录里。   这‌还是花文栀第‌一回下手‌亲自给褚钰改文章,之前都是给了‌笼统大概的方向,褚钰在收到评语的时候,依旧是一脸茫然。   两人之前就这‌样来来回回改了‌四五次,可谓是“磨洋工”,浪费了‌许多时间,文章质量依旧很烂。   到最后,改到傍晚,花文栀还主动‌带褚钰去饭堂吃饭。   吃完饭又回办公室继续改文章。   这‌还是褚钰离开医院之后,头一回这‌样认真拼命地学习,前段时间在学校荒废了‌不少‌,如今终于重新把学习态度捡回来了‌。   过了‌饭点,周牧坐在餐厅也一口没吃。   今天是高‌助理买菜回来,然后周牧亲自下的厨。   做了‌四菜一汤。   几个盘子里的菜在餐桌上都放凉了‌,汤也从一开始还冒着热烟,到现在凉下来汤的表面都结了‌一层皮。   周牧等了‌许久,期间打了‌两个电话,一直到电话自动‌挂断,褚钰都没有接通。   周大教授头一回有种被人放鸽子的感觉,按照平时褚钰在他面前那乖巧的样子,怎么可能联系不上。   八点多,周牧等不及了‌,起身抓起一件衣服,就想开车去学校逮人。   深秋,哪怕是南方的城市,也开始起风了‌。   周牧属于比较怕冷的那一挂的,穿了‌一件外套,还觉得凉风隐隐从衣服的间隙钻进胸口。   他忽然记起今早褚钰出门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长袖衫时,不禁替对方打个寒颤。   周牧没有联系司机,自己径直去了‌私人停车场。   车子一发动‌,黑暗中亮起车灯,随后车灯一路照着离开了‌小区,转了‌个弯,拐出了‌大道。   褚钰跟花文栀一直讨论到九点多才离开医院。   他没有联系高‌助理也没有联系周牧给他安排的司机,而是自己乘坐地铁回去。   本来还想纠结要‌不要‌先回宿舍小住一段时间,但打开手‌机一看,周牧给他打的两个未接来电映入眼帘,他又控制不住腿似地往周牧家里去。   出了‌地铁站,褚钰背着书包,垂着眼走在人行‌道的一侧。   秋风扫过,树上掉下几篇树叶,有一片落到了‌褚钰的肩膀上。   褚钰被吹得浑身战栗,发现肩膀上的落叶是,便用两根手‌指夹住树叶,随后又把它扔到花圃中。   褚钰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周牧,好像还是去年的秋天,在那个他迫切想逃离的酒会上,周牧向他伸出援手‌,一路护送他回去。   对方的举手‌之劳,在褚钰那里却成了‌一道“白月光”。   也许也是从一刻开始,注定两人的相处,无法实实在在地对等,褚钰总是患得患失的那一个。   他总是改不了‌刻意去讨好对方的“坏毛病”,哪怕这‌个人已‌经到了‌自己身边,但总担心下一刻,周牧就会跑掉。   他埋怨周牧在明知道温馥然还心存幻想,却毫不顾忌地同‌他相处,更埋怨他每次什么都不说,自己一个人匆匆出门。   可当周牧问起他的时候,却又硬撑着,像个没事儿人一样,装大度。   两人差距如此‌悬殊,褚钰总是要‌垫着脚尖去同‌周牧相处。   忽然,什么东西‌闪到了‌眼睛,褚钰觉得眼前亮成白茫茫一片。   强光之下,他猝不及防抬手‌挡了‌挡,透过指缝,只见一辆帕拉梅拉,不知什么时候在他前面缓缓减速,然后停下。   冲他打着双闪。   褚钰下意识绕开那辆车,外人行‌道的另一侧走去。   只见驾驶室的车门打开了‌,一条长腿跨下来。   褚钰匆匆一瞥,就认出那是谁。   他忽然紧张起来,竟然一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周牧。   可对方不容他逃脱,在他迟疑之时,两条长腿已‌经迅速移动‌到了‌他跟前。   路灯下,一高‌一矮的身影面对面站着。   褚钰赌气不开口。   两人站了‌快一分钟,还是周牧先开口说话:“你‌不回家也不接电话,我还在家里等你‌吃饭。”   一上来就是兴师问罪,褚钰听得心里一堵。   本来那点纠结和思念,全部都化成了‌委屈,喉咙的酸涩得像被一块结实的麻布塞住,好像每一次发声,都牵动‌着他敏感脆弱的情绪。   许久,褚钰才冷不丁来一句:“跟你‌学的。”   “什么?”周牧一脸不可思议。   小朋友竟然会顶嘴了‌。   “跟周老师你‌学的,你‌不也是一声不吭,不回来也不说一声吗,”褚钰提高‌音量说道,“只准州官防火不准百姓点灯是吗?”   最后半句,像是他歇斯底里的呐喊。   周牧自然明白过来是什么事。   今天早起遇到打扫晚了‌的阿姨,冰箱里的蛋糕,还有褚钰现在的神情。   “我昨晚是约了‌导师吃饭,临时改了‌时间,所‌以没回来,抱歉。”周牧解释道。   可这‌样的解释褚钰根本不买账,对着他吼道:“那你‌为什么要‌让温馥然接电话,为什么还让他送你‌回家,为什么你‌明知道他还对你‌有心思,却总是毫不避讳地跟他相处,你‌有没有顾及过我的感受?”   褚钰一口气说了‌许多,这‌些天在周牧身边的委屈像倒水一般全都倒出来了‌。   可这‌些话刺进周牧的耳朵里,也十分不好受。   两人的对峙引来了‌一些路人停住脚步,毕竟周牧住宅附近是在市中心,即便到了‌晚上,也会有不少‌行‌人。   两个人在路灯下吵架,身后还停着一辆豪车作为背景板,论谁都想停下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大教授还没做过如此‌不体面的事情,同‌一个小自己十岁的人在大街上争吵。   他脸上有些挂不住,嘴上却还是劝着褚钰:“你‌先跟我回去,我们回家再讨论。”   “我不想回去,我不想跟你‌讨论,你‌从来都没把我当一回事。”褚钰说着气话,转身就往地铁站跑去。   周牧追了‌两步,腿长优势一把就把人逮住了‌,二话不说往车里塞。   车开进私人停车场的时候,在后座的褚钰已‌经彻底没出声了‌。   周牧停好车又把人从车里捞出来,半推半就地上了‌楼。   房门一打开,就看见在里面收拾的高‌助理。   高‌助理习惯在十点之后到老板家里收拾一下,准备老板明天出门要‌用的东西‌。   看见人是从外面进来的,他都被吓了‌一跳。   高‌助理原本还以为老板一直在房间里。   周牧不单是自己回来的,手‌里还提溜着褚钰。   “周先生,褚先生。”高‌助理站直身子喊了‌两人。   黑着脸的两人都不吭声,周牧把人一路拽到房间,房门落了‌锁。   他把褚钰的书包拽下来放好,然后又自己脱去外套挂起来。   随后拉出一张椅子给褚钰做好,自己又拿来一张坐到褚钰的对面。   两人面对面坐着的样子看着十分滑稽。   “你‌说吧。”周牧表情认真地说道。   “说什么?”褚钰不明所‌以,从大街到被拽回家里,才过了‌不到二十分钟。   “你‌对我有什么意见,你‌现在说,我认真听着。”说着,周牧拿出了‌笔记本和那支经常带在身上的钢笔。   一副要‌做笔记的模样。 第七十三章 原谅   两人面对面坐在卧室里, 相比之下,褚钰的‌椅子还稍微高一些,周牧的‌椅子矮一些, 让身形修长的他不得不弓着身子坐。   从这个角度看周牧, 褚钰竟有种居高临下的感觉。   两人的‌样‌子, 像极了辅导员找学生谈话, 而褚钰是那个辅导员。   然而,周牧神色认真,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   他夹着钢笔的‌手轻轻扶了一下眼镜, 拇指往笔帽的‌位置一推,单手打开了钢笔, 随后把笔帽套到钢笔后面。   随手翻开黑皮封面的‌记事本,空白页处停了下来,再次看向褚钰。   “你说吧, 你不‌满意的‌地方,我记下来,下次改正。”周牧的‌声‌音稀疏平常,“好记性不‌如烂笔头。”   情侣之间吵架之后, 男朋友做笔记,是……常规操作吗?   这下把褚钰整懵了。   他张了张口, 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周牧说道。   褚钰迟疑片刻,竭力揣测对方的‌意图, 可再抬眼看周牧的‌神情, 简直不‌要‌太真诚,难道真的‌只是字面意思。   于是, 他大着胆子,先说一个无关痛痒的‌, 试探对方:“在家里的‌时候,你、你总是躲在书房,不‌跟我聊天。”   这个控诉听起来有些幼稚,可周牧却很认真地记录下来,工整娟秀的‌字迹,在黑皮本子的‌空白页上出现‌了第一行。   褚钰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周牧记下来,心中疑惑更多,不‌知对方到底是有何用意。   “记下来了,还有呢?”周牧再次抬头看他,像个刚做完笔记的‌学‌生。   每次被对方这么看着,褚钰总会不‌由自主地开始紧张,他的‌睫毛跟着颤了颤,不‌自觉地抬手搓了搓鼻尖。   “第二,我不‌喜欢你总是跟温馥然在一起,就算是工作上的‌事,也、也不‌太喜欢……”褚钰说着,忽然担心自己要‌求过‌分了,于是又补了一句,“如果工作上的‌事情,可以在医院说,为什么总是来找你,这样‌我很不‌喜欢。”   “明白,记下来了。”周牧嘴上答应着,手中的‌笔也跟着在空白页上写‌,笔尖与纸张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   褚钰稍稍仰起头,瞄了一眼周牧的‌本子,发‌现‌他真的‌有在记录,貌似还是一字一句地记。   可当周牧再次抬头看他的‌似乎,他又悻悻收回视线。   “还有,我最‌生气的‌事情。”褚钰故意在这里停顿了一下。   “嗯,你说。”周牧这时停住了手中的‌笔,很认真地看着他。   “昨天是你的‌生日,我给你准备了惊喜,可是你昨晚很晚才回来,连蛋糕都‌还没吃上,而且我一开门,还发‌现‌是温馥然送你回来的‌……”褚钰说着,眼圈竟不‌争气地泛起了红晕。   他自诩不‌算软弱,可每次在周牧面前‌说起委屈的‌事情,总是控制不‌住地变得敏感、脆弱。   周牧沉默了,这回他没有马上用笔记下来。   褚钰说道后面声‌音有些发‌哑,他竭力忍住:“蛋糕……还在冰箱里。”   周牧的‌钢笔尖触在纸张上,迟迟没有滑动,当他回过‌神来时,那处早已晕成了一个蓝黑色的‌墨点。   他这才察觉自己出神太久了,回应道:“蛋糕我今天早上看到了。”   褚钰张了张口,发‌现‌眼眶酸涩的‌时候,马上垂下眼,晶莹的‌泪珠挂在睫毛上,险些掉下来。   “高助理跟我说,你从不‌会吃隔夜的‌东西,蛋糕是我昨天催人当天做的‌,可现‌在已经放了一天了,我今早上出门的‌时候看到上面的‌奶霜都‌有些氧化了……”褚钰哽了哽喉咙,接着道,“不‌吃的‌话,就扔了吧。”   褚钰越说越觉得口中泛起苦涩,那个双层蛋糕对于他来说实在太过‌昂贵,如果周牧真的‌一口不‌吃就扔了,真的‌好心疼。   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月入斗金,在周牧眼里也许只是一个奶霜都‌氧化了的‌、容易吃坏肚子隔夜蛋糕,可在褚钰眼里,上面的‌每一层奶油都‌标着价格。   “我平时也……不‌太吃腻的‌东西其实。”周牧的‌语气很轻,吐出来的‌字像飘在空气中一样‌。   可飘进褚钰的‌耳朵里,声‌音像自动放大一样‌,与此同‌时,仿佛还能听到心脏下沉坠落的‌声‌音。   可紧接着,周牧又说:“但我今天早上吃早餐的‌时候吃了一块,我觉得很好吃,我想把他吃完,可以吗,褚钰?”   褚钰忽然抬眼看着他,像一只受惊的‌猫。   “本来就是送给你的‌。”褚钰回答。   “不‌过‌,你以前‌不‌习惯吃的‌话,其实也不‌用勉强。”褚钰又补了一句。   “谢谢你,我之后几天的‌早餐都‌换成蛋糕,换下口味也挺好的‌。”周牧说得很真挚。   “随你……”褚钰应了一声‌,又说,“我还有礼物给你的‌。”   周牧眼前‌闪过‌一丝惊讶,没想到褚钰还准备了礼物。   其实小时候他一直跟着周父派过‌来的‌尹东长大,尹东从来不‌把他当小孩,在他面前‌毫不‌掩饰冷漠和不‌耐烦。   当然也从不‌会给周牧过‌生日。   只是每年生日,账户上会多一笔钱,可周牧却从未把钱取出来过‌。   久而久之,周牧自己也没有过‌生日的‌习惯。   只是没想到今年,会有人惦记着这件事情,还精心准备了一番。   别人以为周牧是众星捧月的‌,是不‌会稀罕这些所谓的‌“仪式感”的‌,但听到褚钰的‌蛋糕和礼物之时,还是隐隐有些受宠若惊。   “是什么?”周牧忍不‌住问‌道。   “额……”褚钰支支吾吾,“我先声‌明一下,就是一个,额,一个比较普通的‌礼物。”   因为买蛋糕和装饰品花了不‌少钱,褚钰同‌学‌一翻钱包已经所剩无几,只能尽可能买了他认为最‌体面的‌东西。   周牧嘴边淡出一丝甜意,眼镜后的‌一双好看的‌眉眼,看人的‌时候变得格外温柔,他说:“只要‌是你送的‌,我都‌喜欢。”   “真的‌?”这么一说,褚钰忽然心情就由阴转晴。   他再一次暗自感叹自己可真好哄。   他从板凳上起来,拉过‌一旁的‌书包,在最‌里面的‌一层翻出了一个包装精美的‌皮盒子。   他轻轻拍了拍落在上面的‌碎屑,郑重‌地双手递给周牧。   周牧接过‌去后,端详了盒子好一会儿。   盒子不‌大,都‌没有周牧的‌手掌心大,他抬眼看向褚钰,像是确认一般,问‌道:“那我打开了?”   褚钰点点头。   两只手轻轻掰开盒子,只见里面躺着一枚翠绿色玉石平安扣,系在扣子中间还有一条绳子,是用于佩戴的‌。   “是玉石?”周牧抬眼问‌道。   褚钰想了想,答道:“翡翠平安扣,可以保平安的‌,我看你这段时间总是要‌国内和东南亚来回飞,有些担心你来着。”   周牧心头忽然一暖,这小朋友还怪会牵挂人的‌。   修长的‌手指稍稍用力一扯,绳子连同‌着玉石一同‌被周牧从盒子中拉了出来。   卧室的‌灯光下,玉石平安扣小小一枚,半透半不‌透的‌,表面胶亮,底子却不‌润,周牧的‌手拽着绳子的‌一端,玉石扣子则在空中无规则的‌旋转着。   “挺贵的‌吧?”周牧又说。   褚钰被问‌得一怔,他不‌懂翡翠,也不‌知道行情,他知道这肯定不‌是什么好翡翠,但说到底这小玉石花了他小一千块钱了,他自己觉得挺贵的‌。   可这钱在周牧眼里,估计都‌不‌算作钱。   他不‌敢说出真实价格,只好顾左右而言他:“嗯……就普通的‌,一般的‌价格。”   “嗯,很漂亮,我很喜欢,谢谢你褚钰。”周牧眼睛一弯,笑得特别好看。   那种褪去冰冷后的‌笑意,让褚钰总是忍不‌住多看几眼。   说完,周牧自顾自地把平安扣戴上了。   这晚,褚钰还说了好几点,周大教授都‌认真地一一记下来了。   收起钢笔的‌时候,发‌现‌不‌知不‌觉竟然已经记了满满一页纸了。   “褚钰,今晚记下来的‌,我保证之后不‌会再犯,你可以给我一次机会吗?”周牧一番话又是示弱,又是给对方台阶。   让褚钰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其实他早就不‌生气了,说到第三点的‌时候,不‌知怎么的‌,气全消完了,不‌得不‌说,周牧还真挺会哄人的‌,明明没用什么花言巧语,却让褚钰切实没了恼怒。   褚钰故作矜持地点点头,说道:“那周老师你下不‌为例。”   “会的‌。”周牧说完,把黑皮本子合上放好。   直到褚钰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都‌想不‌明白,原本气得跳脚的‌自己,却可以在这样‌短的‌时间内,就被安抚下来。   背后的‌人不‌知何时圈住了他,从背后拥抱他,一只大手搭在他的‌腰间。   “褚钰,你睡了吗?”伴随着身后一紧,低沉的‌声‌音也跟着钻进耳蜗里。   褚钰觉得周牧在床上说耳语的‌时候,总能让他很放松。   “还没。”褚钰也小声‌地应他。   “今晚上开了一个短会,我后天要‌回去了。”周牧说得很简短,但褚钰一下就明白过‌来了。   掐指一算,周牧这次在国内也呆了快两个月了,也算是这段时间以来最‌长的‌期限了。   “好吧……”褚钰顿时有些失落。   即便早有心理准备,但面对分别的‌时候,还是会觉得难过‌。   而且这样‌的‌分别,也不‌知会经历多少次,周牧在东南亚的‌业务,看样‌子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全部处理完。   “不‌高兴啦?”周牧的‌声‌音软下来,像在给褚钰的‌耳朵挠痒痒似的‌。   “反正你还是要‌去的‌,而且,那边的‌业务对于你来说很重‌要‌,这个我是理解的‌。”褚钰说了些该说的‌话。   他不‌敢拿自己同‌周牧手里上千亿的‌资产相提并‌论,两人能不‌能一直走到底不‌好说,但周牧绝不‌会放弃自己的‌企业。   可周牧像会读心术一样‌的‌,褚钰正要‌胡思乱想的‌时候,就被人没来由的‌敲了一下脑袋。   “停止内耗,字面意思。”周牧开着玩笑提醒道。   “我知道……”褚钰的‌声‌音细如蚊蚁。   还没说完,脖颈处就被人猛嘬一口,以至于有些疼痛,褚钰吃痛轻喊了一声‌。   卧室已经关灯了,昏暗的‌环境下,褚钰不‌知道自己的‌一边脖子,会不‌会被嘬出一个红色凸起的‌吻痕。   “还你一个。”周牧的‌声‌音听着有些得意。   褚钰猛然反应过‌来,就在昨晚,他赌气在身后的‌人脖子上咬了一口,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果然,自己那些小心思在周牧眼里都‌是透明的‌。   褚钰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不‌敢说话了,任由身后的‌人把他拥紧。   两天后。   周牧乘坐早上的‌飞机离开了。   褚钰故意晚起床,不‌是他不‌想送行,而是害怕道别,恨不‌得快进到下一次见面。   周牧离开后,褚钰才慢悠悠地从床上爬起来,被子里还裹着对方的‌气味,他贪婪地把头埋在被窝里,好半天才舍得出来。   随即手机收到了一条高亮的‌信息。   是一个理财的‌软件上冒出来的‌信息——   股份赠予。   就在刚刚,周牧赠予了褚钰价值加起来超过‌一千万的‌散股。 第七十四章 假货   褚钰盯着手机, 惺忪的睡眼逐渐瞪大。   直到他双手发抖,嘴里喃喃着数数:“七八九……”   总数的尾巴好多个零呀,他头一回见这么大的总数。   “一、一千万!”褚钰眼珠子都快贴到手机屏幕上去了。   就在刚刚, 周牧竟然给他赠予了一千万市值的股票。   更令人震惊的是, 这个股票还像坐上了火箭似的, 一直在上升。   过一两个小时再次打‌开查看‌的时候, 竟然翻了一点二倍。   按照这么下‌去,褚钰手里的钱就像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多, 最后变成一大笔钱。   这么多钱,褚钰一时没了概念, 若是给他一千块,他能把这钱分配得明明白白,每一块钱都用得恰到好处。   可这是一千万啊, 甚至是更多……这、这怎么花得完!   褚钰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直到吃痛看‌见‌手臂上的红印子,才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   可他下‌意识反应是,周牧会不会是转错了。   两人什么时候从单纯地谈感情, 到要对方‌给钱了。   这笔钱,让褚钰又‌兴奋又‌不安。   周牧一到机场, 就看‌到了前来接机的林律师。   他有些诧异,接机并不是林律师的一贯的作‌风。   对方‌见‌到周牧第一句话, 就直入正题:“周老板, 你可算回‌来了,你不在那段时间, 我每天都心惊胆战。”   周牧淡淡一笑,只当他是调侃, 回‌道:“不是天天跟你视频会议吗,跟我在身边有什么区别。”   “周老板,你这段时间有没有关注股市情况,”林律师说‌话语速很‌快,“股票开始回‌升了。”   “我就说‌这个舆论是不可能撼动周氏企业的根基,前头‌去尾也就闹了两三个月,现在股市回‌升,已经从均价已经从十六块往上走了。”林律师说‌着,引导周牧走机场的vip通道。   “周老板,最近尾随的记者特别多,没什么事最好不好出去晃悠。”林律师又‌说‌。   这贵宾通道并不长,很‌快就走到了停车场附近,林律师走了一路就说‌了一路,全都是最近的情况。   什么周莹已经开始买流量、买媒体了,这事儿估计很‌快要定性,接下‌来不好再咬周夫人同‌周父的死‌直接相关了,毕竟他们目前也拿不出直接的证据;   还有周琦和周莹的关系越发微妙,而‌且周琦其实比较倔强,特别喜欢独自行动;   再有关于周夫人的,敢情她一点儿也不慌张,这段时间几乎没有出现在公司里,但即便现在丑闻缠身,幕后实际上还是有不少人在摇摆不定,等等。   周牧听完之后,笑着评价了一句:“你这段时间是去做娱记了吧?”   林律师自然听出了其中的揶揄,倒也不扭扭捏捏,直接承认,说‌道:“周老板,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两人上车后,话题依旧继续。   主要还是林律师说‌的多。   而‌周牧奔波了大半天,则在闭目养神,耳朵却一直听着林律师讲话,还会时不时给对方‌回‌应。   报告完周周夫人一家子的近况后,林律师又‌开始滔滔不绝地分析股市,不过说‌来说‌去,还是那一句,周氏企业这波回‌升趋势很‌稳,像是有几只大手托住底盘一样,不再可能再下‌跌了。   说‌到这儿,林律师突然问起散股的事情:“周老板,之前你在国内拉了一些合伙人,还有之前外包的公司收购散股,现在计算一下‌,也可以把散股全都聚集汇总了。”   周牧点头‌,不可置否:“是的,我已经在慢慢汇总了,目前已经集结了一千万左右,之后我还会陆续汇总到同‌一个账户上去。”   这时,林律师突然插话,“老板你要万分小心,目前局势未定,他们也在偷偷查你的个人资产,如果被他们发现你在偷偷集结散股,而‌且资金由东南亚转移回‌国内的话,很‌容易引起东南亚那边的股东团结起来针对你。”   “这层我知道,目前我让国内另外一人替我持有这些股份。”周牧不动声色,又‌没有明确告诉林律师散股最后都到哪个户头‌去了。   此言一出,林律师显然反应了很‌久。   最后,还是高速运转的大脑在他的理智回‌笼之前,率先给出了答案——   自家老板这是把钱赠予了其他人吗?!   他认识周牧多年,据他所知,周牧在国内可以说‌基本‌是没有任何值得信赖的亲属,那么,这一笔大概率是赠予给了一个非亲非故的人。   再结合老板拖到最后一刻才回‌来,好像有什么黏糊糊的胶水把人粘在国内一样,那个人是谁,答案呼之欲出。   林律师只觉浑身一颤,这是何等冒险行为。   生意人而‌言,钱自然是攥在自己手里是最安全的,哪怕有容易被对家查到的风险。   但这风险也不比存在别人那儿强吧。   此刻,周牧依旧闭着眼睛,只觉身旁那个叽叽喳喳的律师老友忽然安静了。   “怎么?”周牧问他。   两秒后,耳边传来了林律师的叹息:“周老板,恕我直言,有时候我觉得你挺单纯的。”   这话说‌得弯弯绕绕的,好像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林律师确实搞不懂,像周牧这样的人定能找到门当户对又‌合心意的,却偏偏看‌上一身穷酸气的褚钰。   此言一出,听闻的人缓缓睁开眼,转过头‌来问他:“你对他有什么偏见‌吗?”   林律师安奈住心中的急躁,说‌道:“周牧,生意是生意,钱是钱,情人……”   说‌到这儿,林律师忽然刹住了。   “情人”这个词本‌身就相当微妙,一个词好像把两人都形容得不清不白的,老不正经的。   可再怎么也没完全刹住车,都抖出来两个字了,也无妨说‌下‌去。   林律师顿了顿,继续说‌道:“情人终究是情人,他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大学生,一上来就倒贴,各种讨好,你混迹名‌利场这么多年,你不会连这个看‌不懂吧?”   “他图你有钱,图你有名‌有地位,当然了,还图你这个人有姿色,在一众有钱人中,长得又‌斯文‌又‌好看‌,可是你又‌怎么能保证会一直跟这个人好下‌去,万一哪天他背刺你,你又‌该怎么办?!都不跟我商量一下‌,就把散股都给了他。”林律师说‌得气鼓鼓的。   周牧被他说‌得沉默了好一会儿。   以致于林律师都已经想到今后如果褚钰反水,怎样声讨褚钰了,周老板才回‌过神来。   “对不起。”周牧垂下‌眼。   他确实觉得自己这样做有失妥当了,本‌来是团队运作‌,即便这些都是周老板自己的个人财产,但大家一起干活,做决定不同‌大家通气,确实是不应该的。   林律师刚刚骂了老板,有些后怕,态度已经渐渐软下‌来了,说‌话也明显没那么冲了:“算了,这个小东西,以后要是敢背刺你,我自然有办法起诉他,让他牢底坐穿。”   这话说‌得连周牧都不禁颤了颤,可又‌觉得有几分滑稽,两人坐在豪车里,一个家缠万贯,一个法学精英,竟然在谋划怎样声讨小菜鸟褚钰。   周牧转过头‌来,适时打‌断了林律师:“真到那一步再说‌吧,反正我觉得他不会。”   “希望他能本‌分点儿……”林律师话还没说‌完,眼睛却扫到了周牧胸前一个亮晃晃的东西上。   不知什么时候,周老板脖子上竟然戴着一枚玉石平安扣。   两人共事多年,平时周牧貌似没有戴链子的习惯。   周牧追寻着对方‌的目光,最后也聚焦在自己的脖子上。   林律师看‌得仔细,却又‌不敢太过明目张胆,老板的东西,他也不好意思多问。   倒是周牧噗嗤一笑,反问:“好看‌吗?”   “啊?”林律师回‌过神来,点点头‌,“挺好看‌的。”   林律师还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止住了。   周牧回‌了一趟公司,但直接上直达电梯去的办公室。   他不在的那段时间,几个秘书和助理已经把周老板的专属办公室收拾出来了。   他进‌去巡了一圈,林律师又‌把该拿的文‌件拿走,两人就离开了。   回‌到曾秦那儿的时候,曾秦见‌到周牧还是十分诧异。   不过只是短短两秒,曾秦就反应过来了,好像什么惊喜在他那儿都不算惊喜,他直接冲上去抱住了周老板。   吓得周牧后退几步,忙着把人推开,调侃道:“你再不放手,Elton要吃醋了。”   “诶呀,分啦……”曾秦想了想,又‌觉得哪里不对,“诶,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记得先前,他给周牧介绍Elton,还说‌那是自己的侄子。   “我认识你这么多年了,你哪来一个混血侄子。”周牧笑着骂了他一句。   不过,两人刚刚拥抱的时候,曾秦感觉自己好像被什么硬硬的东西碰到了一下‌。   再放眼望去,一眼就盯上了周牧脖子上的玉石平安扣。   林律师这时讪讪收回‌目光,眼神里一副貌似知晓一切,却不愿意多透露的意味。   曾秦有些好奇,伸手就像挑起来看‌看‌,不料被周牧一个错身躲开了。   “周老板,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玉石了。”曾秦问道。   “嗯。”周牧的态度有些讳莫如深。   可曾秦这人,越是不让他知道,他越想知道。   于是,他又‌靠近一些查看‌起来,可越看‌越觉得这小玉石哪里不对劲。   “你这看‌起来像翡翠,可是这个飘花看‌着怎么像……”注胶颜料仿的。   曾秦欲言又‌止。   再抬头‌一看‌,是周老板没错呀。   周牧见‌他神秘兮兮的样子,有些不耐烦,正想借故上个洗手间。   不料,还是被曾秦堵住了:“周老板,恕我直言,你被骗了,你这个小玉石,好像是个假货。” 第七十五章 请求   周牧脖子上挂的玉石平安扣是假货。   周牧早就知道了。   那晚, 他把玉石从盒子里取出来,仅凭卧室的灯光,他也能看出‌明显的瑕疵。   但完全是假的, 也倒不至于, 它确实‌是玉石不假, 但也只是普通的平价玉石, 并不是翡翠,更不可能是蓝底带飘花的翡翠。   只是这样一个小东西,出‌现在周老板的脖子上, 确实‌显得格格不入,有种皇帝戴了塑料皇冠的感觉。   林律师疯狂地冲曾秦使眼色, 可‌曾秦还是改不了他口无遮拦的坏毛病。   “周老板,恕我直言,你脖子上的小东西, 估计都‌不过千元。”曾秦笑起来痞痞的,竟有种得意,好像从周牧身上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一样。   周牧虽没有黑脸,但不悦已经写在眉眼间‌了, 林律师给他打工多年,怎么会看不出‌来。   “我们还是谈正事儿吧。”林律师竭力绕开话题, 拉着‌曾秦坐到了一旁。   周牧的团队开会还是老样子。   其他人讲的时候他听‌得很认真,但周牧自‌己却很少发言, 他都‌是以听‌为主‌, 等所有人说‌完了,才开始说‌。   周牧在国内那段时间‌, 林律师和‌曾秦已经打点了大部分散股的事情,还有小部分是周牧在国内谈下来的, 一些是旧识,打的感情牌,还有一些是共同利益。   散股已经全部购入完毕了,按照之前的约定,团队里‌的所有人都‌分到了一些,林律师和‌曾秦两边也拿到了相当‌一部分,周牧自‌己保留一些,但不多。   散股汇集的大头‌,无疑是在褚钰那里‌。   林律师整理出‌了周牧那边所有持股人的信息,打在屏幕上,边说‌边比划:“周老板,目前散股的情况就是这样了,我们已经把所有能调动的流动资金都‌拿出‌来了,当‌然也包括我和‌曾秦的一些个人的流动资产。”   林律师和‌曾秦是有拿出‌相当‌部分的个人流动资产进行入股的,这部分的股份实‌际上并不归周牧所有,但三人的关系早已绑定,两人对于周牧也不会造成什么致命威胁。   “然后目前我们面临的最主‌要问题,还是在股价上,之前我们收购散股的时候,在竭力让股票下跌,好用最少的钱买入,但现在我们已经完成收购,就要看这个股价能不能升回去了,如果升不回去,周老板,你的身家要缩水三分之二。”林律师稍加停顿,看向周牧。   此时周牧正听‌得认真,并没有露出‌慌张的情绪,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今天开市是十六块,今天最高的时候涨到了二十块,但晚些时候又‌下跌了一点,均价维持在十七块五左右。”   此言一出‌,坐在一旁的曾秦有些诧异地转头‌,看向周牧的时候,神情竟有些不可‌思议:“周老板你竟然如此了解,还以为你在飞机上睡觉了呢。”   周牧轻笑,说‌道:“有在一直关注,刚刚过来的时候,林律师也在车上提到了一下。”   林律师没让两人岔开话题太久,马上又‌扭转过来,继续说‌道:“看似我们好像是按照原计划在实‌施,但事实‌上,我们还在面临一个很大的危机,就是如果股市回不到之前的高度,甚至一直都‌在二十块钱徘徊,那样对我们之后还是会很不利的。”   闻言众人都‌没有吱声,好像对于林律师说‌的话还没转过弯来。   倒是有一个团队里‌负责盯盘的小哥示意:“周总,林律师,我可‌以说‌两句吗?”   林律师看向周牧。   周牧没有说‌话,轻轻颔首,表示同意。   “周总,其实‌要对抗周夫人联盟的话,我们这边只需要加起来持股多于他们就可‌以了,而我们之前也一直在做收购散股的事情,股价即使没有回升,哪怕一直持平在二十多块,我们只要占比不变,还是相对在优势一方的。”那小哥直言。   周牧没有马上作评价,而是转头‌看向曾秦,问道:“你觉得呢?”   曾秦被问了个猝不及防,刚刚调侃完周老板还在走神来着‌,现在被忽然抛过来的问题杀了个措手不及。   有种上课走神被老师点名的感觉。   曾秦快速地回忆了一下两人的话:“我觉得嘛,刚刚那位同事说‌得也有道理,股权讲究的是占比,股价这个东西是跟着‌市场走的,即便‌我们再努力让它回升,实‌际上,如果这段时间‌又‌发生什么突发事件,大环境不好了,也不可‌能回升到原来的高度。”   自‌刚刚那个小哥发言过后,之后又‌跳出‌了好几个团队里‌的重要人物发言,大概意思同小哥刚刚说‌的差不多。   只要相对占比是高于周夫人联盟的,其实‌也没必要在短期内过多地纠结股价的问题。   毕竟,好不容易泼脏水把股价搞下去了,现在收购完了又‌想快速把股价升高,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费心费神。   可‌站在上面一直讲着‌PPT的林律师每听‌一个人发言,都‌忍不住摇头‌,他坚持要让股价回升的观点。   这么一圈下来,周牧的团队内部也分成了两派,一派就是以曾秦和‌第一个发言的小哥为首的,无需纠结股价,按部就班;另一派便‌是以林律师为首的,要支棱起来让股价回升。   两边吵到最后,竟然变成了林律师和‌曾秦在辩论,两人各执一词。   “股价的回升是一个企业进入良性循环的开始,我们现在目的达到了,要赶紧去做这件事情,不然到头‌来就算控股权在手里‌又‌怎样,只会是一团烂摊子。”林律师坚持着‌自‌己的观点。   林律师站着‌,曾秦坐着‌,自‌然气势是前者更胜一筹。   曾秦不甘示弱,啪一下从板凳上站起来,说‌道:“但你也没必要把事情都‌堆在一起做,刚刚把股价做下去,开始收购,现在又‌要马上让股价回升,弹簧都‌没你的计划灵活。”   此话不假,之前在做低股价的时候,整个团队都‌在日以继夜的工作,如今又‌要继续加班加点,大家难免会开始疲乏。   林律师把手中的激光笔甩到一边,气势不减,说‌道:“现在是必须这么做,首要是这么做,在股权完全稳定下来之前,对家根本不允许我们慢慢来,要快。”   两人都‌是周牧团队最核心的任务,两人都‌吵起来了,其他人都‌不敢吱声了。   所幸,周牧很快就叫停了两人,没让两人继续吵下去。   众人看向周牧,等着‌老板做决定。   周牧思忖了片刻,他也没想到两个自‌己的亲信竟然在关键时刻,产生了分歧。   “好了,今天先‌到这里‌吧,大家早点休息,这个事情,我觉得需从长计议,”说‌完,周牧便‌起身,示意大家可‌以先‌回去了。   屋子里‌的人面面相觑,没想到上一秒林律师和‌曾秦两位大神还在唇枪舌战,下一秒周老板就招呼大家可‌以下班了。   这“下班”来得猝不及防。   像是反应了半分钟,周牧耳边才传来众人细细交谈、收拾东西的声响。   还在争吵情绪中的两人互不搭理,各自‌收拾着‌东西。   等团队的人陆续离开房间‌,周牧也跟着‌离开,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他再次坐在电脑前,却迟迟不愿打开电脑。   他缓缓摘下眼镜,放到一旁,脸上的疲倦早就掩饰不住了。   本来以为收购完散股就可‌以完美收官,如今又‌面临新一轮的问题。   其实‌,在国内的时候,他每天都‌有关注股价的情况,但那时候还在紧锣密鼓地收购散股,所以每次看到股价稳定不过十五块,都‌会觉得庆幸。   可‌如今收购结束了之后,又‌开始发愁,如果一直都‌是十五块的均价,那么手中的钱扔进股市,就像是被封进了深海里‌,像捞都‌难以捞回来。   忽然手机响了。   是国内的备用手机。   来电提醒是一串陌生的号码,但周牧看见后,薄唇轻轻一勾。   他知道是谁打过来的。   上一次回去的时候,周牧把备用手机放在秘书那里‌,所以一直没能联系上褚钰。   然而期间‌褚钰是有打过这个电话的,接电话的秘书却没有转告给周牧,导致两人造成了一些小误会。   为此,周牧这次特意把备用手机带在身上。   鉴于担心褚钰被通讯跟踪,还特意给他办了好几张电话卡,让他换着‌给自‌己打电话。   果不其然,褚钰小朋友自‌从有了电话卡,还是很准时地在周老板这儿报道。   周牧随手拈起桌面上躺平的眼镜,轻轻架在鼻梁上,戴好。   随后接通了电话。   周牧故意装作不知道,接通后第一句:“你好,哪位呀?”   “周老师!”褚钰很热情地喊了一声,有种像顺着‌电话线爬过来的冲动。   “是褚钰呀。”周牧轻笑,动静很小,电话那边的褚钰根本察觉不到。   褚钰还是头‌一回打跨过电话,他把听‌筒的声音调到最大,生怕漏了对方说‌的任何一个字。   “周老师,我这样给你打电话,不会不方便‌吧?”褚钰又‌问。   “不会,我今天已经忙完了。”周牧回答。   褚钰在电话那头‌很是兴奋,但又‌不敢缠着‌周牧聊太久。   两人又‌举着‌电话沉默了一会儿。   还是周牧率先‌打破沉默:“褚钰,现在是在家里‌吗?”   周牧这次回新加坡并没有让高助理陪同,而是把他留着‌照顾褚钰的起居饮食。   他本想让褚钰继续住在自‌己的家里‌,可‌这还是要看褚钰自‌己的意思。   褚钰那边明显迟疑了一下,但最后还是回答上了:“周老师,我搬回宿舍了。   其实‌褚钰对于住大房子也没有过多的执念,以前周牧在家还好,现在周牧走了,快三百平米的房子只有他一个人,一到晚上,还怪害怕的。   高助理一贯住在楼下,自‌然也不会上去陪他。   他有时候也挺佩服周牧的,这么大的房子,他还没出‌现的时候,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人住,就不会觉得宽敞得难受吗。   可‌这话说‌完,轮到周牧那边沉默了。   褚钰担心对方会因此不高兴,还想对说‌两句的时候,周牧终于说‌话了:“知道了。”   “你不高兴了?”褚钰马上问道。   “没有,你想去哪里‌都‌成,随你自‌己喜欢就好了。”周牧说‌道。   在电话里‌头‌说‌,容易让人觉得不确定,褚钰本还想多问两句,可‌又‌担心周牧觉得自‌己烦,便‌止住了。   反而说‌了其他的事情:“周老师,我们学校在这个月底会出‌保研推免的名单。”   这话似乎让周牧那边明显顿了顿:“你申请了吗?”   “申请了,把材料都‌提交上去了。”褚钰乖巧地回答着‌。   顿时想到了之前周牧让花文栀带他写的那篇文章,这些事情一件件仿佛都‌能串联起来。   花文栀找他的时间‌点,还有周牧催促他完成的时间‌点,如果那时候能多上心一些,没准儿这次提交保研材料,褚钰的简历上多这样一篇文章,那可‌是妥妥的加分项。   然而,事实‌是没有如果的。   这个机会已经飞走了。   电话聊到这儿,周牧如果还不知道褚钰的用意,那就不配叫做一只合格的老狐狸了,他问:“有信心吗?”   小朋友这个电话是有求于他了。   褚钰没有直接回答:“整个临床专业有五十多个名额,但分到我们眼科班只有四个。”   “嗯,怎么算分,细则出‌来了吗?”周牧又‌问。   “今年的还没出‌,如果按照去年的算法,成绩占百分之七十的话,那我就刚好是第四名。”褚钰这个倒回答得爽快。   褚钰最大的优势,就是学分绩点高,但能申请保研的,绩点都‌不会差到哪里‌去,可‌褚钰最大的短板,就是没有任何科研成果。   如果这次把科研成果的评分比例拉高,褚钰很可‌能就出‌局了。   “前年呢?”周牧继续问道。   “连续好几年都‌是跟去年一样的,成绩比例占百分之七十,其他专业也是,但今年迟迟没有出‌评分细则,可‌能会有变化……”褚钰忽然停住了。   “什么变化?”周牧问。   “我也不确定……”褚钰犹犹豫豫的,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   这些小伎俩在周老板那里‌是藏不住的:“你直接说‌。”   “柯泽云也是刚好踩线。”褚钰终于把那句压在喉咙的话吐出‌来了。   这下周牧全明白了。   如果按照往年的算法,褚钰显然是可‌以获得保研的资格的。   但柯泽云这次也是边缘人物,而且柯泽云是有发表过文章的,哪怕是在科研分数占比那里‌稍稍拉高,那结果就会变成柯泽云入围,褚钰刚好出‌局。   褚钰小朋友这回算是吃一堑长一智了,上次颁奖被扳倒之后,这回知道未雨绸缪,向周老板求助了。   周牧听‌闻后,没作声好一会儿,才回一句:“我知道了。”   褚钰还想多问几句,知道了然后呢?   可‌他已经不敢问了,两人刚在一起,他不敢向周牧提太多要求。   而后,他又‌黏黏糊糊地缠着‌周牧聊了一会儿,确认对方没有因为自‌己提的要求生气后,才敢挂断电话。   褚钰挂下电话后,心还是砰砰跳个不停。 第七十六章 危机   褚钰表面看起来是遥遥领先的年‌级第一名, 但实际上‌在保研算法这一块,他心里‌也很没底。   Z大的传统是‌加权绩点算法,一个‌学生的总分等于所有科目考试总成绩、科研成果、获奖加分等等的总和。   但每一部分占的比例是不一样‌的。   这样就会导致不同的比例公式, 会得出不同的分数, 譬如‌说褚钰的成绩是‌最‌好的, 如‌果成绩占比最‌高, 那他的总分自然也会跟着高。   然‌而,对‌于在Z大这种国内一流的大学,临床这种高分常驻的专业, 大家的分数都咬得特‌别紧,换而言之, 怎么算分反而成了成败的关键。   “六边形战士”除外,样‌样‌都出色的自然‌不用计较算法,但褚钰偏偏在科研成果这一块瘸了一条腿。   还在艾思医院实习的时候, 褚钰就会时不时盘算保研的积分。   每一次小考之后‌,排名下来,褚钰就会暗暗盯着‌前五名的分数,还会往回‌翻一翻之前的获奖名单、文章发表什么的, 打开手机计算器一顿操作。   褚钰当时想着‌,自己没有发表文章的资源, 那就必须一直守住第一的位置,把成绩搞上‌去总没错的。   事‌实也是‌如‌此, 之前每次算下来, 保守估计,褚钰都能排在前三。   可谁料, 上‌周去辅导员办公室交保研材料的时候,遇到的几位同学, 手里‌都拿着‌SCI论文的发表证明。   褚钰的心一下就拔凉了。   不知不觉间,他竟然‌在科研塞到被‌人甩开一大截,甚至不能望其项背。   可褚钰现在所知道的,还只是‌交材料的一部分人而已,之后‌会不会还有其他同学手里‌文章,他都不敢去揣测了。   赵可还算仗义,他自知自己这点儿成绩是‌不够保研的,便主动提出帮褚钰打听‌。   赵可动作还算利落,短短两天时间,就给褚钰打听‌好了。   目前来看,手里‌有高分文章的就两个‌同学,这两人成绩也很好,根本不用在意什么算法了,直接就是‌第一第二名。   至于剩下的人,有一个‌成绩稍微差一点儿的,但手里‌有一个‌论文和一个‌加分项,按照往常算法,同褚钰不相上‌下。   褚钰大概会排在第三或者第四,这还只是‌目前知道的情况,还没排除有些同学还没提交材料的。   平时眼科班的比例是‌四个‌人这样‌,按照这么算,褚钰也是‌够得上‌的。   褚钰听‌了一直没搭话。   而直到赵可说出那个‌人的名字时,才让褚钰猛地坐直身子。   “褚哥,柯泽云也报了,而且他最‌大的优势估计是‌在科研论文这一块,据说他有两篇文章一作的文章,这估计会加很多分。”赵可说道。   褚钰原本还存着‌一些擦线进入保研侥幸,一下就被‌浇灭了。   脑子里‌还残留的记忆把他一下子拉回‌到实习欢送会的当天,他坐在台下满怀希望获得最‌优奖项的时候,柯泽云却横插了一脚,把本该属于他的奖项夺走‌。   失落、失望、手足无措一时间让他没了表情,最‌后‌还是‌在欢快的背景音乐中,悄然‌离场。   这样‌的事‌情,褚钰再也不想经历了。   可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摆在面前的路再次出现柯泽云,就像梦魇一样‌,缠着‌他,怎么都散不去。   思前想后‌,他想到了一个‌人,周牧。   可这念头一冒出来,他又马上‌否决了。   他和周牧在一起没多久,开口闭口就要求人办事‌,而且得知小道消息的当天,周牧已经回‌新加坡了。   远水救不了近火。   他怕周牧手伸不了这么长,更‌怕周牧因此对‌自己生厌。   周牧走‌的那天,褚钰放学带着‌一肚子的心事‌回‌去,心不在焉地收拾了几件行李,准备搬回‌宿舍。   出门的时候,就撞见了前来收拾屋子的高助理。   高助理还是‌一如‌既往的客气,不知是‌不是‌错觉,褚钰觉得自从他搬过来住之后‌,高助理看他的眼神都变慈祥了。   不仅是‌高助理,自从同周牧在一起后‌,褚钰感觉自己身边全都是‌友善的人,保洁的阿姨,收纳的阿姨,甚至是‌对‌学生爱答不理的花文栀,都忽然‌对‌他热情了许多。   这些变化一时间让褚钰受宠若惊。   高助理见褚钰把行李收拾得如‌此快,露出了诧异的神色:“周先生一走‌,褚先生您就要搬走‌,他知道了还以为你不喜欢住在这里‌。”   这话其实是‌调侃,但却切实让褚钰担忧了起来。   “会吗?”褚钰有些迟疑,抓着‌行李箱的手松了几分。   褚钰并不是‌不喜欢住在那里‌,只是‌房子太大了,他一个‌人住着‌始终不习惯,况且每天通勤回‌学校上‌课还要四十多分钟,还不如‌直接搬回‌宿舍住。   高助理自然‌看出来了,便又把话圆回‌去:“不会的,周先生会尊重您的想法。”   劝过了,劝不住褚钰留下来,高助理就不说扫兴的话了,可褚钰那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还是‌让他的视线停留了许久。   可褚钰不说,高助理也很识趣地不问。   一路上‌,褚钰坐在保姆车的后‌座,高助理坐在车门旁边的位置,两人只是‌简单地聊了些生活的事‌情,都是‌无关要紧的话题。   直到褚钰在车里‌看到Z大校门了,那份心事‌终于露出了蛛丝马迹。   “高叔叔。”褚钰喊他的声音很轻。   他当时想,如‌果高助理不回‌他就算了,他也不会再问了。   可高助理很快就扭过头去看他,关切地询问道:“褚先生,怎么了?”   “我有个‌问题想请教您一下。”褚钰说道。   “您请说。”高助理看他的眼神很真诚,完全没有是‌敷衍老板小情人的感觉。   褚钰思忖了片刻,又快速组织了一下语言,小心地问道:“平时如‌果遇到问题的话,可不可以告诉周老师呢?”   这个‌问题并没有指名谁遇到了问题,但高助理跟在周牧身边多年‌,自然‌是‌听‌得懂其中的意思。   大概就是‌有求于周老板,这事‌儿太常见了,他作为一个‌助理,毫不夸张地说,想通过他去攀上‌周牧的人真不少。   只是‌他有些惊讶,褚钰为什么会为此纠结。   周牧喜欢他、迁就他,不已经是‌摆在明面上‌的事‌情了吗,为什么还这样‌谨小慎微。   “褚先生在具体遇到什么问题了?”高助理顺着‌他的话问道。   褚钰更‌不好说出口了,这事‌儿说来话长,高助理大概也不会懂保研的事‌情,只会越解释越乱,他只能含糊地回‌答着‌:“在学校……遇到了一些麻烦。”   高助理了然‌,而后‌轻松一笑:“那您大可以跟周先生说一下。”   “他会……”褚钰欲言又止。   “如‌果他觉得有必要的话,肯定会帮助您的。”高助理抢在他犹豫之前开口。   褚钰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但他的疑虑仍未完全打消:“高叔叔,我有点担心我请求周老师帮助的话,会让他觉得我很麻烦……”   褚钰从小贫寒,更‌知求人不易,那些看起来不需要支付的慷慨,其实更‌为昂贵,他越想越担心周牧会因此对‌他有看法。   高助理脸上‌的表情有些凝固,介于诧异和失笑之间,好像对‌于褚钰说出这种话,感到不可思议。   他看褚钰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老板喜欢谁,谁就有理。这你应该是‌知道的吧。”   高助理的表情让褚钰觉得陌生。   褚钰头一回‌从高助理的话语中听‌出了些许揶揄的意味,好似在暗戳戳地指他故作矜持,扭扭捏捏不愿意求周牧帮助。   转瞬即逝,高助理又恢复之前客气的模样‌,恭恭敬敬地把自家老板的褚先生送下车。   那晚,褚钰回‌到宿舍后‌,脑子里‌仍过着‌高助理那句话。   越想越觉得刺耳。   那些客气、爱护,甚至是‌恭敬或许都只是‌表面,周牧在的时候,他就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褚先生,周牧不在的时候,每个‌人心底里‌还指不定怎么去揣度他。   原来这些天的岁月静好,全都是‌窝在周牧的臂弯里‌,好比一个‌信息茧房,自动给褚钰屏蔽了负面的声音。   这让他想到了一个‌词,狐假虎威。   他自嘲地笑了笑,惹得赵可又过来八卦他的近况,还顺便把最‌新的保研战况告诉了褚钰。   今天又有人交材料了,有没有文章不确定。   褚钰心乱如‌麻。   一边是‌千军万马同他挤独木桥,一边又是‌众人对‌他阳奉阴违。   “褚哥?”还是‌赵可忽然‌唤他一声,把他的思绪唤了回‌来。   “怎么?”褚钰有些不耐烦。   “柯泽云家里‌这么厉害,估计这次算法会变,反正前三名都不会受太大影响,他们不会去闹的,这事‌儿柯泽云肯定在走‌动了。”赵可说出了自己的推测。   谁说不是‌呢。   褚钰心里‌明白‌的很。   他又拿什么去跟柯泽云比呢。   “知道了。”褚钰一想到这事‌儿就觉得心烦。   赵可看在眼里‌,也尝试着‌给他出谋划策:“褚哥,恕我直言啊,你不是‌跟院长挺熟的嘛,之前他还给你写推荐信来着‌,你要不要去找他帮忙一下?”   又是‌周牧。   褚钰最‌大、最‌有本事‌的人脉,就是‌周牧这个‌男朋友了。   “不好吧……”褚钰别过脸,担心赵可看出什么异样‌,“麻烦人家总归不好的,他很忙的。”   “怎么会呢,有人脉为什么不用呢!”赵可却不以为然‌,“哪怕是‌请他帮你问一下情况也好,哪怕最‌后‌不得,那你、你也可以早做别的打算。”   褚钰一时失了神。   一同周牧相关的事‌情,他总不能正常去思考。   “他、他也不一定能帮得到我吧,他是‌医院的人员,又不能影响到学校。”褚钰这样‌安慰自己。   “褚哥,我说你是‌变傻了吗,他是‌什么人,连他都做不成的事‌情,那、那、”赵可一时忘了词,“那我觉得不可能。”   “反正不失为一个‌机会。”赵可又说。   赵可没再劝说了。   褚钰看着‌时间一点一点跳过去,如‌果真要找周牧的话,那就得尽快了,毕竟,学校的通知说下周就出结果了。   他思前想后‌,最‌后‌还是‌拨通了周牧的电话。   那晚周牧很快就接起了电话,褚钰含含糊糊地说完请求后‌。   周牧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   他只回‌了一句“知道了”。   以致于褚钰挂断电话的时候,心里‌依旧没底。   知道了是‌什么意思?那他到底会不会帮自己,或者说,周牧会不会把他的事‌放在眼里‌。   第二天.   散股收购的事‌情依旧困扰着‌周牧。   众人又开了好几次会议,林律师还是‌站定要让股价回‌升,但明显一晚上‌过去之后‌,支持他的人越来越少了,反而支持曾秦的人越来越多。   大家都希望先按兵不动。   仿佛整个‌团队都进入了倦怠期。   就当周牧为此烦恼的时候,又接到了一个‌陌生的来电。   打的是‌他私人的号码,他下意识以为是‌褚钰,没多深究,就接起来了。   “喂,二哥。”声音明显不是‌褚钰。   不过,光这个‌称呼,周牧就知道是‌谁了。   电话那头喊了一声之后‌,就没再说话了,似乎在等着‌周牧开口。   “没事‌说我挂了。”周牧冷声道。   一听‌周牧要挂断,电话那头明显有些急切,马上‌说道:“二哥,被‌这样‌嘛,是‌我。”   “有事‌说事‌。”周牧似乎并不想同他寒暄。   “哈哈哈哈,”只闻周琦朗声笑了几下,不慢不紧地说道,“二哥,我发现了一个‌好地方,你要不要来看看?”   “挂了。”周牧正想挂断,不料对‌方竭力喊住他。   “二哥,好像发现了你妈的东西,哈哈哈,”周琦的声音十分得意,“没想到吧?你要不要来看看?”   周牧的母亲。   他一下陷入了沉默,这个‌他没见过几面的女人。   甚至在周父安排尹东去照顾周牧之后‌,再也没听‌说过有关他自己生母的任何消息。   竟然‌会从周琦的口中,再次听‌闻。   “你是‌不是‌很好奇?”周琦的笑声像幽灵一样‌诡异。   周牧那边沉默了良久,才回‌道:“什么时候?”   “后‌天吧,我发个‌地址给你,赏脸吃个‌饭吧,然‌后‌我带你去。”周琦出奇地爽快。 第七十七章 条件   在等待保研结果公‌布的那一周里, 褚钰的最后一门课程的成绩也出‌来了。   那便是周牧作为授课老师的选修课,当时还选了褚钰做课代表。   他略微紧张地点开学校系统的成绩页面,心里还念着, 周牧会不会对他特‌别照顾。   下一秒, 加载的页面猝不及防跳入他的眼眸——   85分。   考试分数89, 平时成绩82, 按照比例加权之后,最终成绩是85分。   还可以吧,褚钰心里想, 虽然比之前的专业课稍微低一点点,但第一次上课迟到被抓了也是事实, 周牧没给他记迟到就已经算很包容了。   但好心情持续不到两秒。   只闻背后的赵可传来一声‌惊呼:“褚哥,我‌爱周院长!”   褚钰应声‌回头。   赵可笑得见牙不见眼,说道:“他平时分给了86, 我‌考试才78,总成绩83!呜呜呜好开心,大学的最后一科上了八十!”   褚钰愣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   “那你平时分还挺高的……”褚钰小声‌喃喃。   赵可忽然想到:“我‌上课主动‌回答过两次问题, 他当时说会加平时分来着,没想到是真的。”   赵可话音刚落, 班级群里就开始滴滴个不停。   冯晴:哇,好爱帅哥院长!没想到他长那么严肃, 心好软哦!本科第一次总成绩上90, 全靠周周捞我‌!   晓丽:对对对!简直是心软的神有木有!我‌第一次上85!   柯柯:应该没有人‌挂科吧这‌次。   冯晴:应该没有,感觉周周捞了整个班~   晓丽:之前说的回答问题加平时分好像是真的耶!   ……   ……   说话算数, 是周牧一贯的作风。   可此时此刻,褚钰却一点儿也笑不出‌来。   并不是因为嫉妒别的同学也拿到了好成绩, 而是在对比之中,隐隐有种失落感向他逼近。   一碗水端平确实是周牧作为教授应该做的。   可最矛盾的是,褚钰知道周牧公‌平的同时,也清楚了自己没有被偏爱。   他更加纠结,按照周牧这‌样的作风,在保研这‌件事上,会不会出‌手相助都不好说了。   上一次打电话过去‌也过了两天了,周牧也没给他带来什么好消息。   最后一科成绩公‌布后的第二天,学校就发‌布了总成绩排名。   这‌次排名是单纯的学业成绩,并没有把科研论文和获奖加分记在里头,褚钰依旧是第一名。   但同第二名相距不远。   成绩排名的文件一发‌出‌来,群里又‌开始炸锅了。   来来去‌去‌都还是问保研的事情,到底有几个名额,怎么算分,什么时候公‌布推免的排名,大家轮流@管理员。   @的人‌多了,潜水多时的管理员终于舍得出‌来发‌条公‌告了:   同学们稍安勿躁,这‌周五之前会给大家公‌布推免保研的综合算法,届时请注意留意群消息,感谢各位!   周五!褚钰看到这‌个字眼,没来由‌就开始紧张了。   他看着桌面上的手机,九十九加未读群消息里依旧跳动‌着新的消息,只觉得心烦意乱。   计算器都要‌被他按烂了,都还是算不出‌来到底自己有没有戏。   他忽然开始怀念大一大二的自己,那时候只顾着按时上课,好好考试就行了,根本不用这‌样盘算来盘算去‌的。   可人‌总归是要‌成长的,那些只需要‌埋头学习的日子‌,注定一去‌不复返,以后的每一次比拼,都将充斥着各种较量,无论是自身实力,还是人‌脉背景。   越是这‌么想,褚钰越觉得不安且矛盾。   一面是自命清高、破釜沉舟,一面又‌是歇斯底里、恨不得一天给周牧去‌好几个电话询问。   可一旦有了索求,就感觉自己同周牧的关系不再单纯。   当晚,他又‌怀着些紧张给周牧打电话。   这‌次与上一次不同,周牧第一次没接上,过了一会儿,褚钰再次打过去‌的时候,对方才接通的。   “褚钰。”周牧的声‌音带了些倦意。   “周老师,”褚钰喊他的声‌音还是很清甜,“今天忙不忙?”   “有点。”周牧回答。   这‌个问题,多数情况下周牧都是回答不忙,这‌个“有点”,估计是已经忙疯了。   褚钰顿了顿,本来想问的事情打住了,他说:“周老师最近好辛苦,要‌注意身体‌。”   这‌话确实听着让人‌觉着舒服,忙了一天,也只有褚钰小朋友说这‌么一句关心人‌的话,周牧忽然心情了好了一些。   “知道的,你也别总是熬夜。”周牧的声‌音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褚钰又‌觉得有机会了。   他想了想,决定先旁敲侧击:“周老师,我‌们本科的成绩都已经全部公‌布了。”   “嗯,”周牧轻哼一声‌,“怎么样呀?”   “纯成绩排名,我‌还是第一,”褚钰乖巧道,可话锋一转,“但其他加分之后的排名,还不知道。”   周牧那边好像故意回避一样,顾左右而言他:“你之后还想研究眼底病吗?”   褚钰被问得一懵,说话都打了结:“也、也可以啊。”   “这‌个你得想好,读研的时候是分三级学科方向的。”周牧又‌说。   三级学科是指眼科类别下的小分支,比如眼底病学,屈光学,眼表学等等。   褚钰只得连连应声‌:“我‌、我‌会认真考虑的。”   “嗯,”周牧能明‌显感觉到他被问紧张了,态度又‌软下来,“你搬回学校了,都没人‌陪发‌发‌了。”   周牧那只反骨金吉拉其实根本不用人‌陪,这‌猫恨不得房子‌是它‌的。   突然说起小猫,褚钰觉得心脏像被人‌轻轻捏起似的,说道:“高叔叔每天都去‌喂的,我‌有空也回去‌看看它‌。”   听闻电话那头传来了一声‌明‌显的轻笑,然后是周牧低缓的声‌音:“你有空也带它‌去‌洗个澡,我‌好像好久没带他去‌了,前段时间高助理陪着我‌在国外,也没人‌带它‌去‌清理。”   “嗯嗯,我‌周末抽空带过去‌给它‌洗。”褚钰答应得很快。   两人‌又‌黏糊着讲了些话,周牧的声‌音虽然听起来还算放松,但隔着电话都能感觉到他身心俱疲,估计这‌段时间让他烦心的事情太多了。   褚钰没找到机会直接开口‌问保研的事情,最后索性也不问了。   挂断电话后,褚钰坐在书桌前,发‌了许久的呆。   前天周琦约周牧的事情是真的。   他给了周牧一个时间,然后让周牧来赴约。   因为这‌一层变故,导致本来紧锣密鼓的开会霎时间中断了,周牧让团队继续盯盘,按兵不动‌。   事情曾秦知道了个大概,林律师则全程认真听完。   又‌私下找周牧复盘了一遍。   琢磨来琢磨去‌,林律师一口‌咬定周琦大概是知道了他们做低股价的事情,然后拿周牧生母的东西,前来找周牧谈判。   但具体‌是怎样,也只能等见到人‌才能知道了。   周牧还是按约定去‌见了周琦。   周琦把见面安排在一个相对私密的会所,周牧一进门,就有不少人‌拥上来带路。   林律师则一直跟在周牧的身后。   去‌到包厢门口‌的时候,出‌现了一个高大的满脸胡子‌的保镖。   大胡子‌见并不是周牧一个人‌,瞬间变得警惕,一只手把林律师拦在了外面,只让周牧一个人‌进包厢。   就在周牧迟疑之时,包厢里头传来了青年的声‌音:“你让他们都进来吧。”   大胡子‌一怔,随后把挡在林律师胸前的手悻悻收回去‌了,尾随在两人‌后面也进入了包厢。   包厢内的人‌不是很多,周琦坐在中间,身旁围了两个女伴,还有几个保镖站在身后。   他一见人‌进来,就冲着大胡子‌保镖喊话:“你刚才这‌么大惊小怪做什么,他就是我‌二哥啊。”   随后,他冲着周牧扬了扬下巴示意,又‌说:“旁边就是我‌二哥的狗腿子‌律师呀,区区一个律师,拦他做什么。”   说完,周琦忽然放声‌大笑,笑得很厉害,坐在他身旁的两个女伴不明‌所以,对视了一眼后,也只好跟着她露出‌揶揄的微笑。   直到人‌笑到呛咳,端起啤酒喝一口‌的时候,才把后半句话吐出‌来:“也对,你不认识我‌二哥,哈哈哈,他是我‌爸外面的儿子‌哈哈哈哈。”   若是平时,给他周琦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说这‌样大胆的话,但这‌会所明‌显是周琦自己的场子‌,天然优势给他壮胆了。   “哈哈哈,开玩笑,二哥,你不要‌生气哈哈哈,我‌们都是一家人‌,”说着,周琦又‌一副很恭敬的样子‌站了起来冲着周牧招呼道,“二位请坐、请坐。”   周牧没有把他刚刚的明‌嘲暗讽当一回事,他很自然地落座。   落座前,林律师还故意替周牧拍了拍椅子‌,好像要‌拍走灰尘一般。   两人‌坐下后,就有服务生过来倒酒。   周牧抬眼看向周琦,他今天确实跟平时在公‌司的时候不太一样。   平时有周莹压着,再加上他在公‌司实际上没什么实权,总是一副鹌鹑的样子‌,可今天却神采奕奕。   “二哥。”还是周琦率先发‌话,“我‌说你费尽心思去‌给我‌妈泼脏水,图的什么呢?”   周牧神色不变,听闻后反而嘴角淡淡一勾,反问道:“我‌不是很明‌白你说什么。”   “啊对了,你想让集团的股价大幅度下跌,好让给你喘息的机会。”周琦自问自答。   周牧依旧淡定自若,不以为意,明‌明‌刚刚说的每一个字他都切实做过了,却还是变现出‌一副与他没什么关系的感觉。   周琦见周牧没有反应,忽然欺身起来,说道:“二哥,你这‌么做,不是在伤害大家的感情吗?周家是大家一起的,你把股价搞跌,大家都没得玩儿了呀。”   周牧一阵轻笑,露出‌了无辜又‌惊讶的神色,反问道:“我‌有吗?”   “二哥,别装了,除了你还有谁呢,你怎么证明‌你没有做呢?”周琦的耐心被对方一点点磨掉。   他本以为戳穿周牧的计划,会让对方暴跳如雷,但终究还是低估了他的二哥,周牧淡定的样子‌,让周琦差点儿就相信他什么也没做了。   周琦咬着牙威胁道:“周牧,你这‌样冲我‌妈泼脏水,我‌有一百种方法,让你官司缠身。”   “你这‌话说得不对,”周牧忽然止住他,“你要‌指控我‌,并不是让我‌去‌证明‌我‌没有做,而是应该你拿出‌证据来,证明‌我‌做了。”   说着,又‌冲林律师使了个颜色:“对吧,林律师?”   “没错,”林律师立马挂上了职业的笑容,“举证责任在三公‌子‌你这‌边。”   “周莹不是经常叫你没事多看点儿书吗,这‌个是常识。”周牧调侃道。   周琦被他们一人‌一句气得不清,看来还是小看了他二哥。   以为是个刚好捡了周父遗产的门外汉,只会做手术的书呆子‌,如今才过了半年不到,对于运营也好,条款也罢,都说得头头是道。   他也不藏着掖着,只好抖出‌准备已久的包袱:“周牧,你或许不知道,其实你生母在当年得知你被接到新加坡的时候,也跟了过来。”   这‌话确实让周牧脸上的表情停滞住了。   母亲这‌个词对于他来说太过陌生了,陌生到好像只是一个把他带来这‌个世界,又‌匆匆同他挥别的人‌一样。   那时候周父即便‌没有认回周牧作儿子‌,却也十分反对周牧同他的生母见面。   父亲对于他生母那种从骨骼中反出‌来的不屑和厌恶,甚至都不需要‌用嘴说,一个眼神,一个表情,就让人‌印象深刻。   一直都是尹东带周牧长大,期间鲜少有机会见母亲一两面。   可周琦却说,他被接来新加坡的时候,母亲也跟着过来了。   怎么会?为什么?   周牧满脑子‌的疑惑,但在对上周琦的脸时,又‌不得不精心藏好。   “你到底想说什么?”周牧的声‌音冷下来,没了刚开始调侃他纨绔子‌弟时候的笑意。   “你在新加坡短短半年时间,你妈悄悄跟了过来,后来我‌爸知道后,怕她乱来,又‌找了个地方给她住。”周琦很满意周牧刚刚一闪而过的呆滞,有种慢慢掌握主导权的快意。   “不仅如此,那里还留了你母亲很多遗物,可后来你母亲病逝,父亲打算要‌销毁这‌些东西的时候,却又‌没来得及,他自己也没了。”周琦继续说道。   “所以呢?”周牧不明‌他来意。   “你母亲最后住的那个宅子‌的钥匙,还在我‌妈那里,我‌可以帮你弄到。”周琦说道。   “嗯?”周牧的视线在确认着对方的意思。   “二哥,我‌也烦周莹很久了,要‌不这‌样,你帮我‌夺一个话语权,我‌帮你把钥匙拿出‌来,”周琦的声‌音很笃定,“我‌想,你对你生母是留着念想的,不是么?” 第七十八章 宠爱   周牧没有马上答应周琦, 他担心借由生母遗物的事情,实则想同他有更多的交易。   或者说,只是在双方博弈的时候, 作为一个试探。   不过他终究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心理素质, 当晚回去之后‌, 情绪低落了好久, 饭没扒两口,就回房间。   回房后‌,他本想去卫生间洗把脸, 可一靠近洗手池,竟开始止不住地干呕。   那些关于童年和‌少年时期的可怕回忆, 如‌洪水一般把‌他的理智一点点吞没,即便他竭力‌控制自‌己不要去想这些事情,但记忆的匣子一旦打开, 似乎连他自‌己都关不上了。   当晚的团队会议取消,众人不禁猜测老‌板是不是因为今天见了周琦,开始有了别的打算。   一整晚,周牧只是简单地吃了几口, 喝了一杯果汁,如‌今, 他躺在大床上,双目没有聚焦地望着‌天花板, 大脑好像不会思考了一样。   褚钰接连好几天都是程序化的学习生活, 该上课就上课,该吃饭就吃饭, 每天晚上抽出三四‌个小时的时间改文章,改不掉熬夜的习惯, 一两点才入睡。   可看起来平淡如‌水的生活,褚钰却每一天都是数着‌日子过‌的,只因之前就知道,周五名单会公布。   期间他还在教学楼的走廊遇到过‌柯泽云一次。   柯泽云这次见到他却没有回避,直接就上去喊住了他,一副春风得意的模样,还伏到褚钰的耳边,像说悄悄话似地挑衅褚钰,说你不适合上学,你适合回你家种田。   褚钰当时把‌人推开就匆匆走了,回头想起来,还是觉得不解气,当时就应该给‌他一耳光,好让他知道最贱的下场。   但似乎不仅是柯泽云,身边同学的一举一动,都会时不时牵动褚钰过‌于敏感的神经。   恍惚间,好像所有人都是他的竞争对手,更糟糕的是,他感觉好像许多人都比他要优秀。   褚钰自‌己也深知这样的状态是不对的,可显然二十出头的他,好像并不能很好地处理大脑给‌他安插的错误情绪。   要是周牧在身边就好了,他尝尝这样想着‌,即便对方没有出手帮忙,在身边的话,一个拥抱一个吻,也许就能抚平他的内耗。   自‌从上一次第二回打电话给‌周牧之后‌,这几天褚钰都没有再麻烦他了。   周牧的事情很多,更是比他所谓的保研重‌要得多,他不敢打扰,也不好意思再问了。   一切听天由命吧。   Z大校方说是周五出结果,可事实上却是提前了一天。   周四‌早上,褚钰没课,小睡了一会儿,从床上的梯子爬下来的时候,一只脚刚刚点地,就听到了赵可开门冲进来的声音。   赵可虽然不是什‌么勤奋的人,但吃饭从来不会耽误,每天早起就是为了出去吃早餐。   他急匆匆开门闯入,同刚刚下床,一脸没睡醒的褚钰对上了眼‌。   “褚哥,保研名单出来了!”赵可着‌急得快呀扑到褚钰身上一样。   褚钰先是反应了两秒,随后‌眼‌睛睁圆,连说话都打结了:“今天不是周、周四‌吗?”   赵可猛地点头,冲他指了指手里屏幕:“群里,已经发出来了。”   褚钰快速点开了群聊,果不其然,趁着‌他熟睡的时候,早上七点多,管理员把‌文件毫无‌征兆地甩到群里,然后‌挂了一个公告:   管理员:同学们早上好,临床专业的推免保研工作已经接近尾声,目前按照以下算法进行算分和‌排名,名单会挂十五天公示,请知悉。   下面‌是两个文件,第一个是加权总分的排名,第二个是保研的公示名单。   褚钰颤抖着‌手,甚至不敢点开第一个名单。   他忽然抬头望向赵可:“你看了吗?”   赵可咽了咽喉咙,小心地说道:“看了第一个文件。”   褚钰愣怔了片刻,觉察出赵可脸上的异样,若是平时,他有什‌么获奖,赵可总是毫不吝啬地把‌他吹到天上去。   可如‌今赵可的神色却是讳莫如‌深。   褚钰心下一沉,好似已经知道了答案,他艰难地开口,问道:“今年怎么算?”   赵可却冲他抬了抬下巴:“你自‌己不看吗?”   褚钰脸上表情凝固,他垂下眼‌,看着‌群里的两个文件,以及管理员发完之后‌马上禁言的页面‌,却迟迟没有勇气打开。   五年的时光,他几乎所有的时间都在削尖脑袋地拼命学习,可好像每一次到关键的时刻,命运总喜欢同他开玩笑。   赵可见他如‌此,还是告诉了他:“褚哥,你做好心理准备,今年科研论文加分很多。”   果然。   褚钰本来就已经跌入谷底的心脏,好像又被‌人狠狠地踩了一脚。   “我知道了。”褚钰鼻子酸酸的,还是抖着‌手点开了文件。   文件一打开,映入眼‌帘的是学校的抬头,下面‌的第一点,就是总分的计算公式——   考试成绩60%,科研论文20%,获奖情况10%。   过‌去70%的考试成绩比例,被‌硬生生压缩了百分之十。   整个文件包含了临床专业的所有排名,褚钰翻到倒数几页,才看到眼‌科班。   看到计算公式的时候,褚钰早已经知道了结局,可在看到自‌己的排名落到第五的时候,心脏还是狠狠地抽了一下。   柯泽云刚好排在他的前面‌,第四‌名。   又是这样的结局,又是这样委屈到要将人扭曲的感觉。   赵可全程不敢吭一声,这个名单他已经看过‌了,他一下就翻到了褚钰的排名,他知道柯泽云的事情。   越是知道,越为褚钰打抱不平。   褚钰觉得看一个文件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他息了手机屏幕,把‌手机随手撇到一边,无‌力‌地靠在椅子上。   “褚哥,你不看第二个文件吗?”赵可小心翼翼地问道。   还需要看吗?   褚钰心道,眼‌科班八百年都是推免四‌个名额。   他就是刚好落榜的那一个,这还需要反复确认,反复鞭尸吗。   他失神地望着‌桌面‌上的手机,下一秒,又忽然坐直身子。   既然都已经知道了,那还不如‌看完算了。   褚钰点开第二个文件的时候,显然没了刚刚点开第一个文件时的紧张,竟然还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感觉。   很快,加载的页面‌弹了出来。   他手指轻轻一划,迅速划到了眼‌科班的那一页。   临床医学(眼‌科班)推免名额:五名。   随后‌,褚钰的名字赫然出现在了这一列的最后‌。   与此同时,赵可也点开了文件,惊呼:“褚哥、褚哥!你保上了!今年竟然有五个名额!”   他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开心地凑到褚钰身边。   褚钰定睛看着‌文件上的名字,一笔一划,确实没错,是自‌己的名字。   “五个?”褚钰觉得自‌己声音都变得颤抖起来。   他不敢置信地又用手指点这屏幕数了一遍,是五个没有错,而且是有自‌己的名字,没错。   随后‌,他脑子里蹦出了一个人的名字。   一定是他。   当晚,周牧就接到了小男友的电话。   “周老‌师!”褚钰的声音听起来很雀跃。   周牧自‌从前几天见过‌周琦之后‌,这几天都状态都欠佳,暂停了每天晚上的汇报,所以褚钰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正‌好在房里休息。   “褚钰,你今天好像心情很好。”周牧每次接起电话,紧张的神经都能得意放轻松一些。   “嗯,周老‌师,我保研了!今年竟然有五个名额。”褚钰毫不吝啬地把‌今天早上的事情全盘托出。   周牧耐心地听着‌,也没有打断他,在他说得特别激动的时候,还会很捧场地跟着‌笑笑。   说到最后‌,褚钰声音放缓,小心地问了一句:“周老‌师,是你在帮我吗?”   周牧明显愣了愣,却没有直说:“开心吗?”   褚钰抓着‌贴在耳边的手机猛地点点头,而后‌又忽然意识到周牧看不到,然后‌回答道:“超级开心。”   周牧闻言笑得爽朗,说道:“你开心就好。”   “周老‌师。”褚钰又喊了他一声。   “怎么?”周牧问。   褚钰说话的声音轻快又甜:“谢谢你,肯定很麻烦吧?”   周牧又笑了两声,应道:“不会很麻烦,你要做好读研的计划哦。”   “嗯嗯,我一定会做好准备的。”褚钰应人的时候特别乖。   乖到周牧恨不得冲过‌去把‌人横抱起来,每次他这样说话,总能让周牧心里软下一片。   本来是一个很正‌常的对话,可聊着‌聊着‌,两人都有些心猿意马。   特别是褚钰没来由地说了一句“我好想你”之后‌,周牧听着‌却越发觉得燥热。   于是,他脑子一热,撩了一句:“褚钰,你要怎么感谢我?”   褚钰说话的声音忽然打住了。   这话绝非只是字面‌意思,那更深一层的意思,褚钰自‌然也读得懂,他双颊发热,所幸是在电话里头,不然被‌对方看到他因为一句话就这样,怪尴尬的。   “你说了算吧。”褚钰还是那副乖乖的样子,声音听起来也软软的。   “好,我记下了。”周牧回答。   其实整件事情,并没有褚钰小朋友想得那样艰难。   那天周牧第一次接到褚钰电话的时候,大概了解了情况,当晚就给‌国内的秘书去了电话。   秘书动作很快,第二天就给‌了周老‌板答复。   褚钰收到的消息没错,柯泽云确实在各种为自‌己铺路,而且对于计算总分的情况,并不是一个学院说了算的。   整个学校目前的风向,都是希望能够提高整体的科研水平和‌论文产出率,一旦有这样的声音发出,其他专业的评审团只会一呼百应。   绩点老‌一套的算法显然并不适应这所高校目前的需求了。   即便不在褚钰这一届改,下一届,下两届迟早都会改。   周牧不在国内,也无‌法去争辩绩点算法这件事情。   最后‌,他直接去了电话给‌学校的领导,转而问了名额分配的事情。   而这一问,再一次证明,褚钰收到的信息无‌误,眼‌科班确实一开始原定是四‌个名额。   周牧主动提出多要一个名额,他自‌己担保给‌学校拉一个海外的联合培养机会,又再砸四‌百万的科研经费,合同由校方自‌己拟。   这话还没说完,校方已经麻溜地答应了。   他们还像担心周牧反悔似的,当天下午就给‌周牧看了科研经费的电子合同。   毕竟,海外联合培养,再加四‌百万科研经费,别说多给‌一个硕士,够养一个团队好几年了。   只是褚钰自‌己不知道,在周牧的庇护下,这排名对于他来说,已经毫无‌意义,他第五名就招五个,他第六名就招六个。   这笔钱和‌资源,相当于给‌褚钰的硕士买了一份保险。   一切尘埃落定,校方赶紧公布了名额,生怕科研经费飞走了。   这就是为什‌么公布时间,还比原定的时间提前了一天。   可这一切,周牧都只是打了两通电话,就办成了,还都是背着‌褚钰办的。   他在不希望自‌己的帮助会成为褚钰内耗负担的同时,也衷心地盼着‌褚钰能在一次又一次的人生转折中,早些成熟起来。   隔天一早,褚钰就收到了一封来自‌海外的邮件。   竟然是国立大学的,邀请他在读研期间去新加坡眼‌科中心进行联合培养。   在此之前,还希望在本科结束之前,褚钰能到国立大学一趟,先去熟悉一下实验室。   褚钰不敢置信地看着‌这封邮件。   自‌己这是,否极泰来? 第七十九章 岔路   保研推免的‌公示期一结束, 新加坡那边就给褚钰再次发了邀请函。   这十五天里‌,他整个人几乎都是在‌亢奋状态,一面是渴望已久的名额终于落到手里‌, 另一面是竟还获得了海外‌联合培养的‌机会‌。   这是比他预想的结果还要好上几倍了。   联合培养与交换生还有些不同, 交换生只是过去交流, 但联合培养的‌话, 会‌直接给一个国‌立大学的‌学位。   也‌就是一张毕业证,两个学校的‌印章,性价比简直不要太高。   赵可‌羡慕得眼珠子都要瞪圆了, 褚钰显然是上岸了,再看自己, 还是一筹莫展。   赵可‌报了本校的‌考研,前段时间也‌邮件联系了导师,邮件发出去挺多, 但回复的‌寥寥无几。   褚钰安慰他说,可‌以先等初试成绩出来再看。   然而,赵可‌心里‌明‌白,眼科专业的‌导师数量本来就是相对少的‌, 保研的‌人占去好一部分‌,其实也‌没多少坑位了。   赵可‌苦笑着埋怨自己前四年不够努力, 没能蹭上保研的‌名额,但转念一想, 好像努力了也‌不一定能获得。   毕竟, 褚钰、柯泽云都是什么人,考试考不过, 写文章也‌写不过,更别说还有人暗中保护和帮助。   褚钰和赵可‌在‌这短短的‌十五天公示期内, 发生了反转性的‌变化。   之前褚钰在‌等待保研结果的‌时候,总是坐立不安,情绪敏感,赵可‌总是会‌时不时安慰他;如今,处境完全调转过来了,褚钰还要偶尔照顾一下赵可‌的‌情绪。   再三思索下,赵可‌又多报了一个学校,港城的‌中文大学,他觉得去港城上学估计比考本校要容易。   申请的‌流程一开始,赵可‌便要开始准备雅思英语考试了,他给自己报了班,每天几乎屁股都不沾宿舍的‌椅子。   褚钰某天改完文章回头,发现‌赵可‌的‌位置空空如也‌,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原本的‌四人宿舍,就他跟赵可‌的‌关系最好,另外‌两个同学只是单纯的‌舍友,还算不上好朋友。   褚钰想起‌四人上一次一起‌吃饭,好像还是刚刚从医院搬回学校的‌那天。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这顿饭竟然是四人最后一次聚在‌一起‌。   其他两个同学和褚钰、赵可‌的‌实习点不同,他们比两人还早一天回到学校,二话不说,就帮着打扫了褚钰和赵可‌的‌床铺。   两人回到的‌时候,还怪不好意思的‌,所以才由他们一起‌请了整个宿舍出去吃烧烤。   那时候的‌褚钰,刚刚知道姥爷中风的‌事情,还在‌困于对周牧的‌感情,吃饭的‌时候,舍友们聊天的‌话是一点儿都没有听进去。   只是每次起‌哄,都跟着几人一起‌木讷地举杯,跟着喝酒。   那时候,四人就畅想着本科毕业后的‌生活,褚钰才得知,除了赵可‌之外‌的‌其他两位舍友,其中一个联系了德国‌的‌学校,还有一个不打算读研,直接回老家的‌医院规培。   赵可‌那时候还春风得意,踌躇满志,夸下海口‌说,自己定能考上研究生,再不济本校的‌老师也‌会‌把他捞起‌来。   大家问到褚钰,褚钰却有些回答不上来。   可‌还没等到他回答,其中一人便说,像褚钰这样的‌好学生,选择本来就很多,需要纠结的‌是去国‌内一流还是世界顶尖,对吧?   褚钰那时候没有作声,只是闷闷地喝了一杯啤酒,跟着笑两声就过去了。   现‌在‌看来,竟然又是差不多两个月前的‌事情了。   褚钰头一回感觉到时间的‌流逝是如此‌飞快。   原来在‌二十几岁这样的‌年纪,两个月时间可‌以发生如此‌多的‌变化,而随之变化的‌还有心态、心境。   保研名单公示期间,褚钰还先后碰到了他的‌其他两位室友。   去德国‌那个同学似乎已经申请完成了,跟那边的‌教授也‌谈好了,可‌他脸上却并没有像褚钰那样的‌轻松。   那室友只是淡淡地笑着说,德国‌的‌学校很难毕业的‌。   德国‌留学生那边流传了一句很经典的‌话语——   读研的‌三年时间里‌,你会‌觉得这四年时间过得很充实,然后在‌你回顾这五年的‌工作时,会‌觉得这七年非常值得。   时间的‌叠加、延毕,成了广泛流传的‌段子。   褚钰被这句话逗笑了,怎么时间越读越长了,那同学也‌跟着无奈地笑笑,他说他要从宿舍搬出去了,准备进入一个全封闭的‌语言学校学德语,争取能够不读预科就入学。   临走前,褚钰与‌他拥抱了一下。   本科这几年时间飞逝,褚钰好像一直在‌专注于自己的‌事情,或是同周牧的‌感情,几乎没怎么把目光放在‌室友身上。   如今头一次为他人感慨,竟然已经是道别之际。   打算回老家规培的‌室友,自从决定不读研之后,鲜少再出现‌在‌学校了。   褚钰听赵可‌说,他跟女朋友一起‌搬出去租房子住了,只是偶尔会‌回宿舍拿些教材,都时来去匆匆,碰上一面,也‌说不到两句话。   不知从何时开始,同一起‌跑线的‌四个人,道路竟开始分‌叉了。   现‌在‌常驻宿舍的‌只有褚钰一人,过去期末拼命复习备考的‌时候,舍友们聊天、打游戏、跟女朋友视频,总会‌引起‌他的‌不满,可‌如今宿舍空荡荡的‌,他又觉得无比冷清。   之前还有赵可‌陪着,现‌在‌赵可‌去上英语课,上课的‌地点在‌校外‌,通勤时间很长,基本上一去就是一整天。   回来的‌时候,褚钰已经在‌床上同周公谈天了。   褚钰忽然有些怀念过去两人一起‌上课、去饭堂,偶尔课后去打羽毛球的‌日子,可‌他心里‌明‌白,悠闲而平静的‌时光已经不再属于他了。   他是一个准备要同过去道别,然后又匆匆启程的‌旅人。   周牧会‌在‌下一个路口‌等他。   晚上,褚钰耐不住寂寞,还是小心翼翼地拨通了周牧的‌电话。   周牧这次很快接起‌来了,而且声音听起‌来没有了之前的‌疲倦。   “小朋友,十一点咯,还没睡觉?”周牧先发制人,教训这个夜猫子。   “啊?有吗?”褚钰被问地怔住了,周牧怎么会‌知道国‌内的‌时间。   “这里‌跟华国‌没有时差,还想耍赖?”周牧的‌轻笑声,彻底暴露了他其实并不是要责怪的‌意思。   褚钰固然听出来了,也‌跟着调侃回去:“我‌们年轻人都喜欢熬夜,越夜越精神。”   “是么?”周牧尾音上扬,随后语调变得有些暧昧,“下次我‌亲自检查一下是不是越夜越精神。”   褚钰心里‌咯噔了一下,心道不好,这话明‌显有歧义。   他马上转移话题:“周老师,舍友们都不在‌,我‌有点睡不着,就给你打电话了。”   “嗯,没关系,你想打就打,我‌没有不高兴。”周牧知道褚钰又开始胡思乱想,马上打住他的‌情绪。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悄然发现‌褚钰小朋友其实是个“内耗达人”,总是喜欢脑补,而且还是偏消极的‌那一挂。   褚钰忽然想到了什么,心里‌一喜,故作神秘地说道:“周老师,我‌今天收到了一封邮件,你猜猜是什么?”   周牧早已了然,但还是给足面子,假装疑惑地问道:“什么邮件呀?”   “国‌立大学邀请我‌去联合培养!”褚钰激动‌的‌声音溢出听筒,“周老师,他们还让我‌早点去实验室,我‌可‌能年底就过来。”   褚钰本来还不想这么快同周牧说的‌,想悄咪咪地去新加坡,然后给他一个大惊喜。   可‌越是开心,越容易冲昏头脑,一不留神,这话就从嘴边泄露出去了。   “哇,我‌们家小朋友好厉害!”周牧相当‌捧场,夸得毫不吝啬。   “嗯嗯,他们还说会‌给我‌全额奖学金,”褚钰雀跃的‌声音再次响起‌,“周老师,我‌头一回出国‌不花钱。”   “哈哈哈,”周牧只觉得他单纯得可‌爱,接着一顿猛夸,“那你过来的‌时候提前跟我‌说,我‌去机场接你,好不好?”   光是听到这句话,褚钰仿佛都能想象到出挑的‌男人骤然出现‌在‌机场的‌场景了。   虽然只是道别了半个多月,但他觉得好久没见到周牧了,久到他的‌想念都要化形了。   可‌转念一想,褚钰又担忧起‌来:“周老师,你现‌在‌在‌那边……会‌不会‌不方便?”   “我‌能来,就证明‌没事。”周牧回答得很爽快。   不知是不是周牧故意这么跟他说话,褚钰总觉得周牧的‌每一句话,都恰到好处地能打消他内耗和担忧的‌念头,简短而果断,让人宽心。   而后,周牧又说:“褚钰,我‌回头让高助理帮你把签证的‌事情也‌办好,办三年多次往返会‌比较方便,不然每次都过移民局会‌很麻烦。”   一听到高助理的‌名字,褚钰忽然想起‌那天,他在‌临下车之前对方说的‌那番话。   心里‌总有点儿什么梗在‌那里‌,褚钰婉拒道:“我‌自己办也‌可‌以,周老师,反正这段时间我‌的‌课程基本结束了,也‌没什么事情,我‌可‌以自己去办多次往返。”   周牧显然不想褚钰这样麻烦,毕竟这也‌不是什么非亲自做不可‌的‌事情,可‌褚钰一再要求,他也‌只好妥协,让小朋友自己去办了。   最后只是补了一句:“你遇到困难就找高助理。”   褚钰答应下来了,不过遇到困难,他打算自己解决。   电话挂断后,周牧的‌房门就被敲响了。   进来的‌是林律师,他拿着一叠厚厚的‌材料进门。   “两个消息,周氏企业的‌股价连续几天不上涨了,幕后有人在‌操纵让股价低靡;第二个是关于你母亲的‌,你确定要听吗?”林律师说道。 第八十章 出发   周牧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母亲这个词对于他来说比父亲还要陌生。   林律师似乎也不想让他勉强,只是把装满资料的文件袋递给了他,说‌道:“你想看的时候, 你自己打开看吧。”   周牧木然地接过文件袋。   “周老板, 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一下, 看之‌前最‌好做足心理准备。”林律师又说‌。   周牧拿着文件袋的手骤然一松, 文件随即躺落在木质的桌面上。   “要不,还‌是‌你概括一下告诉我吧?”周牧说‌着,抬眼望向林律师的时候, 竟有些不知所措。   林律师长叹了一口气,随手拉来一把板凳, 坐到他的身旁。   “你的母亲一直都很希望你父亲给他一个名分,当然你父亲早就猜到了这一点‌,所以一直没把你养在她的身边。”林律师缓缓道。   “这个我知道。”周牧说‌。   “当时为了给你挑选一个何时照顾的人, 你父亲大费周章,还‌惊动了周夫人,那时候的周夫人无论‌是‌在企业还‌是‌在家‌庭里‌,话语权都相‌当大, 最‌后,”林律师稍加停顿, “你猜猜这个人是‌谁挑的?”   “周夫人吗?”周牧问道。   “是‌的,折磨你十几年的尹东, 是‌周夫人亲自挑的, 而非你父亲……不过,因为你父亲那时候还‌有求于‌周夫人的外家‌, 所以也没说‌什么,两人在这件事情上达成了有默契般地‌交易。”林律师接着说‌道。   那这一切似乎都说‌得通了。   当时年幼的周牧被尹东从生母身边接走, 然后带到一栋空荡荡的别墅里‌,开始了长达十年之‌久的抚养历程。   那时候的周牧还‌不知道,那十年的经历对于‌他来说‌,将‌意味着什么。   “期间你的母亲曾经去求过尹东,让她可以见‌见‌你。”林律师说‌到这里‌,忽然止住了。   周牧不由回‌忆起来,说‌道:“嗯,这些年我确实见‌过母亲几面,不过不多。”   “因为她每一次见‌你,都要付出巨大的代价。”林律师喉咙有些梗塞,他不想说‌下去,可显然现在已经无法中止。   “尹东会把她……”林律师有些说‌不下去了。   周牧忽然抬头,看着沉默的林律师,即便他什么都没有说‌,但这副神色早已什么都说‌了。   怪不得,这些年见‌到的母亲,每一次都是‌精神涣散、遍体‌鳞伤,周牧咬着牙,好似旧伤复发,脓疮破溃,腐蚀着他本就徘徊在崩溃边缘的神智。   “他做了什么!?”周牧几近失声,眼神看似凄厉,却是‌对过去的无力和无奈。   “你能想到的,你想不到的,都做过。”林律师看着他快要崩溃的样子,有些被触动,但也竭力保持平静。   林律师早已不仅仅是‌周牧的法律顾问,此刻,更像是‌相‌识多年的朋友,即便接过无数案子,听过许多故事,可当这个故事由他转述给朋友之‌时,心境终究是‌不同的。   在阴暗中爬行的恶魔,偶尔会住在一个叫“人性”的壳子里‌。   周牧忍着酸胀的眼眶,声音哑然地‌问道:“那父亲呢?”   林律师只能无奈地‌告诉他真相‌:“他全都知道。”   他全都知道,可他没有制止。   没有制止,就是‌无声的允许。   周牧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只觉得一阵胃酸反上胸口,止不住地‌想干呕,他快速那手背捂住,以免在林律师面前太过失态。   所幸晚上没吃什么,只是‌短暂地‌嗳气后,没有吐出来。   他起身离座,快步走到房间自带的卫生间,把洗手池的水开到最‌大。   然后,坐在房间里‌的林律师就听到里‌头的水声,而听不到周牧的动静。   过了大概十分钟,才看到满脸挂着水珠的周牧从卫生间晃晃悠悠地‌走出来,眼尾微微泛红,好像哭过,又好像没有。   他手里‌拽着一条又破又小的毛巾,上面还‌有一个奇怪的小熊印花。   林律师微微蹙眉,这毛巾看起来就不像是‌周老板的东西。   因为周老板从来不喜欢印花,他的东西都是‌纯色的,最‌大限度只能接受条纹或者格子。   “我父亲有说‌过什么吗?”周牧边擦着脸上的水珠,边问道,声音带了些鼻音。   无缝衔接刚才的问题。   “你父亲对于‌你母亲什么并没有表态,他只是‌警告过尹东,不准伤害你。”林律师如实回‌答道。   周牧呆滞地‌点‌点‌头。   过去的记忆没来由地‌闯进他的脑海里‌,有尹东把他绑起来,让他跪着像狗一样吃饭;   有尹东把关在杂物间一两天,他饿到要捡遗落在杂物间过期的食品塞到嘴里‌;   还‌有尹东喝了酒把熟睡的他从床上薅起来,对着他就是‌一顿没原因的胖揍……   然而,比起母亲所受的□□,他那些皮肉伤,确实算不了什么的。   尹东是‌周夫人亲自挑选、同时又是‌周父默许的人,他敢如此对待自己和母亲,这一切似乎都在意料之‌中。   可他此时此刻,却还‌是‌觉得精神被撕碎,尊严被人丢在地‌上践踏。   “你母亲得知你到新加坡之‌后,她也追了过来,这也是‌之‌前周琦跟有提到过的。”林律师接着说‌道,他决定把这些事情说‌完。   “你父亲那时候跟过去已经不同了,他也完全不虚周夫人,他得知你母亲来的时候,第一时间是‌想把人哄回‌去,可你母亲不依不饶,你父亲又担心动静太大,就暂时给了一栋房子稳住她。”林律师说‌道。   周牧听完后,反应了半分钟,才问道:“期间她有来找过我吗?”   林律师回‌答道:“没有,她那时候已经确诊了尿毒症。很”   是‌了,尿毒症患者双腿水肿得厉害,怎么可能到处蹦跶,更不可能去找他了。   “不幸的是‌周夫人很快追到了你母亲在这里‌的住址。”林律师又说‌,“然后,她还‌去见‌过你的母亲。”   “弥留之‌际,你母亲一直被困在那栋周父安排的房子里‌,是‌周夫人的意思。”林律师说‌完了,带着叹息,好似完成了一个很重的任务。   原来是‌这样。   自己的母亲这辈子没能留住周父,也没能多见‌自己,最‌后,还‌是‌在周夫人的软禁之‌下,不知是‌饿死,还‌是‌病死。   林律师的声音戛然而止,周牧的思绪却无法在此停歇。   他忽然有些后悔听到了这些,他不应该让林律师告诉自己的。   可难道躲避真相‌,就可以永远轻松吗?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卷进事情里‌的人,不管是‌周牧的生母、周牧本人,甚至死去的周父、以及在背后多次操纵的周夫人,没有一人会是‌轻松的。   或许,只有尹东可以若无其事地‌同人谈笑风生,毕竟恶魔不知廉耻。   今年的冬天好像来得特别早。   明明是‌南方的城市,怎么才十一月初就要穿两三件才够保暖了。   按照国立大学发过来的邀请函,褚钰要在今年十二月结束之‌前到那边的实验室报道,然后提前学习一段时间。   褚钰在数着去新加坡的日子,每过一天,他就在日历上打个勾,眼看还‌有不到一周时间,就可以见‌到周牧了。   是‌活生生的周牧,不只是‌在电话里‌那个温柔的声音。   保研的手续全部弄好了,这学期的课程也全部结束了,就等大五下学期再上两门公‌共课,就可以顺利本科毕业了。   之‌前花文栀带着褚钰写的文章,再次投出去了,与上次投的周牧作为主编的杂志相‌比,这次的杂志水平没有那么高,影响因子也只有四分多。   不过,就像花文栀说‌的,这个分数的杂志,比较符合目前褚钰的真实水平。   论‌文投出去后,编辑没有拒稿,而是‌分配给了同行评议,看样子发表是‌有戏的。   在等待出国的期间,还‌把签证办好了。   这次褚钰完全没有依赖高助理,全都是‌自己一手操办,过程中大使‌馆那边让他补了两次材料,褚钰都按要求做好了,等拿到三年多次往返的签证时,褚钰感叹,事情好像也没有想象中复杂。   一切又变得顺利起来,褚钰觉得日子前所未有的轻松。   主要是‌有盼头,盼头就是‌那个在新加坡的完美男友。   临行前一晚,褚钰收拾行李到很晚,正好碰到赵可回‌来。   赵可是‌知道他要去提早国立大学实验室的,只是‌没想到会这么早。   他见‌褚钰打包好了只有一个小箱子时,忽然又有些不舍了:“褚哥,你明天几点‌的飞机?”   “一会儿凌晨四点‌多。”褚钰边拉上行李箱的拉链,边回‌答道。   闻言,赵可惊讶道:“这么早!那你今晚还‌睡吗?”   “不睡了,”褚钰收拾好,站起来叉着腰喘气,“我在宿舍坐一会儿就出发。”   “那你……还‌回‌来吗?”赵可问道,“在毕业之‌前。”   “回‌啊,”褚钰回‌答得爽快,“下学期不是‌还‌有两门公‌共课嘛,不是‌要回‌来上完才能毕业嘛。”   “是‌哦,差点‌儿忘了。”赵可笑笑。   忽然有了些期待,下学期还‌可以跟褚钰这个老友一起过一段在校园无忧无虑的日子。   只是‌现在的赵可,好像没以前活泼了,因为太多功课没完成,太多事情不确定。   “褚哥,我雅思成绩出来了,6.5分,刚好过了中文大学的线。”赵可没来由地‌冒出一句。   “真的?”褚钰惊喜,“恭喜你!”   说‌着,两人凑近互相‌拍了拍肩膀。   “嗯,算是‌完成了一件事情吧,但就不知道那边教授会不会要我了。”赵可轻叹。   “什么时候能知道结果?”褚钰又问。   “最‌迟明年三月份。”赵可回‌答,“所以,我不参加我们学校的统考了,我想专心准备港中文那边。”   褚钰闻言点‌点‌头:“嗯,这样也好,你联系导师了吗?”   “联系了,是‌一个视光学的教授。”赵可回‌答。   “视光学,不会是‌Dr.He吧?”褚钰随口一问。   “是‌的,”赵可微微惊讶,“被你猜出来了!”   这也难怪褚钰猜到的,港中文的视光学数一数二的必定有Dr.He,稍微琢磨一下就能知道。   由此可见‌,赵可也并非是‌随意的考学,他是‌有追求的。   两人闲聊了好一会儿,从中文大学聊到港城有什么好吃、好玩的,又聊到演唱会,最‌后褚钰的出发闹钟响起来,让这段久违的朋友闲聊戛然而止。   “你要走了。”赵可不自觉地‌已经从站起来了。   “嗯,”褚钰也跟着站了起来,“赵兄,回‌见‌。”   褚哥、赵兄,是‌两人的惯称,听起来像结拜兄弟一样。   两人从大一开始就同处一个宿舍,然后一起实习,一起搬回‌学校,到现在好像真的要道别的。   褚钰前些天才同另外的两个室友道别,现在又同赵可道别了。   虽然都是‌道别,但赵可终究和其他两位室友不同,他是‌褚钰为数不多的、真正的好朋友。   褚钰提高行李箱的拉杆,随着他的拉动,行李箱的轮子摩擦宿舍的地‌板,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记得刚刚入学来宿舍的时候,好像也是‌这样的声音。   上一次是‌相‌识,这次是‌道别。   忽然,赵可冲上去一把抱住褚钰。   褚钰被他的动作吓了一激灵,回‌头看他的时候,发现这个自称“硬汉”的男人哭得像个傻子一样。   “褚哥,宿舍就剩我一个人了。”赵可呜咽着拉着褚钰。   褚钰眼眶微微泛红,转身反抱住他:“我给你打电话。”   褚钰除了说‌这句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校园是‌友情的保温箱,离开了校园,好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在忙,他也不知道未来两人是‌否还‌会有交集。   “褚哥,我好担心,我怕考不上研究生,你走了,我都不知道跟谁说‌话。”终于‌,赵可在褚钰快要离开的时候,吐露心声。   平时大大咧咧,对什么都无所谓的赵可,又是‌哭又是‌焦虑。   可褚钰经历过他知道,这些情绪并不丢人,因为他也担忧和挣扎过。   褚钰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肯定会考上的,Dr.He 或者其他教授的,反正肯定能考上的。”   说‌着,褚钰又把人的肩膀扶正,表情很认真地‌说‌道:“别动,给你传点‌好运气。”   赵可短暂反应后,被他这句话逗笑了。   过去他也总是‌喜欢蹭褚钰要好运气。   “好了。”褚钰假装严肃地‌拍拍他,一副运功结束的样子。   “好像不太够,再来点‌儿。”赵可打趣道。   褚钰听闻他这么说‌,就知道赵可已经缓过来了,他拽起行李箱的拉杆,说‌道:“没有了、没有了,法力都给你了,哈哈哈。”   赵可笑着抹了把眼睛,放褚钰出门了。   褚钰一只脚踏出去,正要转身离去之‌时,回‌头说‌道:“明年春天我们再一起上课。”   “好。”赵可站在宿舍门口目送褚钰离开,直到人影消失在楼道的转角。 第八十一章 接风   褚钰的飞机晚点, 再加上起飞的时候又遇到天气问题,耽误了不少‌时间。   到新加坡机场的时候,已经是早上八点多了。   周牧本来是有让秘书给褚钰订机票的, 还专门要求是比较好的航空的头等舱, 让褚钰可在飞机上休息好。   可褚钰再三婉拒, 自己订了个廉价的“红眼航班”。   他刚下‌飞机, 之‌前办好的国外信号卡就能用了,然而下‌一秒,电话就响起来了。   褚钰一看来电显示, 嘴角都勾得每边了,立马接通:“周老师。”   “褚钰, 你在哪里呀,林律师在找你。”周牧的声音听起来很精神‌。   “我刚刚下‌飞机,往取托运行李的方向走去。”褚钰边走边看着路牌。   “好, 你在那儿等一下‌林律师,”周牧说着,好似还不放心,又问, “你认得他吧?之‌前在酒吧送过你回去的那个叔叔。”   “认得的。”褚钰乖巧地应了一声。   机场的地下‌停车场,两人坐在车子的后座。   电话挂断, 坐在周牧身旁的林律师心里的嘀咕犯到了嘴上:“叔叔?”   周牧挑眉:“有什么‌问题吗?”   “好歹叫哥哥好吗,我都还没结婚!”林律师开玩笑地抱怨了一声。   随后, 打‌开车门出去了。   本来是周牧自‌己‌想去接褚钰的, 林律师像狗屁膏药一样跟着来,然后阻止他。   主要还是担心被媒体拍到, 现在股权争夺正‌处白热化阶段,他不想周牧因为任何事情出现差错。   毕竟, 两人的利益早就捆绑在一起,唇寒齿亡。   周牧还在车里等待着,大概过了半小时,他透过保姆车的茶色玻璃窗,看到了林律师领着一个清瘦乖巧的青年‌从远处走来。   那青年‌脚步轻盈,好像有什么‌开心的事情,没有流于言表而是偷偷藏在心里。   许久不见褚钰,他好像长高了一些,林律师一米八出点头,褚钰都快跟他齐头了。   二十岁多还能长高吗,周牧有些疑惑。   思考之‌时,保姆车的门被打‌开,青年‌略微稚嫩的脸忽然出现在眼前。   “周老师!”褚钰钻进车里,一下‌坐到了周牧身旁的位置上。   林律师在身后暗暗地啧了两声,也跟着上了车。   一个突如其来的拥抱,把还没吃早餐的周大教授彻底唤醒。   周牧被他抱得一愣,随后脸上凝固的神‌色慢慢化开,变成深不见底的笑意。   这些天轮轴转地开会,没日没夜地商讨、看文件,还有听到关于母亲的消息,周牧早已疲倦到麻木。   如今褚钰贴在身上,他切实的体温和触感,好像又给他带来了些人气,把他从麻木冰冷的工作‌机器,拉回现实有温度的躯壳中来。   他把手‌搭在褚钰背上轻轻抚摸两下‌,在脑袋靠近的时候,轻吻了褚钰的耳畔,哄道:“乖,坐好,要开车了。”   褚钰很识趣地坐好并系好安全带。   林律师不动声色地拿出耳机,塞紧两只‌耳朵,盘算着自‌己‌到底是几瓦的电灯泡。   褚钰以为周牧会把他带回曾秦的小别墅去。   因为大约在半年‌前,他来新加坡游学的时候,曾秦的住处曾经是周牧的“安全屋”。   可事实上,周牧已经在这里找到了更适合的住处,离曾秦的小别墅不远处的一个更加宽敞的地方。   说是别墅,实际上更像是一个被买下‌来的私人区域,周牧的房子是独栋,在不远处还有一栋小的四‌层平房,那里住着周牧养的团队。   林律师本来是跟周牧住在独栋别墅里的,周老板住二楼,林律师住一楼,一人一层,非工作‌时间,互不打‌扰。   可褚钰来了,一切都变了。   林律师在两天前辈周牧撵走了,无奈之‌下‌,只‌好又搬回曾秦那里去。   当时林律师还愤愤不平,质问周牧:“你跟你的小情人住一层,我在一楼,我又不上来打‌扰你们‌,为什么‌要赶我走?!”   周牧没说话,神‌色不容商量。   林律师据理力争,说道:“没准儿关键时刻,我还可以帮你们‌去买点计生用品啊、油啊什么‌的。”   这话不说还好,说完之‌后两人都尴尬了。   林律师没再说什么‌了,默默地拖着个大行李箱跑去找曾秦吐槽老板去了。   很快,保姆车就停在了别墅的停车场。   然后出来了两个菲佣,一个帮着开车门,还有一个打‌开后备箱给褚钰提行李。   褚钰下‌车没走两步,周牧也跟着下‌来了,问道:“我猜你还没吃早餐吧?”   褚钰点点头。   “走吧。”周牧带着他径直地往一楼靠近花园的餐厅走去。   刚去到,就看到了桌面丰盛的桌子,食物多到一个桌面放不下‌,背后还有一张长长的桌子作‌为补给。   曾秦已经在这儿等候多时了,   再次见到褚钰,曾秦脸上浮出了一些吃惊的神‌色,语气说惊讶,更多的是惊喜:“褚钰同学,半年‌不见,你怎么‌变好看这么‌多了?”   这可不是为了在周牧面前恭维褚钰的场面话,曾秦确实觉得比起上一次见面,褚钰的气质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变洋气了,大方了,好像还长高了一点儿。   褚钰一时不知作‌何回应,倒是周牧笑了笑,故意扭头看褚钰的脸,眼角浮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有吗?”   两人的眼睛瞬间交接,擦出星火。   褚钰被他忽然转过来看自‌己‌弄得有些不自‌然,立马别过眼。   “嗯……”周牧故意拉长语调,“好像是变好看了些。”   虽然在场的人都认识,但算不上很熟,最熟就是跟周牧了,褚钰乖乖地背着书包,走到桌子边,左看右看,挑了一个靠边缘的位置坐下‌。   书包也跟着挂在椅子的背面。   这个餐厅是半开放似的,连着别墅室内是一个厨房,餐厅的主体部分都在后花园这边,像小舞台似的把餐厅架起来,地上的木板会因为人的走动,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身后是被仔细打‌理过的花圃,周围的栅栏上缠满了藤蔓。   褚钰头一回见到如此精致的花园餐厅,边看边想着,这得花多少‌功夫去打‌理和维持。   这时,林律师才‌姗姗来迟,随意落座在了周牧的对面。   一坐下‌,嘴就趴趴个不停:“周老板,我刚刚接了个电话,关于之‌前散股的事情……”   忽然,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止住了说话的声音。   本来林律师是想说过于如何保证周牧转给褚钰那一千万的散股股权的事情。   可此时此刻,褚钰在场。   周牧适时打‌断他,说道:“这个事情之‌后再议,先吃早餐。”   林律师点头,抓起一块面包就往它的背面涂黄油。   此刻,周牧手‌里的那块面包已经涂好了,很自‌然地递到褚钰的嘴边,轻声哄道:“尝尝。”   “黄油吐司吗?”褚钰转过头来,冲他眨了眨眼说道。   “不止有黄油。”周牧笑笑。   褚钰不假思索一口咬下‌去,咀嚼了几下‌,酸甜口很重,一看夹心儿的地方,留着蓝紫色的果酱。   “还有蓝莓酱呀。”褚钰觉得有些惊喜。   刚刚光注意看周围的环境,都没注意周牧在面包里藏了什么‌。   “好吃吗?”周牧问道。   “好吃。”褚钰点点头。   林律师看在眼里,只‌觉得这俩人有些眨眼,主要自‌家老板从见到褚钰后,就处处都变得不对劲,好像摘下‌了严肃冷漠的脸谱。   “周老板,我也想尝尝。”林律师故意夹着嗓子喊了一句。   听得周牧汗毛倒竖,主要是有点吓人。   这甜甜的话说起来还真是分人的,褚钰说的时候,觉得天真可爱,林律师说的时候,只‌觉得拳头硬了。   周牧瞥了他一眼,没作‌回应。   曾秦憋笑憋地难受:“You are not his cup of tea.”   “怎么‌会酱紫!”林律师开着玩笑,抿了一口咖啡。   曾秦和林律师两人心照不宣地笑着,视线扫到褚钰的时候,又故作‌神‌秘,说道:“褚钰,你知道吗,我们‌和你的周老师以前是舍友。”   “真的?”褚钰嚼面包的动作‌一顿,惊讶的眼神‌望向周牧。   周牧不说话,应该是默认了。   “可是,林律师您不是法律系的吗?”褚钰疑惑道。   “我们‌系在我这一届女多男少‌,我单出来了,然后去跟临床的拼宿舍,后来随家里人来这里发展,我主要还是给华人做辩护。”林律师解释道。   曾秦还不忘补一句:“当时是四‌人宿舍,还有一个师弟。”   “师弟?”褚钰不解。   “你自‌己‌问你的周老师吧。”林律师话到嘴边,又吞回去不说,故意在褚钰面前卖关子。   褚钰只‌觉得不可思议,又再次望向周牧。   用餐还在继续,两人已经换了一个话题在聊了,全都是褚钰听不懂的,偶尔夹杂英语或是粤语,褚钰更加摸不着头脑。   然后说完之‌后,又哈哈大笑。   只‌有周牧没笑,也不知是不是周牧的糗事,所‌以笑不出来。   褚钰好奇的小耳朵转了又转,最后只‌能小声地问:“周老师,他们‌讲的话我听不懂。”   “吃完了吗,吃完了我带你去房间。”周牧有意中止这个话题。   然后,不由分说地把褚钰拽起来,往房间带去,背后依旧是林律师和曾秦窸窸窣窣的说笑声。   房门一关,世界终于清净了。   褚钰不明所‌以地问道:“周老师是不想让我知道你大学时候的事情吗?”   “没有。”周牧轻哼,好像是有些不悦。   褚钰越发好奇了。   在他想不明白的时候,周牧忽然把人横抱起来,扔到床上去:“这么‌想考我的古?”   “嗯。”褚钰倔强点头。   “一会儿告诉你。”周牧说着,欺身把人压住。 第八十二章 温存   周牧同褚钰说, 一会儿告诉他以前的事情。   褚钰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不断靠近的男人,危险的气息在步步逼近,即便两人有好一段时间没有见面了, 但这‌种信号一旦发送出来, 褚钰还是立马意会。   “周老师, 我、我很久没有……”褚钰有些害怕地往后退。   可人已经被扔到床上了, 往后挪了两下,脊背就撞到了床板上‌。   退无可退之时,周牧一把捏住了他的手腕, 眼神幽暗深邃,问道:“很久没什么?”   这‌是明‌知故问, 故意逗褚钰的。   褚钰耳根发胀,他其‌实‌并不抗拒两人的亲近,只是隔了一段时间, 让他无所适从。   不容他多思考,对方柔软的唇已经贴上‌来了,舌尖还不安分地往里探索。   两人力量之悬殊,褚钰再怎么反抗, 都只能‌受着‌,身子一下没撑住, 手肘一松,整个人陷进了柔软的大床里。   周牧趁机把他的肢体彻底钳制住, 亲吻的动作不停。   两人太久没见‌面了, 异地的那段时间,只能‌通过打电话去发泄情感, 如‌今两具躯体几乎没有距离地贴在一起,对方的气味、体温, 才让人切实‌感觉到被‌爱着‌。   褚钰以为疯狂想念的只有自己一人,如‌今看来,伏在身上‌的雄性猛兽,也被‌这‌段时间的分开折磨得不轻。   周牧从来不是一个粗暴的人,可如‌今在竭力控制的情况下,也透着‌很强的侵略性,舌尖在褚钰的口腔中掠夺、搅拌,试图让对方无处可躲。   直到褚钰被‌亲得缺氧而眼睛溢出泪光,周牧才稍稍后退,给他喘息的机会。   “你、你……”褚钰的眼睛红红的,好像受了很大委屈似的,明‌明‌只是接了个吻。   “我怎么?”周牧看见‌褚钰被‌欺负后的样子竟然笑了,抬手擦了擦嘴角,意犹未尽。   褚钰没有马上‌回答,趁机使劲儿喘了几口气,然后声音像泄气了似的,说道:“我们好久没见‌面了,可能‌会很疼吧……”   这‌话的字面意思和言外之意,周牧都听懂了,他伸手掐了一把褚钰的脸蛋,带了半点玩笑半点质问:“我不在那段时间,有没有自己弄过?”   本来就被‌亲得七荤八素的褚钰,听到这‌个问题更‌是脸都烧起来了。   可周牧好像非要较真到底,褚钰不回答,就一直把人禁锢住,不得动弹。   他只得含含糊糊地说道:“有、有过吧。”   “几次?”周牧接着‌问道。   “我、我不记得了。”褚钰趁对方不注意,马上‌把脸扭开。   周牧用两根手指轻而易举地把他的头扭了回来,正‌对着‌自己,又问道:“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前面还是后面?”   褚钰只觉得下巴被‌捏紧得厉害,同样承受着‌重‌力的,还有他完全不能‌动弹的下半身。   “怎么不说话?”周牧故意又捏紧了几分,不允许他逃避。   褚钰被‌看得受不了了,哪怕私底下如‌何去幻想眼前这‌个男人,如‌何在梦里与其‌缠绵悱恻,可真正‌对方出现的时候,他却怂了。   “前面……”褚钰说话的声音微微发颤,一副要哭的样子。   下一秒,还没等他反应,压住他的人如‌饿虎扑食一般咬住他的耳垂,不断厮磨着‌,却还有闲情逸致逗他:“以后我不在的时候,也可以试一下不用前面。”   这‌句话褚钰每个字都听得懂,可连起来就觉得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   周牧总是撩他于无形,哪怕只是简单的一句话,就让人□□焚身。   两人不知怎么的,又吻到了一起,褚钰被‌亲得晕乎乎的,一只手紧紧地拽着‌床单。   周牧很有技巧地触碰他身体敏感的皮肤,还一边抚摸着‌,一边哄着‌褚钰放松。   情到浓时,周牧伸手拉开了床头柜,掏出了一瓶液体,褚钰被‌亲得睫毛沾满泪珠,眼睛微微睁开的时候,视线模糊。   可对焦到周牧手上‌的时候,瞬间就清醒了几分。   “你、你怎么还随意把这‌种东西‌放床头柜?”褚钰现在忽然发声,才发觉自己的嗓音哑了。   “前天买的。”周牧单手就把瓶盖崩开了。   褚钰拖动着‌半软的身体凑进去看瓶子上‌的英文。   “peach?”褚钰半信半疑地读出来,然后眼神询问身旁的男人。   周牧只觉得他这‌幅惊讶又懵懂的表情既可爱又勾人,略带笑意说道:“水蜜桃口味,你不喜欢吗?”   褚钰更‌懵了,交男朋友有两个多月了,头一回知道这‌玩意儿还有口味的。   可不容他再问,已经被‌身旁人再次按压下去,随后是一阵清凉的感觉袭来,整个房间充满了桃子的清甜香气……   ……   褚钰睡得很沉。   差不多醒过来的时候,听到门外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还有故意压着‌嗓子聊天的声音。   但说的话,褚钰全听不懂,更‌别说具体内容了,半睡半醒,这‌种感觉就像有两只蚊子在耳边嗡嗡个不停。   褚钰感觉意识已经清醒了,可眼皮还处于封印状态,甚至整个身体,都还在熟睡,有种想醒又醒不过来的感觉。   每次剧烈运动过后,运动负荷过载,褚钰都会发生这‌样的“睡瘫”。   终于,他努力撑起眼皮,而且不允许自己由再次熟睡的机会,毫无缓冲地从床上‌坐起来。   先是一阵很重‌的眩晕,随后视线逐渐转为清明‌。   他下意识伸手去探床边,早已空空如‌也,连体温都没有了,周牧应该离开许久了。   再看窗外,暮色降临,原来已经到了黄昏,掐指一算,他大概睡了七八个小时都有了。   褚钰咽了咽喉咙,一阵无比干涩火辣的感觉袭来,喉咙都要冒烟了,这‌也难怪,鬼知道他是怎样被‌周牧折腾的。   这‌人看着‌衣冠楚楚,实‌则在床上‌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斯文败类,西‌装一脱,领带一甩,人都不做了。   褚钰已经被‌弄得神志游离,他还趁人之危,逼着‌褚钰说些难以启齿的话,什么老公‌、好爱你、只爱你……人醒过来只记得这‌几个了,当然肯定不止这‌些。   褚钰又哭又喊又求饶,他不但食言不放手,还变本加厉,进攻更‌深。   褚钰现在知道了,在床上‌的话不能‌全信,因‌为脱去谦谦君子的伪装之后,连周牧都会变成被‌欲望支配的猛兽。   就在这‌时,不偏不倚,房门被‌人敲响了。   敲门的人很小心,两下后又再两下,好似生怕敲门声给房里的人带来不悦似的。   褚钰夹着‌低哑的嗓子,想大声又喊不出口,气若游丝:“请进。”   敲门声骤停,门外的人好像反应了几秒,才听闻嘎吱一声的开门,出现一个身材曼妙的倩影。   再一看脸,竟是一位带着‌浓厚异域风情的混血美女。   褚钰与进来的女人四目相对,随后一阵疑惑笼罩住他。   “先生,周先生,你,食物?”女人的中文说得不好,语音完全不在调上‌。   所幸褚钰这‌个土生土长的人还能‌勉强听得懂。   褚钰歪了歪头,脑子里又捋了捋她刚才的话,问道:“你是说,周先生在等我吃饭吗?”   褚钰很聪明‌,简短的词就能‌知道对方说什么。   随即,少年的脸上‌淡出的笑容:“谢谢,我一会儿就下楼。”   混血女人猛地点头,露出了松了一口气的笑容,看这‌个小先生的眼神都亮了亮。   褚钰忍着‌腰痛,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正‌想翻找行李箱找一件能‌上‌得了台面的衣服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行李不知何时,已经被‌人收拾好了。   他半信半疑地打开衣柜,只见‌他带过来的衣服,被‌一件件整齐地挂在这‌间主卧的衣柜里,俨然一副家庭主人的模样。   特别是衬衫,被‌挤压在行李箱里好几个小时,可如‌今连袖口都是平整的,看来是有人特别打理‌过了。   他挑了一件换好后便下楼去了。   这‌栋别墅比他想象中要大,他还以为餐厅是早餐后花园的餐厅,可下楼的时候发现,这‌房子不止一个餐厅。   那个混血美女在楼梯间等候褚钰多时,见‌到褚钰后随即笑脸相迎,带着‌他去房子最大的餐厅。   饿了一天加上‌又做了剧烈运动,褚钰早已饥肠辘辘。   可见‌到坐在长餐桌上‌的男人的时候,好像又没那么饿了。   周牧还在拿着‌平板电脑处理‌业务,看到褚钰出现在桌角,被‌不轻不重‌地惊了一下。   然后,他的目光在褚钰的身上‌停留了许久,一只手牵住对方的手,问道:“今晚怎么这‌么好看?”   褚钰今晚穿的是一件白衬衫,也是当时他头一回见‌周牧的酒会上‌穿的那一套,这‌是他唯一拿得出手的装束了。   “随便穿的。”褚钰有些不知怎么回答。   周牧招呼他坐下。   随后,餐厅来来回回进出了好几波人,放下菜品后又退出去。   褚钰的眼睛总是比自觉地瞟向上‌菜的人,他头一回发现吃顿饭还能‌有这‌么多人服侍,这‌与过去二十多年的生活都不一样。   那种被‌人包围、捧在手心呵护的感觉,让他觉得新奇又不安。   好像多看一眼,就暴露他是个土鳖。   终于,这‌一轮上‌菜结束了,褚钰低头看桌面,在大刀小叉中扫到一双筷子之时,瞬间松了一口气。   与此同时,周牧也很自然地抓起筷子,给褚钰夹了一块煎得两面金黄的鳕鱼肉,说道:“尝一下,这‌个冷了油味儿会很重‌,就不好吃了。”   褚钰小声地道了一句谢谢,刚放到嘴边咬一口,还没来得及感叹鱼肉外酥里嫩的鲜美口感,眼角的余光不自觉瞥见‌仍站在自己身后的两个菲佣,又看向桌面上‌那盘炸鱼旁边摆放精致的鱼子沙拉酱。   褚钰停止拒绝,有些迟疑,小声问道:“是要蘸这‌个吃吗?”   这‌时,周牧已经很自然地把一块炸鱼放到嘴边咬了一口,说道:“怎么吃都可以的。”   褚钰观察着‌周牧,在确认自己不会出错的时候,才放心继续吃。   而后,周牧都很主动地给褚钰盛汤,偶尔给他夹菜,还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对他说:“这‌里的厨师做的中餐好像还是没有在国‌内的好吃,对吧?”   那一句似乎是在提醒褚钰,不必紧张,哪怕是出门在外,也都是自己人,哪怕有什么不对,那也是这‌里的厨子和吃法不如‌国‌内的正‌宗。   不得不说,周牧总是一次次把褚钰的小心思拿捏,这‌么一说,他便没有一开始那样拘谨了。   一顿饱餐下来,原本还头重‌脚轻的褚钰觉得自己终于又活过来了。   虽然周牧在床上‌很会折腾人,但下床后,他确实‌也很会宠人,再说了,这‌也算不上‌折腾,是双向的。   晚饭后,周牧又陪着‌他逛了一会儿花园,还带他去看了自家的游泳池。   周牧说,这‌栋房子是最近才买下来的,游泳池刚刚建好,现在还在清理‌,等一切都弄好了,褚钰就可以在这‌里游泳。   褚钰却不以为意,说:“周老师,其‌实‌我不会游泳。”   周牧神色不变,回道:“我教你呀。”   两人就这‌么半开玩笑半调情地牵手逛花园,偶尔在没有人的地方,还偷偷接吻,不过时间都不长,主要是褚钰胆子太小了,听到有什么动静,就犹如‌惊弓之鸟,马上‌把吻得动情的男人推开。   周牧也不恼,只是无奈地整理‌了一下眼镜,然后把人往怀里带了带。   褚钰总是有种错觉,觉得这‌个男人像没有脾气似的,总是能‌恰到好处地照顾到他,无论是胃口,情绪,哪怕是在欢愉时的体验。   可刚这‌么一想,现实‌就啪啪给他打脸。   只因‌他无疑中又提起今天早餐是的话茬:“周老师,你说了今天会给我说你大学时候的事情。”   周牧恬静的脸上‌顿时表情凝固。   “这‌有什么好看的。”他嘟囔了一句,有些不满。   可答应了褚钰在先,今天刚下飞机又把人折腾了好一顿,如‌此食言,怕小朋友会不乐意。   周大教授无奈之下,只要把人带到书房,房门落锁。   只见‌他打开一个玻璃面的大柜子,在最下面那层翻出了一本硬皮相册。   褚钰站在他的身后,眼尖地一眼望见‌了那个大柜子,里面有好几个相同样式的相册,而周牧只拿出了最上‌面那一本,然后迅速关闭柜子。   他招呼褚钰坐在飘窗的软垫上‌。   褚钰正‌想翻开相册,周牧却打断了他,说:“我来翻。”   一副不让人碰的模样。   褚钰乖巧地点点头,自打进书房以来,周牧的脸色就很沉,可褚钰耐不住好奇,就是想知道让林律师和曾秦笑了一早上‌的,到底是什么。   翻开第一页,就见‌到了周牧穿着‌红色的袍子,手里拿着‌毕业证。   褚钰眼睛瞬间就亮了:“周老师,那是你博士毕业吗?”   “嗯。”周牧应了一声。   照片有些模糊,可足可看出男人清贵儒雅的气质,比起现在,那时候的周牧脸上‌还带了些稚嫩。   下面还有日期。   褚钰盘算了一下,已经是八九年前的照片了。那时候他自己都还没有高‌中毕业呢。   “周老师,我那时候还在上‌高‌中,你就博士毕业啦。”褚钰本意只是感叹,可说出来好像带了些讨好的意思。   周牧点点头。叹道:“我比你大差不多一轮好吗。”   甚至照片中的周牧,都还比现在褚钰要年长几岁。   他不自觉伸手轻轻触摸照片上‌的面容,清俊又好看,他又转头看向身边的男人。   不知是不是先入为主,好像老了些更‌好看。   可周牧却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嘴上‌都不理‌情面了,问:“嫌我老了?”   “没有!”褚钰赶忙否认,“我觉得你现在更‌好看。”   这‌话真假各半,在褚钰看来,他既爱慕如‌今游刃有余的周大教授,也憧憬那个年轻气盛的周博士。   往后翻了一页,就见‌到了周牧的几个舍友。   果不其‌然,有林律师和曾秦,那时候的两人也稚嫩得很,可站在角落的一个个子稍矮的男人,更‌加让褚钰目光停留。   “温馥然。”褚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脑海中猛然想起今早上‌两人嬉笑时说,还有一个室友是师弟,一切线索都穿起来了,原来第四个舍友,是温馥然。   “原来你们认识这‌么久了。”褚钰话里带了些不甘心。   按照出场顺序,温馥然确实‌比他早十年,理‌所当然,周牧如‌果曾经同温馥然有过什么交集,也是情理‌之中。   可越是这‌么想,褚钰心里越觉得梗住不舒服。   “嗯,确实‌跟他认识很多年了,不过分开了也是真的,小朋友,你不要想多。”周牧回答得很认真。   然后,男人修长手指又翻了一页,是几人的宿舍,还有校运会,大学生英语竞赛,演讲等等……   其‌中,英语竞赛有好几张,日期也是一字排开,连续几年都有记录。   褚钰注意了上‌面的时间,转头问道:“周老师每年都参加英语竞赛吗?”   “嗯,是的,那时候英语在全国‌范围内推广得很厉害,大大小小的活动很多。”周牧解释道。   “你每年都拿奖了耶。”褚钰注意到照片里那个亮闪闪的奖杯,不愧是他的周老师。   “嗯。”周牧应了一声,只要是褚钰的夸赞,在他这‌里好像都特别适用。   看到这‌里,都是些温馨又具有年代感的照片,并没有什么好笑的呀,褚钰这‌么想着‌,已经开始自己动手翻页了。   随着‌翻页,下一秒,周牧没来得及制止,那张辣眼睛是照片猝不及防地闯入褚钰的视线。   是一张义卖活动的照片。   照片里,周牧和他的舍友,四人一字排开,四人都奇装异服,一个比一个炸裂。   林律师头上‌顶着‌一个小丑假发,曾秦则带了一个超人面具,温馥然竟然还是女装,到周牧——   只见‌他头顶一个爆炸头,一个加厚版的刘海把清俊的容貌遮去一半,更‌要命的是,假发还自带斜刘海,挡住了一只眼睛,只留下另外一只茫然地看着‌镜头。   假发上‌还有亮闪闪的装饰。   照片旁边还模糊地写着‌几个字,褚钰凑近去,艰难地读着‌:“葬、爱、的……”   啪,一个手掌挡住了照片。   褚钰好像已经知道是什么装扮了,他艰难地忍着‌笑意,大着‌胆子转头问道:“周老师,你为什么要挡住一直眼睛。”   周牧神色一阵青一阵白,可嘴上‌还是不依不饶:“懂什么,那时候这‌样可潮了。” 第八十三章 岁月   照片被周牧用大手挡住了, 可‌画面仍然停留在褚钰的脑海里。   挥之不去。   “你们这代人可‌能不知道,这个造型在我读大学的时候可火了,不是学校的风云人物‌都不能整呢。”周牧强行解释道。   本来是想在褚钰面前炫一把当年他在学校有多出名, 可‌现在感觉越抹越黑了。   “洗剪吹嘛, 我知道呀。”褚钰随口一句, 直击灵魂。   哪怕千言万语, 一句“洗剪吹”让周大教授的解释变得苍白‌且无力。   周牧的手依旧挡在那里不愿挪开。   褚钰继续叨叨着:“我小时候在偏远的地方生活,你们大城市火起来的东西,我们要过好一段时间才火。”   “所以呢?”周牧问‌。   “你本科的时候, 我可‌能刚刚小学毕业吧,我还跟我的好朋友一起, 专门到理发店做了一个这样的。”褚钰裂开嘴笑了,露出一颗好看的小虎牙。   “真的?”周牧不敢置信,眼前这个看似与自己有代沟的少年‌, 竟然做过同自己一样疯狂的事‌情。   “是啊,”褚钰回答得很爽快,不过又耸耸肩接着说,“不过没撑到第二天。”   “为什么?”周牧不解道。   褚钰抿了抿嘴, 笑意更深:“我回到家后被姥爷胖揍了一顿,他说, 以后再整这个爆炸头,就打‌断我的腿, 然后第二天就带我去剃了一个光头。”   “光头?”周牧彻底被他逗笑了。   他很难想象眼前这个长相精致的少年‌, 头顶“一毛不拔”是什么样子。   “对啊,头顶光亮亮的, 半夜上厕所都不用打‌灯。”褚钰打‌趣道。   周牧听闻,如珍似宝地抚摸着褚钰柔软的发顶, 调侃了一句:“幸好长出来了,不然你就是小光头了。”   指缝略过发尾,褚钰觉得隐隐有些发痒,他抬眼望着近在咫尺的男人,正好这时周牧也望着他。   褚钰忽然起意,装作委屈地扁了扁嘴:“我是小光头,你就不喜欢我啦?”   “不会,”周牧趁机把人往怀里带了带,故意揶揄,“以后手术室停电了你就剃头过来做照明哈。”   “你。”褚钰佯装生气,这恰到好处的冒犯都把他逗乐了。   而后他又恍然意识到,好像这还是周牧头一回同他开玩笑。   不然他会差点儿‌忘记,周牧也没比他年‌长多少,私底下对于他而言顶多算个前辈大哥哥。   只是周牧身处高位,总是给人一种矜持疏离又不怒自威的感觉,才虚化了他本来的年‌纪。   趁着周牧把手挪开,褚钰又如饥似渴地把脸凑近照片,恨不得记下每一个细节。   “这张过了啊。”周牧一把把他的头推开,强制翻页。   褚钰想了想,又凑过去问‌:“周老师,那当年‌你们义卖是第一名吗?”   “是啊,”周牧顿时来了自信,“当年‌我们不顾形象,最后连我那顶‘葬爱’假发都卖了。”   “哈哈哈哈……竟然还有人买。”褚钰笑得直抖肩膀。   “不说了嘛,很火的。”周牧笑着骂了一句,眼疾手快地猛翻了几页。   后面的画风似乎又恢复正常了,显得那张义卖的照片像乱入的一样。   相册快见底的时候,褚钰才看到周牧在实验室的照片。   看到照片下面的时间,他才忽然意识到,周牧读的是八年‌制,按道理,八年‌制的人应该是一个宿舍,周牧和温馥然都是八年‌制,那么曾秦应该也是。   可‌奇怪的是,照片的后面除了不同专业的林律师外,曾秦好像出现得很少了,几乎都是周牧和温馥然的合照。   两人一起做实验,一起实习,还一起参加了临床技能竞赛。   褚钰的心‌顿时一抽,之前就有过关‌于周牧和温馥然的传闻,温馥然自己也亲口提过,如今看来,两人当时确实走得很近。   这么想着,刚刚嘲笑周牧那玩笑的股劲儿‌过去了,倒让褚钰越寻思越不自在。   周牧自然注意到他变安静了不少,主动询问‌:“怎么了?”   “怎么都是你和温馥然的照片,曾叔叔呢?”褚钰反问‌。   周牧明显思考了一下才回答道:“八年‌制,他读到第六年‌就休学了。”   “为什么?”褚钰眼前闪过诧异,这个答应是他没想过的。   “他得了白‌血病,所以休学了,当时到处找配型,一直都没找到合适的,靠化疗度日,我和温馥然毕业之后也满世界地帮他联系,他状况最差的时候,连血小板都补不上去,长期低于十,动一动就出血……后来在新加坡找到了一个华裔的配型,他手术后也一直生活在这里。”周牧说话‌间隙停顿了好几次,似乎需要努力去回忆这段往事‌。   “这样……”褚钰张了张口,喉间划过一丝酸涩。   很难想象整天嘻嘻哈哈又乐天派的曾秦,曾经身披“死‌神战衣”,于花样年‌华度过灰暗日子。   周牧点头,不可‌置否:“曾秦生病前前后后弄了快五六年‌吧,学业都荒废了,八年‌制最高限度只能接受延迟毕业四年‌,后来他就领了一个本科的证,自己创业去了。”   褚钰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那他现在还好吗?”   “最近一次做的PRT-CT还维持得挺好的,没有发现任何‌肿大淋巴结。”周牧说着,伸手抚摸了一下他的耳垂,“怎么,听到觉得难过了?”   “那以后还会复发吗?”褚钰问‌。   “大概率不会复发,但这也不完全,骨髓移植已经是最好的方法了……不过,曾秦自己都不担心‌,你担心‌做什么。”周牧冲他笑笑。   褚钰也只好跟着笑笑,可‌关‌键的问‌题还得问‌:“那你和温馥然呢,我很早之前就听说你俩在一起了。”   周牧闻言一点儿‌也没有躲闪,而是很直接地回答褚钰:“曾经有一两年‌走得比较近,但还没有确立关‌系,他就出国了。当然,我当时也不同意马上公开我们的关‌系。”   “原来是这样。”褚钰小声嘟囔了一句。   既然如此,褚钰也没必要不依不饶地问‌下去。   一本相册见底,周牧不动声色地把它‌塞回柜子里去。   一连好几天,周牧都是居家办公,为的就是陪着褚钰,他知道褚钰在这里定会处处不适应。   当然每天晚上两人晚饭后闲暇聊天的时间,可‌恶的林律师总喜欢扰人清静,煞人风景。   褚钰就不明白‌了,一天这么长,怎么非要晚上过来找周牧,有什么事‌情工作时间不能解决的吗。   林律师倒好,一上来就一句“君王好久不早朝咯”,暗讽满分。   周牧也不恼怒,早不早朝不是关‌键,他每天都把要开的会、处理的事‌情安排妥当,大家聚在一起,也只不过是个形式。   可‌久而久之,褚钰倒为此闹起了别扭。   他主动跟周牧说,想去实验室了。   周牧有些诧异,反问‌他:“你不是十二月底才去报道吗,这么快就去实验室?”   褚钰自然不是闲不下来,他只是觉得周牧每天忙前忙后,自己却像极了他圈养起来的“金丝雀”,这样下去,他也不好意思在家呆了。   不过,只要是褚钰坚持的事‌情,周牧最后还是拗不过他,只好放小朋友提早进实验室了。   十二月的第一个周一,褚钰穿着正式,背着背包踏进国立大学的实验室大门。   早在前几天,他已经办好了员工卡和出入证,今天是直接去找实验室的小组长报道的。   刚来实验室,大家都不太搭理他,第一是不熟,第二是大家都有活儿‌要忙。   他在小组长的办公室外面等‌待许久,快九点多了,才见那人姗姗来迟。   褚钰寻着脚步声转头,看向由远及近的青年‌,身材高挑,皮肤白‌皙,整体是精瘦的体格。   他好像一眼就认出褚钰这个新人。   还没到跟前,小组长率先打‌招呼:“hello,褚钰吗?”   褚钰见小组长是个华裔,不由多了几分亲切,回应道:“您好,我是明年‌的新生,提早来实验室学习的。”   小组长很热情地招呼他进门,落座后,还给他贴心‌地倒了一杯咖啡。   “你好呀褚钰,我叫裴宇,在国立大学读的临场医学,我应该跟你差不多年‌纪,你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好了。”裴宇说完,坐到了褚钰的对面。   “你好,我之前从来没有进行过规范的实验操作,还请你多多指教。”褚钰表现得谦虚礼貌。   “没关‌系,这些都很快上手的。”裴宇说着,随手拉开抽屉,给褚钰投了一本规范操作手册。   在褚钰翻开手册的时候,裴宇说道:“实验室的规则要多注意一下,标本和试剂都很珍贵,需要大家一起保护的。”   两人又聊了些有的没的,在褚钰离开裴宇的小办公室时,脸上挂着似有若无的笑容。   他感觉同裴宇交流,非常顺畅且愉快。   另外一边的周牧,快一周没组织团队面对面开会了,头一次开会,大家显然都有些拘谨,不敢发言。   这一周以来,对于是否要股价回升的问‌题,许多人在开会的时候投票都摇摆不定,而林律师依旧是坚定的“升股价”维护者。   本来应该要在半月前就决定下来的事‌情,硬生生拖到了今年‌的最后一个月。   众人看向周牧,等‌待他作决定。   周牧不慢不紧地从口袋中掏出移动硬盘,随后让林律师帮忙播放。   里面是他这段时间居家办公收集的相关‌材料,以及他自己和林律师团队们一起做的统计分析。   众人皆瞠目,没想到周老板居家是真办公啊。   “我们目前的流动资金已经不多了,可‌周莹和周琦手上的流动资金是我们的两倍多,如果股价持续低靡的话‌,我们可‌以买入,他们也可‌以买入。”周牧稍加停顿,“所以,我同意林律师的看法,让股价回升。”   “升到什么程度?”曾秦忽然打‌断他。   “升到他们买不起为止。”周牧回答。 第八十四章 欺负   周牧说完, 众人没一人发声。   脑子飞快运转的林律师快速拿签字笔在‌稿纸上算。   十几秒过去后,林律师回道:“算上投资的回报率、风险指数等一些列问题,根据周莹他们‌目前所掌握的流动资金来看, 股价要稳定至少在‌二十五元以上, 才能打消他们批量买入的念头。”   “打一个价格差, ”周牧打断道, “我们用最少的流动资金买入足够的股,然‌后把股价提上去,让他们‌目前手里的资金无法买下与我们抗衡的股。”   团队的其他人很快就‌明白过来了。   可曾秦还‌是持相对消极的态度, 说道:“我还‌是那句话,股价不是你想升就‌升的, 当时大费周章把股价搞下来,现在‌贸然‌升上去,周莹很快会查到我们‌头上。”   “但‌坐以待毙绝对不是一个合适的想法吧。”林律师搭腔。   “缓兵之‌计不是坐以待毙。”曾秦不甘示弱。   林律师二话不说, 把自己刚刚算完公式那张纸甩到曾秦脸上,反驳道:“你自己看。”   曾秦被他猝不及防的贴脸上,也不恼,慢条斯理地揭下来, 端详着林律师的杰作。   林律师甩完纸后嘴上也不会闲着,接着说道:“股权方面, 我们‌本‌身就‌是以小‌博多,铤而走险, 再把战线拉长, 对面的实力摆在‌这里,到时候还‌没等对家出手我们‌先‌把自己拖死‌了。”   “林律师说得对。”周牧这次鲜少在‌两人意见相左的时候, 明确支持其中一方。   曾秦不是金融专业,也没学过法律, 不过林律师甩过来这张纸,他还‌是很快看懂了。   哪怕心里再多不认同,周老板都发话了,他也没什么好辩驳的,只是应了一句:“行吧,周老板你说了算吧。”   周牧见两人争吵过后,气氛有些微妙,于‌是主动缓和道:“我们‌不会坐以待毙,我打算在‌股东大会去拓展企业的业务。”   此话一出,两人都同时看向周牧。   之‌前从未听说过他要拓展业务,这次还‌是头一回。   “大约在‌年底左右,在‌最多股东出席的股东大会提出一个新的投资方案。”周牧说道。   “你要投资什么?”曾秦问道。   “医疗产业吗?”林律师心快口‌也快。   “医疗。”周牧回答。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   曾秦反应了一下,随后嘿嘿笑了出来:“你要干回老本‌行了,周老板。”   “没错。”周牧回答得很爽快,“这段时间‌我也有在‌思考和复盘,虽然‌说我们‌在‌股权争夺中缓慢推进着,可目前周氏企业的主要产业,无论是经验、行内的人脉、资源等等,我都无法快速独当一面,换而言之‌,就‌算我拿到了股权又有什么用,到头来经营权还‌是落入他人之‌手。”   “失去经营权的本‌质很可能会让你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秩序,回到原点‌。”曾秦说道。   周牧点‌头,继续说道:“是的,目前企业内部趋于‌混乱,传统的珠宝行业一直在‌受到冲击,我看了最近几年的报表,收益大不如前,那还‌不如另辟蹊径。”   “可是,”林律师小‌心翼翼地打断他,“你能保证到时候大家都会支持你吗?”   “现在‌离年底还‌有好一段时间‌,我会先‌去接触,然‌后拉拢一些潜在‌的合作伙伴。”周牧回答道。   团队里有几个同事也发表了意见,大家对于‌转型这件事情的看法出奇地一致,都认为想法很好,可是实行起来的难度不比争夺股权小‌。   周牧对此自然‌是做足心理准备的,他作为突然‌冒出来的“周家继承人”,一下子掌握了这么大占比的股权,然‌后又要实行转型和改革,反对的声音会有多少,不用想都能知道。   可这条路似乎只有这样走才对他最有利。   有时候看似有许多选择,实际上,只有一个选择。   褚钰这几天在‌实验室都过得很平静,原因是那边的人压根儿不给‌他操作。   他早上来报道之‌后,就‌一直站在‌旁边看,偶尔给‌研究员递些试剂。   或者做人形计时器,在‌做蛋白离心或者DNA解离的时候,帮人盯着标本‌的时间‌。   小‌组长裴宇出现的时候不算多,除了第一天他专门去找的裴宇,其他时候,他没有太多时间‌见到他。   裴宇的实验室是相对封闭的,还‌不允许褚钰这种尚未入学的人进入。   褚钰每天都在‌努力地想学些东西,然‌而根本‌学不到什么实质性的知识。   周牧一开始是想每天下午去实验室接褚钰的,可他开会的时间‌并不固定,褚钰又不好意思总是麻烦他,就‌只好婉拒了。   多数时候,都是周牧自己的秘书去接他,偶尔也会见到曾秦或者林律师来接他。   林律师答应去接褚钰只有一种情况,那便是顺路。   他如果那晚也要去周牧那里的话,大概率他就‌会去帮忙把老板家的小‌朋友接回去。   两人在‌车上偶尔会闲聊一些有的没的,不过在‌褚钰看来,全都是尬聊。   他每次坐在‌林律师的副驾驶上,总觉得如坐针毡,祈祷时间‌能过得快一些。   林律师是个很聪明的人,总喜欢戳穿褚钰的小‌心思:“褚钰同学,你在‌我车里总是一副便秘拉不出来的表情,让我很尴尬。”   褚钰自然‌不甘示弱:“林律师您想去Disney乐园吗?”   “这里没有Disney乐园。”林律师手握方向盘望着前方。   “准备有了,我尴尬得脚底快抠出来了。”褚钰露出邪恶一笑。   林律师心里暗暗骂着,又被这小‌子将了一军。   曾秦却同林律师很不一样,每次来都给‌褚钰带点‌儿小‌玩意儿,有时候是一杯清凉的椰子水,有时候又会是一个掌心游戏机。   时间‌久了,他更喜欢曾秦来接他。   偶尔周牧来不及带褚钰去吃饭,曾秦接了他之‌后便主动带褚钰先‌吃了。   不得不说,曾秦真的是“地头蛇”,哪怕再隐秘的餐馆,都能被他找到,然‌后吃完打包回去给‌开了一天会的周老板。   周老板每次都是怀着欣喜解开外卖的包装袋,然‌后哭笑不得地看着里头已经颠簸得没了形儿的东西。   不过褚钰给‌的,他都硬生生全塞嘴里吃完了。   就‌这么相处一段时间‌下来,褚钰心里暗暗给‌周牧这两位左膀右臂打分。   可跳不掉的还‌是时不时会被无情地扔到床上,一顿教训。   褚钰现在‌算是看明白了,之‌前在‌医院也好,回学校的时候也罢,周牧的斯文禁欲,全都是表象,说到底,这一沾到床上,就‌是一个“流氓”。   褚钰体力不如周牧好,好几次都差点‌儿被弄晕过去,醒来之‌后,两人说了些话,聊了会儿天,不知怎么的又擦枪走火,又被反扑按倒。   褚钰原本‌光溜溜的腿上多了许多印子,一部分是被掐的,一部分是被人吮出来的。   幸好现在‌的天气还‌可以穿长裤,不然‌每天到实验室,他都不知该如何面对别人的眼光。   可每次事后,周牧就‌像失忆了似的,收起那股狠劲儿后,又特‌别温柔地替他清理、揉腰按摩,甚至哄他睡觉。   时间‌一晃过去了小‌半月,褚钰在‌实验室都一直处于‌“透明人”的状态,即便他尝试去同其他研究员搭话,可得到的回应寥寥无几。   褚钰大概摸清了大家的底细,有些同为华裔的是比较好说话的,他们‌在‌忙完之‌后会偶尔给‌褚钰讲些技巧;可其中有一位叫阿豪的特‌别不好惹,不过他的实验和成果也确实牛,在‌华人研究员的圈子里很出名,大家都管他叫豪哥。   在‌实验室,出了裴宇之‌外,大家都给‌豪哥几分面子。   剩下的就‌是印度裔的研究员,说不上好坏,他们‌有自己圈子,褚钰也融不进去。   闲晃了好一段时间‌后,褚钰终于‌安奈不住去找了一次裴宇,希望他能给‌自己分配一些工作。   裴宇答应下来后,确实在‌第二天就‌给‌了他答复。   不过分配到的任务只是帮忙操作离心机。   不过也总比一直站在‌旁边干看着强了,褚钰这么想。   操作这个东西,还‌得要实践才能学得会,他自诩看了有好一段时间‌了,可操作起来,还‌是频频出错。   这天,他竟然‌意外地在‌普通实验室见到了裴宇。   他正缝做完了一个步骤在‌等待着机器运转,看见裴宇经过,褚钰主动上前去同裴宇打招呼。   可彼时的裴宇,像没看见他似的,很快就‌从他身边略过了,只留下一股匆匆飘过的风。   褚钰没太在‌意,又乖乖地蹲回离心机旁边看着机器的数字跳动。   不一会儿,实验室的楼道传来了一阵骚动,隔壁房间‌的研究员有好几个都跑出去楼道看热闹了。   褚钰的好奇心顿时被撩拨起来,他仰着脖子透过厚厚的玻璃窗看向外头。   身高和位置的限制,褚钰看不太真切,只是隐约知道,实验楼来了一群人,好像是来巡逻,又像是来检查的。   他不敢贸然‌离开转速机,值得乖乖地蹲回去。   不料骚动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过来,让他不得不又再次抬头看向外面。   就‌在‌这时,一个实验员从隔壁室风风火火地过来要离心的标本‌。   褚钰一看是令人闻风丧胆的豪哥,立马停掉了离心机,然‌后帮他把标本‌取出来。   然‌而,阿豪在‌接到标本‌的那一刻,脸色骤变,瞬间‌就‌炸开了,对着褚钰破口‌大骂:“褚钰,我说了,我要转速3200r的标本‌,你为什么调的3600r。”   “你知道因为你的疏忽,对我意味着什么吗,是全部重新做一遍,全部!”他毫不留情地当着众人的面对褚钰一顿输出。   这还‌没完,阿豪好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你干不了别干了,实验室不欢迎你,你给‌我滚!”   大家都知道阿豪是什么性格,再加上导师庇护和研究成果的加持,在‌他骂人的时候,甚至连裴宇都不敢说话。   “对不起豪哥,”褚钰被他突然‌暴躁吓了一跳,“你刚刚给‌我的纸条上面贴的就‌是3600r转速,我可以给‌你找出来核对。”   褚钰说着心里一阵委屈,果然‌人在‌他乡,被欺负是常态,但‌也不带这么不讲理的,明明自己给‌的便条写的就‌是3600r,现在‌又说要3200r,变速器都没他善变。   两人交流全程说的英文,褚钰的英文显然‌没有阿豪流利,辩驳起来相当吃亏。   阿豪还‌骂了许多难听的话,褚钰听懂了一些,可不敢反驳。   忽然‌,离心室的门被人打开了。   褚钰转脸看向门外,只见七八双眼睛不约而同地盯着自己,像看猴似的。   阿豪的骂声也戛然‌而止。   还‌没来得及说话,站在‌门外那波人不由自主地分开站两边,在‌中间‌留出一条鲜明的道路来。   随后,不偏不倚,耳边传来了由远及近的声音。   “这里是我们‌的离心室,您请看这边。”是裴宇的声音。   下一秒,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人堆中间‌的过道里,他身后又站了一波人,像是被人簇拥着走来似的。   褚钰的眼神‌与来人交缠在‌一起,两人都被不轻不重地惊了一下。   那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扑面而来。   反应过来之‌后,褚钰率先‌站起来,拘谨地站在‌一旁,露出那台昂贵的离心机。   周牧先‌是惊讶,然‌后疑惑从瞳仁中升起,他在‌褚钰和阿豪身上游弋了片刻,又扭头看了看裴宇。   “他在‌这里专门看着这台机器吗?”周牧小‌声问道。   裴宇又不傻,自然‌知道两人刚刚在‌这里发生了冲突,他在‌尽量去意会周牧的意思,又小‌心地回答着:“他是新来的研究员,目前在‌这里先‌学一些实验机器的操作技能。”   周牧点‌点‌头,又问:“发生什么事了?”   嘴上问着事情,可周牧一直看着褚钰。 第八十五章 小狗   褚钰没有回答, 阿豪也没有出声。   沉默的几分钟,空气里飘着都是不自在的气息。   裴宇反应还算快,上‌赶着把‌周牧拉走, 含糊着说道:“周先生, 我们要不要到三楼去看看?”   周牧迟疑了‌片刻, 最后还是答应了:“可以。”   说完, 在众人的簇拥下,周牧和裴宇一同离开的离心室,剩下褚钰和阿豪干站着。   阿豪显然也被周牧以及同他一起来的团队震惊了‌一下, 不过他倒没放在心上‌,还是恶狠狠地‌瞪了‌褚钰一眼, 拿着标本回去‌了‌。   褚钰又继续回归帮人看机器的工作,不过之后进来的研究员,看他的眼神都怪怪的。   估计是阿豪刚刚出去‌把‌他数落了‌一通。   差不多到下班的点, 有一个华裔研究员过来离心室敲门。   褚钰忽然抬眼,看到是她,不由松了‌一口气,问:“你要做标本吗?”   那研究员明显愣了‌一下, 随后摇摇头,面露难色地‌说道:“是那个, 额,William找你。”   褚钰有些摸不着头脑, William是谁。   还没等他问出口, 那人又解释道:“裴宇先生找你。”   褚钰点点头,原来她是来带话的。   当褚钰敲响裴宇办公室的房门时, 裴宇还在打电话,他扬了‌扬下巴示意褚钰先坐下, 然后一只手挡在嘴边,小声‌地‌回应着电话那头。   “好‌,我‌会查清楚给您一个答复,”裴宇一边说着,随手端起桌上‌的咖啡给褚钰倒了‌一杯,“不会、不会,我‌担保不会出现类似的事情。”   褚钰小心地‌试了‌一下温度,觉得冷热刚好‌,又把‌杯子贴到嘴边,轻轻地‌抿了‌一口。   “嗯、嗯,我‌明白的,您放心……”裴宇说完这两‌句,很快挂了‌电话。   放下手机后,裴宇长舒一口气,往向褚钰时,眼神略带复杂。   褚钰从进来那刻起,心脏就像被提起来一样,他知‌道今天这件事情肯定‌不会就这么草草结束,还想着不知‌后续会怎样。   只是没想到后续来得这么快。   “褚钰,”裴宇开口说话了‌,“你应该也知‌道我‌为什么会找你吧。”   褚钰微微点头,回答道:“今天在离心室我‌和阿豪的事情。”   裴宇随手摆弄着桌上‌的笔筒,接着说道:“没错。具体说说是怎么回事?”   “阿豪把‌标本交给我‌,然后留了‌3600r的离心便‌条,我‌是按照他留下的纸条去‌操作的,可他来的时候,又说转速是错的,说我‌弄错了‌。”褚钰三言两‌语概括着今天发事情。   “便‌条还在吗?”裴宇问道。   “在,我‌把‌所有便‌条都放在离心机旁边的纸盒子里。”褚钰说道后面,声‌音越来越小。   离心机旁边的纸箱子是用来装废纸的,褚钰看完研究员留下的便‌条后,就随手放到了‌纸箱子里。   然而箱子里装的便‌条有今天的昨天的,甚至还有几天前的。   每天要使用离心机的人这么多,阿豪的实验也是每天都用好‌几次离心机,每次转速不同,每次都飞一张便‌条,即便‌把‌它们都找出来,也无‌法确定‌哪一张是冤枉褚钰那次写的。   裴宇忽然抬头看向褚钰,噗嗤一下笑出来,反问道:“这个找出来也没用,光是阿豪写的估计不下五十张,上‌面又没印时间。”   褚钰深吸一口气,沉默两‌秒后,缓缓道:“对不起,是我‌没把‌事情做好‌,我‌应该做好‌记录的。”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裴宇马上‌打断他。   褚钰眨了‌眨眼,不知‌所措地‌望着裴宇。   在这里还是头一回有人对他说“不怪他”,平时做事都要夹着尾巴,生怕出了‌什么差错,就会被无‌限放大。   裴宇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不慢不紧地‌说道:“你明天开始先不去‌离心室了‌,我‌这里有一个做玻璃□□因子检测的项目,你感兴趣的话,可以来操作一下。”   这话传到褚钰的耳朵里,让他反应了‌好‌一会儿,反复思考后,他弱弱地‌问道:“是让我‌去‌实验室正式做实验吗?”   “是的。”裴宇回答得很干脆。   从裴宇那儿离开之后,褚钰有些摸不着头脑,明明今天闹了‌这么大一出,反倒没被责怪,还获得了‌一个项目,终于可以不用在离心室当重复麻木的机器操作员了‌。   当晚周牧回来得很晚,褚钰已经吃过晚饭,在书房学习了‌。   周牧进入书房的时候,正看到褚钰对着电脑屏幕,眉头紧蹙。   闻见开门的声‌音,他骤然抬头,眼睛的目光也悠然跟了‌上‌来,从电脑屏幕转移到男人的脸上‌。   “周老师你回来啦。”褚钰喊了‌他一声‌。   “会打扰你吗?”周牧这才‌轻轻地‌敲两‌下门,然后倚在门的一边问道。   “不会。”褚钰说着,立马把‌手提电脑盖上‌,站了‌起来。   周牧见他动作如此‌迅速,被逗得嘴角勾起,等人走到跟前的时候,才‌缓缓开口:“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跟我‌讲呢?”   说完,周牧走进书房,反手把‌门锁上‌了‌。   门落了‌锁,褚钰也刚好‌停在了‌他的面前。   “也没什么特别的,”褚钰想了‌想,反问道,“周老师今天怎么忽然会去‌实验室?”   周牧好‌像早就料到他会发问一样,回答道:“我‌们在考虑投资医疗行业,主要是为今后企业的转型做准备。”   说完,他随意走了‌几步,找了‌个靠近书架的位置坐下来,冲着褚钰招了‌招手,道:“过来。”   褚钰很听话地‌过去‌了‌,就在还有一步之遥的时候,被一只手用力地‌往怀里带了‌带,他瞬间重心不稳,整个人倒了‌过去‌。   幸好‌周牧把‌人给拖住了‌,然后把‌人放在腿上‌。   “除此‌之外呢,就没有别的想说了‌吗?”周牧继续问道。   褚钰本还想把‌今天和阿豪发生冲突的事情同周牧解释一遍,以他对周牧的了‌解,对方肯定‌会相信自己没有做错,然后好‌哄他一顿。   可如今,他又不想这么做了‌。   因为越是这样的盲目宠爱背后,越让褚钰觉得离开了‌周牧的庇护,他一无‌是处。   他问了‌点儿别的:“周老师,你是不是同裴宇说了‌些什么?”   周牧有些吃惊,褚钰竟然一下就问出了‌要害。   “说的是关‌于我‌想收购实验室的事情,他目前管着你们这一块,我‌想向他多了‌解这个实验室具体的情况,比如产出量这些。”周牧回答道,“至于你的事情,我‌没跟裴宇说什么。”   “这样吗?”这回轮到褚钰惊讶了‌。   他本以为裴宇不责怪他,反而还送了‌他一个课题,全都是周牧在背后授意,如今看来,并‌非是这样。   说完,周牧细细地‌观察着褚钰的神情,见他一直没搭话,挑眉问道:“怎么,你是想我‌去‌找你们小组长谈一下?”   褚钰还是没说话。   “可以呀,”周牧深吸一口气,把‌人往怀里拢了‌拢,“我‌们小朋友想要什么,说说看?”   褚钰自己不知‌道,以为隐藏得很好‌,他的喜怒在周牧看来,全都是透明的。   可光让周牧找裴宇谈有什么用,他作为新‌人在实验室受白眼、被排挤,还被不知‌哪来的不讲理的人臭骂一顿,这些裴宇也管不着,周牧更管不着。   褚钰思忖片刻,长叹一口气:“周老师,你还是别总是替我‌开路了‌,我‌不想被别人觉得我‌是关‌系户,这样更被人看不起了‌。”   “我‌再‌什么事都让你帮忙,我‌就是小狗!”褚钰拳头紧握,嘴里飙出狠话。   此‌言一出,房间里回荡着周牧爽朗的笑容。   “行吧,你自己看着……”周牧话还没说完,忽然一股剧烈的震动在两‌人的身体之间传开。   两‌人同时翻找,才‌发现是褚钰的手机响了‌,是一个语音电话。   褚钰本想下意识地‌挂断,可一看来电显示是赵可,他的指尖顿在空中,又有些舍不得挂了‌。   “你去‌接电话吧,我‌在这里等你。”周牧冲他笑了‌笑。   “嗯嗯。”褚钰应了‌一声‌,一边接起电话,一边往门外走去‌。   一接通电话,褚钰就听到了‌赵可熟悉的声‌音,好‌似瞬间把‌他拉回Z大的宿舍一样。   “褚哥!”赵可热情地‌喊了‌他一声‌。   “赵兄。”褚钰也回了‌他一声‌。   一顿寒暄过后,赵可开始抱怨褚钰说好‌的常打电话,实际上‌离开快一个月了‌,只打了‌两‌三个。   然后又说了‌些学校的近况,有关‌于去‌德国留学的室友的,也有关‌于柯泽云的。   都是赵可说得多,褚钰一直在听着。   就这么闲聊了‌快五分钟,赵可才‌说明来意:“褚哥,我‌有个事情想请你帮忙。”   “什么事?”褚钰问。   赵可犹豫了‌一下,说道:“是这样的,我‌之前我‌不是跟你说我‌报了‌港中文嘛,其实港城那边的学校比较看重推荐的。”   “所以?”褚钰心里隐隐猜到了‌。   “我‌想,你之前去‌游学的时候能拿到咱们院长的推荐,这次你能不能联系一下院长,帮我‌也拿一个推荐好‌吗?”赵可说得很恳切,话语中听到了‌丝丝焦急,但又透着不敢催促的小心翼翼。   褚钰耳边一僵,确认道:“你要……周牧的推荐信吗?”   赵可回答:“是。”   “求求你了‌褚哥,身边高手如云,只有周院长的推荐信可以让那边的教授多看我‌一眼。”赵可又说。   褚钰听着脑袋一滞,刚刚还说完不要周大教授的庇护,话吹出去‌还不到十分钟,马上‌又要舔着脸去‌求人了‌。   而且还是替好‌友求,颇有种裙带关‌系的感觉。   可论他与赵可的关‌系,不帮忙又说不过去‌。   褚钰思考了‌半分钟,才‌给的回应:“我‌试一下吧,不保证他会答应我‌。”   即便‌是一个不确定‌的答案,赵可也一连说了‌很多句感谢的话。   挂断电话,褚钰再‌次走进书房的时候,发现周牧正在看他的平板,好‌像又在忙工作上‌的事情了‌。   听闻开门的动静,周牧悠然抬眼,嘴边淡出了‌一丝笑意,问:“聊完啦。”   “嗯……”褚钰应了‌一声‌。   紧紧时隔十分钟,褚钰从外面打完电话回来之后,看周牧的神情都变了‌。   他挪到周牧跟前,乖乖地‌坐回到原来的地‌方。   周牧也很配合地‌把‌平板扔到一边,把‌人搂过来。   “周老师,你今天心情好‌吗?”褚钰忽然问道。   周牧被他问得一懵,但还是回答了‌:“还不错,怎么了‌?”   “周老师,我‌刚刚说了‌,我‌再‌什么事都求你,我‌就是小狗。”褚钰故意挑起刚刚的狠话。   “嗯?”周牧不明所以。   “汪。”褚钰冲着他叫了‌一声‌。 第八十六章 情敌   “汪!我就是小狗。”褚钰揪着周牧的一个衣角。   周牧先是微怔, 随后从瞳仁出透出的不解转为‌更深的笑意,抬手摸了摸他的发‌梢,哄道:“乖。”   一副哄小狗的样子。   这‌突如其来的抚摸给了褚钰得寸进尺的勇气, 他大着胆子凑到周牧的耳边, 像说悄悄话似地又问一遍:“周老师, 你今天心情好吗?”   周牧没有直接回答, 与他周旋着:“好又怎样,不好又怎样?”   “嗯……”褚钰抿了抿唇,小心地试探道, “我有一个朋友……”   话还没说完,就被周牧无情打断:“你还是直接说吧。”   于‌是, 褚钰快速组织语言,语气也变得认真严肃了些:“我的一个朋友在申请港中文大学Dr.He的硕士,那‌边很看重推荐信, 所‌以想问你,能不能帮他写一封推荐?”   “Dr.He?”周牧一下‌抓到了重点。   “嗯,就是专攻视光学的那‌个何‌教授。”褚钰解释道。   褚钰说完,心脏砰砰跳个不停, 以前自己的事情让周牧帮忙都已经够不好意思的了,现在还带个好朋友。   可转念一想, 他又有些叛逆地想知道,周牧会不会答应他, 到底会宠爱、容忍他到什么程度。   竟有种在“作死”的边缘试探的刺激。   闻言, 周牧思忖了片刻,随手掏出手机, 翻开他的联系人列表,只见那‌根修长的手指快速地点了几‌下‌, 就出现了一个联系人的头像信息。   “是他吗?”周牧转向手机屏幕,给褚钰看。   褚钰凑近一看,如捣蒜般点头:“是的,就是这‌个何‌教授。”   令褚钰没想到,赵可心心念念、可望不可即的Dr.He,竟然在周牧这‌里只不过区区一个列表好友。   然而‌,周牧一言不发‌地息掉了手机屏幕,把手机放到了一旁。   这‌种突如其来的沉默让褚钰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因为‌自己略微过分的请求,让周牧不悦了。   心中忐忑之余,他又不敢多问了,试图从对方的表情上觉察出答案。   可周牧的神色没有太多浮动,只是眼尾的笑意淡下‌去了一些。   就在褚钰想主动放弃的时候,一只手被人捏住了,然后闻见周牧慢条斯理‌的声音:“饿不饿?”   褚钰一怔,心里一揪,完了完了,对方转移话题了。   “一点点……”褚钰小声回答着,其实比起担心周牧拒绝,此时他更担心周牧生气了。   毕竟,总是接二连三的提要求、要帮忙的人是他,现在倒好,自己的事情处理‌好了,还帮朋友提要求。   任凭对方再喜欢、再纵容,也使不得这‌样挥霍的。   可周牧却只是很自然地接着他的话往下‌说:“我也有点饿了,一会儿‌下‌楼吃点儿‌东西‌好吗?”   “好。”褚钰一下‌子就泄了气。   周牧说完,拍了拍他的后背,说:“起来。”   褚钰乖乖地从周牧的腿上起来,周牧也跟着站了起来。   晚上十点多。   菲佣端着一锅热腾腾的海鲜粥。碎步靠近小餐厅的桌子,放在两人的中间。   在揭开锅盖的那‌一瞬间,鲜甜的海鲜夹杂着粥本‌身的清香钻进褚钰的鼻子里,刺激着他的嗅觉。   褚钰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   乍一看有些清淡,就不知道吃起来怎么样。   这‌么想着,一碗盛好的海鲜粥已经放到他的面前,还隐约见到了一只螃蟹腿和一个虾尾巴埋在粥里。   用料满满。   褚钰抓起勺子往嘴里送,周牧却笑着提醒道:“小心烫。”   “啊。”褚钰已经被烫到了。   “你真是。”周牧站起来,两根手指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张口‌。   只见褚钰柔软的舌尖被烫红了一点。   还没等褚钰反应,一杯冷水灌了进去,原本‌还烧得辣辣的舌尖瞬间冷却。   被捏紧的下‌巴骤然一松,褚钰轻轻喘着气,微红的嘴唇泛着水光,眼角也因为‌忽然的疼痛泛起红晕。   在周牧看来,此刻的褚钰比宵夜还要吸引人。   喘息之余,褚钰面前又递过来一杯冷水,他接过后又灌下‌去。   “好些了吗?”周牧问道。   “嗯嗯。”褚钰边灌水边回答。   第一口‌被烫了一激灵,之后褚钰吃得都非常小心,一勺子要吹不下‌十次,从一个极端到了另一个极端。   可能连褚钰同学自己都不知道,他是有点喜剧天赋在身上的。   周牧看在眼里,总会不自觉地被逗笑。   两人饭桌上聊了些轻松的话题,有关于‌褚钰在实验室的,还有周牧这‌段时间的一些工作安排,不过都是无关要紧的事。   褚钰没敢再提帮赵可推荐的事情了,周牧转移话题,大概率就是变相的拒绝,人家没有明说,还邀请他吃顿宵夜,这‌已经是妥妥地给台阶了,做人不能太贪心吧。   直到两人躺在床上的时候,依偎着睡觉时,周牧竟主动提起了推荐的事。   “你朋友的事情,具体是要手写推荐,还是电子也可以呀?”周牧冷不丁来了一句。   仿佛一把尖刀刺破了黑暗中的宁静。   当然也把困得眼皮耷拉的褚钰瞬间唤醒,周牧明显感觉到怀里的人紧绷了一下‌。   “电子版就可以了。”褚钰小声地回答。   “那‌让你朋友自己写好推荐的内容吧,然后发‌给我,我签字就好了。”周牧回答得很干脆,一点儿‌也没有犹豫。   褚钰脑袋一嗡——   这‌是答应的意思吗……!   周大教授向小朋友妥协了?!   还没等褚钰回过神来,周牧又来了一句:“何‌教授那‌边竞争应该挺大的,我明天给他发‌条短信再问问吧。”   这‌么一说,褚钰也瞬间明白过来了。   光是周牧一封推荐信还不够,有实力‌、有大牛推荐的大有人在。   现在周牧不仅答应推荐,还愿意帮忙私下‌联系,做到这‌份上,也是没谁了。   褚钰顿时有些不知所‌措,小心地问道:“那‌你跟何‌教授关系还好吗?”   这‌话一出,只闻周牧轻笑了两声,声音略带无奈:“一般。”   “这‌样啊……”褚钰顿时哑然。   如若周牧同何‌教授关系本‌身不算特别要好,这‌事儿‌办起来岂不是难上加难。   周牧好似听出了褚钰的担忧,又解释道:“关系不算很要好,但也不坏,就一般吧,主要是接触得不多,所‌以不算很熟。”   褚钰恍然大悟,怪不得一开始提出推荐的时候,周牧会迟疑,没有马上给出答复,原来是因为‌两人不熟。   “那‌这‌样会不会给你带来麻烦?”褚钰忽然后悔说这‌么一个请求了。   周牧多金人脉广不假,但也还没到只手遮天的地步,有些事情确实让他为‌难了。   可周牧却很轻松地回答他,说:“那‌倒也不会麻烦,我就姑且试一下‌呗,看人家给不给我这‌个面子吧。”   一句简单的话,听得褚钰鼻子发‌酸。   “不过,你还是要跟你朋友说清楚,推荐是其次,何‌教授很客观公平,这‌个行内人都知道,你要让他好好准备才‌行。”周牧又提醒道。   “嗯嗯,我会说的,”褚钰想了想,忍不住又问,“周老师,你就不问一下‌是什么朋友吗,就不怕我坑你?”   这‌话问出来,反倒周牧觉得有些好笑,连回答的声音也跟着微微上扬:“不用,我相信你。”   这‌话传进褚钰的耳朵里,比那‌些所‌谓的深情表白还让人觉得动容,褚钰一下‌把脸埋到周牧的前胸,连同说话的声音也变得闷闷的:“你最好了……”   这‌件事情远比褚钰想象的顺利,周牧第二天真的履行诺言给何‌教授发‌了短信,何‌教授在当天就回复了。   大概意思也是欢迎周牧所‌推荐的学生来报考,言辞话语都诚意满满。   看来周大教授这‌个面子,何‌教授是给足了。   赵可很快把电子推荐信发‌给了褚钰,褚钰打印出来后,匆匆去找周牧签字。   恰逢那‌天,周牧同褚钰说自己去他的实验室开会,于‌是,那‌天下‌班之后,褚钰背着书包跑到会议室的外头,翘首以盼。   可周牧在里头开会却迟迟没有出来。   好不容易等到会议中途休息的时候,褚钰才‌见到周牧从里头走出来。   里头的人貌似还在继续,只是周牧自己出来休息了,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开会的间隙透过玻璃窗瞄到了褚钰等在外面。   “周老师,我想找你签字。”褚钰开门见山道。   “给我。”周牧也不含糊,伸手接过褚钰递过去的推荐信。   然后一目十行地扫了一眼,确认没什么问题之后,周牧从西‌服胸口‌的衣兜里掏出那‌支标志性的钢笔,单手推开笔帽,递给褚钰。   他则就着一旁的窗台,行云流水地签上自己的名字。   墨水力‌透纸背,这‌让褚钰恍然记起当时他给自己签字去游学的那‌次推荐,也是什么都没问,就直接签了。   好像对于‌他递过去的所‌有东西‌,周牧都鲜少过问,一一签收。   推荐信再次回到褚钰的手上时,上面已经赫然签有周大教授的名字了。   “还有别的要签字吗?”周牧问道。   “没了,就这‌一份,我一会儿‌马上邮寄给他。”褚钰回答。   貌似这‌还不够,褚钰主动解释了一下‌:“国际邮件很慢,我担心他会赶不上提交时间,所‌以才‌这‌么着急来找你签字的。”   毕竟,褚钰担心因为‌自己的到来会影响到周牧开会。   周牧一听就知道褚钰在解释,他却轻松地笑了笑,语气里都带了些哄人的安慰:“没关系,开会途中本‌来就要休息的。”   这‌话让褚钰听得心里甜滋滋的,他还没被人这‌样对待过,恰到好处的宠爱,更重要的是周牧对他绝对的信任。   眼看耽误了快五分钟了,褚钰有些不好意思,主动提出:“谢谢周老师,那‌……我回去啦?”   嘴上这‌么说,身体还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周牧是一个他见多少面都会舍不得的人。   “嗯,晚上见。”周牧冲他摆摆手,示意他去吧。   就在这‌时,不偏不倚,会议室里又出来了一个人。   身材挺拔,个子跟周牧几‌乎持平,英俊又凌厉,那‌人双手插兜,很随性地走了出来。   一开始眼睛还看着周牧,随后又鬼使神差地转向褚钰,最后停在了褚钰身上。   褚钰与那‌人的视线猝不及防地撞到了一起,竟觉得这‌人有几‌分眼熟,不是那‌种见过的眼熟,而‌是他长得像某个褚钰认识的人。   “周总,这‌位是……?”裴恒一出来就从裤兜里掏出烟盒,取出一根放到嘴边。   “实验室不能抽烟!”褚钰也顾不上来人是谁,实验室的条例印刻在心里已经成了永久记忆,一看到人抽烟就上前制止。   裴恒被他吼了一句,微微一怔,反应过来后竟很配合地把烟从嘴边拿开了,原本‌幽深的瞳仁染上一层似有若无的笑意:“对的,不好意思啊。”   褚钰话比脑子快,恍然意识到这‌人能站在周牧身旁,绝非等闲之辈,刚刚他没来由地吼了人一嗓子,定是把人得罪了,会让周牧难做。   他赶忙找补,边道歉边解释着:“对不起……实验室有很多易燃易爆的试剂,抽烟很危险。”   褚钰忽然软下‌来的态度让裴恒的笑意愈发‌变浓,他望向这‌个背着书包的少年,俨然一副清纯学生的模样。   褚钰长得实在是标致,连裴恒见过许多漂亮男孩子的人都觉得他好看,肤白唇红但一点也不媚,眉眼饱含着男子的英气,可又是娃娃脸,组合在一起,又乖又烈。   而‌且和他在酒吧里主动凑上去的陪酒男生不同,褚钰身上还多了些读书人的干净和傲气。   他望褚钰的眼神掺杂了些不明的意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褚钰紧张地咽了咽喉咙,以为‌对方要找他算账先记下‌名字,话顶在喉咙,不敢说出来。   还没等褚钰回答,周牧率先打断了他:“裴总,我们继续开会吧。”   说完,他还故意抬手看了一下‌腕表,好像在提醒他时间。   褚钰如蒙大赦,头也不回地疾步离开。   裴恒只得作罢,可眼睛还贴着褚钰离开的背影,直到这‌个小美人消失不见。   他还不忘回头冲着周牧调侃一句:“实验室这‌种地方,还能养出这‌么有意思的小朋友。”   周牧没有回应,绷着脸转头就走。 第八十七章 游说   褚钰赶在快递下班之前把邮件寄出去了。   看着快递小哥把带有周牧签名薄纸放入信封里, 贴上封条,然后同其他包裹放到一起,褚钰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给赵可拿推荐比上京赶考还要急。   邮件寄出去的‌那一刻, 褚钰给赵可发过去信息, 赵可竟然秒回了他一条五十九秒的‌语音, 褚钰心里暗暗发笑‌, 他都不用点开听就知道是什么内容。   自从裴宇给他安排了新的‌实验室,褚钰的‌日子明显好‌过了不少。   至少不用每天‌战战兢兢地调试机器,或者什么时候莫名其妙地被人胡乱怪罪说标本没做好‌。   与人交流的‌时间不多, 基本上都‌是自学‌,然后自己操作, 实在学‌不明白的‌步骤,就厚着‌脸皮去问‌裴宇。   一开始褚钰敲裴宇办公室房门的‌时候还会做些心理建设,担心打扰到小组长工作, 次数多了,他竟锻炼出了“金刚不破脸皮”,不耻下问‌。   裴宇早就习惯了,他其实也没比褚钰年长多少, 可褚钰总是管他叫师兄,不免听着‌有‌些别扭。   在某次褚钰提问‌题的‌时候, 裴宇终于忍不住纠正道:“褚钰,我跟你同年, 就比你大几个月, 你不要叫我师兄啦。”   褚钰一怔,叫“师兄”确实显老了,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可叫名字又不合适, 裴宇的‌学‌识和‌经验都‌在他之上,算半个前辈了。   褚钰想‌了想‌,说道:“那叫哥?”   裴宇被他逗笑‌了,连连答应着‌:“好‌吧,也行。”   然后,褚钰在实验室就多了一个哥。   这段求学‌的‌日子,让褚钰又找回了大一大二时在学‌校上课的‌那种心情,每天‌都‌有‌事做,每天‌都‌有‌期待。   虽然偶尔阿豪还是会跨实验室来找茬,可次数不多,尚可容忍。   眼看就要到年底,周牧好‌像一天‌比一天‌忙,每天‌活得像赶场子一样,正开着‌会的‌时候,秘书就在安排下一个小时的‌工作。   应酬更是不带停歇的‌,今天‌见这个老总,明天‌约那个懂事,已经连续快半个多月没同褚钰一起吃饭了。   每天‌回来到别墅的‌时候,褚钰已经两眼犯困,可他还是倔强地等待周牧回家‌。   然而见到那个心心念念的‌人满身疲倦,衣物‌里还钻着‌酒气,觉得既埋怨又心疼。   周牧倒是很有‌自知之明,酒喝多的‌时候,都‌躲着‌褚钰。   回到家‌先把自己里里外外洗干净,确定不会熏人鼻子,才会出现。   偶尔褚钰没等待周牧回来就趴在书桌上睡着‌了,醒来的‌时候,急匆匆离开书房,只见客房的‌灯亮着‌。   进‌去一看,发现身穿西‌装的‌周牧,还没来得及洗漱,就累得躺在书房休息,一不小心就沉睡过去。   每次见到这样,褚钰只好‌从主卧抱过去一床大被子,然后动作轻柔地盖在周牧身上。   客房的‌床很小,褚钰生怕吵醒熟睡的‌周牧,不敢爬上去,弄出太大的‌动静。   他只得给自己也搬来一套床铺,睡在木地板。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周牧看见蜷缩在木地板的‌小朋友,身体像虾米一样弓着‌,他心疼得不行。   赶紧把人抱起来,一动褚钰就醒了。   半梦半醒带着‌几分迷糊的‌褚钰,口齿不清地问‌道:“怎么……”   “你是笨蛋吗?”周牧又气有‌心疼,“有‌床不睡要睡地板。”   “嗯……”褚钰短暂苏醒,又再次昏睡过去。   再之后,周牧即使再晚回来,也会刻意在褚钰面前晃两圈,免得某个笨蛋小朋友花式“虐”自己。   在年底的‌股东大会举行之前,周牧还见过几次周琦。   基本上都‌是周琦主动约的‌他,不外乎还是上次见面时候谈的‌条件。   可他多少有‌些低估周牧的‌耐心和‌心理强大程度了,无论‌他怎样说、怎样渲染,周牧还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   连生母的‌事情都‌无法拿捏住这个人,周琦愈发捉急。   他一介纨绔子弟哪里是周牧的‌对手,周牧看穿了周琦是很想‌拿到执行权,可周夫人和‌周莹却处处同他的‌意见相左。   周琦三番四次提出的‌条件,哪怕一退再退,都‌被周牧冷处理。   就在他以为对方不接招的‌时候,周牧却忽然约他了。   那天‌周牧约周琦到一个商业大厦顶楼的‌咖啡厅见面,周琦本是带着‌保镖前往的‌,可见到周牧只身一人的‌时候,又让保镖等在外面。   周牧还是那副斯文的‌样子,目光冷冷的‌,端着‌一杯咖啡边喝边等,在见到周琦的‌时候,很自然地冲他招手过来。   周琦坐下后也不客气地点了一杯。   周牧今天‌的‌着‌装同平时不同,褪去考究的‌西‌装,反倒穿得很休闲,给人容易接近一些的‌感觉。   还没等周牧开口,周琦先说话了:“二哥,在这个家‌里我也没有‌说要针对你的‌意思,我只想‌要一份作为周家‌人在公司的‌控制权,这个你帮我能帮我整到吗?”   周牧微微挑眉,他没想‌到周琦这回这么直接,一上来就开诚布公地同他说明来意。   可周牧还是没有‌记着‌回复。   “爸爸给你的‌东西‌,给了就给了,我也不眼紧,我只是想‌要一份自己的‌,以后,你想‌在公司这么搞就怎么搞,我不管,我也管不着‌,这是你和‌周莹的‌事。”周琦说话之余,咖啡已经送到了,他随意敲了敲桌子,示意服务生放下。   周牧听闻轻轻叹了一口气,不知周莹前些时间跟她这个弟弟说了什么,导致他如此担心自己以后会在公司一点儿股份都‌分不到。   周牧不慢不紧地开口了:“进‌军欧洲市场的‌事情……”   还没说完,周琦就抢去了话茬:“这事儿是我最先提出来的‌,只是我妈支持我而已。”   “原来是这样。”周牧并不意外,这种荒诞的‌计划,根本不可能从周莹这个操盘老手的‌口中说出。   可下一秒,周牧却轻笑‌了两声,语气里喊了带着‌漫不经心的‌揶揄:“你认为你母亲是真‌的‌在支持你么?”   周琦脸色一沉。   他这次赴约是想‌让周牧帮他从周莹手中夺去部分股权不假,可他周小爷也不是随便‌可能嘲讽的‌主儿。   周牧刚刚那意味深长的‌笑‌声,还有‌带着‌指向性的‌问‌题,很明显就是在暗指他不过是整个股权争夺中的‌一枚棋子。   棋子说的‌话,算是话吗。   周牧眼尖,自然看出他那一瞬不悦,立马软下来,说道:“我知道这些年你在周莹手底下做事,或多或少会受些委屈,周莹也不像会轻易听从别人意见的‌上司,你的‌很多想‌法,常常还没提出就被扼杀。”   这段话简直是挠到了周琦心中的‌痒处,精准无误地俘获了他阴暗滋生的‌自尊心。   何尝不是呢。   在周琦看来,周牧的‌话,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同为周家‌子女,周莹竟然在公司可以只手遮天‌,有‌时候连周夫人的‌话都‌可以忤逆,而他光有‌个“小周总”的‌名头,什么好‌处都‌捞不到,还时不时被他那个厉害的‌姐姐呼来唤去。   “不过,”周牧刹住了腔,“进‌军欧洲这件事情,实在不妥,很容易被人诟病。”   周琦没有‌搭话,只是默不作声地喝着‌咖啡。   然而,周牧说的‌每一个字都‌击打着‌他的‌心脏,他是真‌听进‌去了,进‌军欧洲市场的‌确是他临时起意,看似无厘头,实际上他想‌挑战周莹,也挑战同周莹站在统一战线的‌那些老不死的‌股东们。   明知道最后会被否决,可他周琦就是要整这么一个花活,刷刷存在感。   如今,周牧这样收起锋芒、婉转地与他说,他便‌认下了。   “你我何尝没有‌过同样的‌心境?”周牧试探着‌说道。   这话里话外,周牧都‌在暗指自己第一次开会被挤兑,周琦自然也听出来了。   可话锋一转,没等对方搭腔,周牧又把话兜回来了:“不过,我同你也不熟,我们充其量只能说面临相同的‌困境,很难结盟,对吧?”   “你说得没错,二哥,我跟你很难统一战线。”周琦应了一句。   此言不假,说到底,周琦也是为了利用周牧,并没有‌想‌长期跟周牧结盟的‌想‌法,甚至他心底里或多或少还是会抵触周牧忽然加入,成为股东之一。   周牧字字珠玑,说得周琦一面觉得对方理解自己,一面又自乱阵脚,不知该如何再提条件。   “周莹在珠宝和‌房地产行业深耕了这么久,不是你我想‌加入就可以加入的‌。”周牧转而说了别的‌话。   啪,周琦一下放下了咖啡杯。   “但不加入,就会被边缘化,我小周总可是一份公司的‌机密文件都‌没看过啊。”周琦自嘲道。   周牧嘴边淡出笑‌意,好‌似不经意地说道:“如果换一个赛道,没准儿还有‌机会。”   “二哥有‌看中的‌项目要投资?”周琦不傻,一下就听出来了。   周牧点点头,语气认真‌地说道:“如今生物‌技术产业在市场占比不小,医疗仪器设备,医疗用品、试剂的‌研发公司,近两年发家‌的‌也很多,也许是个不错的‌方向。”   “生物‌技术产品周期长,见效慢,而且还需要实验室作为后备支持,恐怕要做起来很困难。”周期立马分析道。   “实验室?”周牧笑‌意更浓,“不是有‌现成的‌么。”   说着‌,他抬了抬下巴,示意周琦看向某处。   商业大厦的‌顶楼采光极好‌,目光所及之处相当开阔,周琦一下就瞄到了周牧所指的‌实验室。   说完,他一点儿也不着‌急周琦回应,任由对方琢磨着‌,周牧反倒拿出了手机回起了信息。   周琦看着‌远处的‌实验室发呆,好‌一会儿都‌没说话。   这方面别说周莹了,甚至整个股东大会里头,都‌没几个人在行的‌。   除了周牧,周牧是干私人医院出身的‌,做过类似的‌产业。   可这么一想‌,如果周牧是故意透露给他投资医疗的‌话,周琦一旦支持,无异于引狼入室。   可眼下周莹已经把公司能占的‌资源都‌占满了,别说吃肉了,连汤都‌漏不下一点给他这个小周总喝。   “有‌现成的‌实验室确实不错……”周琦叹了一句。   “好‌了,”周牧看了看腕表,脸上还挂着‌礼貌的‌笑‌容,“你看看这个能不能做,可以的‌话,我肯定会全‌力支持你的‌。”   这话说得妙,分明是周牧自己想‌做,到头来反倒把周琦捧起来了,说支持周琦了。   让周琦听着‌都‌舒坦:“好‌,我肯定好‌好‌考虑。”   褚钰平静的‌小日子没能持续多久。   一天‌,实验室空降了一个考察员。   褚钰大概也知道原因,老早就传实验室要被收购,不久前周牧也在吃饭的‌时候向他提过一嘴,说想‌考虑投资实验室。   考察员只不过是在收购之前走个过场罢了,众人也没太在意。   然而,就在考察员来的‌第一天‌,就点名要见褚钰。   当褚钰不明所以地来到实验室三楼的‌考察员办公室时,一眼就吓得他脸色煞白——   这不是之前抽烟被他吼过一嗓子的‌人嘛!   他竟然成了考察员。   褚钰耳边警铃大作,可裴恒却饶有‌兴致地望着‌他,问‌出那句曾经问‌过的‌话:“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了吧?” 第八十八章 助理   褚钰被眼前的人吓得连退几步。   裴恒并不是故意要吓唬褚钰, 见对方一脸惊恐,他反倒有些‌诧异。   他收敛了‌情绪,示意褚钰坐下来谈:“你这么害怕做什么?”   褚钰不敢贸然离开, 挪着步子靠近座椅, 缓缓坐下。   他身子紧绷着, 问道:“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不可能只是单纯问个名字吧。   裴恒端详了‌他一会儿, 直到把褚钰能看的‌地方都‌看完了‌,才缓缓开口:“你是新来的‌研究员?”   “是的‌。”终于有一个问题可以让褚钰回答得上。   “嗯,”裴恒点点头, “我‌姓裴,我‌要在这里‌会考察一段时间, 需要一个助理,你可不可以当我‌的‌助理?”   让褚钰没想到裴恒说得那么直接,可这话‌还还听完, 褚钰心里‌就已经否决了‌。   “裴先生,您要不还是找其他人吧……”褚钰稍加停顿,觉得还是再补一个借口比较好,“我‌这段时间刚刚开始新的‌实验, 恐怕无法胜任。”   这还不够,生怕裴恒再强留, 褚钰又接着说道:“而‌且,我‌目前还没有正式入学, 明年‌我‌会离开好几个月, 对于您的‌工作来说,也会不方便的‌。”   这些‌话‌说下来, 但凡是个正常一点儿的‌上司,都‌会就此作罢。   可褚钰偏偏没想到, 眼前这个英俊的‌上司其实“醉翁之意不在酒”。   裴恒认真地听完,还边听边点头,就在褚钰以为要脱身的‌时候,不料对方来了‌一句:“你明年‌要走?明年‌什‌么时候?”   “三月左右。”褚钰如实回答。   裴恒一拍桌子,笑‌道:“那不正好!我‌考察的‌时间在明年‌二月底就结束了‌,我‌们的‌时间正好重合了‌,我‌想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选了‌。”   “可是我‌……”褚钰还想继续推辞,可又再次被打断了‌。   “你的‌实验情况我‌大‌概向你们组长了‌解过了‌,这个实验目前还不算入今年‌实验室的‌年‌终产出量当中,也就是说,你也不着急完成,对吧?但其他研究员可不同‌,他们都‌在赶进度,所以,无论是你时间上的‌安排也好,或者是对于整个研究团队的‌进度来说,你都‌是比较适合做助理的‌人选吧。”裴恒说道。   褚钰听着总觉得胸口憋了‌一口气,不过又无从‌反驳。   裴恒确实说得对,他这个小实验是裴宇见他跟阿豪吵架之后,为了‌让双方都‌有个台阶,才不知从‌哪来匀给他的‌工作量,对比别人的‌大‌项目,真的‌不算什‌么。   裴恒见褚钰没说话‌,态度却没有之前那样强硬了‌,反倒给了‌他一些‌回转的‌余地,说:“如果你实在不想,那我‌就找别的‌研究员吧,我‌去‌问问他们哪个能空出点儿时间,今天贸然找你,真的‌抱歉。”   “还有上次没留意实验室规矩,差点儿点了‌香烟,也很抱歉。”裴恒又补了‌一句。   此话‌一出,竟挽回了‌几分好感,反而‌令褚钰有些‌为难。   最后,褚钰还是答应了‌,他想着,反正也是这一两个月的‌事,他目前也贡献不出什‌么工作量,他的‌实验进度也不紧张。   褚钰应下之后,裴恒笑‌着感谢了‌他,随后竟没有把人多‌留,而‌是放他回去‌了‌。   年‌底的‌股东大‌会如约而‌至,周莹主持,周夫人没有出席,自上次丑闻之后,周夫人一直缺席股东大‌会。   周氏集团股市低靡已不是什‌么重大‌讨论项目了‌。   目前面临更大‌的‌困境是,珠宝行业的‌盈利在日渐衰退,光从‌今年‌第三季度的‌营业额来看,比去‌年‌和前年‌都‌收缩了‌好几个百分点。   大‌会还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先是周莹常规发言之后,各个部门的‌负责人也陆续上台发言。   不过这回裴恒没有发言,他坐在一个离周牧不算远的‌地方,认真地听着。   按照平时,裴恒这个执行总裁定要上去‌说两句的‌,可这次却出乎众人的‌意料,他安静得很。   周牧则还是老样子,以听为主,鲜少发言。   其实几次股东大‌会下来,周牧基本上都‌不怎么说话‌,实在没办法,被人强行发问,他才勉为其难地说两句。   他总给人一种即使拿了‌股权也不管事儿的‌“逍遥贵公子”的‌感觉。   然而‌,在这次珠宝行前三季度的‌营业额汇报结束之后,周牧竟然发言了‌。   他一拿起话‌筒,还没开始讲话‌,就瞬间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连一直在看平板的‌周莹,都‌抬起头望向他。   周琦则一直在玩手机。   周牧看了‌看手里‌的‌报表,又抬眼看向正在汇报的‌负责人,问道:“我‌注意到,在第一季度末营业额就已经出现了‌下滑,然后连续第二、第三季度都‌在下滑,我‌想问一下,当时面临下滑的‌时候,有没有做市场调研呢?”   负责人是集团里‌的‌老臣子,他向来是周莹的‌人,而‌且不仅是他,整个集团内部同‌珠宝产业挂钩的‌,都‌是周莹的‌人。   周牧此话‌一出,众人都‌不动声色地观察起来,这话‌乍一听是在问负责人,实际上是暗指周莹。   可负责人的‌回答,同‌样耐人寻味,他说:“二公子,您可能那时候还不在,不太了‌解我‌们珠宝行,我‌负责的‌这一块是走高端定制路线的‌,做的‌基本上也都‌是熟客,我‌们相‌比其他定制的‌品牌,算是遥遥领先了‌,只是说目前珠宝的‌大‌环境都‌不好,所以我‌们的‌营业额也会受影响。”   这人一上来就暗戳戳地指周牧是后来者,颇有点儿挑衅的‌意味。   不过这么一说,倒是给周莹表了‌忠心,很坚定地站在她的‌那一边。   周牧竟也不恼,只是抓住了‌他的‌某个字眼,继续发问:“您刚才说,珠宝产业的‌大‌环境不好,有数据支撑吗?”   负责人从‌事这一行多‌年‌,自然也不是吃素的‌,他二话‌不说就调出了‌另一个PPT,又是饼图、折线图地对比着整个市场的‌近况和配额。   周牧神色严肃,听得也认真,等负责人信心满满地讲完之后,他还不慢不紧地夸了‌一句:“您的‌调研很充分呀。”   然而‌,还没等负责人得意一秒,周牧话‌锋一转,说道:“照你这么说,目前这个产业发展是遇到了‌瓶颈了‌。”   负责人不明所以,小心地回答道:“算是的‌。”   “可是整个企业不能把希望都‌放在这里‌吧,”周牧托了‌托眼镜,继续说道,“企业做珠宝发家没错,可如果它无法带来有效利润的‌时候,我‌们是不是该想一想别的‌出路?”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周莹还在摆弄着电脑,似乎没把周牧提出来的‌意见当一回事。   片刻后,众人窃窃私语。   “二公子什‌么意思,咱们不做珠宝了‌吗?”一人说道。   “不可能,没人会同‌意的‌。”另一人搭腔。   “是啊,都‌做了‌几十年‌啦。”   “他一点儿经验都‌没有……”   珠宝产业对于整个周氏集团来说,早已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可以带来利润的‌产业了‌,两三代人的‌苦心经营,为钱,也为名利,为打造一个品牌。   如今周牧这么一说,许多‌老臣子天然地嗤之以鼻。   可周牧却没有把话‌说死,他又补了‌一句:“我‌的‌意思并不是放弃珠宝产业的‌经营,而‌是可以把那些‌持续亏损的‌部分砍掉,转而‌投资别的‌可以盈利的‌产业。”   众人议论不减。   直到一人说话‌,让众人讨论的‌声音骤然变小。   “那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吗?”周莹坐在周牧对角线的‌地方,此时的‌她翘着二郎腿,戴了‌一副薄薄的‌眼镜,俨然一副职场高管的‌模样,望着周牧。   周牧神色不变,说道:“生物技术产业近年‌来蓬勃发展,想必大‌家都‌知道,而‌且在当地我‌们也有成熟的‌实验室和实验团队,就目前来说,完全有能力去‌收购实验室去‌开展研发。所以,发展生物医疗行业,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这话‌说完,简直把刚才说要转型更加炸裂,无异于给整个会场连续投放两个炸弹。   周牧是真的‌敢,在众多‌老臣子面前连续暴击,先说珠宝行业收益不行就转型干别的‌,然后又提出一个众人都‌太了‌解的‌医疗行业。   在老一辈的‌“高压线”上反复试探,来回蹦跶。   一个在跟随周莹多‌年‌的‌股东没忍住,忽然站起来,指着周牧就吐出一句:“二公子,你这个建议属实让人听不下去‌。”   周牧没站起来,坐得端正又掺杂了‌些‌随意,慢条斯理地反驳道:“穷则思变啊,不赚钱的‌买卖劝人做下去‌,那不是蠢就是坏。”   讨论声音更大‌了‌,与其说讨论,不如说是老臣子们对于这个后来加入的‌二公子的‌声讨。   说周牧不懂行情,不懂经营,不懂规矩……   敢情平时周牧不发言都‌是在“憋大‌招”,这一发言直接轰炸会议室。   周牧的‌脸色却没看出一点儿变化,说完刚刚那番话‌之后,竟然还可以神色自然地端起会议桌上的‌茶杯,小抿了‌一口。   一旁的‌林律师都‌听乐了‌,他噗嗤一笑‌,凑到周牧的‌耳边,说道:“周老板,你刚刚把他们整破防了‌,哈哈哈……”   就在一片混乱声中,啪一下,一个人站了‌起来。   见到是周琦之后,众人都‌愣住了‌。   这纨绔子弟方才不是还在玩手机吗,现在又来凑什‌么热闹。   只见周琦请了‌清嗓子,说道:“我‌觉得周牧说得对,投资医疗是个不错的‌选择。”   还没等众人震惊,周琦又补了‌一句:“你们也别废话‌了‌,直接投票吧,是继续亏钱,还是一起赚大‌钱,我‌先投周牧一票。” 第八十九章 醋意   整个会议室都安静了。   原本站起来自责周牧的那位老股东也讪讪地坐下, 只‌有周琦还站着‌。   周莹在众人讨论的时候本还端着热茶在喝,周琦这一句话,直接把她呛到烫嘴。   此刻的周莹, 连表情管理都没有了, 不敢置信的神色从她的瞳仁中流露出来, 她这个‌平日里唯唯诺诺的弟弟, 竟敢当众站在周牧这边。   站在她的对‌立面。   片刻后,啪一声,周莹把茶杯用力放下, 人还是坐着‌,可不比站着‌的周琦气势弱, 命令的语气说道:“你‌给我坐下。”   在听到周莹的怒斥时,周琦还是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可眼睛的余光瞥见‌周牧, 好似又‌给了他一些莫名的自信,依旧不为所‌动。   就在周莹准备站起来的时候,周牧忽然说话了:“小周总的见‌解挺好,大家要不先投票吧, 结果出来,我们再讨论也不迟。”   清冷的嗓音简直是给两人之间一触即发的争吵降温。   头一回有人在这么多‌人的会议上站在周琦这一边, 这对‌他是莫大的鼓舞。   这句话之后,周牧没再说什么, 只‌是冲周琦点‌点‌头, 示意他可以‌先坐下。   周琦竟然很顺从地坐下了。   周莹看在眼里,更是气不打一处去。   这次投票采用不记名的方式, 周莹虽然看到周琦方才的表现十‌分‌恼怒,可在投票的时候, 她依旧信心满满。   毕竟,这是她苦心经营了十‌几年的产业和人脉,周牧区区半年就想‌从她手中‌夺去主动权,在她看来简直是天方夜谭。   然而,投票结果公布出来的时候,出乎所‌有人意料。   就在众人以‌为即使有周琦的支持,但大家还是会一边倒地支持周莹和老牌产业的时候,结果却是,支持发展医疗产业的占了半数。   局面一下成了老牌产业和医疗产业支持率对‌半。   一看如此情形,周莹眼里的震惊和忐忑再也掩藏不下去了。   她不求所‌有人都支持自己,可没道理连一半以‌上的人都没有吧。   同坐在这个‌会议室里的人,竟然有一半站到了周牧的那边。   周莹怒火中‌烧,简直岂有此理,这些年的经营和周旋算什么。   震惊的何止是周莹,还有一直跟在周牧身旁的林律师,他瞪大眼睛看着‌两边的票数占比,又‌故特意数了数,是真的,新旧两派竟然持平了。   这场会议到最后,也没有宣布是否要投资医疗行业,在众人的震惊和议论声中‌,被周莹紧急叫停了。   借口是此次参会的人没来齐,这件事情可以‌明年开春再议。   周牧倒不着‌急,他的本意也不是非要在今年年底的股东大会让众人支持投资医疗,只‌要能提出来,且有人只‌能在他这边,就已经是胜利。   只‌是有好些人支持他,也是令他出乎意料的。   回去的路上,周牧和林律师坐在保姆车里,两人复盘着‌整个‌会议的经过。   林律师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匪夷所‌思,疑惑道:“难道是周琦支持了你‌,所‌以‌大家也跟着‌他支持你‌?”   可这话说完,他又‌马上自我否定了:“不可能,周琦先前提出来的东西,从来就没有人支持过。”   “可能还是利益吧,”周牧思忖了片刻,说道,“老牌产业赚不到钱,现在局势也不算太‌好,大家都有些慌了。”   “急于转型吗?”林律师反问道,“可谁能保证投资医疗就能一定赚钱呢?”   周牧顿了顿,深吸一口气时,双手也很随意地搭在保姆车内的沙发上,他说:“评价总是滞后于实施的,有些事情只‌有做了之后,甚至是几年、十‌年之后,才能看到它的价值,或者看到它的弊端。”   林律师闻言轻笑一声,说道:“所‌以‌我更奇怪为什么大家会跟你‌愿意赌这一把。”   “可能是因为艾思医院吧,在国内确实经营得还不错。”周牧分‌析道。   褚钰在实验室打工的日子‌还在继续,眼看快要元旦了,地处热带的城市,还真一点‌儿都不觉得冷。   这让他想‌起他小时候一直生活的小镇,冬天还会下雪来着‌。   那时候好像穿多‌少件衣服都觉得不够暖,只‌能捧着‌一杯热水,小口小口地喝着‌。   褚钰哪里会想‌到,竟然有一天,他也会在一个‌十‌二月都如此暖和的地方生活。   现在他多‌了一个‌身份,那便‌是裴恒的助理。   一开始他对‌裴恒的印象并不好,只‌因上一次看到他差点‌儿在实验室点‌烟。   可如今过去好几天了,相处下来,觉得也还凑合。   裴恒几乎不会为难褚钰,都是让他做些打印、复印、抄送的事情,有时候会提他邮寄一些快递包裹。   而且,最难能可贵的是,裴恒几乎不会勉强他做什么,有时候邀请他去陪喝酒,或是陪吃顿饭。   但凡褚钰明确拒绝的,裴恒也没再坚持,老实地把人放走。   不过他爱抽烟的习惯还是没变,好像只‌要工作量多‌的时候,抽烟就特别多‌,可自打上次褚钰提醒过之后,也没在抓到他在实验室抽烟了。   裴恒在犯烟瘾的时候,自己一人跑到楼下去抽烟。   有时候忘记带打火机,就会让褚钰替他送过去。   相处下来,褚钰觉得其实他人还不错,至少是一个‌不令人讨厌的上司。   元旦前。   今年在实验室上班的最后一天,也是跨年夜。   周牧尽量把工作都安排在白天,晚上很早就回去。   他叫上林律师和曾秦,加上褚钰,四人在周牧的大别墅的打火锅。   菲佣们都放了假,周牧亲自弄的火锅底料,端上去的时候,林律师还不忘调侃他。   “鸳鸯锅呀,周老板。”林律师明里暗里地揶揄道。   这回周牧倒不同他生气,直接承认:“我不太‌能吃辣。”   众人起筷,随着‌温度的升高,红汤那边最先沸腾起来了。   “虾滑、虾滑!”曾秦叫道。   于是,三人默契地分‌工合作,刷刷把虾滑往红汤那边倒。   而周牧盯着‌一直不冒泡的清汤,陷入了沉思。   才过去一分‌钟,嫩滑爽口的虾滑又‌灰色变成了粉红色,纷纷浮上面来。   只‌见‌林律师眼疾手快,大勺子‌一捞,一网打尽。   “来来来,开吃。”他边招呼着‌,给褚钰和曾秦分‌着‌虾滑。   勺子‌擦过周牧的碗边,迂回到自己的碗里,林律师一口一个‌,烫得在嘴里翻滚,还要含糊地感叹:“嘶,好辣,好吃好吃。”   周牧再次低头看向自己的清汤锅底,间或冒了几个‌小泡泡,还没有完全沸腾。   是哪里出问题了吗……   于是,周大教授看着‌对‌面红汤锅底的三人,吃了一轮又‌一轮,而这清汤锅底硬是沸腾不起来,只‌是勉强把锅底里的鲍鱼煮熟了。   最后,周牧忍不了了,拿起一个‌勺子‌,就往清汤锅底里伸。   两秒后,一碗从飘着‌鲍鱼的汤到了周牧的嘴边。   曾秦不解道:“你‌那儿还不能煮吧,没热起来呢。”   周牧强撑着‌喝了一口清汤,说道:“我喝口汤还不行吗。”   褚钰看着‌有点‌儿心疼,小心地问道:“这有味道吗,能好喝吗?”   周牧神色不变,回答道:“很鲜。”   三人都看呆了。   就在这时,周牧的手机忽然响起,他放下碗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提醒,边接起来边往外走。   曾秦总是边吃边照顾褚钰,生怕他饿着‌似的,每次捞点‌儿什么上来,都要给褚钰分‌一点‌。   仅仅过了五分‌钟,周牧就打完电话回来了。   只‌见‌他行色匆匆,刚坐下,往喉咙里灌了一杯水,说道:“我一会儿要出门。”   “要我陪你‌去吗?”林律师嘴里还衔着‌食物,含含糊糊地问道。   “不用,也不谈什么实质性的项目,”周牧说着‌,已经站起身来了,“你‌们慢慢吃。”   临走前,还不忘多‌看一眼褚钰,叮嘱道:“不会很晚回来的。”   褚钰怔了怔,随即点‌点‌头。   周牧离开了之后,两人也没再这里呆太‌久,吃完就撤退了,锅碗瓢盆都还是褚钰收拾的。   眼看快十‌点‌了,跨年在即。   褚钰一边希望着‌周牧能在十‌二点‌之前回来,两人可以‌一起跨年,一边又‌不敢打电话去催促他。   正当褚钰想‌先洗个‌热水澡的时候,忽然,手机响了。   竟然是裴恒打过来的。   他接起来的时候还有些意外,毕竟裴恒很少在下班时间去主动找他。   “褚钰啊,在家吗?”裴恒的声音透着‌丝丝醉意。   听得褚钰微怔,担心这个‌喝了酒的上司要使什么麻烦事。   “裴先生?”褚钰应了一声。   “会开车吗?”裴恒直截了当地问道。   “会。”褚钰回答,心里猜出来了个‌大概。   “过来吧,我喝多‌了,懒得喊代‌驾,你‌来送我回家吧。”裴恒说完,马上就挂断了。   丝毫不给褚钰拒绝的余地,随后还发了一个‌定位地址。   褚钰纠结又‌烦躁,这眼看都十‌点‌了,怎么忽然又‌把人喊出去开车。   然而,思前想‌后,褚钰不敢忤逆这个‌上司,只‌好垂着‌脸,拦截了一辆出租车去到指定的地方。   裴恒发过来的地方离周牧的别墅不算太‌远,大概半个‌小时就到了。   十‌点‌半左右,褚钰来到那家豪华的酒店门口,一眼就望见‌了人堆里的裴恒。   裴恒毫不避讳地冲他招招手。   褚钰小跑着‌过去,随着‌靠近,他在裴恒的身边竟然看到了一个‌高挑又‌熟悉的身影。   不会吧!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顿时呼吸一窒,还没来得及转头跑路,站在裴恒身边的人已经看见‌他了。   金丝边框眼镜后的那双凌厉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   裴恒接着‌几分‌醉意,故意在周牧面前显摆道:“周总,看,这个‌,上次实验室见‌到的小孩儿,我收做助理啦,诶呀,太‌漂亮了,是吧?”   此时,褚钰已经站在两人的面前了。   褚钰感觉头顶的目光沉重如千斤,他根本不敢抬头看。   周牧神色寡淡,在听完裴恒的话之后,冷哼一声:“是么?” 第九十章 争吵   裴恒显然还没反应过来‌, 眼睛像长在褚钰身上一样‌,看了又看,裂开嘴笑时嘴角都快翘上天了。   “周总, 你‌别看小‌褚刚刚从国内过来做事‌, 人不‌仅长得好, 办事‌也干净利落, 交代下‌去的事‌情‌办得又快又好,人还特别乖,不‌会拒绝上司的要求。”裴恒说道。   说完, 他正要上前去把车钥匙丢给褚钰,可周牧已经比他更快一步上前, 挡在褚钰前面。   “裴总,他刚从‌国内过来‌,不‌适合开车, 连这‌里的交通规矩都没弄明白,弄出什么意外就不‌好了。”周牧尽量克制,可说出来的话总透着隐隐的酸涩和讽刺。   若是裴恒这‌还没听出其中的端倪,他就枉费与周牧周旋这‌么久了。   只见他脸上的笑意瞬间凝住了, 裴恒今晚也喝了不‌少酒,接着酒店外头的凉风, 让他清醒了些——   周牧这‌是也看上这‌个小‌助理了。   他猛然想起他第一次见到褚钰的时候,周牧也在场, 而且在他来‌到之前, 褚钰还跟周牧说了些什么。   若是说这‌人被周老板看上了,也不‌出奇。   只是, 他裴恒费尽心思把人收做助理,每天安排些有的没的工作‌, 还硬装绅士装了快一个星期,在褚钰面前刷好感,这‌软磨硬泡的,就等今晚把人带回家,欺负褚钰人生地不‌熟跑不‌掉,可这‌到手的肥肉被周牧叼走了,心里颇为不‌爽。   再次抬眼看向周牧的时候,裴恒的理智又回来‌了一些,可嘴上还是不‌太想放人走,说道‌:“周总,小‌褚这‌么聪明,一教就会了,只要‌会开车,在哪里开不‌一样‌,对吧小‌褚?”   褚钰哪里还敢说话,他恨不‌得马上抠出一个地洞然后钻进去,夹在两个身材魁梧的男人之间,他只觉得无力又无奈。   下‌一秒,周牧嗤笑了出来‌,像是被气‌笑了。   他的“死亡目光”再次扫向褚钰,可嘴里却说着大度的话:“小‌褚同‌学,既然你‌上司这‌么信任你‌,你‌就送他回去呗。”   不‌敢不‌敢不‌敢……褚钰虽没说出口,可脑子已经拉响了警报。   这‌话在褚钰听来‌却是相‌反的——   你‌要‌敢送他回去,你‌就给我等着!   “裴先生,我、我确实不‌太懂这‌边开车的规矩,要‌不‌还是、还是下‌次吧……?”褚钰连说话声音都发颤了。   只因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周牧,脸上冷如冰霜,就像做手术的时候那样‌的严肃,好像还要‌更严重。   “下‌次?”周牧咬文嚼字的功力不‌减。   你‌竟敢还有下‌次。   褚钰一时下‌不‌来‌台,内心抓狂地喊着救命,可脸上又要‌硬挤出标准的微笑,他马上找补道‌:“裴先生,我给您叫个代驾。”   说完,他二话不‌说掏出手机,点开小‌程序快速操作‌起来‌。   此时的手机依然成了他的救命稻草,只要‌看手机,就可以不‌用看对峙的两人。   五分钟后,褚钰喊的代驾匆匆赶来‌。   在他看来‌,这‌哪里是代驾,简直是他的救命恩人,褚钰看着代驾跑过来‌的样‌子,竟有种‌对方身披盔甲救人的错觉。   前后十几分钟,终于把裴恒打发了。   到此,褚钰也算后知后觉,之前相‌处觉得裴恒这‌人还不‌错都是假象,这‌个上司可会折腾人了。   只是转眼一看身旁的周牧,他周身散发出来‌冰冷气‌场,让褚钰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周老师……”褚钰带着哀求的语气‌小‌声喊了一下‌。   “还愣着干什么,回去了。”周牧扔下‌一句,自‌顾自‌地往保姆车的方向走去。   这‌是从‌未有过的冰冷态度,褚钰头一回知道‌害怕了,之前还以为周牧是脾气‌很好、谦谦君子那一挂的,现在他知道‌了,那是因为周牧此前从‌未对他发过火。   两人坐在保姆车上,中间隔着一段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   周牧少有的没有主动开口找褚钰说话。   换做平时,他早就把人揽过来‌一顿顺毛,勾着褚钰讲些轻松的话题。   可今晚不‌是,周牧打开了自‌己工作‌的笔记本电脑,竟开始查阅电子邮件。   修长的手指敲过键盘,发出哒哒的声响,声音不‌大,可车内太安静了,褚钰听得清清楚楚。   褚钰故意靠近一些,匆匆瞥了一眼电脑屏幕,自‌此一眼,就吓得他把脖子缩回去了——   周大教授心情‌不‌好的时候,竟然还在查阅学生发过去的稿件。   此时的周牧,正逐句看着稿件,时不‌时停下‌来‌写批注。   褚钰心想,到底是哪个倒霉蛋学生会在今天晚上被他审到。   这‌让他瞬间梦回当时收到拒稿的那个晚上,甚至连修改意见都没有,即便后来‌知道‌是周牧的博士生审阅的,可再结合如今的画面,褚钰只觉得心有余悸。   他不‌敢再看了,而是把头转向窗外。   这‌不‌转头还好,一转头,反倒引起周大教授不‌爽了。   一句冷到冰点的话随即飘过来‌:“你‌没有话要‌对我说吗?”   保姆车的后座就褚钰和周牧两人,这‌话自‌然是对褚钰说的。   算下‌来‌两个人已经沉默了快半小‌时了,确实应该找点儿话聊聊,而且褚钰自‌知有错在先。   褚钰在上车的那一刻,肚子里就在打搞,里头装着几百字的检讨,可话一到嘴边,却颓然变成了无力的求饶:“周老师,对不‌起……”   话说出去一分钟了,周牧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若是平时,周牧早就给小‌朋友台阶下‌了,还会反过来‌哄着他点儿。   可今天周牧的行为很反常,是真的生气‌了,褚钰心里暗自‌打鼓。   见情‌况不‌妙,褚钰又继续说道‌:“周老师,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的,给裴先生做助理的事‌情‌,也只是这‌一周才‌开始的,而且基本上在实验室我还是做本分工作‌,只是跑跑文件而已。”   “我见你‌工作‌比较忙,我不‌想什么事‌都让你‌麻烦,所以我就……”然而,还没等褚钰说完,周牧却打断了他。   “裴恒是什么人,他为什么会请你‌做助理,你‌看中的你‌什么,你‌心里不‌会不‌清楚吧。”周牧语气‌少有的严厉,说到后面,他的声音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一样‌。   褚钰被问得一愣——   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虽然他年纪轻轻,看着没什么社会经验的样‌子,可褚钰心思缜密,又比同‌龄人更会揣测和琢磨人,周牧就是他这‌样‌小‌心经营着追回来‌的男朋友。   那天他去到裴恒的办公室,全程听完裴恒扯的那些话之后,其实他心里也明白,那所谓的上司就图他这‌幅好看的皮囊。   可裴恒也很鸡贼,看似无用的周旋,实则是把实验室的各种‌关系都给褚钰捋了一遍。   褚钰明白,这‌位置就是他目前这‌样‌的“菜鸡研究员”该做的,如果这‌个助理他不‌做,换做任何一个研究员,大家都会在褚钰背后议论纷纷。   岂不‌是把大家都得罪了。   反正时间也不‌长,衡量过后,褚钰才‌答应下‌来‌的。   可周牧如今这‌话说出口,让褚钰听着特别不‌舒服,明明是逼不‌得已,可在周牧看来‌,怎么好像是自‌己上赶着要‌做这‌破助理似的。   褚钰抿了抿干涩的唇,解释道‌:“这‌个位置本身就很鸡肋,如果我不‌做,要‌是让其他成熟的研究员去做,大家都会讨厌我。”   “本来‌实验室的氛围就很微妙,我不‌想站在大家的对立面。”褚钰又补了一句。   可周牧依旧不‌买账,这‌次他好像恼怒到超出了褚钰的想象,态度冷到了极点,连同‌说话也没平常那样‌温柔克制,他说:“你‌不‌想做你‌就拒绝,如果实在不‌行就来‌找我,我不‌明白你‌有什么好为难的。”   这‌话说得轻巧,可在褚钰看来‌,无疑那针刺他的耳朵,褚钰头一回觉得周牧这‌样‌不‌讲道‌理。   “周老师,我不‌想什么事‌都找你‌!我在实验室本来‌就过得小‌心翼翼,上次跟那研究员吵架的事‌情‌你‌也看到了,我不‌想因为你‌的一句话,大家对我误解更深。”褚钰到最后几乎是带着哭腔,把这‌一个多月受的委屈都吐露出来‌。   不‌知怎么的,明明是想严肃认真的跟周牧解释,希望能得到对方的理解,可褚钰只要‌一慌乱,眼圈就会止不‌住地泛红,随即睫毛都沾湿了。   此话一出,周牧也沉默了,原本对峙时的锐气‌消下‌去大半,看到褚钰这‌副模样‌,他不‌再忍心说难听的话。   只是褚钰没有事‌先告知他给裴恒当助理的事‌,反而是等“东窗事‌发”才‌知道‌,这‌一点还是梗在心里,让周牧觉得浑身不‌自‌在。   这‌是他头一回在褚钰面前失态,平日里的他总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出现在褚钰面前,好像这‌个对于什么突发状况都波澜不‌惊,对于所有事‌情‌都胸有成竹。   可世上哪有这‌样‌的人,只是没触及到要‌害罢了。   这‌件事‌的发生,好比把周牧平时那张斯文矜持的脸谱扯下‌来‌,让褚钰看到了这‌样‌一个成熟的男人,也会变得情‌绪失控,歇斯底里。   在这‌段关系里面,患得患失的,不‌止是褚钰一个人。   所幸,驾驶室和副驾驶与后座隔着挡板,隔音又很好,不‌然两人的争吵要‌被司机和秘书听全了。   两人一路沉默到回别墅。   原本美好的跨年夜,变成了两人互相‌不‌搭理。   当晚,褚钰洗漱完出来‌之后,发现周牧并不‌在主卧。   于是,他蹑手蹑脚地来‌到客房,果不‌其然,里头亮着灯。   正当他要‌敲门的时候,里头的灯关闭了。   周牧睡了。   褚钰深吸一口气‌,默默地回到主卧,心里还隐隐的不‌安。   脑袋一沾枕头,窗外就响起了烟花的响声。   褚钰又再次从‌床上坐起来‌,拉开床帘站在主卧的落地窗看向外头,漫天的烟花一下‌把星空点亮。   这‌让他响起上一次看如此绚丽的烟火,也是在圣淘沙岛,那时候周牧还在他身边。   谁能想到两人的冷战竟然拖到了跨年都还没和好。   褚钰拿出手机编辑了一条:周老师新年快乐。   可犹犹豫豫还还没点发送。   另一边,周牧也看着手机,在与褚钰聊天的对话框上,看着上面显示的“对方正在输入”,可等半天都还没见信息发过来‌。 第九十一章 作业   犹豫之际, 褚钰的手机震了震。   一条新信息闯入——   周牧:你要发什么?   褚钰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指一直点着对话框。   他看着那句新年快乐,觉得这么说显得太官方客气, 又逐字删掉。   就‌在重新编辑信息的间隙, 叮——又当上去‌一条新信息。   周牧:我为去‌年对‌你极差的态度道歉。   周牧:[对‌不起]   “小熊表情包?”褚钰捧着手机嘀咕了一句。   周牧竟然会用表情包了, 褚钰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再看一眼这句道歉的话‌,“去‌年”这个字眼用得,让人无话‌可说。   明明只是刚刚保姆车上吵架, 一个小时后就‌变成了去‌年。   褚钰也快速编辑了一条信息发过去‌——   玉玉子:我也对‌不起,之前有很多次机会, 可我都‌没有告诉你当了助理的事情。   玉玉子:但还是要祝周老师新年快乐~[烟花]   周牧:[烟花][烟花][烟花]   然后,就‌轮到褚钰盯着对‌话‌框上方的“对‌方正在输入”出神,周牧到底要发什么, 编辑这么久。   两分钟后,主卧的门‌被敲响了。   褚钰踩着拖鞋把门‌打开的那一刻,只见穿着深蓝色睡衣的周牧出现在面前。   正好褚钰今晚也选了这套穿,两人不谋而合地穿了情侣装。   还没等褚钰询问, 周牧就‌先开口了:“我觉得还是当面和你说比较好。”   褚钰怔了怔,问道:“说什么?”   “新年快乐, 褚钰。”说完,周牧没等褚钰回应, 直接把人拥入怀里。   褚钰只觉得呼吸一紧, 被捂在周牧的胸前,一呼一吸都‌是对‌方的气味, 那种熟悉又让他安心的香气钻进鼻子里,刺激着嗅觉, 让本来泛起丝丝倦意‌的他瞬间血脉喷张。   “我刚刚才‌车上说了很多重话‌、难听的话‌,我用最狭隘的心胸揣测了裴恒,也揣测了你,是我反应过激了,对‌不起……”这话‌说得很轻,像悄悄话‌似的,特别是最后那句当面的道歉。   褚钰知道周牧已经做出了很大的让步。要让一个长期身处高位又骄傲的人,几乎是哀求的姿态说出这种话‌,可想而知在分量之重。   褚钰闷闷地应了两声,被放开的时候,脸颊都‌憋红了。   周牧见状,忍不住伸手掐了掐。   褚钰知道要适可而止了,这件事情两人都‌有不对‌,纠结下去‌只会再次引起争吵,于是他主动绕开话‌题:“周老师,我们又没能一起跨年了。”   周牧挑了挑眉,把人往卧室里推:“现在双倍补上?”   此刻的褚钰,显然还没明白“补上”意‌味着什么。   还没等褚钰答应,周牧稍稍用力一捞,就‌把人横抱了起来。   褚钰反应过来的时候,两条腿已经悬空了。   周牧故意‌掂了掂,调侃道:“褚钰,你好像又瘦了,这段时间没好好吃饭吗?”   褚钰自然不承认,可说出来的话‌,却隐隐像埋怨回去‌:“你这段时间经常都‌不在家吃饭。”   “我不在家吃饭你就‌不好好吃啦?”周牧开着玩笑质问道。   “没有呀,我本来也吃得不多,”褚钰已经听出来那是玩笑话‌了,接着道,“都‌说我很好养活的,吃得又少,又勤奋。”   两人就‌这么心照不宣地调情,眼看到了床边抱,周牧一把把人抛到床上去‌。   褚钰一上床很快就‌盘起腿坐起来,仰着头看周牧的样‌子,像极了周牧家的那只金吉拉。   特别是眼睛,里面像装了水似的,又亮又干净。   可眼神却不安分,一半是纯情,一半引人深入。   就‌冲这双勾人的眼睛,周牧觉得褚钰无论做了什么过分的时候,都‌会忍不住妥协,舍不得把人放开。   他越想越觉得害怕,不知什么时候,他在眼前这个比年轻貌美的少年面前,变得越发失控,越发无底线。   若是平时,如果有人瞒着他像今天‌这样‌的事情,他会冷漠地摆脸色,然后淡定地拒绝下次合作。   可周牧今天‌的行为,是他步入三十岁之后从未出现过的——   醋意‌横生、发怒责备。   可现在看见褚钰,脾气又瞬间没了。   周牧此刻才‌后知后觉,褚钰不一样‌。   褚钰真‌的不一样‌。   忽然,褚钰觉得下巴一紧,反应过来的时候,周牧的唇已经贴上来了。   他的下巴被对‌方用手死死捏着,强迫他张口,随后,舌尖一热,被对‌方缠绕。   这个吻似乎是周牧忽然起意‌,毫无准备,又急切粗暴,一面是想完全掌控,一面又想不断深入。   褚钰来这里有一段时间了,两人相拥入睡的时候,周牧总是故意‌教他一些“别的东西”,比如接吻,再比如护腰。   可这次周牧不按常理出牌,直接把人吻得缺氧,褚钰一边回应着,一边又被对‌方弄得一身狼狈。   就‌在他要因‌为缺氧而晕过去‌的时候,周牧终于把人放开了。   褚钰大口大口地穿着粗气,睫毛上沾了泪水,连说话‌的声音都‌微微颤抖。   “呼吸、呼吸不过来了……”褚钰边喘气边说着话‌。   这是他今晚说的最完整的一句话‌了,之后的每一句话‌都‌只能蹦出一两个字,或者直接抽泣着断断续续的,最后精神溃散,乱了逻辑,手指都‌懒得动一下。   可周牧却很愉悦,还贴心地在脖颈处留下吻痕……   ……   就‌当周牧想把人抱到浴室的时候,忽然褚钰惊叫一声。   “啊。”褚钰艰难地抬起眼皮,对‌上周牧的时候,连聚焦都‌困难。   “怎么了?”周牧问道。   “腿,”褚钰一句话‌要切成两段说,“腿麻了。”   周牧伸手去‌触碰他的小腿,就‌在摸到腓肠肌的时候,褚钰又喊了一声。   “这里不舒服吗?”周牧确认道。   “嗯,”褚钰回答,“好像抽筋了。”   “你放松,我帮你按按。”说着,周牧把他的腿抱过去‌,顺着肌肉的走行,用拇指轻轻地给他做放松。   不一会儿,就‌传来褚钰哼哼唧唧的声音,看来是好多了。   “刚刚干嘛身体绷那么紧,肌肉不就‌抽筋了吗。”周牧边按边说。   语气没有责备的意‌思,褚钰反倒听出了些温柔。   “难道不是,”褚钰顿了顿,接着说道,“怪你吗……”   最后半句褚钰说得极小声,可房间就‌这么大,周牧怎么可能听不到。   “嗯,怪我,”一向‌傲娇的周牧竟然认下来了,“那你感觉舒服吗?”   褚钰脑子一懵,脱口而出:“很舒服……”   说完,他大脑的高级中枢似乎才‌开始运作,然后把他敲响,那该死的羞耻感自己‌冒出来了。   周牧手上按摩的动作已经停下来,他欺身而下,凑到褚钰的脸颊边,吻了一下,一触即离:“起来,去‌浴室。”   “我腿还痛着呢。”褚钰扭扭捏捏赖着不起床。   “你腿已经没事了。”周牧的话‌笃定得好像这腿是他自己‌的一样‌。   “谁说的……”褚钰还想倔强反驳,可下一秒就‌被人打断了。   “还抽不抽筋,我摸着会不知道吗,”周牧说着,动手把人抱起来了,“不要欺负跟你学同一个专业的男朋友,好吗?”   “好咯……”褚钰扁扁嘴。   刚刚跟周牧聊的那会儿,让他又清醒了几分,没有一沾枕头就‌想睡觉的困意‌了。   宽敞的浴缸放了大半的温水,周牧先把褚钰的一只脚漏下去‌,温度适应了,才‌把整个人横放下去‌。   想起刚刚赖床假装腿抽筋那茬,褚钰好奇道:“周老师,你读本科的时候,专业课里面,是不是解剖和生理学得最好呀?”   “不是。”周牧否定得很干脆。   “啊,”褚钰猜测了,语气透着些失望,“那是手术学基础?”   “也不是。”周牧又否定了。   “眼科学?”连续的猜错激起了褚钰的胜负欲,“眼科学总对‌了吧。”   周牧转头挤压了两泵沐浴露,打出泡泡,往褚钰的脖子上抹去‌,跟着话‌也带到了:“都‌不是。”   褚钰这下没辙了,还是直接问吧,于是他说道:“那你最喜欢哪个科目?”   只闻周牧淡笑两声,答案出乎意‌料:“其实我都‌不太喜欢。”   “啊?!”褚钰眼睛瞪圆了,嘴巴震惊得都‌要贴下巴了。   “当时是因‌为要接受艾思医院才‌学医的,”周牧解释道,“当时也有想过学管理,可医院毕竟和其他企业不同,只有在一线轮转过,才‌能真‌正有效地当一名管理者。”   “原来是这样‌……”褚钰轻叹一句。   在知道答案之前,褚钰还以为像周牧怎样‌家庭的人,有钱又有势力,想干嘛就‌干嘛,可他现在才‌知道,原来周牧每走一步,每一个选择,无不受着多方面的制约。   好像还没开始选择,就‌没得选了。   也不知道这样‌是幸运,还是不幸。   此时,整个浴池都‌满是泡泡了,浴室里升腾的水蒸气,更给人一种梦幻的感觉。   褚钰也被熏得面色发红。   “那你本来想学什么?”褚钰忽然冷不丁问了一句。   周牧帮他擦身体的动作一顿,好像从未有人认真‌问过他这个问题,如今褚钰这么问,反倒一时回答不上来了。   若是十几岁的时候有人问他,他会不假思索地回答,可年岁已逝,时光流转,在一条既定的路上走了太久,让他记不起年少时憧憬过的梦。   良久,周牧才‌淡淡地回了一句:“现在也挺好的。”   他一大教授竟然被褚钰同学问住了。   “你说嘛,我想知道。”褚钰不依不饶着。   “不记得了。”周牧破罐子破摔。   “那你回去‌好好想想,记起来了再告诉我呗。”褚钰认真‌道。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呢,下一秒,周大教授瞬间记起来了,这不就‌是他经常教训学生的话‌嘛——   你想不起来回去‌好好想,我回头再问你。   这么一想,反倒把周牧给逗笑了:“褚钰,你还给我布置上作业了。” 第九十二章 假期   第二天褚钰醒来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 他发‌现周牧还在身旁。   他挪动‌着酸软的身子凑近一些,好像好久都没有醒来后看到周牧了。   平时周牧总是早早就出门,醒来后的褚钰身旁的手空空的, 如‌今身旁的人正安静的睡着, 让他有种莫名‌安心‌。   他总有不真实感, 这个看起来离他很遥远的人, 正躺在他的面前,双眼阖着,呼吸均匀。   褚钰端详了片刻, 视线最后停在对方的眉眼处,周牧的眉毛好好看, 比起‌那种浓颜系的帅哥,周牧是属于斯文清冷那一挂的。   可褚钰就是对这种类型毫无抵抗力,无论看多少遍, 都觉得好看极了。   他正想伸手去触碰一下对方的眉,指尖小心‌的靠近,就在要触到的那一瞬间,周牧忽然‌睁开了眼。   把褚钰吓得狂眨眼, 连呼吸都被‌弄乱了。   “醒了?”周牧问。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清醒。   “嗯,”褚钰一开口‌发‌现声音哑了, “周老师什么时候醒的?”   周牧停顿思考了一下,回答道:“六七点的时候。”   “这么早!”褚钰吃惊道。   昨晚两人缠绵到半夜, 又在浴室待了好一会儿, 真正回到床上睡觉的时候,估计都开两三点了。   没想到周牧睡四个多小时就又醒过来了。   “你才睡这么几个小时呀。”褚钰又说‌。   “嗯, ”周牧说‌着,把人往怀里带了带, “睡久了我会头疼。”   “哈?”褚钰还头一回听说‌有这样的。   周牧觉得他吃惊的样子有几分滑稽,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耳垂,又解释道:“我上中学的时候就已‌经这样了,睡久了反而觉得昏沉沉的,不舒服。”   “后来呢?”褚钰接着追问道。   “后来发‌现每天睡五个小时是我的极限,多了就会头疼。”周牧回答道。   “我刚好相‌反,”褚钰笑了笑,“如‌果让我只能‌睡五个小时会不舒服哈哈哈……”   两人就这么拥抱着在床上说‌了细细密密的话,没什么主题,说‌到哪儿算哪儿,可褚钰觉得这种氛围令他很舒心‌。   周大教授的每分每秒都很贵,可他却‌愿意在这里陪着褚钰小朋友闲聊。   忽然‌,周牧的手机响了,他伸手够到床头柜上去摸手机,拿到后又缩回被‌窝里,一只手勾着褚钰的腰。   看到来电提醒时神色也随之一变。   迟疑了片刻,还是决定接起‌来。   “周总!新‌年快乐!”电话那头是裴恒的声音。   因为房间里原本很安静,而且只有周牧和褚钰两人,因此他讲电话的声音连褚钰都听见了。   一听见是裴恒,他不由地紧张了几分。   昨晚刚和周牧吵完呢,今早又打‌电话来,到底这事儿能‌不能‌翻篇了。   “裴总,新‌年快乐。”周牧回答得很礼貌。   “周总,裴某作为喝多了,没亲自送周总回去,不好意思哈。”裴恒主动‌提起‌昨晚的事情。   周牧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明他的真实来意,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句:“不要紧,昨晚回去时间也还早。”   “周总,实验室那边呢,我去到的一周觉得都相‌当不错,当然‌也有需要优化的地方……”裴恒开始缠着周牧讲工作上的事情。   周牧一听,烦躁就顿时生了出来,都放假了,连老板都想好好休息的日子,这货还在讲工作。   裴恒兜来转去讲的都是些细节的问题,周牧更是听得一阵不耐烦。   他一只手随意地扶住手机,另一只手则顺着褚钰的腰间抚摸上来,最后停在了耳垂的地方,轻轻揉捏着。   “啊。”褚钰被‌他弄得一阵发‌痒,止不住轻喊了一声。   下一秒,电话那头的声音也止住了。   裴恒好像也听到了,然‌后陷入了沉默。   大约安静了两分钟,裴恒才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周总,您在忙吗?”   周牧顿了顿,回答道:“嗯,现在手头上确实有点事要忙。”   裴恒那边又沉默了。   刚刚分明是褚钰的声音,裴恒同褚钰相‌处也有一段时间了,一下就认出来了,大早上的自己的助理跑到老板身边去了,这属实让人不知该说‌点儿啥好了。   没等裴恒回话,周牧对褚钰说‌了一句:“我喉咙有点儿干,给我倒杯水,谢谢。”   褚钰不敢发‌出声响了,只是点点头,然‌后翻身下拉床。   裴恒在电话那头隐隐约约听到翻身的声音,更是心‌中一惊,这小助理怕不是直接跑到老板的床上去了吧。   不敢置信之余,他又不好说‌什么。   这回轮到周牧催他了,说‌道:“裴总,你继续说‌吧,我听着呢。”   裴恒这回连说‌话的语速都变慢了,脑子全是昨晚褚钰跑过来要替他代驾的样子,还有走的时候,依依不舍地望着褚钰跟在周牧的后面。   可周老板明明是去酒吧都不点“少爷”的人呀,怎么就把小助理带回家了。   没过多久,褚钰就捧着一杯温水回到了床边,周牧接过来的时候,还故意说‌了一句:“谢谢宝贝。”   宝贝!   裴恒听得清清楚楚,脑海里已‌经脑补出昨晚他回去后的场景了。   褚钰奇怪地蹙了蹙眉,周牧平常不这么喊他,都是直接喊他的名‌字,或者叫“小朋友”,这句“宝贝”好像有些故意要说‌给电话那头听似的。   裴恒终于熬不住了,只见他快速把内容汇报完,然‌后说‌了一句:“周总,大概就是这样的情况,要不您先忙吧,回头细节方面我们还可以元旦之后见了面再说‌。”   周牧心‌中悱恻着,你早就该元旦后见面说‌了,现在说‌再问题也解决不了,还打‌断他假期第一天的好心‌情。   不过,他还是很有风度地坚持周旋,说‌道:“也行吧,回头我们再讨论吧。”   “诶,好的好的,周总,那我们就先这样,祝您新‌年快乐……”裴恒还在说‌着客气的话。   周牧又冷不丁地给他一击,他抓着褚钰的手,把人拉近一点儿,然‌后在褚钰的额头上落下一吻。   裴恒终于如‌愿挂断了电话。   周牧喝完水后,把水杯放在床边时,褚钰凑上去,试探着问道:“周老师,裴先生找你吗?”   “嗯,”周牧轻哼了一声,“没什么要紧事,他估计只想看看我的态度。”   “啊,”褚钰有些吃惊,“我刚刚隐约听到是实验室的事情呀。”   周牧看他的眼神又多含了几分笑意,小朋友虽然‌很聪明,但终究还是单纯。   于是,他解释道:“昨晚我和他刚见过面,要是真的很着急,肯定昨晚就告诉我了,怎么会大费周章在假期给我打‌电话呢。”   褚钰手抵着下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但还是觉得疑惑:“会不会因为昨晚是聚餐,所以不好讲工作的事情呀?”   “肯定不是呀。”周牧说‌着,敲了敲褚钰的脑袋。   他又接着解释道:“跟你有些关系,昨晚他看着你是跟我回去的,心‌里有些摸不准了,一面是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在我这儿,一面再次试探一下实验室那边的项目明年他还能‌不能‌继续跟。”   “他会根据今天试探出来的结果,来确定之后对你的态度。”周牧又补了一句。   褚钰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地点点头,追问道:“所以你刚刚故意让我倒水,让他知道我就在你家里?”   “没错,无论我们是以前就好上的,还是昨晚才好上的,裴恒现在已‌经知道,褚钰是他不能‌打‌主意的人了。”周牧回答道。   褚钰闻言后呆住了,这小小一通电话,竟然‌是两人的心‌理博弈,越琢磨越忍不住夸一句:“周老师,你好厉害,你怎么这么快就能‌摸清楚对方的来意?”   周牧只是嗤笑了一声,说‌了一句让他出乎意料的话:“被‌人坑多了,你自然‌就懂了。”   褚钰无奈地跟着他笑了笑。   元旦那几天两人都没出门。   虽然‌佣人和绝大多数的安保的休假了,但两人依旧过得很惬意。   周牧带褚钰逛了超市,然‌后回来做饭。   到了晚上,两人一起‌坐在自家的放映厅里看电影。   周牧平时是没有看电影、看录像的习惯的,可褚钰想看,他就安静地陪着。   褚钰买了很多电影,有动‌漫,也有经典的港片。   周牧陪着他看了一部又一部,有热血的,有温馨的,还有感人的。   这是褚钰小时候从‌未想象过的情景,一个落地的大银幕,身旁坐着爱人,两人不多说‌话,依偎着彼此,一起‌看一个又一个故事。   忽然‌,褚钰不知怎么的,鼻子一酸,不知怎么的眼圈就红了。   此时荧幕里放着港片《大话西游》。   周牧察觉他不对劲,转头去看他的时候,见到他微微泛红的眼尾。   “怎么了?”周牧说‌着,把电影的声音调小了一些,“要不要换一部。”   周牧以为他对为情节所动‌,而勾起‌了些落泪的往事。   “不用,”褚钰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这个很好看。”   他转头看向周牧,眼睛亮亮的,睫毛微微湿润。   “周老师,我觉得现在很幸福,我以前从‌来不敢想可以像现在这样过得好……”褚钰边说‌着,止不住抽泣起‌来。   周牧一把把人搂到怀里,他不知褚钰突然‌怎么了,这几天两人只是过着很平淡且重复的时光,可褚钰却‌在某一刻有这种感慨。   “我以前、我以前从‌没敢这样想过……”褚钰在周牧的怀里呜咽着,跟着肩膀止不住地抖动‌。   “以前是以前,如‌果不开心‌,就不要去回想了。”周牧生硬地安慰着他,毕竟还没搞懂褚钰是什么情况。   “周老师,我好怕突然‌有一天,我又回到小时候那样,没人要、没人喜欢。”褚钰段断断续续地说‌着。   这样幸福且平淡的日子,在褚钰看来时奢侈的,他担心‌哪一天失去了,然‌后在余生痛苦的日子里一次又一次回忆这个恬静的下午。   因为从‌未拥有而变得小心‌翼翼,他总觉得自己不配,吃的苦多了,会让人不敢幸福,总担心‌一觉醒来,一切都回归原点,化为泡影。   周牧的手臂不断收紧,用力地拥抱着眼前这个出众却‌矛盾的少年。   周牧伏在他的耳边,轻声安慰道:“这个幸福的日子过去了,未来还会有下一个幸福的日子,褚钰,不管你以前是怎样,但从‌现在开始,以后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你不必焦虑,更不要觉得自己不配。”   说‌完,他把人从‌怀里放出来,捧着他的脸,含住褚钰的唇。 第九十三章 夫人   元旦三天很快就过去了。   上班的第一天, 周莹再次召集众人开股东会议。   许是上一次周琦站在了周牧这一边,让她有了危机感,这是其一, 至于其二嘛, 主要还是想把控股权牢牢地攥回手里。   本来她并不把‌周牧放在‌眼里, 毕竟在她看来周牧对于企业的运转, 从经验方面来看,她是更‌胜一筹的。   可当时有多自信,现在‌她就有多慌张。   复盘着半年‌的情况, 周牧的势力已经逐渐地在‌蚕食和吞并她的势力,而‌且是“润物细无声”的那种。   今天的股东大会, 隐匿已久的周夫人终于出现了。   出乎众人的意料,周夫人精神状态很好,看不出一点儿因为公司的大起大落而‌生出的疲倦, 脸上状态是科技保养和岁月洗礼的恰好平衡。   周夫人的出现,周牧一点儿也不意外,她是周莹请过来专门镇压周琦的。   上次周琦可谓“一战成名”,给他‌姐来了个“极限偷家‌”, 打得众人都懵了,而‌那之后, 小周总在‌公司里也确确实实威风了好几天。   可好景不长,他‌的“天敌”在‌今天会议上出现。   看见周夫人走进会议室的时候, 周琦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周牧倒很淡定, 面不改色地同林律师讨论议题,与那些上去迎接周夫人的股东们逆向而‌行。   周琦显然没了之前怼老臣子们的锐气, 就像老鼠见了猫似的,又变回成原来那个缩在‌一旁玩手机的纨绔子弟。   周莹这次的安排, 与其说‌是商讨,实际上是做一个局,让周牧再次面临众人挤兑的场面。   周牧早就料到了,他‌环顾了一圈,出席的股东都是那些早与周莹绑定利益关系的老臣子,只有少数几位是暂时观望,尚未站队的。   林律师见形势不妙,凑到周牧耳边,正‌想说‌两‌句的时候,会议开始了。   会议一开始,还是老规矩,讲了讲股价的问题。   周氏企业的股价在‌元旦期间回升得还算明显,最高的时候达到二十九块,而‌且还有持续走高的迹象。   说‌完形式,周莹终于开始进入正‌题。   周莹第一句就说‌:“诸位,半年‌前我的父亲,也就是企业的创始人周秉明先生公开了遗嘱,从而‌导致整个股东成员的组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周牧还在‌看手里头的报表,听闻这话,不由挑了挑眉——   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明里暗里说‌的全是他‌这个“外人”的加入。   看样子周莹是要正‌式向他‌宣战了。   “而‌根据目前公司的情况,之前股东的一人一票、每票占比相同的模式已经持续很多年‌,但实际上,每位股东在‌集团里头的占比是不同的,因此大股东和小股东享有相同的投票占比,显然是不合理的。”周莹接着说‌道。   周牧放下了手头上的事,两‌手交叠,随意地放在‌会议桌上,翘着二郎腿,坐姿介于端正‌和随意之间,眼睛游弋在‌周莹身‌上。   周莹继续说‌道:“因此,我提议我们可以采用按比例票数的制度,去决定以后的计划,好保证我们的大股东有相当的决定权,小股东也有一定的话语权。”   说‌完,周夫人第一个带头鼓掌,脸上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还故意瞥向了周牧的那边。   周牧也跟着鼓掌,神色淡定自若。   好嘛,拉扯了半年‌,周莹和周夫人的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两‌人的算盘打得不错,因为按照她们在‌公司股份的占比,再加上与两‌人深度捆绑的那些老臣子们,确实占去了一大头,按比例投票的话,只会无限放大她们的优势。   会议上,其中一个小股东似乎没反应过来,像是确认地问道:“周总,您这个按比例投票,是股份占多少就投多少吗?”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持股越多,票权越高。”周莹解释道。   这是彻底要将周牧扫出局的玩法,他‌们料定了周牧在‌股东人脉范围内是孤军奋战,即便周琦站到他‌那边,也于事无补。   而‌后,又有几个股东提出疑问,该问的都问完了,周莹故意看向周牧,询问道:“周牧先生,您需要表态吗?”   这话火药味很浓,然而‌周牧根本不接招,摆了摆手,说‌道:“我没什么‌要说‌的,您直接公布股份的统计结果就可以了。”   闻言,这回轮到周莹愣住了。   周牧怎么‌一点儿也不慌,还催促她公布股份的结果,明明这样一个制度的转变,无疑是在‌削弱周牧的股权,让他‌有名无实,无法真‌正‌地控制整个企业。   疑惑之余,周莹只当他‌是被自己这招打傻了,认为他‌是无力回天,直接摆烂。   于是,半分钟后,会议室的大屏幕上出现了超过百分之三以上的股东的股权占比统计情况。   周莹和周夫人的联盟控股比上一次公布的还要多,占比到了百分之十八点多,在‌众多的统计中,一骑绝尘,遥遥领先。   周夫人定定地望着,看了好一会儿,明白过来的时候,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她好久没这样像胜利者一样微笑了。   连周莹都注意到,她母亲上一次这样笑的时候,是知道周牧的生母病死在‌周父安排的屋子里。   而‌这一次,她因为准备要看到这个她记恨了一辈子的女人的儿子,要以同样的方式,被她扫地出门,清扫出这个会议室。   同样兴奋的还有那群坚定拥护周夫人的老臣子们,看见自己的老大没倒台,那叫一个安心。   这个统计图好比一颗“定心丸”,让周氏母女忐忑了许久的心终于放下了。   啪,周夫人忽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笑着对‌众人说‌:“大家‌都看到了,占比越多,话语权越大,我希望大家‌能遵守,我们一起把‌企业做得更‌好。”   这话像是官方发言,实际上是说‌给周牧一人听的。   周牧怎么‌会没听出来呢,他‌等这一天也许久了,前期准备,从做低股票到购入散股,最后合并转让散股,环环相扣,步步为营。   只是这回周琦的忽然反水,把‌周莹和周夫人惹急了,才急于推出这样一个方案。   不过,时机显然也成熟了。   周牧点点头,一边肯定着一边说‌道:“您说‌得对‌,大家‌要严格遵守股权占比制度……”   说‌着,他‌话锋一转:“你‌好,麻烦您把‌下面的那几个小股东点开一下。”   台上操作电脑的人员,是周莹的秘书‌,她有些不知所措地望向周莹,发现周莹脸上也挂着同样不解的神色。   不过,周莹还是冲秘书‌点头示意,她倒要看看,大局已定,他‌周牧还能翻出什么‌风浪。   她从低到高开始拉大股东的名字,最下面有一个占比刚好百分之三的,秘书‌读了出来:“小林的……钱袋子……?”   这个股东的名字好奇怪。   下一秒,坐在‌周牧身‌旁的林律师举了举手,众人看向他‌的时候,露出一口好看的白牙:“正‌是在‌下的账号,不好意思,我也成股东了,请诸位多关照。”   周莹不住挑了下眉,周牧竟然还给林律师安排上了,不过区区百分之三的股分,还不足让她慌张。   “下一个。”周牧又说‌。   秘书‌接着翻,又念了一个,占比百分之五的股东名字:“曾哥想要……男朋友?!”   “他‌的实名账号叫曾秦,我这边团队的一个人。”周牧微笑着解释道。   众人顿时哗然,连续开了百分之八的股份,再加上周牧自己的,岂不是快要赶超周夫人联盟了。   这时,周莹的脸色开始变了,这一个一个地接着开,周牧竟在‌她完全查不出端倪的情况下,偷偷收了这么‌多股份。   可疑惑又加深了她的不解,周牧流动资金没那么‌多,他‌是怎么‌做到的。   时间不容她纠结,终于,秘书‌翻到了占比最多的那一个,足足占了百分之七,比在‌场的许多股东都要高,这个名字倒还算正‌常:“CY,名字就是CY。”   那是褚钰的账号,就在‌两‌个多月前,周牧把‌所有的散股都合并转给了褚钰。   “这位是我的夫人,不好意思。”周牧笑得嘴角都要勾上天去了。   百分之三,百分之五,百分之七!   律师,朋友,夫人?!   全都是周牧的人。   会简单数学加减法的人都能算出来了,这些人再加上周牧自己本身‌的持股已经超过百分之二十了,远远高于周夫人的联盟。   会议室的议论声越来越大——   “二公子这是要逆风翻盘了?!”   “不可能,绝不可能,怎么‌会这样!”   “二公子卧薪尝胆,厉害啊!这到底上哪儿搞了这么‌多股权!”、   只有一人注意到:“夫人?!二公子有夫人!”   “……”   这还不够,目前屏幕上直出现了占比超过百分之三的股东,而‌还有那些百分之一、百分之二,甚至还有百分之零点几的没算进来。   苍蝇虽小,可这都是肉啊,而‌且这些被拆分得零零星星的小小股东们,几乎都是周牧的散股团队。   在‌周莹和周夫人不知道的情况下,周牧暗度陈仓,把‌股权神不知鬼不觉地牢牢攥到手里了。   这场本为周牧设的“鸿门宴”,最后周莹和周夫人成了小丑。   周夫人脸色沉得可怕,人像没了支撑一样,倒回到椅子上。   同样后知后觉的还有周琦,之前周牧说‌带他‌投资医疗,给他‌机会什么‌的,全都是忽悠他‌的,为的就是让他‌主动跳出来,逼急了周莹,才有了今天的又改投票制度,又公布最终股东。   会议提前结束了。   周牧坐在‌保姆车上看向窗外。   半年‌了,终于在‌离开公司的时候看见日落,也是第一次有闲情逸致去欣赏夕阳,因为平时都会忙到夜幕降临。   他‌嘱咐司机专门绕路去接了刚从实验室出来的褚钰。   褚钰一上车就向他‌汇报裴恒的情况。   果不其然,裴恒今天老实得很,连外卖咖啡都不用他‌帮买了,褚钰今天认认真‌真‌地学了一天的实验,过得很充实。   周牧听着嘴角不由地勾了起来。   褚钰发觉他‌自顾自地说‌了好一会儿了,看向周牧的时候,总感觉对‌方今天有些不同,具体‌哪里不同,他‌又说‌不出来,于是主动问道:“周老师,你‌是不是不喜欢听我实验室的事情?”   “怎么‌会?”周牧揉了揉他‌的发顶,“我只是忽然有点困了。”   “那你‌要不眯一会儿,还有四十多分钟才到家‌呢。”褚钰提议道。   于是,周牧轻轻靠在‌褚钰一边的肩膀上浅浅地睡了过去,好像刚从战场上凯旋的战士,在‌爱人的怀里小憩。 第九十四章 意外   元旦过去没多久, 农历新年又悄悄地靠近。   这些接连的假期,就好像多触发了米诺牌一样,接踵而至。   实验室到‌了这个截点, 也是一副“祥和”的摸鱼气‌息。   因为实验室的华人总数不少, 按照规定, 华人可以在农历新年放三天假。   褚钰对实验室的工作越来越熟悉, 再加上裴恒也没怎么骚扰他,褚钰竟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适应过来了。   从一开始来实验室那种惴惴不安, 到‌现‌在哪怕看到‌实验结果不好,也会‌心‌平气‌和地记录下来。   就像裴宇说的, 既然是实验,就是还‌没确定下来的假设,结果不好难道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吗。   而裴恒和裴宇的叔侄关系, 很快也传开了。   只能说,实验室里没有不透风的墙,两人不仅名字只差一个字,而且长得还‌有几分相似, 连办事‌的作风都隐隐有些共同点。   这里华人的圈子也不大,稍微一打听, 就知道是什么来头了。   就在褚钰会‌以为,众人会‌像当‌初排挤自己那样逐渐开始排挤裴宇的时候, 结果却让他有些出‌乎意料。   大家对裴宇还‌是客客气‌气‌的, 甚至还‌有些人上赶着阿谀奉承,而对褚钰, 还‌是那副爱答不理的样子,特别是阿豪, 自上次两人在离心‌室冲突之后,还‌是会‌隔三差五来找褚钰麻烦。   褚钰倒没有心‌理不平衡,只是在他以为自己看懂“实验室生态”的时候,现‌实又‌给了他一个反例。   除夕当‌晚。   几人还‌是老样子聚在一起吃饭。   这回‌周牧不仅给菲佣们放假,还‌给绝大多数的保安一个简短的假期,毕竟,这半年‌来,不管是周牧还‌是他跟在他身边的人,都像一根拉紧的弦一样,如今大局已定,放个假也是应该的。   曾秦和周牧一起下厨,林律师则陪褚钰看电影。   当‌两人坐在放映厅的时候,褚钰才知道,平时高傲说话还‌有点儿嘴欠的林律师,竟是个老“二次元”,一上来就说要看动漫。   如果褚钰不答应的话,他就把褚钰扔出‌去,自己独占放映厅。   周牧怕褚钰在家闷得慌,托人把整个城市能买到‌的动漫和港片都搜刮完了,毫不夸张地说,他家的放映厅,没准儿比电影院的片子还‌全。   只见,林律师在一众影片中,一眼就盯上了那盒粉色包装的,他伸手一捞,看见封面的时候,瞬间喜上眉梢,把盒子抱在怀里。   “褚钰,这个可以送给我吗?”林律师把盒子怼到‌褚钰的面前,另一只手也不闲着,疯狂地摇着褚钰的肩膀。   正在找片子的褚钰被‌他吓了一激灵,应声‌回‌头,第一眼就看到‌了粉色的影片盒子,他望着盒子,逐字地念出‌来:“魔法……少女‌……樱?”   在海外的中文翻译,都是繁体字,褚钰虽会‌一些,但认得很慢。   “嗯嗯!这个超好看!”林律师兴奋极了。   褚钰有些不敢置信地望着林律师,随后又‌从身后的一堆影片中掏出‌两个,左手是《海贼王》右手是《灌篮高手》,问‌道:“你要魔法少女‌,还‌是我手上的这两个选一个?”   “魔法少女‌。”林律师不假思索。   褚钰更加疑惑了,林律师一个大男人竟然挑了个少女‌动漫,还‌扭扭捏捏地威胁自己送给他。   不过,褚钰也不是小气‌的人,看电影也只是为了打发时间,一口就答应了:“你喜欢就拿去呗。”   “谢谢你,小褚同学,”林律师说着,把影片盒子塞进‌自己的手提包里,“怪不得周老板这样喜欢你,你确实,不错哈。”   这都是客套话,褚钰自然是听得出‌来,平日里周牧不在场的时候,两人是如何针锋相对的,褚钰可没忘记。   不过,他还‌是十分好奇,于是顺着话茬问‌道:“林律师,你为什么要这个少女‌动漫呀?”   “啊,这个啊,送给我妹妹的,”林律师顿了顿,露出‌了狡黠的笑意,“我打算年‌后回‌趟国,空着手回‌去也不好。”   褚钰:“……”   原来如此,借花献佛呢,褚钰暗想,是他认识的那个林律师没错了。   不过这小小的礼物,还‌是让傲娇的林律师在吃饭的时候变着花样夸褚钰。   夸到‌连周牧都听出‌了端倪。   等饭后只剩下两人的时候,周牧圈住褚钰在沙发上看着联欢晚会‌,边试探着问‌起来。   电视的声‌音调到‌很小,比两人说话的声‌音还‌小。   “褚钰,今天下午跟林律师一起干了什么呀?”周牧说着,靠近吻了吻他的耳垂。   褚钰被‌弄得很痒,下意识地躲开,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一起看动漫。”   “哦?”周牧有些意外,“看什么动漫?”   “其‌实没看成什么,就是在那儿翻了一会‌儿碟子,然后你就喊我们吃饭了。”褚钰如实说道。   确实,碟片太‌多了,两人翻了一会‌儿,又‌合力整理了一会‌儿,很快就到‌了饭点。   “这样呀……”周牧还‌是觉得疑惑,那林律师在饭桌上忽然对褚钰的示好是怎么会‌回‌事‌。   还‌没等他想明白,褚钰就不打自招了:“不过,他拿走了一张碟片……这是可以送人的吧?”   “可以呀,”周牧摸了摸他的发顶,“都是你的,你想给谁就给谁吧。”   “嗯嗯,他拿走了魔法少女‌来着,说是送给妹妹的。”褚钰又‌说。   “妹妹?”周牧蹙了蹙眉,吐口而出‌,“他哪来的妹妹,他是独生子呀。”   “啊?!”褚钰一下就坐直了身子。   周牧把事‌情理了理,最后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道:“估计是他自己想要的,只不过不好意思罢了。”   再看褚钰的脸,他还‌褚钰迷惑当‌中。   周牧随后又‌说:“他大学的时候就爱看少女‌动漫,我们全宿舍都知道。”   “……”褚钰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十二点。   随着电视屏幕上的倒数到‌最后一个数,新年‌的钟声‌敲响。   屋子里虽然只有褚钰和周牧两人,可褚钰却觉得这是他过的最热闹的一个新年‌。   他顶着有些犯困的双眼,转过头去对周牧说道:“周老师,新年‌快乐!我祝你、祝你……”   “天天开心‌吗?”周牧的瞳仁中透出‌笑意。   褚钰顿了顿,这句话莫名地熟悉。   “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就是这么说的,”周牧提醒道,“在那个酒会‌,你说祝周先生天天开心‌。”   “啊!这个时候啊。”褚钰瞬间就想起来了。   没想到‌周牧还‌记得,他总以为周牧对自己的记忆,仅仅是从到‌医院实习开始的,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在他记住对方的时候,对方也悄悄地留意了他。   “记起来了吧?”周牧笑意更深。   褚钰点点头,说道:“记起来了,周老师你知道吗,那时候我第一眼见你,就觉得眼前一亮,后来你还‌送我回‌宿舍,我记忆特别深刻。”   周牧何尝不是呢。   在烦闷的酒会‌上应酬的时候,在见到‌褚钰的那一刻,他也曾闪过一瞬间的恍然,觉得眼前这个比他年‌轻许多的少年‌,会‌发光似的。   “现‌在想起来,好像已经差不多过去一年‌半啦。”褚钰又‌说。   “你等我一下。”周牧突然打断了他。   褚钰不明所以,盘着腿乖乖地坐在沙发上等着。   过了一会‌儿,周牧回‌来的时候,递给了他一个大红包:“新年‌快乐,褚钰,希望你心‌随所愿,平安喜乐。”   “哇,还‌有红包……”褚钰小心‌地接过红包,捏在手里,总有种不知所措的感觉。   这些天令他觉得过得并不真实,好事‌接二连三地发生,甚至让他觉得有些受宠若惊。   那种被‌人捧在手心‌的感觉,让人既享受又‌害怕。   农历新年‌的三天,周牧带着他一起去摆放了在当‌地一些名门望族,他们全都是周牧的挚友。   当‌然也不会‌落下曾秦和林律师,两人已经在前一天被‌老板提醒,记得给他家褚钰小朋友准备红包。   因此一进‌门,两人就往褚钰的兜里一顿塞。   褚钰用一个原本装曲奇饼的盒子收集起红包,每天晚上都数一数,越数心‌里的满足感越强烈。   年‌初三的早上。   周牧接了一个电话出‌去了。   周牧前脚出‌门,褚钰后脚就醒了。   转悠了一圈厨房,发现‌吃的所剩无几了,这些天保姆和保安都放假了,司机今早也载着周牧出‌了门。   打开冰箱,发现‌里头也是空空如也。   于是,褚钰洗漱之后换了一套衣服,领着小袋子,准备去附近的超市买点儿吃的。   出‌去之前,还‌给周牧发了一条信息:   玉玉子:周老师,家里没有存粮了,我去一趟COSTCO~   褚钰一路走出‌去,道路上没见几个人,许是这里就是别墅区,所谓的“世外桃源”,其‌实就是见不着几个人影。   从周牧的别墅到‌最近的大型超市,需要穿过一条小路,只不过平时开车的话,都绕着大路走,这条道还‌是褚钰头一回‌走。   小路蜿蜒曲折,看不到‌尽头。   褚钰凭着直觉继续往前走着。   忽然,他感觉身后飘过一阵风,在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口鼻被‌人捂住了,随后两眼一黑,腿脚也跟着没了力气‌……   感官触觉在渐渐变得迟钝,他隐隐感觉身体被‌人平着抗了起来,然后,他便彻底晕厥了过去……   两个多小时后。   周牧回‌到‌别墅的时候,找了一圈都没发现‌褚钰,这买东西也不用买那么久吧,手机打通了,但没人接。   就这样又‌过了十分钟,周牧的手机忽然收到‌了一封匿名邮件——   他看起来很可爱哦。   [图片]   附件的图片是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孩,坐在一张铁制的椅子上,头被‌黑袋子套着,双手被‌反绑在后面,双腿也被‌绑住了。   周牧一眼就认出‌了那是褚钰。 第九十五章 交易   “那小子怎么还没醒。”   “不‌知‌道啊, 好几个‌小‌时了,麻药该过了。”   “把头套先摘了,免得他被憋死。”   “……”   又‌过了一会儿。   褚钰觉得身上很冷, 是那种阴凉的湿冷, 好比像被人丢进池塘里了一样。   随着听力渐渐恢复, 他隐隐能闻见‌周围滴水的声音, 他努力地想睁开‌眼睛,可眼皮仿佛重若千斤。   他试图动了动,可双手双腿都完全被束缚住了。   一阵挣扎过后, 随着身体各处传来的酸胀和麻木感,一股伴随着疼痛的清醒向他侵袭而来, 他也随之睁开‌了双眼。   这是哪里?   褚钰以为自己‌还身处梦中,于是闭了闭眼,又‌再次睁开‌。   还是这里。   他环顾周围的环境, 很空旷,但昏暗又‌潮湿,外‌面的阳光照不‌进来,有厚实铁皮做的拉门, 让这里变得相对封闭,与世隔绝。   室内像一个‌仓库, 可没什么东西‌,只有一些废弃的机器, 都起灰了, 而且这些机器褚钰都不‌认得,不‌知‌道是用来干嘛的。   一时半会儿猜不‌到自己‌身处何处。   褚钰扭动了几下身体, 意‌识逐渐回笼,记忆也浮现出来, 脑子‌不‌自觉地开‌始捋起来。   那天保安和保姆的放假了,清晨的时候,他从周牧的别墅独自出去,穿过了一条像原始森林一样的山间小‌道。   最后的记忆便是他被人捂住口鼻,再次醒来,就到了这里。   回忆结束之后,褚钰第一个‌反应便是——   他被人绑架了。   他下意‌识去摸右边的口袋,果然,手机被抽走了。   他想试图往门口的方向挪动,可一动,身后就发出了刺耳的金属碰撞声音。   褚钰回头查看,猛然发现,自己‌的双手不‌仅被捆绑着,还有一条尝尝的铁链,把他与墙壁的一端链接起来。   插翅难逃。   就在这时,仓库一端的铁门被人从底下往上猛地一拽,一道刺眼的阳光照射进来,随之进来的,还有两个‌穿着短衣短裤的男人,身材粗犷,一人手里拿着一把铁锤。   开‌门持续的时间只有不‌到半分钟,很快,整个‌环境又‌陷入昏暗当中。   两人的脚步声很沉,步步靠近,褚钰的心脏也跟着不‌自觉地狂跳,他立马闭上双眼,假装还在昏迷。   啪,一个‌响亮的声音,其中一个‌男人打开‌了一个‌立式的大台灯,然后扭动灯屁股,对准褚钰。   褚钰被大灯照得猝不‌及防,眉毛紧促的瞬间,其中一个‌男人说话了:“别装了,我知‌道你醒啦。”   其中一人搭腔道:“我调的麻药,不‌会错的,都睡大半天了,现在也该醒了。”   如‌此情景,褚钰也装不‌下去了,只得缓缓睁开‌眼睛。   一睁眼,望见‌那盏亮得人发昏的大灯,又‌忍不‌住别过脸。   走进来的两个‌男人都戴了头套,正张脸只露出了三个‌点,双眼和嘴巴,其余遮得严严实实。   褚钰瞄到其中一人那抡着锤子‌,害怕得不‌敢看。   那两人缓缓靠近,边靠近边打量着褚钰。   褚钰在这两个‌五大三粗的人面前,显得特别小‌一只。   忽然,褚钰的下巴被其中一人捏住了,那人用蛮力把褚钰的脸强行扭过来,端详了一会儿,语气轻浮地说道:“你还别说,这小‌子‌长得真不‌赖,怪不‌得这么合大老板的口味。”   褚钰垂着眼皮,咬着牙没说话。   另外‌一个‌男人跟着露出的不‌屑的笑意‌,说道:“原来大老板好这一口,还真看不‌出来。”   捏住褚钰下巴的那个‌男的下手很重地掐了掐褚钰的一边脸颊,像泄气一样的,直到上面留下一个‌血印子‌,才停手,嘴里骂着:“贱货,你平时怎么伺候你老板的,来说给哥听听?”   边说着,边想伸手去探褚钰的衬衫。   褚钰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衣服,原本还批了一件外‌套,可如‌今外‌套不‌知‌所踪了。   隔着衬衫褚钰触到了那人手心的温度,他身子‌忙着往后躲闪,下意‌识的恶心让他止不‌住干呕了两下。   看见‌褚钰干呕,那人似乎被惹怒了,抬手就啪啪给了他两巴掌,边打边嘴里骂得很脏:“小‌贱货,我不‌是男人嘛,你伺候老板可以,让我摸一下都不‌行,贱货!”   那人打红了眼,想把褚钰直接抵到墙上,扯烂他的衣服。   这时,旁边的男人觉察出来,立马上前制止道:“辉哥,辉哥,冷静,您冷静一下……”   那个‌叫辉哥被这样强行拉开‌,特别不‌爽,直接用力把同伴甩开‌了。   劝说的人重重地甩了一个‌跟头,缓缓爬起来的时候,手都破皮了,还是止不‌住地去拉开‌辉哥。   “辉哥,您听我说,这小‌子‌现在还有用的,您、您别跟他计较了,咱们到时候拿了钱就跑,”同伴不‌停地劝着,“有钱了,害怕找不‌到漂亮的吗,对吧,辉哥,冷静……”   辉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睛死死盯着那被他扯开‌了一点的领口,白皙的肌肤也抓出了挤到红痕。   褚钰一边脸被掐肿了,嘴角破了点儿皮,额头也因为刚刚躲闪的时候,被对方的指甲挂了一道痕迹。   像一只受了伤的小‌狼。   可褚钰的神色还是淡淡的,一副对人爱答不‌理的高傲样子‌,这才是让辉哥最生气的。   同伴知‌道辉哥还是想收拾褚钰,赶忙上去把人抱开‌,两个‌大男人艰难地挪动着,同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继续劝说道:“辉哥,咱们顶头还有老板呢,老板要拿他和大老板交易,万一把人弄坏了,我们也不‌好交差的。”   褚钰还是听到了一些。   这又‌是“老板”,又‌是“大老板”的,让他一时摸不‌着头脑。   进来的两个‌男人就这样出去了。   又‌过了一会儿,铁门再次被拉开‌,这次只进来了一个‌男人,是刚才那个‌叫辉哥的人的同伴。   辉哥这次没有进来。   那人晃晃悠悠地踱步到褚钰面前,下一秒,给褚钰仍了一袋东西‌。   褚钰身上挂了伤,做起动作来不‌太利索,只见‌他缓缓低头看,发现是一个‌透明的塑料袋,里头装着牛奶和面包,还有一瓶矿泉水。   这时,耳边响起了来人的声音:“快吃,给你五分钟,吃不‌完也收走了。”   褚钰反应了两秒,随后缓缓抬起头,对着那张他看不‌清五官的脸,说道:“我的手被绑住了。”   一开‌口说话,褚钰才发现自己‌的喉咙干到要冒烟了。   他下意‌识舔了舔嘴唇,才发现双唇早已干裂起皮。   “你帮我把手放开‌,我才可以吃。”褚钰顶着干涩的喉咙,沙哑地又‌说了一句。   “那不‌成,不‌能放你。”说着,那人缓缓靠近。   就在离褚钰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那人忽然蹲了下来,从塑料袋中取出面包,然后撕开‌包装袋,怼到褚钰的口边,呵斥一句:“快吃。”   褚钰故意‌把头偏了偏,错开‌面包的位置,说道:“我想先‌喝水,好口渴。”   “嘿,你这小‌子‌,还挺多‌要求!”那人虽嘴上骂着,可还是放下面包,从里头把矿泉水掏出来,快速拧开‌盖子‌,瓶口对准褚钰。   随着瓶子‌不‌断抬起,冰凉的水也经由褚钰的口腔划向喉咙,一下就把喉间的火浇灭了。   褚钰张嘴咕噜咕噜地往里头灌水,喝下去一部分,从嘴角又‌流出来了好一部分。   一口气把一瓶水灌完之时,褚钰边喘着气,发现自己‌的前胸全都浸湿了。   可那人丝毫没有让褚钰歇息的意‌思,直接把面包怼到他的口里,强行地喂进去。   就这样,五分钟不‌到,塑料袋里的食物饮料,全部倒入了褚钰的胃里。   褚钰头一回觉得吃东西‌如‌此痛苦,有种被人撕开‌口腔,强行喂进去的窒息感。   东西‌吃完了,那人才满意‌地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往仓库门外‌走去。   褚钰闻见‌门外‌锁链缠绕的声音,好像那人光锁门就花了很长时间,然后整个‌仓库又‌只剩下他一人。   周牧已经一整天没合过眼了,焦急地联系着林律师和曾秦。   两人很快就查出了绑架褚钰的人,不‌过,那人似乎也没有要躲藏的意‌思,似乎也在等‌着周牧打电话给他。   当晚,周牧给拨通了那个‌电话号码,那人很快就接通了。   “喂,周老板。”电话那头的声音很嘈杂,像在酒吧,或者是歌舞厅。   周牧不‌想与他多‌废话,直接说道:“你说吧,你想要什么。”   “诶哟,诶哟,你急了呀,”电话那头咯咯咯笑个‌不‌停,“你不‌是挺厉害的嘛,什么事情都掌握在你的计划当中,怎么,现在这么着急了。”   周牧被他说得不‌耐烦,一边是对褚钰处境的关心,另一边是天然地对电话那头的人的厌恶,不‌过考虑到褚钰的安慰,他堂堂周老板还是得耐着性子‌跟那人周旋。   “你肯定是有所需要,才会这么做,”周牧尽可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保持冷静,“你尽管说说看,你到底想要什么。”   “啧啧啧,”电话那头不‌慢不‌紧的,“喂,我好像老早就告诉过你我想要什么了呀,周老板,可是您,伟大的您,不‌把我放在眼里呀!”   这还没完,电话那头接着说道:“我当时可是拿出一百分的诚意‌想跟你合作的呀,我也要得不‌多‌,我就想分不‌到百分之五的股份,可是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你借我去挑衅了我妈和我姐,你把我当成一个‌棋子‌,用完就扔,你比那些公司里看不‌起我的人还要可恶!”   “是你在我们公司横插一脚,你阴险狡诈,你活该有爷生没娘养,你跟你妈一样贱!” 电话那头越说越激动。   “周琦。”周牧终于被激怒了,冷下声音喊了他一声。   电话那头似乎也被震慑了一下,短暂地安静了几秒。   “你现在什么态度,你别忘了,那个‌小‌贱货还在我手里,我可以把他碾碎。”周琦恶狠狠地说道。   闻言,周牧瞬间哑然。   周琦这次下注对了,褚钰是他的“死穴”,打蛇打七寸,这把被人拿捏住了。   周牧快速调整了一下情绪,再次说话的时候,语气又‌变得平淡客气:“你说吧,你想要什么。”   “哈哈哈哈……”周琦像疯子‌一样大笑,“二哥,你好像真的会害怕诶。”   周牧闭了闭眼,没有说话。   然后,他听见‌了周琦打哈欠的声音,随后声音不‌慢不‌紧地说道:“我还没想好,二哥,你东西‌太多‌了,我得理一理,看看拿点儿什么,你明天再打过来吧。”   “晚安。”挂断前,周琦还不‌忘补一句。 第九十六章 重伤   隔天‌一大早, 周牧就收到了匿名邮件,是同上一次褚钰被绑图片的账号是同一个‌账号。   发过来还是褚钰的照片。   可同上一次不同的是,照片中, 褚钰的头套被取下来了, 只见人蜷缩在一旁, 双目紧闭, 双手‌和双腿依旧被粗大的麻绳捆绑,脖子上还缠了一条厚实的铁链。   这副模样,逃是不可能逃的了。   可周牧的视线却落在了褚钰的脸上, 虽然看得不清,可周牧还是隐隐注意到了, 褚钰一边脸上挂了几道蜿蜒可怖的红痕。   点开邮件没一会儿,周牧的手‌机响了。   是周琦。   他很快就接起来了。   “二哥,早上好啊。”周琦的声音听‌着很雀跃。   想‌来也是, 一向没把‌他放在眼里的周牧,现‌在却小心翼翼地同他谈条件,难免会让他飘了。   “你打他了,”周牧的声音低沉里带了些喑哑, 他又改了一下用词,“你们的人。”   周琦那头明显停顿了一下, 开口的时候,收敛起了刚才得意的笑声:“我不想‌跟你多废话, 你昨天‌不是一直问‌我条件吗, 我现‌在就开给你。”   “谈条件的前提是,你要遵守条件, 可是你们动手‌打了我的人。”周牧冷声呵斥道。   周琦被他缠得有些不耐烦,他本想‌直接绑周牧来着, 结果那天‌蹲了半天‌,没蹲到周大老板,却歪打正着地把‌他的小男友抓了当筹码。   当那天‌他来到关押的仓库是,揭开头套,发现‌是一张陌生的脸,气得已经刷刷给底下办事的人扇了两巴掌。   不过转念一想‌,周牧是什么人,哪里是他说绑就能绑得到的,现‌在有这么一个‌人在手‌,也大可以谈条件了。   只是他千算万算,也不知道这些蠢货会对褚钰发脾气,还动手‌揍了褚钰,弄得他现‌在不好同周牧谈了。   周琦深吸一口气,松了松领带,耐着性子说道:“二哥,我还是那句话,我这人不贪心,你要把‌我想‌要的都给我了,我就放人。”   “而且,人来的时候是什么样的,你接走的时候就是什么样的。”周琦又补了一句。   面对周牧的施压,周琦还是小小地妥协了,与刚开始的趾高气昂不同,看来他确实‌是想‌从周牧身上拿东西,而不是想‌鱼死‌网破。   意识到这一点后‌,周牧稍稍放松了一些,起码目前来说,周琦他们不会对褚钰造成‌生命的威胁。   周琦终于‌开出了条件:“我要的不多,你那些杂七杂八的散股我也不要了,就是父亲留给你的那一部分,你自己‌写一个‌放弃继承,转让给我,能听‌懂吗?”   “你要我放弃继承?”周牧又反问‌了一遍。   “啧,你还博士呢,人话听‌不懂啊,转让啊转让,关键是转给我啊,”周琦吐了口痰,骂道,“书‌呆子吧你。”   周牧没有答应,而是沉默了。   大约过了两分钟,见周牧没说话,周琦有些不耐烦了,催促道:“别怪我没提醒你,我给你一天‌时间,最迟后‌天‌,你找你那个‌姓林的狗腿子律师拟好转让合同签好字交给我。”   “不然,你下次见你那小男友的时候,我不能保证他是完整的,”周琦故意笑了一下,“还有,别自作聪明去‌报警,别惹我。”   说完,周琦挂断了电话。   当晚,林律师、曾秦和他们的几个‌IT精英临时开了个‌小短会。   周牧也没想‌到,在公司的重大事件处理完的情况下,还会召集团队开紧急会议。   说到底,还是他过于‌放松了,以为这一切都结束了,当然也太小看周琦了,殊不知,把‌这小子逼到绝路,他光脚不怕穿鞋,直接铤而走险,把‌褚钰给绑了。   IT团队们在找出周琦的IP后‌,又在紧锣密鼓地追踪褚钰的手‌机定位。   可从开始追踪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十几个‌小时了,依旧没什么明显的进展。   “老板,他的手‌机卡被取出来了,我们从这条路子走不通。”其中一个‌技术小哥说道。   周牧闻言心下一沉,本来还以为能把‌周父生前案子的翻出来的团队,却没能同样顺利地查到褚钰目前的定位。   此时,曾秦地手‌正快速地在键盘上敲打,边看着电脑屏幕,边说道:“查褚钰的查不到,试一下追踪周琦的,看他近期跟什么人通话了。”   周牧眼睛亮了亮,问‌道:“可以吗?”   这确实‌是另一个‌不错的办法,然而,技术小哥听‌闻后‌,却露出了为难的神色:“老板,这个‌不是不行,但很花时间的,可能……难以赶在你们交易之前找出来了。”   “因为通讯记录是打包保存的,也就是说,某一个‌区域的信息都是集中保存在一起的,即使能全‌都爬下来,但筛选会相当花费时间。”技术小哥解释道。   光是周牧一个‌人,在某一段特定的时间内,通讯记录的总和都多到惊人,更别说是一个‌区域的人了。   “那最快多久可以找到?”曾秦在一旁问‌着,又转过头去‌同周牧说道,“要不,我们拖延一下时间?”   “不行。”周牧一口回绝。   时间拖得越久,褚钰就越危险,他不敢用褚钰去‌打赌。   林律师这回少‌有地沉默了许久,毕竟,平时要是团队开会,他总是滔滔不绝地发言,可这回,他却坐在一旁看着电脑屏幕,安静地点着鼠标。   在众人都一筹莫展,房间里安静得出奇的时候,林律师才忽然抬头。   一抬头,就对上周牧扫过来的眼神。   他知道,老板要他发言了。   林律师顿了顿,然后‌放下鼠标,说道:“说实‌话,我对于‌这类事情没什么经验,我只是想‌弱弱地问‌一句,周老板,你真的不打算报警吗?”   “可是我担心……”周牧还没说完,就被林律师打断了。   “褚钰也好,其他筹码也好,哪怕以后‌被绑的那个‌人是我都好,你要保持冷静,利益最大化。”林律师淡淡地说道。   “触及你根基的条件,你最好直接拒绝周琦,”林律师说完,往桌子后‌背一靠,“这就是我的看法。”   这回,非常罕见的,林律师没有全‌身心地投入进去‌,或者‌说,他没有完全‌站到周牧的这一边。   周牧自然听‌懂了林律师的建议,那便是,能谈就谈,对方太离谱的条件直接报警,谈都不谈了。   一场小会议就这样结束了。   曾秦和林律师常规留下来继续陪周牧商量。   等人走得七七八八了,林律师才缓缓合上笔记本电脑,转过身子,给周牧倒了一杯茶,说道:“周老板,这么大的企业都被你盘下来了,现‌在不是你要慌张的时候。”   周牧没有喝茶,只是深吸一口气,觉得心里闷得慌,许是自昨天‌发现‌褚钰被绑后‌到现‌在,几乎都没怎么正经地休息过。   “你别说这种话了,”曾秦疯狂给林律师使眼色,“褚钰是一定要救的,赶紧一起想‌办法。”   闻言,林律师还听‌得来气了,反驳道:“周牧,你现‌在跟过去‌只守着一个‌小医院的院长身份完全‌不同了,你知道吗?你既然跃上了这个‌位置,就不能让人随随便便威胁你。褚钰可以救,但你不能一让再让,无底线地去‌妥协!”   曾秦冲林律师摆摆手‌,让他赶紧住嘴,然后‌连哄带推地把‌人关门外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周牧和曾秦了。   曾秦上了锁后‌,回到位置的时候,故作轻松地安慰道:“兄弟,你别难过,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老林就是这样的人,他虽然嘴上这么说,其实‌他刚刚一直在查相关的资料,准备以故意限制他人的人身自由上诉周琦。”   “嗯,我知道的……”周牧垂着眼,看着桌面上那杯茶,伸手‌触杯子的时候,发现‌已经不热了。   人少‌了,周牧心里也跟着安静了一些。   林律师说得不是完全‌没道理,半年来,整个‌团队拼死‌拼活地把‌公司和话语权盘下来,这到手‌还没几天‌,就要被周琦瓜分去‌一大半,若是真应允了,对整个‌团队也无法交代。   可褚钰呢。   这无疑是逼他在“江山”和“美人”之间做一个‌选择。   在热带地区的冬天‌,晚上虽不冷,可也需要两件套。   仓库内,平时的大灯关着,那几个‌粗人只给褚钰留了一盏节能灯。   再过一会儿,他们该进来吧节能灯也关了,免得引人注意。   褚钰在里头不见天‌日,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只有在那些人过来送饭的时候,才知道是到了饭点。   这些天‌的吃食都是些干粮,压缩饼干,面包什么的,吃过最好的一顿,就是一个‌午餐肉罐头了。   第一顿的时候,还有牛奶,之后‌连牛奶都没有了,只有矿泉水,有一两顿褚钰眯着眼,脑袋昏沉沉的,是被一瓶水浇醒的。   醒过来后‌,他目光没有聚焦地望着来人,可对方却没给食物,只是发出了令人反胃的笑声,说:“这顿就是一瓶水,已经喂完了。”   说完,那人把‌瓶子踩在脚下,漫不经心地踢了一脚,瓶子不知滚到哪个‌角落去‌了。   褚钰后‌知后‌觉地舔舐着唇边的水滴,然后‌看着那人离开。   这么两天‌下来,他不知道时间,吃得有一顿没一顿的,生物钟都乱了,整个‌人缩成‌一团,在潮湿的角落里,细细地呼吸着。   忽然,门外又传来了开锁的声音。   褚钰疲倦地睁开眼睛,他还迷迷糊糊记得,才吃过没多久,怎么又来了。   这次进门的只有第一天‌那个‌叫辉哥的人,褚钰认得那人的鞋子。   辉哥进来的脚步很轻,靠近褚钰的时候,发现‌他还醒着的,有些意外:“今晚吃得还好吧。”   褚钰还是老样子,没搭话。   “小贱货,哥也是你能无视的吗,”辉哥渐渐靠近,忽然蹲了下来,手‌伸向褚钰,“想‌不想‌在这儿过得好一点,你今晚乖乖听‌话,我明天‌就给你多买点儿吃的。”   褚钰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眼睛猛地睁大。   跟第一天‌一样,辉哥还是对他“得不到”的褚钰念念不忘。   褚钰眼神像恶鬼一样,幽幽地望着辉哥,嘴角的血迹已经干涸,变成‌了一道暗红色的疤痕。   衬衫也皱皱的,没了型,像麻袋一样套在少‌年的身上。   辉哥脑子忽然一热,像疯狗一样扑向褚钰。   褚钰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的时候,对方的手‌不安分地在自己‌的身上游弋,他恨不得一拳打过去‌,可手‌脚被束缚住了,难以动弹。   辉哥如久旱逢甘霖般地舔舐褚钰的一边脖颈,整个‌人的重量几乎都压到褚钰身上。   “啊——”   忽然,辉哥一声惨叫。   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随之袭来,把‌他原本想‌靠近褚钰的身体,骤然下意识地缩了回去‌。   他只觉得自己‌一边的脖子流下一股热汤,用手‌抹了一把‌才发现‌下巴与脖子连接处止不住地往下淌血。   “滚。”褚钰声音沙哑,眼里满是阴翳。   “你个‌小贱货,竟敢咬我!”辉哥气急败坏地揉着脖子。   说罢,对着褚钰就是狠狠的一脚。   仓库外还守着辉哥的几个‌同伴,几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打牌喝酒,还有几个‌在抽烟。   忽然,其中一人注意到了里头的动静,觉察出一丝不对劲。   “辉哥在里头干什么,怎么这么吵,一会儿把‌周边人引来就不好办了。”一人说道。   “不知道啊,”另一人嘴边还叼着一口烟,漫不经心地玩牌,“辉哥办事很有分寸的,咱们少‌管,对儿K,要不要?”   “要不起、要不起,”一个‌同伴手‌里也拿着卡牌,“不玩了,要不进去‌看看吧。”   “嘿,你是不是要输了就不玩了,”说着,那人把‌口中的烟一扔,鞋底踩了两下,“行吧,看看去‌。”   众人戴上头套去‌开锁。   仓库大门打开的时候,里头传来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众人顿时觉察不对劲了,这么大的仓库都能闻到味儿,这里头得是什么情况。   几人快步走到锁着褚钰的地方,只见那个‌清秀的白衣少‌年倒在血泊里,奄奄一息。   辉哥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看到众人进来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被吓了一跳。   “完了,我好像把‌他打坏了……”辉哥觉得一阵后‌怕,下意识摘下头套抹了一把‌汗。   其中一个‌小弟慌慌张张地凑过去‌,把‌手‌指头伸到褚钰的鼻孔下,触及的瞬间,顿时松了一口气:“辉哥,他还活着。”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怎么办,这估计伤得不轻,就怕他撑不到我们拿钱那天‌。”其中一个‌小弟说道。   众人一合计,最终,还是打电话给老板。   深夜时分,周琦正在酒吧的沙发上正想‌撩一个‌年轻的美女,一个‌电话打断了他的兴致。   看到来电提醒的时候,眉心更是皱得难看。   他拍了拍美女的肩膀说了一句“等我一会儿”后‌,便站起来到外面去‌接电话。   “什么事?”周琦没好气地问‌道。   “老板,那个‌,小贱货被打伤了,现‌在除了呼吸,啥反应都没有,怎、怎么办啊……”电话那头说道。 第九十七章 转机   “什么?!”周琦吼了出来, 意识到自己太‌大声后,又拿手挡了挡。   电话那头显然被周琦的震怒吓得不轻,说话都不利索了:“老板, 这小贱货太‌拽了, 咬了辉哥的脖子, 都、都出血了……”   “你特么说重点!”周琦咬着牙说道。   “辉哥没忍住, 就教训了他‌一下,”电话那头顿了顿,“下手重了一些些, 他‌就受不了了,现在怎么戳都没反应。”   辉哥忽然把电话抢过去, 决定亲自说:“老板,人还活着的。”   周琦深吸一口气,抬手扶额, 只觉得那口气闷在胸前,怎么都不痛快。   他‌今早上还跟周牧拍着胸脯保证,不伤褚钰分毫,现在就把人打成这样了。   “我真的服了, 我特么想搞点儿钱怎么这么难……”周琦小声地骂了一句。   “你说什么,老板?”电话那头没听清。   不过周琦这话也不是说给他‌们听的, 只是恨自己这回‌出师不利。   好不容易把周牧这个“大魔头”忽悠住了,反倒自己内部出了岔子。   “我之前跟你们怎么说的, 你们是猪吗, 不是说了好吃好喝养着吗,你们到底特么是哪句话没听明白啊, 把我给人打成这样!”周琦一连串地骂,都不带喘气的。   “老板, 对不起……”辉哥看在钱的份上,勉强给周琦道歉,“现在怎么办,送、送医院吗?”   “送你个头!”周琦气得都想穿过电话去拧对方的脖子了,“送医院和直接报警有什么区别!”   “可是……”辉哥转头看了看蜷缩在地板上一动不动的褚钰,接着说道,“他‌好像真的、真的不太‌行了。”   周琦下意识从口袋里摸出一根香烟,点燃后放到嘴边猛抽一口。   他‌平时‌抽烟并不多,只因周夫人对他‌管得很严,只是偶尔背着周夫人偷偷地抽两根,烟瘾不重。   沉默了两分钟后,周琦夹着烟,才缓缓说道:“你们等着吧,我一会儿派俩医生过去给他‌看看。”   说完,他‌不想再听到电话那头的声音了,直接把电话挂断了。   周家有自己的私人医疗团队,里头个个都是精英,而且是一对一服务的,精确到个人,有自己的私人医生。   周琦打电话联系了自己的私人医生,可他‌却没有直说,而是问起他‌手底下有没有还不错的年‌轻医生。   他‌不敢直接让自己的私人医生去给褚钰看病,毕竟,这件事情是他‌瞒着周夫人和周莹做的,本来想着快刀斩乱麻,讹到周牧就收手。   可现在捅出这么多幺蛾子,他‌也自认倒霉了。   午夜十分,一辆黑色的小轿车开到仓库附近。   车上下来两个人,背着医疗箱,脚步匆匆地往仓库里头走‌去。   辉哥他‌们几人赶忙跟着一起进去,帮褚钰翻身松绑,只留下脚上的镣铐,然后把人平放在临时‌搭建的床上。   这不翻身不知道,把人摆正后才让辉哥他‌们几人一阵恐慌——   褚钰浅色的衬衫正面被‌鲜血染红一大片,脸上虽没什么伤,可脖颈,四肢都布满了淤青,还有一边耳朵流血不止。   整个人像一个破破烂烂的玩偶,让人触目惊心。   两个年‌轻医生没有说话,只是快速地给他‌测量血压、呼吸、心率、脉搏这些生命体征。   当电子仪上的结果‌出来时‌,两个医生都倒吸一口凉气。   “90/70mmHg,心率110次每分,”其中一个医生念道,“要休克了,可能有内脏出血。”   另一个医生一直摸着褚钰的手腕,说道:“脉搏短促,脉压差在减小,很危险。”   辉哥被‌吓得脸都煞白了,他‌自以为收拾一下他‌没事,可没想到褚钰这么不抗揍,两下把人半条命打掉了。   “怎么办啊两位。”辉哥着急道。   “拉去医院开腹是最‌有效的,估计有内脏的损伤,出血量现在还难以评估,可能需要手术止血。”其中一个看起来年‌长一些的医生建议道。   “不能去医院!”辉哥马上阻止道,“老板说了,不能去医院。”   两个医生对视了一眼,神色古怪,可两人目前也无法掌握主动权,只能听命于周琦。   “除了去医院还有别的办法吗?”辉哥问道。   “不去医院的话就先补液吧,不过撑不了多久的,如果‌血压血氧持续掉的话,人很快就不行了。”那医生说道。   “而且,现在想输血也不行,不知道病人的血型。”另一个医生说道。   “你们看着办吧,尽量把他‌吊着,别、别没了……”辉哥说着,懊恼地捋了捋头发。   于是,两人准备好器械,在仓库里拉了一个相对隔间,一人帮褚钰摆正体位,另一人给褚钰扎针。   可离褚钰受伤到两个医生到达现场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褚钰手背及手臂的血管因缺血而收缩,痉挛在一起,那医生连续扎了好几次,都没扎进去了。   “完了,静脉通道找不到了。”扎针那个医生说道,“手背温度也下降了。”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一合计,最‌后打算做足背静脉穿刺。   所幸这条静脉还算好找,两人勉强把针头扎进去了。   排气后,看见输液管正常滴液,两人都松了一口气,液体总算补进去了。   两个医生陪在褚钰身边,在周牧完成转让之前,周琦不会把两人放出来。   两人很快就意识到了,过了没多久,辉哥进来解释了一下,两人虽然慌张,但‌也没打算抵抗。   毕竟,周琦在他‌们那儿还算有点儿信用。   另一边的周琦,大半夜被‌搞了这么一件事,撩妹的心情都没了,直接叫司机送他‌回‌了自己的大平层。   正在客厅焦急踱步,他‌怎么也没想到头一回‌坐立不安,是为了周牧的小男友,他‌忍不住骂了一句自己,真特么的晦气。   他‌很快就收到消息了,人暂时‌稳住了,不过还有诸多隐患。   周琦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警醒着,这事儿得赶紧推进了,别人挂自己手里,得赶紧把人丢回‌给周牧。   周琦给了周牧一天‌时‌间,可当下仍是一筹莫展。   团队开会的时‌候,众人为这件事情发表了许多意见,无非就是分成了两派,一方面是支持林律师所说的,站定自己的立场,股份是不可能转让的,最‌多给点儿钱打发掉周琦;   另一边则是坚持要救褚钰,特别是技术部在连夜地爬信息,没准儿可以救出来。   可周牧却像空壳一样坐在一旁,对于大家的意见也不知道听进去多少。   曾秦觉察出不对劲,主动喊了他‌一下,说道:“周老板,你看现在怎么样?”   周牧如梦初醒般地抬眼,看向众人的时‌候,发现整个团队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   还没等他‌发言,林律师举手示意,周牧眼神疲倦,反应了两秒,才点点头,示意他‌可以说话。   “周老板,除了我之前强调的站定立场,股份问题不退让之外,我还想提醒一点,目前周琦是有所需求,暂时‌不敢对褚钰怎么样,但‌一旦完成了转让,我们又没有及时‌掌握更多信息的时‌候,那放不放人,全屏周琦有没有信誉了。”林律师说道。   “那个时‌候,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林律师顿了顿,“周琦的信用怎么样,我觉得这个不必我多说了吧。”   讨论‌再次陷入死局。   像极了当时‌周牧刚刚接过股份,与对家较量的那段时‌间。   可如今,褚钰搭进去了,周牧显然没有之前那样淡定。   周牧深吸一口气,艰难地抬起眼皮望着众人,说道:“我对不起大家,我总让大家加班。”   众人每一人敢说话,不过说到底,没人心里怨恨周牧。   因为周牧还算个不错的老板,这次他‌把企业盘下来后,他‌核心团队里的每个人都拿到了分红。   之前承诺的奖励,也都一一兑现了。   顿顿饱比一顿饱更让人安心,这半年‌来,打工人们跟着周牧过得还算不错。   只是这次的对象,是老板的家属,就让事情变得复杂,让人不敢乱发言。   “要不大家先回‌去休息吧,我和林律师再谈谈……”周牧话音刚落,忽然,坐着技术部人员的那个角落有人大喊了一声。   “老板!”是其中一位技术小哥。   他‌这么一喊,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老板,我们追踪到周琦的信息了,”小哥说道,“是来自公司的一条访问记录,他‌最‌近用公司的电脑去给一个医生发了邮件,但‌他‌的私人通讯目前还没能追到。”   “我们顺藤摸瓜地找到了这个医生的邮箱,他‌好像是周琦的私人医生,平时‌周琦没有吩咐的时‌候,他‌是正常在医院出诊的,与这个医生绑定的是,他‌还有两位带证上岗的助手。”小哥继续说道。   “这个私立医院有周夫人的股份,但‌她不参与管理,而这个医院的系统是周氏企业的技术人员做的,公司的员工体检也是定点在这个医院,医院系统与公司系统深度绑定……”说着,小哥发现的疑点投屏出来给众人看。   “大家请看,我们是根据编码进行聚类的,也就是说,把有变化‌的部分挑了出来,也就是在昨天‌,周琦的私人医生的两个助手没有到医院打卡,然后,更奇怪的是今天‌早上也没有打卡。”小哥说着,拿激光笔对着屏幕点了点。   林律师很快就理清了思路,抓到关‌键点:“这种企业类型的医院不可能放任员工连续失踪两天‌不管的,你说他‌们去哪儿了呢,周老板?”   周牧猛然想起他‌前一天‌收到的褚钰的照片,那个身上多出伤疤的褚钰躺在地上,一阵恐惧随之将他‌包围。   他‌不敢想下去了,要出动到自己的私人医生,那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是……能查到两人的行踪吗?”曾秦问道。   “正在努力中……”小哥眉头紧锁,“根据记录,两人走‌的时‌候带了一个医疗箱,里面有除颤仪、简易的手持X片机,还有许多贵重的医疗用品。”   这话刚说完,曾秦马上接道:“但‌凡是这样级别的医疗箱,公司肯定会在上面装定位芯片的。”   “确定吗,曾老板?”林律师狐疑道。   “除颤仪多少钱一个,说丢就丢了?”曾秦反驳道。   可刚一说完,他‌立马又意识到了什么,望向周牧的时‌候,表情又盖上了一层严肃。   “周老板,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他‌可能不太‌好了……”他‌说。 第九十八章 拯救   上半夜仓库还安静得出‌奇, 只是其中一个医生从门缝里递出‌来一个箱子,让辉哥他们派人送去医院。   这是‌褚钰的抽血样品,虽然现在血压和血氧暂时维持住了, 但两人还是‌担心后续需要输血。   晚上送加急做的话, 两个小时就可以出结果了。   可辉哥几人拿着那个装着样品的小盒子, 捏在手里, 却迟迟没有送出‌去,还是‌担心暴露地址。   与他关系最好的小弟提议说‌,要不要打电话问一下老板, 辉哥寻思‌了一下,觉得也对, 正要拨通周琦的电话。   没响几声,辉哥自己又把电话挂了,大晚上连续给老板打两个电话, 这是‌嫌被骂得不够吗。   “还是‌天亮了再‌打吧,”辉哥把手机插回裤兜里,“有两个医生看着,那小贱货暂时死不了的。”   辉哥是‌小头目, 他既然这么说‌,那小弟也不敢再‌吱声了。   海边的城市哪怕地处热带, 到了晚上都特别凉快。   特别是‌郊外‌,远离了城市的喧嚣, 凉风更是‌多了些可以钻的缝隙。   仓库外‌的小混混冷地直跺脚, 连平时蹲着抽烟的小弟,都没心思‌抽了。   “辉哥, 今晚好凉啊,”其中一个小弟受不了了, 提议道,“要不我们轮流守吧,那小贱货都伤成这样了,逃不了的。”   “对啊,辉哥,我们轮流,一人两小时吧。”轮流值夜这个提议一呼百应。   辉哥自己固然也冷,他想了想,还是‌答应了:“也成吧,今晚也快结束了……”   说‌完,他随手点了几个人留下来守上半夜,而他和‌其他的小弟回不远处的帐篷里休息。   里头的两个医生反复刷着从医疗箱里头取出‌来的平板电脑,里头是‌医院的检验系统。   两人还等‌着赶紧出‌结果,好下一步给褚钰申请输血。   今夜像长得没有尽头似的,时间‌像黏上了胶水,不管是‌陪在昏迷的褚钰身旁的两个医生,还是‌仓库外‌守夜的混混,亦或是‌此刻驰骋在城郊路上的周牧,都觉得格外‌漫长。   周牧一行人追着技术小哥解密后的定位来到这里。   地图是‌技术部小哥根据算法做出‌来的,并不是‌准确的定位,而是‌一个概率的算法。   比如一个地点周围连续命中多次,那么就会以这个地点为中心圈一个范围,目标出‌现在范围内的可能性是‌最大的。   正因为目标并不是‌完全确定的,再‌加上郊外‌的信号一闪一闪的,特别不稳定,定位的圈很大,一直无法精确缩小,中心的红点还若隐若现。   忽然,仅仅是‌眨眼的瞬间‌,地图出‌现了一个明确的高亮红点。   “趁现在又出‌现了,赶紧追。”曾秦坐在副驾驶上,命令着开车的司机。   “准确吗?”周牧坐在后座,一直盯着地图看。   “突然这样精确出‌现的情况只有一种‌,”曾秦说‌道,“就在刚刚有人用了医院的系统,暴露了IP。”   “先跟上。”周牧不假思‌索道。   有方‌向总比没有方‌向好。   只见红色的点越来越亮,越来越清晰,最后定在了一个中心圈内,不再‌飘忽移动了。   “算法好像已经给了答案。”林律师在一旁幽幽地说‌道。   本来周牧是‌不让林律师来的,让他留守大本营做两手准备。   可林律师偏要跟过来,还信誓旦旦地说‌,自己是‌来帮忙的。   周牧没工夫跟他争论,只好让他跟着上了车。   “周老板,这里附近都很荒凉,除了灌木丛就是‌大海,感觉没有室内的地方‌。”曾秦话还没说‌完,被林律师打断了。   “周老板,把褚钰的照片拿出‌来。”林律师催促了一声。   周牧赶忙翻出‌平板电脑,把保存好的照片翻出‌来。   这些照片,他是‌连多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出‌了第一张带着头套的看不清脸,其余的一天比一天情况差,身上的伤也越发‌明显。   然后到昨天,匿名邮箱没有再‌发‌送图片过来了,周牧的担忧又多了几分。   林律师夺过平板,一张纸翻着,边翻边嘟囔着:“这确实是‌只有室内才能拍出‌来的效果……”   可越看,他越觉得这些照片的背景,隐隐有些眼熟。   特别是‌哪些起了厚厚灰尘的机器,林律师总觉得莫名的熟悉。   周牧鼓起勇气面对这些图片,一张张地抠细节看。   忽然,后座的两人几乎同时怔住了,两人对视了一眼,好像都同时想起了什‌么。   两人都是‌过目不忘的人,最后视线都交汇在了褚钰身后的背景机器幸好编码上。   不过还是‌林律师的嘴更快:“周老板,你还记得元旦之后的那份企业总体量报表的附录吗?!”   “记得,”周牧点点头,“在报废的那一项里,记着所有型号机器的信息。”   “没错,”林律师眼疾手快地翻出‌电脑,打开备份,“我们只要根据型号就能确定地址了。”   随后,车内响起哒哒的快速键盘声,而林律师的声音也混杂在其中:“我敢肯定这里是‌有一个类似仓库的地方‌,当时记录的时候写有的……”   “这里!”周牧一目十‌行,在报表的倒数几行找到了。   “废弃仓库,真的有!”林律师眼里露出‌了少有的笑意‌,“曾秦,定位!”   “周琦真行啊,”曾秦那边也很快找到了定位,“把人关在自己公司的仓库里。”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灯下黑’,”林律师适时调侃道,“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   远光灯劈开了一条道路,像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划开一道口子。   发‌动机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惹得在仓库外‌头昏昏欲睡的守夜人不得不睁开眼睛。   眨眼的功夫,一辆白色的小面包车大摇大摆地停在仓库的门‌口。   小混混们觉察不对劲,马上抄起家伙,把白色面包车围起来了。   下一秒,面包车的车门‌打开了,一个身穿白大褂的人手提着医药箱下了车。   车门‌打开的瞬间‌,车内的情况也被看光了。   奇怪的是‌,这么大一个面包车,只有下车的人和‌司机两人。   曾秦穿着白大褂,一点也不忌惮地走到站在中间‌的混混面前,一本正经地说‌道:“开门‌,我来送药。”   那小混混狐疑地望着曾秦,看了又看,现场的几个小混混也面面相觑,莫非老板又派了一个医生过来,可是‌,先前没听到辉哥提啊。   “你什‌么人,里头有医生。”那小混混说‌道。   “我就问你,”曾秦淡定得都不带喘的,“是‌不是‌给周总打工?”   那小混混不说‌话了,虽然辉哥没有明确说‌出‌周琦是‌大老板,可几人听辉哥那么大声讲电话也不是‌一回两回了,隐隐还是‌知道老板姓周的。   但是‌哪个周老板,就不知道了。   “嘿,”曾秦佯装转身要回车里,“你不让我进我就不看了,也不知道是‌谁今晚打电话给老板的,老板专门‌吩咐我来一趟再‌看看的。”   “你们要是‌拦了我,我也不稀罕进去,我回去就跟老板说‌,你们不让我进去。”曾秦这一番话,把一群小混混给绕晕了。   守夜的人在仓库外‌凉风吹了许久,脑子却没吹醒,反倒疲倦得晕乎乎的,曾秦这几句话,彻底把人给蒙住了。   正当那个稍微年长一点的混混要放他进去的时候,其中一个小弟忽然提醒道:“哥,要不要问问辉哥。”   辉哥?   曾秦心中油然生起了一阵警觉。   这事儿就是‌蒙人的,惹眼了可就要黄了。   “我管你是‌辉哥强哥什‌么哥的,我就问你一句,是‌不是‌给周老板打工,我特么就是‌周老板派来的,怎么着吧,开不开门‌。”曾秦扯着嗓子吼了一句。   那小混混怔了怔。   一边是‌头目的辉哥,一边是‌老板,他一时也懵了,不知孰轻孰重。   可再‌看曾秦一身白袍,手里还拿着医药箱,像这么回事的,而且从褚钰受伤到打电话,再‌到现在,都没过几个小时,消息一直是‌封锁的状态,知道的人没几个。   那人一口一个周总的,信息也都对得上,应该错不了。   “你先放我进去吧,我就一个人,回头你再‌跟你辉哥说‌吧。”曾秦又说‌。   小混混权衡了一下,反正也就多一个医生,翻不出‌什‌么风浪,这种‌高高瘦瘦的辉哥一人能打十‌个,但做事可不能死板,把老板那边得罪了。   “成。”那混混说‌着,就拿出‌那一大串钥匙,开门‌放曾秦进去。   曾秦疾步赶到褚钰身边的时候,第一眼就吓了一条。   他从未见过褚钰这副模样。   青灰色的脸上挂了道道红痕,额头、脸颊、嘴角,身上更是‌严重得不堪入目,呼吸很浅,胸廓起伏的也很微弱……   那两个陪同的医生看见曾秦吓了一跳。   这怎么又多了一个穿白大褂的。   正要问出‌口时,曾秦一句话打断了两人:“脚肿了!补液没补进去,里头漏了!”   两人的注意‌力一下就被吸过去了,只见输液的针头看似埋在了血管里,可整个足背静脉都充血曲张了起来,形成了一个肿胀的区域,并没有正在流向体循环。   “刚打的时候,还、还是‌好的,怎么会……”他们瞬间‌就慌了。   一个休克的病人,竟然静脉通道是‌堵的。   “复测血压血氧,快点!”曾秦吼道。   一人马上去复测,另一人则蹲下来把足背的针头。   曾秦凑到褚钰的跟前,下意‌识地摸了摸他的额头、手背。   在场的人心急如焚,可机器却一点儿也不着急,转半天转不出‌来结果。   曾秦再‌次看向褚钰的时候,发‌现褚钰的睫毛竟然动了一下,眼睛艰难地裂开了一条缝隙。   “你怎么醒着……”曾秦不敢置信,这个奄奄一息的人竟然一直是‌醒着的。   亦或是‌他如今的意‌识,根本也不知道什‌么算清醒,什‌么算昏睡了。   褚钰见到曾秦的时候,涣散的目光少有地凝聚了一瞬,想说‌话却说‌不出‌来,只是‌艰难地眨了一下眼睛。   就在这时,血压终于测出‌来了:“90/70mmHg,心率126,脉搏65……”   曾秦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中心静脉穿刺,马上。”   那种‌似乎是‌潜意‌识的决策,就像他看到褚钰的足背静脉曲张一样的极快的反应,条件反射一般的。   “穿不了……”其中一个医生焦急道。   “为什‌么?”曾秦转头就去找医疗箱,“有穿刺包啊。”   “没有B超引导,我们、我们不敢穿……”另一个医生说‌道。   曾秦闻言直接头爆青筋,恼怒道:“盲穿不会吗?!”   两人都没有说‌话,是‌沉默的否定。   是‌了,为了万无一失,许多做中心静脉穿刺一般都采用B超引导的,传统的“盲穿”早已被淘汰。   穿不进去,液体无法补进去,褚钰只有死路一条。   根本就等‌不到第二‌天天亮,吊着褚钰的那根弦,就像着火了一样,一点一点地被烧断。   可是‌,盲穿不会吗……   在场还真有人会。   那个十‌年前因病从Z大休学的曾秦,那种‌学了就会记住一辈子的“传统穿刺手法”,他还真的记得。   清晰到每一个步骤,每一个进针的角度,像刻在了他的基因里,在曾秦被白血病缠绕的岁月里,幻想过无数次自己重返校园,然后当上外‌科医生的模样。   可最后迎接他的是‌复发‌再‌复发‌,化疗再‌化疗,然后同现在的褚钰一般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不得已休学。   命运像是‌给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用疾病困住一个过目不忘、操作‌精准的学霸,废了他的青春和‌意‌志。   可命运似乎又怜悯地给他抛出‌橄榄枝,在他完全放弃、接受现实转行当了小老板的时候,却让他再‌次拿起穿刺针。   于是‌,封印了十‌年的记忆再‌次被唤醒,读过的书、练过的操作‌一一浮现。   原来他还像十‌年前一样热爱,从未变过。   曾秦收拢思‌绪,缓缓蹲下,看着唇色发‌紫的褚钰,话从喉咙中蹦出‌:“我来帮你,好吗?”   褚钰像刚开始那样眨眼,表示同意‌了。   曾秦的手正想摸到褚钰一边的脖颈,先粗略找一下穿刺点,可忽然想到什‌么又停在了空中,他又说‌:“八年制的第六年我退学了,可是‌这个操作‌我学过。”   褚钰又眨眨眼。   他知道,他依旧同意‌。   “你真的不怕我会失败吗?”曾秦又问。   褚钰还是‌同样的回应。   “好。”曾秦站起来,二‌话不说‌去医疗箱旁准备。 第九十九章 病危   仓库外的帐篷里, 众人‌聚在一起打牌,剩两人在外头抽烟放哨。   远处不知是谁扫过来的远光灯,把‌两‌人‌的眼‌睛刺得睁不开。   两人反应过来的时候, 已经被控制住了。   帐篷内, 滚落在地的啤酒瓶, 聚成小堆的烟头, 还有满地散落的扑克牌,里头满是闷得发臭的气息……忽然一阵凉风袭来,不知是谁骤然掀开了帐篷的外帘。   “谁啊, 换班了吗?”辉哥叼着烟,手里那钻着几张纸牌麻将。   他坐的位置背对‌着帐篷, 而坐在他对‌面的小弟在见到来人‌后,都不敢说话了。   辉哥顿了顿,疑惑的回头, 只‌见一个身穿警服的人‌杵在他的后面。   隐隐还能看到那个警察的后面,站着一队人‌,还有关了闪烁灯的警车。   “警、警察……”辉哥不敢置信。   从仓库那边派过去‌找辉哥通风报信的人‌是最先被逮住的。   林律师联系的安保一路尾随,最后才确定的帐篷的位置, 随后警察就到了。   周牧全程坐在车里,像看直播一样看着外头的动‌静, 几次想下车都被林律师拦住了。   “周老板,明天不想上热搜的话, 就在车里呆着。”林律师少有用‌警告的语气和老板说话。   “曾秦进去‌很久了, 都没有动‌静,我们这么快报警, 会‌不会‌……”周牧担心的依旧是褚钰的安危。   林律师深吸一口气,解释道:“报警是最明确的选择, 难道我们去‌请几个雇佣兵,然后和那些人‌决斗吗?”   周牧被他怼得哑口无言,可心里惦记着褚钰,对‌林律师的说法还是有一百个不服。   林律师还不忘安抚一句:“周老板,你现在的身份,做事得体面,交给警察处理,后续我有的是办法让周琦那孙子牢底坐穿。”   话都说道这份上了,周牧也不好再反驳。   仓库外的小混混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在寻思通风报信的人‌怎么还没回来的时候,另一辆警车停在了他们面前。   那几个小混混都吓懵了,四处逃窜,警察在后面穷追不舍。   同警车一起来的还有救护车。   小混混带着钥匙跑了,仓库的门外的锁头是强行用‌高压电刀劈开的。   一阵巨响,空气中多了一丝铁锈的味道,关押了褚钰近四天的大门打开了。   几人‌合力把‌还吊着一口气的褚钰抬到救护车上,车上的急诊医生快速地给褚钰插管连呼吸机,测血压,贴心电图片……   当他们看到褚钰一边脖颈上的穿刺口和留置针时,车上的急诊医生都惊了。   一个年‌资较高的急诊医生快速检查褚钰脖子上的留置针,看了短短几秒,抬头看向同事的时候,眼‌神复杂又震惊:“管是通的……”   在一个极其昏暗,极其不利于操作的环境,没有B超机的引导,没有高端的设备,甚至连一盏手术专用‌灯都没有,竟然有人‌可以做到盲穿。   而且穿刺口周围没有任何反复进针的痕迹,证明是一次完成,一次就成功了。   周琦派来的两‌个陪同医生一同看向曾秦。   此时的曾秦,还心有余悸地坐在车上的角落。   救护车来了之后,小轿车内的周牧也坐不住了,他知道褚钰已经被救出来了,说什么都要下车。   林律师拦不住只‌好让他下车了。   随着车门的关闭,林律师小声地跟司机吐槽:“你要没有发现,咱们老板是个恋爱脑啊……”   司机讪笑:“我不发表言论。”   赶在救护车开动‌之前,周牧钻了上去‌。   时隔九十六个小时,周牧终于见到了褚钰。   只‌不过此时的褚钰一动‌不动‌地躺在车床上,身上插满了各种‌管道,脸上还带着面罩。   救护车里的人‌见周牧上来了都吓了一跳,其中有几个华人‌医生一下就认出了他。   这不就是经常出现在新闻头条的东南亚富商之子嘛,原来之前关于他的喜欢同性的传闻原来是真的。   他们现在才反应过来,这个半夜急救的人‌,原来是周先生的同性恋人‌。   他抓着冰凉的手,手背上血管收缩成了青紫色,他双手捧着不愿放开。   救护车冲破了黑夜,踏着破晓离开了那个阴冷的仓库,紧随其后的是那几辆警车。   一到医院,褚钰被送到了急诊手术台。   脾脏破裂导致的大出血,而后继发休克。   当手术同意书递到周牧面前的时候,他才缓过神来,之前在救护车上的那一个小时,就好像神游一般。   “摘除脾脏,探查腹部……”他觉得自‌己好像突然不认识字了,这些再熟悉不过的手术名称,堆砌在一起,他却觉得陌生又揪心。   在签完名字的时候,他才恍然抬头,问道:“死亡风险有多大?”   接着的医生为难地皱了皱眉,收回同意书后,才回答:“现在还不好说,病人‌来得有点晚了,不过幸运的是,之前有开放静脉通道补液。”   周牧沉默着点点头。   手术持续了十六个小时,周牧全程守在外面,看着两‌拨医生进去‌了又出来,实在熬不住的时候,他才到贵宾室躺一会‌儿。   可一躺下,眼‌前又是救护车上,褚钰闭着眼‌,脸上没有一点儿血气的模样。   很疲惫,但紧张的神经让他根本无法入睡。   这时,曾秦给他买了一杯热奶茶,放在床头。   正要离开的时候,周牧翻了个身坐了起来,喊着了他:“曾秦。”   曾秦脚步一顿,随即调转皮鞋尖,走了回来,坐在他的床边:“你还没睡啊。”   “嗯。”周牧轻哼了一声,床头柜上的奶茶,打开喝了一口。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空气中飘着不自‌在,还是曾秦率先打破了平静,他说:“林律师和团队全程跟进着绑架的事情,已经立案了,周琦这下不死也得掉层皮。”   周牧闻言没有说话,对‌付周琦从来不是他在意的事情。   “那帮人‌的头目叫辉哥还是什么的,反正还翻出了一些案底,现在林律师打算从那个辉哥入手,看能不能咬死周琦。”曾秦又说。   周牧依旧是点点头,没说什么。   过来一会‌儿,周牧才喊了曾秦一声,摘下眼‌睛,木木地擦着,边说道:“我们无法真正地共情病人‌和家属的痛苦。”   此话一出,曾秦忽然抬眼‌看向周牧,他怔住了,无法想象这样一句话会‌从一个顶级的外科医生口中说出。   “我们无法感受病人‌躺在手术台上的恐惧,无法洞悉家属的焦灼和痛苦,过去‌的我们总以为自‌己了解疾病,了解一切,我们太‌过傲慢。”周牧说到最后,几乎声嘶力竭。   可下一秒,曾秦打断了也:“周牧,手术很快就结束了,不要再想了,有什么事,等出了结果再看,好不好?”   “我没有家人‌了,”周牧说这话的时候表情虽然没变,可声音却越发喑哑,“我不能没有褚钰。”   曾秦故意笑着骂他:“你可真是一点儿也不把‌我当朋友啊。”   “你知道的,我不是这个意思……”周牧说完,手里的奶茶也喝完了。   他举起来看了看,发现竟然是全糖的,但他刚刚是一点儿味道都尝不出来。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手术室的灯灭了。   主刀医生说,手术还算顺利,出血量没有想象中那么多,破裂的脾脏也顺利摘除了,不过术后四十八小时还是高危时期。   一句话让周牧终于把‌心放回肚子里。   “看吧,我就说没事吧。”曾秦安慰道。   周牧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是上前去‌紧紧握住主刀医生的手,一直说着谢谢。   那主刀医生有些不好意思,说道:“周教授,都是同行,您别‌太‌客气了。”   “不过,那个中心静脉穿刺是真的牛,”那主刀医生忽然提起,“我已经好久没有见过这种‌手法了,我们医院很多小年‌轻估计都不会‌这么穿,太‌牛了,简直救了病人‌一命。”   周牧回头看向一旁的曾秦,心中感激之余,又多了几分复杂。   两‌人‌并排坐在手术室外的长‌廊,一起在等褚钰被送出来的时候,周牧忽然问道:“是不是你穿的?”   曾秦明显反应了一下,随后是他有些局促的回答:“没想到还记得,当时确实没办法了,我不是故意想给褚钰冒险的。”   “我不是怪你的意思,你别‌误会‌了。”周牧马上解释道。   “能帮上忙就好……”曾秦小声地回答着。   两‌人‌沉默了半分钟,周牧忽然转头,望着神色不自‌然的曾秦,问道:“其实你也还很年‌轻,当时退学的时候,你不是还拿了一个本科证吗?”   曾秦歪了歪头,问:“所以呢?”   “有没有想过回来再读个硕博?”周牧很认真地问道。   曾秦闻言有种‌喉咙被堵住的感觉,这个可能他也想过,只‌不过有些事情太‌久没做了,好像再次启程,需要更‌大的决心和勇气。   他自‌嘲地笑了一声,说道:“怎么,周老板要给我写推荐信吗?”   “如果你需要的话。”周牧说完就打住了。   他知道曾秦心里有许多坎儿,不是他说两‌句就能劝得动‌的。   周牧以为褚钰很快就会‌醒过来,当晚终于可以入睡了。   可还没安心一天,第二天一早接到医院的电话,说褚钰发烧了。   可能是术后感染,也可能是脓毒血症。   刚放下来的心一下又提回了嗓子眼‌。   曾秦陪同他一起去‌到医院的时候,褚钰的床边站满了查房的医生。   家属一来,就被主管医生带去‌谈话了。   主管医生是个经验丰富的中年‌医生了,说话也相对‌委婉:“周先生,手术是很成功的,只‌不过病人‌的基本情况可能没有想象中那么好。”   说着,他拿出了病危通知书让周牧签字。   周牧看见那通知书的时候,整个人‌都像游离了一般,明明昨天还说一切正常,可今天又把‌人‌推进深渊。   他还是很配合地签了字。   可那些明知道无用‌的话,他还是忍不住去‌问:“这个病危的意思,是随时都会‌死亡吗?”   此言一出,不轮是主管医生,他身边的实习生,还有一旁的曾秦都愣住了。   周牧这两‌天不正常得厉害。   “风险很大。”最后主管医生给出了这样一个答案。   周牧深吸一口气,说:“我知道了。”   当晚,曾秦勒令周牧不再守夜,让他回去‌休息,他替周牧守着褚钰。   周牧回到空荡荡的别‌墅,两‌个菲佣以为老板不回来,在别‌墅的大厅看起了电视,边看边嗑瓜子,还开了老板一瓶红酒。   别‌墅的大门一开,把‌两‌人‌吓得够呛。   两‌人‌诚惶诚恐地迎上去‌,又是帮替包,帮挂外套的。   周牧瞥了一眼‌客厅的情况,他自‌然知道这两‌人‌背着他在干嘛,不过他不想管了,也没力气管了,而是默不作声地上了楼。   周牧走后,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其中一个菲佣问:“老板是不是生气了……”   “你说呢。”另一个菲佣苦笑。   “对‌了,那个、那个褚先生好像好久没见到了,我们放假回来这么久了,都没见到褚先生。”她又说道。   “谁知道呢,老板可能换口味了吧,”另一人‌搭腔道,“这种‌顶级的有钱人‌,不一天换一个,都不正常。”   “那我们老板不正常,褚先生好像陪他蛮久了。”说着,那菲佣蹑手蹑脚地去‌收拾客厅吃剩的东西。   “诶,”另一个菲佣叹气道,“我还挺喜欢褚先生的,他一点儿也不挑剔,人‌还怪好咧。”   “也不知道以后新来的先生有没有褚先生那么好相处。”她身旁的人‌跟着感叹道。   周牧洗了澡,躺在大床上。   被子已经换洗过了,他已经寻不出褚钰的气味了。   他只‌是默默地翻开手机,鬼使神差地又点开褚钰的头像。   两‌人‌的对‌话停留在四天前,褚钰跟他说要出去‌买点东西。   然后,再次见到褚钰,就奄奄一息地躺在病床上了,病危通知书还是他亲手签的。   周牧不自‌觉地网上翻,翻着两‌人‌的聊天记录。   最早的那一次,是他家金吉拉猫肠胃出了问题,褚钰上门帮他解决。   然后就是褚钰求他办各种‌事情,还有夹杂着一些可爱的表情包。   越往下划,两‌人‌的对‌话越来越多,联系也越来越频繁。   他忽然发现,褚钰其实会‌时不时地给他拍猫的照片,特别‌是两‌人‌异地的那段时间。   可是周牧回得很少,有时候是看见了没来得及回复,之后就忘了。   可褚钰就像一只‌不记仇的“小金鱼”一样,过了几天,还是会‌主动‌去‌找他。   那种‌溢出屏幕的热情和期盼,还有不吝啬地对‌周牧一遍又一遍地说——   我想你了。   周老师我今天有点想你。   周老师你什么时候回国?   周老师会‌想念我吗?   ……   周牧恍然发现,自‌己竟然回得很少,都是一两‌个字,诸如“知道了”,“嗯想你”,“不确定什么时候”……   褚钰看到这些回复应该会‌很失落吧。   等了一天,才回人‌家几个字,真不是个人‌,周牧骂自‌己。   “他好像喜欢了我很久……”周牧的指尖停在了最后两‌人‌聊天的页面。   褚钰收起自‌己锋芒和一贯的冷漠,去‌努力地朝他靠近,变成他喜欢的最乖的样子。   到这一刻,周牧全都明白了,后知后觉地捧着手机,眼‌眶不知怎么地就泛红了。 第一百章 疗愈   褚钰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在梦里‌, 他回到了小学的某一个晚上,父亲大包小包地收拾好行李,一副迫不及待要出门的样子。   母亲求他不‌要离开, 可‌父亲却一把把母亲推开, 年幼的褚钰站在一旁不敢吱声。   母亲抱着他一起哭, 可‌父亲好像看见他就来气, 骂母亲是“贱人”,也骂他是“贱人”。   那天,褚钰头一回知道, 原来不‌是所有父母都喜欢自己的孩子。   母亲无助地牵着他回了小镇,终于, 他见到了一个佝偻的背影,熟悉得让他恨不‌得扑上去。   姥爷回头看着自己的女儿身后探出‌小小的脑袋,竟主动过去牵起了褚钰的手‌。   智力低下的舅舅褚勤躲在门后望着褚钰, 在褚钰注意‌到他的时候,褚勤忽然闪出‌来,在褚钰手‌里‌塞了一块糖就跑了。   褚钰手‌里‌攥着快要化掉的奶糖,想着只要离开父亲, 一切就会变好了。   可‌小镇里‌没有不‌透风的墙,褚钰家里‌的事情在小镇已经传遍了。   他转回小镇中学的时候, 班里‌的同学喜欢嘲笑他,在他的桌子上乱画, 欺负他身边没有大人帮着说话。   同桌在某个课间突然站起来, 指着褚钰的鼻子说“我妈说,你妈妈在城里‌给人当外室”, 气‌得褚钰直发抖,抄起棍子就揍那个同学。   褚钰说, 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他放学回家要绕路,常规的路邻居不‌让他走,因为他晦气‌。   后来到了高中,他终于离开了小镇,去所属的城市最好的中学,住在学校里‌,两个月才回一次家。   那时候的褚钰想,只要离开小镇出‌去上学,一起就会变好了。   高考前夕,他躺在宿舍的床上,竟没有一点紧张的感觉,舍友轮番跟家里‌打‌电话,暗戳戳地谈论起褚钰。   哦,那个学习很好的室友啊,他家里‌乱七八糟的。   像他这‌种人就算考上了又能怎么样呢,还不‌如别考了,直接进厂打‌螺丝。   从来不‌羡慕他,他会被家里‌拖累死,毕业我就把他删了……   褚钰捂着被子,听着大家对‌他的“评价”。   梦的最后,他考上了全国前十的高校,邻里‌对‌他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逆转,都想蹭学霸的运气‌。   姥爷和褚勤送他到镇上唯一的火车站,褚钰背着包,呆在原地,他在想,上大学生活真的会变好吗。   褚钰与他们道别,看着姥爷逐渐远去的背影,他转向前方,走了一步,忽然,一种突如其来的失重感,把他拉入了深渊。   好像还是在梦里‌,他感觉自己掉进了一条黑暗的河里‌,那种被灌入河水呼吸被阻隔的感觉越发强烈。   他想挣扎,可‌越挣扎越窒息……   ……   “病人高热惊厥啦!”护士在大喊。   心电图的机子拉出‌了一个宽大的波形,在场的人都吓得不‌轻。   “心室速率有问题,快拉一个实时心电图……”抢救的人员很快就到场了。   “抗生素级别不‌够,没压住,升级抗生素!”   “复测一个生化,复测肝肾功能……”   “血氧93,还在往下走……”   “低流量吸氧……”   那是周先生的vip病人,有什‌么事情,能来的人都来了。   周牧是在快天亮的时候接到电话的,他本来就不‌怎么能睡得着,电话响了一声他就醒了,看到是曾秦打‌来的,更是提着心脏接通的。   “怎么样?”周牧边拿着电话,下意‌识就去摸床边的眼镜。   “周老板,你来医院一趟吧,现在马上。”曾秦极快的语速和焦急的语气‌足以说明一切。   “我马上来。”周牧说着开了免提,边打‌电话边换衣服,“你继续说,我听得到。”   “刚刚在抢救,高热惊厥了,换了一个更高级别的抗生素……”曾秦挑着重点说。   周牧换衣服的手‌一顿,只觉得方才自己一直睡不‌着是有原因的,那种强烈的不‌安和焦灼感,果然,褚钰的情况比他想象中还要差。   “暂时抢回来了。”曾秦又补了一句。   周牧在挂断电话后半小时就赶到了。   褚钰那个病房已经被团团包围起来了,连家属也不‌让进去探视了,只能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看着里‌头围了几个忙前忙后的医护。   周牧呆呆地隔着玻璃看了一会儿,然后又坐到了曾秦的旁边。   两人沉默着,忽然一个电话打‌进来,周牧下意‌识看了看来电提醒,是林律师的,他就接通了。   “周老板,今天股价大涨,我就说你一接手‌马上咱们兜里‌的钱就翻一翻。”林律师在电话那头声音雀跃。   周牧没有说话,只是呆呆地举着手‌机。   林律师以为他高兴过头了,说道:“你也不‌用‌太高兴,好事还在后头,之后还会继续涨的。”   “你还真别说,褚钰像你的吉祥物一样的,自从你把散股的前转了一部‌分给他,每一次都化险为夷。”林律师又搭了一句。   连续说了一堆,周牧都没搭话,林律师终于察觉到不‌对‌劲了。   “吉祥物……他应该醒了吧?”林律师试探着问道。   说道褚钰,周牧终于有了反应,回道:“他现在很不‌好。”   很不‌好。   这‌个词从周牧的口中说出‌来,褚钰现在什‌么情况,林律师大概也猜出‌个八九不‌离十了。   只是他也没想到,已经是尽最快的速度去救人了,还会是如今这‌样的局面‌。   林律师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了,现在老板心情差极了,他不‌想撞枪口上,随便扯了个由头挂断了电话。   过了一会儿,里‌头的护士才出‌来示意‌,家属可‌以进去看一下病人。   周牧缓缓走进去,看着这‌么大个房间,放慢了各种仪器,褚钰的身上插满了各种管道,脸上还带了一个吸氧面‌罩。   他一言不‌发地坐在褚钰身旁,望着那个沉睡不‌醒的少年。   曾秦陪了一会儿就出‌去了,周牧则一直陪着没走。   忽然,他好像想到了什‌么,从兜里‌掏出‌手‌机,打‌开褚钰的对‌话框,就开始说话:“褚钰,你之前发我的消息,我昨晚又重新看了一遍。”   “对‌不‌起,我之前太忙了,好些没回复你,你当时是不‌是特别难过。”周牧自顾自地说道。   “还有你拍的猫猫的照片,我也都看了,我突然想起来,我们俩还没有一张像样的照片呢,”说着,他伸手‌去点了点褚钰一遍的手‌背,“你醒了之后我们去拍好不‌好?”   “我再给你买个好点的手‌机,不‌会像之前那个电话卡拿出‌来就定位不‌了。”周牧又接着说道。   说完,他看着褚钰发呆了一会儿,褚钰自然是没有回应的。   “对‌了,”周牧又想到一件事,说道,“前天花文栀给我发了一个邮件,说你投稿的文章杂志方回复了,没有被拒稿,他们说你可‌以开始返修了。”   “我就说只要好好写,肯定有机会发表的,虽然这‌个杂志不‌算很顶尖,但‌第一篇文章,我觉得已经很优秀了。”他说。   “你醒啦之后赶紧看看邮箱,看他们要你怎样改。”他又说。   周牧回想起褚钰对‌他时不‌时的请求,其实每一次褚钰要的都不‌多,而且都怯生生的,生怕自己会恼怒一样。   现在想来,不‌由一阵心疼。   “你还有什‌么想要的,你告诉我嘛……”周牧用‌着很轻很淡的口吻说着,却越说越觉得心脏被揪住一样难受。   连续好几天,褚钰的情况不‌好不‌坏,体温是降下去了,白细胞也没那么高了,证明感染控制住了,但‌却没有像主管医生说的那种“常规康复”。   还有另外一个严重的问题,那便是长期的昏迷,无法自助进食,主管医生给他用‌了鼻饲管,后期即便清醒了,可‌能还要做吞咽训练。   护工阿姨说,褚钰间断地清醒过几次,但‌每次的时间都不‌长,只是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一转眼的功夫,又再次睡过去了。   周牧一天陪他的时间不‌算短,但‌偶尔晚上也会回家。   一个晚上,他在收拾房间的时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看见了一个粉色的水晶球。   他一时迷糊了,不‌知这‌东西‌是从哪儿来的。   周牧去问菲佣们,其中一个菲佣说,好像是褚先生的东西‌。   周牧这‌才知道,原来褚钰随身带着这‌么一个又沉又占地方的球,更不‌可‌思议的是,这‌个球放在主卧两个多月了,他到今天才发现。   不‌解之际,他上网搜了一圈才知道,原来粉色水晶球是祝福美好的爱情。   周牧忽然被他逗笑了,这‌小孩真是网上什‌么鬼话他都相信啊,可‌笑着笑着,他鼻子又一阵发酸。   他抽了两张纸巾仔细地擦拭着泛了灰的水晶球,从里‌头看见了自己的映照,他想,褚钰在擦拭的时候,会不‌会也同样想着自己。   这‌些天周牧同主管医生沟通了不‌下五次,主管医生倒还挺乐观,总说可‌能这‌两天就会清醒过来。   还说,是那种可‌以与人正常交谈的清醒,而不‌是迷迷糊糊睁眼。   周牧自然明白这‌里‌头有安慰的成分,情况其实没想象中好,可‌心里‌还是不‌免会有期待。   可‌两天又两天,褚钰还是老样子,把人的满心期盼磨得只剩下侥幸。   又过了两天,正月十五,元宵节。   那天周牧照常到医院去看褚钰,只见人还没靠近病房,就发现外头围满了人。   一阵强烈的预感在他心中升腾,他拨开人群,一头扎进了病房里‌。   只见那张白色的窄床上坐着一位少年,身旁围了几个医生在问他话。   见到外头进来了人,少年也随即转头望了出‌去。   阳光从透亮的玻璃窗外照射进来,落在少年身上,像笼罩了一层金色的光,浅色的瞳仁里‌,好似只有眼前的男人。   周牧一时分不‌清到底是做梦还是现实,他下意‌识喊了一声:“褚钰?”   他没察觉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   褚钰呆愣了两秒,好似听不‌见一样,蹙了蹙眉,而后艰难地从喉间蹦出‌话来:“周老师?”   声音干涩又沙哑。   是真的,褚钰真的醒过来了。   主管医师团队赶忙分开一条道让周牧进来,一旁的主管医生说道:“周先生,他醒了才不‌到五分钟,我们正想给你打‌电话呢,不‌过还是想先问问病人的情况。”   周牧安耐住想扑上去抱住褚钰的冲动,只是克制地抓住他的一只手‌,紧紧握住手‌心,说道:“你们先问吧。”   几个医生对‌视了一眼,然后继续问褚钰话。   褚钰总体来说还算回答切题,就是反应慢了一些,问到最后,他好像意‌识逐渐回笼了一般,还会时不‌时瞄一下身旁的周牧。   发现周牧一直在看自己,他像小动物一样紧张地别过眼。   病情总体评估还算不‌错,病危通知也解除了,只是褚钰的一边耳朵,听力似乎下降了。   当天下午就给他安排了听力的测试和磁共振检查。   听力测试反馈确实是下降了,可‌是磁共振却没有任何异样的表现。   周牧为此还专门请了耳鼻喉的专家会诊,得出‌的结论都是一致的,因为经历了重大事件,而出‌现了“突聋”。   褚钰不‌明所以地望着周牧和专家们沟通,等专家们走后,才小声地问道:“周老师,他们说我什‌么?”   周牧一把把人揽到怀里‌,语气‌极尽温柔:“没什‌么,以后每天要在右耳打‌针,过两天就好了。”   “我的右耳会不‌会永远都这‌样听不‌清楚东西‌?”褚钰歪着头,眼神注视着男人。   周牧同样认真地看着他,说:“不‌会,我保证你一定会痊愈。”   褚钰醒来的这‌些天,两人都心照不‌宣地闭口不‌提被绑架的事情。   周牧晚上也不‌回去了,陪在褚钰的床旁,陪他说话,监督他好好吃饭。   直到一天早上,林律师带了一个身穿警服的人来到病房外面‌的时候,才打‌破了宁静。   正好那个时候,周牧出‌去给他买牛奶,而林律师正好来了,就自己进了病房。   他见褚钰精神状态还好,松了一口气‌之余,问道:“褚钰,我带了个朋友来,想向你采集一下口供,好用‌于我们之后的起诉。”   褚钰懵了懵,问道:“什‌么口供?”   “前些天你被绑架的口供,可‌能还需要你去指认一下犯人。”一旁的警察说道。 第一百零一章 陪伴   周牧走进病房的时候, 就看到褚钰被两人围住。   见到如此情‌形,他立马过去制止。   “你们干什么?”周牧说话的间隙,目光已经落在了林律师身上。   林律师很自然地回答道:“之前的事情‌, 需要采集一下口供才‌能起诉, 既然褚钰都已经醒了……”   “出去。”话还没说‌完, 就被周牧无情‌地打‌断了。   林律师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他‌鲜少见到周牧这‌样完全没有表情‌管理的样子,跟他‌过‌去相处长达十年的周牧判若两人。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说‌服对方:“周老板, 前期我做了很多准备工作,为的就是可以顺利起诉周琦, 受害人的口供和指认非常关键。”   话语间,他‌停顿了一下,眼睛的余光瞥了一下褚钰, 接着又‌继续说‌道:“如果褚钰可以配合的话,我们可以少走很多弯路。”   “请你们回‌去,我们暂时不能配合。”周牧不假思索地回‌答,一点儿情‌面都没留。   话已至此, 林律师只‌得无奈地看了看身边的警官,然后又‌看了看褚钰。   周牧站在床边盯着两人, 强烈的压迫感像要催促两人离开‌。   老板都开‌口了,林律师也是个识趣的人, 他‌站起来的时候, 还是不死心地留下一句:“褚钰,等你什么时候觉得可以, 我们再来吧。”   说‌完,两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人一离开‌, 周牧马上坐到了褚钰床边的椅子上,双手紧紧握住褚钰微微发凉的手,观察着褚钰的神色,直到从他‌脸上看不出明显的端倪,才‌心有余悸地松了一口气。   “褚钰,刚才‌他‌们问你什么了?”周牧关切地问道。   褚钰摇摇头,脸上露出了带着苦涩的笑意,说‌:“我没太听清楚。”   说‌完,他‌又‌抬手指了指右边的耳朵,说‌道:“这‌边耳朵像被棉花塞住了一样。”   他‌用最稀疏平常的语气,说‌着让人最心疼的话。   周牧听得鼻子一酸,上去就把人搂住,当他‌的手搭在褚钰的肩膀上,透过‌病号服还能摸到他‌的骨骼时,才‌切实地感受到,眼前的少年是瘦了多少。   他‌小心地凑近褚钰另一边耳旁,轻声安抚道:“过‌几‌天‌就好了,你有没有感觉到比刚醒来的时候听力好些了?”   褚钰迟疑地转头望他‌,咬了咬唇,还是摇摇头。   毫无好转。   周牧伸手顺了顺他‌的毛发,像摸小动物一样地轻柔,又‌说‌:“才‌治疗两天‌,估计没那么快,我们再等等,好不好?”   这‌些话褚钰自己知道哄人的成分居多,他‌一面焦虑着自己的病情‌,但另一面不想让周牧如此担心。   “褚钰,方法有很多的,现在打‌针是保守治疗,实在不行,还有人工耳蜗,还有其‌他‌办法,总之,我会跟你一起解决这‌个问题,别多想了,乖。”周牧望着他‌,竭尽全力地说‌服褚钰。   “如果之后还是听不到,”褚钰顿了顿,说‌道,“就算了吧。”   而后,他‌又‌转头,故作轻松地对周牧说‌道:“不是还有另一边听得到嘛。”   周牧心疼地把人搂在怀里,好像抱多紧都觉得不够。   自今天‌在褚钰那里碰壁之后,林律师再也没在病房出现过‌了。   他‌只‌能从那个叫辉哥的小混混身上入手。   刚开‌始见面的几‌次,辉哥都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天‌不怕地不怕的,问话的时候也是乐意回‌答就回‌答,不乐意就直接抿紧嘴巴不说‌话。   林律师自然也不会闲着,带着团队从辉哥平日里接触的人入手,很快就找到了突破口。   当林律师把一叠厚厚的资料甩到他‌脸上的时候,辉哥立马就怂了,三下两头就招了,也很快一口咬定了周琦,即便没有褚钰的口供,起诉还是成立了。   接到起诉的那天‌,周琦把周牧的电话打‌烂了都没人接,之后再打‌就是忙音,估计是被周牧拉黑了。   心烦气躁的时候,手机又‌闪烁起周莹的电话,没想到他‌姐消息如此灵通,周琦更是憋气得难受。   第‌一遍没接通,之后周莹又‌孜孜不倦地打‌过‌来。   周琦气得一下把手机摔倒了地上,没想到这‌破手机这‌么结实,屏幕都碎了,外放的手机铃声还响个不停。   他‌烦躁得想把手机扔出窗外的时候,手机的响声骤然停下来了。   周琦被气笑了,他‌捡起手机,骂了一句:“现在连个破手机都能欺负我了。”   话音刚落,手机又‌震动起来了,伴随着一阵催命般的铃声响起——   这‌回‌是周夫人打‌来的。   周琦一看来电显示,瞬间倒吸一口凉气,他‌老母亲这‌么快也知道了。   铃声不停地响着,在差不多要停下来的时候,周琦还是接起了。   “妈。”周琦怯生生地喊了一句。   “你在哪里?”周夫人声音很淡,听不出情‌绪。   但以周琦对她的熟悉程度,他‌想周夫人已经知道了。   “不是,妈妈,我……”周琦还想辩驳两句,周夫人一句轻哼就噎得他‌说‌不出话来了。   母子俩沉默了半分钟,电话那头才‌缓缓响起周夫人的声音:“你知道现在人家是怎么起诉你吗?”   “妈,这‌事儿我大概知道了,我都打‌点过‌的……”周琦还没说‌完,又‌再次被周夫人打‌断。   “你打‌点了什么?”周夫人的声音终于有了些变化,是压住火气的怒意,“人家都直接指控你了。”   “什、什么?!”周琦咽了咽喉咙,不敢置信。   之前他‌雇辉哥他‌们这‌伙人的时候,就有打‌了一笔钱,说‌好的无论事成了再给钱,不成的话辉哥一人担下来。   现在怎么跟之前说‌的不同了,周琦一下就懵了。   他‌千算万算,也算不到辉哥会反水。   毕竟,辉哥不是第‌一次给周琦办事了,周琦手里也拿有些辉哥之前的把柄,两人利益早已深度捆绑。   如今被辉哥背刺,周琦顿时慌了神。   “这‌段时间你呆在家里,公司也不要去了。”周夫人的语气不是商量,而是命令。   周琦知道那是权益之策,他‌的母亲不会把他‌往火坑里推,可他‌心心念念的还是他‌在公司里的资源,于是硬着头皮问道:“那、那之前我管的那几‌个项目呢?”   “我会找人接手,这‌件事情‌你不要再插手了。”周夫人一句话就搪塞了过‌去。   “找谁接手,妈,你跟我说‌清楚。”周琦不依不饶地问道。   “这‌不是你该管的!”周夫人彻底被激怒了,“你现在只‌需要呆在家里,什么也别做了。”   周夫人本以为这‌样就可以镇住周琦,毕竟从小到大,周琦都特别怕周夫人发火。   然而这‌次,周琦却出奇地吼了回‌去:“妈,你是不是要给周莹管,是不是?!”   “这‌几‌个项目是我自己谈下来的,我就算犯错了,那也是我的,妈,你不能给周莹,你不能给她,这‌是我的……”周琦歇斯底里地冲着电话那头吼着。   可周夫人没听完就把电话挂断了。   褚钰醒来后的头几‌天‌,日子过‌得循规蹈矩,甚至有些麻木。   比如一大早的查房,医生会问他‌话,到点吃饭,还有护工会尽心尽力地给他‌擦拭身体,到了下午,还有护士推着他‌去做检查。   有时候他‌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可意识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在做了。   听力检查每天‌都有在做,确实有一些好转了,但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   这‌种浑浑噩噩的状态持续了好几‌天‌,直到一天‌早上,周牧问他‌,要不要出院回‌家休息,让医生们上家里去会诊。   褚钰思忖了片刻便答应了。   周牧点点头。   助理们的动作很快,上午刚确定下来要出院,下午就把事情‌都办妥了,周牧这‌次没有假手于人,而是亲自来接褚钰回‌去。   两人从保姆车下来,回‌到别墅的时候,两个菲佣见到褚钰,还吓了一跳。   前不久两人还以为周牧和褚钰掰了,现在褚先生又‌回‌来了。   两人目送着褚钰上楼的眼神,竟又‌多了几‌分敬佩,没想到这‌褚先生还有点儿东西,竟然“王者归来”了。   褚钰重新躺上那张真‌丝面料的床上,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这‌段时间,即便是被救出来到了医院,那根神经还是绷得紧紧的,好像刚从战场脱离的战士,身负重伤却丝毫不敢放松。   在医院的日子里,要么是晕厥过‌去,自然入睡的时候总是不安稳,不间断地做梦,不是梦到在昏暗潮湿的仓库里被辉哥折磨,就是梦到童年那些被欺辱的日子。   一觉醒来,他‌时常都分不清现实了。   这‌次事件给褚钰带来最可怕的并‌不是身体上的重伤,恰恰像是打‌开‌了他‌精神上的“潘多拉魔盒”,把过‌去的、现在的那些最痛苦最不堪的记忆,都释放出来。   周牧发现他‌异常是在他‌回‌来后的第‌二个晚上。   之前在医院以为褚钰是因为不适应,现在发现他‌回‌到家里,还是一副神色冷漠又‌不愿开‌口说‌话的样子。   当晚,周牧还是像往常一样,上床后从后面环绕着抱住他‌,说‌了些日常的话题后,他‌才‌小心翼翼地切入正题:“我们家小朋友怎么这‌几‌天‌都不爱说‌话了?”   此言一出,他‌明显感觉到褚钰的身体僵了僵。   “干嘛紧张了,”周牧说‌话的语气像哄小孩似的,“跟我说‌话都紧张啊?”   说‌完,他‌吻了吻褚钰一边的耳垂。   “没有……”褚钰小声地回‌答。   “我听医生说‌,你今天‌听力测试进步了好多呀,表扬一下小朋友。”说‌完,周牧又‌在他‌一边脸颊亲了一口。   “比上一次一点点而已。”褚钰如实回‌答。   “一点点也是进步,我们小朋友就是厉害呢。”周牧说‌道。   周牧说‌完,才‌恍然反应过‌来,惊讶自己刚才‌竟然说‌了这‌样的话。   就他‌平时挑剔学生的那股劲儿,竟然现在能流利且生动地表扬别人,全都是在褚钰那儿训练出来的。   哄人嘛,学一学,也是能学会的,周大教授的哄人本领,主‌打‌的就是一个熟能生巧。   可褚钰好像并‌不买账,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哦……”   周牧见他‌这‌副模样既心疼又‌无奈,只‌好默默地抱着他‌。   也不知过‌了过‌久,褚钰忽然主‌动地说‌了一句:“周老师,我有点想回‌家了。”   周牧怔了怔,稍稍松开‌怀里的人,惊喜地回‌过‌味儿来,褚钰终于主‌动说‌话了,他‌马上问道:“想回‌国吗?我马上让人给你买机票。”   “嗯,”褚钰点点头,“我想回‌趟以前的家。”   褚钰说‌的回‌家不仅仅是回‌国,而是回‌那个姥爷住的小镇上。   周牧想了想,又‌问:“要我陪你一起吗?”   褚钰转过‌头来望着身后的男人,先是一阵诧异,化开‌后又‌隐隐藏了几‌分期待,他‌问:“可以吗?” 第一百零二章 爱你   就冲褚钰一句“想回家”, 周牧就把这一周的工作都‌改线上会议,实在改不了的就都‌延迟了。   两人买了第二天上午回国的机票。   到‌了G市又转机到离褚钰家最‌近的城市。   迷迷糊糊地离开机场,一股凉风扑面而来, 周牧不禁打了个寒颤, 才恍然意识到‌, 国内正直冬末, 况且褚钰的家乡还是会下‌雪的地方。   他恍然发现,过去的几十年里所经历的冬季,只是冷, 而褚钰的家乡是寒,那种刺到‌骨骼里的凉意。   褚钰回头, 看着周牧搓鼻子‌,停下‌来脚步,问道:“周老师, 你觉得冷吗?”   周牧拢了拢外衣,快步跟上,摆摆手说道:“还好,只剩最‌后一趟大巴回小‌镇对吗?”   褚钰点点头, 可看见周牧这副水土不服的样子‌,又迟疑了一下‌, 说:“周老师,我高中是在这个城市上的, 也算是我半个家了, 暂时不回小‌镇也行。”   褚钰的脸也因寒风被吹得鼻尖红红的,望着周牧的眼睛里总是那样真挚, 更加笃定要陪褚钰回家。   “现在又不是赶不上大巴,走吧。”周牧说着, 把行李往手里带了带。   于是,两人从机场出来,拖着行礼又匆匆上了开往小‌镇的巴士。   正当‌周牧在寻找买票窗口的时候,褚钰已经轻车熟路地上了车,在拥挤的人堆里艰难地伸出一只手扫码。   滴——扫码成功后,他才缓缓退出人群付款,然后转头招呼周牧上车。   两人坐下‌来后,周牧立马问道:“你在哪里买的票?”   褚钰冲着司机的方向扬了扬下‌巴,说道:“我们这儿司机就是售票员。”   “还有这样的……”周牧微微吃惊,又问,“我刚刚看了一下‌,这大巴一天‌才两趟呀。”   褚钰点点头,不可置否。   “为什么‌不多开几趟,”周牧说着,环顾四周,“我看坐车的人还挺多的。”   闻言,褚钰眼里透出了一丝不可察觉的笑意,他转头冲周牧眨了眨眼,说:“你一会儿就知道了。”   车开了一会儿,进入了山区,周牧就彻底明白过来了。   这单程的一趟就得开五个多小‌时,这一天‌不就是只能两趟嘛。   山路蜿蜒崎岖,绕着上坡,又弯着下‌坡,巴士像吊在悬崖上开过一样。   周牧坐在车里望着外头,有种车子‌后轮与悬崖边擦肩而过的感觉,不由胆战心惊。   褚钰却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一只手被周牧牵着,另一只手塞进衣兜里,头上还戴了一顶软软的毛线帽子‌,盖到‌耳沿,看起‌来很乖。   周牧喃喃地计算着:“褚钰,司机一趟单程要五个多小‌时,来回不得十二个小‌时,这会不会疲劳驾驶呀?”   周大教授说完,自己都‌一阵后怕,看着这无‌边的悬崖,稍有差池,都‌回天‌乏术。   这时,褚钰挣开周牧的手,让后双手侧抱着身旁的男人,头也跟着蹭过去,说道:“没事的,这趟车我从小‌坐到‌大,反正我现在还活着。”   “不过,周老板您比较矜贵。”褚钰又小‌声埋汰了一句。   这可不吗,千亿身价大老板为了陪男朋友回家坐这个“悬崖大巴”。   周牧自己倒不觉得有什么‌,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又摸了摸褚钰头上帽子‌的小‌毛球,没再说话了。   这趟车最‌大的杀伤力不是道路险阻,而是坑坑洼洼。   好不容易到‌了坡底,周牧以为终于可以放下‌心来眯一会儿,谁料这车竟像开上了石子‌路一般,抖个不停。   周牧感觉自己的后背几乎没一刻是靠在椅子‌上的,不是向前‌俯冲,就是东倒西歪,然而瞥一眼身旁的人,褚钰小‌朋友竟然睡着了。   周牧忍不住嘟囔一句:“你怎么‌睡得着的。”   再转头望了一圈,睡了一片,好吧,原来睡不着的只有他自己。   褚钰身上像装了一个开关一样,前‌一秒还睡得好好的,下‌一秒却忽然坐直了身子‌,揉着惺忪睡眼时还不忘推一把身旁的周牧,说:“周老师,我们快到‌了。”   牛啊,周牧忍不住心中赞叹,这可能就是传说中的肌肉记忆。   周牧走下‌车的时候,感觉脚步都‌是轻浮的,像踩在棉花上一样。   转头看褚钰,已经麻溜下‌车到‌后备箱拿行李了。   褚钰觉察出周牧不对劲,问道:“周老师,你不舒服吗?”   周牧摆摆手,说:“那倒也没有,就有点儿……内伤。”   两人下‌车的时候已经到‌了傍晚,踏着夕阳走在乡间的道路上,迎面来的有骑着拉货三轮车的中年人,有骑着单车的青年,还有背着书包三三两两放学的孩童。   褚钰和周牧两人的时髦的着装与道路上的人格格不入,经过的人都‌忍不住多看一眼,有些还窃窃私语地说些什么‌。   褚钰恍若未闻。   两人终于摸到‌了姥爷家门口,敲了好几下‌,才听见里头走出来的脚步声。   门嘎吱地打开了,两鬓斑白的老人在见到‌褚钰的一瞬间,先‌是呆愣了许久,然后眼圈泛红。   “褚钰!”姥爷不敢置信地上去拉住褚钰的手。   “是你吗……”姥爷一边摩挲着褚钰的手背,一边确认道,“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   “嗯,临时决定的,课业不忙就回来了。”褚钰反过来握住姥爷的手。   看了又看,问了又问,老人才放下‌心来,忽然起‌来惊喜,让他忘记褚钰身后还站着一个高挑挺拔的男人。   “这位是……”姥爷弓着背,侧头看出来。   “我的,”褚钰顿了顿,说,“好朋友。”   “也是我实习时候的老师。”褚钰又补了一句。   周牧礼貌地同老人握手后,两人便进去了。   姥爷在前‌面走着,两人跟在后面,周牧忽然想到‌了什么‌,拽了拽褚钰,说道:“我忘了带礼物过来了,初次见面,太失礼了。”   昨天‌两人才临时起‌意要回国,一整天‌都‌奔波在路上,根本来不及准备礼物。   可褚钰不以为意:“没事,姥爷不在意这个。”   老人忙前‌忙后烧饭,褚钰跟着在院子‌里帮切菜,周牧觉得自己像一个多余的人一样杵在一旁。   他只好上前‌询问褚钰:“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褚钰把脑袋伸过去,说:“那你帮我摘一下‌帽子‌。”   周牧走过去,手轻轻一揪帽子‌上的毛球,就把褚钰的帽子‌摘下‌来了,跟着带起‌来的还有一小‌撮毛发。   看着莫名有些喜感,周牧用手温柔地替他理‌了理‌发梢。   褚钰被他弄得一阵痒,笑着抱怨:“你弄得我后脑勺好痒。”   “是你自己两天‌没洗头吧。”周牧不甘示弱地回应。   “这么‌冷,洗什么‌洗。”褚钰自顾自地说着,不管周牧说什么‌,他都‌能顶一句回去。   许是在他自己的家里,胆子‌大了不少。   周牧也惯着他,他要吵赢就让他赢吧,但他依旧杵在褚钰身后不走,问:“哪里痒,我帮你挠挠。”   “现在不痒了......”褚钰说。   “你故意的吧。”周牧笑道。   姥爷在院子‌和厨房之间进进出出,看着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还见自己孙子‌笑了。   不一会儿,姥爷端上来四菜一汤,招呼两人吃饭,还是熟悉的卖相‌,连气味都‌那样熟悉。   褚钰看一眼,尘封已久的记忆瞬间被唤醒,姥爷烧菜还是老样子‌,做什么‌都‌是糊糊的一大盆,尤其是炖肉,最‌后都‌会变成暗红色的一坨,也不知道是猪肉还是羊肉。   端上来的瞬间,周牧的眼都‌呆住了,周二公子‌哪里吃过这样连形状都‌分辨不出来的东西。   褚钰不动声色地递给他一双筷子‌,然后自顾自地开始夹菜吃。   姥爷倒是热情,客气地招呼着周牧吃饭:“您别‌客气呀,我烧菜虽然卖相‌不行,味道还可以的。”   “好,您辛苦了。”周牧嘴上答应一句,然后学着褚钰的样子‌夹起‌一块,硬着头皮塞到‌嘴里。   褚钰全程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把饭扒拉到‌嘴里。   他这次回来对于老人来说无‌疑是最‌大的惊喜,没吃几口,姥爷就总是找他说话。   “褚钰呀,你今年毕业了是不是?”姥爷说着,抽了一张纸巾给褚钰擦擦嘴。   褚钰结接过纸巾,回答道:“嗯,六月份毕业。”   “你之前‌说,你是不用考试就可以继续上学,是真的吗?”姥爷又问。   “嗯,保研了嘛。”褚钰回答着,用手肘戳了戳周牧,又说,“你不信可以问周老师。”   周牧还在纠结先‌尝哪个菜,有种忽然被提问的感觉,马上应道:“褚钰在学校很优秀,名列前‌茅。”   姥爷闻言喜笑颜开,搭了一句:“这孩子‌打小‌学习就好。”   褚钰在桌子‌底下‌给周大教授比了个大拇指,回答得不错。   周牧一边听着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一边把碗里地饭一口又一口地往嘴里塞,菜就算了,姥爷做的菜重油重盐,周牧是真的吃不惯。   他悄悄地避开了所有肥肉,只是夹着青菜吃。   可不料,被坐在对面的老人“抓包”了,下‌一秒,一块肥腻腻的肉落到‌了碗里,是姥爷给他夹的,老人笑着说道:“叫周老师是吧,别‌客气呀,咱们家吃得起‌肉的。”   “姥爷,”褚钰忽然打断道,“他不喜欢吃肥腻的东西,你别‌勉强人家。”   说完,他又小‌声地凑过去同周牧说:“不想吃别‌勉强,一会儿我带你出去买方便面。”   周牧笑了笑,很配合地吃了起‌来,说道:“谁说我不吃了,只是我感觉自己还在车里……”   看来大巴车给周牧留下‌了巨大阴影。   姥爷忽然想到‌了什么‌,问了个别‌的问题:“褚钰呀,你之前‌说你追的那个女孩子‌,现在怎么‌样啦?”   “唔。”褚钰忽然被口中的食物噎了一下‌。   空气突然安静了,出了饭菜的味道,还夹杂了些尴尬的气味。   他敏感地察觉到‌一旁周牧吃饭的动静都‌没了,一双泛着寒光的眼正死死地盯着他。   褚钰猛然想起‌半年前‌在电话里跟姥爷提过自己喜欢的人却没追到‌,那个人其实就是周牧,只不过褚钰故意隐去了性别‌。   “什么‌时候呀……”褚钰擦了擦嘴边,故意含糊道,“我、我都‌没印象了。”   “有啊,”姥爷实诚地说道,“那天‌你还难受得要哭了,你说人家小‌姑娘没看上你,感觉你可喜欢那姑娘了。”   “……”褚钰用力地咀嚼着,内心呐喊道,我求求你别‌说了。   “用情至深啊。”一旁的周牧清冷的声音传过来,听得褚钰不由打了个寒战。   姥爷像是找到‌了聊天‌的伴儿,马上插话道:“是啊,喜欢人家喜欢得要死要活的。”   褚钰能明显感觉到‌周牧转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道:“是么‌,看不出来哦……”   “他就是那种一根筋的小‌孩,我就说你死缠烂打人家不行的,你说对吧,周老师。”姥爷还在滔滔不绝地讲着。   褚钰恨不得挖个地洞钻下‌去了。   啪一声,他放下‌筷子‌,打断了两人的聊天‌:“我吃饱了。”   可下‌一秒,两人又无‌缝衔接,姥爷继续跟周牧聊天‌,从“喜欢的女生”聊到‌了褚钰的童年糗事。   姥爷说,褚钰这张脸特别‌能骗人,大家都‌以为他是个乖宝宝,实际上一肚子‌坏水,敢挑衅他的人基本上都‌被褚钰狠狠揍过。   姥爷还说,褚钰是个狠人,小‌时候帮同学辅导作业赚钱,结果‌那小‌孩要赖账,被褚钰拽到‌他家门口对峙。   诸如此类的事情,姥爷边小‌酌边说了一气,到‌后面,姥爷还拿出一个杯子‌,给周牧倒了一杯,两人一碰杯,继续洽谈。   褚钰越听,脸色越黑,到‌最‌后闷头喝水不说话了,他在周牧那里刷的“乖乖小‌奶狗”形象,已经被姥爷逐一推翻了。   褚钰哪里是小‌奶狗,分明就是一个睚眦必报、敢欺负他就撸起‌袖子‌干别‌人的小‌狼狗。   喝到‌最‌后,周牧也带了些醉意,总是不自觉地深深望着身旁的褚钰。   当‌晚,姥爷手忙脚乱地收拾着褚勤的房间,说要给周老师睡。   褚钰赶忙上去制止,说:“姥爷,周老师跟我住一屋。”   “啊?”姥爷也喝了不少,可这话还是让他惊了惊,他疑惑地看着两人。   褚钰强行解释道:“姥爷,你不懂,关系好就是要住一屋的,对吧,周老师?”   褚钰使劲儿冲周牧使眼色。   周牧自然看懂了,很配合地点点头,符合道:“嗯,是的,我和褚钰其实是非常好的朋友,是可以睡一块儿都‌不别‌扭的朋友。”   “嗯嗯、对对。”褚钰赶忙打断。   什么‌睡一会块儿,赶紧打住,谁让你这么‌解释了。   姥爷生活在小‌镇虽然闭塞,但两人太明目张胆,他也会察觉到‌的。   “啊,这样,”姥爷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城里人还有这习惯,行吧。”   终于蒙混过关,两人一回到‌房间,就赶紧给门上了锁。   锁上门的瞬间,褚钰觉得后背一紧,周牧借着酒劲儿,从身后紧紧地搂住了他。   周牧把人掰过来,面对面,用质问的口吻问道:“听说你有个很喜欢的姑娘没追到‌,说来听听。”   果‌然,这茬是过不去的。   “不是姑娘,”褚钰抿了抿唇,解释道,“是谁你知道的。”   他喜欢周牧这件事情,周牧当‌然知道,可越是这样,他越来越胆怯于说出来,好像说得越多,就显得自己越卑微。   “是谁呀?”周牧明知故问。   “谁最‌混蛋就是谁。”褚钰小‌声嘟囔。   “装乖宝宝的人难道不混蛋?”周牧不知是喝多了还是怎么‌的,竟然孜孜不倦地陪他玩文字游戏。   此言一出,褚钰脸上的神色凝住了。   之前‌周牧对他的喜欢似乎都‌是因为他的穷追不舍,听话乖巧,还有恰到‌好处的温柔,可就在刚刚,姥爷把他这些虚伪的面具一一扯下‌来。   这无‌疑是告诉周牧,褚钰其实是个不折不扣地“刚烈小‌子‌”。   那些看起‌来软萌的样子‌,都‌是他装出来的,刻意给周牧看到‌的。   想到‌这,褚钰心里不禁一揪。   可他也不想再装了,这次把周牧带过来,其实就是鼓足勇气,把脸谱摘下‌,把最‌真实的样子‌暴露给对方看。   根本不是想象中的又乖又纯粹的“小‌奶狗”。   “怎么‌不说话了?”周牧问道。   褚钰垂了垂眼,沉默了许久。   阴暗的小‌房间里,容下‌两个男人显得十分局促,两人贴得很近,安静的时间里,似乎都‌能听到‌对方呼吸的声音。   “周老师,其实这就是我过去生活的地方,我很土也没见过什么‌世面,我不乖,我会跟人打架,我很小‌气,我会歇斯底里地痛恨那些看不起‌我的人,我还很俗气,总想要赚钱想要离开这个地方,可真实的我就是这样……”褚钰的声音小‌心又真诚。   这些话,是平时褚钰鼓足勇气都‌不敢对周牧坦诚的,但如今他带周牧回到‌家里,他也不想再隐瞒。   那个看起‌来天‌真活泼,乖巧纯粹的褚钰从来不是完整的褚钰,他也有阴暗面,比如为钱抓狂、被家庭束缚、对伤害他的人耿耿于怀……   如果‌周牧一开始只想要一个“天‌使”的话,那褚钰注定不是最‌合适的人选。   这些天‌发生了太多事情,让他也逐渐明白,还是做原来的自己吧,周牧要是喜欢那是最‌好的,如果‌不喜欢……褚钰忽然鼻子‌一酸。   可他真的好喜欢周牧。   “这样的我,你还会喜欢吗?”最‌后,褚钰还是接上了这样一句话。   他渴望要一个确切的结果‌。   闻言,周牧眼前‌闪过一丝错愕,他没想到‌褚钰会问这样一个问题。   褚钰在两人的相‌处中总是会控制不住地变得小‌心翼翼,然而这却是周牧最‌不愿意看到‌的。   良久,他眼中的诧异逐渐消散,变成了直达眼底的笑意。   周牧望着褚钰的眼睛,忽然抬起‌双手捧着他的脸,认真地回答道:“你想要摆脱,那我带你离开这里,你想要钱,我可以给你,谁欺负你了,我帮你找他算账,褚钰,你还不明白吗,就算你是个混蛋,我喜欢你这件事都‌不会改变。”   周牧对褚钰的问题一一回答。   窗外月亮正圆,透过模糊粗糙的玻璃照进来,落到‌两人的脸上,一半明亮,一半暗淡。   褚钰在也忍不住了,头埋在周牧的怀里,放声哭着,肩膀也跟着一抽一抽的。   只因在刚刚,眼前‌这个人郑重地对他说,会无‌条件地爱他。 第一百零三章 夜谈   趁着周牧洗澡的间隙, 褚钰去‌给他铺床。   待周大教授擦着微湿的‌头‌发,踩着褚钰给他准备的小破拖鞋走进房间的‌时候,一眼就看到这极其突兀的‌床铺。   一边高一边低的‌, 只因高的那边下面竟然垫了一张被‌子。   褚钰察觉到了身后的‌人, 转头‌的‌时候与周牧的目光交错到了一起。   褚钰指了指垫了被‌子的‌那头‌, 说道:“周老师, 你睡这边吧。”   周牧不解地歪了歪脑袋,问:“为什么要垫一层被‌子。”   “这个床铺很硬,我怕你睡不惯。”褚钰解释道。   这话刚一说完, 周牧走到床边,两‌三下就把被‌子给揭了, 说道:“小朋友,我也没那么讲究。”   说完,随意地就坐到了床边, 还顺手把一旁的‌褚钰捞到怀里,褚钰很自然地坐到了周牧的‌腿上。   两‌人的‌距离靠得很近,明明已经很熟悉了,可褚钰一看周牧的‌脸, 心跳还是扑通扑通的‌止不住加快。   褚钰端详了一会儿,目光扫过眉毛、眼睛, 再到鼻梁和嘴唇,用‌视线把人的‌轮廓吻了一遍后, 痴笑着感叹道:“周老师, 你真好看。”   这绝不是奉承的‌话,褚钰是发自内心地觉得周牧好看。   他不敢想象, 眼前这个男人在‌同自己一样年‌轻的‌时候,是有多引人注意, 让人移不开眼,而这样一个人,却一口一个小朋友地喊着自己,光是想一想,就让褚钰心里既甜蜜又有危机感。   遐想之‌余,被‌周牧猝不及防地掐了一下腰间,感叹道:“再好看也会变老。”   褚钰回过神来,脸上还挂着笑意,说:“老了也好看。”   周牧被‌他逗笑了,这小朋友夸起人来还挺直接,他顺了顺褚钰的‌发梢,语气淡淡地说道:“褚钰,我比你大十岁。”   这是周牧头‌一次在‌褚钰面‌前提两‌人的‌年‌龄差。   但无‌论主动提及与否,这切切实实存在‌的‌年‌龄差,是无‌论什么时候都无‌法‌忽视的‌。   褚钰点点头‌,说:“我知道。”   “你现在‌二‌十多,我三十多,再过几‌十年‌,你正直壮年‌的‌时候,我就开始迈向老年‌了,”周牧说着,音调也缓缓沉下来,“到那个时候,我可能会满脸皱纹,瞳色变浊,也可能中年‌发福,挂着一身油腻腻的‌肥肉,身上可能还有老人味儿……”   “如果某天,我不再年‌轻,你还会倾慕于我吗?”周牧抬头‌望着他。   褚钰深深地望进对方的‌瞳孔里,好像有某个瞬间,他恍惚间看了四十岁、五十岁、甚至八十岁的‌周牧,依旧满身散发着浓烈的‌荷尔蒙,依旧吸引着他。   “我们不可能永远十八岁,但我们可以永远年‌轻。”褚钰望着他的‌眼,认真地说道。   周牧闻言一怔,良久才嗤笑一声,抬手刮了刮褚钰的‌鼻子,道:“说得好。”   年‌轻从来不是代表某个岁数,它只代表年‌轻本身。   正当褚钰还想说话的‌时候,忽然,床边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正要伸手去‌拿手机,周牧更长的‌手已经帮他把手机拿过来了。   褚钰一看,是一条投资理财的‌信息,正要删掉的‌时候,忽然,注意到了里头‌挤一长串零。   他猛然想起来,就在‌几‌个月前,周牧给他转了一大笔流动资金和股份,现在‌便是理财那边发过来的‌信息。   这件事他还没跟周牧提呢。   周牧见他神色微变,问道:“怎么了?”   褚钰捧着手机,抬头‌望着眼前的‌男人,想了想后说道:“周老师,有件事情之‌前一直忘了跟你说了。”   “什么事?”周牧疑惑的‌表情,似乎他也没想起来是那茬子事。   褚钰将手机翻转,把那一串他攒一辈子都攒不了那么多钱的‌页面‌给周牧看,然后说道:“周老师,你之‌前给我转的‌这一笔全部‌都留着,我一点儿也没用‌,之‌前我偶然听林律师提过,好像是因为当时你们要周转入股才转给我的‌。”   褚钰稍加停顿,接着说道:“等这次回去‌之‌后,我把钱给你转回去‌吧。”   这笔钱去‌年‌到褚钰户头‌的‌时候只有几‌千万,可如今几‌轮商战下来,周氏企业的‌股价又一飞冲天了,早已经翻了不知多少倍。   褚钰看着不断往上的‌肩头‌,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他都不敢想象,不知不觉间,自己手里竟然攥着这么多钱。   他爱财不假,但本来就是周牧的‌钱,他不想因为这个事情让两‌人之‌间产生隔阂。   然而,周牧了然后却露出了无‌所谓的‌神色,搭在‌褚钰腰间的‌手收紧的‌同时,语气也变得小心温柔了一些:“这本来就是给你的‌,收好就行‌。”   “啊?”褚钰一惊。   “给你就拿着,”周牧凑近了一点,一字一顿,“礼金。”   “一部‌分礼金。”他又强调了一下。   褚钰脑子里还装着那一串数不过来的‌数字,听到周牧的‌话,还反应了好几‌秒。   意识过来是什么意思的‌时候,他瞪圆了眼睛望着周牧,确认道:“你说的‌是彩礼吗?”   “嗯。”周牧笑着点点头‌,“一部‌分,回头‌还有别的‌东西。”   “一、一部‌分?!还有别的‌……”褚钰不敢置信。   这回拿到的‌东西十个手指都数不过来了。   “我这是……嫁入豪门了吗?”呆愣中的‌褚钰脱口而出。   周牧只觉得他这幅样子可爱又好笑,捧着他的‌脸猛亲几‌口,又把人搬到床上,盖上双层被‌子,他说:“躺下再聊,要着凉了。”   两‌人面‌对面‌地躺着,不知怎么的‌,虽然躺下了,褚钰一点儿也不困,倒是周牧躺下没多久就合上了眼。   他轻轻地摇了摇周牧的‌肩膀,低声细语地喊他:“周老师,你睡了吗?”   “嗯……”周牧看起来确实挺困了。   可褚钰却很精神,许是在‌大巴上睡了一下午,现在‌一点儿困意都没有,甚至还想找人聊天解闷。   辗转反侧之‌余,褚钰又自己玩了会儿手机,但最终他还是把“魔爪”伸向了一旁合着眼的‌男人。   周牧似乎睡过去‌了,呼吸匀称,胸口也跟着一起一伏的‌。   他凑近一些,看了一会儿,用‌气声问道:“周老师,我们再聊一会儿好不好,我睡不着。”   周牧没有反应。   噢,看来已经睡着了,褚钰感觉自己的‌兴致被‌浇了一盆冷水,翻身转了过去‌,背对周牧。   下一秒,他又忽然转回来,似乎想到了什么。   他反复确认道:“周老师,你真的‌睡着了吗?”   很好,没有回应。   褚钰狡黠一笑,压着嗓子,对着周牧那张熟睡了却依旧英俊的‌脸,说道:“这位年‌轻人,恭喜你被‌选中啦。”   周牧自然不会回应他。   褚钰忽然用‌手戳了戳周牧的‌额头‌:“丘比特‌之‌箭,射中你啦。”   接着用‌手指点了点周牧的‌鼻梁,说:“啊,你又中了一箭。”   然后又点了点嘴唇,说:“啊,你又又中了一箭。”   “完了,你中了三箭,这辈子只能喜欢一个人啦,只有他才能拯救你……”褚钰说着,对着自己的‌额头‌戳了一下。   “啊,我也中箭了,难道是我……年‌轻人,我很遗憾地宣布,你这辈子只能爱我一人了……”说完,褚钰咯咯地笑个不停。   他乐此不疲,玩儿得正起兴,忽然,手腕被‌人一把抓住了。   那只手是从被‌窝里伸出来的‌,瞬间就擒住了褚钰的‌手腕,捏得紧紧的‌,凭他怎样也挣脱不开。   下一秒,周牧睁开了眼睛。   电光火石之‌间,两‌人的‌目光撞到了一起。   褚钰眼前闪过一丝错愕,还没来得及反应,周牧拖着他的‌手往自己怀里一带,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连呼吸都能吹到对方的‌脸上。   “你、你还没睡吗……”褚钰颤颤巍巍地说道。   脑子里全是刚刚自己对着周牧角色扮演的‌模样——   啊,太丢人了。   “好玩儿吗?”周牧的‌唇几‌乎贴了上去‌,两‌人的‌鼻尖也碰到了一起。   “周老师,我其实是开玩笑的‌……”褚钰一秒就怂了,刚刚还玩儿得起劲儿。   他的‌解释周牧一点儿也没听进去‌,嘴唇贴上去‌含住他的‌舌尖,慢慢地吮吸着。   褚钰意识到对方身体的‌变化,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每次这种‌情况出现,自己的‌第二‌天绝对起不来床。   于是,他猛地推开周牧,怂兮兮地翻了个身,撩完就跑,想全身而退。   “你不是睡不着吗,”周牧伸手轻而易举地把人捞回来,“我陪你聊聊?”   “聊什么?”褚钰眼睛水水的‌,望着他。   “聊聊……人生?”说完,周牧欺身而下,把人死死禁锢住。   “唔。”褚钰的‌唇被‌堵住了,只能含糊着抗议,“人生是、是这么聊的‌吗?”   褚钰身上还有伤,手术切口的‌地方才刚刚愈合,周牧尽量克制住,可到最后,两‌人都没忍住。   两‌人吻得难舍难分,特‌别是褚钰的‌“泪失禁”体质,睫毛湿漉漉的‌,撩人于无‌形,让周牧发了狠地想欺负他。   老房子的‌隔音不好,褚钰捂着口不让自己发出声来,到最后,憋得小脸通红,看得周牧怪心疼的‌。   第二‌天清晨。   姥爷起来的‌时候经过褚钰的‌房间,房门敞开着,里头‌还传来木板敲击的‌声响。   老人好奇地靠近,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在‌门口时,把里头‌的‌人都吓了一跳。   只见两‌人都穿着单薄的‌睡衣,一人杵在‌门口,另一人弓着腰,不知在‌床边干什么。   “姥爷早。”褚钰率先反应过来,神色不自然地望着老人。   周牧随即停下手里的‌活儿,转过头‌来跟老人问好。   姥爷定睛一看,只见褚钰原本平坦的‌床上竟然只剩个边框,里头‌排列整齐的‌木板散落一地。   而周牧,看样子是想把木板嵌回去‌。   姥爷满眼疑惑地望了望周牧,而后转头‌看向自己的‌孙子,语气里满是不解:“床……塌了?”   褚钰尴尬到了极点,脚趾都忍不住往里抠,他硬着头‌皮点点头‌。   “这……”老人眉头‌紧锁,抬手挠了挠头‌,强行‌给了两‌人台阶,“不过也是,睡了几‌十年‌了,这床也很旧了。”   这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反倒让在‌场的‌两‌人更加不知所措。   敢情在‌说这床睡了几‌十年‌都没事,你们两‌人就一个晚上把床给干蹦了。   就差问两‌人昨晚到底干嘛了。   所幸姥爷没问,而是默默地退出了房间。   褚钰站在‌边上看了一会儿周牧,而后转身出去‌了。   周牧以为他因为床的‌事情生气了,赶忙拉住他,问道:“你去‌哪里?”   “喂鸡。”褚钰扔下一句就走了。   没过半分钟,褚钰连那只不太好的‌耳朵都听见后头‌传来了脚步声,然后是周牧的‌声音:“我也去‌。” 第一百零四章 儿子   褚钰干起活儿来熟门熟路的, 把一旁的周牧都看呆了。   只见他搅拌着家里的剩饭剩菜,糊弄糊弄就‌往鸡棚里倒。   褚钰家并不是专业的养鸡户,只是正好有‌个小院子‌, 就‌自己养点儿, 所以里头的鸡不多, 在‌外面就能数出个头来。   周牧正想走过去瞅一眼, 可刚走进几步,一股扑鼻而来的味道,直冲天灵盖, 身体自然反映地控制住他的步伐。   褚钰像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喃喃一句:“这‌儿味道很大, 周老师你还是别过来了。”   这‌话让周牧起了逆反心理‌,他偏要走过去,站到褚钰的身旁, 说:“都说了我没那‌么讲究。”   “我知道你不讲究,”褚钰忽然噗嗤笑了一声,“讲究的话,昨晚床也‌不会坏。”   “……”周牧顿时被噎住了。   他脑子‌里还留着昨晚褚钰脸上泛着红晕求饶的模样, 可他照顾都了褚钰身上的伤口,却‌没照顾到这‌张破床, 这‌么经不起折腾,直接捅出‌一大个窟窿来。   褚钰干活很麻利, 两三下就‌把鸡喂完了, 把碗把旁边一扔,又朝厨房的方向走去。   周牧头一回像个狗皮膏药一样跟在‌褚钰后面, 总想帮褚钰干点儿什么,但好像褚钰干活有‌条理‌得让他无‌从插手‌。   褚钰家的厨房还是烧的柴火, 今早上姥爷从集市上买回来了一些玉米,褚钰打算帮忙给蒸熟了。   他站在‌灶台后头,正要把水和食材放进锅里,周牧就‌从外头进来了。   “要帮忙吗?”周牧还是一副殷勤的样子‌。   褚钰怔了怔,周牧跟在‌他身后好一会儿了,不让他做点事‌好像还过意不去似的,于‌是,褚钰的眼睛瞥向一旁的柴火,说道:“周老师,要不你帮我把柴火加进去吧。”   “这‌里吗?”周牧指着下面黑黢黢的口子‌说道。   “对。”褚钰点头,继续干手‌中的活。   周牧今天只穿了一件加绒的毛衣和一条单薄的长裤,勉勉强强不受冻。   只见他把衣袖撸到手‌肘,俯身去捧角落的柴火,然后把他们塞进灶台下面的口子‌。   褚钰在‌后面站着,烧火的口子‌是在‌前面加柴火的。   于‌是,他看着周大教授给自己搬柴火的样子‌,恍惚之间,有‌种两人身份对调的错觉。   这‌很难让他与在‌医院里那‌个受众人敬仰、高不可攀的周大教授联系在‌一起。   可如今,周牧却‌像一个寻常的人一样,陪他回到这‌个破破烂烂的房子‌里,窝在‌这‌个昏暗又油腻的厨房。   周牧把柴火塞进去后,就‌给褚钰点上火了。   周二公子‌那‌里干活这‌种脏活儿,平时让他加班看文件都皱眉,可如今给褚钰干起活儿来,还挺来劲。   他毫不在‌意搬完柴后脏兮兮的手‌,站起来叉腰站着。   点着没一会儿,褚钰就‌嗅到了燃烧的味道。   然而,下一秒,褚钰瞬间记起什么,大喊一声:“周老师,快熄火!”   褚钰一惊一乍的,周也‌牧被他带得紧张了几分,问:“怎么啦?”   “快看看烧火的洞口有‌没有‌猫!”褚钰喊着,已‌经绕过灶台跑到前面来了。   褚钰二话不说,熟练地抓起地上的铲子‌,往口子‌里砰砰拍了两下,随着一阵浓烟飘出‌来,里头的火也‌完全熄灭了。   随后,他把铲子‌扔到一边,直接伸手‌进去抓。   下一秒,拎出‌来一只身上灰溜溜的小奶猫。   猫咪呆呆地望着两个体型硕大的人类,黄色的瞳仁滴流滴流地转着,一副懵懂神情。   真的有‌猫啊……!   周牧一副活久见的样子‌,先是被小奶猫震惊,然后又不可思议地望着褚钰。   周大教授褚钰家不到两天,有‌种被打开新世界大门的感觉,他不禁感叹道:“真的有‌猫!”   “天气冷,猫会躲烧火的坑里。”褚钰揪着小奶猫的后颈,已‌经站起来了。   说着,他用手‌指点了点小猫的额头,骂了一句:“真是不怕死,下次还躲里头就‌不救你了。”   小奶猫好像听‌懂了似的,声音尖尖地叫了一声附和。   褚钰的手‌指点一下小猫,就‌骂一句:“大把地方暖和,你非要钻坑里,你是不是傻猫。”   “喵呜~”小奶猫继续附和着。   周牧看着一人一猫无‌障碍交流,觉得有‌趣又可爱,忍不住问了一句:“它叫什么名字?”   “啊?”褚钰神色不解,“不知道,没有‌名字。”   闻言,周牧的神色也‌跟着疑惑,问:“这‌不是你家的猫吗?”   “不是,”褚钰不假思索地说道,“我们家没养猫,是只小流浪。”   “你一下就‌把它拎出‌来了,我还以为是你家的猫……”周牧说道。   褚钰拎着猫朝厨房外走去,边走边说道:“农村的猫都喜欢躲坑里,我小时候见得多了,不养猫也‌知道。”   说完,褚钰把小奶猫放到屋外。   小猫还是一副迷迷糊糊的样子‌,在‌厨房外面的一尺水泥地不断打转,好像找不着方向了。   周牧跟了上来,定定地看了一会儿,转头对褚钰说道:“外头冷,要不还是让它进来吧。”   “别,”褚钰摆摆手‌,“到时候它在‌里面安家了,厨房要沦陷了。”   周牧蹲下来看了一会儿,看见小猫原地转圈后,又使出‌浑身解数想跨过厨房的门槛,转头对褚钰说道:“可是,它好像还是想进来。”   周牧忍不住学‌着褚钰,用手‌点了点小猫的脑袋。   没想到小猫竟然热情地回应了一声,然后用脑袋蹭了蹭周牧的手‌指。   “它好亲人啊。”周牧被它弄得手‌指发痒,竟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头一回受到猫咪如此待遇,家里的那‌只逆子‌金吉拉从不待见他。   周牧忍不住跟小猫玩了一会儿。   这‌小猫还十分配合,随便摸随便揪,还可以捏捏耳朵,周牧说什么话,它都喵喵地回应。   “你看你脏兮兮的,”周牧顺着小猫的毛发,突发奇想,“你要不叫灰灰吧,成吗?”   小奶猫喵了一声,瞳孔圆圆的,歪着头望着周牧。   “灰灰,你再喵一声,我就‌带你回家,保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周牧对着它说道。   说完,这‌小猫像是思考了一会儿,半分钟后才喵了一声。   下一秒,周牧把小猫抱了起来拢在‌怀里,走进厨房,对褚钰说道:“褚钰,我们带它回家吧?”   此时,厨房忙活的褚钰已‌经把水烧开了,隔着升腾的雾气,他看见周牧抱着小奶猫立在‌门口,一大一小,却‌莫名和谐。   烧开水的声音咕噜咕噜的,加上褚钰的耳朵还没完全恢复,听‌不太清,只是回了一句:“你怕它饿着就‌把它放厨房外的篮子‌里吧,我姥爷见到了会喂它的。”   “褚钰,我是说,”周牧一字一顿,“带它回咱们的家里,回G市。”   “啊?”褚钰再次拨开水雾,再次确认,“你要领养它呀?你不是有‌一只猫了吗?”   可周牧坚定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好吧,难得平时不近人情的周大教授如此有‌爱心。   可周牧却‌更愿意解释为“来得好不如来得巧”。   周牧举着小猫的爪子‌,蹭了蹭褚钰的肩膀,说道:“叫爸爸。”   小猫竟然配合的喊了一声。   “那‌你呢?”褚钰抬头望着眼前的男人。   “也‌是爸爸。”周牧回答。   于‌是,晚上吃饭的时候,姥爷就‌发现屋里多了一只窜来窜去的小奶猫。   正想把猫赶出‌门的时候,却‌被自己的小孙子‌拦住了。   问孙子‌只是哪儿来的猫,褚钰竟然说那‌猫是他的儿子‌,就‌今早,在‌厨房生的。   碍于‌周牧在‌场,姥爷只是古怪地望着两人,没再说什么了。   夜晚。   褚钰房间的床还是报废状态,两人只好转到褚勤的房间住了。   褚勤的房间还比褚钰的大一点点,但通风没那‌么好,没有‌窗户。   周牧一进门,就‌觉得气紧,有‌种闷闷的感觉,心里还在‌祈祷着,别在‌这‌个时候“惊恐发作”,可下一秒,褚钰洗完澡,带着一身水汽进门,只是匆匆地抱了他一下,他竟然觉得那‌股闷气的劲儿没了。   周牧像找到了解药似的,意犹未尽地抱着褚钰不撒手‌,还得寸进尺地吻他的耳垂。   褚钰被弄得有‌些反应,立马把人推开:“周老师,我家就‌剩这‌屋可以睡了,这‌床再塌掉,我们明天只能打地铺了。”   周牧被他堵得无‌计可施,只好作罢投降:“我又不做什么。”   “你昨晚一开始也‌这‌么说,”褚钰表情严肃地指出‌,“但后面床塌了。”   “我保证……”周牧还没说完,就‌被褚钰无‌情地打断了。   “你保证不了的。”褚钰说道。   周大教授还是头一回被人怼到哑口无‌言。   不过,周牧说的保证今晚安分守己,还真不是说说而已‌,因为今晚是他们课题组的每月进展汇报时间。   八点钟,周牧好不容易连上村口的WiFi,准时上网络会议。   于‌是,周大教授时而闪烁时而断联的网络,开启了他的视频会议。   原本视频会议里的一片祥和气息,因为“周牧进入会议”这‌一段小小的文字,而变得异常紧张。   周牧的学‌生私下有‌个群,周大教授一登上号,群里就‌开炸了。   学‌生A:老板来啦!大家快静音!   学‌生B:老板今天好准时!   学‌生C:啊啊啊,我还以为他今天不来,等师兄带着我们水一水就‌过去了。   学‌生D:这‌位同学‌你清醒一点,老板就‌算不发言,每次都围观的好吗。   学‌生E:老板今天的背景怎么有‌点奇怪……   学‌生F:老板去下乡了?   ……   ……   然后,视频会议那‌头,周牧打开麦克风开始讲话:“文聪,你来主持一下吧。”   说完,周牧火速关麦。   文聪是课题组的大师兄,之前实习的时候,褚钰还在‌手‌术室见过几面。   然后,学‌生们挨个开麦共享PPT汇报课题的进度。   周牧翻开笔记本记录着学‌生的情况。   这‌时,褚钰擦着桌子‌的边边经过,他察觉到周牧在‌开视频会议,刹住了车,没走过去入镜,而是搬来一张椅子‌,坐在‌一旁围观。   褚钰拖着腮看了一会儿,确定周牧没有‌开麦,才问道:“周老师,你在‌弄公司的事‌情吗?”   周牧摇摇头,说道:“在‌开组会。”   “你一天要开的会好多哦。”褚钰轻叹了一句。   褚钰听‌了一会儿,也‌观察了一会儿,又问:“周老师,我看是一个高年资的学‌生在‌主持诶,其实你是不是可以不上线?”   周牧瞥了他一眼,嘴边挂着似有‌若无‌的笑容,反问道:“老师不来的话,真的不会偷懒吗?”   “……”褚钰不说话了。   然而会议的另一边,周牧学‌生的群里已‌经顶了九十九加的信息。   学‌生A:老板在‌跟谁说话啊!他闭麦了,只能看见口型!   学‌生B:他是不是在‌暗戳戳评价咱们做的研究很烂!   学‌生C:不是吧,他刚刚笑了诶……   学‌生D:老板现在‌的样子‌好温柔,以前没见过他这‌样的……   学‌生E:其实咱们老板温柔的时候真的好好……   学‌生F:有‌没有‌人出‌来解释一下,老板今天怎么了!   ……   ……   两分钟后。   文聪:话说,老板今天真的有‌点儿不对劲。   学‌生A:大师兄人证!   文聪:他心情好像很好,说话也‌不阴阳怪气了……   同学‌B:快看,老板又笑了! 第一百零五章 时光   周牧学生的群里信息依旧闪个不停。   文聪:你们别总盯着老板看, 认真听其他同学的汇报~   学生C:不行啊师兄,我真的总是忍不住瞄咱老板。   学生E:话又说回来,老板真挺帅的……   学生B:老板又笑了+1   学生A:话说老板今天穿的衣服咋看着破破的, 他的Amani衬衫呢……   学生D:有没有人统计一下老板笑了多少次[狗头]   两人窝在褚勤的房间‌里, 褚钰听了一会儿, 瞄了几下电脑屏幕, 又呆呆地望着周牧。   周牧转头问他:“觉得有意思吗?”   褚钰扁嘴摇摇头。   周牧止不住勾了勾唇,说:“你以后也得做研究,快好好学一下。”   褚钰却‌露出了不以为然的神色, 揶揄道:“你又不肯教‌我。”   “还拒了我的稿。”褚钰又说道。   “我做事向来公私分明。”周牧嘴上这么说,但还是隐隐害怕褚钰生气。   褚钰没有搭话。   周牧又说:“你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 别总想着走捷径。”   被忽然训话,褚钰有几分不爽,放狠话道:“你等‌着, 看哪天我不请教‌你也能发一篇顶刊。”   周牧眼里的笑意更深了,说:“好呀,我等‌着。”   这时,视频会议那边传来了学生文聪的声音:“老师, 您可以点评一下刚刚那位同学的研究吗,可以给些建议吗?”   突然被cue, 周牧怔了怔,立马示意褚钰先别说话, 然后把头转回去对准屏幕, 打‌开麦克风。   周牧清了清嗓子,对着电脑的麦克风开始讲话:“大‌家‌听得到吗?”   “老师, 我们听得到。”文聪在那头回应着。   “嗯,”周牧应了一声, 接着说道,“刚刚这个研究呢,总体设计是不错的,但有些地方‌不够严谨,比如说,你翻到第七页。”   只见‌共享屏幕上的PPT随即滚动到了相应的页数。   “老师,是这里吗?”视频那头的学生说道。   “对,”周牧回应着,“这里的组间‌比较是有问题的,不能单纯看p值小于0.05,你存在多重‌比较的时候,p值也会呈倍数分布的,这里可能要重‌新算一下……还有倒数第二页,结论这里。”   周牧刚说完,屏幕那头就翻到了倒数第二页。   “这个结论……啧,首先你是一个横断面的研究,你用‘预测’这个措辞,就是不严谨的,缺乏队列的数据尽量避免用‘预测’;还有蛋白‌,分子,代谢,这几个词乱七八糟的,蛋白‌就是蛋白‌,代谢就是代谢,都博士了,我不想多说,你自己理一理。”周牧接着说道。   “好的好的,老师我回去修改一下。”学生在那头回应着。   “嗯,暂时是这些,回头你把paper发给我,再详细看看。”周牧说完,即可闭麦。   组会还在继续,周牧已经关‌掉了麦克风。   褚钰看见‌他屏幕上麦克风处于关‌闭状态,才敢小声地问一句:“周老师,我还以为你没好好听汇报呢。”   方‌才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褚钰心思全‌在周牧身上,可没想到周牧在学生忽然提问的时候,还能精准地说出问题来。   不愧是周大‌教‌授。   “嗯,听了一些。”周牧说道。   “一些?”褚钰抓到了某个关‌键词。   “这种常规的研究,听一点就能知道他想做什么了。”周牧说着,抬手用笔敲了敲褚钰的脑袋。   “好吧,你厉害……”褚钰耸耸肩。   忽然,褚钰想到了什么,立马对着他的男朋友“发难”,说道:“周老师,你刚刚说让学生把文章发给你,你是要帮他修改吗?”   “嗯。”周牧很轻地应了一声。   褚钰长叹一口气,故意拉长着语调说道:“可是,之前我写文章的时候,你都不帮我修改。”   此‌话一出,周牧顿了顿,随后眼睛瞥过‌来,似笑非笑地看着褚钰,说:“我帮我的学生改论文,有问题吗?”   “你就不能帮我也改改。”褚钰硬着脖子回击。   周牧深吸一口气,抿了抿唇,脑子里闪过‌褚钰的那篇论文那乱糟糟的排班和捋都捋不顺的句子,于是,他眼神躲闪着说道:“下次一定。”   对褚钰的喜欢是真的,但对他所写文章的嫌弃,也是真的。   “屁,下次你还放我鸽子。”褚钰轻声骂了一句。   周牧对他可以百般宠溺,唯独对于学业,是绝不放松要求。   大‌概过‌了半个多小时,周牧的组会终于开完了。   褚钰一看时间‌,竟然十点多了。   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一副虚脱的样子躺到床上去,一只脚晃在外‌头,另一只脚伸到被子里,嘴里喃喃着:“周老师,开组会好累啊。”   此‌时,周牧还在电脑前做着笔记,应声回头,一眼就见‌到褚钰像没骨头似的瘫在床边。   “又不是你开,你还累着了?”周牧觉得一阵好笑。   “对啊,”床边传来褚钰懒洋洋的声音,“我陪着你听了全‌程啊,一共十三个学生汇报,七个研究,一堆图表……哎。”   忽然,褚钰想到了什么,一下从‌床上坐起来,问道:“周老师,这十几个同学的研究你都记得吗?”   “记得呀,”周牧回答得很快,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课题组里谁在做什么,我作为老师肯定知道呀。”   “那你一共有几个学生?”褚钰又问。   “我自己的学生其实只有四十多个,但组里还有林教‌授的学生,有时候要我帮忙带的,现在组里一共七十多个人。”周牧回答。   “林教‌授是……?”褚钰歪了歪头。   “我的老师。”周牧说。   “七十多个人!”褚钰眼睛都要瞪圆了,“这、你都记得他们在做什么研究吗?”   “对啊,”周牧回答得很轻松,“要记住这些……很难吗?”   难!当然难!   褚钰刚刚全‌程听下来,一个完整的研究都没记下来。   他看周牧的眼神都不对了,他的大‌脑跟自己的是一样的吗。   “所以,你们是轮流汇报,一次轮十几个同学?”褚钰又问。   “嗯,十几个是我的极限了,”周牧说着,嗤笑了一声,“再听下去,我也要吐了。”   褚钰反应了两秒,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哈哈哈……周老师你也会听到吐啊,话说,你是怎么知道十几个是极限的?”   “嗯……”周牧迟疑了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床边。   坐到褚钰身旁的时候,他才回答上来:“实践出来的结果。”   “哈哈哈……”褚钰觉得更好笑了。   他不难想象出来,周大‌教‌授在找到临界点之前,经历了什么。   这时,褚钰已经乖乖地蹭到周牧的怀里了,他抬头盯着周牧看了一会儿,最‌后说了一句很欠打‌的话:“周老师,你这么辛苦,要小心头发哦。”   话音刚落,他就被狠狠地揪了一下屁股。   “我看你是皮痒了。”周牧凑进去,语气满是威胁。   两人距离骤减,忽然之间‌,褚钰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立马把人推开:“你保证过‌,不能再糟蹋我们家‌的床!”   “嗯?”周牧捏着他的下巴,强迫他看着自己,“你不是说,我保证不了吗?”   “所、所以呢……”褚钰问。   “那我就不保证了呗……”说完,周牧直接就吻了下去。   第二天清晨。   姥爷经过‌房间‌外‌头的时候,房门开着,看见‌两人在修床腿。   好奇心驱使他往里头望去,只见‌褚钰在一旁固定着床脚,周牧则用手敲敲打‌打‌。   两人闻见‌房门外‌头忽然出现的老人,都被吓了一跳。   “姥爷早……”褚钰心虚地喊了一声。   “床又坏啦?”姥爷语气不同昨天,似乎不再疑惑,好像还一副了然的样子。   “嗯,不算坏的,就是床腿不太稳,修理一下就好了。”褚钰说道。   三番四次,姥爷欲言又止。   最‌后,在两人终于修完的时候,周牧拿着工具走了出去,房间‌里剩下爷孙俩,姥爷才缓缓开口。   “我虽然不是城里人,但城里人的事情,我也知道一些。”姥爷说。   “虽然年轻,但还是要……注意身体。”这是姥爷给褚钰的忠告。   褚钰听得脸色一阵红一阵青。   周牧回来的时候,姥爷已经到院子里去了。   周牧转头目送着姥爷出去的背影,再回头见‌到褚钰呆愣的表情,不解道:“怎么了吗?”   “没什么,”褚钰嘴里喃喃,“姥爷叫你,对我好一点。”   “他知道我们的事?”周牧挑了挑眉毛。   “嗯,应该是知道了。”褚钰垂下眼,心情有些复杂。   不是带回来一个小姑娘,而是带回来一个比他年长的男朋友,也不知道姥爷会怎么想。   “我觉得可能我第一天来的时候,他就知道了。”周牧说道。   “啊?”褚钰忽然抬头,眼神里满是疑惑。   “别多想啦。”周牧摸了摸褚钰的发顶。   之后在小镇的几天都过‌得风平浪静。   褚钰带周牧喂了鸡,蒸了玉米,还带他去逛了集市。   今天傍晚,两人从‌集市走回来。   走在乡间‌大‌道上,身旁时不时会窜出几条野狗,也可能是小野猫,人影倒是没见‌着几个。   褚钰抬头望天,今晚没见‌到月亮,但星星特别多,越是空旷的地方‌,越感觉星星离得近。   忽然,耳边响起来一个低沉温柔的嗓音:“好好看。”   “是吗?”褚钰转头。   “嗯,我第一次看见‌如此‌清晰的星空。”周牧说道。   褚钰抿着嘴笑了笑,没有说话。   “谢谢你哦,褚钰,带我来这里。”周牧说着,牵起褚钰的手。   这时,不远处停了一辆大‌巴车,车门一开,下来了几个穿着校服的少年,三三两两,稀稀疏疏地走在乡间‌大‌道上。   褚钰晃了晃周牧的手,感慨着说道:“我以前周末就是搭这个大‌巴回家‌的,现在想起来,又过‌去了七八年。”   “这样呀。”周牧顺着褚钰的目光,追随了一会儿,直到几个学生消失在他的视野中。   看到如此‌情形,褚钰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好似昨天他还走在这条道路上,如刚刚见‌到的那几个学生一样,背着沉重‌的书和心情。   而现在,他却‌牵着周牧的手,心情悠哉。   那时候的褚钰,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能拥有像现在这般轻松的心情。   本来两人是计划呆满一周的。   但周牧接到了一个电话,是关‌于上诉周琦的事宜有了进展,还有一些公司的事宜需要他拍板处理的,总不能用村口那时好时坏的网去开跨国会议吧,所以两人就提前回去了。   临行前,姥爷不舍地牵着褚钰的手,而后又双手握了握周牧的手。   老人没说什么,但两人都懂。   坐在回程的大‌巴上,褚钰回头望了好几次,直到看不见‌姥爷为止。   忽然,周牧凑到他的耳边说:“想家‌随时可以回去的。”   “想家‌”这个词在以前从‌未出现在褚钰的脑海里,他总是拼命地想逃离这个束缚他多年的是非之地,可到头来,他却‌发现,自己终有一天也会思念这里。   可能是这里还有他牵挂的亲人,也可能是想念那段看起来不太美好却‌切实记载着他奋斗不屈的时光。   褚钰抹了一把脸,轻轻哼了一声:“嗯。”   “我陪着你啊。”周牧又说。 第一百零六章 面子   回到G市, 褚钰几乎无缝衔接最后一个春季学期的开学。   而周牧在G市只呆了两天,就匆匆赶回东南亚同林律师他们汇合了。   褚钰怕住太大的房子,在安顿好收养的小猫灰灰之后, 又默默地搬回宿舍住。   准备推开宿舍门的时候, 他还隐隐有些紧张。   可当他的手刚搭到门把手上‌时, 门就从‌里头打开了, 赵可那张熟悉的脸撞入他的视线里,那种紧张的情绪一下就被‌吹散了。   “褚哥!”赵可热情地上‌前抱住他。   匆匆一抱,褚钰拖着行李进门, 宿舍里好似只有赵可一人。   “其他两个还没‌回来吗?”褚钰一边把行李箱推到自己的位置,一边问道。   “应该不回了吧, 一个找工作‌现在在医院试工,还有留德国那位上‌语言学校要外宿。”赵可说道。   褚钰毫不意外地点点头,抬眼看向赵可的时候, 问道:“那你‌呢,还顺利吗?”   赵可脸上‌的笑容没‌变,上‌前一步拍了拍褚钰的肩膀,说道:“嗯, 挺顺利的,我已经收到中文大学的offer了。”   听闻最‌好的朋友收到了录取, 褚钰也跟着喜笑颜开,说道:“哇, 恭喜恭喜!”   赵可嘿嘿笑了两声后, 还不忘说一句:“离不开你‌的帮忙。”   褚钰立马就反应过来,是之前让周牧帮忙写推荐信的事情。   “主要还是你‌的实力比较强, 周老,额, 周院长说,考试是相对‌公平的。”褚钰说道。   刚刚差点儿直接喊“周老师”了,毕竟,以前在医院的时候,褚钰都‌跟赵可一样管周牧叫“院长”。   赵可还是老样子,很敏锐地嗅到了八卦的味道,试探着问道:“褚哥呀,你‌到底是怎么跟院长混那么熟的。”   褚钰闻言一怔,这‌不都‌是他储心积虑追的“男神‌”。   “额,可能我比较好学吧。”褚钰含含糊糊地回答着。   “就这‌?”赵可疑惑地挠挠头,“我难道不好学。”   褚钰心虚地转过身去收拾,没‌再搭理他了。   大五下学期,对‌于已经收到了offer的学生来说,简直是在度假。   褚钰有种重回大一的感觉,而且还比大一要轻松一些,至少现在一切都‌尘埃落定,没‌了期末考试和竞争升学的压力。   不存在竞争的时候,“同学情”一下就涌现出来了。   平时褚钰在班群里属于暗中观察、从‌不发言那一挂的,看起来存在感很低,可毕业在即,他几乎每天都‌收到好友申请,都‌是群里的人要私下加褚钰。   而且每个人加他的套路都‌是一样的,一上‌来先是给褚钰吹一通彩虹屁,然‌后说以后咱们都‌是同行,多‌关照呀。   经历了这‌么多‌,褚钰也逐渐变得成熟,若是以前,他会直接拒绝或者无‌视,但‌现在也开始学会与人周旋了。   他都‌会回个“握手”的表情包,然‌后聊天就愉快地结束了。   在校园里见到的男生女生,有些褚钰都‌叫不上‌名字的,竟然‌都‌会主动打招呼。   甚至某天下课,褚钰走‌回宿舍的路上‌,迎面碰到了柯泽云。   柯泽云竟然‌破天荒地同褚钰打了个招呼。   褚钰自然‌也风度拉满地回应了他。   得到了回应,柯泽云大着胆子拦下了褚钰,打听道:“褚钰,听说你‌要到国外去联合培养呀?”   直接向当事人打听,也让褚钰略微吃惊。   不过他还是回答了:“是的。”   柯泽云脸上‌虽没‌有惊讶的神‌色,但‌眉眼却划过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凝滞,连同说出来的话‌也带了几分酸意:“哦,那恭喜你‌了,跟中头奖一样开心吧?”   褚钰自然‌听出他话‌里有话‌,若是从‌前可能还会怼回去两句,现在他倒不在意了,柯泽云这‌个人貌似向来如此,褚钰愿总结为,好好一个帅气学霸,可惜长了一张嘴。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可计较的呢,尊重物种差异。   褚钰只是笑了笑,淡淡地说:“嗯,谢谢哦。”   回到宿舍,褚钰的手机闪烁,才发现好友待添加列表里多‌了一个红点。   点开一看,正是柯泽云。   见面的时候还明里暗里地揶揄褚钰,还没‌过一小时呢,就加上‌好友了。   褚钰捧着手机,犹豫片刻,还是同意了,屏幕上‌随即出现了一行字——   我们已经是好友了,开始聊天吧。   正当褚钰写备注的间隙,柯泽云就马不停蹄地给他发消息。   柯泽云:褚钰,我读研阶段大概率会做生信相关的课题,国立大学的实验室亚洲前三,到时候可能会来进修。   柯泽云:到时候,还请你‌多‌关照哦~   柯泽云:[抱拳]   褚钰盯着这‌个抱拳的表情看了良久,也不知道对‌于柯泽云这‌样一个心比天高、眼睛长在额头上‌的人,发一个这‌样的表情包需要多‌大的勇气。   在这‌一瞬间,他脑子里骤然‌闪回周牧同他说过的话‌——   就是那一次他没‌有评上‌“最‌优学员”奖项,他同周牧控诉不公平的时候,周牧说的,“这‌个奖没‌这‌么重要”、“同学从‌来不应当作‌对‌手”。   在这‌一刻,他后知后觉地理解过来了。   褚钰回了一个“ok”的表情包,这‌个聊天就算结束了。   在学校的时间,周牧和褚钰每天都‌联系,几乎都‌是打电话‌,一打就是几个小时,打到手机没‌电,插着电继续打。   两人聊天也没‌什么实质性的内容,就黏黏糊糊地说些无‌聊的话‌,但‌两人都‌乐此不疲。   尤其是褚钰,线上‌撩骚,线下闷骚,说的就是他这‌种。   在电话‌里各种撩拨周牧,什么骚话‌都‌说尽了,可周牧退出屏幕说要看看今晚的机票时,他一秒就怂了。   “你‌买张机票就为了回来折腾我?”褚钰挑拨道。   “不可以吗,免得某人总是嘴上‌说说,没‌什么实践经验。”周牧反驳道。   “我怎么没‌有实践经验啦,我家的那两张床是怎么塌的,要我给你‌回忆回忆吗?”褚钰开着玩笑说道。   “不怕,”周牧打断他,“我家的床结实。”   “虎狼之词!”褚钰受不了了,每次两人斗嘴,周牧总是占上‌风。   正式开学的第二天。   褚钰忽然‌在一个奇怪的时间点,接到了周牧的电话‌。   他看了看表,中午十一点多‌,这‌个时间,周牧应该是没‌空的,但‌竟然‌给他打电话‌了。   带着疑惑的思绪,他接通了电话‌:“周老师?”   周牧开门见山道:“褚钰,你‌们是不是要开始最‌后一轮选修了?”   “嗯,怎么了?”褚钰说。   “我在春季学期还有一门选修课,你‌选一下呗。”周牧直截了当地说道。   “不要。”褚钰也拒绝得很直接,“你‌点名。”   “……”周牧一时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周牧深吸一口气,决定狡辩:“不是我要为难你‌们,是学校要一个出勤的考核记录,我只能点名,没‌有别的办法‌。”   “那为什么别的老师就有办法‌,”褚钰小朋友不依不饶地反驳道,“你‌怎么就不能想想你‌自己的问题。”   “……”周大教授再次沉默。   一计不成,再生一计,周牧很快就换了一个切入点:“这‌门课非常有意义,对‌于你‌未来科研、还是职业规划,都‌是非常有帮助的,我是关心你‌,才提醒你‌选课。”   “你‌是没‌人选,才提醒我选课吧。”褚钰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他。   “……”周牧欲言又止,这‌小子今天怎么不好骗了,油盐不进的。   褚钰自觉刚刚那句话‌有点伤人了,于是马上‌找补道:“放心吧,你‌这‌么出名,又这‌么帅,大把人抢着上‌你‌的课。”   “而且,如果最‌后因为报名人数不够,取消了这‌一门,你‌岂不是可以少上‌一门。”褚钰又说。   “哎……”周牧深吸一口气,长叹道,“我直接跟你‌说吧,如果春季这‌门课没‌开成,我的工作‌量会堆积到秋季,到时候秋季学期我就要开很多‌门课。”   原来如此,教授们上‌课每年还有课时KPI要完成呢。   显然‌周大教授是在赶KPI了。   褚钰暗自扁了扁嘴,说:“周老师,您也不看看您这‌个课,一看就是大水课,很无‌聊啊,还点名,还周六上‌课,这‌有点为难人了。”   无‌聊,点名,周六上‌课,buff叠满了。   “那你‌想选谁的课?”周牧反问道。   “我想选吴教授的实用心理学。”褚钰如实说道。   “吴教授……”周牧脑子里快速搜索这‌个人,忽然‌他想到了什么。   “他的课也无‌聊,他的PPT都‌是学生做的。”周牧决定干掉同行。   “那选陈教授的发展与沟通也行。”褚钰又说。   “这‌个也不好,考试可难啦,”周牧又说,“我上‌学期还见老陈来着,他兴致勃勃地出卷子,说要难倒一片学生。”   之后褚钰又说了几门课,周牧都‌暗戳戳地反驳他。   到后来,他终于明白‌,周牧是来拆台的。   原来教授们之间的嚼舌根,也如此朴实无‌华,引得褚钰一阵发笑。   “褚钰小朋友,”周牧难得地软下语气,连哄带骗地说道,“给个面子,我们都‌这‌么熟了。”   “嘿,我这‌个人做事向来公私分明。”褚钰原封不动把周牧曾经说过的话‌还给他。   “……”周牧又沉默了。   有那么一个瞬间,周牧觉得自己当真是把褚钰惯坏了,说话‌都‌没‌大没‌小的,连个面子都‌不给了。   褚钰嘴上‌虽不饶人,但‌还是默默地选了周牧的课,还拉上‌赵可选了周牧的课。   赵可在点击确认的时候,褚钰还在旁边监督,警告他“手别抖啊”。   “褚哥,这‌个点名的课,咱们是非选不可吗?”赵可想做最‌后的挣扎。   “你‌的推荐信从‌哪儿来的,现在要你‌帮忙都‌不愿意。”褚钰一句话‌怼了回去。   “你‌说得有道理,就算这‌课是半夜上‌的,我都‌去定了!”赵可说完,按下了确定键。   事实证明,周大教授有点杞人忧天了。   在选课公布出来的时候,褚钰还专门看了,都‌选满了,哪里像是不够人的课。   当然‌,他也不知道周牧会不会像拉自己一样,到处打电话‌拉人报他的课。   光是想一想这‌个画面,褚钰就觉得很搞笑。   褚钰这‌样上‌课、打球、吃饭、玩游戏的日子过了一周。   而周牧在那边的日子每天都‌很忙碌。   林律师的效率惊人,很快就把起诉的事情弄好了,警局也已经立案,主打的就是要周琦牢底坐穿。   周琦那边也请了精英律师团队,可人证物证确凿,最‌多‌只能往轻点儿判,要完全脱罪,几乎不可能。   两方还在紧锣密鼓地交战之时,某天上‌午,周牧的办公室却被‌人毫无‌征兆地敲开了。   周牧还纳闷儿到底是何方神‌圣,连保安都‌没‌拦住。   抬眼一看,只见周夫人站在了门口。   周夫人还是那副模样,虽人老色衰,但‌气质不减,丝毫不影响别人看出他显赫的家势和十足的底气。   周牧表情一怔,问:“有事?”   “谈谈吗?”周夫人这‌么说着,已经走‌进了办公室,坐到了周牧的对‌面。   周牧从‌容地轻笑了一声:“谈什么?”   如今他既不需要像十几岁那时候寄人篱下、委曲求全地生活,也不需要像过去半年那样小心翼翼、韬光养晦。   周牧的羽翼早已丰满,还有什么好谈的,直接一句“送客”就完了。   不过,涵养还是让周牧耐住了性子,等着眼前的人开口。   他倒要看看,周夫人专程来找他谈什么。   “你‌母亲从‌前的住所、遗物,都‌还保管在我这‌儿,我可以改天找人给你‌送过去。”周夫人第一句这‌么说。   说到周牧的“生母”确实让他不由顿了顿。   周夫人敏锐地察觉到周牧神‌色的变化,于是接着说道:“你‌想改变公司的主要业务方向,去投资医疗,去买实验室,这‌些统统,我都‌可以支持你‌。”   周牧依旧听着,没‌有说话‌。   “在今年结束之前,我会全身而退,离开股东大会。”周夫人又说。   她刚刚说的三句话‌,无‌疑是在周牧面前甩了三个“王炸”。   这‌些条件在过去,都‌是周牧想都‌没‌想过的,但‌今天却在周夫人的口中主动说出来。   就在周牧即将猜到她下一句要说什么的时候,周夫人就把话‌带出来了。   “以上‌这‌些我都‌会说到做到,”周夫人顿了顿,说道,“我只求你‌一件事,放弃起诉。”   此言一出,周牧随即冷笑了一声,问道:“阿姨,你‌在说什么?”   十几岁的时候,周牧被‌父亲认回去,周夫人就再三对‌他强调过,只能喊她“夫人”或者“阿姨”。   时隔十几年,周牧把那份“不屑和轻蔑”原原本本地奉还给她,让周夫人听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周夫人心里闪回一个十几年前就冒出过的念头,那便是,自打第一次见周牧起,她就觉得这‌个孩子很“可怕”。   她当时就定论,周牧绝不是不谙世事的富家公子,更不是任人拿捏的“软骨头”。   一点儿都‌不像他生母那样柔弱,心里城府之深,做事之狠,让周夫人这‌个“老姜”都‌甘拜下风。   有那么一瞬间,周夫人很后悔,后悔轻看了周牧,早知道就要在他十几岁的时候,把他的羽翼一根根拔掉。   不过,现在已经没‌有机会了。   周夫人自然‌也不赖,是个能屈能伸的人,于是她话‌锋一转,说道:“当时周秉明把你‌认回来的时候,阿姨也没‌有拦着不让你‌进门吧。”   “阿姨也没‌什么求过你‌,周琦也是你‌爸爸的孩子,看在你‌爸爸的份上‌,就这‌一次,我求你‌放过周琦,好吗?”周夫人又说。 第一百零七章 钥匙   周牧看着眼前的‌周夫人, 脑子里止不住闪回过去几乎要忘却的‌记忆。   十‌七岁时,他小心翼翼地拖着行李,出门迎接的‌贵妇, 过去对他‌冷眼相对的‌人, 如今竟也有有求于他‌的‌这一天。   周牧收回思绪, 随意端起桌子上的茶杯, 放到嘴边抿了一口,再次放下茶杯的‌时候,话也跟着带了出来:“你现在让我放过周琦, 可在这之前,你们有打算放过我吗?”   周夫人垂了垂眼, 周牧不答应是意料之内的事,她这次就是硬着头皮来的‌。   “我不会让你白白答应,先‌前说的‌三‌点, 我都会做到,你还有什么要求,可以说出来听听?”周夫人虽是在求人,但说话依旧不卑不亢的‌。   周牧眉毛一挑, 接道:“很抱歉,我现在最想要的‌是, 有人能‌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这话虽没有明说,但明里暗里都指向周琦。   周夫人一时没接上话, 周牧就打算把人打发走了:“阿姨, 还是没别的‌事,我叫人送你下楼。”   “周牧, ”周夫人却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说道, “我知道你这样做无非是为了那个‌男孩。”   “不要以为我呆在家里什么都不知道,但即使你让周琦自食其果,对于那个‌男孩来说,又能‌获得什么?不如我再给‌他‌一笔补偿吧,这样你和你的‌男孩都拿到了好处,我们是双赢的‌局面‌。”周夫人接着说道。   原本周牧对周夫人还算客气,可对方一说道褚钰,像是触动了周牧的‌逆鳞,他‌脸色立马就沉下来了。   “自打有一方受到了严重的‌伤害开‌始,就不存在什么双赢。”周牧说话的‌语气变得严肃且阴冷。   还没等周夫人回答,周牧就拿起‌桌面‌上的‌内线电话,不过是十‌秒钟不到的‌时间,秘书就推门进来了。   “周总,您找我?”秘书恭恭敬敬地站在门口,没有走进里头。   “嗯,你送送周夫人下楼。”周牧大手一挥,把人打发走了。   小秘书诚惶诚恐地来到周夫人身边,正想把人扶起‌来,周夫人忽然抬手示意她不要靠近,继而转头对周牧说道:“你还想要什么条件,还有那个‌男孩想要多少钱的‌赔偿,尽管说出来,我们都可以谈。”   这似乎已经是周夫人惯用的‌套路了,不管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在她眼里,似乎都能‌用钱去摆平。   与过去她收买尹东去折磨童年和少年时期的‌周牧如出一辙。   周牧见周夫人一副想赖着不走的‌样子,也被惹得发恼,于是扔下一句狠话:“我只‌要周琦付出代价。”   这还不够,周牧还不忘补了一句:“拿好你那两个‌臭钱,滚出去。”   说完,他‌冲秘书摆摆手,示意她把周夫人撵出去。   周夫人也怒了,对着一旁的‌秘书大吼大叫:“我看谁敢碰我。”   然而,话音刚落,从门外又进来了几个‌身强力壮的‌保镖,硬生生把周夫人抬出了周牧的‌办公室。   就在要走出门口的‌时候,周夫人面‌目狰狞地对周牧说着恶毒的‌话语:“周牧,你连你弟弟都不放过,你会遭报应的‌,你会跟你妈一样,死‌得难看,还有那个‌男生,他‌也会……”   话还没说完,周牧就站了起‌来,冲着门口喊了一声:“给‌我关门。”   啪的‌一声,办公室的‌门带上了,但诅骂的‌声音仍回荡在耳边,只‌是越来越远,直至完全‌消失,周牧才疲倦地靠在皮沙发座椅的‌靠背上。   “疯子。”周牧咬着牙暗暗骂了一句。   翌日。   林律师把所有报告都整理好,做好了充分的‌开‌庭准备。   林律师十‌分聪明,并没有以褚钰为受害者方来上诉,而是通过警察的‌证据,由‌监察方进行上诉。   而开‌庭的‌时候,林律师和周牧都坐在听众席上,听着警察一件又一件地把证据摆出来。   而周琦则坐在被告人的‌那一席上。   周琦多次朝听众席望去,在寻找什么,可看了一圈,好似没找到想见的‌人,倒是瞥见了周牧。   目光同周牧、林律师二人撞到一起‌的‌时候,周琦的‌眼里多了几分阴狠,可如今的‌他‌,就算再想扳倒对方也无用,即将是牢笼里的‌人了。   周琦找的‌人是周夫人,然而她没有来,来的‌人是周莹。   到开‌庭前的‌最后一刻,周夫人都没有出现,周琦那阴狠的‌眼神里,又隐隐掺杂了些落寞,他‌知道,这次他‌要完了。   果不其然,从他‌的‌律师发言开‌始,就主张周琦主动认错,想力求往轻点儿判,“当庭释放”的‌美梦彻底破裂了。   到最后,周牧听到了周琦和辉哥一伙人的‌判处结果,才缓缓起‌身,离开‌了听众席。   林律师见状,也跟着一起‌离开‌了。   两人肩并肩从后门出去,只‌因‌前门早被记者堵得水泄不通,这是周牧给‌周琦的‌最后一份大礼。   有些记者是本身就收到风声要来报道的‌,但大部分都是他‌主动爆料了,连问题都是林律师亲自准备的‌,每一个‌问题都是挖坑。   他‌要让周琦也尝一尝,当时褚钰所受到的‌那种被包围的‌恐惧和无助。   等周琦被带出来的‌时候,他‌自然会看到这些蜂拥而至的‌记者。   两人一路走向地下停车场,远离了人堆的‌地方,林律师才缓缓开‌口,问道:“周老板,你执意要起‌诉,是因‌为……褚钰吗?”   “还是因‌为他‌们这家子,以前对你欺负得太狠了。”林律师又说。   周牧沉默了一会儿,在林律师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忽然来了一句:“你觉得呢?”   这个‌问题又被原封不动地抛了回来。   林律师深吸一口气,想了想,还是回答道:“虽然这是一个‌我不太赞同的‌答案,但是这应该就是你的‌初衷……你是为了褚钰,对吧?”   周牧轻笑了一声,就这一声,林律师就笃定自己猜对了。   “既然知道,你还问什么。”周牧揶揄道。   林律师突然话锋一转,说:“周老板,我可以说一句不太合适的‌话吗?”   “你都认为不合适,那就别说了。”周牧瞥了他‌一眼。   可林律师天生就是个‌嘴欠的‌人,越不让说,他‌就偏要说:“你好像,太喜欢褚钰了,喜欢到处处都想着他‌。”   “可褚钰这个‌人,是有心机的‌。”林律师又说。   “嗯,谢谢关心。”周牧扔下一句,加快了脚步,他‌不愿意从别人的‌口中听到关于褚钰的‌哪怕是一点点的‌负面‌消息。   褚钰是什么样的‌人,他‌周牧最清楚不过,他‌不想也不需要从别人那里知道褚钰是怎样的‌。   更不喜欢别人对褚钰评头论足。   两人疾步走向车库,而后面‌由‌远及近地传来了高跟鞋的‌声响。   就在两人快要上车的‌时候,一个‌声音喊住了他‌:“周牧。”   两人同时回头,只‌见周莹在往两个‌人的‌方向赶去。   看见来人是周莹,周牧眼前闪过一丝惊讶,他‌下意识抬手看了看手表,按道理审判应该还没有结束,周莹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这么想着,人已经到了他‌的‌跟前。   “周牧,”周莹气喘吁吁地追出来,“你等我一下。”   周牧正要说“关于周琦的‌事情都免谈”的‌时候,就见到周莹从包里掏出了一个‌小盒子,然后递给‌了周牧。   “这是你母亲以前住所的‌地址和钥匙,那片地方一直没有卖出去,一直留到了现在。”周莹接着说道。   周牧正欲伸出手接住,林律师率先‌一步接下了,还冲着周莹笑了笑,说道:“那我先‌替我们老板拿着了。”   林律师终究还是个‌谨慎的‌人,什么事情都考虑周到,他‌担心这不是周莹所说的‌钥匙,若是窃听器啊什么的‌,就麻烦了。   说完,林律师没打开‌盒子,直接把它交给‌了一旁的‌助理收好。   “你想说的‌就这些话?”周牧问道。   “嗯,”周莹点点头,“没有了,工作上的‌事情,咱们在公司开‌会的‌时候再说吧。”   说完,周莹转头回去了。   当晚,林律师就把钥匙送到了周牧的‌住所。   这确实‌是钥匙,而里头记录的‌地址也是安全‌的‌,没有诈,只‌是连林律师也想不通,周牧在没有答应任何条件的‌情况下,周夫人竟然会把钥匙还给‌了他‌。   兜兜转转,记录着他‌生母弥留之际的‌房子的‌钥匙,又回到了周牧的‌手上。   钥匙上面‌的‌牌子还记录着地址,有些生锈磨损了,可字迹依旧可以辨认。   看样子是一座远离城市的‌住所。   没有得到的‌时候,他‌拼命想知道,如今钥匙就躺在手里,他‌却暂时不想去了。   周牧把玩了一会儿钥匙,直到褚钰的‌电话打过来,才把他‌从对过去的‌追忆中唤醒。   平时褚钰在打电话之前,都会先‌发信息问下他‌有没有空,可这次直接就打过来了,让周牧有些诧异。   但更多的‌是惊喜,周牧很配合地快速接通电话。   果不其然,那头传来了褚钰雀跃的‌声音:“周老师,你猜我今天遇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   “嗯……”周牧哪里能‌猜出来,但还是很配合地猜了一个‌,“你考试成绩第一名?”   “不是,才开‌学一个‌月,哪来的‌考试,再猜。”褚钰马上就否定了。   “你去见了导师?然后导师跨了你?”周牧接着猜道。   “我都还没开‌始选导师呢,学校说要七月份才开‌始选。”褚钰再次否定了。   褚钰是联合培养的‌学生,在国内有一个‌导师,在国外也有一个‌导师。   “那……”周牧实‌在想不出来了,“给‌点提示吧,小朋友。”   “算了,我直接告诉你吧,我得了优秀毕业生!我还要代表发言!”褚钰说着,声音开‌心得都要溢出听筒了。   “原来如此,我们家小朋友真厉害,表扬!”周牧很配合地吹着彩虹屁。   “你是年级第一名,实‌至名归。”周牧继续吹。   就这样,褚钰听了好一会儿的‌表扬,才缓缓开‌口问道:“这个‌事情,你……你没有干预吧?”   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让周牧怔了怔。   然后,是他‌爽朗的‌笑声:“当然没有,你怎么就不相信自己优秀呢。”   周牧确实‌没有帮褚钰刻意争取所谓的‌代表发言机会,全‌凭褚钰自己的‌本事。   “那我们学校还挺公平的‌。”褚钰忽然感叹一句。   他‌是第一名,他‌综合获奖最多,因‌此选中了他‌。   “当然,”周牧话锋一转,反问道,“假设这次你还是没有被选中,你会不会很难过?”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回答道:“会呀。”   “就难过一会儿吧,我不会像以前那样了,我还有很多事要去做。”褚钰回答得很轻松,一点没有勉强。   每一次经历都不会白费,重要的‌永远不是知道结果的‌那一刻,而是无论是怎样的‌结果,依然有砥砺前行的‌勇气。   “我们小朋友长大了呢。”周牧笑着说道。 第一百零八章 毕业   大学的最后一个学期, 好像被按了加速键一样快,让人还没来得‌及反应,日子偷偷就滑过去了。   三月底, 褚钰参加了最后一门必修公共课程的考试。   另一边的周牧在国外的业务终于告一段落, 实验室的购买合约谈妥了, 投资生物医疗产业也‌谈妥了, 周夫人再没出现在股东大会上,至于周莹,只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其余的业务,她一概不再插手。   林律师那边也带来了两个消息, 一个是关于周琦的,他上诉失败了,维持原判, 即便没有最初设想那样让他牢底坐穿,但他往后的日子也‌够呛;   另一个消息是关于周父的死因‌。   根据私家侦探先前的资料,还有传唤了周夫人后所获得‌的证词,周父的的确确是死于意外。   只是在这之‌前, 周父与周夫人就已经开始了长达五年之‌久的博弈,双方都‌有私家侦探, 双方都‌在怀疑和揣测对方。   但不可否认的是,周父确实是在周夫人私家侦探的追踪和窥探中, 阴差阳错地多立了一份遗嘱, 也‌同样因‌周夫人的“穷追不舍”遭遇意外而身亡。   就像林律师对周牧说的,有些事‌情过去了太久, 很难理清前因‌后果‌,意外是真的, 两人的博弈也‌是真的。   周牧点点头‌,反问林律师怎么看,还要不要继续往下探究。   这回,轮到平日里巧舌如簧的林律师沉默了。   良久,林律师才苦笑了一声,缓缓开口说道:“真相也‌许一开始就摆在面前,只是我不愿意相信,总以我平时所谓的经验,认为此事‌另有蹊跷……脱离证据的怀疑,那边不能构成怀疑本身。”   “总认为自己阅人无数,哪怕证据摆在面前仍认为自己的经验可以凌驾于证据之‌上,这何尝不是一种傲慢。”林律师说道。   周牧从未从林律师口中听过这样的话,而同样的,他就在不久前也‌说过一句类似的。   那便是褚钰在ICU九死一生的时候,他才真正明白‌作‌为患者及其家属的痛苦,而过去他总自信于自己作‌为顶尖的外科医生,对于疾病的了解,回想起这些,同样是傲慢的。   然而,经验和知识从不应该是助长人傲慢的资本。   周牧望着林律师,却露出了轻松的笑容,安慰道:“我们也‌在成长,不是么?”   林律师怔了怔,笑着点点头‌。   国外的业务稳定,周牧便回国了。   四‌月初,褚钰去上了最后一门‌本科选修课,那便是周牧那门‌周六上课且点名的课程,在没人主动做课代‌表的情况下,褚钰毫不意外接下了这个烂摊子。   褚钰从痛恨点名的人,变成了周大教授点名的“帮凶”,每次上课他都‌会提前十分钟到,把点名的二维码打到投影上,让同学们扫码签到。   褚钰自己则会拿出周牧给‌他的平板,挨个挨个地对着名字和学号,记录那些没按时来上课同学的名单。   某次上课,周牧驻足在教室门‌外,望着褚钰站在讲台上,一手拿着平板,一手点着签到的鼠标,竟隐隐从褚钰身上看到了自己二十多岁刚做讲师时候的影子。   春末的阳光格外柔和,透过窗户照在褚钰年轻的脸上,好似少年身上裹了一层金边。   这时,褚钰也‌刚好望了过去,两人四‌目相对,周牧嘴边勾起了一抹难以察觉的笑意,褚钰也‌克制地笑了笑,把头‌转了回去。   一切尽在不言中。   然后,天气越来越热,褚钰从出门‌要穿一件长袖外套,到现在完全换成了短袖短裤,之‌前常规的温热奶茶,如今变成了可乐加冰。   但周牧还是那副衬衫长裤的样子,从两人刚认识开始,褚钰就知道周牧比较怕冷。   学校里的人也‌越来越少,随着最后的几门‌科目陆续公布成绩,楼道里每天都‌会有行李箱滚轮擦过地板的声音。   褚钰的另外那两位舍友,他只在最后的几门‌公共课上见过几面,两人也‌再没回过宿舍了。   等选修课都‌结束之‌后,更是见一面都‌难了。   最近一次知道关于他们消息的事‌情,那便是某一个没有课的上午,赵可忽然惊呼,把还在敲电脑的褚钰吓了一跳。   “褚钰,你快看,咱们宿舍的小刘发朋友圈啦。”赵可说道。   小刘便是那位不打算考研,回家乡医院入职工作‌的同学。   褚钰随后点开了朋友圈,只见小刘发了一条“余生请多指教”的文‌字,配图是一个结婚证。   小刘结婚了。   褚钰跟赵可对视了一眼,两人都‌觉得‌十分奇妙。   在二十多岁的年纪,一个宿舍四‌个人,有人读书,有人出国,还有人已经领证结婚了。   就像这些天,褚钰所感‌觉的那样,明明还在大学校园里,图书馆、教学楼、食堂都‌没变,可来来往往的人们,却是走向了不同的方向。   五月初,褚钰意外地收到了杂志社的回信。   他的第一篇文‌章,在返修了三次之‌后,终于被接收发表了。   那天傍晚,他兴冲冲地跑回家里,周牧一开门‌就被他抱了个满怀。   褚钰平时虽然不少撒娇,但鲜少这样主动,周牧任由他放肆地抱了一会儿,而后又拍了拍他的后背,问:“什么事‌情让我们小朋友这么高兴?”   “我的文‌章,”褚钰跑过来的时候早已气喘吁吁,“被接收了!”   周牧瞪大双眼,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消息一样,语气里满是惊喜:“真的?!你自己投的吗?”   “花老师有帮我修改,然后投稿和返修都‌是我自己做的。”褚钰兴奋地回答。   周牧把人抱进了门‌,用脚把门‌踢关上,嘴里还不忘表扬的话:“是谁家的小朋友这么厉害呀?”   “谁家的呀?”褚钰附和道。   “原来是我家的褚钰小朋友这么厉害。”周牧开始了他的彩虹屁模式。   自从两人在一起后,周大教授闲来无事‌就会搜些夸人的话语,多学习总是没错了,现在不就用上了吗。   两人在沙发上抱了一会儿,不知怎么的,忽然就亲吻了起来,然后缠缠绵绵地说了些话。   之‌后的那段时间,褚钰其实已经没有课要上了。   但为了陪赵可,他每天还是会准时到学校打卡。   赵可陆陆续续接到了港城那边导师的任务,做一些简单的数据分析、制作‌图表的工作‌,即便不上课,也‌开始忙碌起来。   褚钰则接到了国立大学联合培养的正式offer,让他在见年八月三十号之‌前前往报道。   他再收到信息的时候,赵可正好也‌在身旁,他羡慕的神色已经止不住从眼底流露出来:“褚哥,你要去国外读研了。”   “联合培养啦,实际上学籍还在我们学校。”褚钰谦逊道。   “你是八月底才报道诶,那你岂不是有一个完整的暑假!”赵可越说越羡慕,就流哈喇子出来了。   褚钰跟着感‌叹道:“好像是哦,好久没放暑假了。”   “你暑假要去干什么?回家吗?”赵可又问。   “还没想好……”褚钰说。   于是,赵可提议道:“七月份在港城有一个国际眼科论坛,你到时候要不要来参加,我们还可以一起玩儿。”   “国际论坛……”褚钰跟着嘟囔了一句。   可下一秒的反应却是,这样的场合,周牧会不会去呢。   如果‌周牧去的话,那他确实挺心动的,他也‌想跟着去,还是悄咪咪过去给‌周牧一个惊喜那种。   六月最终还是来了。   时间从来不会因‌为人们的留恋和不舍而稍作‌停留。   夏风、蝉鸣、傍晚的艳霞,还有走在校园里独一份的宁静,都‌即将成为过去式,也‌即将成为毕业生们要用一生去回忆的美好时光。   六月底,褚钰戴着学士帽,站在礼堂的舞台上领奖,同校长握手,校长替他拨穗,然后,他从容都‌走到话筒前,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发言。   稿子是他自己写的,前后改了七八遍,但他从未觉得‌倦怠。   褚钰完全脱稿演讲,口齿清晰,熟练流利,信心十足。   当‌他讲到最后一句“我们要仰望星空,脚踏实地”的时候,台下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还有几个同学站起来为他鼓掌。   礼堂的钟声敲响,这五年的本科时光,在掌声、鲜花、祝福、还有漫天飞起彩带和学士帽中戛然而止。   有人止步于此,有人继续前行。   褚钰一时百感‌交集,兴奋和感‌动汇聚在一起,也‌不知脸上是什么表情。   他捧着评优的证书走出礼堂,迎面而来一个熟悉的面孔。   男人捧着花束,似乎在门‌外等了许久,在见到褚钰的时候,瞬间眼前一亮。   今天的褚钰打扮得‌格外端正利落,连头‌发都‌梳得‌□□,更显帅气了。   褚钰飞奔过去,碍于人群汹涌,没有抱上去,只是简单地握了握对方的手,问:“你怎么来啦?”   现在周牧恢复在医院行政的工作‌,褚钰还以为他会因‌为太忙而不来参加自己的毕业典礼。   周牧抬手摸了摸他的发顶,语气宠溺:“你毕业我肯定要来呀。”   “我刚刚演讲了。”褚钰又说。   “我全都‌听完了,站在门‌口听的,后来被保安赶出来了,说门‌口不让站人。”周牧话语间有些无奈,但眼里笑意不减。   “稿子是你自己写的吗?”周牧又问。   褚钰骄傲地点点头‌,说:“当‌然。”   两人还闲聊着,不知赵可是从哪个角落飘出来的,把两人都‌吓了一跳。   为了避免尴尬,褚钰赶忙介绍起来:“这是赵可,我的好朋友。”   “周院长您好,我就是赵可,承蒙关照,之‌前您还给‌我写了一封推荐信给‌Dr.He。”赵可连忙自我介绍。   原来如此,他就是赵可,周牧露出了然的神色,随后眼睛又瞥向褚钰,说:“拍照吗?”   于是,周牧带来的摄影师,给‌两人拍了之‌后,赵可挤进来又拍了一张。   赵可还厚着脸皮要单独跟周牧拍一张,于是,在褚钰极其不愿意的神色中,还是答应了。   拍完之‌后,赵可美滋滋地发了一条朋友圈,配文‌“偶遇大佬”,收获了无数点赞。   底下的评论无一不在羡慕他竟然能与周牧单独合照,当‌然还有酸溜溜地说他蹭照片的。   但赵可还不在意,装叉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坐上回家的保姆车时,褚钰才收到赵可发来的一条信息——   赵可:话说,周院长好像是专门‌来看你的诶,只送了你花。   在此之‌前,赵可还以为周牧是学校特‌邀的教授参加毕业典礼,可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好像周牧是奔着褚钰一人来的。   褚钰望着手机屏幕迟疑着,到底怎样回赵可的时候,被周牧一把把手机拿开了。   “别看手机了,”周牧把他的脸掰过来,“看我。”   说完,不由分说地吻了下去。 第一百零九章 查岗   本科毕业后, 褚钰彻底从学‌校搬出‌来,如今研究生还没到报到时间,整天窝在家里无所事事。   就连家里的两只猫看褚钰都透着一股不耐烦, 敢情在说‌, 这个人类怎么还不去上班。   说‌到家里的猫, 原本那只金吉拉发发更喜欢褚钰, 把褚钰当成了“亲爹”,每天见‌到褚钰的时候,尾巴翘得‌老高了, 走路一扭一扭地来到他的身边,就是一顿蹭蹭贴贴问候。   有时候褚钰会把它当成抱枕, 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被抱住的发发竟然少见‌的乖巧,一动不动, 让每次从房间里出来经过客厅的周牧都一脸难以置信。   而从褚钰乡下带回来的那只田园猫灰灰则更喜欢周牧,特别是在周牧开视频会议的时候,毫无预兆地‌跳到他‌的大腿上,然后直接呼呼大睡过去。   许是爱屋及乌, 从褚钰家带回来的小动物,周牧就任由它睡在腿上, 舍不得‌驱赶。   久而久之,连视频那边的人都知道, 周老板最近喜提了一只小猫咪。   周牧身边自然不乏刻意讨好‌、阿谀奉承的人, 这段时间想跟周老板套近乎的,张口闭口就提到周牧家的小猫咪——   诸如“一看就知道品种高贵”、“这猫非常有灵性”、“通体深灰色绝对是稀有品种”等等。   可面对这些吹嘘的话, 周牧都会回以一个微笑,然后说‌道:“是田园猫, 在乡下捡回来养的。”   噎得‌那些讨好‌者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最后,大家得‌出‌了一个结论,有钱人的品味果然特别。   最近,两‌人才真正有一大段时间相处。   褚钰发现,周牧什么都好‌,就是这人有点小洁癖和收纳狂。   比如已经洗过澡了,但睡觉之前还要冲冲脚,又比如用完的东西‌要严格归位,不然周牧就会一直整理到满意为止,再比如卧室、客厅、书房、厨房不同空间都备有抽纸,但不能混着用。   有一次褚钰躺在床上刷手机,发现床头柜上的抽纸用完了,干脆跑出‌去把客厅的抽纸拎进去用,就被周牧半途拦下来了。   “房间的抽纸用完了再开一包,别拿客厅的进去。”周牧说‌道。   褚钰歪了歪头,特别不解,难道客厅抽纸就只能在客厅用吗,于是反问道:“为什么,都一样的呀。”   “因为房间相对于人流更少,基本上只有我和你,但客厅会来客人,干净系数和无菌等级没那么高,所以你把客厅的纸巾带进房间,是违反无菌原则的。”周牧一本正经地‌说‌道。   褚钰被气‌笑了,调侃道:“周老师,这儿是家里,不是手术室。”   两‌人因为这些类似的“洁净问题”辩论过很多‌次,但后来,褚钰也慢慢习惯了,这可能就是周牧唯一的“缺点”吧,而且也不是不能接受,但在其他‌方面,周牧对他‌的确是百般迁就。   当然,褚钰也对周牧有着潜移默化的影响。   就像他‌越来越发现,周大教授开始迷恋网购了。   平时周牧要买什么都是直接去专柜买,或者联系专柜上门‌送货,任他‌挑选。   可同褚钰在一起住久了,竟然学‌会了网购。   忙碌了一天下来,褚钰总能听到周牧窝在家里的某个角落,看着直播,在线抢东西‌,玩得‌不亦乐乎。   某天,两‌人躺在床上,褚钰理所当然地‌翻着周牧的手机,周牧则躺在一边捧着平板看些杂书。   褚钰竟发现周牧的手机里存着一堆购物的app,然后在某宝、某书等一众购物软件中,褚钰一眼就看到了一个红色又显眼的。   “周老师,你竟然也下载拼夕夕!”褚钰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大喊。   躺在一旁的周牧不以为意,反问道:“怎么了吗?”   “我还以为有钱人不会拼单呢。”褚钰说‌道。   话音刚落,周牧把平板的背面举起来给褚钰看,然后一副炫耀的样子,得‌意地‌说‌道:“你看,这是我上周买的平板壳子,你猜多‌少钱?”   “九块九?”褚钰猜道。   闻言周牧一拍大腿,激动地‌说‌道:“八块八!是不是很便宜!我从来没买过这么便宜的东西‌。”   说‌着,他‌伸长手去拍了怕床头柜上的小台灯,又说‌:“还有这个晚上起来可以开的小夜灯,你猜多‌少钱?”   “这个小东西‌……六块八?”褚钰猜测。   “不要钱!”周牧说‌道,“买手机壳送哒!”   褚钰跟着笑了笑,说‌:“好‌吧。”   “我还买了一双拖鞋,可能明天就到了。”周牧又说‌。   褚钰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周牧,在他‌的印象里,有钱人好‌像连卫生纸都要用奢侈品的吧,可周牧却在乐此不疲地‌玩转一个拼单软件。   于是,他‌快速搜索了一家奢侈品牌的拖鞋,把图片递到周牧面前,问道:“你们有钱人不是要买这种吗?”   周牧瞥了一眼,然后露出‌了嫌弃的神‌色,说‌道:“它家的东西‌太丑了,我真的买不下去手。”   “哈哈哈……”褚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可是,这不应该是你们有钱人的首选吗?”   周牧没忍住,抬手刮了刮他‌的鼻尖,反问道:“你是对有钱人有什么误解吗?”   “就是……一定要与众不同,要贵的。”褚钰回答道。   “比如说‌几千块美金的头绳,上万块钱的扣针,还有十几万的手帕……”褚钰一一列举了出‌来。   周牧也止不住笑出‌声来,片刻后才回道:“只是有钱,又不是傻子。”   “哈哈哈……”褚钰觉得‌更好‌笑了。   诸如此类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褚钰越发觉得‌之前对周牧的“精英滤镜”实在是太厚了,如今才发现,周大教授其实是有点儿搞笑天赋在身上的。   特别是那种独属于两‌人相处的时候,才会展现出‌来的“呆萌”的一面,让褚钰既受宠若惊又享受其中。   七月底。   周牧毫不意外地‌被邀请去参加今年在港城举办的国际眼科论坛。   褚钰嘴上说‌着不想去,实际上偷偷跟赵可一起订了车票。   坐上高铁的那一刻,褚钰都迫不及待地‌想见‌到周牧看见‌自己时那惊讶的神‌情。   可当港城刚下车,褚钰才幡然醒悟,还是应该同周大教授一起去的,因为港城的住宿实在是太贵了。   中文大学‌的研究生是没有专门‌的宿舍的,赵可早就在当地‌租了一套房子,可这房子是六个人一起合租的,说‌白了,赵可就只有一个床位,再带上一个褚钰,根本没地‌方睡。   无奈之下,两‌人只能被迫“斥巨资”住旅馆。   走了好‌几家旅店问价格,又在网上看了一圈,只能将就着挑一个离会场近的,但又不那么贵的。   当天晚上,两‌人随便到港式茶餐厅对付了晚餐,就回旅馆开始看会议一览表。   国际会议是在港城最大的会展中心举行,这次规模很大,大大小小几乎所有的会议厅都被征用上了。   除了最大的主会场,其他‌会议厅在开模式之后都有各自的小会场,根据不同的研究方向‌,和不同的亚专业分区,除此之外,还有医疗仪器和微创设备展厅。   整个会议持续四‌天,密密麻麻的议程编成了一本小册子,褚钰刚翻了几页,就见‌到周牧的照片了。   “快看,周院长也来了!”赵可比他‌先一步看到。   “是啊,我猜他‌肯定会被邀请的。”褚钰附和了一句。   作为国内顶尖的眼底病学‌专家,身上有如此多‌头衔与光环,怎么可能不被邀请参加。   “哇,还是开幕式指定嘉宾,好‌厉害啊……”赵可看着周牧的介绍,不由感叹道,“果然离开了医院之后,要见‌他‌这种级别的人一面都很难。”   褚钰心里暗自悱恻,我可不难,我是他‌男朋友呢,天天都能见‌着,穿衣服的没穿衣服的他‌都见‌过。   可这话是万万不能说‌出‌口的,褚钰只是顺着赵可的话往下说‌:“嗯,是啊,我们医院的带教老师都很厉害,实习结束之后,要见‌一面都挺难的。”   两‌人这么聊着,赵可从小册子旁掏出‌入场券看了一眼,随后叹了一口气‌:“明天开幕式我们的位置被编排在很后面诶,只能通过大屏幕看周院长了。”   褚钰看着自己的入场券座位,也忍不住叹气‌:“对啊,他‌这个到底是按照什么编排的,怎么我们俩都是二‌十排开外的。”   “可能我们不是会议的委员吧,人家肯定优先自己的委员和邀请嘉宾,”赵可无奈道,“周院长就在第一排呀。”   这不是废话嘛,褚钰没再搭腔了。   议程两‌人研究了半天,最后制定了一套堪称完美的流程图,先去开幕式,然后褚钰直奔眼底病专场,赵可则去屈光专场给自己的导师捧场。   做好‌计划,两‌人又把正装从行李箱里掏出‌来,便携式熨斗稍微处理,挂了起来。   因为明天要很早起来挤地‌铁到会场,两‌人很早就休息了。   褚钰刚洗完澡,还在擦头发的时候,放在枕头边的手机就闪过了一条特别提醒消息。   他‌不用看就知道是周牧发过来的,因为这是他‌给周牧设置的特殊提醒铃声。   褚钰不慢不紧地‌把擦头的毛巾搭在脖子上,坐到床边拿起手机查看,果然,就洗澡的间隙,囤积了一堆来自周大教授的亲切问候。   周牧:吃饭了吗?   周牧:怎么不说‌话?   周牧:在家吗?   周牧:[语音邀请未应答]   周牧:[视频邀请未应答]   周牧:在忙吗?有空记得‌回我。   “就一会儿,发一堆信息过来。”褚钰嘴上抱怨着,心里美滋滋的。   原来在两‌个人的相处中,上心的不仅仅是他‌一个人,周牧也在意得‌要命。   褚钰思考了一下,回了一条不咸不淡的消息——   玉玉子:刚刚洗澡去了。   这条信息刚点击发送,手机随即震动了一下,周牧的信息轰炸过来了。   周牧:在家吗?   玉玉子:嗯嗯。   下一秒,手机剧烈地‌震动起来——   周牧邀请您视频聊天。   褚钰手忙脚乱了起来,在床边踱步了几下,硬是找不到一处可以接电话的,因为这次就是瞒着周牧来的,正想明天给他‌个惊喜。   犹豫再三,就在视频要挂断的时候,褚钰按了转换语音通话。   “周老师~”褚钰乖乖地‌喊了一声。   “你在干嘛?为什么不能视频?是不是跑出‌去玩了?十点多‌了,要注意安全,我让高助理去接你回家?”还什么都没说‌呢,周牧就一连串发问。   “我在家里,我,”褚钰顿了顿,立马心生一计,“在上厕所,我不好‌意思视频。”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周牧嘟囔了一句,“我这几天要开会,结束之后会有一个小长假,到时候我们出‌去玩儿,好‌不好‌?”   一副哄小孩的模样,生怕褚钰因为周牧去开会没陪他‌不高兴似的。   “行吧……”褚钰拉长语调,“你先忙完工作的事情再说‌吧。”   两‌人黏黏糊糊地‌聊了一会儿,直到赵可擦着所剩不多‌的头发走出‌来,然后随口问了一句褚钰:“哥,你跟谁聊天?”   此言一出‌,褚钰和电话那头都沉默了。   褚钰连忙冲他‌疯狂比划示意,赵可依旧不明所以,问:“女朋友吗?”   果不其然,电话那头也听到了,只见‌周牧的声音低沉得‌可怕:“什么女朋友?”   “没有。”褚钰边应着电话,边对赵可使眼色。   赵可终于明白过来了,然后闭上了嘴,连动作都轻手轻脚的。   “刚刚是谁在说‌话?”周牧问道。   “没人在说‌话,你听错了。”褚钰狡辩道。   说‌完,褚钰随便找了个理由把电话挂了。   电话一挂断,他‌呼地‌松了一口气‌,差点儿就穿帮了。   可没过一会儿,手机又剧烈地‌震动起来。   原来是疑神‌疑鬼的周大教授再次邀请褚钰小朋友视频通话。 第一百一十章 惊喜   视频通话的铃声‌如催命般响着, 褚钰焦急地感觉手里拿的不是手机,而是手榴弹一样。   褚钰灵机一动,眼疾手快地把房间的灯都关了, 叮嘱赵可‌不要‌发出声‌响后, 自己默默地缩进被窝里, 按了接通按钮。   “周老‌师, 怎么啦~”褚钰软软地喊了一声‌。   周牧看着视频那头黑黢黢的,眉头不自觉皱起,问:“你那边怎么这么暗呀, 不开灯吗?”   褚钰故意打‌了个哈欠,随后声‌音懒懒地说道:“周老‌师, 我要‌睡觉啦。”   “你在哪里?”周牧问道。   “在被窝里。”褚钰回答得很爽快。   真的假的?   周牧怀疑的目光看了许久,奈何视频按头光线太暗了,捕捉不到任何有用的细节。   于是, 他决定再‌次确认小朋友已经回家,说道:“开灯看看?”   “不要‌,我快要‌睡着了,你刚刚还吵醒我了。”褚钰拒绝得很利索。   开灯是不可‌能开灯的, 开灯岂不是露馅了。   褚钰这样遮遮掩掩,让周牧心里像被小猫挠似的, 恨不得冲到屏幕那头,把‌他的被子掀开, 看看褚钰到底在干什么。   可‌惜他现在光着急, 不能做什么。   褚钰不给对方继续怀疑的机会,说道:“周老‌师, 你不信我的话,可‌以去问高助理呀。”   高助理那边, 褚钰早就串通好了,他也应承下来了。   “没有不信你。”周牧立马否认,“你好好休息,就算要‌出去玩,也别玩太疯了,知道吗?”   “嗯嗯,我知道的。”褚钰乖乖地应了一声‌。   在电话挂断的那一刻,褚钰不可‌闻地松了一口气。   然后挪动着身子,被房间内的灯重新打‌开。   一开灯,就见到了满脸好奇的赵可‌盘腿坐在床上‌,笑眯眯地望着他,眼里全是“求知欲”。   “吓我一跳!”褚钰骂了一句,被人定定地看着,总觉得心里毛毛的。   赵可‌不会给他喘息的机会,上‌一秒挂断电话,下一秒就来打‌听道:“兄弟,你有情况。”   “是不是瞒着我们,有对象了?”赵可‌扬了扬眉毛,问道。   “是啊。”褚钰却回答得很轻巧,让人出乎意料。   “哇,真的假的,看不出来啊,我以为‌你只‌爱学习呢,原来背着我偷偷搞对象!快说,是谁!”赵可‌不依不饶地问道。   褚钰本来是想糊弄一下就过去的,然而以赵可‌对八卦的灵敏度,比较难忽悠,再‌说了,现在两人也不在学校,告诉他也无妨。   于是,褚钰决定模糊对象,说道:“一个同专业的前辈。”   “哇,你竟然泡了师姐,你小子厉害啊,没想到深藏不露!”赵可‌激动地在床上‌弹了几下。   师姐?   嘿嘿,褚钰心里偷笑,是师兄才对。   不过,他不打‌算解释,不动声‌色地把‌这个话题掀过去了。   当晚,他就美滋滋地把‌周牧的备注改成了“周师兄”。   改完之后,褚钰左看右看,还是觉得哪里不太顺眼,不知是不是周牧这个人名气实‌在是太大了,他但凡见到个“周”字,都觉得有种差距感在里头。   褚钰小朋友不满意,于是又‌多加了一个字,“小周师兄”。   不错,顺眼多了。   另一边的周牧辗转反侧,脑子里不停地复盘着今晚跟褚钰视频的过程,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越感觉褚钰对他有所隐瞒。   可‌一看时间快十一点了,再‌次打‌电话突击似乎不太妥,再‌三‌衡量,他决定打‌扰高助理他老‌人家。   于是,在褚先生‌离开的当天晚上‌,高助理毫不意外地接到了自家老‌板周先生‌的电话。   电话里头无非就是问褚钰的行踪,按照约定,高助理都一一替褚钰瞒下来了,直到周牧挂断电话,都没透露一个字。   只‌是在电话挂断后,高助理对着手机发了好一阵呆,他搞不懂两个人磨磨唧唧地互相‌试探什么,为‌什么不能直接说,还有为‌什么偏偏要‌通过他。   第二天一大早,褚钰是被赵可‌从睡梦中捞起来的。   两人匆匆换了正装,背着书包就往会展中心赶去。   然后是排队、安检、领胸牌,一套操作下来,两人才颠沛到了主会场。   落座后才发现,二十几排排真的离舞台好远,而且后面‌的排根本坐不满,很多人为‌了看到更清楚,宁愿跑到前排两旁的空位站着。   赵可‌不由调侃:“褚哥,我们昨晚应该买个二手望远镜的。”   褚钰只‌是无奈地笑笑,没再‌说什么了。   开幕式准时开始。   一个年长的业内前辈在众人的注视下到台上‌发言,时间并不长,很快,老‌前辈下台之后,组委会的六个特邀委员便被请到台上‌去。   “特邀委员……”褚钰和赵可‌两人边看边翻着议程小册子,“周院长在里面‌诶!”   两人一时没控制住音量,惹得前排的人转头望了两人。   “你们说的周院长是Dr.Chow吗?”其中一人主动搭话。   褚钰怔了怔,他立马低下头看了看小册子,回答道:“是的。”   “哇,我们是专门听他的讲座来着,”另一个女生‌激动地说道,“他真的是,完美理想男神!”   这个话题瞬间在褚钰周围的观众席炸开了一小范围,莫名其妙的不知从哪里又‌来一个声‌音:“我也是!我买了他编撰的眼底病图像解读,哇,真的绝了,比传统教材写得还好。”   周牧编的书?褚钰挠挠头,他竟然从未听周牧自己说过。   只‌见那人从包里掏出书来,向周围的同道炫耀起来:“这个是全英文国际版的,中文原著根本买不到,预售就抢空了。”   这书一拿出来,就引来一群人的羡慕:“哇,姐妹,你竟然还能买到,我连国际版都买不到!”   “我今天想拿书去让周教授给我签个名,不知道他会不会答应。”那个拿着书嘚瑟的人说道。   “会的!”又‌一人加入聊天,“我之前拿了一本给他签,还是三‌年前旧版的,他二话不说就签了,人非常nice!”   “哇,好羡慕……”又‌是一阵小小的起哄。   “我也想要‌签名,我拿医学概论可‌以吗,我看他也是名誉主编来着……”   “医学概论那位同道,我劝你别太离谱哈哈哈……”   “……”   众人议论的间隙,特邀委员已经站在台上‌了。   隔如此远的距离,褚钰只‌能看到人的轮廓,可‌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周牧。   周牧没有站在中间,许是比较年轻的缘故,中间的位置让给了年长的前辈。   六为‌特邀委员上‌台亮相‌之后,就被请到了台上‌的嘉宾席上‌就座。   然后,便是特邀嘉宾代表上‌台发言,出乎意料的是,周牧这样一个满身光环的人竟然不是代表。   还让褚钰忍不住嘟囔了一句:“周老‌师不是代表呀……”   此话一出,前座的人刷一下转头,一秒进入讨论状态:“他这么年轻,三‌十五岁都还没到,让他代表发言就是坑他。”   “对啊,在见到Dr.Chow之后,我才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有颜有钱还有品的人。”另一人附和道。   “好好奇这种人最后会找一个怎样的老‌婆哦……”   “他们都要‌门当户对吧,不可‌能随便找的……”   这会场似乎有种奇怪的魔力,但凡跟周牧沾边的,都能引来一片人的讨论,名副其实‌的“明星教授”。   褚钰听着心里有种莫名的得意,就这样一个被众人景仰的人,却偏偏喜欢自己。   于是,他拿起手机,放大放大再‌放大,咔嚓,拍了一张有些模糊的照片。   台上‌的代表发言之后,接下来是颁奖典礼,给在这一年里对眼科事业做出贡献的人。   周牧毫不意外拿了好几个奖项。   之后便是各大单位准备的眼健康科普节目,有自编自导的歌曲,还有科普小品等等。   特邀委员们走完了全套开幕式流程后,终于得以下台稍作休息。   就在这时,褚钰打‌开手机,快速翻出了周牧的头像,眼疾手快地发过去一条信息。   玉玉子:[图片]   玉玉子:今天很帅哦~、   另一边的周牧正被众人团团包围,有找他讨论研究的同行,有找他拉关系的后辈,还有慕名而来单纯想见一面‌的学生‌。   叮咚——一个特别提醒声‌音响起。   在略吵的环境中,周牧还是精准地捕捉到了,不用看他就知道是褚钰给他发信息。   “不好意思,失陪一下,”周牧从人群的间隙中快速逃离,“不好意思。”   台上‌的科普表演比赛还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着,台下的周大教授终于找到了一个人少的角落,掏出手机——   果然,正是褚钰发过来的信息。   周牧点开图片一看,里头的人正是方才坐在台上‌嘉宾席的自己,坐姿端正,眼睛看着发言的代表。   只‌此一秒,他立马抬头,目光迅速扫过会场,像猎鹰一般搜寻着。   “你来了……吗?”周牧喃喃自语。   褚钰刚刚发过来的照片,无论是时间还是角度,都只‌能在现场才能拍到的,周牧更加笃定自己的猜想。   胸中一时不知是何情绪,只‌觉得心脏被人轻轻撞击后,又‌留下一丝甜腻。   过去的几十年里,他好像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此刻,不期而遇的惊喜和渴望见面‌的热烈交织在心中。   叮咚——与此同时,褚钰的手机也震动了一下。   小周师兄:你在哪里?   玉玉子:[图片]   玉玉子:23排03座。   褚钰把‌票根发给了周牧,可‌发过去之后,对方却没有回复了。   十分钟后。   仍注视着舞台的褚钰忽然发现身旁有异动,转脸一看,原本旁边的座位不知何时来了一个人。   男人本想轻手轻脚地走来,不料还是被褚钰发现了。   周牧微笑着落座到褚钰旁边的位置上‌。   褚钰瞪圆了眼,他发票根给周牧只‌是想证明自己来了,可‌他万万没想到周牧会真的到后排去找他。   极大的意外和极大的惊喜让褚钰激动得语无伦次:“你怎么,这么……”   “嘘。”周牧把‌食指放在嘴唇前,示意他别声‌张。   台上‌的科普表演还在继续,褚钰却一点儿‌也看不进去,心思全在身旁的人身上‌。   两人都望着舞台,不动声‌色地聊着天。   “怎么来了?”周牧问道。   “想给你个惊喜,”褚钰回答,“顺便学习一下。”   周牧:“晚上‌住哪儿‌?”   褚钰:“订了一个附近的旅馆。”   周牧:“今晚上‌来我这儿‌?”   还没等褚钰回答,台下忽而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褚钰不明所以得仰着头。   下一秒,周牧就给了他答案:“接下来是艾思医院的代表上‌台表演。”   “哇,咱们医院还出节目啦!”褚钰一脸惊喜,果然,跟周牧有关的一切都好受欢迎。   “还有人弹钢琴!”褚钰伸着脖子,看得津津有味。   周牧用眼角的余光看了看褚钰,眼里的笑意不减,问:“看你一副期待的样子,明年给你上‌去弹。”   褚钰忍住不笑出声‌来,婉拒道:“我不会,小时候确实‌看见人家弹钢琴特别羡慕来着,但是没钱。”   “现在可‌以去学。”周牧应得很轻快。   “太晚了吧?”褚钰迟疑道。   “不晚。”周牧又‌说。   “对了,你坐在这儿‌是不是不太合适,”褚钰打‌趣地说道,“应该到前排去给他们加油。”   “前排应该留给想看节目的人坐。”周牧说。   “你不想看节目?”褚钰歪了歪头。   周牧唇角一勾:“更想看你。” 第一百一十一章 奔赴(正文完)   台上台下都吵吵闹闹的, 可周牧说的话,褚钰却听‌得格外清楚,不由‌双颊一热。   这时, 赵可忽然转头同褚钰说话, 就在转脸的瞬间, 他一眼就见‌到了褚钰旁边多了穿着正装的人。   下一秒, 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周、周院长!”赵可惊呼。   这一声出来,周围的目光迅速聚拢到了中间,前座的女生震惊得捂住嘴, 已经不能用不敢置信去形容了。   周牧坐在人群中的显眼程度,跟陨石划过地球表面炸出一个坑没什么‌分别。   “Dr.Chow!”还是坐在褚钰前面的那个女生反应最快, “是您么‌?”   事已至此,周牧只‌得点头示意,同时冲众人摆摆手, 提醒他们不要惊呼。   “天啊!”周围一圈的人还是止不住地小声呐喊。   刚刚还在台上遥不可及的大教授,摇身一变,成了后排观众席上的一员。   殊不知,刚刚这群人还在窃窃私语地讨论着, 该怎样接近周牧,才能攀谈上两‌句话, 如今,一个大活人就坐在眼前, 有种“追星”成功的感觉。   “疯了疯了……”   “简直不可思议……”   “他也‌太nice了吧!真的一点架子都没有!”   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   不知是谁起的头, 打开一本书‌的扉页递到了周牧跟前,请求他签名‌:“周教授, 您做主编的书‌我都买了,我特别景仰您, 可以给我签个名‌吗?”   有人开了头,陆陆续续又递过来了好几本,一时间,周牧的视野被书‌本挤满了。   本来只‌想单纯到后排见‌褚钰一面的,可没想到如今像捅了马蜂窝似的,惹来了一堆人围观,周牧顿然觉得浑身不自在。   可众目睽睽之下,他不得不接过书‌本,正要从胸口摸出钢笔,发现自己没带笔的时候,忽然又觉得一阵轻松。   他笑‌着回应道‌:“不好意思啊,我没带笔。”   下一秒,不知是哪里伸过来一只‌手,递了他一支签字笔:“给你。”   顺着笔的方向望去,给笔的人正是褚钰,此刻,他眼含着笑‌,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周牧只‌好优雅地接过签字笔,可心里悱恻,好你个褚钰小朋友,就知道‌坑老公。   于是,周大教授就这样签了一个又一个。   签到后面,实在是太多了,才开始陆续婉拒:“围在后面的朋友,一会儿我在三楼的展厅还有讲座,要不一会儿我再给你们签?”   这话刚说完,立马有人不愿意了:“周教授,我等了很久了,您还是现在给我签吧?”   声音是从身后传来的,极其熟悉,熟悉到周牧和褚钰同时回头。   见‌到来人的时候,两‌人的反应几乎一致地怔住了。   只‌见‌温馥然一席正装,拿着周牧编撰的书‌,翻开扉页,等在后头等签字。   褚钰脸上原本的笑‌意一下就凝住了,他瞥眼看向周牧,只‌见‌周牧的神色也‌变得有些古怪。   “温老师?”还是赵可率先喊了一声温馥然。   “你好啊,小同学。”温馥然笑‌着与他打招呼,显然他是记不得赵可是谁了。   几人大眼瞪小眼,尴尬之际,所幸终于有人来救场了。   先闻一阵急切的高跟鞋声响,寻声而去的时候,只‌见‌花文栀已经穿过人群,站到了周牧的身旁。   “周教授,眼底病主题分会要开始了,那边让我来请您过去。”花文栀低声说道‌。   周牧如蒙大赦,故意抬手看了一下腕表,说道‌:“不好意思各位,我要先去眼底病分会准备,欢迎大家来分会场听‌讲座。”   于是,在众人的注视下周牧跟着花文栀离开了。   褚钰正想动身跟过去,不料被温馥然喊住了。   “褚钰,”温馥然快步跟上,拍了拍褚钰的后背。   褚钰不得不停下,嘴角扯了扯,还是礼貌地打了个招呼:“温老师。”   温馥然一上来就拉家常,说:“听‌说你保研了,还是国立大学的联合培养,恭喜你。”   “谢谢,”褚钰淡淡地应了一句,“还有也‌谢谢你在实习的时候关‌照我。”   此话不假,褚钰打心底里觉得温馥然是一个很好的带教老师,舍得教,舍得放手让学生操作。   可因为周牧的缘故,他注定无‌法和温馥然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的相处。   褚钰自认不是一个大度的人,过去的情敌,他是一点儿也‌不能容忍。   “哪里的话,我只‌是尽了带教该做的事……”温馥然少有地褪去一身锐气,心平气和地同褚钰说话。   褚钰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   就在他以为两‌人的聊天要结束的时候,温馥然忽然又开口:“对了褚钰,你还记得大半年前,我拿了一份婴幼儿视网膜母细胞瘤的病例到周牧家讨论的事吗?你还记得那个病例吗?”   褚钰闻言一怔,脑子如走马一般,迅速地回忆起来。   这大半年来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画面与画面的交叠,记忆与印象的追随,忽然,褚钰眼前闪过一丝光亮,他想起来了。   确实有这么‌一个病例,当时他还一人舌战周牧和温馥然师徒俩,褚钰主张保守治疗,他们两‌人主张开刀手术。   “我记得,后来那个病人怎么‌样了?”褚钰问得急切,加快步伐追上温馥然,他迫切想知道‌答案。   温馥然目光扫过褚钰的脸,恍惚间,仿佛看见‌了十‌年前的周牧,那时候的周牧也‌会因为一个疑问在办公室外等半天问教授,会因为一个假设留在实验室直到做出结果。   在那一瞬间,他好像忽然明白,为什么‌周牧会喜欢褚钰,为什么‌非他不可。   “保守治疗,病情稳定。”温馥然回答道‌。   闻言,褚钰眼前一亮,说道‌:“那跟我说的一样?”   “嗯,你很厉害呀,褚钰同学。”温馥然最后说道‌。   眼底病学专题分会早就挤爆了人,褚钰和赵可是跟着温馥然猜抢到的位置,不然都得在会场后面站着听‌。   这又一次让褚钰了解到了周大教授的受欢迎程度。   这次主持眼底病专题会议的是周牧和温馥然的导师林教授。   他上去一口气讲了两‌个专题,然后交给了下一位讲者‌,周牧则作为点评嘉宾出席,在每一个讲者‌演讲结束之后,就该讲者‌的话题进行讨论和主持现场提问。   褚钰在台下仔细地听‌着,看着周牧在一旁的嘉宾席边听‌边记,认真的样子十‌分吸引人。   周牧的一个不经意的抬眸望向观众席,总能一眼就找到褚钰,然后又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继续做笔记。   不知过去了多久,也‌台上不知轮换了几个讲者‌,就在最后一个讲者‌即将结束的时候,周牧再次有意无‌意地瞄向观众席,眼前划过一丝错愕,褚钰不见‌了。   褚钰小朋友竟敢“早退”。   不过这个提早离开时情有可原了,褚钰早上随便吃了点,中午直落听‌讲座什么‌也‌没吃,到下午快五点的时候,早已饥肠辘辘,肚子撑不住了。   于是,与一旁的温馥然一拍即合,两‌人加上赵可悄咪咪地留出会场。   如今,三人正坐在一辆开往市中心的出租车上。   从会展中心的停车场出去还有很长一段路,褚钰还眼巴巴地看向车窗外,刚刚逃了周牧所在的会场,惴惴不安。   一旁的赵可却笑‌地裂开了嘴,他早就想溜了,于是问温馥然:“温老师,我们今晚吃什么‌?”   “去维多利亚酒店吃自助餐,”坐在副驾驶的温馥然转头对后座的两‌人说道‌,“周院长自掏腰包请咱们吃。”   “哇,”赵可眼睛都亮了,“艾思医院的人都会去吗?”   “是呀,我们提早过去先垫垫肚子。”温馥然笑‌着说道‌。   三人很快就抵达了吃自助餐的地方。   褚钰是到了才知道‌,周牧竟然如此出手阔绰,包了一整个大厅,请医院所有参加国际会议的同事吃饭。   三人到了后没多久,艾思集团的同事们也‌陆陆续续到场。   褚钰看了一圈,眼底病组可以说是倾巢出动,除了值班的医生,几乎所有教授都来了。   等大家都入席之后,周牧才姗姗来迟,被一群人簇拥着进门,同他一起来的,还有他的老师林教授。   温馥然还在埋头吃东西,看见‌来人停住手上的动作。   “完了,”温馥然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话,“我老板今晚也‌来了。”   他忽然觉得盘中的大闸蟹不香了。   “怎么‌了吗?”褚钰疑惑道‌。   温馥然神色暗了暗,放下了手中的餐具,拿起了酒杯:“我过去敬他老人家一杯。”   说着,温馥然举着酒杯就过去了。   以前他跟林教授的关‌系不好,但这些年过来,现在也‌就凑合着能喝到一起去吧,毕竟是自己的老师。   整顿饭下来,举着酒杯去找周牧的人不计其数,多到褚钰都数不过来了,有他熟悉的,比如花文栀,还有他见‌都没见‌过的同行。   果然,像周牧这种人,去到哪里都有人想攀附。   周牧被这群人灌了一杯又一杯,但他的酒量似乎很好,这么‌多杯酒下去,依旧面不改色。   赵可心满意足地蹭了一顿饭,茶余饭后,跟褚钰调侃起来:“褚哥,你说我俩去敬周院长一杯,他会喝吗?”   听‌起来挺有意思。   这话褚钰好像真的听‌进去了,半分钟后,褚钰问服务生要了一杯香槟,举着就走过去了。   赵可吓得站起来想拦住:“褚哥,我开玩笑‌的,院长哪里会搭理咱们,咱们还是继续吃吧。”   褚钰充耳未闻,继续朝周牧的方向走去。   于是,周大教授在应酬完一圈之后,一个不留神的转身,就发现了一张干净的脸骤然闪到眼前。   他眼前一阵惊喜:“褚钰?”   他知道‌褚钰来吃饭了,可人太多了,他自己都一口没吃,全在喝酒呢。   如今褚钰却自己主动来找他,让周牧有些意外。   周牧第一眼看到的是褚钰,下一眼就注意到他手中的香槟。   他眉头轻蹙,正想给褚钰换一杯果汁,谁料褚钰很轻松就躲开了。   “我都本科毕业了,不是小朋友了。”褚钰辩解道‌。   说着,褚钰主动上去碰了碰周牧手中的杯子,就像两‌年前他第一次在酒会上见‌到周牧一样,只‌是现在的褚钰,褪去了些青涩,多了几分从容。   “我祝你天天开心哦。”褚钰说完,一仰头就把酒喝完了。   周牧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两‌人第一次见‌面,第一次产生某种链接,好像也‌是从不经意的碰杯开始。   “谢谢,”周牧也‌把酒喝完了,“我祝你从今往后,事事顺遂,岁岁平安。”   两‌人相视一笑‌。   然后,大家看着褚钰作为小同行都敢跟周牧敬酒,都纷纷效仿,毫不意外,周大教授又被“折磨”了一番。   一顿饭结束,周牧显然还暂时不能脱身,褚钰只‌好自己先回去了。   赵可倒好,竟然约了温馥然去打通宵游戏,直接让褚钰自己先回旅馆了。   褚钰被气得不清,咬着牙说道‌:“你合适吗?自己跑掉。”   “温老师请我玩儿的,我真的,不去不是地球人!”赵可说着,屁颠屁颠地跟着温馥然跑了。   温馥然好似又恢复到了那个吊儿郎当,无‌忧无‌虑的样子,跟赵可还挺能玩到一起去的。   褚钰对游戏不感兴趣,无‌论两‌人如何邀请,都不愿意去。   褚钰独自下了楼,在酒店的侧门,打算拦一辆出租车,可等了半天,硬是拦不到。   他长叹一口气,垂着风,感觉脑子都清醒了几分,继续等待着。   就在这时,一辆长型的保姆车从远处开过来,越来越近,慢慢减速,最后停在了褚钰的跟前。   然后车门缓缓打开,里头亮起了淡黄色的柔和灯光。   熟悉又清晰的声音从车内传来:“褚钰,过来。”   是周牧。   褚钰几乎不需要反应就认出来了。   他迅速钻上保姆车,周牧正坐在后座靠窗边的一个皮沙发上。   随着车门缓缓关‌闭,车也‌跟着开动了。   “怎么‌是你?”褚钰在见‌到周牧的一瞬间眼睛亮了亮。   周牧二话不说把人捞到怀里,才慢慢解释:“今天不说了要你今晚过来一起住吗?”   说着,语气又沉下来,还不忘用手刮一刮褚钰的鼻尖,说道‌:“你忘啦?”   “我以为你今晚会没空,我看好多人找你。”褚钰语气竟还有几分委屈。   周牧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挑了挑眉,说道‌:“我答应你的事,什么‌时候没做到啦。”   褚钰低笑‌了两‌声,看着窗外敞亮的街道‌,恍惚间记起了从前。   “周老师,你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也‌像今晚这样,送我回宿舍,”褚钰说道‌,“好像是两‌年前吧?”   “嗯。”周牧轻轻应了一声,然后不动声色地在褚钰的额头上落下一吻。   周牧不会告诉褚钰,在两‌年前初识的那个晚上,褚钰下车以后,周牧的视线仍追着他离开的方向,停留了许久。   (正文完) 第一百一十二章 番外:兴致1   褚钰回到G市后一周,忽然接到了一个来自高助理的电话。   “褚先生,您在家里吗?”高助理问道。   自从褚钰长期住下后,高助理的自由进出权限也终止了,为的是防止遇到两人在家里亲热,怪尴尬的。   此时的褚钰刚从床上坐起来,动作缓慢,像一个没电了的玩偶。   反应了几秒,才回答上:“我在的,怎么了?”   高助理接着说道:“那就好,我一会儿把东西送过来。”   褚钰不明所以,平常快递都是放门口,这次为什么要害打听自己在不在。   可没琢磨多久,褚钰再次倒头睡过去了,这几天被周牧折腾得不清,他得赶紧补觉。   大约过了半小时,门铃声再一次把褚钰吵醒,高助理果然出现了。   他挠了挠睡成鸡窝的发顶,然后木然地去开门。   一开门,褚钰瞬间被门外的阵仗吓到了。   门外站了几个搬运工人,个个叉着腰,气喘吁吁的,中间围着一个庞然大物,被白色的泡沫包裹得起来,只漏出了一个隐约可见的英文——   Steinway.   这是……褚钰瞳孔震颤,钢琴!   高助理忙解释道:“周先生说您要学钢琴,所以买一台放家里。”   “我……”褚钰咽了咽喉咙,都还没开始学呢,八字没一撇。   他没想到自己当时随口说的“小时候想学钢琴”,周牧就真的给他买了一台钢琴。   就这样,搬运工们动作麻利地把钢琴搬进去,连琴椅都组装好了。   褚钰借着空闲去卫生间洗漱,出来后便看见了大厅的一角放着一台纯黑色的三角钢琴,镶金边的标签,还有镀金的三个踏板。   他顿时有种不真实感,这中东西,他从来都只是在电视上见过,没想到有一天他也能出现在自己家里。   等等,周牧买的竟然是三角钢琴!   谁家新手一开始就用三角钢琴呀!那都是演奏级别的人用的。   等众人离开后,褚钰才小心翼翼地接近钢琴。   他揭开盖子,取下盖在琴键上的绒布,小心地用指尖试着,匆匆一触,又迅速缩手。   叮——   钢琴发出了一声轻盈的声响。   “哇。”褚钰又惊又喜。   又用手指试了其他几个音,每弹一下,都犹如玉珠落盘,清脆好听。   他的心情也随着音符的跳动而变得雀跃。   忽然,一个重音被砸响,褚钰的惬意瞬间坍塌,寻声而去,只见田园猫灰灰一跃而上,踩到了钢琴的低音部。   底下还有一只跃跃欲试的金吉拉发发,奈何腿太短了,跳不上来。   “灰灰!”褚钰有些恼怒,一把拎起它的后颈,把整只猫提溜起来。   灰灰喵喵地抗议着,褚钰已经把它放地上了。   而后他仔细地查看了琴键,幸好没有抓坏,这么贵的东西,到家还不到一小时,抓坏了他可要心疼了。   这么想着,褚钰赶紧把钢琴合上了。   今天是工作日,还撞上急诊高峰,周牧在医院做手术到七点,回到家就快八点了。   褚钰主动迎上前去,把男人抱住,一顿撒娇:“你终于回来了,我等你一整天了。”   “这么乖,”周牧抚摸着他的头,说道,“今天有没有好好学习。”   “啧啧,就不能问别的吗,你又不是我的老师。”褚钰扁扁嘴。   周牧对于褚钰来说,顶多算个前辈,并不是他真正意义上的老师,平时喊“周老师”只是实在想不出别的更合适的称呼。   “那别叫老师呗。”周牧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那叫什么?”褚钰问。   周牧故意引导,说:“你昨晚好像提过一嘴。”   昨晚?   褚钰皱眉,什么时候,他怎么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褚钰想了半天,硬是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于是问道:“什么时候呀?”   周牧眼里闪过一丝狡黠,连同嘴角也勾了勾:“你忘了吗,睡前呀。”   睡前……?   两人昨晚睡前明明……!   褚钰耳根一热,立马别过脸去,极力辩解道:“那个、那个不算!”   周牧故意把他的脸掰回来,对准自己,说:“怎么不算啦?”   “我不记得了!”褚钰破罐子破摔。   “哦?”周牧挑了挑眉,说道,“你既然忘了,那不如我帮你回忆一下?”   没等褚钰回答,他继续自顾自地说道:“亲爱的,老公,师兄,哥哥,还是……都有?”   褚钰的脸已经红得像个番茄一样了,这是可以摆在台面上说的吗,不得不说,相处久了才发现,周牧有时候真是个“老流氓”,竟然可以面不改色地说些虎狼之词。   “你、你……”褚钰又气又害羞,最后从喉咙里蹦出一句话,“你为老不尊!”   “老?”周牧一下抓住了重点。   之前周牧时不时会在褚钰面前自嘲,说自己比他老,但褚钰总是说三十五岁都不到哪里算老,周牧都会美滋滋地全盘接收。   如今,从褚钰的口中说出“老”字,周牧的表情也凝住了。   “我看你是皮痒了。”周牧把手伸到褚钰的腰间,狠狠地掐了一把。   “啊。”褚钰惊叫一声,这掐的,又痛又痒。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已经被周牧用手一捞,轻而易举就横抱起来了。   “鉴于你刚刚没想起来称呼,我现在就用‘肌肉记忆’的方法,帮助你加深一下印象。”周牧面不改色地说道。   好一个“加深记忆”,周牧说起这话来竟然可以脸不红心不跳的。   褚钰哪里受得了,立马求饶着说道:“好几天啦,我、我也要休息啊,生产队的驴都没你拼!”   周牧仍不为所动,像是没听到似的,脚步沉稳地往卧室走去。   卧室的门就在前头,越来越近,褚钰浑身都绷紧了,刚刚说周牧老,这把肯定要被榨干。   一步,两步,褚钰赶紧想办法“自救”。   忽然,他灵机一动,抓了抓周牧的领子,说道:“才八点钟,这么一折腾,这个晚上都浪费啦。″   果不其然,这话奏效了,周牧停下了脚步。   垂眼看着满脸通红的褚钰,从这个角度,还能看到他白得泛粉的脖子。   “你说得也有道理……”周牧故意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思考,然后接着说道,“要不,今晚我们一起看一篇顶刊的文献?”   “……”褚钰不说话了。   看文献费心费神,褚钰白天已经看到想吐了,晚上还看,再看下去要瞎了。   两者都是辛苦的活,有区别吗?   周牧早就料到他会不说话,满意地淡出一抹笑意,说:“不说话了?”   褚钰思考了几秒,正好这时,不偏不倚,两只猫追逐这从他们的脚步溜过去。   他一下就想到了今天灰灰跳到了钢琴上。   “对了周老师,今天钢琴到货了!刚刚忘了跟你说了,就在大厅。”褚钰说话的时候,眼睛亮亮的。   周牧复式的家里实在是太大了,光是客厅就有三个,那家价值不菲的三角钢琴正立在休闲厅里。   平时周牧和褚钰活动得最多的是一进门会客厅,厅与厅之间有层层叠叠、错落有致的屏风相隔,以致于周牧回到家好一会儿了,没专门到休闲厅去看,还真不知道钢琴到了。   这话好像真的让周牧动摇了。   下一秒,拖鞋的方向调转,周牧抱着褚钰小朋友往休闲厅走去,嘴里还不忘喃喃一句:“哦,懂了,你想躺在钢琴上。”   “我、我.….”褚钰被噎得说话都不利索了。   “你还有这种癖好呀。”周牧是开玩笑的。   可让褚钰鼓气了好一会儿,直到两人来到钢琴边,周牧把他小心地放下,他才知道,逃过一劫了。   周牧熟练地打开钢琴盖子,修长的手指爬过琴键,然后转头看向褚钰:“这个牌子还不错的。“   “太贵了,”褚钰忍不住说道,“我连老师都还没找到呢。”   确实,当时说想学钢琴只是在台上看见别人演奏,一时兴起,回去之后,褚钰细细想了想,还有一个多月就开学了,学不了多久。   而且,他之前就听说过,钢琴是要“童子功”的,都二十多岁了,哪里还学得来。   “老师我帮你找。”周牧轻声说了一句,然后坐到了钢琴前。   可褚钰总是算计小钱,怕浪费钱,说道:“我今天下午看了一下,买个网课就好了。”   “网课哪里能学明白嘛。”周牧闻言哭笑不得。   “专门找老师太贵了。”褚钰嘟囔了一句。   周牧没再回他了,而是双手随意地放在琴键上,左手琶音,右手和弦地随意弹着。   明明只是随便摸两下琴键,没什么固定的旋律,可褚钰却觉得好好听。   他忍不住夸赞起来:“周老师,你以前学过吗?随便一弹都好好听呀。”   “嗯,学过几年吧。”周牧淡淡地说道。   褚钰眼睛都亮了,看周牧的眼里又多了几分崇拜,随后又被爱慕填充。   “周老师可以弹一曲吗?”褚钰恳求道。   “好久没练了,”周牧说道,“可能会生疏哦。”   “没关系。”褚钰说。   反正他是行外人,哪里听得懂,只是单纯想看周牧弹琴罢了。   于是,周大教授修长的手指在琴键上翩翩起舞,爬过的音符,组合成一段优美的旋律。   褚钰的眼睛再也离不开眼前的男人。   殊不知——   三天前。   周牧下单完钢琴后,急急忙忙地打电话给在音乐学院的朋友老薛,在编教授,钢琴专业。   “老薛,有空指导两下吗?”周牧在电话里说道。   “周总,您是有熟人艺考吧,您亲自打电话少见哦。”薛教授调侃道。   “是我本人。”周牧语气平静,等待着对方震惊。   果然,薛教授的疑惑溢出听筒:“啊?你?”   “嗯,小时候学过两下,音阶和哈农还是会的,能不能速成几首曲子,就是……让外行人听了觉得很厉害那种。”周牧说道。   “这样……”电话那头思忖了片刻,“那《梦中的婚礼》吧!”   作者有话要说:   嗷呜~番外马上来了!周牧:家人们谁懂啊,为了装这一次,我专门去上课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番外:兴致2   褚钰学习能力真的很强,再加上勤奋,才上了几节课,就把钢琴入门的小汤一练完了。   某天晚上,周牧忽然来了兴致,说要听褚钰弹琴,褚钰便大大方方地给他露了一手《小星星》。   曲子虽然很简单,但褚钰全程下来节奏很稳,没有错音,还很投入。   一曲结束,周大教授立马进入捧场模式,热烈的鼓掌后,开始表扬起来:“才一周时间,进步飞快呀褚钰小朋友!”   褚钰对他的赞赏之词照单全收。   若是以前,褚钰总会扭扭捏捏不好意思接受表扬,自从跟周牧在一起后,他似乎连性格都变得敞亮了许多。   褚钰美滋滋地说道:“老师说,如果够努力的话,这个暑假可以练到599练习册的前几首。”   “这么厉害呀,”周牧忍不住又夸了一遍,“你一天要练多久呀?”   褚钰想了想,回答道:“现在基本上用下午的时间练琴,每天三四个小时吧。”   “这么久,我们小朋友是想走专业呀。”周牧调侃道。   是这种熟悉的打趣,两人在一起时间也不短了,虽然几乎没什么矛盾,但两人总喜欢暗戳戳你来我往地斗嘴,褚钰愿解释为“同性相斥”的一种表现吧。   褚钰瞥了周牧一眼,说道:“你又笑我。”   周牧走到琴椅旁,落座到他的身旁,把人搂到怀里,说:“我哪个字嘲笑你啦。”   褚钰勾了勾唇,没再说话了。   自打本科大四实习以来,就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假期了,所以这个读研之前的假期对于褚钰来说是非常难得的。   先是学了钢琴,然后是周牧带他去国内好几个城市转悠了一圈,旅行回来之后,褚钰又屁颠屁颠地跟着周牧回艾思医院学习。   当时褚钰提出来的时候,周牧还一阵费解:“好不容易结束了实习,你又想跑回去医院上班?”   褚钰却不以为然,因为现在去医院的心态已经不同了,之前还有升学的压力,现在就是单纯去学习。   如果可以心无旁骛地在临床上学习,其实他心里是不抵触的。   毕竟,比起科研,褚钰貌似更喜欢呆在临床。   周牧拗不过他,只好让他跟着回医院了。   于是,在暑假的最后半个月,褚钰早上高高兴兴地跟周大教授一起上班去了。   可去到医院周牧才发现,“学习”只是个幌子,褚钰只想整天粘着他。   周牧坐在办公桌上看文件,他就站在一旁默默地帮他整理,然后按照名称、日期收纳回柜子里;   周牧中午忙到废寝忘食,他就跑到两人经常吃的小炒店,炒两三个菜打包回来一起吃;   周牧要离开医院去开会,他也想跟着去,周牧十分无奈,但还是委婉且坚定地拒绝了他:“褚钰,这样会不方便的。”   被拒绝后的褚钰像泄气的皮球,垂着脸,躺在周大教授办公室里的沙发上,赌气玩起手机。   谁料不偏不倚,周牧的秘书猝不及防地打开办公室的门,就见到了这样的一幕。   一个翩翩少年,斜躺在沙发上,一只手刷着手机,另一只手插在牛仔裤里。   听见门外的动静,褚钰转脸与进门的秘书碰了个正着。   秘书目光疑惑,想不明白老板的办公室里怎么会出现这样一张陌生的面孔:“你是……”   这副仪态被一览无余,褚钰有些不好意思,立马坐正了身子,礼貌地回到道:“我是,额,周先生的……秘书。”   小秘书眉头蹙得更紧,他是周牧的秘书,那我是谁?   然而,仔细一想,若这人真是最近呆在老板身边的秘书,难不成……老板要招新人?   她瞬间就有了危机感。   秘书忍不住找机会旁敲侧击,可周牧的反映却是先浅笑一下,然后说:“他是我家里面的人,放暑假来学习的。”   秘书挠了挠头,根据可靠八卦,周牧的父亲搬到国外去已经是半个世纪前的事了,国内哪里还有什么亲戚。   看着秘书一脸苦恼,周牧又安抚了一句:“你不用理他,他皮得很。”   明明不是什么夸人的话,可周老板说话的时候竟还带着几分笑意。   不过,既然老板都这么说了,她也不好意思再打听了。   因为这件事情,周牧坚决不让褚钰这么任性地粘着自己了,让他恢复以前去眼底病组签到的日子。   褚钰只觉得头上顿时笼罩一朵乌云,不能跟着周牧,这班不是白上了嘛,自找苦吃。   于是,得知消息的当天晚上,褚钰赌气抱着枕头要去客房睡。   周牧一脸无奈地跟在后头,小心地询问:“又哪里让你不满意啦?”   褚钰忽然转身,剜了他一眼,说道:“我是去学习的,你让我签到,我现在学习的热情都没了。″   “学习?”周牧可被他气笑了,“你每天都粘着我,你有翻哪怕一个病历,或者去手术室看一台手术吗?”   一句话把褚钰怼得哑口无言。   确实学习是借口,主要是想整天跟周牧呆在一起。   “哼,”褚钰转身,继续往客房走去,“我跟你说不通。”   周牧抬手扶额,到底谁跟谁说不通呀。   “好了好了,不签到,行了吧?”最后还是周牧先认输。   每次两人有什么小摩擦,都是周牧先低头,不然,总有种“欺负小孩”的感觉。   褚钰点头,依旧不满足,得寸进尺地说道:“那你亲自带我学习,可以吗?”   周牧露出了无奈的神色,问:“我每天除了看病人、做手术,还要处理很多行政的工作,哪里能一天到晚带着你学习。”   “要不我让花文栀带你吧?”周牧提议道。   “那算了。”褚钰摆摆手。   花文栀是怎样带教的,他实习的时候早就领教过了,无非就是把一叠厚厚的病历甩到他面前,让他自己看,自己学。   周牧一眼就看出了端倪,试探着问道:“嗯哼,你对花老师有意见?”   “没有,”褚钰赶忙否认,“我哪里敢对她有意见。”   说完,褚钰一改方才那副倔强的模样,态度也跟着软下来,说道:“我就是想跟你学习,你对你的学生那么好,之前实习的时候对柯泽云那么好,你就不能对我也好一点儿….…”   褚钰小朋友专挑些个案来说,还越说越委屈了。   装乖装可怜这招,在周大教授这里可谓百试百灵,这让周牧一下就想到实习的时候褚钰受到的委屈,他的神色肉眼可见缓和下来,竟还露出了些难以察觉的心疼。   “行,我答应你,我看病人和上手术的时候可以带着你,但处理行政事务的时候,你是不是也该体谅一下我,适当回避?”周牧态度妥协地说道。   褚钰想了想,颔首答应了。   见好就收。   周牧看着褚钰现在这副模样,忽然想到,褚钰以前哪里敢这样撒泼打滚的,这人真的是被他宠坏了。   不过对此周牧竟还很得意。   于是,从那天之后的日子,褚钰就跟着周牧去病房看病人,替病人换药、配药、包眼,上手术的时候帮忙消毒,调显微镜。   不得不说,褚钰干起活儿来真的很麻利,而且学得非常快,别人要看半天才会的,褚钰已经上手了,别人刚刚上手练习的,褚钰已经熟练掌握了。   某天,褚钰像往常一样,在周牧常呆的手术室三号房做准备。   给病人摆体位,消毒,然后调整仪器的参数。   就在这时,手术室的门开了,褚钰抬眼一看,进来的人竟然不是周牧,是一个更年长的人。   那进门的老教授明显也愣了一下,随后问褚钰:“你是哪位?”   褚钰怔住了,最后决定把周大教授卖了,说:“我是周教授的学生。”   这话说完,不偏不倚,周牧跟在后面进来了,同时一起进来的还有温馥然。   两人见到老教授后,毕恭毕敬地喊了一声:“林老师。”   下一秒,褚钰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这人原来是周牧和温馥然的导师林教授!   褚钰之前开国际会议的时候见过几面,但印象不深刻,如今在手术室戴着口罩帽子,包得严严实实的,更加认不出来了。   原来这台手术室周牧请林教授特意过来参与的。   四人大眼瞪小眼,尴尬的氛围升腾起来。   “周牧,这个小伙子说是你的学生?”林教授回头确认道。   周牧面不改色,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说道:“嗯,是的。”   说着,还不忘冲褚钰扬了扬下巴,介绍道:“褚钰,这位是林教授。”   “林教授好。”褚钰马上问好。   就这样,褚钰围观了大佬以及大佬的老师做的一台堪称教科书级别的手术。   这是一台复杂的视网膜脱离手术,手术在林教授给病人眼球内注入无菌气体之后,顺利结束了。   就在林教授转身把镊子交还给温馥然的时候,忽然瞥见了正在专心看手术的褚钰,于是随口提问:“小同学,这个病人打了气体,你说他回去应该注意什么呀?”   褚钰被他忽然的提问吓出一身冷汗。   他下意识转头求助周牧和温馥然,只见他们师兄弟俩几乎是同时冲他比划,提醒他答案。   可褚钰却一点儿也看不懂两人在比划什么。   林教授像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立马来了一句:“你俩安静点儿,我问的是他。”   这下好了,周大教授和温副主任都消停了。   没想到两位大佬也有被老师当面训斥的时候。   “小同学,回答我?”林教授示意褚钰开口说话。   褚钰脑子快速转动,思考片刻,于是弱弱地回答道:“注入气体,手术结束后应该俯卧位,保持一周……对吗?”   “对,”林教授马上给了肯定的答案,“为什么要俯卧位?”   又来。   褚钰又伸长脖子看向两位大佬,刚刚被训斥过了周牧和温馥然已经不敢在乱比划。   好吧……褚钰绞尽脑汁。   最后,他说了一个自己都不是很确定的答案:“因为气体的密度比较小,俯卧位的时候,气体才能对视网膜有压力作用,从而把脱离的视网膜压平……对吗?”   这话说完,褚钰最先看的是周牧。   只见周牧和温馥然同时冲他点头,周牧还冲他比了一个大拇指。   “对!你很善于观察和思考呀.……”林教授露出了赞许的眼神,“你叫什么名字?”   被表扬的褚钰一点儿也不掩饰喜悦,笑得眼睛弯弯的,轻快地回答道:“我叫褚钰。”   当晚,褚钰坐在床上玩手机,周牧在用平板刷购物软件。   忽然,周牧想起了今天手术的事情,抬头对褚钰说道:“我今天送林教授回去的时候,他还专门提了你。”   褚钰有些吃惊,连忙问道:“他说我什么了?”   周牧原封不动地把这句话告诉褚钰:“他说,你就是干这一行的料。”   很久之后的某天,褚钰忽然记起这件事来,还是会感叹,自己从不是没有兴趣爱好的人,专业就是他的兴趣,他热爱这份事业。   作者有话要说:   之后还有一个十年后的番外!这两天会更!么么哒! 第一百一十四章 番外:十年1   医学概论课后。   一个女生兴奋地拿着课本跑到讲台,把即将离开的教授堵住,连同叫喊的声音也传遍了整个阶梯教室:“Professor!Excuseme!”   此时,穿着一身高定正装的男人,正要走出教授,闻言后顿住了步伐,锃亮的皮鞋尖尖跟着转了回来。   “Yes?”男人打量着追上来的女生,总觉得莫名的熟悉。   那女生连跑带追地上来,连同说话也带着喘气:“我看您也是华人,我可以说中文吗?”   男人点点头:“可以。”   那女生仿佛得到了鼓舞,大胆问道:“褚教授,您下学期真的不在这里任教了吗?”   褚钰不假思索,说话的声音淡淡的,没有情绪的起伏,那早已是决定好的回答:“是的。”   “您是打算回国吗?”她接着问道。   “是。”褚钰回答得言简意赅。   闻言,女生的脸上露出了惋惜的神情,可她还是想挽留眼前的男人:“可是,我们大家都很喜欢您的课,如果下个学期见不到您的话,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还没等褚钰反应过来,她又絮絮叨叨地继续往下说:“对了,褚教授,您有没有看我给你发的邮件?”   此言一出,才让他彻底记起来眼前的女生的是谁。   不久前,褚钰的邮箱就隔三差五地有人给他发邮件,一开始他还没有留意,可久而久之,来自同一个ID的邮件越来越多,他只好点开查看。   邮件的内容来来去去无非是说褚钰在学校是“明星教授”,学生们都很喜欢他,然后邀请他加入学生的论坛。   而这些邮件都是这个女生代表学生们发过来的,个人信息的头像就是她的自拍。   褚钰看完后,在意识层面已经拒绝了,至于行动方面,他决定不回,继续“装死”。   褚钰眉头微微一蹙,他没想到自己上个课还会出现这种情况,但言语上还是更加坚定的拒绝:“不好意思,我在这里任教的合约已经到期了,回国是我计划已久的事情,抱歉。”   说完,褚钰也不打算多解释,礼貌地冲她点点头,就转身离开了教室。   褚钰自打十年前考上了国立大学联合培养的硕士之后,一直都没有懈怠过。于是,在攻读硕士期间,获得了直博的资格,博士毕业之后,又回国当了两年的医生。   再次来到国立大学,是进研究所读的博士后,顺便给本科生上上课。   如今博士后已经顺利出站,褚钰的任教合约也刚好到期,他也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了。   褚钰回到教师办公室,把他零零散散的东西收拾好,准备离开的时候,还撞见了同样回到办公室的裴宇。   裴宇从硕士开始,就彻底脱离的临床,主攻科研方面,如今在实验室当老大,在学校当教授。   也算是褚钰的半个同事了。   “宇哥。”褚钰还像以前在实验室那样客客气气地同他打招呼。   “褚教授,你真的要回国呀?我看论坛上面的学生,对你特别不舍。”裴宇打趣地说道。   对此,褚钰只是淡淡一笑,说道:“幸好我不看论坛,而且,本来也只是来读个博后,没打算长居的。”   “哈哈哈……”裴宇也跟着笑了起来,“你离开很多学生要伤心了,专业这么强,长得这么帅,而且,还单身。”   说到“单身”这个词,两人好像都不自在地顿了顿。   裴宇立马找补:“以为你单身。”   褚钰只是笑了笑没再说话了。   他和周牧的事情,裴宇是知道的,可学生们不知道,还以为风度骗骗褚教授,还是个“单身汉”。   褚钰不看学校的论坛,不代表周牧不看。   当晚,褚钰还是像往常一样回到家里。   这是新买的房子,还不到三年,之前那栋别墅因为离市区太远,暂时不住了,两人在市区附近买了一套新的大平层,主要是方便褚钰上下班。   褚钰一打开家门,就看到周牧坐在离大门最近的饭桌前,笔记本电脑打开着,屏幕的亮光反到男人的脸上,映出明暗分明的轮廓。   四十岁的周牧,跟二九、三十的时候没什么分别,保养得极好,脸上看不到一点儿细纹,眉眼还是从前一样的斯文清秀,岁月只精心雕琢了他的气质,却舍不得在他俊美的脸上留下任何沧桑痕迹。   成熟的韵味更加浓烈。   听到响声,周牧顺势抬头,一眼就同褚钰的视线撞到了一起。   “回来了?”周牧抬起脸时,看不出喜怒。   “嗯,”褚钰轻轻地应了一声,边换拖鞋边问道,“周老师,你在看什么?”   “你们学校的论坛。”周牧实诚地说道。   下一秒,褚钰绷紧了身子,看向男人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心虚,说:“这、这有什么好看的。”   “我本来也这样以为的……”周牧说着,退出身子,从桌子后面站了起来,缓缓地想褚钰走过去。   走到褚钰身边的时候,周牧才把后半句说出来:“可是一点进去全都是关于褚教授的帖子,就忍不住一直往下看……你在学校很多知己嘛。”   褚钰听闻浑身一颤,这是一个十分“危险”的信号,脑子里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冒出一个念头——   解释,必须马上解释。   “你别看他们在论坛上瞎扯,乱给我组cp,我、我跟那些人都不熟。”褚钰试图用一句话想把自己撇干净。   奈何周牧根本不买账,嗓音一沉,说道:“你过来。”   褚钰提着一颗心脏挪动着脚步跟着周牧,随后两人一起坐在手提电脑前。   映入眼帘是一个分屏的页面,一边是学校的论坛,另一边是周牧新建的文档,里头全是从论坛上面截图下来的内容。   刚开始几页都还挺正常的,全都是夸褚钰是“神颜教授”——   褚教授完全长在我的审美上,怎么会用这么好看的人!   “纯欲”是褚教授的专属名词,没人反对吧!   褚教授的头发丝都是美的,救命!   ……   可再往后看下午,画风突变,论坛上的人竟然给褚钰组起了各种奇怪的“cp”。   周牧不由分说地对着屏幕字条,挨个读下来:“褚钰和裴宇,高冷教授和禁欲研究员,好好磕哦~”   “褚钰和Amy老师,最帅的华人教授当然要配最美的华人女教师。”   “褚钰和曾秦,年龄差十岁,眼科学一哥配麻醉学一哥,简直不要太合适……”   “……”   周牧就这样的一句一句读下来,虽然语音语调不带起伏,可眼镜反出来的寒光,让褚钰不由腰间一紧。   特别是读到曾秦的时候,褚钰几乎是绝望地闭了闭眼,他知道他这把完了,周牧肯定气得想当场咬他两囗。   自从十年前那次绑架,曾秦替褚钰做了中心静脉穿刺后,他的命运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久后,曾秦决定重拾旧业,拿着Z大的本科去申请了国立的大学临床麻醉学研究生,一路读到博士毕业,留校兼留院。   这些年,几人都正好在东南亚,没少聚会。   收回思绪,褚钰立马冒出了一个念头——   自救!他要在周牧发狠之前自救!   于是,他迅速扑过去,双手圈住了周牧的腰间,整个身体都压了过去,眨巴眨巴眼睛,看着眼前冷峻的男人。   周牧垂眼瞥见他像只小猫咪撒娇的模样,恍惚间像是回到了十年前,褚钰还是研究生的时候,两人打闹的日常。   褚钰那双水水的眼睛真是一点儿也没变,一眨眼,仿佛抖落星辰,惹得周牧的心脏扑通扑通直跳。   “撒娇也没用。”周牧冷着脸,可语气已经明显软了不少。   撒娇当然有用!   周牧最吃褚钰撒娇这套了,褚钰只要一服软,他的心也跟着软得一塌糊涂,屡试不爽。   他曾一度怀疑,可能是刚在一起新鲜才会这样,如今十年过去了,他还这样,得了,褚钰能“收拾”他,他认了。   “周老师,他们都是乱说的,我每天不是在实验室就是给本科生上课,哪有那么多cp呀……再说了,那个Amy老师,我只合作过一次,已经好几个月没见过她了,可想而知这都是瞎编的!”褚钰委屈地辩解道。   “那裴宇呢?曾秦呢?”周牧接着审问道。   “那更是乱传的,他们都认识你,也知道我们的事,怎么可能!”褚钰辩解得更加理直气壮。   “嗯……”周牧看似妥协地点点头,然而话锋一转,“那为什么没有我的?”   “啊?”褚钰一顿,从他怀里仰起头。   “我说,既然这么多cp,怎么就没有我的?”周牧一字一顿地问道。   褚钰反应了几秒,最后几乎是带着笑回答周牧:“噗哈哈哈……周老师,你不会是因为这个才生气的吧?”   周牧绷着脸,没有说话。   褚钰抿了抿唇,原来如此。   论坛各种关于褚钰的cp,要多离谱有多离谱,唯独没有他周大教授的,只能说磕cp的那群人,完美错过了正确答案。   可一想到周牧这么大个人了,还会因为一个帖子而吃醋,褚钰觉得心里甜滋滋的。   原来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对方还是谨小慎微地在意着自己。   “没有就没有呗,这个又不作数。”褚钰反倒安慰起人来了。   这么说着,褚钰的手就圈到了周牧的脖子上,然后主动地在周牧唇上讨好地啄了一下。   周大教授依旧不满意,可又享受着褚钰服软的样子,他抬手托了托眼镜,故作冷声说道:“没有我们的帖子,让我觉得我们在偷偷摸摸地谈恋爱。”   “哈哈哈……”褚钰又被他逗笑了。   “周老师,你怎么越长大越会吃醋啦。”褚钰毫不避讳地撒着娇。   终于,周牧也装不下去了,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他如此一个睿智的人,怎会真的相信论坛上的风言风语,只不过是接机“发难”褚钰,然后明目张胆地图谋不轨罢了。   可演戏也要演到低,周牧双眼含笑,手抚摸着褚钰的脸颊,边说道:“我要名分。”   就这样,褚钰被迫注册了一个新账号,然后在学校的论坛上,假装路人发自己和周牧的帖子,然后自己磕自己的cp。   小玉玉:[图片]   小玉玉:褚钰和周牧,新晋教授和满级大佬,这也太好磕了吧,年上感拉满!   可这一条帖子也无法阻挡周牧今晚要狠狠地“惩罚”褚钰。   褚钰才后知后觉,自己是中了周牧的圈套,什么论坛不论坛,cp不cp的,这“老流氓”就是给没日没夜折腾自己找的借口。   第二天是周末,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中午了。   褚钰一翻身,见到了周牧正惬意地靠在床边,手提电脑平方在腿上。   “在干嘛?”褚钰迷迷糊糊地问了一句。   “看论坛。”周牧回答。   “又看。”褚钰笑了。   “你昨天发的帖子后面跟了好多帖子,热度好高。”周牧说道。   闻言,褚钰忍着腰酸艰难地从床上坐起来,然后把蓬松的脑袋伸过去看电脑,边看边问道:“他们又说什么了?”   “他们吵起来了,说我们俩不合适。”周牧说这句话的时候,明显带着浓浓的笑意,一半认真,一半玩笑。   于是,褚钰一眼就秒到了最显眼的那条——   楼主:谁发的!拜托,磕cp可以,但不要乱磕好吗!这两人都不认识!估计都没见过面!周牧是行业大大大佬,还是周氏企业的最大股东,你们这样乱磕,回头一人一封律师函寄你们家里!快给我删了!   一连下来好几条——   一楼:我反对这门亲事!   二楼:磕不了一点,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凑一块!   三楼:话说…..为什么是年上呢,就不能咱褚教授是老攻!   ……   周牧腾出一只手来揪起褚钰的下巴,说话的声音有点蛊:“他们说我们不认识。”   褚钰憋着笑,说:“随他们说呗。”   “还说我们没见过面。”周牧又说着,身子已经压过来了。   又来,周牧又想借此折腾他,褚钰连忙反应,一手撑住了床边。   “不、不行了,我要休息……”褚钰说话的声音都发抖了。   “还说……你才是老攻?”周牧说完,狠狠地咬了一口褚钰的脖子,留下了一个淡红色的印子。   “不不不,你才是,你才是。”褚钰赶紧求饶,再这样下去,身子骨都要散架了。   “嗯?”周牧轻哼。   “你才是老攻。”   “你一直是我的老公。”   作者有话要说:   十年后的小褚同学闪闪发光!十年后的周老师依旧是又美又强! 第一百一十五章 番外:十年2(全文完)   学校的社团组织给回国前的褚钰办了一场欢送会。   本来褚钰点开那封邀请函邮件的时候,下意识是想拒绝的,可回信写到一半,周牧不知什么时候,杵在了他的身后。   “你在给谁写信,宝贝。”周牧的声音钻进他的耳朵里,让他浑身一颤。   前几天的“惩罚”还历历在目。   褚钰立马让开了身子,把邮件暴露无疑,并解释道:“学校的社团想给我办一个欢送会,我不是要回国了嘛。”   周牧弯下身子,扫了一眼,然后说道:“你在学校确实很受欢迎啊。”   “我打算拒绝了,不想去。”褚钰说道。   “为什么?”周牧露出诧异的神色。   褚钰想了想,回答道:“怕你不高兴。”   闻言,周大教授一脸无辜,有种被冤枉的无奈:“我可没说不让你去,你既然想好好跟学生们道别,就去吧。”   就这样,在周牧的鼓舞下,褚钰还是参加了这次欢送会。   地点定在了一个小别墅,是负责的学生社长订的,同学们给他们最爱的褚教授准备了蛋糕、零食、还有很多礼物。   下午五点钟,派对正式开始。   褚钰到得相当准时,还是跟裴宇一起来的。   两人一进门,里头的人就一阵尖叫——   “啊啊啊,他们俩是一起来的!我磕的cp诚不我欺!”   褚钰和裴宇,“出浴”cp永存!   吓了褚钰一激灵,他连忙回头看,幸好送他来的车已经开走了。   裴宇常年混迹论坛,自然知道“出浴cp”是什么,他却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趁对方一个不留神,把手搭到了褚钰的肩膀上。   就这样,两人勾肩搭背地走进了小别墅。   两人来到之后便入座到饭桌,帮忙一起包饺子,有几个同学在厨房里忙活着炒菜。   褚钰和裴宇才包不到五个,发现饺子皮用完了,于是他冲着厨房喊了一声:“同学们,这里没有饺子皮啦,厨房还有吗?”   这话刚说完,厨房里就跑出来一个穿着围裙的男生,之间他抱着一坨面团和擀面杖冒冒失失地出来了。   “褚教授,现成的没有了,我现在就做饺子皮。”那男生说着,就把面团甩到了桌子上。   接着,那男生用擀面杖生疏地赶着面团。   褚钰站在一旁定定地看了几分钟,终于忍不住开口:“同学,要不让我来吧?”   那男生抬起头的时候,脸上全是面粉散落的灰,他一脸疑惑,褚教授看起来身娇玉贵的,妥妥一副精英模样,真的能干活吗。   在对方迟疑之际,褚钰已经捋起衬衫的袖子,脱掉手表放到一边,夺过那男生手中的擀面杖,仅凭一只手就帮原本坨在一起的面团揉开了。   三两分钟的功夫,薄薄的一大张面皮就成了。   那男生惊呆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褚钰干起活来人狠话不多:“刀给我,切小片。”   “诶,好嘞。”那男生转头就跑厨房去取刀。   同样惊呆的还有站在一旁观看了全程的裴宇,他此时看向褚钰的眼神,都多了几分古怪和不敢置信——   他同样看褚钰不像是经常干粗活的样子,冷白皮,专业强,不苟言笑,一副“温室玫瑰”的模样。   思前想后,裴宇弱弱地凑到褚钰的耳边,问道:“褚钰,你是不是曾经到某捞打过暑期工呀?”   “啊?”褚钰转头疑惑。   “不然,你怎么擀面拉面这么顺手,就像专业的一样。”裴宇说道。   可不就几乎是专业的吗,从小在家帮姥爷干过不知道多少活,区区擀个饺子皮算什么。   可裴宇这话把褚钰逗笑了,他掩下笑意,说:“某捞那是拉面啦。”   “就你这功夫,别说拉面,我怀疑你还会做麻花。”裴宇实诚地说道。   还真别说,褚钰会做的可多了。   就这擀面的功夫,厨房里的人都围出来看了,众人无不感叹,禁欲系神颜教授褚钰,竟然还会擀面,又给他盖了一个“居家好男人”荣誉勋章。   没一会儿的功夫,门铃又响了。   是曾秦到了,他迈着耍酷的步伐,晃晃悠悠的走进来。   他一眼就见到了靠在饭桌旁的褚钰,他快步上前,把欢送的礼物递给褚钰。   “褚钰,没想到你说两年就真的两年,恭喜你博士后顺利出站,当然,也恭喜你顺利回国。”曾秦虽这么说,话语间藏了些难以察觉的不舍。   当时正因为褚钰,他才有了继续学业的勇气,再加上两人在大学又做了两年的同事,褚钰在他眼里,早已不是跟周牧捆绑的小男友了,而是可以同他交流专业的强人,也是他早就认识的朋友。   褚钰自然听出了对方的不舍,但他跟周牧一起回国早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不会轻易改变,他只是回以淡淡一笑,说道:“之后还有很多机会见面的。”   说完,褚钰接过了曾秦的礼物,不过没有打开。   一众同学从厨房吃瓜到客厅,听着褚钰跟曾秦细细的交谈,又开始起哄——   “听他们聊天感觉好伤感,曾教授好舍不得褚教授!”一个同学说道。   “是啊!呜呜呜虽然知道是假的,但还是很难过……”   褚钰和曾秦,“出征”cp要be美学了嘛?!   就这样,大家忙活儿了两三个小时,在八点钟之前,终于吃上饭了。   开饭前,学生社长首先举起一瓶汽水,说道:“今天我们是为了欢送褚教授回国的,可能以后我们再也没有机会上褚教授的课了,但是,我们依旧要记得褚教授教在第一课就教我们的,要保持谦逊,终身学习!干杯!”   “干杯!”大家跟着举起杯子。   这句话其实是周牧告诉褚钰的,而当褚钰做了教授之后,也把它告诉了自己的学生。   十年前褚钰听到时半信半疑,觉得只是周牧教训自己随口说出来的话,十年间他自己亲身经历了一遍、践行了一遍,再一次感受到这句话的魅力,然后像当年的周牧一样,苦口婆心地告诉学生。   在这一刻,教育实现了传承,也完成了它的闭环。   学生们喝汽水,三个教授喝红酒。   酒过三巡,学生们开始跃跃欲试,要拉着三位教授玩游戏。   只看学生社长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幅卡牌,拿在手中晃了晃:“我们玩真心话大冒险吧!”   一呼百应,三位教授只好少数服从多数。   接着,社长又掏出一个落盘开始转圈,指针停下来指着谁,谁就要抽一张卡牌,接受惩罚。   刚开始这游戏还进行得很正常,几乎每个人都有被指针选中过。   终于,在众人的期待下,指针不偏不倚指向褚钰的时候,整桌人都起哄了。   褚钰无奈地选择了真心话。   “褚教授,论坛上的这么多cp,你承认哪一个?”社长率先提问。   此话一出,现场又是一阵骚动。   没想到第一个问题就这么单刀直入。   不料,褚钰根本不接招,说:“都不承认,都是假的,我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cp。”   “啊……”随后是众人失望的声音。   “那你有对象吗?”不知谁又问了一句。   “这是下一个问题了吧。”褚钰笑着拒绝回答。   就这样,罗盘再次转动,鬼使神差地又停在了褚钰的面前。   “现在可以回答了吧?”那个同学笑嘻嘻地说道。   说着,一旁还有同学不断提醒一定要说真心话。   褚钰叹了一口气,只好如实回答:“我有对象,有且只有一个。”   说完,全场先是安静了两秒,然后是一阵前所未有的轰动。   “哇褚教授竟然有对象!“   “救命!是谁呀!救命!“   “我们的神颜教授被人拱啦!”   “……”   褚钰听着一众学生的起哄,脸上没察觉地挂了一丝笑意,觉得他们既可爱又有趣,但他依旧没插话,而是端起桌面上的酒杯,抿了一口。   片刻后,罗盘的指针再次转动,同刚刚一样,又再次指向了褚钰。   褚钰:“……”   还没等学生提问,褚钰率先举手示意:“不是,这、你们使诈吧!怎么连续三次都是我。”   “没有诈!”社长马上出来澄清。   接着,褚钰的两位同伴教授竟然也站在了学生那边。   很好,只有褚钰“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社长赶忙提问道:“褚教授,您喜欢的人或者说您的对象,在现场吗?”   这话问完,不知是谁又起哄了一下:“啊啊啊……问得好!”   这次,褚钰回答得很干脆:“不在。”   随后又是一片失望是叹息。   就在这时,褚钰的手机响了,他掏出来一看,是周牧,老公的电话,他不敢不接。   于是,他只好站起来请求暂停几分钟,走到远处去接电话。   “周老师?”电话一接通,褚钰就压低嗓音喊了周牧一声。   “结束了吗,我在你楼下。”周牧言简意赅。   楼下……!!!   “什么?!”褚钰紧张地咽了咽喉咙,回头望着学生那边,幸好他们都没有看过来。   “嗯,”周牧轻哼一声,“快十二点了。”   “还没结束呢……”褚钰迟疑了一下,“要不,你上来吧?我们一起玩儿?”   十分钟后。   褚钰挂断了电话,绷着身子坐回了座位上。   就在社长宣布游戏继续的时候,褚钰又打断了,说道:“不好意思呀,我有个朋友,想来参加这个欢送会,但他没有被邀请,可以让他现在过来吗?”   闻言,曾秦不可见地挑了挑眉——   嗯,有个朋友,他已经猜到是谁了。   社长不假思索就答应了:“没问题呀,您赶紧让他过来吧。”   “好……”褚钰勉强扯了扯嘴角,你们让他过来,一会儿别后悔就行。   周牧是在五分后到的,毕竟他早就在楼下了,就是停个车的功夫。   就在周大教授跨进小别墅大门的那一刻,原本吵闹的声音戛然而止。   众人的表情可谓各式各样,有惶恐的,有疑惑的,还有像曾秦和裴宇那样看戏的。   最后,还是社长忍不住开囗问了一句:“褚教授,他就是您说的……朋友?”   “嗯。”褚钰点头。   他把周牧带到自己旁边的位置坐下,原本还玩得“鬼哭狼嚎”,一下就像开组会一样严肃。   毕竟,大家对周牧都不熟悉,以为他是冷面大佬,周身散发着拒人干里的气息,他所到之处,都容不得一点儿玩闹。   殊不知,周牧已被褚钰带成了“老小孩”,刷剧、网购、打游戏,赖床、拖延、会撒娇,无一不精通。   当然,拖延是偶尔,周大教授在重要的事情上从不含糊。   在众人的推搡下,还是社长率先说话:“周教授您好,我们拟举行真心话大冒险的互动,请问您……”   “我会玩,来吧。”周牧说得干脆。   “……”再一次惊呆众人。   罗盘再次转动,这次指针终于没指向褚钰了,而是其他人。   一连好几轮下来,周牧都没有被指针选中,让曾秦颇为不满:“周教授,您这儿是不是有风呀,怎么指针在你这儿停不下来,把空调的扇叶给我打上去。”   “我这是新手保护,懂不懂。”周牧反驳道。   这话说完,众人又安静了片刻。   不是,这个周大教授怎么这么潮……连“新手保护”都知道,按道理,一个四十岁的大教授,不应该呀。   虽然周牧看起来也就三十多的样子。   几轮下来,罗盘的指针再次选中了褚钰,褚钰已经不想反抗了,今晚这个罗盘像跟他过不去似的。   “哎,你们问吧。”褚钰破罐子破摔。   “褚教授,您喜欢的人在现场吗……”正有一个同学问。   不料被社长打断了:“这个之前不是问过了嘛。”   “啊,我没注意听.…..”那同学还没来得及反应。   下一秒,许是喝了些酒,脑袋晕乎乎的,褚钰不假思索就回答了:“在。”   “……”   “!!!”   众人对视了一眼,好像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   按照控制变量法,刚刚与现在唯一不同的就是,多了一个……!   答案呼之欲出。   学校论坛的网站当晚就炸了,在褚钰假装路人发的帖子下面跟了成千上万条,当然有人相信,也有人不信。   当晚,褚钰是被周牧抬走的。   周牧也不明白区区半瓶红酒能醉成这样,褚钰当真是不胜酒力。   两人一到车里,就吻得难舍难分,迷糊之际,褚钰都分不清方向,任由对方摆布。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褚钰躺在床上,身上不着一物,上面盖了一张棉被。   宿醉加昨晚被周牧折腾,整个身体像不属于自己的一样。   他迷迷糊糊地记起来一些昨晚的事,不记得有几次了,好像在车上还被折腾了一次……   就在这时,周牧端着一碗醒酒汤走进来,扶着褚钰在床上坐起来。   一碗醒酒汤下肚,才觉得好些。   而后是褚钰闷闷的声音:“睡了一整天,今天什么都没做。”   “我也是刚醒没多久。”周牧笑着说道。   “啊,岂不是浪费了周教授的一天。”褚钰打趣道。   周牧却反常地没有应声,而是同坐在他的床边,把人搂到怀里,认真地说道:“跟你在一起,永远不是浪费。”   褚钰笑了,闭着眼躺在周牧温热的怀里。   他的爱人同时光一样温柔。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完结啦啊啊啊啊!(激动)(奔跑)(转圈圈)之后会修文,改一下错别字啥的。连载了三个多月,感谢一路陪伴的宝贝!真的太感动了(泪流满面)!!!超级爱你!!!褚钰和周牧会度过一个又一个十年,他们会继续相爱,继续勇攀高峰!也祝所有的读者事事顺利,心随所愿!希望下一个故事,我们还能相见!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