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说谎》   作者:叶栀酒   文案:   掌控欲占有欲双max深情攻×底层摸爬滚打长得很酷但自卑寸头受   八年前崇野不告而别的时候也没想过,八年后他会在酒吧再次碰见陆时郁。   彼时他穿着不太合身的制服为一群少爷服务,一抬头却看见陆时郁嘲讽的目光。   显然,如今的陆时郁身居高位,即便坐在边角,整个房间的人仍要看他脸色。   崇野落荒而逃,却被强硬地拽进包间,陆时郁掐着他的下巴要他抬头,语气中蕴含着克制的愤怒。   “躲什么?”   “崇野,你现在做这种职业了吗?”   崇野自知与他云泥之别,不敢奢望旧情复燃,然而次日,他被带到一套解不开门锁的公寓。   他原以为等待他的是陆时郁的憎恶、痛恨,甚至是报复,却没想到卸掉冷漠的伪装,陆时郁对他唯一的诉求是——“很想吻你”。   后来,泛着灰尘气的旧屋,潮湿狭小的浴室里。   陆时郁从身后抱他。   “小野,还要再逃一次吗?”   崇野垂在身侧的手绷起青色的筋脉,身后是陆时郁通宵赶路之后疲倦嘶哑的声音。   “别丢下我了。” 第一章   “躲什么”   “崇野,换班了。”   “好的陈姐。”   领队陈伶敲了敲休息室的门,崇野睡着了,从桌子上抬起头来,才发现整个休息室就剩下他自己。   看一眼时间,已经过了换班时间五分钟,应该是看他没有出去,陈伶才过来叫的。   他站起身,穿上制服外套,把蓝色的丝巾塞进胸口的口袋。   “对不起陈姐,我这就去。”   “去洗把脸。”陈伶侧着眸子看他,在自己脸上指了指。   崇野面向镜子,才发现脸上压出印子,是衬衫袖口的雕花,像被人标记了。   等红印褪去,他去吧台取酒。   付英南看也不看,直接两杯鸡尾酒放在托盘上递给他。   崇野小心端过来,他最讨厌上这种鸡尾酒。   大厅里又挤又乱,一不小心就容易被撞洒,就算用员工价赔,两杯也顶的上他一天工资了,纯白干。   而今天的崇野显然运气就不太好。   一个女生穿着性感的抹胸裙,举着酒杯在舞池里摇晃,崇野已经努力躲开了,还是被她冷不丁一个转身撞了一下。   他第一反应是不能让酒洒在顾客衣服上,于是手比脑子快地把托盘向自己这边歪。   这回好了,全洒他自己身上了。   黑色外套湿了不要紧,灯光昏暗也看不出来,但是里面的白衬衫不行,被染上了一片紫红色。   女生向他道歉,崇野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没关系女士。”   他拎着托盘回到吧台,空荡荡的托盘沉闷地砸在吧台上,“南姐,酒洒了,记一下从我工资里扣吧。”   付英南看了他一眼,在单子上写了两笔,让调酒师再做两杯。   “今天人多,不可避免的,先去把衣服换了吧。”   “知道了南姐。”   崇野回到休息室,他换洗的那套工作服拿回家晾着了,只能和同事借一下。   他是今天最后一班,休息室里只剩下陆哲恩在卸妆。   看他回来,偏头瞥了一眼,继续在脸上涂抹那些瓶瓶罐罐。   “野哥怎么回来了?”   “衣服湿了,你另外那套在不在柜子里?借我穿穿。”   陆哲恩转过身,趴在椅背上,“在呢,但是我的衣服比你的小一码。”   “没事儿,能穿。”   崇野也不避讳,直接脱了衣服,陆哲恩瞪着眼睛盯着他光着的身子看。   陆哲恩一直觉得,在所有同事里,崇野的身材是最好的,对于他这种男通讯录来说就是天菜,不过崇野没钱,比他还穷,穷得叮当响。   “你怎么还不走?”   “等赵总来接。”   “那我先出去了。”   崇野没心思问又是哪个赵总,他今天耽误太多上班时间,被陈姐发现估计要训他,不能和陆哲恩多说。   陆哲恩突然想起来什么,叫住他,“野哥,我的丝巾是红的。”   崇野瞥了一眼,他的丝巾是湿的,还一股酒味儿,换过来要把陆哲恩的弄脏,“就这样吧。”   结果一出门,就看见正要推门而入的陈伶。   崇野以为他是过来兴师问罪的,后退一步连忙道歉,“对不起陈姐,我……”   话说一半,陈伶把他拉出来,关上门,“对不起什么对不起,贵宾厅三个八的酒你去送。”   “陈姐我的丝巾……”   “快去。”   陈伶火急火燎的,不让他说完话,崇野只好硬着头皮去了。   他们酒吧有规矩,蓝丝巾是普通员工,只送酒陪酒,不陪睡,红丝巾就不同了,红丝巾可以陪睡,散了场叫一声就要跟着走的。   陆哲恩是他们“浊夜”的头牌,基本上每天晚上都有各种有钱人点名。   他现在戴着红丝巾,卡台里上上酒还好,动作快点看不清,包间可就不同了。   灯比外面的亮,能看得一清二楚。   万一不幸被点到,他都不知道怎么推脱。   崇野接过两瓶最好的红酒,一边走一边想,他都二十六了,比不上那些二十出头的“红丝巾”,不会讨巧,也不会说软话,性子太硬,以往被留下陪酒也只知道干巴巴地喝,总之应该不会有人看得上他。   但是他不知道的是,十分钟前,陈伶找到他,就是因为知道这三个八今天来的是大客户中的大客户,整个常平市,二分之一有头有脸的二代都来了,所以陈伶才着急忙慌想找好看的过去。   而崇野长得帅是员工里公认的,除了他自己对自己的脸毫无认知。   去陪酒怎么也得长得对得起顾客不是?   崇野跟着其他“蓝丝巾”一同进了三个八的门。   弯腰把红酒放在桌子上。   几个“红丝巾”从身后绕过来,各自挑着人陪。   这群富二代荤素不忌,来者不拒,看见美人就往怀里搂。   只有角落里坐着的那人摆了摆手,拒绝了凑过来的“红丝巾”,视线直直盯着弯腰的崇野。   那小孩儿在他这碰了壁,脸上有些挂不住,旁边人把他拉过来安慰,“陆总不好美色,别放心上宝贝儿。”   崇野等其他人放好酒,站直身子准备离开,生怕再晚一秒就要被人发现丝巾颜色,但是就当他一回头,与一道灼热的目光猝不及防相撞。   这张八年未见的脸熟悉又陌生,五官仍然和当年一样好看,线条却更加硬朗。   那一瞬间,心脏要从胸口泵出,耳边一阵轰鸣,刺耳到引起剧烈的头痛。   崇野闭了下眼,下一秒皱着眉头落荒而逃,走之前撞倒了麦架,麦克风砸在地上,“砰”的一声,空气都跟着震动。   “谁这么不长眼?!他……”   坐在正中的唐成一声怒骂在看见陆时郁起身时偃旗息鼓,因为哪怕陆时郁坐在角落,也仍然是这一屋子人里最有钱最有权最有地位的,各个要看他脸色。   唐成看向和陆时郁最亲近的江宇鹤,“郁哥怎么了?”   江宇鹤也一头雾水,但是他注意到了,陆时郁从看见那个服务生进门脸色就变得不太好,“我估计他们,可能认识。”   “郁哥还会认识这么一个服务生?”   江宇鹤没说话,因为他知道陆时郁来常平市之前,是有一个前男友的,而他诡异的直觉在此刻告诉他,这服务生也许就是那个前男友。   崇野感觉天旋地转,甚至呼吸都有些困难,他不曾想,再见到陆时郁,他会是这么大的反应。   “崇野。”   有人叫他的名字,他听见了,但是没有回头,下一步还未迈出,他被人扳住肩膀,一股蛮力,带进旁边空着的包间。   没有开灯,他被砸在墙上,后背很疼,但他顾不上疼,因为面前是陆时郁漆黑却蕴含怒气的双眸。   “躲什么?”   崇野的视线终于恢复清明,眼前人他念了无数个失眠的夜,重逢的画面幻想过八百次,但是此时,他站在西装革履身处高位的陆时郁面前。   他知道,他不配。   他低头,不敢看陆时郁的眼睛。   陆时郁却掐着他的下巴逼着他看自己,他好用力,崇野下意识握住他的手腕。   “疼……”   如果是八年前,陆时郁会松手的,但是现在,他无动于衷。   他伸手开灯,眼前瞬间明亮,晃得崇野闭眼,再睁眼,陆时郁的眼里已经恢复了冷静和淡漠,刚刚的暴戾不复存在,仿佛都是崇野黑暗中的幻觉。   陆时郁用手指勾住崇野胸口的红丝巾向外拉。   “崇野,你现在做陪睡了吗?” 第二章   “陆总让我接您回家”   “不是。”崇野笨拙地想为自己辩解,就算他们现在已经没有了关系,他还是不想让陆时郁对他产生这种误会。   但是陆时郁打断他的话,又或者是他的声音太小,陆时郁根本没有听见。   “当初为什么要走?”   陆时郁质问的目光盯得他无处遁形,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不能原谅自己当时的懦弱和动摇,现在看见这样光鲜亮丽的陆时郁,更没有勇气。   “不重要了,陆时郁。”   他生疏地叫出这个名字,下巴被掐着无法低头,他只好垂下眸,陆时郁的眼神暗淡了一瞬,松开手。   崇野趁机找了个借口,“我还有工作,我先走了。”   没等陆时郁回话,他就跌跌撞撞地跑掉了,陆时郁站在原地,眼前再次蒙上阴翳,不是因为崇野不告诉他为什么当初不告而别,他相信这个问题他总有一天会问出一个答案。   而是因为崇野变了,变得让他有些陌生,让他不由得在想,崇野这八年,到底过得是怎样的生活。   明明八年前的他不是这样的。   那时候的他是陆时郁身边的小太阳,十几岁的陆时郁沉默寡言,总是面无表情,只有崇野心甘情愿不厌其烦地逗他笑,等他放学,给他讲各种有趣的事情,研究乱七八糟的饭菜给他吃,笑嘻嘻地说,“我不管,哥,不好吃你也要吃干净。”   不像现在,他连自己的眼睛都不敢看。   陆时郁回到包房,他知道,如果他不回去,所有人都会等他,他不想耽误别人的时间。   八年前,郑亭江的儿子郑瑞晨因为和人打赌,违规赛车,出了车祸,当场毙命,所以郑亭江才想到了陆时郁这个远在乡下的私生子,执意要让他回归郑家。   与此同时,崇野莫名消失,陆时郁找了半月都没有发现崇野的踪迹,电话也打不通,那时候连微信也没有,打不通电话就真的找不到了。   他失去了唯一的挂念,被迫回到常平市,成为郑家新的“独子”,三个月后,他被送到国外留学,再过四年回国,身份也变成郑氏财团的唯一继承人,往后的每一天都是身处云端受人敬捧,他却完全不想过的生活。   所有人都敬畏他的身份,看他的脸色,他光是站在那,似乎就代表着权利中心,但是这都不是他想要的,他想要的是按照自己的计划,上他想上的大学,带着崇野一起过平淡的日子。   但是崇野放弃他了。   包房里的音乐果然是从他进门才开始的,唐成松开怀里的人,小心翼翼凑过来,“郁哥,我刚才说话大声了点......”   陆时郁抬手打断他,“没事,是我要说抱歉,打扰大家兴致。”   “哪里的话,怎么能是打扰呢。”   唐成招呼着大家喝酒唱歌,刚才的插曲很快过去,陆时郁坐在角落里点了一根烟。   他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他只记得很久以前,崇野经常叼一根烟在嘴里,他觉得对身体不好,所以管着崇野,崇野很听话,被他伸手夺了烟也不说什么,只是嬉皮笑脸伸出一根手指,表示自己只抽了一根。   后来崇野抽烟的次数越来越少,因为他,戒掉了。   结果等他回到常平市,却有了这个习惯,烟味会让他有一种回到过去的错觉,好像崇野就在他对面。   他曾想过,如果再遇见崇野,他一定要把他紧紧抱在怀里,问他,“以后不要走了好不好?”   但是等崇野真正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却发现自己心里这么多年都憋着一股火,光是看见崇野躲闪的目光就要爆发了。   他不懂凭什么不说分手的许诺只有他一个人当真,而崇野就能一句话不说一走了之。   陆时郁这一晚一口酒都没喝,也没有人敢过来劝他的酒。   他就这么安静地坐着,脑海里快速闪过和崇野的一年。   说起来怪可笑的,三百六十五天的时间他竟然用了八个三百六十五天都还没有释怀。   见过陆时郁,崇野这一晚上都昏头昏脑,上错第二次酒之后他叹了口气,终于卸力。   到前台要了一杯冰水,付英南看着他心不在焉有气无力的样子,伸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没发烧啊,今天怎么了?”   崇野摇摇头,“南姐,陈姐在吗?”   “陈姐下班了啊,她今天没有晚班,你们换班之后她就走了。”   “南姐,你帮我和陈姐说一下吧,我今天想请个假,身体不太舒服。”   “我看你状态也不太对,去吧,好好休息一晚上,我重新给你排班。”   “谢谢南姐。”   崇野回到休息室换了衣服,骑车回到出租屋。   天很黑了,他的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路上遇见一只流浪狗,脏兮兮地追了他很久,大概是看他没有停下,耷拉着尾巴不再追了。   三四十平的小房间只有一张床一个椅子一张桌子一个柜子,简单的很,崇野仰面倒在床上,盯着头顶昏黄的灯,有几只小虫子在绕着光飞。   他还没从与陆时郁的突然重逢中回过神来,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感受到真真切切的疼痛之后,才真正相信刚刚的一切都不是一场梦,他真的又遇见陆时郁了。   陆时郁变得更好看了,如果没有前尘往事,如果他今天只是一个陪酒的,那么他一定会在刚刚的包房里再次心动吧。   可惜不是,他们之间有让他刻骨铭心的一年,这一年的最后,让崇野明白,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他和陆时郁天差地别,本就不应该有任何交集,更别说在一起了。   崇野闭上眼睛,一身酒味儿,把陆哲恩的衣服洗干净晾好,简单冲了个澡就躺上了床。   他想,就把今天忘了吧,大概以后他也不会再见到陆时郁了。   他听说过的,陆时郁现在是郑氏财团的新一任掌门人,比其他富二代身份地位更显赫。   出了“浊夜”,一个“陆总”,一个卖酒的,哪能再有什么关联呢?   这一宿,崇野本来以为自己会孤枕难眠,却没想到睡得异常安稳。   第二天醒来收拾了一下就回了“浊夜”,昨天没上班,今天就去打扫打扫卫生顶一顶吧。   “南姐早。”   崇野和付英南打招呼,付英南抬眼看他,脸上表情莫名凝重,“小野,你今天不用来上班了。”   “啊?”   崇野愣怔地看着她,“今天没有我的班吗?没关系,我来帮忙打扫一下卫生。”   “不是,小野,你以后都不用来了。”   “啊???”崇野再次愣住,凑到吧台前面,“陈姐让的吗?是因为我昨天没有好好上班吗?南姐,我昨天是......”   “不是,小野,我也说不清,但是不是陈姐让的,你自己出门看吧,有车在等你,很早就来了。”   “有车?等我?什么车?”   付英南看着他,语气里别有深意,“我不清楚,我只知道车牌是五个八。”   “五个八......”   崇野出了门,五个八的车太明显了,一眼就能看见,他还没坐过这样好的车,站在车前敲了敲车窗。   车窗降下,里面坐着两个人,一个司机,一个是很标准的职业女性。   “您好,崇野先生,我是连依,您先上车吧。”   崇野一头雾水,车里有一股很淡的香味,似曾相识,好像昨天晚上他在陆时郁身上也闻到了这种味道,崇野猛地反应过来,能在常平市有这样车牌的,也就只有陆时郁了。   所以这是陆时郁的人。   崇野准备下车,车门却在眼前落锁。   “崇野先生,陆总让我接您回家。”   “回家......”   崇野重复着这个词,想起以前他蹲在陆时郁学校门口的大石头上,陆时郁不让他抽烟,他就叼着狗尾巴草等着,等陆时郁出来,他凑过去,“走吧,哥,我来接你回家了。”   自从离开陆时郁,很少有人和他说这样的词,现在听见,只觉得陌生至极。   “崇野先生,不好意思,不把您带回去,我们也不好向陆总交差,您谅解一下。”   崇野收回放在车门把手上的手,低着头局促地只坐了半个座位,“叫我崇野就行。” 第三章   “他今天会回来吗”   他承受不起“崇野先生”这样的称呼,崇野看着窗外,一路的景色对于他来说都是陌生的,他知道这是通往陆时郁那个阶层的路。   高高在上的,挥金如土的世界。   而他,处于社会底层,最不起眼的那一类。   和陆时郁分开之后,他来了常平市,他知道陆时郁总有一天会回到常平市,所以起初他确实是心存侥幸,希望他们会在这里重逢的,但是这八年打磨之后,他与八年前那个崇野已经大有不同。   现在的他,不敢再奢求这些。   刚到常平市,他在钢铁丛林里无处可去,他第一次见到这么密集的高楼大厦,他胆怯畏惧,局促不安,他不知道他该何去何从。   他初中就辍学,没有文化,也没有工作经历,过往的一切都不能写在简历上,找了整整三天,才终于找到一份在高档小区里当保安的工作。   工资不高,半夜经常被晚归的住户吵醒,但是每天有免费的一日三餐,并且可以睡在保安室,也算是解决了他眼下最重要的两件事。   当保安的日子里,他每天接触的都是上流人士,他知道只要跨进这个大门一步,他就步入了有钱人的圈子,但他没资格,他只能坐在这门外四四方方的小亭子里,一个月拿着住户一天就能赚到的工资,穿着保安制服给他们看门。   他把工资攒起来,什么也不买,每天就困在这几平米的地方与世隔绝,倒是也算安稳。   不过这份工作他只做了大半年就被辞退,那天他按照要求向车主要门卡,车里的人喝醉了,找不到门卡,但是又执意要进去。   崇野好声好气跟他说,“先生,我们有规定的,没有门卡真的不能让你进。”   “赶紧把门打开,我在这住了八年,轮到你不让我进门了?”   “先生您听我说,我们有规矩的,没有门禁卡就是不能进。”   “一条看门狗而已,还真牛气上了。”   崇野被刺痛了,他愣了片刻,垂在身侧的拳头狠狠攥紧,哪怕是一年前的他,听到这样的话可能都要发火了,但是当时的他,沉默了数秒之后,只是说:“不好意思先生,您体谅一下。”   后来喝醉的男人愤然离去,崇野在椅子上呆坐了一宿,他从来没有听见过这样的词汇,原来他在那些有钱人眼里就是这样的吗?就因为他们身处上流社会所以就能随意侮辱其他人吗?   第二天崇野就准备去辞职,不过辞退的消息来得更快,他被住户投诉,不得不被开除。   也好,过程不同,但是结果都一样。   崇野背着自己仅仅只装满一个包的行李离开保安亭,他又无处可去了。   崇野这才发现他省吃俭用攒了这么久的钱,其实都交不上半年的房租。   他在网吧包了一个月的夜,一边找工作一边找最便宜的房子。   第二份工作他送外卖。   很累,起早贪黑,一天只能睡几个小时,赚得确实比以前多了,但是时间久了,问题也就暴露出来。   他没办法熟练地找到随意一个地方,哪怕用了导航也经常走错路,这就导致他总是迟到,扣的钱要送几趟外卖才能赚回来。   不仅如此,有时候还要面对顾客打电话发脾气和差评。   那天崇野第一次在十二点前回到出租屋。   出租屋在一个地下室,空气潮湿,还有一股霉味儿,但是便宜,对于他来说,没有多少选择的机会,便宜是唯一标准,于是就这么住下了,一住就是好多年。   他靠坐在床上,看着脚心磨出来的茧。   他想,大城市的生活真的好难啊,送外卖的工作并不适合他,一个在出租屋周围都要导航的人,根本无法像本地人一样,找到最快的送外卖路线。   也许熟能生巧,但是这么大的城市,他需要多久才能熟练呢?   于是他一边送外卖一边开始找新的工作,这天给人送酒,进了一家酒吧,也就是他现在工作的“浊夜”。   付英南看他长得好看,叫住他,问他愿不愿意留在“浊夜”工作。   “工资多少?”   “底薪五千五,卖酒有提成,业绩好一个月小一万不成问题。”   这对于二十岁的崇野诱惑力太大了。   于是他就留在了“浊夜”。   “我们这服务不同,底薪也不同的。”   “什么服务?”   付英南给他讲解了红蓝丝巾的区别,说他年轻帅气,肯定很招人喜欢,有钱人还喜欢给小费,他们“浊夜”的头牌一个月赚个一二十万都是常有的事。   但是崇野心里有人,他不会做这种事,赚的少就少吧,稳定一点够他生活就足够了。   “行,那我们签合同。”   付英南不勉强他,对他也一直很照顾,崇野也很感激付英南能给他这样的机会。   不然他到现在都不知道在哪里摸爬滚打呢。   这份工作他做了六年半,到今天也结束了,因为陆时郁给他接走了。   崇野看了一眼时间,已经过去半个多小时,他们还没有到,但是路上的写字楼越来越少,逐渐被高档小区和别墅所代替。   连依从后视镜里看他,“崇野先生,感觉您好像有点疲惫,可以休息一下的,到了我会叫您。”   崇野不习惯别人用“您”来称呼他,因为一向都是他这样叫别人。   但是他没说什么,他知道连依可能只是出于礼貌。   “没关系,谢谢您。”   崇野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面,一双穿了两年,赶上甩卖才舍得买的运动鞋,和带着车标的地垫都不搭配。   陆时郁现在过得这样好,他不应该来打扰的。   崇野紧抿着唇,车终于停下了,司机对着门口刷门禁卡,崇野不禁又想到他做保安的日子,没想到现在他也能坐上豪车成为被服务的人,虽然借的都是陆时郁的光。   车子重新开动,绕来绕去再停下。   连依解开安全带,回头看他,笑得很温柔,“崇野先生,到了,下车吧。”   崇野跟在连依身后,坐上电梯,一路向上,不到十秒,电梯在顶层停下。   连依开门,让崇野先进。   崇野从来没见过这么宽敞的房子,但是一点生活气都没有,他问连依,“这是陆时郁的家吗?”   “算是陆总的一处房产吧,他平时不回这里。”   崇野有些说不明白的失落,换了连依给他的拖鞋,在心里念叨,“那怎么能算是接我回家呢……你都不在这里住。”   “生活用品给您准备好了,冰箱也都装满了,您还需要什么随时告诉我,陆总嘱咐过我,一定照顾好您。”连依递给崇野一张名片,是她的,不是陆时郁的。   崇野笑得有些艰涩。   “好,谢谢。”   连家具怎么使用都详细交代过之后,连依准备离开,崇野犹豫许久还是叫住她,“连……连小姐,他今天会回来吗?”   连依愣了片刻,“陆总很忙,这个我也不清楚。”   崇野肩膀垮下去,“我知道了。”   “您有什么事联系我就好。”   崇野点头,听见关门的声音。   他坐在沙发一角。   陆时郁,你又不联系我,为什么要把我接到这里呢?   崇野不知道陆时郁为什么要这么做,在沙发上坐了几个小时,他想他还是要早点离开去工作的,不然哪天陆时郁不愿意让他在这里住,他工作也没有了。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来这里,明明他那么害怕遇见陆时郁。   崇野起身,换了鞋开门。   反复试了很多次之后,他终于意识到,不是他打开方式不对,而是门从里面好像——   打不开。 第四章   “过来,跟我住”   崇野认命地回到沙发上坐着,他想陆时郁是把他关起来了。   他不知道陆时郁为什么这么做,他还爱自己吗?   崇野觉得自己可笑,八年了,怎么可能还爱呢?   分别之前,他们才正式在一起两个月,要说爱,可能不甘心更多吧。   Hela   他苦笑着抱紧膝盖,透过落地窗向外看着,这是他第一次用平视的目光看到几十层的楼,以前他只不过是下面蚂蚁一般终日忙碌为生活奔波的万分之一。   崇野叹着气,天色慢慢黑下来,他一天都坐在沙发上,连依带他看过的卧室他没有再进去,他总觉得这不是属于他的,他不应该踏进去。   他怕踏进去,就出不来了。   像陆时郁一样,明明不该属于他,却像他生命里的泥沼,一条腿进去,整个人都跟着下陷,想出来,但是无能为力。   后来崇野就这么睡着了,迷迷糊糊听见门开的声音。   陆时郁今天晚上也有聚会,他总是这样,经常连续很多天都有酒局,哪怕可以不喝酒,坐几个小时也有些腰酸背痛。   从酒局离开,开了两个小时的车来这里,就已经将近凌晨三点。   一进门看见沙发上缩着的黑色的一团,陆时郁停住脚步,不知道崇野为什么没有去卧室。   听到声音的崇野睁开眼睛。   做保安那会儿因为经常被吵醒,崇野睡眠就一直很浅,后来陪酒卖酒经常夜班,作息不规律,睡眠状态始终不太好,有点响声就会醒,不过这么多年也习惯了。   他迷糊着睁眼,看见站在自己面前的人。   虽然客厅里很昏暗,可是他还是感觉到陆时郁气压很低,看起来很累。   他瞬间清醒,站起身来,抓了抓衣服,“你回来了。”   “嗯。”   陆时郁淡淡应了一声。   “闭眼。”   “嗯?”崇野不解,但是还是听了他的话,感觉客厅的灯好像亮了。   他再睁眼看清了陆时郁的脸,确实很疲惫。   “为什么把我关……送到这里?”   崇野的目光追随着陆时郁,看着陆时郁在沙发上坐下。   两条长腿随意地展开,陆时郁晃了晃手腕解开腕表扔到茶几上,领带也随手扯了,顺便解开胸口以上的衬衫扣子之后才正眼看向崇野。   “为什么?”   他似乎觉得崇野问了一个很白痴的问题。   崇野看着他敞开的双腿,解开的领口,两条随意搭在沙发上的手臂,紧张到喉结反复滚动。   他挪着步子,很艰难地站在陆时郁面前,陆时郁仰头看着他,目光却还居高临下一般。   陆时郁刚要开口。   看见崇野在自己面前跪下,低着头伸手去解他的腰带,他的眼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震惊,很快处于即将发火的边界。   陆时郁按住崇野的手,攥住崇野的脖子让他抬头。   崇野脸红透了,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向后仰了一下看着他,眼睛里蒙上一层水雾。   “谁教你做这些的?”   陆时郁声音很低,但是崇野还算了解他,他知道如果自己说不出他想听到的答案,他很快就要发脾气了。   “没有……没有人。”   他误会了,他以为陆时郁这样的动作是在暗示他些什么,他第一反应也是怀疑的,可是他还是做了,他想是不是他当初不辞而别,所以陆时郁想用这种方法扳回一城。   但他好像想错了。   他很快开始愧疚他会这样误会陆时郁,急迫地解释,“我以为你想让我这么做,对不起,我误会了。”   陆时郁俯下身子,“我再问你一遍,崇野,这种事你在浊夜有没有做过?”   崇野摇头,连声否认,“没有,没有的,那天的红丝巾是我同事的,我的衣服洒上了酒,弄脏了,所以只好换了他的,我……我不陪睡……”   他越说声音越小。   不过他听见了陆时郁略显粗重的呼吸,他知道陆时郁是在平复情绪。   陆时郁松开手,崇野却还呆愣地跪坐在地上。   “起来。”   崇野站在他面前,像是犯了错等待惩罚的小孩,这点倒是和很多年前一样。   他和崇野第一次见面崇野就是在打架,准确地说是他以一当十,几乎被群殴。   路过的陆时郁帮他报了警,吓跑了施暴的人,后来他们慢慢熟悉,再到谈了恋爱,他和崇野约法三章,不准再打架。   但是崇野做了几年的小混混,打架就像家常便饭,忍得住自己不惹事儿,却没办法在那些小弟向自己求助的时候坐视不理。   打赢了,但是挂了点彩。   他看时间的时候发现陆时郁已经放学,他以前都会提前去校门口等,晚到了陆时郁就觉得不对劲。   一看他脸上有伤,全都明白了。   当时陆时郁板着脸,不让崇野牵手,也不听崇野解释,回到家,崇野也是像现在这样,低着头站在他面前。   “哥,我错了。”   “以后不敢了,你别生气。”   陆时郁脸色冷,心却是软的。   听他道两句歉也不舍得生气了。   他想如果现在崇野站在他面前告诉他当初为什么要走,他也会选择原谅。   但是崇野没有,他不知道自己的道歉还有用,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要从哪里开始道歉。   “没什么原因,因为我想。”   陆时郁突然开口,崇野知道他是在回答自己刚才的问题。   说完,陆时郁就绕过他,准备去卧室。   崇野傻站着。   陆时郁回头看他,“去卧室睡觉。”   “不用……好。”   崇野想拒绝,看见他不悦的神色,还是把话憋了回去。   陆时郁没再理他,进了房间,崇野很快听见浴室响起水声。   陆时郁进的是今天连依告诉他,他可以住的卧室,但是现在陆时郁住了,他就去了另外一间。   一个客卧都赶上他一整个出租屋大了。   不知道怎么想的,他想等陆时郁睡了再睡,于是安安静静坐在床上。   半个小时之后,陆时郁洗完澡出来,他抬头看了一眼,两间卧室对着,可以清楚看见对面,陆时郁裹着浴袍,好像再找什么,在卧室里转了一圈之后向他这边走过来。   崇野以为自己偷窥被发现了,赶紧低下头。   陆时郁站在他门口,表情有些无语。   “过来,跟我住。” 第五章   “但是你没有再打过我的电话”   崇野这一次没有再拒绝他,他知道现在在陆时郁的家里,还是应该听陆时郁的话。   于是崇野抱着被子老实跟在陆时郁身后,陆时郁一回头看见这么大一坨站在自己后面,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给我。”他伸手。   崇野不明所以地把被子递给他,陆时郁抓过来扔在另一边的地上。   “......”   崇野低着头,他怎么什么都做不对。   陆时郁上了床,崇野在地上站了一会儿,为了避免陆时郁再次用那种无语的目光看着他,乖乖从另一侧爬上去,很多年前,他们也是这么睡,陆时郁在左边,他在右边。   只不过那时候的他喜欢抱着陆时郁的胳膊,现在的他在背对着陆时郁还是面对着陆时郁之间选择了前者。   这一次陆时郁没有再说他,只是伸手关了灯,遮光帘很严实,所以房间里瞬间陷入一片黑暗,崇野睁了好一会儿眼睛,眼前的黑才终于变成一片雾蒙蒙的灰。   他根本睡不着,陆时郁在他身后的存在感太强了。   这是他们重逢的第二天,他无法相信他们已经像现在这样躺在一张床上,他也猜不透陆时郁这样做的用意,更不敢问。   而另一侧的陆时郁,在崇野转过去之后,也睁开了眼睛。   他很明确地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把崇野接过来,因为这一次他不想崇野再从他身边逃走了。   所以在“浊夜”遇见的第二天,他就让连依去接,连依做了很多年他的助理,是他认为最靠谱、办事也最周到的人。   别人去,他不放心。   本来他是准备自己做的,但是公司有事走不开,晚上还有应酬,一结束,就立刻从酒局赶回来了。   因为连依告诉他,“陆总,崇野先生问我,您晚上会不会回去。”   他打开门,他也很久没有回到这里了,但是这是他在常平市唯一一个完全属于他的房产,其他的都多少有郑亭江的参与,所以才让崇野来这里。   他想以后,这或许可以是他们的家。   已经凌晨了,陆时郁本来以为可以看见崇野听话地在卧室里睡觉,结果竟然在沙发上缩着。   他承认,他陆时郁就是在感情上最没出息,八年了,他也忘不掉,他就是还爱崇野,没有任何一天是不爱的,但是这次再见面他感觉到了,当年的不辞而别,不仅对于他,对于崇野也是一个心结。   他的心结需要崇野说出当时的原因,但是只有崇野主动说出来,才能同时解开崇野的心结。   所以他有这个耐心,等崇野亲口告诉他,到底是为什么。   他八年都等了,现在人在身边,更不差几天几个月几年了。   陆时郁今天太累了,闭上眼睛,崇野很快听见自己身边均匀的呼吸声。   他缓慢转过身子,伸手在陆时郁眼前晃了晃,呼吸的频率并没有因此改变,于是他在昏暗中终于敢好好看看陆时郁。   眼前的五官眉眼他熟悉又陌生,以前他就觉得,陆时郁虽然只比他大一岁,但是比他成熟的多,现在看起来更加成熟了,可他总觉得陆时郁看起来一点也不快乐,总是很疲惫。   所以变得有钱了有权利了也一样会有烦心事吗?   陆时郁会有什么烦心事呢?此时这样想着的崇野还不知道这个烦心事就是他本人。   他看着想着,突然发现自己的手指不知道什么时候停在了陆时郁的脸上,他很喜欢陆时郁的鼻梁,因为很高挺,他以前总是指尖顺着那个弧度滑下去,然后戳戳陆时郁的鼻尖和嘴唇。   但是现在他不能了,他把手缩回来,重新转过去,不知道陆时郁在他转过身的那一刻无声地叹了口气。   崇野这一宿都没合眼,第二天早上索性早早起来给陆时郁做早餐,还好连依教过他厨房这些高科技怎么用,不然他真鼓捣不明白。   打开冰箱,里面塞得满满当当的,崇野目的明确地拿出青椒和肉,以前,陆时郁最爱吃的就是他做的青椒肉酱打卤面。   后来他们分开了,他也没怎么吃过了,因为一吃到他就想到陆时郁。   陆时郁走路没声,突然说话给崇野吓了一跳。   崇野回过头,看见他穿着浴袍,胸口大喇喇地敞着,崇野喉结滚动了一下,别开了眼睛。   “醒了?很快就做好了。”   “做的什么?”   “青椒肉酱打卤面。”   两个人同时陷入了沉默,陆时郁看着锅里咕嘟的面条,眼前蒸出的雾气里好像看见了十八岁的崇野。   活泼外向,话很多。   他又看看现在的崇野,伸手掐着人下巴让人转过头。   崇野眼底一片乌青,陆时郁知道他,哪怕断断续续地睡过,崇野都不会有黑眼圈。   “没睡?”   “睡了。”   陆时郁用了力气,似乎在惩罚他说谎,随即松开手,崇野摸着下巴“嘶”了一声。   “我没忘,你不用骗我。”   崇野觉得他一语双关,但是他选择了假装听不懂,“是没睡,但是没关系——做好了。”   崇野把面盛出来放在碗里淋上酱汁,陆时郁端出去放在桌子上。   四方桌子,他没有放在对面,而是挨着,还顺便把两个椅子都拉开,不给崇野拒绝的机会。   崇野抿了下嘴唇坐过去,他有点不明白陆时郁了,明明对他表现地很冷漠,但是又要和他一起睡,又要和他挨着坐。   但他没问,不是所有事都要明明白白的。   陆时郁吃得很快,但是吃得很干净,崇野看了一眼,心想自己这么多年应该厨艺还算没有退步。   陆时郁要回公司,从这边回去路程很远,所以吃过饭就要走,崇野杵在客厅里看他换西装打领带。   他第一次看见这样的陆时郁,有点陌生,不过陆时郁看见现在的他应该也挺陌生的吧。   “我走了。”   “好,哎——”   崇野又叫住他,陆时郁停下脚步回头看,“怎么了?”   “今天回来吗?”   “还不清楚。”   “好吧。那你能不能......给我个电话号码?”   陆时郁一个个念出数字。   “等等,等......”崇野正准备掏出手机记,发现这串数字,他很熟悉,因为八年前陆时郁用的就是这个号码。   不用记了,他早就烂熟于心。   崇野双手搓搓裤子。   “你没换啊?”   陆时郁淡淡地应了一声,在门口换鞋。   “没换,但是你没有再打过我的电话,一次都没有。”   我一直在等你打的,怕你联系不上我,怕你后悔了想给我一个解释,所以出国留学的时候都没有换电话号,但是你从来没有打过。   陆时郁说完这句话就开门出去了。   留下崇野看着门口,愣了好久。 第六章   “家里有人等我”   崇野不是不想打,是他不敢。   他离开陆时郁之后就换了电话号码,他怕陆时郁联系他,他做出不辞而别这个决定的时候,就没有后悔的机会了。   但是他没想到这八年,陆时郁没有换过联系方式。   他一直在等自己打这通电话吗?   崇野不是没有在键盘里输入过这一串烂熟于心的数字,而是那个拨号的按键他没有勇气按下去。   是他选择要走的,中途又来打扰陆时郁像什么话?陆时郁离开他会有更好的生活。   而他,只是陆时郁生命里的一个插曲,他们本就天差地别。   初遇时,一个是天天打架动不动把自己搞一身一脸伤的混混,一个是穿着整洁干净的校服站在国旗下讲话的好学生,他们从一开始就应该是平行线。   哪怕有了短暂相交,他之于陆时郁,也应该是及时止损的“损”。   陆时郁走了,崇野再次靠近家门,陆时郁刚才是怎么开门的?   他又按了两下门把手,还是打不开,他仔细看了半天,才发现把手上面有一个很小的摄像头,所以这应该是人脸识别才能开门,但是这里面并没有录入他的面部解锁。   崇野叹了口气,陆时郁是真的存心要把他留在这里,但是他想不通陆时郁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陆时郁坐在车上,目光瞟着车载屏幕上崇野的一张脸,眉头皱了一下,直到崇野有些丧气地回到沙发上坐着,才伸手关掉了屏幕。   有些堵车,等他到公司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了,连依在电梯门口给他递了一杯咖啡,到办公室的时候已经被喝干净。   “陆总,您这两天看起来有些累。”   “没关系,习惯了。”   陆时郁揉了揉太阳穴,给连依发了一条微信,抬颚示意她看一下。   是一串衣服尺码。   “照着这个尺码去买,给他送过去。”   这个他是谁,不用明说,连依也知道。   “好,我知道了陆总。”   “去吧。”   连依放轻高跟鞋的声音,帮他带上了门。   陆时郁看了一眼日程表,他每天的行程安排和工作事项都排得很满。   哪怕他坐在郑家总裁的位置上,很多事却仍然要亲力亲为,郑亭江当起甩手掌柜,对公司的事情很少过问,全都扔给他。   所以陆时郁实质上已经是郑氏财团的一把手,即便如此,这个位置他却一点也不想要。   他隐约觉得,当时崇野选择离开他一定和他要回常平市有关系,不然在时间上也不能那么巧合。   所以他和郑亭江的关系始终很僵硬,八年,他没叫过一声爸。   况且这位置本来也不是属于他的。   郑亭江和他的母亲陆常宁是大学同学,在一起很多年,陆常宁最好的几年青春都给了他,就在快要结婚的时候,受到郑家人的阻挠。   郑家财团发展几十年,从来没有女主人外出工作的先例,并且郑亭江的爷爷是包办婚姻,他父亲是家族联姻,到他这里自然不例外。   家里指定的对象是艾琳珠宝的女儿——程秀丽。   郑亭江本就抵抗不过家里,陆常宁又执意要坚持战地记者的职业,这个职业太过于危险,但是因为是陆常宁从小的愿望,所以她不想放弃。   作为那个年代的独立女性,她不允许自己为了丈夫和丈夫的家庭放弃自己的事业,她要靠自己,而不是靠嫁进郑家这种高门大户来改变命运。   两个人不欢而散,在郑亭江订婚前两个月分手,此时陆常宁才知道自己怀了孕。   她不准备再结婚,从郑亭江开始他就已经对男人失去了任何的指望,也没有精力去重新经营一段感情,所以留下了陆时郁。   陆时郁出生之后一直被外婆带着,陆常宁全身心投入到工作当中,经常全国各地跑。   陆时郁从小没见过妈妈几面,但是他总是听外婆给他翻着相册讲,他妈妈是一个很厉害的人,所以他从小就对妈妈充满敬佩,后来长大了,外婆也说,他性格很像妈妈,以后一定会有出息。   但是不幸的是,他六岁那年,陆常宁为了救没有及时躲进防空洞的外国小孩,在炮火中牺牲了。   这件事上了当时的新闻,郑亭江假惺惺地来参加葬礼,这才知道自己还有陆时郁这个私生子。   彼时他和程秀丽的孩子郑瑞晨也已经五岁,程秀丽不允许家里养一个私生子,所以他并没有认回陆时郁,直到十几年过去,郑瑞晨违规赛车,当场毙命,郑亭江才又想起陆时郁。   外婆在两年前去世,只剩下陆时郁一个人留在嵩水县生活,郑亭江执意要带他回到常平市,准备送他出国留学,回来继承家业。   陆时郁不肯,他都不姓郑,说继承?简直笑话,他靠自己也可以上最好的大学,带着崇野一起过上他们想要的生活,他不在意郑氏财团在常平市有多只手遮天,郑亭江确实是他爸,但是他们除此之外好像并没有什么关系了。   况且他不想失去崇野,然而不过半个月的时间,崇野不见了,他怎么联系也联系不上,最后的牵挂也被切断。   从那天之后,他便成为郑氏财团的唯一继承人。   权势滔天,万贯家财,代价却是失去他的爱人,所以这个位置,从他坐上来开始,没有一天是真正开心的。   除了和崇野的重逢。   崇野在家里无事可坐,在沙发上窝着,看着巨幕电视,也没有心思打开。   他在落地窗前站了很久,又在客厅里踱了很久,最后钻进厨房。   他回忆着,做了很多陆时郁以前喜欢吃的菜,这些都刻在他的脑子里,他从来没有忘记过。   满满一桌子,他坐在椅子上盯着,却一口也吃不下。   崇野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有点浪费了,陆时郁今天未必回来,他自己又吃不完。   正叹气,听见门铃响了。   是连依。   “崇野先生,我可以进来吗?”   “可以。”崇野站在门里面,“但是我打不开门,您自己进来吧。”   “好的。”   连依开门,崇野被撞在眼前的大包小裹吓得退后一步。   “连小姐,这是?”   连依用身子关上门,手里至少拎了十几个购物袋,手心都被勒红了。   崇野赶紧接过来,连依解释道,“崇野先生,这是陆总让我给您买的,还有一些需要定制,至少要等一周时间,做好我再给您送过来。”   “衣服?为什么要给我买这么多衣服?”   英文牌子他不认识,中文牌子他也没听过,甚至他这八年都没买过这么多衣服。   “您总会需要的。”   “啊......”   连依搓搓手,“崇野先生,您自己挂进卧室吧,我就不进去了。”   “好好好,辛苦您了,连小姐。”   连依在房间里随便打量了一眼,看见了一桌子的菜。   她做了陆时郁这么多年的助理,自然看得出来,这一桌子都是陆时郁爱吃的。   “崇野先生,这是您做的吗?”   一听他问,崇野突然想起来了。   他走到桌子前,“连小姐,您能把这个带给他吗?我装一下。”   他手忙脚乱地去找饭盒,突然顿住,自我否定,“哎,算了,他可能现在不喜欢吃了......”   毕竟陆时郁这几年一定吃多了山珍海味,应该看不上这些菜了,以前他们苦中作乐,现在陆时郁想要什么都有了。   “不啊,您装上吧,陆总会很开心的。”   崇野猛地抬起头,连依笑得很温柔,他有些激动,“真的吗?”   “真的,而且陆总一忙起来经常不吃午饭,您做的他一定就记得吃了。”   “好,那稍等我一下!”   崇野装了两个保温饭盒,交给连依,把连依送到门口。   连依拎着两个饭盒回到公司,去敲陆时郁的门。   “陆总。”   “进。”   陆时郁没有抬头,连依把饭盒放在他桌子上,他才掀起眼皮,敲键盘的动作突然一滞。   “家里的?”   “崇野先生给您做的,我看了,都是您爱吃的。”   陆时郁的表情出现一丝松动,连依最会察言观色,这是她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在陆时郁脸上看见这样的表情。   她适时离开,“我先出去了,陆总。”   连依走后陆时郁才打开饭盒,满满当当竟然装了八个菜,不知道崇野忙活了多久。   他挨个尝过,还是以前的味道,所以崇野也没忘对吗?今天早上看见那一碗面他还以为是巧合。   公司里的员工都感觉到了,老板今天的心情似乎不错,以至于连江少爷不知道第多少次在嘱咐过后仍然不敲门闯进办公室都没有像以前一样骂他一嘴。   没有被骂的江宇鹤显然也很意外。   “呦,今天转性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都没骂我?”   “你受.虐.狂?”   陆时郁淡淡抬眼,江宇鹤噎了一下,“那倒不是。”   “又来我这做什么?”   “想你了呗。”   陆时郁用看白痴一样的目光看着他,“滚出去。”   “别别别,晚上出去喝酒吗郁哥?”   “喝几天了还喝?伯父不管你了?”   “我这不是最近也工作了吗,他对我就没有那么严了。”   “不去。”陆时郁想也不想就拒绝。   “不是商业应酬,就我们两个。”   陆时郁冷哼,“那我更不去了。”   江小少爷很受打击。   “为什么啊郁哥?”   陆时郁抬头看他,手指屈起在已经洗干净的饭盒上扣了两下。   “家里有人等我。” 第七章   “去陪我上班”   江宇鹤出现了长达一分钟的呆滞,从陆时郁嘴里听到这样一句话比陆时郁今天没有骂他还让他觉得震惊。   “什么家里?有什么人?你背着我谈恋爱了?”   “没有,别问那么多。”   江宇鹤翘着二郎腿,猛地想起来那天酒吧里的事情。   “等等,哥,那天酒吧那个服务生......”   话没说完,他看见陆时郁扔过来的一记眼刀,在嘴上做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很识时务地把嘴闭上了,不过心里琢磨着,估计是了,他的猜测应该是对的。   江宇鹤在陆时郁这坐了半个多小时,把陆时郁桌上的水果都打扫干净,才拍拍手满意地走了。   等他离开,陆时郁看了一眼时间,距离下班还有很久,也不知道崇野在家做些什么。   其实他作为公司实质上的一把手,并不用每天都坐在办公室,但是陆时郁自从进入郑家之后,他从来没觉得自己是郑家人,只是拿着工资打工罢了,所以始终都按照正常的工作时间上班下班,甚至比员工走得更晚。   今天自然也不会破例,况且他要是真的提前回家,崇野可能还会觉得有些不自在。   他们之间自从重逢之后始终隔着一层明明薄如蝉翼并且透明却很难戳破的纱。   崇野什么也没做,自从来到陆时郁家里,他每天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发呆,坐在沙发上发呆,站在落地窗前发呆,躺在床上发呆,也不能完全说是发呆,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着以前的事情。   他承认和陆时郁的一年,是他最快乐的一年。   在认识陆时郁之前,他是十足十的混混,每天的日常就是打架受伤再打架再受伤,帮着当地的土大款到处要债,脏话不离口,烟不离手。   他没有牵挂,他只有自己,初中就辍学了,没有文化,他看不见自己的未来,他觉得他没有别的出路,只能得过且过的混日子,所以无所谓自己的生活一团糟,找一些零七八碎的工作来支撑生活,饿不死,有地儿住,活着就行。   直到他遇见陆时郁,他开始有了惦记的人,并且也被人惦记,这种感觉竟然还不错。   他讨厌被人 管着,但是陆时郁可以。   不让他打架,那就不打架,不让他抽烟,那就不抽烟,不让他说脏话,那就不说,总之就是陆时郁说什么他就答应什么。   崇野总是穿着洗得很旧的无袖背心,很多个破洞丝丝缕缕的牛仔裤,但是陆时郁每天都是整洁的校服,并且会有淡淡的洗衣液香味,即使是周末,他也永远穿着白衬衫或者白T恤,看起来干干净净。   后来崇野曾觉得,他好像一直都是身处云端,是自己把他拉进泥潭。   但是陆时郁不这么想。   他小时候性格也很活泼,很喜欢说话,外婆说他像妈妈,性格爽快,这样的性子无论在哪里都能游刃有余得心应手。   但是妈妈去世之后他发生了颠覆性的变化,尤其是当他知道他还有一个这么多年始终对他们不闻不问的父亲。   他对郑亭江的记恨可能会被时间掩埋,在心里最深处覆满尘埃,但是永远不会消失。   陆常宁去世之后,陆时郁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也不爱笑了,外婆担心他心里受到创伤,还特地带他去看了心理医生,但是并没有什么用处,陆时郁再也没有办法像以前一样,在放学之后喋喋不休地和外婆讲,自己今天又考了一百分。   再后来,他高一那年,外婆也去世了,陆时郁唯一的亲人不在了,他沉稳冷静地给外婆置办了葬礼,直到所有来吊唁的亲戚都离开之后,才一个人蹲在墙根下很安静地哭了,只是流泪,声音都没有。   在这个墙根下,外婆经常坐着小板凳摘菜,他在旁边抱着书陪着,或者外婆给他织围巾,他靠着墙听着英语磁带,总之他和外婆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这里度过,不过现在,只剩下他自己了。   这一年开始,他变得比之前更不爱说话,连老师都不敢接近他,总感觉他面无表情,不好接近,随时都可能对任何一个人发火。   直到他遇见崇野,崇野很特别,哪怕看出来他不耐烦还是会跟着他,好像根本不会察言观色一样,叽叽喳喳开一些乱七八糟的玩笑,每天缠着自己,给自己讲笑话,想尽一切办法逗自己笑。   起初陆时郁觉得他有些麻烦,但是长此以往,竟然觉得崇野好像真的改变了他。   话变多了,表情也变多了。   那天两个人坐在天台上,崇野看着他,说:“哥,我感觉,你好像活过来了。”   是的,他好像活过来了,因为崇野。   所以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让他八年就忘掉?   从他意识到自己喜欢上崇野的那一刻开始,他就认定了,以后也只有崇野一个,既然崇野已经逃走一次,那这一次,他就不能再给他逃走的机会。   终于到下班时间,陆时郁拎着饭盒离开办公室,开车回家,路程真得太远,甚至让他开得有点烦躁。   崇野也不知道他具体几点下班,以为他还要很晚才回,听见门开的声音还有些意外。   陆时郁还是没什么表情,但是手里拿了一束花。   和他现在的形象并不搭配。   崇野站起来,“今天这么早?吃饭了吗?我去做。”   陆时郁摇摇头,“中午吃了很多,可以晚点吃。”   崇野愣了一下,意识到陆时郁嘴里说的“吃了很多”的是他做的午饭,心情有些微妙地愉悦。   陆时郁换了鞋,把花按到崇野怀里,“有个小女孩卖花,问我要不要买一束。”   崇野低头闻了闻,很香,但是应该不会有小女孩卖这么大一束花吧。而且——   “哦,我还没问你。”   陆时郁回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转移了话题。   “你也没吃?”   “没有,还不饿。”   陆时郁去卧室看了一眼,床是整齐的,电视也没动过,因为遥控器还在本来的位置上,崇野还出不去家门。   “你在家都做了什么?”   “我?”崇野低着头,“想八年前的事,我们的事。”   陆时郁心里一抖。   “想了一天?”   崇野点头,“不知道做什么。”   他趁机商量,“陆时郁,我想出去工作,我需要赚钱。”   陆时郁一口否决,“你不需要,我会养你。”   “……这不是重点,我每天没有事情可做,而且——”   崇野止住话音,半截话吞回肚子里,“哎,算了。”   “而且什么?说。”崇野不说,陆时郁更想知道。   崇野和他对视,在他的眼神逼问下,还是败了下风,但是声音很小,语速很快。   “而且你只有晚上才回来,有时候还可能不回来,我在这里也没什么意义......”   感觉到陆时郁的表情有些不对,他赶紧换了一个说辞,“陆时郁,我是成年男人,我要工作,我不能被你养着。”   陆时郁对他最后一句话充耳不闻,只对前一句发出疑问,“所以我不在家,你觉得无聊?”   “......”崇野知道他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跑偏,但是还是点点头,“是这样。”   “明天和我一起去公司。”   “啊?”   崇野呆滞地看着他。   陆时郁去换衣服,丢下一句,“去陪我上班。”   不可能的,在崇野不告诉他实情之前他不会让崇野离开他的视线,他怕稍微一松手,崇野就再也不给他机会了。 第八章   “你买这些是怕我给你丢脸吗”   崇野叹了口气,陪陆时郁上班?   那岂不是要每天出入让他望尘莫及的那座大楼?到处都是正装白领上流人士,他……   哎。   但是崇野知道陆时郁说过的话不会反悔,坐在沙发上琢磨着怎么能不去,让他去那种地方,还不如一个人待在陆时郁家里。   陆时郁换了家居服出来,看他坐在沙发上闷闷不乐。   “怎么不把花放下?”   崇野看着快要戳在自己脸上的花瓣,忘了……   只顾着想事儿了。   他把花放在茶几上,看着陆时郁,“真的是路边小女孩卖的吗?”   陆时郁怔住,嘴角很微妙地抽动两下。   心想崇野今天怎么看破非要说破,但是他看着崇野单纯的表情,扯谎,“真的。”   “哦,好吧,你没有拿掉花店的牌子。”   陆时郁眼前一黑,别扭地转移话题。   “你想吃什么,今天我做。”   “都行。”   陆时郁系上围裙,打开冰箱,崇野来之前他也不回这里,冰箱一直是空的。   他常住的住处冰箱里也是空的,随买随做,因为有时候他很多天都不回家一次,买完放着最终也是坏掉。   所以一打眼看见连依给塞这么满的冰箱,头都大了。   崇野白天做的都是他爱吃的菜,所以他也准备做崇野爱吃的。   他们仿佛都在选择同一种方式来试探对方的心意。   说起来,崇野以前是不会做饭的。   他那时候很瘦,因为骨架大才不显得单薄,陆时郁本来以为他是天生吃不胖的体质,因为一起吃面的时候崇野三分钟吃一碗,能连着吃五碗。   后来他才发现,除了那次吃面以外,崇野平时吃的都是……   “你这给狗做的?家里养狗了吗?”   “……汪?”   “……好吧,厨房这种地方不适合你,我来。”   原来崇野只是不会做,任何东西最终都会变成黑糊糊看不出样子的一团浆糊,看着就没胃口甚至还有点反胃,他平时又不会去店里吃,所以才这么瘦。   后来陆时郁就包揽了做饭的工作,甚至早上上学之前还要把崇野中午的也准备出来。   那时候两个人还没在一起,所以崇野过意不去,让他教自己做。   青椒肉酱打卤面是崇野学会的第一道,所以后来也成为陆时郁最爱吃的那一道。   饭菜端上桌。   崇野拿着筷子,抿着嘴唇低下头。   是的,陆时郁也在通过这种事让他回忆起他们的过往。   崇野夹了一筷子,咽下去,沉闷地吭声,“陆时郁,你厨艺变差了。”   “……”   在酒吧里重逢看着自己说不出话的崇野是被夺舍了吗?   陆时郁选择沉默,这个他没有办法辩解,因为从国外回来之后的四年,亲手做饭的次数屈指可数,他也知道自己的厨艺在退步。   吃过饭陆时郁靠在沙发床上抱着电脑,崇野不知道他在做什么,缩在另一边抱着膝盖坐着,183的身高缩起来竟然看不出个头,他这几年又瘦了许多。   没有人说话,只能听见陆时郁“噼啪”打字的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陆时郁放下电脑站起身,“过来洗澡睡觉。”   “哦。”   崇野放下腿,正准备站起来,因为保持一个姿势太久闪了一下脖子,他“嘶”了一声,吃痛地歪着头。   陆时郁走过来,站在他面前。   突然靠近,崇野不敢抬头,垂眸看着两个人的脚面。   陆时郁伸手给他捏了捏脖子。   指腹有些凉。   “好些了吗?”   “好……好了。”   “那过来睡觉。”   崇野跟上,陆时郁这两天好像变温柔了,有点和他记忆里那个重合,毕竟在酒吧那天,离这么近的时候,他是狠狠掐住自己下巴的。   陆时郁先去洗澡,崇野在床上坐着,等他出来才进去。   “记得吹头发。”陆时郁在看一本不知道什么文的书,崇野不认识。   他摸了摸自己的寸头,不知道有什么可吹的,但是还是很老实地答应了,“知道了。”   等他从浴室出来的时候陆时郁已经在睡觉了,背对着他,崇野放轻脚步,躺在另一侧。   他突然想到,如果他明天早上装睡不起床,陆时郁应该就不会带他去公司了。   这样想着,第二天听见陆时郁起身,他死死闭上了眼睛。   陆时郁瞥了他一眼,去洗漱了。   洗漱出来崇野还在装睡,陆时郁又瞥了他一眼,去做早餐了。   过了大概二十分钟,崇野听见沉闷的一声——陆时郁把餐盘放在了床头柜上。   “崇野,别装了,你睫毛在抖。”   崇野一番心理挣扎之后睁开了眼,看着他,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我不想去,你还是让我出去工作吧。”   “没商量,起码现在不行。”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行。”   崇野看着陆时郁出去的背影,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乖乖吃了饭,去衣柜里找自己的衣服,陆时郁叫住他,朝沙发上扬了扬下巴,“穿这个。”   崇野看着他从来没穿过的大牌西装。   是啊,他的衣服怎么能穿进陆时郁的公司呢?连他的司机都穿正装。   他把衣服拎起来打量着,“哦,你买这些是怕我给你丢脸吗?”   “?”   陆时郁在崇野看不见的地方无语扶额。   “我想让你在宴会上做我的男伴。”   “做你的男伴一定要穿这些?这不还是怕我丢你的人。”   崇野没事找事,似乎忽略了陆时郁刚刚的一句表白。   陆时郁好脾气地哄着他,“好,不穿了,去换你自己的。”   “别了,还是这个吧。”   陆时郁彻底说不出话,转身去卧室换自己衣服了。   他让连依去买这些的时候根本没想那么多,只是看见连依发过来的照片上,崇野的衣服洗得很旧了。   他知道崇野现在舍不得换,但是他觉得心疼,所以才会想着给他买新衣服。   现在他却开始思索自己这个做法是不是有些不对?崇野是觉得伤自尊了吗……   他有点厌恶这样考虑不周的自己。   可是在关于崇野的事情上他总是做不到商场上那样运筹帷幄。   崇野站在镜子前打量自己,“浊夜”的制服也是西装,但是穿上感觉却完全不同。   还挺好看的。   陆时郁出来看见他。   眸色一闪。   想起很多年前他看见崇野偷穿自己白衬衫的样子。   但是当时的他会问自己,“哥,好看吗?”   现在的他只会说一句,“换好了,走吧。”   陆时郁开车,崇野坐在副驾驶,为了避免被陆时郁帮忙系安全带的可能性发生,陆时郁还没上车,他已经把安全带扣上了。   今天跟着陆时郁来这一趟,他才知道原来陆时郁过来陪他需要这么久的时间。   即便如此,还是陪了。   崇野跟在他身后,看着看不到头的高楼,上次进来这种地方,还是过来送外卖。   连依在电梯口等着,看到崇野的时候并没有露出意外神色,她就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竟然这么快。   陆时郁的专用电梯不会经过任何员工工作的格子间,直达他的办公室,避免了崇野被人打量的可能。   连依在汇报工作,陆时郁脱掉西装外套挂在衣架上,崇野没有打扰他,坐在沙发上安静看着。   陆时郁没说什么话,只是听着,时不时点头,连依说的那些专业术语崇野也听不懂。   只知道最后一句“好的陆总,还有什么要我做的?”是要结束对话了。   陆时郁让她看手机,“其他没有了,我再叫你。”   “好的。”   连依出了门,一个小时后,崇野面前的茶几上堆了至少十份打包回来的外卖和零食。   不仅如此,还有游戏机、电脑、平板、杂志。   他目瞪口呆。   连依解释道,“陆总怕您无聊。”   崇野看了一眼陆时郁,陆时郁没有看过来,他转头,“……好的,谢谢连小姐。”   连依离开办公室,只剩下他们两个,崇野本来想说他不需要这么多。   可是一回头看见陆时郁埋头工作的样子,他突然想起来八年前——   陆时郁高三那一年,除了陪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学习,他也是这样坐在旁边,抱着一堆陆时郁给他买的零食。   “哥,你什么时候能陪我?”   陆时郁会随手摸一把他的头或者脸。   “很快了,再等等我。” 第九章   【回忆】“来我家吧”   听说往常放学要走的路上有人约架,陆时郁便选择从小路回家。   他最讨厌这种事,虽然与他无关,但是觉得碍眼。   没想到今天的小路也不太平。   他听见男人的粗口和拳打脚踢的声音,对着空气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怎么打架的这么多?   陆时郁戴上耳机准备快步离开,余光中却发现似乎不是对打,而是群殴。   他偏头看过去,地上的男生已经没有反抗的能力了,只是抱着头,被七八个男人围着。   身体在地上扭动,激起一层灰尘。   “这点事你都办不好?冯哥要你有什么用?”   听到这个称呼,陆时郁眉头一凛,他们口中的冯哥,应该就是嵩水县出了名的恶霸,冯正才。   冯正才早些年通过许多不正当的手段赚了些不干不净的钱,妥妥一个暴发户。   本性顽劣跋扈,向外放高利贷,利息高到离谱,看似对着走投无路的人伸出援手,其实一旦接受施舍就是掉入了他的陷阱,别说本金,就是利息都还不完。   还不上怎么办?上门要债。   要不回来怎么办?那就打,被他养的那一群打手打到断胳膊断腿的不在少数。   陆时郁看不上这种人,但是最重要的一个原因,还是因为——   冯正才抛妻弃子,有钱之后直接在外面包了几个情人,逼得结发妻子喝农药自杀,为了照顾外面的小三小四,不足三岁的亲生女儿他也不闻不问,那时候家里睡炕,冬天要烧火的,他在旅馆陪情人,女儿被活活冻死了。   陆时郁最讨厌这种事,因此也对这个因为得罪冯正才而被打的人产生了一丝同情。   但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听刚刚那人的话,这挨打的估计也是帮冯正才做事的。   那也不是什么好人。   陆时郁正准备离开,骤然和地上挨打的人对上了眼睛。   仅仅一秒,但他看清了,那人看起来年纪很小,可能比他还要小。   一双漆黑的眸里满是倔强,陆时郁蓦然就觉得,拥有这样眼神的人应该也不会坏到哪里去。   他最终犹豫着,还是拨通了报警电话。   他第一次莫名其妙地管了一次闲事,当时的他还不知道,他与这一次救下的人往后会拥有许多年的牵绊。   “我报警了。”   崇野躺在地上,视线已经不太清楚,眼前一片凝固的黑红,大概是头顶流下来的血糊住了眼睛,嘴角很痛,似乎撕裂了。   但是身上更痛,痛到说不出具体哪里在痛。   他以为他今天要被打死了,嘲讽自己打了这么多年的架到底是做不到以一敌十。   他没有牵挂,躺在地上的时候连遗嘱都已经想好。   不忽悠遗嘱也没什么话,只是希望以后还有人帮他喂喂家门口那两只一黑一白的小流浪猫。   还好当时因为怕自己照顾不好没有收留它们,不然要第二次变成流浪猫了。   思考遗嘱的事情在他听见一道极其冷淡且平静的声音时停止了。   ——“我报警了。”   这四个字威慑力还是很大的,嵩水县不大,出警也快,很快就听到警车鸣笛的声音。   几个打手一哄而散。   临走时留下一句,“崇野你他妈等着。”   顺便对这个救了他的人狠狠剜了一记白眼。   他费力地睁开眼睛,看向站在他面前的人。   干干净净的蓝白色校服,是一中的。   呦,好学生。   “谢谢。”   崇野平躺过来,敞开胳膊和腿,有气无力地道谢。   骨头要碎了。   “还能站起来吗?”   “能吧,谢谢你,你先走吧。”   陆时郁看着他,额头破了,血止不住地向下流,已经融进土里了。   他甚至没用手挡一下。   陆时郁最终还是没办法坐视不管,但是不知道崇野伤到哪里了,他也不敢乱动。   只是从书包里拿出干净的手巾,给他简单包扎。   “我在学校用的,洗过了,不脏。”   崇野还是说谢谢。   陆时郁帮他擦干净眼睛,心想帮都帮了,反正等警察到了他还要解释一下,也不能走,索性帮崇野进行简单处理。   眼前干净了,崇野看清楚了,帮他的人长得真帅。   是那种看起来就很优秀的帅,不像他,一打眼就觉得是个混蛋。   警察赶到,陆时郁解释了情况。   警察看向后面躺着的崇野问,“小伙子,有没有事?”   崇野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给陆时郁吓了一跳,“你别动!”   崇野看着他皱紧的眉毛,“没关系的,不用担心,都是皮外伤,骨头没事。”   陆时郁还是觉得他太不小心,“你又不是医生。”   确实不是医生,但是崇野打过这么多次架,没去过医院,不用医生看也知道自己哪里有问题。   警察问他,“送你去附近那个诊所看看吧?”   “不用了,麻烦您了。”   崇野再三推辞,警察也只好先离开。   只剩下他和陆时郁两个。   “他们为什么打你?”   崇野叹了口气,摸了一下头顶一大坨毛巾,“我帮冯正才要债。”   看着陆时郁一副“学霸”的样子,他给自己解释了一句,“我不是打手,我只是要债,要到了拿回去,要不到也不归我管。”   “但是我今天去的那家……十七八岁的小女孩,有一个植物人的妈妈,如果不是走投无路肯定不会向冯正才借高利贷。太惨了,我看不过去,也不忍心,我就说我要到了但是路上给弄丢了。”   崇野啐了一口嘴里的血沫,“冯正才那老家伙表面跟我说没关系,结果我刚走就派人过来堵我。”   陆时郁猜对了,崇野确实不是个坏人,那他也算没救错。   崇野从兜里掏出来一包烟,点了一根,手有点抖,好几次才点上。   伤成这样还有心思抽烟,陆时郁觉得他真的很荒谬。   崇野吸了一口吐出来,看向旁边站着的陆时郁,“你帮了我,我请你吃面吧。”   陆时郁心想其实没必要,他真就是那一瞬间突然善心泛滥,觉得举手之劳,但是鬼使神差的,看着崇野这张受了伤仍然俊朗的脸,竟然没有说出拒绝的话。   崇野身上很脏,他走得慢吞吞的,看得出很疼但是在忍着了,于是陆时郁也陪着他走得很慢。   等到面馆的时候,天都彻底黑了。   崇野要了两碗面。   老板很快上来,不知道是不是觉得他和陆时郁这样的形象搭配在一起有些诡异,于是多看了几眼。   崇野埋头吃面,陆时郁看着他秃噜秃噜的,不吹凉也不怎么嚼,直接就咽下去了。   这习惯不好。   陆时郁吃得很慢,四分之一还没吃完,崇野招手又要了一碗。   陆时郁就这么看着崇野吃了五碗面。   他这么大饭量,身上却瘦的没肉。   如果不是骨架大,看起来估计要更消瘦。   然而崇野只是难得来吃一碗面,所以想要多吃点,毕竟如果不是为了感谢陆时郁,他可能永远不会来面馆花这份钱。   他吃饱了打了个嗝,看着陆时郁,“你还要吗?”   陆时郁摇头,他一碗就够了。   “那我们走吧?”   “好。”   “你家在哪?”   “不远了。”   “那我送你。”   “你行吗?”陆时郁看他一瘸一拐的,有些怀疑。   崇野无所谓地摆摆手,“反正我回家应该也会路过你家,没什么不行的。”   “好吧。”   两个人一前一后,谁也没有说话。   直到陆时郁走到家门口,回头示意他,崇野才笑呵呵地晃了下手。   “我叫崇野。”   路灯下面,周身一层银色轮廓。   陆时郁站着没动。   他们就这样莫名其妙对着站了几分钟,陆时郁拉开家门。   “来我家吧,给你处理一下身上的伤。” 第十章   “我脏”   门口一盏昏黄的灯,有几只很小的飞虫正围着灯泡来回晃。   崇野看看自己脏兮兮的衣服,摇了摇头,“还是算了。”   陆时郁把他这样的人带到家里,估计要被家长骂。   陆时郁似乎察觉到他心里的弯弯绕绕。   “我家没人,只有我自己。”   听了这话,崇野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迈上台阶,跟着陆时郁回了家。   陆时郁进门开灯,崇野看见房间里的布局摆设,比他家那芝麻大点的地方整洁干净多了,看起来就是陆时郁应该住的地方。   崇野不知道坐哪,感觉会把这里弄脏。   陆时郁去卧室里拿出医药箱,看他还傻站着,叫他过来。   “过来,崇野?”   陆时郁很冷冽的嗓音叫着他的名字,崇野挪过去,陆时郁扬了扬下巴,让他坐在床上。   “我脏。”   “不脏。”陆时郁轻轻按了下他的肩膀,像是催促,又很温柔,崇野这才坐下去。   “脱衣服。”   崇野看着陆时郁把棉球泡在碘酒里,再用镊子夹起来。   他抬起胳膊扯掉上衣,肩膀疼得他“嘶”了一声。   陆时郁拆掉他额头上包扎得很潦草的毛巾,米白色的毛巾上沾了一层黑红的污血。   崇野看了一眼,有些愧疚。   陆时郁挡住他的目光,把毛巾扔到一边,“能洗。”   崇野仰头看他,觉得有点奇怪,因为陆时郁明明看起来冷冷的,但是总是可以细致并且快速地察觉到自己心中在想什么。   而他们甚至还算是陌生人。   “会有点疼。”   “没关系。”   陆时郁从额头开始,给他的伤口消毒。   比起挨打,这点刺痛也不算什么。   陆时郁半跪在他身后,看着崇野一后背的淤青竟然觉得有点无从下手。   他想不到刚刚崇野会有多痛。   跌打损伤的药用了大半瓶才把每一个伤处都涂满,此时的崇野也只脱得剩一个内裤。   陆时郁仔细检查了一遍,崇野看着他,“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陆时郁。”   “陆时郁……”崇野重复着,“好好听。”   他从床上站起来,“我该回家了,今天麻烦你,谢谢。”   陆时郁看了一眼刚刚随手扔进水盆里的衣服。   “你光着走?”   崇野愣了一下,好像不行。   “今天在我家住吧。”   陆时郁掀开被子,崇野闻见一股很淡的香气。   他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拒绝,可他确实没办法走。   没有人像陆时郁这样对他好过。   以至于让他有点局促和慌乱。   陆时郁把衣服搓出来挂上,崇野还在地上站着。   “你先上床吧,我有作业要写。”   已经九点了,崇野更加觉得过意不去,“我是不是耽误你的时间了?”   “没有。”   陆时郁拉开椅子,从书包里拿出来两本厚厚的书,对于崇野来说如同天书一般。   陆时郁修长的手指握着笔,在本子上写着,崇野瞥了一眼,看不懂,于是听话地缩进了被子,不过只占据了很窄的一边。   陆时郁没有再说话,他也安安静静地不发出声响,连呼吸的声音都放轻了。   于是整个房间里只剩下时针转动的声音。   崇野心想陆时郁一定是那种最优秀的学生,他真的可以做到几个小时不停笔,直到十二点钟,才终于收拾了桌子。   他看向崇野,崇野似乎一直没有改变姿势。   “困了吗?”   “还好。”   陆时郁出去洗漱的时候帮他关上了灯,崇野睁着眼睛等他回来。   不到十分钟,他换了一身睡衣,躺在崇野旁边。   崇野问他,“你多大啊?”   “十九。”   “那比我大一岁,高三吗?”   “对。”   “那你快要离开这里了。”崇野语气里有点羡慕,虽然他早就不上学了,但是还是知道的,像陆时郁这种好学生以后肯定会去一个好大学,离开嵩水县,去大城市,不像他——   他好像被困在这里了。   “也许吧,你呢?”   “我不念了。”   “……抱歉。”   “没关系,我不在意这个。”   他不是学习的料,再怎么学下去也只是浪费时间,不如早早进入社会,虽然在社会上闯荡也没比学习容易多少。   陆时郁安静了,崇野转过头看他,他应该是已经睡着了,高中生上学一定很累的。   崇野闭上眼睛,没多久也睡了。   陆时郁的床好像比他的暖和。   第二天早上他起床,陆时郁已经不在卧室了,作为一个客人比主人起得更晚,崇野有些不好意思,从床上爬起来,感觉身上没有昨天那么疼了。   他扶着门框探出头去,正琢磨着叫名字还是叫“哥”,看见陆时郁从厨房里出来,端着一盘包子。   “醒了?”   “嗯。”   “过来吃饭吧,猪肉白菜,你吃白菜吗?”   “我不挑食。”   他平时能对付一口就很好了,怎么可能还挑三拣四?   “那洗手去。”   陆时郁给他打好了水。   崇野还光溜溜的,问他,“哥,能不能给我件衣服?”   陆时郁并没有觉得他的称呼有什么问题,从柜子里翻出来一套短袖牛仔裤放到沙发上。   崇野好像都没穿过颜色这样浅的衣服,并且还残留着洗衣液的香气。   他觉得他好像路边被人殴打之后又脏又惨的小狗,被路过的好心人捡回了家,好心人看着有些冷漠,却对他很好。   “等我洗干净了还给你。”   “好。”   陆时郁饭量并不大,只吃了两个包子就停下了,看他吃饱了,崇野也放下筷子,眼睛却还盯着包子。   陆时郁起身换校服,“都吃掉,别浪费。”   听他这么说,崇野才放心继续。   光盘之后摸摸肚子,像是幼儿园听了老师的话仰着头求表扬的小朋友一样盯着陆时郁,“哥,我都吃完了,没有浪费。”   于是陆时郁毫无波澜地说道,“嗯,真棒。”   他是夸了自己吧?   崇野竟然觉得有些得意,主动收拾了碗筷。   “你要去上学了吗?”   “对。”   “几点放学啊?”   “六点半。”   “好。”   陆时郁拎着书包,离开家之前告诉崇野,“你可以在这待着。”   崇野点点头,给他送到门口。   陆时郁走着去,不知道崇野会在家里做什么,他破天荒的在学习的间隙里想了些别的事情。   他会听话留在自己家里吗?他中午吃什么?会不会做饭?应该不能饿到自己吧。   这么大了肯定不会的,他好像很喜欢吃面,陆时郁放学之后琢磨着去打包两碗面,结果一出校门却看见崇野。   崇野穿着他的衣服,今天比昨天干净不少,穿着他的衣服有一种很奇妙的,和谐又不和谐的感觉。   他笑着招手,晃了晃手里的袋子。   陆时郁没看错的话,是两个肉饼。   “哥,我来接你放学啦。” 第十一章   “你笑起来应该很好看”   陆时郁突然有一种他们已经认识很久了的感觉,他朝着崇野走过去。   周围有人看过来,不少人认得崇野,低头和旁边的同伴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崇野突然有点慌,他考虑不周了,他买完饼一看已经快到陆时郁放学的时间,就想着直接过来,忘了考虑一下会不会有人因为他对陆时郁产生偏见。   明明一直都很小心,怎么还是犯了这种错误?   他不想给陆时郁带来麻烦。   但是陆时郁似乎不介意,托着他的袋子看,“什么馅儿的?”   “猪肉香菇,你吃香菇吧?”   “我也不挑食,你能正常走了?”   崇野到底是年轻火气旺,这点皮外伤倒不至于大动干戈地修养,只是走路只能磨蹭,快不起来。   于是陆时郁也走得很慢,崇野四下看着,小声问他,“哥,我来找你会不会对你有什么影响?”   陆时郁有些不解,“对我能有什么影响?”   崇野心想自己混混的身份实在是深入人心,陆时郁和他在一起万一让人觉得物以类聚就糟糕了。   他那么好。   陆时郁从他纠结的表情里很快读懂了他的言外之意,“你不要总是琢磨这么多,我都不在意别人怎么看我,你更不需要在意。”   他这样说,崇野心里轻松多了,把手里的饼递给他,“趁热吃。”   陆时郁没有在路上吃过东西,倒不是他排斥这个习惯,只是从来没有想过这种可能,一回头看见崇野已经几口消灭大半,于是也低头吃起来。   刚刚烙好的肉饼咬一口滋滋冒油,香菇并不多,几乎都是肉馅,陆时郁曾经觉得,嵩水县最值得一提的就是当地的各种小吃,确实可以说随便挑一家店都会让人赞不绝口。   那天的面也是。   今天的饼也是。   饼在回家的路上吃完了。   陆时郁问崇野还饿不饿,崇野揉揉肚子,很诚实地点了点头。   陆时郁放下书包去换衣服,“在客厅等着。”   崇野跟上去,“哥,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陆时郁看他这腿脚,刚刚又买饼又去学校都不知道走了多久。   “不用,等着就行。”   “那好吧。”   崇野没有去客厅,靠在厨房的门框上,看着陆时郁洗菜摘菜。   “豆角吗?”   “对,现在正是吃豆角的时候。”   陆时郁切了半个小南瓜还有很多肉放进去,崇野太瘦了,得多吃肉。   他做饭动作很麻利,因为的确是做了很多年的饭了,以前有外婆,和外婆一起,现在没有外婆了,每天都要自己做上两顿饭。   厨艺也一点一点进步了。   崇野很快闻到香味,他用力吸吸鼻子,“太香了,哥,你真厉害。”   崇野其实还有没说完的半句话,他想说陆时郁真厉害,不像他,做什么都……一言难尽,从小就一个人生活,愣是一点也没学会做饭。   他爸妈在他十岁的时候就丢下他去外地打工,后来听说他们离婚了,再后来又听说他们各自再婚,崇野都是从街坊邻居嘴里听见的,他爸他妈把他扔在那个三十来平的小房子里,走了就没有再回来看过他。   别说看了,问都不问。   他吃百家饭长大,小时候乖一点,还挺招人喜欢,大人们看他可怜,都愿意叫他吃顿饭。   直到有一天,他太馋了,去偷点心铺摆在外面的酥饼,被老板抓个正着,老板要揍他,他抱着头躲。   碰见了路过的冯正才。   那年崇野十二岁,但是长得要比同龄人凶得多,倒像是十六七岁。   冯正才让他帮忙要债,给他饭吃,给他钱花。   他起初以为冯正才是个好人,后来长大了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也就不再真心愿意帮冯正才干活了。   随着年龄越来越大,他逐渐脱离冯正才的管制,冯正才说他是个狼崽子,养不熟,只要不犯错,随他去了,若不是看出他故意帮着小姑娘不还钱,也不会让人收拾他。   不过也是因为冯正才,崇野成为了混混里面的头子,比他大的也听他的话。   因为他没有牵挂,下手最狠。   为什么没有牵挂?   十五岁的时候他听说他妈妈又怀孕了,不过生孩子的时候已经是高龄产妇,大出血走了,同一年,他爸喝醉酒开车翻进了沟里,也是当场毙命。   接连听到这两个消息的时候,崇野竟然觉得有点可笑。   他对爸妈没什么感情,毕竟他是被抛弃的孩子,只是觉得这两个人死得怪巧的。   对于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他的亲人这一点他接受良好,也不怕哪天打架把自己打死。   但是他有原则的,他虽然成为了别人口中的“混混”,不像小时候那么讨喜,但他不随意挑事,而且只打坏人。   所以他也算半个好人吧。   他没爸没妈,自己生活正常,可是陆时郁为什么是自己呢?他的爸爸妈妈呢?   崇野好奇,不过没有问,这点分寸他还是有的,他怕戳到陆时郁的伤心事。   “好了,盛两碗饭吧。”   崇野打开电饭锅,一股热气蒸出来,他盛了满满两碗放在桌子上。   明明可以对面坐,他却选择了挨着。   陆时郁洗了手端着菜出来的时候看见这一幕,站着看了两眼,并没有改变位置。   想起早上好像也是这么坐的。   那就这么坐吧。   崇野吃一口夸一口,陆时郁做了许多年的饭,第一次觉得竟然有点成就感,心想两个人吃饭好像是比一个人吃饭好一点。   “好吃就多吃点,都吃干净。”   “放心,交给我。”   崇野信心满满,想要消灭掉陆时郁做的菜也太简单了,等陆时郁吃完饭,他就撒开肚子了。   陆时郁等他吃完,起身去收拾碗筷。   崇野接过来,“哥,我来,住你家还让你做饭,让你做饭就算了,还让你洗碗,那我太不好意思了。”   听他这么说,陆时郁也没拦着,他知道崇野看着大咧咧的,其实心思很敏感,让他做点什么反倒会好受一些。   崇野慢悠悠地把碗筷放在水池里清洗干净,用碗里对着陆时郁,“干净吧?”   “干净。”   “放在哪里?”   “你前面的柜子。”   崇野把碗筷放好,走过来,陆时郁还靠在门上,像他刚才看陆时郁一样。   因为他走近,两个人的距离也骤然拉近。   崇野看着陆时郁,这张脸太好看了,可是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陆时郁看着他在自己面前歪了两下脑袋。   说道,“哥,你怎么不爱笑?你笑起来应该很好看。” 第十二章   “哥,你还愿意收留我吗”   陆时郁有多久没笑过了?连他自己都忘记了,自从外婆走后,他笑得越来越少,而且好像也没什么事情可以让他开心,他的生活变得无波无澜。   就算是年纪第一也不值得他开心,因为他早就习惯,况且在嵩水县这种地方,一个第一名也不能说明什么,如果他去更大的城市,可能就会变得很普通。   他其实还有一句话没有和崇野说。   他之所以不在意别人对他的看法,是因为他在学校里没什么朋友,尤其是上了高中之后——外婆不在的那一年,让他本来就孤僻的性子雪上加霜,他变得对任何事都抱着漠然的态度。   他习惯独来独往,所以会在发现崇野挨打时,产生的第一个想法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是最后良心没有让他袖手旁观,也是崇野的眼睛让他心头发生了一瞬间的震颤。   他沉默寡言,不懂其他同学笑作一团的玩笑到底有什么笑点,大部分人和他说话,无非就是一句,“班长,可不可以给我讲一道题?”   可是他的步骤大部分人都听不懂,无法像他一样用最简略的过程解决一道题目十几行的计算题,也无法理解他绝妙但是很挑脑子的解题思路,所以再后来也就不来找他了。   老师说他身上没有烟火气,好像不属于嵩水县这个地方。   他觉得老师说得对,虽然他从小在这里长大,可是没有了外婆,他好像确实就不算属于这里了。   一个孑然一身无依无靠的人,哪有那么多乐呵事儿?   所以在他眼里崇野很神奇,哪怕一身的伤,也仍然拥有苦中作乐的本事。   这样好像挺快乐的,如果可以,他也想这样。   于是他扯了扯嘴角,在崇野面前笑了一下。   但是崇野皱了皱眉。   “哥,我错了。”   “错什么?”   “你还是不笑好看。”   “……”   这回倒是真把陆时郁逗笑了。   崇野在陆时郁家住了五天,陆时郁知道他平时没轻没重,怕他加重身上的伤,一直不放心让他回家。   等到淤青消了,伤口结痂了,陆时郁才对他说,“好差不多了,想回家就回吧。”   崇野坐在床尾,眼前晃了一下,冒在脑子里的第一个想法是——他好像不太想回。   不对,不是不想回家,是不想和陆时郁分开。   他像刚刚睁眼的雏鸟,对着第一个见到的人,产生了浓浓的依赖,哪怕他们本来可能毫无关系。   不过这是陆时郁家,陆时郁还要上学,他在这里似乎很给人添麻烦。   他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这个回答太过于正经了,陆时郁把裹了甜豆沙的花卷塞到他嘴里,“想什么呢?”   “没什么。”   崇野摇头。   “那我去学校了。”   “好。”   崇野还是和之前一样把陆时郁送到家门口,目送陆时郁踏上去学校的路。   他叹了口气,回房间收拾自己的东西。   在客厅里茫然地转了一圈,发现他好像没有要收拾的东西,除了来的时候穿的那一套衣服——已经被陆时郁洗干净了。   有一种想拖一会儿但是无处可拖被催着走的感觉。   所以最后崇野换回了自己的衣服,空空荡荡地回了自己家。   一进门,感觉家里怪冷的。   还有点呛。   他伸手在鼻子前面扇了扇,一模柜子一层灰。   他洗了个抹布,把这些家具表面都擦了一遍。   陆时郁家里是干干净净的,不会像他这样。   做完这一切,他躺在床上,被子都是凉的。   还真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了。   陆时郁这个时间应该在上课。   崇野缩在被子里又睡了一觉,醒来已经日上三竿,他摸了摸空瘪瘪的肚子,决定给自己倒腾点饭吃。   但是他做的饭,说实话,都不能算是饭……   崇野鼓捣了点芹菜和鸡蛋,也不知道翻来炒去的怎么最后一黄一绿就变成一摊黏糊糊的黑色了。   他索性也不用盘子,直接端着锅上桌,清洗的时候还方便。   吃过陆时郁做的饭,他自己做的简直味同嚼蜡难以下咽,明明以前吃的时候也没觉得这么差劲。   崇野艰难吃掉半碗饭,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已经感到胃不舒服了。   他把筷子和碗扔进水盆儿里,再次躺到床上,以前也是一个人过的,可是和陆时郁相处过几天之后再回到这样的状态竟然觉得十分无聊。   时间都变得缓慢,他盯着灰白色的棚顶,直到眼睛都有些酸痛。   陆时郁放学之后出门,今天让崇野回了家,也不知道崇野还会不会来等他放学。   他看向往常崇野蹲着的那个大石头,今天是空的,没人。   他站在门口又等了一会儿,人快走尽了,才意识到,崇野不是来晚了,而是的确没来。   所以不住他家也就不来接他了吗?   矫情,以前不也自己走的?   陆时郁这样想着,走在回家的路上。   崇野在的时候嘴闲不住,总是要叽叽喳喳跟他说很多话,现在突然安静下来,竟然有点不适应。   他其实也没有多少让崇野回家的意思,崇野在的时候似乎更快乐一点,他一个人呆久了,突然多一个人说话的感觉有点新奇又有点喜欢。   他以前是没有想过自己的生活会因为一个相识五天的人发生变化的。   但是就是很微妙地发生了。   他晃荡回家,没有人从卧室里窜出来和他打招呼,家里安静到说话能听得见回音,他从冰箱里翻出一盒羊肉,准备放点香菜炒一炒,一进厨房,也没有人跟在他身后小尾巴一样问他,“哥,我们今天吃什么呢?”没等他回答又说,“不过你做什么我都很喜欢吃。”   嗯,那今天的羊肉估计崇野也会很喜欢,他在这的时候竟然不记得给他做。   他本来说让崇野回家,是因为察觉到崇野总是怕麻烦他,就算平时和他有说有笑,但是总归是小心翼翼的,他怕崇野留在他这觉得不舒服。   但是事实证明,崇野走了,他会有点不舒服。   陆时郁吃了饭,崇野不在,他都做不到光盘,剩下半盘收进冰箱的保温层。   然后他突然意识到,好像以前也不会做这么多,因为崇野爱吃,所以他会多做很多,怕崇野吃不饱。   这才五天,一百二十个小时,崇野似乎就已经融入进他的生活。   而在此之前,人人都说陆时郁有自己的世界,不允许任何人涉足。   现在崇野却进来了,并且是得到了他的默许。   陆时郁坐在桌子前写作业,他写作业的速度一向很快,思考的时间只是别人的一半,全部写完也不过九点半多一点,比前几天崇野在的时候还早一点。   崇野经常盯着他的书问他这个是什么意思,那个有什么原理,虽然拖慢了他写作业的速度,但是他一点也没感到烦,甚至觉得挺好玩儿的。   陆时郁靠在椅子上,数着墙上有几个打死蚊子之后留下的血印儿,想着哪天重新刷一遍漆把它们盖住,这样看太丑了;窗帘也有些脏了,似乎几个月没有洗过,周末洗完晾出去晒晒;被子也顺便洗了吧,正好这几天阳光很好,又没有风,很适合晾被子;冰箱里的菜是不是也快没了?明天放学之后去市场看看,或者早起去早市也行,新鲜还便宜……   崇野说他打蚊子打得最准了,一拍一个准,根本不给蚊子反应的时间;崇野说他家里的窗帘是深色的,一点光都透不进来,他喜欢那种漆黑的环境,感觉很有安全感;崇野说自己的被子香香的,自己也是香香的,其实应该是洗衣液的味道;崇野说他最不会挑菜,每次都是随便抓一把就让老板结账……   崇野,崇野,崇野,崇野……   每一句都是崇野!   陆时郁觉得自己无可救药,五天时间竟然对一个人处处挂念,在崇野之前他觉得这是完完全全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实在荒谬!   陆时郁站起身,穿上外套。   晚上有点冷了,但是风也不大,只是会把衣服下摆吹起来。   他沿着家门口的石板路走着,身影被路边的路灯拉得一会儿长一会儿短一会儿长,第七个路灯和第八个路灯之间的距离好像比其他路灯之间的距离远一点,第十二个路灯和第十三个路灯又好像比其他路灯之间的距离近一点。   崇野跟他说过家在哪,从他家门口出来,直走五百米左右,在第一个十字路口右转之后再走一千米左右左转,最后直走五百米左右,就会看见一座独立的小平房,院子很小,停着一辆旧摩托,那就是崇野家了。   他当时觉得弯弯绕绕的,现在竟然不知不觉走了差不多一半。   已经过了十字路口。   他看见一双熟悉的运动鞋,像是崇野的,他辨认片刻之后抬起头来,少年逆着路灯的光,个头和自己差不多高,但是要更瘦削。   “崇野?”   崇野缩缩肩膀,天冷也不知道多穿。   “哥,你还愿意收留我吗?”   “我就是来接你回家的。” 第十三章   “离开我都吃不好饭了吗”   两个人隔着半个肩膀的距离,谁也没说话,就这样安静地走着。   陆时郁没有说他为什么过来接崇野回家,崇野也没有解释为什么突然想来找他,他们之间好像多了一层心照不宣的秘密。   崇野对“家”这个字,太陌生了,印象里没有人对他说过“回家”这个词,或许小时候爸爸妈妈还在的时候说过,但是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那段记忆早就被他选择性地模糊掉了。   崇野其实是挣扎了半个晚上才决定再来找陆时郁的,甚至试图睡一觉,但是心里藏着事儿,翻来覆去睡不踏实。   他怕被嫌弃和厌烦,所以走得很慢,短短的路萌生了很多次回去的念头。   直到他看见路灯因为年久失修而变得有些破碎的光照着一个他分外熟悉的人。   是陆时郁。   他说你还愿意收留我吗,陆时郁却说——我来接你回家。   崇野承认,那一刻他激动得有些手抖,下颚哆嗦了两下,有很多话想说,但是最终不知道从哪里开口。   刚进门,崇野的肚子就很不争气地叫了一声,晚上吃的那点东西已经消化掉了,饥饿感席卷而来,他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肚子,朝着陆时郁有些局促地笑了一下。   陆时郁看过来,“怎么?离开我都吃不好饭了吗?”   “是有点。”崇野挠挠头,其实是很大一点,因为他做饭的手艺真是烂到家了。   “我去给你热菜,你等一会儿。”   “好。”   崇野乖乖坐在沙发上,才一天没回来,竟然又觉得有点紧张。   陆时郁加了些羊肉重新翻炒了一遍,还顺手给崇野煎了两个荷包蛋。   崇野搓搓手,“太香了,哥。”   陆时郁摊开手掌指了一下,“吃吧。”   崇野狼吞虎咽起来,一天没怎么吃好饭,饿坏了,陆时郁的厨艺和他的比起来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起码是人该吃的东西。   “哥你不吃了吗?”   “我吃过了,你都吃了吧。”   崇野风卷残云一般打扫干净所有食物,盘子里的最后一颗香菜叶都没有留下。   他打了个饱隔,满足地向后一靠,再次感慨,“太香了。”   “以后就……在这吧,反正我也是一个人。”   陆时郁去收拾碗筷,隔着一个客厅,声音听起来有些不真切。   崇野凑过去帮他,“那以后你就不是一个人了。”   陆时郁偏头看他,“你也一样。”   在弥漫着饭菜残余香气的厨房里,两个刚刚成年的少年,在这一刻达成了一个共识。   他们以前好像都被困在一个密不透风的笼子里,黑暗、潮湿、压抑、让人上不来气,直到有一天有人用力在笼子上撕扯出一条裂缝。   先是看见光,随后看见彼此的脸。   于是崩坏的灵魂得以重见天日。   哪怕他们谁也没有明确地说出来,可是心里却是坚定地这样想了——以后他们要相互作伴,谁也不再是孤身一人。   后来陆时郁无数次回想起这一天,他永远无法相信,崇野会真的舍得留下他一个人,可是他又担心,一个人的崇野会照顾好自己吗?   崇野继续每天接陆时郁放学,一开始总有人好奇地看他们,后来也都习惯了——   那个常年把照片和名字挂在红榜第一位的顶级学神陆时郁的确和那个家长嘴里避之不及的反面教材混混崇野搅在一起了。   甚至连班主任张东强都找陆时郁谈话,说出来的话几乎不留情面。   “陆时郁,你已经高三了,前两年你都懂事听话,一心学习,为什么最后这关键的一年里要和那种人混在一起。”   陆时郁从来不会忤逆老师,即便他有时候并不认同老师全部的话,但也不会说出来,只会点头,然后心里仍然坚持自己的想法。   但是这一次,他抬眸,淡淡地反问,“哪种人?”   张东强被噎住了,似乎是没想到会得到陆时郁这样的反应。   他把书拍在桌子上,手指激动地指着陆时郁胸口,“哪种人?他把打架当作家常便饭,他和冯正才那群人狼狈为奸,你问我他是哪种人?他就是一个没出息的混子,你呢?你是我们整个学校的希望,老师们,领导们都在等着你为学校争光呢!”   陆时郁皱了下眉头,他听不得任何人这样说崇野,他知道崇野和冯正才他们不一样。   他才不是坏人。   “他没您说的这么不堪,他很好,我只是您的学生,您应该无权干涉我的社交。”   陆时郁对上张东强怒极发红的眼睛,反唇相讥,“而且我学习是为了我自己,不是为了给学校争光。”   张东强气得说不出话,眼睁睁看着陆时郁离开教室,他难以想象陆时郁能跟他说出这样的话,拍着胸口坐下猛灌了半杯水,才艰难地把气顺下去。   陆时郁回到班级,还有最后一节课就放学了,他琢磨着今天晚上要和崇野吃打卤面,正好家里还有两个青椒和一小块猪肉,   崇野好像挺喜欢吃面的。   陆时郁刚坐下,就看见张东强气冲冲地黑着脸进来——这一节是他的化学课。   张东强进班级说的第一句话就是,“陆时郁,以后你这个班长不用当了!”   所有人都看向陆时郁,陆时郁没什么表情,只是把书从桌堂里拿出来翻到今天要复习的那一页。   抬头对上所有人疑惑又震惊的目光,淡定地说出四个字——谢谢老师。   这个班长的职务对于他来说,真的有点麻烦,他这样的人本来就不适合做这种需要经常和人交流的工作。   正好,现在不用干了。   虽然平时他在班里没什么朋友,但是并不是被排挤孤立,甚至可以说人缘还可以,都不亲近罢了。   一听他这句话,很多同学甚至都没忍住笑出声来,意识到刚吃了瘪的老师还在讲台上站着,才赶紧咳嗽两声压下去。   张东强气急败坏地拍拍桌子,“安静!这节课我们选个新的班长!大家把支持的人名字写在纸上!”   五分钟后,张东强亲自下场来收,接连打开十张都是陆时郁的名字之后愤然摔了所有纸条。   陆时郁平时一直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有人过来求他作业没写能不能不交的时候他都会直接答应,反正最后老师要算账也算不到他的头上。   不过正因此,他在大家眼里就是最想要的那种班长。   于是最后,陆时郁在被革职的五分钟后重新当选。   他叹了口气,这差事他是躲不过去了。   从这节课开始,张东强每节课都要阴阳他两句,总之就是说时间会告诉他答案,他的选择只会害了自己。   陆时郁全当听不见,在下一次月考直接落下第二名五十分断层取得第一,除了语文英语全都满分。   别说在整个学校了,就是陆时郁自己都是第一次取得这样惊人的成绩。   他敲敲办公室的门,对着张东强尴尬的神情说,“您看,您的判断错了,崇野让我变得更好了。”   这件事被陆时郁掐头去尾地告诉了崇野,省去了老师找他谈话的部分,只说崇野来了之后他的成绩取得了更大的进步。   崇野趴在床上撑着下巴,“我还有这种魔力?”   圆珠笔在陆时郁的指间灵活地转了两圈,“有,你是我的幸运星。”   陆时郁用这样冷冰冰的脸说出如此肉麻,甚至无法相信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让崇野的心脏在一瞬间加速跳动。   他换了个姿势躺在床上,小声回应,“那就让我一直做你的幸运星吧。”   “好。”   陆时郁很轻地笑了一声。   崇野突然从床上弹起来,一张脸凑到陆时郁面前,陆时郁被他吓得后仰,“怎么了?”   崇野好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捧住他的脸晃了晃,“哥!你刚才笑了是不是?”   这是什么稀奇事儿吗?   好像确实是。   陆时郁下意识抓住了他的手,但是却没有拿下去。   崇野手背温热。   手碰在一起的感觉很特别,好像这种亲昵的接触也只能发生在关系最亲昵的人身上,透过掌心和手背,两颗跳动的心脏仿佛被连接在一起实现了同频震动。   贴得太近了,崇野嘴角的弧度缓慢僵住,他意识到了,这个姿势似乎有点糟糕。   他抽回手,坐回床上,低头摸摸鼻子掩饰住自己脸颊一抹诡异的绯红。   但他也不知道有没有红,只是觉得有点烫。   “笑起来还是好看的。”   崇野小声说,似乎是在否定很多天以前说陆时郁“还是不笑好看”的那句话。   “那我就多笑笑。”   陆时郁转过身去,继续计算讨厌的物理题,今天的好像有点难,他读两遍以上才能理清思路。   等他做完回头看的时候,发现崇野已经睡着了。   他放轻脚步,关了灯去洗漱。   对着镜子扯了两下嘴角。   到底怎样笑是好看的呢?   没有什么事情似乎笑不出,他揉揉下巴,泼一把冷水在脸上。   回到卧室,崇野侧身躺着,背对着他这面。   感受到另一边的床陷下去,崇野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 第十四章   “我可以养你”   崇野自从住进陆时郁家里以后,就再也没帮冯正才做过事,当然,因为他帮小女孩隐瞒的事情,冯正才也不会再用他了,这倒让崇野变得更自由,只是失去了收入来源。   陆时郁看起来好像不愁吃穿,并且他住了这么久也没有让他承担什么生活费用,但是崇野心里过意不去,他想他应该再找个稍微正经一点的工作,这样就能定期给陆时郁交一些生活费。   他这么想着,换好衣服,去街上逛了一圈。   崇野溜达了一天,在陆时郁放学之前找到一份在网吧做网管的工作。   他和老板商量把工作时间控制在陆时郁上学的时间,这样他就还能正常去接陆时郁放学。   老板挺好说话的,还答应给他双休。   崇野于是就这样找到一份新工作,和老板商量好,留了联系方式,就一路小跑去学校接陆时郁,路上还买了两杯冰镇过的绿豆沙。   今天天气特别热,大概是秋老虎,崇野跑了一头汗,终于在放学铃响之前赶到校门口。   陆时郁很准时,他一般会在放学后十分钟左右出来,崇野蹲在大石头上点了根儿烟,一边抽一边等。   没多久看见陆时郁背着书包出来,习惯性看向他这里,崇野从石头上跳下去,招了招手。   陆时郁走过来,目光停留在他剩下的半根烟上,片刻之后一边从包里拿出面巾纸一边说,“抽烟对身体不好。”   崇野笑嘻嘻地把烟头在垃圾桶上按灭扔掉。   “就一根儿。”   陆时郁给他擦额头的汗,“流了这么多汗,怎么不找个阴凉?”   “怕你找不到我。”   崇野已经习惯在固定的位置等陆时郁了,他知道陆时郁也习惯了,所以一出门就会看过来。   “我怎么会找不到你?你藏在人堆里我都找得出来。”   崇野挎着他的肩膀走,“哥,我感觉你最近好像话变多了。”   “有吗?”   陆时郁思考了一下,好像是这样,因为以前没有崇野和他说话,尤其是外婆走后,他根本没有机会和人对话,回到家里永远都是安静地只能听见自己写字的声音。   有了崇野,他的生活热闹多了。   “好像是有。”他肯定着崇野说的话,问崇野,“今天想吃什么?”   “还想吃青椒肉酱打卤面,哥,我想跟你学做这个。”   “好。”陆时郁答应下来,“家里没有青椒了,先去市场看看。”   市场离家里不远,崇野不是第一次跟着陆时郁来买菜了,所以也学会了一些买菜的方法。   比如红椒的维c含量要比青椒更高,但是打卤的话青椒更合适;芹菜又平又直的才新鲜,叶子软了发黄了就不能买了;鸡蛋要买摇起来没有声音的,能听见水声说明是陈蛋;白菜出现黑点的不能买……   遇见陆时郁之后他才知道自己以前过得多潦草,以至于很多生活常识都很欠缺。   买了青椒,又顺便买了茄子和蒜薹,陆时郁经常会注意崇野喜欢吃什么,虽然他不挑食,什么都能吃得很多很香,但是仔细观察还是可以发现一些特别喜欢吃的菜。   茄子是一个,蒜薹是一个。   今天吃面的话,明天可以给他做。   陆时郁系着围裙一边做一边给崇野念叨着。   “先把肉和青椒都切碎。”   崇野看着陆时郁修长的手指握着刀,刚洗过青椒的手上还带着水,凉水冰得指节有些泛红,指甲修剪整齐,甲床饱满通透。   崇野心想陆时郁这双手是真的好看,不像他的,崇野伸出来看看,很瘦,也不能说丑吧,但是有磨出来的茧,而且他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养出来的毛病,他总喜欢咬指甲,以至于指甲总是很崎岖,不好看。   陆时郁余光瞥了他一眼,把切好的青椒和肉分别放在两个备菜碗里。   “认真听着。”   “好好好。”   崇野的注意力从手上转移到菜上。   “生抽,老抽,耗油,豆瓣酱,盐。”   陆时郁每拿起一样就在崇野面前晃一下,崇野点头之后才加在碗里。   “还有水淀粉。”   “淀粉?”   崇野疑惑地看着他。   “勾芡用,你不是说感觉酱汁黏黏糊糊的吗?就是因为勾过芡了,这一步很重要。”   介绍完这些,陆时郁把准备好的食材放在一起翻炒,崇野眼看着青椒和肉丁在自己眼前变色,最后撒一把葱花。   崇野感觉这些步骤都挺简单,估计也不难做,已经有点跃跃欲试。   陆时郁用盘子把打好的卤扣住保温,在锅里煮面。   “手擀面比挂面更筋道。”   陆时郁挑出来一根面条给崇野看,“这样透明就是熟了,捞出来过一遍凉水,就可以吃了。”   两个十八九岁的大男生,直接一人抱个盆吃。   “学会了吗?”   “学会了,陆老师。”   两个人碰着装着白开水的杯。   那是崇野第一次学做饭,尝试过两次之后逐渐上手,以前是没有学过,真的掌握技巧之后他发现他在做饭这方面还挺有天赋。   后来陆时郁学习更忙,崇野就经常给两个人做面吃,又陆续学会了其他的,让陆时郁有更多时间备考。   陆时郁会像他夸自己那样夸他。   那时候崇野说,“这面我能吃一辈子。”   不过可能是有些话说出来就不灵了吧。   当时十八岁的崇野还不知道,有一天他会离开陆时郁,再吃这碗面的时候他已经二十六岁了。   吃过饭的常规流程还是陆时郁做题,崇野躺在床上陪着。   “灯好像变暗了。”   “我也发现了,明天有空换个灯泡。”   “好。”崇野侧过身子,“哥,我跟你说个事儿。”   陆时郁放下笔侧坐过来看他。   崇野比划两下,“不用不用,你继续。”   “你说。”   “我找了个工作。”   “怎么突然找工作?”   “我总不能一直这样吃你的喝你的。”   陆时郁心想是他心甘情愿要崇野在他家里住的,又不是崇野逼他的,吃他的喝他的也没关系啊,况且崇野也没什么花销,好养活。   “什么工作?”   “网管,明天上班,我和老板商量了时间,你上学我上班,你放学我下班,我还能接你放学,而且还有双休呢!”   “但是我可以养你。”   陆时郁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但是话出口之后,两个人都愣住了,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崇野好像脸红了,陆时郁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起来也这样。   “我不是……”   “那也不行,我十八岁了,我得工作!”   崇野重新平躺着,扬起来的嘴角突然耷拉下来。   他想到了他的未来,眼前是模糊的,他看不到他的以后会是怎样的,他没有文化,他能找到什么工作?   他没出息,陆时郁有,陆时郁总归有一天要离开嵩水县,可能就在……不到一年之后——他高考结束。   那他呢,他们呢?   还会再联系吗?   崇野突然觉得有点伤感。   “哥,不过要是以后你赚大钱了,我找不到工作,你能不能再说一遍这句话?”   “可以啊。”陆时郁不以为然。   崇野听到他答应,心里反倒空了一块。   莫名其妙。   他说,“我开玩笑的。”   “我没开玩笑。”   陆时郁捂住他的眼睛揉了一下,“瞎想什么呢,我很快就写完了,去烧点水泡个脚。”   崇野听话地去了,回来喊陆时郁,“哥,今天星星可好看!我把水端出去等你!”   “好。”   陆时郁做完最后两道题,揉揉眼睛,把练习册一扣,出门去找崇野。   崇野坐在院子里,裤腿撸起来,双手向后撑着凳子,手臂上的青筋绷起来,脂肪太少了,血管就尤其明显。   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有些单薄,陆时郁坐过去,于是地上的影子变成两个。   水还是热的。   两个人抬头看着夜空。   今天的星星确实比以前哪一天都多,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感觉越长大天上的星星越少了,于是这样的场景变得有些难得。   但是陆时郁始终坚信有一颗是外婆在看着他的眼睛。   他没有见过外公,但他知道外公是军人,执行任务的时候牺牲了,可能是受到了父亲的影响,所以他妈妈从小的梦想就是当一名战地记者。   妈妈也在炮火中牺牲之后,就只剩下他和外婆。   他想外婆可能比他更难受,年轻时失去一生挚爱,年老时又白发人送黑发人。   所以外婆心里始终堆积着沉重的郁结,随着年纪越来越大,最终汹涌地爆发了。   从发病到去世不过两个月。   那时陆时郁刚上高中,失去了全部亲人。   本来就不喜欢和人交流的他变得更加封闭,如果没有人和他说话,他可以一天都不抬头不出声。   这种现象越来越严重,连一周上一次课的心理老师都注意到了,课间找他单独谈话,说他不能这样,时间久了要生病的。   可是陆时郁觉得自己很正常,他只是没有话说,也没有人说。   “直到我遇见了你。”   陆时郁转头看过来。   崇野第一次从他嘴里听到他的过往,他想陆时郁愿意和他说这些,一定是把他当成很好很好的朋友了。   “谢谢你,你让陆时郁更像陆时郁。”   “可是你给了我家,我们扯平了。”   两个少年相视而笑,月光下时间流淌变得缓慢,当时的他们默契地在心里想着,如果可以一直这样就好了。 第十五章   “那我们谁是夫谁是妻啊”   泡完脚回到卧室,陆时郁坐在床上,拍了拍旁边的位置,让崇野坐过去。   崇野看见他手里拿的指甲刀,不好意思地把手藏在身后。   “伸出来。”   陆时郁的语气不容置疑,崇野只好把左手先递过去。   陆时郁握住他的手掌把手指绷直,细细打量一番,让崇野有些不好意思,手指肌肉不可控制地抽动了两下。   陆时郁从大拇指开始修剪。   “以后不能再这么咬了。”崇野盯着他的头顶出神,没有听见他说话。   他换了一根手指又问,“听见没有?”   崇野有点愣,“什么?”   陆时郁曲起手指在他脑门儿上敲了一下,重复道,“以后不能再这么咬了,都多大了还咬指甲?”   明明是训斥的话,但是崇野莫名其妙听出来点……宠溺。   疯了疯了他疯了,他竟然希望陆时郁对他有这种情感。   心里像被小火苗燎了一下,烧得慌,崇野点头答应着,“知道了哥。”   陆时郁给他修剪好两只手的指甲。   让他伸出来看看,崇野两个手背对着,确实比他自己啃的干净好看多了。   陆时郁把指甲刀收进抽屉,目光扫过崇野的脚,莫名点了点头,崇野注意到他的动作,突然有点害臊,放大音量为自己辩解,“我又不能啃脚!”   陆时郁笑着逗他,“谁知道呢?”   崇野追着他捶了两下,不过并没有用什么力气。   “我才没有我才没有。”   陆时郁抓住他的手控制住,“好,没有,我去关灯。”   崇野松开手先钻进了被窝,感觉陆时郁刚才好像又生动了些。   第二天崇野正式上岗,这一次不是把陆时郁送到门口再回家,而是他们在门口分开,走向相反的方向。   说起来,这算是崇野的第一份正经工作,所以他才有了靠自己赚钱的成就感,心情越发轻松愉悦,走着走着肩膀就挺起来了。   他进网吧的时候老板正在算昨天的账,和他打了招呼之后让他坐进吧台里。   “现在人不多,可以歇一会儿,你吃了早饭吗?”   “吃过了。”   “上面左手边第一个格子里的东西是给你们准备的,不用花钱,一周的量,下周我会补新的。”   “好,知道了。”   “不过提前用完了可就没有了。”老板摘掉老花镜提醒他。   崇野看了一眼,有泡面面包香肠和各种饮料,还有一盒烟,足够他一周的量了。   老板又教他怎么开机下机,不难,看一遍也就会了。   今天不是周末,除了几个包宿的人懒踏踏地坐在椅子上,其余的从十点之后才开始上人。   “几位?”   “野哥?”   来人趴在吧台上,崇野抬起头,是他一个小弟——亮子。   自从他和陆时郁住在一起之后,没再打过架,和以前那些天天混在一起的朋友也少了许多联系。   “亮子?你怎么来了?”   崇野挨个看过去,都是他熟悉的面孔,十四五岁,家里爸妈不管,和他那会儿一样,整天在大街上晃,衣服永远都是——不是脏兮兮就是破了洞,皮肤晒得黝黑,有些干燥。   “今天我妈给了我点儿钱,过来玩玩儿,野哥在这里当网管了?”   “对,找个事儿干,闲着也是闲着。”   崇野接过他们递过来的零钱,从盒子里掏出来几个身份证刷一下。   “四十五号到四十八号,去吧。”   另外几个先过去了,亮子还趴在吧台上和崇野闲聊。   “野哥,这么多天不见,我都有点想你了,你什么时候来找我们玩儿啊?”   崇野看着他眼巴巴的样子,从吧台里拿了一瓶汽水给他,“别肉麻了,这段时间估计都没空,哥请你的,拿过去喝。”   “谢谢野哥。”   亮子把汽水拎回去,崇野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他突然有点明白陆时郁当时给他讲的——看着他时那种感觉是什么感觉了,人看起来混不吝,可是就是忍不住让人有点心疼,还想保护。   亮子叫陈金亮,十一二岁的时候长得瘦瘦小小的,出去帮妈妈买瓶豆油,回家的路上被人堵住要抢他的钱。   妈妈给他的钱都是有零有整的,买完豆油和奖励给他的辣条就没有了,交不出钱要挨揍,崇野就是在这时候出现的。   他毕竟年纪还是要比对面那些人大一点,个子也更高,况且这一片混的小孩儿都听说过他的名字,不敢惹他,拔腿就跑。   从那之后亮子就跟着他了,在亮子眼里,他就是英雄。   后来越来越多的小孩儿跟着崇野混,他们在别人眼里都是“不学好的”。   但是崇野教他们,别人欺负我们我们不能怕不能怂不能手软,但是我们不能欺负别人。   可以没钱没文化,也可以不被人理解,但是不能坏了心。   做混混也是有原则的混混。   做坏事要遭报应的。   亮子他们一直等到崇野要下班才走,好不容易见到他,非要缠着他。   崇野下班比陆时郁放学早半个小时,这样陆时郁放学他刚好赶过去。   亮子他们要跟着他,他也没赶,只是走着走着,亮子自己觉得有点不对劲儿了,“野哥,这是去一中的路?”   “对啊。”   一听学校,几个小孩儿都头疼,“你去那干什么啊?”   想到陆时郁,崇野有些骄傲,“接人。”   “接人?”   亮子一头雾水,野哥还有什么兄弟在上学的?还是嵩水县最好的高中?   没过多久,陆时郁从校门口出来,看见崇野身边今天竟然跟了好几个,他有些诧异,又觉得这幅场景有点像花果山的美猴王带着几个小猴子在石头上蹲着。   他走过去,崇野喊他,“哥!”   陆时郁答应一声,“今天这么热闹?”   “我几个弟弟。”   崇野给陆时郁挨个介绍,“这是亮子,二皮,小伟,胖球。”   陆时郁听到最后一个小孩的名字,没忍住有些想笑。   “你们好。”   亮子他们第一次看见他这样穿着干净校服的男生,一时之间都有点呆滞,还有点羡慕。   崇野推了推亮子。   “叫人,叫——郁哥。”   他本来顺口想让他们跟着自己叫哥,可是又不太想让别人也这么叫,就多加了一个字进去。   “郁哥。”   陆时郁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称呼,他看着这些小孩儿,好像看到了再小一点的崇野,尤其是这个亮子,和崇野有那么几分神似,陆时郁心想,崇野小几岁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吗?   接到他,崇野转头招呼着,“去玩儿吧,哥要回家了。”   “好嘞。”几个小孩儿转头就跑。   陆时郁把人叫回来,“一起吃吧。”   他们都是长身体的时候,尤其亮子,这一年长了十多厘米的个头,长身体就说明饭量大。   他们几个仰着头看向崇野,似乎在等崇野帮忙做决定。   “他们吃得多。”   陆时郁无所谓,“够吃。”   “那行——说谢谢。”   几个小孩儿又点头又哈腰的,连着说,“谢谢郁哥。”   一行人一起回了家,崇野和陆时郁走在前面,亮子他们几个小的跟在身后,悄悄讨论着野哥和这个陌生但是人很好的郁哥是什么关系。   今天人多,陆时郁做了四个菜,崇野去给他打下手,从厨房的门向外看,几个小孩儿和他刚来的时候一样,又紧张又拘谨,估计长这么大都是第一次坐这么板正。   莴笋炒肉,孜然羊肉,土豆火腿片和葱椒豆腐。   一人一大碗米饭。   小孩儿都是第一次吃这么好的菜,看着就流口水,比起家里爸爸妈妈有什么做什么胡乱炖一起的好吃多了。   “吃吧。”   “不够还有。”   小孩儿大口大口扒拉着饭,陆时郁看看他们,觉得自己的性格的确有了进步,遇见崇野之前的他,看见这样四个小脑袋瓜凑到一起,肯定会觉得又不知所措又心烦意乱。   现在竟然觉得还挺有意思的。   一大锅米饭一粒没剩,四个菜也全都风卷残云一般被收拾干净。   吃完饭,崇野不想让他们在这耽误两个人的二人世界,况且还耽误陆时郁学习,挥挥手赶人了。   “都回家去吧,刚吃完饭别跑。”   把人送走,崇野回到厨房里,接过陆时郁手里的碗筷,“哥你歇着,你做饭我刷碗。”   陆时郁擦干净手站在一边等他。   “你吃饱没?我看你今天吃得少了。”   “饱了。”   陆时郁洗了半串葡萄,摘一颗大的递到他嘴边,“没事儿,晚上要是饿了,给你煮个面。”   崇野接过葡萄,湿漉漉的舌尖和微凉的指腹发生了极其短暂的触碰。   葡萄在唇齿之间爆开汁水,很甜。   崇野突然笑了。   “哥,你觉不觉得我们很像那种老夫老妻。”   一个做饭一个刷碗,刷碗的还有做饭的给投喂。   陆时郁抬起眼眸,往嘴里送葡萄的手顿了顿。   “是吗?”   “是啊。”   崇野似乎并不觉得这比喻有什么不对,甚至非常贴切。   他擦干净手,回头看见陆时郁正端着碗看着他,他走过去抓了一颗出来,陆时郁把碗往他面前递了递,看着他突然凑近的头顶。   “那我们——谁是夫谁是妻啊?” 第十六章   “生日快乐,小野”   谁是夫谁是妻?   崇野突然呆滞,他头还低着,眼睛却抬上去,用这样奇奇怪怪的姿势和陆时郁对视。   陆时郁只是唇尾轻勾,这么笑倒是还挺好看。   胸腔被撞了一下。   崇野把手里的葡萄塞到他嘴里。   欲盖弥彰一样和他错身去卧室。   “哥,你又会做饭又爱干净,当然你是妻了。”   陆时郁没有反驳,跟在他身后进去,“是吗?那就是吧。”   陆时郁去桌上写作业,崇野躺在一旁玩俄罗斯方块,手机举得很高。   “坐起来,对眼睛不好。”   陆时郁提醒他,于是崇野乖乖坐起来靠在床上,这一把他断断续续玩了两天,下面的小方块还没有堆到第五层,估摸着还能再玩两天。   陆时郁抽书,看见崇野扔在桌上的身份证,应该是今天拿到网吧用了,回来就随手放在了桌子上。   身份证上的第十一位数字到第十四位数字是他的生日——1021。   崇野生日好小,不过还挺好记的,陆时郁一愣,猛的发现这不就是这个周末了吗?   原来和崇野已经认识两个月了。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刚开学没多久,高三提前开学,那会儿才八月中下旬,还没到九月,现在已经是十月中下旬了。   时间过得好快。   很快就是崇野的十九周岁生日。   看崇野这幅样子,估计是没把生日当回事儿,陆时郁默默帮他把身份证收进包里,心里想着怎么给他过这次生日。   崇野的确早就忘了过生日这回事儿,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太好,过生日也就是吃个鸡蛋吃碗面,没有钱买蛋糕,不过小崇野也很开心,后来爸妈走了只剩下他自己,一个人过生日显得孤零零的,崇野就不过了。   以至于到现在,他根本记不得自己的生日是在什么时候。   不过没关系,现在有陆时郁替他记了。   一看崇野到生日前一天都没提这件事,陆时郁更确定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要过生日,这也方便他准备惊喜了。   过生日肯定要多吃几个菜的。   陆时郁起了个早,平时两个人几乎所有时间都腻在一起,根本没有机会单独出行,只能趁崇野还睡着。   陆时郁逛了早市,定了蛋糕,又去给崇野买生日礼物。   外婆去世的时候给他留下一笔钱,其实他从小生活就挺富足的,妈妈工作危险,但是薪水也很高,每个月都会固定打钱到家里,外婆年轻时是医生,退休之后一直有工资,外公牺牲之后国家每年都会给家里发补助。   所以陆时郁印象里他的生活条件一直都不错。   但是正是因为这是外公外婆和妈妈给他攒下来的,所以他一直舍不得花,用得很节省,给崇野买礼物大概是他这两年来最大的消费了。   他给崇野换了手机,崇野的手机应该用了很久了,一把游戏玩上好多天就是因为过几分钟就要黑屏。   但是崇野没说过,是他自己发现的。   平时要给崇野换崇野肯定拦着他,趁今天他生日,正好有了理由。   买完手机藏在包里,陆时郁看了一眼时间,按照崇野的生物钟应该快醒了,他加快脚步,想象着崇野收到惊喜开心的样子,自己竟然也觉得有点期待和兴奋了。   他轻手轻脚开了家门,在卧室门口探进头去,崇野还没醒。   他把买回来的菜拎进厨房清洗,没多久,崇野睡眼惺忪地过来了,先喝了一杯水,问他,“哥,今天怎么这么早就起了?”   “去逛了个早市。”   “怎么没叫我一起?”   “你还睡着呢,让你多睡会儿。”   崇野看着他洗好一样又一样的菜,把桌子上都堆满了,有些不解,“哥,洗这么多?”   “今天多做几个菜。”   “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   崇野揉揉眼睛,精神了些,虽然不理解,但是还是帮着陆时郁忙活起来。   “庆祝周末。”   “……好吧。”   陆时郁做菜的动作很麻利,大部分时间并不需要崇野帮什么忙,崇野只需要给他递递调味料就够了。   做完三个菜陆时郁还没有停手,崇野以为他要做四个,结果做完四个陆时郁又在准备第五个。   崇野按住他的胳膊,“哥,这么多吃不完都浪费了!”   “没关系,今天奢侈一次。”   崇野想破脑袋也没想明白今天到底有什么特殊的,眼睁睁看着陆时郁做了六个菜,说真的,他从小到大没吃这么丰盛过。   刚把菜摆在桌上,崇野就听见有人敲门,陆时郁把门打开,不知道和外面的人说了些什么,再进来的时候拎了一个蛋糕。   崇野指着蛋糕问他,“哥,今天你过生日?不对啊,我看过你的身份证,是四月份啊。”   陆时郁把蛋糕放在桌子上说:“那不是我的生日,就是你的生日喽。”   崇野愣了一下,从来没有人记得他的生日,连他自己也都不记得。   更别说吃这么多菜和蛋糕了,一瞬间竟然有些鼻酸。   陆时郁把蛋糕盒子拆开,摆在菜中间,插上“1”和“9”的蜡烛,他把已经呆住没有反应的崇野按在椅子上,“生日快乐,小野。”   这是陆时郁第一次这样正式地叫他,因为崇野曾经说过,好像小时候会有人这么叫,街坊邻居也这么叫,那时候他还觉得自己是被爱着的小孩儿。   只是两个人睡不着躺在床上闲聊,有一搭没一搭的说到这个,当时陆时郁没说什么,却都默默记下来了。   他很多时候都不太会表达自己,却想通过这样的方式告诉崇野,他是被爱着的,不管以前什么样子,以后是了。   崇野似乎也明白他的意思。   吸吸鼻子,眼眶有些泛红,“哥,谢谢你。”   “先别急着谢。”   陆时郁拿出手机,顺着桌子推到崇野面前,“看看,喜欢吗?”   崇野拆开盒子,看见里面放着的新手机,他手一抖,慌忙塞到陆时郁怀里,“不行,哥,这不行!太贵了!”   陆时郁抓着他的手摊开,重新把手机放回去,再把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按下。   温度通过指尖传递到全身,崇野心里热热的,觉得陆时郁就是这个世界上对他最好的人。   那时的崇野就在想,如果可以,他永远都不要和陆时郁分开了。   这是他十九岁的生日愿望。   陆时郁捂住他的眼睛,他把这一句话重复了很多遍,他没什么值得牵挂的,往后很多年也都只有陆时郁一个。   手松开,他吹灭蜡烛,陆时郁把切蛋糕的刀递给他,“这回我们是同岁了。” 第十七章   “是小野做的,我就爱吃”   陆时郁其实只比崇野大半年,一天不多,一天不少。   崇野十月二十一的生日,他是四月二十一的生日。   所以崇野说,“这样多好,以后我们都不会忘掉对方的生日了。”   他大口大口吃着蛋糕,果酱很甜,蛋糕坯很软,奶油很香,水果很新鲜。   陆时郁给他的都是陆时郁能给的最好的。   “哥,等明年你过生日我也要这样给你过!”   “好。”   崇野咬着叉子,他没有再想下去了,因为他下一次生日的时候,陆时已经上大学了,那时候他们……   他不知道他们会变成什么样子,可能陆时郁去了新的环境,有了新的朋友,就不会再想起他了。   虽然陆时郁之前说过就算他以后找不到工作也会养他,但是崇野怎么会是愿意给他添麻烦的人?他觉得陆时郁当时就是安慰他的吧。   可是他忘了,陆时郁说的所有话都算数,他不会轻易许诺,当时的他想的就是他要一直把崇野带在身边,他们只有彼此了,找不到工作,或者不想找工作,没关系啊,他可以赚钱养着崇野。   他是愿意的。   并且始终相信自己可以做到,又有些期待这一天的到来。   他们一起去一个全新的城市,开始全新的生活。   但是他没想到,真到那一天的时候,他被迫出国,而崇野,也消失在他的生活里。   国外四年,常平四年,整整八年没见一面。   在国外的很多个日日夜夜陆时郁都在想,崇野在过什么日子?找到工作了吗?不需要自己养了吧。   事实证明,崇野确实不用他养了。   面对面,他说出和八年前一样的话,“我要工作,我不能被你养着。”   那一刻,陆时郁的心狠狠抽紧。   也再次陈述自己八年前的许诺。   永远都不会变卦的,只要崇野愿意留在他身边。   “下周开始我们放学时间变了。”   吃过饭难得有一次陆时郁没有直接收拾碗筷,崇野拉着他躺在床上,拉上窗帘之后,白天也像傍晚一样灰蒙蒙的,莫名让人觉得安稳。   陆时郁平躺着,崇野侧过身,胳膊折起来垫在脑袋下面。   “为什么?”   “学校给高三生加了课,我们以后七点半才放学。”   “那也还好啦!”   崇野琢磨着,“那我就比你早一个半小时下班,好哎!哥!以后我给你做饭吃,然后去接你!”   崇野说完对上陆时郁的眼睛,摸了摸鼻子,“不过我好像现在只会打卤面……”   陆时郁笑出来,“没关系,明天我教你做,不学也可以,我们可以天天吃打卤面。”   崇野知道陆时郁是在哄他,陆时郁很少用这种语气说话,所以崇野在这瞬间觉得自己是特别的,他可以得到陆时郁少有的那一份温柔。   可是他突然想,他不想只是得到,他想成为专属。   这个想法冒出来,吓了崇野一跳,他已经不止一次产生这种占有欲了。   像是初春越下越大噼啪激起水洼里阵阵涟漪的雨,也像顺着随意一处墙壁肆意生长的爬山虎,又像破土而出的竹,只消几个昼夜就能顶天立地。   崇野欲盖弥彰地转过身躺平,眼神心虚地飘向别处。   一夜无梦,第二天睡到自然醒。   陆时郁从早餐开始教他,早餐简单,平时两个人也就是吃包子喝粥,吃鸡蛋喝牛奶或者一些甜甜的带着内馅儿的面点。   家门口出去向南走个几百米,过一个路口,就有一家面点铺,老板说开了二三十年了,反正陆时郁记事儿的时候外婆就经常给他买了。   最开始只有馒头花卷,发糕糖三角,后来样式越来越多,口味也逐渐丰富,小陆时郁特别爱吃,直到现在家里都从来不断。   崇野第一次吃到的时候很惊喜,因为相比于陆时郁,他的童年没有那么多选择,这些东西是他买不起的,甚至价格都不敢问,只能路过的时候偷看两眼。   自从那一次没忍住偷了酥饼被抓之后,连看都不敢看了。   后来长大了,有点收入了,却也形成习惯,没有买过。   但是陆时郁跟他说,“吃吧,喜欢的话,每天都有。”   他好像在不知不觉地弥补着崇野对于童年的遗憾,把每一处裂缝,都小心地缝补起来,最后绣上一朵花。   崇野今天学会了两道菜,看是看会了,就是不知道自己实操的时候能不能弄明白。   不过第二天他就有机会上手,他拿着昨天记在小本本上的笔记,小声念叨着。   “哥说加盐加两小勺。”   “哥说西红柿碎一点好吃。”   “哥说我喜欢吃甜口所以可以放点糖……”   崇野手一抖。   以前陆时郁吃西红柿炒鸡蛋不放糖吗?是因为他喜欢才……   这样一回忆,好像确实是这样,第一次吃这道菜的时候不是甜的。   崇野喉结滚动了一下。   还没吃到糖倒是觉得已经开始甜了。   因为是第一次在没有陆时郁的陪伴下做饭,崇野整整折腾了一个小时,他把菜端出来用罩子扣上,穿上外套去接陆时郁放学。   就快十一月份,天气开始变冷,崇野自认为很抗冻,但是也不得不穿上外套,不过他的外套是陆时郁的,他一直觉得陆时郁除了比自己高一点以外,他们身材差不多,结果穿上才知道陆时郁要比他壮很多。   肩膀很宽。   第一次试穿的时候,陆时郁捏了捏肩膀处空瘪的地方,皱了皱眉头,“太瘦了,还得再多吃点。”   “我吃得够多了!”   崇野缩了缩身子,用衣服把自己包裹住,下巴都缩进衣领里。   闻着淡淡的,独属于陆时郁的味道,他说,“大点多好,可以把我都包住。”   陆时郁也在校服外面套了外套,人群中更加显眼了,崇野一眼就看见他,招招手迎过去。   “哥!快回家吃饭!”   “别动。”   陆时郁按住他的肩膀,把他脖子下面的拉链拉上去,帽子也扣好,才说,“走吧,回家吃饭。”   天气冷了,走路的速度都快了,陆时郁琢磨着过几天应该买个自行车,这样两个人去哪都方便,回家也快一点。   崇野一路上都兴冲冲的,菜做出来他还没有尝过,因为想把第一口留给陆时郁,所以他也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崇野撑着下巴期待地看着陆时郁,陆时郁看了一眼,颜色倒是还不错,他夹起来一口,抬眸对上崇野紧张的神情,放进嘴里仔细咂摸着。   看他没有表情,崇野有点急了。   “我不管,哥,不好吃你也要吃干净。”   陆时郁咽下去,伸了个大拇指给他。   “好吃。”   “是小野做的,我就爱吃。” 第十八章   “不想你再受伤,会心疼”   陆时郁用极其平淡的语气说出这样宠溺的话,让崇野傻乐半天。   看陆时郁一口接一口地吃,他才信心满满地动起筷子。   陆时郁咀嚼着嘴里的食物,抬头等待着他的反应,在心里倒数三个数之后,果然看见崇野皱起眉头,艰难咽下嘴里的东西,说出来的话显得有些挫败,“我听你的只放了两勺盐啊……怎么这么咸?”   陆时郁放下筷子,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放糖的时候也放的盐吧?”   好像真是……   崇野噎了一下,虽然刚才开玩笑说不好吃也让陆时郁吃干净,但是真不好吃还是不忍心,“那怎么办,别吃了。”   陆时郁伸手揉了一把他的头,寸头有点扎手,手心麻酥酥的。   “能吃,不碍事,而且芹菜炒得还不错。”   崇野尝了一口,只能说“能吃”,比起自己之前做出来那些不明糊状物的确是好多了,但是和陆时郁的手艺相比差远了。   陆时郁看出他闷闷不乐,很给面子地比平时还多吃了半碗,安慰他,“没关系,做饭这种事要多练,次数多点就好了。”   “好吧——哥,你去写作业吧,我来收拾。”   陆时郁拦住他,“不是说好一个做饭一个洗碗?我来。”   崇野把额头顶在门框上,像是在罚站,陆时郁一边刷碗一边看他,看出来这件事确实给他很大打击了。   可是崇野做什么他都喜欢啊,这句话又不是说的假话。   他把碗筷放在柜子里,擦干净手,捏着崇野的下巴晃了晃。   “好了小野,没关系的。”   崇野抬头,摸摸他刚碰过的地方,触感冰冰凉凉的,可能是因为陆时郁刚用凉水洗了手,可是除了那一处,其他地方都热起来。   崇野想起上一次他们手心对着手掌,他原以为那已经是足够亲昵的动作,却不如现在这样让他心跳错拍。   他低头抿着唇,搞砸一顿晚饭的郁闷被一扫而空,跟着陆时郁进卧室,心情已经明显变好许多。   他想他真是一个没出息的人。   第二天崇野正常去上班,陆时郁正常去上学。   小县城里上网的人不算太多,几乎没有爆满的时候,所以崇野的工作也算轻松,有足够的时间做自己的事——比如复盘陆时郁教给他的做菜步骤。   一个毛病不能犯两次,今天晚上不能再把盐当成糖了。   崇野正琢磨着,听见有人叫他,一抬头,是亮子。   亮子站在吧台前面,五官皱在一起,崇野一看他这幅表情就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野哥。”   “怎么了?遇到什么麻烦了?”   “我们几个把马骏他们得罪了。”   “马骏?”   崇野知道这人,比他小两岁,初中都没上过就出来混了,以前看见他都是绕着走,现在竟然也敢欺负人了。   “他欺负你们了?”   “他跟了冯正才……现在天天出来收保护费,我们几个不想给,吵起来了,后来吵着吵着就说今天晚上在石像广场那边约架。”   亮子他们几个年纪和体格都没有那伙人大,要是真打起来肯定占下风。   “行,我知道了,等我下班。”   “野哥,要叫风哥他们吗?”   冉风是崇野以前的兄弟,不过他家里有点钱,开了一家加工厂,他几个月之前就一直帮家里干活,不怎么出来了,和崇野也就是电话联系,很少见面。   “用不上,你还不信你野哥?”   “我信。”   “那不就得了。”   崇野点了根烟,之前陆时郁和他说过的,要他以后不要再打架,他当时笑嘻嘻地说,“哥,我打架没输过,你看见那次纯属意外。”   “那要是那次没碰见我呢?”   陆时郁语气严肃起来,要是那次没碰见他,他都怕那伙人给崇野打死。   “好好好,我以后不打了。”   崇野竖起手指发誓,陆时郁这才满意,“说好了哦。”   “说好了!”   可是眼下……   他总不能真让亮子他们去挨打,毕竟也是在自己身边跟了几年的弟弟。   最后一次,回去他就给陆时郁乖乖认错。   石像广场。   说是广场,其实早就废弃,堆着一堆乱七八糟被淘汰的建筑材料,位置也偏僻,平时没有人来。   还真是个打架的好地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   崇野看了一眼时间,光是走过来就用了十几分钟。   马骏他们早就到了,七八个人坐在钢管上,看见崇野的时候条件反射一般有点打怵,但是一想他们现在背后可是冯正才,而崇野是刚被冯正才踢出组织的人,他们怕什么?   于是马骏仰着头挑衅,“哎呦,这不是野哥吗?听说你从良了,怎么今天突然冒出来了?”   崇野没耐心听他阴阳怪气,手指指节按得咔咔作响。   “哪来那么多废话,一起上吧,赶时间。”   眼看着对方一个个操着铁棍,亮子他们几个小孩儿赶紧也给崇野找个棍子。   崇野叹了口气,倒不是怕,因为马骏他们几个不像冯正才上次派过来堵他的那群人,那群是专门的打手,而马骏这几个看着嚣张,其实不过是狗仗人势,没什么能耐,这次他又有几个小的帮忙打辅助,好对付。   就是这一操家伙就算他赢了也难免挂彩,挂了彩就瞒不住。   来都来了,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崇野一把握住最先冲上来这个人的手腕,狠狠一拧,这人疼得龇牙咧嘴,铁棍咣当落地,崇野顺势一脚踹在他腰上。   “什么东西,这也不行啊。”   他这一套动作快得出其不意,不过就是几秒时间,其他人都被镇住了,就连马骏也有些犹豫,可是他们是宣战的,这会儿自然不能打退堂鼓。   他大喊着给自己壮胆,“愣着干嘛啊!上啊!”   马骏冲在前面,举着铁棍朝着崇野肩膀上坎,崇野弯下腰躲过去,手里的棍子砸向他的小腿。   “嗷”一声,马骏蹲在地上捂着自己的腿,气急败坏道,“他妈的,揍他!给我揍他!”   还剩五个,崇野心想他得快点解决,不然来不及去接陆时郁了。   连着被打倒两个之后,其他人学聪明了,开始左右夹击崇野。   崇野一个人顾不上两边,自己解决一面,亮子他们帮他解决一面。   真让他说对了,都是草包,雷声大雨点小,没多久就躺的躺,蹲的蹲。   崇野把棍子扔给亮子,掸掸身上的灰,点了根烟,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还捂着腿的马骏。   越看越觉得碍眼,崇野照着他的腿又补了一脚,整个广场都听得见他的惨叫。   崇野夹着烟蹲下来,“收保护费也长双眼睛,别以为做了冯正才的狗就能乱咬人。”   马骏愤愤地瞪着他,崇野低头盯着他的腿,虽然有裤子裹着,但是能看出来已经肿了。   他自己用了多大力气他自己清楚,就算骨头没断也得几天下不来床走不了路了。   “没那点本事还非要出来装,多丢人啊,一棍子就给你干趴下了。”   崇野嫌弃地“啧”了两声,勾勾手,跟地上另外几个说,“赶紧给他抬走吧,趁现在医院还没下班。”   一群人夹着尾巴一瘸一拐灰溜溜地走了。   崇野把烟掐了,往嘴里塞了一颗薄荷糖。   亮子他们感激地看着他,“谢谢野哥,多亏你了。”   “没事儿。”   崇野三两下把糖咬碎,“哥先走了,还有事儿呢。”   他转头就跑,亮子在后面喊,“野哥,你下巴好像青了。”   “嗯?”   崇野摸了一下,是有点疼,估计是刚才不知道谁怼了他一拳。   他把衣服领子拉上来,缩着脖子把下巴盖住,朝着陆时郁学校的方向跑。   气喘吁吁的终于到了,放学铃声已经响了一半。   很快看见陆时郁出校门,他心虚地又遮了遮下巴,这一遮反倒让陆时郁意识到不对。   “怎么了?”   “没事儿啊。”   “你冷?”   “是挺冷。”   ……那也不用把头低成这样,还非得把眼睛抬起来看着自己,陆时郁心想,要是崇野现在面前有镜子,就知道自己这姿势多怪异了。   他伸手抬起崇野的下巴,碰到淤青,崇野“哎呦”一声。   陆时郁缩回手,眉头瞬间皱起来。   “怎么搞的?”   “磕的……”   “你磕哪能磕到这啊?打架了?”   崇野咽了下口水,紧张地用手一直搓裤子,长这么大还真是第一次有了怕别人生气的体验。   一看他不说话,陆时郁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打架,还撒谎。”   “哥……”   崇野去抓陆时郁的胳膊,陆时郁甩开他转头就走。   崇野快步跟上去又抓他的手。   陆时郁低头看了一眼,没松开,但是也没有停下脚步。   “哥我错了,没有下次了。”   崇野叽里咕噜把来龙去脉都讲了一遍,一边讲一边观察着陆时郁的脸色。   可是陆时郁平时大部分时间都是面无表情,这就导致此时根本看不出情绪。   一直到进了家门口,崇野还在认错,“哥,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再有下次……”   “坐下。”   “啊?”   崇野被打断,怔了一会儿之后乖乖听话,坐在沙发上。   陆时郁拎着药箱过来。   那块淤青仔细看还被擦出了血丝,陆时郁怕粘上什么脏东西感染伤口,拿着棉签给他消毒,不过这次手法没有第一次那么温柔,崇野疼得眼睛都闭起来了。   他伸手握住陆时郁的袖子。   “哥,别生气了呗。”   语气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陆时郁的声音软了一些,“还有没有别的伤了?”   “没有了……”崇野也不知道有没有,但是没有感到疼。   “衣服脱了。”崇野照做,陆时郁前后检查一遍,又叫他脱裤子,最后崇野只剩下一个内.裤站在他面前。   确认没有伤之后,陆时郁才抬头看他。   “哥,原谅我这次吧,不生气好不好?”   陆时郁叹了口气。   “我没有生气。”   “我只是不想你再受伤。”   会心疼。 第十九章   “我不会不要你的”   崇野心里湿溻溻的,他看着陆时郁认真的样子,把头低下去,更觉得愧疚。   “对不起,哥。”   “好了。”陆时郁揉揉他的脑袋,“不生气了,我去做饭。”   崇野跟在他身后,像个小尾巴,他走到哪里他跟到哪里,保持着几乎只有半步的距离。   陆时郁被他逗笑了。   “我真的不生气了。”   崇野还是觉得心里不太得劲儿,他说不出为什么,只是在陆时郁说出那句话之后,心头像是……下了一场大雨之后的泥泞土地,踩一脚就要陷进去。   他把头顶在陆时郁的背上蹭了蹭,陆时郁反手拍拍他的胳膊。   “去冰箱里拿一瓶罐头,今天吃点甜的。”   “好。”   崇野用刀在瓶盖上戳了个洞,放出空气后翘起盖子,把罐头倒进玻璃碗里端上桌子。   陆时郁的菜也做好了,两个人这么一折腾,已经快要九点。   “哥,是不是耽误你做作业了?”   “没有。”陆时郁摇头,他的作业几乎在学校就都写完了,回家基本都是在刷题,总复习已经开始了,每一天都处于备考阶段。   如今已经快十一月,距离高考也不过七个多月的时间。   他心中早有了目标,只等着考上去,带着崇野一起奔赴新的生活。   崇野今天格外安静,往常都是躺在床上玩游戏或者闭目养神,今天却趴在他的桌子一角,因为下巴不敢压着,只能用脸作为着力点,肉都被挤起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陆时郁的卷子。   一堆乱七八糟的数字和符号,他看不懂,只觉得陆时郁的手很好看,字也很好看,像他的人一样。   陆时郁在他眼里是那么那么优秀的人,他甚至觉得陆时郁应该在那些所谓的贵族学校里学习,穿着西装制服一样的校服,家境优渥,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上学放学都有专车司机来接,无忧无虑地做天之骄子。   他似乎并不属于这里。   当然,也不属于自己……   崇野抬起头揉了揉眼睛,陆时郁停下笔看他,“困了?要不你先睡,我去客厅写,给你关灯。”   崇野摇摇头,脸上被压出来两道红印子,“不困。”就算困了他也早就习惯了等着陆时郁结束一起睡觉。   “哥,我能不能看看你的练习册?”   “看吧。”陆时郁把书立推给他。   崇野随便拿出来一本,很厚,封面有些旧了,也不知道陆时郁翻过多少遍。   打开第一页是陆时郁的名字,笔锋锋利大气,崇野想到自己那幼儿园小孩儿一般的字体,有些羞愧难当。   再向后翻,每一页都是密密麻麻的字迹,仔细看,每一个答案都是铅笔写过一遍之后又用黑笔写的。   题目上是红色勾画,一会儿是圆圈,一会儿是横线,明明看着很乱,却又透出来一丝工整有序。   崇野之前总觉得陆时郁学习时也是云淡风轻的,他以为陆时郁就是单纯的有天赋,不用怎么学也能取得好成绩,可是看到这样的练习册,虽然他早就不读书,不接触这些课本,也明白陆时郁曾经为此付出过多大的努力。   是啊,怎么可能有那么轻而易举的成功呢?   他这么好,他就该值得最好的。   不像自己,可能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崇野撑着没有受伤那一边的下巴,陆时郁看着他的后脑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可是对于他来说,崇野也是最好的。   他知道崇野明明比他过得更糟,却一直在很努力地擦干净自己身上的灰,去试着做他的小太阳。   所以纵使他再怎么人情冷漠,也还是忍不住对这样的崇野产生了心疼和不忍的情感。   他不是别人嘴里的混子,他把自己教得很好,只是没有人愿意去了解他,而他也把自己的好藏着掖着,只有面对让他毫无防备的人,才会心甘情愿地露出来。   陆时郁是第一个这样的人。   想着要买自行车,周末两个人就去了自行车行,陆时郁说他们一人一辆,毕竟平时上班上学不在一个方向。   全新的太贵了,崇野舍不得,拉着陆时郁去买二手的。   好多二手自行车功能都没有问题,只是看着不新了,“哥,我们可以自己回去刷漆!省一大半的钱呢!”   “钱够。”   “留着给咱俩买好吃的!就二手的吧。”   “那也行。”   陆时郁对这个倒是没什么追求,能骑就行,于是便顺着崇野了。   两个人买了一个灰色一个黑色,崇野出了门兴冲冲地绕着外面的路转了一圈,陆时郁看着他兴冲冲地回到自己面前。   “哥,我想把这玩意儿刷成绿的!”   “好。”   两个人骑着车一前一后去买油漆,耳边的风有点冻脸,但是他们都很快乐。   崇野突然张开两只手,和秋风撞了个满怀。   陆时郁在后面喊他,“小心,别松把。”   崇野于是重新握住把手。   “哥,等我工资发了,就把钱给你。”   “不用,咱俩的钱就别分那么清了,你的钱可以留着做别的。”   “那也行!”   买了油漆和刷子,崇野真的把自行车刷成了绿的,陆时郁的还是黑色的,他毕竟要骑到学校去,其他颜色太扎眼了。   两个人坐在小板凳上看着并排的两辆车,崇野给他讲,“哥,不怕你笑话,其实我十四五岁的时候才学会骑自行车。”   “正常啊,为什么要笑话你?”   “我小时候家里没有自行车,我也没机会骑,后来我爸我妈走了,不要我了。”   陆时郁突然抬起头来看向他,崇野脸上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大概对这件事早就接受也释怀了。   “我自己生活更不需要自行车了,后来帮冯正才做事,他给我配了一辆自行车,我这才学会,说起来,虽然我看不惯他,但是我毕竟也从他那里捞到些好处,从某种角度来说,有些事我要感谢他,只是并不影响我厌恶他。”   这点陆时郁赞同,有时候爱与恨确实要分开,没有什么绝对的对,也没有绝对的错。   “不过我最开始想,反正我也没有别的选择,他给我钱就够了,只要我坚持住我自己的原则,不做过分的事,没什么的,被人厌恶那就厌恶吧,我又不在乎。”   “但是后来的事你知道了,我撒谎骗他,他让人打我,被堵住的时候我就知道我是他要弃掉的棋子了,所以躺在地上我就想,好了,我又没有去处了。”   “不过我遇见你了,哥,你帮了我,当时你看起来冷冰冰的,却帮我报警,陪我吃面,带我回家,还给我消毒包扎,那时候我没想到我们的关系会发展到现在这样好。”   “想想我也挺幸运的。”   崇野往陆时郁这边凑了一点,肩膀碰着肩膀,他抬起手搂住陆时郁的肩膀,地上的影子也依偎在一起。   陆时郁的手搭在他的腿上拍了拍。   “我不会不要你的。”   只要你别不要我。 第二十章   “哥,先别动”   崇野把头搭在陆时郁的肩膀上,“那太好了。”   他说着这样的话,语气确实极平的。   像是知道梦早晚会碎一样,陆时郁不想崇野这样悲观,可是又不知道再说些什么比较合适,那就把一切交给时间吧,他会用行动来证明,他说的话都算数也都会做到。   转眼入秋,十一月末的嵩水县已经冷得与冬天无异。   陆时郁拎起崇野的牛仔裤,“不行,必须穿秋裤。”   崇野没有穿秋裤的习惯,这么多年都是这么冻过来的,家里的秋裤也只是在柜子里堆着,陆时郁却不容他反抗,把自己的秋裤扔给他。   “穿上。”   崇野识时务者为俊杰,听话地套上去,有些大。   外裤肥一点没什么,贴身的秋裤松松垮垮的不服帖穿在里面会有些不舒服。   怎么这么瘦,陆时郁皱了下眉头。   “我去给你买一条。”   “不用。”   崇野拉住他,“去我家吧,我回去取一条,别浪费钱。”   “我和你一起?”   “好。”   崇野想,这么久了,他还没有带陆时郁回过自己家,虽然他那个小房间很破,可是毕竟承载着他所有过往,让陆时郁看看也没什么。   推开门,因为太久没有住人的缘故,有些呛人,所有看得见的台面上都蒙着一层灰尘。   崇野扇了扇鼻子,回头看陆时郁,面色有些窘迫。   “哥,好久没回了,有点呛。”   陆时郁捏了捏他的后颈,像是安慰,“没关系,正常。”   崇野去找自己的秋裤,不知道堆在哪里了,翻了半天,陆时郁等他的时候顺便打量着整个房间。   很小,放眼过去,一览无余。   铁架床上铺着一层单薄的被褥,床单被罩都洗得有些泛白,除了一张床,没有多少东西,床头的柜子腿断了一个,被崇野用硬纸板垫着,窗户上封着一层塑料布,估计是用来挡风的,陆时郁只看见一排暖气,还很小,也不知道崇野是怎么在这样的家里过的冬。   他攥紧垂在身侧的手,心想以后再也不要崇野过这样的苦日子。   他要崇野衣食无忧,顺风顺水。   “哥,走吧。”   崇野出声拉回陆时郁的思绪,陆时郁抬手给他扣上帽子,接过秋裤再把崇野的袖子拉下来遮住手。   一套动作仿佛在照顾小孩,崇野有些想笑,“怎么了?我都这么大了。”   “多大也比我小。”   就是心疼罢了,心疼以前那个小小的崇野没人疼,所以在第一次站在自己家门口的时候,进都不敢进。   他总是觉得自己在所有人眼里都那么糟糕,那么差劲,生怕给别人添任何麻烦。   直到遇见陆时郁,陆时郁告诉他——你也很美好。   回到陆时郁家里,暖和多了,崇野问陆时郁,“哥,你们要什么时候才放假?”   “高三的寒假只有二十天假期,一月十八号才放假,早着呢。”   崇野大概算了一下,“那岂不是过完年就要回学校了?”   “差不多。”   崇野听着都觉得好辛苦,但是没关系,“今年过年我们都不是一个人了。”   他仰面躺在床上,已经开始想过年的事儿,“我们可以一起包饺子,哥喜欢猪肉白菜,我喜欢猪肉芹菜,那就都包一点,多做几个菜,一边吃一边看春晚,吃完还能出去放鞭炮!”   他说的这些都是他想象中的年,小时候家里穷,过年不过就是看个春晚,吃个饺子,甚至不会多做几个荤菜,新衣服也没得穿。   后来只剩他自己,过年变得没意思,而且每年那时候是家里最冷的时候,呼呼的风从窗户灌进来,小崇野就在被子里给自己缩成一团,冻得整宿睡不着,听着别人家放鞭炮的声音,一个人开着灯掉眼泪。   “哥,到时候我们再去买两件新衣服吧!要红色的!喜庆!”   陆时郁摸摸他的头,感觉崇野的头发最近好像长长了一些,没那么扎手了,“好,穿最红的。”   崇野满意地躺回去,陆时郁去卫生间烧水,回来叫他,“先去冲个热水澡吧,暖气还没热起来。”   “好。”   崇野脱了衣服钻进浴室,陆时郁家里其实已经很暖和了,但是毕竟天气摆在这,光溜溜的还是会冻得打哆嗦,崇野把衣服叠好放在凳子上的功夫,身上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搓了搓皮肤,拉上隔开洗手台和花洒的门帘,几秒之后,朝着外面喊,“哥,你来一下!”   陆时郁以为他有什么东西要拿,“怎么了?”   崇野从帘子后面探出头来,“哥,一起洗吧,暖和还省水。”   陆时郁的目光胡乱地瞟着,想到些什么,摇了摇头,“你先洗吧,太挤……”   “不挤。”没等陆时郁反应,崇野一把把他   拉进来。   说句实话,一起住了这么久,这还是陆时郁第一次看见崇野全身上下都光着。   崇野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还在催促他快点脱衣服。   都是男人!确实没什么。   可是……   陆时郁脑海里有什么想法一闪而过,他咽了下口水,抬手扯掉上衣。   因为只有一个花洒头,所以两个人不得不站得很近,崇野不知道在傻乐些什么,从陆时郁进来嘴就没合上过。   水从头顶浇下来,很快打湿他们的头发和身体。   陆时郁头发长,水流顺着湿发流进眼睛,有些泛红,他擦了把脸,把额前的头发撩上去。   离得这么近,崇野笑嘻嘻地看着他,“哥,你真好看。”   “你也是。”陆时郁仔细端详着崇野的脸,他骨相优越,所以无论从哪一个角度看都挑不出毛病,但是崇野似乎对自己的长相一直没有足够的认知,每次陆时郁夸他,他都要说——“我才没有,我不好看。”   陆时郁不想让他这样不自信。   “闭嘴,我说好看就好看。”   “好好好,哥说得对。”   崇野转过身让陆时郁帮他搓搓背,愉快地哼着歌,没有注意身后陆时郁一直紧紧攥着的拳头。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陆时郁不清楚。   但是心动一开始似乎源于心疼。   从面对面看崇野狼吞虎咽地吃面,从崇野小心翼翼与他相处,从他们分别不过一天便同时踏上去找对方的路。   那是他们认识的第五天。   陆时郁相信了,或许有的人从见面就注定要产生牵绊,那五天和五个月或者五年又有什么分别呢?   此后他们之间发生的所有都历历在目,在每一个关了灯躺在床上聊天的晚上,在每一次崇野接他放学回家的路上,陆时郁想,或许情愫就是这样偷偷发芽然后一发不可收拾地向上生长的。   “好了。”陆时郁在他的后背淋上水,热气蒸的崇野背上泛红,转过身来,脸也是红的,看着柔和了些。   他又帮陆时郁搓背,手搭在陆时郁的肩膀上,陆时郁眸色暗了一瞬,低下头盯着地上激起来的水。   崇野帮他搓好,突然伸手在他屁.股上拍了一把,陆时郁愣了一下,转过身看着崇野得逞的表情。   “嘿嘿。”   “嘿嘿什么嘿嘿。”   陆时郁抓过崇野的胳膊把人反扣在墙上,他身形比崇野大,崇野又毫无防备,这么多年打架的本事都没派上用场,被控制住动弹不得。   因为有水,声音被放大得更加清亮。   陆时郁没用太大力气,顶多和他闹着玩儿。   崇野起初还是笑着的,笑着笑着声音有点不对劲儿。   “哥,先别动。” 第二十一章   “晚上上了床再摸”   话音刚落,一声克制的喘.息。   崇野低头盯着自己戳在墙上的东西,陆时郁眼看着他的脸上蔓延出一片绯红,甚至连脖子都没能幸免。   崇野羞愧难当,早知道就不拉着陆时郁一起洗澡了,现在这叫什么事儿啊……   他怎么就这么不争气。   崇野连头都不敢回。   声音带着颤抖的不安,“哥……”   陆时郁捏捏他绷紧的肩膀,拽了一条浴巾,善解人意道,“我先出去。”   被他触碰的那一瞬,崇野猛得抖了一下。   听见陆时郁离开的脚步声,肩膀才骤然放松。   糟了。   陆时郁会怎么想他呢?好心收留他在家,他竟然……   会不会被讨厌啊。   崇野一脸生无可恋地再次打开水龙头,调到冷水那一边。   劈头浇下,里里外外都凉透了。   陆时郁在外面听着浴室里再次响起的水声,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眸色变得异常清亮。   他或许得到了一些不太确定但是很快就要浮出水面的答案。   水声停了,陆时郁坐在沙发上耐心等着。   崇野又磨蹭了十来分钟才站在卫生间门口,看见他便不走了,杵在那低着头,气氛变得有些尴尬,崇野裹得十分严实,要不是衣服不允许,估计要把脸也遮上了。   他不说话,也不敢看陆时郁的脸。   若是洗着澡起反应也没什么,主要是他这个起反应的契机实在有些……   羞耻。   两厢僵持,陆时郁勾勾手叫他。   “小野?过来。”   人在洗澡的时候本身就有些意志薄弱,大部分男生应该都在这种时候解决过生理问题,所以有点反应也正常,又不是犯了什么错。   哪怕被撞见,也不至于尴尬成这样。   所以陆时郁用自己完全理性的大脑得出他认为最准确的分析结果——崇野心里有鬼,所以在发生这种事之后不敢看他。   见崇野不动,陆时郁重复一遍。   “过来,听话。”   崇野这才一步一挪坐在他旁边,却间隔着一人的距离,空气凝固,呼吸声似乎都被放大千倍百倍。   陆时郁坐过去。   他靠上来的那一瞬间,崇野感觉到和自己身上相同的沐浴露气味灌进鼻腔。   他下意识缩紧了身子。   陆时郁揽住他的肩膀,指腹在他侧颈的筋脉上摩挲两下。   仿佛被人通了电一般酥麻,只一瞬间便贯穿全身,陆时郁看见崇野的喉结上下滚动着,吐出一个单调的字节。   “哥。”他想说点什么,但是又不知道怎么开口,于是几次欲言又止。   陆时郁看崇野实在为难,站起身来。   “好了不说了,没关系。”   就在他转身准备回卧室的时候,崇野拉住他的袖子,仰着头看他,瓮声瓮气地问:“哥,你会不会讨厌我?”   陆时郁很少听见他这样说话,甚至察觉到崇野的眼眶有些泛红。   他为什么会担心自己讨厌他呢?   明明这是每个男生都会理解的事情。   刚刚的猜想再次呼之欲出,又生生咽下去。   “不会。”   崇野的表情有些许松动。   “我怎么会讨厌小野?”   “那就好。”   崇野小声喃喃着,他放下心来,只要陆时郁不厌恶他,那其他的也就无所谓了。   可是这一个晚上他还是没办法正常和陆时郁相处,一旦对视,总是立刻偏过头去,生怕多一秒,洗澡时的画面就要反复重演。   陆时郁察觉到他的局促,所以给了他时间让他消化,没有主动与他说话。   直到晚上崇野缩在床边侧着身子准备背对着他睡觉的时候,陆时郁终于忍不住。   “崇野,过分了。”   他叫了大名,语气又变得严肃,崇野有些打怵,把被子拉上来盖住下巴以下,缓慢又别扭地转过身。   “哥……”   这已经是他晚上第三次叫了哥之后又不说话。   陆时郁也被折腾得有些烦躁,他不喜欢崇野这样小心翼翼,比刚见面时还谨慎,显得他们很生分。   他希望崇野有什么说什么,不要因为这点事情就把他隔绝开,而且这点小事根本不值得崇野这样反复自我内耗。   “想说什么?”   听出陆时郁语气冷淡,崇野心里泛慌,被子下面去抓陆时郁的手,正要开口,被用力拽了一下——陆时郁握紧他拉到了身边。   于是又紧紧靠在一起。   他试图拉开一点距离,陆时郁身上的温度让他呼吸都有些困难。   “不准动。”   崇野没见过这样不容反抗的陆时郁,虽然以前他不听话陆时郁也会严肃地告诫他,但是和现在不一样——他现在好像真的在表达自己的不爽,并且十分直白地生着气。   “我刚才在浴室……”   “不就是正常反应吗?有什么可让你这样别扭的?难道每天早上没有吗?”   实在不想崇野自我折磨,陆时郁接过话头,表面训斥,实则开导。   崇野愣了一下,雾蒙蒙的房间里,睁着眼睛看了他好一会儿。   陆时郁好像并没有多想,反倒是他心里揣着事儿所以一晚上才一直兀自烦心,倒显得心虚了。   可是——   “那我在那种情况下这样,我肯定觉得很不好意思……”   “什么情况?”   崇野抿着唇,满脸写着四个字——放过我吧。   陆时郁笑出来,伸手捞过来他的腰,在崇野微微翘起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   “这种情况?”   他转过头来,手还搭在崇野腰上不动,看似随意,实则禁锢,崇野只觉得他手心下面那一处如同烧着了一般。   滚烫。   “小野喜欢这样——对吗?”   崇野又不说话了。   陆时郁这一次没有难为他,松开手,闭上眼睛。   “睡吧。”   崇野舒出长长的一口气,正要转过去睡觉,突然想到什么,又转回来。   他也闭上眼睛,但是没有入睡的意思,这一番折腾,早就精神起来。   他觉得今天的陆时郁有些不一样。   初见时,陆时郁沉默,冷冽,让人觉得不好亲近,但是哪怕他帮了自己,身上也带着“万事事不关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气质,他是真正独立的个体,看起来与任何人都不会产生联系。   不像现在,崇野发现这一整晚陆时郁似乎都在引导他,而他丝毫没办法走到其他路上,只能顺着跟着。   他有了一种很微妙的,被掌控的感觉。   像是被一根线牵着,按照陆时郁的想法向前迈步。   无论对于他还是陆时郁,他都觉得这本应该是一件很反常的事情,可是发生的时候他却并没有觉得意外。   直到现在仔细回想,才咂摸出味儿来。   陆时郁怎么可能不知道他是因为什么而尴尬?但他却只字不提,等他亲口说出之后又做出同样的动作,并发出疑问。   这似乎都是以前的陆时郁不会做的事情,带着一丝引诱和暧昧的意味。   暧昧!   崇野被自己灵光乍现的形容词吓了一跳。   一颗心在黑暗中如同擂鼓一般强劲地跳动着。   第二天醒来两个人都当做无事发生,崇野知道,如果他再像昨天那样表现出不自在,陆时郁就真的要和他生气了。   那就没这么好哄了。   果然陆时郁也对昨晚的事只字未提,好像到了第二天,前一天就彻底翻篇了一样。   这样倒是也好。   十二月份天气越来越冷,不过年味儿却越来越重,大家都在等待着元旦,元旦之后是小年,小年结束便是年。   崇野从来没有这样期待过过年,因为今年他有陆时郁了,不用一个人缩在床上听着窗外别人家放的噼里啪啦的鞭炮。   他终于可以从旁观者,变成当局者。   陆时郁看出他距离过年越近心情越愉悦,外婆去世不足三年,按理说他是不可以放鞭炮的,但是因为不想扫崇野的兴,所以他没说,哪怕看着崇野放也是好的。   崇野高兴他就高兴了。   陆时郁放假前考了三天试,崇野比陆时郁还重视这次考试,他虽然没经历过,但是知道这是高考前最后一次期末考,一定很重要,所以他要陆时郁顺顺利利心无旁骛地去参加考试,也因此包揽了这三天的一日三餐。   他最近的厨艺进步了许多,因为是陆时郁手把手教出来的,所以味道上十分相似。   等陆时郁终于考完试放假,崇野松了口气,“哥,考得怎么样?”   “不出意外的话那应该是挺好的。”   “我哥这么厉害,才不会出意外呢,考完了就不想了,我们今天吃顿好的。”   “这几天辛苦小野,今天我做。”   “和我说什么辛苦不辛苦,见外了。”   陆时郁随手在他屁.股上拍了一下,“去冰箱里给我拿块肉。”   崇野愣了一下,瞟着陆时郁的脸色,自从上次洗澡事件之后,陆时郁没再这样过,一直到现在,崇野已经逐渐把那件事淡忘,刚刚那一下,又回想起来了。   可是陆时郁似乎只是下意识的,并没有故意。   见他不动,陆时郁回头叫他,“小野?”   “哎,听见了,要瘦肉还是五花?”   “五花吧,烀一块,你不是想蘸酱油吃吗?”   “好。”   崇野翻出肉递给他解冻,陆时郁有些不解地看他,“怎么了?突然心不在焉。”   崇野可不会说是想起了上次的事情,摇摇头,“没什么——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陆时郁给他派了几个轻松的活,崇野做完就在旁边陪他。   陆时郁扎着围裙,勾勒出劲瘦的腰,和宽平的肩膀相称,比例十分和谐且完美。   陆时郁的身材其实要比崇野好的多,崇野太瘦了,骨头上面没多少肉,看着显型完全是因为自身天生的条件比较好,骨架大撑起来的,不然看着更瘦弱了。   而陆时郁是有实打实的肌肉,他看着清瘦,脱了衣服该有的却都有,也不知道是怎么练出来的。   摸着十分舒服。   崇野这么想着,手上竟然也这么做了,连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   陆时郁做着菜,不解地看着他突然探到自己身前的手。   崇野没有要收回去的意思,快要贴上才被陆时郁腾出手来抓住。   崇野猛得回神,随即羞愧地快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想摸?”   崇野遵从本心地点了点头,很快又被理智拉回,拨浪鼓一般快速摇头。   “那是想还是不想?”   崇野被抓着手,表情有些痛苦,他是不是有病啊,好端端的他上什么手啊,鬼迷心窍一样。   说“不想”有些违心,说“想”又实在难以启齿,于是崇野选择了用沉默应对。   陆时郁笑了一下,“先去等着吧,晚上上了床给你摸。”   崇野一个大红脸,这都什么话啊……   他呆愣愣地回到凳子上坐着,他到底为什么想摸陆时郁的腹肌?   羡慕?崇拜?还是陆时郁对他无时无刻不存在的吸引?   他倾向于最后一种可能。   其实也不是今天才发现的,从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对陆时郁产生独占欲的时候,就已经有所察觉。   第一次产生这样奇妙的情感,崇野不知所措,并且怀疑自己,毕竟朋友之间可能也存在这样的占有欲。   直到一同洗澡的那个晚上,他半宿没睡,才终于想明白。   陆时郁或许并不知道那天晚上他经历了怎样挣扎的心理活动,总之最后他确定,自己对陆时郁已经不只是“朋友”那么简单了。   当他这样想的时候。   他又蓦然发觉,好像从一开始他就没有用“朋友”这个词形容过他和陆时郁的关系,因为总觉得“朋友”还差一点。   陆时郁的声音拉回了他的思绪。   “小野,吃饭。”   “好。”   陆时郁观察着他的表情,状似无意地提起,“我总感觉你有话想跟我说。”   崇野抬起头,停下手下夹菜的动作。   “啊?啊。”是有,但是或许现在不是时候,但他也没有否认,半开玩笑,“我怎么什么都瞒不过你?”   “因为我最了解你。”   所以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你要说什么。   就算你不说,我也会说。 第二十二章   “崇野,老实点”   陆时郁的沉默寡言并非天生,是受到妈妈和外婆的影响之后才逐渐将自己封闭起来。   他早熟,却也没办法做到对亲人去世这件事接受良好。   淡然只是表面,对于十几岁的他来说,慌乱和不知所措才是真的。   办好外婆的丧事,来吊唁的亲戚走了个干净,其实来得不多,但是都离开之后,院子里瞬间变得空旷起来。   他站在院子里觉得自己孤立无援,仿佛被全世界抛弃,丢进一个密不透风的角落。   直到崇野出现,撕开了他缚在身上的茧,所以现在的他或许更接近他本来的样子,是崇野把他还给了他自己。   他一向是目标明确的人。   他知道他喜欢崇野,所以他想得到崇野。   今天放假,所以陆时郁吃完饭可以不用先写作业。   天气已经很冷了,昨天刚下了雪,今天被来来去去的人踩得光滑紧实,月光下粼粼发亮。   崇野穿上外套,看着窗外,“哥,我突然想——骑车出去逛逛。”   陆时郁没有问他为什么,哪怕这种冷天并不适合出去骑车,但是他好像永远都会在第一时间答应下来,无论崇野要什么。   他给崇野扣上帽子,又拿了一副棉手套。   “不用。”   崇野推脱着。   陆时郁抓着他摆动的手,温声道,“听话。”   于是崇野就不动了,他对这样的陆时郁毫无抵抗力。   给他拾掇好,陆时郁也穿好衣服,“走吧。”   这么晚大街上没有多少人了,不过还有裹着军大衣的大爷在卖糖葫芦和烤红薯。   两个人刚好路过,崇野偏头看着,速度减慢一些,却没有停下。   他没说想吃,但是陆时郁感觉到了。   陆时郁掉头,“想吃就买。”   崇野有点不好意思,“小孩子才吃这些呢。”   话这么说,目光已经黏着在鲜红的山楂果上了。   “哪有这样的说法,选吧。”   崇野在圆果和扁片之间犹豫着,陆时郁掏了钱,“大爷,一样一个,再要两个烤红薯吧。”   “喜欢就都要,不用选。”   陆时郁把裹了糯米纸的冰糖葫芦递给崇野,崇野还没吃,就觉得心头有些酸涩,没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一两串冰糖葫芦可能也花不了多少钱,但是陆时郁的话让他觉得——   他在被爱着。   崇野单手推着车,另一只手拿着糖葫芦。   “哥,你不吃吗?”   陆时郁不喜欢吃太甜的,所以摇了摇头。   但是崇野觉得好吃,就想让他尝尝,好吃的东西要两个人才觉得有意思。   他没想太多,把手里那一串递过去,“哥,你尝一口,就一口,可好吃了。”   陆时郁愣了一下,看着被冰糖包裹着的山楂,和崇野戴了手套之后显得有些莫名可爱的手。   “啊,这个我吃过了,哥,你吃这个。”   崇野反应过来,手缩回去要换一个,却被陆时郁捉住手腕,力道有些重,崇野人都跟着往他那边凑了一些。   陆时郁咬下一个山楂,冰糖化了,没有刚刚那么硬,有些粘牙,果肉又酸又甜,酸更多点,让人想要揪起眉头,不过味道还不错。   崇野拿回糖葫芦,低着头摸了摸耳朵,将近零下二十度的天气,竟然有点发热。   陆时郁吃了他吃过的东西。   陆时郁吃了他吃过的东西。   陆时郁吃了他吃过的东西!   他一直觉得陆时郁这样性格的人是不会喜欢和别人做这样亲昵的事情的,因此当发生在他自己身上,他心里便产生了一种十分隐秘的快感。   烤红薯很烫,挂在把手上准备拿回家吃,崇野消灭掉两根糖葫芦,两个人继续沿着马路慢悠悠地骑着车。   说实话,大冬天的晚上出来骑车这件事听起来多少有些荒谬,但是有人陪着,再荒谬的事情好像也会变得愉快。   不然自己怎么会这样开心呢,崇野想。   再往前走就只有他们两个了,天地之间是独属于他静谧的天地。   “哥,我好快乐,想做什么就能做,还有你陪着我,真好。”   “我会一直这样陪着你。”   “我也会!”   十九岁的崇野在心里坚定道,这是他最想实现的愿望。   八点多的时候飘起了小雪,陆时郁和崇野往家骑,雪越下越大,打在脸上有些疼,衣服上缀满了细密洁白的雪花,伴随着冬日的风,格外冻人。   两个人骑太远了,路滑又不敢速度太快,等到了家,睫毛上都挂着冰渣。   在门口的地垫上蹭干净鞋底,冷不丁面对面,崇野突然笑起来,他脸吹得红红的,陆时郁估计自己也差不多。   崇野一直在笑,不知道笑些什么,陆时郁看着看着,也觉得想笑了。   他伸手捧住崇野的脸,原本想感受一下温度,结果自己的手也一样凉。   他赶紧拿下来,又被崇野抓住搓了搓重新按在脸上。   也不说话,就“嘿嘿”傻乐。   陆时郁很认真地看着他,拇指指腹在他脸上很轻很轻地蹭了两下,像是捧着什么易碎的宝物。   崇野的笑容突然僵住,握着陆时郁手的手指下意识地缩紧。   气氛变得粘稠。   他们保持着这样看起来有些奇怪的动作,不约而同地思索着接下来应该做些什么,可是最终谁也没动。   半晌之后,陆时郁才抽回手,“我去烧水,洗澡睡觉吧。”   崇野看着他的背影,身量很高,肩膀很宽,让人觉得很有安全感,连他这样从小就万事靠自己的人都想要去依赖了。   陆时郁让他先去洗,自从那一次意外之后,不管时间多紧张他们都会错开洗澡。   这是他们心照不宣达成的共识。   崇野洗澡的时候陆时郁忙活着插上电褥子,又换了一个更厚一点的被,等崇野光溜溜从卫生间跑出来的时候,被窝里已经十分暖和了。   他钻进去,很快冰凉的手脚开始回暖,他睁着眼睛,盯着头顶灯泡泛出来的光晕,过了一会儿感觉眼前有些模糊,他揉了揉眼睛,松开手的时候看见陆时郁一边擦头发一边进来。   他掀开被子,“哥,快进来。”   “好。”   检查了一下门窗有没有关紧,陆时郁进了被窝,他身上还冒着冷气,和崇野隔开了距离,缓了一会儿,才伸手去抓崇野的手。   崇野被他带着,把手探进了他的衣服里面。   下一秒崇野摸见了他紧实的肌肉。   陆时郁淡淡吐出两个字,“摸吧。”   他闭上眼,崇野侧过身子,手心在他腹肌上蹭了蹭。   手感真好,肌肉下面好像蕴含着蓬勃的力量。   崇野用手指描摹着陆时郁肌肉的轮廓,从上到下,从左到右。   陆时郁喉结滚动,手下骤然攥紧床单,他有点后悔让崇野摸了,因为崇野的手极其不老实,很多次都快要触及到他胸肌的边缘,他就会下意识屏住呼吸,等崇野手挪下去才松口气,可是挪下去又好多次险些碰到关键部位,一口气又重新提上来。   偏偏始作俑者还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多么不安分,摸得欢快。   陆时郁咳了一声,似乎在向下压制着什么,声音也因此变得有些低沉嘶哑。   “崇野。”   “嗯?”   “老实点,别乱动。”   崇野似乎快要睡着了,迷迷糊糊地哼了一声,更是让陆时郁心头摇曳。   他偏头看过去,也不知道崇野有没有听明白,不过过了一会儿,搭在自己肚子上的手确实安静下来。   陆时郁睁着眼睛,长长舒出一口气,把崇野的手握进手心里,一根一根手指扣上才满意地入睡。   第二天早上崇野半睡半醒地睁开眼,窗帘遮光性很好,房间里还是昏暗的,他觉得时间还早,于是重新闭上眼睛,两个人的手仍然牵着,手心接触的地方有些潮湿。   崇野意识还没清醒,顺着两个人握着的手用了下力,靠在了陆时郁身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了。   他这一靠把陆时郁靠醒了,陆时郁睁开眼就看见一个贴在自己肩膀上的脑袋,以及崇野安静的睡颜。   扑在颈间的鼻息均匀平稳,陆时郁抬起手,犹豫片刻之后把崇野搂进了怀里。 第二十三章   “哥保护我”   一场回笼觉,陆时郁先醒过来,崇野还安安静静躺在他怀里,似乎睡得很舒服,嘴唇的弧度微微向上抿着,陆时郁勾起被他压住的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崇野就着他的动作蹭了蹭,不过并没有醒,他没忍心叫醒崇野,私心也希望可以多保持一会这样的姿势。   他看着崇野的侧脸,趁着崇野睡觉,才有这样的机会不遮不掩目不转睛地盯着。   直到崇野醒了,伸手揉揉眼睛,等着自己眼前恢复清明,才发现躺在陆时郁身上,陆时郁摸摸他最近变长了一点的头发,“醒了?”   刚刚睡醒时的声音有些模糊,崇野点了下头,“哎哥,我怎么睡到你身上了?”   他对自己主动靠上去的事情忘得一清二楚,“给你压麻了吧?”   崇野正准备坐起来,陆时郁手一扣把他压回去,“没有,躺着吧。”   崇野被重新抱在怀里,他想说其实他已经不困了,不用再躺着了,但是闻到陆时郁身上淡淡的沐浴露味道,还是没舍得起来,手指搭在陆时郁身上抓了抓。   “哥,就快过年了,我们是不是需要准备年货了?”   “嗯,这两天有空我们就去买。”   “好。”   崇野的肚子突然“咕噜”叫了一声,他不好意思地挠头,“有点饿了。”   陆时郁松开手,“那起来吧,我去给你做饭。”   崇野跟在他身后,“吃什么?”   “馄饨?”   “可以!”   冰箱里的馄饨是上次两个人一起包的,当时包了好多,冻上了一部分。   崇野在那之前不会包,陆时郁就在一旁教他,但是他不得要领,包出来的馄饨歪歪扭扭奇形怪状,陆时郁笑着看他,“没事,什么样子都能吃,随便包。”   再拿出来的时候,还能认清哪个是崇野的作品,崇野手心里托着那个小馄饨,笑得肩膀都在抖,“好丑。”   陆时郁回头看一眼,“不丑,多可爱。”   吃过馄饨,陆时郁把碗筷收拾好,把外套递给崇野,“走吧,我们去买烟花。”   一听这个,崇野就兴奋起来了,衣服还没穿好,就着急向外跑,陆时郁拎着他帽子给他揪回来,帮他把拉锁拉到下巴下面,“多大了,这么冷不知道穿好衣服?”   “这不是有哥会帮我吗。”   崇野嬉皮笑脸,陆时郁垂眼看他,心想如果可以,他倒是希望崇野可以一直对他说出这句话。   崇野没放过烟花,到了烟花爆竹店,兴奋的心情不亚于几岁小孩,陆时郁站在他身后,把他看过摸过的烟花都拿了一个,毕竟是两个人的第一个年,奢侈一点也没什么问题。   他要崇野开心,这比什么都重要。   最后两个人抱着大包小包的烟花,还有砂糖橘和酥心糖回了家,陆时郁把烟花放进杂物间,回到客厅看见崇野剥好了一排的橘子摆在茶几上,“哥,好甜,你快尝尝。”   陆时郁晃了下手,“脏。”   崇野凑过去,“那我喂你。”   橘子很小,一口一个,陆时郁低头接过来,崇野察觉到自己的指尖好像碰到了他的舌头,很湿很软,陆时郁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但是崇野心里像是刚打开的汽水一样,冒出细小的气泡,然后噼里啪啦地炸裂开,只剩下满心的甘甜。   他坐回沙发上,脸上又有些发烫,他最近总是这样,很容易就脸红。   要放在以前,他是绝对不会相信有一天他会产生类似于——“害羞”的情绪的。   年是在崇野的期待中到来的,这天他醒得格外早,甚至天都还没亮。   他一睁眼就晃醒了陆时郁。   “哥,过年了过年了!”   陆时郁睡眼惺忪,“几点了?”   崇野看了一眼时间,“四点半!”   说完他就意识到这个时间有点太早了,吵醒陆时郁睡觉似乎不太礼貌,他有些愧疚。   “啊哥,对不起,我太兴奋了。”   陆时郁呼出一口疲倦的气,闭上眼睛,手在空中抓了两下,捞到崇野的胳膊,用力一拉,崇野猝不及防倒在他身上。   陆时郁侧身环住他,“再睡一会儿,小野。”   崇野收回本来要说的话,一张脸贴在陆时郁的胸口,脸又红了一片,喉结紧张地滚动两下,最后老老实实不动了,他承认,他喜欢这样被陆时郁抱着。   再睁眼是被窗外的爆竹声吵醒的,崇野这次看好了时间才从床上弹起来,“哥,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小野。”   陆时郁把手递给崇野,崇野拉着他起床,陆时郁的脸倏地凑近,近到暖烘烘的呼吸都要扑在他脸上,崇野突然僵住,肩膀绷起来,陆时郁的眼睛在他的唇上停留片刻,就在他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之后,陆时郁才撤身离开。   “去洗漱。”   崇野闷闷地“嗯”了一声,他的直觉告诉他,陆时郁好像在撩他,没错,就是在……撩他。   那些若有若无的靠近和点到即止的触碰似乎都在表达些什么,但是他不敢确认,他怕一切都只是他的猜想。   崇野呼出长长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一些,才下床跟着陆时郁去洗漱。   过年就要有年的意思,早饭都比平时更丰盛。   两个人一边吃一边商量着年夜饭要做些什么。   “多做几个菜吧,吃不完也没关系,好好过个年。”   “好,那我们做八个!”   “没问题。”   陆时郁又在崇野碗里放了一个肉包子,外婆走了之后,他对过年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但是现在他坐在这里,却意识到原来过年最重要的不是“年”本身,而是可以一起过年的人。   比如现在,崇野坐在他面前,他便开始期盼以后的每一个年都能是他们两个陪着对方。   吃好早饭,崇野从衣柜里翻出新衣服,这是前两天两个人一起去服装店买的红毛衣,他和陆时郁的是一样的。   买回家他一直不舍得穿,好生放在衣柜里,每天晚上都要对着衣柜看一看,今天终于宝贝似的拿出来了。   崇野换好衣服,对着镜子前前后后照了好几遍,去客厅找陆时郁,“哥,好不好看。”   他眼睛里闪着期待的光,陆时郁伸出手半捧着他的侧脸和下巴,“当然好看。”   崇野推着他的肩膀去卧室,“快,你也换上。”   陆时郁听他的话换上新毛衣,两个人站在一起,穿着一样的衣服,崇野更加直观地感受到他和陆时郁的身形差距,这么看,他好像确实有点瘦了。   “我以前都没感觉你比我壮这么多的。”   说起来有点好笑,他这个天天打架的混混肌肉竟然还没有陆时郁这个好学生的多。   “壮点不好吗?”   陆时郁勾住他的肩膀。   “可以保护你。”   尾音压低,陆时郁转过头来,崇野从镜子里看见他盯在自己脸上专注的目光,点了点头。   “好,哥保护我。”   陆时郁看着他变得有些潮湿的眼睛,怕崇野觉得不自在,假装没有发现,他知道这种话放在以前一定都是崇野对着别人说的,而崇野,无论什么事都只能靠他自己。   不过没关系,以后他可以做崇野的依靠。   而崇野,也会是——   他的崇野。   他们从中午就开始包饺子准备年夜饭,八个菜,有荤有素,两盘饺子放在中间,桌子都快不够用了。   “饺子里面放了硬币,吃的时候小心点。”   崇野搓搓手,一时之间都不知道从哪下筷子,全是他爱吃的。   饺子包了两种馅,崇野一口一个,斯哈斯哈地抽着气。   “真好吃真好吃。”   “烫,慢点。”   陆时郁把饺子扒拉开,这样凉得快一些。   电视里放着春晚,崇野被小品逗得捧着碗笑,“以前怎么不觉得这么有意思?”   可能是因为往年他都没心思认真看,今年格外高兴,所以一切都觉得美好起来,   他又夹了一个饺子,蘸上酱油和醋塞进嘴里。   突然咬到了什么硬物,崇野愣了一下,从嘴里拿出硬币,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陆时郁。   “哥!我吃到了!”   “这是好彩头,说明以后我们小野都会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   过后很多年,崇野都以为那天的饺子里有两颗硬币,所以他知道他一定会吃到,不过真的吃饭的时候还是会觉得那天的自己足够幸运。   但是其实,陆时郁只放了一颗进去,在崇野的那盘饺子里。   他想把所有的福气都给崇野,连同自己的那一份。   崇野吃撑了,倒在沙发上打着饱嗝,接下来的环节就是他最期待的了——放烟花。   他一股脑把烟花都抱出去,放在院子里,点燃引线,又跑回陆时郁身边。   数秒之后,听见空气被划破的声音,各色烟花在夜空中争先恐后地绽放,崇野仰头看着,鼻尖冻得通红。   他看烟花,陆时郁看他,崇野的眼睛里似乎有星星,而陆时郁眼里的星星,是他。   连续放了三个烟花,崇野又点了几个鞭炮,回头叫陆时郁,“哥,一起呀?”   陆时郁摇摇头,“你来吧。”   崇野做什么都觉得要和他一起才有意思,过来拉他的胳膊,“不要,我要一起。”   陆时郁推不过,这才告诉他,“外婆去世不到三年,我还不能放。”   崇野的笑容僵了一下,陆时郁以为是扫他的兴了,道歉道,“对不起啊小野——”   崇野一拍脑袋,打断他,“是我该说对不起,我都忘了这件事了,还一直吵着要放烟花。”   他没有亲人了,自然想不到这种礼节,但是他每次提这种事的时候,陆时郁是不是也会觉得很难过啊。   陆时郁不想他有心理负担,“没关系,你放你的,我看着。”   崇野把剩下的烟花爆竹都收起来,认真地摇摇头,“不放,哥,你的外婆就是我的外婆,你不放,我也不能放。”   在我眼里,你已经是我家人一般的存在了。 第二十四章   “我说我有喜欢的人了”   年过完没几天,陆时郁就开学了,这是他高中的最后一个假期,紧张并且短暂。   寒假为了陪他,崇野和网吧老板商量着能不能给他也放几天假,反正过年前后也要停业的,耽误不了几天,老板很爽快,替他顶了几天的班。   现在陆时郁开学,他也要回去继续工作了。   崇野钻进吧台里面,从柜子上拿出一根棒棒糖,目光在旁边的烟盒上停留片刻,最终还是没有把手伸过去,他已经很久没有抽过烟了。   崇野不记得他是从什么时候学会的了,但是那时候他年纪还不大,可能是知道他那个没良心的爸妈都死了之后吧,反正真的抽了很多年,他曾一度觉得,他这辈子都离不开烟了,难受的时候抽烟,高兴的时候抽烟,无聊的时候抽烟,觉得自己无聊的时候抽烟,烟似乎是他情绪宣泄的唯一出口。   可是现在,竟然真就这么平平淡淡地戒掉了。   连他自己都是突然意识到这件事情的。   刚过完年,小孩子大多拿到了压岁钱,又还没开学,所以网吧一开门,就挤了很多人,竟然还有需要排队的。   崇野第一次见这么多顾客,忙得颠三倒四的,不断有人上机下机,中午吃饭都没空出时间,潦草地啃了两口面包就算对付完了。   一直到晚上,竟然忙得有点胃疼,来换班的   男生和他打了个招呼,崇野急急忙忙去买了几个包子,在路上啃了两个才觉得胃里舒服一些。   回家做了饭,去学校接陆时郁。   听见放学铃声,崇野张望着寻找陆时郁的身影,虽然也是一眼就看见,却发现今天的陆时郁很不一样——他穿了西装。   西装外面套了今早崇野亲手披在他身上的大衣。   好帅……   好像还做了发型,露出光洁的额头,崇野一时之间盯着出了神,直到陆时郁站在他面前刮了一下他的鼻梁才反应过来。   “愣什么神呢?”   崇野咽了下口水,“哥……好看。”   他感觉自己现在的表情可能有点痴汉,可是他第一次看陆时郁这样穿,着实有些挪不开眼。   陆时郁被他逗笑了,在他头上用力揉了一把,“回家。”   前几天他给崇野剪了头发,现在又是清爽利落的寸头了,有点扎手,但是陆时郁很喜欢摸。   崇野抓着他的袖子,目光仍然黏着在他脸上,“哥今天怎么穿西装了?”   “今天高三办了一个开学典礼,我作为代表讲话,所以换了一套衣服。”   崇野上下端详,发自内心但是词汇量匮乏地评价到,“好看。”   陆时郁搂着他肩膀把人扣过来,躲开一个井盖。   “看路,别看我了。”   崇野终于把头转过去,但是陆时郁的手却没有再松开。   “晚上想吃什么?”   “火锅好不好?”   “好,那先去买菜吧。”   崇野早就想吃火锅了,天气预报说晚上有雪,窗外飘着小雪,窗内两个人围着热气腾腾咕噜冒泡的火锅,想想就已经觉得幸福了。   买了羊肉、蔬菜、丸子、蘸料底料和其他配菜拎回家,崇野从厨房里抱出电锅烧水,陆时郁在把买回来的食物洗好装在不同的盘子里。   崇野咬着筷子等着水开,陆时郁拿过他的碗挤上蘸料,听到水开“咕嘟咕嘟”的声音,崇野掀开锅盖,一股热气蒸出来,熏得视线都有些模糊。   崇野把肉和菜都倒进去,锅里满满当当,水都快溢出来了。   没一会儿,就闻见羊肉的香气。   红色的肉变成白色,卷成一团,肥瘦融合,崇野看着陆时郁,“哥,熟了吗?”   陆时郁试了一口,崇野期待地等着。   “熟了,吃吧,但是丸子还要等一会儿,飘上来就能吃了。”   陆时郁一边说一边在他碗里堆了厚厚的肉,崇野抓住他的手,“哥,你也吃,不要只给我。”   两个人互相夹着,手绊在一起的时候突然笑了。   “我们这么客气干什么!”   只不过是都想把好的给对方罢了。   吃过火锅,整个客厅都是火锅味道,陆时郁把自己和崇野身上穿着的衣服扔进洗衣机里。   “你先去卧室,我把客厅的窗户打开放放味道。”   “好。”   崇野回到卧室,看见床上陆时郁换下来的白色衬衫。   他还没穿过白衬衫呢,有点好奇自己穿会是什么样子。   犹豫了一下,小心解开扣子套在身上,从镜子里看,不知道是因为陆时郁的尺码比他的大所以有些不合身还是什么其他原因,他觉得他穿上就没有陆时郁那么好看。   陆时郁刷了碗进来看见他,崇野转过身,“哥,还是你穿好看,我穿有点丑。”   “不丑。”   陆时郁的眼神在崇野身上逡巡,最终停留在光着的两条腿上。   很直很长,没有明显的肌肉,但是足够匀称,崇野体脂率很低,肉都是十分紧实的,虽然不白,但是肤色均匀,透着健康的美感,脚踝骨明显,窝出两个漂亮的凹陷。   白衬衫遮盖之下内/裤若隐若现,陆时郁伸手掐了一把,别过眼睛,“把裤子穿上,冷。”   “好。”   崇野换了衣服,把衬衫给陆时郁叠好。   “哥还什么时候会穿西装?”   “不知道,毕业典礼吧。”   “毕业典礼我可以去看吗?我听说是可以去看的。”   “可以,每个学生可以请两位家属,我带着你就够了。”   “那我一定要去参加。”崇野坚定道,因为他是陆时郁最亲近的人了。   这时候的崇野只是觉得穿西装的陆时郁赏心悦目想多看几眼,却不知道后来,他每天都能看见这样的陆时郁,然而那一身贵到他一辈子都不敢想价格的西装,时刻提醒着,他和陆时郁是处在两个世界的人。   从“哥”到“陆时郁”。   陆时郁变成他想触碰却不敢轻易触碰的人。   时间过得很快,崇野工作几个月,也攒下了一笔钱,他每个月都会给陆时郁生活费,可是陆时郁从来没有收过,后来他就偷偷把钱塞在陆时郁的钱包里,但是最终都会被陆时郁发现然后还回来。   他后来也不坚持了,想着等陆时郁过生日送他一个好一点的礼物。   眼下距离陆时郁的生日剩下不足十天,天气也开始回暖,他和陆时郁在夏天的末尾相识,一起度过秋冬,如今又迎来春天。   崇野已经想好了带陆时郁去哪里过生日,不过在那天之前他都准备保密。   陆时郁和他一样,似乎对过生日这件事态度十分淡然,但是崇野还是很用心在准备了。   他想让陆时郁的二十岁的生日特别一些,就像陆时郁给他过生日那样。   而且还有不足两个月的时间就要高考了,陆时郁最近每天都要凌晨才睡。   他总是让崇野先睡,但是崇野不想,他不看电视,也不玩手机,就抱着膝盖缩在被子里,坐在床上安安静静地陪着陆时郁,陆时郁学多久他就陪多久,等陆时郁结束之后再一起洗漱睡觉。   他想如果他陪着,陆时郁也就没有那么无聊了,虽然陆时郁做题的时候也很少有空闲和他说话,都是在不停地写不停地算。   正好借着过生日,也能让陆时郁放松一下。   这天的晚饭做得简单,所以他提早一些到了学校门口,蹲在石头上,崇野盯着地上冒了头的杂草,胡思乱想着。   不知道陆时郁要去哪所大学,他在网吧的时候用电脑查了国内哪些大学最好,他对陆时郁的成绩没有精准的概念,不过他相信以陆时郁的能力一定都可以考上。   只是无论是常平市还是宁江市,又或者绿源市,都是他只在天气预报上听过的城市,他知道那是繁华的一线城市,遍地都是高楼大厦,宽阔的街道上车辆川流不息,还有他从来没坐过也没看过的地铁。   一想到要过那样快速又忙碌的生活,他就忍不住觉得胆怯,可是陆时郁以后就会属于那里吧。   他不知道他凭借着初中文凭能不能适应那样的生活,他怕他没有文化没有见识,什么也不懂,而陆时郁上好大学,找好工作,踏入上流社会,接触顶层人士,那时候的他,会不会开始嫌弃自己了呢?   人都是会变的对吗?   他不知道。   一切都是未知的,而最让他无力的是,陆时郁要一直向前走,而他恐惧向前,恐惧离开嵩水县这个他从小长到大的地方,恐惧接触新的环境和事物,恐惧自己被社会抛弃。   崇野叹了口气,一抬头看见陆时郁,他正准备抬手打招呼,看见陆时郁身边还跟着一个女生。   崇野手落下去,看见女生双手拿着一个信封,递到陆时郁面前。   她说什么崇野听不见,但是这幅场景他也能猜的到,女生大概是在和陆时郁表白。   崇野把手伸进兜里,没有凑过去,就站在那观察陆时郁的反应。   他一向对什么事情都很冷淡,比如现在,陆时郁面无表情地站在矮了他一头的女生面前,并没有接过那封信。   旁人可能看不出情绪,但是崇野一看他不经意间揉一下眉心的动作,就知道他现在一定急着要离开,但是还要保持着基本的礼貌。   意识到自己比别人更了解陆时郁之后,崇野不禁有些想笑,不仅如此,他也见过陆时郁更多的表情,他知道,那是别人见不到的陆时郁。   “陆学长……我是真的喜欢你,从我高一看见你演讲的时候就喜欢了,为了离你近一点,我努力考到年纪前五,你比我大一届,我只能尽力和你考一个大学,但是我不知道我可不可以。”   “眼看着你快毕业了,我怕以后我都没有机会说,所以今天才来打扰你,陆学长,可以和我在一起吗?”   女生的手和声音都在发抖,陆时郁有些头疼,不知道该怎么拒绝才能让对方不那么尴尬,并且不伤到自尊心。   但是他真的不会迂回,不如直接说明。   “我很感谢你可以喜欢我,但是我有喜欢的人了,你很优秀,一定会找到比我更好的人的,我对我的喜欢很坚定,我相信你也不希望你喜欢的人是个轻易就动摇感情的人对吗?这样对你也是不负责的。”   陆时郁很少在学校里说这么多的话,但是纵使他再人情冷漠,也没办法生硬地拒绝一个鼓起勇气忐忑地把一颗心捧在她面前的女孩子。   女生眼圈有点泛红,她把信收回去,笑着说,“好,学长!没关系,只要说出来我就不遗憾了!祝你以后前途似锦,可以和你喜欢的人在一起!”   “你也一样,不用把我当成目标,因为你一定可以做到比我更好。”   陆时郁说完这句话才转身离开,女生凝视着他的背影,看他走向了另外一个男生。   崇野扬扬下巴,“哥被表白了?”   “嗯。”   陆时郁应了一声。   “以前也有很多吗?”   陆时郁摇头,“没有,这是第一个。”   崇野心想喜欢陆时郁的人应该很多,但是估计都不太敢和他说。   “你拒绝了吗?”   “当然拒绝了。”   “哦,怎么拒绝的?”   到这句话,陆时郁终于迟钝地察觉到,崇野的话里似乎透露着一丝丝酸意……   陆时郁看他,握住他有些凉的手放在手心里捂了捂。   “我说我有喜欢的人了。”   崇野一回头,对上陆时郁格外认真的眼睛,他猛得转过头来,被握住的手指像被电了一般抽动了一下,手和脸都迅速升温,随即耳边仿佛有人在擂鼓一般轰隆响动。   半晌之后崇野才意识到这似乎是他剧烈的心跳。   陆时郁说他有喜欢的人了?那他为什么要这么看着自己?他喜欢的是自己吗?是吗是吗是吗?那他怎么不告诉自己?他会告诉自己吗?他什么时候才告诉自己?   崇野别过头去咳了一声,心里无数个问题,嘴上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反过手来握住陆时郁的手掌,陆时郁似乎觉得不够,把手指缓慢探进他的指缝,然后这一路到家都没有再松开。 第二十五章   【回忆结束】“陆时郁,我想抱抱你”   陆时郁过生日这天刚好是周五。   所以可以晚睡,并且第二天也不用早起。   正好方便崇野给他按照计划给他过生日。   崇野和老板请了一天的假,准备去隔壁市给陆时郁买一块手表。   大巴车要坐两个半小时,下了车是完全陌生的环境,比嵩水县要先进,也更繁华,这是崇野从小到大出得最远的门,他以前甚至没有离开过嵩水县。   崇野转了两圈找到车站的出口,从兜里掏出一张纸,上面记着他提前在网吧里查的路线,他怕纸丢了,一路上一直攥着,拿出来的时候皱皱巴巴的。   走了将近一个小时,他才找到那家店,透明玻璃窗,从上通到下,崇野咽了下口水,在门口呆呆站了五分钟才敢进去。   “您好先生,您要买什么?”   崇野低着头顺着柜台仔细看过去,“稍等一下。”   “好的。”   过了好久,他才终于作出决定。   “这个吧。”   一块表很贵,顶他很久的工资,可是一想到是给陆时郁的,他就觉得多少钱也值得了。   给自己买可能不舍得,但是给陆时郁买是舍得的。   “可以帮我包装一下吗?”   “好的先生,稍等。”   崇野被一声声“先生”叫得头皮发麻,他哪里受过这样的待遇啊。   “包漂亮一点。”   小心翼翼接过售货员手里精致的包装袋子,崇野珍惜地抱着,饭都没吃就又坐着大巴车回到嵩水县。   他把礼物放好,布置准备给陆时郁过生日的场地。   其实是他的秘密基地——他家房后有一条小路,沿着小路一直走,大概十几分钟可以看见一个废弃的食品加工厂,三层的办公楼上是一个天台,不知道谁在这里搭了个棚子,自从加工厂废弃之后也没有人用了。   崇野偶然发现晚上坐在这里看星星很漂亮,并且无人打扰,于是后来他难过了高兴了找不到人说话都会来这里,那时候没有陆时郁陪着,他就趁着天黑拎着一提啤酒沿着楼梯爬上去,一坐坐一宿。   夏天听着蝉鸣,拍打着胡乱飞着的蚊虫,冬天穿得厚厚的,在雪地上踩下一个又一个脚印,通常到第二天就会被新的雪覆盖,好像谁也没来过。   现在他想把陆时郁带到这里,好像在自己的世界里对着陆时郁敞开了一扇门,并说,“欢迎光临。”   距离陆时郁放学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崇野把自己买来的气球挂在棚子上。   他以前都没见过这种数字和字母形状的气球,还是去买蛋糕发现蛋糕店里挂着这样的气球,便买了回来。   崇野还去饭店点了菜,是两个人在家里做不出来的那种,除此之外,他还买了啤酒放在地上,刚开春,即便是常温也透心凉。   不知道陆时郁会不会喜欢喝,如果不喜欢他就自己喝好了,虽然他的酒量也算不上太好。   最后摆上两个凳子,崇野心满意足地看着气球和桌子上满当当的食物,才跑下去接陆时郁。   平时这里就没有人来,也不用担心东西会丢。   陆时郁今天早上上学骑了车,崇野也骑车去接他。   “哥!”   “今天怎么看起来这么高兴?有什么开心事儿了?”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真的很相似,都是能把自己生日忘了的人。   “一会儿?”   “和我去个地方。”   崇野神秘兮兮地在前面带路,陆时郁没有多问,跟在他身后。   路过陆时郁家门口,又路过崇野家门口,路越来越狭窄,崇野知道陆时郁路不熟,所以骑得慢了一些。   几分钟之后,崇野把车停在路边。   “怎么来这里了?”   陆时郁跟着他上楼,崇野还在卖关子,直到陆时郁看见金黄色的气球。   ——20岁生日快乐。   “哥,生日快乐。”   陆时郁愣了一下,转过头来,看见崇野兴奋又期待的表情。   “谢谢小野。”   他张开手,崇野抱住他。   这是他们第一次——这样正式地拥抱,崇野听见自己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几乎震耳欲聋,天气还有些凉,胸膛却是热的。   崇野不知道他们抱了多久,只是在最后他发觉,重叠在一起的似乎是两道心跳。   他附在陆时郁耳边又重复了一遍,“哥,生日快乐。”   “你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   “我以前常来。”   两个人相对而坐。   崇野打开外卖盖子,他特地要了保温的袋子,所以现在菜还是热的。   他举着两瓶酒看着陆时郁,“哥能喝吗?”   “能。”   陆时郁接过来,起开瓶盖,白色泡沫冒出来又缓慢消去,碎成一个一个细小的气泡。   啤酒的味道在空气中逐渐蔓延开。   崇野举着瓶子和陆时郁碰。   “这里以前就是我的秘密基地,我总是一个人过来,开心了来,不开心了也来,喝点啤酒再随便吃点东西,第二天就觉得什么事也就过去了。”   “自从它荒废之后,除了我还没有见过别人来这里,所以它就像独属于我的小世界一样,现在我邀请你来。”   来这里,也来我心里。   崇野把包装袋子递过去。   “哥,打开看看。”   陆时郁光看牌子已经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了。   他知道这有多贵重,下意识就想要还回去,但是崇野预判了他的反应,握住他的手腕。   “收着,不然我要不高兴了。”   “这太贵了。”   崇野托着下巴,“没关系啊,我自己能赚钱了,给哥花,就像你也舍得给我花一样——你试试。”   这块表崇野挑选了许久,是他最喜欢的一块,也不知道陆时郁会不会喜欢。   他有些紧张地盯着陆时郁扣上表带。   黑色表带搭配骨感的手腕,崇野觉得这表就是为了陆时郁而设计的一样。   他捧着陆时郁的手,连连道:“真好看真好看,哥你喜欢吗?”   “喜欢。”   陆时郁认真地看着他,眼神舍不得移开半分。   不只是喜欢手表,更是喜欢你啊。   “喜欢就好。”崇野把蜡烛插,在蛋糕上,又把生日帽扣在陆时郁头顶。   “哥,你也许个愿吧。”   陆时郁双手合十,闭上眼睛,他能有什么愿望呢?妈妈不在了,外婆不在了,他所求不过可以和崇野一直这样走下去,拥有一个长久的未来罢了。   吹灭蜡烛,陆时郁切蛋糕,把第一块递给崇野,崇野推回去,“你是寿星!当然先给你,这个不要和我让了,我过生日也是我吃的第一块呀。”   “好,听你的。”   陆时郁又给崇野切了一块,才叉了一口蛋糕送进嘴里。   蛋糕坯子很软,奶油的甜和果酱的酸很好地融合在一起,不知道是因为蛋糕本身,还是买蛋糕的人,不太喜欢吃甜的陆时郁竟然觉得这蛋糕很不错。   两个人一边吃蛋糕一边吃菜一边喝酒。   崇野喝得有点多了,陆时郁没有拦着他,只是陪着他喝,也觉得有些醉醺醺的。   崇野用拳头撑着脸,抱着酒瓶偏头看着陆时郁,天色很黑了,他的眼睛却朦朦胧胧地亮着。   “哥,快高考了,你想去哪?”   “常平市吧。”   果然,在崇野的意料之中,他笑得有些憨,眼睛眯着,嘴角的幅度比平时更大。   陆时郁伸手摸他的头,轻轻揉了两下,“小野,你要不要跟着我?”   崇野反应有些迟钝了,他今天很高兴,但是高兴中又夹杂着一丝说不出的……难过。   直到他刚才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他才后知后觉,他在害怕陆时郁毕业,这一天越来越近了,他不知道那时候的他们会变成什么样子。   见崇野不说话,陆时郁凑近一点,捧住他的脸,这一次说出来的不是疑问句,“你跟着我,小野。”   不要离开我。   崇野点头,“我当然想跟着你啊,哥,你还说过要养我呢。”   “我说过,我说话算数。”   “我知道的,你一向都说话算数。”   崇野脸有些烫,他伸手在剩下的蛋糕上抹了一块奶油蹭在陆时郁的脸上,自顾自地笑起来,反复重复着,“生日快乐啊哥,这是我给你过的第一个生日。”   陆时郁察觉到崇野的情绪好像有些不对。   有一种很……潮湿的难过。   他在难过什么?他也害怕分别对吗?   “二十岁了,哥,我们又不是同岁了呢。”   “十九岁和二十岁,就差一岁啊,怎么感觉差这么多?”   崇野把头搭在陆时郁的肩膀上,陆时郁抱紧他,瘦弱的肩背和突出的骨头,戳得陆时郁心疼。   “不差,小野,不差。”   崇野吸吸鼻子,突然抬起头来,举着剩下的半瓶酒对着陆时郁,“哥,喝!”   陆时郁和他碰,崇野觉得自己视线变得模糊了,是醉了吗?   不是,陆时郁看见他眼眶红了。   酒瓶相撞,一声脆响,崇野喝得很急,来不及咽下去的酒水顺着脖颈流下来,有点凉,弄湿了他的衣服。   喝完这瓶酒,崇野低下头去,把头埋在手臂间,好久才说话。   “哥,对不起。”   他声音有些发抖,像是在压抑着自己浓重的情绪。   “你过生日我不该这样的。”   他摇着头。   陆时郁抱住他,把他整个环住,“没关系,小野,没关系。”   他们安静且沉默地保持着这个姿势,就在陆时郁以为崇野都要睡着的时候。   崇野突然抬起头。   他还是醉着的,从眼神就能看出来。   他不说话,就这样盯着陆时郁的脸。   陆时郁搭在桌上的手因为用力而绷起青筋,他知道,他现在应该拉开距离,但是他做不到,他甚至还想离崇野更近一点。   他不知道这被无限拉长的几秒里崇野都想了些什么。   他只听见,四下静谧中很近又很远,真切又不真切的一句话——   “哥,我喜欢你。”   然后崇野勾住了他的脖子,似乎在犹豫着什么,又像在等待着什么。   再然后——   说不清是谁先主动。   一方天地只余两人。   纠缠的酒气,错乱的呼吸,不得章法的吻。   是陆时郁和崇野。   是崇野的陆时郁和陆时郁的崇野。   ——   “崇野,你盯着我很久了。”   回忆被骤然拉回,崇野看着面前的陆时郁,逐渐和八年前的他重合。   却又不同。   现在的他们,云泥之别。   他有些缓不过神,当年的那个吻还刻在脑海里。   那是他第一次接吻,是潮湿的,是温软的。   他呼出一口沉闷的气。   陆时郁现在一样还是可以立刻察觉到他的不对——   崇野眼圈有些红。   “崇野?”   他放轻了声音,叫崇野的名字。   崇野点点头。   但是以前他不叫自己名字的。   他叫“小野”。   小野,小野。   很多人这么叫他,但是都和陆时郁叫的不一样。   十九岁的崇野始终担心有一天他会够不上陆时郁,会逐渐被向前进步的陆时郁丢下,却没想到还没到那一天,他先成了感情里的逃兵。   现在的陆时郁当真是他不敢碰的人了。   他穿昂贵的西装,一套可能顶自己几个月的工资,他喝进口的咖啡,自己连牌子都不认识,他坐在几十层的写字楼顶层,谈的是百万千万甚至上亿的项目,比崇野当初假设的地位还要高得多的多。   他是“陆总”,是郑氏财团的少东,是这座城里最风光无限的陆时郁,是无数人向往攀上关系的陆时郁,是整个二代圈子都要敬上三分的陆时郁。   却不是他的陆时郁。   崇野的陆时郁留在了八年前。   可是,那时候的他,也不想离开陆时郁的啊,他没有办法啊,他爱陆时郁,但他不要做陆时郁的绊脚石。   他最不喜欢给别人添麻烦的。   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还会这样做吗?   他不知道。   “崇野,你怎么了?看着我。”   崇野抬起头,再次看进陆时郁的眸子,他这么多年过得怎么样呢?   几千个日夜过去,崇野不得不承认,他本以为波澜不惊的心脏仍然会为同一个人疯狂跳动。   他还是爱陆时郁,他还是爱……   这么多年刻意去忘的过往在一瞬间重新被拼凑,崇野仰着头。   “陆时郁。   “我想抱抱你。” 第二十六章   “在想办法追回来了”   崇野的手微微抬起来,却不敢进行下一步的动作,陆时郁心里某处蓦地陷下去,喉咙有些干涩。   他不知道崇野在刚刚这一段时间里经历了怎样的心理活动,也不明白崇野为何突然提出这样的要求,但是看着这张仍然深爱的脸,陆时郁说不出任何一个拒绝的字。   他张开手,崇野抱住他,和以前一样,把头埋在他的颈窝,陆时郁的手悬在他背上,手指犹豫地弯曲着,半晌才缓慢落下去,轻轻在崇野背上拍了两下。   一个久违的拥抱。   真的很久很久了。   他承认,自从和崇野重逢,他心里始终憋着一股气,他故意对崇野冷漠,就像是两个小朋友吵架之后的赌气一样,即便想和好,嘴上却还是梗着不愿意服软。   他不懂崇野为什么要丢下他。   他什么也没有做错,甚至崇野消失的前一天他们还抱在一起聊天到深夜,然而第二天,他就联系不到崇野了,电话打不通,问了崇野工作的网吧老板,老板也说不清楚,只说崇野前一天辞了职,其他的都没有交代,各种他能想到的,崇野可能去的地方他都找了。   结果就是一无所获。   崇野没有留给他哪怕一个字。   两个人的感情凭什么只要一个人做决定,凭什么他就要被迫接受爱人的不辞而别?   他有那么多不甘,有多爱就有多气愤,可是现在崇野对他说出这样的话,他还是忍不住卸掉自己冷硬的外壳。   “崇野,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难过,但是不要难过了。”   再给我点时间。   崇野在心里说,等我可以坦坦荡荡站在你身边的时候,我会告诉你所有的一切。   连依的敲门声让拥抱猝然而止,崇野迅速退到一边,低着头咳了一声,过了刚才要拥抱的那一秒,眼神闪躲起来,尴尬后知后觉。   陆时郁握了握空了的手,脸上闪过一丝不甚明显的不悦。   “进。”   连依在门外等着,当老板超过五秒没有让她请进的时候她就已经意识到自己可能来的不是时候。   果然,当她一开门看见陆时郁和崇野站在沙发边上的时候,她当即顿在原地道歉,“对不起陆总,我……”   陆时郁抬手打断,回到办公桌前,“没关系,什么事?”   连依这才走过来,递给他一份请柬,“这周末是华商林董六十岁生日宴,给您送了请柬。”   陆时郁到现在仍然讨厌这种挂着各种乱七八糟名头的商业聚会,每一个人的目的都不是给主角祝寿,大多为了扩展社交范围,如果能攀上些关系更好。   而陆时郁,往往就是被巴结的那个。   明明他年纪算是最小的,周围却围着五六十岁的长辈说着奉承的话,实在让他不适应也不习惯。   “林董不是董事长的老朋友?为什么也要我去?”   陆时郁嘴里的董事长,便是郑亭江,他那个血缘上的亲爸。   连依提醒道:“陆总,董事长和夫人上周就去欧洲度假了,估计下个月才回来,而且您也清楚,自从您回来,董事长就不参加这种场合了。”   “……”   陆时郁揉了揉眉心,他都不知道这些事,他对郑亭江和程秀丽的行程从来都不太关心。   “林董这几年也经常出海度假吧。”   连依点头,“是,那我去备礼?”   “好——记得准备两套礼服。”   “知道了,陆总。”   “去吧。”   崇野在旁边一头雾水,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出海度假”和“备礼”有什么关系。   果然做这种高级助理的都不容易,如果是他,根本做不出这么快的反应,就算反应过来可能也不知道要送些什么。   他们顶层社会的人,这种场合送礼应该送得很贵重吧。   崇野腿上搭着一本杂志,却半天都没有翻页。   “周末和我一起去。”   陆时郁并不是问句,更不是在与崇野商量。   崇野下意识看看自己身上,今天的他也穿着品牌的西装,若从外表来看或许还算上流,可是他的内里仍然是那个没上过几年学,还在酒吧卖过酒,这两天刚被前男友接回家里的崇野。   接触那些与他天差地别的人会让他产生有一种本能的抗拒和胆怯。   因此对陆时郁近乎通知的语气也有了一些微妙的不满。   “我不想去。”   他很清楚地知道他在闹脾气。   “为什么?”   陆时郁偏头看过来,崇野五官都快皱在一起。   “就是不想去,没有为什么。”   陆时郁看着他不安地扣在一起的手,这么多年,还是没有改掉这个习惯。   他好像明白了。   他走过去,站在崇野面前,崇野没有抬头,呼吸却停滞了一瞬。   陆时郁身上的上位者气场太强了,并且现在,成为了他最不敢相处的那一类“有钱人”,难免让崇野觉得很有压迫感。   但他说出的话,却带着乞求的意味。   “可是我想让你陪我,可以吗?”   崇野怔了一下,紧绷的表情出现了松动,这好像是这几天陆时郁对他说得最温柔的一句话了,思绪又有些不可控制地被拉回去,崇野喉结滚动,赌着的气散了大半。   “我怕,我没参加过这种……宴会,我怕我给你丢脸,怕我被BaN瞧不起。”   听他说出心中顾虑,陆时郁才理解崇野为什么早上一直在问他买这些西装是不是怕自己给他丢人。   原来不是误会了他,而是因为心里没底,所以用那种仿佛试探着他的想法。   “有我在,没人会瞧不起你。”   陆时郁坐在他身边,握住他一只手,果不其然,看见了参差不齐的指甲。   崇野有些不好意思,想把手缩回来,却被陆时郁握住不能动弹。   他从抽屉里拿出指甲刀,给崇野修剪不平整的指甲。   “怎么这么大了还咬?”   不知道是不是那个拥抱彻底触动了陆时郁,他对着崇野再也没办法假装冷漠了。   心疼也舍不得。   崇野一直看着他,整个办公室都很安静,只能听见指甲断裂的脆响,放在十天之前,崇野都不敢想他还有机会让陆时郁给他剪指甲。   陆时郁给他剪好,再把杂志重新放在他腿上。   “如果累了就去休息一下,休息室里有床。”   崇野不累,他摇摇头,“我就在这里吧。”   “也好。”   之后的一整个下午,两个人谁也没再开口说话,就连中午吃饭,都是沉默不语的。   又不知道说什么了,以前总有说不完的话,其实崇野现在也有许多话想说,但是暂时还没有说出来的勇气。   直到办公室的门突然被人撞开,崇野听见陆时郁压抑着怒气的声音,“江宇鹤!”   他竟然忘了告诉江宇鹤这段时间不要来找他。   “说了多少遍敲门!”   江宇鹤进他办公室就像回家一样,陆时郁琢磨着哪天得告诉保安再看见他拦着点。   江宇鹤被吓蒙了,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虽说平时陆时郁也总骂他,但都没有这么凶。   “对不起郁哥。”   他好奇地把目光投向房间里的第三个人——崇野。   崇野正好也在看他。   那天酒吧包间里,崇野只看清陆时郁的脸,其他人都没有心思再看了,况且对于他来说都是顾客,他自然不会过多关注人长什么样,所以他没认出江宇鹤。   但是江宇鹤认出他了。   正是因为他,那天陆时郁才追了出去,以至于整个包间都陷入一片忐忑的宁静,足足十分钟,陆时郁回来之后才重新热闹起来。   当时他就在想这个服务生会不会是陆时郁的前男友,不然陆时郁肯定不会这么大反应的,没想到这么快,想法就得到了证实。   他不禁有些佩服,他郁哥不愧是他郁哥,这行动力是真强。   所以,那天送饭的“家里人”也的确就是面前这位了。   江宇鹤仔细看着崇野,那天在酒吧他就觉得崇野长相不凡,现在换了身衣服,看着和陆时郁还真挺般配。   “江宇鹤,不该看的别看。”陆时郁声音很冷,眼神也冷。   “哎哎哎。”江宇鹤狗腿地答应着,坐在另一边的沙发上,收回自己好奇的目光。   “郁哥,这是……嫂子?”   听到这个称呼,崇野差点呛到,没等陆时郁回话,便否认,“不是的。”   听他开口,陆时郁收回要说的话,看了崇野一眼,江宇鹤观察着他的脸色,意外地觉察出一丝委屈。   “那我怎么称呼?”   “叫野哥。”   “不用。”崇野连连摆手,“叫我崇野就行。”   江宇鹤权衡了一下,还是决定听陆时郁的。   “别别别,该叫的还是要叫的。”   江宇鹤杵在沙发上,坐立难安,房间里的磁场太诡异了。   他还是先走为妙。   江宇鹤又坚持着挺了几分钟,跟陆时郁和崇野打了个招呼便溜之大吉。   刚出门就收到陆时郁的消息。   “以后没事就别来了,我怕他觉得不自在。”   江宇鹤对着手机“啧啧”两声。   “行,不过郁哥,你们现在什么关系?你看起来好像没有名分呢,要加油哦。”   后面还配着一个贱兮兮的表情包。   “……”   陆时郁差点把手机捏碎。   “在想办法追回来了。” 第二十七章   “我们应该还保留着恋爱关系”   “加油郁哥!我看好你!”   陆时郁没有再回复了,江宇鹤就像闹钟,一般他过来自己这,就说明要下班了。   他提前收拾,“崇野,可以走了。”   “好。”   崇野在发呆,听见他说话,站起身准备把沙发上和茶几上的东西规整一下。   陆时郁拦住他,“会有人整理的,这些事不用你做。”   “好吧。”   “晚上想吃什么,我们在外面吃。”   不然等回家再做饭吃饭就太晚了。   “我都可以,你决定吧。”   崇野跟着陆时郁从总裁专用梯下楼去停车场取车,陆时郁开车很稳,车里还有一股淡淡的香气,催得崇野有些昏昏欲睡。   大约半个多小时,他感觉车停了,问陆时郁,“到了吗?”   “到了,下车吧。”   陆时郁走在前面,他在后面,这种餐厅他平时都不会来,更准确地说是他自己一个人的话,很少出去吃饭,大多数时间是在酒吧吃统一的员工餐或者在早市买便宜打折的蔬菜回家里做。   入眼只觉得高档有格调,打开菜单才发现这竟然是嵩水县那边的家乡菜。   崇野心尖一颤,那个地方自从他来常平市。再也没回过了。   常平在北方,嵩水县是一座偏南方的小县城,两地饮食差异很大,崇野刚来常平的时候吃不惯,明明看起来都是长一样的蔬菜,却怎么做都做不出熟悉的味道,连喝的水也觉得不同。   所以那段时间他瘦了不少,过去这么多年也没有补上这个体重缺口。   不过他从来没有想过来餐厅吃一顿家乡菜,因为他对嵩水县的回忆不止有饭菜的味道,更有陆时郁,他怕睹物思人,他不敢思人。   崇野点了两道熟悉的菜,就把菜单推给陆时郁,陆时郁照着他爱吃的又点了几道。   菜上得很快,崇野尝了一口,饭菜刺激味蕾,他突然反应过来为什么在陆时郁家里做的第一顿饭他觉得格外好吃,他原本以为是因为陆时郁做饭的厨具和调味料比他用的好。   现在想来大概是因为,他在常平八年,已经逐渐接受了这边的口味,并且已经习惯,对于曾经的口味已经记得不太清晰,只在再次吃到的时候会在心里掀起微弱的波澜。   陆时郁的冰箱里堆着的是——   “给你准备的蔬菜其实是我从嵩水县空运过来的。”   因为觉得我们一起做饭一起吃饭的那段日子幸福又美好,所以私心希望用这种方式能够找回曾经的感觉。   崇野把嘴里填满了,鼻子有些酸。   “我就说,比我买的好吃。”   这顿饭崇野吃了许多,陆时郁倒是没吃多些,他一直盯着崇野看了。   其实要说变了,崇野无论是样貌和外形都和以前差不太多,让陆时郁真正觉得不同甚至陌生的是崇野的性格。   以前的崇野也会担心给人添麻烦,会有顾虑,会怕跟不上他的脚步。   但那也只是担心和怕,是因为他看着大大咧咧却心思敏感,容易考虑很多事情,猜测很多种可能才产生的。   不像现在,崇野好像变得自卑了,还是那种刻进骨子里的自卑。   怎么能不自卑呢?做保安的时候被侮辱,送外卖连路都找不全,好不容易找到一份长久稳定的工作,在别人眼里也不过是下九流的职业罢了。   他见了越来越多光鲜亮丽的人,便更加清楚自己如同尘埃一般微不足道,更别说现在看见陆时郁变成堂堂陆总。   他哪敢再轻易想和好的事儿?   就算陆时郁找到他,那又怎么样呢……   万一陆时郁只是不甘心呢?现在的他真的还能像以前一样喜欢自己吗?   崇野想得太多了,因此让他在这段感情里举步维艰,踌躇不前。   他放下筷子。   陆时郁递给他餐巾纸,“吃好了?”   “吃好了。”   崇野抬头,“走吧。”   两人一起回家,崇野看着他解锁,终于没忍住问了一句,“为什么我在里面就打不开?”   陆时郁给他指了门锁上一个深色的圆环,“内部是面部解锁,这是摄像头,识别成功才能开门的。”   怪不得他打不开,原来是因为他没有录入面部。   “我给你录一个吧。”   崇野正要点头,陆时郁又防备地看着他说,“但是你不能偷偷走。”   “……好。”   陆时郁这才放心把他的面部录进去,崇野反复试了几遍,确实可以开门了。   客厅的衣架上挂着两套西装,是连依今天下午送过来的,陆时郁和很多服装品牌都有长期合作,所以几乎可以再第一时间甚至是随时拿到最新品。   “试试?”他询问崇野的意见,也是在确认崇野愿不愿意陪他一起去参加晚宴,他怕崇野反悔。   “试试吧。”   得到崇野的肯定回答,他才松了口气。   两套西装颜色相同,但是图案和花纹不同,不过能看出来是同一个系列的衣服。   再直白一点来说——很像是情侣款。   高级西装的布料上身很舒服,做工也十分精细,几乎找不到任何一个哪怕只有零点零一毫米的线头。   崇野从卧室出来,陆时郁已经站在镜子前。   他站到旁边,隔着半人的距离。   陆时郁似乎想让他再近一点,向下瞥了一眼却没有说什么。   第一次一起过年的时候他们也是这样穿着红毛衣站在一起对着镜子的,只是那时候的崇野恨不得黏在陆时郁身上,现在的他克制又带着疏离。   “可以吗这一套?不喜欢还有时间换。”   “可以的。”   于是陆时郁给他别上袖扣,崇野低头打量着,纯金色,花纹似是缠绕的藤蔓,中央围绕着一颗红宝石。   崇野甚至不敢想这一对有多少钱,而陆时郁的袖扣摆满了整整三个抽屉。   崇野再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他们之间的差距,他以前工作服上的袖扣是三十五一对六十两对的,他当时还觉得这么两个小东西不值这个价钱。   现在才知道,原来这上面还可以镶嵌宝石。   搭配好全身上下,天色已经暗了下去,洗漱过后,陆时郁靠在床上翻看财经新闻,崇野在他旁边侧躺着。   谁也没有打扰谁。   第二天起床,崇野没有再抗拒,穿好衣服和陆时郁去公司,几天下来,他也基本熟悉了陆时郁工作的环境,不至于在每次踏进那扇自动门之前都局促地步履匆匆。   直到陪着陆时郁去参加宴会的路上,不安感才重新席卷而来。   今天是司机开车,陆时郁和崇野坐在后面,陆时郁知道他紧张,安慰道,“你跟着我就好,其他什么都不用做。”   崇野点头答应着,却还是没办法说服自己放松。   那种场合就不该属于他的。   更何况——   陆时郁一进门就成为人群焦点,明明看起来所有人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却都在他们踏进大厅的那一刻转过头来。   崇野四下打量着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整个会馆如同皇宫一般富丽,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穿着华贵的礼服,觥筹交错,推杯换盏。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社交让崇野不自在,陆时郁取了一杯酒,径直走向今天的主角——华商集团的林董事长。   他目的明确,周围想凑上来的人不得不止步等待。   “林董。”   “陆总来了。”   林长尊碰了一下他的酒杯。   “给林董的贺礼我的助理可送到了?”   一提这个,林长尊喜笑颜开。   陆时郁大手笔,知道他晚年热衷于从海上奔走于各地度假,寿宴前两天就派人送了一艘豪华游艇,并承包了未来二十年的泊位费。   撑足了郑市洲海集团的排场,也给够了华商董事长林长尊的面子。   昨天林长尊还亲自去游艇上看了一圈,满心欢喜,要多喜欢有多喜欢。   “陆总实在破费。”   “哪里哪里,林叔喜欢就好。”   适当改口,拉进两个人的关系,崇野在一旁看着,有些感叹,以前的陆时郁大概做不来这样的事情。   林长尊和他寒暄几句之后才把目光投向他身后的崇野。   崇野正不知如何应对,担心被鄙夷之时发现这目光的确是友善的。   “这位是?”   陆时郁让了让身子,“这位是我的男朋友。”   林长尊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不过只消半刻就恢复如常。   “原来如此。” 他伸出大拇指,“很般配,祝你们长长久久。”   “谢谢林叔,那我先带他去那边了。”   崇野自然知道这种情况下自己不能反驳,但是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要说。   “我现在不是你的男朋友了……”   陆时郁偏头看他,不知道是不是崇野的错觉,他脸色好像不太好看。   “所以?”   “不能这样让人误会,会影响你……”   “影响我什么?”   崇野说不下去了,因为他也不希望陆时郁会和别人在一起,可他又觉得他们现在的关系不能这么介绍。   但是不这么介绍好像也没别的说法,这种场合里如果说是其他关系才要被人议论吧。   陆时郁一定也是随机应变而已——   “崇野,你是不是忘了,你当时没有说分手,所以现在,我们应该还保留着恋爱关系。” 第二十八章   “不许拒绝我”   “?”   崇野呆滞地看着他,竟然一时之间找不出任何一句反驳的话,半晌之后他才在陆时郁的注视下吸了口气,随后开口,“可是已经八年了,陆时郁,我们.......”   陆时郁把他拉到不远处的露台,在场的大部分人都在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他们两个人,尤其是对崇野,充满了十足的好奇,毕竟在这之前他们从来没有见过陆时郁带任何伴侣来参加宴会,现在不仅突然带了人,还是带了个男人。   但是既然是陆时郁带在身边的人,他们也不敢过多讨论,只能说这人足够幸运,成为陆时郁身边的第一个。   眼看着两个人在一旁不知道说什么,陆时郁的脸色又不太好看,都犹豫着不敢上前社交,这倒是给陆时郁省去了不少麻烦。   “崇野,所以你想和我解除恋爱关系对吗?”   陆时郁的手撑在护栏上,用身体隔绝开别人看向崇野的目光,露台上本就比大厅的灯光昏暗许多,陆时郁这样一遮挡,几乎完全挡住了他面前的光线,整个人被遮蔽在陆时郁的阴影里。   陆时郁问出这话的时候语气极其平淡,甚至听不出是一个疑问句,他上身前倾,崇野无法躲开半步。   这个问题他没办法回答,他当然不想,但是现在的两个人就算存在恋爱的关系又能怎样呢?   可是如果真的说“不想”,他又暂时没有这个勇气,至少在他可以对陆时郁说出当年的实情之前,他是没有这个勇气的,他不敢和陆时郁在一起,他不知道他现在的身份会给陆时郁带来怎样的困扰和闲话。   崇野脑袋里一团乱麻,陆时郁又追问道,“为什么不回答我呢?那我换个说法呢,你想和我分手吗,崇野?”   陆时郁仿佛在透过现在的崇野询问八年前的崇野。   你当时真得想分手吗?分手是你的本意吗?   只要你现在跟我说——你不想——那不管任何原因我都原谅你。   然而崇野的回答是漫长的沉默。   他低下头,避免和陆时郁的对视。   “拿你没办法。”   对峙半晌,陆时郁率先败下阵来,他把目光从崇野身上离开,松了松领带。   崇野看着他,察觉到他的语气中有些许无奈,但是更多的却是纵容。   “走吧,陪我应酬一下。”   “好。”   崇野如释重负,“我需要做什么吗?”   “什么也不用。”   陆时郁在前面走,崇野跟在他身后,走了两步,陆时郁突然在他面前停下,崇野没来得及停步,差点撞在他身上,“怎么了?”   “作为我的男朋友,我觉得我们应该挎一下。”   陆时郁伸出胳膊,示意崇野,崇野看了一眼四周,环住了他的臂窝,与此同时,很轻微地叹了口气。   他不知道他这样做到底是不是对的,也不知道应不应该顺遂自己的心意,毕竟当年……   往事历历在目,崇野无法忘记他离开那天经历了怎样一番心理折磨,他只知道他看着陆时郁一遍一遍打电话的时候,有多想反悔回到陆时郁身边,可是他到底没有,他闭着眼关机,最后干脆扔掉了电话卡。   他知道陆时郁会到处找他,但他始终藏在陆时郁看不见的地方,听着陆时郁一遍又一遍喊他的名字。   在陆时郁找不到他崩溃绝望的时候,他也攥着拳头死死咬着指骨不让自己发出声音,直到陆时郁离开才发现手背上已经鲜血淋漓。   他痛到难以呼吸,却不是手疼,而是心疼。   崇野蹲在地上,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至今回忆起都会感到一股淬骨的冷。   他不禁打了个哆嗦。   陆时郁注意到他的动作,偏头看见崇野脸色发白。   “怎么了?不舒服?”   陆时郁扶住他的腰,眉间透露出关心。   崇野摇摇头,“没事。”   只是想到一些往事罢了。   对于崇野来说,对陆时郁坦白当年的事就像是把他的陈年旧疤硬生生地撕开,露出血淋淋的伤口和骇人的骨肉,可是如果可以,揭开伤疤他也愿意。   “不舒服我们就回去,我去和林董说,他不会有意见。”   “真的没关系。”   崇野扯出一个生硬的微笑证明给他看。   陆时郁伸手探了一下他的额头,崇野下意识向后缩,陆时郁的手扑了空。   两道目光相撞,陆时郁没有放下手,崇野重新把头贴过来,让他试了体温,确定确实没有什么异常之后才放下心来。   他知道崇野并不喜欢这种场合。   这次把崇野带在身边,是想向所有人告知崇野的存在,让崇野知道,他是真的想和好的。   不过下次,他就不会勉强崇野了,他不想让崇野觉得不自在。   之后他确实没有让崇野做任何事情,只要有人试图把话题引到崇野身上或者想要和崇野发生对话,他都会适当进行阻止,但是他的表现和行为,又无一不明确表示着两个人的关系。   晚宴在十二点结束,陆时郁带着崇野提前离开,司机在外面等着,看两个人坐上来,打了个招呼便升起后座的隔板。   陆时郁扯松了领带,将最上面的扣子解开,呼出一口气。   崇野看着窗外,突然感觉肩膀被人勾了一下,随后陆时郁凑了过来,把头贴在他另一边的肩膀上。   这是陆时郁这么多天第一次主动做如此亲昵的动作,崇野连心跳都空了一拍。   这种社交最累人了,陆时郁不喜欢又不得不应对,说话要避免被人误解,做事要担心不够严谨,处处小心谨慎,一场下来,面上不显却身心俱疲。   崇野以为他不舒服,转个身想仔细看看。   陆时郁按住他。   “别动,让我抱抱。”声音带着沙哑的疲倦。   崇野不说话,他以为崇野不愿意,补充道,“办公室里我也让你抱了,不许拒绝我。”   语气竟然有些委屈。   崇野闭了下眼,把手缓慢搭在他背上,他没有说话,心里却回复着——   我怎么会拒绝你呢,陆时郁? 第二十九章   “很想吻你”   在崇野的印象里,陆时郁很少表现出弱势的一面。   他在感情方面大多处于引导者的位置,这是崇野在意识到自己喜欢他的那天晚上就已经发现的事情。   而崇野对这种关系接受良好,并且觉得这也是适合他的最佳相处模式,他很喜欢被陆时郁……掌控的感觉。   所以当陆时郁把选择权交在他手上的时候,他其实有些不知所措。   崇野看着窗外,车窗上印出两个人模糊的轮廓。   车停在家门口的时候已经凌晨一点,轮流洗澡消耗时间太久,为了能早些休息,崇野说他去另外一个浴室,陆时郁站在门口欲言又止,最终似乎是把本来想说的话咽了下去,只剩下一句叮嘱——   “记得开暖风,别着凉。”   隔壁没有人住,怕有奇怪的味道,所以每天都从早到晚开着窗通风,已经入秋,刚关窗的时候房间里便有些凉。   崇野点头,结果刚走出门口,又被陆时郁拉回来。   “?”   “还是我去吧。”   崇野站在浴室外面看着他,陆时郁收拾着自己的洗漱物品还有浴巾和浴袍,挑来选去的,动作很慢。   崇野突然觉得有点好笑,咳了一声,陆时郁向他这边看过来,似乎在期待什么,崇野嘴唇抖了抖,最终还是说道,“别走了,一起洗吧。”   “好。”   陆时郁面不改色,但是答应得极其爽快,把手里的东西物归原位,转头就去调试水温。   他想他才是没出息的那个,这才几天,就绷不住了。   刚重逢时的冷漠凶狠早就烟消云散。   说到底是因为崇野那天主动提出要拥抱,他一颗悬着的心有了着落,虽然不清楚原因为何,但是起码可以确定,在崇野心里也还是有他的位置的。   崇野进来关上门,陆时郁现在的浴室比以前两个人住的房子的客厅还要大,所以不会再觉得拥挤。   虽然不是第一次一起洗澡,但是隔着几年岁月,再次坦诚相见,崇野还是觉得有些局促,但是他的话已经说出口了,也不好再收回。   陆时郁倒是比他淡定许多,面色如常,脱掉自己身上的衣服,扔在脏衣篓里,昂贵的布料堆作一团,崇野甚至觉得他是不准备穿第二次的。   陆时郁用手心试着温度,等到合适了才把崇野拉过来。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空气温热潮湿,水顺着头顶流下来,崇野低着头,不敢和陆时郁对视,可是在这种情况下,低头似乎更不对劲。   于是他又抬起来,对上陆时郁一双专注的眸子。   崇野有那么一刻觉得,他们好像从来没有分手,一切还和八年前一样。   用布帘子隔开的浴室,只容纳两人还有些拥挤的狭窄空间,薰衣草味的沐浴露,和他们偶尔被水淋湿的吻。   喉咙有些干痒,崇野和陆时郁微微拉开一些距离,后脑勺却突然扣上来一只手,在他扎人的寸头上蹭了两下。   陆时郁盯着他的头顶,“还和以前一样。”   起初崇野留寸头是因为他时常打架,寸头可以避免被人抓头发,后来觉得方便打理,长长了自己在家就能推,所以一直留着。   再后来遇见陆时郁,陆时郁似乎对他的寸头很感兴趣,走过路过都会伸手摸一把。   他知道陆时郁喜欢,自己便更加喜欢,这么多年,什么都变了,只有发型始终如一。   可是他们呢?还能回去吗?或者还会有新的开始吗?   玻璃墙壁被蒸出一层雾气,方寸之间,他们好像与全世界都隔绝开。   水流打湿两个人的身体,陆时郁只敢看崇野的脸,多一厘米都不敢多看了,他怕他的目光太过于直白热烈,他们现在的关系或许不允许他这样,他怕崇野觉得冒犯。   而崇野也不比他强太多,两个人尴尬地错开目光,沉默不语地各自清洗,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声音,只能听见水流打在身上的声音,大概半个小时,他们艰难地结束了这场共同的沐浴。   陆时郁拉开玻璃门,拿过浴巾递给崇野,崇野擦干身子围上浴袍,先出去洗漱。   没多久,陆时郁站在他身后,浴袍系得很松垮,露出大片的胸口以及一半结实的肌肉。   崇野从镜子里看了一眼,眼前灼热,他别开目光,脸好像被火烧了一下,连他自己都看见了——他的脸在变红。   陆时郁自然也看见了,他低头拿过牙具,肩膀从后面贴上来,和崇野紧紧挨着。   “一起洗澡都没脸红,怎么现在红了?”   “……”陆时郁怎么不懂“看破不说破”的道理。   刚刚虽然脱得干净,但是始终只敢看脸啊……   崇野借着刷牙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吐出嘴里的泡沫,漱了口。   “我先出去了……”   他转身欲走,被一条有力的手臂勾着腰扣回来,刚洗完澡本来脚上就滑,猝不及防被拉了一下,崇野一个趔趄,几乎是摔在陆时郁身上。   不过陆时郁一只手便稳稳托住他,甚至身子都没有一丝晃动。   “陪我一会儿。”   刷个牙有什么陪的。   崇野心里想着,但是并没有说出口,因为他发现他也挺想陪一会儿的。   看着镜子里紧密拥着的两个人,崇野心跳得异常迅速,他觉得应该是他的主动拥抱给了陆时郁足够的讯号,这几天的陆时郁变得格外主动。   陆时郁漱了口,宽大的手掌在他的肚子上按了一下,“太瘦了。”   崇野开口想要反驳,可他现在比当年还瘦几斤,实在说不出有说服力的话,只好作罢,安安静静看着陆时郁洗脸。   陆时郁擦干净脸上的水,一抬头和镜子里正专注看着他的崇野对上视线。   似乎是刚洗过热水澡的缘故,崇野露在外面的皮肤比平常更红一些。   包括唇色也比平时更深,像是惹人采撷的红樱桃,迷人通透,让他挪不开眼。   崇野感受到他的目光在自己唇上流连逡巡,不自在又不好意思地咳了一声。   “怎么这么看我?”   “没什么。”陆时郁欲盖弥彰地又在脸上泼了一把凉水。   “只是——很想吻你。” 第三十章   “回家的第一秒就想看见你”   崇野猛地抬起头,陆时郁这句话说得如此稀松平常,仿佛在说,“我今天想吃加煎蛋和火腿的三明治”一样平静。   冷漠凶狠的陆时郁崇野招架不住,突然转变得如此直白主动的陆时郁他也一样招架不住,但是他知道的,现在他面前的陆时郁或许才是真的陆时郁。   他就是这样,一旦说清心意,对于自己所有的想法都不会藏着掖着。   八年前的崇野经常因为他随意的一句话和一个举动而脸红,现在的崇野也一样。   他吞咽着口水缓解喉咙的干痒。   陆时郁松开环着他腰的手离开卫生间,指腹最后在侧腰上流连地滑动,崇野绷紧身子,听见他说,“我只是想想。”   “哦。”崇野说不清在听见他这句话的时候自己是放下了心还是有些失望。   陆时郁走了,他也用凉水拍了拍脸,撑着洗手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十几岁的时候他觉得他已经足够成熟,看着现在这张脸才意识到那时候的样子实在青涩。   哪怕生活处处不如意,眼睛里也是闪着光的。   不像现在,一潭死水。   他知道自己这八年过得并不算好,但也很想知道陆时郁这八年到底是怎样过的。   他原本以为,过了这么久,哪怕他们重逢,陆时郁也早就另寻他人了。   没想到……   见他一直没有回卧室,陆时郁喊他,“崇野?”   “来了。”   崇野做了一个深呼吸,躺到床上,关掉床头灯,整个房间陷入了一片黑暗。   这么一折腾,已经过了凌晨两点,陆时郁隔着被子拍拍他,“好好睡一觉吧,明天就不用早起陪我去公司了。”   崇野闷闷地答应着,他是真的困了,但是第二天一早,陆时郁起床他还是跟着醒了。   陆时郁正准备下床,回头看他,“我吵醒你了吗?”   “没有。”   崇野揉揉眼睛,“不过还有点困。”   “继续睡吧。”   陆时郁不吵他,去客房洗漱,再做了早饭,回房间看见崇野又睡着了,他轻手轻脚地关好门,把崇野那一份早餐放在微波炉里热着。   顺便留下了一张字条。   崇野是在他离开之后半个多小时醒的。   即便知道陆时郁已经离开了,还是在房间里找了一圈,最后才来到厨房。   字条放在餐桌上,陆时郁的字迹经过这么多年的磨炼更加刚劲有力,肆意潇洒。   “早餐给你放在了微波炉里,有事情给我打电话。”   “不准偷偷走!”   崇野的脑海里自动出现了陆时郁亲口对他说这句话的语气,竟然荒唐地咂摸出撒娇的意味。   今天的早餐很中式,陆时郁煮了红枣南瓜粥,做了里脊土豆丝卷饼。   崇野吃得很饱,吃完收拾了餐具。   然后他站在客厅里,发现自己无事可做了。   之前陆时郁让他一起去公司他还不想,怕自己很尴尬,现在冷不丁不用去了,竟然也觉得有点不适应。   按照陆时郁的习惯,他现在应该刚把第一杯咖啡喝到一半,这个时间连依不会过来打扰他,所以往往办公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崇野坐在沙发一角,仿佛回到了第一天来陆时郁家里那样,打开电视随便找了一个电影消磨时间,电影很长,足足三个小时的全英文,没有字幕,他听不懂,看着看着就犯困,叽里咕噜地不知道电视里在说些什么了。   崇野倒在沙发上又睡着了,再次醒来的时候是被饿醒的。   肚子叫了一声,已经过了正常午饭的时间,他拿出手机,看见陆时郁给他发的消息。   【陆时郁】:在做什么?   这条消息来自于半个小时前。   【崇野】:睡着了,刚刚醒。   陆时郁没有很快回复,应该已经在忙了,崇野也没有再发,怕打扰到他,去厨房给自己随便下了一碗面,端上桌的时候手机屏幕刚好亮起。   【陆时郁】:记得吃饭。   【崇野】:[一张照片]   他把自己的面拍过去,一个荷包蛋,几根青菜,两片午餐肉。   陆时郁把照片放大看了好多遍,很简单的一碗汤面,不过味道应该是不错的。   【陆时郁】:多吃一点。   【崇野】:好。   崇野翻了翻两个人的聊天记录,微信是他要了联系方式的第二天加上的,之后没怎么说过话,每天零星一两句,后来他和陆时郁去公司了,那几天的记录都是空白的,今天说的话还算多了一些。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崇野都清楚,他们的感情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但是——   越这样,崇野心里就越慌。   他怕他再经历一次当年的情况,而且他一直不敢问陆时郁,对他到底是不甘心的执念,还是真的还爱……   崇野叹了口气,面有些凝固了,他搅了两下,用汤水把面条都泡进去。   心事重重,一碗面吃了好久。   一个人的时候一碗面就可以解决一顿饭,陆时郁要下班,他却提前开始准备晚饭,现在知道陆时郁什么时候下班,路上要耗费多长时间,多久能到家,也更好计算时间,让陆时郁一回家就能吃上温度正好的饭菜。   崇野把饭菜摆上桌子,门铃也正好响了。   一切都刚刚好,他莫名有了一丝成就感。   崇野去给他开门。   “怎么不自己解锁?”   “因为回家的第一秒就想看见你。”   陆时郁依旧是用波澜不惊的语气说着让崇野面红心跳的情话。   仿佛情话不是情话,只是在陈述一件客观事实——像“今年的收益提升了十二个百分比”和“洲海集团的企业排行又上升了八名”一样。   陆时郁的手从身后递过来——是一束花。   崇野接在手里。   想起陆时郁上次别别扭扭送他的那一束。   他低头闻了闻,嘴唇在最近的花瓣上碰了一下。   “今天下班也碰见卖花的小女孩了吗?”   “……”   陆时郁哽了一下,“不是,这一束是特地买给你的。”   他低头换鞋,把衣服挂在衣架上。   “谢谢。”   “不客气。”   陆时郁去卧室换衣服,走了半程转过身来。   “其实上次那一束也是。”   话音刚落,没等崇野回复什么,陆时郁已经头也不回地去换衣服了。   “喜欢香水还是我”   崇野看着陆时郁的背影,感觉到有一种诡异的可爱,他嘴角抽动两下,最终还是勾了起来。   他低头用力闻了闻,花很香,花瓣还很鲜嫩,甚至还有水珠挂着,这个时间买到这样新鲜的花也不太容易,但是陆时郁总是这样,他好像可以做到任何事。   崇野找了个玻璃花瓶把花认真插好,摆在电视柜上。   陆时郁换好衣服出来,正看见崇野在插花,他站到崇野身后,手撑着旁边的置物柜,看起来像是把崇野揽进了怀里。   崇野偏过头又吸了吸鼻子,“你换香水了?”   陆时郁脸上闪过一抹惊讶,“我以为你都不在意我用什么香水。”   怎么会……   陆时郁身上的味道是淡淡的清冽,无论什么时候靠近他都能隐隐约约地闻到,和崇野以前在酒吧里闻到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廉价香水一点都不一样,明明存在感并不强,但是就是让人无法忽视,并且忍不住想要索取更多。   “喜欢吗?”   “喜欢。”   “喜欢香水还是我?”   “……”   崇野看着他仍然平静到让人难以置信的表情,有些好笑地问,“陆时郁,你一定要用这种表情说出这样的话吗?”   “那我应该用什么样的表情?”   崇野也不知道,但是总归是要比现在热情一点的吧,不然他会觉得陆时郁只是在……逗自己玩,想看自己为此慌里慌张不知所措罢了。   崇野答非所问,“而且你刚见我那几天还不是这样的态度。”   这也是崇野一直不太明白的点,他虽然并不排斥陆时郁的亲近,甚至很喜欢,但是有时候总觉得不明不白。   “因为我刚开始不确定你对我是什么态度。”   陆时郁低着头,声音很低,摆弄着抽屉里被碰乱的备用袖扣,避开了和崇野的眼神对视。   “那你现在觉得我对你是什么态度?”   两个人好像在说绕口令一样拉来扯去,陆时郁转过身子,走向厨房,“我不告诉你,万一我想错了呢——吃饭吧,饿了。”   好吧。   崇野跟过去,他今天做了四个菜,并且还有丸子汤。   “做了多久?”   “不知道,一个小时?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   “辛苦了。”   “不辛苦。”   崇野竟然因为这样简单平常的三个字觉得有些脸红,低头咳了一声掩饰住,把第一碗丸子汤盛给陆时郁。   陆时郁接过来,手直接包住他的,短暂触碰之后再分开。   一瞬间崇野觉得手上的温度比装着热汤的碗还要热一点。   很安静地吃完这顿饭,陆时郁去洗了碗,崇野在他旁边坐着,突然听见陆时郁的手机响。   陆时郁手湿,看了一眼崇野,“在茶几上,可以帮我拿一下吗?”   “好。”   崇野去给他拿手机,无意间低头扫了一眼屏幕上的名字,看清这三个字瞬间觉得全身一冷,他咽了下口水,按住自己微微颤动的手,把手机递给陆时郁。   ——郑亭江。   自从回到郑家之后,陆时郁就没有给郑亭江换过备注,在他眼里,郑亭江不过算是他的领导,一个抛妻弃子的人不配做他的父亲。   所以接到他电话的时候,陆时郁也有一种无法言说的不悦。   崇野给他按了接听键之后就退到了一边,坐在椅子上低头抠着指甲——上次陆时郁给他修剪之后他就没有再乱咬过了,现在已经长得挺好了,比以前看着饱满透亮得多。   “董事长。”   陆时郁语气十分公事公办,郑亭江也早就习惯他这样的疏离冷漠,陆时郁有能力有手段,只要他愿意留在郑家就足够了。   倒是崇野有点震惊陆时郁这个称呼,他以为陆时郁起码表面上会礼貌性地叫一声“爸”,结果是这样最陌生的称呼,他下意识抬头看过去。   “时郁,前几天去参加长尊的寿宴,有没有结识什么新的人脉?”   陆时郁避开话筒有些不耐烦地叹了口气。   “董事长,您有什么事直说就好了,不用和我绕弯子。”   郑亭江在电话那边停顿了一下,似乎是被他直接戳破觉得有些尴尬,但是陆时郁和他说话一直这样不客气,他早就习以为常,干巴巴地笑了一声,装出一副慈父的样子。   “那我就直说,现在整个常平市可都在传,你找回家一个男朋友。”   陆时郁心里一凛,这件事传到郑亭江耳朵里他是不意外的。   他回头看了一眼崇野,崇野不知道看着他在想些什么,突然和他对视,他怕郑亭江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给崇野做了个手势。   崇野会意,离开厨房,去沙发上窝着了,临走之前还给他关了门。   等他走了,陆时郁才继续说。   “嗯,有什么问题吗?”   “你知道的,时郁,我们郑家结婚一向是父母之命,更别说你还找了一个男人。”   “我姓陆。”   陆时郁平静地反驳他,言下之意,我和你们不是一家人。   “但是你现在在郑家。”   “我也可以不在郑家。”   他不需要郑家,但是郑家需要他,他知道这句话对着郑亭江说出来将无懈可击。   果然他听见郑亭江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似乎是在压着怒意。   不过陆时郁并不在意,“董事长,如果你们郑家到现在还需要商业联姻,那您这么多年也白干了吧。”   郑亭江死死攥着茶水杯,现在外面都在传,他郑亭江活了大半辈子,两个儿子,一个没出息的纨绔意外去世,一个有能耐的还死活不肯认他,甚至用了八年时间还是不愿意改姓,不仅如此,现在还找了个男朋友,大张旗鼓地带出来,恨不得介绍给所有人,再下一代连一个接班的都没有了。   “你至少不应该把他带出去抛头露面。”   陆时郁觉得他有点不可理喻,嗤笑一声,“那应该怎么样呢?董事长,像您一样,自己恋爱多年的爱人说抛弃就抛弃吗?”   致命一击,在这个话题上,郑亭江永远对不起他和妈妈,自然也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来。   长久的沉默之后,郑亭江败了下风,“那就希望你不会后悔了。”   挂了电话,陆时郁皱了皱眉,觉得他这最后一句话里有话。   他把洗好的碗放进柜子里,出去看见崇野窝在沙发上,看起来有些魂不守舍,陆时郁放下手机,坐在他旁边,“怎么了,怎么突然不太开心?”   崇野很僵硬地笑了一下,“有吗?”   “有。”   陆时郁很肯定地回答他,崇野摇摇头,“可能有点累了。”   崇野脸色确实有些发白,陆时郁试了一下他的额头,温度是正常的,那可能真的是累了,毕竟一个人忙活了四菜一汤。   “那去睡觉吧,我去客房,还有些文件要处理,不打扰你。”   “不用。”   崇野摇头,咽了下口水,“和我一起吧。”   崇野难得主动邀请他一同去睡觉,陆时郁自然不会推辞。   “走吧。”   崇野钻进被窝,只露出来一张脸,房间里开着灯,陆时郁给他戴上眼罩和耳塞,才靠在床头上打开电脑。   一一打开连依发给他的邮件,回头看了一眼被包裹严实的崇野。   陆时郁猛地反应过来,崇野突然低落,似乎是从他接到郑亭江电话的时候。   当时崇野的表情就有些许不自然,但是他竟然没有及时发现。   为什么郑亭江会这样影响崇野?   陆时郁骤然想到八年前的事。 第三十一章   “陆时郁,你不恨我吗”   陆时郁看了一眼背着他躺着的崇野,崇野这一晚上都想了些什么呢?   他快速处理完今天的事情,把电脑放在一边,洗漱之后回来关了灯。   崇野戴着耳塞,听不见陆时郁走路的声音,但是感觉到自己旁边的床陷了下去。   陆时郁应该是也躺下了。   他很轻很轻地吸了口气,但是还是被陆时郁听见了。   陆时郁的声音透过耳塞传过来,变得不太真切,好像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飘来的。   他说:“崇野,你睡了吗?”   回答他的是一段沉默,他不知道崇野有没有听见,睁着眼睛盯着虚空中的一点,心里一团乱麻一般。   过了好半晌,才听见旁边翻身的声音——崇野转过来了。   他摘掉眼罩和耳塞放在一边。   “还没有。”   他们平躺着,默契地把胳膊搭在肚子上。   “睡不着吗?”陆时郁明知故问,崇野实话实说,“睡不着,有点心烦。”   陆时郁试探地询问,“是因为郑亭江吗?感觉他给我打了电话之后,你状态就不太对了。”   崇野听见这个名字总要心里“咯噔”一下,他呼出一口颤抖的气,陆时郁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当年你也不想离开我对不对?”   崇野咬着嘴唇,甚至感觉尝到了血腥的味道。   陆时郁追问,“是他找你了吗?什么时候才愿意告诉我呢,崇野?”   陆时郁像是在自言自语,崇野听着感觉心口被人一下一下捶打着。   一口气梗在喉口,他嘴唇颤抖着。   “给我点时间,好吗?”   陆时郁侧过身子用手揉了揉他的头,像是很多年前他经常做的那样,可是如今却像是捧着易碎的收藏品,不敢多用一丝力气。   “我应该早点意识到的。”   崇野在他的手碰上来的一瞬间绷紧了身子,之后才缓慢放松下来,他听见陆时郁说“好”。   当年的事情像是扎在他心里的一根刺,他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下定把刺拔下来的决心,但是或许这不是让他最难开口的。   陆时郁这么聪明,就算他永远不说,陆时郁也该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最难开口的是他意识到他和陆时郁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了。   哪怕陆时郁对他很好很好,好到超过了他身边的所有人,他还是会觉得这是不够真实的,像是漂亮绚烂的泡沫,他小心翼翼地去触碰,生怕不知道什么时候,泡沫就会猝不及防在他面前破碎,让他再也抓不住。   十八岁的崇野也有这种感觉,所以他会说出“以后如果我没工作,你会不会养我”这样的话。   他试图去确定一些心里模模糊糊朦朦胧胧的东西,也的确得到了陆时郁的肯定答案。   当时的陆时郁说“可以啊”,可是他却并没有意料之中的开心,因为他总觉得眼前的好景都会转瞬即逝。   事实证明的确如此,不过数月之后,他就不得不离开陆时郁,离开他十九年唯一爱过的人。   他承认他自卑,他这样的人,做不到不自卑。   在嵩水县他被人避之不及,是别人嘴里“不学好爱打架的混混”,来到常平市之后,他是跟不上潮流没有文化的底层人,费力找到的工作也登不上台面。   而陆时郁呢?   就算陆时郁可以坚持爱他,他现在的家庭和他现在的生活环境会允许他和自己在一起吗?   崇野不知道,今天郑亭江给陆时郁打电话的时候,陆时郁要他回避,他其实就在猜测,可能是要说和他有关的事情。   和他有关能是什么事,不过是“你不能和他在一起”罢了,他不听也猜得到的。   所以他的心情变得很糟糕。   他在努力解开自己别扭缠绕的心结,结果又一下子被人打回了原点。   “只要你愿意说,我就愿意等。”   “崇野,我把选择权给你。”   崇野心头酸涩,凭什么呢?他凭什么值得陆时郁这样做?   他不声不响走这八年,陆时郁又过得什么日子?   “陆时郁,你不恨我吗?”   这次轮到陆时郁沉默了,良久之后,他认命一般叹气,“恨啊,怎么不恨呢,但是恨有什么用呢?相比于恨,爱更多。”   崇野猛地转过头去,他用力咬着嘴唇不让自己的哭腔溢出来,憋到面部肌肉都在抖。   他想陆时郁心里一定比他还要复杂,还要折磨,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离开,不知道自己这些年去了哪,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回来,只知道即使不变的电话号也等不来自己的电话。   他宁可陆时郁像最开始重逢那样对他,他还心里好受一些。   可是自己的一个拥抱,就让他又把心剖开了,捧在手里对自己说,“你看吧,崇野,别怕,我还爱你。”   崇野鼻子发堵,他何德何能呢?   “想哭就哭吧。”   “对不起……陆时郁,对不起。”   崇野突然转过身抱住陆时郁,把头抵在他的肩膀上,这句“对不起”后面蕴含了太多,这是他欠陆时郁的一句。   这次陆时郁没有说“不要对不起”。   他说“没关系。”   因为这一次我确实和你生了气,但是我愿意原谅你,我会等到你心甘情愿告诉我的那一天。   然后,抱紧你。   最后崇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但是他知道他做了很乱很乱的梦,把以前的事情揉碎了打乱了重新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以至于醒来的时候觉得身心俱疲。   耳塞和眼罩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被陆时郁戴上了,大概是怕起早的闹钟吵醒他。   崇野看了一眼时间,早就过了陆时郁的上班时间,家里只有他一个人。   眼睛有些酸痛,他重新闭上眼睛,缓了一会儿去卫生间对着镜子看。   又红又肿。   找了个冰袋敷了一会儿,崇野在厨房里又找到陆时郁留给他的纸条。   这次的内容很简单,只有三个字。   “崇野,早。”   “早。”   崇野喃喃自语,仿佛也是在回应陆时郁,他拿出陆时郁留给他的早饭,吃得干干净净,一点都没有剩下。   没有和陆时郁重逢的时候,他一天只有三件事可以做——吃饭、睡觉、上班。   后来他被陆时郁带回家,起初他一个人在家总是无所事事,时间被拉得很长很长,好像总也过不完一样漫长,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除了吃饭睡觉还有发呆,他更多的时间是在——想陆时郁,等陆时郁回家。   不管怎样,他的生活的确重新变得有盼头起来。   陆时郁坐在办公室等待下班,思考着今天回家要给崇野带什么样的花。   突然听见有人敲门,他以为是连依还有工作要汇报,眉头揪起来有些不爽,但是还是说了“进。”   没想到进来的竟然是江宇鹤。   陆时郁放下心来,嘴上却不饶人,“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今天会敲门了?”   江宇鹤心想有了上次的事情他哪敢不敲门了,而且要不是今天确实有事,他都没再来陆时郁这里,生怕自己再打扰什么。   “那肯定会了啊,郁哥,我今天来可是要和你说正事的。”   “什么事?”   陆时郁觉得稀奇,认识江宇鹤这么久,还真没从他嘴里听见过几次正经话。   “野哥不在?”   “今天没来,他不在不能说?”   “不是,也能说,就是和他有关。”   陆时郁侧眸看过来。   “什么事?”   “是这样的,你知道我那个朋友吧,就是那个学摄影的。”   “知道,叫逢青是吧?这几年在国外不是得了很多奖吗?他怎么了?”   “他上个月刚回国,以后就准备留在国内发展了,想办一个个人摄影展。”   “需要赞助?”   “不是,需要模特。”   他说到这,陆时郁就明白什么意思了,“你是说想让崇野试试?”   “对对对,我觉得野哥各方面都很合适啊,身材长相都过关,而且逢青说想找那种——什么来着?啊对!有故事感的人,我看野哥就挺符合的。”   陆时郁点了点头,扫了一眼时间,站起身,“我下班了。”   他拔腿就走,江宇鹤赶紧跟在他身后,“那郁哥,你看行不行啊?”   “我说的不算,要看他的意愿。”   “那你回去帮我转达一下。”   “好。”   “你走这么急做什么?”   “给他买花。” 第三十二章   “对,我们是一对”   “……”江宇鹤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心想恋爱中的男人真是有点可怕。   他认识陆时郁四年,没见陆时郁谈过恋爱,别说恋爱了,连个情人和固定的床,伴都没有,一起出去喝酒吃饭,他永远孤身一人,对于笑脸相迎的莺莺燕燕也都一律拒绝。   三年前,他走马上任没多久,刚刚从郑亭江手里完全接手整个洲海集团,销售部一个副总往他床,上送人,试图和他拉近关系,陆时郁推门而出,第二天,销售部副总便被革职回了家,在同行公司都很难再有工作机会。   后来没有人再敢走这种捷径,不过也逐渐有些杂言碎语,说陆时郁如此不近美色,别是某些功能有点问题。   江宇鹤刚听见这传闻的时候吓得脸都白了。   给陆时郁造这种谣这不是在太岁头上动土吗。   有人和他打听,他战战兢兢。   “可别瞎说,我们郁哥好着呢?”   “你试过?”   “……滚蛋。”江宇鹤给人一脚,“别传了,胡乱编排他,是嫌自己活太长太舒坦了吗?”   陆时郁虽然姓陆,但是旁人眼里毕竟是郑家人,郑家可是整个常平市最大的资本,动动手指就能让一个人前途尽毁,陆时郁不做这种事,但也确实是不好得罪的。   不过谣言这东西,止不住,陆时郁倒也不甚在意。   直到他带着崇野出现在所有人面前,别人才清楚,陆时郁不是谁也不爱,而是爱一个人太久了。   而且他的爱,无疑是大张旗鼓的。   江宇鹤认识他这么久,一向觉得他极其低调,不像郑亭江那个死了的儿子一样嚣张跋扈,目中无人,他沉稳内敛,不露锋芒,唯独在爱崇野这件事上,他罕见的高调。   江宇鹤没见过这样的他,但也不得不感叹一句,崇野真的够幸福。   并且陆时郁也乐在其中。   陆时郁在回家的路上思考了江宇鹤的提议。   崇野无论和他来公司还是自己在家里都会有些无聊,出去工作也是好事。   刚开始不让崇野出去也是怕崇野偷偷跑掉,现在应该不用有这种担心了。   崇野自己肯定也希望出去工作的。   陆时郁按响门铃,崇野围着围裙来开门,哪怕收到陆时郁的花是意料之中,心里还是会泛起一层一层的甜来。   “回来了。”   “嗯。”陆时郁挂好衣服换了鞋,“做了什么?”   “包了饺子,想吃饺子了,你先去换衣服吧,马上就好。”   崇野怕饺子煮过头,急急忙忙去捞出来,陆时郁看着他这幅样子,心想如果两个人从来没分开的话,或许每天都是这样的场景吧。   不过摇摇头,也不对,他才舍不得让崇野每天做饭。   饺子还是那两种馅儿,味道没觉得变了多少,但是的的确确好久没吃过了。   吃过饭陆时郁去洗碗,从厨房出来的时候切了一盘水果,放在茶几上。   “崇野,有点事想跟你讲。”   他表情有些严肃,崇野愣了一下,紧张起来,坐在他旁边,“什么事?”   “是这样,江宇鹤今天跟我说,他一个摄影师好友想办一个摄影展,需要一个模特,他想让你去试一下。”   “我?”   崇野指着自己,“我哪会当模特啊,我对着镜头就紧张,而且我长得也不好看的……”   “好看,谁说不好看。”   陆时郁反驳他,“我和他说问问你的意愿,你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你自己好好考虑,不用着急答复。”   崇野抱着抱枕叹了口气,他是觉得自己应该出去工作的,陆时郁确实不差他这一双筷子,一天的入账够他几个月生活,但是他不能真的这样赖在人家里。   几年前他这样想,几年后也一样。   但他所理解的工作不过就是像之前在“浊夜”卖酒那样,他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别的可能。   像做模特这种……太高级了,他第一反应就是——他不配,他做不好。   他怕做不好,给陆时郁丢脸。   陆时郁看着崇野纠结的表情,不难猜到崇野在想什么,但他没有说穿,扒了一半橙子递给崇野。   崇野接过来,突然直起腰,看着他,“陆时郁,你希望我去吗?”   他知道崇野拿不准主意,想从他这里得到一些建议。   “我是希望你去的,就当无聊时候解解闷了。”   这句话要是让江宇鹤听见估计要炸了,逢青曾多次被评为最具潜力摄影师,因为从小在国外长大,所以在国内并不算出名,但是在国外已经声名大噪,参与过很多院线大制作,能和他合作的模特,不是国际巨咖就是皇室成员。   如果不是他决定回国之后就从零开始的话,这个模特的机会还真未必能找到崇野身上。   这样难得的机会到了陆时郁嘴里竟然就变成了“解解闷”。   不过说到底就是希望崇野去试试,毕竟机会难得,试试又不是什么坏事,但是陆时郁的目的倒也不在于此。   他是因为知道逢青很擅于拍人像,他会发掘镜头下面每一个人的优点,他希望崇野可以以一个旁观者的姿态重新看看自己。   他很优秀,他从来不比任何人差。   他知道崇野自卑,自卑到让他心疼,所以他想逢青的镜头会不会帮助到崇野。   崇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我想一想。”   “好。”   陆时郁以为崇野会思考几天,没想到第二天一早崇野就给了他答案。   “我可以去试试。”   “你想吗?”   “想。”   “那就试试。”   陆时郁没有问他为什么想,总之崇野做什么他都支持的。   但是其实崇野想得很简单。   陆时郁总不会害他,希望他去一定说明这是件好事,而他也的确需要一份工作。   他想离陆时郁近一点,如果再找之前那种工作,他们之间还是会隔着阶层的鸿沟,还是会存在不可弥合的差距。   他不能这样,他希望自己配得上陆时郁。   所以,他想试试新的可能。   为了陆时郁,也为了自己。   崇野同意之后,陆时郁帮他转达给江宇鹤,江宇鹤牵线搭桥,和逢青约了一顿饭。   逢青无疑是个才子,陆时郁难免会觉得这样有才的人多少都有些恃才傲物,不好接触,并且长期在国外,和国人的相处模式也是完全不同的。   陆时郁怕崇野尴尬局促,所以特地陪着他一起去。   但是和逢青见面之后,发现逢青竟然很温和,说话声音也足够轻柔。   他为了保持神秘感,很少在大众面前露面,没想到竟然是个雌雄莫辨的美人,长发柔顺地扎在脑后。   陆时郁悬起来的心也算落下一半。   不过聊了十分钟之后,他心中便警铃大作。   江宇鹤今天被他爸抓去公司,所以并没有来参加,陆时郁在桌子下面给他发消息。   【陆时郁】:你没和逢青说我和崇野的关系?   【江宇鹤】:怎么说?你不是还没把野哥追回来?   【陆时郁】:……   【陆时郁】:你找死。   陆时郁把手机放下,不动声色地抬起手搭在崇野的椅子上,食指扣了两下,最后微微揽住了崇野的肩膀,像是在无声地宣示主权。   逢青的目光在两人身上逡巡,被手机上的消息打断。   “不好意思,我看一下。”   陆时郁发觉他看了消息之后脸色微变,应该是江宇鹤发来的。   果然,逢青再抬头的时候说道,“二位……”   “对,我们是一对。”   逢青:“……”   崇野:“……” 第三十三章   “哥”   崇野下意识抓住了陆时郁的另一只手腕,想说些什么,但是看见陆时郁无法掩藏的尴尬之后,实在有些没忍住笑。   陆时郁面色复杂,嘴角抽动两下,崇野率先开口。   “不好意思,逢先生。”   逢青没放在心上,坐直身子喝了一口咖啡,“没关系。”   陆时郁其实也没想到自己刚才会那样突然地脱口而出,连他自己都被震惊了一下,他一向沉稳,却在这时候乱了手脚,所以当他意识到面前的人可能对崇野表现出好感和感兴趣的时候,便急迫地想要宣示自己的主权。   只有和崇野有关的事情,才会让他方寸大乱,无论大小。   不过说出来之后也意识到这样的自己似乎有点不识大局,一时之间让场面变得有些凝固,他靠回椅子上,“不好意思,逢先生,我刚刚失礼了。”   “真的没关系,怪我,没有和宇鹤问清楚,而且你们叫我逢青就行,或者叫我Eli,在国外的时候他们都这样叫。”   “好。”   陆时郁的手向前一伸,“你们继续。”   经过这样的一个小插曲,崇野倒是状态更松弛了些,肩膀也松懈下来,更像是一次和朋友的交谈。   逢青在国内认识的人并不多,江宇鹤算是一个,两个人是在瑞士的滑雪场认识的。   逢青有些社恐,交好的朋友很少,他不喜欢进行过多并且没什么意义的社交,但是又很喜欢观察周围的人,总是以一个旁观者的姿态,这反倒有利于他思考。   也正因为如此,他不喜欢被人窥探私生活,所以在大众面前也不经常露面,除了拍摄的模特没有人见过他,而他拍摄的大部分时间也都是戴着口罩的。   他很享受独处的时间,他觉得这是最符合他的生活状态。   直到他遇见了江宇鹤。   那年他一个人出去旅游,在瑞士的滑雪场,他第一次尝试滑雪,不得要领,经常摔倒,他不想向任何人求助,觉得会影响其他人的活动,所以即便浑身疼痛也坚持自己练习,结果突然有人过来扶他。   并且不厌其烦地教会他滑雪。   他本来觉得和陌生人交流并且让交流变得愉快和谐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但是对方大方开朗,让他还想在滑雪结束之后与之一起喝一杯冰咖啡,并且留下了联系方式。   他到现在都觉得不可思议,但是他就是这样认识江宇鹤了。   江宇鹤对于他来说很特别,像是莽撞地闯进他内心世界的一匹马,然后又莫名其妙地留了下来。   所以当江宇鹤向他推荐模特的时候,他很爽快地就答应了,“好啊,既然是你说的人,那我就见一见。”   所以才有了这一次崇野和逢青的见面。   不过陆时郁其实误会了,他刚刚的眼神只是——欣赏。   的确,崇野在他眼里,就是他说的那种具有故事感的人,这样的模特有无限可能,在镜头里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站着,都很有表现力。   见到崇野的那一瞬间,他就明白为什么陆时郁这么爱崇野了。   他一定是一个很值得被爱的人。   逢青最擅长透过表面看内心,他想崇野是一个有着丰富经历的人,他喜欢和这样的模特合作。   “崇野,我就这样叫你吧,现在我给你简单讲一下,我以前拍的都是公众人物,但是回国发展对于我来说就是一个新的起点,所以也想尝试一下不同的拍摄,也就是以普通人为主角。   “我的摄影展时间还没有定下来,因为我不是一个喜欢做计划的人,所以我们的时间很多很活跃,可以有很多机会去磨合,我会为你拍出最好的照片,我很喜欢你——”   逢青看了一眼旁边一直保持沉默,但是在这一刻突然抬起头来的陆时郁解释道:“放心吧陆总,我对崇野就是一个摄影师对模特的欣赏,你不用担心的。”   被人戳破的陆总咳了一声,“我明白。”   逢青继续把目光专注在崇野身上,未语先笑。   “我觉得你很适合我的镜头,我的镜头也很需要你,所以,崇野,我现在想要正式地问你,想要成为我的模特吗?”   崇野心跳加速,下意识看向陆时郁,陆时郁点了下头,让他听从自己的内心。   崇野点点头,最初的顾虑已经被逢青打消,他现在也开始觉得这项工作很不错了,或许他也很适合。   他答应下来,“好。”   逢青站起身,“那就提前祝我们合作愉快。”   考虑到旁边还有个醋坛子,逢青并没有和崇野握手,只是点头示意。   “合作愉快。”   “逢青,你开车了吗?”   “没有,我还不太适应国内的左侧驾驶,而且交通规则也还不太了解。”   “那送你?”   “不用了。”   逢青朝着窗外正走过来的江宇鹤扬了扬下巴,“宇鹤来接我了。”   陆时郁眯了眯眼睛,带着崇野先离开,在门口和江宇鹤快速地打了个招呼。   坐上车的时候,崇野还觉得这件事有点不真实,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可以找到这样高大上的工作,并且逢青给他的酬劳非常高,还很轻松,逢青特地嘱咐他,一定不要有压力,他的拍摄最重要的就是要保持放松,这样才能拥有最好的状态。   工作听起来倒像是朋友之间的聚会。   “陆时郁,记得替我和宇鹤说谢谢。”   陆时郁在等红灯的间隙看向他。   崇野被他看得有些懵,“怎么了?”   “你叫他宇鹤。”   “啊?不然叫什么呢?”   陆时郁吸吸鼻子,转回头去,崇野重新发动引擎,“你叫他宇鹤,却叫我大名。”   “你以前从来不这么叫我的。”   崇野突然被他说得有点委屈了,是啊,他以前都叫“哥”的,叫陆时郁的大名这件事起初他也不习惯。   但是——   “明明是你先叫我崇野的。”   两个成年男人像小孩子一样拌嘴,陆时郁吃瘪,好像还真是,当时崇野在他面前跑掉,他好不容易才重新找到崇野,所以第一反应就是赶紧追出去叫住崇野。   “对不起。”   “这有什么对不起的。”   崇野看向窗外,眼睛里却漫上了一层湿淋淋的悲伤。   陆时郁别扭地转移话题,“晚上想吃什么,今天我给你做。”   “想吃什么?”崇野思索着,“青椒肉酱打卤面吧。”   “哥。” 第三十四章   “你准备什么时候告诉我”   陆时郁觉得喉咙有些痒,他有多久没有从崇野嘴里听见这个称呼了?和他们分开的时间一样久了。   不是没有其他人叫他“哥”,或者说他周围的同辈很少不这么叫他的,但是都和崇野叫得不一样。   崇野的称呼里带着说不清的感情,而其他人只是讲究礼数或者说畏惧郑家罢了。   他曾经以为他再也听不到了,喉结缓慢地滑动了一下,陆时郁感觉自己头皮都在发麻。   他没有说话,因为现在的他似乎说不出任何话,也不知道说什么话更合适一点。   所以他单手握住方向盘,用另一只手握住崇野的手,指腹在手背上上下摩挲着。   崇野过电一般地抖了一下身子,在车厢里这样封闭的空间,连这样的动作都显得暧昧异常。   崇野还是盯着窗外,目光却有了实实在在的落点,从毫无特点的景色变成陆时郁模糊到分辨不清的轮廓。   手上接触的皮肤缓慢升温,过了半晌,崇野沉默地回握住他,幅度很小,但是却是真真切切的回应。   这一路都没有人再开口了,直到路过超市,陆时郁才捏了捏崇野的手指提醒,“家里好像没有青椒了,去买一点。”   “好。”   因为要从不同的方向下车,所以两个人不得不松开手,指尖最后流连片刻,崇野蜷了蜷手指,把手插进揣口袋里。   “其实还是从嵩水空运过来的蔬菜水果更好吃是不是?”   “是啊,那边的菜有熟悉的味道。”   也有你的味道。   “今天来不及了,等明天我让连依去办。”   崇野其实一直很好奇,连依到底在陆时郁身边充当着什么职位。   说是助理,但是工作范畴似乎又超过一个助理的范围。   最开始也是连依去“浊夜”接他回家的,后来又给他买衣服,原来买菜也是她负责的。   他跟着陆时郁去公司的时候,发现连依的工作特别忙,所有交到陆时郁手里的工作都是她筛选之后的,说明平时她有更多事务去做。   太可怕了,不愧是在陆时郁身边做事的人,典型的精英女性。   如果换作他,估计一天就做不下去了,而且陆时郁工作的时候不苟言笑,一个多余的表情都没有,他都觉得压迫感极强,连依还是个女生,有这样的老板,这抗压能力真不是一般的强。   崇野想着想着思绪就跑了偏。   直到陆时郁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崇野,要不要吃零食?”   崇野回过神来,一低头才发现陆时郁推着车带着他来到了零食区。   购物车里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堆满了许多蔬菜,他竟然愣神了这么久吗?   陆时郁好像很喜欢囤货,家里许多东西都在柜子里堆放了许多,不过也是,家里离公司还有市中心都很远,多准备点东西总是好的。   不对,崇野突然想起来,连依说过的,陆时郁以前不住这里,但是他一直没有说过自己以前住在那里,那两天两个人正处于关系尴尬期,所以崇野也没有办法问,再后来就忘记这件事了。   陆时郁推着车在前面的货架上挑黄桃罐头,崇野跟上去拉了拉他的袖子,陆时郁心也跟着袖子被扯得一动。   声音温柔了些,“怎么了?”   “我来之前,你是不是不住现在这一套公寓。”   陆时郁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但还是实话实说,“对,我在公司附近还有一套公寓。”   “那为什么不住那里?你去公司或者平时生活都很方便。”   “我不想让你住在那里。”   崇野莫名想起那些电视剧和小说中的狗血桥段,总裁把自己的金丝雀关在公寓里,见不得光。   但是陆时郁不是已经把他带到聚会上做男伴了吗?   好像有点矛盾。   他低头紧缩着眉头,陆时郁感觉他可能在胡思乱想。   解释道,“不想让你住那里是因为那套公寓在郑亭江名下,像你说的,如果不是为了节省通勤时间我是不会住在那里的,我不想和郑亭江有任何关系。”   他拿了两盒北海道生巧放进购物车里,抬头看崇野,“现在住的这一套是我自己买的,完全属于我,我更希望你住在我的地盘里。”   也希望你完全属于我。   以前崇野总是不适应陆时郁用这样平静的表情说出这样的情话,但是现在竟然觉得他一本正经地宣示主权,表达自己的占有欲很……可爱。   并且他也意识到自己好像很吃这一套。   “别偷着笑了,还吃什么?”   崇野揉揉下巴,“我有笑吗?”   陆时郁曲起手指敲了一下他的额头,“有,快挑吧。”   看着陆时郁走在前面的背影,崇野缓慢抬起手,摸了摸自己被碰过的额头,触感似乎还停留在额头上,崇野的嘴角再次勾了起来。   他跟上陆时郁的脚步,握在陆时郁另外一边的推车把手上,推车就那么大,两个大男人一起推着,难免有些拥挤,所以他们肩膀挨着肩膀,手也贴着手。   像是最亲密无间的情侣。   崇野很少吃零食,小时候吃得少,长大之后觉得小孩子才吃这些,并且一分钱他都掰成两半花,自然不可能花钱去买零食,所以他进超市的次数都很少。   和陆时郁一起逛零食货架这种感觉还挺奇妙,有点被当成小孩子宠着的感觉。   但是他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吃些什么,就挑着包装好看的拿。   他不好意思拿太多,于是陆时郁就帮着他,一股脑装满了整个购物车。   大包小包拎回家。   陆时郁换了衣服就去做饭,崇野靠在门框上,漫不经心地开口,“哥,我刚才在抽屉里看见烟了。”   怕陆时郁不知道他什么意思,补充道,“我听你的话,我现在已经不抽烟了,烟可不是我的。”   言下之意,你怎么学会抽烟了,当时不是最不喜欢烟味,管着不让我抽烟的吗?   陆时郁停下动作,有些心虚,其实他没什么烟瘾,大多数时间只是心中烦闷无处纾解或者想崇野的时候,想用烟草的味道麻痹自己,自从开始抽烟之后他也渐渐明白崇野那时候为什么会抽烟了,可能也是因为太孤单了吧。   不过现在崇野回来了,他也就不需要烟了,有崇野就够了。   崇野一叫哥,陆时郁耳根子就软。   “以后不抽了。”   崇野确实也没见他碰过,所以陆时郁说他就信,但是——   “这是重点吗?”   “那什么是重点?”   崇野走到他旁边,“什么时候学会的?为什么学?”   这回陆时郁说不出话了,没有崇野的日子他是怎么过的,其实他不想对崇野说,他从来不觉得自己那八年过得好,所以他不希望崇野知道,因为崇野会愧疚,一愧疚心结就更深了,就算要说也不是现在。   “……小野。”   崇野看着他愣了片刻,最终无奈地转过头去,败了下风,“行,跟我来一套是吧。”   陆时郁知道他想问的不只是这两个问题,崇野也知道陆时郁知道他不只是想问这两个问题。   他更想知道的是,陆时郁这八年是怎么度过的。   “你准备什么时候告诉我?”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告诉我?”   崇野吃了瘪,是哦,他也瞒着陆时郁了。   陆时郁突然摸了摸他的头,“等你想告诉我的时候我就告诉你。”   崇野抿着嘴唇。   “好吗?”   “好。”   陆时郁伸出小拇指,“那我们拉钩,谁都不许说话不算数。”   “因为你的话,我可以破例”   “好,说话算数。”   做一份面也不麻烦,有人在旁边反倒添乱,所以崇野就老老实实地呆在陆时郁旁边,等着吃饭。   他看着陆时郁的背影——以前他也喜欢这样看着陆时郁做饭的。   那时候他就觉得陆时郁的身材比他的好,他的肌肉很薄,是瘦出来的,但是陆时郁的很结实,是实打实在健身房用汗水泡出来的,现在的肩膀比当年还要宽,却又不夸张,看着很舒服很踏实。   崇野突然想起来,以前他们也喜欢这样幼稚的小把戏,又或者说是只有在对方面前才会有孩子气的一面。   记得陆时郁的二十岁生日,也就是他喝醉酒和陆时郁表白,然后他们第一次接吻并确定关系的那一天,他也是这样抓着陆时郁的手掰开手指和他勾着小手指头。   醉醺醺晕乎乎地说:“哥,拉钩,我们说好了,永远也不分开。”   当时陆时郁抱着他,一遍又一遍地吻他的额头,“好,我们不分开,永远也不分开。”   崇野的笑容僵在脸上,有些失落地盯着自己的脚面——后来他毁约了。   如果当时不走,这八年他们会一直在一起吗?   世事无常,他也不知道了。   崇野和逢青的第一次拍摄约定在了周末。   一想到要真正拍摄,崇野又有些紧张,陆时郁安慰他,“没关系,你和逢青也见过了,他很好相处,也说过让你千万不要有压力。”   “好,我知道了。”   “我送你去。”   “你要上班了。”   崇野指着时间给他看,陆时郁不在意地拿过车钥匙。   “那也送你去。”   “连依说你从来不迟到。”   “那是没有什么可以让我迟到的人和事,不过因为你的话,我可以破例一次。”   他一边走一边拎着包,另一只手还在手机上给连依嘱咐工作。   “今天怎么还背了一个包?”   陆时郁言简意赅,“给你带的。”   “给我?”   崇野坐上副驾驶,接过背包,打开翻看,里面竟然是鼓鼓囊囊的小零食,他忍俊不禁,这搞的他不像是去工作的,更像是小朋友被爸爸送去上幼儿园。   “我一个二十六岁的成年男人,出去工作还要带这么多小零食?”   “马上二十七了。”   陆时郁答非所问,崇野都懵了一下,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日历,陆时郁要是不说,他都不知道他快要过生日了。   除了陆时郁没有人给他过过生日,他自己这么多年也都不过生日,因为一过生日就想起陆时郁,生日也不变得快乐了,不仅不快乐,还有点孤单。   不过今年如果有陆时郁的话,还是可以过一下的。   崇野到拍摄场地的时候,逢青已经在准备了。   陆时郁把他送进门,崇野有些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不晚不晚,正好,我提前过来收拾收拾——陆总过来监工?”   陆时郁想起上次的事情,还是有点羞愧,“我不打扰你们,一会回公司——小野,我晚点来接你。”   “好。”   眼看着陆时郁走了,崇野又有点局促,他杵在那,问逢青,“我需要准备什么吗?”   “不用。”逢青调试着设备,“不过我还有几个助手一会儿过来,我们先等等。”   “好的。”   怕崇野觉得不自在,逢青主动找话题,要是放在以前,他肯定就和崇野大眼瞪小眼,但是自从认识江宇鹤之后,江宇鹤带动着他也慢慢外向了。   助手也是江宇鹤给他找的,说他还是需要有人帮忙,自己一个人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那可以你来帮我啊。”   他当时这么说的,但是江宇鹤爱莫能助,愁眉苦脸地看着他,“我最近被我爸抓着去公司,走不开,等过段时间我摆脱他,就过来帮你。”   “那好吧。”   逢青坐在高脚凳上晃荡着红酒杯转了一圈,勉强答应了江宇鹤要给他找助手组团队的事情。   两个人等了大概十来分钟,人陆陆续续地到齐了。   都是年轻人,听说是刚毕业要实习就被江宇鹤拖着各种人脉招过来的摄影专业的高材生。   没有工作经验,可塑性也强,还听话,比较适合逢青这样的“领导者”。   逢青拍拍手,示意大家,“好了,那我们开始吧。”   摄影场馆也是江宇鹤找的,逢青一向是实景拍摄,所以内部有很多实景装饰。   逢青很随意,“崇野,你选吧,想先在哪里拍?”   崇野有些纠结,逢青以为他是都不满意,解释道,“我们先磨合一下,之后更多的肯定是外景拍摄。”   “这都没关系,我只是一时之间有点纠结。”   “没关系,在我这可以随心所欲。”   崇野最后选择了野营场馆,因为排布很像——天台上的小棚子。   他真是越来越容易回忆起过去了,甚至觉得是不是因为自己年纪大了。   “我没有什么固定的姿势要求,所以你随意表现,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抓拍。”   崇野坐在椅子上,看着对面冷冰冰的镜头有点无所适从,他从来没有被拍过,就算逢青提前和他说过想做什么做什么,他还是手也不知道放在哪,脚也怎么摆都感觉不对劲。   逢青注意到他的反应,假装无意地提到,“为什么要选择这里呢?”   为什么呢?   “因为——我和陆时郁在一起的那天,也是在类似这样的地方,有点触景生情了。”   “原来是这样,你们当时都做了什么呢?”   做了什么?   崇野一直在心里想,这还是第一次把那天的事情说出来。   “有酒有菜有蛋糕,那时候我们没什么钱,但是很快乐。”   崇野回忆的时候喜欢低着头,逢青给旁边的助手打了个手势,他在国外拍摄的时候,团队里的人都很了解他的各种手势,如果不是各自都有工作,没办法和他一样在国内定居,逢青也想把他们带回来的。   做完手势他就意识到现在身边的都是新人,可能不懂,但是没想到小姑娘还挺机灵,在桌子上给崇野放了酒和酒杯。   崇野滞了一下,抬头看向逢青,“可以喝吗?”   “当然。”   回忆过去的人总是有些多愁善感,崇野在杯里倒上酒,看着白色泡沫逐渐褪去,细小的气泡接连爆开。   “我喝多了,和他表白了,我们接吻了——”   崇野喝了一大口,喉结性感地随着吞咽的动作滚动着。   “那是我的初吻,带着有些苦涩的酒味,但是很美好。”   “然后就在一起了。”   “想起来也挺简单的,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   他说话的时候没有看镜头,但是逢青已经抓拍了很多张,崇野身上的确很有故事感,尤其是他这样娓娓道来的时候。   有一种——阅历丰富的性感。   逢青适可而止地没有再问下去,毕竟这种事情很容易触及别人的隐私,但是可能是因为这么多年都没有人可以听崇野说这些,所以一瞬间让他产生了倾诉欲,于是继续说下去。   “想起来也很神奇。”   说着说着崇野就忘了自己是在拍摄了,把手垫在脑袋后面靠在沙发上。   “我们还挺有缘分的,他碰巧那天没有走平时回家的路,碰巧遇见被打的我,一个从来不管闲事的人碰巧有了同情心,收留了我,哪怕中间我们分开很多年。”   “又碰巧......重逢了。”   听到这里,逢青才从镜头后面露出脸,他原本以为崇野和陆时郁是刚刚热恋的情侣,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么多故事。   照片已经接连拍了数十张,逢青喜欢在所有瞬间里挑选最精彩的片刻,但是仔细翻看着,竟然觉得没有废片,镜头里的崇野很有魅力。   逢青没有说拍摄结束来打断他,而是坐在他旁边陪他一起喝酒。   他觉得他和崇野还挺投缘,他确实很欣赏崇野这个人。   这一聊就聊了很久,逢青也给他讲了和江宇鹤认识的故事。   崇野听得入神,突然回过神,“是不是耽误拍摄了?我们——”   “没关系,已经拍完了。”   “拍完了?”   “对啊,我说过的,你只要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可以抓住最完美的那个瞬间。”   “好厉害......”   逢青把电脑拿过来,“给你看看吧,我感觉拍得特别好。”   逢青这种级别的摄影师,拍摄技术自然是不需要怀疑的,但是崇野也挺好奇镜头下的自己是什么样子。   竟然还挺好看......   让他觉得有点陌生,不敢相信是自己了。   “这竟然是我。”   “对啊,我就说,你很适合我的镜头,我也很需要你。”   照片上的崇野目光湿漉漉的,他仰头喝酒,他撑着下巴,他苦笑,他皱着眉头。   明明留着寸头,一脸酷哥样,却带着微醺时发憨的状态,这点反差就是最吸引人的,他和周围的一切完美融合,但是所有事物又都只能成为他的陪衬,他是镜头中心,是视线焦点。   逢青不想让崇野太累,虽然他效率很高,整个过程崇野也并没有感觉到累,但是还是结束了今天拍摄。   “就这样?”   “对,我们慢慢来,不急的。”   刚才的拍摄几乎是在崇野不知情的时候进行的,他现在知道了,所以就算继续,可能也不是刚才那样的状态了。   那就喝一杯吧。   “让陆总等等来接你吧,他来之前,我们先喝一杯?”   “好。”   两个人相对而坐,一人一杯咖啡,崇野不太喝的惯,逢青又给他换了一杯果汁。   “太麻烦了。”   “麻烦什么,小事儿。”   两个人东拉西扯说了一些有的没的,从落地窗看见陆时郁的身影。   崇野告诉他不着急,但是陆时郁还是一接到电话就赶过来了。   他和逢青打了招呼,坐在崇野旁边,并没有打扰两人的谈话,还是逢青先开口,“那你们小情侣回去吧,我这没事了。”   “好,那我们就回去了。”   “你男朋友很棒,陆总,过后我把成片发给你们看。”   “好,谢谢。”   陆时郁的注意力都在崇野身上,没有注意身后几个年轻人在兴冲冲地讨论。   陆时郁的脸经常出现在财经新闻上,他们都不陌生,也听说过陆时郁有男朋友,但是始终没有照片流出。   没想到今天竟然一起合作了。   “不愧是陆总的男朋友,真帅。”   “陆总也帅,比新闻上还帅。” 第三十五章   “会想我吗”   “感觉怎么样?看起来好像还不错。”   “挺好的,比我想象中要轻松一些。”   陆时郁有些好奇,“怎么拍的?”   崇野回忆起刚刚自己向逢青诉说的样子,面对陆时郁却有些无从开口。   “他问了我一些——”崇野吸了口气,“以前的事情,我们聊了很久,最后他告诉我在我说话的时候就已经拍完了。”   陆时郁的重点不在逢青的拍摄方式竟然这样别具一格,而在于——崇野说的“以前的事情”。   “什么事呢?”   他一向没有情绪起伏的疑问句,其实心中已经隐约有了答案。   意料之中——   “关于我们的事情。”   崇野没有对他藏着掖着,实话实说,“我和他简单说了一下我们怎么在一起的。”   陆时郁没有接话。   回想起那天,他最先想到的不是他二字开头的第一个生日,而是那是他第一次见崇野哭,哭着说,“哥,我喜欢你。”   他脸醉得很红,眼神也有些迷离,可是看向陆时郁的时候,陆时郁就是知道,他这句话已经憋了很久了,要多真心有多真心,如果不是喝醉了,崇野大概永远也不会说出来。   更不敢勾着他的脖子吻他。   一个曾经喝几瓶啤酒就醉得迷迷糊糊的人,后来却做了陪酒的工作。   一想到这,陆时郁感觉心上被人撕扯了一块。   那时候的他们只需要一场大醉酩酊就能说出真心话,现在的他们却都咬死了藏住各自的八年,一同等待着一个合适但是注定来得太晚了的契机。   陆时郁有时候也觉得感情真的很奇怪,明明他和崇野从认识到分开才不过一年甚至更短的时间,他却用了几倍的天数都无法释怀。   但是同时他又庆幸,仍然坚守这段感情的不止他自己,还有崇野,所以哪怕他们现在还没有重新在一起,但是陆时郁有信心,这是早晚的事。   他们相爱,那他们为什么要分开呢?   纵使所爱隔山海,但是有爱可抵万难不是吗?   “我现在仍然觉得那是我最快乐的一年。”   陆时郁过了好久才开口,崇野偏头看向他,安全带被手心攥得潮湿。   “谁说不是呢?”   崇野回应着,手心有些凉,他两只手交替搓着。   在遇见彼此之前,他们过着黯淡无光的生活。   陆时郁除了一遍遍刷题无事可做,有时看着窗外操场上有人在打篮球他也提不起任何兴趣,同龄人十七八岁的年纪总是快活,而他沉默寡言,享受独处。   崇野到处晃荡着混日子,有几个随叫随到的小弟,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打架受伤,然后把伤口上的痂一次又一次撕开,似乎只有疼痛才让他觉得,他是活着的。   他们本来应该没有任何交集的,但是就是这样的两条平行线阴差阳错地出现了一个短暂的交点,之后渐行渐远。   谁也没想到,现在会再出现另一个交点。   这一次陆时郁不会再让这两条线分岔,他要他们重合。   路过十字路口的时候陆时郁询问崇野,“陪我回公司还是回家?”   崇野几乎没有犹豫,“陪你吧。”   “好。”   也许是又被过往牵动了情绪,崇野想和陆时郁多呆一会儿,虽然陆时郁工作的时候他也只能安安静静在旁边坐着。   两个人刚回到办公室,连依后脚就跟了过来,陆时郁解开西装扣子,“怎么了?”   连依看了一眼崇野,似乎是拿不准可不可以说,直到陆时郁点了点头。   “没关系。”不是外人。   连依这才把pad上的图片给他看。   陆时郁垂眸,目光瞬间变得凌厉,他抬头看向连依,似乎在寻求一个答案,连依点点头。   “是陆记者的。”   陆常宁牺牲之前因为从事着战地记者的职业,随时都有可能丧命,所以一直随身带着一枚玉镯保佑自己,也算是图个心安。   玉镯已经传了许多代,连外婆都不知道具体是从什么时候传下来的,总之很有年头。   陆时郁小时候陆常宁回家的次数并不多,偶尔会握着小陆时郁的手说,“宝贝,等你以后娶了老婆,妈妈就把这个送给她。”   小陆时郁懵懵懂懂地点着头,那时候他不明白这玉镯的含义,也不知道这是妈妈的护身符。   但是最后陆常宁还是牺牲了,在异国他乡战火纷飞的破败城市,死无全尸。   那天她知道局势紧张,所以把一向贴身的镯子放在歇脚的小宾馆,没想到就这么一次……   后来镯子便丢失了,陆时郁曾经以为再也找不见了,派人找过,也没有下落。   如果没丢,他是准备送给崇野的。   崇野过得太苦了,他想让妈妈保佑他。   “在哪找到的?”   连依摇头,“我也不清楚,是这周日奉安市的拍卖会,我们提前收到了拍卖品的记录单,我和您之前拍给我的照片比对了一下,都对得上的。”   陆常宁的玉镯断过一次,替她挡过一次灾,所以中间有一块金环衔接,金圈上很隐晦地刻着陆时郁的名字。   所以说,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连依办事靠谱,她对比过就不会出错。   “专业拍手找了没有?”   “已经帮您找过了,您要亲自去吗?”   “去,订机票吧。”   “一张还是两张?”   陆时郁回头,看见崇野看向这边,目光有些疑惑。   “你先去忙吧连依,我问问他,晚点告诉你。”   “好的陆总。”   等连依走后,陆时郁问崇野,“和逢青约的下一次拍摄是什么时候?”   “下个周日。”   陆时郁一噎,还真撞上了。   他知道崇野绝对不会轻易爽约,哪怕逢青可能不在意。   果然。   “我周末要去一趟奉安,你要不要改个时间,和我一起去?”   崇野思索了一下,“还是别了,这样不好。”   虽然他也很想去,而且他发现陆时郁跟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已经觉得心头一堵。   他现在……好像越来越离不开陆时郁了。   和以前一样。   “我很快回来。”   “好,我等你。”   一周的时间过得极快,陆时郁去机场的时候是崇野送他的。   这次是连依开的车,两个人坐在后座,连助理连喘气都不敢大声,生怕打扰他们。   不过心中还是会有些感慨,陆时郁和崇野的关系是他肉眼可见地在慢慢变好。   他跟着陆时郁工作这么多年,也希望老板能尽早有个好归宿,不至于坐在总裁的位置上,还每天从早工作到晚。   陆时郁这次准备一个人去奉安,把连依留给了崇野,这样崇野有什么事的话也不会没人联系,他和连依还算熟悉,并且连依也是陆时郁最信得过的人。   崇野本来说不用的,毕竟他都这么大的人了,但是陆时郁仍然坚持,他只好妥协。   到机场之后,连依很懂事地没有下车,崇野陪陆时郁等着过安检。   安检之后便要分开。   陆时郁沉默地看着崇野,崇野一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有话要说,却又有些说不出口。   他主动问道:“想说什么?”   陆时郁咽了下口水,有点羞耻问出接下来的问题。   “这两天你会想我吗?”   崇野也不知道是被他专注的目光盯的,还是被这句话问的,竟然觉得有些面红心跳。   但他不想撒谎,也不会撒谎,“会。”   “我也会。”   得到满意的答案,陆时郁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其实如果不是现在的关系不允许,他不会只问这一句。   他会要一个告别吻。 第三十六章   “你一生顺遂,我一生有你”   崇野目送陆时郁离开,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陆时郁这一走,他又不知道做什么了,还好明天可以去找逢青拍摄,还不至于太闲着。   “先生不好意思,借过一下。”   崇野发着呆,有人提醒他挡到了路才意识到陆时郁已经走了很久,背影都看不到了,他这才转过身,找出去的路。   机场很大,他是跟着陆时郁来的,心思也都在陆时郁要走这件事上,自然也没有记住路怎么走,弯弯绕绕,上楼又下楼的,他在大厅里转了好几圈还没确定哪个电梯口是他上来的口。   连一旁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都忍不住朝他这边看过来,似乎在等待他寻求帮助,但是崇野不好意思去问,他怕暴露自己是第一次来机场的事情。   无声地叹了口气,崇野意识到似乎只有陆时郁在他身边的时候,他才会有那些所谓的安全感,陆时郁不在,他好像又变回那个被生活打磨得畏畏缩缩的崇野了。   终于按照指示牌找到出口,才发现其实路就在面前,只是他心里烦乱,一时之间不知道要怎么走罢了。   他和陆时郁的感情也是这样吧,最好的选择呼之欲出,却没有开口的勇气。   但是也好,这一次慎重一点,以后应该就不会再有问题了。   崇野去停车场找陆时郁的车,密密麻麻又迷了路,以前也没觉得自己这么迷糊,陆时郁一走就变成笨蛋了。   果然是心乱了。   看着崇野在车前转了两圈还没过来,连依终于忍不住按了一下喇叭,崇野这才听着声音找到车。   来的时候没觉得路程多远,甚至还感觉时间很短,回去却无聊得犯困。   他怕连依一个女人在前面当司机,他在后面睡觉不太礼貌,上下眼皮打架,脑袋也在车窗上磕了好几次,还坚持睁着眼睛,强迫自己清醒。   连依一直从后视镜里看他,竟然觉得有点可爱。   她在陆时郁身边做了这么久的助理,在陆时郁这种身份地位的人身边做事最需要也最擅长的就是察言观色,所以她会发现崇野也是同样的人,很敏感,很会考虑别人。   “崇野先生,您休息一会儿吧,还有好久才到家呢。”   “不用了。”   “睡吧,这个时间堵车,您今天起得早,确实累了。”   连依一边说一边还腾出手来把副驾驶上的靠枕给崇野递了过去。   她一上车就发现了,副驾驶放着一个靠枕,以前陆时郁的车上是不会有这种东西的,别说副驾驶了,正驾驶都没有。   所以这抱枕一定是给崇野准备的,有了男朋友是不一样。   靠着抱枕,崇野还真睡着了,再醒来连依已经把车稳稳当当停在了家里,看着崇野上楼,连依赶紧给陆时郁发了消息报备。   两个人自从重新遇见之后,不管关系发展成什么样子,都没有像现在这样要分开两天。   真的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八年都扛过来了,两天却觉得难捱。   崇野推开摄影馆的大门,逢青一眼便觉得不对,“怎么了?无精打采的?”   江宇鹤也在,闻言在高脚凳上转了一圈,替崇野回答,“还用问吗?郁哥不在,野哥的魂也跟着飘了呗。”   崇野被说得不好意思,想要反驳又发现自己好像没有什么反驳的借口,因为江宇鹤说的似乎是对的,于是最后化成了一声叹息。   “你们要开始了吗?”   江宇鹤喝完最后一口汽水,易拉罐捏瘪了扔进了垃圾桶,站起身扯了扯衣服,“Eli,那我去休息室了?”   “去吧。”   江宇鹤离开之后,逢青让崇野选了一个新的场景,有了上一次的经验,他这次没有那么紧张了,但是逢青还是在闲聊的过程中给他完成了拍摄。   他竟然又没有发觉逢青是什么时候拍的他,心思都在回答逢青的问题上了。   “我都没有准备,能好看吗?”   “你还不相信我?而且上一次也是这样拍的呀。”   崇野不是不信逢青,是感觉自己刚才很随意,不知道抓拍出来的是什么效果。   逢青一张一张给他翻看,竟然出乎意料地还不错。   逢青是真的很牛,他的光影和构图都掌握得异常精细,崇野作为一个门外汉,甚至根本想不到这种方式,并且有些动作连他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做出来的,可能只有一秒甚至都不到一秒的时间就稍纵即逝,逢青竟然都可以抓得住。   有些人还真是天生吃这碗饭的,他除了震惊就是震惊。   “如果我也像你这样有某一方面的能力,并且还能这么优秀就好了。”   逢青惊讶看着他,“你怎么没有能力?你看,你多适合做模特啊!真的,我觉得你这些照片比我之前拍的那些国际巨星还要好,他们太端着了,不像你这样有生活气。”   “我都已经想到了,等我以后把这些照片摆在我的摄影展上,肯定会有更多人想找你合作的。”   崇野愣了一下,想象过后疯狂摆手,“算了算了,我和你拍一拍就好了,别人的话还是算了。”   毕竟不是所有摄影师都像逢青这样,不需要他做什么,而且他的社交能力也不是很强,到时候就是互相添麻烦。   不过那也是好久之后的事了,现在想有点太早,平白添堵。   “为什么要对自己没自信呢?”   是啊,为什么呢?   崇野还在思索着,回想自己的经历,到底要怎么才能做到自信呢?他都习惯被人瞧不起了,被逢青这样夸赞甚至觉得不适应。   没等他回答,逢青已经转了话题,“你觉得陆总优秀吗?”   说陆时郁的话,崇野可就有话说了,“他当然优秀了,这么多年都是最优秀的。”   “那你看看,能被他喜欢并且喜欢他的人怎么会差呢,崇野,你就是对自己没有清晰的认知罢了。”   是这样吗?崇野不知道。   因为除了陆时郁,只有逢青对他说过这样的话,但是既然逢青这样说就说明——   “那我配得上陆时郁是不是?”   “当然,反正我觉得你们般配,你每天脑袋里都在想什么啊?这么多乱七八糟的问题,别多想了,喝杯果汁?”   “好。”   与此同时,奉安市。   陆时郁正和拍手通过电话交流,他们这种有头有脸的人参加拍卖会,大多都会找专业拍手帮忙,到最后都不知道是谁拍走了什么,他也不想让别人知道是他买下了陆常宁的镯子。   虽然不知道这玉镯到底是怎么出现在拍卖会上的,但是只要能重新让他回到自己手里也算好事,好像把妈妈的寄托也带回来了。   拍卖的过程十分紧张激烈,价格咬得又急又紧,不过好在最后陆时郁拿下了,他隔着手机呼出口气,“好,谢谢您张老师。”   “没关系,陆总,您还有什么需要的?”   陆时郁本来就对这种文物古董没什么兴趣,其他也都不感兴趣。   “不用了张老师,麻烦您了。”   他想早些赶回去,玉镯拿到手就去赶了最早的航班。   飞机两个小时,他归心似箭。   上飞机之前在路上给崇野打了电话。   崇野看见他这边的画面一直在晃动。   “我要回去了。”   “这么快?那我现在去接你吧。”   “好。”   陆时郁吸了口气,屏幕上的脸凑近了一些,他压低了声音,好像在说悄悄话。   “想我没有?”   这两天两个人一直有抽空打视频,但是陆时郁等到现在才问出这句话,不然他怕显得自己太轻浮不稳重,又实在想要得到一个答案。   崇野咳了一声掩盖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   “想了。”   还没等陆时郁回答什么,他就找借口挂了电话。   “不说了不说了,我去接你,要是堵车可能就来不及了,先挂了吧。”   挂断之前,陆时郁瞥见他镜头对面一闪而过的一抹绯红,很快重新变成两个人的聊天界面,最终还是勾起了嘴角。   心中有了期待,两个小时的路程也不觉得远,陆时郁拖着行李箱出机场,一眼就看见崇野在人群中翘首以盼。   不过两天没见,再面对面竟然觉得有点尴尬,崇野眼睛亮亮的,却不知道先开口说什么,最后只能挠了挠头。   “上车吧。”   “好。”   崇野忍不住想要多看陆时郁几眼,又不敢多看。   几十天的时间,他已经对着陆时郁重新沦陷,或者说这份感情从未淡过,只是现在有了寄托的实点,一旦相处在同一个环境,他便再也做不到对陆时郁有任何拒绝。   但是这种感觉也会让他不安,如果一直这样下去,如果有一天再经历一次当年的事情,他和他的感情又该何去何从呢?   又开始觉得愁闷,突然手上一凉,低头看见陆时郁把手镯戴在了他手上。   “这是我妈妈的玉镯,很多年前丢失了,那天连依和我说竟然在拍卖会上看见了,所以我专程去了一趟。”   “妈妈一直带着它保佑自己,他说过如果以后我有了伴侣,就把手镯送给他。”   “我知道你可能不喜欢戴这样的首饰,但是除了你我也不准备找其他伴侣了。”   陆时郁一口气说了很多话,崇野好久没有听到过他说这么多,看着手上的镯子,心里百感交杂。   这可是陆时郁妈妈的镯子。   陆时郁也知道他会有压力,但是他不是想道德绑架崇野,他只是想表明自己的心意。   “你不要觉得有压力,无论我们最后怎么样,它都属于你。”   因为妈妈说过,它要留给我爱的人,但是除了你,我谁也不会爱了。   “让它保佑我们小野无灾无难,一生顺遂。”   保你一生顺遂,我一生有你。 第三十七章   “让我好好抱抱”   崇野想起那个在过年把唯一一颗硬币放在他的饺子里的陆时郁。   过了很久很久之后他想起那天的陆时郁似乎并没有说自己吃到硬币。   他以为陆时郁是看他太高兴,不想瓜分这份喜悦,直到他随口问了一句,发现陆时郁的反应不太对劲,于是缠着追问了一晚上,趴在陆时郁身上不让他睡觉,陆时郁才终于无奈地把他塞回被窝,盖好被子,告诉他真相。   他说,“小野平安就好。”   然后吻了崇野的额头。   崇野睁着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勾住他的脖子压下来。   他们交换一个很温柔很温柔的吻,温柔到毫无攻击性,仿佛只是想要证明他们属于彼此。   “但是小野要你平安。”   “那我们都平平安安。”   后来你出国留学,接手家族产业,我孤身一人,在不属于自己的大城市里摸爬滚打。   你做着不愿意并且厌烦的事,我受尽冷眼艰难生存。   我们的确都平安,却又都不快乐。   崇野想,或许只有陆时郁在的时候他才觉得世间值得,其他时候,活着也就只是活着。   他凝视着手上的玉镯,伸出手小心地抚摸着,“真好看。”   他说,声音很低。   陆时郁看着他的侧脸,用力握了一下他的手之后松开。   “我们都要一生顺遂。”   陆时郁点头,他说“好”。   他其实觉得他的生活也算顺利吧。   虽然被心爱的人抛弃,但是现在又重逢了不是吗?并且所爱之人也并非不爱自己,只不过有些难言之隐,他已经比其他人幸运多了。   虽然不喜欢郑家,也不愿意接受,但是现在的他有了权利和资本,可以给崇野更好的生活,这不也挺好的吗?   只要有崇野,他就什么遗憾都没有了。   陆时郁这一天还没好好歇着,回家的时候已经觉得有些疲惫。   他换了身舒服的衣服,洗了个澡,拉上窗帘,房间里瞬间变得雾蒙蒙的。   崇野总觉得这种氛围会显得有些暧昧,看陆时郁的时候好像隔着小时候偶尔屏幕会变成雪花的老电视机,不太真切,却又实在喜欢。   陆时郁打了个哈欠,眼角有些潮湿,看着床边站着的崇野。   “饿不饿?”   “不饿,你饿了吗?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崇野转身要去厨房,心想是他想得不周到了,光想着陆时郁回来了,都忘了问陆时郁有没有吃东西。   陆时郁挪了一下,倾身凑到床边,拉住崇野的手腕,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顺势把崇野拉到床上。   崇野没有坐稳,跌到他身上。   陆时郁把手搭在他胸前,“不饿的话就陪我睡一觉吧,好累好累。”   “好。”   崇野不说话了,调整了一下姿势躺在他身边。   他不困,平躺着盯着棚顶,陆时郁是真的疲倦了,很快崇野就听见他平稳的呼吸。   他微微侧过头,头发在枕头上蹭出“沙沙”的声音,打量起陆时郁。   眼睛已经适应了这个亮度,所以看人也清楚了些。   陆时郁的五官其实是没有什么变化的,但是确实成熟了许多。   崇野很喜欢他的睫毛,又长又翘又密,他以前就喜欢伸手摸,再把手指顺着鼻梁滑下来,停在嘴巴上,陆时郁就会凑过来吻他。   他偷偷看,真好看。   他都没想过有一天还能再和陆时郁躺在一起的。   铁架子的靠背变成符合人体工学的皮靠背,柔软舒服,外婆亲手一针一线缝出来的颜色鲜艳的床单被罩换成了昂贵的纯色布料,又低调又高级的,床头灯再也没有一根垂挂下来的拉绳,柜子也不会一到冬天就有潮湿的味道。   一切都不一样了,可是他们还是喜欢把被子盖得很严实,喜欢遮光性很好的窗帘,喜欢窝在黑乎乎的房间。   崇野曾经说这样很有安全感,后来陆时郁跟他说,“以后有我了,小野不用再怕了。”   这句话过后没多久,陆时郁就不得不离开了嵩水县。   后来崇野来到常平市,租的房子没有这样厚重的窗帘,简陋的窗户上随便挂着一张不用的床单,只有两个钉子固定,中间耷拉下来,遮不住窗户,所以即便是深夜,房间里也是有光的。   崇野起初不适应,但是也舍不得换一个窗帘,钉钉子要钉一排,房东不允许,把窗帘粘在墙上也总会在不久之后就失去粘性。   后来索性不管了,他还有什么矫情的资格呢?   所以当时的崇野经常半夜下班之后缩在被子里,盯着地板上投出来的弧形阴影,想——陆时郁现在在做什么呢?他过得好吗?他住的房子不会有漏风的窗户和破旧的窗帘吧,也不会有吱嘎乱响的铁架子床和伤痕累累的桌子对不对?   那太好了,他过得好就行,而自己背叛了感情,活该受罪。   崇野还想,好像只有和陆时郁在一起,他才能做什么也不用想的崇野,因为陆时郁会替他想,而其他时候他是需要考虑怎样才能用二十块钱在寸土寸金的常平市解决一日三餐的崇野。   崇野无声地叹口气。   没关系,再遇见陆时郁就是他苦尽甘来了。   崇野闭上眼,不知道自己怎么睡着的,再醒过来,陆时郁从身后抱着他,手掌垂在他身前,把头埋在他的肩膀。   他本来想下床去做饭的,意识到陆时郁在抱着自己,又没有动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后背痒痒的,陆时郁在他肩膀上蹭了两下,头发滑过他的脖子。   他缩了一下,微微转过头,“醒了吗?”   陆时郁声音含含糊糊,带着浓浓的倦意。   “还没有。”   “那再睡会儿,我去给你搞点吃的吧。”   崇野想下床,被陆时郁一下子抱紧了,“不吃。”   “怕你饿。”   “不饿。”   陆时郁突然像是耍赖的小孩子,说什么都不听。   崇野只好妥协,老老实实让他抱着。   陆时郁温热的鼻息扑在他的后颈,胸口紧贴着他的脊骨。   声音沉闷又慵懒。   “让我好好抱抱。”   “想你了。” 第三十八章   “他也不会离开你吗”   像是被小猫软乎乎的肉垫挠了一下,崇野心里柔软得一塌糊涂,他任由陆时郁抱着。   陆时郁难得露出弱势的一面,崇野小心翼翼地转过身,和他正面抱着,陆时郁把他整个包住,两个人的体温相互传递,胸膛都是热乎乎的。   陆时郁其实已经清醒许久了,但他仍然闭着眼,声音有些含糊,“我好像好久没有这样抱过你了。”   这段时间里他们的关系始终在一点点进步着,陆时郁在努力引导崇野敞开心扉,崇野也在努力让这段关系向良性发展,虽然还没有和好,但是两个人的目的都是相同的。   可是像这样长久并且亲密到毫无距离的拥抱似乎还真的是第一次。   明明以前他们经常这样的,甚至不抱着睡还不习惯。   崇野把他垂下来遮住眼睛的头发撩起来,不知道说什么话回应,索性选择了沉默。   陆时郁似乎也不想要他回复什么,适可而止地撑起身子,崇野跟着他坐起来,“要起来了吗?”   他点头,“不做饭了,今天点外卖吧,想吃什么?”   “听你的。”   陆时郁把手机递给他,崇野愣了一下,手机里私密的东西太多,虽然说他不会看其他的,但是看对方手机这件事情好像本身就挺亲昵的。   他犹豫着,陆时郁似乎是猜到他在琢磨什么了,直接把手机扔到他怀里,“怕什么?我的就是你的,我又没有什么怕你看的。”   他说罢去浴室洗漱。   崇野从漆黑的屏幕上看见自己的脸,“哥,有密码。”   “你生日。”   崇野的手指悬在屏幕上,“啊?”   他难以置信地输入,真的解锁了。   陆时郁一边擦着脸一边出来,站在浴室门口看他,“一直都是,虽然我不会忘,但是还是怕忘掉。”   他把毛巾挂在架子上,坐在床边,“我当时总是想万一哪天还能给你过呢,就像我一直觉得你会打我的电话一样。”   陆时郁语气越委屈,崇野越觉得心疼,他当时是怕陆时郁不想接他的电话,而且就算打了电话也没有什么用处,他走的那天就没想过会有一天可以和好。   “对不起,我只是......不敢。”   “有什么对不起的?”   陆时郁回手摸了摸他的头,看了一眼仍然停留在锁屏界面的手机,坐近了一些点开点外卖的app,“选吧,饿了。”   他说着还揉了揉肚子。   “你饿了你点啊——”   “你来。”   两个人拉拉扯扯,崇野突然觉得有点搞笑,点个外卖还要推拉半天。   最后两个人点了川菜,没有上餐桌,陆时郁在阳台的地毯上扔了两个垫子,两个人围着小方桌。   夕阳不偏不倚地打下来,整个阳台暖烘烘的。   两具身影被投在地板上。   陆时郁穿着宽松的睡袍,胸口处的布料随着夹菜的动作晃荡着,小麦色的肌肉若隐若现,崇野扫了一眼一眼又一眼,饭都忘记吃了。   陆时郁一天到现在才吃饭,闷头消灭半碗,一抬头发现崇野直白到不能更直白的目光,竟然一时之间也没反应过来。   两个人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对视片刻,陆时郁突然笑了。   “这么多年倒是没变。”   崇野被他笑得有些尴尬,低头挠了挠脖子,欲盖弥彰地连着吃了好几口米饭。   “吃菜。”陆时郁提醒他。   “……好的。”   他一直怀疑是不是体质问题,所以陆时郁的肌肉就是要比他的好看。   他承认,现在的陆时郁似乎比当年更有魅力,也更让他喜欢。   吃外卖最方便的一点就是不用收拾,把包装盒子一扔就可以了。   陆时郁去切饭后水果,崇野拎着袋子准备把垃圾先放在门口,下楼的时候带下去。   没想到一开门却看见有人站在门口,手抬着,似乎正准备敲门,看见他又把手落了下来。   崇野看清面前人的脸,手里的袋子“啪”一声掉在地上,心跳骤然加速,以至于让他有点恶心难受。   陆时郁听见声音,把水果放在桌子上,“怎么了——”   “小郁。”   “你来做什么?”   陆时郁甚至忘了一向出于礼貌的敬称,站到崇野前面,伸手把崇野往自己身后拉了一下,崇野感觉自己有些站不稳了,伸手扶住了玄关处的柜子。   另一只手被陆时郁握住了,十指相扣,陷入一片闷热。   一颗砰砰乱撞的心似乎安稳下来。   “刚回常平,来看看你。”郑亭江脸上挂着虚伪到极致的笑容。   陆时郁当然不信他有这样的闲心,他买房的时候为了离郑家远一点,所以才选了这么远的地方。   从郑家过来不堵车的话也要至少一个小时,郑亭江怎么可能来一趟只是为了看看他?   说是来看他和崇野有没有在一起倒是更可信一点。   “你怎么上来的?”   陆时郁自己买房的事并没有告诉郑亭江,不过他能查的到也不意外,但是上电梯需要电梯卡的。   “连依给的电梯卡?”   “你不要怪她,毕竟我还是董事长。”   陆时郁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他用力握紧了崇野的手,郑亭江的目光在他们手上停留片刻。   “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被握住的手指在抖,陆时郁回头看着崇野的脸色,这么一会儿,已经变得有些苍白,他更加确信,当年崇野离开的事情的确和郑亭江脱不了关系。   他语气放温柔了些,安抚性地拍拍崇野的后背,“去卧室等我一会儿。”   “好。”   崇野几乎是落荒而逃,听见关门声,陆时郁才往旁边让了让身子,让郑亭江踏进家门。   “需要换鞋吗?”   “不用了,董事长,您有事就快说。”   “你很爱他。”   郑亭江坐在沙发上,姿态仿佛这是他家一般。   陆时郁并不准备挨着他坐,坐在另一边的沙发上,两个人形成了无声地对峙。   “是,一直都是。”   “你知道我不会同意你们的。”   “您也知道我不在意您同不同意。”   “你毕竟是我儿子。”   “您没养过我。”   郑亭江哑口无言,因为就连陆时郁出国留学的学费都是他勤工俭学兼职赚钱自己交的,他没有花郑家一分钱,却在接手之后让郑家的生意越来越好。   真要说,他不欠郑家,不欠任何人,倒是郑家欠他。   陆时郁目光笃定,“我知道您今天来做什么,不就是想亲自确认我们到底发展到什么程度了吗?”   他看了一眼卧室紧闭的房门。   “您也看见了,就是这样,我爱他,我不会离开他,这种事有过一次就够了。”   是表明决心,也是警告。   郑亭江突然笑了,在他眼里,陆时郁就是养不熟的狼崽子,可是他毕竟多吃了几十年的饭。   他站起身。   “我知道你不欢迎我。”   他俯视陆时郁,“小郁,你不会离开他,他也不会离开你吗?”   陆时郁的目光一瞬间变得冷厉,像是藏了两把刀子,指甲狠狠攥紧肉里,不过片刻之后他便恢复如常,绷紧的肩膀松下来。   “这就不劳您费心了,慢走,董事长,不送。”   房门在面前开了又关,陆时郁站在原地用力搓了两下脸。   崇野靠在门板上,听见外面的脚步声仓皇地坐回床上,他沉默地低头,盯着自己的脚面。   这是他来陆时郁家里之后,陆时郁特地买给他的拖鞋,很舒服。   陆时郁拉开门进来,崇野眼眶有些酸,没敢抬头。   陆时郁站在他面前,叫他的名字。   “小野。”   我们会和好的对吗?我们不会再分开了对吗?   我们……   还有未来对吗?   陆时郁呼出一口颤抖的气,伸手把崇野抱在怀里。 第三十九章   “我心疼”   崇野把头抵在陆时郁胸口下面,却没有回抱住他,崇野的肩膀在抖,陆时郁知道他不是因为郑亭江来这一次才哭的,他一定是想起以前的事情了。   当年郑亭江到底对他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让崇野这么多年还无法释怀?   陆时郁记恨郑亭江的事情又多了一条,可是他眼下想不了其他事情,他低头看着崇野的头顶,崇野没有哭出任何声音,让他抱着却没有任何要回应他的意思,陆时郁慌了,眼神无措地四下乱飘,他揉着崇野的后脑勺,说出来的话甚至带上了乞求的意味,“小野,你抱抱我好不好?”   “抱抱我。”   陆时郁抓住他的手用力环在自己腰上,可是一松手崇野的胳膊就又耷拉下去。   陆时郁心头猛地一跳,“小野,或者你哭出来好不好,你不要憋着。”   崇野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我心疼。”   陆时郁捧起他的脸,指尖不受控地颤抖着,崇野闭上眼睛,掩耳盗铃一般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现在这副样子,陆时郁心里刀割一般疼,他伸手擦掉崇野脸上的眼泪。   可是怎么也擦不干净,陆时郁越擦越急,越擦越慌乱,最后还是重新把崇野抱进怀里。   “小野,相信我,你相信我。”   他一遍遍重复着保证,郑亭江那边他会解决,他不要再和崇野分开了。   小别重逢的喜悦早就被冲淡,崇野木着一张脸,没有感情的玩偶一般僵坐在床上。   陆时郁接他回家的时候,他其实是不信陆时郁还爱他的,可能是不甘心,可能是心中有恨,甚至可能是为了报复他、折磨他,这些可能性他全都想过了,但是唯独没想到——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不敢想,陆时郁是真的还爱他。   他也爱陆时郁,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变过,所以经过最开始几天的紧绷和生疏之后,他也在准备着和陆时郁和好,只是他被生活捶打多了,自卑像是渗进了骨子里,想要彻底剔除无疑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陆时郁越优秀,越高高在上,他的自卑就越来越深,越来越重,像是压在他身上的一块重石,让他喘不过气。   所以他想等他有一天能够接近陆时郁多一点,再多一点,等到他们可以站在同一个高度——这一点可能有点难——但是起码得到他觉得自己不是陆时郁的累赘的时候,和好才对两个人都好。   因为他怕心中有磕绊,便无法全身心地回馈陆时郁的爱。   他尝试着向前迈步,明明已经没有以前那样不自信了,郑亭江的一句话却又给他打回原地。   他靠在门上,陆时郁和郑亭江的话他都听见了,郑亭江说不会同意他们在一起的。   又是这句话,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的话了。   为什么不同意呢?   当然是因为他和陆时郁在各个方面都不匹配了,身份地位学历见识,他什么都差陆时郁一大截,两个差距这么大的人要怎么在一起呢?可能最后连共同话题都没有了,他不想这样,宁可不尝试,也不想尝试之后又是失败告终。   陆时郁是爱他,他也的确爱陆时郁,但是他们不是十八九岁了,不是只要相爱就能解决一切,他们要考虑更多更多乱七八糟杂碎的事情。   崇野靠在床背上,抱着膝盖,他也有一米八几的身高,不过因为人瘦,缩在一起就显得整个人只有很小一团,陆时郁轻手轻脚坐到他旁边,把头抵在他的头顶。   “小野,你不要管他,我们过自己的日子好不好,你不要管他。”   他觉得自己有些词穷,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崇野了,他从来没认过郑亭江,但还是会因为这个生理爹做出的事对崇野感到愧疚,不止现在,还有当年。   可是最无助的是,过了这么多年,他终于也必须得承认一件事情,他哄不好崇野了,他不知道崇野在想什么了。   这让他害怕,他怕他们好不容易才重新拉近的关系又回到原点。   他不怕停滞不前,毕竟一切都可以慢慢来,他愿意等,但是他怕自己不是崇野最适合的人了。   他伸手揽住崇野的肩膀,“对不起,小野。”   崇野转过头,到底还是回抱了他。   “哥,你从来没有对不起我,为什么要道歉呢?”   该道歉的从来都不是你,相比于我,你才是那个受害者。   崇野有些笨拙地拍拍他作为安慰,像是无数次陆时郁安慰他的那样。   陆时郁转移着话题,想让他从刚才的事情中抽离出来。   觉也睡了,饭也吃了,“我们看个电影吧。”   “好。”   崇野乖乖点头,陆时郁把投屏打开,遥控器递给他,他其实没什么想法,陆时郁说什么就答应什么,“就这个吧。”   电影开始的时候,陆时郁才有时间看了一眼手机,连依给他发了十几条消息。   要是以前她绝对不会在老板休息时间发这么多消息的,有工作也是邮件,但是今天情况特殊。   陆时郁点开聊天界面,果然看见他满屏幕的道歉。   【连依】:陆总对不起!   【连依】:董事长找我要电梯卡,我知道您肯定不想让董事长去,但是这个我真不敢不给啊。   【连依】:我给您打了电话发了消息,但是您没有回复,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吧?   一个小时后。   【连依】:不会真的出事了吧,陆总我错了,这个月奖金我不要了。   陆时郁倒是没生她的气,就算连依一直是跟着他工作的,但是郑亭江的身份毕竟在那压着,郑亭江的话连他也要听,更何况连依,怎么可能拒绝,况且连依确实通知他了,但是他和崇野睡觉的时候手机静了音,吃饭的时候又没看手机,所以连依的电话和微信他全都没看见。   【陆时郁】:扣什么奖金,不怪你。   【连依】:感谢老板大恩大德!!!   【陆时郁】:别贫了,给我算算我名下的财产还有多少,汇总一下发给我。   【连依】:好嘞陆总,您急着要吗?   【陆时郁】:不急,这几天给我就行。   陆时郁不想和郑家有任何关系,所以刚跟郑亭江回常平市的时候,他说出的第一个条件就是——不改姓。   每一天他都想着从郑家脱离出去,所以这几年一直有专门的团队替他炒股和投资,他懂得适可而止,目光也年轻并且领先,这两件事情都很少出错,基本上是稳赚不赔,因此攒了不少钱。   不过本来他没有那么着急,但是现在有崇野了,想要彻底摆脱郑亭江,最好的办法就是离开郑家,他不能因为自己的家庭给两个人造成阻碍。   连依的效率很快,虽然说了不急,但是晚上睡觉之前就已经把他的资产汇总发过来了。   存款够两个人衣食无忧,房产和车也不缺,他的能力可以支持他找到一个好工作,人脉和交际圈也足够他重新创业。   总之还是那句话,他离得开郑家,倒是郑家需要他。   只是他手上还有许多工作需要交接,也有几个项目一直是他负责对接,事务繁杂,还得一段时间去处理,等处理好这一切,他就和崇野自己过自己的,再也没有任何人可以拦着他们。   不过这件事情他还不准备告诉崇野,不能再让崇野希望落空了,等一切准备妥当,再让崇野知道也不迟。   崇野今天很早就洗漱完了,陆时郁再回到床上的时候他已经盖好被子。   自从郑亭江来过之后,他一晚上都没有说过几句话,陆时郁知道他又需要一段时间来缓一缓了,所以也不逼他,陪着他就够了。   “关灯了?”   “好的。”   陆时郁把眼罩递给他,“要戴吗?”   崇野的脑袋在枕头上蹭了蹭,算是摇头,陆时郁揉揉他的头发,“那睡觉吧。”   不知道是因为白天睡太多,还是郑亭江让自己心烦意乱,崇野闭上眼睛怎么也睡不着。   陆时郁更是难以入眠。   两个人一动不动,都怕打扰到对方,可是这样才反常,卧室里一点声响都没有,陆时郁把手臂搭在腹部,突然感觉到身上一重,是崇野抱住了他。   “哥,你睡了吗?”   陆时郁偏过头来,伸直胳膊,把他的头按过来,“还没有。”   崇野心里事儿太多,这么多年所有的过往全都翻起来又狠狠砸下去堆在一起,又疲惫又烦闷。   他叹了口气,“我好像失眠了。”   “那我陪你聊聊天?”   崇野又摇头,“明天还要去公司呢,你就这样抱我睡吧,应该就能睡着了。”   明明是一句撒娇,崇野却说得极其平淡,他很少有这样的语气,八年前他开朗跳脱,习惯性加重尾音,说什么都是欢快的,后来稳重得多了,不过还是藏不住事儿,情绪都能从他说出来的话里感受到。   不像现在,陆时郁根本听不出他心情如何,崇野趴在他胸口上闭上眼睛,陆时郁却有了一种无能为力的挫败感。   整颗心空落落的。 第四十章   “不要走”   陆时郁这一晚上混混沌沌,睁开眼睛的时候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睡着。   崇野不知道醒了多久,正靠在他肩膀上看着他,很认真,很专注,却让陆时郁察觉出告别的意味。   他暗自抽了一口气,捏捏崇野的下巴,“睡不着了吗?”   崇野点点头,又摇摇头,“醒太早了。”   两个人都心事重重,自然睡不踏实,所以陆时郁也没有很蠢地去问他为什么。   “那你再睡一会儿?”   陆时郁试探性地说,言下之意是在问崇野还愿不愿意和他一起去公司。   他眼睛里闪着期待,却被崇野低着头错过了,崇野看着一半仍然平整的被子,足以说明两个人睡得都不够好。   “好,吃了饭再睡吧。”   那就是不跟着他了。   陆时郁沉默地看着他的头顶,崇野始终没有抬起头和他对视。   他们之间似乎发生了一些他预料之中却实在不情愿的变化。   算了,陆时郁无声地呼出口气,去卫生间洗漱。   随崇野去吧,这种事他也不能急,急也没有用。   “在家等我,想吃什么打电话给我。”   陆时郁西装革履站在门口,崇野靠在玄关处的柜子上,朝他笑笑,然后走过去很轻很轻很轻地抱抱他,他越这样陆时郁越担心,补充道,“当然想我的话,也可以打电话给我,我随时在。”   崇野还是说“好。”   陆时郁推门出去,站在门口再次折返,抓住崇野的手。   “不要走。”   “我知道啦。”   崇野捏了捏他的手心,“快去吧,要迟到了。”   “好。”   郑亭江昨天走的时候把电梯卡留在了柜子上,陆时郁离开的时候把它揣进了兜里,看来以后都得留在自己手里,谁也不能再给了。   崇野看着他离开,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脸上的笑容被生硬地抹掉。   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像是站在一个四下无人空空荡荡的十字路口,彷徨着、踌躇着不敢前进,没有人告诉他他应该怎么办,自己也没有任何想法,脑袋空空,只剩下茫然和无助。   他爱陆时郁,很爱很爱。   以前爱,现在爱,未来依旧。   但是他的爱好像什么用处都没有,和当年一样,只能是陆时郁的绊脚石。   这是他不愿意的。   崇野窝在沙发上,刚来陆时郁家的时候他就喜欢这样窝着,当时和陆时郁还没有现在这么好,他在哪里都觉得不自在,这样大的家,只有他自己,没有说话的人,甚至让他觉得有些恐惧,所以这样的角落可以让他很有安全感,后来习惯了,无聊或者难过都喜欢在同一个地方把自己蜷缩起来。   这么多年,他早就学会自愈的方法,除了当年的事情,结了一层厚重的,永远也不会痊愈的痂,碰都不敢碰。   陆时郁进公司的时候脸色不太好,虽然同样都是面无表情,但是连依察觉到今天是不同的,她想昨天肯定还是发生什么事了,她估计是惹祸了。   “陆总,昨天的事我真的对不起……”   陆时郁抬头看她,“昨天不是道过歉了?况且我说了没有生你的气。”   连依抿唇,可是今天崇野没有一起来。   她站在陆时郁面前欲言又止,陆时郁再度抬头,“还有什么事?”   “陆总,您让我给您的资产做汇总,是因为您准备离开郑氏自立门户了吗?”   陆时郁没有立刻回答,连依也觉得自己有些逾矩,因为这应该属于老板的私事,看到陆时郁犹豫,补充道,“陆总,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如果您想要离开公司的话,我还是想跟着你工作的。”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先去忙吧。”   连依愿意说出这样的话,陆时郁是很开心的,只是他是否自立门户的事他还不清楚,所以没有轻易向连依许诺。   连依也清楚陆时郁不是喜欢画大饼的人,那就以后再说吧。   他想跟着陆时郁也不是怕自己找不到工作,她名校毕业,刚找工作的时候就收到了很多大公司的offer,她最后选择了陆时郁。   这么多年和陆时郁配合很好,虽然忙碌,但她可以感受到自己是有价值的,也习惯了这种工作模式。   陆时郁虽然平时人情冷漠了些,但是无疑是一个好上司,所以如果陆时郁要离开的话,她肯定还是希望可以跟着的。   不过陆总说得对,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走一步算一步。   陆时郁等到中午休息,也没有等来崇野的电话。   他坐立不安,反复翻看手机,确认的确没有来自崇野的消息,他上班时间手机几乎都是静音状态,今天还特地打开,怕错过崇野的消息不能及时回复,但是崇野没有找他。   陆时郁的手焦躁不安地在桌面上敲着,最终还是主动给崇野发了一个视频电话。   心跳跟着手机铃声一起加速,好在崇野很快接通,镜头那边并没有人,可能是崇野把手机放在了桌子上,陆时郁认出镜头里的灯是家里的灯,一颗悬起来的心才算是落地了。   过了十几秒钟,手机才被崇野拿起来,他从厨房走到客厅。   第一句话就是,“放心,哥,我没走。”   直接被戳破了心思,陆时郁索性也实话实说,“你今天没有给我打电话,也没有给我发消息,我怕我又打不通你电话了。”   屏幕那边的崇野沉默了,随后笑着跟他说,“不会的。”   陆时郁总觉得他笑得很艰难也很勉强。   “不过给你打电话主要还是因为想你了,明天要和我一起来吗?”   崇野点头,“好。”   这通电话说实话没有什么很有营养的对话,但是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了十来分钟才挂。   崇野翻看着两个人的聊天记录,天天在一起,所以不怎么用微信,大部分还是视频或者语音通话。   这一上午他想了很多,他觉得这一次他不能退缩了,他总要也为自己的爱情挣扎一次吧,他舍不得陆时郁,重逢本身已经很难得了,他不想再放手。   不能再对不起陆时郁,也不能对不起自己。   遍体鳞伤就遍体鳞伤,重蹈覆辙就重蹈覆辙,他认了。   陆时郁到家的时候崇野有些小小的惊讶。   “今天这么早?”   比平时至少要快了半个小时,并且陆时郁还去买了花。   崇野意料之中绝对会收到的一束花。   今天是红玫瑰,红得热烈刺眼,香味的存在感很强。   以往陆时郁没有买过玫瑰,所以今天这一束好像隐隐代表着什么。   崇野低头闻了闻,身子晃动一下,是陆时郁抱住了他。   他闻花,陆时郁把头埋在他的颈间用力索取他的气息。   真正在家门口看见崇野,才不觉得忐忑了。   崇野回抱他,失去聚焦的双眸慢慢升上一层潮湿的水雾。   “最近和逢青约了拍摄吗?”   崇野点头,“后天。”   “那你正好放松放松,今天在家做了什么呢?”   “就——待着呗,哥,其实我还是想找个工作的。”   “拍摄不开心吗?”   “不是,就是时间间隔太久了,而且总有拍完的那一天。”   太无聊了,一闲下来就会胡思乱想,不如找点事做,让自己忙起来。   陆时郁这次没有拦着,点点头,“那我帮你安排。”   “不用,哥,我也不能什么都靠你啊,下次拍摄之后我就出去找找看。”   总靠你的话,我会觉得我永远也赶不上你。   “也好——吧,还要去‘浊夜’吗?”   “不了,再去陪酒……不是给你丢人呢吗?”   “我不是担心这个。”陆时郁替自己辩解,崇野开心就好,任何职业都是为了赚钱为了生计,没什么丢人的,虽然他的确不舍得崇野做那种事。   “我知道。”   “我只是……喝两瓶啤酒就会醉,我怎么舍得让你去做那种工作。”   崇野咽了下口水,默不作声地把头靠在了陆时郁的肩膀上。   不过他最后还是去了“浊夜”。   但是换了职位。   起因是他给付英南打了个电话,想问问付英南知不知道哪里有招聘,他想去面试一下试试,付英南在电话那头忙得焦头烂额,语速极快。   “找什么工作,回“浊夜”,陈姐结婚辞职了,你来替她。”   “啊?”   崇野有些懵,还来不及问更多,付英南就挂了电话,跟他说晚点再联系。   “好的。”   付英南是第二天休息的时候给崇野回电话的,两个人旧相识,之前她就很照顾崇野,自然愿意把这个空下来的职位给崇野,并且崇野本身对“浊夜”还很熟悉。   只是——   “你不是和那个陆总在一起?怎么出来找工作了?”   “太无聊了,没有事情做。”   知道付英南担心他,他解释,“放心吧南姐,我们挺好的。”   “我一直没有问过你,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以后再和你说吧。”   “行,那你什么时候有空就过来上班吧。”   “好。”   领班不用陪酒,主要负责给“红丝巾”和“蓝丝巾”排班,处理一些顾客之间的矛盾纠纷,不过大部分时间没什么矛盾纠纷,所以工作还算轻松。   薪水也很可观。   崇野询问了陆时郁的意见,陆时郁揉揉他的肩膀,“可以啊,你自己做决定就好,离家里是不是很远?给你配个车?”   崇野摇摇头,“下午三点才上班,我坐公交去就可以。”   陆时郁猛地反应过来,“那你是不是晚上很晚才能回来?”   崇野都忘了这回事了,浊夜的上班时间是下午四点,领班三点上班,十二点下班。   那这样的话,他回家就要凌晨,每天和陆时郁相处的时间被压榨得少之又少。   “嘶,那我还是换一个吧,是有点太晚了。”   “没关系,你想去就去,我有办法。”   陆时郁说有办法的确就是有办法,第二天,连依过来帮他收拾东西,崇野一头雾水,连依笑着跟他说,“陆总在您工作的地方附近租了房,让我先过来帮您收拾东西,晚上他回来接您。”   “?”   崇野不得不感叹,陆时郁的办事效率真的很快。   而且他好像任何事情都有办法。   这让崇野心里踏实。 第四十一章   “我愿意等”   陆时郁其实在那边是有房子的,但是他很多房产都有郑亭江的参与,郑亭江说是想通过这种方式补偿他,所以每次他看上一处新房都要插上一脚,但是陆时郁很清楚,郑亭江是在通过这种方式对自己进行逐步控制。   他和崇野住的那一套,还是他让江宇鹤去买的,这才躲过郑亭江的插手。   所以他一早就说过不希望崇野和他一起住在和郑亭江有关的地方。   但是买房再装修肯定来不及,只能先租个房。   “浊夜”在商业街,附近寸土寸金,陆时郁租了一个和家里差不多大的平层,崇野甚至不敢想租金有多贵。   第二天陆时郁没有去公司,和他一同搬了家,前一天连依已经把该拿走的都拿走了,留给他们两个的东西不多,很轻松。   “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这里,对不起,没有提前告诉你。”   “我又不会因为这种事情生气,况且我觉得这样更惊喜啊。”   崇野说的是真心话,陆时郁直接把事情解决好,不需要他操心,比起无论什么事情都只会说“那怎么办呢?”的伴侣强了千倍百倍。   新房的装修方式要比陆时郁家里的风格温暖一些,大部分家具都是暖色。   陆时郁已经把一切生活用品都准备好了,这房子虽然一直没有住过人,但是一天之内已经有了生活气息。   陆时郁拉着崇野去卧室,拉上窗帘,两个人一点点被黑暗吞噬,陆时郁表情有些得意,似乎是在寻求夸奖。   “特意选了这种遮光性很好的窗帘。”   崇野笑了笑,“真好。”   陆时郁带他熟悉了一圈新家,连依帮崇野收拾东西的时候,他就已经过来看过了,把所有生活用品和自己家里摆在了相同的位置。   “有没有什么不喜欢的?我和房东商量过了,他说只要不砸墙,其他怎么改都可以。”   “没有,很好。”   两个人站在落地窗前,陆时郁握着他的手指着下面的一条街,“‘浊夜’就在那里,步行不足十分钟就到了。”   “哥。”崇野转过身伸手环住陆时郁的脖子,“你真好。”   陆时郁竟然一时之间愣住了,嘴唇颤抖两下,这样微小的细节被崇野捕捉到,觉得有意思,“怎么了?夸你一句还紧张了?”   陆时郁扶在他腰上的手微微用力,“没怎么。”   他也不知道陆时郁这样直接又简单的三个字怎么会让他心里发生如此强烈的震颤。   “明天去上班吗?”   “对。”   “这离公司也不远,我晚上做好饭给你送过去,白天你好好休息。”   “我其实可以去公司陪你的。”   “这样你会很累。”   崇野略加思索,他还是想多一点时间和陆时郁在一起,越多越好。   陆时郁看出来他有些为难,给他提供了一个解决方案,“你也可以睡够了去公司找我,或者我派车来接你。”   崇野似乎觉得这样很不错,点点头,“那就这样好了。”   第二天陆时郁上班之前给崇野留下他专梯的电梯卡,做好早饭给崇野写上好几条不同的去公司的路线,最后抱了抱听见他的声音就醒了但是仍然有些迷糊的崇野,才放心离开。   崇野说自己吃好饭去公司正好可以顺便散散步,所以拒绝了让他找一个司机。   明明他可以用手机导航的,陆时郁也可以发微信告诉他怎么走,但是却给他留下了一张手写字条,和以前每一张一样,他似乎很喜欢这种方式,而崇野也是。   每次看到纸条他都好像回到八年前,那时候手机还没有现在这么智能,也没有那么多功能。   有时候崇野惹陆时郁生了气,比如从浴室出来不穿鞋,出去买东西不穿秋裤,偷着多抽一根烟等等。   一个知道对方不是真生气,一个等着对方来哄。   陆时郁就坐在学习桌边刷题,崇野偷偷摸摸从他本子上撕下半张纸——陆时郁看见了但是也装作看不见——放在膝盖上写:哥,我错了,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再画上一个哭脸的表情,有时候因为纸太薄,还会戳出几个洞来。   陆时郁往往忍不住想笑,也就舍不得再生他的气,最终就是把崇野翻过来按在床上不轻不重打几个巴掌就算完了。   当然有时候因为崇野故意叫得乱七八糟,几巴掌变成纠缠的打闹,难免擦枪走火。   崇野不敢再往下想,那段时间过于美好,会让他对陆时郁有更多的企望。   吃过早饭,把纸条收进兜里,崇野换了一身衣服,去的次数多了,他也不再穿那些西装,陆时郁说他怎样舒服就怎么穿,不用管别人怎么看怎么想。   路程的确不远,慢悠悠晃荡二十分钟也就到洲海楼下了。   以往他的注意力都在陆时郁身上,所以这还是他第一次好好看看洲海集团的写字楼,一眼看不到头,但他知道陆时郁的办公室在最顶层。   无处不彰显着他就是权力中心,整座大楼最有话语权的人。   崇野吸口气,第一次自己来这里,还是有些紧张,进了门,前台很礼貌地微笑着和他打招呼,对他说,“崇野先生来了,陆总专梯在这边。”   整个公司的人似乎都已经了解他们的关系。   “好,谢谢。”   陆时郁刷卡进电梯,电梯到陆时郁办公室的路他已经十分熟悉,还碰见了连依,连依有些惊讶,还很惊喜,看见崇野来了她才确定两个人确实没有什么矛盾。   “崇野先生!”   “连依。”   “来了怎么没告诉我,让我去接您?”   “太麻烦了,你还有工作。”   连依没有耽搁崇野太多时间,毕竟他老板可是一直等着呢。   “没关系的,您快进去吧。”   “好。”   陆时郁告诉他直接进都可以,崇野还是敲了敲门。   “进。”陆时郁以为是连依,结果几秒之后还没有等到门开,他便猜到有可能是崇野,椅子向后一推,他快步过去开门,果然看见崇野站在门口。   “早上好,陆总。”   他第一次听见崇野这样叫他,把他拉进来,关上门,“早上好小野。”   两个人站在这,崇野再往后退半步,就可以靠在门上,而陆时郁握着他的手站在他对面,怎么看怎么是一个合适的接吻姿势。   可是他们现在可以接吻吗?   似乎不可以。   崇野抿了下嘴唇,陆时郁身上萦绕的淡香放肆地灌满他的鼻孔。   而陆时郁的目光停留在他唇上,似乎和他思索着同一个问题,但是最终他还是向后退了半步,“给你准备了小蛋糕。”   这已经是陆时郁的常规操作了,以前没有那么多钱,他仍然想给崇野最好的,现在有数不完的钱,更是把崇野当小孩子宠,他在弥补崇野生命里他缺失的八年。   “上班我送你。”   “真的不用,我这么大人了。”   陆时郁显然觉得这和崇野的年龄并没有什么关系,“那我接你。”   崇野看着他认真的目光,心想自己这一天确实拒绝他太多次,于是点点头,“好。”   崇野对“浊夜”太熟悉了,甚至一进门感觉回到家一样,丝毫没有好久没来过的陌生,付英南也是,离很远就喊他的名字,“来啦崇野,快点快点,我给你做了新的制服,去换一下。”   崇野直接被他推进更衣室,升了职,更衣室也有专门的了。   他换完出来,付英南打量着,“果然,胖了点,看来陆总给你养得挺好。”   距离开门营业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付英南把他拉进吧台,忍不住八卦,“快给姐讲讲,你们两个到底是什么关系,那天你去送酒被他看上了?”   崇野摇头,“不是。”   “那?”   “前男友。”   “我靠!”   付英南一百二十个震惊,陆总是什么人啊,是普通人一辈子都攀不上的高枝,崇野竟然有这样的前男友。   “你行啊。”   “没有。”   崇野显然不想再深讲,所以付英南也没有多问,虽然她还有很多少儿不宜的问题想问。   “他对你挺好的是吧?”   “非常好。”   崇野这样子确实也不像不好,付英南已经把他当成自己的半个亲弟弟,他过得好也就放心了。   四点一到,员工陆续上班,陆哲恩打着哈欠进来,不知道昨晚又和哪个金主纠缠半夜,“南姐,我想要一杯柠檬——野哥?!你回来啦?!”   陆哲恩揉揉眼睛,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回来了。”   付英南在旁边搭腔,“是啊,你野哥升职了,以后是你们领班了。”   “哎哟不错啊,不过野哥怎么想着回来了?你不是跟着那个陆总了吗?他不要你了?”   崇野脸一白,他知道陆哲恩说话直,嘴上没有个把门的,也没当回事。   “瞎说什么,人家好着呢,小野这是无聊了,出来找个工作打发时间。”   “好吧,那就好。”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崇野和曾经的同事依次打过招呼,同样的话回答无数遍,不过还是有些以前不太熟悉没什么交集,现在又对他升职有些不满的同事小声议论他这就是被陆时郁玩腻了随手扔了,才回来找工作的。   正小声嘀咕着,听见门口一阵不小的喧闹,他们抬头看过去,赫然是他们刚刚讨论的主角。   崇野正在吧台给付英南帮忙,所以最先看见陆时郁,他从吧台绕出去,“来啦。”   陆时郁揉揉他的头,把饭盒举起来,“四菜一汤,都是你爱吃的。”   “谢谢哥。”   陆时郁抱抱他,“我出去等你。”   “还有好几个小时呢,你先回家吧。”   陆时郁在这种时候总是有些执拗,“不,我等你,我愿意等。”   崇野把他送到门口,再回来没有人继续讨论了,毕竟都这样了,大家也都明白,崇野这是要和陆总正经谈恋爱的,毕竟没有金主会愿意来这种地方给情人送饭。   “这幸福的哟。”   付英南一边擦杯子一边打趣他,崇野笑笑,“要不要一起吃?”   “还是算啦,不过真没想到,陆总竟然会亲手做饭。”   “他做饭很好吃的。”   “好好好知道啦,快吃吧。”   这种被公之于众的幸福,不由得让崇野心里冒出无数甜蜜的泡泡,快要把他吞没。   与此同时,“浊夜”的大门外,停着一辆被整个常平市都熟知车牌的迈巴赫。   车里亮着灯,处理公务的陆总正耐心并甘之如饴地等着他的爱人。 第四十二章   “小野,让我帮你”   正常下班时间是十二点,不过一般十一点之后就没有什么事情了,付英南心想陆时郁也在外面等了几个小时,既然不忙就让崇野早点回去,给小情侣多点时间相处。   “崇野,别擦杯子了,收拾收拾回去吧。”   崇野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这还是陆时郁送给他的,价格昂贵。   “还没到时间呢。”   “没事儿,咱们这叫弹性上下班,回去吧。”   崇野也想赶紧去找陆时郁,知道陆时郁在外面,他的心也跟着飞走了。   自从郑亭江第二次找上门,他发觉他的心态也发生了变化,现在的他把和陆时郁相处的每一秒都当做最后一秒,因为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就有分开的可能,那就要尽力把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过到最好。   上一次他们之间遗憾太多,这一次无论结果如何,都不能再有遗憾。   崇野最终还是等到将近十二点才离开,毕竟他第一天上班,又是空降升职,不少以前不太相熟还有他离开之后新来的同事心里都有些不满,再提前下班,恐怕更要落下口舌。   他不想这样,但是归心似箭,几乎是一路小跑出去的。   陆时郁的车停得格外显眼,但他平时好像很少开这辆车,除了接自己回家和今天以外,他常用的座驾都不用郑家车牌,郑家车牌嚣张的很,都是让人一打眼就能认得出然后争相让路的。   崇野加快脚步,突然就明白过来,陆时郁似乎是在用这种方式给他撑腰。   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崇野上了车,陆时郁在他开门那一刻就转过头来,把电脑递到副驾驶,把崇野拉到身边坐着。   他伸手捏了捏崇野的肩膀,“累不累?”   “不累,领班的工作没有我之前那么忙。”   崇野转过身抱抱他,陆时郁身上仍然散发着很淡很淡的专属于他的香味,这味道让崇野十分安心,他不动声色地在陆时郁的颈窝埋头,和以前一样,那时候陆时郁总是让他先洗澡,因为家里热水器的水会越来越凉。   他洗好了就裹着被子把两边床都捂得暖暖和和的,等陆时郁回来,手脚并用地缠上去,在陆时郁的肩膀上蹭蹭脑袋,偶尔还会在陆时郁脖子上不轻不重地咬两口,留下一个很浅的粉色痕迹,好像小狗在对自己喜欢的东西进行标记,强势地把他划进自己的地盘里。   过了这么多年,他还是喜欢这样的姿势。   司机把车停到楼下,两个人一同上楼。   陆时郁一直习惯把整个房间都搞得香香的,和他身上的味道差不多,很淡但是闻着十分舒服,可以让人放松神经。   被熟悉的气味包围,崇野才意识到自己身上酒吧的味道太重了。   烟味酒味还有其他不知道什么乱七八糟的味道混合在一起,不太好闻。   他刚刚还一直这样靠在陆时郁身上,估计陆时郁那身价格不菲的西装都被沾染上了。   而陆时郁的很多西装都是私人定制的特殊布料,甚至不能清洗。   崇野花费很长时间才消化掉这样奢侈的事实。   当然后来他发觉,现在的陆时郁似乎并不会把一套西装穿两次。   “我身上味道好重,你的衣服上是不是也染上了?”   陆时郁无所谓地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扔进脏衣篓,“没关系,有点味道怎么了,还是抱抱你更重要。”   陆时郁三两下脱掉上衣,赤,裸上身从身后抱住崇野,手臂交叠,他低着头,下巴搭在崇野肩膀上,“小野,新家的第一天晚上,一起洗澡好不好?”   是问句,却好像已经做好决定。   陆时郁一向这样,他时常会表现出对崇野进行掌控的欲望,而这来源于他对崇野近乎偏执的占有欲,但是他又很有分寸,仍然给崇野留好拒绝的余地,崇野知道他永远尊重自己的想法的,并且只要自己说出一个“不”字,陆时郁不会对他进行强迫,但是崇野好像也说不出拒绝他的话,起码他的心是不想拒绝的。   “好。”   他的指腹在陆时郁手臂上摩挲两下,“走吧。”   陆时郁在他身后笑了,似乎有些得逞的窃喜,拉着他的手关上浴室的门,摆好香氛,把灯的亮度调低成暖色,放好温水,崇野看着他这一套熟练的动作,心想洗个澡竟然还这样有仪式感。   陆时郁试了试水温,先坐进水里,把手递给崇野,崇野本想和他面对面,陆时郁却一个用力将他拉进怀里,崇野几乎是跌进去的,落地的同时感觉自己的臀部碰到了陆时郁的某些部位。   他身子一僵,小心翼翼地向下挪了一点,靠在陆时郁怀里。   好久没有这样亲密过,陆时郁借着给他撩水的机会,掌心在他的每一寸皮肤上游走,崇野心知肚明,却任由他这样放肆。   半夜,人的意识本就困顿,有了香氛的加持更是让崇野晕晕乎乎,热水的浸泡放松了他全身神经,崇野再度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绷紧的肩膀松懈下来,满足地和陆时郁肌肤相贴,双手也逐渐攀上陆时郁的双腿。   陆时郁环住他的腰向后一扣,毫不费力地让他整个人嵌进自己怀里,崇野身后再次触碰到陆时郁的中心部位,这一次他没有心思再躲开,就这样吧。   虽说还没有和好,但是他们早把对方看光,现在也没必要再讲究什么矜持。   陆时郁的声音从耳后传来,搅在热气里更加具有令人沉迷的蛊惑力。   “小野,这八年有没有想我。”   崇野点头,陆时郁似乎不满意,搭在他腰上的手用了些力气,崇野一声闷哼,向后仰了下头。   他被陆时郁包裹着,已经没有精力和闲暇时间去思考他们现在这样的接触到底合不合适,就这一晚上,听自己的内心吧。   “想,我每天都在想你。”   “我也是,我想你想得快要发疯。”   热气熏腾,陆时郁湿漉漉的唇贴在崇野的肩颈,却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   他没有亲吻,只是这样贴着。   崇野却因为这陌生又熟悉的肢体接触而发抖。   陆时郁明明对着他的后背,却把他所有变化都尽收眼底,并且没有表现出任何意外的情绪让崇野觉得尴尬羞耻。   崇野抓住他仍然作乱惹火的手,嗓音克制得有些沙哑。   “哥,别动。”   陆时郁听话地停止了在他身上攻城掠地的行为。   “小野,让我帮你。” 第四十三章   “小野,怎么比之前快的多”   “小野,让我帮你。”   崇野想起很久以前,陆时郁也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那是他们第一次做这种事,所以他记得格外清楚,不过事实上每次他都记得很清楚。   陆时郁高考结束走出考场,他一身轻松,不管周围人摩肩接踵,在门口抱住崇野,崇野却提心吊胆,急切询问他发挥怎么样。   为了好好庆祝他毕业,崇野做了一桌子菜。   对于当时的他们来说,似乎也想不到多少庆祝的方式,一桌子菜就是最大的诚意。   “哥,我们今天多喝一点。”   崇野晃荡着两瓶啤酒,陆时郁接过来打开瓶盖,泡沫争相涌出,没有拿杯子,他们直接拿酒瓶碰。   一顿饭,从桌子到沙发,从沙发到床上,他们喝得烂醉。   拥抱热烈滚烫,酒气和亲吻纠缠在一起,变成欲望最好的催化剂。   崇野在这种事情上的自制力一向不如陆时郁,所以陆时郁很快就感受到他身体的反应。   崇野自然也发现了,脸上一时之间不知道是醉酒的红,还是羞耻的红。   他迷离着双眼,笨拙生疏地去解陆时郁的衣服扣子,陆时郁任由他摆弄,却在崇野跪坐起来准备脱掉他的裤子时抓住他的手。   崇野愣怔地看着他。   “哥,我成年了。”言下之意,我可以做这种事。   “我知道。”   陆时郁坐起来靠着床,用最后一丝理智把崇野拉到腿上坐着。   “小野,让我帮你。”   酒精让反应变得迟钝。   崇野眼看着自己在陆时郁手里释放,爽得他头皮发麻,呆呆地看着陆时郁去浴室自己解决。   等陆时郁回来,看见他裹在被子里,酒似乎已经醒了一半。   他握着陆时郁的手仔细看着,半个多小时之前,这双手上沾满了他的液体。   陆时郁揉揉他的头,压在床上吻了个七荤八素。   崇野等缓过气来才继续问,“哥,为什么不做呢?”   “不是时候。”   “为什么?”   崇野穷追不舍地问,陆时郁的手在他屁,股上掂量了两下,似乎也不是不想,但他没有回答。   这么美好的时候他怕说出来破坏气氛。   崇野问不出来,被他哄着睡了,第二天酒彻底醒了,也忘得差不多。   当时的陆时郁其实在想,他怕崇野这是一时冲动之后的想法,真的做过了,可能会后悔,毕竟是第一次,还是很重要的。   从和崇野在一起那天,他就想过这些事了,他可能比崇野更想,想立刻将崇野完全占有,但是他又觉得这种事应该在他确保两个人稳定的时候再做,崇野看起来一点也不弯,如果之后他不想和自己在一起了,却已经……   陆时郁闭上眼睛,他不想和崇野分开,但是有些事还是要慎重一些,想得多一些。   “哥。”   崇野的喉结滚动一下,似乎在思考是否可以这样,毕竟他现在是清醒的状态。   如果是,他们还没有和好,那算什么呢?   如果不是,他又说不出拒绝。   他就是这样,他对陆时郁,永远是照单全收。   陆时郁的手摩梭过他的胯骨,“小野。”   声音低沉又暧昧,成功击溃崇野的最后一道心理防线。   他把手挪开,空出身前的位置,算是无声地默许。   陆时郁的手筋脉分明,骨感匀称,劲瘦修长,崇野看着他为自己做这种事情,仰头靠在他身上,后腰不自主地挺起来,温热的掌心在他腹部游走,崇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结束的,只听见陆时郁在身后宠溺一般的调侃。   “小野,怎么比之前快的多?”   崇野瞬间从脸红到耳根。   他现在对这种事本就没什么欲望,什么时候想起来可能会自己弄一次,本质上却是怕自己太久不弄会影响某些方面的功能。   这种感觉和陆时郁帮他是完全不一样的。   “哥,你知道,我不喜欢自己弄。”   刚刚发泄过,身子软,声音也跟着软。   陆时郁点头,他的确知道,崇野总犯懒,又爱耍赖,自从被他帮过一次吃到甜头,就总赖着他帮忙,很少自己动手,陆时郁惯着他,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那以后我都帮你。”   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浴缸里的水不能用了,陆时郁把浴巾披在他身上,“先回去吧。”   崇野低头,“哥,你——”   “我自己来。”   崇野自己都帮不明白,更别说帮陆时郁了,最后还可能搞得陆时郁也不舒服,他点点头,“那我出去等你。”   陆时郁重新洗了一次澡,将近一个小时才出去,这让只忍了十五分钟的崇野极其臊得慌,和陆时郁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哥,我正常不是这样的。”   “我知道。”   陆时郁笑了,在他脸上捏了一把。   不知道是单纯地哄他,还是真的知道。   不过他最了解崇野,这么多年也一样适用,刚刚他一直在故意刺激崇野,每一个举动都不是多余的,所以崇野比他预想的甚至还久一点。   “好了,很晚了,睡觉吧。”   陆时郁关掉床头灯,从身后抱着他睡了。   郑亭江的到来竟然莫名其妙地在不知不觉间推进了他们的感情。   崇野当时在卧室里的确是想过的,不如这一次也算了,趁着现在时间还没有过去多久,他还能抽离出来过自己普普通通的日子,但是当陆时郁抱紧他,让他相信自己的时候,他开始痛恨自己的退缩和懦弱,他觉得他这样的想法是对不起陆时郁的。   那天晚上他的确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陆时郁,说不难过那是假的,第二天也没做好和陆时郁一起去公司的准备,但是就是那一天,他什么都想通了。   人活一辈子,还是要给自己活的,为什么要考虑那么多?   是吧,陆时郁一定也这么觉得。   这一觉睡得格外好,以前如果陆时郁比他先醒过来,他都会跟着一起醒,他的睡眠状态一直不算特别好,但是今天竟然没什么反应。   陆时郁还挺高兴的,因为崇野的睡眠质量一直在提醒他崇野过得不好,现在慢慢缓和,也让他觉得把崇野重新带回身边是一件好事。   在“浊夜”重逢那天崇野的反应其实是让他惴惴不安的,崇野抵触、反抗、想要远离他,都让他拿不准崇野对他是否还有爱。   他孤注一掷,把崇野带回家,他当时想,就算崇野不愿意,也等以后再找机会道歉吧,因为当时,他只有一个想法——不想也不能再错过,还好,崇野和他是一样的,这是他这么多年最开心的事情,可以把经历的所有痛苦都抹平。   他可以在任何事情上有骨气,但是在崇野身上他永远没出息。   陆时郁轻巧离开房间,给崇野留好早饭。   崇野是在中午去找他的,待没多久就去上班了。   临走之前,陆时郁流连地拉着他的手,他丝毫不怀疑陆时郁看着他的时候,心里的想法是——想亲。   “我下班去给你送饭。”   “好,有点想吃鸡翅。”   “怎么做的鸡翅?”   “都可以。”   “好,保证完成任务。”   “南姐。”   “来啦!今天新来两个‘蓝丝巾’,你排一下吧。”   “好,已经入职了?”   “对。”   两个人的工作好排,崇野十分钟就整理好了,交给南姐,又和两个新员工认识了一下,也就到了上班时间。   陆哲恩耷拉着脸来前台要酒,崇野一眼就发现他不太对劲,“怎么了?垂头丧气的?”   陆哲恩转动中手上的戒指,叹了口气,“没怎么,赵总有别人了,我又得想办法找新的金主了呗。”   南姐看他一眼,“你还愁这个?你可是我们的头牌。”   陆哲恩长得的确漂亮,他不像崇野,崇野轮廓硬朗,五官英气,看起来不容易被征服,而陆哲恩身量小巧,长相精致,像个男版的洋娃娃,让人想保护甚至是——想欺负,他性子又软,见什么人说什么话,最会讨好人,没有人不喜欢他这样的,。   但是——   “我跟着赵总太久了,圈子里都知道,谁还找我啊?”   陆哲恩羡慕地看了一眼崇野,“还是野哥幸福,我也能这样就好了——不说了,上班去了。”   他难得这样惆怅,平时都乐呵呵的,以前就最喜欢和崇野开玩笑,冷不丁看他这么落寞,崇野还挺不适应。   不过他也理解陆哲恩,像赵总那种有钱人,换情人比换衣服还快,有了新的,就能把旧的扔掉,崇野在这里上班的时候这样的情况也见过不少,他们大部分都是三分钟热度。   陆时郁比他们都厉害,却始终对他一心一意,他确实是最幸运的那一个。   忙活起来,时间就过得很快,直到南姐用胳膊怼怼他,“你的陆总来送饭咯。”   陆时郁今天把西装换了,白色薄毛衣加上牛仔裤,看起来像是大学生。   崇野接过来,陆时郁贴在他耳朵边确保在这样喧闹的环境下,他能听清自己说话。   “做了好几种,你想吃哪个吃哪个。”   “知道啦,谢谢哥。”   “那我出去等你。”   “好。”   崇野美滋滋地把饭拎回去,“南姐,他厨艺特别好,你真的不尝一口?”   “我吃过啦,你吃吧,吃饱了有力气干活。”   “好吧。”   崇野风卷残云地吃完饭,一口都没有剩下,心想,陆时郁最近的手艺好像又变好了,说起这个,他想起来当时说陆时郁厨艺退步,陆时郁脸上复杂的神色,现在想起来还挺有意思。   “结账。”   “好,您总共消费——”   崇野话还没说完,对面的人突然把手伸到他脸上,崇野下意识向后躲,皱着眉看着对面的人,一身酒气,估计是醉得不轻。   南姐比他反应还快,直接给他拽到身后,崇野帮他收银本就不是分内之事,再被人骚扰了,陆总那边可没办法交代。   可是面前人醉得一塌糊涂,并没有因为劝阻而选择善罢甘休,嘴上放荡不堪。   “哎哟,怎么还藏着这么个小帅哥啊,比房间里那些好看多了。”   “这么帅做什么收银,怎么不去陪睡啊?”   “跟我睡一觉,我给你钱。”   “放心你想要多少我都给得起,而且你想在上面也可以。”   付英南很快就安静下来,反正这男人也进不来,碰不到崇野,说几句脏话的话,或许有更合适的人来处理。   崇野看着他恶心,正准备开口,听见熟悉的声音。   “陈总?”   是陆时郁。   付英南刚才就给保安做了手势,让去叫陆时郁,陆时郁一听有人找事找到崇野身上,走得比保安还快,一进门,虽然灯光昏暗,但是他视力好,还是认出来是谁,一个小公司的财务总监罢了。   “谁啊,别碰——陆……陆总?”   陈勇的酒气瞬间散了,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陆时郁。   陆时郁朝着崇野扬了扬下巴,“我的人。”   “您……您的人?”   陈勇借着光仔细看了看,还真是之前在酒会上陆时郁带在身边的男朋友,只不过当时他离得太远,凑不到陆时郁身边去,所以看得不算特别真切,又喝多了,一时之间没有认出来。   付英南在旁边看笑话,陈勇肉眼可见地慌乱起来,张着嘴比比划划想要给自己解释。   陆时郁没心思听他说这些。   “滚。”   “……好的。”   看着人灰溜溜走了,付英南和崇野一同笑起来,陆时郁目光几乎黏在崇野身上,“没事吧?”   “没事,没碰到我。”   “那就好,还有多久下班?”   一听他这么问,付英南把崇野推出去,“现在就能下班,陆总,小野,回去吧。”   崇野还想留一会儿,付英男又给他摆摆手,崇野这才跟着陆时郁一起离开。   这天晚上发生的事在崇野眼里就是一个小插曲,陆时郁也没再和他提过,但是没过两天,付英南跟他八卦。   “小野,我可打听到了,那天那个陈总,他们公司好多个合作方都解约了,据说是因为他道德败坏,不具有可信度,无法继续合作,所以违约金都要他们公司来出,现在正到处拉合作贷款呢,我朋友说估计快破产咯。”   崇野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又是陆时郁给他撑腰了。 第四十四章   “如果我离开洲海呢”   既然陆时郁没有和崇野提这件事,崇野也没有主动去问,他知道对于陆时郁来说这种事就是易如反掌,根本不值得和自己提一嘴来邀功,况且崇野现在跟着他的时间久了,多少也懂了一些商业上的皮毛。   如果他问的话,陆时郁一定会说:“这和我搞不搞他没有关系,一个品行不端的人遭受众叛亲离是迟早的事情,我只是加快了这个速度而已。”   总之,有陆时郁给自己撑腰,崇野心里还是会很享受这份特殊待遇和专属偏爱的,就像很多年前,陆时郁对任何人都很冷淡,却唯独会在他面前做自己,一样让他有些幼稚的自豪。   崇野每天上午睡好了去陪陆时郁,下午到“浊夜”上班,每周末和逢青约一次拍摄,不忙碌但是也足够充实,在吧台里给付英南帮忙,还能听见不少八卦。   比如陆哲恩嘴硬说自己只是担心找不到新的金主,结果当天就心不在焉地上错了三次酒,他抓乱了头发,把口袋里的红丝巾扔到吧台上,沮丧地用掌心蒙住脸,“南姐,我想请几天假,实在是状态不好。”   付英南没有多问,她明白陆哲恩这八成是上了心了,不然就算不做红丝巾去做蓝丝巾,凭他这长相,也能在“浊夜”赚得盆满钵满。   休息几天也好,好好沉静沉静,做他们这一行的,最忌讳的难道不就是对金主动心吗?   从根本上,阶层就是不一样的。   南姐对所有员工都是一视同仁的照顾,所以“浊夜”的员工都做得很长久,她照例给陆哲恩发工资,却要他想来的时候再来,结果陆哲恩还没回来,赵总先找过来了。   那天崇野也在,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赵总,和他想象中大相径庭。   赵总看起来三十来岁,身穿一件灰色大衣,一眼就看得出和陆时郁是一样的人——十足的上位者,体量修长,让人望而生畏。   他表情有些焦躁,但是在努力压迫着情绪。   付英南语调热情,“赵总今天怎么有空来?”   赵繁承没有回答她略带调侃的问题,开门见山地说明来意,“哲恩呢?”   亲耳听到这样的问句,付英南和崇野都是一惊,没想到赵繁承找上门来是和陆哲恩有关,付英南以为他来找新情人而准备好的一波冷嘲热讽都生生憋了回去。   “回家了,受伤了。”   赵繁承神色瞬间紧张起来,“受什么伤?”   “情伤。”   “……可不可以给我一下他家的地址?”   “好。”   付英南随手扯了一张纸给他写下来,赵繁承片刻都没有停留,拿了就离开了。   崇野和付英南目送他的背影,同步地看向对方,付英南摇着头,“不对劲儿,一点都不对劲儿。”   崇野切着手上的柠檬,“两情相悦不是好事吗?”   “哲恩怕吧,他的经历不比你好哪里去,来我这里的时候才十五岁,瘦瘦小小的一个,我看他可怜,年纪又小,不忍心要他陪酒,就让他随便打打杂。”   “后来他成年了,我问他红还是蓝,他说‘红吧,我不能白长这么漂亮啊南姐。’然后他就一直做到现在,我知道你以前也不太喜欢打听这些事,所以可能不知道赵总是哲恩第一个长时间的金主,现在你也看出来了,他们应该是郎情妾意,但是这个等级阶层身份地位摆在这,哲恩怎么可能不怕呢?”   “嘶。”   崇野停下刀,刀尖从手指上蹭过去,渗出一道血痕。   “怎么这么不小心?”   南姐赶紧去给他找创可贴。   “没事南姐,小伤,一会儿就愈合了。”   “那哪行呢,被陆总看见我不好交代啊。”   见他不说话,付英南抬眸看着他。   “想到自己了?”   一双看过世事的眼睛已经把崇野看透。   崇野也坦荡,“是啊,我们两个的处境不也是这样吗?”   付英南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那不一样,陆总对你什么样你心里还不清楚吗?”   清楚的确清楚,就是不可控的因素仍然很多。   手上的伤口尖锐地痛了两下便失去了存在感,下班出去找陆时郁的时候都忘记撕掉创可贴,车里灯光昏暗,陆时郁却在他上车的第一时间抓住了他的手,“怎么回事?”   陆时郁皱着眉头,和刚才赵繁承脸上的担心比起来只多不少,崇野回握住他的手,“没事,就是刀划了一下,估计已经愈合了。”   “为什么不小心?”   崇野叹了口气,想起刚才付英南的话来,笑着摇摇头。   “你有心事。”   陆时郁把他往怀里扣,说出来的话斩钉截铁。   “是啊。”   崇野把陆哲恩的事情讲给陆时郁。   讲完靠在陆时郁身上,“哲恩比我小,我去‘浊夜’之后他是第一个接近我的,又因为和你一个姓,我和他关系就一直还不错。”   “赵繁承?”   没想到陆时郁的第一个问题竟然是问赵繁承,崇野难免有些失落,他报复性地在陆时郁手心按了一下,陆时郁吃痛,把他的手老老实实地抓住。   “你认识吗?”   “认识,霍顿集团的总经理,应酬的时候见过几次,点头之交吧。”   “霍顿集团?”   崇野之前听说过,也是常平市数一数二的大集团,“和洲海集团比起来呢?”   “那还是洲海要强一点。”   崇野沉闷地“哦”了一声。   陆时郁的胳膊从他脖子后面绕过去,伸手把他的脸转到自己这边,要他和自己对视。   “小野,你也在怕对吗?”   崇野明明希望他问出这句话,他不知道怎么主动说出心中的困扰,所以期待陆时郁可以察觉到他的想法,所以刚刚陆时郁先提赵繁承的时候他会有些失望。   可是眼下陆时郁真的问他,短暂欣喜过后又有些欲言又止。   “其实你和陆哲恩一样,你也怕现在的我们身份地位差太多,所以总会有很多种因素挡在我们中间,对吗小野?你一直在担心这个。”   “是。”   崇野摆弄着手指,似乎听见陆时郁也叹了口气,轻到让他很难捕捉。   “如果我离开洲海呢?小野,可以给你安全感吗?” 第四十五章   “我们两个是,旧情复燃”   陆时郁这句话崇野消化良久,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即使他知道陆时郁一直想离开郑家,但是如果这件事情加上一个为了他的前提,他便觉得有那么一点不值得了。   见他不说话,陆时郁看向窗外,摆弄着崇野的手指。   “我会离开洲海的,再等等我。”   崇野看着他认真的双眸,到嘴边的话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他知道,陆时郁在乎的,或许也只有他罢了。   就像他,只在乎陆时郁一样。   当天晚上回家,洗好澡舒舒服服地上床,崇野这才想起来看看手机。   他没有多少亲近的人,很少社交,不打游戏不追剧,对手机的需求不大,所以当时陆时郁说给他换个手机,他也拒绝了,付英南还打趣他,现在大部分年轻人都是手机不离手,像他这样的已经很少了。   满屏都是陆哲恩的消息,崇野点开一一看过去,陆哲恩大概给他讲了一下自己和赵繁承的事情。   后面估计是怕他收到太多条消息有点烦,干脆汇总成一条。   【陆哲恩】:野哥,遇见这种事情,我真不知道应该找谁,你知道的,我根本不了解他们这一类人,而且我一直觉得他就是把我当情人,我知道我见不得光,除了陪他睡觉以外也没什么用处,他从来不带我参加什么酒会宴会,他身边除了司机没有人知道我的存在,他甚至还允许我继续在“浊夜”工作,晚上他得空了才来接我,现在他却说他喜欢我,明明前段时间我还看见他换了新情人,他们抱在一起,我没有权利阻止他,所以当我发现自己吃醋的时候就知道这坏了规矩,所以我主动离开,没想到他竟然来找我,我没有主意了,你帮我想想办法。   崇野仔仔细细地看完,陆哲恩会来找他很正常,因为赵繁承和陆时郁是差不多的人,有足够的金钱和权利,只要他们想,也可以有数不清的情人,这样的人说出来的爱,的确会让人发慌。   陆哲恩怕自己没有崇野这样的好运气,及时抽离顶多难受个把月,要是真陷进去了,就麻烦了。   崇野了解他的心理活动,但是如果让他给出什么建议,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毕竟他自己的感情也搞得乱七八糟。   【崇野】:他现在和你在一起吗?   【陆哲恩】:没有,我让他先回去,我家里他肯定睡不习惯,而且我自己也要好好想一想,太晚了野哥,你也累了先睡觉吧,明天我们能不能见面说?   【崇野】:好,那你今天好好睡一觉,不要胡思乱想了。   【陆哲恩】:知道啦,晚安。   【崇野】:晚安。   崇野放下手机,陆时郁正好洗完澡回床上,抱着他的肩膀蹭了蹭,“谁啊?”   “哲恩,他说明天想见见我,看出来了,赵总喜欢他这事儿他也挺拿不准主意。”   陆时郁很敏锐地捕捉到,他说的是“也”。   “你也拿不准吗,小野。”   “以前是的,不过现在我想好了。”   “想好什么了?”   崇野拉着他进被窝,陆时郁感觉自己耳边一股温热的气息,有些发痒,“现在保密。”   “那就保密,不急。”   第二天崇野起床洗漱之后去见了陆哲恩,两个人约在一家咖啡厅,陆哲恩头发乱乱的,托着腮等他,一脸的生无可恋,看他进来,才抬起头,“来了野哥,你要喝什么?”   “柠檬水就可以——说吧。”   “哎,我就是心里乱乱的,说实话,我跟他这么久,我都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他平时除了睡觉找我,其他时候我都见不到他啊,早上我睡醒之前他就走了,给我留下一顿外卖的早餐还要一条卡里打了很多钱的短信,话都很少说!”   陆哲恩越说越怀疑,他拍了两下桌子之后摊着手,“不是,野哥,虽然我跟了他之后就不陪别人了,但是他还让我继续工作,如果他喜欢我,他那么大一个集团总经理,会希望自己喜欢的人做这种事?我不懂,我没谈过恋爱,我真的不懂,虽然我的确很喜欢他。”   崇野看着他纠结的样子,试探性地询问,“万一他也是你走了之后才发现喜欢你的呢?”   陆哲恩眨着漂亮的一双眼睛,他做着情,色生意,感情经验却是一张白纸,还没成年就接触那样的人和事,也不知道正常的爱是什么样子,他们这种人,更是不敢相信被爱的,也想不到还有这种后知后觉的可能。   “还能这样?”   崇野点头,嘴里的柠檬水竟然觉得有些甜。   “对啊,感情这种事说不准的。”   陆哲恩叹了口气倒在桌子上,“算了算了,顺其自然吧。”   “对,顺其自然,你看我现在顺其自然,不也挺好的吗?”   陆哲恩羡慕地看着他,“那你和陆总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我们两个是,旧情复燃,以后再给你讲。”   “我靠!还有旧情?!”   陆哲恩一脸惊讶,但是崇野三两句话也说不完他和陆时郁的事。   “你一会儿去哪?”   “不知道——”陆哲恩摇摇头,手机正好响了一下,他抿了抿唇,把屏幕给崇野看了一眼,“是赵总,他说一会儿要来接我。”   “那我再陪你一会儿。”   陆哲恩语气有些苦涩,“说起来,这还是第一次在白天见到他呢。”   赵繁承很快就到了,两个人一同出去,没想到陆时郁也在外面,崇野来之前给他发了一个位置,他还以为陆时郁只是问问,没想到是要过来接他,距离公司没多远,他也没有开车。   陆时郁和赵繁承碰了面,两个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崇野和陆哲恩各自站在他们旁边。   陆时郁自然握住他的手,赵繁承瞥见了,看了一眼旁边的陆哲恩,陆哲恩还在生他的气,低着头把手缩进衣服兜里。   “那我就先走了,赵总。”   “陆总慢走。”   两个人点头示意,赵繁承目送陆时郁和崇野离开,他们肩膀靠在一起,崇野偏着头,不知道在和陆时郁说些什么,赵繁承心里有点发堵,抓不到陆哲恩的手,就拉住他的胳膊,“哲恩,别生我气了。”   陆哲恩甩了一下他的手,却没有甩开,本来也没用多少力气,就任由赵繁承拉着了,他拉着脸小声嘟囔。   “你那天抱了别人,我看见了。”   赵繁承一时失语,陆哲恩是直接离开的,删掉了他的联系方式,没有告诉他为什么,昨天也没问出来,今天他才算是知道陆哲恩为什么要走。   “这件事我可以解释,先上车吧。”   陆哲恩被他整个搂住上了车,车里空调温度刚好,连座椅都比家里的沙发舒服。   他再一次感受到两个人之间的差距,也不清楚赵繁承话里几句真几句假。   崇野说得对,交给时间吧。   “也没多远,怎么还特地来接我了?”   陆时郁捏了捏崇野的手指尖,“接你还需要为什么吗?”   “那好吧,我们确实也好久没有像这样一起走过了。”   “我知道,所以都没有开车。”   以前在嵩水县,那条从学校回家的路,他们都是这样走过来的,肩并肩到手牵手,夏天到秋天到冬天又到春天,走了无数遍,现在来到常平市,物非人是,却很少有这种能够牵手散步的机会了。   其实不是没有为什么,陆时郁听他讲了陆哲恩的事,怕陆哲恩和他再聊一次,对崇野有影响,崇野虽然不说,但是他知道崇野缺乏安全感,所以他特地过来,是希望崇野一出门就能看见他,知道无论什么时候他都愿意等崇野,站在崇野的身后。   “陆总,您过段时间要去一趟怀宁市,您看我现在给您订机票吗?”   连依要是不提醒,陆时郁还真要忘了出差这一回事,他看一眼日历,二十一号那天被红笔圈上了——还有三天就是崇野的生日。   “订二十三号的机票。”刚好可以给崇野过完生日再走。   “好的,崇野先生呢?”   陆时郁转头问崇野,“小野,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崇野正坐在他旁边吃水果,随手给他叉了一块西瓜塞在嘴里,连依赶紧别过头去,心想这不是她该看的。   “我就不去了,南姐倒是会准我的假,但是怕人说闲话,我在家等你回来。”   “也好,我去两天就回来。”   陆时郁转回头来,连依已经脚趾抓地,听到陆时郁再叫她才抬起头。   “那就一张吧。”   “好。”   连依离开办公室,陆时郁转过来握住崇野的手,明明办公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他还是压死了声音,“这次离开之前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情。”   “什么事?”   “我想吻你。”   陆时郁双眸皓亮,盛着数不尽的温情,崇野的脸上瞬间爬上一层红晕。   此时的他还疑惑,为什么接吻这件事陆时郁要提前几天就询问他的意见,并且还是这样郑重其事,直到几天后他才明白,陆时郁说的吻,似乎不仅是吻。 第四十六章   “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先不用回答我。”   陆时郁明白,在崇野心里似乎有一个准则,他觉得很多事要和好了才可以做,这是那天他在浴室里帮过崇野之后,崇野告诉他的。   每一次亲密都代表着更深的沦陷,崇野深信他们一定会和好,却还是如同鸵鸟一般不想给自己留下太多念想。   而陆时郁始终是尊重他的。   这些事情即便他们早就做过,再来一次也还是不能太随便。   但是他在准备了,他觉得他们是时候可以对彼此敞开心扉了。   崇野这么多年仍然不记得自己的生日,所以二十一号这天,正常去“浊夜”上了班,一直到从陆时郁办公室离开,都没有提过自己的生日。   不过这样也好,方便陆时郁给他准备惊喜。   崇野第一次过生日就是和他在一起过的,他当时说过以后崇野的生日他再也不会缺席,却没想到一别八年不见,现在他们重逢,自然要把这八年的缺陷全都补上。   陆时郁目送崇野离开,收到崇野告诉他已经到“浊夜”的消息,开车和连依一同回家。   连依跟在他身后,他走得极快,连依要一路小跑才跟得上,眼看着他径直去拉驾驶位的车门,连依大惊失色。   “陆总陆总!我开!”   “不用。”陆时郁手一挥坐进去,连依杵在门口有些傻眼,那这她应该坐哪啊?   坐后面不就是把老板当司机了吗,她可不敢,坐前面……那可是副驾驶。   看她不动,陆时郁降下车窗跟她说,“去后面坐。”   他的副驾驶自然是给崇野留着的,崇野的靠枕还摆在上面。   “好嘞。”   连依火速坐上车。   “陆总,我们去哪?”   “先回城郊那套公寓。”   城郊公寓就是两个人一开始住的那套公寓,陆时郁在那边还有一个闲置的小仓库,里面藏了很多东西,他之前一直没有让崇野知道,这趟回去,就是要把这些东西搬到他们现在住的公寓。   连依给他做了这么久的助理,也是第一次知道他还有这么个地方。   仓库不大,几十平,一开门却没有闻到预想中的灰尘气,反而很干净,简单装修过,应该有人时常来打扫,所以放在柜子上的盒子都没有落灰。   大小不一,全都精心包装过,只是有的包装还很新,有的却一眼就知道有些年头,不是当下最时兴的包装样式,还有些犯旧发黄。   陆时郁一一看过去,这是八年来他给崇野准备的所有生日礼物,他没有机会送出去,却一个也没有落下,总是期待着哪天崇野会回来。   他全都存在这里,越堆越多,就在去年他还在想,是不是真的没有送出去的机会了。   大抵是老天爷都觉得他有些可怜,终于在今年把崇野送回到他身边。   好多以前买的礼物早就过了时,陆时郁还是希望崇野可以看看它们,因为他想告诉崇野,这八年我没有一天不坚定对你的爱,我一直在等你回来。   “帮我搬回车上。”   “好嘞。”   连依心想怪不得今天走之前陆总让她换一双平底鞋,高跟鞋还真不方便。   重新坐上车,陆时郁才给她解释,“今天是小野生日,他又给忘了,我想着给他一个惊喜。   “我还订了花,想装饰在后备箱里,你们女生肯定更了解这种事情,我怕弄不好,所以请你过来帮忙。”   连依听完他说的话,感觉自己全身发麻。   是那种一瞬间的震惊和感动让她的心都不由得随之震颤。   “我怕弄不好,所以请你过来帮忙。”   陆时郁在她眼里始终是一个无所不能的存在,他上任四年,带着洲海上市,他似乎可以做到任何事,甚至公司里的元老都从不信任的怀疑态度变成现在私下里讨论说陆总简直是神一般的存在。   郑氏看似已经没有上升空间,却在他的领导下实现了肉眼可见的飞跃,然而此时的他也还没到三十岁。   就是这样的陆时郁却说,怕搞不好给爱人的生日惊喜,对着一向习惯完成他所有指示的助理说——“请你帮我。”   连依还记得陆时郁让她去接崇野的那天,给了自己一个地址和一张照片。   那是两个人的合照,连依眼睁睁看着陆时郁从抽屉里拿出这张照片,十分认真地看了几眼,才舍得给她,已经泛黄的相纸上是两个并肩的少年。   十几岁的陆时郁一样不善于做出过多表情,旁边十几岁的崇野却笑得眼睛都眯起来,陆时郁看着他,透过岁月的蹉跎仍然看得见他藏于眼底的浓浓爱意。   连依第一次知道,陆总是有心上人的。   “我只有这一张照片,你去接他,送到城郊公寓,我去的话他可能不愿意跟我走。”   “他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记得告诉我,带他熟悉一下家里,他如果有要求就满足他,总之不要让他离开。”   “好,我知道了。”   陆时郁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麻烦你了连依,我只信得过你。”   “不麻烦不麻烦。”   见多了多情浪荡的公子哥,连依便更加惊叹于陆时郁的深情。   回国四年,他不像其他富二代那般三天两头搂着情人上娱乐新闻,他始终孑然一身,男人女人都往身上凑,却没有一个能留在他床上。   现在连依懂了,心里有一个谁也无法比拟的人,自然就装不下其他。   她不由得会想,如果崇野一直不回来的话,陆总又该怎么办呢?就这样一直等下去吗?   她不知道,但是她替陆时郁庆幸,所爱之人兜兜转转最终还会回到身边。   “先把这些搬上去吧。”   陆时郁找了个门口的大超市借了推车,把大大小小的箱子盒子都搬上楼,在卧室里摆了半天。   他没要连依插手,连依安安静静站在外面,看着他忙忙碌碌,每一个盒子的位置都在反复调整。   工作上尽职尽责兢兢业业,对待心上人更加用心,连依不得不说,陆时郁简直是个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好男人、好伴侣。   不知道过了多久,陆时郁直起身子,细细端详半天才关上门出来。   “陆总,我们现在去哪里?”   “等下,先坐会儿吧。”   陆时郁给崇野发消息,崇野可能在忙,过了十几分钟才回过来。   【陆时郁】:今天可以请假提前下班吗?晚上想带你去吃一家很好吃的餐厅。   【崇野】:南姐说可以,但是要等到七点之后好吗?   【陆时郁】:好,我准时去接你。   陆时郁看了一眼时间,忙忙活活已经六点,剩下的时间刚好可以去取蛋糕。   蛋糕取好交给连依,让连依提前送到餐厅。   他细细嘱咐着,“我和经理说过了,你只要把蛋糕交给前台,提我的名字他就知道了。”   “花店的地址我发在你手机上了,我叫了宇鹤给你帮忙,图片也发给你了,我本来想自己来,但是怕提前太久花会不新鲜,只好麻烦你们。”   “放心陆总,肯定给您办好,我们微信联系。”   “好,谢谢。”   连依叫了车,拎着蛋糕先走了,陆时郁掉头去“浊夜”接崇野。   “南姐,那我就先走了。”   “去吧去吧,约会去吧。”   付英南好像在看自己家孩子一样,崇野吃的苦她也清楚,现在看着崇野幸福,她也跟着高兴。   崇野一出门就看见陆时郁,已经入秋,天气转凉,陆时郁穿了一件黑色大衣,和自己身上这件灰色的颜色不同,版式却是相同的,看他过来,陆时郁张开手。   崇野和他抱了抱,陆时郁反手帮他拉开车门,护着他的头。   “去哪家餐厅啊?”   “到了你就知道了。”   是很高级的餐厅,不过崇野现在已经不会觉得太局促,他跟在陆时郁身后,服务生在前面带路。   包间里放着舒缓的钢琴曲,餐桌上摆着红酒和酒杯,两个人对面坐着,崇野突然感觉到,今天这一顿晚饭似乎有点过于正式。   正式到他觉得陆时郁好像在憋着什么事情。   “先生,我们现在可以上餐吗?”   “可以。”   陆时郁点头,服务生出去再关好门,崇野在桌子下面搓搓手,“怎么今天这么正式?”   “正式吗?还好。”   崇野在桌子上指了指,他很多事情都不了解,也不如陆时郁见多识广,但是酒这方面他还是熟能生巧,毕竟在“浊夜”干了这么多年,看一眼就知道有多贵。   根本不是一顿简单晚餐可以匹配的昂贵价格。   陆时郁笑而不语,要把神秘贯彻到底。   崇野疑惑,但是心中也有了隐秘的期待。   很快,几个服务生将陆时郁提前点好的菜有序摆放在桌子上,中间那一处却空出来。   等他们走了,崇野看着满满当当的一桌子,“还有?”   没等陆时郁回答,门再次打开,两个服务生推着一个小推车,后面跟着一个把灯关掉,与此同时崇野以为是摆设的烛台突然齐刷刷亮起,整个房间被暖黄色的光灌满,气氛瞬间变得暧昧迷离。   崇野没有听过的钢琴曲换成了耳熟能详的生日歌,他看见桌子上的蛋糕,才恍然发觉,原来今天是自己的生日。   他又给忘了。   除了陆时郁,没有人记得。   “生日快乐,小野。”   陆时郁凝视着他的眼睛,把蛋糕小心摆放在桌子上的空缺里。   崇野一颗心跳得乱无章法,他终于知道为什么今天的陆时郁看起来格外正经。   他几乎缓不过神,陆时郁点燃蜡烛,烛光摇曳,“先许个愿吧。”   崇野闭上眼睛,十几岁到二十几岁,他经历了太多太多,心愿却始终未变,他仍然希望可以和陆时郁有一个长久的未来。   陆时郁没有问他许了什么愿,却看见崇野一睁眼,漂亮的双眸有些潮湿。   “又忘记自己生日了吧?”   崇野溺在陆时郁温柔的目光之中,记忆被拉回好多年以前。   他们没有现在这样的条件,却都精心为对方准备着他们给彼此过的第一个生日。   现在仍然可以坐在对方对面,崇野想,他当时的愿望也算是实现了。   “还真忘了,谢谢哥。”   陆时郁坐到他旁边,握着手和他一起切蛋糕,手心手背的温度交叠,陆时郁声音很轻,却带着让人无法拒绝的魔力。   “这次说真的,以后的生日我都陪你过,好不好?”   崇野觉得陆时郁其实是在问“我们和好好不好?”   他点头,“好。”   蛋糕很甜,崇野许久没有吃过生日蛋糕,十分珍惜地品尝着每一口。   这是一顿幸福的晚餐,幸福到让崇野有些想要流泪。   他们吃了很久,中间陆时郁去了一趟卫生间。   崇野不知道,其实那几分钟里,陆时郁跑了一趟停车场,看见江宇鹤和连依已经准备好之后才回来。   江宇鹤还叫了逢青一起,说逢青做摄影师的,审美也是最好的。   陆时郁满意地看着一后备箱各种颜色排列整齐的玫瑰,想象崇野一会儿下来看见它们时的场景,竟然也如同毛头小子一般紧张起来。   “我得先回去了,太久了小野会怀疑,我在楼上还定了一桌,是留给你们的,辛苦了,去吃饭吧。”   “好。”江宇鹤和他勾肩搭背,“加油郁哥!”   陆时郁瞥了一眼旁边看花的逢青,压低声音,“你也加油。”   江宇鹤瞬间会意,“我顺其自然吧。”   陆时郁没有再说太多话,赶回房间。   崇野已经吃饱了,撑着下巴在等他。   “吃好了?”   “吃好了。”   “吃饱了?”   “吃饱了。”   “那走吧?”   “走吧!”   崇野主动挎住他的胳膊,一起去结了账。   两人一同出门,崇野揉着已经很饱的肚子,“今天好开心。”   “开心就好。”   陆时郁揉揉他的头,“你开心我就开心。”   停车场里亮着银灰色的光,陆时郁让崇野先等一会儿,他先去把车开过来,崇野拉住他的胳膊,“晚上我们喝了酒,不能开车。”   “没事儿,我就开到门口,宇鹤在附近,让他过来送。”   “会不会很麻烦?”   “我们的关系还说什么麻不麻烦。”   “好吧。”   陆时郁拍拍他的手,“那你别动,在这等我。”   “好。”   崇野看着陆时郁的背影,身形挺拔,高大修长,让人下意识想要去依靠,当然,崇野希望他可以只被自己依靠,他不想把陆时郁让给任何人。   陆时郁很快找到车,崇野看着他竟然一路把车倒回自己面前,他有些疑惑,位置明明足够掉头的。   他正准备问问陆时郁,却看见后备箱在陆时郁下车的同时打开了。   崇野因为想要说话而微微张开的嘴还没来得及闭上,就被眼前的场景震惊地彻底说不出话,他原本以为晚餐时的蛋糕已经是陆时郁给他准备的生日礼物,没想到还有新的惊喜等着他。   崇野看着向他款款走来的陆时郁,他早该想到,陆时郁肯定不会给他准备一个生日蛋糕那么简单,毕竟十几岁的时候都不止一个礼物,只是他太久没有体验过这样过生日的感觉,所以看见蛋糕的时候已经觉得很高兴了。   被装扮好的玫瑰花中间托着一张照片,崇野弯腰拿起来,照片的手感都很陈旧,但是这张照片他却万分熟悉,因为这是两个人第一张也是唯一一张洗出来的照片,他走的时候没有顾上拿,以为早就被丢掉了,没想到一直被陆时郁存着。   “我舍不得扔,所以哪怕你刚走的时候我很生你的气,也一直留着他,我联系不上你,这是我唯一的念想了。”   崇野珍惜地用手轻轻抚摸,眼看着他眼里也漫上一层淡淡的忧伤,陆时郁又不知道从哪递出来一束花逗他,“还有一束呢。”   崇野果然被逗笑了,接过来低头闻了闻,还是一样的香,又香得很特别。   “你什么时候准备的这些?”   花看起来还十分新鲜,不像是已经放置很久的,但是陆时郁一晚上都和他在一起,除了去卫生间那几分钟几乎没分开过,然而那几分钟肯定是不够用的。   他都看见了,陆时郁也不瞒着他了,“我让宇鹤和连依帮的忙,宇鹤还带了逢青。我想自己来的,又怕时间太久等你看见的时候花都蔫了。”   “怪不得,我说你刚才怎么说宇鹤也在。”   说曹操曹操到,身后传来江宇鹤的声音,“生日快乐啊野哥!”   逢青站在他身边,走近了才说,“生日快乐,小野。”   崇野和他们两个道了谢,陆时郁和江宇鹤对视一眼,把车钥匙递给他,“你开吧。”   江宇鹤开车,副驾驶的位置自然就给了逢青,陆时郁带着崇野坐在后面,正好前面一对后面一对。   餐厅离家里并没有多远,把他们送回家里,陆时郁给江宇鹤换了一辆车开走了。   崇野靠着他,重复道,“我今天真的很开心,谢谢哥。”   陆时郁心想,最大的惊喜还在卧室呢。   进门打开灯,入鼻就是熟悉的香气,陆时郁推着崇野的肩膀回卧室换衣服,崇野走在前面,按开灯。   “今天怎么——”   他本来想说今天怎么这么着急,看见床上摆着的东西的时候,已经不知道是今天晚上第多少次震惊到说不出话了,他很快就意识到,这应该才是陆时郁今天准备给他的最大的礼物。   “这是?”   陆时郁牵着他的手到床边,随手拿来最小的那一个。   他交给崇野,让崇野亲手打开。   崇野拆包装的时候手都有些抖,半天没有打开,还差点失手掉在地上,他赶紧搂在怀里,陆时郁在一旁耐心等他,看着崇野拆开第一个包装足足用了五分钟。   打开盒子,是一块手表。   指针已经不再转动,手表并没有损坏分毫,但是样式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了,崇野看着陆时郁,陆时郁给他解释。   “你还记不记得你送我的那一块手表?”   崇野当然记得,那是他第一次给陆时郁过生日,特地坐了大巴车去隔壁市里买的,攒了好久的钱,舍不得给自己花,却想给陆时郁最好的。   “记得。”   “其实我收到的时候特别心疼,因为你自己的手腕都是空的,却想着送我,我又知道如果我平时送你这样贵重的礼物你肯定不会收,所以我就想等下一次再给你过生日,一定也送你一块,没想到再一次我就没有你了。”   陆时郁搂住他的肩膀,替他把手表戴上,虽然样式过时,但是还是好看的。   “不过我还是买了,那是我出国留学第一年,我在国外的时候从来没有用过郑亭江的钱,我一直勤工俭学,得奖学金交学费,好像突然就理解了当时你攒钱给我买礼物的心情,精打细算但是又觉得开心。”   崇野回头看他,眼前似乎已经有画面了。   “当时这块表还很流行,现在可能不太时兴了,不过戴在你手上还是好看的。”   崇野凝望着手上的表,如果换电池估计还可以转动。   “拆下一个吧。”   崇野打开第二个,是一条围巾,看得出来针脚不太细致,崇野一下子就想到可能是陆时郁亲手织的,果然一回头看见陆时郁挠挠头,咳了一声。   “我自己织的,那时候班里有两个和我一样的中国留学生,他们是一对,一起过来留学的,班里只有我们三个中国人,我一直很羡慕他们,因为有爱人在身边,某天我看见那位女同学在织围巾,她说冬天快到了,要给喜欢的人织围巾了。”   “我本来还觉得很幼稚,但是还是鬼使神差地买了一堆棉线回家,起初不得章法,还经常扎到手。”   他开玩笑,“可能现在这条围巾上还有我当时的血迹呢。”   崇野眉眼之间已经开始心疼了。   “可能最后还是不太好看,但是这已经是我织出来最好的一条了,我在这种手工活上实在没什么天赋。”   “我很喜欢。”   崇野抱在怀里,手感柔软温暖。   “继续吧。”   崇野一一拆开礼物,每一件拆开之前都满怀期待,充满希望。   陆时郁在国外的四年给他准备了手表、围巾、定制西装和一副画着他们合照的画。   礼物或大或小,都饱含诚意,崇野仿佛透过礼物看见了每一年的陆时郁。   他说他大学第一次穿定制西装,想到以前两个人经常穿一样的衣服,崇野那时候就对陆时郁的西装充满兴趣,但是他说自己穿上不好看,陆时郁不觉得,陆时郁觉得他穿什么都好看,所以在自己定制的时候,也给他定了一套一样的,崇野现在的身形应该还能穿进去,也不知道穿上是什么样子。   至于那幅画,是在街头看见一个白发白胡子的流浪艺术家,正在给一个小姑娘花肖像画,陆时郁那时候随手揣着两个人的合照,就要他也帮忙画一张,最后老人还祝福他,“希望你们可以一直幸福。”   陆时郁点头,可是那时候的他,已经和崇野分开四年了。   他回国之后的礼物很明显地昂贵起来。   豪车的车钥匙,游艇和私人飞机的使用权证明,甚至还有天上的一颗星星。   崇野愣怔地看着陆时郁,这些都已经多到他算不出价钱了,然而——“还有一个盒子?”   “这是今年的礼物。”   这次陆时郁帮他掀开盖子。   “这里面有九百三十二封信,或长或短,都是我这几年写的,其实所有关于我的事情我都有分享给你,只是现在才有机会给你看。”   崇野拿出一个信封,黄色的纸张有些发灰,上面标注着日期,崇野打开,是手写的。   陆时郁的字一直漂亮,从第一个字到最后一个字都不见潦草,一笔一划,端端正正,浓稠到无法抑制的思念透出纸背。   纸上突然晕染了一块水迹,崇野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哭了,和那些需要金钱的礼物相比,这九百多封信的确是最戳他心窝的。   如今发展迅速,科技发达的社会,手写信中往往存在着最重的深情。   “怎么还哭了呢?”   陆时郁把他抱在怀里,拍着他的背,“好了好了,不要哭。”   崇野说不出话,只是一遍又一遍叫他。   “小野,我今天给你看这些,就是想告诉你,这么多年我没有一天不爱你,我承认刚分开的时候我确实怨过你,我想不通你为什么要不辞而别,也尝试过放弃你,但是我做不到,难过时开心时我还是第一时间就想到你,想你在我身边就好了。”   “后来我回国,一直再找你,但是分开的时候我们只有手机号,你不联系我,我又联系不上你,我怎么找都得不到你的下落,所以在‘浊夜’看见你,我想也没想就拦住你,把你接回来,我当时在想,这一次我不能再让你从我身边跑掉了。”   “小野,我知道你现在可能还没有准备好把当年的事情告诉我,但是——”   他把头埋在崇野肩膀上,“我真的等不及了。”   “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第四十七章   “抱抱”   陆时郁的尾音似乎在颤抖,崇野猛地点头,他说不出任何话,只能遵从本心做出最直接的回应。   重逢数月,与其说是他给陆时郁一个机会,不如说也是给他和给他们一个机会。   这几个月他才真正感觉到自己是在好好生活的。   陆时郁在救他,一点一点粉碎他被生活捶打进骨子里的自卑。   无时无刻不告诉他——崇野,我爱你,你很好。   所以现在的他,才不会在使用那些高奢品和进出高档场所的时候变得局促不安。   陆时郁是他的底气,也是他的依靠。   有的人就是这样,几个月的时间足以拯救他八年的破碎。   “和好吧,小野。”   陆时郁和他抵着额头,鼻息交缠,崇野的睫毛湿漉漉地颤抖。   “好。”   他用力抱住陆时郁,恨不得把他揉进自己怀里。   陆时郁掐住他的下巴微微抬起,“所以,我现在可以吻你了吗?”   崇野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而是凑上去生涩地吻住陆时郁的唇。   久违的触感,他贴上去之后便不知道该怎么做了,毕竟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的经验。   在他思索的片刻,陆时郁很快反客为主,一只手箍紧他的腰,一只手扣住他的后颈,崇野被彻底禁锢,笨拙地回应着陆时郁热烈的吻。   他现在明白了,几天前办公室里陆时郁问他是否可以吻他,其实是因为知道他想等和好在做这种事,在问他可不可以和好。   要他不用着急回复是因为想趁他生日准备这场迟来的,让崇野无法拒绝的告白,同时也弥补之前的遗憾。   他怕自己和陆时郁天差地别,他怕自己配不上。   陆时郁却告诉他:我在外面可以是任何身份,但是只有我们的时候,我只是陆时郁,是崇野的陆时郁。   他怕陆时郁对他只是执念,毕竟他很难相信在被自己抛弃的情况下还会有人能爱自己这么久。   陆时郁却证明给他看:我就是这样没出息,没有一天不爱你,没有一天不想你,没有一天放弃寻找你,这八年我都在等这一天。   他怕的事情,陆时郁都会给他解决,他一直都是这样,遇见他之前,崇野一直觉得自己可以做自己的保护伞,一个人摸爬滚打,过得艰难,但也过下去了。   是陆时郁让他明白,在爱人面前,就是会下意识露出不为人知的软弱的一面,而陆时郁又恰好可以把他保护得很好。   “我好想你。”   崇野声音闷闷的,脸上还挂着两行泪痕,陆时郁吻他湿润的双眼,“这是好事,小野,不能哭。”   崇野看着他,说实话,两个人现在的关系已经和和好没什么区别了,但是他们不想这么不清不楚地恢复恋人关系,即便是第二次,也要有一个正式的告白。   陆时郁把两个人的衣服扔进脏衣篓里,回来看见崇野正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垂着头,睫毛在下眼皮投出阴影,嘴唇抿成一条线,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他过去晃晃崇野的下巴,“小野?想什么呢?”   崇野抱住他的胳膊靠上去,“竟然觉得有点不适应。”   他抬起头仰视着陆时郁,“那我们现在是不是很多事情都可以做了?”   陆时郁没有很快回答他,沉默片刻之后笑道:“脑袋里都想什么呢?”   崇野缩了一下肩膀,“没什么,只是太想你。”   他握住陆时郁的手,把自己的手指一根一根插,进他的指缝。   陆时郁的手要比他的大一些,虽然他的指甲在陆时郁的“监视”下养得比之前好多了,但还是没有陆时郁的好看。   “当年的事,等你出差回来我就告诉你。”   他声音很低,“其实我感觉你大概都猜得到的,可能像他那种人都会选择这种方式,我是理解的。”   他这样说,陆时郁就更加确定崇野的离开的确是郑亭江从中作梗,他关掉床头的灯,“没关系,等你慢慢和我说。”   崇野说得没错,陆时郁早就从郑亭江两次和崇野碰面之后崇野的反应推测出事情的原委,事到如今,真相如何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让崇野亲口说出来,这才是让他迈过那道坎的唯一方法。   第二天崇野以为醒来还会像往常一样只剩下他自己,没想到陆时郁刚好从客厅进来,两个人都有点惊讶。   “醒了?”   “你没走?”   陆时郁站在床边,“明天就要去怀宁市了,今天当然要陪你,早饭已经做好了,在卧室吃还是出去吃?”   崇野跪坐起来,膝行到他面前,环住他的腰,把头贴在他胸口蹭蹭。   “做了什么?”   “都是你爱吃的。”   “出去吃吧,卧室多不方便。”   崇野说完,却不动。   终于和好了,马上又要分开两天,他变得格外黏人。   “要我抱?”   陆时郁低头在他耳朵边上咬了一口,崇野一激灵,他本来没这样想的,但是既然陆时郁这么说了,那好像也不是不行。   “抱抱。”   陆时郁轻巧把他横抱起来,手臂上的肌肉绷紧鼓起,崇野忍不住伸手捏了捏,硬邦邦的。   “这次出差本来应该不用我去的,不过就是去分公司考察,随便派一个市场部经理就够了,不过还好就两天,再多一天我都一定不去。”   “没关系,我们的日子还长着呢,不差这两天,我还去送你。”   “好。”   再去机场,崇野没有上次那样局促了,两个人的关系也今时不同往日,崇野可以大大方方地跟他说“记得想我。”   “当然会记得。”   马上就要检票,陆时郁向周围看了一圈,大家都忙忙碌碌行色匆匆地办理登机流程,没有人注意他们这边,他低下头,凑近崇野,“这次现在可以要一个离别吻了吗?”   崇野耳朵一红,飞快地在他唇上啄了一口。   陆时郁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显然觉得并不足够,扣着他的脑袋压过来,崇野下意识扶住他的肩膀,本来还有些顾虑这是公共场所,陆时郁好歹是个公众人物,被认出来不太好,但是一想到两个人好不容易和好,都分开一次了,还顾忌这么多做什么呢?   于是他回抱住陆时郁,认真地结束了这个吻。   “等你回来。”   “等我回来。”   目送陆时郁离开,崇野熟门熟路找到出口,这一次不迷茫了,从机场出去的路他找得到了,和陆时郁感情的路也找得到了。   连依在门口等他,从一早两个人的状态她就知道他们这是和好了,也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她也替自己老板觉得开心。   “崇野先生,您现在要去哪里啊?”   “去逢青老师那里吧,今天跟他约了拍摄。”   “好的。”   崇野一进门,逢青就感觉到他今天心情不错,   昨天帮忙给陆时郁摆花的时候,他就一直等着今天可以和崇野八卦一下。   昨晚他和江宇鹤离开的路上还在讨论这个。   “宇鹤,你说陆总和小野会和好吗?”   “会吧,郁哥就是为了表白的。”   江宇鹤伸手抓住他的手,“回家?”   逢青看了他一眼,并不诚心实意地抽了下手,转过头去欲盖弥彰地看向窗外,“都行。” 第四十八章   “小郁,你有婚约在身”   两个小时的飞机,小憩醒来也就到了,飞机还没有完全停稳,陆时郁已经关闭飞行模式,给崇野发消息报平安了。   崇野那头刚刚结束拍摄在和逢青闲聊,看见他的消息,话说到一半就停住了,逢青看着他的手在屏幕上快速敲打,嘴角勾起一个明显的弧度,用头发丝想也知道这发消息的人是谁了。   他耸了一下肩膀,低头喝着咖啡,心想谈恋爱好像的确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没几秒钟,陆时郁打过来一个视频通话,崇野对着逢青指了一下自己的手机屏幕,“我去接一下。”   逢青挥挥手,“快去吧。”   崇野找了一个空房间才接通,陆时郁还没有出机场,“怎么这么久才接?”   “刚才在和逢青说话,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才接的。”   “想我没有?”   陆时郁的脸在屏幕里放大,他一说这种话就习惯性靠近屏幕,想要把崇野的回答听得更清楚一点。   “当然想了。”   虽然不过两三个小时的时间,但是对于刚和好的他们来说,就算每分每秒都在一起也不会腻的。   “你现在要去哪里?酒店吗?”   “对,在找公司派来的车。”   陆时郁四处张望着,“看见车了,我先过去。”   崇野感觉陆时郁走路加快了速度,但是并没有挂电话。   没多久,他听见司机叫了一声“陆总”,并接过了陆时郁的行李。   陆时郁拉开车门,低头和崇野说,“中午吃了饭没有?”   崇野还没有回答,突然注意到屏幕上陆时郁的神情变得紧张防备起来。   “怎么了?”   陆时郁重新看过来,“我晚点和你说。”   “好。”   崇野没有多问,陆时郁现在一定是不方便说话了,挂了电话,崇野发觉自己心跳有些加速,他呼出一口气,盯着屏幕发了一会儿呆才出去。   不知道陆时郁那头是怎么了。   “您怎么来了?”   陆时郁坐上车,没想到在车里看见了郑亭江,连依没有通知他,想必也不知道这件事。   郑廷江并没有答非所问,“在和他打电话?”   陆时郁想说和他有什么关系,但是最终还是点了下头,郑亭江这才回答他刚刚的问题,却是一个没什么礼貌的反问。   “我不能来吗?”   陆时郁条件反射一般想要对他阴阳怪气,他一向谦逊有礼,对待生意上的伙伴客客气气,除非对方逾矩,很少说重话,对江宇鹤他们那群朋友,即便互怼也都是些没太大攻击性的玩笑话,没人会当回事,只有对郑亭江,会让他表现出难得的厌烦。   “能,您是董事长,当然能来。”   只是一个一年三次的考察要他亲自来已经很反常了,怎么还会劳烦董事长大驾光临?   陆时郁直觉这次出差可能没那么简单。   郑亭江知道他对自己戒备心重,也没有想要瞒着他,解释道,“我一个朋友——就是明亚董事长你孟叔叔的女儿刚从国外回来,还算是你的学妹,想要和你见一见。”   陆时郁心里顿时警铃大作,他转过头来,“和我一个大学毕业的多了,她要是刚从国外回来,我毕业她才入学,完全没有交集为什么要见我?”   郑亭江笑得有些恶心,说出来的话也让陆时郁恶心,“小郁,你不会忘了吧,你有婚约在身。”   陆时郁心里“轰”的一声,他原本以为所谓婚约只是郑亭江逼迫控制他的一个筹码,没什么实际意义。   他斩钉截铁,“我不会结的,我说过——”   “他不知道你有婚约吧?如果他知道了会怎么办呢?”   郑亭江打断他的话,陆时郁瞪着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我不会结的,如果不想最后闹得不愉快,董事长您就把婚退了吧。”   “你觉得我会吗?”   “您不会我也会。”   如果不是前面还坐着司机,陆时郁真的很想发火。   “我说过很多遍了,我这辈子,只会爱崇野一个人,董事长,我劝您还是不要费这么多心思想着怎么拆散我们了。”   反正我已经要离开郑家,等我处理好所有手头上的事情,摆脱郑家独自的身份,你就再也控制不了我。   “你当然可以只爱他一个人,前提是,他和你一样想,他会吗?”   “他会。”   陆时郁讨厌郑亭江高高在上随意评判他们感情的丑恶嘴脸,他和崇野走到现在,最不该质疑的就是彼此对感情的坚定执着。   不然再重逢的时候早就各觅良人了。   郑亭江冷笑一声,陆时郁把脸别过去,不再看他。   “不管你愿不愿意,这顿饭都要去吃,已经答应了你孟叔叔,不能拂了人家面子,你装也要装装样子。”   陆时郁不情不愿地点了头,只是参加个饭局当然可以,但是再多点其他关系就万万不可了。   况且他现在已经和崇野和好,更要想办法把这婚退掉。   他应该早想到自己会避无可避地面对这一天,郑亭江和程秀丽的婚姻就是商业联姻,父母之命,当时的郑家还没有现在这般家大业大,更需要用这种方式来实现互利共赢,得到程家的支持,所以郑亭江完全没有反抗余地,不然也不会和陆常宁分开。   但是他不一样,他始终不觉得他是程家人,也不愿意守程家的规矩,况且即便他今天没有崇野,也不会答应这门婚事,他性取向为男,他不可能让一个无辜的女孩因为荒唐的联姻被迫成为同妻。   所以无论哪种原因,他都不能如郑亭江的愿。   “什么时候吃饭?”   “明晚五点。”   “好。”   见他态度有些许松动,郑亭江换了一种说辞试图说服他,“小郁,你听我说,就算你结了这婚也不影响你和他交往啊,只要你给我生个孙子,以后可以继承家业,你和他隐蔽一些我不会管你的。”   陆时郁简直觉得他不可救药,“这对我和小野公平吗?对我这个所谓的未婚妻公平吗?董事长,您知道您在说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   “那您也清楚现在整个圈子里都知道崇野是我的男朋友,我不可能再和一个女人结婚。”   “人尽皆知又怎么样,难道你们二代圈子里,会有谁在意哪家少爷哪家小姐找了男朋友还是女朋友吗?会在意他们多久换一个伴侣吗?谁会关心这些?”   “我和他们不一样。”   陆时郁实在是说烦了。   “我非他不可。”   “我曾经也觉得非你母亲不可,现在还不是——”   “别提我妈!”   陆时郁眼神里结了冰,厉声打断他,身体应激一般绷紧了,郑亭江知道他没说出口的一句话是——你也配提我妈吗?   他识趣地闭上嘴,这种时候还是尽量不要惹到陆时郁最好。   “好好好,你冷静一下。”   陆时郁想说自己很冷静,但是不想再开口和郑亭江有任何交流,沉默地看向窗外。   车里的空气变得让人窒息,司机大气都不敢喘,这几分钟里听了太多他原本不该听见的话,暗道这种豪门世家就是麻烦,脑子里又不由得浮现出各种因为知道太多被灭口的案例,只觉得后背发凉,拼命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   好不容易车停在酒店门口,陆时郁下车去拖自己的行李,司机跑过来帮忙,“陆总,我帮您。”   陆时郁身子一转躲过他,“不必。”   司机扑了空,求助地看向郑亭江,郑亭江摆摆手,“去忙吧,等我电话。”   “好的董事长。”   陆时郁去前台取了房卡,郑亭江随之而来,陆时郁并没有等他,径直上了电梯,电梯门合上之前被郑亭江挡了一下,两个人不得不再次共处这样狭小的空间。   然而郑亭江并没有按楼层,出了电梯陆时郁才知道,郑亭江住在他隔壁。   他的房间是怀宁分公司这边的负责人给订的,看来郑亭江这算盘是早就打好了。   两个人在门口对视一眼,一个虚伪自大,一个鄙夷厌恶,随后两声响,房门各自关上。   陆时郁烦躁得不行,如果现在他和崇野没有和好,他都能从容面对这件事,但是现在他们已经和好了,他就更怕自己出错,也怕自己的解决方式不是最佳对策。   他怕崇野再被伤害。   喝掉一整瓶冰水之后,陆时郁才勉强让自己平静下来,他对着镜子调整了一下表情,才给崇野回了一个电话。   崇野一直在等他回话,电话刚拨过去就被接通了,背景已经换成了家里。   陆时郁突然觉得郑亭江跟他来怀宁也是好事,起码不会趁着他不在和崇野单独见面,那才是让他完全无法控制的情况。   “怎么了?我看你挂电话的时候脸色不对。”   “没怎么,在车里看见郑亭江了。”   “他也去了?”   “嗯。”   “你们没有起冲突吧?”   崇野眉眼之间都透露着关心,陆时郁没有看见,其实在镜头照不到的地方,崇野的手已经下意识抓紧了裤子。   陆时郁当然不会蠢到把车上两个人的对话告诉崇野,他摇摇头,“没有,就是谁也不和谁说话罢了。”   崇野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那就好,我还没有跟你说我中午吃了什么呢。”   “吃了什么?”   “和逢青去吃了日料,还不错,你下飞机是不是还没有吃东西?”   “喜欢的话等我回去再吃一次,我还没来得及,不过酒店有二十四小时的自助餐,我等下去看看。”   “好,你要好好吃饭。”   崇野一本正经地嘱咐着,陆时郁点头,“放心吧领导。”   崇野因为他的称呼愣了一下,随即笑道,“你就贫。”   陆时郁跟着他笑,笑着笑着又觉得心疼,崇野跟着他好像受了不少委屈。   爱是常觉亏欠。   即便崇野觉得他已经足够好,好到全世界没有人可以比拟,他仍然觉得他还应该再好一点。   “小野,想你了。”   他语气突然认真,崇野也下意识收敛了笑容,虽然刚刚已经说过了,还是重复了一遍“我也是”。   崇野看了一眼时间,“但是我要去上班了,我们晚上说,你吃饭,好好休息。”   “知道了,去吧。”   崇野答应着,却没有挂电话,别扭了好一会儿,对着屏幕亲了一口。   陆时郁还没反应过来,手机界面已经跳转回两个人的聊天窗口,不想也知道,这是崇野觉得不好意思了。   陆时郁扔了手机呼了口气,双手垫在脑后开始思考对策。   这种婚约其实……不太好退,郑亭江似乎预料到他不会同意,所以从他回郑家以后,很少会正面和他提这件事,没想到已经私下给他做了决定。   好一个先斩后奏。   他不是不记得他有婚约,而是他根本没想到。   陆时郁换了一身轻便的衣服,准备下楼去餐厅用餐,没想到一开门正对上同样要出门的郑亭江。   一瞬间胃口都没有了。   郑亭江上下打量了他一遍,“要去吃饭?”   陆时郁闷闷地“嗯”了一声,转头就走,很显然不想跟他说话,并且认为没有什么说话的必要。   “一起吧。”   郑亭江紧随其后。   陆时郁想也不想便拒绝,“不了,和您坐一起我吃不下饭。” 第四十九章   “不了,家里人不让”   郑亭江意味深长地看着陆时郁的背影,在他眼里,陆时郁还是太年轻,他毕竟多吃了几十年的饭,陆时郁这边他没法下手,那崇野呢?   在这件事上,难道他不是已经成功过一次了吗?   郑亭江意味不明地笑笑,早就习惯陆时郁对他冷嘲热讽,从另一边的电梯下去餐厅。   已经过了正经饭点,吃饭的人不多,他一眼就看见陆时郁坐在窗户边的桌子上,一边吃饭一边拿着手机,脸上带着他从来没有见过的笑容,他这才发现,即便把陆时郁带回郑家这么多年,他仍然对这个儿子不够了解,也从未见过陆时郁这样温和的一面。   陆时郁从来不让他管,他把所有精力都花在死去的小儿子身上,耗费了他做父亲的所有耐心,又因为有程秀丽在,始终没办法对陆时郁太关照。   他一直不想承认,麻痹自己他是个好父亲,可是这一刻他不得不意识到,陆时郁只把他当董事长,而他好像也一直把这个唯一的儿子当成工具。   赚钱联姻巩固家业的工具。   他的确不称职,身处高位久了却不愿意承认自己是错的。   崇野是趁着去卫生间的时间和陆时郁视频的,他那边很吵,要把手机贴近耳朵才能听见陆时郁在说什么,两个人腻歪几句没营养的话,崇野听见付英南在叫他,才挂了电话。   陆时郁和他打过视频之后心情好了许多,收拾餐盘准备离开,一抬头看见郑亭江正眯着眼睛看过来,被他发现还抬了下手打招呼,瞬间又觉得倒胃口,笑容骤然收回去,他没有回应郑亭江的招呼,直接离开餐厅。   第二天郑亭江自己去考察了,他让陆时郁过来怀宁的目的本来也不在于出差,所以陆时郁干脆睡到自然醒,哪也没去,只等着晚上吃饭。   一想起这顿饭就头疼,本来就不愿意去,还得假装出开心应酬的样子,烦死了,陆时郁不想瞒着崇野,这种事情却实在说不出口,也不敢说,不然回家有他好果子吃。   他不禁想起以前惹崇野生气的事情。   崇野很少生气,大多数时候都是他闹来闹去,故意看自己板着脸再笑嘻嘻过来哄。   但他只是看着冷,崇野随便哄两句撒个娇就舍不得生什么气了,但是崇野不一样,他气性大着呢。   记得当时快高考,陆时郁作为班里学习最好的学生,就算平时好多人觉得他不好接近,高考在即,也越来越多人追在他身后问题,有的甚至追到校门口,被崇野抓个正着。   那男生看着文文静静的,抓着陆时郁不让走,陆时郁一边给他讲,一边瞄着崇野,崇野蹲在地上叼着一根没有点燃的烟,眼睛眯着看过来,流里流气,陆时郁心里一慌,可偏偏他的同学听了好几遍也不懂,他实在没耐心了。   “不好意思,明天再讲吧,我得走了。”   陆时郁指了指崇野,“等我呢。”   “啊,好吧,麻烦你了班长。”   “不麻烦。”   “再——”   同学刚要和他说再见,陆时郁已经一路小跑去找崇野了,崇野伸了一只手给他,陆时郁把他拉起来,顺势搂住肩膀,“小野?”   崇野不吭声,也不看他,嘴里的烟揉碎了扔进路边的垃圾桶。   “就是一个同学。”   “他拉你胳膊了。”   “我躲开了。”   “我要是不在你可能就不躲了呢。”   “怎么会呢?”   “怎么不会?况且我又不知道,我也没上过高中。”   陆时郁沉默片刻,瞬间了然,崇野这不是简单的吃醋。   崇野的确不是在吃醋,因为他很清楚他在陆时郁心里的地位,他是发现那些他看都看不懂的计算题,别人都可以和陆时郁讨论,他却无从开口,陆时郁做题的时候他只能在旁边安安静静地看着陪着,甚至连声音都不敢发出来,怕打扰陆时郁的思路,所以看见别人追着陆时郁问题,他心里就觉得有些不舒服。   总之不管是因为什么,他都不开心。   陆时郁好声好气哄了一路,崇野仍然板着一张脸,吃饭都不和他说话,吃完饭就去床上躺着,陆时郁跪坐在他身后,拉拉他的手,“小野,理理我。”   崇野肩膀一耸,就是不理他,一直到晚上要睡觉,崇野才从床上弹起来,陆时郁一晚上都保持着跪着弯腰哄他的姿势,膝盖都酸了,崇野拿着他的尺子装模作样地训他,“以后能不能不碰别的男生!”   “女生也不行!”   “好好好小野。”陆时郁举着手发誓,“我保证,别生气了好不好?”   “行吧。”崇野看似勉为其难,但是嘴角已经不可控制地扬起来,想起来也很有成就感,一开始的陆时郁连多余的表情都做不出,现在在他面前却妥妥一个耙耳朵。   “那我就原谅你了。”   “那过来抱抱。”   当时只是拉了下胳膊,现在这可是有了个麻烦的婚约,崇野要是知道了得让他跪搓衣板,但是不说又觉得心里不踏实,感觉瞒着崇野了。   陆时郁心情乱七八糟的,最终还是准备等解决这件事之后再告诉崇野,省着两个人烦心。   晚饭时间是五点,四点的车去餐厅,陆时郁三点半才开始换衣服,换好衣服郑亭江正好亲自过来敲他的门。   他拉开门,面色不悦,郑亭江打量他,“别板着脸,开心一点。”   陆时郁小声嘀咕着,“开心不起来。”   从他身边绕过去,郑亭江看着他身上的西装,“还说不愿意,穿这么贵的西装。”   陆时郁低头看了一眼,“这是我带的最便宜的一套。”   “……”   下楼看见提前等待的车,陆时郁拉开车门坐了副驾驶,一路上闭着眼睛装睡,没有和郑亭江有任何交流。   四点钟的路上还不算堵车,到餐厅的时候还差十五分钟才五点,他跟着郑亭江去包间,孟昌明已经带着女儿在等了。   “不好意思,老孟,我们来晚了。”   孟昌明面相倒是比郑亭江和善得多,起码看着没那么不顺眼。   陆时郁礼貌地打了个招呼。   “早就听说小郁青年才俊,今天一看,的确一表人才啊,老郑,你好福气。”   “希尔这么漂亮,学历又高,我要是有这么优秀的女儿,得到处和人炫耀了。”   “咱们两个也别互相夸了,让两个孩子先认识认识。”   陆时郁这才把目光转移到孟希尔身上,孟希尔穿了一身红色长裙,外面披着黑色的西装外套,无论是长相气质都成熟得不像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她落落大方地伸出手和陆时郁问好,两个人的手短暂接触过后便分开。   陆时郁和她对视片刻,短短几秒里,突然感觉好像和孟希尔达成了什么共识。   虽说这顿饭他吃得不情不愿,但是他在这种事上还是识大局的,不会用平时对待郑亭江的态度来应付。   “我们做长辈的说再多都没用,还是得让两个孩子多接触,毕竟婚期就在明年了。”   孟昌明此话一出,孟希尔和陆时郁对视一眼,她站起身,“爸,郑叔叔,我出去一下。”   走之前她又看了一眼陆时郁,陆时郁微微点头,她才出门,等了大概五分钟,陆时郁也找了个借口出来了。   他一出门便看见孟希尔靠在走廊上,嘴里竟然含着根烟,陆时郁站到她对面,她把烟盒递给陆时郁,“来一根吗?”   孟希尔看着就不是乖乖女的样子,见她这样陆时郁反而不意外。   “不了,家里人不让。”   孟希尔也把烟掐了,裹紧了衣服,“我知道,我问过我国内的朋友,陆总有个男朋友,而且感情很好。”   “是的,所以不好意思,这个婚......”   孟希尔直起身,“我都明白,我也不想结,都什么年代了,还整商业联姻这一套,放心陆总,我也会和我爸爸好好说说的。”   “谢谢。”   “谢什么?帮你也帮我,不过陆总,婚虽然结不成,但是我还是挺想和你交朋友的。”   孟希尔性格爽朗,陆时郁倒是不介意多一个这样的朋友,他点点头,“荣幸之至。”   两个人加了联系方式,孟希尔晃了晃手机,“我以后也准备去常宁市发展,到时候介绍你家那位给我认识啊。”   “可以。”   她说完率先回到包间,回味着刚刚陆时郁的话,心想:“还家里人,怪甜的。” 第五十章   “流氓”   陆时郁等了一会儿才回去,孟希尔正啃着一块儿西瓜,看他回来瞥了他一眼,偷偷撇了下嘴,看样子也觉得这场没什么意义的形式化晚餐很无聊,想要快点离开。   没多久她凑到孟昌明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看表情可能是在和爸爸撒娇,孟昌明这才张罗着结束了这一顿各怀心思的晚餐。   陆时郁和郑亭江把孟昌明父女送走之后才离开,人一走,陆时郁官方到不能再官方的笑容瞬间收敛,自顾自地在路边随便打了一个车回酒店。   “小郁,怎么不一起走?”郑亭江在身后喊他,陆时郁头也没回。   “还是不和您一起了。”   郑亭江短暂地顺着他,到酒店门口两个人还是碰见了。   “聊聊?”   “还有什么可聊的,我想说的我都说过了。”   “好歹我也是你父亲,能不能不要总对我抱有这么大敌意。”   电梯停在两人房间的对应楼层,“叮”的一声在面前打开,陆时郁犹豫片刻,最终还是跟着郑亭江去了会客大厅。   “如果您不想拆散我和小野,我这么多年应该对您都是很尊重的。”   郑亭江无言以对,因为这是事实,陆时郁虽然从未叫过他一声“爸爸”,但是的确对他保留了起码的敬重,除非他们的话题触及到崇野,崇野就是他的底线,是谁也不能碰的禁区。   如果不是商业联姻是郑家一贯的传统,他倒也不是不愿意成全这一对苦命鸳鸯。   陆时郁扯掉领带,烦躁地在手上馋了一圈又一圈,布料变得皱皱巴巴,想必回去又会被陆总压箱底了。   “我真的不知道还有什么话该和您说,我要说的我已经说了很多遍了,没有什么必要再重复。”   “那我们今天晚上不说这个。”   他不按套路出牌,陆时郁竟然一时之间不知道怎样应对,他怔了片刻,“那说什么?”   “小郁,以前是爸爸对不起你,没有把你及时接回来,但是你要知道爸爸也是身不由己——”   陆时郁差点翻了个白眼,他抬起手,“您打感情牌就更不必了,我累了,董事长,先回去睡觉了。”   陆时郁起身走向房间,走廊厚重的地毯隐去了他的脚步声。   郑亭江都是董事长了有什么身不由己的,况且现在程家也比不上郑家,郑亭江对程秀丽更是说不出有多少感情。   他如果在乎自己,当然不会等到妈妈都去世才知道他的下落,也不会等自己儿子死了才想起来接他回家,说到底只是不想让自己身边突然冒出来一个私生子,给他造成不好的影响罢了。   他是一个十足的利己主义者,陆时郁才不会信他的鬼话。   回房间洗了个澡,冲掉身上的饭菜味儿,陆时郁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距离崇野下班还有一段时间。   他给崇野发了几条消息,谈起恋爱来,即使没有什么要紧事,也还是无时无刻想给对方分享自己的一切,哪怕只是些车轱辘话,还是觉得有滋有味,盯着手机屏幕等了几分钟,崇野叽里咕噜回过来一串。   陆时郁看着上面的昵称不断变成“正在输入中……”,忍俊不禁。   【小野】:哥我跟你讲,我今天可厉害了,有一个蓝丝巾小孩被顾客刁难,是我去解决的!   【小野】:保护别人的感觉竟然还不错,真有当领班的感觉了。   【小野】:你今天怎么样?都做了什么?   【小野】:我好想你呀,后天什么时候回来,我去接你呀?   陆时郁一一看完,刚想逐条回复,看见崇野又发了一张自拍照过来。   他穿着领班的制服,站在酒柜前面,浅蓝色的光打在脸上,这样歹毒的灯光崇野还是很好看的,陆时郁点了原图之后保存在相册里。   【陆时郁】:这么厉害啊,回去奖励你一块巧克力慕斯蛋糕。   【陆时郁】:保护别人的前提是你可要先保护好你自己。   【陆时郁】:我今天陪郑亭江去参加了一个应酬,烦人得很。   【陆时郁】:我也想你,小野,我后天下午五点到常宁,你找连依送你。   【陆时郁】:照片真好看。   崇野盯着屏幕笑,这张照片看似拍得随意,其实他找了好久的角度,拍了几十张才选出来这么一张发给陆时郁的,可是放一起看又觉得好像都差不多,只是因为对面是心上人,所以就下意识地变得吹毛求疵。   【崇野】:不用麻烦连依了,哥!我也会开车!我亲自去接你。   崇野早在来“浊夜”的第二年,付英南就给他报了驾校让他去学车,崇野不想辜负她的一片好心,所以学得十分认真,科目一到科目四都是一把就过,顺利拿到了驾驶证,不过之后也很少有开车的机会,后来他问付英南为什么一定要他学车,付英南告诉他——你一个男孩子还是要会这些的,也算是多一项技能。   付英南从见到他的第一眼就觉得心疼,崇野还没给她讲过过去的时候,她就猜得到崇野以前一定过得很苦,所以一直拿崇野当亲弟弟,她知道崇野自己肯定舍不得学车,就帮忙做了这个决定。   崇野舍不得给自己买一辆车,付英南偶尔让他办事就会把车借给他,让他借着机会多练一练,所以崇野的车技也还算不错,起码上路是完全没问题的。   【陆时郁】:我差点忘了我们小野也是会开车的,那你来接我,路上一定注意安全。   【崇野】:哥,你根本就是把我当小孩,我过了生日和你同岁了,已经二十七了!   【陆时郁】:那又怎样,那也比我小,我喜欢把你当小孩。   这么多年都是,我始终把爱你当做我一生的准则。   崇野几乎可以想得到陆时郁如果在他对面的话,说出这句话会是什么语气,不由得有些脸红。   【崇野】:好啦,我接着上班啦,回去跟你说。   【陆时郁】:去吧。   第二天郑亭江问陆时郁要不要一起去分公司,陆时郁一口拒绝,如果只有他自己来出差他当然应该去,但是和郑亭江一起就算了。   有这时间不如去给崇野买礼物。   他每次出门不给崇野买点礼物就觉得少点什么,所以每次回家至少要给崇野带一束花,给爱人挑选花束的过程总是美好又幸福,看见崇野为之高兴的时候更觉得如此。   珠宝行里导购员耐心地帮陆时郁一起挑选,陆时郁在几对戒指里纠结来纠结去,样式他都很喜欢,很想都买下来送给崇野,但是这种东西总觉得太多了反而失去了本来的意义。   他最后还是选择了一款十分简约的款式,太繁琐的崇野也不会喜欢,这种存在感低的比较日常,不会喧宾夺主,只会锦上添花,平时带着也方便,不会太引人注目。   如果以后两个人有结婚的那一天,再送崇野一个更好的吧。   “就这对吧。”   “好的先生,这款可是我们今年新出的限量款,我们店里就剩下这一对存货,您和您太太都很幸运呢。”   “是先生。”   “啊?对啊先生您和——”   “我和先生。”   “啊!原来如此,不好意思!祝您和您先生长长久久!”   “谢谢,我们会的。”   陆时郁愉快地收下祝福,拎着包装袋离开珠宝行。   晚上郑亭江问他哪一个航班,他们可以一起回到常宁市,陆时郁心想他好歹也是董事长,怎么有些时候这么没有眼力呢?不用问也知道自己是不愿意和他同行的。   “我已经订好机票了,不和您一起走了。”   “那好吧,有机会我们一起吃顿饭,你也要常回家看看。”   “我们?谁们?”   “你,我,和你程阿姨。”   “那就算了,如果是您,我,和崇野,那我还是愿意的。”   “你见过希尔了,你也清楚你们是要结婚的,趁早和那个小子算了吧。”   陆时郁垂在身侧的拳头用力攥紧,有些话他都说烦了,郑亭江还是在反复试探和挑战他的底线。   “董事长!我真的不想再说了,光是这两天我都已经说了无数遍了。”   “我这辈子如果要结婚,也只能和崇野,如果不能结婚,我也会和他过一辈子,这段感情里只有我和他,我不会允许任何其他人参与进来,您别再说了,说多少遍也改变不了我,您是聪明人,话都听不懂了吗?”   郑亭江当然听得懂,但是他还是一遍遍地激怒陆时郁,陆时郁越是愤怒越是狂躁,他就越觉得胜券在握。   因为只有畏惧才会发怒。   这场父子之间的战争,他还是坚信他会取得最终的胜利。   陆时郁留给他一个背影,年轻人的身影比多年之前更加宽厚挺拔,也越来越能独当一面,只是还如当年一般执拗。   他至今还记得刚回郑家的陆时郁,不和他说话,不和他一同吃饭,只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拒绝和他有任何联系。   到他不得不出国前,两个人说过的话都屈指可数,电话他更是不曾主动打过。   郑亭江知道,因为陆常宁,他始终对自己怀恨在心,那也不在意再让他多一个恨的理由了。   不过抛开这些不说,郑亭江还是很庆幸自己死了一个不争气的儿子还能换来一个这样优秀的陆时郁的。   他询问了助理陆时郁的航班,这一次顺着陆时郁,没有故意买一趟去惹人烦,错开了一个小时。   出飞机场的时候他看见司机和程秀丽一起在等他,他上车握住程秀丽的手,动作亲昵,却仿佛只是在履行夫妻之间的义务,程秀丽看了一眼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自从他儿子死了,两个人的婚姻也逐渐被掏空,郑亭江在外面养了多少个小三小四她也不在意了,婚姻越发变得有名无实。   “来了多久了?”   “一个多小时。”   “来这么早?”   “闲着也是闲着,就过来了,我刚刚看见小郁了,和他那个男朋友。”   郑亭江并不意外,两个人感情那么好,崇野肯定要来接的。   “我过段时间会找他那个男朋友谈一谈。”   程秀丽转过头来看着他,年轻时格外漂亮的一双眼睛如今也爬上了皱纹,即便保养得极好也还是不能完全阻挡岁月在脸上雕刻的痕迹,自从亲生儿子死了,她越来越无欲无求,以前还愿意陪着郑亭江去参加宴会,维持着表面模范夫妻的样子,现在连装都觉得麻烦。   她也是商业联姻的受害者,没有权利自主地选择爱情,儿子死了更是失去了唯一的指望。   “何必呢?难道你不清楚这种婚姻对他们每一个人都会有很大伤害吗?”   淡淡的哀愁在程秀丽眼里化开,她似乎在透过郑亭江和当时她没有能力也没有办法反抗的父亲对话。   “不然能怎么样?他喜欢一个男人,以后谁来继承家业?说出去也让人笑话!”   程秀丽别过眼睛,“那时候你都死了你还管这么多。”   “你!你竟然帮他说话?我以为你一直很恨他。”   “都这个年纪了,恨不恨还有什么重要的?我只是觉得不至于闹到现在这个地步。”   “我这是为了洲海好。”   每次都是这句话,冠冕堂皇地掩饰自己的自私,程秀丽再次和他对视,“郑亭江,你是为了郑家好,还是说——你自己不能当年自由恋爱,所以现在也要报复在你儿子身上,来填补你这么多年的遗憾?”   郑亭江似乎被戳中心窝,面部肌肉无法控制地抖动着,手激动地指着,最终却没有说出任何一句反驳的话来。   崇野第一次开车去接陆时郁,他不知道陆时郁是什么心情,反正他是挺激动的,他开了陆时郁最常开的那辆车,生怕路上堵车,提前两三个小时就赶往机场。   混在人群里向门口张望,一眼就看见陆时郁和他不太大的行李箱。   他踮着脚伸出手,哪怕他的身高在人群里也一样出众,还是生怕陆时郁会看不见。   陆时郁加快脚步,崇野的脸冻得有些发红,他松开行李箱搓了搓崇野的脸,“怎么不多穿点?”   “着急来接你。”   陆时郁双手捧住他的脸抬起来,在他嘴上亲了一口。   崇野有些不好意思地缩了缩脖子,挎住他的胳膊,“快回去吧。”   陆时郁把手里的小蛋糕递给他,“上飞机之前去买的,答应给你的。”   崇野原本以为他当时在微信里说的话就是哄自己,没想到连这种小事都会做到。   在停车场找到车,崇野下意识把车钥匙交给陆时郁,去坐副驾驶,陆时郁先他一步站在副驾驶的门前拦住他,难得地撒娇,“小野,累,你开。”   崇野还就吃他这一套,骨头都要酥了,他重新拿回钥匙,“好,我开。”   陆时郁顺势抓住他的手向前一拉,又十分精准地亲了他一口。   手落下来,不老实地在他屁,股上拍了一把,“去吧。”   崇野被他这一套动作弄得一愣一愣的,小声嘟囔着,“流氓。”   第一次和陆时郁调换位置,这感觉还挺奇妙。   “怎么坐在驾驶位上还是记不得系安全带?”   陆时郁欠身过去替他扣好安全带。   崇野挠挠头,“第一次我开车,你坐副驾驶,有点紧张。”   “紧张什么,我是你男朋友,又不是你驾校的教练。”   “好吧,那男朋友坐好了。”   崇野呼了口气,飞快地凑过来在他脸上啄了一口,好像是给自己加油鼓劲儿一般。   “走——唔……”   崇野方向盘还没碰到,陆时郁突然倾身压过来,两个人见面之后亲这几下都是浅尝辄止,明明恨不得把崇野揉碎了亲,陆时郁却一直克制着等回家,结果现在崇野还要再来招惹一下,彻底勾起他的火。   崇野被牢牢禁锢住,陆时郁给他吻得上不来气,所有这两天积攒下来的思念都有了一个完美的宣泄口,他们尽情亲吻,享受着爱人身上灼热的温度。   却不知道,此时对面正有一双眼睛看过来,面对他们的亲密举动,又意外又不意外,最终别过头去,不知道在沉思些什么。 第五十一章   “所以小野喜欢我欺负你不是吗”   “还要不要?”   陆时郁抬起崇野的下巴,仔细端详着这张才两天半没见就已经十分想念的脸。   崇野手抵在他胸口上,看似拒绝,实则没用一点力气,看在陆时郁眼里就是欲拒还迎。   “这还在停车场呢。”   崇野感觉脸上在升温,他缩缩脖子,陆时郁的眼神极具侵略性,让他羞于对视,却又被陆时郁固定住不能动,这好像才是崇野熟悉的陆时郁,强势的、不容置疑的。   “要不要。”   陆时郁又重复着问了一遍,崇野实在遭不住他眼里浓稠的爱意,说不出话,那就不说话,他勾着陆时郁的脖子重新吻上去。   这一吻结束,崇野不止脸上热了,身上都觉得燥,热难耐,双唇殷红,泛着水淋淋的光,看起来像是正成熟季节的树莓,可口清甜。   陆时郁用指腹摩挲着下唇,余光瞥见崇野拱了拱腰。   双腿大开,似乎有些不舒服,见他手搭在方向盘上却迟迟没有动作,陆时郁在他后颈上捏了一把,“怎么这么不经逗?”   崇野本来想掩饰,结果就这样被他戳破,羞恼地瞪过来,却因为眼神潮湿有些像撒娇。   陆时郁手抬上去揉揉他的头,“过来吧,我开。”   两个人换了位置,陆时郁低头看了一眼,崇野裤子上仍然鼓着包,他低着头,把身后的抱枕拿过来欲盖弥彰地挡住。   陆时郁把车开出停车场,等上了马路才问他,“忍着舒服?”   “……一会儿就好了。”   陆时郁把他腿上的抱枕扔到后面的座位,崇野一个激灵,想抓住但没来得及,“陆时郁!”   陆时郁趁等红灯转过头来看他,伸手隔着裤子给他揉了揉,崇野哼唧一声,腰软了,声音也软了,“哥……”   “怎么了?”   崇野从未觉得红灯的时间这么漫长,他抓住陆时郁的手腕,试图阻止,“哥。”   手下还真的空了,崇野眼神空洞片刻,看着若无其事继续开车的陆时郁,“你故意的。”   故意撩拨,又骤然抽离,丝毫不给人反应的机会,倒是让欲望蹿得更盛。   “我故意什么了?”陆时郁伸手撸猫一样挠挠他的下巴。   “嗯?”   “没什么。”   “从机场到家这个时间算上堵车至少一个半小时,够你用了小野。”   崇野瞪大眼睛,写满了震惊,“这可是车里!”   “又没有别人。”   崇野没动,心里似乎在纠结挣扎,陆时郁倒是觉得有意思,饶有趣味地看着他的男朋友,在下一个红灯的时候又要伸出“罪恶之手”。   崇野紧紧抓住他的手,他就知道这根本不是陆时郁给他的选择题,如果他不做,陆时郁也不会放过他,毕竟无论以前还是现在,他都觉得陆时郁是比他更了解他的身体,更清楚怎样让他舒服。   “别,我还是自己来。”   崇野羞耻地脱掉裤子,磨磨蹭蹭的,陆时郁索性伸手帮了他一把。   抱枕刚才就被陆时郁扔到后面,彻底失去遮挡,崇野一张脸这回真如同熟透一般。   “会弄脏车的。”   “没关系,弄脏就换,车不多的是?”   “……”万恶的资本家,财大气粗。   崇野犹豫着动起来,陆时郁看似没有看他,其实偷偷调整了后视镜的位置,把崇野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崇野到底还是觉得不好意思,毕竟第一次在这种情况下做这种事,尤其是从前面的风挡玻璃和旁边的窗户都能看见外面车来车往,虽然知道外面并看不到他在做什么,崇野还是紧张地束手束脚,有一种被人窥视的隐秘感。   裤子已经掉到脚踝,陆时郁拎着他的腿抬到座位上,崇野分心思考好车就是宽敞,陆时郁让他摆出什么姿势,他甚至不能用“太拥挤”为借口来拒绝。   十来分钟过去,崇野出了一身的汗,喉咙有些干涩,车里弥漫着难言的气味,他低头看着手心和座椅上的东西,到底还是弄脏了。   陆时郁把湿巾递给他,在他脸上捏了一把,“真棒。”   崇野甚至分不清陆时郁是真的在夸他还是在逗他,刚结束之后不想说话,沉默地耷拉着脑袋,良久之后,小声嘟囔着,“你就欺负我。”   “我哪有啊。”   陆时郁语气无辜,“我这不是不忍心让我们小野忍着?多不舒服。”   崇野吸吸鼻子,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想哭,可能是思念达到了顶峰,再也无法抑制,急需一个出口。   不是这两天的想,而是这——八年的想都汇聚在一起。   他恍惚之间回忆起以前的陆时郁,和刚刚故意“欺负”他的陆时郁逐渐重合,让他有了一种他们似乎从未分开的错觉,这或许才是他眼泪真正的缘由。   只是摸在他脸上突然感受到湿润的手不由得一惊。   陆时郁猛转过头来,看见崇野脸上的金豆子和通红的鼻尖,慌乱地把车停在路边。   “怎么了,小野?”   陆时郁把他揽进怀里,哄小孩儿一样拍着他的背,“我错了我错了,小野,别哭。”   崇野把眼泪一股脑蹭在他昂贵的西装上,重复着,“你就欺负我。”   “我没有,我不敢了,以后不这样了,不哭好不好?”   “……”崇野抽抽搭搭的声音一顿,没有说话。   陆时郁捕捉到他短暂的停滞,突然笑了,捧着他的脸给他擦眼泪,“怎么了?以后不这样还不行?”   崇野目光躲闪,还是不说话。   陆时郁和他顶着鼻尖,“所以小野喜欢我欺负你不是吗?只是会觉得有点委屈。”   崇野点点头,瓮声瓮气地“嗯”了一声。   “好了,不哭了,晚上让你欺负回来。”   “我能怎么欺负你,我欺负不过你。”   陆时郁怕笑得他羞,又实在有些忍不住,崇野现在实在是太可爱了。   “能,你怎么不能,你能。”   陆时郁憋笑憋得肩膀有些抖,崇野捶了他一拳,“你还笑!”   陆时郁捉住他的手亲了一下手背,“不笑不笑,带小野去吃好的。”   崇野的肚子应景地叫了一声,他咳了一声,“还真有点饿了。”   这么一耽误天都黑透了,确实也该吃饭了。   陆时郁其实早就定好了餐厅,只要他在,就永远都不需要崇野做这种琐碎小事,所以崇野和他出行只需要带个人就够了,其他都不用考虑。   吃过饭回家就真的很晚了,陆时郁今天又坐飞机又开车,着实是累了,拉着崇野一同洗了个清心寡欲的澡,缩在被子里,胳膊缠着胳膊,腿缠着腿。   崇野也困了,最终也没有“欺负”他,只是把头贴在他的肩膀上,“先睡,明天我就跟你讲,我都记得的,没有忘。”   一语双关,没有忘记答应你要和你坦白,也没有忘记当年的每一个细节。   “知道啦。”   陆时郁吻他的额头,“我等你,先睡吧。”   过了三个晚上终于可以抱着陆时郁睡觉,崇野睡得格外安稳。   不过因为抱得太紧,第二天陆时郁醒的时候虽然已经很小心了,他还是跟着醒了。   “要起床了吗?”   “嗯,你接着睡,睡够了再去找我。”   崇野不太清醒,陆时郁刚坐起来,他就凑上去环住了陆时郁的腰,在结实的肌肉上蹭了蹭脸,多少有点起床气,含糊着抱怨。   “好歹一个集团总裁,还要天天按时按点去工作,烦死了。”   陆时郁心想过段时间就不用了,他让连依处理的事情已经很快就要收尾,到那时就不必朝九晚五。   “乖,一会儿见。”   “好吧。”   “早饭要吃什么?”   “想吃蛋挞。”   “我给你烤。”   崇野松开手,让他去洗漱,等陆时郁做好早餐回来换衣服,他又抓着衣服睡着了。   陆时郁低头看了他一会儿,怕再吵醒他,几次低头还是没有亲上去。   崇野醒来蛋挞温度正好,他一口气吃掉四个,把吃光的盘子拍给陆时郁。   他总说陆时郁把他当小孩,可是仔细一想,他这行为也确实像个幼稚的小孩儿,把饭都吃光这种事也要求个夸奖。   陆时郁直接一个电话打过来。   “小野真厉害。”   好吧,反正陆时郁确实会夸他的。   “那是,我再吃点,收拾收拾去找你哦。”   “你慢慢收拾。”   简单说了几句,崇野换了一身衣服,准备出门,临走之前还用了陆时郁的同款香水。   开门、关门、下楼。   崇野重复着这一套流程,一出门阳光打下来,他眯了眯眼睛,今天的天气还不错。   正犹豫着要不要扫一个共享单车,崇野听见有人叫他。   他身子一僵,这噩梦般的声音他永远也忘不掉。   他僵硬地转过身,果然是郑亭江站在身后,脸上挂着极致虚伪的笑。   他用力握紧身边单车的把手,想到这毕竟是陆时郁血缘上的父亲,努力挤出一个笑来,但是不用看也知道他肯定笑得很难看。   “您好。”   “你好,崇野,我们谈谈。”   郑亭江长刀直入,开门见山,不是在商量,因为没有问“好不好”“可不可以”。   他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好像瞧不上所有人,当然也有可能是他只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罢了。   毕竟只是儿子的穷酸男朋友。   他呼出一口气,让自己冷静,这一天他早晚要面对,只是时间问题,陆时郁护着他,但是感情是两个人的事,他也不能真的一直躲在陆时郁身后。   他走近一点,和郑亭江对视,努力让自己的眼神不作回避。   “好,我们谈谈。” 第五十二章   “你懂吗?你配不上”   崇野跟在郑亭江身后,低头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不准备把这件事告诉陆时郁,他不想一而再再而三地给陆时郁添麻烦,陆时郁夹在他和郑亭江之间已经很为难了,这次就让他自己解决吧。   他上了郑亭江的车,郑亭江始终在打量他,用让人不太舒服的凝视目光,崇野盯着自己的脚面,避开和他产生任何眼神交流,不过这道目光还是让人无法忽视的有些难受。   郑亭江不得不承认,如果崇野不是陆时郁的男朋友,他也会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孩子,他甚至觉得他比陆时郁更清楚崇野有多爱陆时郁。   但是没办法,他的家庭就是这样,如果今天陆时郁的伴侣是个女人,哪怕穷困潦倒,甚至大字不识一个,他都可能因为愧疚坐视不理,但是崇野是男人,两个男人是不能有孩子的,他还有偌大的家业,即便他死了,想到陆时郁之后无人继承,甚至江山易主,他就觉得胸闷气堵。   总之只要他活着,崇野就别想进郑家的门。   当然如果他愿意做陆时郁的地下情人,那他可以转头就走,再也不干预。   “下车吧。”   “好。”   车停在一家茶馆,郑亭江谈事情倒是还挺讲究闲情逸致,崇野顺手戴上口罩,和他保持着一段距离。   郑亭江把他带到一个包间。   “想喝什么?”郑亭江解开西装扣子,“这茶馆也是我们郑家的,全国连锁几百家,像这样的小产业,我们郑家数不清有多少个。”   崇野抬眼看着他,陆时郁其实和他的长相没有多少相似之处,所以陆时郁应该更像妈妈,还好没像他。   崇野笑了一下,郑亭江这样明显,他怎么可能没听出来,郑亭江的言外之意就是我们郑家家大业大,你崇野有什么呢?   是,崇野想,我什么都没有,但是我起码比你更爱陆时郁,更了解陆时郁。   “我都可以,您想说什么就快些说吧,不用绕弯子。”   这话倒是说得和陆时郁很像。   “行,你和他一样不喜欢我啰唆,你现在不同以前,也是成熟的大人了,我相信你会明事理。”   “我以前也是成熟的大人,郑董事长,只是我现在和以前的心态不同了。”   “我希望你离开他。”   “为什么?”   郑亭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你开个条件吧。”   崇野笑得很冷,“条件?郑董事长又要给我五百万,说保我一辈子衣食无忧,让我离开陆时郁?”   他靠在椅背上,“十九岁我都不会接受,您觉得现在我二十七岁,反而会接受了吗?您这个谈判方式也太老套了。”   郑亭江瞳孔窜动,很明显十分意外崇野会用这样的语气态度和他对话,他竟然有一瞬间觉得他来找崇野是一个很错误的决定。   “你不离开他也可以,但是你还不知道吧?想必小郁也不会告诉你的。”   他卖了个关子,崇野一颗心莫名悬到嗓子眼,下一秒郑亭江说出来的话的确让他窒息。   “小郁有未婚妻。”   崇野愣了片刻,未婚妻这三个字劈头砸下来,让他有些喘不过气,但是很快他就反应过来,并且让自己冷静,陆时郁绝对不会瞒着他什么,他以前就是这样,别人眼里可能冷心冷面,但是在自己面前他藏不住事儿的。   所以要么这件事是郑亭江骗他让他们之间出现隔阂从而渐渐疏远说了他的意愿,要么是陆时郁正在处理但是还没有处理好,怕说出来让他担心。   捕捉到崇野变换的脸色,陆时郁乘胜追击。   “你不信吗?小郁从怀宁回来是你去接的他吧,但你应该不知道他去怀宁就是去见未婚妻的。”   “他不是去出差?连依说他出差,我当时就在场,您不会觉得您凭借三言两语我就——”   “连依是他的助理,你觉得他们在你面前会说你不愿意听的话吗?想骗骗你还不简单?况且我听说你找了工作,小郁知道的,你不会和他一起去。”   郑亭江的谎言天衣无缝,若是陆时郁在这可能都要给他鼓掌了。   崇野努力消化着他的话,试图寻找一个漏洞出来反击,但是郑亭江还在持续对他输出,让他头脑很乱。   “当然我刚刚就说了,你要不想离开他是可以的,你可以做他的地下情人啊,他们富二代圈子里这种情况也不少的,别说一个情人,就算有十个都没人觉得稀奇,你不要觉得丢脸。”   崇野终于回过神。   “郑董事长,在您眼里陆时郁是这种人?我是这种人?”   “就算您看不上我,他呢?他好歹是您儿子。”   “他并不把我当父亲。”   “既然您也知道他并不把您当父亲,您又何必这样操心管我们的事,井水不犯河水不好吗?”   郑亭江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能继续反驳自己,他原本以为崇野会方寸大乱。   他把话题转回去,“你可能没有理解,小郁有未婚妻,你知道未婚妻是什么意思吗?他们明年三月份就要结婚了。”   “就算是这样,我也希望这话我是从陆时郁嘴里说出来,而不是您,我还有事,失陪了。”   崇野站起身,听见郑亭江在身后嘲讽的笑。   “崇野,你是觉得过去这么多年,他还爱你,你还爱他,你觉得你们历尽千帆,就能在一起了?你有没有想过,现在的你仍然配不上他,你懂吗?你配不上。他是郑家的继承人,他注定去哪都会是权利和目光的中心,你是什么?卖酒的?你太可笑了,你觉得你傍上他就可以在这里和我作对了吗?”   “崇野,你清醒一点,你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以为你八年前就懂了,没想到你现在还是这么糊涂。”   他这话其实有些恼羞成怒,连长辈的姿态都没有了,只剩下咄咄逼人,但是也的确刺激了崇野。   他真的很清楚崇野的弱点是什么,崇野最担心的就是,他配不上陆时郁,他和陆时郁永远都不会站在同一个高度。   也正因如此,他一直拖到前几天才和陆时郁和好。   他才刚勉强让自己不要多想,郑亭江又出来给他当头一棒。   “或者你再想一想呢?陆时郁现在或许不在乎,可是等整个洲海完全变成他的,完全被他掌控,他要在这上面倾注几十年的心血,他会希望自己后继无人?他现在不考虑,以后也不会考虑吗?人都是会变的,年轻人,你太天真了。到那时候被丢掉还不如你现在就自己走,都离开一次了,为什么还要回来继续纠缠他?”   指甲陷进肉里,崇野想说他没有纠缠,但是最终一句话也没有说,他知道对于郑亭江来讲,无论他说什么都没有用处,郑亭江打败过一次,所以信心满满地觉得这一次自己也会输得一败涂地。   崇野站在茶馆门口,周围的环境很陌生,他没有来过这里,甚至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去哪一边叫车。   其实郑亭江有些话说的是对的,在常宁这座一线城市里,他始终觉得没有归属感,他不属于这里,除了他生活的地方还有陆时郁,他对一切都不甚了解。   他是配不上陆时郁,他知道的,所以他看见陆时郁的第一眼就想着要逃,所以即便陆时郁对他百依百顺,他仍然担心自己是个累赘。   他麻痹自己,他以为他可以不在意他们之间身份地位的鸿沟,但是事实上,郑亭江一开口,他便发现他是在自欺欺人,他从来没有真正忽略掉他们之间的差距。   郑亭江说陆时郁故意骗他,他当然不信,他没那么蠢,但是其他的话,他也无法反驳。   崇野吸了口气,却被冷风呛到,他裹紧大衣,蹲在地上咳得眼泪都出来了。   他不想离开陆时郁,可是他要怎么配得上陆时郁呢?   没有谁可以赶得上陆时郁的。   陆时郁始终是一颗耀眼的明珠,当年是,现在是,未来只会更加璀璨生光。   他呢?他是地上过人过车随便就能溅起来的泥点子,微不足道,如果人真的都会变,真的到了郑亭江说的那一天,他又该何去何从?崇野擦了擦眼角已经凉掉的水痕,伸手招呼了一辆出租车。   他坐上去才想起来看手机,陆时郁刚刚还给他发了消息,问他怎么还没过去。   崇野现在脑袋里和心里都乱乱的,如果去见陆时郁他怕他会露出马脚。   他揉了揉太阳穴,艰难回复。   【崇野】:哥,今天南姐让我早点过去,说酒吧有点事要处理,我就不能去找你了。   虽然没有面对面,但他还是担心自己拙劣的谎言被戳破,所以附加了一个“遗憾”的表情包。   陆时郁很快回复,让他去忙,晚上再去接他。   两个人腻歪了几句,崇野心情极其沉重,他觉得郑亭江说的话,他是不是真的要考虑一下呢?   他是想和陆时郁在一起一辈子的,那是不是更应该慎重一些?   真让人头疼。 第五十三章   “他又找不到崇野了”   崇野撒了谎,印象中这是他第一次对陆时郁撒谎,就连上次分别他都没有扯个借口支开陆时郁,而是自己起了个大早偷偷离开。   他没有什么行李,所以走得轻手利脚,若是平时没有行李他当然开心,但是那天他在门口蹲了好久,两手空空想要再给自己找一个留下来的理由,但是最终绞尽脑汁,还是不得不走。   陆时郁几乎四十分钟给他发一条消息,他平时工作的频率就是这样,忙四十分钟左右,给自己几分钟的休息时间,崇野还打趣说他工作这么多年,快三十岁了竟然还保持着上学时期的作息习惯。   他还记得当时陆时郁握着他的手说:“那怎么办呢?爱你这件事我不是也坚持了这么久吗?有些事情很难改变了。”   陆时郁沉默片刻,继续说:“而且我也不想改变,爱你这件事,大概会贯穿我一生了。”   如果是别人说“一生”,崇野会觉得不切实际,但是从陆时郁嘴里说出来的话,他从来不会怀疑。   那时候他们还没有和好,他做不到不为这一遍又一遍坚定的告白而动容,他多希望他也有这样的勇气,可以对陆时郁说出这样的话。   却又被横插一脚。   就像当年他已经准备和陆时郁一起面对新的生活,准备好陆时郁去哪他都会跟随,可是最终还是没有一个好结果,如果他们没有再重逢,他可能会用一生来回忆那一段短暂的爱情。   并且一辈子痛恨自己。   崇野在房间里转了一圈,他们还没有在这里住多久,但是已经多了很多生活的痕迹。   崇野看着他和陆时郁一模一样的生活用品,心中百感交集,在陆时郁的枕头上趴了一会儿,闻着熟悉的属于陆时郁的淡香,崇野昏昏沉沉,脑海里不断回忆着郑亭江说过的话,字字诛心,但是最无能为力的是——这诛心的原因恰好是因为每一个字都是对的。   除了郑亭江帮陆时郁说的谎。   半个小时后,崇野坐上了回城郊公寓的车,相比于这里,那里两个人的回忆更多一点。   衣帽间里挂着满满当当又整整齐齐的高定西装,时间太短了,他没有办法看陆时郁把每一套都穿一遍,但是陆时郁身材那么好,一定穿什么都好看。   另一边的衣柜是他的,陆时郁已经给他填满了,那几个月里陆时郁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带着他一起看各大品牌的官网,指着上面的模特图片说:“这个好看,给小野买一套。”   起初崇野真的无法接受这样昂贵的价格,毕竟一套的价格甚至顶的上他以往几个月的生活费,但是陆时郁告诉他:“贵吗?不贵,不给你花我给谁花呢?不就是给你花的吗?”   后来崇野就习惯了他这样的高消费,因为陆时郁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小野,你值得,你是最好的。”   是陆时郁给他自信,给他安全感。   在陆时郁身边,他总是被保护得很好。   两个人的很多东西仍然留在这边,香水、袖扣、领带,还有陆时郁那整整一个抽屉的车钥匙。   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这种富有到无法想象的生活会降临到自己身上,但是崇野知道,郑亭江说得对,这些他都是借了陆时郁的光,没有陆时郁他什么也不是。   是的,他配不上。   崇野叹口气,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再怎么努力他也比不上陆时郁的啊,每每想起,都有一种从灵魂深处泛起来的无力感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崇野打开,果然是陆时郁的消息,他在问自己晚上想吃什么。   崇野反复思索,打出来的字又删掉,删掉又重新打,陆时郁盯着他的昵称多次变成“正在输入中……”疑惑地问:“还没想好吗?还是有很多想吃的?都告诉我,想吃什么都给你做。”   “吃面吧。”   他们之间只说面的话,那就只有一种,是对于他们来说最喜欢也最有意义的那一种。   “好,我下了班去买菜。”   “辛苦了,哥,对了,今天酒吧有些忙,晚上我下班再吃吧,不用给我送饭了,可能没空吃。”   “那我就等你一起,没空也记得多少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知道啦。”   崇野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轻快一些,回复之后便把手机扔到一旁不再看了。   陆时郁把晚上吃面的事情记在备忘录上,琢磨着两个人还真好久没有吃过面了。   他现在已经习惯给崇野分享自己的一天,明明他以前一直觉得他的日常很单调很无趣,除了工作就是工作,但是现在,点开和爱人的聊天框,就会发现有说不完的话,连发个表情都很开心。   若是连依看见,一定会震惊他家老板也会发那些可爱的表情,平时在工作群里发消息句号都不落下,有些胆大的员工还说陆总分配工作的时候简直像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年人。   但是事实上,只是陆时郁的所有温情都给了崇野一个人罢了,多分给别人一点都觉得愧对崇野。   下了班他去了市场,市场上有些叔叔阿姨卖的蔬菜水果比大超市里的还要新鲜,而且更有生活气。   现在的他拥有了一切,却更希望可以和崇野过普普通通平平常常的生活,就像很多年前一样,虽然没有很多钱,但是有很多爱,很多快乐。   把蔬菜放在冰箱里,陆时郁收拾了一下房间,虽然崇野说了今天不用他送饭,他还是提前两三个小时去门口等着。   知道崇野说忙,也没有进去打扰,不然崇野还要在他身上分心。   十二点刚到,陆时郁下了车,靠在车门上看着门口的方向,往常崇野出来的时间几乎不会超过十二点零五,今天等了十分钟都还没见他的身影。   陆时郁低头看手上的腕表,就算忙也不至于忙这么久吧?早上崇野都没去找他就过来了。   他给崇野打了个电话,一直到自动挂断都没人接听。   他骤然站直身子,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一股冷气席卷全身,让他忍不住哆嗦。   他迈步过去,在门口停顿一瞬,还是没有先询问今天值班的保安崇野在不在。   十二点之后的酒吧仍然热闹,他一进门就看见付英南在吧台里忙碌,旁边却没有熟悉的身影。   付英南一抬头看见他,脸上浮现出一丝震惊,放下手中的高脚杯,“陆总?您怎么来了?”   陆时郁也一头雾水,“我来接小野啊。”   两个人对着发愣,陆时郁心跳如擂鼓,语气中也带上了十分的不确定:“小野今天——没来吗?”   他这么问,付英南也蒙了,“没有啊,你不知道吗???他跟我说今天请假,他怎么和你说的?”   陆时郁心里警铃大作,他根本没有时间给付英南解释,“不好意思,我先走了,回头说。”   “好好好,你快去。”   陆时郁一走,付英南叫了个调酒师过来看吧台,去休息室给崇野打电话,确实关了机。   “小野能去哪了?”   付英南在房间里踱来踱去,也跟着着急。   陆时郁在“浊夜”门口转着圈圈,第一次有了这种不知所措的感觉,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再给崇野打个电话。   这次却是冰冷的机械女声告诉他: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握着方向盘的手心在冒冷汗,这种感觉他太熟悉了,因为很久之前他也是这样打不通崇野的电话。   后来为了避免那样的事情再发生,他亲自把崇野的手机静音关掉,自从重逢以来,再没有谁不接谁电话的情况。   所以现在失去联络,他才会这般慌里慌张乱了阵脚,更何况,崇野还两头撒了谎。   差点闯了一个红灯之后,陆时郁猛踩刹车,因为惯性身体往前倾斜又被安全带狠狠勒回来,他摸了一把额头上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的虚汗,强迫自己淡定,告诫自己越乱越容易出错。   崇野在常平市能去的地方不多,手机连接蓝牙,陆时郁一边反复打电话一边把车开回家,从楼下就看见家里的灯是暗着的。   即便知道家里肯定没有人,他还是上去看了一眼,房间里一点人气都没有。   明明下班前崇野还在回他的消息啊,怎么现在就——联系不上了呢。   陆时郁烦躁地抓乱了头发,车速开到最快,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回城郊公寓。   偌大的公寓里空空荡荡,看着微微皱着的床单,陆时郁心想崇野一定是回来过的,那他现在又去哪了呢?   他站在玄关处拨通逢青的电话,这时候也顾不上逢青是不是已经休息了。   “逢青,你休息了吗?”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平静。   “还没有,怎么了陆总?”   “小野今天找过你吗?”   “没有啊,我们的拍摄在下周三呢。”   “好吧,谢谢。”   “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事,我先挂了。”   陆时郁语气无波无澜,其实心中已经如同一团乱麻。   他最后去了崇野以前租过的房子,结果就是,门都是锁着的,陆时郁蹲在崇野家门口,昂贵的大衣拖在地上,蹭脏了衣摆,他也都没心思在意了。   已经过了凌晨三点。   陆时郁不想相信,但是这一刻也不得不相信——   他又找不到崇野了。 第五十四章   “崇野,你真是长能耐了”   只用了五分钟的时间,陆时郁就恍然大悟,他猜得到崇野可能是因为什么走的,能让他走的也就只有那一个人。   越野车划破黑夜,发出轰鸣,险些将他的理智一同震碎。   凌晨三点四十,陆时郁出现在郑家祖宅门口,他回常平市四年,这还是第一次主动来郑家,按了三遍门铃,管家才披着外套睡眼惺忪地过来开门,一看见是他眼睛都亮了,还以为是自己做梦看错了。   “小郁少爷?少爷怎么这么晚……这么早回来?”   陆时郁礼貌性地和他打了个招呼,从他身边进门,出了玄关就停下脚步,“罗叔,董事长呢?”   “先生在睡觉啊,少爷找先生有事吗?”   “罗叔帮我叫一下董事长。”   罗忠年迈的脸上写满震惊,他看一眼墙上的挂钟,“少爷,现在是凌晨……”   “麻烦您了,他会愿意见我的。”陆时郁一字一顿,一句话几乎是挤出齿缝。   罗忠还在犹豫,为难地想要让陆时郁再等等,“六点左右先生就会起床锻炼了,少爷稍等一会儿?”   陆时郁从他身边过去,迈大步准备上楼,“那我自己上去。”   “哎!少爷!”罗忠手忙脚乱地拦住他,陆时郁腿长,他一个小老头差点跟不上。   “算了算了,少爷,我去给您叫。”   罗平叹了口气,一边的外套掉下来,他微微弓着腰把衣服拉上来,不知道陆时郁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刚做好心理建设要在凌晨打扰自己的主家,门就在眼前打开了。   “别叹气了老罗,是小郁来了?”   郑亭江看起来并不意外,或者说他就是在等陆时郁来找,陆时郁这么聪明,怎么可能想不到来找他?   虽然免不了又是一顿争吵,但也是好事,既然他来了,就说明崇野的确又一走了之了。   “对,少爷来了。”   “你快去休息吧,我和他聊聊。”   看他表情有些凝重,刚刚陆时郁又很明显十分不爽,这父子俩总是针锋相对,他一个做管家的也不好多管不好多问,只能说相比于之前整天对他颐指气使日天日地的小少爷,他确实更欣赏陆时郁,见面次数不多,对郑亭江百般厌烦,但还是讲究礼貌和尊重的,是一眼就有出息的年轻人。   他从郑亭江的父亲那一辈就在郑家做管家,也不知道能不能以后有机会继续给陆时郁打工。   郑亭江下楼的时候陆时郁站在楼梯口等他,他来了十分钟都没坐下,一看见郑亭江虚伪的笑脸就觉得怒火中烧,他攥着拳压抑着怒气,但还是忍不住一开口就是质问。   “你去找崇野了?”   他没有用敬称,郑亭江就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出现了更加不可弥合的裂缝。   “对,怎么了?他走了吗?”郑亭江没有否认,一句话说得云淡风轻。   “你和他说了什么?”陆时郁靠近他,郑亭江年纪大了,保养再好也有些佝偻,站在陆时郁面前也需要仰视。   “我只是告诉他你有未婚妻,他都没有问问你吗?”   郑亭江坐在沙发上,指了指对面,“坐。”   陆时郁并不想坐。   “我说过不会结婚的,你为什么要和他说这些?”   “这些重要吗?小郁,你想想我当时说了什么?我问你,你不会离开他他就同样不会离开你吗?看吧,时间最考验人了,他对你可没有你对他那么坚定呢。”   虽然崇野失去联系,但是他们好不容易才和好,崇野和他一样珍惜这段感情,这是他确信并坚信的事情,崇野这次一定不是要逃掉,他肯定在等自己去找,或者是想要独自冷静。   陆时郁再抬头的时候,郑亭江很惊诧地发现,他竟然红了眼眶,语气也变得平静,但是每一个字都透出失落与无奈。   “董事长,算我求您,别再去找他,也别再插足我们的感情,我不会和孟希尔结婚,更不会和其他任何人联姻,而且——”   他呼出一口气,眼眶有些酸痛,“我会离开郑家,无论是我还是崇野,以及我们的感情都和您、和郑家不会再有任何关系。”   他说完没有等郑亭江回应,转身便离开,郑亭江看着他的背影,第一次看出了落魄,一个“求”,一句话像是扎在他心里,他从小到大再到老的自信在这一瞬间变得动摇了。   凌晨四点,陆时郁重新坐回车上,他用手遮住脸搓了搓,浑身疲惫。   崇野会去哪里呢?   两个家里都没有,崇野自己家里也没有,逢青和付英南不知情,陆时郁灵光乍现,突然想起来崇野还有一个同事——陆哲恩。   陆哲恩感情遇到问题的时候都会找崇野说,可能崇野也会找他聊聊呢?   他没有陆哲恩的联系方式,只能去联系赵繁承。   像他们这种精英人士手机都是二十四小时不关机,所以赵繁承很快就接听了电话。   “陆总?”   “不好意思赵总,这么晚打扰您。”   “没事,做咱们这行的,早睡晚起不是常有的事儿吗,您说。”   “那个,陆哲恩在您身边吗?”   赵繁承看了一眼身边睡着的漂亮男孩儿,“在呢,他还睡着。”   陆时郁想着直接和陆哲恩对话也不太合乎规矩,所以便告诉赵繁承,“赵总,是这样,我想问问他,今天崇野有没有找他说什么?”   “我帮您问问。”   赵繁承拍拍陆哲恩,轻声细语,“哲恩,醒醒。”   陆时郁下意识把手机拿远了一点,秉持着非礼勿听的原则。   陆哲恩缓了一会儿,声音还有些含糊,“几点了?”   “四点。”   “四点你就要做?”   “……”赵繁承看了一眼手机,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不是,是陆总打电话问你今天崇野有没有打电话给你。”   “野哥?没有啊,我们好几天没有见面了,你还提醒我了,过几天找他吃顿饭,我太困了,再睡一会儿。”   “好。”   赵繁承重新拿过手机,“陆总,哲恩说没有联系他。”   “好,麻烦您了。”   陆时郁挂掉电话,呼出来的气都在颤抖,他仰头思索,崇野平时也不见和其他朋友联系,他真不知道还能找谁。   “如果有时间真想回嵩水看一看,这八年我都没有回去过。”   脑子里突然冒出来崇野说过的这句话,陆时郁猛地坐直身子,崇野有没有可能是回嵩水了?   这么晚买不到飞机票,况且每天去嵩水县只有一趟航班,时间就在他刚下班那会儿,看来崇野是回过他的消息就上了飞机,飞行模式一开正好和他失去联系,下飞机也就没有再打开。   陆时郁又看了高铁票,一直到后天都没有余票,他根本没有耐心等这么久,把车加满油,看了一眼时间,如果他现在开车过去,今天晚上应该也能到,比飞机还快一点,况且嵩水县没有机场,下了飞机他也是要开几个小时的车的。   陆时郁买了几瓶功能饮料放在车上,上高速路才想起来自己没买食物。   要找崇野的心思太急迫,也顾不上吃什么。   他顺着导航,上一次走这一条路是八年前,郑亭江来接他走,当时是离开崇野,现在是寻找崇野,倒是也有几分相似,只是路边的景色已经全然不同。   十几个小时的车程,陆时郁一口东西没吃,饮料喝了不到一瓶,中间去了两次服务区的卫生间,除此之外,没有多休息一秒。   从嵩水县收费站路过,他一颗心跳得如同雨夜轰雷,他说不出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总之喜怒交杂,握着方向盘的手都用了力气。   他先回家看了一眼,这几年房子倒没什么改变,只是院子里多了许多杂草,太久没回来,再看见的时候心中难免无限感慨,毕竟两个人在这里生活的那段日子实在让他怀念,也实在美好。   但是现在他没有时间感慨,房门是锁着的,钥匙他也不记得在哪了,崇野自然也进不来,那他应该就是回了自己家。   陆时郁觉得自己真应该庆幸嵩水县的发展没有那么迅速,他还能找到去崇野家的路。   距离越来越近,不禁有些近乡情怯。   天黑透了,浑身的神经才有机会苏醒,跑长途最累,他又没人换班,已经觉得劳筋疲骨,肩颈和四肢都酸痛难耐。   远远看见小房子的灯亮着,陆时郁松了口气,但是很快欣喜卷集着愤怒同时将他占领,再向里面车开不进去了,他下了车,竟然腿软一个趔趄。   揉了揉快要没有知觉的双腿,陆时郁朝着那座小房子走过去。   大门开着,他站在门口,身后月色清凉,周身都被披上银光。   崇野慌乱地搓搓裤线,真看见陆时郁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比想象中更加忐忑不安,尤其是当他看见陆时郁站在自己面前,强大的气场压下来,让他连张嘴说话都忘了。   他最清楚陆时郁,这个表情,这个眼神,大概——不对,是一定——要发火了。   “哥……唔……”   他还没反应,陆时郁就掐着他的腰狠狠吻下来,像是要把他拆吃入腹,手上的力道也毫不留情,可以想象一会儿就要青紫一片。   一吻结束,嘴唇很痛,崇野好像尝到了一丝血腥的气味,也不知道是他的还是陆时郁的。   他下意识去抓陆时郁的胳膊,却被甩开,陆时郁的手抬上来掐住他的下巴。   就像在酒吧重逢那天一样。   “崇野,你真是长能耐了。” 第五十五章   “疼就对了,给你惯坏了”   崇野看着陆时郁满眼的红血丝,估算了一下时间,不难想到陆时郁这一宿没睡,又开了这么久的车,他瞬间悔恨不已,心揪着疼。   崇野本来想要先解释,他原本以为陆时郁至少能等到下一天的航班,但是他低估了陆时郁找不到他的时候有多急迫。   显然在这时候解释并不是最好的选择,崇野伸手抱他,认错道:“哥,我错了,你别生气。”   “你最好一会儿能给我一个解释。”   崇野正要点头,脚下一空,陆时郁竟然直接把他扛了起来!   崇野狠狠闭眼,完蛋了,这下真完蛋了。   房间里的陈设并没有改变,崇野回来的时候收拾过,但是这么久没住过人,灰尘气没那么容易消散,隐约还是有些呛,但是陆时郁丝毫不在意,也没有心思在意,他把崇野扔到床上,铁架子床发出巨响,陆时郁脱了大衣随手扔到一旁的桌子上。   崇野被撞得有些疼,伸手揉了揉胳膊,回头看他,猝不及防被扒了裤子。   陆时郁压着他的腰,崇野抓着他的手下意识挣扎,陆时郁垂眸看他,语气异于平常的严肃,“别动。”   “哥,我真知道错了——哎呦。”   陆时郁一巴掌拍到他屁,股上,以前两个人做这种事都是调,情助兴,打打闹闹说说笑笑,再亲亲抱抱闹腾闹腾,而这次不同,这次他是真用了力气,一巴掌下来崇野就觉得整个屁,股蛋子火辣辣的,像是被烧着了,但是他知道是自己有错,那也只能乖乖认罚了。   “又玩失踪?”   “你不知道我会着急?”   “他和你说什么你不会问我吗?”   “我们好不容易和好你就这么走了?”   “崇野,有一次还不够吗?”   陆时郁真的气急了,路上一直告诉自己要克制,可真的见到崇野的时候还是无法压抑自己的怒火。   他背对着崇野坐在床边上,肩膀起伏,崇野小心翼翼地跪坐起来,从后面抱住他的腰。   “别抱我。”   陆时郁生气,没有回应他的拥抱,但也没有躲开。   崇野摇头,“要抱。”   “抱什么抱,一言不发就自己跑回来,还好意思抱?”   “哥。”崇野捏着他的衣摆晃了晃,趴在他肩膀上蹭蹭脑袋,“对不起,我们先去洗个澡好不好,然后我再给你解释,你今天太累了。”   “你还知道我累?”   陆时郁转过头来,满脸疲惫,眼眶下难得出现乌青。   崇野真的后悔了,对上他的眼睛,看着看着快要哭了。   陆时郁叹了口气,站起身,“先去冲澡吧,太累了。”   他抻抻筋骨,崇野先去浴室调热水,把小小的洗浴空间都熏得热热的,才叫陆时郁过来。   “哥,我和你一起。”   两个人挤在小浴室里实在拥挤,但是陆时郁没有拒绝,除去生气不说,想是真的想,陆时郁甚至有了一种失而复得的感觉。   热水披头浇下,陆时郁把额头前面的头发撩起来,低头瞥见崇野通红带着掌,印的屁,股,毫不怜惜地伸手掐了一把,崇野疼得“哎呦”一声,讨饶地看着他。   “疼不疼?”   “疼。”   “疼就对了,给你惯坏了,欠,揍。”   崇野缩在他怀里哼哼唧唧,陆时郁的手滑过他的背,他仰着头吻上去,陆时郁顺势把他压在墙上,抓住他两只手腕扣在头顶,崇野被他吻得拱着腰,陆时郁一双手在他臀,腿之间游走,崇野的呼吸逐渐错乱,浑身上下都热起来,下意识把两条腿并在一起。   陆时郁微微分开唇,“腿分开。”   比平时低沉的声音更加具有蛊惑力,大脑还没有完全接收信号,身体已经做出反应。   “哥,难受。”   崇野死死抿着唇,隐忍的表情却更让陆时郁生出想要欺负的心思。   “不行,罚你。”   “那好吧。”   崇野听话地站直身子,低头看着。   陆时郁抓着他的肩膀让他转过身,在他后背涂上沐浴露,却并没有着急冲掉泡沫,他抱上去,将崇野禁锢在怀里,低头很轻地在崇野的颈侧咬了一口。   崇野垂在身侧的手攥紧,绷起青色的筋脉,喉结急促滚动,崇野听见陆时郁略带沙哑的声音。   “小野,这一次还要丢下我吗?”   “不是……”   崇野握住他的手,转过身来,“哥,我没有想丢下你,真的,你相信我。”   陆时郁封住他的唇,“回床上说吧。”   床并不大,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要比当年抱得更紧才能被容纳。   灯关着,淡淡的灰尘气反倒让人有了真真切切的踏实感,一瞬间,他们好像回到八年前抱团取暖的日子。   “我知道我这样做很不对。”   崇野斟酌着措辞,怕表达不出自己的心中所想。   “我给你道歉,认真的,哥,这才真的是我错了。”   陆时郁安静听他说话,掌心温热地摩挲着他的蝴蝶骨。   “郑亭江说你有未婚妻了,他说你去出差都是骗我的,其实是要去见未婚妻,我知道他才是骗我的那一个,因为你从来不会对我说谎。”   “我想你一定是在解决这件事,怕我担心,所以没有告诉我,对吗?”   “是,告诉你只会让我们两个人都添堵,而且这种事本来就应该我来解决。”   “我就知道,但是除此之外,他说的其他话,其实我——我觉得是对的。”   崇野很轻地叹口气,“你知道的,从再见到你的那一天开始,我就一直在担心现在的我更配不上你,我知道你不会在意这些,但是这就像是我心里的一个死结,时常堵得我上不来气,后来我终于想明白了,爱情本身就不一定要双方对等,而且我也在努力向你靠近了,我们之间有这样坚定并且美好的感情,这就足够了。”   “可是等我听到他的话,我却发现,这些好像都是我自欺欺人,我仍然害怕成为你的负担,甚至是累赘。”   “我承认,我确实——有那么一瞬间想要退缩,所以这也是我回来的原因。”   崇野明显感觉到他说出“退缩”的时候,陆时郁的身子一僵。   “我想自己冷静一下,我昨天一天都乱乱的,也不知道怎么和你讲,所以便直接关了机……”   “这真的是我不对。”崇野又开始道歉,因为他觉得自己的说辞根本没有任何说服力,如果是他的话他都不会原谅自己,已经想要把昨天直接飞回嵩水县的自己劈头盖脸痛骂一顿。   “我以前一直觉得,八年我都挺过来了,只是留在你身边才会产生依赖,但是我回来之后才发现,我不能没有你,我更明白你对我有多重要,我离不开你,我这辈子都办法离开你了。”   “而且,我也希望你可以来找我,我知道你一定想的到我会回这里,毕竟我没多少朋友,能去的地方也不多。”   “郑亭江和我说,你要管这么大的家业,付出所有心血之后难免就会想要有人来继承,这也是必须要面对的事情,可是我们不会有孩子,你现在不考虑那么远,但是人都会变。”   “我当时真的怕了,我完全找不到话反驳他,我怕你也被说服,然后真的不来找我了。”   “还好你来了。”   还好你来了,让我明白你有多爱我。   而这短短的一天时间,我也想通了,我确实——没你不行。   陆时郁理解崇野,崇野不是对他和他的爱不够坚定,而是对自己没有足够的信心,所以畏手畏脚,仿佛被困在一个十字路口。   “小野,答应我,以后不要再有这种顾虑好吗?我爱你,也只爱你。”   “话说再多也不如做出来,但我要说,我是真的想,永远永远和你走下去,八年前我就是这个想法,一直都没有改变过。”   “我知道了,哥,对不起。”   “道歉的话就不要说了。”   陆时郁困得睁不开眼,把他抱紧了,生怕他再跑掉一样。   “开了一天车,今天饶过你,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 第五十六章   “我们一直这么好”   时隔八年再回到嵩水县,明明没什么太大改变,一切却都变得陌生。   嵩水县这种小县城,发展并不迅速,顶多是多了几栋楼,大体的布局都没有变,好多曾经两个人经常吃的小饭店还在原位,只是换了更崭新现代化的店面。   这也让崇野可以更容易找到陆时郁的家,房子还是当年的房子,院子还是当年的院子,但是因为太久没有人打扫收拾,院子里长满杂草,崇野避开齐腿的枯枝,拉了拉紧闭的房门,门锁生了锈,门钥匙他走的时候没有拿,现在自然也找不到了,打不开门,他围着房子前后左右转了一圈,每一处都还蕴藏着两个人之间的回忆。   崇野摸了摸陈旧的掉了漆的自行车,已经看不清原本的模样,他的手有些抖,这辆自行车虽然没有陪伴他太久,却对他意义非常,想必对陆时郁也是一样的。   他们曾经就是这样一人一辆并排骑着车走过家附近的每一条路。   那时候他们自由快活,因为相爱所以也可以短暂放下对于未来的顾虑。   已经很晚了,崇野没有久留,想看一眼时间,但是手机自从他上飞机之后就没有再开过机,他想陆时郁一定给他发了很多消息,现在可能正在酒吧门口等着他吃晚饭,再过一两个小时可能就会发现自己消失了。   他知道自己这样做或许有些自私,但他觉得他更需要一些独立的时间沉下心来好好思考思考自己的感情。   他的感情太漂浮了,这让他对陆时郁又抱歉又愧疚,他不应该总是因为外界因素去动摇,他总觉得自己离开陆时郁也能活,哪怕痛苦一点,但是万一对陆时郁是好的呢?   就像他八年前走了,陆时郁才没有因为他而耽误自己的前程,不然现在也不会坐在这个位置上。   离开陆时郁他会不会好他不知道,但是如果对陆时郁有好处,他会愿意。   崇野回到自己的小房子,因为本来就破败,所以经过岁月洗礼之后反倒看不出有太大变化。   门口有个小水缸,他以前会把钥匙放在下面压着,水缸还在,只是不知道钥匙还在不在了。   他把水缸挪开,竟然真的看见锈迹斑斑沾满泥土的钥匙嵌在地里,他拿起来用衣服擦擦,插,到锁孔里,打开的过程有些费力,不过最后门锁咔哒一声,还是开了。   房间里的摆设一览无余,灰尘气有些呛鼻,崇野扇扇鼻子,踏进去,摸索着开了灯,灯倒是还能用,不然真就什么也不看不清了。   他呼出口气,今天也有些累了,不只身体,心里也累,简单收拾一下很久没有睡过人的床,也不管被褥有没有发潮发霉,随便扯了一个盖在腰腹,合衣睡了。   这一宿崇野睡得并不好,想了太多东西,总是有一根神经紧绷着,便没办法静下心来安然入睡。   第三次突然睁开眼,天已经发灰,看样子是要亮天了,手机一直没开机,家里钟表的指针早就已经不转动,失去时间概念,崇野躺在床上睁着失去聚焦的眼睛,他好想知道陆时郁现在在做什么,但是断联一宿,他已经没有任何勇气主动去找陆时郁了。   陆时郁会来找他吗?如果不会他又该怎么办呢?   他不知道,他越发觉得自己的决定太草率,果然人不能在脑子不清醒的状态下做决定。   不过事已至此,他再后悔也没什么用处。   况且他不就是想要看看陆时郁会不会来找他吗?   他想知道在陆时郁心里,他到底是什么位置,答案明明显而易见,他却还是想要用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愚蠢办法去得到一个验证。   是的,愚蠢,他觉得这是他做过的最没脑子的事情。   崇野从床上直挺挺地坐起来,把房间里除了床以外的其他地方收拾了一下,最后用凉水简单洗漱,冰凉的水倒是让他大脑格外清醒。   等着窗外有邻居经过,崇野就知道该吃早饭了,出门去曾经去过的早餐店买了四个包子,两荤两素。   过了这么久老板可能也不认识他了,崇野还是出于不知道什么心理戴上了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   在这种小地方很少有人会戴口罩,老板觉得好奇,看了他几眼但是并没有多问,从笼屉里帮他装好热乎乎的包子,崇野又买了杯热豆浆。   “加糖吗?”   “不加。”   崇野说完有些恍惚,爱喝甜豆浆的是他,陆时郁不喜欢,陆时郁现在喝咖啡也一样不喜欢加糖,所以每次两个人里面,说“不加”的那个是陆时郁,现在陆时郁不在,他却脱口而出陆时郁的饮食习惯。   他们好像越来越像了。   回去的路上崇野慢吞吞地吃掉三个包子,机械地咀嚼着,好像都没尝出什么味道,最后一个装在袋子系好揣进兜里,手也跟着插,进去。   快到家的时候路过理发店,他摸了摸变得没那么扎手的头发,在门口踌躇片刻之后踏了进去。   他应该是早上店里的第一单生意,所以理发师表现得十分热情,“你好帅哥,染还是烫。”   “剃个寸头就行。”   “得嘞。”   理发师的兴致并没有因为他只剪发而消退,但是聊天的过程中还是控制不住诱惑他办一张卡。   崇野起初只是淡淡附和,不想说多余的话,后来觉得有点吵闹,开口拒绝:“我不在这边住,过两天就走了,不需要办卡。”   “那好吧。”   小哥耸耸肩,摆正他的脑袋对着镜子看了一眼。   “确实,你这身打扮也不像本地的。”   崇野想说他是本地人,只是多年没回,也没什么底气说这样的话,他又想自己刚刚说会回去的,所以潜意识里还是觉得陆时郁会来找他。   他凭什么总是要陆时郁来找他呢?   他不知道第多少次质问自己——怎么就这么任性擅自回来?他应该去和陆时郁沟通的,陆时郁现在一定生气极了。   还是想想怎么解释的好。   寸头并不需要太多技术含量,速度也比较快,尤其是被崇野拒绝办卡之后,理发师心无旁骛,剪得更快了。   崇野自己去冲了个头,清理掉碎发,拿毛巾随便擦了擦,付钱离开了理发店——因为手机关机,他回来之前还特地换了现金。   嵩水县不像常平市,用现金的情况蛮多的,在常平市已经是个稀奇事儿了。   接下来该做什么呢?他又不知道了。   崇野漫无目的地走在路上,十分钟后终于决定去一趟两个人在一起那天的天台。   他还记得路,毕竟以前走过无数遍,想忘也忘不掉,几乎都刻在脑子里,闭着眼也不会走错,可是到了却发现,曾经的废旧工厂如今已经是一片空地,天台和小棚子早就不复存在。   一瞬间心头惆怅,崇野撑着下巴蹲在那,回忆着曾经这里的布局。   左边是平房,右边是楼,楼顶就是他们的秘密基地。   不过现在都已经夷为平地。   说不出是失落还是遗憾,崇野耷拉着肩膀离开,背影看着有些落寞。   没什么其他地方再去,索性回了家,手机关机也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崇野睡了醒醒了睡,明明睡了很久,却越睡越累。   醒了满是心事,睡了也不安宁。   一直到天黑,他才再次出门,肚子有点饿,想着去买点菜做个晚饭。   就吃面吧,本来昨天就可以吃上的。   钥匙和锁都锈了,锁上容易打不开,反正没有人来,崇野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觉得不锁也可以,就算有人进来也没什么值得被偷的。   可他一转身,却看见风尘仆仆的陆时郁。   ——   陆时郁是被饿醒的,他前一天通宵赶路十几个小时都没有进食,找到崇野之后又累得直接睡了,六点多钟就觉得胃有些难受。   崇野正抱着他的胳膊,他回头看看,昨天积攒的怒火已经消退大半,只剩下类似“劫后余生”一般的庆幸。   崇野可能也睡得不太舒服,他刚动了动,崇野就睁开了眼睛。   “哥怎么醒得这么早?是不是没有睡舒服?”   陆时郁摇摇头,只要和他在一起,睡哪里其实真不重要。   “饿了。”   崇野从床上扑腾一下坐起来,有些愧疚,“对不起哥!你昨天是不是没怎么吃东西啊?我都忘了问你了。”   “昨天我自己都顾不上了,别说你了,一起出去吃早餐?”   “好。”   收拾了一下,两个人一同去早餐店,这一次崇野没有戴口罩,老板盯着他们两个看了很久,过去送包子的时候犹豫着问,“你们两个是不是——小野和小郁?”   当时两个人经常来这家店,时间长了老板就这样叫他们,比较亲切,像自己家里的长辈一样。   “对。”   “哎呦,现在真是出息了,我都不敢认了,早听说你们搬走了,那时候就总一起来,这么多年过去了关系还是这么好啊!”   老板喜笑颜开,就差和两个人坐一起叙旧了。   “对,叔,我们一直这么好。”   陆时郁说了谎,省掉了两个人各自折磨的八年,但事实上,这确实他最希望的事情。   【大家看下置顶评论呀】 第五十七章   “我们过一辈子”   吃过早餐,两个人牵着手往家走,陆时郁把崇野的手缩进自己的袖子里,他突然问崇野,“小野,你想不想去看看我妈妈?”   “你妈妈?”   “嗯, 她的墓在这边。”   其实是衣冠冢,陆常宁死在炮火之下,找到尸体的时候已经四肢破碎,人心惶惶的年代,也没人有精力把一个战地记者的尸体送还给她的家人,况且死无全尸本就是一个让家人无法接受的事情。   于是外婆带着小陆时郁,把妈妈生前很喜欢穿但是没有办法带去工作的裙子打包好,埋在了一座山包包上。   颜色鲜艳,当时陆时郁想,印象里的妈妈就是这样明艳又坚韧的,在他心里陆常宁是最伟大的女性。   “我想把你介绍给她。”   如果崇野不擅自跑回来,等之后有一天解决所有阻碍,他也会带着崇野回来见妈妈,妈妈一定会很高兴他能和他最爱的人在一起的。   虽然母亲已逝,但是崇野还是为此紧张,攥紧了陆时郁的手,“我可以吗?”   “为什么不可以?只有你可以。”   “我怕我不够……”   不够资格。   陆时郁打住他的话,“我们去给妈妈买束花。”   “好。”   县里没有几家花店,两个人选了一家看起来最气派的,买了一束康乃馨。   每一枝都是精挑细选再要店长仔细扎好的。   除此之外还有一束菊花,因为外婆的墓在妈妈旁边,母女两个或许早就再相见了。   崇野一路上都没有说话,只有一颗心砰砰乱跳着。   他想见过家长的关系应该就不会再被动摇了吧。   陆时郁其实也好久没有来看过妈妈和外婆,嵩水县对他来说不好的回忆太多,他在这里和妈妈还有外婆分开,得到崇野又失去崇野,所以不是说他不想回,而是一直不敢回,直到现在才有了一个让自己有勇气回来的理由。   墓碑经过二十年的风吹日晒,看起来已经格外陈旧,陆时郁拿干净的手巾仔细擦拭,崇野半跪在一旁,端详墓碑上的黑白照片。   如他所想,陆时郁果真更像妈妈,照片上的女人知性优雅,很难想象这样温柔的一张脸从事着那样需要勇气和信念的职业。   这时候的陆常宁和现在的他们差不多年纪,陆时郁用指腹摩挲过妈妈的脸。   “妈,我带小野过来看你了,小野是我的男朋友。”   崇野咳了一声清清嗓子,“阿姨,我是崇野。”   地上很脏,两个人却毫不顾忌地单膝跪地,无论在外面是怎样的身份,回到妈妈这里就只是一个孩子。   “妈,我们爱了九年了,中间因为发生了一些事情,所以现在才带他来见您,不过您不用担心,我们感情很好的。”   陆时郁轻描淡写掉分别的九分之八,崇野觉得喉头一哽,有些呼吸不畅,他们真的分开了好久好久啊。   久到连他自己都震惊爱竟然可以在没有联系的情况下持续这么长时间。   “妈,您放心,我们会好好在一起。”   陆时郁说了很多话,崇野在旁边安安静静地听着,握住他的手,附和道,“会的,哥,这次这种事情以后不会再发生了。”   他眸里闪光,是亏欠,也是诚恳,陆时郁抱抱他,“我也不允许这种事情再发生了。”   离开墓地回家的路上,陆时郁问崇野,什么时候愿意把当年的事情告诉自己,崇野捏了捏他的指尖,“今晚吧。”   他本就准备等再见到陆时郁就把所有事告诉他,这件事情,拖了太久了,他真的不想再拖下去。   该给过去一个了断,说声再见,迎接新的生活了。   ——   那晚表白之后,两个人顺理成章地确定了关系,怕崇野是喝醉一时冲动,第二天一早醒来,陆时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和他确认。   “小野,你还记得昨天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吗?”   崇野没有喝断片,事实上,如果不是情绪有些失控,他应该也不至于醉得那么快。   “我记得的。”   他抱紧陆时郁,盯着陆时郁的唇——昨天他才第一次吻过。   “所以我们算在一起了对吗?”   Hela   “对。”   “我们谈恋爱了对吗?”   “对。”   得到两次肯定的回答,崇野继续问,“可是我没有经验,如果我做不好……”   “谈恋爱有什么做得好不好的?又不是在完成什么任务,你喜欢我吗?”   “当然喜欢。”崇野不假思索。   “我也喜欢你,这就够了。”   眼下四月已经要过了,距离陆时郁的高考不过一个半月时间。   一转眼也就过去了。   陆时郁越来越多的时间花费在学习上,陪伴崇野的时间自然也就越来越少。   他时常觉得歉疚,但是崇野很懂事,会给他剥核桃或者切水果放在桌子上,撑着下巴安慰他。   “哥,先把这一个多月过去再说,我们的日子——还长着呢。”   崇野一句话其说得语气不足,因为自从两个人在一起,他们之间的差距更加时刻提醒他,他和陆时郁天差地别。   陆时郁是挂在学校红榜第一的人,而他,连高中的课堂都没进去过。   陆时郁前途一片光明,而他,放眼望去是看不清的模糊。   所以那段时间里,和陆时郁在一起固然快乐,但是独处的时候崇野总是很焦虑,他到底还是担心有一天自己会被陆时郁嫌弃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会。   他不敢把这种想法告诉陆时郁,生怕也影响到陆时郁的情绪,耽误学习,所以只能自己艰难地消化,以至于因为上火,三天两头嘴里就犯溃疡。   原本以为这份焦虑和担忧会在陆时郁高考结束之后消失,但是很快,崇野意识到两个人中间出现了新的问题,那就是以后他们有该怎么办。   陆时郁从来没有提过这个话题,崇野知道他也许已经有了打算,但是还是忍不住,问他,“哥,你有没有考虑过我们的以后?”   因为害怕失去,所以没办法走一步算一步,提前想好才觉得心里踏实,所以崇野着急寻求一个答案。   陆时郁很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我想过,甚至在我们没在一起的时候我就想过,就算我们现在没有谈恋爱,小野,你也跟着我吧,我去哪都带着你,我们过一辈子。”   “过一辈子”,那是崇野听过最普通又最浪漫的情话。   “哥,所以你不会丢下我对吧。”   “当然不会,等去了大学,我可以勤工俭学,赚钱养我们两个。”   “我才不要你这么累,我们可以一起赚钱。”   “我们的生活会越来越好的,别怕小野。”   崇野不怕了,他不怕陆时郁不要他,但他没想到,还没等到陆时郁报考这一天,他就先做了爱情里的逃兵。   郑亭江像是掐准了日子,碰巧那天陆时郁去参加同学聚会。   他原本想要崇野一起去,可是崇野觉得自己和他们在一起会显得格格不入,并且他也不太擅长社交,在大部分人眼里仍然保持着“混混”的形象,所以最后还是拒绝了。   “哥,你们好好玩,不用着急回来,毕竟可能很多人会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这话说得不假,高考之后大家一定分布在全国各地,能再见面的反倒是少数。   于是那天陆时郁和同学吃了饭,又去了县里唯一一家ktv,即使平时和大部分同学的关系都不太亲近,这一天还是有人过来找他说了许多以前根本不会说的话。   大体是虽然他人情冷淡,但是大家都觉得他是很好的人,苟富贵,勿相忘。   明明毕业还没有一个月的时间,大家似乎都变了样,陆时郁有些感慨,心想每个人都在迎接新的生活,而他也要和崇野一同奔赴更远的未来。   但他不知道,与此同时的崇野,正在独自面对郑亭江。   崇野原本是去买菜的,路上看见一辆豪车,他不认识牌子,但是感觉很贵很贵,在嵩水县很少有人会开,估计是城里来的。   他下意识躲避,这种车就算是把他撞了,他都担心自己赔不起。   他让到路边,却没想到,车在自己面前停下了。   司机降下车窗,问他,“你是崇野吗?”   崇野很震惊,这司机竟然知道他叫什么,他疑惑地点头,第一反应是眼前人不会是诈骗的吧。   但是下一秒,后座的男人同样降下了车窗,对他说:“你好崇野,我是陆时郁的爸爸。”   崇野从来没有听陆时郁说过他还有个爸爸,将信将疑地看着郑亭江,“你是他爸爸?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骗我?”   郑亭江没说什么,只是拿出来一份亲子鉴定,上面的确写着陆时郁的名字。   “先上车吧,我想找你聊聊。”   崇野就这样上了郑亭江的车,司机把车开到一个没什么人的地方,下车去抽烟,于是只剩下郑亭江和崇野两个人,崇野觉得呼吸有些困难,郑亭江的压迫感太强,并且他直觉,郑亭江找他,应该没什么好事。   “你是小郁的男朋友?”   “对,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郑亭江也不管他能否接受,将一张卡顺着他们之间的空位滑过来。   “这卡里有五百万,除此之外我可以给你买车买房,包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但是我需要你离开他。”   崇野没想到这种狗血桥段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他曾经认为陆时郁这种人,就该生长在豪门无忧无虑,但是现在真的有人告诉他,他的假设其实一直都是真的,他却变得手足无措。   “我为什么——要离开他?”   崇野声音有些颤抖,手也在颤抖,他抓紧衣服克制着,让自己看起来沉着一点。   “因为离开你,他会有更好的生活。”   郑亭江平静地说出这句话,仿佛法官严肃地宣判犯人的刑期。   “更好的生活?”   “你可能还不知道吧,在找你之前,我已经找过小郁很多次。我希望他跟我回家,我会送他出国接受最好的教育,只需要四年,回来他就能接手我的整个家业,这是普通人努力十辈子也达不到的高度。”   崇野心一堵,因为这个普通人,大概就是他这样的人。   “但是他不愿意,他不想要这么好的前途,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一个认识不足一年,在一起两个多月,以后也不确定能在一起多久,并且还是男生的伴侣,放弃大好未来,多荒唐啊,你说呢?”   郑亭江对崇野的每一个形容词,都让崇野无法反驳,并且一句一句把他捶进自卑的壳子里,难以逃脱。   似乎不用想也清楚,到底哪个更重要。   当时的他,并不觉得自己能胜过这样光明的前途,他凭什么成为陆时郁前进的绊脚石?他不想做这个累赘。   看出他内心动摇,郑亭江乘胜追击,把卡直接塞进他的怀里,“收下吧,如果你愿意离开他。我相信你是一个识大体的孩子。”   崇野似乎不用考虑就明白,如果郑亭江这样讲,那他离开陆时郁才是对的。   在他们在一起和陆时郁的未来之间,他选择了陆时郁的未来。   他看着那张卡,他知道这里面的钱靠他自己也许一辈子都赚不到,但他毫无留恋地还给了郑亭江。   “如果您是为了他好,我愿意离开他,但是这仅仅是因为您说这样对他会好,而不是因为您给了我多少钱,我也不会收的。”   崇野开门想要离开,他很冷,他不知道他为什么很冷,明明盛夏,却如坠冰窟,深寒刺骨。   郑亭江叫住他,说了最后一句话,“不要告诉他我来找过你,我能留在这里的时间不多,希望明天晚上我可以接小郁回家。”   郑亭江塞给他一张名片,“这是我的电话号码。”   崇野接过来,整条手臂发麻,面前的中年男人甚至没有给他留更多时间,只有一天,甚至只有今晚。   他回到家里心事重重,却还要在看见陆时郁的时候装出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样子。   陆时郁身上带着烟酒味儿,让崇野有些陌生,但是或许刚刚和他聚会的人才和他处于同一个世界,而他只会选择躲起来。   他们确实从一开始就不匹配,不然怎么会在那样的情况下相遇呢?   他一身伤躺在地上,衣服破烂,痛到没有知觉,而陆时郁穿着干干净净的校服,背着书包,神情冷淡,起初真的只是因为怜悯,甚至眼神里还有一丝不太容易捕捉到的嫌弃。   “我报了警,你没事了。”   他们本就不是一路人,他早应该明白他不能奢求太多的。   拥有过,就足够了。   陆时郁抱着他,下巴搭在他的肩膀,声音有些倦怠,“好累啊。”   “你也喝酒了吗?”   “没有,不过身上脏脏的,我们一起洗澡好不好?”   “好。”   温热的浴室里,陆时郁吻他,“还是和小野待在一起更快乐。”   “我也是。”   只是这可能是我最后的快乐了。   崇野真的没有把郑亭江找过他的事情告诉陆时郁,也无法开口。   那晚他把陆时郁抱得特别紧,但是一宿没睡。   直到五点多钟,天微亮,崇野小心爬起床,确认没有惊醒陆时郁,离开了家。   他什么也没拿,来的时候没有带什么,走的时候也没有行李,两手空空,看似毫无牵绊。   他在门口蹲了好久,他知道再过两三个小时陆时郁也该醒了,他试图找到一个说服自己在最后关头违背和郑亭江的约定留下来的理由,但是他没有找到。   和那些所谓的“最好的教育”“继承家业”“享不尽的财富”相比,他的爱不能给陆时郁任何东西,变得不值一提。   六点多钟,崇野关掉手机,离开了陆时郁的家。   但他并没有走远,他知道陆时郁联系不上他会找他,所以他一直藏在陆时郁身后,看着陆时郁慌乱地从家门跑出来,一遍遍打他的电话,去他们两个一起去过的所有地方,声嘶力竭地喊他的名字,崩溃地蹲在地上,最终绝望,无功而返。   郑亭江的车准时出现在家门口。   “走吧,小郁,和爸爸回去。”   “是不是你找了崇野?”   “我?我怎么会找他呢?”   “他不见了。”   “儿子,爸爸说过的,你所坚定的事情,并不是他也会一样坚定。”   过了许多年之后,崇野意识到真正让他耿耿于怀的不是郑亭江逼迫他离开,这种事他在狗血电视剧里见过许多,发生在自己身上时顶多会有些意外。   真正让他无法释怀,并且如同一根硬刺扎在心里,这么多年每次想起来都如同被吞心蚀骨一般痛的——是他眼睁睁看着陆时郁到处寻找,他明明就在身后却只能不声不响的时候,是他看着陆时郁从难以置信到绝望,喊他的名字到发不出任何声音的时候,是他第一次见到陆时郁哭,不知道他们还有没有可能再见面,他不想走,又不得不走的时候。   从过去到现在到未来,他在乎的也只有陆时郁罢了。   过去了八年,郑亭江故技重施,甚至连话术都相同,但是这一次,他也拥有了抵抗的勇气,他不能再退缩。 第五十八章   “哥养得起你”   陆时郁把崇野微凉的手放在自己的腹部暖着,他想崇野也一定是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才能在真的对他说出这件事的时候语气如此平淡,好像说的不是自己而是另外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的过往一样。   “其实从上次他找上门来,我就想到当年可能也是因为他,这么多年郑亭江倒是没变,还是自私又卑鄙。”   崇野对他的话不置可否,正是因为有那些事,所以真正坦白的时候也无需多言。   “我后来其实想了,即便你没有回到郑家,凭借你的能力也可以得到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但是当时的我什么都不懂,我真就觉得郑亭江说的是对的,离开我你就会有更好的生活,而且他拿捏了我的弱点,他很清楚我在怕什么。”   陆时郁抿唇回忆着他这几年的生活,说不上不好,毕竟财富自由,但是身不由己是真的。   “那你这八年呢?都在做什么?”   他不由得想要了解崇野的过去再多一点,因为错过了,就总是想要弥补。   “郑亭江说你会出国,之后会回常平,所以你走之后没多久,我就来了常平。”   “我对这里一无所知,也无处落脚,最开始觉得彷徨觉得无助,但是倒也没后悔过,也不知道当时的我是怎么想的,可能是还幻想着有一天再见到你吧,给自己留一个念想。”   “可当我数着日子知道你要回来的时候,却又害怕和你见面。”   “不过仔细一想,就算同在常平也没那么容易重逢,我们所处的生活环境和阶层都不同,大城市里一个小区都未必能碰见,我们又哪有那么容易见面。”   崇野笑得有些苦涩,陆时郁按着他的头压下来,嘴唇轻轻贴在他的额头上,“那时候你就在酒吧工作了吗?”   “对,我是来常平的第二年去的‘浊夜’,在那之前我做过保安,送过外卖。”   崇野呼出一口气,省去了他为什么换掉这两份工作的原因,他知道如果说出来陆时郁又要心疼愧疚,他不希望他们之间存在太多这样的负罪感。   “后来有一次给南姐送外卖,她说我很适合在她那里工作,便给我留了个联系方式,我思来想去,觉得这份工作或许轻松一点,并且薪水条件更好,我就去了,然后就一直做下去了。”   “不过我真的要和你解释一下,我在那里只负责上酒陪酒,我还不会说什么讨巧的话,只知道干愣愣地坐着,通常陪一半就被人撵回去了。”   崇野越说声音越小,也怪不好意思,不过他看起来确实不像是会讨好除陆时郁以外的其他人的,陆时郁想起来他把崇野接回家的第一天,崇野直接跪在他面前想……   “那你当时是怎么想要那么做的?”   崇野的脸一瞬间红透了,眼眸垂下去不好意思和陆时郁对视,他当时做事没有过脑,跪下去的时候才反应过来。   “我问你为什么把我带回家,你反问我,你当时还是那样的姿势,我就误会了……我以为你生我气,想要用这种方式报复我呢。”   陆时郁差点被气笑了,“以前我都舍不得要你做那种事,当时那种情况下你就觉得我舍得了?”   两个人在一起的那两个月,陆时郁帮过他很多次,确实没要他回馈过。   崇野手懒,如果不是陆时郁会给他弄的话,他宁可选择心无旁骛地平躺,然后等着生理反应自己退下去。   给陆时郁弄他倒是还乐意,只是不得要领,经常让陆时郁不舒服,陆时郁往往会笑着挠挠他的下巴,“好了好了,回卧室吧,我自己来。”   后来陆时郁就不要他再做了,崇野觉得自己被嫌弃了,总想着以别的方式让陆时郁舒服舒服。   二十左右岁的年纪最血气方刚,随便在床上闹一闹就会起反应,再一次处于这种境况,崇野在床上趴着,蹭过去抓住正准备去浴室的陆时郁的手,“哥,要不我用嘴帮你呢?”   崇野仰视着他,看起来波澜不惊,实则已经红了耳朵。   用手都费劲,别说用嘴了,陆时郁承认他当时很想用力按住崇野的头,在他嘴里放肆进攻,但是最终还是心疼,让理智战胜了欲望,他摸摸崇野的头,“小懒蛋子别逞能了,你又不会。”   不约而同地回忆起这件事,两个人相视而笑,崇野缩进他怀里,“我当时脑子乱乱的,没有想太多啦。”   “我知道。”   “不过你真的好凶,而且那几天都对我极其冷淡。”   陆时郁咳了一声,跟他鼻尖蹭蹭鼻尖,“装的。”   那时候的他对崇野多少还有些怒气,又不知道崇野对他什么心意,便没有一上来就亲近。   心想细水长流也不是不可以,给他也给崇野一个消化的时间,就当做重新经历一遍恋爱的过程了。   只是没过几天,当崇野在办公室里说出要抱抱他的那一刻,他就再也装不下去了。   那时候的崇野还很意外他为什么态度转变这么大,其实一开始才是他自我保护的伪装。   “那你这八年呢?”   崇野用手指点了点陆时郁的鼻梁,陆时郁一直给他时间去解开心结,那他自己呢?就不觉得委屈不觉得心寒吗?   两根小手指勾在一起晃了晃,“当时我们可是说好了,等我告诉你这些事之后你就也给我讲你的事,哥,你可不能反悔。”   “不反悔,我会给你讲的,但不是现在。”   “那是什么时候?”   “保密。”陆时郁故弄玄虚,敲了一下崇野的额头。   有些话光说出来还不够,要亲自去看一看才能让崇野真正体会到那段自己没有他的日子都是怎么过的。   “那好吧。”   “不会让你等太久。”   “好,你什么时候说,我什么时候听。”   崇野趴在陆时郁怀里睡了,陆时郁一只手揽着他,一只手看手机上连依刚发过来的消息。   他走那天就把事情都交给连依,嘱咐若非必要就不要给他发消息了,所以连依现在给他发微信,一定是有要紧的事情汇报。   他点开,只有一条文字消息和一个文件。   【连依】:陆总,您名下现在所有和董事长无关的资产我都已经汇总好了,包括车、房、存款还有您以个人名义投资的所有项目,您手头需要亲自交接处理的项目目前只剩下和连生集团的合作,不过合同下个月八号就会到期,再续约的话您可以交代其他人去做。文件里更详细一些,您可以看看。   【陆时郁】:辛苦了连依,早些睡吧。   陆时郁回复过去,仔细翻看了文件,足足十八页,详细列举了他名下的所有资产。   还好他当初留了一手,投资了不少大大小小有前景的新兴产业,这两年已经看到了回头钱,只要每天在家坐着,光这些钱就能月入七位数以上。   如此一看,离开郑家就是眼下的事情,有了物质保障就有底气,有了底气就能给崇野更好的生活。   以前他一直觉得只要两个人在一起,有多少钱没那么重要,高兴就行,现在他却明白,或许有时候,有很多钱也是一件有点用处的事情,起码可以不让崇野再被郑亭江那个老家伙欺负威胁。   在嵩水县住到第三天,两个人回到了陆时郁家,陆时郁看着略显破败的院子,突然问崇野:“小野,你想不想以后我们回这边生活?”   崇野有些疑惑他怎么这么问,毕竟他在常平市还有一摊子工作,不过抛开所有外界因素不说,他确实是想回来的。   嵩水县偏南方,生活节奏比较慢,没有常平那么乌烟瘴气、人心杂乱,他从小在这里长大,虽然无依无靠,但是也有感情,也更熟悉这里的生活,如果他们回到这里,远离城市喧嚣,或许生活会更加逍遥自在。   “想。”   “那过段时间找人翻新一下房子和院子,我们回来住吧。”陆时郁说着挥起镰刀,砍掉脚边的杂草。   “啊?”   崇野震惊地凑到他身边,探着脑袋问:“怎么回来啊?你可是洲海的——”   “我准备离开洲海、离开郑家了。”   “啊???”   崇野再次发问,完全没办法消化这件事情,陆时郁却轻描淡写地给他解释,“我本来就不属于那里,郑亭江接我回去也是为了救急。”   “当时他儿子死了,流言四起,说郑家从此后继无人,也没几年风光,甚至因此股价大跌。郑家这么大的家业就算没有亲生的继承人,也不会就此陨落,只是郑亭江不允许家业江山易主,加上想要挽回舆论,这才把我接了回来。”   “当时的我已经失去你了,留在哪里、生活在哪里都无所谓,但是现在有你了,总不能让你和我一样处在这样复杂的家庭环境吧。”   “不过你不要有负担,小野,我是为了你也是为了自己,我只希望我们可以过平平淡淡的生活。”   眼看崇野还是一脸“无法消化他这番话”的表情,陆时郁勾了一下他的下巴,“放心,哥养得起你。”   “我又不是在担心这个,你分文没有我也跟你过。”   “分文没有你不怕委屈?”   “那有什么委屈?我有你就够了。”   崇野贴过去吻他,陆时郁扔了手里的镰刀,环住他的腰,一个温柔缱绻的吻之后还意犹未尽地又啄了一口。   亲密过后就要做正事了,两个人用一上午的时间把院子里的杂草清理干净,整个院子又变得宽敞起来,接下来就是要解决门锁打不开的事情。   “你还记得钥匙放在哪里了吗?”   “不记得了。”陆时郁摇头,环顾四周,他当时走的时候很匆忙,东西都没收拾,过了这么久根本不记得把钥匙扔在哪里了,况且就算找到,也未必还打得开门锁。   最终他还是决定“野蛮”一点,让崇野躲远了一些,用镰刀将锁头劈开。   家门吱吱扭扭地开了,入鼻的灰尘气和崇野当时回家的味道不相上下,陆时郁去车里拿了两个口罩,两个人这才进门去。   熟悉的家具排布,处处都是满当当的回忆,崇野伸手摸了摸床边,虽然触到一手灰尘,恍惚之间却觉得真的好像回到了八年前——两个人在这张床上,从并肩保持距离到相依相偎。   陆时郁抓过他的手,用湿巾擦干净,“还真有点怀念。”   “我也是。”崇野叹口气,“明明没遇见你之前我觉得我自己的小窝也挺好的,虽然小了点吧,但是有安全感,后来和你住一起,就总觉得这里更有家的感觉。”   不过这种感觉不是因为房子如何,而是因为一同居住的伴侣。   柜子里的被子放了太久,已经发霉,有的还出现虫洞,陆时郁干脆把它们一股脑扔掉了,反正以后要翻新的话也是要扔掉的,除此之外他们又打扫了客厅、厨房和浴室的卫生,喷了杀虫剂、消毒剂和清新剂,一时之间房间里的味道有些复杂。   两个人搬着小板凳坐在院子里,嵩水县的气候要比常平市宜人得多,虽然也是四季分明,但如今年末的天气也不会像常平市那般干冷,好像风要吹到人骨头缝里一样。   两个人靠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些闲话,掐着时间等房间里的味道散了,闻起来舒服多了。   陆时郁坐在学习桌前面,崇野自然而然地趴到桌子边上看着他,当年他们两个就是这样,一个认真学习,一个目不转睛地盯着另一个学习,一晃,那已经是快九年之前的事情了。   “今晚要不要在这里住?”   “好啊。”   “那我们晚点去买一床被褥。”   崇野以为陆时郁的“离开郑家”多少还要等个一年半载,毕竟郑亭江是个老油条,应该也不会轻易同意。   但是他没想到,其实从买一床新被褥开始陆时郁就已经计划带他回来了,并且根本没有想要得到什么郑亭江的允许。   这种时候,还是要强硬一点。 第五十九章   “想嫁给我?想娶你”   “我要买那种大红花的。”   陆时郁看向崇野,崇野笑着指挂在床品店里最显眼地方的那一套床上四件套。   陆时郁怔了片刻,他知道这是新人结婚用的,他也知道崇野知道这是结婚用的。   老板娘疑惑的目光在两个人身上徘徊,大概是在思考面前的男客人是单纯觉得喜庆还是说这两位是那种关系……   不过很快她就笑脸相迎,相比于顾客为什么买的原因,显然卖出一套新的床品多赚点钱更重要一点。   “小伙子眼光真好,这套卖得可好了,质量也好,用个几年都没问题,还不掉色!”   人家结婚都用这套呢。   崇野的手落下来,刚好被陆时郁抓住。   “那就这套吧。”   “好嘞。”   “还需要别的吗?再买一套备用?”   “不用了。”   “行,那我给你们装上。”   老板娘乐呵呵地给他们拿了一套新的,陆时郁去付款,崇野隔着盒子上的塑料隔层抚摸着,心想这一套是挺喜庆的。   这种天气新被褥洗了放外面晾不干,暖气又没有烧起来,反正也就住这一宿了,两个人也就没讲究太多,直接铺上就睡了。   红色太鲜艳,即便关了灯,也能分辨出上面的花纹。   崇野突然把同样红色的枕巾盖在陆时郁脸上,陆时郁条件反射一般想要伸手摘下来,手抬起来的时候却愣住,他好像意识到什么,没有动了。   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是崇野支起身子凑到了他身边。   陆时郁心跳莫名加速起来,枕巾下面他闭眼又睁眼,睫毛扫过枕巾质地有些粗糙的布料。   触感有些说不出的奇妙,然后这样奇妙的触感骤然消失了——   崇野把枕巾掀开,和他睁着的眼睛对上,眼角微微眯起来。   他们安静地对视着,崇野和他抵上额头,声音很轻,静谧的夜里却有些震耳欲聋。   “哥,新婚快乐。”   陆时郁没有说话,他想崇野是觉得他们没有机会真正结婚的,所以借此说出这句话,但是他想给崇野一个婚礼。   所以他在心里回应这句话,却没有说出口,而是翻过身,将崇野压在身下,吻住他笑着的唇。   “想嫁给我?”   陆时郁的声音贴在耳边,呼出来的温热气息让崇野耳朵有些痒,他缩了缩脖子,两只手搭在陆时郁的肩膀上,目光灼灼。   “想娶你。”   陆时郁纵容地笑了,“好吧,我愿意。”   他再次吻下去,想到那时候他开玩笑地问崇野:“我们谁是夫谁是妻啊?”   崇野说他是妻,他从来不与崇野反驳,这种问题对他们来讲或许就是一个没什么太大意义的玩笑,只要他们在一起就够了。   在这张很久没有睡过却充满回忆的床上,物是人也是,难免容易感慨,所以这一晚,两个人都没有很快入睡。   明明在一起的那一年只顶的上分开时间的八分之一,他们脑海里却浮现出无数件在这个房子里发生的事情。   崇野第一次来这里时,陆时郁冷冰冰却体贴地给他的伤处消毒涂药;他们第一次睡在一张床上,隔着一段距离谁也没有说话,心里却各自藏着小心思;崇野在这里学会了做饭,第一道就是青椒肉酱打卤面,也成为了后来他们最喜欢吃的面;第一次在这里拥抱;第一次在这里接吻……   好多好多个第一次。   他们谁也没有忘记过一分一毫,而爱也在年年岁岁中越积攒越厚重。   相拥入眠已经是后半夜,第二天两个人睡到了自然醒,买了些吃的喝的,准备回常平市。   十几个小时的车程,崇野和陆时郁轮换开车,怕对方无聊,即便是不开车的时候也谁都没有睡觉,一直陪着对方聊天。   等回到常平,天已经黑透了,夜幕中缀着零零落落的几颗星星,比起嵩水县,少得多。   崇野腰酸背痛,一下车立刻抻抻筋骨,他还没有全程开车,并且也吃饱喝足,还觉得这样累,根本无法想象陆时郁是怎么在通宵不休息不进食,甚至情绪都不太稳定的情况下把车开回去的。   他突然后怕,再度觉得心疼,刚一进电梯就从身后抱住陆时郁。   “哥,对不起。”   “怎么又说对不起?”   “是我不懂事,让你去找我。”   陆时郁握住他的手,“那我这不是找到了吗?”   “其实你不去找我我也会回来的。”   陆时郁摇摇头,“不一样。”   如果不是他亲自去,崇野一定还会多想,崇野太敏感了,敏感到需要有人保护照顾好他所有乱七八糟的小心思。   而他愿意不厌其烦地成为这个人。   电梯“叮”的一声,在面前打开。   “以后我们小野,不会再受苦了。”   崇野读懂了陆时郁的话外之音,他在说——以后他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   “我不会和陆总结婚!”   孟希尔把头盔摘了扔在沙发上,头盔弹了两下之后滚落到地板上。   她刚和朋友去了赛车场,回到家再次听见父母的劝言,赛车服还没来得及换,就忍不住发了飚。   “希尔,那可是郑氏,你不要不懂事,我们家需要这样的靠山。”   孟昌明手指激动地点着,孟希尔开了一罐汽水,一口喝了半罐下去,让自己冷静一些。   “爸爸,到底是我不懂事还是您和妈妈不懂事?你们只有我这一个女儿,你们忍心为了商业联姻牺牲我自由选择爱情的权利?”   如果陆时郁没有崇野这个伴侣,她不否认他可能会爱上这样优秀的男人,但是前提是,她是自由的,她完全接受不了这种糊里糊涂、草率的结婚方式。   “希尔,就因为我们只有你一个女儿,所以才只能你去和陆总结婚,郑家大家大业,不会亏待你,嫁过去你就是整个常平最阔气的富太太,以后我们家他们家都是你的,你一辈子都无忧无虑不好吗?”   “我才不要成为什么富太太,我靠自己一样可以无忧无虑!况且爸爸您不清楚吗?陆总不仅有伴侣,而且还是男朋友!就算我愿意人家还不愿意呢!”   “有男朋友怎么了?他们的关系上不去台面的,只要你们结婚,他早晚会爱上你,爸爸比你更懂男人。”   孟希尔一脸震惊,声音都有些撕裂,“所以您的意思是,要我去当同妻?!”   半罐汽水被扔到地上,染黑了乳白色的昂贵地毯。   孟希尔推门而出,临走之前留下一句:“你们死了这条心吧,这个婚我是打死也不会结的。”   简直荒唐,没想到二十一世纪还存在商业联姻,并且这种事情还会发生在她的身上。   孟希尔随便找了家咖啡厅,点了一杯冰美式,翻出了陆时郁的联系方式,两个人自从那次见面加了微信之后便没有说过话,聊天界面还停留在好友申请。   婚期在即,她觉得她和陆时郁有必要在这之前见一面,再拖一拖,这件事必定会出现在各大新闻媒体上,到那时才是真正无法挽回了。   ——   家里几天没有住人,走的时候什么样,回来的时候还是什么样,崇野一进门,不由得有些心虚,因为陆时郁当时说了——“回来再收拾他。”   具体怎么收拾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哥,你看其实我没想走的,我东西都没拿。”   “我当时怎么可能还有时间想那么多?”   “况且你上次离开的时候也什么都没拿。”   陆时郁扔掉已经干瘪的青椒和坏掉的手擀面,崇野随着他的动作盯着垃圾桶,不敢想当时的陆时郁是怎样的心情。   满心欢喜地买了食材准备晚上等他下班给他做一碗热乎乎的面,结果在酒吧门口等了几个小时,只等来一遍又一遍电子提示音的关机提醒。   明明几个小时之前他还在回消息,突然就消失了。   一想到这,他甚至觉得陆时郁哪怕用最开始那种态度对他都不为过。   而陆时郁被他哄了几句就消了气。   “你怎么那么好哄啊哥……”   崇野懊悔地抱着他,两只手从衣服里面滑进去,搂住了陆时郁的腰。   “谁说我好哄的?”   陆时郁隔着他洗了手又擦干净,下一秒崇野再次腾空——他又被扛起来了!   “哥!”   “我不是说了等回来再收拾你?你忘了?我可没忘。”   崇野也没忘,只是他没想到这才刚回家,这“收拾”就来了。   他叫了好几声“哥”都没说出其他话来。   陆时郁把他扔在床上,压着吻下来。   一吻时间,两个人身上的衣服已经差不多脱干净了,陆时郁趴在他肩膀上,“错了没有?”   “错了。”   “以后还跑不跑了?”   “不跑了。”   “再跑一次,把你屁,股打开花。”   崇野莫名被戳中了笑点,胸口起起伏伏地抖,他就知道陆时郁的“收拾他”其实都是吓唬他,或者也可能是今天开了车也很累,亲了他几口就没有下文了。   崇野勾住他脖子,“睡觉?”   陆时郁沉默片刻,两个人光着身子,肌肤相贴,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对方的体温。   他一直不说话,崇野还以为他就这样睡着了呢,正试探性地叫了一声“哥?”   陆时郁抬起头来。   “谁说要睡觉的?”   “啊?”   崇野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身子一僵,整个人都绷紧了。 第六十章   “又大又厉害”   【此处5500字省略么么哒】   翻来覆去到凌晨三点,崇野才被陆时郁洗干净抱回床上。   他气喘吁吁地抓住陆时郁的手,“哥,你怎么不知道累呢?”   明明两个人都赶了一天的路,而他在第二次的时候已经失去了大部分的力气,要完全依靠陆时郁才可以继续。   没等陆时郁回话,崇野已经眼睛一闭睡着了。   陆时郁收拾了满地狼藉,才回到床上。   崇野可能是太热了,踢了被子,露出身上一块又一块的青紫痕迹,某些地方甚至还遗留着没有消掉的掌印。   是欺负得有些狠了。   陆时郁把空调温度调高了一些,被子不盖就不盖吧,他手臂一伸把崇野拉进怀里,睡梦中的人哼唧两声,把头靠在他的胸口。   第二天两个人直接睡到日上三竿,陆时郁先醒,去厨房给崇野做早餐,他倒是还好,没有什么不适,崇野估计要不舒服几天。   他拿起手机,昨天忘记充电,电量提示已经变成红色,他替崇野和付英南请了假。   付英南回复消息很快,问他是在哪里找到崇野的,陆时郁没交代太多,只说路程太累想让崇野多休息几天,付英南当然理解,还特地表明,崇野想歇多久就歇多久,工资是不会扣的。   给崇野请了假,陆时郁才发现昨天晚上孟希尔竟然给他发了消息,但他当时正和崇野翻云覆雨,没有看见。   【孟希尔】:陆总,您什么时候有时间,我们一起吃个饭?   陆时郁赶快回过去。   【陆时郁】:不好意思孟小姐,昨天没有看到消息,我什么时候都可以,看您方便。   他想孟希尔找他无非也就是因为那一件事,而他也刚好想要和孟希尔说一下自己的想法,一方面两个人商量好更好拒绝婚约,一方面他也想带崇野去见见孟希尔,打消崇野心里最后的那点顾虑。   【孟希尔】:我下周一去常平,那我们就下周一见吧。   【陆时郁】:好的,您到时候把航班信息发给我。   崇野醒来的时候床上只剩下他自己,他摸了摸旁边的床单,还是温热的,陆时郁应该也没起来多久。   他张嘴想要叫一声,却发现嗓音嘶哑,自己听着都费劲,于是他想坐起身出去找,身子却比嗓子受到了更重的摧残,稍微动一动浑身的痛觉神经都跟着叫嚣了。   崇野只好做罢,陆时郁刚起,肯定也没走,所以一会儿会过来看他,他耐心等一等好了。   崇野睁着眼睛盯着头顶的灯,心头涌起一种很奇特的感觉——他们就这样……做过了。   那他们就是彻底属于对方了是吗?   虽然最开始的确感觉不适,可是后面还是蛮舒服的。   崇野想着想着突然自己傻乐起来。   他哥又大又厉害,他捡到宝了。   “自己在这笑什么呢?”   陆时郁把早餐放在床头柜上,刮了一下他的鼻梁。   崇野可不好意思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摇摇头,“没什么,就是有点想笑。”   “还坐的起来吗?”   崇野摇头,“不敢动,一点也不敢动。”   陆时郁把他抱起来,崇野环住他的脖子,手指戳了戳他肩膀上自己昨天咬出来的牙印,他痛极了顾不上太多,甚至咬出了瘀血。   “疼不疼?”   “不疼。”陆时郁摇头,把他放到地毯上,吻了一下额头,“昨天辛苦了,宝宝。”   崇野被叫得耳根子发麻,昨天晚上陆时郁贴在他耳边第一次这样叫他,他就觉得一颗心扑通扑通快要跳出来了。   不过昨天并没有时间好好回味,现在两个人面对面安安静静地站着,听起来感觉又完全不一样。   “哎呀不辛苦不辛苦啦。”   崇野搓了搓微微发烫的脸,撒娇耍赖:“你给我洗漱。”   也不等陆时郁同意,就“啊”一声张开嘴,反正陆时郁不会拒绝他的。   崇野在家里躺了三四天才能正常走路,刚好孟希尔到常平,两个人一同去接机。   崇野坐在副驾驶,陆时郁给他放了一个毛茸茸的坐垫,还有靠枕。   崇野不由得脸一红,“这人家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但是这样你舒服一些。”   “好吧。”   崇野坐上来,嘟囔着,“我不会以后每次都要像这次这样养很多天吧?”   “不会,之后我控制一点。”   “是得控制控制。”   陆时郁听着他认真的语气,忍不住别过头想笑,然后成功地被崇野捶了一拳。   “你还笑,不许笑!”   “好好好,不笑了,我们小野已经很厉害了。”   崇野挠挠头,好像被夸了,但是又感觉哪里有点奇怪。   孟希尔坐的这一趟飞机是晚上六点三十五分落地,两个人到机场的时候刚好六点二十,剩下十五分钟,陆时郁定了一家餐厅。   崇野看着他做好这一切,抓住他的手,“哥,我有点紧张。”   “不要紧张,我在呢,而且孟小姐人很好的。”   说话间,陆时郁被人叫了一声,循声看过去,是孟希尔在招手,她这次过来是临时起意,并且也不准备待多久,所以只拎了个随身的包,行李都没有。   她先和陆时郁握了下手,手指很短暂地碰了一下,随后朝崇野伸出手,笑容明艳,“是崇野先生对吗?”   “对,你好孟小姐。”   “你好。”   孟希尔的目光打量过两个人,不得不说,帅哥和帅哥站在一起的确养眼。   她很自然地拉开后座的车门,瞥见副驾驶上的一套装备,“咳”了一声非礼勿视般看向窗外。   “陆总,我性子急,我也不和你们绕弯子了,我这次来,就是想问问您是怎么计划的?”   她耸耸肩膀,一提这事便觉得有些烦心。   “我爸妈这边有点难搞,我已经和他们吵了一架了。”   今天是六号,也就是说还有两天陆时郁手里最后一个项目就会结束,在那之后,他在郑家便没有任何事务,也是他和郑亭江摆明的最好机会。   “我的计划就是——我准备离开郑家。”   “说白了,联姻看的不就是彼此的身份和家庭背景吗?如果我从郑氏辞职并且和郑亭江断绝父子关系,那这个联姻也就没有意义了。从我这头取消婚约对您影响不好,所以到时候还需要您和孟董事长说一说。”   “断绝父子关系”这件事太重了,就连崇野挺到都有些惊诧,陆时郁只和他说要离开郑家,但是他没想到是要通过这种方式。   陆时郁似乎看出他有疑问,在桌子下面抓住他的手捏了捏指尖。   孟希尔也有些愣怔,她只想着解除婚约是最紧要的事情,而陆时郁甚至考虑到被退婚对她女方来讲可能会有不好的影响。   她不由得感慨这个男人的体贴心细。   “谢谢陆总,我都没有考虑到这一点。”   “不用谢,应该的,您放心,不会等太久。”   最多三天。   三个人吃了顿饭,随便闲聊几句。   崇野本来还觉得有些局促,后来发现事情其实没有他想得那么复杂,陆时郁早就计划好一切,孟希尔也是性格十分开朗热情的女孩,相处起来很舒服融洽。   “孟小姐订的哪家酒店?我送您回去?”   “不用,我叫车就好,你们快回去吧。”   怕两个人觉得她是在客套,孟希尔一边说一边伸手拦住路过的出租车,说了声再见便上了车,她才不要做电灯泡呢,明明陆时郁和崇野在她面前并没有做什么亲密的接触,但是气氛就是黏糊糊的。   她单身狗可受不了这个。   崇野坐上车,才终于有机会问,“哥,你怎么和他断绝关系啊,这种事情说断就能断吗?”   陆时郁摇头,当然不是说断就能断的,但是——   “能不能真的断了不重要,让人觉得断了才重要,我让宇鹤帮我联系了媒体和记者。”   崇野有些懵,过了好久崇野才意识到陆时郁是想利用舆论。   像郑家这种水平的产业,他作为唯一继承人在大众面前的关注度不亚于明星,所以只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离开郑家,和郑亭江关系不好甚至已经水火不容,那么事实到底怎样就没那么重要了。   联姻也不过看中的是他郑家独子的身份,当他没有这个身份,联姻自然也就不复存在。   都是商人,排在第一位的永远是利益。   孟昌明在此之前也不知道陆时郁和郑亭江关系这么糟糕,等他知道肯定不会允许自己女儿嫁给一个和郑氏其实没有关系的人,那样对他家里没有任何帮助,因此也就可以顺理成章地退婚了。   所以说来说去,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和郑亭江说清楚。   陆时郁一直在等这一天,只有他手里没有任何和郑家有关的东西,才能让郑亭江无法用任何理由来反对他。   “九号我会去找他。”   陆时郁语气坚定,没有丝毫犹豫。   崇野沉默地盯着自己绞在一起的两只手,过了许久,他才回话,“我和你一起去吧。”   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我不希望你永远挡在我身前保护我,我想要和你一同面对。   现在的我什么也不怕了。   车停在楼下,陆时郁按过崇野的头吻上去。   他说——   “我爱你。”   一同站在郑家祖宅门口的时候,陆时郁握紧了崇野的手,崇野手心冰凉,陆时郁用指腹摩挲过他的手背。   “有我在。”   依旧是罗忠来开的门,来之前陆时郁就问过他郑亭江在不在家,只是没有说今天崇野和他一起来。   “小郁少爷——这位是……”   罗忠的脸色在看见崇野的那一刻变得有些僵硬,其实就算不问,他也知道这应该就是少爷的那个男朋友,但还是不敢相信陆时郁真能把崇野带回家。   陆时郁丝毫不避讳,带崇野一同进门,介绍道:“我男朋友,崇野。”   罗忠就是个人精,一下猜到陆时郁的来意,拦在他面前,“少爷!您知道先生不同意,不应该把他带回来的!”   崇野有些尴尬,陆时郁不动声色地把他拉近一些,环住他的腰,没有理会罗忠的话,“罗叔,您帮我叫一下董事长吧。”   “少爷!您再考虑考虑——”   “小郁回来了?”   郑亭江的声音打断了罗忠,罗忠回头看过去,叫了声“先生”,让到了一旁。   郑亭江只听到只言片语的争吵,没想到崇野也在,一时之间脸上表情有些没绷住,嘴角抽动两下,“崇野?你不是走了?”   “郑董事长,您觉得您真的可以用同样的方法分开我们两次吗?”   郑亭江和他对视,崇野不闪不避,有陆时郁在身边,他更不会害怕了。   最后是郑亭江先挪开眼睛,“老罗,去沏茶。”   “茶就不必了。”   陆时郁平静道:“我今天回来,有两件事通知您。”   他说通知,那就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   “第一件事,一个月前我提交了辞职信——”   “你等等?!”郑亭江显然并不知道此事,满脸写着震惊,他完全没想到陆时郁会跟他来真的。   “我怎么不知道?”   “您已经许久不管公司事务,不知道也正常,况且瞒着您不上报也不过是我一句话的事情。从今天开始,我就不再是郑氏的总经理了。”   郑亭江刚让他接手公司时,多少对他具有防备之心,所以签了正常的劳务合同,相当于陆时郁是公司聘请回来的。   陆时郁对此并不在意,没想到现在还派上了用场。   “第二件事,我要解除婚约,我从不觉得洲海到今天这个高度还需要商业联姻,所以您这样做的目的我可不可以理解为——您只是不想您家里出来一个同性恋?”   “又或者是,您自己是商业联姻的受害者,因为父母之命抛弃陪伴你多年的爱人,所以现在也要我受到这种痛苦您才好受?”   这话程秀丽也说过,所有人都看出郑亭江自私的本质,只有他美其名曰是为了家族产业,不断地蒙蔽自己。   “如果是这样,那您也太可耻了些。”   “不管怎样,婚约已经存在了!就算你不在洲海工作,你也是我儿子!不影响结婚!”   郑亭江这番气急败坏的话正中陆时郁下怀。   “我不是了。”陆时郁摇头,笑得嘲讽。   “我今天回来就是想和您断了这父子关系的,您不必再担心您有个同性恋的儿子。”   郑亭江一巴掌拍在茶几上,震洒了已经凉透的茶水。   “不可能!哪有儿子跟爹断关系的。”   相比于他的暴怒,陆时郁和崇野淡定得多。   “您看看新闻呢?”   郑亭江难以置信地翻看着最近的娱乐新闻,赫然一个红色标题——洲海陆总为爱断绝父子关系,从此脱离郑家。   明明陆时郁就坐在这里,他那常年不用的微博账号却在半个小时前发出一条微博。   他说我有爱人。   他说我知道我们的感情或许不被大众认可,但是我们相爱九年,除了他我不会爱上任何人。   他说他不希望自己的感情多次被父亲阻止,所以不得已出此下策。   他说从此之后他和洲海集团的董事长郑亭江不再有任何关系。   郑亭江被舆论推上风口浪尖,而这一切是陆时郁很多天之前就准备好并且一字一句交代给江宇鹤去办的。   他从商的这四年,始终觉得得饶人处且饶人,唯一一次不留退路却是对着他生理上的父亲,想来也挺可笑。   “董事长,现在我们到底有没有真的断绝关系似乎已经不重要了,我早就说过,我不需要郑氏,是郑氏需要我,所以我不害怕离开这里,我也说过,我不会和崇野分开,如果您一定要拆散我们,我会不择手段。”   他顿了一下,“可您始终不信,您太自大了,总有马失前蹄的时候。”   他吃准了吃瓜群众会先入为主,也吃准了哪怕郑亭江现在站出来说他说的都是假的,也没有人会信,况且这也是不符合他身份的事情。   这个账号是他刚进洲海时办的官方号,第一条微博他说他是洲海的新总经理,最后一条他说他不再是洲海的总经理。   怎么不算有始有终呢?   郑亭江胸口剧烈起伏着,已经说不出话来,崇野看着他,竟然觉得他有些可怜,又可悲。   “郑董事长,我比您更了解陆时郁,也比您更爱他,您知道吗?您让我们分开的这八年反倒让我更明白我有多爱他,多离不开他,同样,他也是,我今天和他一起来就是想告诉您,二十七岁的崇野不再是十九岁的崇野,他不会再因为任何人任何事和他爱的人分开了。” 第六十一章   “澳洲”   或许是因为情绪有些激动,陆时郁察觉到崇野握着他的那只手,手指尖在微微颤抖。   崇野看向他,眼神里的意思似乎并不想再过多停留,他们想说的话都说了,想做的事也都做过了,既然说了要离开郑家,那也应该早点离开这栋别墅,陆时郁也的确一秒都不想再待了。   陆时郁会意,最后看了一眼郑亭江扭曲的五官,带着崇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郑家。   崇野根本没有看起来那么淡定,刚远离郑家祖宅,还没上车就瘫倒在陆时郁身上,舒出长长的一口气,好像把这几年的郁结都一同呼出去了。   陆时郁拍拍他的背,这种时候无需多言,一个安静的拥抱足矣。   两个人前脚刚走,后脚郑亭江手一挥将茶几上的茶具一股脑扫到地上,茶杯碎了一地,噼里啪啦的声音让正下楼的程秀丽烦躁又嫌弃地揉了揉耳朵。   她今天穿了一件墨绿色的棉旗袍,披着白色薄绒披肩,怀里抱着一只漂亮的蓝眼白猫,看起来可是比郑亭江顺眼多了。   罗忠面露为难地看着她,瞥了一眼沙发上的郑亭江,小声叫了一声“太太。”   程秀丽摆摆手,“老罗,你先去忙吧。”   罗忠如释重负地去了厨房,巴不得快点远离这是非之地,“好。”   程秀丽走到客厅,目光扫过一地狼藉,坐在离郑亭江最远的沙发上。   “我早就说过,小郁这孩子你说不听,你以为他是瑞晨,那么容易就被你拿捏?他本来就和你关系不亲近,怎么可能如你的愿?我看你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得不偿失,现在好了,继承人都搞没了。”   程秀丽几句轻飘飘的嘲讽让郑亭江的怒火更盛,他正愁无处发泄,对着程秀丽就准备发脾气,程秀丽却完全不吃他这一套,站起身抱着猫出门去和其他富太太打牌了。   自从儿子去世,她想明白了许多事,看开了许多事,也越来越厌烦和郑亭江相处。   陆时郁从头到尾都没有看过网上怎么说,都是江宇鹤告诉他的,说他公开出柜这件事不但没对他带来什么负面影响,他还多了深情专一的评价。   陆时郁倒也不在意这些,他只关心——“小野的照片没有被爆出来吧?”   “放心吧郁哥,我看过了,一张都没有,捂得严实呢。”   “那就行,这事儿麻烦你了,改天请你吃饭。”   “你和我这关系还说什么麻烦不麻烦,不过请我吃顿饭还是可以的——对了,郁哥,以后你准备怎么办?”   陆时郁思索片刻。   “先歇歇吧,想带小野出国看看,之后可能自立门户,或者就什么也不干,早点和小野过过退休生活。”   “你倒是潇洒。”仍然天天被逼着去公司实习的江宇鹤羡慕地叹了口气,“不跟你说了郁哥,我去接Eli。”   “好,去吧。”   陆时郁准备给崇野办好签证之后再告诉崇野要带他出国的事情,他想带崇野去看看他曾经生活过的异国他乡,带他走一走自己曾经走过的路,那些独自熬过来的日子也希望有爱人能够参与,即便迟到了,也算是弥补了那几年的遗憾。   等待签证的时间他正好还能处理一些琐碎事情。   不用再去上班,陆时郁过起了家庭主夫的日子,每天只需要给崇野做饭,送崇野上班,接崇野下班,虽然比以前闲得多,却要接格外多的电话。   最先打过来的是连依,陆时郁觉得他的辞职在公司里或许对连依影响是最大的,他也唯独对连依觉得抱歉,连依就相当于古代旧皇帝身边最受待见的官,自然会成为新官上任三把火的受害者。   “抱歉连依,但是我不得不走。”   “没关系。”连依倒是并不在意,“陆总,和我说什么抱歉啊,您的辞职信都是我亲自送过去的,而且我说过,你去哪我去哪儿。”   没有了总经理和总经理助理的身份,连依算是陆时郁除了江宇鹤以外最好的朋友,说话也相对轻松一些,“那我要是哪也不去你怎么办?你也不工作了?”   “那我就当给自己休假了呗,我好歹也是年薪百万的高级助理,这几年都没什么机会花钱,攒下来不少,正好趁着这个机会也能出去旅旅游,过过自己的日子,不过陆总,以后你需要我的时候,我都在。”   “谢谢你连依。”   陆时郁是真心对感谢她,他时常觉得连依跟着他委实屈才。   连依十五岁上大学,还是国内排名前三的名牌大学少年班,研究生毕业的时候比刚回国的陆时郁还小两岁。   刚好赶上郑亭江给陆时郁招聘助理,她履历漂亮,能力出众,在一众应聘者中脱颖而出。   那时候陆时郁在工作上很多事情不懂,都是她在帮扶,经常陪着陆时郁加班到半夜,从没有任何怨言,虽然职位上只是陆时郁的助理,但是起初陆时郁在公司没有那么心腹,管理层也对他没有完全信任,很多事情都是连依去做,她几乎全能,所以工资也比大多数相同职位的人要高。   她本来可以有更好的发展,却因为自己辞了职,即便她说不在意,陆时郁还是觉得愧疚。   挂了电话他就一直站在落地窗前发呆,崇野端着两杯红酒过来,自己先抿了一口,评价道:“这酒不错。”   他把另一杯递给陆时郁,陆时郁却把他那杯接过来,转到他刚才喝过的那一边。   崇野笑了,空着的那一只手攀上他的肩膀,陆时郁环住他的腰把人扣进自己怀里,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被缩短到零,干脆接了一个微苦带着酒气的吻。   崇野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胸口,“怎么了?后悔辞职了?”   “怎么会?只是有些对不起连依。”   陆时郁虽然看起来冷淡,但是崇野知道他其实是极重感情的人,他宁愿一开始就不和任何人亲近,一旦亲近了,无论是他还是江宇鹤、抑或是连依,都是真心相待,所以崇野也知道他这两天有些犯愁。   他对以后还没有明确的打算,只想和崇野过好眼下难得平静的日子,便担心耽误连依。   “连依那么有能力,你要相信她,她只要想,可以找到更好的工作,而且万一就是你想太多了呢,连依天天为你忙前忙后,脚不沾地,甚至还要帮衬我,她可能真想好好歇歇了。”   解开心结,又解决了郑亭江这个麻烦,崇野肉眼可见地在短时间内变得开朗许多,还会开解他了,不过爱人的话的确更有魔力,陆时郁吻他的额头,觉得心里好受了一些。   除了连依这一通电话,陆时郁在洲海的很多客户都陆续给他打了电话。   他这几年在圈子里声名鹊起,从茶余饭后谈资里的“私生子”到后来青出于蓝胜于蓝的天生商人,他用了整整四年的时间,但也只用了四年。   这四年他积累了不少人脉,许多合作伙伴评价他,手段不比郑亭江差,却又比郑亭江多了些人情味儿,始终明白做人留一线的道理。   所以现在他离开洲海,不少客户表示愿意跟着他走。   陆时郁回复一致,他不会为了断了洲海的后路、给自己留一个退路而说谎,他现在确实前途未知,况且以后自立门户或者入职其他公司还有可能和在洲海负责的领域不同,没办法对人轻易许诺。   “真的没有想好以后做什么吗?”   崇野跨坐在陆时郁腿上,陆时郁的手在他腰上比量比量,“怎么又瘦了?这几天不是给你做了不少肉吃?”   “那我吃不胖能怎么办——问你话呢,别转移话题。”   陆时郁点点头,他一向是目标很明确的人,以前想要考到最好的大学、最好的城市,带着外婆过好日子,后来外婆去世了,他又遇见崇野,所以开始想怎么和崇野一直走下去。   遇见郑亭江之前,他很明白自己要考哪所大学,但是郑亭江打乱了他的计划,这八年他都没有做到当年想做的事,等现在可以自己做主了,却没有办法再按照自己当初的计划重新走一遍,有些事就是这样,只有一次机会,所以现在的他还挺茫然的。   “真的不知道。”他把头贴在崇野的肩膀上,“小野以后想做什么?”   “我?”崇野指着自己,“说出来我都有点怕你笑话,我想回嵩水开一家小饭馆,当一个普普通通的小老板。”   “这有什么笑话你的。”陆时郁不仅没笑话,听他说完还觉得茅塞顿开。   好像是一个很不错的决定,况且他本来也打算和崇野回嵩水生活。   “就这样!等把房子和院子翻新,我们就回去!”   两个人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过得舒服比什么都重要,其他物质方面的东西都无所谓了。   “对了,小野,我给你办了签证,过几天我们出国吧。”   “出国?去哪?”   “澳洲。”   “澳洲?”   “对,我留学的地方。你不是问我那几年是怎么过的吗?常平四年你也看见了,澳洲四年与其听我说不如我带你去看看。” 第六十二章   “今天喷这么香啊,花孔雀。”   “南姐,我可能要请一个稍微长一点的假期。”   崇野坐在高脚凳上,一只手攥成拳撑着下巴,另一只手的食指和大拇指捏在一起,比画了一个手势。   这个时间酒吧里没人,付英南整理着酒柜,回头看了他一眼,“请个假当然没问题。”   她擦擦手,从吧台里绕出来,在崇野身边坐下,“不过,我看你应该也不是请假,你在我这做不了多久了吧?”   按照崇野和陆时郁目前的打算来看,确实是这样的。   马上就要过年了,年后去澳洲,陆时郁想借着这个机会带着他好好逛一逛,所以怎么说也要一个月的时间,之后两个人可能就要回嵩水去过退休生活了。   “也许是的,不过我肯定等你找到新领班之后再走。”   “我这好找。”   南姐目光慈爱,像是看着家里苦尽甘来的弟弟,“你和陆总一定好好的。”   “会的,你也是,南姐,别总一个人单着,那么多追求者真就一个看得上的都没有?”   付英南摇摇头,叹口气,“到我这个年纪,该有的都有了,同龄人我看不上,大多数都不比我混得好,比我强的单身男人估计也都是离过婚的,比我年纪小的我又觉得不靠谱,信不过,不好找。”   付英南一个人开酒吧,虽说是老板,但是几乎每天都亲自过来忙活,说白了也是觉得一个人没意思,来“浊夜”还热闹一点,起初她也想着在这种场合每天接触各行各业形形色,色的人,真有可能给自己物色一个男朋友,结果这么多年没有一个看上眼的,时间长了,所有心思全都转移到搞事业上了。   “那也没关系,我们南姐,没男人也能活得很好。”   “是呗,男人都是身外之物,还是有钱靠谱,你姐姐我,啥都缺,就不缺钱。”   崇野叹口气,“是啊,不像我,我没陆时郁活不了。”   嘴上唉声叹气,实则一脸得意,付英南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别嘚瑟了你!”   付英南装模作样给了他一拳,两个人一起笑了。   “好了好了,我走了啊,年后我走之前请你吃饭。”   “快去吧,知道你们小情侣好的想一个人似的分不开,赶紧回家腻歪去吧。”   “知道啦!”   崇野伸了个懒腰,离开了“浊夜”。   一出门看见陆时郁的车,自从他离开郑家,不知道怎么的,反倒越来越高调了,以前出门只开卡宴,在他所有车里不是最贵的,也不是最扎眼的。   现在不一样了,每次出门都要换车,一辆比一辆贵,一辆比一辆拉风,崇野看着他披着大衣戴着墨镜靠在车上,走过去捧着他的脸亲了一口,“不是说不用你接吗,又没多远的路。”   “不行,我想你。”   陆时郁又拉着他亲了一口。   “你就贫。”   崇野用手捏着他大衣里面的花衬衫晃了晃,陆时郁好像第一次穿这么鲜艳,而且香水也比之前的存在感更强一些。   “今天喷这么香啊,花孔雀。”   “是吗?迷倒你了吗?”   “迷得死死的。”   陆时郁反手打开车门,护着他的头,“上车吧,领导,宇鹤说今早收到了从北海道空运过来的海胆和龙虾,叫我们一起去吃。”   “好。”   崇野还是第一次看陆时郁开这辆车,方向盘上的标志他甚至不认识。   “这是什么车?没见你开过呢。”   “柯尼塞格AGERA,喜欢吗?”   “喜欢,这辆好看。”   “车,库里还停着一辆橙色的,给你开。”   “一样的?”   “一样的。”   “一样的买两辆?”   “三辆,还有一辆银色。”   “……”   崇野一时之间有些说不出话,他突然感觉他对陆时郁好像也不是完全了解.......   “现在去宇鹤家里?”   “去逢青那里,宇鹤说逢青很会搞日料,而且他这几天也一直在那住呢。”   崇野敏锐地抓住重点,有些激动,“他们两个在一起了?!”   陆时郁点了下头,江宇鹤和逢青在一起就是迟早的事,他也不意外。   江宇鹤那小子虽然看着不太靠谱,但是对逢青是真好,对家里的事情都不太上心,对逢青却连上下班都要亲自接送。   藏得还挺好的,逢青回国之前,陆时郁都不知道他心里还装着个人。   逢青租了一套小别墅,装修的复古田园风,看着像从漫画里抠出来的一样。   陆时郁直接把车停进院子,从一楼窗户看见江宇鹤和逢青不知道在说笑什么,说着说着,江宇鹤在逢青腰上捏了一把,逢青扭着身子躲,正好看见窗外站着的人。   “别闹了别闹了,陆总和小野来了。”   江宇鹤出来开门,“郁哥,野哥,快进来。”   四个人还没正经坐一起吃过饭,尤其是现在江宇鹤和逢青也确定了关系,一直想找陆时郁他们两个吃顿饭,正好今天他搞水产的朋友给他空运了一箱海鲜,择日不如撞日,反正陆时郁和崇野现在闲得很,随叫随到。   看人到了,逢青撸起袖子钻进厨房,准备大展身手,江宇鹤陪着陆时郁和崇野说了几句,人在客厅坐着,眼睛却一直瞄着厨房的方向,陆时郁看出他的心思,摆摆手,“我们两个就不用你招呼了,赶紧去帮忙吧。”   “好嘞。”   陆时郁话音未落,江宇鹤就两脚抹油一样跑了。   陆时郁和崇野对视一眼,心想这也是个恋爱脑。   “什么时候去澳洲?”   “过完年走。”   这是两个人重逢之后的第一个年,意义非常,所以一定要在家里过。   “正好,Eli的摄影展定在年后两个月左右,给野哥拍的照片我看了,我估计有很多摄影师都能趁这次注意到野哥,野哥以后没准能走这条路呢。”   崇野缩缩肩膀,连连摆手,“我不行,那都是逢青拍得好,换个人我都合作不来。”   陆时郁给他剥了两只大龙虾蘸了酱汁放在碟子里,“随小野去吧,反正也不缺钱,开心就行。”   江宇鹤“啧啧”两声,“这也就是咱都不缺,不然你这话可招人恨啊郁哥。”   陆时郁笑得肩膀抖,崇野看着他,自从陆时郁从郑家出来,也开朗多了,他在郑家这么多年实在太压抑,趁早离开真是一件好事。   边吃边聊,一顿饭吃了将近两个小时,吃完饭,江宇鹤和陆时郁打听了一堆管理公司的事情,他从毕业之后就一直被他爸催着快点进自家公司,但他觉得自己还年轻,就想着吃喝玩乐,自由最大,眼看着没几年就要奔三了,他爸是逮也要逮着他进公司,甚至把逢青都搬出来了,“你不赚钱不工作怎么养人家?人家可是国内回来的顶级摄影师,你不来公司我就断了你的经济来源,你看人家还愿不愿意跟你?”   江宇鹤本来想反驳他就算没钱,逢青也不会抛弃他,后来一想他要是真没钱,他都不好意思和人在一起,所以只好和陆时郁这个商业奇才来取取经。   “这不挺好吗?好歹没有人干预你们。”   “我就不是经商的料啊郁哥。”   陆时郁放下水杯,“你不懂的就问我,我现在也不忙了。”   两个人在这边聊,那边逢青拿着相机带着崇野出去拍照片,崇野已经和他拍过五六次,对着镜头放松多了,逢青还是老样子,拍摄不耽误聊天,聊天不耽误拍摄。   “小野,我问你个事情。”   “你问。”   “我准备拿我们拍的照片去参加里斯顿国际摄影大赛,想问问你愿意吗?”   里斯顿是目前国际排名前三的摄影大赛,极具权威,逢青已经用Eli的身份参加过很多次了,并且蝉联冠军,对于Eli来说,得奖不是稀奇事,但是这次不一样,这次是他第一次用逢青的身份去参加,对于想要回国发展的他来说是事业上迈出的第一步。   他希望可以带着崇野一起,崇野就像他职业生涯中的缪斯,身上与生俱来的故事感是他最看重也最欣赏的,所以在这么重要的比赛上他希望可以带着他们共同的作品一起。   “我愿意啊,你拍的,肯定你说了算。”   “如果获奖了,你和我一同去领奖?”   “我?”   “对啊,你作为我的模特,当然要和我一起,那是我们共同的荣誉。”   共同的荣誉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的原因逢青并没有告诉崇野。   他最擅长洞察人心,透过表面看本质,他看见崇野的第一眼就看出崇野的自卑,崇野总是觉得自己不够帅气,不够优秀,没有学历没有文化,更没有身份背景。   虽然现在的他已经自信多了,可逢青还是想告诉他,他有多优秀。   晚上回家的时候崇野把这件事告诉了陆时郁,陆时郁问他,“你想去吗?”   崇野握着他空着的手蹭来蹭去,“要是以前我肯定不想去,但是现在的话——去看看吧。”   “那就去看看,不过还有很长时间,你可以好好考虑。”   “是啊,逢青说从报名到参赛到评比,怎么也要明年了。”   “所以现在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决定。”   崇野有些疑惑,他不记得他还有什么事忘记处理,“什么事情?”   “嵩水的房子想装什么风格?” 第六十三章   “宝贝儿”   当一切尘埃落定,他们所需要考虑的也就只有“好好生活”。   今天看见逢青的小别墅,陆时郁更想早些翻新老房,他们现在住的房子虽然又大又奢华,但是怎么看都觉得少一点家的味道,他还是更想念两个人在嵩水县的那段日子。   “装成什么样子——”   崇野很认真地思考着这个问题,侧过身来对着陆时郁这边,“我感觉逢青家里那种风格就不错哎,盖个小二层,修一修院子,多种些花,再养一只小狗。”   崇野越说越激动,因为这就是一开始他最想和陆时郁过的那种生活,虽然说晚了几年,但是也不迟,反正人没变,还是他们两个。   “听领导的。”   “你别贫,你想怎么装?毕竟是你家房子。”   “我家不是你家?就听你的。”   “你真的很没有主见哎,哥。”   “你讲话真的恨机车哎,宝贝儿。”   陆时郁学崇野说话的语调,崇野被他逗笑了,现在的陆时郁和当年那个冷冰冰的陆时郁已经天差地别,可是崇野仔细想想,他也变了许多,他们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日子也注定会过得越来越好。   “快过年了,哪天出去置办年货吧。”   “好啊——哎?哥,今年我们回嵩水过吧?”   陆时郁和他对视一眼,无需多言,已经达成共识。   常平市的年味不重,并且限制很多,大街上所有的红色都是LED大屏投出来的,大城市的人工作忙碌,哪怕大年三十加班工作的人也比比皆是,根本没什么心思过年,一家人吃顿饭也就各忙各的了。   陆时郁每年过年都自己在家,过得也简单,做两个菜,包一盘饺子,等过了初三可能和朋友聚一聚,但是那种乱哄哄的场合他也不太喜欢。   不过就算一个人坐着看着被人乐呵,郑家他也是绝对不会回的,他从来都没把那里当作自己的家。   不过没关系,现在他和崇野有自己的家了。   年关将近,两个人出门去买年货,常平虽然年味不重,但是年货种类还是应有尽有的,超市里刚逛了一圈,就已经堆满了两个购物车,崇野最后指着冰柜里的冻黄桃,“哥,想吃你做的黄桃罐头。”   “多大了还吃黄桃罐头?”   陆时郁摸摸他的头,话是这么说,袖子一撸差点把冰柜里所有黄桃都包圆,最后还是崇野拦着才让他不再继续。   超市的工作人员帮忙把大包小包拎回车上,光是看着这些东西,已经觉得幸福感爆棚了。   这几天“浊夜”也没有开门,付英南找到了新的领班,年后就能过来上班,崇野就可以放心辞职了,两个人把那边的房子退了租,回到城郊的公寓。   回嵩水当天,崇野给付英南打了电话,付英南语气里还是有些舍不得,“哎,你看一个你,一个哲恩,我开酒吧这么多年,就喜欢和你们两个相处,现在好了,全都从我这走了。”   “南姐你别这么说,我们是不在那干了,但是有空还是会去看你的啊。”   说到陆哲恩,崇野还真是好久没和他联系了,也不知道他现在和赵繁承怎么样了。   “哲恩最近和赵总怎么样?”   “挺好的吧,他也是好久之前和我说过这个事,最近我也没问。”   “好就行。”   “是啊,好就行,看你们好我也高兴。”   崇野在常平市这么多年,没有陆时郁的时候,都是付英南在照顾他,往年过年,知道崇野一个人能糊弄,所以每年都不会忘了给他送一顿年夜饭。   她是真的把崇野当亲弟弟,因为觉得崇野很像当时刚来常平市打拼的她自己,从无依无靠的孤身一人到经济富足财富自由,她用了十多年的时间,自己走过不少弯路,看见和自己经历相似的年轻人就忍不住多帮扶帮扶。   “那今年过年——”   “你不用担心我,我虽然没有男朋友没有亲戚,但是我还是有几个好姐妹的, 你就放心和陆总回去吧。”   闲聊几句的功夫,陆时郁已经把东西都装上了车,满满当当一后备箱,后座上还有整箱 的果汁花生奶,过年图喜庆,陆时郁特地开了一辆红色越野。   明明都是自驾,这次和上次的心情却截然不同,崇野打开音响,陆时郁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把音乐给换成了《好日子》。   崇野“噗嗤”一声笑出来,刚进嘴的可乐差点喷出来,“搞这么喜庆?”   “高兴啊。”   陆时郁按着他的头压过来亲了一口,“回家了宝贝儿。”   “回家!”   崇野又啄了他一口,两个人一来二去地腻歪了好几分钟,最后崇野嘴上都水淋淋的,车才终于开上回家的路。   过年返乡的人多,高速公路上车来车往,倒车镜上都挂着红色的灯笼吊坠,风中晃晃荡荡,和车里人的心情一样活泼,《好日子》听多了,崇野也跟着哼起来,他转头看着陆时郁,越看越高兴。   十几个小时,到嵩水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地上一层冻光滑的雪折射着月光,亮晶晶的,好像铺了一地的碎钻,嵩水真的比常平的年味儿重得多,一过收费站,就听见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一抬头,各色烟花在空中争相炸开,空气中弥漫着过年独有的味道。   崇野扯了扯陆时郁的袖子,“哥,我也要买烟花。”   “把东西放回家,我们就去买。”   还好上次他们回来把家里都收拾干净了,前几天陆时郁还找人修了暖气,不然两个人回来家里又冷又乱,还得折腾一晚上。   把吃的喝的都塞进冰柜,贴好窗花和对联,陆时郁搓了搓崇野有些泛红的耳朵,帽子给他扣上,“走吧小野,去买烟花。”   陆时郁牵住他的手缩进自己的袖子里,再十指相扣,两个人走在熟悉的路上,倒是有点刚认识那会儿的感觉了,纯情得要命,明明表白的时候已经借着酒劲儿亲过嘴儿了,等清醒了摸个手还是觉得心扑通扑通乱跳,笑都不好意思笑。   想起来就觉得有意思,两个人第一次抱着睡觉,陆时郁脸上风平浪静,耳朵红得不比崇野强到哪里去,崇野就缩在他怀里咯咯乐,笑得他心里痒,不仅笑,还要说出来。   “哥,你脸也好烫。”   “……闭嘴。”   “你手好热。”   “闭嘴。”   “你怎么躺这么板正?”   “闭嘴!”   陆时郁捂住他的嘴,他就在陆时郁手心下面笑得更厉害。   第一次一起过年,烟花只放了一半,当时陆时郁给外婆守孝,崇野就陪着他一起,这次陆时郁想着一定要让崇野放个够,指着烟花店门口那几个大的,“老板,这几个都要。”   老板本来在收银台里吃饺子,嵩水这种小地方进店里也不流行跟在客人身后,结果一听这话把饺子往桌子上一放,用袖子擦了擦嘴就屁颠屁颠跑过来了,“哥,这些你真都要啊?这几个贵呢。”   “没事,都装起来吧。”   “好嘞,哥你看还要点别的不?”   陆时郁用眼睛扫视一圈,抬头和年轻的小老板对上目光,小老板突然眼睛一亮,“哎?哥,我怎么感觉你看着眼熟呢?”   “是吗?”陆时郁心想自己好多年没回来,面前人看起来比自己还小上几岁,应该没什么认识的可能性,估计小老板是认错了或者单纯和客人拉近关系,也就没当回事儿。   他回头叫了一声在另一边专注于仙女棒的崇野,“小野,你过来看看还要什么?”   崇野抓了两捆仙女棒,“哥,你一捆,我一捆。”   “野哥?!”   崇野一回头,小老板眼睛比刚才还亮了,手指头指着自己,“我啊野哥!”   “亮子?”   “对对对,是我,野哥!”   一说亮子,陆时郁就想起来了,当时来家里吃过饭的那个小孩儿。   崇野拉着他的胳膊,“哥,你还记得不?”   “说名字我就想起来了,怪不得刚才跟我说看我眼熟。”   亮子笑得憨厚,两只手揣在袖筒里。   “我就说嘛,我肯定不会记错的,我长这么大在县里就看你们两个长得最帅,但是后来就见不到你们了,也联系不上,你们去哪了啊?”   “去常平了。”   崇野没有多说,亮子神经大条,也没多问,就说:“常平好啊,大城市,那现在是回来过年了?”   “对,你这店开多长时间了?”   “没多久,去年刚开的,我还没见过你们这样的大客户呢,这几个大的他们都舍不得买。”   亮子一边说,一边手脚麻利地给烟花装箱,“哥,大的我给你们装起来,小的送你们了。”   “那哪能行呢?”   陆时郁也没问价格,大概估算了一下,只多不少,从钱包里拿了三千块的现金放在桌子上,两个人回来的时候特地换了现金,过年了,红票子看着能沾喜气。   “哎!哥,哪用得了这么多啊!”   “收着,多的就当压岁钱了。”   亮子挠挠脑袋,看着就老实,“你们两个是走着来的?那我一会儿开小三轮给你们送家去,省着你们搬了。”   “也行。”   都是从小认识的,就算多年不见,也不觉得生分,崇野也不和他客气,和陆时郁帮忙把烟花爆竹放在小三轮的车斗里,告诉亮子地址,让亮子先送回去。   亮子卖了他们这一个大单,直接把店门关了,乐乐呵呵去送货了。   崇野拉着陆时郁往前走,过年的时候小孩子总是有特权,晚了也没有大人在院门口喊着早点回家了,一个个在外面三五成群你追我赶地撒丫子跑。   崇野看着他们,说不羡慕是假的,即便他现在生活过好了,看见无忧无虑的小孩儿还是会想起自己不太好的童年。   “要是我小时候也——”崇野一回头,突然看见递到面前的冰糖葫芦和烤红薯。   “一个圆的一个扁的,小崇野吃不到的,现在都要吃个够。”   崇野接过来,以前他们也是走在这条路上,买两串糖葫芦和烤红薯,圆的扁的崇野都想吃,陆时郁就都买给他,但是自己最多也就一串尝一口。   回忆一发不可收拾地钻进脑子里,崇野也不管是不是在大街上了,张开胳膊把陆时郁抱得紧紧的。   “哥,你真好。“ 第六十四章   “你就是我最大的福气”   自从崇野和陆时郁在一起,陆时郁好像一直在努力治愈他的童年,在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不学无术混吃等死的不良少年时,只有陆时郁在心疼他一个人受了多少苦。   或许他在陆时郁这里,可以做一辈子的小孩。   大年三十的晚上,崇野和陆时郁大张旗鼓地做了一桌子的菜,饺子还是老样子,两种馅儿,猪肉白菜和猪肉芹菜。   崇野现在包饺子的手法比当年好多了,形状规整,馅料饱满。   陆时郁看着他挑挑拣拣地从存钱罐里翻出两个五毛的硬币,“金色的,比银色喜庆。”   崇野也不知道自己在讲究些什么,但是这种时候任何一个好彩头都可以讨一讨。   他把两枚银币认认真真地洗刷干净,两种饺子里一样放一个,“今年我亲自放,你不准再自己偷偷拿出去了听到没有?”   “听到了。”   崇野把两个饺子和其他的混在一起,沾上面粉,转过身抱住陆时郁,沾了面粉的手抬起来,小心着没有碰到陆时郁的衣服。   “哥,你总说不要我再吃苦,可是我要我们一起享福。”   陆时郁微微低头,嘴唇长久地贴在崇野的额头上,“好。”   包好饺子,陆时郁去给崇野做黄桃罐头,崇野忙活着洗菜切菜准备做饭。   他俩已经好久没有机会做这么多菜,前一天晚上,崇野拉着陆时郁盘腿坐在床上,特地列了一张菜单记好,省着第二天忘了。   崇野喜气洋洋的,陆时郁叮嘱他:“小心点,别切到手。”   “知道啦。”   崇野在他脸上嘬了一口,把陆时郁脸上的肉都吸起来了,陆时郁不甘示弱地在他嘴上咬了一口,眼看着两个人一来二回又要闹起来,崇野及时打住,“好了好了哥,先做饭,晚上再——”   “再什么?”   陆时郁用胯顶了一下他的腰,崇野脸一红,不说话了。   “好吧,要放多少冰糖?”   “多放一些吧,想吃点甜的。”   “好。”   罐头汤汁熬到黏稠,黄桃晶莹剔透,用最大号的玻璃碗装好,放在冰箱里凉快着,这样等晚上吃饭,温度就正好了。   崇野这头已经做好了一盘糖醋排骨,夹起来一块顺肋递到陆时郁嘴边,“我都好久没做过排骨了,你快尝尝味道有没有退步。”   肉已经炖得很烂了,肉质筋道,一入口就脱了骨,崇野下意识把手伸到他嘴下面接骨头,陆时郁愣了一下,抬眸看崇野似乎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还在眼巴巴地等着他的评价。   陆时郁心头一颤,吐掉骨头,“好吃,特别好吃。”   崇野“嘿嘿”傻乐,“好吃就行。”   陆时郁说好吃他也不尝了,直接装盘盖上盖子保温,放到桌上摆着。   两个人用两口锅忙活了两三个小时,鸡肉鱼肉牛羊肉都做齐全了,饺子热气腾腾地放在正中间,崇野搓搓手,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动筷子了,电视上春晚已经演到一半,崇野刚坐下来,突然想到什么,衣服还没穿利索,拉着陆时郁出门放了一挂鞭炮。   陆时郁打开自己的大衣把他拽进怀里,家家户户都在放炮仗,喜庆又热闹,两个人听完了响,崇野握着陆时郁的手捏了捏,“这回可以吃饭啦。”   崇野这一晚上笑容始终挂在脸上,陆时郁的手捏了捏他搭在自己腿上一直晃荡着的双腿,崇野心满意足地一口吃掉整块黄桃,还没咽下去,就含含糊糊道:“哥,我好高兴啊。”   “我也好高兴。”   谁也没有说在高兴什么,又都知道对方在高兴什么。   不只是因为过年,还因为两个人和好这么久,直到现在大年夜坐在一起守着一桌子饭,仍然有一种千帆过尽,苦尽甘来的感觉。   两个人把菜吃干净大半,才开始吃饺子,崇野揉揉肚子,喝了一大勺罐头汁,“好久没吃过这么多了,不过我感觉我还能吃掉一盘饺子。”   陆时郁端着饺子盘晃了两下,防止饺子粘连到一起,让崇野慢点吃。   崇野靠在他身上,“哥,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上次一起过年,那是我第一次完整地过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年,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激动,激动得睡不着觉,我当时就在想,如果每一年都能这样该多好,那时候的我甚至还没想过我们会在一起。”   崇野突然叹了口气,“哥,你说我们如果不在一起,会不会就不会分开那八年了?八年,现在想想,真的好久、好久、好久啊,久到我当时再看见你,都不敢认了。”   陆时郁在他嘴里又塞了一个饺子,崇野鼓囊着腮帮子嚼。   “有时候我也会想,如果我们没分开现在会什么样?可是转念一想,可能我们所经历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过去就让它过去,我们得过好以后。”   “是啊。”崇野也喂给他一个饺子,“你就喂我,怎么都不吃?”   陆时郁抱着他,都忘了吃饭这回事儿了,结果第一口咬下来就碰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他低头把硬币吐出来,崇野比他还惊喜,“哥!硬币!吃到咯!有福气咯!”   陆时郁用力把他抱进怀里,“你就是我最大的福气啊宝宝。”   “哎呦,你都说得我不好意思了。”   崇野一直吃到最后一颗才吃到硬币,本来薄薄的一层肌肉被撑得鼓起来,他在沙发上躺平了,打了一个饱嗝。   大过年的,两个人吃饱喝足已经过了十二点,新年的钟声敲过了,崇野和陆时郁也懒的收拾碗筷,脱了衣服往床上一躺,拉着手有好多话要说,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最后面对面对视了好几分钟。   卧室里暖烘烘的,崇野出了一层薄汗,陆时郁拿纸巾给他擦干净,把人拉到怀里,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就接吻,陆时郁吻得很温柔,嘴唇和嘴唇轻轻碰撞,不关任何情欲,更像是心灵上的慰藉。   “小野,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哥,这次说了算话,以后我们每个年都一起过。”   陆时郁用小拇指勾住崇野的手指头,“拉钩,一百年不许变。”   额头相抵,鼻息交缠,崇野笑着笑着便环着陆时郁的脖子吻了上去。 第六十五章   “陆因为你哭了好几次——”   正月二十三,陆时郁和崇野站在了机场大厅。   一月份的澳洲还是夏季,天气炎热,带一些凉快轻便的衣服就足够,行李箱已经提前空运到澳洲,现在应该已经到了。   崇野没出过远门,在此之前,甚至没有坐过飞机,唯二两次来机场,都是送陆时郁。   第一次真正坐飞机,还是长途——从常平市飞到悉尼,需要整整十一个小时,崇野听人说飞机起飞还有降落的时候耳朵和心脏都会觉得不舒服,所以临上飞机前难免有些紧张。   陆时郁低头和他咬耳朵,说话的声音只有他们两个听得见。   “起飞的时候张开嘴巴,耳朵就不会那么不舒服了,如果不好意思的话,可以戴上口罩。”   陆时郁把一次性口罩塞到他手里,补充道:“不过应该也不会有其他人看见。”   崇野有些疑惑,心想他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他起码还是知道飞机上都是两人座或者三人座,就算是头等舱也会有其他人的。   但是陆时郁说的话对于他来说总是有着无须怀疑的可信度,崇野跟在他身后上了飞机,崇野这才知道原来飞机上还可以有床,有单独的包间。   崇野环顾一圈,下意识弯腰按了按床铺,竟然很软很舒服。   比不上家里的,但是比他以前自己住得要好太多了。   崇野很惊讶,却又不好意思表现太明显,显得自己很没有世面,不过到了自己完全不熟悉的环境,哪怕身边有自己最熟悉的人,还是难免有些局促,不知道是该坐着还是站着。   陆时郁比他松弛自在多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出他不知所措,一把把人拉过来坐在床上,距离飞机起飞还有一段时间,陆时郁把两个人的随身物品收拾了一下,房门一关,挂上免打扰牌。   坐个飞机像住酒店一样,崇野真是长见识了。   飞机起飞,失重感让崇野心跳有些加速,耳朵里嗡嗡两声,他听陆时郁的话张开嘴,陆时郁抱着他,下巴搭在他的头顶,所以也没有看见他张嘴的样子。   飞机划破长空,等平稳飞行之后,崇野从窗口观望外面厚重的云层,第一次体验这种身入云端的感觉,崇野有些新奇地拿出手机拍照,下面的建筑都被无限缩小,可以看见整个常平市的轮廓,陆时郁把头贴在他背上,看着他几分钟拍了几十张照片,但是一张一张划过去又觉得都差不多,崇野便不再举着手机继续了,缩回到陆时郁身边。   “悉尼和常平是有时差的对吧?”   “对,两三个小时,倒时差不会很难。”   “那还好。”   他们是早上七点上飞机,等飞机落地应该是澳大利亚那边的晚十点左右。   悉尼到晚上十点天已经黑透了,那边早上天亮得晚,晚上黑天还早,所以除去一日三餐,亮天的时间并不多,适合两个人闲逛的时间也不多,所以陆时郁才安排了差不多一个月的行程。   不至于太着急,但也足够把整个澳洲走个遍了。   崇野用手指缠着他的头发转圈圈,刚上飞机时的局促一扫而空,只剩下马上要到一个全新国家的新奇和激动。   他看着陆时郁的眼睛亮亮的,“哥,那我们到悉尼住哪里呢?酒店吗?”   “不用,酒店住太久不方便,我联系了朋友,让他给我们空了房子。”   “啊?”崇野眨着眼睛,陆时郁在澳洲留学四年,肯定会有几个关系不错的朋友,但是——“那人家住在哪里?”   “他房子很多的,不愁没处去,他叫艾瑞斯,人很好相处,等到了悉尼介绍你们认识。”   “艾瑞斯?”提到这个名字,崇野倒是想起来了,陆时郁的确有一个偶尔会打视频电话的朋友,但是他们大多数时间都是英语交流,崇野只能听懂最简单的那几个单词,所以大多数时间都是在他腿上躺着做点自己的事情。   陆时郁几次说让他们隔着屏幕先见一见,都被崇野摆手拒绝了,他不会说英语,又有点社恐,面对面估计也只有尴尬,而且如果真要见陆时郁的朋友,视频电话打个招呼的方式也太草率了一些。   但是陆时郁给他讲过几次关于艾瑞斯的事情,艾瑞斯是他在悉尼最好的朋友,当时他拒绝郑亭江任何经济支持,自己勤工俭学,赚钱交学费和生活费,艾瑞斯帮了他许多,陆时郁当时住的房子都是他的,他还不收租金。   陆时郁起初还想要给他租金,艾瑞斯始终不要,陆时郁心想留学生的条件应该都不会太差,但是毕竟都还是大学生,他们学校附近的房租至少也要一千二百澳元,更别说像艾瑞斯住的这种别墅了,折合人民币要五位数。   艾瑞斯不收他租金,给他省下了一大笔的开销,但也正因为如此,不能这样白住。   被他追着给了几次,艾瑞斯才和他坦白自己的真正身份。   他是英国撒切财团的小少爷,几千澳元对于他来说就是洒洒水,丝毫不必当回事,他来澳洲纯属体验生活,这样的房子他都数不清有多少套,所以告诉陆时郁真不必在意,后来陆时郁和他关系更好了,那点不给房租白住的负罪感也全然消失了。   等他回国,保持联系的朋友不多,艾瑞斯算一个,艾瑞斯虽然看起来不务正业,但是因为从小在家里耳濡目染,经商很有一套门路,陆时郁刚到洲海,不懂的事情都是问的他,就像现在江宇鹤询问他一样。   总之,他们之间让个房子这种事还真算不上麻烦,如果艾瑞斯哪天来中国,要他这样做,他也是愿意的。   十一个小时的飞机,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两个人早上起得早,闲聊一会儿就觉得困意袭来,舒舒服服睡了一个回笼觉,再醒来的时候路程只剩下一半,空姐开始派餐,崇野以前听人说飞机餐不好吃,现在亲自尝过了,味道和摆盘比不上陆时郁带他去吃的那些五星级餐厅,但也非常不错了。   飞机上不能玩手机,平时两个人在一起也很少看手机,也没觉得有多无聊,躺在一起说会儿话一两个小时就过去了。   “其实我早就想要带你来一趟澳洲,从我们第一次说要互相坦白过去的时候我就想了,当初来悉尼也不是我的本意,但是和常平相比,我还是觉得悉尼更好一点。”   注意到崇野皱了下眉头,他补充:“当然是在没有你的情况下。”   “那有我呢?”   “有你的话,你在哪哪就好。”   崇野闷着头揪他胸口的衣服,笑得肩膀起起伏伏,“你怎么越来越油嘴滑舌了?”   陆时郁搭在他屁,股上的手不老实地捏了捏,“哪里油嘴滑舌?我这是实话实说。”   “好好好,反正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崇野眼睛转得滴溜溜的,陆时郁突然挠他痒痒肉,崇野猝不及防,很大幅度地扭了下身子,陆时郁把他捞回来,两只手左右夹攻。   崇野笑得肚子疼,“哥!哥!为什么突然挠我痒?”   陆时郁也是突然就想逗逗他,松开手,崇野喘着气,喘着喘着猛地翻个身骑到他身上,这回轮到陆时郁被欺负了,崇野狠狠在他侧腰上捏了两把,“让你挠我让你挠我!”   陆时郁却没有反应,只是极其宠溺地看着他,崇野这才反应过来。   “我忘了!你没有痒痒肉!不公平!”   他在陆时郁身上打了一巴掌,陆时郁捉住他的手把人拉下来,顺势抱着翻了个身,位置再次颠倒,陆时郁的眼睛毫不掩饰地在崇野唇上扫荡,崇野喉结滚动了一下,闭上眼睛等陆时郁吻下来,结果半天都没等到熟悉的触感。   ?   崇野不明所以地睁开眼,正看见陆时郁正满眼含笑地看着他。   “你又逗我!”   崇野恼羞成怒,把头一别,“不想亲不让你亲了。”   “那不行。”   陆时郁低头根本不让他反抗,崇野也没想反抗,象征性地捶打了他两下,就回抱他任由他亲了。   崇野一只手顺着陆时郁的衣摆探进去,在绷起来的蝴蝶骨上摩挲片刻。   天幕逐渐透了黑,外面又是一番别样的景色,崇野又趴着窗户看起来,刚折腾完的衣服还皱着,露出半截腰,陆时郁在身后给他拉下来掖进裤腰,“要到了,开心吗?”   “开心啊,一想到这是你生活过的地方,我来看一看,就感觉也参与过你那几年了。”   这话正对上陆时郁的心意,虽然他没有和崇野明说,但就是这个意思,关于自己的一切,他都不想让崇野错过,更别说现在这种时间和金钱都充裕的情况下了,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合适。   飞机终于落地,崇野一直躺着有些累,活动了一下筋骨,陆时郁捏着他的肩膀给他放松,“到了小野。”   “那我们走吧?”   十点的悉尼比白天温度低了一些,但还是热得有些黏腻。   这么晚了陆时郁本不想麻烦艾瑞斯,结果被艾瑞斯一口否决。   “陆,你怎么和我见外?你什么时候见我十点钟就休息了?十点钟我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你几年才来一次悉尼,我当然要亲自接你。”   话说到这种地步,再推脱就真显得客套了。   陆时郁带着崇野找艾瑞斯的身影,艾瑞斯和他差不多高,在人群中都很突出,陆时郁很快就看见熟悉的人,拉拉崇野的手,指着那边给崇野看。   艾瑞斯还在张望,陆时郁绕到他身后拍拍他的肩膀,艾瑞斯转过头来,欣喜地和陆时郁打招呼,本想直接来个拥抱,看见旁边还有崇野,及时把手收回来挠挠头,“陆,男朋友对吧?”   陆时郁把崇野搂在怀里,“对,我男朋友,崇野。”   “果然帅气。”   “谢谢。”   崇野道谢,艾瑞斯自来熟,要不是陆时郁在旁边,他的性格估计很快就要和崇野勾肩搭背了,不过就算有陆时郁,也没耽误他和崇野说话。   “野,你知不知道,那几年陆因为你哭了好几次——Oh my god!”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陆时郁从背后踹了一脚,夜色掩盖下,陆时郁的耳朵红得并不明显,他板着脸,“闭嘴,去把车开过来。” 第六十六章   “嘿嘿我欠,揍”   艾瑞斯对着崇野做了一个很无辜的表情,耸了下肩膀,伸出手做了一个“阻止”的手势,“那我去开车,你们不要动了,等我回来。”   “好。”   看着他的背影逐渐变小,崇野撞了一下陆时郁的肩膀,艾瑞斯的中文口音很重,不过他还是听懂了的,艾瑞斯说陆时郁哭过,“哭”这个字眼看起来实在和陆时郁搭不上边——如果艾瑞斯不告诉他的话。   “哥,还哭鼻子了哦?”   陆时郁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即便他准备让崇野体验一下他在悉尼的生活,也没准备把“哭过”这件事告诉崇野,尤其是现在两个人和好了,过往如同云烟般散去,已经没有经历时的痛苦煎熬,更有些不好意思承认。   “......没有。”   “嘴硬。”   崇野突然收起嬉皮笑脸,捧着陆时郁的脸和他贴额头,“哥,是因为想我了吗?”   “你说呢?”   这些事情陆时郁之后都会慢慢讲给崇野听,所以他不希望一落地就影响崇野的心情,他在崇野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开玩笑似的说:“那不然谁还有这么大的能耐?”   陆时郁远远看见艾瑞斯的车出现在排队接人的车流中,牵住崇野的手去出口等待。   “你们今天坐了太久飞机,我就不打扰了,明天我做东,请你们吃大餐。”   “好。”   艾瑞斯切换到了英文模式,太复杂的句子他用中文说不来,陆时郁小声给崇野翻译了一遍,崇野点点头,跟着陆时郁一同说了一句“Thank you.”   “你没有谈恋爱吗?”   对着自己的多年好友,陆时郁难得八卦起来。   艾瑞斯挑眉,利落地单手转向,动作十分潇洒。   “我如果谈恋爱了怎么可能不告诉你?目前还没有这个打算,我们家的情况也太复杂了。”   艾瑞斯是家中最小的孩子,撒切财团在欧洲的地位很高,那是郑家都无法比拟的高度,艾瑞斯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上面还有三个哥哥和一个姐姐,除了一个姐姐进军演艺圈,剩下三个哥哥都已经开始参与家族产业。   不过即便是亲兄弟之间,也存在着明里暗里的竞争,艾瑞斯不喜欢尔虞我诈各怀鬼胎的家庭环境,于是高中毕业便跑到澳洲来留学,之后在这边经营了一家足球俱乐部,看得出来很想摆脱家里的管制。   这些事情早之前艾瑞斯也和他提过,所以陆时郁也了解一些。   “好吧,不过谈恋爱的确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艾瑞斯捂着自己的胸口,“陆,你不要秀了,考虑一下我脆弱的内心。”   “OK.”陆时郁做了一个给嘴上拉拉链的动作。   上了主道,就没有多少车了,也不堵,开起来很顺畅,大概半个多小时的路程,崇野就看见艾瑞斯的房子——很漂亮的花园别墅。   艾瑞斯把车钥匙交给陆时郁,当年陆时郁和他住的也是这个房子,“密码没有变,房间里布局也没有变,你都熟悉,冰箱我也填满了,你们的行李在卧室。”   “好,辛苦你了。”   “别说这客气话。”   艾瑞斯又和崇野说了几句简单的中文,从车,库另外开了一辆车走,只剩下崇野和陆时郁两个人,崇野门还没进就吊在了陆时郁身上,陆时郁低头输入门锁密码,门开的时候回头亲了一下崇野的脸,“累不累?”   崇野摇头,“不累,在飞机上不也一直都躺着了吗?”   国内现在也就七八点钟,离睡觉还早着呢,“先进门吧,我给你做好吃的。”   崇野始终觉得表达爱意最好的方式就是一起吃各种各样的美食,有时候一句“我给你做好吃的”就像是“我爱你”的一种更隐晦的表达方式。   “好啊。”   艾瑞斯家里的装修风格和陆时郁家里大相径庭,无论是装饰还是配色都能体现出主人是一个十分开朗外向的人。   陆时郁直奔厨房,打开冰箱,果然被艾瑞斯装满各种食材,够他们吃很多顿了。   他打开一瓶Harcourt Valley Brew的Mango Smath,崇野好奇地看,包装有点像汽水瓶,酒水是黄色的,一打开瓶盖还没有凑近就闻见清香的芒果味儿,陆时郁递给他一杯,“尝尝,以前我和艾瑞斯很喜欢喝这个,度数不高,不会醉,是纯芒果加工的。”   崇野很小口地品尝,口味微甜,芒果味很重,很适合晚上两个人席地而坐,配上一顿热气腾腾的夜宵来品味。   而陆时郁也是这么想的,准备给他做一些澳大利亚当地的特色美食,用这边的食材做出来的要比国内复刻的正宗美味得多。   “饿不饿?饿的话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不饿,有什么我需要帮忙的吗?”   “不用,你随便看看。”   陆时郁在厨房,崇野也不想去其他地方,况且艾瑞斯的厨房就很大,足够他看上一会儿。   最吸引人的就是酒柜,艾瑞斯应该很喜欢喝酒,酒柜满满当当,崇野在酒吧做了很久,眼前很多牌子却还是不认识,除了那几款价格不菲的名贵葡萄酒。   他仰着头,从上而下看着,最下面一层应该是艾瑞斯最常喝的,瓶子都很精致,酒水五颜六色,看起来就很甜。   崇野指着一款粉色的,问陆时郁:“这个是什么牌子,好漂亮。”   陆时郁瞥了一眼,“这个是‘Brown Brothers Moscato’。”   他指着包装上的字母给崇野介绍,“标着‘Sparkling’的是有气泡的,其他就没有,粉色的‘Rose’比白色的‘Sauvignon Blanc’甜一点,你看你喜欢哪一种,拿一瓶我们一会儿尝尝。”   崇野小声重复着陆时郁说的话,“Sau——这白的怎么读?哎算了,喝粉色的吧,甜一点。”   陆时郁摸摸他的头,把围裙递给他要他帮忙系上,崇野自然接过,系好了绕到陆时郁身前亲了一口。   陆时郁开始做两个人的晚餐,怕崇野无聊又不好意思拿冰箱里的食物,在他面前放了一块红丝绒慕斯蛋糕和一个椰蓉甜甜圈。   “艾瑞斯还是很喜欢吃甜品,这个甜甜圈我要是没记错的话中间还有白巧克力酱的夹层。”   崇野想留着肚子吃晚饭,一样就尝了两口,然后凑过去喂陆时郁,口味都很不错,口感很绵密,还真挺好吃,崇野忍着忍着,最后还是吃光了。   没多久,陆时郁招呼他,“过来看看。”   崇野一直坐在后面,没有在他旁边捣乱,这会儿才看见他做了些什么,卖相都很漂亮,闻起来也很香,陆时郁叉了一块肉喂给他,“尝尝怎么样?”   崇野细嚼慢咽,这肉口感有点像牛肉,但是又不完全相似,微辣偏甜,应该是陆时郁特地做了他比较喜欢的口味。   “这是什么肉啊?有点像牛肉。”   “这是在澳大利亚,你猜猜是什么肉?”   崇野仔细思索片刻,睁大眼睛,“不会是袋鼠肉吧?”   “就是袋鼠肉,怎么样,好吃吗?”   崇野小鸡啄米一样点头,“好吃。”   “帮我端一下。”   “好的。”   崇野跟在陆时郁身后,把食物放在窗台的小圆桌上,两个人席地而坐,陆时郁把灯都关了,只留下一个暖黄色的氛围灯,这一顿晚饭莫名有点烛光晚餐的意思,崇野忍不住拍了几张食物的照片,最后靠在陆时郁的身上,“哥,看镜头。”   陆时郁的手托住他的下巴,他笑得眯起眼睛,按下快门键。   这几张照片被崇野发了朋友圈,他微信里好友不多,除了陆时郁和朋友,只剩下同事,所以也没什么可避讳的人,刚发出去没多久,就看到有人在下面评论点赞,崇野把手机往旁边一放,准备等吃完饭再回复,现在的时间应该好好和陆时郁享受晚餐。   桌子不大,两个人坐在一起有些拥挤,但他们还是习惯挨着坐,无论是亲密还是互相夹菜喂菜都很方便。   陆时郁给崇野一一介绍桌上的菜,“本来想给你做皇帝蟹,但是有点麻烦,那个壳不太好打开,等哪天我们去餐厅吃更正宗的。”   “好。”   “这个袋鼠肉你刚刚尝过了,这个卷起来的是Chiko roll,是澳大利亚很标志性的美食,不过其实就是类似于卷饼的东西,里面我加了牛肉香菜还有洋葱。”   陆时郁切成了刚好可以一口吃掉的小块,崇野夹了一块,馅料饱满,饼皮筋道,吃进嘴里满口咸香,崇野嘴里满满当当,竖起大拇指,含含糊糊,“好吃好吃,这个也好吃。”   他吃得开心,陆时郁看着也高兴,“那你再尝尝这个炸鱼薯条,有点像鱼柳。”   金黄的炸鱼肉上撒了零星的欧芹碎点缀,看着就很有食欲。   “鱼肉好,嫩啊!”   “我以前很喜欢吃这个,还有琵琶虾。”   陆时郁指着最后一道菜,“这次先做这么多,反正时间还久,剩下的我们之后慢慢吃。”   “好!这就足够了!”   崇野吃得很满足,他之前都不知道陆时郁还会做澳洲美食,“好好吃啊,真的好好吃。”   他都不知道自己已经重复多少遍,陆时郁都被他夸出了成就感,“那就多吃一些。”   两个人坚守着光盘行动,还喝光了两瓶小甜酒,陆时郁把餐具收进洗碗机里,带着崇野去卧室。   艾瑞斯在他们来之前就给床上换了新的床品,但是没想到艾瑞斯竟然会买这种粉色还带碎花的,两个人站在床边有些无语,但是沉默片刻之后突然一起笑起来,粉色就粉色吧,碎花就碎花吧,陆时郁抱着崇野倒在床上,房间里有些闷,陆时郁调空调温度的时候崇野掀开了衣服,拍了拍露出来的肚皮,陆时郁给他盖上,“担心着凉。”   崇野不知道是喝了点酒有些醉了,还是太热了,脸上带着微醺一般的绯红,他又掀起来,“不要。”   陆时郁再次给他盖上,“一会儿就凉快了。”   崇野还是掀开了,两个人重复着掀开盖上的拉扯,最后崇野干脆抬手把衣服脱了,笑嘻嘻地看着陆时郁。   陆时郁被他气笑了,在他脸上捏了一把,“你就是皮痒了,欠,揍。”   “有吗?”崇野笑得傻呵呵的,眼神有些迷离,陆时郁低头吻他,“怎么回事宝宝?喝这么点就醉了?度数又不高。”   崇野摇摇头,看起来莫名有些娇憨,“没醉。”   他在床上拱了拱,陆时郁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是好像挡住他了,所以抬起了身子,没想到崇野翻了个身,反手扒掉自己的裤子。   “嘿嘿我欠,揍。”   “……” 第六十七章   “他不要我了”   陆时郁揉揉太阳穴,笑得有些无奈,他时常搞不懂崇野的酒量,时而好时而不好,有时候喝几瓶啤酒都看不出什么异样,有时候——就像现在,随便喝点小甜酒都醉醺醺不省人事。   陆时郁倒不会“乘人之危”,况且这是在艾瑞斯家里,也不适合做那些少儿不宜的事。   他帮崇野把内,裤提上去,把人捞起来塞进被窝,现在就睡觉倒是把这两三个小时的时差补回来了,陆时郁捏了捏他微微泛红的脸,不够似的又亲了一下崇野的鼻尖,才搂着他睡觉。   来澳洲的第一个晚上,算是愉快地度过了。   第二天崇野起床,头脑已经完全清醒,他猛地睁开眼睛,陆时郁的脸直接撞进眼里,前一天晚上的事情他便全都想起来了。   他这是做了什么……   崇野抓着被子艰难地回忆着,身子都僵直了。   陆时郁说他欠,揍,于是他就把裤子脱了让人家打,屁,股?   救命,虽然这种事情以前没少做,但是主动和被动还是不一样的,崇野在床上打了个哆嗦,结果吵醒了旁边的陆时郁。   陆时郁困倦地呼出口气,条件反射一样摸摸他脑袋,崇野被吓了一跳,回头看他,“哥,你醒了啊。”   他做法一样晃晃陆时郁的脑袋,想让陆时郁把昨天的事情都忘掉,谁知道陆时郁根本不合他的心意,开口第一句话就是——“你知道你昨天晚上喝多了做了什么吗?”   话音未落,崇野就捂着耳朵钻进被子里,“不知道!不听!不听不听!”   陆时郁看着旁边鼓起来的一团,平躺过来,隔着被子拍拍崇野,崇野在被子里拱了拱滑下去,再出来的时候寸头都湿淋淋的了。   陆时郁起身抱着他,指腹刮过他被磨蹭得鲜红的唇,“辛苦了宝宝。”   崇野伸出一根手指挡在他的唇前。   “有条件的,昨天的事情不准说了。”   “好好好,我不说,去洗漱吧。”   崇野洗脸的时候陆时郁把两个人昨天的衣服扔进洗衣机里,再过来的时候崇野已经抬起头,趁他不注意把手上的水抖在他脸上。   他闭了下眼,眼疾手快地把准备要逃的崇野抓回来挠痒痒肉。   崇野最怕这个,在飞机上的时候还有机会反击,现在这个姿势完全没有反抗的机会,毛毛虫一样在他怀里扭来扭去,陆时郁掐着他的下巴向后,“错没错?”   “错了,哥,我错了。”   “出去等我吧。”   陆时郁松开他,没想到崇野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在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没等他反应就一溜烟儿跑了出去。   做早餐的时候陆时郁突然提到过去,崇野知道他这是准备告诉自己了,停下手中的动作,仔细听着。   “我刚来澳洲的时候,我们班中国人很少,你知道我一直习惯独来独往,所以前两个月我都没有交过什么朋友。”   “我一个人吃饭一个人上课一个人看书甚至一个人完成小组作业,不过我其实觉得这种状态很自在,不会被人打扰,也不会被影响计划,但是这也导致我和其他人作息不同,生活方式也不同,我们宿舍四个人,另外三个都是日本人,你知道的,平时无所谓,一旦出现分歧,这个中国人的血脉就——”   陆时郁笑了,没再说下去,崇野却懂了,趴在他身上两个人笑作一团,“那后来呢?”   “后来我就准备搬出去住,但是我们学校附近的房子房租很贵,郑亭江给我的钱我一分都没有收,我把我自己剩余的存款换成澳元,但是只够我不到一年的花销。”   “为了避免需要用钱的时候没有应急款,空余时间我就去兼职,我能工作的时间不多,赚不了多少钱,再额外多一笔房租的话压力会很大,我就一边找房子,一边先去图书馆学习,直到晚上才回宿舍。”   “我和艾瑞斯就是在图书馆碰见然后认识,并成为好朋友的。”   崇野有些好奇,叼着一根香蕉,“快给我讲讲。”   陆时郁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才继续说:“我那天被一个法国男人搭讪,他说法语我听不懂,但是他一直有意无意地往我身上靠,所以我也明白过来什么意思。”   崇野脸色变得有些复杂,陆时郁瞥他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在偷偷吃醋。   “我不会说法语,说了几句英语也不知道他是真的不懂还是装不懂,并没有离开,都快坐到我身上的时候艾瑞斯替我解了围。”   “那他真是个好人。”   崇野插嘴道,一边说还一边点头,陆时郁觉得他好玩,揽过来亲了一口。   “他说他是我男朋友……”   “啊???”   “替我解围而已,他喜欢女生。”   “也是,他看起来就挺直男的,然后呢?”   “我跟他道谢,出于礼貌请他吃了一顿饭,他很善谈,是我来澳洲之后遇到的第一个说起话来会觉得很舒服的人,不过我本来没想到我们还会再有交集,结果后来又偶遇了。”   陆时郁说到这里,笑容莫名收敛了,表情甚至有些沉重,“那天我在我们学校后面公园里的河边坐着,在看我们的照片。”   他终于提到和崇野有关的事情,崇野的心悬起来,连呼吸都有些不畅,“我想你的时候就经常去那里坐着,我们本来也没有拍过多少照片,我走的时候脑子很乱,只拿了一张,每次想你我就会去河边看,那里安静,没人打扰,当时我还挺郁闷的,艾瑞斯突然从后面冒出来,吓我一跳,我也顾不上郁闷了,他问我是不是男朋友。”   陆时郁说到这里,把烤好的香肠夹到面包里,让崇野尝尝,崇野咬了一口,注意力却在他刚刚说的话上。   “等等,哥,那你是怎么说的?”   陆时郁咽了下口水,转过身给煎蛋翻了一个面,他似乎是叹了口气,声音有些低。   “我说,是男朋友——”   “但是他不要我了。” 第六十八章   “即便我怨你、恨你”   陆时郁话说得很委屈,崇野似乎已经想到他低着头失魂落魄的样子,他什么时候那样过?   崇野不由得重新升起愧疚感,从身后抱住他,把头贴在他肩膀上蹭蹭,“哥,对不起。”   陆时郁转过身来,把唇贴在他额头上,像是安抚。   “你不要这样,我告诉你这些只是想给你讲讲我的生活,你不要因此觉得愧疚,不然我可就不和你说了,那我们这一趟来澳洲纯旅游。”   “不要。”崇野瘪着嘴,眼眶有些红,心疼地握着陆时郁的手对着手背亲了又亲,陆时郁屈起食指在他鼻梁上刮了一下,“不准哭鼻子了宝宝。”   陆时郁揉着他的肩膀,差点把人揉进自己身体里。   “好了好了,再这样我真不给你说了。”   “哥。”崇野带了一点哭腔,听起来倒像是在撒娇了,“我以后一定会对你特别特别好的,我再也不离开你了,我要和你过一辈子。”   “好好好,你已经对我特别好了宝宝,我说过的,我们已经和好了,所以只看当下,以前的事情就让它过去。”   两滴眼泪吧嗒吧嗒掉在他手背上,“哎呦好了宝贝儿,不要掉金豆子了,一会儿蛋都要煎糊了。”   “对哦,我差点忘了。”   崇野吸吸鼻子,用手背擦掉眼泪,一言不发的接过陆时郁手里的铲子,“我来做。”   陆时郁知道他心里不舒服,便随他去了,让他做顿饭他心里也许还能好受一点。   崇野一股脑做了七八样早餐,最后还是陆时郁拦住他,“小野,我们吃不完的。”   “能吃完。”   崇野端上桌,自己一口没吃,先盯着陆时郁喂了半天,到最后陆时郁都快吃不过来了,他抓住崇野夹着蛋卷等着放在他嘴里的手,艰难咽下嘴里的牛角包,“宝宝我真吃不下了,你吃。”   “吃饱了?”   陆时郁手一摊让他看桌子上空了一半的盘子,“吃这么多当然饱了。”   “那好,我吃。”   崇野风卷残云般打扫干净剩下的早餐,陆时郁顺着他认真吃饭的后脑勺摸了一把。   等崇野吃饱了,他准备去收拾桌子,刚站起来,崇野就把他按回椅子上坐着,“不许动!我去收拾。”   陆时郁笑得纵容,“好。”   崇野动作很快,用水冲干净表面的油渍之后把餐具放进洗碗机,擦干净手推着陆时郁去客厅,“哥,你接着和我说说。”   “说可以,但是你不能像刚刚那样哭鼻子了。”   崇野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连连答应。   陆时郁本来准备一边到处逛逛一边讲给他听的,正好可以转移一下注意力,但是现在这样抱着娓娓道来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   崇野缩在他怀里,澳洲的阳光相比于常平市有些毒辣,从宽敞明亮的落地窗里撒下来,铺满整个客厅,两个人身上都暖烘烘的,崇野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时不时往他嘴里塞一个。   “当时我找不到你,郑亭江来接我,我脑子太乱了,不然我那会儿就应该反应过来你的离开和他有关系的。”   “他把我接到常平市,住进祖宅,我不喜欢他家里的氛围,很压抑,家里总共三个人,每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不太好。   “我想不通你去了哪里,最开始每天从早到晚都尝试给你打电话,没有一次被接通。”   “我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有时候一天不吃不喝,不觉得饿,也没心思吃,我一句话不和郑亭江说,直到他送我来澳洲的那天,我才对他说了第一句话:‘既然送我来这里留学,那我会好好学习,你想让我接手家业,我也可以做,但是我不会收你一分钱。’”   “我不想和他有任何瓜葛,所以你回来的时候我才让连依送你去城郊公寓,虽然我的通勤距离远了一些,但是那套房子没有任何郑亭江的参与,是只属于我们的。”   “他当时可能觉得我一个人在澳洲会坚持不下去,等到坚持不下去自然就会和他联系,但是没有,我努力学习,拿奖学金交学费,兼职贴补生活费,加上艾瑞斯对我的帮衬,过得也不算艰难,顶多就是娱乐活动少一些,但是你知道的,我本身也不喜欢那些,所以这四年其实也不算特别难熬。”   崇野认真听着,手里的葡萄拿起来半天都没有送进嘴里。   “和你说实话,要说没有恨过你、怨过你是假的。”   眼看着崇野双眸又变得潮湿,陆时郁捏捏他的脸,“如果我们换位,你可能也会有这种情绪。”   崇野似乎真的在思考这种可能,如果是陆时郁突然不告而别,和他断了联系,他可能都做不到像陆时郁这样大度——重逢之后冷漠的态度只保持了几天,就忍不住对他温柔起来。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走,明明我们前一天晚上还躺在一张床上开开心心聊天,明明我们说好要一直在一起永远不分开,结果第二天早上我一起床你就消失了,之后的事情你都知道。”   陆时郁停顿片刻,认认真真对上崇野的眼睛。   “但是即便我怨你、恨你,当我冷静下来想起你,我还是很爱你。”   “我想过我们以后不会再见的可能性,也想过也许有一天我可以放下你,不爱你,但是我没有做到,起码在和你重逢之前没有做到。”   “回国之后我有尝试找你,嵩水县我找遍了,没有你的踪影,也不知道该去向谁询问关于你的事情。”   “我们分开的时候还没有微信,只有手机号这一种联系方式,你的电话我打不通,后来干脆变成空号,我倒是没有换过电话,但是你也没有给我打过。   “我当时很茫然,我不知道我还能通过什么渠道去找你,我甚至开始觉得我来郑家是对的,万一我站的位置高一些,你就能看见我了呢?你就能知道我回来了呢?”   陆时郁目光深邃,似乎看向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远到需要回溯几千个日夜。   “我就这样想了四年,终于在‘浊夜’碰见你,我当时什么也顾不上,那一瞬间就只想留住你,不让你再逃走,虽然方式有些简单粗暴了,但是我们和好了,那就说明我没有做错对吗?”   崇野眼眶再次湿润,这一次心疼多于愧疚,他紧紧抱住陆时郁,“哥,我爱你。”   这三个字比任何一句话都沉重。   崇野好像在心里空出一个黑黝黝没有光的小角落,他把这么多年的难过、悲伤、不顺和崩溃全都埋进去,连同对陆时郁化不开散不去的爱和想念堆在一起。   重逢的时候挖出来一点丢掉,和好的时候挖出来一点丢掉,他和陆时郁说出八年前的经历时又挖出来一点丢掉,到现在了解陆时郁的过去,心头最后压着的重担似乎终于一股脑地找到宣泄的出口。   而“我爱你”是最好的方式。   崇野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其他的,他情绪很复杂,乱七八糟缠绕在一起如同毛线团一般的话在嘴角原路折返。   即便现代社会大部分人已经不在意这三个字,随随便便就能脱口而出哄人开心,他却仍然认为这是表达爱意最郑重也最热烈的方式,要斟酌良久,生怕自己的诚意缺失一分一毫。   “我也爱你。”   “小野,你不必因此愧疚,我始终相信,我们分开这八年所经历的一切,都是为了现在可以更好地在一起,所以没有谁对谁错,这就是我们注定该走的路。”   崇野只知道点头,喉咙梗塞,他捧着陆时郁的脸吻下去。   心中思绪凌乱,全都体现在笨拙又毫无章法的唇舌上,陆时郁很快占据主导地位,逐渐感觉到崇野在慢慢冷静和放松。   不想要气氛太沉重,他笑道:“除此之外,其实我的澳洲生活还不错的,具体细节等我带你出去逛的时候边走边说。本来刚刚这些话也是准备出去的时候才和你说,但是你太急了。”   崇野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他刚才不仅急了,还哭了。   “好了嘛,不要笑我了。”   “不笑你,艾瑞斯叫我们出去吃午饭呢,收拾收拾。”   “对哦,昨天说今天一起吃饭的,他住在哪里啊,我们去找他还是他来找我们?”   “他来找我们,他在这附近还有一套房子,走路只需要十分钟。”   “那好,那我们去换衣服吧,换情侣装!”   “好。”   两个人这次来只带了轻快的夏装,基本都是新买的情侣款。   艾瑞斯一看见他们就皱着眉头指了指两人,“你们两个不要这么虐我好吗?”   陆时郁把手里的东西扔给他,艾瑞斯接过来定睛一看,竟然是一件和他们两个一样的上衣。   “?”   “你也有,亲子款,去换吧。”   “......陆,你现在变得比以前还要毒舌。”   “谢谢夸奖。”   艾瑞斯用别扭的中文骂他不要脸,不过还是很心甘情愿地去换衣服了。   “陆,野,我们去哪里吃饭?”   陆时郁握紧崇野的手十指相扣,“去以前我和你经常去的那一家吧,带小野尝尝。” 第六十九章   “你拯救了我”   他们两个经常去的餐厅就在他们学校附近,正好吃过饭还能带着崇野逛一逛校园,他问了艾瑞斯,如果带着学生证,还是可以进去的。   他们是饭点来的,所以人还挺多,不过艾瑞斯提前定了位置。   “还没开学,如果开学可能预定都没有位置了。”   陆时郁凑近崇野,明明三个人,他们两个却好像在说悄悄话。   “昨天不是说带你吃那个蟹吗,就是这家餐厅的,特别好吃。”   “你们两个能不能不要偷偷说话,陆,你谈了恋爱之后真的好不一样,你怎么有这么多话说,你以前和我都没有这么多的。”   崇野竟然感觉艾瑞斯有点吃醋,觉得有点好笑。   陆时郁倒是不以为然。   “你谈了恋爱你也这样——菜都点了?”   “点好了,我们以前喜欢吃的那几道,都让野尝一尝。”   崇野点头和他说谢谢,开始期待他来澳洲之后第一顿正式的正餐。   因为提前点好菜,只说了几分钟的话,菜就上齐了,整张桌子都被堆满,崇野没想到竟然点了这么多,桌子上除了菜和餐具几乎没有其他空余的地方。   这些菜看起来工序要比昨天陆时郁做的那些复杂得多,陆时郁昨天还和他说,有些菜一定要在餐厅里吃,在家里怎么做都感觉没那个味道。   不同食物的香气一股脑钻进鼻孔,刺,激着崇野的味蕾,他转头看陆时郁,用眼神询问:我可以吃了吗?   “吃,你说了算。”   服务员帮忙打开蟹壳,蟹肉鲜嫩,蟹黄饱满,流出金黄色的油汁,陆时郁夹了满满一勺子送进崇野嘴里,像是喂小孩一样,“大口吃才香呢。”   真的好香,崇野好吃得双眼发光。   陆时郁让他把该尝的都尝了,自己才开动。   吃饭吃到后半程,速度便减慢了,陆时郁也打开话匣子,没有忘记今天来吃饭的目的,开始给崇野讲起他的过去。   “这家餐厅是我们学校学生评选出来的最受欢迎的餐厅,如果没有预约,要排一两个小时的队,我和艾瑞斯每次过来都要提前一天预定,最频繁的时候每周都要来吃一次。”   艾瑞斯在旁边插嘴,“我刚认识陆的时候,他天天没精打采,总守着你的照片发呆,我说的都是真话——”他观察着陆时郁的神色说得很小心,发现陆时郁没有像昨天晚上反应那么大之后才继续。   “他确实哭过很多次,我就天天带着他出去玩儿,他不去我也拉着他去,我都怕他时间长了会抑郁,后来确实没有抑郁,也好多了,但是我们每次去一个新地方,他都念叨着,如果能带你来就好了,现在好了,带你来了。”   陆时郁低着头,笑得有些含蓄。   带着艾瑞斯来是一件很正确的事情,他不太擅长回忆过去,也不习惯把这些讲出来。   艾瑞斯刚好可以当他的嘴替,虽然艾瑞斯中文很蹩脚,还混杂着英文,说得乱七八糟的,但是还是可以听得懂。   崇野听着听着就想笑,笑着笑着又有点感伤,眼看着他吃饭的动作都慢下来,陆时郁赶紧示意艾瑞斯先不要说,揽住崇野的肩膀靠过去和他咬耳朵,“艾瑞斯还在呢,开心一点,在家里都答应我了,不能再觉得愧疚了。”   崇野撅着嘴点头,吸了口气扯出一个笑容。   “野,没事吧?”   崇野摇头,“没事,你多说说。”   艾瑞斯看了陆时郁一眼,陆时郁点了下头,他才继续道:“那时候喜欢陆的人很多,追他的女生能从教室排队到图书馆——哎?”   陆时郁在桌子下面踹了他一脚,艾瑞斯很委屈地看着他:“不是你叫我说的嘛。”   “也没让你说这个啊。”   “为什么不能说?我想听。”   陆时郁和崇野对视片刻,似乎是在无声对峙,最后齐刷刷把目光投向艾瑞斯,艾瑞斯的眼神在他们之间逡巡,最后权衡了一下谁的家庭地位更高,果断开口继续刚刚没说完的话。   “他还喜欢你,所以谁也不答应,不仅不答应,理都不理,最后不知道是谁传的他喜欢男人,追他的女生散了,很快却又变成排着队的男生。   “给陆烦的去哪都戴着口罩和帽子,最后他没办法,让我在学校贴吧发了一个帖子,说他有男朋友,不要在他身上费心思了。”   “所以说,虽然这几年你们没有在一起,但是换个角度想,也是一直在一起的。”   崇野想起陆时郁第一次带他去参加聚会,说他没有说过分手,所以他们还保持着恋爱关系,现在一想,或许在他心里,真的从来没有和自己分手过,也没办法相信,他们就这么草率地结束了短暂的恋爱。   艾瑞斯最后一句话总结,“当时陆和我说你们和好了,我在澳洲都觉得很开心。”   吃完饭,艾瑞斯结了账就不打扰他们二人世界,等他离开,陆时郁带着崇野去逛学校。   崇野只上到初中,从此之后再也没进过校园。   明明小时候还觉得自己比别人都自由,要他坐在教室里天天听老师说话,他肯定嫌烦。   可是等年纪大了,进入社会,又开始觉得或许学生时代更轻松快乐,他却没有经历过。   陆时郁的学校建筑风格是很典型的澳洲风格,崇野挖空了自己贫乏的词汇量,只能想到用“高级奢华”来形容,他突然问陆时郁,“国内的大学也这么漂亮吗?”   “是啊。”   “真好。”   陆时郁转过头来看他,目光探询,“小野,你想不想上大学?可以作为社会考生去参加考试的。”   崇野脸上闪过一丝不可思议,他?他可以吗?   他抿着嘴唇沉默,良久之后才说,“还是算了,我学不会的,而且我感觉我现在这样也挺好。”   崇野知道陆时郁想弥补他以前的遗憾,可是也不是所有事情都要可丁可卯地去经历一遍。   人要懂得知足常乐,不能什么都想拥有,况且他有陆时郁,比拥有的任何东西和经历都值得。   “我知道的,哥,你心疼我,所以总觉得我小时候缺失的东西都应该补回来,可是在我心里,你就是上天对我小时候吃过那些苦之后上的补偿,你拯救了我。”   “爱可以拯救一切,对吗?”   “对。”   陆时郁摸小狗一样呼噜了一把崇野的头,最近两个人闲中有忙、忙中有闲,却没有空出时间理发,崇野头发长长了一些,没那么扎手了。   “回去剪一剪。”   “这样也挺好看。”   “是吗?”崇野自己又摸了摸,“习惯了。”   “那就有空去理个发,寸头更好看。”   “在你眼里我怎样不好看?”   崇野得意地把脸凑到陆时郁面前,陆时郁亲了他一口,“在我眼里,你怎样都好看。”   两个人说了半天的话,连学校都忘了进去,最后还是门口值班的外国小老头用英语询问两人,“你们要进去吗?”   他们这才记起来这一次过来不是为了在学校门口聊天的。   陆时郁翻出自己的学生证,递进去,头发和胡子都花白的澳洲小老头仔细查了一下防伪标志,眼睛从搭在鼻子上的眼镜上面看过去,“你旁边这位是?”   “家属,可以进吗?”   “可以进,去吧。”   在学校外面还没有太大感觉,只能看见围墙上面露出来的一半,真正进门之后才知道里面有多大,大到崇野根本不知道边界在哪。   陆时郁似乎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我们以前上课都要骑自行车去,后来认识艾瑞斯,他偶尔开车带我——你想先去哪里?”   “我也不知道。”崇野四处观望着,他又没来过,四面都是建筑,让他拿不定主意,“听你的,或者我们走到哪儿就算哪儿。”   “好。”   顺着一进门这条路向前走,好久没回来,陆时郁也有些感慨。   年纪大了,也比以前更喜欢回忆过去,陆时郁牵着崇野的手,阳光钻过两边高大树木之间的缝隙,将两个人的影子紧密地投在地上,相依相偎,亲密无间。   “这条路虽然通向学校正门,但我还真没走过几次,平时不出校门,宿舍、教室、图书馆和餐厅来回转悠,隔三差五艾瑞斯会催我陪他去篮球场和羽毛球场,他人菜瘾大,这两个都打不过我。”   陆时郁只有在崇野面前才会露出这种高中生一般得意炫耀的小心思,没有以前他做“陆总”时那样稳重,却真实。   崇野始终觉得这是最让他骄傲的事情,因为陆时郁在他面前和在任何人面前都不一样,在他面前更加生动鲜活,更有烟火气儿,这让他觉得他确确实实真真切切地在爱与被爱,这是两件让人最满足的事情。   两个人走得很慢,似乎要把只属于他们的时间无限拉长,其他乱七八糟的事情都不要想,只剩下好好去感受陆时郁过去的每一分每一寸。   “这栋楼就是我们平时上课的地方,不过不是所有课都在,不同专业的学生上课也不在一栋楼。”   “我大学学的工商管理,大二开始和金融双休,艾瑞斯是艺术生——对了没有和你说,他画画特别厉害。”   崇野有些惊讶,像艾瑞斯这种世家子弟,从小受到艺术熏陶也正常,但是他看起来更像是体育生,还是那种打橄榄球的体育生。   当然这不是重点。   陆时郁的手指往远处一指,“看见那栋楼了吗?楼顶有一只鸽子的那栋楼,那是他们平时上课的教学楼,他的课没有我的多,就每天从那里跑过来接我。”   “不是有车吗?”   “来不及的时候才开车,他的车太招摇了,他光说喜欢我的多,其实他英俊多金,喜欢他的更多,他一开车就会被很多人围堵。”   “也是,艾瑞斯长得也很帅,肯定不缺追求者。”   陆时郁突然沉默,崇野疑惑地看着他,陆时郁却低着头,甩开他的手自顾自往前走,只是走得很慢,像是等着他去追。   崇野瞬间明白过来他为什么做出这样孩子气的举动,大概是因为他刚才说艾瑞斯帅了。   崇野快走两步抱住他的胳膊,额头在他肩膀上蹭了蹭,“怎么了呀?”   “你说怎么了?”   陆时郁挑了一下眉毛,崇野还是忍不住笑出来,“别生气了嘛。”   “我哪里生气了?”   “你就是生气了,你都不和我一起走了。”   “那你说,谁更帅?”   “当然是你更帅啊,我说艾瑞斯帅只是客观评价,在我眼里谁都帅不过你啊,哥哥。”   “我——你叫什么?”   陆时郁愣了一下,嘴角抽搐两下,似乎想笑却在憋笑,然而嘴上可以忍住,眼睛里的光却要溢出来。   “哥哥啊......我不是一直叫你哥吗?反应这么大?”   “不一样,你没有叫过哥哥。”   “你喜欢?”   崇野黏糊糊地腻在陆时郁身上,陆时郁很诚实地点点头,咳了一声,用胳膊肘撞了崇野一下,“再叫一声。”   崇野撞回去,“你求求我。”   “......”陆时郁面部表情很复杂地变化着,似乎经历了一番激烈的心里挣扎,几次张开嘴又闭上,最后扣着崇野的头吻下来。   崇野别开脑袋,“你不讲武德!”尾音未落就被陆时郁吞下去,“认真点。”   这也就是学校里现在没有人,不然肯定要被围观了,陆时郁不知道为什么吻得特别凶,结束的时候崇野气息不稳地趴在他身上。   他在崇野耳朵上咬了一下,力道很轻,却让崇野一个激灵。   “求求宝贝儿。”   接吻之后急速跳动的心跳变得更加强劲有力,陆时郁声音很低,不知道是不是刚接过吻的缘故,有些沙沙的,像是羽毛在崇野心里刮蹭了一下,他真的很没出息,这样四个字让整个人都坠入粉色漩涡。   他没忘记让陆时郁求求他的交换条件,很有诚信地叫了一声“哥哥”。   耳边陆时郁笑得闷闷的,他也跟着笑起来,像是被人戳中了笑穴,停不下来了。   身后阳光灼热,身前胸膛滚烫,两颗心脏碰撞,此刻,他们只属于他们。   从进校门到现在已经快一个小时,两个人还停留在教学楼前。   陆时郁的手有意无意地在崇野屁,股上拍来拍去,这是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   平时两个人在卧室,陆时郁坐着,崇野就喜欢趴着,陆时郁就喜欢这样拍他的屁,股,崇野也习以为常,但是现在毕竟是在外面,虽然没有人,崇野被拍了几下之后还是后知后觉地有些羞耻。   “哥,在外面呢。”   他捉住陆时郁的手,陆时郁不解地看着他,“怎么了?现在这种程度也受不住了?”   “......你在说什么!”崇野恼羞成怒。   陆时郁挨了一顿打,却还乐在其中。   两个人一路打打闹闹,再抬头,陆时郁告诉他,面前的建筑是餐厅。   “现在放假,教学楼和餐厅都进不去,下次趁着开学再过来,我一定带你进去看看我上过课的地方。”   “好啊。”   崇野还挺想看看的,反正不急,他们又不会分开,以后再看也一样,这样每次体验感也不同。   “这是我们学校最大的餐厅。”   崇野抬头数了数窗户,确实大,有差不多七八层,餐厅修得像是电视里的教堂一样庄严肃穆,也不知道在里面吃饭会不会有压力......   “餐厅里的烤袋鼠肉也好吃,不过比我做的逊色一点。”   “哥,以前我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嘚瑟?”   “是吗?没有吧,我这是实话实说。”   “好好好,实话实说,你最厉害了,你什么都厉害。”   “那是,我什么都厉害。”   明明是同样的一句话,从陆时郁嘴里说出来就好像变了点味道,崇野五官皱起来,突然想起那天晚上,他意识混沌,抓着被子也是这么夸他哥的。   他哆嗦了一下肩膀,“咦,你怎么回事?你不对劲。”   “不对劲?不是你说我很厉害的?你脸红什么?”   “我才没有脸红。”   崇野嘴硬,怕被看出来在害羞,走在陆时郁前面,陆时郁很快追上去,从后面把他抱进怀里,“想了?”   崇野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指的是什么,转过身想要捶他,陆时郁预判了他的动作,抓住他的手,“是不是?做人要诚实。”   “哎呀,你是我就是。”   “那今晚。”   崇野很扭捏地“嗯”了一声,陆时郁的手在耳朵上做成一个听筒的形状,“什么?我没听见。”   “陆时郁!”   崇野羞极了,脸上红得像是烧着了,陆时郁终于不再逗他了,牵着他的手继续向前走。   走了十多分钟,崇野看见一座特别精致漂亮的建筑物,像小型的悉尼歌剧院。   “这个是?”   “这是我们学校的宴会厅,举办大型活动都在这里。”   “那你有没有参加过什么活动?”   崇野心想大学时候的陆时郁应该不太喜欢这样的事情,没想到陆时郁点了下头。   看出他有些意外,便解释:“我最讨厌这种集体活动,是艾瑞斯背着我给我报了一个什么主持人,我知道的时候主持人的稿子都递到我手里了,没办法再退出,只能硬着头皮上,为此他还给我洗了半个月的衣服。”   “他为什么会想要给你报这个?”   “因为觉得我太封闭了吧。”   陆时郁说完这句话迅速地转移了话题,不给崇野时间思维发散。   崇野明白他是怕自己多想,很配合地没有揪着这一句话询问。   陆时郁还在给他说很多以前的事情,大部分关于艾瑞斯。   崇野开始感谢艾瑞斯,可以引导他走出阴霾,却也羡慕艾瑞斯,那几年里能陪在陆时郁身边。 第七十章   “只做你一个人的模特”   逛完整个校园,天已经黑得彻底,再晚一点学校也要关门了,崇野和陆时郁走出校园,一下午走走停停说说笑笑倒没觉得有多累,一看微信步数竟然已经高达三万五。   看见这个让人震惊的数字,崇野后知后觉双脚双腿都有些酸痛,他像一个大型挂件一般挂在陆时郁身上,陆时郁顺势将他背起来,崇野一惊,四下环顾,有几个站在路边的行人看过来,不过目光只稍微停留片刻就不再驻足。   这里的人看见同性恋没有国内那样意外,陆时郁没想放下他,所以崇野也没有坚持要下来。   陆时郁背着他,路灯投射下,两个人的影子重叠在一起,崇野轻轻晃动着两只脚,一只手垂在陆时郁胸前,一只手伸出手指摆弄陆时郁的头发,陆时郁发质很软,白天吸收了太多澳洲阳光,现在仍旧暖烘烘的。   崇野突然问他,“哥,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啊?”   “第一次见你?”   回忆被拉回那个放学的晚上,狭窄的巷子,男人的叫骂和躺在地上伤痕累累无法反击的少年。   崇野第一次被人打得那么狠,现在想起来却觉得因祸得福,毕竟没有那一次,他也遇不到陆时郁。   “很惨,但是又很酷。”   陆时郁刚看见崇野被打的时候其实觉得他也不是个好人,可是那一双眼睛又过于热血正直,让他破天荒地愿意帮助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后来相处久了,崇野在他眼里越来越完美,以至于刚刚问他,他下意识地忽略掉相遇最开始的想法。   “我也觉得我挺酷的,但是现在被你背着是不是不是一件很酷的事情?”   “二十七岁还有人愿意背你难道不酷吗?”   因为陆时郁这一句话,崇野笑起来,感觉后背上的震动,还有后颈忽远忽近的热气,陆时郁有些痒,也跟着笑起来。   学校距离艾瑞斯的房子并没有多远,崇野到一半路程的时候让陆时郁把他放下来。   “你不会是怕我累吧?”   “不是,想牵你的手。”   陆时郁的体力有多牛崇野早就见识过,他好歹一百二三十斤,陆时郁背了这么久呼吸却还是平稳的。   不愧是可以做一夜的人。   崇野挎着他的胳膊走,该说不说,和陆时郁在一起之后,他的性格确实软了许多,但是转念一想,陆时郁也是如此,他们似乎都和最开始的自己天差地别,所以爱情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并且还是向好的方向发展。   陆时郁带着崇野去过自己的学校,去过能自习一下午的书店,去过和艾瑞斯喜欢的每个餐厅,也去过澳洲其他美丽的城市,结束了这场澳洲之旅。   陆时郁有点挫败,“在家喂了你那么久,都没把你喂胖这么多,来澳洲一个月胖了七斤?”   崇野好久没有从自己肚子上察觉到赘肉了,他捏了捏,软软的,随后伸手在陆时郁肚子上掏了一把,还是极具弹性的紧致肌肉。   人比人气死人。   “我什么时候能练成你这样?”   陆时郁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回头看他,还没等他说话,崇野就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他想说的话,还没来得及去捂嘴,陆时郁就脱口而出。   “你练了吗?我健身的时候你都在做什么?”   崇野在做什么呢?   在陆时郁做力量的时候充当“重量”,在陆时郁做其他运动的时候在旁边乐此不疲地擦汗,然后借着擦汗放肆地在陆时郁身上大摸特摸。   “我陪你健身啊。”   崇野有点心虚,帮他一起叠衣服。   “回去多做有氧。”   陆时郁说得面不改色,崇野却觉得他绝对不是在说简单的有氧,但是没有证据。   收拾好行李,两个人一同泡了个澡,在澳洲满打满算住了一个月,明天终于要回常平。   第二次坐飞机,崇野已经不觉得紧张,登机之前的流程也更加熟悉。   “这次澳洲之旅还满意吗领导?”   “当然满意。”   他们把澳洲值得去的地方都去了一遍,风景固然很美,但这都不是让崇野最高兴的,他最高兴的是了解了陆时郁那四年的生活,好像又陪着陆时郁经历了一遍。   “那以后,我们只要有空,就出来旅行。”   “好啊,不过,哥,你还是不准备再找工作或者自己开公司吗?”   距离离开郑家已经几个月,陆时郁和郑亭江断绝关系让郑家一时之间群龙无首,股票也跌出一个前所未有的程度。   不过郑亭江虽说好久没有参与公司事务,但是毕竟经验还在,半个多月的时间郑氏就恢复到之前的水平。   没有新的继承人,郑亭江不得不再次坐进办公室。   得知郑氏化险为夷,陆时郁也松了口气,他厌恶郑亭江,不代表他希望自己工作过整整四年的公司一垮再垮,虽然洲海也姓郑,但他多少有点感情。   飞机落地是下午三点,时间还早着,陆时郁和崇野叫了个车,回家放了行李,刚好出去吃饭。   得知他们回来,江宇鹤第一个打了电话。   “郁哥,你们回来了啊?”   “刚回家放了行李,在外面吃饭,一起?”   “不了,我和Eli吃完了,打电话是想和你们说一声,摄影展日期确定了,下周末开始。”   “提前了?”   “对,你们两个记得过来看。”   “那肯定要去的。”   陆时郁开了外放,所以崇野也听见了,陆时郁看着他这个“模特”,逢青这次展出的大部分作品都是拍的崇野,作为模特本人和模特的男朋友,当然不能缺席。   崇野一想到马上要看见自己的高清照片被装框挂在墙上或者摆在桌子上,还没进入场馆就开始紧张。   陆时郁安慰他,“这有什么紧张的,你只是模特,要紧张也该是逢青紧张。”   事实上,逢青确实很紧张,因为这毕竟是他回国之后第一次举办私人摄影展。   Eli的大名在国外摄影圈如雷贯耳,但现在是在国内,还是用的他的中文名,会有怎样的效果就不清楚了,逢青很怕正式开展的时候,来参观的人少之又少。   江宇鹤也在安抚他,“别担心,你可能比你想象的更出名。”   “我根本不知道国内是怎么评价我的。”   “但是我知道,所以不用怕。”   “真的吗?”   “真的,而且你不是都做好准备以一个全新的身份重新开始?那就算有点挫折也没关系啊,很正常的。”   这句话倒是比“你一定能行”这种无脑鼓励更让逢青冷静。   事实上,还真让江宇鹤说准了,国内的摄影师绝大多数还是听说过他的名号的,并且很多摄影相关专业的学生上课时老师都会讲解他的作品,所以开展前二十分钟,门口就陆陆续续有人在等。   逢青悬着的一颗心算是落了下来,他没有出面,从监控里观察着场馆里的情况。   崇野和陆时郁也在人群里,崇野怕被认出来,拉着陆时郁戴上口罩和帽子,遮得严严实实。   从电脑和相机里看见的照片和真正放大摆在场馆里的照片给人的震撼感完全不同,有些近景拍出来的照片甚至可以看见崇野脸上的毛孔。   崇野第一次这样集中性地看到这么多不同的自己。   落魄的、嚣张的、沧桑的、鲜活的、镇定的、疯狂的。   透过每一张照片都能脑补出发生在片中人身上的经历,所以这就是逢青说过的——他身上有一个模特最珍贵的故事感。   陆时郁一张一张认真看过去,心想有空一定要把全部原片都从逢青那里要过来,崇野真的长了一张很适合被拍的脸,江宇鹤还真是挖掘出了他的潜能。   晚上闭馆,四个人一同吃了顿饭,逢青说崇野这一次绝对会受到很多摄影师的青睐,毕竟很少有他这样有灵性的模特了。   崇野因为他的评价而震惊,“怎么能说是我有灵性,明明是你拍得好。”   “我们就不要互夸了,摄影师和模特本来就是相互成就的。”   崇野并不想从事模特这种职业,况且像逢青拍的照片,虽然场景都是自己架构的,但是要让人看出不是摆拍,所以崇野和画面中的所有景物融合在一起,互相映衬,达到最好的效果。   在他看来,他可能是照片中的点睛之笔,却不是完全的主体,照片最后是什么效果都是逢青打造的——逢青懂他。   如果要让他和别人合作,肯定得不到这样优秀的作品,而让他成为一名专业模特——也就是一张照片的主体,那他的经验实在不足。   除了逢青,他没想过做其他人的模特,但是没想到,摄影展结束之后,还真有很多摄影师联系到他,商量可否合作。   崇野一一回绝,挂掉最后一个电话,因为一直拒绝人有些心累,陆时郁从身后抱住他,“真的不试试吗?”   “不了。”   崇野转过身,口干舌燥急需滋润,所以想也没想就对着陆时郁吻下去。   “我就只做你一个人的模特好了。” 第七十一章   “郑亭江得了肺癌”   看完摄影展,陆时郁和崇野在常平市就没有其他事情要处理了,那么他们就可以按照原本的计划,回到嵩水县生活。   前段时间陆时郁找了施工队,并且还拜托朋友设计了图纸,老房子翻新的过程也不像装修那样麻烦,等两个人收拾好东西准备要回去,除了院子里的花没种,其他的都完成了。   回去之前,陆时郁给连依打了个电话,说他目前确实不想重新工作,让连依做新的打算,不要耽误自己。   连依声音格外欢快,“陆总,你没有看我朋友圈吧?我现在在瑞士旅游!哪有时间去工作啊!你就不要担心我啦!”   “好,那你玩得开心。”   挂了电话,陆时郁才看了连依的朋友圈,他平时就不怎么看这些,除了崇野的也不会给谁点赞,所以才发现连依这段时间去了很多城市和国家。   没有工作的日子似乎做什么都开心,照片上她笑得明媚,穿衣打扮也不像在公司里那样规矩正经,这会儿才终于像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女生。   看来不工作谁都开心。   那他也就不用再操心什么了,大家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够了。   陆时郁把自己平时不怎么开的车让江宇鹤帮忙卖了,反正他和崇野两个人,最多也就同时开两辆车,回了嵩水县也没必要来回换车,不如换成存款。   老房子重建,盖成两层的小别墅,陆时郁家院子本来就蛮大,所以隔出空地布置了花园和菜地,两个人想着这回可以有时间自己种菜自己吃了。   房间内部的装修是两个人用了足足一周的时间和设计师一点一点商讨出来的,每一样家具都是最喜欢并且最合适的,在设计图上已经觉得十分完美,亲眼看见更觉得满意。   “喜欢吗?”   “喜欢,真的喜欢。”   崇野两层楼来回走了好几遍,这种看着设计图变成实物的感觉很奇妙也很惊喜。   “喜欢就好。”   在新房住的第一个晚上,崇野有点睡不着觉,白天坐了一天车,陆时郁索性给他从床上拎起来按,摩。   从肩膀到后背再到四肢,明明没觉得多累,但是被按,摩过后还真觉得比之前更放松一些。   崇野倒在陆时郁腿上,陆时郁的手搭在他肚子上,“我们明天去县里看看,你不是想开一个小饭馆吗?找找有没有空着的门市房。”   崇野点头,他和陆时郁来之前就商量过了,嵩水县面积比较小,几乎所有的店面都集中在一条街上,规模都不大,无论住在哪里,走路过去的路程最多半个小时。   他们倒也不指望赚多少钱,只想给自己找点喜欢的事儿做,来填补无聊的空闲。   两个人都是行动派,第二天便出门去找合适的门市房,选择并不多,所以很快就确定下来,位置比较靠近中心,因为租房费用比较贵,所以一直空着。   签好租房合同,之后便是装修和营业。   装修废了些时间,又怕刚装修好有甲醛,等到真正营业已经过去差不多半年。   没什么专门的菜系,都是两个人最拿手的,价格定的很便宜,这里消费水平没有那么高,薄利多销更合适。   并且也更吸引顾客。   刚认识的时候两个人也没想到以后会一起开餐馆,每天有那么几桌顾客,偶尔有打包要带走的,整体来说还算清闲。   陆时郁系着围裙从后厨出来,摘掉帽子和口罩,崇野正在前台算账,他凑过去看了一眼,今天的营业额还不错,一千多块,虽然这可能只是陆时郁在常平市几分钟的进账,但是两个人还是开心地接了个吻。   “辛苦了宝贝儿。”   “你才辛苦。”   崇野擦掉陆时郁在后厨熏出来的汗,“陆大厨。”   其实两个人炒菜和收账都是轮流来的,但是炒菜烟熏火燎,没多久陆时郁就想着去和崇野换班。   “明天你不许和我抢了,再这样我们就雇一个厨师。”   陆时郁意犹未尽地吻他的手背,崇野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说正经的呢,你认真点。”   “好,我知道了。”   陆时郁转过身,崇野给他摘掉围裙,“那我们回家吧,哥哥!”   “回家!”   关好灯和门,再降下卷帘门,确认卷帘门完全关闭,两个人才牵着手慢悠悠往家里走。   饭店开始营业那天,他们在门口搞出了好大的阵仗,连依、江宇鹤、逢青还有付英南都过来捧场,门口齐刷刷停着三辆豪车。   崇野和陆时郁早就把座驾换成自行车,开回来那辆越野停在车,库里,使用频率并不高,眼下看到这么多豪车竟然觉得有点陌生。   “怎么回事?你们几个这么大张旗鼓。”   “来给你们捧场当然要正式一点。”   “快进来。”   在门口放了十次大礼花,再加上豪车加持,饭馆一开就吸引了许多围观的人。   崇野和陆时郁做了几道菜给大家免费试吃,得到了一致好评。   本以为是免费的吸引力比较大,没想到之后生意还真的不错,经常有学校的老师或者政,府的职工中午休息的时候过来聚餐,有几次还遇见陆时郁的老师。   陆时郁的老师对他的了解比别人要多一些,知道他从郑氏离职的事情,但没想到竟然会回来开小饭馆。   “陆时郁?怎么想回来了?”   “回来自在。”   “和你一起开店这个——”   “我男朋友。”   崇野心想这是陆时郁老师,在他开口之前拉了一下他的袖子,还是没有拦住,陆时郁毫不避讳地实话实说,老师有点愣,不过数秒之后还是露出笑容祝福了他们。   后来老师就经常带同事过来捧场,照顾两个人的生意。   除此之外,因为价格便宜,味道又不错,他们的小饭馆确实要比周围的饭店都好一点。   路灯把两个人的身影投在地上,崇野很幼稚地去踩陆时郁的那一半,陆时郁随他去了,看他在自己面前蹦蹦跳跳,突然感觉这好像就是和好的意义。   “回去我要好好泡个澡,哥,我们——”   “小郁。”   一道女声突然打断崇野的话,陆时郁把他拉到自己身边,他疑惑地看着面前的人,陆时郁小声给他解释:“是郑亭江的太太。”   那也就是陆时郁嘴里的“程阿姨”,崇野还真是第一次见她。   程秀丽穿得很素净,青绿色的长裙外搭白色的毛衣开衫,脸上有些疲惫,也不知道在他们家门口等了多久了。   陆时郁对她倒没有太多敌意,毕竟和她的交流不多,虽然郑亭江说是她拦着不让他回郑家,但是耳听为虚,郑亭江嘴里实话不多,就算是真的,站在程秀丽的角度,他其实也可以理解,某种程度上来说,程秀丽和妈妈都是受害者。   “程阿姨,您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   怎么可能是看看这么简单,说出来她自己也觉得不够可信,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   “进屋说吧。”   “不了。”   程秀丽摇摇头,目光扫过崇野和陆时郁握紧的手。   “就在这里说吧,我也不废话了,郑亭江得了肺癌,没什么治疗的必要了,他希望你可以回去看看他。” 第七十二章   “我要做你的先生”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陆时郁也说不清自己具体是什么感受,要说惋惜?倒也没有,只是血缘关系在这种时候发挥了一点不足挂齿的作用,让他感到那么一瞬间的空落落,但是很快,空落落就变成尘埃落定的安稳。   “程阿姨,我考虑一下。”   “好。”   程秀丽叹了口气,突然笑了,“我不是来道德绑架你的,要不要回去看你自己,我只是看他可怜帮他带句话。”   “知道了。”   陆时郁早就知道程秀丽和郑亭江貌合神离,所以程秀丽说出这样的话,他一点也不意外。   程秀丽没有留下来住,也不知道是要连夜赶回去,还是定了宾馆。   不过无所谓,陆时郁没必要关心那么多,他和郑家,和郑亭江,和程秀丽,本身就没有太大关系。   “你想回去吗?”   “回去看看吧。”   崇野愣了片刻,掰过陆时郁的脸,“哥,你不会是想看看他病重是什么可怜的样子吧?”   陆时郁被他逗笑了,“毕竟生理上还算是我爸。”   “那我陪你一起回去。”   “好。”   郑亭江病了一场,生命已经快要倒计时,很多事才终于想开了,看见陆时郁和崇野一起进门的时候,还差点老泪纵横。   高级病房里摆满各种礼物,大多只起到装饰作用,并没有打开过,房间里没有亲人陪伴,程秀丽也不在,只有两个护工,看见陆时郁的时候出去等着了。   “董事长。”   陆时郁表情实在算得上冷漠,郑亭江叹了口气,他一生顺遂,没有吃过苦,所以突然得了这样的疾病,一下子就被击垮了,身体和心灵上都承受不住,整天郁郁寡欢、怨声载道。   得病最重要的就是心态,他心态崩溃也是加速病情的很重要原因。   “这个时候你都不愿意叫我一声爸吗?”   “没有必要。”   那年郑亭江和陆常宁的恋爱遭到反对,郑亭江的父亲说要么让陆常宁辞职做全职太太,要么分手同意商业联姻。   他老人家就是知道陆常宁作为独立女性,绝对不会放弃自己的职业,知道那不仅仅是她的工作,还是信仰,所以才会开出这样的条件。   郑亭江嘴上说会处理,转头和程秀丽订婚的消息上了新闻,接受采访的时候,他说自己并没有和陆常宁有过真正的恋爱关系。   话说出口之后,引起了极大轰动,都说陆常宁试图榜上大款,嫁入豪门一步登天衣食无忧,没想到现在两手空空。   不用想也知道舆论背后有资本的操控。   当谣言铺天盖地,两个人才真正分手,不欢而散,两个月后,郑亭江和程秀丽一掷千金,举办了世纪婚礼,而陆常宁失去爱情,一心投入事业。   陆时郁小时候并不清楚真正原因,所以对于这个爸爸也没有太大的感觉,直到外婆去世,告诉他原因,他才清楚自己的父亲到底都做过什么事。   所以后来的他,无论如何也要和崇野在一起,为此,也用了同样操控舆论的方式离开郑家,是报复吗?或许有一点吧,但是更多的是作为一个男人、一个恋人的责任和担当。   他无法原谅郑亭江,到现在,同情和怜悯是没有的,倒觉得郑亭江罪有应得。   “您还有什么话要说?”   “公司不能没有主心骨,回来吧,小郁,爸爸知道,我欠你的,所以郑家的所有,洲海的额全部都当做给你的补偿。”   “你不欠我的,你欠我妈妈的。”   提到陆常宁,郑亭江喉头一哽,他确实爱过,但是背叛也是真的。   “是的,我欠你们母子,但是你也看到了,我没有多少时间了,所以我希望我们可以心平气和地说些话。”   陆时郁摊开手掌,“您说。”   “爸爸走了之后,公司还是你的,这些本来就是属于你的,也还是要回到你手上,我听说你们现在开了一家饭馆,爸爸不应该干涉你,但还是那句话,这么大的公司,不能群龙无首,洲海的股票已经——”   陆时郁不由得觉得可悲,郑亭江到这个时候竟然还在惦记着这些。   崇野看向陆时郁,似乎也在等他的回答,但是无论陆时郁做出什么决定,他都愿意支持。   陆时郁仰靠在椅子上,一条长腿随意舒展,他没有穿西装,但是郑亭江不得不承认,他这个儿子身上的气场已经远远赶超于他。   陆时郁笑得嘲讽,态度有些无所谓。   “可以啊。”   他握着崇野的手,摆弄着崇野的手指,突然收敛神色,目光如炬。   “如果您答应,以后,洲海,姓陆,我可以回来啊。”   他云淡风轻,轻描淡写,郑亭江脸上所有的肌肉却都开始抽搐。   陆时郁倾身,手肘撑在膝盖上,“我说过,我不觉得你欠我,从我生下来,就和你没什么关系,你欠妈妈的,所以我不用你补偿我,但是可以给你一个机会补偿她。”   陆时郁说出来的话,连旁边崇野都震惊了。   崇野抓着他的手下意识用力,陆时郁拍拍他的手背要他安心。   “您——考虑考虑?”   郑亭江伸手指着他,却说不出话,陆时郁或许本来也没想他能答应,拉着崇野准备离开,刚背过身,郑亭江的手无力地垂下去,“我答应你。”   陆时郁没有回头,“好好养病吧。”   一个月后,郑亭江在病房去世,程秀丽去美国定居。   洲海集团正式改姓,所有分公司在同一天将公司招牌里的“郑”换成“陆”。   陆时郁再次回到公司,这次直接坐进董事长的办公室,连依也回归继续做他的助理。   流走的客户回来大半,过往攒下来的好人缘也让公司上下几乎无人反对他的掌权,公司依旧照常运营。   似乎一切本来就应该这样,崇野把饭馆租给了东子,想着某一天他们可能还会回去。   如果不是已经站在董事长的位置上,陆时郁很少主动进到这间办公室,甚至避之不及。   整面通透的落地窗前,陆时郁的手虚扶在崇野的腰上,向下,几乎可以俯瞰整个常平市。   “以后是董事长先生了?”   崇野在陆时郁怀里转了个身,双手搭在他肩上,“我才不做什么董事长先生。”   领带在手上缠了几圈,崇野用力,将陆时郁的脸拉过来,倏然靠近,陆时郁垂眸盯着他的唇,心中所想不言而喻。   崇野不要他得逞,微微向后仰头,“我要做你的先生。”   “我的荣幸。”   陆时郁再次凑上去,崇野依旧躲开,陆时郁歪了下头,似乎有些不解。   崇野目光下移。   “领带皱了。”   “那就皱了。”   这一次陆时郁扣住他的腰不容置疑地吻上他的唇。   当崇野解下陆时郁的领带扔到旁边的椅子上的时候,手机却突然响了。   陆时郁“啧”了一声,“谁打的电话这么是时候?”   崇野清清嗓子,把屏幕给他看。   “是逢青。”   他开了免提,还没来得及打招呼,逢青惊喜的声音从对面传过来。   “小野!我们的作品获奖啦!” 第七十三章   【正文完】“我来接你回家”   崇野最终还是决定和逢青一同去领奖。   除此之外还有江宇鹤这个摄影师家属陪同。   陆时郁自从回到洲海之后,一直在计划把产业拓展到澳洲,每天有很多视频会议要开,在崇野准备去里斯顿颁奖典礼的前两天,还亲自回了一趟澳洲,所以不能和崇野一同出行。   “没关系,哥,回家我们再庆祝。”   “你这么重要的时刻我都不在。”   “哎呀,没关系的,而且我就是模特嘛,对逢青更重要啦!”   崇野一边收拾行李一边和陆时郁打视频电话,陆时郁和艾瑞斯在一起。   听说他要在澳洲开分公司,艾瑞斯更不想回家了。   他说,“陆,这边交给我,我给你打理。”   艾瑞斯的经商能力是陆时郁都自愧不如的,交给他自然放心,也是最好的选择。   “你们准备哪天回家?”   “逢青要和宇鹤顺路旅游,我就不了,领完奖第二天就回。”   怕陆时郁觉得愧疚,崇野补充道,“等你忙完这阵,我们再出去旅行?”   “好,没问题。”   如果不是在忙分公司的事情,陆时郁作为董事长已经没什么工作,就像以前郑亭江做董事长也都把事情交给他这个总裁处理一样,现在的他大部分时候也只负责最后决策。   但是扩展商业版图这种事毕竟是他回公司并且把公司改姓为“陆”的第一件大事,还是亲力亲为比较好。   有艾瑞斯帮衬,进展也快一些,之后半年步入正轨,剩下的时间就可以全部用来和崇野享受生活、周游世界。   “小野,我一会儿还有个会,我们晚点再说?”   “好。”   崇野对着手机屏幕亲了他一口。   陆时郁瞥了一眼旁边的艾瑞斯,艾瑞斯以为他有什么话和自己说,正准备问,看见陆时郁回了一个吻。   “啧!真是够了!你们这群谈恋爱的可恶人类!”   陆时郁笑着不理他。   “过几天见,宝宝。”   “好。”   打完电话,崇野的行李也收拾得差不多,总共只去三天,一个很小的行李箱就足够了。   去机场这天,是逢青和江宇鹤来接他的,一直到他下楼上车的前一秒,两个人还在车上亲嘴儿。   崇野感觉自己是一个特别亮的灯泡,心想要是陆时郁在就好了。   但是陆时郁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   明明两个人各自奔波,崇野却突然有了一种他们在并肩前行的感觉,这是他以前想也不敢想的。   就连逢青都说,“参加过颁奖典礼之后你会更出名的,先不说你愿不愿意做这一行,到时候该是你家陆总高攀你了。”   已经晋升为“陆董事长”的陆时郁得意地抱住崇野,把刚剥好的橘子塞进他嘴里。   “高攀我也愿意。”   说着把崇野的头按过来啄了一口。   “你们两个真是够了!”   逢青很有眼力地去找自己男朋友,于是两个人加深了这个吻,橘子味在唇舌之间弥散开来,甘涩清甜。   几个小时的飞机,迷迷糊糊睡两觉也就到了,休息一晚上,第二天去参加颁奖典礼。   来的时间不久,也就没有倒时差的必要了。   颁奖典礼现场,崇野穿的是他和陆时郁一样的西装,据说这一套定制下来几十万,还不是陆时郁最贵的。   陆时郁那四年赚了不少钱,而且这些钱都和郑亭江没有关系。   崇野有时候真的佩服他的目光和眼界。   投资的新兴产业没有一个亏本,就连股票也一向适可而止见好就收,赔率为零。   所以陆时郁始终无法原谅郑亭江也是因为——他原本可以不和崇野分开,他不来郑家,凭借他的能力也可以找到一个非常好的工作,年薪百万不是问题,他依旧可以用这些钱去买股去投资,可能没有现在这么富裕,但是足够他和崇野生活得非常好。   郑亭江却让他们分开八年。   陆时郁嘴上安慰崇野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心里却一直因此记恨。   崇野都明白,只是他哥想要做他的后盾,那他就不去戳破。   “大家好,我叫逢青。”   逢青的声音打断了崇野的思绪,开始专注于听逢青讲话。   逢青一上台,台下就响起了欢呼声,他实在是颁奖典礼上的常客,甚至上一届还作为评委出席。   “这是我第一次在这个领奖台上说中文,并且用中文名字介绍自己,对于我来说这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所以今天这个奖杯对于我来说意义非常,它证明,这条路我并没有走错。”   “或许很多人会好奇为什么我要放弃原本的一切回中国发展,在今天我或许可以给你们一个答案。”   “当我是Eli的时候,我一度感到迷茫,我想要进步,却发现自己似乎被限制在一个圈子里,这个圈子让我没办法去做新的尝试,我总是在担心,我是Eli啊,我不能出错。”   “直到我的一个朋友告诉我,他说人生就应该不断尝试,做自己想做的,不要怕失败,失败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止步不前。”   “我觉得他说得很对,于是在那次谈话之后的半个月,我买了回国的机票。”   “我很多年没有回去过,对国内的一切都不熟悉,也是我这个朋友在帮助我。”   逢青的目光透过礼堂亮蓝色的光对上江宇鹤专注的眸,他一字一句,认真道:“后来,他成为了我的男朋友。”   “如果没有他,Eli不敢迈出新的一步,也就不会有现在的逢青,同时——也不会遇到我的缪斯。”   逢青的目光转移向崇野,崇野还沉浸在他的话里,这些话他也是第一次听,或许对于他来说也是适用的。   因为不能止步不前,所以尝试和逢青一同拍摄,因为不能止步不前,所以选择和陆时郁一起面对感情上的阻碍。   他们都是生活里的勇敢者。   “我想请我的缪斯上台和我一起接受这个奖。”   逢青早就和崇野说过,可能会有这个环节,所以这一次他没有感到局促。   正是这十分坦荡的一瞬间,让他意识到过去自卑懦弱的崇野已经被打碎,现在的崇野,是一个全新的更厉害的崇野。   他上台,微微低头对着话筒,台下坐满了人,不同国家不同肤色,他接下来说的话会在他们的耳机里翻译成各种语言,这对于崇野来说是格外新奇的体验。   “大家好,我是崇野,是逢青照片里的模特。”   “与其说我是逢青的缪斯,不如说是他给了我一个挑战自我的机会。”   崇野有些紧张地看向逢青,声音甚至有些发抖,逢青拍拍他的肩膀给他鼓励,崇野深吸一口气,说出来的话也越来越流畅。   “以前,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站在这样的地方,举着这样具有含金量的奖杯。”   “我感谢逢青,也感谢他的男友,是他们给我这个机会,当然我也感谢我的男朋友,他今天不在——”   崇野下意识在整个场馆里环视,却没想到,陆时郁正站在最后面,骄傲又平静地注视他。   崇野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他不是在澳洲的吗?   直到陆时郁对着他点了下头,明明隔着整个会馆的距离,可是他们都知道,那一瞬间他们目光相撞。   崇野心中掀起万丈波澜,他说出最后一句话,心脏跳得快要逃脱胸膛。   “但是我要感谢他给我的支持、和勇气。”   “我很爱他。”   “也希望所有的你们和我们一样,勇于冲破囹圄圄,一路向前。”   掌声雷动中,逢青和崇野一同下台。   崇野没有落座,直接去找陆时郁。   几天没见,他用力抱住陆时郁。   “你怎么来了?不是在澳洲吗?”   他激动地肩背都在抖,陆时郁抬起他的下巴吻上来。   起初如同疾风骤雨,而后逐渐舒缓,带着小别重逢的温柔缱绻。   “我来接你回家。”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