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鸡薅葱学概论   作者:消防栓种笋   简介:   齐显×居意游(反卷斗士×当届卷王)   “农产品产出实践”院选课,种葱的居意游目击养鸡的齐显的薅葱犯罪过程,为求报复,将对方的鸡藏起来,并叫了只烤鸡外卖。   葱大户居意游坐在大棚的小马扎上,悠哉道:“你作业挺香的。”   结果被气急败坏的齐显一拳打进了校医院。   缘,始于偷鸡薅葱,妙不可言。   校园、日常、大学生、轻松、欢喜冤家、HE、搞笑、沙雕 第1章 葱   齐显觉得自己是疯了,居然真的会照学长的吩咐办事。   他努力回忆案发前的经过,那是致使他犯罪的元凶。   学长在研究生宿舍楼攒局,说是养在棚里的芦花鸡一年内下蛋超二百四十个,打破了自己的养殖纪录,所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干脆把这批新鲜鸡蛋拿来分享,做个全蛋宴。齐显在邀请名单之内。   结果他去了才知道,由于学长只有个电磁小锅且厨艺不精,全蛋宴临时改成全蛋饼宴了。   彼时,拼在一起的四张床上桌外围了一圈举筷子嗷嗷待哺的研究生,齐显作为唯一一个本科生在其中局促不安,于是尴尬离席,去帮学长做蛋饼。   学长拿着蛋“啪”在床架上磕出个豁口,极不熟练地扒开,让蛋液流进碗里,还要再拿筷子挑出碎蛋壳。食品安全问题令人担忧。厨师本人毫不在意,在把蛋液倒入锅后,看着它噼里啪啦冒泡的场面,甚至发起呆来。   齐显试探性地开口:“学长,怎么了?需要帮忙吗?”   学长点点头:“齐显,你有没有觉得,咱们的蛋饼少了点什么东西?”   齐显不觉得,他认为蛋饼是多了东西,比如床架的灰尘、比如不慎遗漏的蛋壳、比如很多花生油。   但他不说。   “嗯……有吗?我觉得挺好。”   学长皱眉表示反对,他拉过齐显,指着噼啪作响的蛋饼:“你看,蛋饼全是鸡蛋做的,煎好全是黄的。那味道单一、颜色单一,吃起来肯定会腻。”   “那,再做点其他吃的?”   “诶你小子,这是庆祝产蛋破纪录,怎么能让其他东西喧宾夺主?”   “……”   沉思许久,在蛋饼糊掉前,学长做了个重大决定:“在蛋饼上加把葱。”   葱?哪来的葱?齐显一怔。   学长让他附耳过来,轻声道:“农大嘛,食材遍地跑,葱很好找。这样,你去三号棚,那边一般不种什么珍稀品种。呃、也别进棚里薅了,就搁门外找找,有就拿点。”   这是被允许的吗?齐显瞪大眼睛。   “没事没事,棚外的葱算野葱,都是看门那大爷种的。你薅了赶紧跑,最坏的情况就是被抓,他不会对你怎样。”   齐显现在就想跑。   面对这一寝室对吃饭满怀希冀的学长,他无话可说。   接下来的剧情发展自然就是他纠结犹豫地在棚外鬼鬼祟祟薅了葱。   他发誓,绝对是棚外,而且只薅了一根,那根还是相对最蔫的。   偷偷薅葱的犯罪过程进展得相当顺利,可怎么也没想到,就在他即将把罪恶的葱蛋饼送进嘴里的时候,导员发微信通知他去办公室谈话。   他被抓了。虽说这也是顺理成章的。   以上便是齐显的口供。   导员禾方看向站在一旁的那位:“居意游,你看起来有话要说?”   居意游眉头紧蹙,愤愤瞪着齐显:“你说谎!”   是了,这位就是被偷葱的主人,也就是原告。   “?同学,我真没有,我保证全都是实话。”连走上歧路的心理活动都说出来了,还要怎样啊。   居意游稍稍平息了火气,语调放得极低:“我的葱怎么会有蔫的?明明各个都长得漂亮水灵。”   等等,这重要吗?这是形容葱的吗?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刚刚说了,是相对来说最蔫的。”   “不可能。同一批葱能有什么区别?你别搞外貌歧视。”   齐显没什么可说的。农学生不可能对作物间的区别毫无包容度,毋庸置疑,这位同学是在故意找茬,但也确实是自己犯了错,他无奈道:“是,对不起。事实上我在三号棚最漂亮的葱里随机挑选了一根偷走了。”   居意游点头:“态度不错。”   看热闹的禾方忽然觉得这两位脑子都不太好的样子,她适时一咳找回自己的存在感:“这位——拿葱的同学,你叫什么来着?”   “我——”   “动科2班,齐显。”居意游条件反射般回答。   齐显狐疑地看过去,确认了自己确实不认识这人。   对方察觉到他的视线,也盯回去,目光坦荡,仿佛“齐显是谁”是个和“鸡蛋是鸡下的”一个等级的常识,不知道才是奇了怪。   他只能补充:“老师,我是偷葱,不是拿葱。”   禾方腹诽,这傻子怎么还自己揽事儿,真不上道。   “齐显是吧?你知道自己怎么被抓的吗?”   还有这一环节?罪犯必须死个明白吗?不是爽快认罪就能早些结束滚出办公室吗?   “……我不知道,但抓我是对的。”   “我也没说抓你不对啊……”她一瞥居意游,对方心领神会,走过来在电脑前敲敲打打,放起了视频。   今天中午居意游在学生会的义务活动取消了,多出不少空闲时间,于是他临时起意,决定去菜棚里转转,看看自己的葱。   毕竟它们是自己“农产品产出实践”这门院选课的期末作业之一,与自己的绩点息息相关。   见菜棚外的大爷在躺椅上睡着了,他把刚掏出来的学生证又塞回去。   秋天的阳光确实好,居意游也觉得这天气实在适合打瞌睡,他慢慢悠悠哼着小曲靠近菜棚。   “我草!谁他妈薅我作业?我作业呢!”   他跑到大爷身边哭诉。   大爷:“我一直在这儿看着,没人进去,估摸着是被谁养的鸡鸭叨了。我知道你急,但你先别急。”   居意游:“葱上那分明是刀口啊,鸡鸭怎么能叨那么整齐!”   大爷:“哎,没事啊孩子。只是葱而已,不要紧。”   居意游:“大爷,那不是葱。”   大爷:“那是什么?”   居意游眼眶都憋红了,他哀嚎:“那是我的分啊,我的绩点、我的命!”   大爷笑了:“这孩子,葱就是葱,咋丢了葱就丢了命啊?”   居意游找大爷要棚外的监控录像,却被告知没有权限,只能先去导员办公室申请,再把录像拷回办公室。   他本意并不想把事情闹去老师那儿去,可不找老师就找不到杀葱凶手。他当机立断,监控肯定要调的,大不了帮凶手求求情,自己少计较些。如果凶手态度好的话。   北联农大环境不错,有田有水,每年都有诸如白骨顶鸡的保护动物旅居,为防它们被新生误捕误食,校内监控遍布且画质高清。   因此,居意游一眼就认出了薅走自己葱的那位。   监控里齐显路过睡着的大爷,猫着腰径直走向三号棚外的菜地。   这绝对是一场有预谋的犯罪。   嫌疑人环顾四周,确认四下无人才敢蹲下掏出小刀割葱,过程中他的长发滑到地面,他嫌弃地抓起那一把头发甩甩吹吹,才继续实施犯罪。   整个过程,此人都偷偷摸摸……猥猥琐琐!   禾方在旁看得正在兴头上时,齐显把葱揣外套里低头小跑离开了。   “你别说这人还挺有意、咳、我这就帮你找人,”禾方打开年级干部群,“不过确实有点麻烦啊,看有没有哪个班来认领吧。”   居意游在她截图发群前默默转过头,道:“动科2班,齐显。”   “认识?”   “认识。”   作者有话说:   开头先说一下,并不是科普文!我不认为普通本科生能有什么高深的研究成果(我骂自己的)。   他们甚至可能连背过的知识点都不记得,一本专业书一辈子只翻一次。   主角不会有什么金手指。努力适应现状但还频频倒霉的礼貌发疯大学生罢了。   描写力求真实,但每个学校的制度都不一样,不必对标现实中自己的学校。   感谢!!!   看到的朋友麻烦再给我几章的时间!!!   说不定你会喜欢呢!!! 第2章 鸡   至于居意游和齐显怎么认识的,这是个值得说道的话题。   大二刚爬上年级学委这一位置的居意游屁股还没坐热就接到了个大活儿——带本届从其他学院转专业来的新同学熟悉动植科院,顺便负责资料对接。   动植科院即动植物科学技术学院,只是全称太长,一般没人这么叫。   居意游生平最爱刷分,其次就是接活儿。   只是这活儿未免太艰巨了。   动植科院是在前年由字面上俩学院合并来的,合并后这学院的专业数量一跃成为全校第一。或许校领导是想以量取胜,建设个专业数量一流学院。   居意游学的是植物保护,对隔壁学动物的知之甚少。因此他有些困扰,不知道怎么向转来的新同学介绍其他动物学专业。并且这么多杂乱的专业和班级,到时候来了乌泱泱一群人,各有各的专业,一个个介绍起来不得累死。   但拿到转专业公示名单后他意识到,老师把这项工作只交给他一个人是正确的、合理的。   没有乌泱泱的人群。   一共转来仨同学:许识青、甄聪明,还有齐显。   也是,正常人谁特地来学农学这种天坑专业。   思及此处,他忽然对这三位同学的精神状况产生了一丝担忧。   “有专业你们是真转啊。”   齐显是这三位精神状态不太对劲的同学之中让居意游觉得最不对劲的那位。   毕竟谁会把网名当真名,对着用“郝俊俏”网名的同学打招呼,上来就是一句“郝同学,打扰了”啊?   居意游在屏幕那头笑得天灵盖突突地疼。   “有网名你是真叫啊。”   但他压根儿不解释,解释了会让人尴尬,而且也没必要解释,郝俊俏可不就是他本人?   他还挺想知道齐显毕业前能不能发现自己叫“居同学”。   居意游觉得自己和这位转来的齐显同学很有缘分。不过不是什么正面、褒义的缘分。   比如大二新学期开学的那次。   他因为转专业对接工作,要帮转来的同学搬寝室。其他两位同学赶了个早,他毫无准备,只能吭哧吭哧扛着盆和暖水壶从校门口走到宿舍楼。   “哥们儿,你这怎么带了俩暖壶?”他汗如雨下。   “一个装热水,一个装凉水。兑着喝。”同样背了一大包行李的甄聪明同学难以腾出手给他演示,只能作罢。   居意游:聪明,但没那么聪明。   帮他俩搬完,居意游迟迟等不到齐显。   “同学你好,请问你已经搬完家了吗?”   齐显回复:“不好意思,我还在路上。请问有什么事吗?”   居意游沉默。这人不看群消息吗?群里不是说了会帮忙搬行李吗?   “没事。院里组织同学一起搬行李,如果你到西门了可以先给我发消息。”   对方在“正在输入中”与输入结束的状态间反复横跳。   “好的!谢谢!”   附加一个狗头鞠躬表情包。   居意游见怪不怪。   很好理解,“好的谢谢”容易说得生疏冷漠,加个感叹号能中和许多,但未免显得过于活泼。这时候配上个符合语境的弱智表情包,轻易打造“平易近人”好沟通人设。   一句话考虑这么久,这人社恐。此为居意游的主观鉴定结果。   在等齐显的那段时间,居意游办了件大事——申请到了学生会的电三轮。   骑着电三轮风风火火冲到西门,他刚好看见齐显。   长得和资料一寸照上一模一样,扎个低马尾,碎发在脑门前晃来晃去,眼底下挂着陈年黑色素。   就是真人的气质更加半死不活。   三轮开得近了发现有些不对劲,这人怎么这么长一条的?竖在自己面前活像个萎靡的电线杆子。   “齐显!”他远远喊电线杆。   那人傻傻瞥了一眼,就迅速拉着箱子低头窜过来。他目光闪闪烁烁,就是不肯放在居意游身上超过两秒。   “郝同学,麻烦了。”   “没事。我就不下车了,你直接把行李放上来好啦。”   于是放完行李的齐电线杆又杵在原地不动了。   “齐显?”   “我在南区六号楼。”   “啊?”   “我的意思是,我是不是自己跑过去比较好?我记得学校的车不让载人。”   “……”   “同学你到楼下之后等我自己搬就行,已经很麻烦你了。”   “……”   “…这么热的天,真的谢谢。”   “…宿舍号。”   “什么?”   “上车。报宿舍号。我帮你搬。快点儿。”居意游咬牙切齿。   居意游:你们社恐真是让我觉得有些恐惧了。   只是这一面当然还不算什么,重要的是那次。   是他在教学楼走廊背书那次。   齐显在背后小声叫他。   “同学?”   “嗯?你是——”   他名字还没叫出口,齐显就开门见山:“我刚下课才发现突然下雨了,不知道可不可以借你的伞用用。”   他回头看了眼雨伞,被误会成不愿意。   “我是想借伞去便利店另买把伞,不会直接撑去宿舍的。当然不借也没关系。”   他迅速把伞塞过去,一套一套的礼貌话术不想再听第二次了。   世界安静没多久,那礼貌社恐又回来了。   “同学,谢谢你。这是你的伞——”看居意游捧着书,他手拐了个弯,“我放这边吧。”   “小事,不用谢。”   于是世界又重回安静。舒服。   他几乎忘记齐显了,可右后侧突然伸出一只沾着雨水的、瘦弱苍白的、青筋毕露的手。   教学楼的声控灯忽明忽暗,闪烁不定。   那只手缓缓张开。   “同学,我拿了些糖,真的很感谢…”   “啊啊啊啊啊——”   是字面意义上的令人恐惧啊!   现在回忆起这些场面居意游仍心有余悸。   还没人能在每次见面的时候都让他破防的。   可是齐显,第三次见面,居然又那么巧地薅了他的葱。   故意的吧?一定是故意的吧?不是故意的完全说不通吧?   居意游狠狠瞪了一眼对着监控录像一脸歉疚的齐显,没想到被导员抓了个正着。   “干嘛?控制一下。”   齐显听见后也看过来,将居意游没收回去的狰狞表情尽收眼底。   “真的很抱歉,我知道肯定影响你完成作业了。你这是哪节课?我有什么能做的吗?或者经济补偿也行。同学,你觉得怎么样合适?”   居意游充耳不闻。又来了又来了,知道你礼貌,别礼貌得太过分。   禾方倒觉得这孩子省心,能主动赔偿就说明事情可以很快解决嘛。   她朝居意游使了个眼色。   居意游本想将其一并忽视,可想到一堆事情全得导员过目,还是适时低了头。   “农产品产出实践,院选课。我还有两个备用组,对期末作业影响不大。”   搁这儿玩狡兔三窟呢。   “好巧,我也在修这门课!说不定真的可以在作业这方面帮上忙。”   好巧?实锤了,他就是故意的。偷课表是吧。居意游嗓子一噎:“…我们专业都不一样,我不觉得你能帮上我。”   “我确实不太了解植物方面的…那经济赔偿可以吗?听起来好像有点冒犯,但我没有那个意思…如果你有其他的需求也可以直接说的。”   够了,别再这样讲话了。   快结束!   “请我吃饭吧。”   “什么?”   “西门的石锅拌饭,很难抢位置的,晚饭应该得四点开始去占座。”他看齐显表情有些为难,问:“可以吗?”   “可以!”对方斩钉截铁,“同学你微信——”   看着俩人有来有往,这事应该彻底翻篇了,禾方出言打断:“行了行了,具体的出去说吧。这官司就算断明白了啊,你们私底下和解,走吧走吧。”   男大学生是真有趣,但也是真聒噪。   显然没有禾方在旁看戏两个人更放松。   或者说居意游更放松。   “我只有周四和周末有时间。”   齐显翻开课表:“那就周六行吗?或者你更喜欢哪天?”   居意游余光里看见对方的课表花花绿绿挤成一团,忍不住凑上去,看清这种堪比高中排课强度的表格后他倒吸一口冷气:“你学费真没白交啊。”   “…我转专业的,要补大一的课,所以可能…”   “大二一年准备全补完?”   “嗯,大三就,不会那么累了,大概。”   居意游忽然注意到他周末的具体排课,问:“你周六下午这不是也有课吗?”   “啊,四点四十下课,我提前出去应该可以。通识课,查得不严。”   “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这些话吗?”   “谁?”   “导员知名狗腿。”   “啊这,哈哈。”齐显眼神落在了地上。   居意游看他这样倒是心情好了些:“这样吧,我去占座。”   “这怎么可以?本来就是我要道歉才…”   “你付钱就行。其他都无所谓。”   “好,你想点什么都可以的,旁边还有卖冰激凌的,其他的东西我也能付钱。”   “你态度还可以啊,完全看不出来是个会偷葱的人。”居意游打趣道。   偷葱人不自然地开始挠头。   “记得保持手机畅通,我会给你发消息。”   “好,那我们加个微信?我能扫你吗?”   居意游诧异道:“你没我微信?”   为什么会有?齐显茫然无措。   居意游追问:“你、你知道我是谁了吗?”   “居意游?”导员不是说过了吗?   居意游不死心:“你确定你不认识我?”   “认识、吧。”   居意游面露喜色:“认识就对了,什么时候认识的?”   “…刚刚?”   居意游开始焦躁:“不是刚刚!你再看看我,仔细看看。”   “嗯、嗯。”   居意游最后一次问道:“认识吗?”   “…那,不认识?”   什么玩意儿!   “你不认识我?你确定你不认识我?!”   见你一次破防一次,坐我车借我伞送我糖薅我葱,现在告诉我你不认识我?怎么敢的啊!居意游气得险些把牙咬碎。   齐显支支吾吾答了这么多句,实在不知道哪句碰对方红线了。照他多年的经验,这套话没有哪里不妥的,简直礼貌得让人故意挑刺都挑不出,为什么会这样啊。   这咬牙切齿的真怪可怕的,尤其是配上那头锡纸烫,诡异,实在诡异。   说来也是,好好一帅哥搞什么锡纸烫,跟顶个报废钢丝球似的。品位太差。   “同学你…”你没事吧?   对方目眦欲裂,一言不发。   齐显看看时间,六点五十五,再不走真赶不上晚课。   “同学,这样,你扫我吧?我晚上这节课要点名,再聊会儿可能会迟到。”他迅速打开自己的二维码,往居意游眼前一伸。   居意游觉得二维码上那些个乱七八糟的点一个个都笑得花枝乱颤、笑得他头晕。哪里还需要再扫?转专业的名单、班级群、新课表,哪个不是他在微信单独发给齐显的?   他一字一顿、配合着后槽牙的摩擦声:“不扫。你走。去上课。”   “那我…”   “赶紧走。”   “那我先走了。同学你有事在年级群找我就好,找导员也可——”   “跑步走!”   烦,真烦,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人。   居意游心里咒了对方八百遍,什么课后作业没准备被老师提问、什么论文还没存档电脑就没电关机、什么养的鸡鸭鱼羊放生了自己……   思绪神游,他脚步不自觉地就踏向了菜园,还是被凄厉的“咯咯咯”叫醒的。   他及时收回脚,向下一看果然刚刚差点踩到只鸡。   这鸡自己不躲,就知道大叫提醒别人注意。有够懒的。   居意游蹲下身,想把鸡转移去其他棚附近。现在这地儿离他的葱太近,他可就只剩下两块完整的葱地,不能再被鸡给嚯嚯了。   结果手伸向翅膀下一箍,碰到了奇怪的塑料片。   他把塑料片拉出来,发现是条彩色珠子和小花穿成的项链。   打扮得花里胡哨,看来这只鸡是某位同学的作业。   这叫什么来着?泫雅风?不懂。   他端详一番,刚准备放下项链。   等等。   项链后面挂了个身份牌。   这写的什么?   “农产品产出实践。”   “动植科院,动科2班,齐显。135XXXXXXXX。”   哦,居然是齐显的鸡。   齐显的鸡。   你说怎么就那么巧呢?居意游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每周更1~1.5w字!稳定更新!   如果存在不能更新的情况我会在“作者有话说”请个假。   绝对不会弃坑的! 第3章 猪 兔   齐显自打偷完葱就没遇过什么好事。   不是老师突然出差要求调课而他课表太满调无可调,就是在上课的前一天老师兴致来了突然发个极限ddl课后作业。   或许这就是因果报应吧。他想。   可是这报应来得未免太有针对性了。那么多恶贯满盈的烂人都过得好好的,偏偏到他这儿处处都是天道循环的敏感词,只是偷根葱这么一件破事就被揪住不放。   可恶,实在可恶!   尤其是早八的动物遗传学,可恶至极!   “至于这个相同之处…DNA复制和转录…按碱基互补配对原则…”   大学老师工资真好拿。PPT有什么可念的?不如自己翻书。   他趴在桌子上转头望向被窗户框起的蓝色。   上帝今天审美掉线。这片蓝色饱和度太高,晃眼。   干脆烂个窟窿算了。地球上的大家一起表演瞬间消失。   越想越烦。   他本来阴沉的脸拉下来更像个老茄子。脸色苍白,还是个霜打的老茄子。   “齐显…齐显?”   “嗯?怎么了?”他回头朝同桌笑笑。   目睹其表情变化的裴则渡相当无语,看他状态不对劲想关心一下,没想到他本人也知道不对劲,变得这么灵活。   十秒五种表情转换,是娱乐圈热搜都容不下的程度。   “没什么,”她继续低头做笔记,换了话题,“最近说要降温。你的鸡不是还在放养吗?注意点。”   “好,我今天晚上吃完饭就去看看。谢谢啊。还有…”他支支吾吾。   “怎么了?”   “其实…”   裴则渡笔一停,看过来。   “…其实,那只鸡,她有名字,”齐显避开她的视线,“叫Eartha。”   对方眉毛一抽:“哦,挺洋气。反正你记得把鸡放到棚里。你那只鸡懒,不会叨菜,应该没事。”   “她…好,谢谢。”   本以为这节课能平安度过。   没成想就剩最后十几分钟,班里忽然嘈杂起来。   齐显听见周围嬉笑声和啐声,背后一激灵。提问了吧?提问环节对吧?他迅速用目光向裴则渡求助。   裴则渡眉头紧皱,手里的圆珠笔啪啪按个不停。   看来连她都不会。可以安心了。   “什么题啊?很难吗?”齐显好奇起来。   “不是题。”   齐显看向白板上的PPT,确实没有题目。   “老师看大家没有在听,讲了点其他的。”   “什么?”   “‘最近经常在网上搜咱们这个课程啊,很多其他专业同学的发言还是有趣的。其中有一条让我记忆深刻,说是——雄性的主要作用是提供遗传信息,完事也不用活太久。我一想,哎,是很有道理。咱们课堂上应该也讲过,鮟鱇鱼啊、蟋蟀啊,等等等等,好像都是这样’,然后就变成你看到的样子了。”裴则渡向后桌一靠。   啊,怎么感觉今天好冷,看来确实要降温了。齐显不自然地搓搓胳膊。   看周围讨论得如此激烈,齐显得出个结论,大学生虽然听不到知识点,但捕捉与课堂无关内容的能力一流,比如八卦、比如敏感话题。   他看看讲台上气定神闲拿起保温杯的老师。真不该小看您啊。原来PPT是用来牵制您的利器,脱离了PPT竟如此大胆。   “好了,大家静一下。四十多张嘴一起说,我怎么听到大家的想法啊。这样吧,有没有同学想主动分享的?”   裴则渡跃跃欲试。   “哦对,大家不喜欢举手。那换个方式。”   裴则渡神情失落。   “诶——要不我们先听听女同学的看法,再听听男同学的看法。”   裴则渡整理刘海。   一旁齐显看了直想拖着她让她不要轻举妄动。虽说班里只有你一个女同学,肯定会提到你,但你知道你回答了会发生什么吗?   “那我们就请——”老师目光扫过,“倒数第二排角落的——”目光定格,“趴在桌子上的没有刘海的女同学吧。”   裴则渡:谁?   齐显:谁?   两人对视。   裴则渡:没有刘海。   齐显:女同学。   两人更加疑惑。   裴则渡:只有我一个女生。   齐显:可是她有刘海。   老师下了最后通牒:“就是靠窗那位女同学。来,站起来,分享一下。”   齐显回避同桌的视线,扶着口罩,犹犹豫豫起身。   “哎呀,好高的女同学。”   他的茄子脸更黑了:“老师,我是男…我是男同学。”   “哎呀,头发好长的男同学。”   真想破窗而出亲手把天捅个窟窿。狗遗传学!狗早八!狗大学!   “没关系,那就先男同学,再女同学。”   裴则渡放松下来,她眼皮一撩,显然对齐显的回答并没期待。   相比之下齐显就不那么镇定了,他心里直打鼓,这问题裴则渡来回答肯定在这个除她外全员男生的班级里招惹众怒。但自己也一样啊。甚至在他们看来情节更加严重。   可总不能说假话吧。违反自然规律地把雄性捧上神坛,不仅一定会失去裴则渡这个朋友,还会玷污自己的脑子和嘴巴。   他扶上桌沿,开始组织语言:“老师,遗传学课程其实不止面对我们动物科学这个专业。”   “嗯。”   “因此在遗传学方面进行评价的,可能是隔壁植科植保、动医、渔业各种专业。甚至作为人文学科的社会学也在学遗传学。大家都会有自己看待问题的专业视角。我们动物科学也一样,这种专业视角是必定偏颇的。”   “怎么说?”   “动物科学的前身是畜牧学。我们关注的不是单独某一个动物,更多的是一种动物或者多种动物的整体养殖管理。举个例子,猪场在我们专业最常见,至于那位同学提出的雄性,呃,其实我们一般也会分为配种猪和育肥猪两种。   “我总体上是认同‘雄性的主要作用是提供遗传信息’这个说法的,毕竟配种猪的存在不可抹去。但有些地方并不一样,比如配种猪的后续处理问题。配种后一般不会杀它,而是降低售价当作育肥猪的替代品出售。   “并且市场是奇妙的、包容万象的地方,确实也会有人对配种猪的肉质有些莫名其妙的偏好。   “可是育肥猪就不一样了。它们不需要经历配种这种提供遗传信息的环节,而是在一百四十八天后直接送上零售点、送上餐桌。因为品种不同,所以具体的功能和价值也不同。   “综上,这位评价的同学应该并不是动科这一专业的。我不知道您用的是什么搜索引擎,但我大胆猜测原文其实是个社会问题,不是生物问题。如果真是这样,那主体就变成了人。   “我对人文学科所学的遗传学并不了解,不能做出超越我专业的评价。对不起。”   齐显话音落下。回答了,但又没回答。他其实没什么回答问题的思路,纯粹是为了阻止裴则渡讲话,所以才故意说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来拖延时间。   看看表,还有五分钟。只要老师一评价,这堂课就平安结束了。下节课会不会再提裴则渡那是以后的事,大不了他到时再站起来云里雾里讲些抽象话。   他悄摸偷看裴则渡,发现她笑得冷森森。   啊,看来这些小花招已经完全被识破了。   她小声问:“你论文里也这么写‘综上’吗?”   那倒…没有。   “需要我帮你总结一下吗?”   齐显讶然,抬手就想按住她,可裴则渡已经迅速站了起来。   老师兴冲冲看热闹:“哦?这位肯定是女同学了吧?发言很积极啊。那旁边的同学,你就先坐吧。”   齐显颤颤巍巍坐下,用一种几近祈求的目光看向裴则渡。   “我觉得刚才齐显说得很好。动科确实会把猪分成配种猪和育肥猪,不止针对所谓雄性,雌性也一样。   “配种或育肥,结局都是上餐桌。说句难听的,这是猪的宿命,因为它有价值。而配种猪在上餐桌前比育肥猪更是多了一层劳动环节。听起来倒是比育肥猪更惨。   “总的来说,在动科里讲动物的某一价值功能其实意义不大。因为对我们这个专业来讲,让它的所有功能或价值都得到最大程度的发挥才是正确的。   “各个学科其实都有共通之处,我很支持跨学科的言论。就好像我也总喜欢评价人文学科。猪场是猪场,也可以不止是猪场。是吧,齐显同学?”   裴则渡问完的下一秒,下课铃终于响了。她听见后悻悻坐下。   齐显长舒一口气,终于卸下力气,他激动点头:“是!讲真好!”   “只来得及总结你的。我后面还有一段。”   “那段还是算了,讲了咱俩都得完。”   “怎么就完了?”   齐显头疼:“还是不要在几乎全员为男的地方讲性别话题。”   “完也是我自己完。”   齐显痛苦:“可是我忍不住支持你。”   “好朋友。”裴则渡给予高度评价。   虽然她讨厌齐显既怕惹事又怕做违心事、所以绕弯子讲话的拧巴样子,但毫无疑问,齐显还算是个不错的人。   上完动物遗传学齐显已经筋疲力尽,他几近是爬着去下节动物生理学的实验室的。说实话,转专业以来他最无法适应的就是动物生理学的实验。   从前大一的时候学英语专业,每天接触最多的是语法、是单词,是抽象的无法直接触碰的东西。   可动物生理学直接把活生生的东西放在你面前,对你说:“来,剖开。”冲击力太强。   能听到它们的声音、能摸到他们的皮肤,可下一秒就要动刀毁掉这些,让齐显有些不能接受。   不过不能接受是一回事,真动起手术刀又是另一回事。实验对象和挂科,他分得清孰轻孰重。   但对于生命的敬畏又让他多了个习惯。   为解剖对象起个名字。   在iPad上给它画个电子牌位。   每晚跪在床铺上对着屏幕磕三个头,进行赛博祭拜。   对此,他唯一的朋友裴则渡曾锐评:“阴间人办阴间事。你别太荒谬。”   齐显从前做完实验总忍不住回顾活物变成死物的过程:向静脉内打入空气,它们的生命体征逐渐消失。那些画面一出现在脑海里他就喉头一窒、胃酸都要返上来。等他慢慢习惯后,这个过程就会被双手机械地完成,这段记忆也会被大脑直接选择性删除。他是很擅长适应环境的。   好在这节课只是给兔子做颈部手术实验,麻醉就好,不至于真杀了它。   他手甫一伸去就隔着手套感受到了暖烘烘的温度、以及覆在软骨上的轻软,瞬时替这只兔子觉得幸运。   做完麻醉他压着兔子进行备皮,小心翼翼地不敢让剪刀刃划在皮肉上。接着夹好止血钳以气道为中心给颈部开口,筋膜自然露出,钝性分离把开口撑到能进入两根小指的宽度。小指伸入后将其完全撑开,粉红色的肌肉就随之暴露在视野中。   齐显暂时放下手术刀,大口大口喘气试图稳住双手。他想收回那句话,他并不擅长适应环境。每次看见一片粉红色的组织他都会不自觉地心慌,这次也不例外。   他闭上眼睛,开始深呼吸。   “都躲开——”   齐显睁开眼睛看向声音来源处。   一道红色劈头盖脸地杀向他,更有两滴似带有目的性地崩进眼睛。他的眼前顿时被红色模糊成一片。   齐显努力眨眼,试图减少眼中的异物感,成功后才终于看清发生了什么。   前排同学的兔子颈部正在发了疯地飙血。   “你止血钳呢!”老师远远站着厉声训斥。   齐显意识到,这道温热的红色不是别的,是血。是动脉血。是兔子的血。是一只仅仅接受颈部手术的兔子的血。那只兔子本来活着,手术后也能活着。   他眼睛发疼,胃里泛酸,放下手术刀捂着嘴冲了出去。   他在厕所干呕,什么都吐不出来。   哪里只是不擅长?他完全不会适应环境。   穿着染血的衣服离开教学楼的途中,齐显接受了一路众人目光的洗礼。怎么世界上没有立领白大褂。那么大个V字开口到底能挡住什么。   他看见手机待办日程里的“偷葱请吃饭”,恍然发现已经周六了。可居意游并没有联系他。   也无所谓,大不了他四点逃课去石锅拌饭占位,总能遇到同样来占位的居意游吧?   这最后区区一节通识课,区区摄影理论通识课,总不可能再发生什么了吧?   怀着这样的心情,他落了座。   落座的那一刻,团支书发来消息。   “同学,你可能要补一下材料。”   紧接着是合并转发来的消息记录。   他忐忑点开。   “让动科2班齐显提前补一补材料,没找到档案袋。”   “是团员档案吗?”   “不是,是积极分子档案。就是申请书、个人自传和思想汇报。”   “好,我知道啦。”   “先让他准备吧,支部估计要通知整材料了。”   他黯然关机。   决定不回这条消息。   哈哈。   怎么会丢呢?   可是丢得好啊。   不就是入党积极分子材料吗?不入了。   我自己死了算了,还入什么组织?   死前请种葱的吃个石锅拌饭,赎清罪,下辈子做猪做兔子,都行,反正不做人了。   他自暴自弃摆到三点半,抓起书包带就蹲下从最后一排溜出教室。   “齐显,你蹲着干嘛呢?”   他不愿抬头。尽管听出来这人是裴则渡。   “逃课。”   “哦。都逃出来了还蹲着?”   他面无表情地起身,“你来这儿干嘛?”   “我找你。”   “什么?”   “给你发消息了,你没回。”   齐显才想起刚刚一时气急关了机就再没打开。   “有什么事吗?”   “居意游你认识吗?”   “…算是认识吧。”   “他说你下课不用再去石锅拌饭了,直接去三号棚。居意游没联系上你,让我转告。”   齐显一惊:“你们也认识?”   “认识。看他挺急,你要不去看看?”   “嗯。谢谢。”   “我去领饲料,你们聊完了过来帮我一下吧。离得不远。”   “行,你给我发消息就好…我开机了。”   告别了裴则渡,齐显其实并没直接去大棚。他始终觉得亏欠居意游,石锅拌饭是一定要买的。何况现在才三点半,离约好的时间还有很久。   于是他去排队买了份咖喱鸡拌饭,才悠悠回校转去大棚。   棚里有一人影,齐显靠钢丝球发型确认了是居意游。   “同学,没想到你这么早就到了。我买了拌饭带来,希望你——”   他打开门。   他站定。   “你吃的什么?”   居意游坐在马扎上抱着一整只烤鸡啃得满嘴流油,他不舍地仰头,嚣张笑道:“你作业挺香的,”接着他的油手从口袋掏出用塑封袋包着的那条彩色小项链,“养得不错。”   那时的居意游一定没想到,随之而来的不是愤怒的咆哮,也不是悲痛的哭喊,而是与沉默同时落在他脸上的拳头。   那时的齐显也一定没想到,随拳头而来的不是不可置信的瞪视,也不是从鼻腔流出的血,而是直接倒在地上昏死过去的整个人。   居意游:草,好尼玛痛。   齐显:草,我真杀人了。   拌饭、烤鸡:不吃了吗?   作者有话说:   春晚观后感,不敢直说。   过渡章可能会很无聊呜呜呜呜呜呜呜。   朋友们看到可以评评我吗?正面负面的都可以。我什么都听。 第4章 居意游   裴则渡一收到齐显发来的“三号棚,急,速来”就隐隐感觉不妙。她知道齐显是个把麻烦别人和自杀放同一水平来衡量的人,能让他开口求助,那必定是大事。   她向来对男大学生的行为不抱什么期待,可又向来无法想象男大学生会做出什么行为。   大棚里能发生什么危急情况啊?   扁嘴鸭子集体布阵召唤外星人?山上黑猪破栏而出把棚掀了?电线短路导致大棚失火?   那校园墙一定会实时播报的。   很明显这是件对大多数学生无关痛痒,但关乎齐显生命安全的事情。   由于在场的还有个居意游,那就变成了关乎两人生命安全的事情。   普普通通大学生,又能遇到什么事呢?   难不成……她灵光一现,难不成学生会宣传部的新生不满居意游暴政、决定整顿风气,第一步就是刺杀现任部长居意游,连累了状况外的齐显?   荒谬,但合理。   她向后一踢,把肩上的蛇皮袋甩进手推车的车斗,随即清点好饲料数量,抬起手柄就朝大棚的方向冲去。   饲料中谷物和鱼粉混合起来的奇妙味道顺着风呼呼地往口鼻里钻。   什么劣质蛇皮袋,这么薄。上面采购的又经费不足了是吧。   齐显没料到自己一拳威力这么大,他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手,这看起来下场雨都能被雨滴劈穿的手居然蕴藏着如此能量。   自己居然是个拳击奇才?不可能。   这厮绝对在碰瓷。   他凑近居意游的身体,蹲下身。   “别装了,我还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的。”   “……”   “明明是你把Eartha吃了,现在还碰瓷逃避责任吗?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   “我作业被烤了都没躺,你怎么好意思躺的?”   “……”   “你是为了葱蓄意报复我吗?能理解,可有些过分。”   “……”   “你先起来吧,说不定我们能商量着解决。”   “……”   “你起来,有话好好说。”   “……”   “降温了。地温低,会着凉。”   “……”   给你脸了是吧?齐显腿都蹲麻了,他忍无可忍,抓着对方衣领试图把他提起来。   多次尝试,对方岿然不动,他气喘吁吁。   不像装的。   他凑得更近些,居意游连神情都和刚倒地时没有丝毫差别,看起来是那么……安详。   他颤抖着将手贴近居意游的颈侧。   很有力的搏动。   现在怎么办?CPR吗?可他只给鸡做过心肺复苏啊?   试试,先试试。众生平等。都是动物。人和鸡还是非常相似的。   他将手覆在居意游胸骨下,触到布料的一瞬间脸色变了。   什么玩意儿,没有绒羽。   没毛的东西怎么做心肺复苏啊?   收回前言,人和鸡完全不一样。   他迈脚蹲回原来的位置,拿出手机向裴则渡求助。   裴则渡赶到时只看见一人躺着一人蹲着凭脑电波进行对峙的场面。   “你们在搞行为艺术吗?”   齐显语气淡淡:“我杀人了。”   “杀谁?居意游?”她将此人从头到脚扫视一遍,“干得好,为民除害。”   齐显起身,定定地看着裴则渡:“没开玩笑,他晕过去了。”   裴则渡愕然,迅速开始探查此人生命体征:“活着,活得不错,”确认后望向呆愣的齐显,“你刚一直在这儿蹲着什么也没干吗?”   “我想做CPR,但不知道怎么给人做。”   “CPR?为什么做CPR?”   齐显一拍脑门,太紧张,把知识点全忘完了,心脏骤停才需要心肺复苏。   “那我…”   “我是说你怎么不带他去校医院。”   “试过了,抬不动。”   裴则渡看看这人离谱的身高:“什么活儿都往外推只会害了你。”   齐显为力证“抬不动”的真实性,俯身捞起居意游的双臂往自己肩上圈,接着搂在他腰侧,用力向斜上方拔,无果,卸下力气时险些摔倒。   个子是白长了。   “…我帮你把他扶起来,你背他。”   “好。”   扶起来的过程相当顺利,裴则渡将居意游往半蹲的齐显背后一放,眼前两人霎时矮了二十厘米。   “腿直不起来——”   “你托着他往上一些,重心太低了。”   “姐求你了,把他放下来。还有两秒我就要跪下——”   最终两人分别蹲在居意游两侧,从上方看像极了“÷”。   “校园墙没回复。你能私聊谁抓个壮丁吗?”   “显然不能。”   “校医院电话你知道吗?”   “怎么会知道。”   “不会得打120吧?”   “救护车起步费十元。”   齐显一时语塞。   “等他自己醒过来算了。”   “好方法。”   “聊聊?”   “聊聊。”   “你不是要领饲料吗?”   “已经领过了才来的。”   “什么饲料啊?”   “猪饲料,实践课用。”   “那群黑猪吗?你有没有觉得它们长得特别恐怖。”   “还好,在可接受范围之内。”   “你搬来多少,怎么没看见?”   “大概有五百斤?我放在园子外面了。”   “五百斤怎么搬得动的啊?”那旁边居意游还需要担心吗?举起来就走了啊。   “想什么呢,手推车推过来,大门没开进不…”   “手推车?”   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不省人事的居意游。   裴则渡卸下两袋饲料,车斗里凹下一个窝,刚好方便居意游坐下。   他们一人托着腋下、一人拉起小腿,朝车斗吃力挪动。   齐显和裴则渡身高差异太大,步幅像是两种生物迈出的。齐显步子挪一下,裴则渡得碎成好几步,中途俩人节奏一个没掌握好,被抓着的居意游“扑通”就摔下去,还在地上骨碌了两圈。   两人认命地小跑去居意游身侧,重新来过。   居意游在推车剩余的饲料上坐着,脑袋和小腿还在边沿荡荡悠悠。   齐显总觉着这很危险,“推到半路不会又掉下来吧?”   另一位实干派则立刻抓起之前拿走的两袋饲料,一左一右压上居意游,道:“行了。我看地图导航,你推车。”   更危险了。   像极了什么毁尸灭迹作案现场。   所幸一路平地,途中并没花费多长时间,只是两人在目的地犯了难。   看着面前两栋写着“校医院”的楼,齐显扭头问:“哪个?”   “导航结束了。”   齐显看着楼:“左边看起来刚建成没多久。漆都是才刷的。”   裴则渡看着楼:“右边快包浆了。‘校医院’三个字的标掉了俩。”   “左边。”   “同学,这边挂号出单。刷校园卡报名字。”   “居意游。”齐显答。   推车一并跟着,从无障碍坡道来到大厅。俩人从没来过校医院,没想到大得离谱,好在现在并没有什么病患,跟着值班同学的指引一路都很顺利。   “同学,你校园卡上不叫‘居意游’。”   “不是报病患的名字吗?”   “不,是你的名字。我按卡填喽?”   “啊,谢谢。”   “你这病患名字挺好听。”   “还行…”   值班同学撕下单子递给他:“诊室2,直接进去吧。”   裴则渡看着单子很是不解:“不分科室吗?我们来看神经内科的。”   “?怎么会分呢?”   也是,在校医院不会看什么大病。   推车进不去诊室,只能先被放在外面。   “名字?”   “齐显。”   老师探头:“没带过来吗?”   “啊,带了带了,还在外面。您稍等一下。”   齐显和裴则渡继续原先的分工,准备将居意游拖进诊室。   “怎么放饲料里,不得压坏了啊?”   “没事的老师,他挺壮实。”裴则渡向下圈住居意游的腿。   “它再壮也…你们带的什么这么抗造?”   “啊?”   “什么物种?”   齐显低头瞟了眼居意游的脸,自然答道:“人类…?”   老师走出诊室,看着车斗里面容安详的人类:“人带来这里干嘛?”   “这里是兽医院,”她弯腰扒开居意游的眼皮,“带人就算了,还带来一睡着的人,当这儿是寝室啊?”   作者有话说:   浅更一下。 第5章 小学鸡   睡着和昏迷两种状态确实相近,可很容易辨别。   先不说齐显在决定给居意游做心肺复苏前讲了那么多话他都毫无反应,后来两人“毁尸灭迹”可是把他摔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啊,这都没醒,怎么可能是睡着了?   没错,术业有专攻,这里既然是兽医院,那必定对人类并没过多研究,老师误判的可能性极大。   两人没想出委婉提出异议的说辞,诊室内一时无言。   老师见他们不信,拍了拍居意游的脸颊,笃定道:“你们自己试试,不让他呼吸就行。”   裴则渡皱眉躲开,把位置全部留给齐显。   无奈,他只能上手轻捏住居意游的鼻子。   没多久,对方闭着眼哼哼出声,发觉抗议无效只得自发地调整呼吸模式——张开嘴。与此同时,诊室里的呼吸声也逐渐变大。   这让齐显有种对方再被阻断呼吸就会开始打鼾的预感,他嫌弃地甩开手。   还真他妈是睡了。   齐显疑惑:“可是我们一路上各种折腾,摔摔打打,他都没醒过。”   裴则渡深知此人秉性,默默消化了“睡着”这一诊断结果:“有没有可能,他只是睡太香了。”   老师让两人将居意游抬进诊室,说是这样睡得舒服些,调整好后,才捎带着问起把居意游带来医院的原因。   “我揍了他一拳,他倒下了。”   裴则渡蹭到居意游头边仔细打量,指着额角处的血痂:“这里?看着不像。”   “那是…他倒在地上磕的。”   老师也凑起热闹:“是颧骨的淤青吧。”   “…我们不小心把他的脸撞上车斗了。”   “脖子?脖子这里总该是了吧?”   “…那个印子应该是被饲料压的。”   ……   “右脸颊?发红。”   “老师,那是你刚刚拍的。”   裴则渡忍无可忍:“所以你到底揍了哪里?”   齐显眼神飘忽:“左脸…靠近鼻子那里?”   她们将那一面翻过来,光洁白净,除了一小颗痣,再无其他。连粒灰都没粘上。   “你不会要说,这颗痣是你的战果吧?你的手带刺是吗?”   “…那倒不是。”   “你究竟哪里来的自信,觉得自己把他揍晕了的?”   齐显并不是自信。他只是对居意游太没信心了。他不相信世界上会有人睡那么死、睡得像一具尸体。   此时诈尸的居意游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缝,他看不见左右掐着自己下巴观察的两位,只看见齐显的轮廓,迷迷糊糊问好。   “早。”   完全不知道面前被灯光柔化宛如圣母玛利亚的亲切同学一心只想掐死他。   既然当事人已醒,那谈判环节自然可以开始,只是地点选择在兽医院不合适,居意游便提议去后山的凉亭底下。   月黑风高,人影寥寥,万一情绪激动,此处也不失为违反校规的好地方。   “可我为什么在兽医院?”居意游发现盲点。   “你不觉得兽医院更适合你吗?”裴则渡将纸巾扔给他擦脸上的灰。   “小裴,怎么能这么跟我说话呢?你别忘了你‘挑战杯’的企划还没…”   “齐显,这个人还是一直睡觉比较好,是吧?”裴则渡转头询问,表情异常认真。   “对不起裴同学。”居意游迅速滑跪。   他被迫用刚睡醒的身体帮裴则渡推着饲料:“我还有个问题。”   “什么?”   “我身上怎么这么疼?”   废话,你在地上打滚,能不疼吗?两人默契地不予正面作答。   “你们趁我睡着往我身上补了几拳是吧?”   我要真能把你揍成这样就好了。齐显攥紧拳头。   后山凉亭。   “我不想动手,可他报复得太过分。”   “你都说是报复了,怎么只讲后果不讲前因。”   裴则渡庆幸自己刚刚用饲料堆了个小丘用来隔开两人,不然他俩此刻就不是在两边无能狂怒,而是打成一……而是齐显被居意游按着打。   她托着下巴:“那你说说前因。”   “我偷了他的——”   “他不认识我!”   齐显话没说完。   居意游出言打断。   两人面面相觑。   “我怎么可能只因为一根葱就——”   “谁不认识啊你不就居意游吗!”   居意游试图解释。   齐显愤怒反驳。   两人横眉相视。   裴则渡左看看右看看,伸手一拍凉亭下的石桌:“一个一个说,”她随手一指,“齐显,你先?”   齐显梦回被老师提问的遗传学课堂,一阵恶寒:“他先说吧。”   居意游清清嗓,可怜巴巴地开始控诉:“他是偷了我的葱,可一根葱没什么大不了的,加上他道歉态度也不错,我早就原谅他了。”   “那你还——”   “但是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说不认识我。”   “我说了认识你的,你对我的答案不满意。那除了不认识我还能说什么?三分熟五分熟七分熟还是well done?”   “…什么蛋?”居意游愣住。   “…不重要。你到底想听我说什么?”   “我——”   这时候居意游倒开始吞吞吐吐,犹豫半天也没说出个完整句子。   “你看,连你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听什么。”   居意游心一横,开始大倒苦水:“我怎么不知道?分明是你不知道。我就想听你说‘哎同学原来是你我们早就认识’怎么了?我都不知道你是真的还是装的。你怎么可能是刚认识我!”   看见这人一头雾水的样子,他更来气:“你的行李是我帮你搬的、人是我带着载进学校的、伞是我借你打的,甚至你用的资料课表都是我发给你的,你怎么能说刚认识我、不认识我,还找我要二维码加好友!你不觉得自己太过——”他觉得过分这词太温和,“你是不是有病啊?”   而他话语中的另一位主人公齐显呈凝固状态。   尤其是在观众裴则渡评价“原来你们有这么多故事”之后,齐显试图争辩,可这些事他确实都有些许印象,不知该从何开始争辩。   “你说的事…我好像知道,但…”   但他在仅存的印象里根本找不到居意游的影子啊。   “你转专业,负责资料对接的是谁?”   “我记得…是个叫郝俊俏的同学。”   居意游大翻白眼:“就是我啊。我就是郝俊俏啊。你到底为什么会一直把‘郝俊俏’当真名啊?”   齐显极力辩解:“本来我不觉得这是真名。可是跟我一起转来的甄聪明真的叫甄聪明,那郝俊俏为什么不叫郝俊俏?”   是有这么个同学来着,冷水热水兑着喝的那位同学。   居意游:“好像有点道理。”   齐显:“是吧。”   居意游:“那帮你搬寝室的时候呢!你总该认识郝俊俏了吧!”   齐显:“那天没敢看你的脸。”   居意游:“…理解,社恐。”   齐显:“嗯。”   其实并不只是这个原因。   当时穿跨栏背心儿的居易游开着电三轮热情地呼喊齐显的名字,举手投足透露出淳朴的贵气,具体讲就是特像火车站的骗子、或是学校里热情推销电话卡的学长。齐显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这人忒麻烦,少对视少搭话才是正解。   就这一眼也压根儿记不住这位同学长什么样子。   但他不敢把这些想法说出来,不然是真的会很麻烦。   居意游:“那下雨的时候呢?你不是认出是我才借伞的吗?如果不认识我,为什么要回来给我送糖?”   齐显:“走廊背书的大部分是女生,我没好意思借。而且…送些小零食不是大学生之间表达感谢的基本社交方式吗?”   居意游:“我怎么没听说过?”   齐显:“可能…我原来在外院,女生多。大家都这么做。”   居意游:“所以当时不论谁借你伞,你都会送他糖?”   齐显:“嗯。我不是因为是你所以才——”   居意游:“完全是我自作多情呗!”   齐显觉得这词用得不太对劲,但找不出什么替代词,“也可以、这么说吧。”   居意游瞪他。   齐显立刻补充:“这也不是坏事。如果你没有误会,那吃完石锅拌饭我们就不会有什么交集了。但现在我们不是认识了吗?和‘我一开始就认识你’所引发的故事开始重合了。不是挺好的吗?”   “你真这么想?”   “嗯。”   当然是假的。齐显不过是场面话说太多,条件反射罢了。   毕竟他们之间解开这重误会后还隔着血仇。   “这件事解释清楚了,那我们来说说另一件事。”齐显开启话题。   “你讲。”居意游心情大好。   “是Eartha的事。”   “Eartha?”   “不管我们两个闹成什么样,跟她都没有关系。”   “等等——”   “所以你为什么要迁怒Eartha?”   “所以Eartha到底谁啊?”   “我的鸡。”齐显言简意赅。   “…你的鸡,怎么,还有名字。”   “这不重要,你为什么吃她。”   “我没有。”   “你把她烤了,罪证现在应该还在棚里。”   “那是我点的外卖。我故意吓你的,不信我给你看记录啊。”   “记录只能证明你点过烤鸡,不能证明那不是Eartha。”   “它真的活着!我带你去看啊!”   “你们两个都等等,”一直没出声、已经抱着手机刷完今日六级核心词汇的裴则渡终于出面发挥调停作用,“你揍他是因为他烤了你的鸡?”   “不然呢?”齐显点头。   “首先你是个学动科的,其次你是个养鸡的,居然连芦花鸡和三黄鸡的尸体都分不清楚?”   齐显傻了,他真分不清,他只见过活的蛋鸡和死的肉鸡:“你确定吗?”   裴则渡:“你在质疑我?”   居意游在旁阴阳怪气:“要不你先翻翻书呢?”   裴则渡、齐显:“闭嘴,学植物的不要插话。”   Eartha是在隔壁棚的草莓地里找到的。   “你这鸡真有意思,我走的时候就把它放在这里,一下午过去居然还呆在这里。”   “她叫Eartha。”   居意游跑去棚架一角,摸出个鸡蛋:“喏,抓你鸡的时候它在我手里下了个蛋。全都还给你。”   “…谢谢。”   至此再也没什么误会,齐显也没有再和居意游拉扯下去的必要了,他刚想说个“再见”然后再也不见,就被居意游一把拉住。   对方打开自己微信主页:“这个头像是碗葱花蛋汤的就是我,下次别再问我要联系方式了。”   “嗯,好。”哪有什么下次。   “那我先走——”   他再次想溜,再次被拉住。   “等等我回个微信,一会儿一起吃饭吗?裴则渡也去。”   齐显怀疑地看向裴则渡,见她点头,反而不知道怎么拒绝了。   如果这时拒绝走人该多好。后来的齐显止不住这么想。   他这么想,只因为那条发给居意游的微信。   那是一条语音。   语音里的声音浑厚,只是笑得充满了空气感,像嗓子不太好的驴急促地咴咴叫。   “哈哈哈哈哈哈哈居意游你小子上墙了哈哈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练个车 停一下下   (这章 也算是 过渡章 吧)   (由于李聪明的名字不好笑 现在换成甄聪明 前面章节已经改过啦)   希望朋友们给点建议,这章总觉得有些别扭。给了就听。 第6章 男同嗷   北联农大时常发生一些荒诞又合乎逻辑、科学但让人不敢相信的事故。   小到被多位学子在校园墙上反复捞起又放下的双马尾美女居然是校领导养的西施犬。不过是当事狗毛发太长,被做了造型,才难以辨认。捞人之列不乏动物专业学生,此事后成为专业之耻,甚至遭遇挂科危机。   大到给山羊喂食的同学因山羊挑食而对它输出国粹,山羊气得跺脚绝食,本以为羊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没成想第二天他去喂食时被跨栏而出的羊群围堵、逼上后山,该同学躲在猪棚拿手机求援。   等等等等,不胜枚举。   此外的事故也种类繁多,自恋爱到学术,应有尽有。但它们都有个共同点——从墙上开始、在墙上结束,由“BLAU校园墙”实时直播、跟踪报道。   BLAU即Beilian Agricultural University,北联农业大学的简称。因其自身独特字母排序“BL”“AU”和几乎所有农业大学阳盛阴衰的现状,北联农大一度被戏称为“男同嗷”。   而“男同嗷”这一名字,也由“BLAU校园墙”传出。   当时北联农大的期末周刚好和一次疫情*撞上,学校未积极响应防控政策,坚持将期末考进行到底。面对微博上的合理诉求,学校采用了删词条压热搜的手段,更引起众怒。   校园墙发长文控诉,却发现带“北联农大”“BLAU”会被限流。无奈,该墙将长文名称改为“三问男同嗷”,字字泣血、赚足眼球,更有LGBT相关博主疑惑点开、激情转发。   也正因为“男同嗷”,校园墙进入校方视野。校方围追堵截试图抓住幕后操作账号的学生,可总也找不到是谁。   管程曾经就被怀疑是“BLAU校园墙”的新成员,只因他除上课时间外很难见到人影,却对校园墙发布的所有八卦了如指掌。对此管程回应:“或许我消失的时间就在看八卦呢?”   居意游收到的语音便来自管程。他在语音条里笑得漏气。   齐显也听出了这人是谁,原因无他,管程是他室友。他俩一个植保、一个动科,不是同个专业。或者说,因为齐显是半道转来动植科院的,他所有室友和他都不在一个专业。   此时齐显没过多关注“上墙”这事,只是觉得怎么所有人都认识居意游。   难道不认识居意游真是种罪过?   等他关注到“上墙”,为时已晚。   居意游已经看过了那条求助。   “墙,这位同学被打晕了,生命体征有,但不醒。请问有没有医学专业的同学帮忙看一下?顺便再问问有同学愿意一起抬他去校医院吗?非常感谢!匿。”   他看了,不止看了还念了,念得咬牙切齿。   “谁发的?”   齐显低下头:“我。”   “我谢谢你啊,还帮我打码。”   “…不用…”   去墙上看了热闹的裴则渡憋笑:“虽然打得毫无用处。”   齐显一共给墙发了三张照片。   第一张是将居意游眼皮扒开、给眼睛拍的特写,红血丝的脉络异常清晰;第二张是居意游全身照。居意游直线一样铺在画面中央,脸部被码得一团模糊。   第三张就有意思了。广角镜头里的粉紫晚霞映天、点点碎光洒在大片蒜苗地和平躺的居意游身上,近处是影影绰绰的鸡和兔子,诡异中透着田园宁静温馨气息。齐显对这张精心设计过的照片很满意,发给墙之后点了收藏,准备回去调调色当摄影通识课的期末作业。   当然,得先等居意游醒了问问是否同意。   可他还没主动问,居意游自己就先看到了照片,还是在校园墙上看见。   居意游倒没因为齐显拍照求助生气,毕竟自己看起来确实晕倒了、晕得莫名其妙,他着急也正常。   居意游是生底下评论的气,更气裴则渡拿着手机幸灾乐祸地念评论。   “像那谁。”   “这只眼睛我难以忘怀,每日在我梦中徘徊。噩梦。”   “植保的居意游吧?按失踪人口报。”   “谢邀,此人罪孽深重,为动植科院学生会所不容。同学可以直接跑路,就此成为我的英雄。”   裴则渡念一段点评一段:“我一直特别好奇,你怎么混成这样的?”   齐显也很好奇,不止好奇,他还觉得好笑,可目前他不能笑,笑了只会火上浇油。于是他低着头努力控制抽搐的嘴角,脸部肌肉酸痛,时不时的鼻子漏气。   除了一看就是学生会成员发出的评论外,热心医学生也留下了自己的建议。   “别问,问就是大一新生,啥也不会。”   “原来在校内装晕碰瓷是可以上墙的。”   “建议同学先把他叫醒,拿砖头真拍晕后再来问诊。”   “东南方向1km处是校医院、6km处是医大一附院,医院后方太平间、向西一排花圈寿衣店。请按需选择。”   裴则渡惊叹:“你还真是平等地被大家讨厌。”   齐显其实理解医学生的态度,他们看出了这人没晕,觉得“屁大点事也要把大家叫出来啊”是人之常情。   虽然讲话有些阴间。   可还能比医学生学的课程更阴间吗?没什么可忌讳的。   (此处“阴间”为中性词,无须上纲上线。)   裴则渡还是有调侃的分寸,压根儿没念切切实实发散恶意的评论,比如对着一只眼睛跳脚开始外貌攻击、比如“摆拍4000+”,数量不多,但确实存在。   当然,她也没念什么正面评价,夸摄影技术的夸长相的统统被跳过,没必要,真没必要。   裴则渡念一条,齐显的嘴角就上扬一度,居意游的脸就黑一分。   丢人,太丢人了。   睡着被当晕倒丢人,被别人以为是碰瓷更丢人。   他没法对齐显发脾气,人家确实是好心,起因也的确是自己把鸡藏了起来。他也不敢对裴则渡发脾气,这家伙最爱挖苦他,偏偏裴则渡没有痛点,就算吵起来顶多给他个不屑的眼神,最后闷头生气的还是自己。   于是居意游打开和管程的私聊界面,发去条语音。   “滚蛋!!!”   管程:?   石锅拌饭饭局最终也没成功开始,居意游心情不佳,决定今晚绝食一顿,明天重新做人。剩下两人只能准备各回各寝。   居意游走后,裴则渡迟迟不动,一直盯着草莓地里小憩的Eartha看,看得齐显心里发毛。   齐显:“你干什么?”   裴则渡:“我饿了。”   齐显:“那…我们继续石锅拌饭?”   真不知道他们对石锅拌饭到底有什么执念。   裴则渡继续盯着Eartha。   “想吃大盘鸡。”   ……礼貌吗?   齐显动身把Eartha挪去大棚的另一角,放置好后才安心接话:“走,刷个车去吧。”   裴则渡常找齐显约饭,因为两个人太相似:课程相似、性格相似,吃饭的时间差不多、吃饭全程无话也不尴尬。   所以他并不觉得这顿饭反常。   直到裴则渡捞完大盘鸡里的烩面片,开始盯着他的脸独自思索。   他擦擦嘴:“想什么呢?”   裴则渡:“你知道北联农大为什么叫‘男同嗷’吗?”   ……   齐显:“…你知道你这句话有多突兀吗?”   作者有话说:   一周没写手生了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这几天就 恢复更新频率 第7章 地球   齐显当然知道“男同嗷”怎么来的,毕竟大一那年BLAU校园墙在微博质问学校时,他也是底下勇闯天涯的一片雪花。   语言学考试前夕他在学校超话里窥探了仨小时,终于压制不住自己心里的中二之魂。同学们骂得太分散、无组织无纪律,这时候急需一张态度鲜明的配图来刷超话,那才叫气势。   所以他打开美图秀秀做了张图,红底黑字。   “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要问红薯从哪来,北联农大好水土。”   二十八个字,言简意赅,振奋人心,很快被同学们注意到,并开始迅速传播。   传播了大概半小时,齐显害怕了。   哥们儿用图就用图,把水印截了啊!   一微博ID学校随便查查就能定位到传播源头是他,他甚至已经想象到被校领导请去喝茶的场面了。   齐显心如刀割地充了个微博会员,把ID改掉,又把那条微博删除,战战兢兢地继续背书。   那时候他还是年轻、对未来的大学生活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换到现在,齐显打死都不会删微博,被找到就被找到、该喝茶就去喝茶、让他退学他就大大方方退学然后再次在网络上勇闯天涯。   他只是直面问题、期待得到解决而已,怎么就能变成校方嘴里的恶意抹黑?   他又没错,凭什么害怕凭什么低头。   这破大学不让上就不上呗,谁稀罕,好像上了大学就和不上大学不是一个世界了一样。   裴则渡谈起“男同嗷”,齐显还是很感慨的,好像大学生活过了一年多,自己越来越厌烦这个地方了。   也不知道裴则渡提这个干嘛?难道是想和他探讨当下教育体制的弊病?   裴则渡没想得这么大,或者说,和齐显想的方向完全相反。   她说:“其实我并不喜欢这个名字,因为它直接把我主体地位给排除了。”   也不只是她,“男同嗷”嘛,只剩男同。   “那你…”   裴则渡:“直接说出来不太礼貌,我就是隐晦地提醒你一下。”   齐显:“提醒什么?”   裴则渡:“嗯…你知道我们的校徽长什么样子吗?”   齐显:“两个人面对面屈着腿,各伸出一条胳膊击掌?”   裴则渡:“对,之前超话也有同学觉得,这像两个秃头男人手拉手困告。”   齐显:“…难道不是应该像个哭泣表情包吗?”   裴则渡:“其实这也不重要。反正你注意就好。”   齐显:“我到底注意什么?”   拜托,不要做谜语人啊。   裴则渡叹气,这人怎么都听不明白的,她直白道:“注意居意游。”   “哦。为什么?”   “自行结合上文。”   “哦。那为什么要注意他。”   “我是说,如果你跟他玩,要注意好分寸。”   齐显算是明白了,裴则渡觉得他们之间也许会走向弯恋直的BE,虽然可能性小,但不是没有,因此特意来提醒,免得最后她两个朋友都难过,她夹在中间不好做人。   妈的,什么脑回路。   就算居意游是个同,他也不可能见个男的就喜欢吧?尤其是不可能喜欢个偷他葱的不学无术阴暗死宅。他确信自己这样的不在任何人的择偶范围里。   而且怎么就觉得他会和居意游玩到一起?齐显躲都来不及。他决不允许任何品位差的人成为自己的朋友,特别是搞钢丝球头的。   说什么屁话,天方夜谭,比大盘鸡里长出石锅拌饭还没谱!   “说不定我也是个同。”齐显试图用魔法打败魔法。   裴则渡皱眉:“那挺好的。可惜你的性取向是现在立刻爆炸的地球。”   他反驳的话憋了半天,憋出个“你说的对”。   齐显没把裴则渡的话放在心上。   裴则渡就是想太多。   他怎么可能和居意游再有什么交集呢?他们之间已经两清了,并且他保证自己以后再也不会被别人怂恿着拔学校里的东西。   可惜没过几天,他就在校外被居意游逮到了。   学校附近没什么大型商场,顶多开几个便利店,可齐显就爱一个人逛商场,虽说商场里的高档东西他一件也买不起、总是空手进空手出,但他就是爱这种白嫖的感觉。   他尤其喜欢周末的商场——足够热闹,衬得他的孤独很特别,就好像终于给孤独找到价值一样。   可以说相当矫情。   他自己也知道,但还是一次次地坐公交车去八公里外的万达晃悠。   居意游是在万达门口的公交站牌旁边看见他的,这人穿个死薄的风衣就敢和初秋寒潮抗衡,又细又长一条站在风里像不知死活的虫子。   原谅他一向学不会合适的比喻。   可真的好像。   他把着方向盘靠边停下,像第一次见面一样远远喊了声“齐显”。   齐显不像那回表现得畏畏缩缩,反而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上车吗?我开空调了。”   齐显又想礼貌性地推辞几番,却被飕飕吹来的冷风吹到了车旁,他刚要打开后门,车窗就降了下来。   “有人。”   是个穿红白校服面无表情的女孩子。   高中生?   齐显只得坐去副驾。   “谢谢,你周末出来玩吗?”   这只是客套,没想引出什么话题,一般来说,只要敷衍地答个“嗯”就好。   居意游偏不。   “对啊,你一个人来商场的吗?”   “嗯。”是啊,不应该像齐显自己答的这样吗?   居意游侧目看了眼后视镜里的女生:“你看她眼熟吗?”   齐显扭头向后一看,那女生立刻挂上营业假笑。   “许赴乙。你好啊哥。”   “啊、嗯,我是齐显。不用这么叫…”   高中生真是、热情,一生中只见一面也要互留名字吗?   居意游一看就知道这人又招架不住,连忙接茬:“你农学课是徐老师上吗?”   “嗯。”   “她外甥女,是不是眉眼有点像?”   齐显立马从椅背上弹起来坐直了身体,目光都不敢放在后面了。   他哪里认得出来?上了半学期的课,他连徐老师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光顾着玩雀神麻将。   只一个居意游就很麻烦,车上还多个老师的亲戚,他干脆爬车底好了。   但是到底为什么谁都认识居意游啊?你们不觉得你们两个的关系有些远吗?   居意游一猜就知道他想什么:“徐老师是我毕论指导老师,之前替她干了点活。这次也是放学接人。她带的学生里就我有驾照。”   倒也不用说那么清楚。   许赴乙坐在后面总觉得气氛很别扭,她自己兴趣缺缺懒得说话、右边这齐显不想说话、左边居意游因为沉默在没话找话。   居意游着实有些辛苦,自顾自讲了十几分钟,知道自讨没趣也就不再讲了。   齐显心惊胆战地坐了一路,终于在教学楼底下见着了抱着书包的裴则渡,一时倍感亲切。   “今天实在太谢谢你了,要不把我放在这里好了。我找同学有点事。”   居意游朝他说的同学那儿一看,是个熟人,立马像叫齐显一样又叫了“裴则渡”。   那人不耐烦地走过来,扫了眼副驾的齐显,道:“小点声。”   “去哪?上车吗?送你一程。”   “去棚里。不上。”   “还远着呢,上来呗。”   裴则渡正因为齐显不听自己劝告而迁怒居意游,哪肯给个好脸色。   “不——”   后座车窗又落下来,里面探出个笑意盈盈的脑袋。   裴则渡和她对视。   她眯着眼睛:“姐姐,上来吧。你们学校的路都很长的。”   裴则渡看这人陌生,又穿着校服,一时没有拒绝,反而又给了许赴乙机会。   她两条胳膊也探出窗口,拿走了裴则渡怀里的书包、放在后座的里侧。   “我们开着空调,很暖和。”   连裴则渡都无法抵御空调的诱惑,她果断打开车门坐在了许赴乙旁边。   刚刚沉默了几十分钟的女生现在在裴则渡耳边姐姐姐姐个不停,问问名字问问专业的,问完还兀然给个评价。   “姐姐,我是许赴乙,你——”   “裴则渡。”   “你名字很好听诶。”   “谢谢。”   “姐姐你和居意游一个专业吗?植保?”   “不,我动科的…和右边坐那个一样。”   “动科?我不太了解,大概学什么啊?”   “……”   裴则渡一把抓上副驾驶的座椅。   齐显还是头一回见她露出求助的眼神。   但在社交中向社恐进行求助,似乎不太明智。   后座单方面聊得热火朝天,前座俩人全程傻眼。   居意游把脸贴上方向盘,齐显也向前凑近几分,他俩对上眼神,开始无声交流。   齐显一挑眉毛:怎么回事?   居意游小幅度摇头:不知道。   齐显斜眼看看许赴乙:她一直是这种情况吗?   居意游停顿了下,坚定晃脑袋:绝对不是。   齐显微微张嘴:那现在?   居意游无奈闭眼:不懂啊。   齐显转转眼珠,面容扭曲:她是不是…   居意游立刻会意:胆子真大居然对那家伙感兴趣…   齐显惊讶:不会吧?你是说她喜欢…?   居意游意味深长地点头:她喜欢我们的反义词。   这下齐显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了,他呆呆地举起手鼓了个掌。   太刺激了。   下车后齐显目不转睛观察着裴则渡,似乎有些能够理解裴则渡之前的感受了。   裴则渡被聊天折磨得身心俱疲,最后跟许赴乙交换了联系方式她才终于消停。   裴则渡:“看我干嘛?”   齐显:“她…不,没什么。”   裴则渡:“有病。”   齐显只是觉得命运很奇妙。   奇妙在它常作用于人说出口了的话上。   比如裴则渡昨天刚提醒齐显注意男同,结果转头她自己就被女同盯上了。   看来以后还是要小心说话。   如果他现在选择去提醒裴则渡,那自己真有可能和那谁玩在一起。大麻烦。   不行。不能让这个闭环形成。他绝不会重蹈裴则渡的覆辙。   他的性取向永远只能是现在立刻爆炸的地球。   上帝保佑。阿门。【祈祷】   作者有话说:   校徽就是作品封面左上角第一个图标。   阿门。   快开学了,上帝保佑不会封校。 第8章 绵羊   居意游爱八卦,虽说不至于到管程那种吃喝拉撒都要兼顾吃瓜的程度,但他最起码为了确定消息真实与否能舞到正主面前。   比方说现在,他仰头用下巴点点裴则渡越走越远的背影:“怎么个意思?”   许赴乙看自己发去打招呼的表情包久久没得到回应,难免有些挫败感:“你觉得呢?”   “你这次离家出走投奔徐老师就因为这个?”他指性取向。   “怎么可能。看他们不顺眼而已。”她指父母。   “牛哇。什么时候回去?”   许赴乙苦着脸:“你会不会说话?”   居意游赔笑道:“冒犯了哈。”   不久,他接着冒犯:“说实话你直接放弃吧。”   许赴乙膝盖猛地一顶他座椅:“你这嘴要不捐了呢?”   居意游摆出副家长架子:“我是为你好。高中生嘛,还是要把重心放学习上,不要让其他事分散你注意力。何况你俩压根儿不可能嘛。”   “怎么不可能?”   “裴则渡不是人,你们物种都不同。”   “我说真的,哥,嘴不捐的话我先帮你缝上?”   “到底为什么是她啊?”   “长相,喜欢。”   “…你别太肤浅,多看看人皮下面是什么呢。”   “是你爹。”   “不听老人言,高考一百三。”   “我杀了你。”   居意游耍嘴皮子战败后垂头丧气放下手刹准备出发,走前看着后视镜感慨道:“路漫漫其修远兮…”   许赴乙把裴则渡刚回了个“你好”的聊天界面晃到他眼前:“远了可以靠网线。”   啧,高中生,真烦。   闭环可能终究是要形成的。   为什么呢?齐显根本没有和裴则渡提起那件事啊,难道自己在心里想想也算吗?   他看着面前和自己打招呼的居意游,心里一阵发毛。   这已经是四天里来他们第七次偶遇了。   先是食堂里人挤人,齐显一个人躲角落里干饭,面前突然坐下个居意游。对方十分惊喜,他很是郁闷、草草塞了两口米饭就起身把盘子送去餐具回收处,身后的“再见”实在难以忽视。   三小时后又在便利店遇见。他发现居意游在买饮料,就立刻戴上兜帽缩去另一侧,结果还是被认出了。居意游拍拍他肩膀:“这么巧啊。对了,你一直吃那么少吗?很影响身体健康的。”齐显当然不是,他不就是为了躲居意游,才只吃了那么可怜的几勺吗?这下好了,上课中途饿了跑来觅食又碰见,干脆饿死他算了。他闷着气空手走出便利店。   上完晚课齐显饿得受不了,跑去奶茶店加了半杯料来维持生命体征,刚喝了一口身边又响起居意游的声音。没完没了。他不装了、也不跑了,坐在那里安静吸芋圆,被迫听自来熟的居意游科普午餐碳水摄入过少的危害。   如此日常重复了三天,终于在第四天,齐显端着盘子一落座就感应到了居意游的气息。果不其然,此人又坐在了他面前。   居意游瞟一眼他的盘子,笑道:“哇,你今天吃烤鱼饭啊。”   ……讨厌没有边界感的人类。   齐显:“嗯。”   居意游:“我的是鸡腿饭,来点不?”   齐显:“不用了,谢谢。”   居意游:“据我最近观察啊,你吃的有点少。”   笑死,因为谁啊?   居意游:“而且吃得还很…有点慢。”   细嚼慢咽是干饭美德。   居意游:“我还发现了一点,你知道是什么吗?”   齐显:“什么?”   居意游:“你吃饭的时候还给食物分类,吃完一样再吃另一样。”   齐显疑惑,低下头一看,果然烤鱼饭里只有豆芽被拣完了,其他一口没动。他忽然有些恼怒,夹完一筷子烤鱼后立刻夹起了豆皮,全部塞进嘴里。   居意游:“所以我很好奇啊。”   齐显用力嚼着那一大口,点点头。   居意游:“你做过胃镜吗?你说你的胃在X光片里是不是分层的?就像…嗯,等高线地形图?”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齐显立刻捂上嘴,被他说得胃都要咳出来了,他妈的,什么东西。   “哎慢点慢点。”居意游起身掏出两张卫生纸递去。   谁的错啊!   齐显垫着纸缓了好一会儿,不情不愿道:“…谢谢。”   “这有什么,别客气。”   你该说对不起。   齐显怀疑居意游在跟踪自己。一次是巧合,七次还能不是故意的?   也有可能。就像居意游曾经误会自己认识他一样,说不定真是凑巧了呢?   他琢磨琢磨,干脆挑明好了。   “最近…见得很频繁啊。”   “是啊,四天见七次了。”   “嗯…好巧。”   “不巧啊,我就是来找你的。”   ?   什么?   居意游双手抱拳往前一拱,吓得齐显屁股都往后挪了一半。   他诚挚请求:“我可以上你们的养殖实践课吗?”   ?   这人有病吧?   齐显:“…你蹲我三四天就为了上个课?”   居意游:“可以这么说吧。”   齐显:“你直接去看就好,我把定位发给你。”   居意游:“不行啊,我是想实操,不是围观。”   齐显:“…你喜欢养殖啊…爱好挺独特。”   居意游:“主要是听说你们最近养了好多绵羊。我一直都很想摸摸绵羊,那毛看起来就软乎乎又扎实。可以吗可以吗?”   齐显:“怎么不找裴则渡?你跟她比较熟吧…”   居意游:“找了。她骂我傻逼。”   骂得足够客观。   齐显:“我们衣服工具数量都是固定的,你去了我怎么办?”   居意游:“就是,我想,替你上课。用你的名字。”   还有这种好事?   齐显尽量保持面上波澜不惊:“这比较难办啊。”   居意游一咬牙:“开个条件?”   “你以后——”   “我以后给你跑腿三天!”   齐显愣住。不是啊,他是想说“你以后千万别再遇见我”。为什么啊。   居意游以为他不满意,忍痛又加两天:“五天!”   齐显用手一抹脸,道:“算了,给我买瓶水吧。”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没脸说出口。   齐显下午的课被人替了,索性决定把自己关在寝室床帘里睡个昏天暗地。   结果他回了寝室才发现其他三人都在。也对,植保的,和居意游一样没排专业课。   三人正在打扑克,脸上身上皆被白条贴得满满当当。   管程最菜,淹没在白条里发出邀请:“齐显回来啦?打牌不?斗地主。”   齐显正要拒绝:“不了,我——”   “你是怕自己垫底儿吧?一看人齐显就不会,你少带坏他。”   “就是,欺负人不会打扑克呢!”   齐显无言,默默爬上自己的上铺,犹豫了一会儿没拉帘子。拉上显得自己不想和他们交流一样。   他躺下听外面说笑,一会儿四带二一会儿三带一,不时还能冒出个王炸。手气真不错,就是打得不怎么样。   尤其是管程,牌打得是真烂。齐显恨不得冲下去抢了牌替他打。   但还是不了。   齐显融入不了这个氛围。   倒也没被孤立,大家人都不错。只是他晚来了一年,像个插足三人感情的第四者,加上专业不同、课程不重叠,很难有什么加深友情的机会。   睡前倒是偶尔插上话聊几句天,但是,再好也好不过他们三个人。   每晚回寝室跟住青旅一样,还是个遇上三人团的青旅。   就他自己孤零零的。   也无所谓。他转专业前不就做好这种心理准备了吗?只把寝室当睡觉的地儿,绝不奢望其他什么的。   但这里吵吵闹闹的着实让他烦。打成一片他做不到,独自睡觉他也做不到。   他想开口提醒稍降低点音量。也就一句话的事儿,可是看见底下笑得开心就又咽回去了。   辗转反侧半小时,齐显穿上裤子爬下床离开了寝室。   晃着晃着他就又晃到后山——养殖实践课的教学地点。   课程多是件好事,起码自己大部分时间都有地方去了。   可惜这节课被替,就不知道去哪儿了。   还好吧,起码蹭到居意游一瓶水,省下两块钱。   也不知道居意游摸到羊没,要没摸到还挺亏的。   这节课干什么来着?居意游会吗?可别顶着自己的名字闹笑话。   像掉进饭盆里……什么的。   不会吧?   齐显稍加想象,脑海里就浮现出校园墙挂上“实践课一姓齐的同学掉羊的饭盆里了哈哈哈哈哈哈”的未来。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他逆着坡就冲上山,扒拉草丛一路闯到教学点,找了个围栏趴着,开始寻找居意游的影子。   居意游刚穿上连体服就迫不及待起来,搓着手就等摸羊。   结果看见绵羊前先看见了裴则渡。   那人一扫场内没有齐显,一下就明白了,狠狠瞪了眼居意游,还给了个攻击性超强的口型——“傻逼”。   居意游嘿嘿一笑,凑过去死皮赖脸地问:“穿这身怎么样?好看吧?”   裴则渡撇撇嘴:“来了就别后悔。”   说完扔下居意游就走,递给她多少眼神她都视若无睹。   怎么可能后悔?摸羊可是毕生梦想。   居意游站棚里看大家各忙各的,就是没看到羊,心都慌了,就怕绵羊被拉去剃毛,他随机找了个同学,问:“不好意思啊,请问今天怎么没羊啊?”   同学秒懂:“上节课没听吧。”   “…嗯嗯。”   “这节要清扫场地,羊暂时遛出去了。”   什么?没羊?那他来做什么?   现在还能跑吗?齐显不会被记早退吧?   说回来……齐显知道这节没羊吗?不会故意耍他的吧?   也不像。   之后再问,现在、现在先干着吧。   都是农学课程,触类旁通嘛。   居意游学着其他人那样装好扫帚簸箕,提上大桶,跟着一小拨人进了羊舍。   羊舍里圈着热气,在初秋格外暖和,但呛得居意游死死捂住口鼻挣扎求存。   妈的,清扫场地就是、就是……   就是清理粪便吗!   夹着青草味儿的粪便闻着更诡异了,又腥又膻。说它滂臭并不准确,里面还有木质纤维气息被热气蒸到半空骚扰鼻腔,说它香……疯了吗?   居意游自己专业的有机肥也用过粪肥,但那都是处理过的,这股原汁原味的气味他只能用一个字形容——“呕”。   他扛着扫帚瑟瑟发抖,和齐显一起吃过的午饭在胃里翻涌,振得他呼吸不太畅通、一深一浅,物理意义上令人作呕的味道就时重时轻地侵犯他的鼻子,闻得他肺都快炸开。   这时他耳边伴着耳鸣传来个声音:“后悔了?”   他僵硬地一扭脖子,果然是裴则渡。他一撑扫帚,嘴硬道:“后悔个屁。”   裴则渡:“那你抖什么?”   居意游:“看见绵羊的快乐老家,兴奋了。”   裴则渡:“够变态的。”   居意游:“谢谢夸奖。”   他在裴则渡的注视下又向中心区域迈了一步,想深吸一口再憋住,却忘了在这儿深呼吸有多愚蠢,支气管都差点岔劈。   居意游眼睛都熏红了,抓着扫帚硬扫起来,过程中还不忘挑衅似的朝裴则渡竖起大拇指。   裴则渡冷呵一声,转头去干自己的活儿了。   羊舍修建时特意搞了个斜坡,羊的粪便呈球状,容易滚下来。居意游顺着坡一会儿就掌握了窍门,唰啦唰啦往下清理。养殖实践课还挺简单的,也就味道难闻了些,忍忍估计就习惯了。他憋着气越干越起劲,一下就抓住了老师的眼球。   “诶,那个同学,过来一下。”   居意游看周围没人,得意地走过去,刚站定手里就被塞进个小铁铲。   “这是…?”   “你干得不错。咱们扫地人多,你去把羊栏、料槽还有墙面上的刮一下吧。”   。   哈?   “好。”   他蹲在料槽旁放空。羊到底是什么生物?吃的能比拉的还臭?   他费尽心思想摸的就是这种东西吗?   PTSD了,以后见了羊高低一只踹上一脚。   居意游恨恨刮着料槽内壁,粘得真尼玛牢,跟电线杆上小广告一样。   刮到羊栏的时候,居意游总觉得有人在轻声叫他,他以为是裴则渡,但裴则渡语气不可能这么平和。   居意游一抬头,眼前还有些恍惚,他眨眨眼。   齐显。   是齐显啊。   “草!”居意游一摔铲子,猛地站起来就想薅他衣领,奈何对方个子太高一下抓了空,居意游这才想起自己手上都是些排泄物,唰地又把手放下,顺势往后退了半步。   “你来干嘛?”   “我…”   “看我笑话吗?”   嘿,还真是。   就是怕他闹笑话,齐显才赶过来的。   “怎么会,我就来看看你适应不适应。”   “我可太适应了,”居意游举起铁铲,“看见没?你老师给的奖励。你再晚来一会儿就能看见我荣获铲屎标兵奖。”   “铲屎?”齐显脸色一变。   “你不知道啊?”   “不知道。那你摸到羊没有啊?”   “问得真好,羊没摸到,摸到了它们排出的废物。”   齐显自责起来,他上节课又在神游,没听到课程安排:“对不起啊…”   居意游见他是真不知道,叹了口气:“算了。也是我自己求你的,我活该。”   齐显:“你把衣服换给我吧,剩下的我来。”   居意游:“就差个栏杆了,没必要再折进去一个人。”   他提着铲子又干起来:“再说了,你铲得不一定有我好。”   齐显一笑。   还铲出荣誉感来了是吧?   作者有话说:   还是头一回中午发。   其实羊的排泄物没有多臭,毕竟是食草动物。就是、小时候把它当作小石子儿的朋友应该闻到过(不是我。   但是羊舍通风不太好,而且温度相对要高,加上那些排泄物比较新鲜,羊的身体状况也各不相同,味道会大一些。居意游第一次接触,这样反应也算正常。   (这章不太下饭。) 第9章 山羊   清理场地的工作其实不常进行,齐显上了将近一学期课,统共就遇到四回。谁知道居意游就恰好赶上这节课?   幸好只是羊舍,他勉勉强强还能待下去,要换了猪棚,他估计能当场吐出来、哭爹喊娘地要早退。   不过居意游也不可能希望摸摸猪毛什么手感就是了。   齐显想着想着就轻笑出声。   “笑屁啊。”   “你知道猪摸起来是什么感觉吗?”   居意游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没摸过,想来也不好摸。   “热烘烘黏糊糊?可能还会摸一手油。”   齐显笑得更起劲:“你说的是烤乳猪吧。”   居意游看他笑莫名也觉得好笑,气都消了大半。   片刻后他愣住了,凭什么消气啊?他今天给人代课还倒贴一瓶矿泉水!   他拿铲子指着齐显,厉声道:“不许笑!这事儿没完啊我告诉你!”   这人怎么阴晴不定的。齐显点头:“我知道。对不起,我肯定会想办法补偿你的。”   “水先赔给我!”   “好。”   齐显转身一路小跑:“我买完水再回来找你!”   居意游:该不该告诉他我只是逗他一句,没想让他跑几公里买瓶水。   居意游没想让齐显做什么,本来去上养殖课就是他自己提出来的,中途出现什么意外也没道理让别人承担责任。   而且仔细想想,在他上课之前,裴则渡不是已经提示很多次了吗?虽说提示的话语有些粗暴。   是他自己不听话。   简而言之,他是傻逼。   宿舍一层楼仅有一个公共淋浴房,居意游等了二十多分钟才终于排到位置。   想起脱下连体服后的那味道他仍反胃。   闷了一节课的汗和羊舍味儿叠在一起,有够酸爽。   他来淋浴间排队还时不时嗅嗅胳膊,生怕味道在身上扎根,让周围同学闻见。   现在打开莲蓬头,他才终于安下心。   热水澡能够治愈一切。   洗着洗着又不对劲起来,水怎么越来越烫?温度调哪儿都一样。   居意游捂着头皮拉开帘子询问:“同学,你的水温度怎么样?”   隔壁澡间也探出个捂着头皮的陌生脑袋:“他妈的,烫死了。”   居意游缩回去。整个澡间都被水蒸气吞没了。   他闭眼重新冲进水帘下。   草草草草草。   不烫不烫不烫。   我是凤凰我是凤凰。   没在洗澡没在洗澡。   这是涅槃这是涅槃。   他咬着牙自我暗示,最后扛不住了,在水帘下一进一出,频率稳定,艰难地洗完了澡。   出来后。   隔壁的同学顶着大红脸:“兄弟,行家啊。”   居意游也顶着大红脸:“大哥,彼此彼此。”   齐显约居意游来后山羊舍见面其实是一时冲动,他想赶快弥补,又恰巧有了个弥补的方法,脑子一热就直接把人叫来了,根本没考虑可行性。   刚洗完澡的居意游死都不愿再靠近羊舍:“你大晚上的约我来这儿干嘛?”   齐显一脸认真:“羊舍这边到九点就没人看了,而且摄像头之前淋坏还没修。”   居意游:“所以呢?”   齐显:“这里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   居意游:“!你想干嘛!”   齐显拉开羊舍门,悄声催促道:“快进来。”   居意游:“哈?”   齐显指指最里面的木屋:“羊都回来了。我放风,你快去摸。”   居意游急得跳脚:“你有病吧!”   齐显全当他激动过头,推着他就往里走,走着走着还帮他选定了一只绵羊:“你摸那个。头小毛厚,肯定最好摸。”   清理过的羊舍其实味道没有那么让人难以忍受,比起臭味,更多的是消毒水味。居意游被齐显推到羊群面前,“咩诶咩诶”听得他心里一软,全然忘了自己铲屎的时候有多狼狈。   他向后一瞟齐显,道:“那就勉为其难摸一下。”随后伸出手一把抓住羊毛。   绵羊的毛发卷曲厚实,手感介于棉花和泰迪之间,没居意游想象的那么软和,但扎实程度和想象中如出一辙。   “你再摸摸那个小羊羔,右边那只。比大羊好摸。”   居意游被周围的羊叫哄得眼睛都笑成了缝,一听有羊羔摸,当即向右一转手,只是手伸得太长,没摸着羊羔,摸到个——   “咩呜——”   摸到个声音低沉的家伙。   他抬眼,这羊怎么长得不太对劲,摸起来也……   “谁遛的羊!怎么把山羊放进来了!”齐显定睛一看,急了,拉着居意游的手就鞠着躬后撤:“对不起对不起冒犯了,实在抱歉…”   “不至于吧…”   “你别说话!”   “它只是一只羊。”   齐显低声问:“校园墙上的山羊事件你没刷到过?”   他指某位同学被山羊群逼到猪棚躲避的事件。   居意游这才反应过来,忙跟着赔笑道歉。   山羊才不管,后脚一蹬就冲过来,还直照着居意游冲。   齐显大喊:“你快跑!我拦——”   山羊避开了齐显。   齐显:?记仇记得蛮精准。   居意游慌不择路跑出羊栏,却被一旁的齐显高声提醒。   “别往外跑!羊丢了咱们都得完蛋!”   “那怎么办啊!”   “…你绕几圈,然后回来。”   “想害我就直说!”   “我把门关上,然后你马上从栏杆翻出去。”   “真看得起我!”   “进门往左,踩着料槽出去!”   居意游也别无他法,只能照做,被山羊追了几圈险些把晚饭晃出来。绕到门口时他看齐显一点头,奋力朝里跑,毫不犹豫地左转,一脚踏上料槽架!   齐显关门落锁!   “咣当!”   一声巨响!   居意游掉料槽里了。   齐显:……   居意游:……   山羊见此情景,鼻孔一嗤,调头扎进羊堆。不再追了。   “真的对不起…虽然我现在道歉也没用。我只是想带你来摸摸羊,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哈。无所谓,都已经发生了。”   居意游揪着湿哒哒的花卫衣,尽量不贴上皮肤。身旁的齐显还在不停道歉,看样子是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   “我知道你肯定不会原谅我的。”   “谁说的?”   “…我不敢再自己想该做什么了。你有需要我做的吗?”   居意游沉思片刻:“你此时此刻最不想干嘛?”   齐显怔住,他此时此刻最不想看见居意游,这是能说的吗?   对方看他难以启齿,也不逼问:“别想那么多。回去洗洗澡洗洗衣服的事儿。最多不过就是把衣服扔掉,再买一件。要是让你买,你不会拒绝吧?”   “当然不会!”   “那不就好了,”居意游还挺感慨,“刚开始扫地的时候我还觉得你们专业挺轻松的。也没什么技术活儿,扫扫拖拖。现在看是又累又烦,还很危险。山羊怎么会那么不可爱!”   齐显踢着脚下的小石子儿,没搭话。他也曾经觉得动科是个好专业,起码是个比英语好的专业。不用写太多论文、不用窝在几平米的教室死学理论、不会和对口的工作岗位脱轨。动科嘛,农学专业,多的是实践课、多的是前沿学习机会。进来了才知道这是个天坑专业,实践又脏又累不说,论文还一篇没少。本科生连喂猪都没学会,就要写科学体系化养殖策略论文。   真该把设置课程的专家扔进猪圈。   循序渐进这种小学生都明白的道理,怎么这群教育专家就不懂呢?怎么就只认识“循旧”的“循”和“冒进”的“进”呢?   居意游还在总结今日学习感悟,没顾上他在想什么,嘟嘟囔囔个没完。什么“你们的扫帚掉毛抓紧买点好的吧”,什么“铁铲铲屎不方便但换成硅胶的可能铲不动”,方方面面吐槽了一番,最后方向一改,落在齐显身上。   “你也不容易。你转专业之前在哪个院来着?外院?我一个种地种惯了的都受不了,真不知道你泡在教室一年、转过来是怎么习惯的。多累多苦啊。厉害。”   齐显被他说得脚步一顿:“…也、也没有,我还不太习惯。”   “不太习惯多正常。这强度,你要完全融入那才离谱。你不是也在慢慢适应吗?哪有人能一步登天啊,慢慢往前走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齐显后半程的思绪再也没回来过,直到居意游在宿舍楼下站定。   “对了,你想想怎么补偿我吧。别再把我弄得脏兮兮就行。洗一次澡很贵的。”   “…嗯、嗯。”   换到以前,齐显毫无疑问会百般抗拒。   但现在,还债天经地义。   此外,居意游掉料槽里可能也和自己今天想象他闹笑话有关。量子力学嘛。   而且,居意游好像算个好人。   至于好人的定义,就、不是太坏?   作者有话说:   不要单独摸羊!不要单独摸羊!   其他家禽最好也不要!   所有动物都很危险!   (明天开学事很多,提前写了。)   (开学不影响更新。)   (但开学很讨人烦。) 第10章 192   “一百九十四厘米,六十六千克,八十分——”   齐显落寞地走下机器,抿唇沉思。   不久,他重新刷了身份证,再次踏上机器。   “一百九十四厘米,六十六千克,八十分——”   二次失败后他失魂落魄,对着裴则渡抱怨:“这机器绝对有问题。”   “对,”她觉得不可思议,“你怎么可能没有两米。”   齐显急得跳脚。   机器也是!裴则渡也是!   不造谣不传谣!   天地良心,他竭力澄清:“我只有一九二!”   穿着红马甲的居意游帮他拿下身份证,郑重地放在他手心:“我觉得还是机器公正点。”   齐显欲哭无泪,昨天睡前就规划好了今天体测的成绩分布,结果没想到第一个身高体重的项目就脱离轨道,这还怎么搞下去!难不成真要累死累活地认真跑一千米啊!   不可能,打死他都不干这种傻事!   至于他为什么此时此地接受着机器语音播报的羞辱,那要从头说起。   大学生传统发疯三件套,应该就是早八、封校和体测。   早八属于日常、封校暂未遇到,因此对比之下,体测对齐显来说就显得尤为面目可憎。   自打中考考完体育,他的身体素质就直线下降。这点在外表上也得以印证,短短四年多,他从青春阳光寸头初中生变成了阴郁死宅长发大学生。积极健气荡然无存,留下的只有被岁月磋磨后的半死不活。   不过体测这东西吧,说烦肯定是烦,但它并不严格。   平均分及格就行。   只要平均分及格,你就是哪个项目缺考都没人管。   因此,齐显给自己定下的最高目标就是平均分六十。在此基础上,超过一分都是严重浪费。   裴则渡听了他的“豪言壮语”直想洗耳朵。   齐显大受震撼:“怎么体测也要卷吗?”   裴则渡:“如果不全部拿到优秀,那就失去了今天六点起床来抢占机器的意义。”   齐显扫视空荡荡的场地:“六点起床这件事,它本来就没有意义。”   裴则渡:“对你来说。”   齐显的计划可谓周密。先把一千米和引体向上这种魔鬼项目放一边,剩下BMI、肺活量、跳远、五十米和坐位体前屈。   BMI和肺活量对齐显来说属于活着就能拿满分的项目,跳远和五十米凭借身高腿长的优势轻松八九十分,坐位体前屈再怎么样也能及格。   五个项目凑凑最少四百二,他的一千米和引体向上就是不测都能稳稳及格。但事事重在参与,他还是会去拿个十几分的。   齐显不理解裴则渡,体测这种东西,不算绩点不算综测,就是个判定你是健康人的标准线,何必费劲刷高分。   但或许全拿优秀对裴则渡来说不算费劲?   这一点估计只有裴则渡自己清楚。   齐显对自己的身高体重可是相当自信,他拦下了裴则渡,非要第一个上机器。   他左脚刚踩上去,眼前就出现一瓶矿泉水。   居意游晃了晃那瓶水,问:“需要吗?”   齐显:“……”   先不说这瓶水到底有什么用。   怎么哪里都有居意游啊!   他是大学这款RPG游戏里的NPC吗?   游戏里也不可能只有一个NPC吧?   关于在这里的原因,居意游抖抖身上的红马甲,主动解释道:“我监考。”   齐显:“那你给我水是…反向贿赂吗?”   居意游:“我担心你呀。”   齐显:“?”   “你看起来像是会被机器霸凌的样子,”他担忧地看向齐显单薄的身体,“我指BMI。”   齐显气得嘴一歪,拒接矿泉水,毅然站上机器。   于是出现了开头那幕。   “一百九十四厘米,六十六千克,八十分——”   同一句话,裴则渡和居意游几乎听吐了,怕是死后听见这三个数字也要从坟里爬出来痛呼“闭嘴”。   齐显据理力争说机器有问题,他不可能一九四,就算把他整个人抻平拉筋他也只可能一九二。   身高,可少,不可多。齐显说这是做人的基本原则。   好在他们来得早,体测场地没人,不然站在机器上赖着不走重复测试的齐显高低要被群殴一顿。   裴则渡把他拉下来:“闪开。”然后自己站了上去。   “一百六十三厘米——”   齐显义愤填膺:“我就说机器有问题——”   裴则渡喜形于色:“瞎说。我确实长高了两厘米。”   齐显:可亲爱的朋友,你昨晚还告诉我你一六一。   居意游也好奇起来,他往上一站。   “一百八十四厘米——”   居意游与裴则渡击掌为盟:“她是对的。机器很公允。”   齐显委屈。如果机器按他真实身高算,他的BMI刚好擦边满分,可现在被迫长高两厘米,分数一下掉到八十。简直不可理喻。   他夺过居意游手里的矿泉水,再次站上机器。   “八十。”   居意游沉默地为他送上自己的手机。   “八十。”   裴则渡掏出书包里的充电宝。   “八十。”   ……   “八十。”   妈的,搁这儿砸墙呢?   大锤八十八十八十是吧!   齐显挫败地蹲在一边,眼看着外面来了一拨体测的同学,干脆自暴自弃起来。无所谓,八十就八十,还能凑不到及格咋地?   裴则渡和居意游替他着急,一人一边又把他拎上机器。   “别管我了,不可能满——”   居意游在他身后抬起一脚——踩上——   “一百九十四厘米,七十千克,一百分——”   拥着怀里杂七杂八一堆东西的齐显一回头,看见抱双臂神色得意的居意游,感动涌上心头。   真想和他抱头痛哭,可他是居意游。那就不行。   感动难以抑制,又无处表示,齐显猛然来了句:“要不我给你磕一个吧?”   居意游把他拽去下一个项目:“你项目全测完给我统一磕吧。”   身高体重测了半小时,可想而知其他项目该有多灾难。   不能说可想而知,因为实在超乎人类的想象范畴。   真的会有人做完一个引体向上就扶在杆上表演老头儿复健吗?   齐显偷懒选了最低的单杠,那是个他双脚不用离地就能轻松把手腕搭上的高度。做第一个引体向上时他蹬地一跃、紧攥着单杠小臂发力,看见计数屏显示“01”,便立刻卸了力,双手双脚不知如何自处。一会儿抬抬左腿,一会儿踹踹右腿,甚至双腿抬起螺旋式转动。   玩儿挺花,就是不往上走。   不像引体向上,像体操。毫无观赏价值的那种。   “你用力了吗?”裴则渡恨铁不成钢。   齐显面如死灰:“怎么用力来着?”   太久没做,四肢早已脱离大脑、各自为政。   裴则渡:“…慢慢摸索。我去测个仰卧起坐。”   所以就变成居意游独自欣赏齐显的一分钟单杠行为艺术表演。   居意游托着下巴:“哥们儿大一体测怎么过的?”   齐显仍在杆上挣扎:“…大一脚扭了,没测。”   居意游:“现在你出去想办法崴个脚或许还来得及。”   齐显无颜答话,硬着头皮等倒计时结束。   居意游抢在他重测前刷上了身份证:“看好了哈,教你一下。”   他撸起半截格子衬衫的袖管,手腕处是明显的一道肤色分界线,线下是青筋渐显的手掌,线上是线条流畅又有棱有角的前臂肌群。   齐显面对此情此景只有赞叹。这种肌肉放在鸡身上可就是品质一绝的肉鸡,口感会在市场大杀四方。只是他暂时不知道这种肉鸡的培养方法。但方法总归不会是聘请居意游成为鸡的健身教练。   居意游笑着实操演示:“首先动作得规范。挺胸,”他拉着单杠,青筋从手背向上延伸,隐没在袖口处,“脚背要直,肩胛骨要紧。”   呼吸均匀地连做二十五个,居意游见好就收,脚尖轻点落地:“手臂肩部背部都要用力,协调一点。你只用小臂肯定不行的。”   什么私教既视感……   齐显适时递上卫生纸,居意游道谢后拿来擦去鼻尖渗出的薄汗。   “现在人都还在其他项目,你再试试吧。”   理论已完全掌握的齐显自信上杠。   十指叩上,掌心收紧。   手臂与肩部一同发力,牵一发而动全身,于是神奇地带动了腿部肌肉。   他握着单杠。   他跳了起来。   齐显:“……”   居意游:“……”   居意游把脸埋进手掌不愿看他:“是引体向上,不是让你跳起来、然后落体向下。”   齐显颇有种破罐子破摔的乐观:“可是机器误识,算上分了。”   居意游的脸埋得更深:“那你多跳几下。”   作者有话说:   有点少,所以明天再更一章。   刚签上约各方面都在探索期。前面好多天没更,因为还不太明白cp的机制。虽然现在也不明白。   感谢没有放弃我的朋友们呜呜呜呜呜呜呜我会努力的!   另外日常文会相对平淡一些,毕竟大学生的生活、尤其是精神生活,相当贫瘠。(如果有朋友生活很充实,那我真心实意为你感到高兴。你就当我没说。)   祝各位朋友生活愉快! 第11章 腿   引体向上靠作弊拿到及格分实属意外之喜,此后的立定跳远和肺活量都属于三人拉高平均分的项目。裴则渡和居意游对自己的实力极为自信,就是诧异齐显肺活量居然也能拿满,还是随便吹吹就吹满的。   以他的纸片体型来说,不应该啊。   他明明看起来稍微出个气都可能肺部猛然一窒去世。然后周围人原地吃席。   齐显找回遗失的自信:“我从小就肺活量惊人。”   裴则渡和居意游听后开始指指点点。   居意游:“离开单杠才几分钟就敢吹了。”   裴则渡:“也不是没道理。他肺活量行,估计是平时憋气练的。”   礼貌吗?人走了再说行吗?差这一会儿吗?   裴则渡就算了,怎么居意游也要调侃几句。   齐显心想:跟你很熟吗?   熟不熟是一回事,居意游有没有帮齐显作弊那就是另一回事。   这件事上来说,齐显还是非常感激。   只是有个问题,居意游不是来监考的吗?   对此,居意游回复称:“没有问题。”   问题很大啊!   居意游:“只是体测,又不是考试,能救一个是一个。再说了,你是作弊,不是找人替考,我校对替考零容忍,对情有可原的适当作弊也要酌情处理嘛。”   裴则渡:“我推举你成为大学高数老师。”   齐显:“我同意。并且单方面认定无人反对。”   真不是俩人对高等数学有什么意见,而是动科的高数老师主修无情道,挂科这事上一点面子都不给。   齐显刚开始补修这位老师的大一高数,裴则渡可已经学一年多了。   老师刚从国外读博回来,对国内高校现状毫不了解、尤其对高考后就开始摆烂脑子空空的大学生毫无认识,课上积极组织小组讨论、抓人提问抓得尤为起兴,课后作业多得飞起,对大家的学习能力和努力程度很有信心。   虽说沾上了点海那边的自由味道,但却遗留着一些本土传统,比如对课堂的绝对掌控。   裴则渡大一上课时拿起手机仅仅刷了十分钟淘宝,就被老师抓到,并被厉声呵斥,说要扣她五分的平时分。   裴则渡:“有点多。”   老师:“那十分。”   裴则渡:“会算数吗?”   老师:“十五分!”   他心狠手辣说到做到,让裴则渡荣获自己年度最低绩点。好在没有挂科,这就值得庆幸。   因为,那年,动科20级的学生挂了一半。也就是说,这个专业一半的人都被直接踢出评奖和保研赛道。   评奖和保研对大多数学生来说虚无缥缈,没有它们给简历增色并不意味着未来就一片灰暗了。   可挂科仍然是罩在头顶散不去的乌云。   不会被淋死。但万一真下雨,也是要淋湿的。   这经历被齐显听去了,他补修时压根儿不敢摸手机,双眼死盯着黑板,结果常常是盯着盯着就神游天外,两小时下来的唯一收获是知道了一会儿下课该吃什么。   总的来说,不如玩手机。   说回体测。   身为监考的居意游全然忘了自己今天的本职工作,跟着齐显和裴则渡,大有把所有项目做个遍的兴致。   可这积极性在坐位体前屈面前遽然烟消云散。   居意游:“你们测,我先去监考了哈。”   裴则渡眼疾手快扯住他衣摆:“来都来了。你不也需要测吗?早测晚测都一样。”   齐显看他犹豫,估摸着是什么弱项,顿生出把自己刚刚被机器羞辱的耻感转移到居意游身上的心思,他开始捧杀:“区区坐位体前屈。不会吧?”   裴则渡:“说的对。齐显,给他打个样。”   齐显:“好…啊?”   居意游:“对、没错,打个样。齐显不做我不做。”   齐显坐下之后,才悟到拱火是个技术活儿,这种有门槛的活儿实在不适合自己,不然拱着拱着就引火烧身。   但已经晚了。   裴则渡:“小心,胳膊别抻断了。”   居意游:“加油!还差一点就脱离负数了!”   齐显喉咙都被扯得要抽筋,腿都快抖成缝纫机、哒哒哒的却没有心跳快。   他深吸气,腰部向前一怼!   “咔!”   “0了0了!”   在推到零的那一秒,腰椎仿佛散架般发出抗议声。   齐显没有放弃,他气若游丝:“帮…帮帮我…推我一下,求求…”   裴则渡友好退步礼让。   居意游大步上前,将手掌置于齐显背上。   俯身的姿势骨骼更为突出,隔着稀薄的皮肉和柔软的卫衣毫无攻击性地顶着居意游的掌心。   居意游逆着这点微不足道的力量毫不留情地向前一推——   “我…草…停!行了!停停停——”   居意游收回手。   “能不能扶我一把…起不来了。”   地球上多了个直不起腰的男大学生。   但也多了个用腰换到坐位体前屈六十分的男大学生。   齐显强颜欢笑着指向差点让他丧命的机器:“请。”   居意游脸僵了:“多大仇多大怨。”   他不情不愿地坐下,脱了鞋向前一伸手臂:“多少?”   裴则渡对照体测表:“你俩真卧龙凤雏,全是二十分。”   居意游一咬牙:“齐显!上!”   齐显正等着这报复机会,扶着腰哆哆嗦嗦摸上去。   这次他痛得没心思想些有的没的,卯足了劲推。   “啊!!!”   地球上又多了个直不起腰的六十分男大学生。   优等生裴则渡一左一右站了俩折叠缝纫机,三人一齐在田径场吹着冷风开始等跑步。   室内项目一番折腾,来体测的同学也多了起来,他们再没时间上的优势,只能乖乖挤在人堆里排队。   这时齐显才发现五十米跑是男女混测,他看向右边的裴则渡和居意游,顿觉压力。在他的世界里,体育不分性别,菜是原罪,他自己就是原罪。如果是单独输给裴则渡或是居意游,那没什么。可要是大家在同一场,他拿了倒数第一,就有一种被男女两个性别都排除出去的难受。   这种难受要是四舍五入一下,就是整个人类圈子都不接受他这菜鸡。   换个说法,菜和孤独他只能在一个时间段里接受其中一样。能有这种想法,说明他脑子有点问题。   好在虽然脑子有问题,脚却没问题。   这五十米他跟不上居意游,但能紧追在裴则渡身后跑进满分。   就是跑得脑子嗡嗡作响。   裴则渡:“不是说随便跑跑?”   齐显:“嗯…没注意、没控制住。”   居意游:“很好!很精神!再接再厉!”   但真到了一千米这种项目,就无所谓会不会被人类圈子踢出去了。被人类孤立哪有活着重要?   更何况裴则渡脱离他们的小组织去跑八百了,少输给一个人,心理压力也会小一些。   齐显一身松快地站上起跑线,躲在这一拨测一千的同学后面,避免开跑后和他们肢体接触。   突然有人拽着他胳膊把他拉进人堆。   居意游:“往前站啊,你这样一开始就落后人家一截。”   齐显瞳孔一缩,谁在乎啊!   他刚想开口婉拒,枪声就响起。   后面涌上来的同学跟打卡一样咵咵地挨个儿先撞他一下再向前冲去,撞得他刚起跑就东倒西歪,最可恨的是他仍旧落到了最后——他最初站的位置。   齐显气得要死,可环顾四周哪还有罪魁祸首居意游的影子,他早跑到最前面去了。   把人硬拉进来还没售后是吧?齐显默默记上一笔。   与身边呼啸而过的同学不同,齐显这两圈半的速度介于竞走与慢跑之间,途中甚至和居意游打了照面。   居意游凑他面前原地踏地:“你这是…太快了还是太慢了?”   齐显一噎:“……”   居意游了解到自己的行为是自讨没趣,灰溜溜地又跑起来。   这一跑,彻底宣告着齐显被居意游超了整整一圈。   尽管如此,懒洋洋晃悠了全程的齐显在终点站定后仍觉得鼻子和嘴出气不太默契、乱七八糟。他俯身扶上膝盖平复呼吸,结果胳膊被腿带着打起颤。   耳边萦绕着烧水的刺耳声音,其间好像还夹杂着自己的名字。微弱,一声接着一声,好像在找他。   但齐显没力气回应。   他的小腿骤然一沉。   等他注意到小腿状况,看过去的时候,眼前一黑。   裴则渡顺利跑完八百就开始寻找齐显和居意游的身影。原因无他,她怕齐显晕倒在跑道,居意游在旁边光顾着拍照和大笑。   她一脸嫌弃地穿过了成群的男生,正准备朝他们三人分开的地方走,却听到旁边人的谈话内容。   “那边是不是有人晕倒了?”   “用不用过去帮忙啊?”   晕倒?   齐显。   绝对是齐显。   裴则渡一拍脑门。   “不好意思,请问那个晕倒的同学现在在…?”   男生举起手隔着人往前方一指:“就那边。你没看见吗?”   裴则渡往上一蹦,隐约看见了点红色和灰色。红色应该是居意游的马甲,灰色应该是齐显的运动服。   她一慌,扒着人堆就往那儿钻:“对不起让一让、让一让,谢谢。”   待她看见现场状况,大跌眼镜。   本该趴在地上的齐显直戳戳站着、不知所措。   本该拍照大笑的居意游挂在齐显小腿上,面朝大地平摊着,生死不定。   居意游跑步时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和往常相比,这次跑得过于吃力了。他维持着这个速度,放弃最后二百米的冲刺,强撑到终点。   他的胃开始疯狂收缩,想向外倒些什么,但内里空空,没得倒。他的脑袋也晕晕乎乎,太阳穴自动产生痛觉让他留存了一丝清醒。   离他最近的可以求助的人就是齐显。   可齐显到底在哪啊?   居意游捂着脑袋叫齐显的名字,断断续续,勉强在附近走动着找人。   靠,跑太慢了吧!   这么久还不来!   那抹熟悉的灰色出现在眼前的刹那,他提起最后一口气,在齐显身后停下。   “齐显…”   对方弯着腰不在状态,没有答话。   居意游撑不住了,眼前黑色一闪一闪。   倒下前的最后一秒,他怕直接摔倒会痛、也怕齐显没发现自己。   于是他凭借最后的意识伸出双手,向前一抓。   但身体已经在向下倾倒。   这一抓,抓到了齐显的小腿。   居意游浑然不觉,只知道自己抱住了救命稻草,他爬着往前挪,用双臂圈紧了齐显的小腿。   然后彻底昏死过去。   等齐显反应过来小腿上有东西,那东西还是居意游的时候,他傻掉了。   他想打110,说警察叔叔有奇怪的东西挂在我腿上了。但此刻他更该打120 ,因为这奇怪的东西看上去失去意识了。   刚刚跑完步的不适感瞬间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手脚不知如何安放的慌张。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齐显眼睛都不敢睁。   本来他就不喜欢被别人看着,现在又以这么尴尬的姿势被别人看,雪上加霜。   围观人群中的裴则渡表示根本没眼看。   她想去把居意游拉起来立刻就医,但众目睽睽之下承认自己认识这俩人实在是很困难的事情。   僵局之中,人群里冒出像正午大太阳亮堂堂的一嗓门——   “都让让!我认识他们!让我过去!”   在两列自动分开的人群间,一个剃着板寸一身正气的男人凛然踏步而来。   他的脸上写着:别怕,我来了。   齐显刚睁开的眼睛再度合上。   齐显:不要过来啊!   救命,原来这个场面还可以变得更尴尬吗?这是我区区人类该承受的吗?齐显用尽浑身力量才控制住自己不怪叫着逃走。   很难想象这位正义之士和在寝室被贴满白条、在语音条里笑出驴叫的是同一人。   嗯……   好像也不难想象。   管程的步子走出了朝气、走出了自信,他环视周围确认安全,开始拍打居意游的双肩。   “现场环境安全!居意游居意游你怎么啦!居意游无意识。1001、1002——”   齐显都要哭了,他提起衣领把外套罩在头上遮挡面部,蹲下提醒,膝盖险些杵到居意游的脑袋。   “程哥、程哥、别。他好像、应该、不至于!”   上一个试图做心肺复苏的人在劝阻别人做心肺复苏。   管程严肃以待:“生命面前无小事,怎么能用‘好像’‘应该’呢?”   齐显抓起他的手放在居意游鼻子处:“呼吸平稳,别做了,求你。”   管程点点头:“好。”   齐显长舒一口气。   管程:“那我们赶快把他送校医院吧!”   说着,他把居意游在齐显腿上缠成麻花的胳膊解开,拦腰一提就将他扛在自己肩上。   动作流畅娴熟,但齐显总觉得眼熟,想了想,植保专业的人扛化肥就这样扛的。   他忽然觉得居意游很可怜。   管程要把居意游一路扛去校医院,齐显也没更好的解决方案说服他、让他放弃。   察觉到周围愈发诡异的目光,齐显脱下挡脸的外套,小心翼翼地挂在居意游头上、把他的头包起来。   要留清白在人间。   作者有话说:   赶上啦!!! 第12章 糖   这场闹剧还是结束了。   裴则渡找了学校的警卫巡逻车,把被扛着的居意游拦下。   管程把居意游横着放在第一排。   巡逻车和景区观光车类似,居意游的头和脚刚好伸出左右两边扶手的洞,如果中途刹车或是路上不平坦,他一滚动,头和脚就会被扶手卡住,不至于掉下去。   但齐显觉得,他还不如掉下去。   一个昏倒的躺在前排,三个清醒的坐在后排。   管程不认识裴则渡,也不好以和女生搭话的方式打破沉默,于是将话茬抛给了齐显,开口道:“你跟居意游关系挺好。”   齐显的五官都惊诧得要飞出去。这怎么看出来的?不熟好吧?   管程:“你小子装。你们的姿势那么…呃、那么?”   裴则渡:“那么荒谬。”   管程:“哎呀不是。我是想说,要是不熟,他能抱着你的腿不放啊?我薅他起来的时候可费了好大劲。”   齐显:“他也不可能…晕过去前挑一挑哪条腿好抱。”   这对齐显来说是他俩不熟的证明,可在管程看来就是另一个意思。   管程:“对啊,他都不挑,直接就抱你。”   齐显:“…不是那个意思!而且他没有抱我,抱的是我的腿。”   管程:“有什么不一样。”   完全不一样啊!齐显面对他的离谱逻辑简直百口莫辩。   可更离谱的还在后面,管程讲这些并非为了印证齐显和居意游的关系,而是为后文做铺垫——   “明明我和他都是植保的,和你不是一个专业。我还是你室友呢。你怎么和他关系那么好?”   “啊?”   “你不是应该和我关系更近一些吗?”   “这…”   你没事吧?齐显狐疑地对上他的视线,坦坦荡荡,语气虽然有些委屈,但绝对没有字面以外的意思。   但光字面意思就够奇怪了。   管程解释道:“你不要紧张。”   齐显:你这么一说我更紧张了。   管程:“我只是觉得我们的关系有点远。怎么说呢,不像是平常的室友关系。虽然室友关系也各不一样。”   齐显:“……”   管程:“打牌聊天你老缺席、出去乱晃也总少你一个。”   齐显:“……”   管程:“哎呀,我这人不会说话,我就是希望你能多找我们玩儿。就是、我们都挺想和你一起的。”   对于齐显来说,人生有两大恐慌。   第一大恐慌是被集体排除在外,那会让人瞬间失去归属感;第二大恐慌是融入集体,这个过程中极其没有安全感。   这两种恐慌大部分时候是矛盾的,齐显的解决方式是——在集体的边缘徘徊,不脱离、也不完全进入。   这种游离状态十分不稳定,但不会让他陷入没有归属感或安全感的两种极端,换言之,他的情绪不会失控,人还是个正常人。   管程的话摆明了就是要把他从游离状态往集体里拉。他心底可能会有向往、有期待,但更多的是不安。   所以他保持沉默。   管程就是再不会察言观色,也知道这话题不好继续,他求助地看向陌生同学裴则渡。   可裴则渡在观察齐显的状态。   无奈,管程假装看了看手机信息,称自己有事,中途下车了。   这时齐显觉出居意游的好来。虽然居意游也烦人,但他俩见面频率相比管程要低。   而且现在,居意游平静地躺在前排,不会说话、不会动作,让齐显觉得更亲切了。   这次裴则渡和齐显走对了医院,总算来过了一次治人的地方。   居意游的诊断结果是低血糖,被拉去紧急输注葡萄糖。   两人一左一右守在居意游身侧,紧盯着药物余量和滴速。   老师:“没必要啊同学,眼睛不干吗?定个闹铃就行,别那么紧张。”   两人:“老师,我们没看他。我们在对视。”   老师表情怪异,留下个同情眼神就去看顾其他同学。   裴则渡和齐显眼睛一酸,视线焦点同时从输液器滑下来,对上了对方的眼睛。   裴则渡语气不善:“你们很熟吗?”   齐显斩钉截铁:“不熟。”   裴则渡:“不熟你看那么紧?”   齐显语塞,对于这个问题他自己也不太清楚。他能搪塞老师,但却不能拿那句话搪塞裴则渡。   齐显转移话题:“你不是很讨厌他吗?”   裴则渡表示认同:“没错。”   齐显:“讨厌他你看那么紧?”   裴则渡:“出于人道主义关怀。”   齐显顿悟自己的紧张感从何而来。果然不会是什么虚无缥缈来得突然的友情。原来是这样啊,是人道主义关怀!   没错,但凡是个人晕倒了他都会跟着车挂号看护把流程走完。   范围再广一些,哪怕是只猫猫狗狗小鱼小龟他也不可能弃之不顾。   于是齐显激动地附和:“我也是!人道主义关怀!”   居意游醒来时视野里挤着俩脑袋,一个黑长直像贞子、一个卷曲狂野像狮子,他神志暂不清醒,纳闷道:“谁他妈开电视一半恐怖片一半自然纪录片啊。”   贞子男士看向狮子女士,眼神示意:疯了?   裴则渡立刻招手问老师:“低血糖会影响神经中枢吗?”   老师走过来。“一般不会吧,”她指向齐显,“这是谁?”   居意游:“贞子。”   齐显:“?”   裴则渡:“生动形象。”   老师又指向裴则渡,问:“这又是谁?”   居意游:“狮子。”   齐显:“噗——”   裴则渡:“准备开颅手术吧。”   居意游立刻清醒,虚弱求饶:“咱们现代校园片就别搞血腥暴力了吧。”   频道总算对了。   输完液刚恢复了点体力,居意游就紧着这点劲开始作妖:“小裴,削个苹果?”   裴则渡:“你晕倒的时候把手摔残了?”   居意游叹气:“没意思。”他转头看着齐显,一脸期盼。   齐显颇有些无措,手纠结地飘了会儿,最后找了个合适的拒绝理由:“没有苹果。”   居意游:“下去买?”   齐显:“……”   裴则渡:“你有病吧?”   居意游撇嘴:“没说让你们下去买,我自己去呗。”说着就要整装出发。   齐显立刻按住他。   “你干嘛?”   “不干嘛…”   裴则渡质问道:“你发什么神经?”   居意游嗫嚅道:“监考结束得…签到,得让老师知道我去了。你懂的。”   裴则渡:“然后呢?”   居意游:“学生会的活动企划还没组织讨论…”   裴则渡:“所以?”   居意游:“咱们挑战杯我那部分才写一半…”   这边有来有回,听得齐显按人的手都忍不住松了。好家伙,日理万机啊。之前居意游在食堂便利店奶茶店蹲自己好几天,敢情人家还是在时间海绵里硬挤出几滴。齐显对居意游烦得肃然起敬。   裴则渡:“你知道我们不会让你去是吧?”   居意游挤眉弄眼:“哎呀小裴,咱俩谁跟谁啊,”说着又看向另一人,“齐显那也是大大的好人,多亏你把我从操场捡回来。”极尽谄媚。   齐显看呆了,真的有人为了在老师面前刷脸、为了点学分,肯把眉毛眼睛嘴巴扭曲到这种程度吗?这脸跟水面波纹一样,荡漾、皱巴。   裴则渡揪着齐显站到一米开外:“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你走吧。”   齐显疑惑地看向她,收到了笃定的眼神。   “我就知道,还得是你们,为我奖学金大业着想——我草——”   居意游从椅子上蹦下来。   居意游右脚一趔趄。   居意游朝两人方向翻倒。   裴则渡迅速逃走,留下齐显再次被居意游当救命稻草挂着。   只不过这次他有意识地向下一抄,抄起居意游的臂弯,总不至于让居意游再来个脸刹。   但他力气小,捞也捞不起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居意游往下掉落。   “咣当”一响。   居意游跪在了齐显面前,以一种被齐显拉着胳膊的姿势。   怎么看怎么像拜年。   裴则渡:“果然,起不来。”   居意游顺着齐显爬起来,艰难地上攀着齐显的肩:“裴则渡,小心你绩点。晚上睡觉最好睁眼看着教务系统,说不定我低血糖一犯就把你绩点吃了。”   裴则渡:“你先去教务系统选个大学生吵架课。别这么幼稚。”   齐显难以忽视居意游叫骂时激动得一甩一甩的脑袋,总觉得这脑袋越凑越近,他为了不碰到已经快把脖子歪弯了。   齐显伸手推了那钢丝球脑袋一把,想把它推远些。   居意游:“?”   齐显:“呃、你头发,不错。”   居意游:“谢谢。北区宿舍楼底下那家店。俩人八折,下次一起?”   齐显:“…好。”   什么店?厨具店还是五金店?   总不可能是理发店吧。   居意游总算被劝回座位老实歇会儿,当然不是被裴则渡和齐显劝的。这俩人劝的效果,大概是居意游晕乎乎地去操场怒跑五公里。   他是被校医院的老师抓回去的。   别管哪儿的老师,只要是老师,对付居意游都好使。   “熬夜?”   “不算吧…”   “几点睡?”   “最近…两三点?”   “你想好再回答。”   “对不起五点。”   “这还不叫熬夜?”   “没注意到有晚上…唰天就要亮了。没夜。”   “熬夜干嘛?”   “背书写论文做PPT赶项目。”   “还挺忙。”   “一般…”   “吃饭怎么样?”   “胃口嘎嘎好!”   “早饭呢?”   “…哈哈,早饭也、算饭吗。”   老师瞟他一眼:“孩子,等飞升呢?”   居意游:“咱们不搞唯心主义。”   老师瞪他:“少嬉皮笑脸的。压力大、不睡觉、不吃早饭、还敢去体测,你不晕谁晕?这次来是个人,可别下次来变抔灰了。”   裴则渡:“要是喜欢校医院,下次把你装盒里带给老师看看。”   居意游听得心砰砰乱跳,一下害怕起来。   齐显略有些听不下去,他拍拍居意游,劝道:“还是得…先活着,才有命卷。”   居意游更害怕了。   害怕是害怕,卷还是要卷。   但居意游承诺他一定保证每天五到六小时的睡眠,只是生活和学习的任务并不是他能控制的。至于早饭,如果他赶得上,那一定会吃,赶不上拉倒。   老师说口头承诺不能轻信,逼他写了保证书签名按上手印。   一共二十多个字从开头歪到结尾,居意游手抖得没停过。   最后还得老师验收:“行,写了就得做到。不过你这个早饭啊,必须得吃。你们都忽视它的作用,长期下来不行啊…”   居意游辩解:“睡眠、排队买饭和按时上课我不能一直兼顾。早八真的…”   裴则渡:“早八都起不来?”   齐显:“…我也起不来。”   但居意游说的这三样无法割舍其一的,好像,对齐显来说不都是那么重要的。按时上课这点,他确实没怎么做到过,早八从没赶上过打铃,全靠裴则渡占座和老师的宽容。   如果居意游没办法放弃这点,他好像也不是不可以帮他一把。   比如买早饭的时候顺便多带一份什么的。   齐显的心理活动全写在脸上。   裴则渡基本明白:“你不会是想——”   齐显开口:“我好像可以、帮你带早饭?”   居意游神情一滞:“哈?”   齐显:“不是太麻烦的事。”   居意游:“不是、你——”   齐显:“但肯定你自己拿钱。”   居意游:“我会拿。但是、为什么啊?”   为什么?齐显看看他灰中透白的脸色和抖个不停的手脚。当然是出于人道主义。不然还能为什么?   居意游看他表现得理所当然,自己思索起来,良久,他豁然开朗:“害!你还记着拉我看羊把我弄料槽的事儿呢!我都要忘了!”   裴则渡看向齐显,调侃:“看羊?料槽?你们的故事很精彩啊。”   齐显无力解释:“是有这事。但不是因为这个。”   居意游:“不是因为这个?那是因为?”   齐显:“算了。就因为这个吧。我确实很抱歉,所以可以帮你带早饭。”   居意游立刻蹬鼻子上脸:“那可以从现在开始吗?”   齐显:“现在?”   居意游:“我真想吃苹果。”   裴则渡忍无可忍:“我看你就是苹果,”气得她从口袋里掏出美工刀,“齐显,削他。”   齐显犹犹豫豫,不接刀也不接话,最后转身往校医院大门走。   裴则渡:“去哪?”   齐显远远回话:“买苹果。”   刀尖正对着居意游,停在离脸颊十厘米的位置,裴则渡无语道:“一个两个都有病。”   齐显在水果店买了仨苹果,刚好一人一个。他本想着美工刀削皮不好使,打算再买把水果刀。可惜水果刀十元一把。   齐显想了会儿,对老板说:“嗯…阿姨,能不能、帮我削一个苹果。啊,一个就行,麻烦您。”   削好皮的那个苹果在他手里被欣赏片刻,就进了嘴巴。   齐显边啃边回。削什么皮,麻烦死了。   不过自己吃肯定得削个皮。   走到店口他突然停下,被门上一串串挂起来的棒棒糖吸引住了。   “阿姨,请问这个糖…有没有小一点的。”   “纸盒里有奶糖、还有巧克力。拿点啊乖?”   闻言齐显在盒里随便抓起一大把,结了账。   老板拿塑料袋兜起,他又从塑料袋里抓出一半,放在书包夹层。   少一点、不能太多。   齐显带着俩苹果重返校医院。   居意游为之动容:“你怎么也不给自己买一个。”   齐显大言不惭:“不太想吃。”   裴则渡眼瞅着他连嘴都没擦,嘴角还有点湿,路上肯定在自己吃独食。她眉毛一挑。   齐显弱弱地递她眼神。   裴则渡:“呵呵。”   居意游伸手接苹果,手里同时间还被塞了一块一块的小东西。   居意游:“?”   齐显:“买了糖。你留着吃。”   居意游也不说话,就是笑,等笑得齐显背后都渗冷汗了,他问:“那你这次是特意送给我的吗?”   “啊?”   “不会又是我自作多情吧。”   齐显反应过来,很有些不好意思:“不会。这次真是给你的。”他停了停,又说:“苹果均下来一个两块二,一人转我两块?”   裴则渡:“……”   居意游:“…糖呢?糖多少钱?”   齐显刚想打开微信看看记录,拿起手机却又放回去:“糖不用。送你…的?”   人道主义精神要贯彻到底。   裴则渡趁着居意游愣神,飞速从他手里抢来一块、拆开塞进嘴里。   开玩笑,齐显的便宜能占不得占占啊。   作者有话说:   嘴,一种很硬的东西。   (真的难过,一更新就掉收藏。本就可怜的数字,更可怜了。再次感谢各位没放弃我的朋友。开学事情基本搞完了,以后都稳定更新。)   (偶尔会觉得评论区使劲骂我也比各位朋友不理我要好一点。想被看到。) 第13章 饭   齐显是个懒人、一个事情能不做就不做的懒人。   但他是个有原则的懒人、一个答应了别人就一定要做到的懒人。   所以在按时起床上早八和按掉闹铃眯几分钟里,他选了睡懒觉,成功与迟到仅一步之遥。   他随手在睡衣外罩了个套头卫衣、拽过书包、冲出宿舍。朝教学楼方向狂奔的路上,他看见了食堂,犹豫了。   他的眼睛并不算被那栋蓝色小楼吸引,只是鼻子在包子蒸饺的气味前无法移动。能怎么办?总不能把鼻子单独放在这里、其他部位一起去上课吧?   而且谁说只有他要吃?不还有个等待投喂的居意游吗?这家伙再晕一次可比买个饭麻烦得多。   理由充分。   “阿姨,酱肉包和茄子包,一杯红枣豆浆。”   齐显接过包子就扒开塑料袋啃上一大口,走路都不耽误干早饭。   可走到食堂门口,他又转身回去。   “不好意思,再来一个酱肉包一个茄子包、一杯红枣豆浆。”   差点把来食堂的原因之一给忘了,真是罪过。   居意游定好闹铃起了个大早。具体多早?是完全能支持他自己去食堂买早饭的早。   但他没去,他给齐显发去自己上课教室的编号,然后骑着车子径直去了教学楼。   由于齐显没回消息,居意游担心齐显找不到自己,只好站在教学楼门口吹着冷风慢慢等。   也许是秋天踩人字拖、脖子上系格子衫、头顶锡纸烫的搭配过于炸裂,居意游收获了不少目光。   一个女生小心翼翼地瞅瞅他。   居意游回以善意的微笑。   该女生惊恐又尴尬地逃离此地。   居意游:世界的时尚潮流还是没能跟上我。   在等来齐显之前,他先等来了裴则渡。   此人在看到居意游后眼珠向上一翻、深深叹气后快步离开。   居意游上前轻轻一扯她书包上的毛绒挂件:“小裴,别走啊。”   裴则渡站定,死活不愿转身看他:“干什么?”   “看看我呗,怕被我帅到吗?”   “…门口没摄像头。”   “哈?”   “你信不信我让你血溅当场。”   居意游迅速松开了手:“别这样,我就是问你点事。”   裴则渡这才肯分他眼神:“说。”   “你知道齐显一般什么时候来吗?”   “你等他?”   “嗯嗯。”   裴则渡抬手看看表:“那我劝你最好去教室等。”   居意游大概明白了:“他来得很晚吗?”   裴则渡笑笑:“不只是这个,”她停下打量起居意游,道:“实在影响校容校貌。”   居意游嘴角一抽,一脸怜悯:“你还是对我的帅气一无所知。”   裴则渡:“我再提醒你最后一次,这里没有摄像头。”   彼时齐显正绕着食堂搜寻共享单车。   好不容易找到辆车,一看车筐里放了个书包。   你说没素质吧,人家还知道占位,没明抢。   你说有素质吧,他妈的连个共享单车都要占!   他气急败坏地猛吸一口豆浆,愤愤地用双脚朝教学楼前进。   管程悄悄地推开后门,把自己庞大的身躯塞过狭窄门缝,谨慎地沿着最后一排朝教室里移动,他正缓慢挪动脚步,忽然后领被揪起。   他僵着脸扭头,看到是居意游,顿时松了口气。   管程压低声音:“松开,一会儿被发现了。”   居意游在教室等半天,别说早饭了,连齐显的回复都没看见。他一边怀疑齐显是忘了这茬、一边怕他是路上出点什么事,又连发几条消息。对方依旧无言,搞得他越来越焦躁。   好不容易等来个可能知情的人,这不就立刻逮着问话了。   居意游:“你和齐显一起来的吗?”   管程:“啊?哦,齐显。他比我早出门两分钟吧。”   居意游:“那你知道他现在在哪吗?”   管程:“不知道。你找他有事?”   居意游答不出来,他还没吃上饭,这算有事还是没事啊?   管程见他不接茬了,立马侧过身子继续往教室里挪。他刚坐到座位没多久,就百无聊赖地打开手机,然后发出了今天的第一声爆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讲台上的老师才刚打开PPT,就被吸引过去。   他轻咳一声,站起身:“对不起老师,我这就出去。”   随后他无视了老师疑惑的目光和试图挽留的右手,离开教室,关上门,在走廊上狂笑不止。   齐显刚走上四楼看见的就是捂着肚子一脸痛苦的管程。   他一个箭步冲上去,差点把早饭甩飞:“程哥,你胃疼?”   管程喘不上气,猛点头回应。   齐显:“怎么回事?胃炎?”   管程抓着他的手,嘴里抖出几个字。   齐显:“什么?没听清。”   管程:“我说…笑、笑的。”   也是,世界这么大,什么人都有。   齐显托着他身体的手撤开,迈起步子就要走,结果衣摆被猛地拽住了。   管程:“你知道我在笑什么吗?”   说实话,不想知道。   “我在笑你。”管程把手机递给齐显。   他脸色一变,将手机夺到面前。   屏幕上那张脸…那张尴尬无措欲哭无泪的脸,赫然就是齐显自己!   再往下看,还有个抱着自己的腿趴得安稳的居意游,只是照不到脸。   齐显声音都打着哆嗦:“哪里来的照片…”   管程收回手机:“校园墙啊。”   齐显重重喘气:“怎么、连个码、都不打。”   管程:“墙一开始疏忽了、发的原图,后来才打上码。就是我,手快。”   齐显:“也就是说,它依然在墙上存在过、被看到过。”   管程:“可以这么说——诶——你干嘛!”   齐显俯靠着低矮围栏,眼睛直盯楼下的草坪:“你说这个高度能终止生命吗?”   “冷静、冷静,也不止你,你看,居意游也被拍到了。”   管程翻到下张照片。   居意游被管程提起时,给正脸来的大特写。   齐显:“也好,黄泉路上多个作伴的人,告诉我他在哪?”   管程:“你想做什么!”   齐显扬扬手中的塑料袋:“给他吃最后的早餐。”   管程咂嘴,就这还否认关系好,装呗,就装。   “就我们后面这个教室,401。”   “…你能帮我,送进去吗?”   管程:“没法送啊,我是刚被赶出来的。”   齐显:“为什么?”   管程:“因为笑太大声。”   齐显:“……”   连借口都不愿意好好想吗?   管程确实不想帮齐显把早餐送过去,不是因为对齐显和居意游之间更亲近的关系感到嫉妒,这听起来太不像话,甚至像对如旗杆般的直男的抹黑。他只是怕自己见到居意游的那一刻想起照片又忍不住笑,那就真要从主动离席变成被逐出教室了。   齐显没办法,只好试图发信息让居意游出来拿饭,这才看见居意游早早发来的教室号。   “两个包子一杯豆浆,你能出来拿吗?”   “稍等!”   虽然居意游看起来是个无恶不作罪大恶极的火车站骗子,但逃课之于他仿佛另一个世界的事。   上了大学也一样。   就算老师棒读、PPT从网上直接下载、课程无需考试,他也秉持着能听则听、不能听就老实玩手机的原则。   如今为了一顿早饭就在上课时分离开教室,这对原来的居意游来说是件极难想象的事。   但他啃上茄子包的那一秒,脑子里轰然炸开两个字——值了。字旁还缀着五颜六色的烟花效果。   齐显一阵无语。有那么好吃吗?眼眶都吃得湿润了。   居意游嘴里塞着包子,口齿不清:“毕竟八百年没吃过早饭了,好吃到我怀疑里面加了大烟壳子。明天还能吃这个吗?”   齐显:“当然可以。”   居意游险些感动到痛哭出声。   齐显点开收款码:“五块。先把今天钱结了,明天才能续约。”   居意游:“……”   居意游:“那我明天要俩茄子包,不要酱肉包了。”   管程已经逐渐从笑到癫狂的状态中抽离出来,他注意到另外俩人此刻的姿势——一个居意游大喇喇岔腿蹲着、一个齐显端庄盘腿坐着。   “兄弟,咱能站起来吃饭吗?”   没点精神风貌。哪像管程自己啊,笑得肚子都要离家出走了还直挺挺站着。   居意游从管程口中得知自己再次上墙后,没有羞愤,只有遗憾。   兴许是有了第一次睡觉上墙铺垫,这次因为真的晕倒上墙就显得再普通不过。至于遗憾,居意游的解释是——“这说明路上频频看我的同学不是被我的时尚品味震慑到了,只是对上墙的人有种类似看猴的兴趣”。   齐显吞吞吐吐:“你的…时尚、品味?”   没等居意游生气,大红色短T恤配羽绒马甲的管程先坐不住了,他维护道:“这什么语气?居意游的穿搭可是植保男生的典范。”   齐显:“认真的吗?”   管程:“我什么时候不认真过。”   他的语气笃定、神情坚定,与居意游对视时双方的嘴角都浮现出惺惺相惜的浅淡笑意,反倒显得齐显这个唯一穿得普通点的人不普通了。   但齐显在这方面不打算让步,他决不允许任何人对自己进行审美霸凌。   “我可以问一下,你脖子上系衬衫,是…有什么独特的寓意吗?”   居意游衬衫的袖子在颈前打了个潦草臃肿的蝴蝶结,余下的部分胡乱披在肩上背上。   居意游:“你看它像不像个披风?”   齐显:“啊?”   居意游:“是不是很有侠者风范?”   根本没有好吧。   居意游接着解释:“所谓侠者,人受夹也。游走在人群和秩序的边缘、又受它们制约,既入世又出世。这身穿搭就寄托了我对这种人生的向往。看哥们儿的人字拖、多接地气,哥们儿的披风、多出尘飘逸,完美符合侠者定义。”   齐显:“求你告诉我你在开玩笑。”   可惜居意游眼睛里闪烁着骄傲的光。   无药可救了,下一个。   “那你呢?程哥。你这…短袖和羽绒马甲,是、隐喻什么?”   齐显快疯了,他猜这估计是什么对“矛盾的统一性”的具象展示,把夏天和冬天放在一起冲突又融洽啊诸如此类的神经言论。   管程酝酿许久,自信开口:“我这当然是——随便穿的啊。”   齐显:“…啊?”   管程:“哎我就是个土鳖哪懂穿搭啊。都是居意游这种潮人才精心研究、言之有物的。”   齐显:“那你…和他,还能、穿成一个路线。”   管程皱眉道:“我和居意游怎么能比?我不是说了吗?他是我们植保男生的楷模、植保的时尚教父。”   懂了,你们植保的男的都不太正常。   齐显站在俩时尚弄潮儿中间听居意游向管程传授搭配经验,耳朵难受得很,脑子里还总浮现画面。   用大红大绿和明黄营造热闹氛围、荧光紫百搭且散发神秘气息……一片一片艳丽浓重的色彩砸进齐显的脑海,随即开始和着脑浆翻江倒海地乱搅,搅得他太阳穴和后脑勺即将膨胀到爆炸。   人类的审美多样,不能强求对方和自己审美一致。   但这也太阴间了吧!   好在他手机屏幕亮起,来了条新消息,这才有个退场理由。   点进去一看,是裴则渡发来的。   “你是迟到还是翘课?”   草。   忘了还要上课的。   齐显立刻把探讨得热火朝天的俩人分开,居意游还滔滔不绝:“但理论只是理论,我们在实践中要做的是逐渐忘掉理论,发自内心的、直觉的,才是最合适、最潮的。”   讲得一套一套。   “停一下,再不回去上课都要结束了。”   居意游大梦初醒似的弹起来,拖着管程就往教室走,走到一半又折返回来,抱着齐显的手上下一通乱摇:“谢谢哥们儿。明天能吃茄子包就更谢了。”   齐显:“…知道了,走吧。”   目送他俩离开,齐显这才敢大翻白眼,朝自己上课的教室走去。   作者有话说:   明天 更点 长的   (写到共享单车占座,给朋友看了看,朋友和我意见不一致,觉得这是学生落下的书包。   我个人不认为在早八的食堂门口会出现被遗忘的书包,这更像是进食堂吃饭,怕车子被别人骑走,所以放了包占车。   但可能真的会有同学在这时候把书包忘掉吧,毕竟是大学生,一切皆有可能。)   (这里提起来是怕误伤忘记书包的同学,同时解释一下我对占座的同学没有恶意,只是觉得这种行为不太该被提倡。) 第14章 瓜(一)   送了快一周早饭,齐显逐渐摸索出居意游的口味了。这家伙不吃甜、偏爱咸辣口,送去的面包他啃得磨磨唧唧,包子大饼吃得满嘴油光。虽然挑食、但不浪费,也算是农学生刻烟吸肺的一种传统美德吧。此外,他对食物很专一,吃到个合胃口的就会一直吃,尤其是茄子包,大有吃不到它人生就会变得黯淡无光的劲头。   这让齐显不禁开始怀疑,茄子包里不会真有大烟壳子吧?   虽说齐显雷打不动每天都来送早饭,但他送饭的时间点却相当不固定:最早踩着上课铃到达门口、最晚课都上了四分之一他才悠悠而来。   居意游曾对他的平时分表示过忧虑,但齐显毫不在意,他的早八课程里,除遗传学以外的老师都很亲切,不考勤不提问,这种情况下,齐显还能乖乖地从不缺席都已经是相当给老师面子了。   居意游:“那你起码来的路上跑几步、少迟一会儿,多给点面子。”   齐显:“三分钟和三十分钟都是迟到。既然注定迟到,那就没有劳累自己身体的价值。”   居意游总觉得他这是歪理,刚想反驳,低头默默看一眼包子,就不说话了。   没资格没立场,他自己就是齐显迟到的原因之一。   还是干饭好了。   带饭时间长了,齐显一开始的还债心态也在慢慢转变。甚至投喂居意游有向爱好转变的趋势。   齐显转来动科专业是被骗的,但除了被骗,还有个重要原因,他确实喜欢动物。动物比人相处起来要简单得多。喂喂饭铲铲屎,关系就很容易建立起来,不需要太多的交流。   居意游喂起来像猪,但比猪好喂。   北联农大的猪要么是同学的养殖作业,要么是老师的研究课题,个个精心饲养,饲料都是在营养均衡的基础上严格配比的,可以说比人待遇要好得多。   居意游喂起来没那么多事,搞点碳水就能笑一天。   齐显也就乐得轻松,但算是职业病吧,偶尔也想让居意游吃点好的,无奈食堂水平放在那里。于是他就往装早饭的塑料袋里塞几颗糖、几颗巧克力,看着居意游把它们装进口袋以防低血糖突袭,有一种奇特微妙的满足感,类似自己养的猪还挺聪明。   居意游的低血糖在开始吃早饭后就没再犯过,但这玩意儿跟个定时炸弹一样,齐显每天和他走在一起都惴惴不安,生怕居意游突然晕倒,他俩又被挂到墙上。   回想起来,居意游都上两次墙了,一次睡着一次晕倒。当时觉得睡着这事离谱得很,现在想想估计是低血糖晕倒的前兆。   不过人真的会那么缺觉吗?沾地就能睡。齐显觉得这个问题可以专开一篇论文,可惜严格来说,居意游不能算动科的研究对象。   齐显送饭这事吧,让三个人的情绪都产生了不小的波动。居意游感激。裴则渡无语。管程:别装了别装了。   这些情绪之于齐显,是不小的负担。居意游遇到他就积极地反复鞠躬,搞得好像他要不久于世。   裴则渡用锐利的眼神和不屑的嗤笑对他指指点点。   管程…管程搂着他的肩啧啧调侃,调侃完还要强调一下大家都是直男别不好意思。   齐显:“其实居意游他…”   管程:“居意游?他怎么了?”   齐显:“…算了,没什么。”   齐显觉得有必要向这些人解释些什么,但具体解释什么,他不知道,他只是不想再被这些奇怪的情绪困扰了。   在他想出解决办法前,居意游先替他做出了缓和困境的尝试。尽管他的本意不是如此。   那天齐显上完晚课回到寝室,发现自己桌子上多了个炫彩塑料袋。   他可以肯定,长这样子的东西绝不属于自己。   管程在他把袋子揪起来前解释道:“居意游种的水果黄瓜,说是谢谢你送饭。”   自己种的?   农学生的劳动成果相比于菜市场产品要珍贵一些,当然,是对农学生自己来说。毕竟产量低、过程艰难、种植者自身水平有限。这些作物偶尔内部流通,但一般不会拿来送人。   齐显不怎么愿意收下。   直到管程在同款塑料袋里拿出个小黄瓜有滋有味啃起来。   齐显:“…你种的不是西红柿吗?”   管程:“哦,居意游送的。”   齐显:“也是为了感谢吗?”   管程:“这倒不知道。”   齐显有个猜测,他给塑料袋拍了照片,发给裴则渡。   裴则渡也回了张照片,是啃了半截的水果黄瓜。   果然,大家都有。那他忧虑个什么劲。   齐显扒开袋子拿出瓜喀嚓啃上一口。   嗯,确实又爽口又脆,但是——   “呸!”   忘洗了。   此后裴则渡和管程的情绪受害人就变成了居意游。   因为他给齐显的瓜比其他人都多一根。   齐显终于逃离无语和调侃。   矛盾不会消解,只会转移。   居意游的本意不是如此,他只是觉得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这群人既然收了自己的水果黄瓜,那办点事肯定是应该的,何况又不是什么大事。至于齐显的瓜数量多,那也只是因为让齐显办事更难些。   居意游的诉求如下:   “周末一起出去玩呗?”   裴则渡:“不。”   管程:“导师要我们本科生见个面。”   居意游满怀希冀地看向齐显。   齐显:“我…”   居意游:“他们都不去,连你也要拒绝我吗?”   齐显闭上双眼:“我去。”   裴则渡:“呵。”   居意游乐呵道:“那算上齐显,我们就三个人了。”   裴则渡:“不识数是吧。”   居意游凑近裴则渡,道:“许赴乙说想散散心,我就让她一起去了。”   齐显一懵:“谁?”   居意游:“就那个高中生。”   齐显纠结起来:“那我…要不?”   居意游:“求求你去吧,我怎么好和高中女生单独相处的。”   似乎在齐显和裴则渡加入之前,他一直是和高中女生单独相处的。   这边居意游缠着齐显,劝他不要改变主意。齐显浑身写满拒绝,谁要和高中生一起玩啊?听起来像犯罪一样。而且她还是老师的外甥女。恐怖。   “等等,我也去。”裴则渡忽然道。   居意游霎时来了兴趣:“怎么改主意了,因为谁?齐显?许赴乙?”   裴则渡:“与你无关。”   居意游:“嘁——”   裴则渡:“去哪玩?”   居意游:“保密。”   裴则渡嘴角一扬:“好啊,你可千万别选什么没监控的地方。”   不怪居意游拼了命也要保密。这地点说出来,恐怕没人愿意跟来。哦,除了生活极度无聊乏味的高中生许赴乙。   居意游以许赴乙为由,向自己的导师借了车,带着三位毫不知情的朋友上路了,途中全程保持着神秘莫测的微笑。   车子路过植物园、动物园、水族馆,朝开发新区开去。路上的人流与景色渐渐变得稀少起来,和其他三人脸上的笑容一起。   裴则渡最先忍不住:“你是勾结了什么器官贩卖组织吗?”   居意游仍旧不说话,尽管对方眼神里的寒意已经将他刺穿百八十次。   最终他们开进开发新区边缘的一片公寓园区,园区不远就是高速口。   居意游打开车窗探头朝保安打招呼登记:“18号楼8单元18户,我来玩的。”   齐显觉得这串住址又吉利又不吉利的。“18”根据谐音可以被解释成“要发”,也可以理解为十八层地狱的“十八”,得看是哪种迷信了。不过齐显更相信“要发”这种,因为十八层地狱,一共十八层,不单指这一层。而且严格来说,那应该是负十八层才对。   被特殊数字牵引着,齐显还没注意到这是哪里。   直到裴则渡在关上车窗的下一秒又提出她问了无数次的问题——“所以我们到底要去哪?”   居意游终于不藏着掖着了,他爽朗一笑:“去我姐姐家。”   齐显:“…啊?”   许赴乙拍手:“好耶,这地方有意思。”   裴则渡:“停车,我这就杀了你。”   许赴乙鼓掌:“好耶,杀人喽。”   齐显在副驾驶蜷起自己的一条身体。救命啊,这一车都什么人啊。   没什么理由能让两个大学生和一个高中生留下的,除了“来都来了”。   居意游耍起无赖:“这大老远的,来都来了,不进去看看合适吗?我反正要在这里待一会儿的,不可能现在送你们回去。要回你们自己打车回。”   裴则渡开辟了条新道路:“为什么不能我们把车开走,你自己打车回?”   居意游:“你会下地狱的。”   裴则渡:“随便。”   她信心满满地看向齐显,齐显一扭头:“我科三还没考。”   裴则渡叹气,又看向许赴乙。   许赴乙笑眯眯道:“虽然我未成年不能考驾照。但只要告诉我哪个是刹车、哪个是油门,我带着姐姐开到拉萨都没问题。”   裴则渡眼神挣扎一番,将目光转向居意游,他正幸灾乐祸。于是她对许赴乙认真道:“那麻烦你了,去拉萨。”   说完几人就作势要抢占驾驶位。   居意游猛地一拉手刹,熄火拔钥匙一气呵成,他抱着双手,可怜巴巴:“求求你们了,就帮我这一次。”   众人妥协。   装可怜这招数真的有用。   因为太恶心,所以干脆答应了。答应就可以不用再看那张做作至极的脸。   作者有话说:   发得有点匆忙,抱歉!可能有点错字,容我明天再捉虫,对不起。   因为“瓜”这章太长了,所以就拆成一和二两章!不然看起来可能会有些费劲。   感谢各位朋友!   (黄瓜一般是初夏成熟上市,但现在大棚技术很成熟,反季节蔬果特别常见,所以居意游秋天收水果黄瓜是合理的。希望大家每天都能吃到新鲜好吃的蔬果!(有点奇怪的祝福。) 第15章 瓜(二)   居意游很奇怪。尽管他平时就不太正常,但这次太奇怪了。不由分说地把大家带来他姐姐家里,还说要帮帮他。   这有什么可帮的?   难不成是失散姐弟多年后首次相聚,请她们几个过去拍照留念道喜?   齐显越来越觉得这事不简单。   但不管怎么样,居意游说得对,来都来了,总得看看再走。   居意游在18户门前站定后迟迟没有按门铃,而是对着手机前置摄像头整理起了着装。他今天在卫衣外搭了西装外套,乍一听还与时尚沾点边,可惜在卫衣帽领下打了条领带。香芋紫的。底部还印了个爱心。   居意游转圈给大家展示服装:“怎么样,还可以吗?”   裴则渡和许赴乙拒绝作答。   只有齐显执拗地提醒道:“要不要、把领带摘下来?”   居意游眉眼一耷拉:“这可是我穿搭的点睛之笔。”   齐显:“…不会又有什么离谱的寓意吧。”   居意游:“这次没有。只不过我姐喜欢紫色,爱心就是我向她发射的爱意。这心够大吧?一下就能抓住她的眼球!”   是物理意义的抓住眼球吧?那种能去起诉故意伤害罪的抓住眼球。   居意游站着搓搓手心、拽拽衣摆,手好不容易放在了门上,忽地又转过身来。   齐显屈服了:“你衣服很完美。”   居意游:“我知道,但我不是说这个。”   齐显:“那是——?”   居意游:“你把我的黄瓜拿来了没啊?”   齐显把塑料袋往前一伸:“拿了。”   居意游:“……”   居意游深吸气,嘴角抽搐:“你拿的什么?”   齐显:“黄瓜啊。”   居意游:“你要不自己看看你拿了什么呢?”   齐显愣愣地打开袋子。   酸奶盒、橘子皮、吃半瓶的香菇酱……   这袋子堪比杂货店,可就是没有水果黄瓜。   他们出宿舍前居意游提前离开去借车,中途给齐显打电话,让齐显帮他去自己的寝室拿上他包好的黄瓜。齐显在他寝室找了半天,桌子上只有个精致的紫色心形礼盒,可谁会用礼盒装黄瓜?齐显环视一周,终于在桌角找到了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和居意游送来的长得一模一样。   当时他还腹诽,这黄瓜放得真隐蔽,不知道的人肯定当垃圾处理掉,还好自己见过这塑料袋。   原来,真是垃圾啊。   居意游将塑料袋提过来,沉声问:“你是、让我给我姐、送垃圾吗?”   齐显低头注视那个熟悉的炫彩塑料袋,明明大家的黄瓜都是被装在这种袋子里送来的。   啊,原来如此。   原来居意游是用垃圾袋装了黄瓜送给大家的。虽然不是装过垃圾的,但却是用来装垃圾的。   怎么办。拳头又硬了。   本就紧张的居意游不自觉抖起了腿,他更不敢叫门了。   许赴乙看热闹不嫌事大,两步上前“啪啪”拍起了门。   齐显:“那个…”   许赴乙:“难道你有耐心看他转圈?”   齐显:“不是,我只是想说,有门铃。”   “哦,谢谢。”然后她继续拍门。   居意游对这次见面似乎相当重视,齐显怕他会对许赴乙的行为感到不满,可看过去却发现这人眼睛里居然是感激。   门过了许久才被打开、闪出一条几厘米的小缝,余下的距离被防盗链紧紧拉扯。   缝中出现半张警惕的脸,和居意游莫名的有些相似。   “你是——”   居意游将许赴乙拉到身后,上前将一只脚卡进门缝,兴奋道:“姐,是我,”他转头向大家介绍起来,“这居依柳,我姐。”   居依柳扫过门外这几人,神情和缓些:“你先回去吧。”   居意游拉着门把手:“回去干嘛啊?姐,你看我同学跟我一起来的,你肯定不好意思把我拒之门外对吧?”他把脸凑近门缝,声音放低:“那样有点丢人。”   敢情叫大家来就为了这啊?就为了自己能进门?齐显认为自己的拳头有充分的落在居意游脸上的理由。   居依柳扶着额头:“不好意思啊,我特别好意思。你改天再来,今天不行。”   “骗人,今天不行,以后肯定更不行。”   “我说行就行,你先走。”   “我不走。”   “你赶紧走!”   两人争执起来,偏偏声音极低,又对着门缝,有种犯罪分子接头的既视感。   齐显看不过去,弱弱劝架:“嗯…两位——”   “都说了让你走!怎么这么烦!”居依柳音量突然提高,拉着门使劲一合。   居意游脚被猛夹,痛得向前一倾,被齐显拉着胳膊稳住了。   门被无声松开,缝隙也回到了原来的宽度。   “吵什么呢这是?”门缝里又冒出俩脑袋。   防盗链被轻易打开,脑袋逐渐完整,现出了两人身形。   一地中海中年男性热情地拥上来,吓得齐显忙躲去最后。   该中年男性环抱住居意游:“哎哟,来也不说一声。儿子。”   儿子?   合家欢剧场吗?齐显和裴则渡对视后相继抬头望天花板,这不是他们该存在的场合。   唯独许赴乙笑得灿烂:“比物理周考有意思。值了。”   居意游这儿子见到父母并不惊喜,或者说,在惊喜之前,他首先表现出了恐慌。   他在父亲的怀抱里毫无反应,许久后僵着四肢向居依柳解释:“不是我叫来的。”   居依柳没有看他,转身朝屋内走去。   “真的!我不知道他们怎么会知道这里。”   居依柳脚步不停。   “姐!”   居依柳拉开椅子,坐了下来:“我知道,都先进来吧。”   “就是就是,先进来再说,”母亲轻锤了居意游肩头,“说的什么话?不叫就不能来了啊?”   看戏三人组大致推测出了点前情提要,估摸着是居依柳和家里不和,租房的地址没有告知家人,单单这个弟弟知道。   齐显:“我们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许赴乙一扬下巴:“我看他们家人不介意啊。”   也是,那边唠嗑声跟戴了小蜜蜂似的。   齐显有些局促不安,交头接耳聊八卦的就只剩许赴乙和裴则渡了。   但这情景应该是许赴乙单方面拉着裴则渡聊个没完。   在齐显看来,居意游家里的交谈可谓暗流涌动。   这暗流不易察觉,对齐显来说却如同白纸上的墨迹。居依柳的假笑和齐显照镜子时见到的如出一辙。她明明没兴趣却还要偶尔附和一两句的样子也让齐显觉得亲切。   但可能,快绷不住了。   居依柳的眼神有些涣散,眼周的肌肉却紧张。她双腿交叠坐着,将双手放在膝头。手紧攥着。   齐显知道这是什么征兆。   这是即将用拳头干爆对面人脑袋的征兆。   她对面是——   齐显顺着望过去——   啊,是她的父母。   这样啊。   好像发现了不该发现的事。   齐显无助地看着已经张开结界的两个女生,自己不知不觉间加入了她们。   吵吵笑笑的两位长辈并不知道自己的处境有些危险,拉着居意游问个没完,从课业到恋爱,甚至扬言居意游哪个方面觉得不舒服他俩亲自找校长谈。   居意游眼神闪躲:“大可不必。”   长辈的问题以居意游为中心,向无数方向散射,偶有停顿,就想起自己的女儿,道依柳如何如何。   以下内容只少不多:   “依柳当时上大学成绩可比你差远了,什么、什么奖学金,我们都没听过呢那时候。是吧依柳?”   “哎咱们意游这专业就配不上他,要是和依柳换换就好了,女孩子家家去搞什么…什么机器人?这算哪回事?”   “你说你姐,出来当个老师不就完了吗?还费半天劲非要闯一闯,跑这么老远,不还是给人打工?住哪也不说,还是你二姨朋友的儿子,和她一个公司,这才告诉我在哪个小区。”   ……   居意游的后背已经被汗浸透,毛孔里呼啸着冷风。   他不用看居依柳都知道她脸黑成什么样。怎么做到字字都踩雷点的。   “说得都有点渴了。依柳,去倒点水,”她的母亲指挥道:“再切点水果,你看看来这么多客人,怎么还要我招待啊?”   她的父亲眼睛黏在儿子身上,随口应和:“从小没点眼力见儿。”   居依柳起身,被居意游按了回去。   居意游:“我去吧、我去。”   “你去厨房做什么?让你姐去,以后这活儿多着呢,现在多练练。”   听了这话,居依柳从冰箱拿出矿泉水,一人发一瓶,发完想起水果,又随手从菜筐里摸出几个苹果。   “这水这么冰怎么喝啊?”   居依柳:“大学生不搞养生,喜欢喝去冰。您二位多担待客人。”   三人组猛点头。虽然并不喜欢冰水。   “那这苹果、不是让你切开吗?这囫囵个儿怎么吃?”   居依柳夺过苹果,双手用力,“咔”,苹果一分为二。   “请。”   三人组目瞪口呆。   这间客厅的局势就像居依柳的情绪,只要见了火星,就会立刻爆炸。   在爆炸发生前,谁也不知道一个高中生会做出什么、能做到什么程度。   两位长辈拿出所谓“二姨朋友的儿子”的照片时,许赴乙偷偷靠近了。   长辈们对着五官仅仅只是存在的脸说长得周正时,许赴乙窃笑。   长辈们说居依柳高攀了还不知好歹时,许赴乙挠挠耳朵。   长辈们想起这位“二姨朋友的儿子”知道居依柳住址、声称这是种特别的缘分时,许赴乙拇指和中指圈在嘴边,“咻——”,吹响了流氓哨。   长辈们说居依柳这工作注定不长久、早晚要回到厨房三平米时,许赴乙歪头出声:“哇哦。”   两位长辈忍无可忍:“你在做什么!因为你是意游的客人我才忍了那么久!别太过分!”   许赴乙悠闲地找了个空座坐下:“我在吃瓜啊,很精彩。你继续。”   居依柳差点笑出声来。   长辈:“请你出去!”   许赴乙:“不是很想。”   长辈:“我报警了啊!”   许赴乙:“这又不是你家。这位姐姐,你想赶我走吗?”   居依柳摇摇头。   长辈:“你再不走我可不客气了!”   忙着偷笑的裴则渡和齐显闻言立刻紧张起来,脚尖向前一转。   许赴乙懒洋洋站起,她双手撑着桌面,探身向前,俯视着两个做不出实际行动的人,笑嘻嘻问:“不客气啊…什么意思?”   她笑得眼珠都被淹没了:“是指杀了我吗?”   作者有话说:   恰巧今天是妇女节,祝各位朋友还有我自己节日快乐!   漂亮点的不太会说,反正,我们的存在首先应该感谢自己,我们的生命是为了爱自己。祝各位朋友们无拘无束做自己!   (可能这章太匆忙、内容也转变太快,可读性会降低,但我写的是想写的、也是大纲里早就预设好的。在此对因为本章内容而感到被诈骗的朋友说声抱歉。)   (但我其实觉得不算诈骗,这确实是日常。)   (现实生活中有朋友不太理解这章的许赴乙为什么这么积极。其实我觉得不需要解释。换了我或者其他人应该也一样,就是见不得小姑娘受委屈呗。许赴乙看起来是有点疯、有点极端,但高中生嘛,和大学生一样,哪个不沾点暴躁?高中生的暴躁更外露。这也是好的,外露了就不容易内耗。) 第16章 嘴替   谁能想到上一秒对着俩长辈发疯,挑衅般问着“是杀了我吗”的许赴乙,在看到对面终于控制不住挥出一半的皱巴巴的拳头的下一秒,歘地蹿出好远。   许赴乙确认自己处于安全位置后,对着他们又吐舌头又翻白眼:“急咯急咯。”   看得刚刚还在替她紧张的裴则渡和齐显抖动肩膀无声大笑。   俩长辈一个急得狂抓寸草不生的头顶,一个无能地跺着脚。   不紧不慢喝着矿泉水的居依柳这才忍不住出声:“爸,头皮抓伤容易感染。妈,楼下一会儿上来投诉了。”   成功地再添一把火。   “居依柳!你怎么回事!你听见她刚刚怎么说话的吗!她都踩到我和你爸脸上来了,你还有闲心在这儿坐着!”   居依柳拧上瓶盖,拿起闲置许久的水果刀。“不然怎么办?”她向斜下方一掷,水果刀正中他们面前的苹果,“按她说的,你们杀了她?”   “什…”   “指望我替你们出头?是不是跳过了什么步骤,这时候你们首先想到的应该不是我吧?”   他们闻言望向了居意游。   居意游难以形容那是种什么眼神。有愤怒有委屈,但也有希冀和欣慰,就好像在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不就到你发挥作用的时候了”。这种希冀和欣慰他不久前就见到了,在他们给居依柳介绍“二姨朋友的儿子”的时候。居意游没来由地恶心。   他低下头,躲开父母的目光:“爸、妈,你们第一回来这里吧?我带你们出去转转?”   他的父亲还想继续批判许赴乙的恶行,被他的母亲微杵了一肘子止住话。   眼看着场面就要向另个方向转变,许赴乙哪里愿意,她周考请假可不是为了看假模假样合家欢的。   许赴乙拔出扎进苹果的水果刀,刀尖恶狠狠指向居意游:“费半天劲把我们都带过来,现在要中途逃跑了吗?”   齐显隔老远点头附和,居意游不重要,那辆车重要啊。如果因为两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他就要自己打车回校,损失三十元巨款,那他现在就能跳出去和许赴乙一起大闹一场。   居意游无奈地看向刀尖,忽然很想成为刚刚被刺穿的苹果,于是他道:“你一起去?”将对方的雷区乱七八糟巡游一般跑了个遍。   许赴乙胡乱甩着水果刀:“多看他们两个几眼是件特别困难的事情,我会很痛苦,”她的矛头从始至终没偏移过,“所以叔叔阿姨,你们出去吧,好吗?”   她口中的叔叔额头青筋爆出,撸起袖子就在屋内展开追逐战,追得许赴乙大笑着上蹿下跳。   直到许赴乙看见追赶上来、近在咫尺的拳头,她才有些后悔。   草,早知道要被打,高低得使劲骂遍他爹他大爷。   亏大发了。   “小孩子随便说说,这么上心。难不成你还要跟高中生计较?”裴则渡冷声评价:“真没品。”   许赴乙悄悄睁开一只眼,发现自己被居依柳环住,面前是脸色不太好看的居意游和齐显。最前面,是单手控住拳头的裴则渡。   她眼睛猛然瞪大。   妈的,很难不心动啊。   裴则渡的手很痛。这不是假话。   她就想不明白了。许赴乙手里不是有刀吗?怎么还会被区区拳头吓得抱头一缩啊?自己也是,明明看见她手里有刀,还跑到最前面挡硬邦邦的拳头。   真的会很痛啊!   最佳方案应该是,他们几个在旁助威呐喊、鼓励许赴乙拿起刀吓退对方才对。   不该是自己忍着痛维持镇定表情,对着讨厌的脸讲这么多字,甚至还被迫和他的拳头进行接触,忍受生理和心理上的双重折磨。   至于这把刀的存在,也并不是只有裴则渡注意到了。护住许赴乙的另外三人根本没把它当回事,这玩意儿在许赴乙手里跟玩具似的,谁会想到真的用它来和人比比划划。   抱头一缩的许赴乙,她倒是知道这东西挺有杀伤力,可她看见拳头就脑子空空,事后回想起来更是追悔莫及,寻思着要不以后放任自己的嘴肆意妄为,多被揍几次,习惯了就能反应过来该做些什么。勤能补拙嘛。   一般人在冲突中各方面都占不到便宜,会找个借口逃离现场,逃前放点无法实现的狠话。   但老两口显然不是一般人。   他们隔着中间四个人,围绕着究竟谁该走,和许赴乙展开了激烈的争论。嘴皮子功夫上,本就鲜少有人能战胜直来直去的许赴乙,何况是连对冲突开端都一头雾水的他俩。   是的,他们不知道冲突缘何,只知道开端是许赴乙无故癫狂。   许赴乙对骂多年,头回愣住了。还从没见过这种人。   “从你们没问自己女儿的意见就松开防盗链的时候,我已经开始忍耐了。可能你们不知道扣住的防盗链需要它主人的同意才能打开,还好,你们是在房间里打开,不是在房间外打开,就暂且不说。   “没人叫你们来。居依柳和居意游都是。哪来的脸用不法分子通过龌龊手段拿到的地址登堂入室的?还自己整出副主人样,使唤真正的主人端茶倒水。   “好话好事半句不提居依柳,拿她做对照组、反衬自己儿子倒是起劲,可真行。   “奖学金不一定没有,可能是怕你们拿去当旅游基金。   “那专业叫机器人工程,别不知道具体名字就搁这儿指指点点。配不配得上是高考分数和志愿填报的事,跟动动嘴皮子没半毛钱关系。   “你也别一边侮辱居依柳一边侮辱教师行业、还扫射企业打工。敢情你们知道的这丁点出路都得抹抹黑,倒挺公平哈。   “还有那二姨朋友的儿子,什么烂人!先问问公安局有没有案底吧。没有也早晚进去。在你们眼里罪犯需要高攀是吗?既然现在有攀上的机会,这等殊荣那不得自己留着啊?正好你们仨一起过呗,烂人配烂人,和和美美,可喜可贺哦!”   她躲在大家身后,脖子骂得一抻一抻,身体随着语调高低律动着,幅度之大,差点把环着她的居依柳掀翻。   一口气骂完,许赴乙痛快得整个人都舒展开。   尤其是听到对方回应后,她更是痛快。   “你…这…这是我们的家事,轮不到你来管!”   看吧,一旦无言辩驳就关上家门。这层遮羞布盖上,自然与社会脱离,与外界的人再无关系。   可是这个家对一些人来说到底是不是家,这是个问题。需要了把人拉进家里薅遍全身,不用时就把人推出家门。被邻居看到这孩子站在门外,就将人藏在家的最深处,说这是家丑。家丑嘛,不可外扬。   许赴乙就是那些邻居之一,她不想旁观、不想只在背后或叹息或辱骂。   什么家丑?把家掀了,让里头的东西都暴露在外,不就只剩“公丑”了吗?   家掀了又算得了什么,许赴乙真正要做的,是一把火烧了这家。   原因嘛,她没深究过,一定要说的话就是——   “我就乐意管、就喜欢在别人家里掺一脚,把这家搅得天翻地覆,最好是把您二位搅出家里。对我来说,相当有成就感。”   相较于男性长辈,女性长辈的同理心显然会更强,只是同理心被不合理利用,只会成为为自己脱罪的另一手段,她理解许赴乙的不满与愤怒来自何处,却惊喜地觉得自己是抓到了许赴乙的把柄,她指着居依柳道:“你替她说话是吧?你倒是问问她,她希不希望这样!”   许赴乙想起在网上对线被背刺的经历,不屑道:“无所谓。她乐不乐意跟我乐不乐意是两码事。”   居依柳朝她笑笑:“我乐意。”   “你到底怎么回事!”   居依柳扶着许赴乙站好,径自走去打开家门:“没怎么啊,就是想送客了。爸妈,以后见。”   两位长辈更怒不可遏,隔空骂起来:“要不是你,今天也不会变成这样,你这——”   许赴乙不知道他们会骂出多难听的词,反正绝对不会是她想听的,于是抢在这个词出现前来了个绝杀——   “我是你儿子毕论老师的外甥女。毕业论文。骂我,快骂我,求求你们。”   骂声戛然而止。   但凡他们再多了解一点,就会知道毕业论文的指导老师和学生是合作关系,至少在本科阶段,毕业与否和指导老师关系不大。可惜他们不了解。   但凡他们像和居意游讲话时那样硬气,真的能做到亲自去找校长谈,也不会被这句话掣肘。可惜他们只会说些脱离实际的话、不会做些符合实际的事。   “意游,她说的是真的吗?”   “嗯,真的。”   他们迅速站起身,拎上包,抬脚往门口走,笑得僵硬:“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许赴乙:“别,咱们可不是一家人。”   既然俩长辈肯做做样子离开这里,大家也不能不给台阶。   于是一堆人挤在门口,和他们玩起了扮熟的客套游戏。   “哎这孩子,长真高。”   轮到齐显时,他实在不太适应,边道谢边缓步后退。没成想手里的炫彩塑料袋随着他的后退暴露在众人视野中。   裴则渡以为这东西早被扔垃圾桶里了,问:“你怎么还拿着它?”   这在两位长辈听来就是其他意思了。在齐显手里、又不该齐显拿、齐显是来做客的,结果显而易见,这是送来的礼物。   他们笑容满面地伸手试图接过,吓得齐显后撤一大步。   他把塑料袋往身后一掩:“…这是我的。”   刚刚活跃起来的氛围再次僵住。裴则渡怕节外生枝,这两位就又要多待一会儿,替他解释道:“他的意思是,他不想给你们。”   嗯,不如不解释。   裴则渡不理解齐显怎么就对一包垃圾情有独钟,她哪知道齐显下意识把袋子看作是自己寝室的那个了——那个真装了黄瓜的。   等齐显反应过来,他立刻在长辈收回手前把袋子挂了上去,镇定自若地看着他们乐呵呵地提着“礼物”出门。   裴则渡叹为观止,你小子现在这么有出息。   齐显的想法非常简单,反正也见不到第二次,挂点更离谱的他都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   只是不知道他们打开袋子时会作何反应,表情有多精彩。   然而送走两位,余下的几人久久无话可说。   最活跃的居意游都一言不发,何况其他人。   干脆一拍两散说个再见各回各校。   上车后的居意游异常沉默,或者说,从见到自己父母的那刻开始,他的声带就像卡碟了、艰涩得崩不出声音。   换成其他人倒也正常,可这是居意游,一个上课都积极举手寻找说话机会的人。   居意游不说话,四周安静下来,开始会让人觉得熨贴安宁,久了就变得诡异。   这车上剩余三人,齐显和裴则渡不爱说话,许赴乙因为刚和居意游父母大吵一架不好意思说话。   所以也就没人问居意游一句:“你为什么不愿意说话?”   居意游不是不愿意说话,相反,他迫切地想说话。   在看到自己爸妈的时候想大喊谁让你们来的快回去,听到爸妈的话想哭叫着问你们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尤其是在许赴乙有理有据地把他们既不触及法律也不触及道德的罪行一一摆出时,他觉得许赴乙不该这样讲。这两个人做得再过分,他们也真真切切地作为父母对自己无微不至。他急切地想基于此原因替父母争辩。   可同时他知道,将近二十年的无微不至是有副产物的,那是对另一个人的忽视打压。他越是感受到被关心,就越是有另一个人感受到被厌弃。   想了想,他不敢张嘴了。他怕脱口而出的不是争辩,而是比许赴乙更直白更具体的控诉。这种控诉明着指向父母、暗里指向自己。   一路沉默到高中门口,该下车的许赴乙却不开门,众人也都默契地等待着。   许赴乙别扭地向前一靠。“对不起,”她撇嘴,“但我觉得自己做得挺对。”   居意游深呼吸,转头故作惊讶:“你真的是许赴乙吗?许赴乙居然会道歉吗?”   许赴乙:“…我是真对不起自己啊,居然跟你说对不起。”   居意游:“你还是留着以后再跟自己对不起吧,听说你们要搞天一联考了。”   许赴乙气冲冲打开车门下了车,正要转身,忽然对着裴则渡一笑:“姐姐,再见。”   裴则渡招手示意。   再次发动车子的居意游心中一片明媚,许赴乙居然对自己说对不起,真是赚了。实际上她根本不需要道歉,反而是自己一直想跟她道谢,毕竟“嘴替”在网络交易市场可是门生意,还不便宜。   齐显在旁边琢磨着他这笑容,越想越不对,试探性地问道:“你不会是…占了高中生便宜在窃喜吧?”   居意游呲着的牙收回去,惊愕问道:“这都能看出来?”   …到底谁是高中生啊?   作者有话说:   给现实生活中的几个朋友看了这章,大家对许赴乙的评价两极分化很严重。我个人是很喜欢她的,目前出场的五个小朋友我都很喜欢,也都觉得他们的性格闪光点和缺陷并存。这很正常。   但许赴乙,目前最被诟病的是“疯”,这反而是我最欣赏的一点,当然,也是一些朋友爱的点。   这么说吧,比起温顺、柔软、安静,我更希望大家疯疯癫癫。前后两种性格都很好,但后者会活得较为轻松。   (另外,嘴替在某二手平台是大量存在的一种产业,挺有意思的。但是祝大家在纠纷中能自己使劲骂回去,骂得酣畅淋漓,晚上睡觉回想起自己的回击都忍不住笑出来!)   (明天继续更!很多!) 第17章 小组作业   不止高中生因为联考焦头烂额,大学生也不好过。   进入十二月,各课程已经开始准备结算平时分。除考勤提问外,作业也占了平时分的大头。课时作业暂且不提,它每课一结,这时候倒显得压力不大。   最令人头疼的是小组作业。   大学的小组作业但看任务量其实不难,但要找到合适的小组成员,难于登天。   运气好的人会觉得这种形容有些夸张。可对运气不好的人来说,在一片沉默中说出第一句话于是变成追在大家屁股后面push的组长、看见成员信心满满却做得乱七八糟的作业内容不敢打击他们、成员选PPT模板总是一眼看中最丑的……都是家常便饭。   最早开始布置小组作业的是院选课中的“循环农业”,老师按名单顺序划定四人一组,这是齐显最不想看到的情况。   因为早知道要做小组作业,他特地在这学期有针对性地和两三个人进行了社交,确保到时候做作业的过程不会太艰难。   可按名单划,就只能求上帝保佑遇到些正常人类了。   但是上帝从不保佑齐显。   老实说,齐显拖延症严重,不到ddl绝想不起发奋图强。   但一山还比一山高,离课堂展示仅剩两天,小组作业群里毫无动静,齐显慌了,他连发三个感叹号,礼貌询问小组作业如何分工。无人回应。   齐显每隔两个小时就在里面拍一位同学。   “我”拍了拍“催催催,催个球”的球,说:ddl跟球一起滚了。   “我”拍了拍“佛系种地老头”的头,说:软萌小汤圆。   “我”拍了拍“我杀早八”,说:我替你杀。   换到以前,他得为这些后缀专门发条朋友圈。但现在越拍越暴躁。   有时间搞花里胡哨的拍一拍后缀,没时间来群里发个1是吗?   齐显多想在群里大哭跪下磕头,抱着他们的腿说:求求你们了,别让我这么难堪、别让我失去平时分。但这群家伙连群视频都不接!他压根儿没有下跪的机会!   一天后,群内仍无人响应,齐显用出最后一招——发了个三分钱的红包。   系统提示瞬时弹出:   “催催催,催个球”领取了你的红包。   “佛系种地老头”领取了你的红包。   “我杀早八”领取了你的红包。   齐显看着秒没的三分钱,和寂静依旧的屏幕,平静地笑了。   这不是没死吗?   他温和发问:“可以分工了吗?”   不被理会。   齐显另开小窗咨询裴则渡:“小组作业单机怎么办?”   裴则渡:“网购菜刀。”   得到如此回复的齐显热泪盈眶,终于给冲动找到了借口。   他回到小组作业群,打字飞快:   “@催催催,催个球 你个信球和ddl一起滚。”   “@佛系种地老头 一拳把你汤圆头干进菜地。”   “@我杀早八 你杀早八,我杀你。”   “@全体成员 一人一分遣散费,不用谢!”   “哥们儿怎么急了,最近是真忙!不好意思啊!”   “哎呀分工分工,你说这搞的、老把回复给忘了。咱们怎么分?”   “干脆抽签吧,抽签好。”   装死许久的几位一个接一个冒出,道歉口吻一个比一个真诚,字字写着我错了我会反省。   可一细看,哪是反省啊,字与字的间隙里全是“嘁,没意思,水不过去了,这傻缺作业,还得自己做”。   在无法让唯一重视作业的人做完全部的情况下,竭尽全力挽留住他、让他完成本属于他的部分,是最明智的做法。也是让齐显最恶心的做法。   他不打算低头,反正群里谁也不认识谁,说不定对某个名字的熟悉程度还不如河边一只鸭子。   齐显冷笑一声,讽刺道:“大家挺搞笑的,一说干活就装死、一发红包就上线,惜字如金是吧?我还得为你们的发言付费,得多大方啊。”   “进了十二月那作业如山倒,我是真顾不上啊!”   “就是!哥,要不这样,你想干啥,你先挑。”   “不是我说啊哥,咱要是真散了,那作业都得你一个人做了,还不如现在开始齐心协力。”   威胁是吧?齐显太阳穴发痛。这确实是无法避免的事实,他也不愿意一个人全包,可问题是,这几个真能齐心协力吗?   面对他的质疑,几人在群里打包票,24小时内做不完,他们自己投身猪棚当饲料。齐显这才勉强答应。   齐显不知道自己的冲动为什么会体现在行动上,换到以往,他只会独自把怨气咽进肚子。   难道是许赴乙给自己的冲击太大?   有可能。   但不得不说,发疯是真有用。如果他真坚持不懈在群里push、或是窝囊地乞求,怕是在这几人去世前都没有和他们交流的机会。现在就不同,还得他们哄着自己做。   看来疯子确实能活得更好。   齐显将此番感慨告诉裴则渡,收获了难得的肯定。   裴则渡:“不容易,总算开窍了。”   只是这事的后续齐显没说,他要是说了,裴则渡必然会将此话收回,并大骂他缺心眼。   后续嘛。   他们抽签分工,齐显抽到整理资料做PPT。正合他意,收集资料他毫无头绪,上台展示不如杀他。抽到的这份工作就变成了齐显的最优选。   收集资料的两人在两小时内就交上了文档,这让齐显又诧异又恼火。   这么快能做完的事,非得拖到最后想着让别人做。什么东西。   打开文档,齐显失语。   两小时,一万字的资料。   时间和字数足够唬人。   但是、皆来源于敷衍。   内容均复制自知网论文,从PDF直接粘贴到Word,格式与细节一定会出问题,加上他们没有仔细检查,因此该文档里正着站的和斜着站的文字并存、错别字迭出。   他对着“白莱”疑惑半天、甚至去网上查,都没搞清这是什么新的蔬菜品种,往下一看是给猪吃,他悟了。草,白菜啊。   此种系统识别错误折磨了齐显整整一小时。本来勘误不是困难的工作,但这些驴头不对马嘴的错别字太影响理解。   收集资料的同学说眼睛不好、这些字难以注意到,也可以理解。找借口摸鱼嘛,谁都有这种心理。   但别太离谱!   把论文粘来连注释角标都不删吗!   而且粘的时候起码筛选一下啊!   摘要和参考文献以外的东西也不是全部都有用的啊!   没必要把人家水论文的车轱辘话也原封不动粘过来吧!   论文作者的主观评价一定要留着吗!显得自己很有版权意识是吗!   十分钟的课堂展示,哪里需要一万字!   齐显急得要命,想去群里破口大骂,但考虑到粗制滥造也属于制造,他依然选择了先询问大家:“各位觉得有需要改进的地方吗?”   该群重回寂静,宛如坟场。   齐显抑制住自己在坟场对着尸体大杀特杀再曝尸荒野的冲动,赌气般自己对着文档删删减减改改。   无所谓。再生气也等不到诈尸。   他大刀阔斧把字数删到三千,并认为仍有删减空间,可见此一万字资料是比肩太平洋的水。   到了做PPT的步骤,模板怎么都无法匹配,改个字体还要WPS会员,点进充值还是一年为单位起充。   ……这神经病一般的MacBook。你系统没法直接用office就干脆退出中国市场!别天天用各种理由让你家消费者交钱!早晚有一天得把苹果公司骂倒闭!   齐显的情绪崩了。   能怎么办?把电脑从四楼扔下去吗?高空抛物被判刑的还是他。   齐显面无表情地一手托脸,一手操控鼠标。   他把PPT压缩成ZIP、解压回PPT、再压缩、再解压……如此反复,模拟着赛博暴打文件的“血腥”过程。   他嘿嘿地阴暗笑着。   笑得同在寝室做作业的管程险些报警。   但齐显也不可能闷声吃这么大亏。   做PPT的小组成员总是有更大的发挥空间,比如在小组分工表上下功夫。   “资料收集:催个球、杀早八、齐显;   “资料整理、校对、PPT制作:齐显;   “课堂展示:种地老头。”   负责上台的种地老头抹了把光溜溜的脑袋,这一溜儿分工念完出了不少冷汗。他庆幸,还好展示环节只有他自己。   结束这门课程作业的齐显抑郁了好些天,具体表现为每晚听网易云日推到凌晨、在评论区寻找符合当下心境的emo金句疯狂点赞,然后在QQ空间用说说刷屏表达伤感。   其空间内容从感慨太阳刺眼不顾人类死活,到树枝全秃了是不是讽刺我终将失去我拥有的。   有文青的气质,却只有文盲的表达。   本以为QQ用户里的大学生全跑去用微信了,自己也没加多少大学同学,可以肆无忌惮地发泄。   谁知道裴则渡给他空间这一堆说说挨个儿点了赞,还在最新一条下评论:“有完没完。”   齐显在深夜的床帘里满脸通红,他将头埋进被子,试图把自己活活闷死。   调整好心情,抛下羞耻,他钻出来。刚打算把裴则渡拉进黑名单,结果又弹出条好友申请。   点开一看,头像眼熟,是碗葱花蛋汤。   ……不会吧。   细看申请理由:居意游,慕名而来欣赏QQ空间文艺表演。   齐显双目失神,他刚刚到底是为什么要放弃闷死自己。   作者有话说:   今天还有一章!上帝保佑我能更完,阿门。   另外,最近用手机把前面章节顺着看了一遍,发现破折号和英文有些错位,不知道朋友们那边看着怎么样,会不会影响阅读体验?如果可以看的这条的话可不可以告诉我一下,麻烦啦!   (MacBook装office是要另花钱、加装Windows系统也要花钱,而且电脑的简洁度会大打折扣。如果有朋友因为学业有购买笔记本的需求,建议选择Windows系统的,会过得舒服一些。但如果是全苹果设备应该就是另一种情况了,这个我不太清楚。) 第18章 粥   裴则渡觉得齐显这人吧,说好是真好:和自己三观契合、有同理心、为人温和,但说不好也是真不好:装得唯唯诺诺、耻于接受帮助、自我道德要求高得要命,就连发疯都能疯到一半被道德给拉回来。   他要是个真的滥好人,倒也没什么。关键他本身不算高尚,一边对自己高要求、一边不想要随着高要求而来的麻烦,反反复复,最后自然就陷入精神内耗。   内耗就内耗吧,齐显还傻得可怜,真以为QQ空间就是他自己的私人领域了,把情绪全大剌剌摆在里面。   让裴则渡看得又笑又气。   她自己也有病,偏偏对齐显有种放不下的助人情结。   也是因为助人情结,她才会一个个点赞齐显的坏情绪,用“有完没完”来叫停。   羞耻尴尬会暂时盖过愤怒自苦。   为了延长覆盖的时间,裴则渡深夜从床铺弹起,远程呼唤靠摄入咖啡因卷生卷死的居意游。   居意游秒回:“小裴,难得找我,是不是在漆黑的夜里想念我发光的帅脸了?”   裴则渡:“滚。就知道你没睡,看表演吗?”   居意游:“哈?”   裴则渡:“齐显的单人文艺表演。”   居意游连打几行感叹号:“那必定不能错过!!!”   齐显的账号,轻易被交了出去。   这种羞耻感成功延长,可以说让齐显永生难忘。   周末过去将近一周,没人跟居意游提起在他姐姐家发生的事,也没人问起他们家的关系。居意游知道大家都默契地缄口不言是对他好,他也学着努力忘掉,可惜那天的片段总是入梦。   更可怕的是,他不为梦伤心、不为梦苦恼,每次睡醒,他都下意识地想为许赴乙拍手叫好。   居意游急需一些事情转移注意力,比如齐显。   齐显拒绝了他的好友申请,以致他到现在都不知道齐显的表演有多精彩,但通过裴则渡拼拼凑凑的讲解,他已然在心中勾画出一位深夜诗人的形象。   齐显照例给居意游带早餐,冷不丁被夸了句“好文采”。   齐显:“少讽刺。”   居意游满眼崇拜:“我很认真的。”   齐显才不信。   居意游端着粥挪到他身侧:“裴则渡说你被小组作业伤到了。”   齐显扶额:“…你们能别什么都聊吗?”   “哇,居然是真的。”   “真的又怎样?”   “不怎么样啊,我是想借此引出个问题。”   “什么?”   居意游把粥伸到齐显眼前:“要不要跟我一组?来,同意了就吸一口。”   齐显上半身抗拒地后倒:“不喝,拿走。而且我们没有重叠的课程吧。”   居意游的粥越逼越紧:“怎么没有?你偷我葱的那节农产品产出实践啊,这么快就忘了,”他托住齐显后仰的腰,“嫌少吗?喝两口!”   齐显大手一挥,将粥推开:“别玩了。”他正经道:“咱们的课不在一个时间段,怎么一起做作业?”   居意游:“我也不是白在老师面前刷脸的…看我干什么?这节课的老师,我当然也熟。”   齐显:“违规操作有风险。”   居意游仰头:“我才不做那种事。我们三个提前一节把课程调到你那时间段就行,是同一个老师,很方便。”   “你们…三个?”   居意游信誓旦旦:“对啊,我、裴则渡、管程,我们三个,绝对让你摆脱小组作业阴影!”   齐显又感动又困惑:“谢谢,但你们怎么凑到一起的?”   居意游一一细数过来:“裴则渡说你做小组作业做疯了,管程说你在宿舍大哭大笑,我就组织大家救你脱离苦海。”   “…啊、这样啊,太感谢了。可是不要造谣也不要信谣啊!”   第一次小组会议选址在奶茶店。等齐显结束晚课风尘仆仆跑来,看见的是大家见底的杯子和一个个举起的手机。没一个人注意到齐显的存在。   不太靠谱,现在退出还来得及吗?   还是管程打了个瞌睡,手机顺势离开眼前,这才看见齐显。他拍拍身旁的凳子:“齐显来啦,坐。喝点什么,码在这儿,你自己扫。”   齐显坐下,没扫,中午以后喝奶茶会大大降低自己的睡眠质量。   他环视一圈,众人都在做自己的事,没点紧迫感。但想到离汇报还有整整一周,齐显自己也举起手机刷了起来。   “齐显,干嘛呢?放下手机。”居意游敲敲桌子。   齐显疑惑,所有人都在刷,凭什么他不可以!他不配吗!   众人齐刷刷展示出自己的手机界面,上面分别显示一个英语单词。   他看看自己,小红书,内容是:“鼠鼠我啊…”   …鼠鼠我啊,确实不配。   真该死啊,怎么就答应来这个组!   其实这次会议没什么实质性进展,大家都在围绕着遇到的小组作业极品展开激烈批驳,管程甚至一拳捶在桌上,被居意游和齐显扯着胳膊按在凳子上安抚,以免吵到其他客人。   居意游提起自己遇到的极品,嘴角僵硬。此人在抽签分工前积极争取上台的资格,汇报当天说完大家好,就从口袋里掏出快板,来了段“打竹板,啪啪响,公猪上树我来讲”。   管程提起自己遇到的极品,驴叫般的气声从口中溢出。此人在群里大讲特讲自己二代身家,曾用A5和牛喂过学校大鹅,接着用红包羞辱组内成员,让大家替他把作业完成。结果点开发现红包里只有一毛一。   裴则渡提起自己遇到的极品……动植科院没多少女生,她总是混进全员为男的小组,要么是什么都不让她干、要么是什么都让她干,两种情况给出的理由都是“你是女生”。   裴则渡问:“这算极品吗?”   三人支支吾吾:“嗯…啊…当然算。”   被这么多惨烈故事冲刷耳朵,齐显心情逐渐好了起来,果然,能让自己快乐的永远是他人的不快乐。   临近散会,大家约了下一次会议的时间,并各自保证下次必定不再插科打诨、这次回去就想想做什么主题。   结果一转眼就都把保证忘到了九霄云外。   没有ddl催促,大学生会甘做废物。   第二次会议当天,齐显有节实践早八课,一周七天,他也就这天不用给居意游带饭,能较为自由地多睡两分钟。虽说睡不睡都会迟到。   他这天也毫不例外地起晚了。   营养学实践课程的老师严格,三分钟与三十分钟差异巨大,齐显不敢磨蹭,一个激灵就坐起,手向旁一抓,抓起个摇粒绒卫衣,摸起来貌似是自己饿了两顿省钱买的潮牌,他顿了顿又放下,在一堆衣服里翻翻找找,最终选择了昨天穿过的那身运动服。   叼着面包片紧赶慢赶去了牛棚,他没看见预想中大家各自忙碌的场景,反而发现同学们都面露难色僵在原地。   怎么回事?牛又被偷了一只?   齐显凑到裴则渡身边,发现这人也心不在焉,着实异常。   他悄声问:“现在是、什么流程?冥想吗?”   裴则渡目光直勾勾盯着牛,嘴角一抽:“看见这些牛了吗?”   齐显:“嗯。”   裴则渡:“你去它们身边。”   齐显:“嗯。”   裴则渡:“蹲下…”   见裴则渡迟迟不再说话,齐显赶忙追问:“然后呢?”   裴则渡紧抿双唇,幽幽看过来,不忍开口。   他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然后…”   “等等、要不你还是别说——”   “然后把手伸进去。”   齐显不太明白:“什么?”   裴则渡蹲下,双手胡乱抓着卷发,全无以前的镇定自若。她气若游丝:“把手伸进牛的下面,呃、后面,伸进去,拿出来,帮助废物排出,听懂了没?”   齐显看看牛,看看裴则渡,看看自己的手,双眼放空,脑子里只剩一个想法——幸好没穿那件潮牌,然后他身形一晃,磕在了身后的柱子上。   作者有话说:   很好!又赶上了!   下次更新章节,麻烦大家不要吃饭的时候看,拜托。   (因为这章什么都有,不知道叫啥,所以叫了粥,一锅出嘛。)   (不知道各位更喜欢看上课日常还是校外活动,这个比例需要调整吗?) 第19章 牛   怪不得、怪不得老师对这节课的内容三缄其口。谁家大学生上课掏牛屁股啊!别说实践了,这句话讲都不好讲出来!   齐显恨死了。   他不恨老师,因为教书育人是老师的职责。虽然教学内容离奇荒诞。   他也不恨牛,牛是被害牛,被掏的比掏的要更惨。   他恨在学校连环作案至今仍未落网的偷牛贼。怎么没在他上课前一晚把牛全偷走啊!   老师滔滔不绝讲起牛的生理结构子宫内脏的位置云云。齐显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他被“把手伸进牛的下面、后面,伸进去,拿出来”震慑得难以思考,整个人都仿若处于真空,脑子里只剩下裴则渡那句话绕来绕去、最后炸裂在眼前。   砰——   这十几个字就在眼前闪成星。   齐显顺势后倒,衣领猛然被拉起。   “小心点。”裴则渡随手把他拉住、扯到一边站好。   裴则渡这一提醒,齐显的意识才被唤回。   他捂着闷痛的脑袋,向后一转头,知道自己刚刚是撞到牛棚的柱子上了。不过这不重要。如果可以,他现在甚至想一头撞死来逃避今天的掏牛实践。   西门塔尔牛的乳用肉用性能都好、易繁殖、适应性强、性情也大多温顺,加上长相与其他牲畜相比不太狰狞:米白与深棕色块拼接、头顶卷毛、小圆豆眼,自带憨厚感,曾是北联农大很受欢迎的“观赏品种”。   它们优点繁多,但缺点突出。   西门塔尔牛,太高了。   即使是体型较小的母牛,身高也大部分都超过了裴则渡。   齐显淡然讲出他的观察结果,收获了裴则渡“今天大家都得死”的眼神。   裴则渡当然也注意到了这些牛的身高问题,她抬起胳膊比比划划,得出结论——她要是掏牛、让胳膊进入牛的体内,自己必定处于悬空状态,看起来类似牛的第二条尾巴。这实在是件仅凭想象就能击溃她的事。   因此在老师寻找第一位掏牛勇士时,她首次退缩,并且站在齐显身后,把自己挡得严严实实。   齐显头一回见到她这样子,与以往“平等地鄙视一切”反差太大,一时忍不住,捂着嘴偷偷笑起来。裴则渡眼睛越瞪,他越觉得好笑。   “哎那同学,看你笑得。是不是很期待?你先来?”   直到老师这话出来,他的嘴角彻底不动弹了。   牛棚保温做得不错,众人的羽绒服进来前就脱了放在门口,这时都只穿了单衣。   齐显的运动服薄。以往他觉得这种料子贴肤透气,可现在他不敢这么觉得。一旦他把胳膊伸进去,贴肤透气的面料会更容易感受到温度。可怕至极。   齐显站在一头牛屁股后面,灵魂抽离,任由老师给他戴上塑料手套。手套的长度大概到肩膀,但他认为这远远不够把自己与牛隔离开来。   他的手在入口附近游移,上下左右画圈,迟迟不向前进。除了生理心理上的抗拒,也有不知如何做的原因。   毕竟,他确实很难在目前人生的短短二十年里拥有掏牛的经验。   老师目光紧随齐显的手,看得眼花缭乱、心里冒火,这届的孩子怎么磨磨唧唧,真不省心。他一把薅住齐显的胳膊肘,捞着往肥皂水里一涮,随后无视了齐显惊恐的表情,把着这条胳膊直直戳去目的地——   哗——   顺畅地、无阻地、一气呵成地。   整个小臂顷刻被深渊吞没了。   齐显的嘴巴张张合合、半个字都吐不出来,他看向老师,眼皮颤抖、瞳孔地震。   老师欣慰点头:“你看,很容易吧?”   是啊,好容易啊。   齐显又艰难地看向自己胳膊与牛的连接处,在心里敲起木鱼。   他思绪飞舞:牛同意了吗?怎么可以突然一下就?等等、肥皂水的作用是、润滑?就算这样也不可以吧?生理功能允许也不可以吧?问牛了吗?这算不算犯罪?到底在做什么啊?为什么人和牛这么没有边界感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大脑过载,腾地烧在了脸上。   可更离谱的还在后面。   老师聚精会神:“掏出来。”   齐显:“什…什么?”   老师:“你摸到什么,就掏出来什么。”   齐显自暴自弃般闭着眼睛胡乱一抓,欻地抽出胳膊扔掉,反复几次,尽全力忘记在自己手中停停走走的是什么东西。几乎将里面的废物清空后,他露出解脱的笑容,正要摘手套,被老师拦下。   老师:“等等,你再放回去。”   齐显:“哈…哈哈,啊?”   他不太理解这个指令,但还是蹲下身把排泄物捡起来,往它们的来处送。   老师:“你这是…要做什么?”   齐显:“不是要、放回去吗?”   老师礼貌微笑:“我是让你把手放回去。”   烫手的一堆排泄物啪嗒掉落在地。齐显机械地走去自己刚才站的位置,偏过头就伸着胳膊往里怼。   总是怼不到地方,倒像另一种骚扰了,烦得这头牛啪啪甩尾巴,一甩就甩在齐显的脑袋上。   齐显吓得叽里哇啦爬出三米。   老师:“你倒是看着点啊,你不看它怎么放得进去?”   齐显:“我不敢看。”   第二次被老师拿着胳膊插进去的时候,齐显的心里再无波澜。习惯了。不过就是放进牛的体内罢了。牛都没说什么,他在这儿矫情个什么劲。   牛:哞。   但动物科学这门专业吧,它时不时的就会给你来点震慑,当你习惯这点震慑之后,它就会打开另一扇门,告诉你:太好了,来吧,这些更高级的震慑你一定会喜欢。   鬼知道这门专业里有多少扇门!门里又都是什么荒唐的东西!   比如老师拍拍齐显的肩膀,问:“怎么样?可以感受到它的器官吗?回想一下解剖图,告诉我,你都能摸到什么?”   齐显的表情裂开,他用尽力气才忽略了胳膊被包裹的感觉——热、软、在蠕动——虽然有些冒犯牛,但不得不说,恶心得他想哭。现在一提解剖图,他的大脑就不受控制了,浮现出的是课本上的一张张插图。他庆幸自己没有认真听课、没办法定位各种器官的具体位置。如果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感受到的是子宫、肠道或是其他什么东西,他会疯。   面对老师的提问,他选择用抖如筛糠的身体回复。   老师一急:“你别抖啊,会吓到牛的。它会误会我们在做奇怪的事。”   有什么可误会的?现在就是很奇怪啊!   察觉到牛的情绪有些变化,老师紧急叫停了齐显,让他去一边自己复习牛的内部器官结构。   齐显靠在柱子上,很想紧紧抱住自己的身体,他脏了。可一旦抱住自己,与牛接触过的右手就会碰到其他地方,他会更脏。   他深情望着右手,想:右手是一定要存在的吗?人不是只有一只手就够了吗?   每个同学都逃不过与牛亲密接触,裴则渡也不例外。   她边后退边生疏地找借口:“老师,我、我的手,呃、飞走了?”   老师:“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裴则渡:“好吧,是这样的,我身高不够,放不进去。”   老师早有预料,从身后拖出个圆凳:“锵锵!”   裴则渡:我要杀了你们所有人。   听了快一节课的怨声载道,老师在裴则渡的拒绝前严肃起来。   他脸色不好看,问:“你们才大二,离毕业还有两年半,期间还有数不清的实践,难道都要用这样的态度面对吗?”   他指着牛:“这难道是什么奇怪的事吗?这只是正常的养殖操作而已。我理解你们实践机会少,看见了没见过的觉得稀奇,怪叫两声也就算了,没必要这么抗拒吧?抗拒得我都觉得像演的。对牛屁股过敏啊还是怎么的?你们不觉得这样很不尊重其他养牛、研究牛的人吗?   “以后还有比这更难、更脏的实践。我直接告诉你们吧,下学期还得给猪接生。这么多实践,你们都直接撂挑子不干了是吗?   “我就不谈什么专业精神,太假。既然已经在这儿了,就得给我干!干不了就趁大二最后一次转专业机会赶紧给我滚蛋!”   裴则渡觉得他大部分话说得都不对。   例如大家不想干与尊不尊重其他人无关,纯粹就是不想干。是个人面对牛屁股都要犹豫一阵吧。更何况,在上大学前,绝大部分同学摸都没摸过这些牲畜。尤其是在城市里长大的,提起动物想到的是猫狗鸟鱼,绝非猪场的猪、牛棚的牛。他们确实是动物科学专业的学生,但也只在这个专业待了不到一年半。这一年半,不足以让他们和畜牧融为一体、面对任何脏乱的环境都毫无怨言、面对任何过火的任务都勇往直前。而这位从本科到硕博连读、研究了至少十年牛的老师,究竟有什么立场能如此严厉地指责初学者。   但他有一句话说对了,掏牛确实是动科专业必会内容,既然已经决定在这儿了,不干还能怎样。   于是她咬着牙戴上润滑过的手套,站上圆凳,将手轻轻放了进去。   “很好,再往里伸一些,感受一下。”   裴则渡依言向前探身。   “哎对,摸一摸,摸到了什么?”   裴则渡另一只手扶着牛支撑身体,她小心摸索,隔着层层阻隔摸到了有具体形状的东西,她好奇地轻捏:“这是…”   牛低叫一声,受惊般向前一步。这一步带着裴则渡的脚离开板凳。   她的猜想错了,她不会像尾巴一样被挂在屁股上。   而是顺着牛的屁股滑下来。   裴则渡呆看这头牛越过牛栏,向山下狂奔的背影。   裴则渡:“它怎么了?”   齐显:“被一群变态做了奇怪的事,它终于自我觉醒,开始追寻自由。”   裴则渡:“哦。”   齐显:“理解你的心情,但先别愣了,快一起去拦牛!”   裴则渡:“哦。”   作者有话说:   审核您好,虽然本章中有些用词比较敏感,但并非指人,而是指牛。不是什么不过审的东西,是普遍的、正常的、学术性的农学专业教学内容。麻烦您手下留情。(磕头   (虽然在饭点发出来了,但大家应该、不会在、吃饭的时候、看吧。尽量避免了大量的直接描写,可能、观感、会好一点、吧?)   (提前滑跪道歉,如果影响了用餐就太对不起了。)   (明天还有两章,吃饭能看的那种。) 第20章 虫   居意游今天本来是没有早八的,可昆虫学的老师不知道发什么疯,忽然加了节实践课。   他迷迷糊糊站在后山试验田接过网时,忽然想起自己没有吃早饭。   也对,齐显不知道他今天要上课。甚至昨天晚上之前,他自己都不知道要上课。   他摸着瘪肚子深深叹气,在吃早饭上,他好像过于依赖齐显了。   这不是个好征兆。   至少如果齐显意识到这一点,可能会把他当麻烦避而远之。   那居意游就又吃不上早饭了。   说到底,这节课的目的是来观察昆虫越冬虫态,什么时候不能观察啊?为什么非要放在早上八点啊?   管程替老师解释:“毕竟上课的时间段里,早上最冷,更容易观察吧。”   居意游不接受这个说辞,他捡了片叶子,用叶梗戳着螳螂卵鞘:“你的意思是,这玩意儿早上装死,中午暖和了爬出来玩,晚上冷了再缩回去吗?”   管程略一思索,坚定道:“不可能!”   居意游无语。但在老师面前还是得做做样子的,再怎么抱怨也得捧场。   他抓着网左挥右挥,来了套广播体操,试图表演笨拙又努力的听话优等生。   直到一旁的管程惊呼:“居意游!别动!你背上有只蝴蝶!”   居意游眼睛蓦然放大,他僵在原地:“什么?你帮我网住,让我看看!十二月了还活着吗?”   北方的蝴蝶在冬季会以卵、蛹或幼虫的形态过冬,几乎不会出现成虫。这只蝴蝶属实是违背了教科书的存在,因此十分珍贵。居意游认为,它很可能具有极大研究价值,虽然他能力有限,不知道该如何研究。   管程小心翼翼地把网扣在居意游背上,他接过居意游的网,想塞进缝隙,让两网形成合围之势。可这蝴蝶鬼精,见情况不对,便从缝隙里溜走了。   居意游的余光正瞥见它,他拔腿追了上去:“嘿嘿,蝴蝶。”   居意游:“别跑别跑,我来追你喽!”   居意游:“乖乖,停一停,让我看看你是什么蝶!”   这种积极性怎么都不像装出来给老师看的。   管程把网扛在肩上,慈祥地看居意游扑蝶玩闹,就是话语没那么慈祥——“听得懂蝶语不?它说,‘我是你蝶’。”   居意游脚步一停,反应过来后破口大骂:“滚!少玩谐音!别占你爹便宜!”   要不这只蝴蝶能活到现在呢,人家快被逮了知道往试验田飞。试验田能飞着过,却不好走着过。居意游若是贸然踏进去,很可能踩到珍稀品种。   但这么久的实践课也不是白上的,面对聪明昆虫,居意游也自有一套解决方法,他脱下鞋袜,踮着脚尖进入试验田外围,脚指头紧紧抓着未种的边缘。如此动作,网就能伸得更远。   居意游胳膊正抻着,浑身肌肉紧绷,忽然颈后一阵热气扑来。   他以为是管程这小子使坏,看都没看,一拳头直捣后方。   好像、不对,毛茸茸的、温温的。   他的手在上抚了一会儿,心率急剧上升。   他喉结一滚,面带笑容,扭头紧张道:“你…你好。”   温顺的西门塔尔牛忽然失控,打得大家措手不及,一个个羽绒服都来不及套就追着牛跑进两度的冷风中。   然而等牛停下,大家松了口气时,才发现,这仅仅只是个开始。   “别动!同学,你千万别动!”老师压低声音提醒居意游,脚步缓慢靠近。   居意游一转头就看见张憨厚的牛脸,它鼻腔的热气喷洒在自己身上,像虫子在身体里安家产卵。   居意游脚尖紧抓松软的土地,胳膊还使着劲握网竿。对视良久,他维持着这姿势,汗珠逐渐从额头滚落。   齐显气喘吁吁地被裴则渡拉过来,看见的就是这幅场景——人牛近在咫尺、深情对望。危险又暧昧。   齐显不敢相信:“那是谁?”   裴则渡神情严肃:“毫无疑问,居意游。”   肉牛与斗牛的攻击性不能相提并论,但西门塔尔牛以体型大而闻名,这头牛的体重少说有好几百公斤,它要是有意袭击居意游,那就不是医院救得了的。校园墙第二天就得召开个QQ空间追悼大会。   裴则渡觉得老师提出的用食物引诱牛的方法太过仁慈、且有更多不确定因素,她提议立刻联系保安来打麻醉。老师用眼神拒绝了她。   裴则渡转头跑到齐显身边,“你在这里观察情况,我去拿手机联系导员,看看能不能采取更有效的措施。”她跑出两步,又折返回来,“你一个人没问题吧?”   齐显点点头。   裴则渡:“你冷静点,注意安全。”   齐显按住颤抖的双腿:“我超冷静。”   从最开始这头牛狂奔来此,管程就跟在牛的身后。此刻他正估计着自己一脚能不能把牛踹翻。   管程在后侧方,处于牛的视野盲区。他抬脚找着合适的位置。   居意游的嘴巴微张,含含糊糊道:“程哥…别,你这一脚如果没成功,我今天可能就交代在这儿了…”   管程:“那怎么办啊,我怎么觉得老师的主意那么不靠谱。”   居意游:“我要是知道,我的脚趾现在就能解放了。”   居意游能按住焦躁的管程,却按不住旁观的群众。眼看着人越来越多,他生怕这牛一紧张就对他进行物理冲撞与践踏。说来也是,这头牛干嘛盯着自己不放啊?他到底有什么魅力,能让一头牛折服?他不要这份魅力了行不行啊!   齐显忙着疏散群众,人群越聚集居意游就越危险,尤其是离居意游较近的地方,最容易刺激到牛,他急得磕磕巴巴、一句话拆得七零八碎。   可惜大家怕的不是危险,而是没热闹可看。齐显费尽口舌也劝退不了几个人。   齐显一时没注意到所有人,便有一位同学试着靠近牛。   只是这迈出的一步,恰好就惊动了牛。   牛长哞一声,张开了嘴就向居意游的头凑过去。   怎么回事!你不是吃素吗!不要突然换口味啊!   齐显脑子一空,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径直向那个方向冲去——   他的目的明确又自不量力——   他要推开牛的头——   只是脚下不知被什么一绊,胳膊扑错了方向,扑在居意游身上。而他自己失去平衡,带着居意游向侧方倒去。   试验田旁是一个缓坡,因为角度条件不好,被种植的同学放弃了。他俩正好抱在一起骨碌骨碌从坡上滚下来,像两只抱团西瓜虫。   齐显茫然地抬起灰扑扑的脑袋,看到了身下同样茫然的居意游。   很快,居意游的茫然转为感激:“你救了我。”   齐显:“是、是吗?”他的本意不是推开居意游。   居意游:“恩人。”   齐显:“大可不必…”他的目标是牛头才对。   居意游:“你摔得疼吗?”   齐显:“大概、和你差不多。”绊他的是什么?石头?粗树枝?   居意游看他心不在焉,双手扳过他的脸:“我永远记得这一天,你在牛嘴下救了我一命。”   齐显:“你还是忘了吧。”听起来很荒诞。   与居意游一样,管程也难以忘记这一天。   他站在最佳观影位置,无比清晰地看见齐显朝牛扑来,却被牛伸出的脚绊倒了。于是齐显和居意游一起滚落小坡。   他心安下来,正纳闷这牛怎么那么蠢,亲自放跑了不太合胃口的食物,就看见——   牛的嘴巴靠近了试验田。   它一口笼住田里的小麦苗。   啊,原来它的目标是试验田的作物,不是居意游。   它可能也在好奇,这人类怎么这么没眼色、挡在自己和食物之间一直不动,所以伸出一脚,把居意游和齐显这两个影响它进食的东西一起解决了。   这哪是蠢。这是成精了。   管程绕去缓坡,正看见居意游感激涕零地准备给齐显磕头,他解释的话语堵在嗓子里讲不出来了。   无所谓,反正牛不会说话,姑且冤枉它有故意伤人的念头,也不会怎么样。   而且讲了又如何,真的会有人相信世界上有头为了麦苗智力陡增的心机牛吗?   反正他要是没看见全程,他绝不会相信。   裴则渡带着保安赶到,急切地跳下巡逻车,却发现一切已尘埃落定。   她正准备慰问受惊的居意游一番,却瞥见牛在田里嚼着东西。   裴则渡急忙冲过去:“你不能吃麦苗!停下!”   终于有人在意学长学姐辛苦种下的冬小麦了。   可裴则渡的下一句话是——“万一打了药吃坏肚子怎么办!”   万一吃坏肚子的时候刚好又要掏牛怎么办!   算了,小麦还是无人在意。   齐显和居意游摔得灰头土脸,裴则渡上半身沾着从牛身上滑下来时蹭的泥巴,只有管程干干净净,看得脏兮兮的三人直想把他按进试验田。   管程鼻子灵,总觉着空气中弥漫着什么古怪的气味,还有些熟悉,他问:“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齐显和裴则渡一激灵,心虚地偏过头。   管程:“你俩干什么了?”   齐显支支吾吾:“掏、掏牛。”   居意游:“掏牛?什么是掏牛?”   裴则渡重复自己最初给齐显的解释:“把手伸进牛的下面、后面,伸进去,拿出来。”   居意游点头,顿悟:“哦,掏牛屁股…”他说完一愣,惊道:“哈?!掏什么?”   裴则渡字正腔圆:“掏牛屁股。”   居意游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一个小跳躲去管程身边:“哪只手…齐显,不会是你抱我的那只手吧?”   齐显无奈:“我哪有抱你,我们只是刚好一起滚下来。”   居意游:“你没有否认,看来就是那只手!”   这边来来回回一个重点在掏牛的手、一个在全是意外,吵了半天和对方压根儿不同频。管程在旁乐呵呵观战,忽然想到什么,一拍手:“哦!所以你们身上才一股牛味儿!”   三人:“…”   齐显和裴则渡下节是毛概课,但又是抓牛又是拌嘴的,早过了上课的点,加上俩人被说了有牛味儿,更不愿意进教室,生怕熏到同学被挂墙上投诉。   居意游提议道:“干脆咱们讨论讨论小组作业吧,反正本来就打算今天晚上开个会的。”   无人反对。   可是去哪里开成了问题。   几乎没有地方能放下成见、完全接纳脏臭的他们。   后山倒是可以,但暖和些的只有牛棚猪场这些,味道比他们本人更大。   想到这里,齐显和裴则渡才意识到自己的羽绒服还放在牛棚外面,匆匆拿了过来,又不肯穿上。齐显给出的理由是“我脏”,裴则渡表示“同上”。   管程倒是高兴了,一个人身上套了三件羽绒服,成了冷风中唯一暖和的那位:“要我说脏就洗洗嘛。你们回宿舍先洗个澡,洗完咱们再开会也不迟。”   几个人都不肯回,寝室是睡觉的地方,沾上牛味儿怎么想怎么难以接受。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饶是管程再好脾气也逐渐失去耐心了:“不然你们去洗浴中心搓搓,搓干净了再回!”   居意游眼睛一亮:“好主意!”   齐显:“啊?”   居意游:“就这么决定了!咱们去洗浴中心开会!”   齐显慌了。洗浴中心什么地方?那是赤条条原始人类聚集的地狱。穿了衣服的人他都不想见,何况是不穿衣服的人!他连忙看向和自己一样讨厌人类的裴则渡。   哪知裴则渡目光灼灼:“走!去洗浴中心开会!”   别问,问就是南方人,对北方洗浴文化有种近乎狂热的好奇与探索欲。   作者有话说:   过渡一下,可能有点无聊。   晚上还有一章! 第21章 澡堂   齐显拗不过这几个人,也只能跟着去洗浴中心,去前他提出了自己唯一的要求——自带一套衣服、洗完之后换上。   合情合理,众人点头,并认为自己也需要这么一套衣服。   但问题又绕了回去,大家不想污染寝室,该怎么拿上衣服。   裴则渡表示只有笨蛋才会被这种问题困扰,她向室友求助,在宿舍楼下拿到了自己的衣服。   居意游和齐显齐刷刷看向管程这个唯一的干净人。   居意游:“程哥,靠你了,哥们儿我给你磕头。”   齐显:“…程哥,可以吗?麻烦你了。”   管程挠挠头:“齐显的衣服当然是我拿最合适。但是居意游,咱们好像不在一个寝室。”   居意游:“有什么关系?喏,钥匙。记得给我好好搭套潮的,我这潮人不能沾土。”   管程拍拍胸脯,“放心,你教的搭配法则我都铭记于心,”他抬臂搭上齐显肩头,“齐显呢?你对衣服有什么要求?哥包你满意。”   齐显不敢说话,这俩人的炸裂穿搭他无法忘怀,但又不好打击管程的积极性。仔细想想,他的柜子里只有清一色的黑白灰,不可能会有出格的搭配。齐显安心了,他点头:“你随意发挥就好,我相信你。”   管程出发了,他上楼的脚步极具使命感。   齐显的“我相信你”完全是客套话,他之所以敢和听不出弦外之音的管程客套,是因为对自己的衣服有信心。   可他接过管程递来的袋子一看,信心当即被击溃。   棉袄是他今年最爱的黑白棋盘格,没问题。   但内搭上衣有两件,一件灰色大低领秋衣、一件纯白跨栏背心。怎么看都不像这个季节能穿的。   裤子更离谱,是自己大一年少轻狂买来压箱底的黑色破洞牛仔裤,两个大洞在膝盖处。   齐显尽量委婉发问:“呃、程哥,这条裤子,好像、有点冷。”   管程:“你再翻翻,我把你秋裤放最底下了。”   秋裤?齐显翻翻找找,一抹亮色撞入眼睛。是他妈妈给他邮过来的东北花开富贵秋裤。妈的,不是塞到柜子最深处了吗?怎么翻出来的!这秋裤是要穿在破洞牛仔裤里吗?他稍加想象:膝盖顶着两朵娇艳的玫红牡丹花,在纯黑衬托下更加婀娜娉婷。太潮了,潮得他膝盖立得风湿。   齐显:“…那上衣呢?为什么有两件?”   对一兜子花花绿绿衣服相当满意的居意游问:“你不懂吗?”   齐显:“我、不太懂。”   居意游:“这叫叠穿,你得把背心套在秋衣外面。”   齐显:叠穿是这意思吗?我看你们是想让我死。   裴则渡安慰道:“不然你就还穿这套被牛腌入味儿的。”她一直很懂安慰的。   齐显妥协了。   洗浴中心又称水汇,字面意思是水上项目汇总,那其中必定不止淋浴桑拿泡澡。四人第一回来这座城市的洗浴中心,就挑了个最大的。门口一对儿古朴石狮子、一辆阿拉伯战车,极其国际化。金色灯带嵌进浮雕,更显富丽堂皇。   他们走进比校门还大的自动门,整整齐齐两列服务人员鞠躬问好,语调怪怪:“欢迎光~临~!”   齐显弯着腰缩脑袋,自动过滤服务人员的招待。   裴则渡像是回了未曾谋面的快乐老家,蹦跳着这儿摸摸那儿碰碰。   管程握着服务人员的手热情道谢。   居意游驾轻就熟地替大家选完套餐、换了鞋、分好手牌,领着其他人往里走,走着走着还偏头凑到后面轻声吐槽:“规模不大啊,希望服务好点吧。”   裴则渡认为他挑刺:“不大?”   居意游:“嗯…比我家那边儿要简朴得多。”   裴则渡:“你家?”   居意游还没回复,就被齐显猜到了。齐显问:“东北的?”   居意游惊喜道:“嗯嗯哈尔滨,你好会猜。”   裴则渡为他介绍起来:“有没有可能,你们是同乡,所以他不用猜。”   居意游和管程上下打量起齐显,觉得不可思议:“你、哈尔滨?东北?”   齐显:“…不像吗?”   居意游:“除了身高,哪儿都不像。”   齐显听后忽地逆反起来,拿着毛巾熟练地走在居意游前面给大家开路,鞠躬伸手招呼:“女宾一位——男宾三、呃、两位——里边儿请!”   三人目瞪口呆,纷纷为这突如其来的表演鼓起掌。   齐显臊着脸又回归队伍:“只是不喜欢,不是不会做。”   男宾女宾要分开,大家颇舍不得裴则渡。   居意游:“小裴啊…咱们这辈子做不成好兄弟了…”   裴则渡:“你赶紧滚。”   居意游:“你不会孤单吗?”   裴则渡:“不会。给我滚。”   居意游:“要不我把许赴乙叫来陪你吧?她肯定乐意。”   裴则渡一顿,语气终于没那么冲了:“她马上要联考,别让她来了。”   管程不知道许赴乙何许人也,在旁听得云里雾里。   但齐显知道啊,他趁裴则渡走前忍不住八卦一下:“怎么感觉、你们很有进展的样子。”   裴则渡耳朵微红:“你也滚。”   齐显更来劲了:“进展到哪步了?”   裴则渡定定地看着他,嗤笑:“反正没到你和居意游在澡堂袒裎相见这步。”   齐显看她越走越远,呆愣着回望居意游,他怎么忘了这回事儿了,居意游他、是个男同啊。一起洗澡是不是、不太好。但是男澡堂不就是、对男性开放吗。   可是仔细想想,应该没问题的,齐显自己的身体,白斩鸡都不如。不,应该是比白斩鸡差远了,做白斩鸡这道菜选的鸡可都身体健壮。换言之,他毫无魅力。居意游又不瞎、也不是没有分寸,他不必太过担心。   而且还有管程啊,这个名字读作管程写作人间正道的管程,有他在,齐显很安心。   此时被盯了许久的居意游:?有病?   但齐显错了。这地方危险的不是居意游,而是管程。   工作日的洗浴中心几乎没人,估摸着他们四个人就已经包场了。   因为这个,齐显才敢在更衣柜前大大方方地脱衣服。他刚打了赤膊,一只手“啪”地就拍在了他背上,他尴尬转头。   管程跟他勾肩搭背:“这小身板儿,跟面条儿似的。”   为他解围的反而是危险人物居意游,他拍拍管程箍着齐显的结实手臂:“行了哈,你俩一个寝室的,又不是没见过。这么稀奇?”   管程:“确实没见过啊。这小子天天藏床帘里。”   齐显抬头望天花板,洗个澡而已,怎么刚开始就这么窒息。   事实是,人一旦开始感受到环境的窒息,就再逃不开这环境了。   淋浴时三人站成一横排,没有交谈声,入耳皆是洗澡水淋在身上和地上的哗啦啪嗒声。   齐显本就很少和人说话,更别说和没穿衣服的人说话了。   居意游不知道为什么,有点紧张。这种情绪对他来说相当陌生,因此它轻微、也能立刻被察觉。这种陌生令他不自在,他闭上嘴,就是把力气留给脑子思考自己究竟在紧张什么。   管程嘛,他没什么复杂的想法,纯粹是纳闷。他纳闷居意游为什么不讲话。这人的嘴常常在他耳边充当音响,时刻满电的那种。   既然没人愿意说话,那就让他自己扛起这一切吧!管程关了自己的莲蓬头,大手一抹寸头,声音爽朗:“裴则渡不在,咱们聊点呗。”   居意游:“你还有得趁她不在才能聊的东西?”   管程一手揽过一个湿淋淋的人,挑眉道:“当然有了。聊点男性向的成人话题怎么样?”   齐显和居意游紧张起来,目光交汇。   管程:“我跟你们说啊,我——唔唔唔?”   两只手默契地捂上那张危险的嘴。   管程扒拉下来他们的手:“干什么!”   齐显:“不太好。”   居意游:“嗯嗯。”   管程急了。“我非要说!”他弹射出去好远,断绝了一切被阻止的可能,喊道:“我——”   他大声宣告:“我被甩啦!”   蓄势待发准备把管程埋在澡堂的两人泄了劲:“你早说啊。”   管程:“你们不让我说啊。”   他俩叹气。这算什么男性向成人话题,以为要上高速,结果连婴儿车都不用坐。   居意游好意提醒:“程哥,你是当备胎,没转正,不算被甩。”   管程:“有道理。”   齐显:“当备胎?谁?你?”   管程:“是啊,你不知道吗?隔壁渔业学院的团支书,那女生可厉害,我们辩论队王牌。”   齐显愣住,他记忆里明明是另一个名字:“你女朋友不是…植保的那位、叫、什么淮夏?之前常看到你们出双入对的。”   管程美滋滋道:“她也好厉害,我们实践课她都是最快做完任务的。”   眼看着齐显越来越迷茫,居意游解释起来:“李淮夏,不是女朋友。程哥是当备胎的。”   齐显傻了。一般提到备胎,都是问有几个备胎,可到了管程这里,好像该问:你给几个人当备胎。   居意游看穿了他的想法,答道:“之前最多的时候好像是五个吧,现在…保守起见,两个?”   管程傻乐:“三个。她们都是很好的人。”   齐显的三观逐渐裂开:“你这是当备胎还是填高考志愿啊?”   居意游听后激动地猛拍大腿:“说得好!我就说他这行为怎么那么熟悉!原来是填高考志愿啊!我草,别太贴切!”   接下来的十分钟,管程绘声绘色讲起了自己的备胎人生。什么他是女孩子的多个备胎之一、但他同时给多个女孩子当备胎,什么过节把兰蔻雅诗兰黛批发似的采购导致月底生活费火葬场只能打工还花呗,什么记事本里都是大家的生日,什么他当备胎的原因很简单优秀的女孩子就是值得喜欢,什么转不转正无所谓啦享受对女孩子好的过程就足够……怎么听着比男友都称职。   他讲得声泪俱下。   很难通过这些超前的话语来判断管程究竟是个高尚还是卑劣的人。   居意游锐评:“程哥是个把当备胎搞成艺术的抽象人。”   齐显越发觉得自己提出的“高考志愿”合适了。   管程这不就是同时填五六个一批志愿,等待着其中一所接受他。如果不幸滑档,还可以毫无负担地衔接二批志愿,直到落榜。但没关系,落榜就可以复读。   不过这对管程来说,是“重在参与”,录不录取的,没那么重要。他对每一所学校都认真考察、充满期待,但又没有确定的、非她不可的热爱。   恐怕对他来讲,这就是个类似填志愿的单机游戏,得不得到回应、有没有其他玩家陪同,都远没有游戏本身重要。   齐显被深深震撼到了。居意游身边怎么都是些怪人?一个个的有大病似的。   他浑然不觉这些怪人也是他自己身边的人。   作者有话说:   赶上啦!   管程脑子有病,但他是个好人。请暂时先不要讨厌他。   (打字打得手痛,今天就到这里吧,明天再修一修!各位晚安!) 第22章 橙子   几人相约去搓澡时,管程仍喋喋不休讲着自己给女孩子们当备胎的故事。   齐显心想这些女生还真够倒霉的,被一个奇怪的人锲而不舍追着不说,还得成为闲聊谈资。   好在管程仅仅客观地对几位女生隔空夸夸,从播种动作宛如吉他扫弦般潇洒帅气到割麦子速度堪比收割机,角度清奇,赞美之词从未重复。   齐显被师傅拿澡巾推着背,浑身紧绷,还得抽空思考管程究竟是喜欢什么类型的,可惜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居意游干脆直接问:“所以程哥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啊,这也太…广泛了。师傅,再重点,谢谢。”   管程喟叹不已,自己总结道:“独立的、学习啊生活啊这些方面很强大的…?总而言之就是优秀到闪闪发光吧。而且与其说是喜欢,不如说是这些优点会比较吸引我?忍不住想追随。”   追随?齐显和居意游心里疑惑的部分逐渐清晰,他们试探着问:“那你…是怎么看裴则渡的?”   管程不假思索:“理论、实践能力强,果断干脆,当之无愧的六边形战士。嗯,是我想当备胎的类型。”   他俩了然,相视一笑。   居意游:“程哥,你有没有考虑过,你可能不是把她们当潜在恋爱对象,而是把她们当主公。”   管程:“主公什么东西?”   居意游:“我是说,大家玩的是恋爱游戏、GalGame,你玩的是三国杀。你把她们代成刘备,把自己代成诸葛亮,是不是、一模一样。嘶——师傅,太重了。”   管程拍床而起,把身后的师傅吓一跳。他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怪不得我push她们写论文的心情要比谈恋爱迫切那么多!但是啊,咱们不能这么侮辱诸葛亮。”   齐显想,他甚至没为刘备打抱不平,就这忠心程度,和诸葛亮相提并论也不算过分辱没前辈。   好不容易通过三国话题让管程重新审视自己的爱情观、终于不再讲话,另一边居意游又出了声、非要在搓澡床上谈小组作业分工。   居意游双手交叠抵着下巴:“哈——你俩这次都想干啥?”   “哗啦啦——”师傅一桶水浇在了他背上。   居意游:“哎——舒服。资料整理、PPT、讲解,咱四个人怎么分?”   “唰啦唰啦——”师傅搓起了腿。   齐显刚经历过一次失败的小组作业,得到了宝贵经验:尽量包揽前端工作,否则做后端的时候还得帮别人改前端成果,相当于做两份工,又累又烦。   他立刻向右转头,想抢资料整理的活儿:“我——”   居意游恰在这时候搓完背,翻了个面儿,刚刚淋浴时没看见的和刻意不看的全坦荡地平铺在搓澡床上。   齐显闭眼,把头转了回去:“我想整——”   “理”字还没说出口,左边的管程也撑起胳膊翻面。   齐显的话再次戛然而止,他脸朝下,试图把自己闷死在臂弯里,最终道:“我随便。”   话音刚落,齐显的搓澡师傅强硬地把他也翻了面。   齐显看着上方雾蒙蒙一片,很像是漫画里在关键部位打的马赛克。   怎么放到现实,就不存在实体马赛克了呢。   东北澡堂有个不成文的传统——洗澡时可以做许多洗澡以外的事。   因此看到池子周围摆着的一圈水果时,齐显和居意游并不惊讶,甚至为管程讲解了起来。   “你可以试试边泡澡边开橙子,味道好闻,汁水也不会弄脏身体。”   管程严词拒绝:“我讨厌一切柑橘属的果实。”   居意游:“翻译一下,他种柑橘,结果被娇气的柑橘霸凌了。”   这触及到了齐显的知识盲区,他好奇道:“柑橘很娇气吗?”   居意游:“柑橘是善良的,他们八字不合罢了。”   管程对他俩手里的橙子虎视眈眈,一副下一秒就抢来塞进下水道的样子。他们只好躲去池子的一角偷偷吃。   但就在不久后,酷爱橙子的齐显却再也无法直视手里橙色的明亮球体。   说来也不算什么,不过就是走路的时候被地上莫名出现的橙子拦住了去路。   被拦住了又怎样。不过就是没把橙子踩个稀巴烂、反而被区区橙子绊着滑了一跤。   滑了一跤又怎样。不过就是刚好跪倒在地、膝盖蹭着光滑地面移动整整两米。   两米嘛。不过就是双手随机抓着东西刹停、刚好标准地双膝跪在居意游眼皮子底下。   至于抓着东西刹停,不过就是抓了居意游搓完澡刚围腰上的浴巾……   等等?什么?   齐显猛地低头看见洁白的一大张。怎么全在自己手里?   他又猛地抬头——我草!不能抬头!   可惜眼睛晚了大脑一步,把不愿看见的全看见了。是不出于主观意愿的细致入微。   居意游后知后觉,稍微伸手一挡,反倒更奇怪了。   气氛一片尴尬。   管程看不下去了,他右臂一抄,把齐显捞起:“跪着像什么样子!不至于!”   他抓过那条浴巾,站到居意游面前,稍一弯腰,两手圈起围着,在居意游身后随意一系。   “居意游是那么小气的人吗!你看,再系上去不就好了?”   那个随意的结随他话音落下而开,浴巾复又滑下,似乎在宣告:这事儿没完。   尽管是在男澡堂,男人被另一个男人拉下浴巾,又被第三个男人系上浴巾,最后仍旧没有浴巾的情节,也是相当炸裂的。   炸裂得前两个当事男人无言以对,第三个男人仍坚持不懈寻找系浴巾的方法。   齐显不知如何面对居意游了。这是意外,没错。人类男性的正常器官,他也有,没错。刚刚搓澡也不小心看到了,没错。但不知道为什么,一旦有“他把浴巾扯下了”这个前置条件在,整件事就变味儿了,有些不清不楚的意思在。比起对居意游感到抱歉愧疚,他心里更多的是尴尬不安和狼狈。   可池子一共就四个角,管程因为不吃橙子已经占据一角,他要是因为尴尬就再分一角,可能会让气氛雪上加霜。   何况,居意游都没说什么,是吧?齐显维持着背对居意游的姿势,回头悄悄一瞥,居然正和居意游的目光撞上。就好像居意游一直盯着他,就等他看过来一样。   齐显心虚地把头转回。看来受害者心里还是恨的。   实际上,居意游的情绪波动不大,他盯着齐显,只不过是在边扒橙子边复盘浴巾掉下来的过程。他的意识停留在齐显双膝跪倒在他面前抬眼望他。这个角度俯视齐显,很难不怪,居意游的神思恍惚了一瞬。之后莫名其妙的,就变得凉快了。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但想来又到处都是问题。   他心里烦躁,连带着手上的动作也粗糙起来,握着剥得坑坑洼洼的橙子不慎一挤,多道晶莹四面八方地呲了出去。   其中几道正呲上齐显的头发。   嚯,种得不赖。汁水这么丰沛。   居意游躁动的心沉静下来。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还是不告诉齐显为好。但橙子汁不洗,会黏答答粘成一片,齐显还是得知道。   他冷不丁问:“你有可能、把整个脑袋泡进池子里吗?”   只是察觉到四周橙子味更加浓郁、却不知自己惨遭飞来横祸的齐显仍旧不肯看他,问:“什么?”   他是说了什么弱智话啊……居意游哗啦哗啦往脸上泼着水试图找回清醒的大脑。   居意游:“你刚刚扯了我浴巾。”   齐显:“…对不起。”   居意游:“多少算是欠我吧。”   齐显:“是,但为了让你泄愤把头泡进水里…是不是有点过——”   居意游:“很好,让我给你洗个头。”   把罪证洗掉不就好啦,真是个天才的主意。   齐显惊恐回望,总算又看到了居意游的脸:“你说什么?”   居意游别别扭扭道:“除了摸摸绵羊,我还有个体验长发的梦想。”   那你倒是自己留长发啊!   居意游双手合十:“求你了,让我洗洗试试。”   齐显:“就算你这样说我也——”   居意游语气一转,强硬起来:“不对,你扯了我浴巾,你就得答应我。”   这是一码事吗?   居意游:“拜托,让我洗洗,咱俩扯平。”   齐显不理解,但齐显尊重:“…行。”   原来被水浸透的长发这么有重量感,沉甸甸又顺滑地铺在手心。怎么说,总觉得有些“乖巧”。   居意游不自觉开始发表感想:“你知道钢草吗?”   “…不知道。”   “又叫非洲大熊草。”   “嗯…听起来有点剽悍。”   “没错。草如其名,纤细的长条、质感硬、摸着剌手。不过柔韧性倒是不错。我一直觉得你的头发很像染了色的钢草捆。”   你听听这是什么好的形容吗?   居意游:“没想到居然这么软。像是放进水里会和水融为一体的存在。没有什么植物能做到这个程度。”   他总结道:“所以说,你的发质很好,是超脱植物的存在。”   齐显:…我该道谢吗?   起初齐显很不适应,他不喜欢肢体接触,头发也勉强划进肢体接触的范围,但居意游动作很轻,或者说,很谨慎。   居意游用手掬起水,柔柔地靠近头发倾倒,另一只握着成束发丝的手顺着水流从上至下反复抚动。无论是力度还是频率,都无可挑剔。不得不说,居意游大概很有洗头的天赋,是那种即使学着冷门专业、毕业后失业,也可以靠全国巡回洗头养活自己的程度。   但前提是他提供服务时不说些奇怪的话。比如钢草。   齐显对钢草的话题首先是不解,等他迟钝地因为被夸赞而不好意思的时候,整个人都已经被热水浇得头脑昏沉。温柔的洗头动作,有着意料之外的助眠功效。   因此,中途居意游在他头上打了洗发露,他也浑然不察。   只用清水怕是很难把橙子汁完全洗净,这是居意游搓上洗发露的原因。   但他实践了才发觉,这属实是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   打泡沫时,每根发丝都努力彰显着自己的存在、揉动他的手心,让他不断产生被蚕丝一点一点轻柔又强硬缠绕的桎梏感。他的手从发间穿过,尝试着离开并未成茧的丝,却在其间隐隐没没,又不禁自己游回蚕丝之中。   烦躁感比之前更甚。居意游迁怒齐显,甚至想拧开这瓶洗发露的盖子一股脑全倒在这人脸上。   凭什么自己在烦恼、他却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洗头服务打瞌睡!这公平吗!   居意游悄悄紧了拽着头发的力度。   “嘶——”齐显闭着眼轻轻皱眉。   居意游认命,松开了手。   也是因为齐显瞬间蹙起又舒展的眉头,居意游第一次安静地观察到这张脸。   齐显习惯戴银色半框眼镜。不同于目前走在潮流前沿的上半框,他更偏爱下半框。   居意游不知原因,但猜测这和他的眼睛有关。   齐显的眼睛长得合乎整张脸、整个人,薄、线条柔和。细长的眼睛上若隐若现的双眼皮弧线懒散地延伸,最终被一小颗痣拦截。   眼睛上半部分太过精致,被镜框遮住会很可惜,所以才戴下框吧。居意游点头,一定是这样,而且眼睛完全露出来,足够吸引人,就少有人再去注意黑眼圈了。   居意游窃笑,这小子还怪会捯饬自己。   笑着笑着他嘴角一僵,随即腾出手拧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有什么可笑的!不许笑!笑也只能是嘲笑!   洗头!专业洗头小哥工作时可不会分心至此!   恼羞成怒中,泡沫随着动作溅在齐显嘴角,居意游咬牙切齿地用指腹轻轻抹去。   该死的齐显!还睡!睡睡睡,就知道睡!就该让他被泡沫淹死!   作者有话说:   是爱好自我攻略的男同一枚吖(?   写的时候全程听网易云大虐歌单,稍稍压制住了一敲键盘就搞无厘头离谱情节的本能。   应该、不太离谱,不确定、明天再看看。   (明天继续更。)   (关于钢草,朋友们可以搜搜看,是很漂亮、可塑性很强的一种植物。搞花艺的朋友应该对它比较熟悉。喜欢它!) 第23章 火锅   齐显做了个离奇的梦,梦里发生什么他不记得。他只知道自己在梦里高声呼喊“求求你不要掉下来啊”。声嘶力竭。   醒来时他面容平静。虽说好像是个噩梦,但好久没睡得这么畅快了,心情不差。直到他看见一旁面对橙子出神的居意游。   齐显的记忆回笼。   原来他在梦里是跪下磕头哭喊着求居意游的浴巾别掉下来啊。草。心情顿时跌入谷底。   目前两人处于相看两“厌”的状态,进行普通交谈是件困难的事。   他们便用眼神交流、达成共识——委屈管程做工具人来缓和气氛。   在暖和浴池里慢吞吞地挪了过去,两人才发现管程睡得正香。怪不得他能保持这么长时间的沉默。   居意游小贱一下,用手扇起水花,当头淋向管程。   管程微微张开眼:“夏姐…论文…”浅浅热血后又沉沉入睡。   大概又是李淮夏吧。   居意游白眼一翻,道:“哇,李淮夏发SCI啦。一作。”   管程瞬时弹射站立,掀起池子巨浪,他激动道:“我去!我就知道!论文名字是什么!立刻拜读!”   许久得不到回复,他的情绪渐渐降温,才扫到面前两人。   管程感叹道:“哎,看来论文还是不好发啊。”   嗯,清醒了。   齐显在后方竖起大拇指。对症下药,高啊。   几人换好浴服来到厅内等候,半天仍不见裴则渡的影子,就暂且先转悠起来。   这家洗浴中心如居意游所说,规模不大,仅仅三层,但却是个小红书网红打卡地,原因无外乎是“火锅浴”。   二楼大厅正中央有个男女混浴的鸳鸯火锅池,一半辣锅一半清汤锅,红油汤底和清水中各自飘着辣椒和大葱。   管程哪见过这场面,兴奋得滋哇乱叫,却不敢下池子。   居意游问:“你居然还有见到火锅这么矜持的一天?怎么啦,泡澡都拒绝鸳鸯锅?”   作为来自川渝地区的辣锅毒唯,管程确实见到鸳鸯锅浴池窒息了那么两秒,但这不至于成为阻止他下水的原因。他遥望辣锅,面露惧色:“你不怕吗?泡辣锅的后遗症会不会比吃辣锅还严重啊?”   居意游:“哈?”   管程凑过去搂着齐显和居意游,小声说:“辣椒辣屁股。”   居意游倒吸冷气,你个直男别太懂了我说。   管程继续解释:“对咱们有‘痔’之士不太友好。”一会儿他反应过来自己都说了什么,拉着居意游威胁道:“我没拿你俩当外人才说的,你别给我抖出去!”   居意游:“要不你把我当一次外人呢?”   他第一次理解齐显。人和人之间,确实偶尔是需要一些边界感的。   对了,齐显呢?怎么不说话?   他扭头一看,齐显已经维持着微笑的表情石化了。   齐显:什么?他都说了些什么?救救我。   为了下混浴火锅池,仨人特地去前台买了泳裤。   居意游和齐显更不敢乱看了,穿了比不穿还糟糕。   只有管程,兴奋得像只猴子。他在火锅边缘徘徊,可能是缺一根树藤欢呼着荡悠进正中央,毕竟猴子都这样。   管程的脚尖伸进池子一沾,又迅速缩回。   他回头道:“好烫!好辣!”   心理作用居多。   居意游的手指在管程腰后戳戳弄弄,这人躲着躲着就“噗通”掉进辣锅。   居意游:“程哥,喝到汤了吗?”   管程在池子里扑腾着站定,先是亢奋:“草!不是辣的啊!”而后怅然若失:“草…不是辣的啊…”   火锅浴纯粹是个澡堂打造的噱头。汤底颜色由池底安装的LED灯照出,漂浮的辣椒和大葱也不过是塑料仿真玩具。   居意游后脚跟上,也进了辣锅:“这时候不考虑屁股了是吧?”   管程哈哈大笑,顺手捞起个大辣椒抱在怀里:“对了,齐显呢?”   “…我在这里。”齐显孤零零在另一半,扒着鸳鸯锅中间的隔板。   “你怎么在清汤锅?来这边,别不合群。”毒唯管程盛情邀请。   齐显难得直言拒绝。   管程失落极了,有一种被朋友背叛的感觉。怎么会呢,他的朋友里居然会有喜欢清汤的。没品的东西。   清汤那边“噗通”又下来一人。   居意游最先注意到她,打着招呼:“哟,裙带菜,你也下火锅来啦?”   裴则渡湿漉漉的波浪卷发远看确实像风干裙带菜,但这不是被区区居意游开玩笑的理由。她冷笑着反击道:“肥牛卷,煮熟了就该进胃了。”   居意游:“?”   齐显最先笑了出来。裴则渡的比喻一旦领会了,就会觉得特别形象。居意游喜欢穿长度不一的背心短袖短裤下地干活儿、但从不做防晒措施,于是身上的颜色层次分明:小麦色和原本的肤色交错分布,又左右对称,活脱脱就是煮熟了的肥牛卷。   他忍不住告诉居意游:“她是说你的肤色。”   裴则渡:“告诉他干什么?”   居意游秒懂,从水里站了起来。   裴则渡:“肥牛卷出锅喽。”   居意游哑口无言,只能愤怒地又跳又叫。最后他接受了“肥牛卷”这一设定,自我安慰道:“无所谓,就算做肥牛卷也是最标致的肥牛卷。”   这时候裴则渡反而招架不住了:“…你赢了。”   管程对裴则渡挑起的“火锅食材”话题感兴趣,忙追问他和齐显是什么食材。   齐显:还有人上赶着领外号吗?   裴则渡毫不犹豫:“齐显是藕。”   居意游不同意,他觉得齐显明摆着和水竹笋比较像。   裴则渡解释:“还得是藕。泥巴里打滚的白净莲藕,心眼子多,可惜都是空的。”   管程悟了:“哈哈你是说他缺心眼!”   齐显:“…”   管程:“那我呢那我呢?”   裴则渡想了想,道:“像蟹棒。”   居意游:“因为长得高蛋白、低脂肪?”   裴则渡:“不。最外面是层塑料皮,让人初见想把他扔进垃圾桶。剥开能吃、是红的,有价值的热血青年。但里层绝大部分居然都是纯白,可以说,什么也不懂。”   管程感动:“你是第一个夸我单纯的人。”   居意游:“程哥,虽然这么说你会难过,但这很明显不是夸赞吧?”你确定她不是在明说你脑子空空?   管程哪管这些,他现在恋爱脑、不、三国脑上头,已经锁定裴则渡,试图进入备胎行列。   齐显挺害怕的,他问居意游:“他不是已经想开了吗?”   居意游:“是想开了。他现在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地追随所有欣赏的人。”   齐显:不是在这方面想开啊喂!   用裴则渡举例只是找不出第二个三人都熟悉的优秀女生,不是给管程提供建议让他追裴则渡啊!   齐显看着都替管程担心。几人刚刚来到三楼觅食,管程又是帮裴则渡取自助餐、又是给裴则渡削苹果的、时不时地还找机会问问绩点。   殷勤献错了地方就是找死。   他不知道其他女孩子被献殷勤会怎么想,但他了解裴则渡,裴则渡的态度绝对是:看不起我是不是?你觉得我做不到?   他猜,裴则渡现在在想:该把这遮挡视线的东西扔进哪个垃圾桶。   齐显盘子里的卤鸡腿都不香了。   居意游的心情很复杂,他看到齐显的脸就莫名烦躁,可看不到齐显的脸就更加烦躁。这种情况下,很难心平气和地和齐显聊天,可他努力不和齐显搭话就觉得喉咙痒。   他屈服于喉咙,清了清嗓子,拿管程当开启话题的工具:“你说他五分钟内会被扔进垃圾桶吗?”   齐显惊讶于他俩的同频,却不好表现出来:“…不好说。用不用提醒一下?”   居意游摇头:“之前提醒了他,情况不是变得更糟了吗?”   齐显:“我是说提醒裴则渡,她应该知道怎么做。”   逃避困境的最佳办法就是推卸责任,居意游觉得这招实在是妙。   齐显:“可是具体该怎么操作?有没有什么、委婉一些的方法?”   居意游:“委婉?不需要。看我的。”   居意游夹起一片藕塞进嘴里,招呼裴则渡和管程过来。   裴则渡:“干什么?”   居意游:“我要替管程宣布一件事。”   管程:“啊?什么事?”   “这位,”居意游指着管程,“他要追你。”   齐显当即用脸表演名画呐喊。这样做会被砌在澡堂的墙里啊!   谁知管程赞同地疯狂点头:“没错没错。”   裴则渡看人看得准,管程的内里与蟹棒无差,纯白无瑕。就是味道估计没有蟹棒可口。   裴则渡直截了当地回应:“我有喜欢的人了。”   管程善解人意:“没关系,我会做备胎。”   精彩绝伦的对决,齐显和居意游两位观众连嘴里的食物都不敢嚼,生怕错过一丝细节。   可裴则渡之所以是裴则渡,就是因为她口无遮拦讲实话、快刀斩乱麻。   裴则渡一句话结束战局——   “我是女同,讨厌男的。”   管程的表情肉眼可见有裂开的迹象,但他迅速收拾好心情,把这句话的重点放在了另一半,语气略有卑微:“求你别讨厌我。”   原来他也是窝囊组成员。   裴则渡偏偏对窝囊束手无策,无奈道:“不算太讨厌。”   管程听后喜笑颜开:“谢谢你。祝你幸福。”   这段兵荒马乱的单人恋情到此结束。   看来性取向是唯一能让管程放弃的东西。   之后轮到齐显和居意游裂开了。   居意游:她是女同?   齐显:我不知道啊?   居意游:什么时候的事?   齐显:我怎么知道?   作者有话说:   晚上还有一章!(敲键盘敲得起火) 第24章 划水   虽说俩人热衷于打趣裴则渡和许赴乙,但谁都没想过她俩真有可能会搅在一起啊?   先不说许赴乙,高中生年纪小不懂事,看上个疯子,也算正常。可裴则渡就不应该了啊,她看起来就像是人类绝缘体,男女不沾、情爱无关。怎么会变成这样的。   居意游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不是许赴乙…吧?”   裴则渡坦然答道:“是她。”   好的,希望破灭。   居意游:“那可是女高中生啊…虽然咱们年龄差得不多…但是、你不觉得像是犯罪吗?”   裴则渡看了一眼挑着菜的管程,学着他的语气道:“没关系,我会做备胎。”   齐显、居意游:“…?”当备胎还人传人啊?许赴乙又没对象,当的哪门子备胎?   裴则渡:“和高考相比,我确实算备胎。所以我没打算告诉她。”   两人长舒一口气,原来是这个意思。   这么说来,裴则渡和许赴乙还没在一起,那就问题不大。女同没什么,还是高中生和大学生恋爱听起来更严重些。   洗了澡吃了饭,几人才想起今天的主题是小组分工。他们犹豫不决许久,还是决定抽签。   抽前居意游忽然想起什么,让大家先等等。   他问:“齐显,你愿意整理资料吗?”   齐显当然愿意,但他故作矜持:“我都可以。”   居意游:“那你整理资料,我们三个人抽就行。”   齐显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嗓子涩涩的。居意游是听到他搓澡时卡在喉咙里的半句话了吗?还是考虑到他上次小组作业大失败所以特意留给他轻松的任务?无论哪种,他都很感激。   农产品产出实践的小组作业是总结每个成员记录下的数据,根据数据对实践过程进行分析。   他们四人有俩动科的、俩植保的,实践内容从根本上就不同。齐显总结植保的数据会吃力些,因此暗暗祈祷另一位整理资料的是居意游或管程。   如他所愿,管程成功拿到资料签。   而分到课堂讲解的居意游本该高兴,这是他往常争抢得最积极的任务,但他心里总有些不爽。   看见居意游的臭脸,裴则渡误以为他是因为抽不到做PPT来展示自己的超前审美才不高兴。她松了口气,幸好没遂了居意游的愿。PPT真给他做那还得了?是要被挂在墙上耻笑到毕业的。   齐显提前给大家打了预防针,他承认自己做作业摆烂居多,在学术方面一窍不通,分析数据的能力略有不足,可能难以达到预期。   总的来说,齐显认为自己会成为组内“划水运动员”,一半出于自愿、一半出于能力实在有限。   本以为其他三人会力劝他在小组作业中竭尽全力、通过即时阅读大量文献来临时抱佛脚,又或者进行“商业安慰”、通过贬低自己来提升他的信心。   哪知道这几人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管程的最好理解:坦诚、直率,不愧是我的兄弟。   裴则渡的他懂:无所谓,我的PPT会拯救一切。   居意游的就复杂了,得靠他自己解释。   居意游撑着头,一脸“果然如此”,他说:“我就喜欢你这样嘴上喊着摆烂、实际上一件事也没少做的组员。”   齐显偏过头,有种被看穿的慌乱。   划水是学生常规操作,齐显最爱划水。毕竟他懒。有些事能不做就不做了。   这点在个人作业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但小组作业不同,它不止与齐显一个人有关,还和其他人的平时分密不可分。因此在小组作业划水时,他会更谨慎,水前首先划分必须做、可以做、不能做的界限,且要划分得清晰明确。一旦界限模糊,他稍有越线,就可能给别人带来麻烦,这是会下地狱的罪行。   他能划水的部分就只有“可以做”的,但有时候“可以做”会被其他成员划进“必须做”的范围,换言之,这种情况就是被他们卷了。齐显不会对内卷行为骂骂咧咧,他只会默默地补上新划进“必须做”的部分。   这三人一看就是会在作业上卷生卷死的类型。   齐显怕被卷到,但更怕达不到他们心里的预期、让他们失望。   影响别人的情绪和麻烦别人一样,会下地狱。   于是他提前说明自己的不足、甚至将不足夸张化,只为了降低三人的期待值。   管程觉得他坦诚直率,实在是谬赞,齐显清楚地知道自己完全与这些美好形容词背道而驰。   倒真像裴则渡的形容了,他就是藕,把心眼子都放在无用的事上,还沾沾自喜。齐显不得不承认,裴则渡足够了解他、也足够一针见血。   管程事后表达过对齐显学习成绩的担心,他问居意游:“他要一直划可怎么办啊。”   居意游胸有成竹:“适当划水是件需要原则和分寸的事,齐显什么都缺,唯独这两样太多了。”   管程:“那你说他绩点能跟上吗?考研复试也会问的。”   居意游:“…不知道,你问他。”   管程负责植物数据,齐显负责动物数据,分工合适,开工自然也顺利。过程中管程严格督促,没让齐显的拖延症有丝毫可乘之机,他们各自的资料不到两个工作日就乖乖坐进了文件夹。   管程:“先发群里,然后我们互查一遍?”   齐显:“好。”   管程:“有问题一定告诉我,不许藏着掖着。”   齐显:“…好。”   眼前这份资料说实话已经比原来见的好太多了,段落分布整齐、标点无误、没有错别字、语句通顺,引用自论文的部分都有标注。   可是第二部 分的论据不能完全支撑论点,并且其中几个陌生概念并无解释,课堂里动植物专业学生掺杂,怕是对学动物的同学来说有些高深。   说实话,这算是吹毛求疵。小组作业展示大多时候只是老师为了水过一节课才设置的环节,大家随便做做、底下同学随便听听,一节课安全顺利地度过。齐显知道自己找出的瑕疵几乎不可能被注意到。   但既然看到了,不改动总觉得难受。   齐显有些纠结,究竟要不要自己按照参考文献溯源、重新修一下。   管程那句“有问题一定告诉我”在耳边闪现,语气诚恳,不像客套。他又想到那天居意游信誓旦旦地担保:“我们三个,绝对让你摆脱小组作业阴影!”   齐显侧目偷偷看了斜后方整理完资料开始刷韩剧的管程,闭目沉思,最终顶着视死如归的表情打开了和管程的微信聊天窗口。   “我觉得第二部 分…”   删掉。   “非常好!你看还有没有能修改…”   删掉。   “程哥不愧是你,不过或许有些地方…”   删掉。   ……   百般努力后他泄气了,自己上知网找到资料末尾的植物学论文,却对着大堆的陌生名词心生绝望。   隔行如隔山,看得懂才怪。   他想起了植保的另一人,于是开始私聊居意游。   齐显:“如果我对前端的成果有建议该怎么说。”   对方回了个大大的问号,然后似顿悟他的苦恼,迅速补充:“我不是说了吗?阴影在这里不存在。什么都别考虑,你直接讲就好呀。”   ……真的可以吗?   ……居意游的话算是有点可信度吧。   ……试试?   “程哥打扰了,我觉得第二部 分的论述不是特别充足,是不是文献里的内容不太够?你看我能帮你找找吗?”   嗯,很直接的措辞,齐显对发出去的文字气泡很满意。   片刻寂静后,管程回头叫他:“齐显,你…”   齐显一激灵,莫名心虚:“怎么了?”   管程又回过头去:“…算了,没什么。”   不久,临时建成的四人作业群里弹出条消息。   管程:“@全体成员 不好意思啊兄弟姐妹们,我资料有点问题,先别加工,再等等下一版!很快出炉!”   紧接着是各位的回复。   裴则渡:“1”   居意游:“好的哥哥。”   齐显看着瞬时活跃起来的群聊界面。看得发愣时,又听见管程在叫他。   “还有哪里有问题,你多说点。离这么近你下次直接扭头告诉…呃、下次直接在群里圈我就行,大家看见了还能跟着提意见。”   齐显听不真切,他眼瞅着手机顶端弹出居意游的私聊消息——   “怎么样,我从不骗人的。”   他没骗人,小组作业确实也是能变得愉快的。但这并不会让他摆脱阴影。而是在上面覆盖一层。   就像夜晚下过一场雨的地面,平静的积水上会覆盖银白色的月光。积水不会因为月光消失,它只会随时间蒸发。   齐显再度忘记QQ空间实质上是个公共场所,把以上对“月亮与积水”的感慨洋洋洒洒写了三百字小作文。   此外,他还忘了,两天前他刚通过居意游和管程的好友申请。   果不其然,被嘲笑了。   裴则渡:“月亮知道自己做了这等好事吗?”   管程:“你小子副业搞写景散文啊!”   居意游:“大文豪!上次就夸你好文采,果然如此,我真是慧眼识人。”   除裴则渡外,也可能不是嘲笑。   总之,他死气沉沉的矫情空间和小组作业群一样,忽然变得很热闹。   这大概是件好事。   作者有话说:   这周作业实在太多了…写得整个人都麻了…我真的在上学吗…我不是来渡劫的对吧…   明天再修,好累好累。   (另外我觉得上一章管程说得过分,喜欢清汤锅才不是没品的东西。本人一生都钟爱菌汤、咖喱、花胶鸡锅。还有好吃的不辣锅请告诉我。感谢。) 第25章 垃圾   小组作业落下帷幕,最高兴的是居意游。   这段时间齐显找他找得频繁,送完早饭还磨蹭着不走,非要在教室门口谈什么人生理想,他俩曾经沉寂着的私聊界面也热闹非凡,甚至齐显偶尔还会主动找他约饭。   天知道居意游心脏跳得多紧张,生怕聊着聊着说秃噜嘴,把自己做的奇怪的梦讲出来。   年轻人嘛,做点有颜色的梦正常,居意游特别能理解。何况这也不算什么浓重的颜色。梦里的内容无非就是贴在后背的湿发、眼角的痣、微微渗汗的鼻尖、挂着水珠的脸颊,是居意游高中时听到都要调侃句“哇这么清纯”的程度。   但主角他不能理解。   他就是梦到泰奥弗拉斯托斯——植物学之父,都不该梦到齐显。   居意游想到这里,闭上眼在心中磕起了头:对不起,没有亵渎泰奥弗拉斯托斯的意思,我对您的崇敬不掺杂任何其他感情,对不起对不起。   倒也不是说齐显这人有多差劲,只是他实在不是居意游喜欢的类型。人嘛,得像植物一样,生机勃勃才好。齐显不同,如果放进植物里,他就是在实验室娇养、温度稍微下降半度就会病怏怏地说“我不开心我要死掉啦”的类型,是居意游最害怕的类型。   再者,齐显他明显不把人类划进择偶范围吧?在居意游看来,鸡鸭鱼羊比人更容易和齐显发展出恋爱关系。   总而言之,这些梦让他不胜其烦,具体表现为:半夜惊醒不敢再次入睡、吃早饭时靠背知识点来忽视齐显、回完齐显消息薅着头发抓狂、面对约饭凭空捏造学生会的任务……   齐显也在频繁地做梦。   他的梦里,一开始是被扯掉的浴巾、后来是摩挲头发的手、又变成回学校时在街上遮遮掩掩不敢露出来的膝盖的牡丹花,最终成了吵吵闹闹的QQ空间。   做梦时,齐显眉头紧皱,嘴角却要勾到眉梢。五官精彩纷呈、各干各的,整张脸主打一个乱七八糟。   居意游经常令齐显陷入尴尬,这毋庸置疑,但同时,齐显也清楚地知道,没有这些尴尬,他就感受不到现在的吵吵闹闹。从这个层面讲,他得感谢居意游。   也是因此,齐显总觉得和居意游的关系可以更进一步,他期待居意游成为像裴则渡一样的存在。   不知不觉两个人的位置就完全调换,他追他逃变成了他逃他追。但无所谓,反正主语都写作“他”,没什么不一样。   居意游的心情好起来,大约是在小组作业结束一周后。他把许赴乙也拉进了这个临时组建、沿用至今的作业群,随后问:“周末要不要一起出去玩?就当庆祝小组作业顺利完成?”   裴则渡:“你一顿饭分年头年尾两次吃?”   居意游:“哈?吃什么饭?”   齐显:“她讽刺你庆祝得太晚了,觉得你另有所图。”   居意游:“我是那样的人吗!”   刚进群尚不了解情况的许赴乙:“是哦。”   居意游:“…行。那你们去不去吧?”   管程:“去什么?吃饭是吧?去!肯定去!大家都不会缺席的!”   要不说裴则渡第一眼看见管程觉得讨厌呢,这人不自觉地就把大家架起来了。拒绝吧,居意游和管程下不来台,同意吧,剩下三个人心里总觉着不舒服,因此就在两者间摇摆不定。   好在三人中有个“宁可自己不舒服也不能让别人不舒服”的齐显,他替其他人做了决定:“我只有周六的课能旷。去哪里?”别人宁可旷课都要去,还怎么有理由不去。   居意游:“保密。”   这熟悉的措辞。   裴则渡:“…你应该知道我要说什么吧。”   居意游:“了解了解,绝对有监控。”   这熟练的反应。   此次出行没借到车。据知情人许赴乙说,自家小姨下课后开车去了邻市赶爱豆商演。爱豆叫司什么过的,挺糊。但商演内容有点意思,是拉电音蝌蚪踩缝纫机。   齐显家里也有电音蝌蚪和缝纫机,他敢肯定这俩玩意儿和爱豆之间有壁。他怀疑道:“是拉起来像放屁二胡的…蝌蚪吗?”   许赴乙点点头。   齐显又问:“是小巧的、用来做手工的…缝纫机?”   许赴乙:“不,是吱嘎吱嘎哒哒响的老式巨型缝纫机。”   众人倒吸一口气,对即将到站的地铁失去本就微少的兴趣,激动道:“还等什么!买火车票看商演去啊!”   居意游挥着胳膊急道:“不是!你们没见过爱豆啊!有什么好看的!”   管程:“爱豆见过,拉电音蝌蚪踩缝纫机的没见过!”   居意游欲哭无泪:“别走!都别走!你们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众人无动于衷。   居意游卑微祈求:“大不了我今晚就开始学!下周进行汇报演出!求你们了!”   众人笑嘻嘻地又站回原位。   看谁的热闹不是看啊,还省下车票钱。   这种沾沾自喜在出地铁口时戛然而止。   许赴乙的生活枯燥,任何考试外的细节都能在她的记忆中鲜明存活。她看着暂且遥远的门卫室、绿化带、护栏,忽然意识到:“这个地方,我来过。”   裴则渡不认路也不记路,却觉得眼熟:“你这么一说我也…”   居意游走上前,仰着下巴道:“当然来过!我姐姐家啊。”   “……”   裴则渡转身就走:“下次团建我直接送你去城西墓地。”身后跟了个许赴乙。   齐显留也不是,去也不是,两只脚忙着左转右转。   管程大手一挥:“没关系,你的姐姐就是我的姐姐。”   居意游感动道:“还得是程哥你。”   管程:“嗨!这算什么。走,带我见见我未曾谋面的姐姐。”   齐显总觉着哪儿不对劲,拉住管程,问道:“你不做社会人士的备胎吧?”   居意游怕失去这唯一无条件支持他的人,连忙替管程分辩:“怎么可能,程哥不会——”   管程傻愣愣道:“我不知道诶。”   居意游:要不你也别去了,咱们都散了吧。   五个人最终没有分散,不是靠着虚无缥缈的友谊,而是凭借居意游的街头卖艺。   “说好了啊,表演一下掰苹果你们就毫无怨言跟我走的。”   “嗯,没错,您请。”   不是大家脑子有问题,而是居依柳徒手掰苹果的场景至今让人记忆犹新,这种手艺足以代代相传,想必居意游也能复刻他姐姐的半分风采。   居意游两手握着齐显临时买来的苹果,开始发力,“咔”,轻而易举地一分为二。   齐显凝神看了全程,分析道:“你把苹果的底部撑在腿上,两手分别按住两边向下掰,相当于形成了支点和力臂,做出了省力杠杆?”   言外之意,全是科技,不足为奇。   要是其他人这么说,居意游打个哈哈就过去了,可偏偏是齐显,那他就不愿意压下这该死的表现欲。   “杠杆?”他又拿起一个,远远离开膝盖,左手环握,右手拇指压住果柄,再次轻易掰开。   齐显一时语塞,又道:“你…你这姿势容易发力。”   居意游恼了,抬杠抬上劲了是吧?他又换了两种不同姿势掰苹果,一种比一种难发力,但苹果却都无比轻松地应声而开。   他即将摸出下一个时,裴则渡出声道:“停,够了。”   够了?什么够了?   只见看戏的四人一人抱着两半苹果啃得正香。   居意游悟了,敢情自己被当水果刀了呗。   正合他意。   居意游拿起手机拨去视频电话,随着拨通声响,他将摄像头对准了四人,道:“姐,我带朋友来啦。”   他朝后放低声音:“好歹吃了苹果,给点面子。”   他又对着摄像头笑笑:“这么多人呢。都已经来了,再叫人回去多麻烦人家啊。”   计划通。尽管过程曲折。   见到居依柳时,她正站在小区一棵光秃秃的树下给身旁的师傅递水。师傅身后停了辆货车。车周乱糟糟的摆了桌椅板凳收纳箱。   怎么看着像搬家?   “就是搬家啊。不然把你们骗来干什么?”居意游大言不惭。   在他即将迎接劈头盖脸的拳头前,看不下去的居依柳出言教训了这小子,并给出解决方案:“大家先在这儿等会儿,搬完家可以一起出去逛逛。”   这话一出,众人反而坐立不安了。   居依柳见势提出第二个方案,她打开脚边的纸箱:“或者我们一起搬?公司发的小机器人,你们感兴趣的话——”   “感兴趣!比蝌蚪缝纫机都感兴趣!”   居依柳:蝌蚪缝纫机是…?   这大概是他们拖着杂七杂八小玩意儿上地铁的原因吧。   居依柳怕这些东西在车上颠坏,提议这五人亲自带着它们,她自己搭搬家顺风车。   许赴乙掂掂袋子,叮铃咣当,联想起上次来此被自己搅得乱七八糟的局面,问:“搬家是因为上次说的那谁谁儿子吗?这里已经不太安全了。”   居意游:“大概不是。她说让这人有来无回很简单。主要是…住址被我爸妈知道了吧。”   许赴乙:“哦,确实值得连夜坐火箭跑。怎么这么晚才搬?”   居意游:“有个项目,被绊住了。”   齐显在旁偷偷听着,看来这对姐弟的关系比表面上更好些,居意游对他姐的事一清二楚。他正自己琢磨着,忽然被叫住。   “哎,孩子,扔个垃圾。”   齐显还没反应过来,一只捏着纸团的手就卡在袋子口。   他低下头,沉思。虽说他拿着个黑色鼓囊大塑料袋,但这看起来有那么像垃圾吗?   居意游绕至他身侧,解开自己手中的袋子:“扔这儿扔这儿。”   齐显大愕,你确定你的行为不会惹来一顿暴揍吗?   居意游:“我这袋真的是垃圾。”   齐显:“你姐姐搬家还会搬垃圾吗?”   居意游:“会吧。你看,里面是我乱画的涂鸦、节日随便塞礼物里的小卡片,都该扔了…还有…擦,我的杯子?我买的小音响?”   齐显:“我就说吧。”   这一袋子都是居意游的东西,虽然乱糟糟的品类不一。   居意游顿觉悲伤袭来:“原来我是垃圾…”   齐显:“…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居意游就差抱着齐显泪洒地铁了,却不得不听周围此起彼伏的“孩子我这儿也有个垃圾谢谢啊”。他故作坚强地转圈收着纸团瓶子,看它们和自己的垃圾混杂在塑料袋里。   到站后不出所料,他被居依柳大骂一通。   居依柳按着阵痛的太阳穴:“我让你搬行李,你去捡垃圾。脏死了,把这袋子都丢了。”   居意游拎着袋子兴冲冲地对四位朋友展示:“看到了吗?我姐特意留下的,不是垃圾。”   裴则渡无情补刀:“现在是了。”   总之,忙活一天,一人拿到一个小机器人。   齐显拿到的尤为滑稽,是个花花绿绿的圆球,五官是一个都没。他认为这玩意儿不能叫机器人,最多给个智能秃驴的称号。   居意游的稍好一些,但长得像极了拖把。但他审美独特,觉得这东西的长相超前且神秘。   也难怪这批产品会滞销、最终发给员工了。   作者有话说:   过渡过渡。还有两章,写死我了。   (稍稍联动一下备忘录里待填的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写。) 第26章 雪   北联农大发生了件一年一度的大事,齐显和居意游反驳说这种事稀松平常,被裴则渡和管程瞪得闭上嘴巴。   这件大事发生在许赴乙期末考试当天,因此她未能如愿加入。她在群里疯狂用每个字向裴则渡撒着娇,技术拙劣又刻意,表达着自己见不到裴则渡的惋惜。   居意游身先士卒:“微信是有私聊功能的。”   许赴乙:“滚。”随后在与居意游的私聊中疯狂输出半小时,所有负面情绪烟消云散。   齐显和管程只能默默为他祈祷:该,自找的,没点眼力见儿。   祈祷内容略显独特。   至于这大事,不过是下了场雪而已。中原地区的雪并不罕见,只是今年雪花个头格外大,真有诗里“大如席”的势头,加之几次寒潮累加,地温低,容易积雪。   于是凌晨四点的一场雪悄无声息地覆盖了北联农大,直到窗帘拉开,才撞进早八人眼底。   校园墙开始狂欢,转发着学生拍的雪景照片。   可是,这场雪苦了农学生。   大雪对此时种植最广泛的冬小麦来说利大于弊。积雪有一定保温效果,还能减少病虫害,不幸冻死弱苗还可以改善群体结构。   可它之于大棚蔬菜,就没那么友好了。   积雪在棚上堆叠,不仅降低大棚透光性,而且使内部温度降低,影响棚内蔬菜正常生长。最糟的是,如果放任下去,有可能使大棚倒塌。   居意游和管程一大早就迷迷糊糊地被叫去扫雪、加固大棚。   居意游困得险些顺着积雪从棚顶滑落。管程不懂他的痛苦,铲子呼啦雪呼啦得春风满面,周围温度都有被他感染得上升的趋势。   与此同时,齐显和裴则渡也没闲着。   积雪又不是只找植物的茬,它对动物也一视同仁。山上的家禽大棚一样有不堪重负的迹象。这两位与前两位的状态极其相似。不过,看惯了雪天的齐显仍不抗冻,被冷风刮得没有丝毫睡意,颤抖着逗弄一旁的鸡群摸鱼。   这突如其来的工作结束在中午。相逢在山下小道的四人一拍即合——其中两人是被迫的——在一排排二球悬铃木下堆起雪人。   管程堆雪人的方法简单粗暴,爬到坡上垒个球,让球顺着坡七拐八拐地滑下,坑坑洼洼的雪人身体随即完成。这家伙还嫌玩得不痛快,自己躺到坡上,骨碌下来,浑身上下扑满了雪,笑声引得山上的牛羊都跟着低叫,以为是什么奇怪生物来此扫荡。   同长在少雪地区的裴则渡没他那么幼稚,自己在地上捏起了鸭子方阵。   ……好吧,幼稚得半斤八两。   齐显和居意游在旁站着打哈欠,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我怎么记得你今天满课,还有空来玩雪啊。”   “羊棚都快塌了,上什么课。”   说到羊棚,齐显一段记忆闪现,他问:“你记得吗?”   “记得啥?”   “你费尽心思去摸羊,没摸到不说,反而得学铲屎。”   “我当然记得。”居意游牙痒痒。   “后来我又找你摸羊,没想到你掉料槽里了。”   “那一身味道可不好洗。”居意游表情缓和。   “我特别愧疚,道了好久的歉。你问我最不想做的事是什么,我当时没说。”   “这段我没什么印象了。”居意游笑起来。   “其实你问的时候,我脑子里就有想法了。没敢说,说不出口。”   “那你现在说得出口了?”居意游好奇。   “嗯。你想知道吗?”   “你想说吗?”   “不太想。”   “那太好了,快告诉我!”居意游激动。   齐显清了清嗓子,别过脸,小声说:“那个时候我最不想的就是看见你。”   居意游不敢相信:“你再说一遍?”   齐显立刻找补:“但现在不一样了。”   “有什么不一样,你的眼睛终于习惯我的帅脸了?”   齐显思索着,余光瞥见捏雪鸭子偷笑的裴则渡,忽然有了答案。   “现在,我看见你就像裴则渡看见雪,”他想了想,觉得这回答还不够完整,“但没到程哥那种程度。程哥有点疯魔了。”   管程似乎听到自己的名字,远远从坡上望过来,看这俩人安安静静,喊道:“居意游!齐显!来玩儿雪啊!”   齐显的心情格外好,欣然接受这句奇怪的邀请,踩着吱嘎作响的积雪上了坡。   居意游愣在原地,他甚至觉得自己从前因为做梦回避齐显的举动有些可笑。如果自己真有这么难得,那为了莫名其妙撞进脑子里的东西躲来躲去、翻来覆去实在太狭隘了。   齐显在雪地里陪着这三人淋了很久雪,又好像现在才刚踏进雪里。居意游什么都无所谓了,仰头喊:“程哥!等等我!我也想打滚儿!”   管程嘿嘿笑着往他脸上砸下一滩雪:“就知道你小子跃跃欲试了,装淡定!”   两个东北人就这么进入了一场雪。   齐显玩着短途滑雪,在坡上来来回回,折返时重心不稳,闷摔进雪里。他爬起来时,鼻尖通红,睫毛上缀着半融不融的雪水混合物,轻声骂了句脏话,口中腾起的稀薄雾气化进冷风中。   居意游脸颊有些发热。   这是滤镜无疑。毕竟在管程眼中,齐显狼狈得像被人按在雪里涮了一通,模样可笑至极。   居意游悄悄拉过管程,犹豫开口:“齐显他…变漂亮了对吧。”   管程的笑容一僵:“你这形容词…”   居意游慌张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他就是那个意思。   管程大手揽过他:“我懂我懂!”他不懂。   这位直男劝慰道:“虽然你用词不当,但我是谁啊,我当然明白。他不是一直长这样吗?”   居意游:“…是吗?”   管程:“一直都…嗯…挺漂亮的。”   居意游:用词不当还不换个形容词?   管程捏了一把居意游脸颊,真诚夸赞道:“说实话,你俩都挺漂亮的。”   不对劲,你怎么比我还不对劲。居意游恐慌,扬起一把雪糊在管程脸上,结果逃跑时被眼疾手快的管程拉住甩进雪里。   刚从地上爬起的齐显只觉后背一重,被飞来的居意游又撞了回去。   两人义愤填膺,决心给管程点颜色看看,手脚并用地用雪球攻击起管程。   打闹中不知是谁不小心波及到独自岁月静好的裴则渡,她抬头怒视几人,脑袋上挂着稀碎的雪。   居意游打了个寒颤,忙把锅甩给别人:“程哥,你看你,往女孩子头上甩什么呢?”   裴则渡听了这话更不爽,捏碎手里的鸭子:“不能往我头上甩?怎么,看不起我?”   居意游:“怎、怎么可能呢小裴…我不是这意思…”   “不可能?”裴则渡将手背在身后抓了一把,随后猛冲上坡,“那打一架!”   “啊啊啊啊啊杀人啦!!!”居意游立马逃命,逃一半折返回来,捞起齐显,“赶紧跑吧别笑了!”   管程垫后单方面承受着攻击,羽绒服背后一片一片的白色:“你俩是不是忘了什么啊!”   居意游拉着齐显不撒手,脚步也不敢停,只能回头喘着气道歉:“对不起啊程哥!你看起来比较扛揍!”   “裴则渡,我不跑了,砸他!”   “好!”   这狠狠捏过的紧实雪球还没抛出,攻击目标居意游就发出惨叫——   “我草啊啊啊啊——”   随即灌木丛枝折断的噼里啪啦脆响声声不绝。   逃命途中回头的结果就是,踩到小路铺的砖,脚尖在这光滑上一扭,整个人以脚为旋转中心,沿着一溜儿砖块滚到坡底。顺带着,和手上牵着的人一起。   齐显头皮阵阵发痛。   他披散着头发,两个人滚作一团,头发也圈了一圈,捆着他俩的脖子,越收越紧。   这高度摔死是不可能的,被头发勒死倒很容易。   居意游垫在他身下,还压着他大多头发。   齐显想撑着爬起,却被头发又扯回去,只能和下面呆愣的居意游大眼瞪小眼。   被头发纠缠在一起的脑袋、隔着袄相贴的身体,本该多少有点暧昧的。   但居意游没心思暧昧,他失神道:“刚刚,我听到咔的一声。”   齐显揉揉脑袋:“我没事。”   居意游:“是我有事。”   齐显紧张了:“你怎么了?”   居意游:“我的脚,可能,骨折了。”   齐显猛一起身,又被头发拽回去,他无奈,只得保持这个姿势,大喊:“居意游脚断了!”   坡上幸灾乐祸的俩急忙跑来。   居意游:“不是、只是可能、不一定断了。”   齐显点点头,神色异常认真。   认真得居意游心慌。   这么对视一会儿,齐显败下阵来,率先移开视线:“你头抬一下,头发缠住了。”   “脱鞋。”   “哈?”   齐显和裴则渡站到一起:“先给我们看看。”   管程:“你俩辅修学医了?”   齐显见居意游磨磨唧唧,索性蹲下身给他解开鞋绳,解得彻底,一整根都抽出来。居意游的脚自然就容易拿出了。   齐显:“我们给猪接过骨,你放心,专业团队。”   居意游:“……”   齐显:“只是看看而已,不会乱来的。”   居意游:“……”   齐显:“…难道是、袜子也要我脱吗,这有点…”   居意游立刻抬腿揪掉碍事的袜子。   齐显叹气,人比猪麻烦多了。猪的脚都能随随便便拿过来放过去的,多方便。   右脚突然接触冷冽的空气,居意游脚趾不自觉蜷缩起来,引得脚腕又一阵疼痛。   齐显细细端详,听见上方的抽气声,条件反射地上手扶住居意游的小腿,“别动,”他扭头看向同样观察着的裴则渡,“我觉得不是骨折。”   裴则渡点头:“没有出血,肿胀不严重、也没畸变。你能走路吗?”   居意游闻言站起身,走了几步,右脚只敢脚后跟落地。   裴则渡:“转身呢?”   居意游:“没问题。”   裴则渡:“大概率没折,但保险起见还是拍个片。问题是,你能走到校门口吗?”   居意游浅浅嘴硬一下:“怎么不可以呢?”   他说着就要展示自己如何健步如飞,却被齐显拦住。   齐显微蹲下身:“我可以背你。”   居意游忽然被这一幕震住了。如果说前不久他在谴责做梦的自己,那现在他不谴责了,他完全理解。   他没客气,俯身圈住齐显的脖子,双腿正要挂上腰,齐显忽然一个起身。他差点二次崴脚。   齐显不好意思地笑笑:“抱歉啊,忘了我背不动你。”   居意游:……   管程自告奋勇:“我可以!交给我吧!”   居意游抬头望天,紧紧握拳:“我不可以!不就是校门口吗!跟谁走不到似的!”   裴则渡拆台道:“对啊,你走不到。”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章…能写完吗…   上帝保佑我… 第27章 副舟骨   人定胜天不过是一种打不过天时的自我安慰,居意游总算在二十岁时明白了这道理。   他忍着脚腕疼痛被齐显搀着走了五十米,然后一屁股坐下不再走了,决定暂时先不和天对抗。别的不说,疼是真疼。   裴则渡余光里出现个熟悉的东西,开口道:“其实还有个办法。”   居意游擦去额头的冷汗:“你讲。”   “还记得这个推车吗?”裴则渡指指停在山下不知主人的小车。   齐显眼睛一亮:“你是说…这是个好办法!”   管程:“什么啊什么啊?怎么开始加密对话了?”   谈话间居意游已自觉将车推来,把自己卡进车斗内:“有点硌。我上次怎么坐的来着?”   怎么坐的?   被摔在地上、被磕上车斗、被饲料压着呗。   两位当事人支支吾吾无一敢言。   齐显还想等等这车的主人,起码要告知一声。   哪知管程利落地撕下写了电话的作业纸,将它压在旁边的砖块下,做完一切后起身推着车子就冲起来——   “再等脚真断啦!居意游!坐好!走喽——”   居意游两手扶着车沿,身子在空旷的推车里晃来荡去,总觉得这一趟结束,脚不一定断,但其他地方得粉碎性骨折。   齐显没办法,在兜里翻翻找找,翻出五十块现金,一并压在砖下。他跟着跑起来。   裴则渡:“你还带现金?”   齐显:“救急用的,只有那么多。”   裴则渡:“该花不花,该省不省。”   居意游渐渐得了推车的趣,在内摇晃着发起冲锋号角:“我的勇士们——”   裴则渡及时打断:“坐回去,少丢人。”   居意游:“哦。”   齐显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却觉得管程一个人推车不太公平,他气息微弱:“程哥…轮流推吧、这样、太累了。”   管程只当他累成这样还想玩推车,立马让开位置。   接着这辆飞驰的推车迅速退化、龟速前进。   居意游:“可能有点冒犯,但这真不如刚刚我自己走得快。”   齐显尴尬一滞。   居意游:“没关系,我喜欢这个速度。有一种天子出巡接受朝拜的臭屁气质。”   真敢说啊。   无奈,还是让管程推完了剩下的路程。   居意游的话是有一定形象性的,毕竟到医院挂号门诊拍片,他全程都被齐显搀扶着,身后还跟了裴则渡和管程。四个人以此模样来看病,还是相当少见。   医生将X片挂起,指着一处问:“看出来哪不对了吗?”   裴则渡自然而然答道:“这里、脚腕多了一圈东西,骨密度影…比较重?”   医生点点头:“知道原因吗?”   裴则渡低头思索起来。   齐显看气氛逐渐古怪,试图解释:“老师、不,医生,我们不是学医的。”   医生一顿:“啊,这样,对不起啊,我听这姑娘说得对,还以为…”   裴则渡:“我们也有这种课程,只是看的不是人。”   医生咂咂嘴:“半个同行呗,一样的一样的。你们关系很好啊?”   管程:“那当然!”   裴则渡和齐显:“……”   医生:“那你们居然没发现他的脚有问题?”   问题?什么问题?谁天天盯别人脚找问题啊?   居意游察觉到众人视线集体聚焦在自己右脚,颇有些无措地脱下鞋袜,将脚向上一抬,供各位尽情观察。   齐显的手还是忍不住将脚拉近了些,弄得居意游很是紧张。   崴到的脚腕已经肿起,可在肿胀下,似乎又相连着微微的凸起。   齐显的拇指抚上去。   “嘶——”   他收回手指:“对不起,很疼吗?我就是觉得这里不太对。”   “没错,就是那儿。”   裴则渡没有凑近了观察,当然,打死她也不会凑近观察,因此并未注意到细节。她问:“那不是支撑距骨的载距突吗?”   医生惊喜道:“哎哟这你都知道?”   裴则渡:“嗯,我们拆过牛脚,里面是有距骨的。”   居意游背后沁出阵阵冷汗:你俩到底把我当成什么在看啊?   齐显拉着居意游的小腿朝裴则渡一杵,连带着居意游转了个面儿。他急忙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又忘了。”   居意游:忘什么?忘了我是个人吗?我看你也没怎么记得过啊。   齐显小心戳戳凸起处:“你看,载距突在下面,这个凸起位置比它高。”   裴则渡:“确实…这什么骨头来着?”   医生适时答疑解惑:“这是足副舟骨。你们可以理解为,在舟骨结节上又长了块独立的骨头。”   管程竖起大拇指:“牛啊你小子,骨头都比别人多一块。”   “可能是两块,”医生滑着椅子移过来,“能把左脚伸出来吗?”   “牛啊你小子!不止一块,你多了两块啊!占大便宜啦!”管程兴奋得就差拿手机拍照发朋友圈。   果然,居意游左脚也有足副舟骨。   他很是诧异:“脚崴了还能多长骨头?太离奇了吧?”   “当然不会,足副舟骨是先天异常,只不过你们一直没发现。所以我才问你们关系好不好啊。”   又来了,关系再好也不会抱着别人的脚打量吧。   多变态啊。齐显想。   他完全不记得这块骨头是谁找到的、用什么方式找到的。   “我给你开些消炎镇痛的药,你回去再拿红花油抹抹,很容易恢复。但麻烦的是这两块足副舟骨。”   居意游:“不是说先天异常吗?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好像没什么问题。”   齐显开始背书:“先天异常不会没问题,只是你习惯了而已。”   “没错。副舟骨会影响胫后肌腱,可能造成平足。而且走多了容易疲惫疼痛。你年轻,可能对这些症状并不在意,但不在意不代表没有发生。”   居意游听得心里慌张,开始拿以往经历对号入座:怪不得他老摔倒、怪不得跑多了就跑不动,原来全因为这两块骨头啊!   齐显倒觉得医生的话跟居意游不太匹配,任谁都看得出来他是个运动场上驰骋、不知累为何物的肌肉怪物吧。但他觉得不提醒反而是好,毕竟是骨头。医生有一点说得对,年轻时问题并不会过分显露,只有随着年龄增长、身体机能退化,问题才随之而来。对标一般家禽,这块骨头可能向里凸得越来越多,脚掌行走时也会偏向里侧,畸变会极为严重。   医生话里话外似乎都是“得治”,这和齐显想法一致。他怕自己思路狭隘,错过其他利弊,转头用眼神询问裴则渡。   裴则渡朝他一点头。   看来大家达成共识了。   只是病人还在挣扎——   “一定要治吗…不治我觉得也能活…”   居意游有种不祥的预感。他不像身边俩搞动科的,对骨头有些许了解。他一无所知。   可他害怕。直觉告诉他,治这个字说起来简单,做起来指不定怎么荒唐。   管程一拍他脑袋,严肃道:“说什么呢!出现问题就得直面它!我是听明白了,医生,就是说不治会有隐患对吧?那必须得治啊!您说,怎么治!”他应该不太明白。   医生笑笑,一抬镜框:“你的症状不算轻,矫形作用不大。我的建议是——切除。”   居意游傻了:“切…切什么?”   裴则渡:“切你的副舟骨。”   居意游晕晕乎乎,大脑承受不住这一信息,即将脱离躯体。   “现在做不了手术,你先回去养好脚,顺便想想要不要切。”   这催命般的话在他耳边绕来绕去,就是钻不进耳道。   居意游不知道自己最后怎么回的学校。去了趟骨科诊室,魂儿全丢没了。   众人这几天的主要工作,就是劝说浑浑噩噩的居意游接受手术。齐显和裴则渡从专业角度上确定手术是必需的,管程则是觉得有病就治、管它大病小病。许赴乙就不一样了,她劝说居意游,大部分原因是,她可以站在无法被反驳的制高点——“为你好”——来对居意游冷嘲热讽。   许赴乙:“切块骨头而已,别让我看不起你。”   居意游:“而已?”   齐显:“话糙理不糙…小手术,睁眼闭眼就结束了。”   居意游:“小手术?”   裴则渡:“跟给鸡做换呼吸道的手术比,规模极小。”   居意游:“我是脆弱的人类。”   管程一拍桌子:“你的脚要是病变了怎么办?你要是因为这个死了多可惜?你的家人会懊悔一辈子,懊悔她们没有早发现那两块骨头!”   居意游:“也没脆弱到这个地步…等等,家人?”   管程愣住:“啊?对、家人。”   居意游:“你说得对,家人。齐显,速速给我姐打电话,就说我要做手术了。做那种把皮割开、用刀和电钻断开骨头、再把皮缝上的手术!”   齐显:“…你要做什么?”   居意游跳起来,被脚腕疼痛又扯回座位,他两眼放光:“我就不信,都这样了,她还不来看我。做!这手术我非做不可!谁都别拦我!”   几人面面相觑,谁拦了?   作者有话说:   好!赶上了!下周一定不能这么拖沓了!   (副舟骨是一种出现概率大约十分之一的先天异常,一般当事人和身边的人都注意不到,拍了片子才会发现“哇这里真的有个凸起诶”或者“哇原来其他人没有这种凸起吗”。)   (每个人的情况也不同,不是所有人都和居意游一样适合直接切除的。遵医嘱,一定要遵医嘱!小说是用来消遣的,并不严谨!)   (其实这也不算病,只是和其他人的骨头结构不太一样。最大的影响可能就是——做不成博尔特了。) 第28章 手术   居依柳不负居意游所望。她生硬地假装毫不在意,以为自己迂回打听手术风险及时间地点的技巧有多高明,实则话里话外的关心全被众人听见了。   怎么听见的?   居意游为了炫耀,特意开了免提。   要是被知道了,可能不用手术切骨,他姐火急火燎跑来就直接上电锯。   此后的几天,居意游拿着瘸子体验卡肆意妄为,张口闭口小齐小裴倒杯水,连“程哥”都降辈成了弟弟。一旦裴则渡有皱眉的倾向,他就立刻滑跪。只不过右脚不太方便,只得单膝跪地。   这姿势看得裴则渡眉头都要皱到眼角:“起来,太恶心了。”   居意游见状膝盖又向前一滑,可怜道:“恶心在哪里了?”   有些人整天被喊打喊杀不是完全没有理由的。   相比裴则渡,齐显的态度可谓迁就,对居意游几乎百依百顺。无论是倒水削苹果还是扶着居意游上五楼的教室,都做得无可挑剔。   管程忍不住感慨:“关系真好啊,总算是不再装了。”   齐显的解释越显苍白无力:“你绝对是误会了。”   真实情况是:齐显享受类似照顾家禽的过程,居意游还比家禽好得多。转专业前,齐显对家禽抱有滤镜,总觉得它们和宠物没什么不同,是乖顺且干净的,转来后第一回进猪场,美好滤镜破碎,才对脏乱差气味独特的家禽感到幻灭。居意游正是他从前幻想中的实践对象的样子。   在这种心理的基础上,齐显认为照顾居意游是理所当然、且无比珍贵的经历。   如此独立自主讲卫生的家禽,实在难得。   居意游要是意外知晓,怕是会用崴伤的右脚将齐显从楼梯上狠狠踹下,表演个光速痊愈。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里,居意游也并非一无是处。   毕竟离期末考试仅剩不到一个月,他便组织了个抱佛脚小组。成员与小组作业群内五位成员完全重合。   但其中真正进入备考状态、埋头习题、自制力非常、每天只刷半小时手机的只有许赴乙一人。   几位大学生纳闷道:“你期末考不是过去了吗?”   该高中生许赴乙:“有没有一种可能,期末考是做给教育局看的,并没有什么时间节点的意义。结束后该赶课的赶课、该周练的周练,拖到不得不放假,才会施舍给学生寒假七天乐。”   大学生们:“怎会如此。需不需要帮你向教育局举报?”   高中生:“没必要,整个省唯一赚钱、拿得出手的就是搞教育。大家沆瀣一气,你举报了就是断各方财路,教育局只会通过北联农大校方警告你们。就算它一时大发善心,无非也就是忽视举报内容。对放假没有帮助。”   几位啧啧称奇,这么听来各位的官威都好大、教育模式也属实畸形。   许赴乙看他们反应,惊讶道:“难道你们不是这样?这不是全国统一的吗?”   四位从五湖四海考到此中原地区的外地人不忍告知真相,沉默不语。   这方面,拼不过高考大省。稍微安慰许赴乙一句都属于登月碰瓷。   居意游转移了话题:“还、还是说回期末考。许赴乙都这么努力,我们凭什么不拼命!”   许赴乙:“你的嘴还是这么不会说话。”   居意游:“我的意思是,区区高中生,挂科就挂科,人生依旧光明无比。可对我们来说,六十分是什么?”   齐显抢答:“是六十分。”   居意游一敲桌子:“六十分是及格!是底线!是未来!是生命!”   激情澎湃得险些摔下凳子再崴一只脚。   话是大实话,但由居意游说出口,就显得没有说服力。在座除了齐显谁会把及格放在眼里?一个个绩点卷得要命,满绩5.0,单科掉在4.4都忍不住上天台坐会儿。   也就齐显看得上这六十分,很难不怀疑这番话是专门说给他听的。   但这位毫不在意,他的原则:多努力一点都是折腾、多考一分都是浪费。刚刚好的努力配上刚刚好的成绩,凑成刚刚好的大学生活。   齐显不理解为了绩点提前一个月复习的行为,也同样不理解少于六十的分数。   六十分很好拿,是每科考试前奋战一晚、翻一遍书就能获得的成绩。如果连个及格都拿不到,要么是学生自己压根儿没学、连临阵磨枪都不愿意,要么是老师犯贱、故意为难学生,要么是校领导脑子有病非要满足挂科率。   可怎么说呢,齐显不愿意学习,却愿意和这几个人待在一起。即使是图书馆也无所谓。   因此北联农大二楼的角落里出现了一种神奇景观:四个人坐在一起,面前都用书斜撑着自己的手机;手机上是微信群视频界面;界面上共五个框,其中四个框内的人都恨不得钻进教材的字里,唯独有一个框内的人靠着椅背抱着pad看漫画。   在众人准备对此行为进行谴责前,齐显读懂了氛围,他不久前切了漫画去打麻将,这时正到杠上开花的时机,他叹口气,悄声说:“稍等,马上结束。”   嚣张,太嚣张了。   通过多日泡图书馆,大家各自获得了考试所需的知识,齐显则收获了雀神三星段位。   可喜可贺。   副舟骨手术当天,失去瘸子体验卡、被几人报复性使唤了许久的居意游再次得意起来,切完这块骨头,他又能被好吃好喝伺候着。   心思全写在脸上,看得几人已然思考起了手术失败的可能性。   手术安排在下午,上午需做些准备工作,CT、脑电图……都在准备工作之列。几人跑东跑西,跑到最后,齐显都怀疑脚有问题的是他自己、而不是居意游。   居依柳在签手术同意书前姗姗来迟,也幸好她是来了。   不然这几个得在医院大打出手。只为了谁能假扮居意游的直系亲属,他们甚至不惜展开一场争爸赛。   其中最离谱的是管程,为了升个辈分不择手段,他说:“只要能占你便宜,当什么都行。”   居意游捏紧拳头:“当我太爷不?一拳给你干上天和其他太爷太奶团聚。”   齐显在旁只想给他们一人一拳全送去见太爷太奶,这是在医院,能不能注意一下,被医生护士侧目嘲笑是件很光荣的事吗?   等到通知麻醉方式的时候,居意游总算安静了下来。   他组学习局也有另一个目的——用知识麻痹自己、尽量忽略切除骨头这一事实。现在他已经对切不切的没了抵触心理,却没想到中途又来个麻醉。   医生:“现在是有三个方式啊,全麻,椎管内麻醉、也就是半麻,还有局麻。”   居意游:“能都不选吗?”   裴则渡:“除非你想死。”   居意游把脸埋进病床的枕头上,身体胡乱扑腾,宛如上了砧板即将接受的鱼。他崩溃道:“我想死!让我死吧!”   众人还想再好言相劝,不成想右侧相邻病床上正喝着粥的大爷嗤笑起来:“现在的年轻人啊,打个麻醉而已。啧啧。”   众人看过去,大爷打着石膏的左腿高高吊着,脸上青青紫紫、满是无菌敷贴。   狼狈至此,他仍笑容不羁,翻着白眼咽下最后一口粥。   居意游:“…大爷你这是…?”   看着像参加拳击联赛,结果被单方面殴打了。   俩人是同一位主治医生。医生轻咳一声,道:“玩滑板摔的。”   居意游:“…能摔成这样吗?”   大爷得意道:“从户外三楼的楼梯扶杆一滑而下——”   居意游:“…只摔成这样啊。”   大爷还是大爷。   大爷建议居意游做局麻,他说这会是极为难忘的经历。在有意识的状态下,较为清晰地感知到医生在你身上敲敲打打、听见割这皮肉切那骨头的交谈声,恐惧、不安、焦虑与奇异的快意糅合,一分一秒地感受时间被熬干、被偷走,多么独特的体验!   大爷越讲越激动,深觉吊带与石膏束缚了自己的肢体动作,急得差点当场让自己二次骨折。   居意游却越听越紧张。   他怎么可能有清醒着感受被剌开脚腕削骨头的坚定意志。   别说当事人了,就是旁边站着的几个听大爷描述都听得冷汗涔涔。   “那、那半麻呢?”居意游缩进被子。   这就与裴则渡和齐显的动科专业有所交汇了。   齐显前不久才在补大一课程时给兔子做了椎管麻醉,他回忆道:“注射器在第七腰椎脊突下缘向头部方向刺进椎管里,注射0.3毫升百分之二的普——”   居意游面如死灰打断道:“你让我死吧,别刺椎管,来,刺这里。”他指着心脏位置。   居依柳到底是在场心智唯一成熟的一位,她皱眉看居意游无理取闹半天,忍不住了:“做全麻吧。”   裴则渡:“同意。”   管程大手一挥:“闭眼睁眼,就结束了!”   齐显安慰道:“睡觉这事你最擅长。”   这几种麻醉方式居意游都不甚了解。说起来,全麻倒是他见过最多次的方式——在短视频平台。视频内容是病人做全麻后的迷惑行为大赏。他不觉得自己能如其中奇人,干出医院裸奔这档子事。可是他害怕全麻结束后可能出现的不清醒说胡话环节。谁知道自己这张嘴能吐出些什么。万一醒来发现面前的几位一人一把菜刀打算上演点法治频道内容,自己还迷迷糊糊不知前因,岂不是死得很冤枉吗?   可不管怎么想,全麻都比前两种更容易接受。   挣扎一番,居意游下定决心。   他侧身拉过齐显,讲起了悄悄话:“有件事求你。”   齐显斜扫过后方几人,小声答道:“你说。”   “手术完,你能不能,离我远点。”   “什么?”   居意游挠挠脸,显然不愿重复。   齐显不明白,也不理解。术后陪护他们几个已经私下商量好轮流来了,他要是不在,对其他人会不公平。但再深入地问或是直接拒绝又对居意游显得冒犯。   齐显只好骗他,点点头,说自己等他进了手术室就打飞的回老家哈尔滨。   居意游:倒也不至于这么远。   躺进手术室前,居意游握着居依柳的手不松,他一脸悲壮:“我的银行卡密码是——”   居依柳将他的手扒拉下来,冷漠道:“别逗了,你那点钱都不够我还一周房贷。”   许赴乙倒是饶有兴味:“没关系,我不嫌少。”   裴则渡点头。   齐显也稍稍表露了自己的兴趣:“嗯,我也。”   一向正直无私的管程竟然道:“弟弟可以,哥哥也可以。”   居意游哭着被推进手术室。   作者有话说:   麻醉方式也请遵医嘱!   (今天还有两章。   快写死了。   真是、写不完死不瞑目,写得完死得其所。   横竖都是要死的。拼了。) 第29章 麻醉   “你叫什么名字?”   “居意游。”   “手腕带给我看一下。”   居意游乖乖抬起胳膊,看着对方用不知名机器将自己的手腕扫过,白光乍时一晃。他顿时心如鼓擂,这太像为实验室植物录入信息的步骤,不自觉地就会代入被做实验的客体身份。不知道在植物界自己是个什么品种,必定也是光彩照人、世所罕见吧。   “今天做什么手术?”   “右脚副舟骨切除。”   还是个会说话会交流的高级植物,罕见程度更甚。   几次询问术前准备情况、既往病史及携带片子后,他总算见到了麻醉医生。   “总算”或许显得他迫不及待,但确实贴合他的心境——紧张下藏着种隐秘的雀跃,期待体验麻醉是何感受。   确认信息环节重复一轮,问问题问个没完。居意游开始不耐,每个字都敲击着他脆弱的情绪,再问下去他怕是要在手术室崩溃大哭。   “你好居意游,住院号2021121010,今年20岁。今天是在全麻下做右足副舟骨切除术,手术同意书已签。麻醉老师,麻醉同意书签了吗?”   “麻醉同意书已签。”   居意游眨眼频率急剧上升,头顶刺眼的灯光闪闪烁烁,像什么奇异的发光阵法,生效后在眼眶里碎成一片片。   “今天的麻醉方式采取静脉注射全身麻醉,麻醉设备已经准备好了吗?”   “麻醉设备已经全部准备好了。”   居意游想爬起来大喊求求你们别说了我还没准备好。   “术野皮肤情况准备良好。”   “静脉通路已经开放。”   “患者药物皮试结果正常。”   ……   居意游逐渐左耳进右耳出,几乎听不懂现在确认到了哪个环节。他想起齐显术前介绍半麻时讲起的那只兔子,想象着它在实验室被按在桌上动刀动针的场景,越发觉得它和自己相像。   “确认完毕,现在开始麻醉。”   不,不能说像,简直一模一样。无能为力、任人宰割。   “芬太尼0.1毫克2毫升。”   “丙泊酚20毫克10毫升。”   居意游感受着针刺入体内、又拔出。   这种感受发生在一瞬,体现在居意游身上却觉得无比绵长。   眼前明灭变慢,灯光晕开。   刚刚想到哪里来着……兔子?对,兔子。他的脑袋不听使唤,注意力涣散、思考变得困难。   齐显给兔子打麻醉……   拿兔子给我举例……神经,人和兔子能混为一谈吗……   ……等等、人和兔子……?   草,这小子,不会一直把自己当兔子看吧?   他的意识猛然回笼一刹,就立刻被药品拉回混沌。   模糊中,透明面罩自上而下罩过来,居意游眼前彻底不见了灯光。   兔子就兔子吧……   大不了醒来把齐显按地上打……   ……他妈的……   居意游要是知道齐显不止拿他当兔子看,还曾用鸡和猪进行参照,不知会作何感想。   副舟骨切除是骨科较小的手术,难度不大。足副舟骨位置表浅,通常只用局部浸润麻醉,这也规避了麻醉带来的一系列风险。谁知道能有人怂成这样,非在这儿搞什么全麻。就折腾。   手术仅持续了一小时,只是三五局麻将的时间,可对外面等着的人来说,却比被学校逼着参加的讲座还难熬。还是那种不加学时又臭又长的纪念性讲座。   等待的过程已难熬至此,偏偏除管程外的这些人还非要装出副事不关己漠不关心的样子,这一小时就越发痛苦起来。   亲姐居依柳手里的资料永远停留在同一页:“他爸妈要知道来医院一趟少块骨头,指不定怎么闹。”   齐显颤抖的手指在压根儿没解锁屏幕的手机上敲来敲去:“…听牌。”   许赴乙双手插兜笑得僵硬:“不知道麻醉后遗症有没有永远闭嘴这一项。”   裴则渡眼睛时不时地瞟向手术室大门:“不闭嘴的话,我会出手。”   管程在门口踱来踱去,焦急中竟听笑了:大家别太爱。   居意游被推出时已然醒来,他眼神迷蒙,唔唔哼哼着回答一切问题。   “认得我吗?”   “嗯…唔…”   “你叫什么?”   “哼哼…”   管程凑到最前,突然问道:“我们是父子关系吗?”   “嗯唔…?”   许赴乙:“…不会真永远闭嘴了吧。”   下一秒居意游就表演个什么叫惊喜:“仙人球说话。”   许赴乙:“…?”   居意游喋喋不休:“三号实验室里有个大棚,显微镜唱歌唱‘啊牡丹、百花丛中最鲜艳’——嘿嘿…”   众人捂上耳朵抵御魔音:“他说什么?”   居意游:“许赴乙——”   许赴乙:“干什么?”   居意游:“不能吃!来人啊许赴乙旷考潜入实验室空口吞牡丹啦——”   许赴乙:“我杀了他,大家没意见吧?”   裴则渡暂且拦住她,道:“再听听。”   居意游看这俩人站一块儿,反应了会儿,迷茫道:“呔,哪里来的狮子精,看我…嗯,仙人球,看你的了,呲呲——”   裴则渡:“你先杀还是我先杀?算了,一起吧。”   从手术室到病房,居意游持续发癫,话间内容离奇荒谬,逗得同一病房的病患嘎嘎乐。   隔壁大爷和此种状态的居意游跨服唠起来了。   大爷:“嚯,太阳都快下山了。”   居意游:“唰唰——太阳雨,山塌喽。”   大爷:“什么玩意儿。山怎么就塌了?”   居意游:“夸父淋雨,渴了。在山里游泳,胳膊肘打死一只鸡。”   大爷:“对哟,晚上吃鸡肉也不错啊。”   居意游:“大葱葱叶飞出,啪啪甩他泥点子。”   大爷:“泥点子?哦哦,要造人啦?神话故事?”   居意游:“夸父脏了。”   大爷:“脏了得洗洗啊。哎,不知道啥时候能去澡堂搓澡。”   居意游卡壳了,眼睛无神地死盯天花板。   大爷:“诶诶,小伙子,到澡堂了,接着讲。”   居意游再度出声:“莲蓬头长橙子。水底种满非洲大熊草。哗——我表演跳水。喘不过气,淹死。”   众人:这究竟是打麻醉还是吸嗨了?看着像是110才能解决的问题。   由于居意游太过丢人,众人决定依照计划轮流看护。   至于看护顺序,则通过剪刀石头布决定。   从来都力争第一的裴则渡不幸在此事上也得了第一。   她愤愤坐上椅子,看其他人解脱般一个个夺门而出。   居意游不再和邻床聊天,自己嘟囔了起来。   齐显站定到病房外时心里一口气总算松下来,他掏出手机近乎虔诚地启动雀神,打算今日在麻将技艺上更上一层楼。起码得再上几颗星吧。   耳机里刚刚播报“胡了”,他还没来得及兴奋,肩上就被人大力一拍。   他一激灵,惊恐地转过头去。   面前的裴则渡面露不快:“换班,你,进去。”   齐显确认一遍时间,才过去十分钟。   “可是还没到半小时…而且下一个不该我…”   裴则渡抱起双臂冷眼看他。   齐显试图用眼神抗争两秒,很快退缩,拿着手机推门进了病房。   随便。位置的变化不会影响雀神的发挥。   待齐显坐好,沉默一会儿的居意游又开始无意识讲话。   他目光呆滞,喃喃道:“变态…变态…”   声音虽小,可内容却极易挑起旁人兴趣,大爷大妈全看过来。   齐显脸上一烧,赶紧起身把帘子拉起来。   不知道他们还有没有在听,但把视线隔绝,也足够了。   其实齐显也对“变态”的下文略有兴趣,他拉起椅子前挪,往居意游身边凑了凑。   “变态…胚后发育过程中从幼期的状态改变为成虫状态的现象…不完全变态…经历三个虫期,分别是…”   “…翅在幼期的体外发育…完…完全变态…成虫和幼体…”   真他妈无语。   背名词解释是吧?   这种状态都要卷死大家是吧?   齐显翻着白眼,正准备从他面前撤开,就听见居意游背着背着一停、不再吭声。   他好奇地又看过去,恰和居意游四目相对。   那人目光一闪,嘴唇哆哆嗦嗦又开口了:“鳞翅目…翅两对,翅脉多变化…你好漂亮…翅上具线纹和斑纹,具连锁结构…”   “什么?”   齐显隐约听到了和这堆乱七八糟的名词解释十分违和的东西。   他怕自作多情,又回想了前言,“鳞翅目”,似乎是蛾子蝴蝶之类?说的要是蝴蝶,夸个漂亮倒也正常。   可这家伙刚刚明显是对着自己说的吧?   齐显轻声试探:“你知道我是谁吗?”   居意游不为所动,背起下个名词。   齐显又向前挪动,头也往前拱着,距离居意游的脸仅十厘米时,他终于停下了。   居意游目不转睛,他眼轮匝肌失控,眼皮正在张开与自然垂下间反复挣扎,雾蒙蒙的目光居然毫不分散。   齐显问:“看得见我吗?”   “翅三角形…可以…后翅外缘呈波状…齐显,”居意游艰难抬手,手指差一点就要蹭上齐显鬓边散落的头发,可惜对距离判断有误,扑了个空,“有燕尾状突起…你很漂亮…前翅R脉五支…”   往后的中室如何、A脉如何,齐显全然没听见,这究竟是什么蝶,齐显完全猜不出。   可这段名词解释中夹杂的、突兀的几个字腾地撞在他的大脑额叶。   居意游的嘴巴不停,输出着越来越陌生的名词。   齐显却将它们全听成了那句仅由六个字组成的话。   他面上热度不减,甚至继续听下去还有温度上升的趋势。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他伸出手,挡上了那张什么东西都吐得出的嘴。   居意游开始还无觉察,依旧念叨着什么,却在蹭过指尖类的障碍物时蓦地止住,他有些疑惑,闭上嘴又在上蹭了蹭,仍不知是何物。   齐显将手指挪开。   “年生活史——”   堵住。   “……”   挪开。   “由当年的越冬虫态开始——”   堵住。   ……   对比实验过后,齐显的手再不放下来了。   居意游脸上还是挂着大大的问号。好在是不继续说了。   不然齐显迟早因为高温蒸发掉。   只是吧,手实在酸。   作者有话说:   “翅三角形…”是凤蝶科,都是些很漂亮的小蝴蝶。   还有一章,不知道十二点前发不发得出。   太危险了太危险了。   下周一定早点开始。 第30章 丙泊酚   齐显不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他表现得像是要找个地缝钻进去,实际上却得意得要死。满脑子都是:这么直白的夸奖吗?   他擅长自我贬低,从生活习惯到身材管理,任谁讲起自己的一点不足都会点着头附和称是。却唯独无法贬低自己的脸。原因很简单,他又不瞎。   人是很难对自己的外表心里没数的。   他一想起居意游平时从不夸人的样子,心里更爽,忍不住就想拿这件事开涮,比如不经意地提起居意游夸自己的话啊,比如模仿居意游刚才背名解的样子啊。   可一看居意游,眼睛早已合上。   得,睡着了,拉倒。   居意游做了个很长的梦,长到他觉得自己就算死在梦里恐怕都无知无觉。   这梦几乎将他的大学生活重新过了一遍,他清楚地看自己拿着录取通知书报道、班干部竞选会自信上台、把报名表递交院学生会、期末面对论文标题抓耳挠腮……直到一根葱的出现,彻底打乱了规律的梦境。   先是一根葱,紧接着是一片葱林,葱林中长出个实验室。   实验室植物种类繁杂,光怪陆离。仙人球说话、牡丹唱歌。后来又扑出只狮子,无视了牡丹,和仙人球厮混在一起。   他逃出离谱的实验室,迷路走到学校后山,下起太阳雨。   夸父抡着结实臂膀,一只只拎起后山的猪羊放进嘴里,吃得渴了干脆跳进湖中,边牛饮边游泳。他胳膊前摆后摆,无意敲死一只鸡。   只见林间葱叶飞出,甩他一身泥。   夸父即刻去了澡堂。建在林间的澡堂。   他体型巨大被拦在澡堂口,居意游却能溜进去。   澡堂里,是抱着大葱练习飞葱叶的齐显。   居意游:妈的。你牛。   居意游沦陷在飞葱叶的英姿中,展开他的猛烈追求。   具体追求行动:背诵名词解释,向齐显展示自己渊博的学识。   居意游:妈的。我牛。   齐显最终被“普通昆虫学”的一串串名词打动,抛下大葱向他走来,身姿轻盈,足下如无所凭依。   居意游正好奇,就发现他身后长出对大扑棱蛾子翅膀。   他感叹着,这梦真是恐怖。   齐显的脸庞凑近,轻轻用唇蹭了蹭他的。   居意游愣住。恐怖如斯啊!   又蹭。   居意游双腿打颤。上帝啊菩萨啊谁都好救救我!   还蹭。   居意游紧闭双眼。齐显啊我真该死啊我不是人!   继续蹭。   居意游双目放空,灵魂出窍。   居意游醒来时,整具身体都盛满愧疚感。这种愧疚在看见齐显的那一刻喷薄而出,他瘪着嘴摇头:“我对不起你。”   齐显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脸又不自觉烫起来。   居意游见此一愣。不会是真的吧。还真有可能是真的。他做梦时明显感觉到后半段梦更为真实,甚至柔软的触感至今还残留着。如果发生了,自己瘫在床上,定然有心无力。不,他才无心。那就是……齐显干的?不太可能,这可是齐显啊……但排除掉一切不可能的,剩下的不管多难以置信,都是事实。   想起此句名言,居意游投向齐显的目光犀利许多。   齐显:“怎么了?”   居意游:“我有件事问你。”   齐显:“我也有。”   居意游:“等等,我先问。”   齐显:“嗯。”   居意游目光如炬,定定看着齐显的眼睛,在三秒内,他的脸如同一张张逐帧展示的渐变红色色卡,由浅到深,最终他猛地甩头,结结巴巴:“你、你有没有、呃、做什么奇怪的事。”   “什么?”倒打一耙吗?   居意游尽量小声,让自己的话淹没在帘外嘈杂中:“你偷亲我了?”   “……”   “还好几次?”   “……”   “最后还不停了?”   “……”   齐显不知该摆出副什么表情,疑惑?无语?愤怒?理解?似乎都无法概括他此时的心情。   这是做了什么梦?怎么又暧昧又惊悚的?《断背山》和《咒怨》齐飞,在纯爱片与恐怖片中同时拥有一席之地。   他妈的,真是个天才的梦。   可怎么他妈的梦里的另一个主人公是他自己。   要是管程,他能肆无忌惮地嘲笑到明年。   可是,他妈的,怎么是他自己啊。   齐显嘴角抽搐:“你怎么他m、你怎么会产生这种错觉。”   居意游摸着嘴,咂摸着那感觉:“我的嘴告诉我的。”   齐显看着他的动作,想起为了堵住居意游的话,自己的手做了何等努力,大概将两件事联系到了一起。他道:“你话太多,我堵上了。”   居意游表情裂开:“这么唐突?直接上嘴堵?”   “…拿手堵的,”齐显抬手覆上居意游的嘴巴,“类似这样。”   “…真的吗?总觉得…”   热气洒在手心,吓得齐显立刻缩回手。   齐显:“没关系,这种事全麻之后很常见的。”   居意游:“哈?”   齐显:“你打的什么药?”   居意游:“芬太尼和丙什么酚?”   齐显:“丙泊酚吧。麻醉之后大脑皮质下核团脱抑制,情感和记忆容易改变。这东西刚好控制脑内意识、感知这些脑功能的。虽然概率低,但确实有可能因此产生性幻觉。”   居意游:“产生什么?”   齐显:“性幻觉,很正常的现象。”   居意游姑且相信这一说辞,只是仍有疑问:“麻醉药你这么了解?”   齐显:“不算吧。丙泊酚有兽用的,多少学过、用过。”   居意游兴趣来了:“用?怎么用?也是术前麻醉吗?”   齐显迟疑片刻,道:“最近的一次…是辅助安乐死。”   居意游:“…对不起啊,冒犯了。”   居意游的事情解决了,轮到齐显问。   “你想问什么?”   齐显扶着下巴,道:“要不聊聊你的梦。”   居意游闭上眼,摆出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性幻觉。”   “?”   “我的梦,性幻觉。”   “除此之外呢?”他不信自己在性幻觉的范畴。   居意游见他笃定地追问,忧心自己迷糊中说了些其他有的没的,顿时心虚起来,他谎称自己梦见个长了六只眼十八条触手的妖怪。   齐显笑容一僵,饶是一个人再瞎,也不可能把自己的脸看成妖怪吧。气还没生起来,他恍然明白,怕是这家伙知道自己讲了奇怪的话,不愿面对,因此故意东拉西扯。   他调侃道:“那你眼光挺特别的。”   居意游本就焦虑,被他这么一说,急了:“什么啊?我到底说了点啥?我做什么了?”   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不过就是坦率地讲了实话、夸赞齐显罢了。虽说这种夸赞的话略有些别扭,居然夸男性漂亮。放现实里,确实对同为男性的人来讲难以说出口。   齐显自得地点点头。   嗯,很有道……理。   啊?等等。   难以说出口?   居意游夸了什么来着?   齐显后知后觉,居意游究竟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   他和居意游一起急起来。   居意游:他妈的,我这破嘴,我都说了什么啊?   齐显:他妈的,你这破脑袋,你都梦了什么啊?   管程来换班时,见着的就是这么个场景:居意游瘫在床上、齐显瘫在椅子上,两人身处帘内这半私密空间,毫无交流,灵魂出走,各自喃喃着“他妈的”。   之后居意游住院的几天,齐显常来探病,却都是躲在角落里独自安静地完成积压在一起的期末论文。居意游也从不主动搭话。偶有目光交汇,俩人脸甩得一个赛一个快。可一看见居意游拿起水果刀、单脚蹦着去厕所,齐显走过去的脚步又比谁都迅速。真够矛盾的。   这种相处状态延续至居意游出院,都无改变。   出院后几人回到图书馆视频复习的生活。   许赴乙隔着屏幕,通过小窗口连接、相对的方向,轻易观察到这俩互相偷看对方的行为。   许赴乙私下吐槽:“这俩干什么?不对劲。”   裴则渡的脸色从手术那天黑到现在,没有半点由阴转晴的趋势:“别管。”   许赴乙大笑着猜测:“总不能是齐显强吻了居意游吧哈哈。”   裴则渡眉头越皱越深。   许赴乙看她反应,不敢笑了:“不、不是吧?”   裴则渡别过脸轻骂一声,随后直抒胸臆:“男同,烦死。”   许赴乙凌乱。什么玩意儿啊?到底强吻没啊?   啊这、在某一层面,算是吧。   天知道裴则渡每次看见居意游时,为了克制杀意,付出了多大努力。圆珠笔笔头都要捏碎。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人?   你不计较他麻醉后胡言乱语叫自己狮子精,还宽容到依照约定进行陪护。   他怎么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在严肃的病床之上,用睁不开的眼睛在天花板上看着脑内投射出的梦境,说出些惊心动魄的话来。   这话的指向明确,就指向齐显。   裴则渡盯着手里的水果刀,评估着用这玩意儿给居意游的嘴巴做缝合手术的风险。   嘴每个人都有,却不是每个人都会用。   她不清楚居意游究竟梦见了些什么,但她肯定这梦得是不合网审的级别、是放在网盘里会被和谐的程度。   为什么?   倒是听听他这张嘴都说了些什么啊!   裴则渡生平头回痛恨自己超乎常人的听力,她盯着居意游翕动的嘴,再坐不住,腾地站起,打开门点名让齐显陪护。   听不下去了!当事人自己听听啊!   哪知道此后当事人和居意游的关系变得不太明朗,其间氛围难以捕捉、言明。   裴则渡的杀心渐起。   至于居意游到底说了些什么,怕是只有裴则渡知道。   但她死也不可能说出口。   作者有话说:   很好,再次在死线前赶上了。   明天再修!   各位早睡!   (这话不太合规,之后试着擦边在后文出现。) 第31章 备考   “你好,我是许赴乙。”   齐显看着这条好友申请有些恍惚。他和许赴乙在同个五人群,虽然会因为相同的话题在群内有交流,但私底下却没接触。   有什么问题是群里不能说的?非得加个好友私聊?   莫非是和裴则渡的感情问题?那自己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   他点了同意,刚想温和地询问发生了什么事,对方似迫不及待地发出了他们窗口的第一条消息——   “你强吻居意游了?”   草。   什么东西。   好可怕。   齐显将字符删除,忍下大量极其不友好的话语,把许赴乙拉进黑名单。   他长舒一口气。   直到许赴乙在群里蹦出来——   “@齐显 你礼貌吗?”   到底是谁不礼貌啊!齐显一拳捶向桌子,痛得龇牙咧嘴。   不止许赴乙,连裴则渡都十分反常。   她从前口中也会时不时冒出如何料理居意游这厮的惊悚话语,却从没现在这么频繁——一顿午饭的时间,把古代十大酷刑全在口头上给居意游用了一遍。   又是腰斩又是凌迟,齐显嘴里的鸡腿肉吐也不是咽也不是。   反观裴则渡,说着这些名词丝毫不影响食欲,米饭大勺大勺地往嘴里送,细看嘴角还有隐隐约约的笑意。   齐显:知道你变态,没想到这么变态。   齐显撂下餐具,忐忑道:“居意游怎么了吗?”   裴则渡:“怎么了?你在问我?”   整张桌子也就两个人。   裴则渡:“呵。装。”   啊?   裴则渡:“你可比我更了解。”   不做谜语人活不下去是吧?   裴则渡是个讲理的人,她对居意游有如此负面情绪一定事出有因。齐显坚信这点。可居意游现在就是个拄拐的瘸子,能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他灵光一闪,难不成和许赴乙突然舞到他面前发疯有关?   可许赴乙的疯话着实难说出口。   齐显哼哼唧唧道:“嗯嗯居意游?”   裴则渡:“你舌头打结?”   齐显面色涨红:“强吻居意游?”   裴则渡一言不发地打量着面前这人的大红脸,许久后,她端起盘子,果断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裴则渡:真说得出口啊。   齐显收拾收拾慌忙跟上,在她身后一遍又一遍解释此话为许赴乙创作的同人衍生内容,并未真实发生,全是造谣。   都怪这两个人,一个制造传播他和居意游的谣言,一个天天语言暴力居意游,这三个字的名字三百六十度环绕着齐显的生活。   偏偏这段时间是期末,结课论文积压成山,一周半时间六篇三千字论文,且论文周与考试周无缝衔接,还得顺带着复习公共课。   齐显光在知网寻找复制粘贴素材就累得够呛,还因为这俩人的话不由自主地就分神去思考居意游的事、思考居意游到底做了个什么破梦。他苦不堪言,时常看着窗外光秃秃的地面,联想到跳楼后摔得七零八落却残存意识的怪异感觉。   一篇论文诞生的过程中,相当困难的是选题、尤为困难的是摘要、极其困难的是数据分析、无比困难的是现状总结、异常困难的是提出对策……不可能实现的是创新。   总而言之,论文的每个字都难得让人想自杀。   但是,这仅针对认真写论文的情况来说。   齐显不同,他会想尽办法在这场必定艰辛的战役中浑水摸鱼。   对他来说,真正困难的只有选题,只要选择出相对小众、文献丰富的题目,一切困难都可以通过抄袭化解。   同样因为大量论文要死要活的管程:“你可谨慎点,有些老师不好糊弄的,可能会查重。”   齐显顶着大黑眼圈肝完三篇,扭头挤出个难看笑容:“没问题,我很熟练的。”   早写完论文悠闲复习的居意游:“怎么个熟练法?”   齐显分享起自己的经验:“期末结课论文不比毕业论文,它要求宽松,即使查重,也不会像毕论一样一锤定音。意思就是,不完全一样,只是相似,就能过关。这种情况下方法很多,选择素材的时候选万字硕士博士论文浓缩、又或者几十篇抄成一篇,拼接时打乱原有顺序,修改增色时直接同义句近义词替换、或者导进翻译软件汉译英再英译汉……但这些手段都建立在一个基本点上——这篇论文的逻辑是通的。”   居意游挑眉问:“你一般选哪种?”   齐显:“保险起见,全来一遍。”   从未接触过论文的许赴乙好奇道:“分数怎么样?”   齐显略有思索:“抄得偏、拼得妙、改得精,分数就高,九十分不算罕见。”   许赴乙:“听起来不错,回报率很高。”   裴则渡冷笑。   许赴乙:“怎么了吗?”   居意游解释道:“收集大量素材、快速浏览、生成通顺逻辑,同时做到这三点其实不容易。这些方法是在水论文,但一周半水六篇,还是比较困难的。”   齐显:“没错,得有从小偷懒练下的基本功。”   裴则渡:“没在夸你,别太得意。”   齐显呲着的牙花子一滞,飞速收了回去。   居意游皱皱眉,道:“还是可以得意的吧哈哈。”   裴则渡:“更没夸你,别替他得意。”   裴则渡是对的,论文抄袭和偷鸡摸狗的事没两样,往严重了说甚至能扯到学术造假。不过期末论文,也是可以理解的,数量多、时间短、任务紧,老师布置时就基本没考虑过学生的能力和考试复习压力,学生敷衍对待是自然而然的事。   解决问题要追根溯源,仅仅谴责学生是没用的,顶多促进他们造假水平进化。倒不如质问老师们为什么布置论文的时间那么集中、导致所有科目的论文都积压在一起,不如质问学院或校方为什么结课作业的形式只能是论文、没有多样化与独特性。   这道理谁都明白,就差个把满腹质疑甩在领导脸上的机会。裴则渡也是,所以只能暂时退而求其次、鞭策一下齐显了。   至于居意游为什么没受到论文困扰?   “哈?难道是白跟老师打好关系的吗?提前问问就偷偷告诉我了啊。”   齐显看向裴则渡,她可不像会讨好老师的人。   “裴则渡?她按我选修课课表选的课,我们课程重复率很高。我就告诉她了啊。”   齐显震撼,那裴则渡还对居意游喊打喊杀的?多少算恩将仇报了吧?   “你不懂,要是没这份恩情,我早就不只是被她口头霸凌了。”   居意游读着空气,在没有明确问题的情况下作出一连串解答。   六篇论文的跨度能有多大呢?不过是从文学到美术最后回归齐显的本专业农学罢了。   面对其他专业的通识选修课,齐显总结出了个论文高分法则——融、什么都能融、什么都能和农学融。打个比方,《诗经》课程他写的《诗经》与现代动物对照、现代美术则是分析了一位画家对现实存在的生物做的艺术表达。总之,只要涉及老师不太懂的领域,就会被大呼这位同学足够认真。   实际都是抄的。   无论想写什么,网上都有。一位普普通通本科生想开辟全新学术领域是全无可能的。压根儿不必担忧想得太复杂、没素材抄。   饶是有如此多的偷懒手段,齐显完成这六篇论文后仍然感觉灵魂迟迟无法回归肉体。他将最后的文档发去特定邮箱,一下子整个人瘫软下来,趴在桌面眼神空洞。   管程拍拍他,道:“后天考毛概,抓紧。”   齐显干脆闭上眼睛,眼不见为净。   管程:“大后天还有形策,没时间摆了。”   说真的,只想自杀的齐显,第一次想杀人。   活该管程当备胎。   公共课中政治居多,对大多数文科生来说不足为惧。虽说上着大学就开始慢慢丢脑子,但好歹高中时学的多、学的久。   可对这几个八百年没听过红色会议的政治文盲来说,备考实在是道阻且长。   好在校园墙存在的另一意义就是拯救“存在挂科风险但有心自救”的同学,它提前一周发布了政治课必过提纲,大大减轻备考负担。   政治课之后的英语考,为齐显争取到了喘息的机会。他躺在床上闭眼享受专业课考试前最后的平静,听着下面临时放起的听力练习,心情舒畅。   直到——   “大白天就睡了啊?你不是大一大二课程一起考吗?现在不看书来得及吗?”   管程!又是管程!   齐显拉起被子蒙上头,冷声道:“我死了。”   管程:“死了就能休息吗?”   齐显不知道。他愿意先让管程以身验证“死人究竟能不能休息”这一问题。   考完英语,几人小聚一次,准备聚完再捡起直面专业考试周的勇气。   齐显唰唰完成最拿手的英语试卷后睡了一天,神清气爽。   居意游强颜欢笑、萎靡不振。   宛如灵魂互换。   居意游水牛一样灌着酒:“大学生一定要听英语听力吗?”   管程和他干杯:“不知道,反正你一定要听。”   居意游抱着杯子泫然欲泣:“人的耳朵一定要有用处吗?”   管程咽下冰啤酒:“不知道,反正你的耳朵一定要有用。”   居意游哭起来,为了他必定无法上八十的英语视听说成绩。   这是唯一一门,即使他与老师搞好关系,也无能为力的课程。   齐显观察他皱鼻子挤眼泪的滑稽样,吸完最后一口旺仔牛奶,转头问裴则渡:“怎么和打了麻醉状态差不多?”   裴则渡产生了个天才的主意:“有道理,下次切左脚就直接灌酒代替麻醉。”   吓得居意游打了个巨响的嗝。   火锅蒸汽萦在小店、扑在几人的眼镜片上。   本是一派温馨和谐的聚会氛围,可却连食物的香气都重似千钧。锅中沸水翻滚,煮着裙带菜藕片肥牛蟹棒,像极了未来几天在复习中煎熬的他们。   一顿饭吃得齐显无比忧愁。   有种即将被知识吞没的恐慌。   作者有话说:   怎么会这样,又拖到了最后。痛苦。   (水论文的经验都在里面了,既希望大家用得到,又希望大家用不到。总之,论文去死。)   (最开始发的时候忘写标题了抱歉抱歉!!已加!!) 第32章 假期   北联农大一年级同学内部流传着一个小道消息——同市的隔壁医科大跑路了,跑得悄无声息,甚至不许该校学生向外宣扬。不许宣扬,消息流出的渠道就不得而知了。   尚未完全被大学生活毒打过的天真大一同学向校园墙投稿,将此消息放出,邀请大家共同庆贺即将被叫停的考试,结果被泼了一盆又一盆冷水。   “热知识:去年医科大也跑路了。”   “有听到些内部消息,‘口罩’反复,数据可能会在最近激增。”   “又怎样呢,‘男同嗷’不在意,‘男同嗷’早研制出了COVID-19特效药——领导的铁头。”   “看来医学生的命比较重要。”   “‘男同嗷’医学院连夜投敌。”   ……   大一同学仍慷慨激昂,誓要将此事闹上热搜。殊不知去年学生内部一人两块钱、众筹出个热搜第六,反而让领导更加逆反,愣是把考试战线拉到最长。   管程作为校园墙过激粉丝,自然看到了这些讨论,还将此条转发去了群里。   众人沉默。   年轻的灵魂果然不受束缚、激情四射,没关系,此事过后,他们一定都有所成长、被固执的北联农大打击成一潭死水,在考试的前一晚后悔自己为什么把时间用在了做勇闯天涯的雪花、而不是女娲补天般的复习。   正如去年的齐显。   可齐显如今是成熟了,他不再理会新增病例、不再关注周围学校逃难。无所谓不是吗?反正北联农大的学生免疫病毒、反正不管谁跑了北联农大都要坚守阵地到最后一秒。   而且他两个学期的课程一起考,别人一晚创造一个奇迹,他一晚得创造两个奇迹,时间紧任务重,哪还有冲浪的精力。   学校果然也不负众望,在本市北郊大学城几乎搬空的状况下,可谓是处之泰然。各种考试有序进行,每位同学几乎都是一天一场考试,非常平均。   齐显一天两场,就显得不够从容。如若这两场分别安排在早上和晚上,那他的准备时间还算充足。可惜天不遂人愿,几乎都是紧挨着的。他只能晚上通宵复习一本,另一本随便翻翻,好歹是看了。结束两场后他迅速补充三小时睡眠维持生命,爬起来再来一轮。   这样的复习方式学不会,却记得住。知识点死记硬背,到考场时自然随笔流出,脑子都反应不过来写的是些什么东西。写完立刻交卷、提前离开考场,把记下的知识拖进回收站彻底删除,为下一场的复习留出时间与空间。   谁说大学不是在培养另一种新型考试机器呢?   可能培养方法还比高中更折寿。   起码齐显是觉得,考一门,少活三年。上一杯咖啡的余味还浓浓的、留在舌尖,下一杯咖啡就咕咚咕咚灌进嘴巴,这一周怕是能喝别人一年的量。   粗面内质网、连锁强度、从性性状……是很常规的试卷题目,坐在考场的齐显安下心,看来这门考试也能够顺利通过。他提笔写下陌生又熟悉的名词,知道名字、却不解其意,但根据记忆,这是符合题目且相对正确的答案、是能填满卷子的答案,这就够了。   他放下笔,走上讲台,提前交卷,默默地走出教室,做着今晚也点灯熬油通宵达旦的心理准备。人不能长时间熬夜,否则会像居意游,睡得像尸体。人也不能突然间开始熬夜,给身体机能一个措不及防,否则会像齐显,头重脚轻、昏沉着沿墙前进,耳边时时刺进烧水壶的鸣声。   齐显两步路走得有些累,靠着墙歇会儿,又走起来。   楼下大门处聚集着人群,嘈杂吵闹,神色兴奋。   齐显耳边鸣声不减,听不清,只觉得这些交流砸得头疼。想来是在讨论考试内容。真够无聊的,大学的考试还值得复盘吗?他几声“不好意思借过”,从拥挤里开出一条缝,穿过去,走进户外的冷风。   今天尤为冷,似乎风里还夹着什么,扑在暴露在外的脸上手上,冰冰凉凉。   齐显眯着的眼睛睁大。   下雪了。   雪不大,个体并不清晰,显在灯光、融进夜里。   与其说是雪,不如说是雨吧,不会堆叠在地面,倒是都能把人淋湿。   比不上不久前险些压塌大棚的雪,更比不上哈尔滨的雪,在雪里是极度乏味无趣的一种。   但挺好看的。   比卷子上的文字生动、比DNA简洁、比矿质元素丰富……是能够具体形容的好看。   齐显定定站在雪下,久不移动,雪花融化成水珠,顺着他的头发滑下、滴在指关节,他也毫无觉察。   只是那种被嘈杂攻击头部的感觉又出现了,齐显抬手按着太阳穴,皱眉追溯声音来源。   听清声音前,阴影首先笼罩过来——一把伞撑在齐显头顶——里侧印着荧光大花蝴蝶的金柄伞。   齐显的眼镜被融化的雪水糊成一团,辨认不出来人,但他清楚地知道这人是谁。   “齐显——你知道吗?”   这热情洋溢的语调和随句子舞动的四肢。   还能是其他人吗?   齐显把伞柄接过去,方便来人手舞足蹈,却被伞的重量吓一跳,跟拎袋饲料似的。   齐显问:“知道什么?”   居意游撑着一侧的拐杖,单脚向前一跳,道:“@¥##kljijn@¥gjy”   齐显被耳鸣折磨得实在听不到这段内容,往前探头附耳,蹭在了居意游肩上,蹭上了就不离开了。   居意游心里慌乱:“……你干啥?”   齐显想着这个距离总算听得到了,他道:“我有点困。”   居意游的慌乱变了种类:“草,你不会现在想睡吧?”   齐显合上眼睛:“我……”声音逐渐消失。   居意游身前重量压过来,脸上淋了不少雪花,原来是齐显举着伞的手卸劲放下了。   “……你睡了?”   “怎么睡得这么随意啊!醒醒啊!”   “你是忘了我现在是个瘸子吗!”   居意游脚上缠着绷带、腋下还拄着拐,现在身上又挂了齐显这么个累赘,只能在雪里歪歪扭扭、摇摇晃晃。他仅有一只手是自由的,却只能扶着齐显不让他从自己身上滑下去,拿手机求助无望。   居意游仰头看着飘扬的雪花,哀嚎卡在喉咙。   “啪”。蝴蝶大伞从齐显手中彻底滑落。   “我草!我伞!飞走了啊啊!齐显醒醒!”   几次凑在齐显耳边大喊大叫,齐显都无反应,居意游确认他睡死了,毫不犹豫地将扶他腰的手一松,待他即将倾倒,又立刻抓着他的手腕,让他匀速落在地面。   但齐显的脑袋还是磕出了不小的声响。   居意游双手合十拜了一拜,转头坚定地跳着去追伞。   地上的齐显皱眉睁开迷蒙的眼睛、又闭上,开始睡第二觉。   齐显是被硌醒的,脊背下凹凸不平,腿似乎也跷在高处。   他迷茫地看着熟悉的天花板——是寝室,却不知身下的陌生感觉是怎么回事。   他大脑飞速运转,忽觉脸侧侵来一股寒气,斜眼一看,竟然是只小雪人。   居意游趴在窗边收集了空调外机上落下的雪,捏了只迷你雪人。雪人的五官是自己手指划拉出的几条线,神似齐显,他便把手心的雪人放在齐显脑袋旁边,准备仔细对比一番,这才发现齐显睁着眼睛。   居意游:“程哥!下床!齐显醒啦!”   管程扒着床沿跳下,训斥道:“早说不要那么拼命熬,你看,睡在路上了吧。”   齐显:是睡在路上的……吗?   居意游眼神飘忽,为了追伞把齐显推开的事是一字不提。   齐显站起身,终于知道身下的是什么东西了。两个大拉杆箱摆在地面,周围散落着书本和收纳袋。自己怕是躺着杂物堆,腿卡在拉杆箱里。他身上还湿哒哒沾着脏水,估计这是管程不把他搬到床上的原因。   齐显:“他们两个呢?”指另外两个室友。   齐显:“弄这么乱,还让居意游进来,不太好吧?趁他们回来前先收拾一下吧。”   管程:“他俩回家了,没事。”   齐显:“回家?为什么?植保这么快就考完了?”   居意游不可思议道:“不用考了啊,你失忆了?”   齐显:“什……么?”   感染形势几天内猛然严峻起来,倒是新增数据十分平稳,想来是有虚报瞒报。各高校刚开始对虚报的数字乐见其成,延续它们装死的一贯作风。可目前的现实情况不容许再不行动,各省教育局下了通告,高校才不得不紧急暂停考试、遣学生离校,北联农大也是如此高校之一。   齐显这两位匆忙出逃的室友是本地人,出了校门就是回家,自然走得畅通无阻。   地上的行李属于管程。他得到消息就立刻开始抢票,虽然出发时间在凌晨三点,但也能成功回家,算是差强人意。   齐显脑袋还不太清醒,却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到处寻找自己的手机。   “你找这个?掉地上弄脏了,我擦了擦,”居意游将手机递给他,“你要是买票回家的话,现在没了。”   齐显沉默,真想一把火把这狗学校烧了。能买票的时候不放假,现在全国大学生都被赶回家,又恰逢春运时节,完全抢不到票。存心不让学生好过呗。   齐显:“直达没有的话,换乘呢?”   居意游:“你也太小看过年了。飞机高铁火车一概没有,直达换乘一张不剩。”   齐显坐回箱子上,托着额头道:“不能回了是吗?那我直接睡吧。宿舍应该还能住吧?”   居意游拍拍他:“放心,你还有我。我是谁啊?我会让你回不去区区哈尔滨?开玩笑!”   齐显:“怎么,咱们从山上抓头牛骑着走?”   居意游:“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齐显见他真的有在思考这事的可能性,无语到转过身背对他。   居意游慌忙又转去他面前,道:“查了一堆票才找到的办法。我们可以先坐高铁到X市,这地儿余票多,好抢,然后买火车票回哈尔滨。”   差不多是从中部向南行进一点,再折返往北,相当麻烦。   齐显:“好,哪一趟,现在抢。”   能回家不错了,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再不抢真就骑牛回去了。   作者有话说:   可恶,本周基本上过渡章,没那么有趣。当然,写得没意思主要是我能力不足!我反思!   朋友们有什么意见或建议也请直说,我最大的优点就是听劝。   还有一章,不知道写不写得完。 第33章 车站   一起坐车回家本该是件能够拉近感情的事,前提是买到两张座位挨着的票。但显然紧急情况下,人不能奢望过多。   齐显靠在座位上睡得昏天暗地,心安理得地补着备考期间没睡的觉,丝毫没注意到另一节车厢有个对座位分布不满而撇嘴撇了一路的居意游。   居意游自从不知道什么梦话被听见后完全想开了。有什么可纠结的,不就是个齐显,他怎么高兴就怎么和齐显接触呗。至于会不会被齐显发现、会不会被齐显接受,这都不是现在的问题。他也不觉得这会成为个问题,齐显那种人,心眼儿从没用对过地方,即使发现了并且不能接受,也会因为过分出色的逃避和共情能力,把居意游的感情曲解成另一种意思,再强制自己理解尊重。   居意游有自信,自己对于齐显,比齐显对于自己,要更重要。比起居意游,齐显更不愿意失去这段关系。   这么想有些狡猾,像在故意用弱点拿捏齐显,但又有什么坏处呢?明显没有嘛。是可以被原谅的。   路上不少景色都被居意游的镜头记录下、发给了齐显,对方一个字都没回,他仍乐此不疲,直到即将到站,打去的电话齐显也不接,他才觉得齐显补觉是件不太美好的事。   居意游拎着箱子提前来到齐显所在的车厢,却故意不叫醒齐显。他就想看看,这人在到站前能不能醒过来。   齐显挨着窗户,他邻座的大叔忽然来了兴致,试图越过齐显打开窗帘,胳膊刚伸到齐显面前,齐显的身体快过意识,一个激灵,远远避开。   这激灵打完,他才悠悠转醒,只是明显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真是优秀的直觉。   居意游觉得有趣,后悔自己没拿手机录下,现在好了,想嘲笑齐显都没有直接证据。   走出X市高铁站时已是凌晨两点,考虑到下一张票是中午出发,俩人决定先寻摸个酒店踏实睡一觉,不然总不能再通个宵等火车吧。   高铁站周围的酒店并不算少,眼看着前头几家大厅被一拥而进的大学生挤得满满当当,居意游一手推着箱子、另一只手拽起齐显就跑。   齐显踉踉跄跄,差点一头栽倒。   总算在第四家酒店占到了优势。   居意游用食指中指潇洒夹出身份证。   前台:“不好意思,先扫健康码。”   居意游讪笑着打开支付宝:“不好意思,忘了。”   前台:“这个是国康码,我们要扫X康码的。”   居意游:“哈?X康码是啥?”   前台:“是我们本省的健康码,并不是通用的。”   居意游:“就是、有没有可能、我们是外地的,没有这个码。”   前台:“没关系,您直接申领就可以。”   居意游按提示申领成功,道:“好了吗?两个大床房。”   前台:“这个……您没有做核酸吗?”   居意游:“做了啊,还是24小时的。等等我翻下记录。”   前台看着记录皱眉摇头:“先生,这个不算的。我们需要本省的核酸记录。”   齐显上前,被困意折磨的他心里一阵烦躁:“我们来X市中转,只住一晚,核酸证明也是有的,没必要搞那么麻烦吧。凌晨两点,做核酸合理吗?”   前台:“先生,真不好意思,这是统一要求,我做不了主。”   齐显:“哪来的统一要求,我们来的那个省份可没听说过有这么离谱的要求。”   前台:“省里是这么规定的,我们担不了这个责……”   齐显深吸一口气:“那你们省核酸结果多久出来?”   前台:“很快的,6到24小时就行。”   齐显眼角抽动:“聊这么久,你直说这单生意做不成不行吗?”   前台:“如果您只住一晚,从结果上来说,是这样的。”   齐显气到心里烧得慌,他知道这事没余地了,但居意游还想据理力争以德服人。没必要,真没必要。   齐显:“咱们先走……”   居意游:“你等等,今晚死都要住进来。”   齐显:“不至于……”   居意游:“咱们没有被赶出去的理由。”   齐显嘴上劝不住,只好直接握住居意游的手腕,本以为他还会挣扎、不、毫不费力地甩开,却没想到就这么被齐显拉着走了。   居意游傻愣愣看着扣住自己腕部的手,大脑一阵宕机。住什么?随便吧。   齐显拉着人走到门口,忽然停下脚步,他迟疑一会儿,扭头道:“不好意思,情绪不太好,添麻烦了。”   顾客就是上帝,齐显今天没做成顾客,就不算上帝。他也不喜欢当上帝。   走出酒店,果然看见一堆一堆的大学生,在每家酒店挨个儿尝试住宿,却都落寞离开。   前头的队伍走到他俩进去的这家门口。   一个女孩子问:“同学你们好,请问这家——”   居意游朝她摇摇头。   女孩子礼貌拘谨的笑脸耷拉下来,转身朝同伴说明。   居意游问:“前面的也都不行是吗?因为本省核酸?”   女生:“对,全都这样。”   怕是整个市都没一家酒店敢收留这群大学生了。   从前听说过有些地方政策混乱,没想到在今天见识了。疫情还真是面照妖镜。   齐显看着人群也是忧虑,他见女孩子似乎在这堆人里已然混熟了,道:“方便问一下,你们有什么备选方案吗?”   女生:“刚刚大家聊了。肯德基海底捞离得太远,不现实。露宿街头夏天还行,现在会冻死。还考虑过挤在酒店大厅过一晚,但估计酒店会觉得影响正常营业,而且这个请求挺冒昧的。现在大家也没什么期待了,有个挡风的室内空间就没怨言。”   居意游点头:“我们也是。24小时营业的地方还不太好找呢。”   齐显:“高铁站行吗?在椅子上睡一晚也比不睡强。里面还有免费热水。”   众人投来感激的目光。   齐显一跃成了为大学生指明人生方向的救世主。   本以为能在高铁站找点饭吃,哪知这高铁站设计得也不够合理,商店全在进站口和出站口周围,在刷身份证进去前,荒芜一片。   早知道就不出高铁站,直接睡椅子了。   但遇到困难就解决困难,解决不了困难就逃避困难,后悔是最没有用的。   大学生深谙此道,立刻提出用娱乐活动满足精神,如此便能忽视低级的食欲。   此时众人都已从箱子中取出了毯子和厚衣服,有的铺在连座椅子上、粗制滥造个单人窄床,有的在地上堆堆叠叠打了地铺。   齐显和居意游都属于后者,因为身高较高,脚或腿会被扶手卡住,又或者只能曲起腿睡觉,很难受。实在是令人艳羡的理由。他俩的床铺连着,因为厚衣服不够,造不出两个足以入睡的窝,只好把俩人的凑在一起。想象中的两张大床,如今变成了两人入睡的单人地铺。落差极大。   全都钻进简陋被窝的众人集思广益,最后不知谁提出来的“要不大伙儿一起看《甄嬛传》”,得到了一致同意。   “露营地”里支起数个平板,从上方看像是组成了规律的阵法。大伙儿下载了个能同步观影的软件,几位平板主人互加了好友,就这么放起片子。   “信女虽不比男子可以建功立业,也不愿轻易辜负了自己。若要嫁人,一定要嫁于这世间上最好的男儿。”   嬛嬛虔诚祈愿。   不远处传来清脆的惊叹:“我草!谁说的!别小看自己,你可是屠龙队长!”   另一位女生附和:“离皇位就差一步,哭死。”   居意游没看过《甄嬛传》,他在齐显耳边惊讶道:“擦,这么牛。怪不得看她眉宇间有不凡之气!”   邻近座位躺着的女生:“姐妹好眼力。要是最后干翻清政府,能爽死我。”   她的朋友:“历史不能魔改,但我喜欢。”   场面自此混乱,气氛就此打开。   太后说:“皇家最要紧的是开枝散叶,绵延子嗣。”   齐显闭上眼睛感慨:“人类终将因此糟粕思想走向灭亡。”   收获此起彼伏的支持。   眉姐姐说:“可是老天爷有心啊,他不忍叫你明珠暗投!”   一个孩子慷慨激昂:“没错!你生来就是屠龙勇士!”   燃起来了!   皇上说:“可是朕更喜欢菊花独立秋风,不与百花争艳。”   某被窝传来闷声:“你喜欢?How?So?”   她隔壁:“讨厌男的。”   隔壁的隔壁:“讨厌男的。”   此后跟队形般,“讨厌男的”一句一句接龙起来。   齐显和居意游也发自肺腑地参与进来。   ……   最后不知看到第几集,齐显的意识恍惚,他稍微偏头,看见身侧的居意游全神贯注盯着屏幕,只是身体偶尔发抖、牙也上下打架。   “你冷吗?”   “嗯?”居意游一时忘了身处何地,侧过身回话,俩人盖在身上的羽绒服掀起一个洞,冷气欻欻往里钻。穿了五件上衣的齐显也忍不住打起颤。   齐显刚想骂他,抬眼却是细致的五官。尤其是圆溜溜一对杏眼,还没从剧情中跳出,满是期待,在浓眉下面居然被衬托得有点可爱。   真是可怕的形容词啊。   齐显低下头,重复一遍:“我问你冷吗?”   “有点,今天穿太薄了,”居意游在被窝里拉下自己棉袄的拉链,露出件粉黄拼接圆领卫衣,“你看,里面就一件衣服。”   齐显忽然笑了出来:“我有个问题。”   居意游:“问呗。“   齐显清清嗓子,压着声音模仿:“‘粉色娇嫩,你如今几岁了’?”   居意游没get到,愣了愣:“哈?你不知道?二十。”   齐显笑得更厉害了:“这是第九集 金句,你马上就能看到。”   居意游:“原来如此!好哇,你这算剧透吗!”   齐显闭嘴装死。   居意游把俩人身上的羽绒服往里掖了掖,他心脏怦怦直跳,按常理来说,这个温度不至于让他冻成这样,可他自从进了这个窝,后背就紧张得冒汗,他试着掀开羽绒服散热,没想到冷气不仅把汗冻干了、还把他整个人冻透了,半天都缓不过来劲。   居意游感谢《甄嬛传》,能让他无处安放的眼睛和注意力有个容身之所。天知道他的期待有几分是对《甄嬛传》的,又有几分对齐显的。   现在齐显主动问他冷不冷,是不是说明了齐显有应对冷空气的措施——比如靠得更近些?   居意游试探道:“你有什么解决冷的方法吗?”   齐显闭眼回答:“我又不是空调,还能凭空制热?”   居意游:“那你问什么!”   齐显:“礼貌性地问一问。”   居意游真想把齐显踹出这个不太温暖的窝。冻死算了!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呜呜呜还是拖到了最后,怎么总是这样。   (文中X市酒店核酸事件为同学经历,但时间较久,记忆模糊,且她复述给我、我又进行加工,主观色彩浓厚,不一定为事情原貌。   X市也是我随便写的字母,与任何真实地名无关,不必追溯!求求!)   (还是明天再修,好困了,大家晚安。) 第34章 朋友   居意游打了今晚第八十个滚,羽绒服里卷进凌晨四点半的冷气。   齐显的眼睛自从半小时前闭上就再没睁开过。   居意游的直觉却这么说——   “齐显,你没睡着吧?”   ——通常,这种直觉也被称为“怀民亦未寝”。   齐显深深吸气,不情不愿地“嗯”了声。   这一声仿佛戳到了居意游某处神经,他忽然兴奋起来:“你说甘露寺那段,甄嬛怎么不跑啊?”   齐显缓缓睁眼,哦,还放着《甄嬛传》呢,怎么大家都看得津津有味?大学生已经把睡眠进化掉了吗?   他敷衍道:“你问问甄嬛本人。”   居意游:“有道理,就是问题稍显冒昧啊。”   齐显:“嗯。”   居意游:“不然换个说法?”   齐显:“怎么换?”   居意游:“抛弃家族和性命赌一把,为什么不赌?”   齐显:“不仅冒昧,还非主流。”   居意游:“你鸡是不是还在学校?”   齐显:“…一定要这么跳跃吗?”   居意游:“哪里跳跃了?那可是你的身家性命。”   齐显:“…她叫Eartha。跟你的身家性命一样,有大爷看着。”   居意游:“你说我要不要也给葱起点名字。”   齐显:“嗯。”   居意游:“大傻不错,排在你的鸡前面。”   齐显敷衍不下去了,几百年了还在这儿玩谐音烂梗,企图用谐音对鸡进行鸡身攻击,这是被允许的吗?   他谴责的话还没说出口,居意游又换了话题:“你说她们几个都干嘛呢?”   齐显的情绪被压回去:“许赴乙高三,应该不放假吧。按程哥买的车票看,他在高铁上。裴则渡…对了!裴则渡回家了没 !”   居意游:“这还真不知道,她从进考场到现在都没说过话。”他缩在被子里的手已经拨去视频电话。   齐显思索着:“她放假跑得最快,学校到广东的票又不好买。说不定和我们境遇一样…以她的性格,大概会干翻酒店…”   “嘟——”电话接通。   齐显兀自担忧道:“你说她不会因为砸酒店被抓进派出所吧?”   “你说谁进派出所?”   熟悉的冷漠声音听起来略带愉快。   齐显滑跪:“Eartha趁我不在叨了校长假发,派出所跨省抓我。”   裴则渡一下笑了出来,笑得齐显毛骨悚然。   裴则渡:“找我干嘛?”   齐显:“稍微问问你怎么回家?”   裴则渡:“买了晚上十一点的机票。”   齐显扼腕叹息,居然恰好有余票,什么运气。他表面云淡风轻:“你现在飞到了是吗?怎么回家?打车?”   对面黑漆漆的屏幕霎时一亮,照出蓝色条纹床上四件套。镜头一转,裴则渡乱蓬蓬的头发抢占正中央,她一跃跳进柔软被褥里,挥了挥右手:“我爸妈接我。早到家了,你这电话扰我清梦。”   齐显手腕要扼断了,嫉妒心都没收敛一点,凌晨父母自驾接机,什么家庭。也难怪她心情不错。   裴则渡浑然不觉,她木着呆了半晌,忽然眼神一变:“你这备注、怎么是…微信bug?”   齐显:“什么?”   一颗钢丝球挤进前置摄像头,几乎和齐显的脸颊贴在一起。   钢丝球热情洋溢:“嗨!是我的号没错,拿的是我的手机嘛。”   裴则渡:“……”   “我俩现在挤一个羽绒服,”钢丝球举着手机从头照到被盖住的脚,“其实是因为酒店——”   “嘟——”电话挂断。   居意游小声嘟囔:“真没礼貌啊这人。”   片刻后,齐显自己的账号收到消息,对方极其暴躁,满屏都是鸟语花香只能缩写的词语,最后以一句话结尾——“我说的话你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啊?什么话?   身侧的居意游干脆直接将脑袋抵在他脸上不动弹了,唯独一张嘴还喋喋不休。   齐显不阻止、也不算欣然接受,他眼前过着过往的场景,最终画面定格在不放辣椒的大盘鸡和嗦烩面片的裴则渡。啊,是这里,她说了什么来着。哦,男同嗷,居意游,注意分寸。   齐显眼睛猛地瞪大,身体光速撤退,就差撤到地砖上。   居意游脑后一空,看见一半身体出了被窝的齐显,诧异道:“你不冷吗?”   齐显哆哆嗦嗦爬回去,重获单薄的温暖,他紧闭双眼,绷直身体,棍子似的死在居意游旁边。   居意游的话题从裴则渡的霸凌到广东温暖如春是他未曾谋面的家乡,再到什么时候大家一起旅个游也不错,后来归于死寂。   齐显等待一会儿,悄悄问:“你睡着了?”   回应他的是均匀的呼吸。   齐显确认他睡死过去,以后背为支点贴近居意游的身体。睡是睡不着了,好歹暖和点儿。   风水轮流转。   齐显想不明白,他既觉得裴则渡的担心毫无意义,又觉得它在某方面隐隐有显露的趋势。既怀疑居意游眼睛有毛病,又怕自己真的完全没有吸引他的优点。既寄希望于是自作多情,又忧虑自作多情是事实的话、说明他在居意游看来不那么重要。   面前播着剧的平板早已没电关机,他却迟迟不能入睡。   总的来说,居意游喜不喜欢自己无关紧要,如何维持这段关系才是重中之重。换句话说,怎么样对待居意游、才能让他继续留在这段关系之中,才是齐显首先需要考虑的。   直到浑浑噩噩爬出被窝、收拾行李、跨越半个X市来到老火车站、挤上绿皮火车横排连座,齐显都没能找出问题的答案。   比这更令人困扰的,是居意游持续不断的问题——“饿不饿?带吃的了吗?哦对,昨晚你也没吃,那肯定没有。今早没来得及吃饭,买盒泡面?我去,好久没买居然涨价了,退而求其次来根火腿肠?推车上还有…”   齐显“嗯嗯”着随便答应。   烦,每个字都在催促他赶紧在这张卷子上写下答案。   否则挂科。   多么无理且强硬的一场考试,题型是开放型,没有标准答案。   且参考书目还是居意游。多荒谬一人,哪来的参考价值。   齐显沉默着放空,感官反而更为敏感,尤其是鼻子。太久没坐绿皮,全然没法适应车上的汗味烟味臭脚丫子味。这本也不是应该适应的。   他从裤兜里又掏出个口罩,套在原本的口罩外面,窒息也比被熏死好。人真不比牲畜干净,这味儿能和立夏后的猪场一较高下。   忽然两层口罩从下方被揪起,浑浊的空气中掺杂着被压制的肉香味,有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钻进口罩杵在他嘴上。   齐显大惊失色。   居意游拿着火腿肠试图喂他:“你不是要吃吗?什么表情?双汇王中王,很贵的。”   齐显僵硬地接过肠,把塑料皮往下扒拉扒拉,味同嚼蜡。他刻意观察起居意游的一举一动。   居意游专注地干了三根火腿肠,总算勉强与食欲和解。他座位靠过道,两腿并着往齐显这侧靠,圆眼一被困意侵袭就半耷拉着,没什么精神,脑袋不自觉跟随后排外放的抖音BGM节奏一点一点。   像是被迫营业的汽车摆件。   齐显有些出神,心里评价道:有点顺眼,但肯定没现在立刻爆炸的地球顺眼。   居意游察觉到这并不算友好的视线,他打个哈欠:“哥,你黑眼圈那么重,还不困吗?”   齐显:“还行。”   居意游:“你老看我干啥。”   齐显:“啊、对不起,你不舒服?”   居意游翻个白眼,总觉着这种对话从前曾出现过,他无语道:“不舒服不至于,就是怕你被我无上的帅气刺伤眼睛。”   本以为齐显会给予同样被无语到的反应,没成想他沉默了会儿,真诚道:“帅是帅的,但不会造成物理伤害。”只是噎回了后半句:钢丝球能,钢丝球扎手。   居意游脸烧起来,还是头一回有人接他这种话茬。   怎么说呢,在审美这事上,齐显从不含糊。   齐显吃着王中王,恍然悟出些哲思。其实现在困扰他的问题就像居意游买下的火腿肠,是可以分享的。如果觉得像居意游那样剥了塑料皮喂过来太过亲昵,那完全可以带着包装递过去。不仅能避免一整袋火腿肠吃得腻、吃不完的情况,还能让被投喂的人感受到分享的美德。   他的逻辑如同“把北极企鹅扔进喜马拉雅大峡谷喂鳄鱼”一般不讲道理。   于是他清清嗓子,开口即破音:“我、咳、我有个朋友。”   听见这经典开头,居意游瞬间清醒,笑嘻嘻道:“你还有朋友啊?”不就你自己吗,还装,来吧,让我听听你有什么烦恼,说不定就大发慈悲地开解一下。   齐显:“是这样的。我的朋友,性别男,他有个男同朋友。”   居意游嘴角一勾,哎哟,直接报身份证号好啦。   齐显:“他们…关系不错。可是他的男同朋友,可能,有点喜欢我的朋友。”   居意游心里咯噔一下:“那你、你的朋友…”   齐显:“我的朋友,对恋爱毫无兴趣,他最爱的是世界毁灭。但暂时不能实现。如果一定要谈恋爱,他会选择只会咯咯叫的鸡。”   倒是完全符合居意游的猜测。   尽管如此,他还是郁闷:“你朋友立场都这么坚定了,还想问些什么?”   齐显双手折起油乎乎的塑料皮,眼睛低垂,他道:“他想知道,该怎么对待这个朋友。理解尊重支持是最基本的,他都做得到也必须能做到。但是具体该怎么面对‘对象是我’这一事实,有点迷茫。如果继续原来的相处方式,对方是否会觉得‘我不重要、我的态度也不重要,他才会对这件事无所谓’;如果因此改变相处方式,对方又会不会认为‘他因为这件事怀有芥蒂,我的喜欢不应该,大家直接一拍两散吧也不用再维持表面关系了’。无论哪种,我的朋友都不想要。”   居意游失笑:“这心眼子还真又多又没用啊。那你想要哪种?”   齐显:“他不知道。不过,他现在不知道想要什么,但起码知道不要什么——不想要因为这种小事就疏远。其他怎么样都无所谓,只要能保留现在的关系。”   居意游试探道:“只是这样的话,直接答应不就行了吗?一个有意,一个无所谓,交往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塑料皮已经被叠成方块,齐显叹气:“考虑过。可这不算什么好事,至少对他的朋友来说是这样,极其不负责。”   居意游:“那对你…对你的朋友来说算好事吗?”   齐显微微合眼:“他随便。”   居意游怂恿道:“你就这么肯定?不再问问?”   齐显一顿,竟然真的掏出手机,打开熟悉的微信界面。   居意游愕然:“你他妈还真有这么个朋友啊!”世界上还真他妈能有第二个跟你一样别扭的人啊!   齐显晃晃手机:“不然呢?”   “我还以为…”   “你以为?”   “算了,那我就认真地提出自己的建议吧!”   敢情前面都闹着玩儿的。   居意游分析道:“听下来,你的朋友完全在为对方考虑。既然对方对他是什么样的感情,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那他根本不用在意会不会有什么改变。你想,对方既然已经喜欢上了,那喜欢上的一定是从前自然相处的样子。所以嘛,没必要想太多,发自内心地做出反应和行动就好。掌握主动权的永远是被喜欢的人,不用害怕被这段关系踢出局。”   “如果对方不喜欢了呢?”   “适当的时候挽留一下,大家都很吃这套吧。”   “打一棍子给个甜枣?这不PUA吗?”   居意游极力辩解:“不一样啊,难道你的朋友平时对待对方的方式就是打一棍子吗?我的意思是,平常就对他好,感觉快被踢出局的时候对他更好。”   齐显咂嘴:“好好一段单恋,你讲的像两个人脑子都多少有问题。”   居意游:“想谈恋爱的人本来脑子就有问题。总之,有用就行。你就这么跟你朋友讲。”   齐显敲着键盘:“嗯,我会转述。”   等居意游无聊地转过头,齐显的假动作算是能收起来了。向文件传输助手转述怎么想都很荒谬。   居意游的话很对。齐显赞同他提出的应对方式,“平常就对他好,感觉快被踢出局的时候对他更好”,适合目前状况、可行性高,是最优解。虽然听起来仍然对对方并不公平,但如果平常的“好”超出原来,是不是就能弥补呢?   想着,齐显扶住对方困得左摇乱晃的脑袋,尝试道:“或许、你能靠着我睡?”   居意游毫不客气,脑袋咣地就砸向他肩头。   齐显心结解开,没什么能抵抗困意,头逐渐和居意游的靠在一起。   绿皮火车缓缓到站。   在头下醒来的居意游脖子酸痛,抱怨着齐显不仅脑袋跟灌了铅一样沉、乱糟糟的长发也险些把自己勒死。   齐显忧愁望天,看来所谓的“好”实践起来并不简单。   作者有话说:   写完啦写完啦!今天还是有三章! 第35章 家   “准备好了吗?”   “报告!准备好了!”   齐显使劲一紧毛线帽系着的两条麻花穗儿,扭头看看淹没在花花绿绿、只露一双眼睛的居意游,道:“走,拉箱子,下车。”   两人顺着人流涌向车门,凛冽的风经过狭小门口,更具穿透力,从眼睛渗向四肢躯干,扎得直想窜回座位,无奈人实在多,只得随着流出车厢。   待回过神,全身都已经暴露在冷空气中了。   俩人把拉杆挂上胳膊肘,揣兜紧着棉袄往站里走。谁也不敢说一句话,生怕只那一口哈气就把口罩浸湿。   好不容易进了站,居意游在角落将口罩掀起小小一角。一会儿没说话,险些憋死他。   “你家在哪儿?打车?地铁?”   齐显犹豫着答道:“道里。我…不太想回家。”   居意游愣住:“本来想方便的话去你家坐坐,你…”   齐显:“啊、你也不想回家?”   居意游蹲在地上:“我们这么着急忙慌辛苦奔波,究竟有什么意义。”   齐显想,意义可大了,他可是在路上解决了人生一大难题啊。   两人不敢在外逗留,又没法在对方家借宿,只好各回各家。分别时居意游郑重道了句“假期快乐”,得到齐显勉强的微笑。   他知道,这个假期和其他假期一样,不可能快乐。   看吧,刚进门就看见鞋柜下摆了一排陌生的鞋,两大两小,刚好一家四口。   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从客厅顺着过道传来——   “哎呀,齐显还没放假啊?我看人家其他大学的都回来了。”   齐显轻轻关门,打横提起箱子,蹑手蹑脚地潜向自己的房间。   “齐显?这孩子,回来也不说句话。”   啊,被抓到了。   齐显立正站好,鞠了一躬:“姨,中午好。”然后推门而入,“咔”锁上了门。   “就说一句话啊?我是姑姑吧?”   门外很热闹,不过不影响齐显补觉。   他中途醒过几次,一次是不知道堂弟还是表弟的在门口喊他玩,一次是一家四口离开时吵吵闹闹、将门狠狠碰上发出巨响,一次是他妈妈敲着房门质问他怎么这么没礼貌不打招呼。   前两次齐显眼睛一睁一闭、毫不在意,但最后一次齐显却很无奈,他不赞同这种说法,还能有几个人比他更礼貌的?要做到什么程度?跪下说“感谢各位莅临让寒舍蓬荜生辉真是我三生有幸”吗?想到这点,他心安理得地又睡过去。   直到敲门声再度响起,问他晚上吃什么。   齐显有气无力道:“炸鸡翅。”   门外:“油炸的不健康。”   齐显:“红烧茄子。”   门外:“非得红烧吗?”   齐显:“清炒油麦菜。”   门外:“没油麦菜了。真是,越没啥越点啥。”   齐显:“…”   门外:“到底吃什么?”   齐显:“不知道,随便。”   门外:“挑还不会挑,随便怎么做啊?”   齐显:“…”   门外人唠唠叨叨走了,留下一句:“指望不上你,没点主见。算了,吃猪肉炖粉条吧。”   齐显睡不着了。   饭桌上的气氛更奇怪,一家就三个人,齐显觉得三个人之中已经划分了两个阵营。当然,他自己肯定在单人阵营之中。   毕竟面前的两个人都在埋怨他。一个用眼神,一个用嘴巴。   什么放假不和家里说、进门不先按门铃、见了亲戚不问好,尤其是第三条,简直天理难容。   齐显低头扒着米饭,心里一条条反驳:放假时间他自己都不清楚、回家带着钥匙哪有敲门的必要、问好不是问了吗还特地点明是中午好。   “你在听吗?”   听着呢听着呢,听得可认真了。   “齐显?”   “啊。”他抬起头。   妈妈皱眉数落他:“又不是不认识,坐下来和你姑聊聊天不行吗?”   哦,姑姑啊,我叫的什么来着?齐显陷入思考。   “人家还不少提到你。”   不如不提。齐显面容扭曲。   “你这什么表情?有什么不满你就说出来。”   齐显顿了顿:“这是可以说的吗?”   “当然可以,我有阻止过你吗?”   齐显放下筷子,翻起旧账:“去年他们来的时候问我在哪上学、学的什么,我说北联农大学英语。你记得他们什么表情吗?惊讶惋惜又想笑。我知道农业大学不好笑、外语也不好笑、在农大学外语更不好笑,都很正常,可是在他们听来不一样。好像我是实力不行运气也差,迫不得已只能去农大、去学外语、甚至在农大里学外语,每个关键词都能戳到他们的兴奋因子。”   “所以呢?你自己知道不是,不就行了?”   “可是有些人就是不得不去在意别人的看法。可以说,我受不了在北联农大学英语大部分都因为这个。好像在农业大学,只有学农业才正常。然后我转专业了。”   “你转了不就行了吗?一家人还非要计较陈年旧事的。”   “本来我以为到此为止了。暑假她们又来,知道我转去农学专业,说苦读十几年又回去学种地放牛,这大学上不上的有什么区别。你知道我个英语专业的,为了过转专业考试,每天晚上自学高数化学生物学到几点吗?轻飘飘一句话,上的十几年学没意义了,大一迷茫的一整年没意义了,为了考试付出的努力没意义了,转专业之后成倍增加的课程和作业也没意义了。”   “难道你上学就是给别人上的吗?你转专业不也是你自己想转的吗?你要不想干,谁能劝得动你?”   齐显端起碗,把剩下的米饭全扒进嘴里,一言不发地盯着对面。   “不说话了?你不是要说吗?这可不是我阻止你,是你自己不想再说的。”   逐条反驳和阻止,有什么不一样吗?反正都是得不到哪怕一丁点儿理解。齐显站起身准备离开。   “这就走了?一口菜都不吃?”   沉默许久、和空气融为一体的某位中年男性抬手结束这场单方面的问责:“别管他了,吵吵闹闹的干什么。菜也吃得差不多了,倒掉刷刷吧。”   齐显大翻白眼,留下最后一句:“你怎么自己不去刷呢。”随后径直离开。   烦死了。会隐身的更烦,争执的时候气儿都不喘,结束了在这儿讲成何体统、站在自以为的高处说教别人,手脚健在却惯会支使。   一个家庭中最多余的存在,像24h不断电空调房里的老旧电风扇。唯一的功能就是降低生活成本。且具有极高的可替代性。   得多古板守旧的人才会买一个以备不时之需啊。   齐显把自己砸进被子里,隐约听到厨房传来的流水声,不用猜都知道谁在洗碗。他抑制着自己冲去厨房的冲动,唯独今天不想去洗碗。   这个家里长手的好像就只有自己和妈妈。可是同时,长脑子的也就只有自己和爸爸。此处脑子特指看得清、弄得懂自己处境,并且想方设法离开。   看样子到死这两个人都无法兼具这两种器官。又可惜又可气。   他烦得雀神连掉两星,恰在这时视频电话切了过来。   “看来你家里也不太平,居然能让你露出这种表情诶。”   是居意游。   “太平得很,只有我在生气。”   “那你说说怎样才能不生气?高兴一点嘛,快过年了。”   “准备去看人类倒霉图鉴。”   “哇,居然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好恶劣啊你。”   “嗯,我就这样。”   居意游贴近屏幕,笑了笑:“那我给你讲点儿呗。”   齐显疑惑:“讲什么?”   居意游:“我姐刚被赶出…主动离开家门。”   想也知道是何等血腥的场面,夹在中间一定很难做吧。齐显面露不忍。   居意游:“但是看得我都乐死了。”   齐显:“啊?”   居意游:“她出门前一把飞刀‘唰——’擦着我爸妈的脸钉到墙上,嵌了足足两厘米深。你都没法想象他们那脸…绿了吧唧,可好笑了。”   齐显:“要不你别笑了,你笑得难看到也挺好笑的。”   居意游脸立刻垮掉:“不要拆穿我啊,我在认真逗你笑。”   齐显:“我看你是特意来找我倒苦水。”   居意游:“这都被你发现了。”   俩人对着手机轮流讲着刚到家就遇到的无语事,居意游从齐显的讲述中找到盲点——“你和那家人见那么多次,有那么多难忘的回忆,居然还能把姑叫成姨?”   齐显磕磕巴巴:“我、呃、我故意的。”   居意游恍然大悟:“明白了,她肯定记忆深刻,半夜想起来都能被气到起床骂两句。”   齐显赞许地点点头,一副“知我者居意游也”的样子。   事实上是真忘了。   居意游的脸和名字都几度对不上号,可别提其他人了。   作者有话说:   这章写得我自己也挺迷茫,拿去问了问身边两位朋友,得到了完全相反的评价。   朋友A:喜欢,有趣,只要我不代入角色。   朋友B:你在水字数。   真的,日月可鉴,我可能会无意间掺水,但绝不会主观上故意水。   其次,朋友A能够理解齐显,朋友B却显然不把这种程度的家庭琐事放在心上。看她们做出不同的反应还挺有意思的。   暂时不知道大家怎么看待这章,我首先滑跪声明:真没水! 第36章 1   自疫情开始,来串门的亲戚数量大幅减少,齐显的寒假就不再那么难熬。   尽管也有早上睁眼发现床边围了一圈小孩儿、自己像具尸体被吊唁的情况,但只出现一次,总不至于让他接连不断地破防。   这群小孩儿中有个极为独特,在其他孩子对着房间里收藏的各式花样扑克牌赞叹时,她一脸不耐烦,其他孩子围着齐显讨要红包时,她躲得远远。成功吸引齐显的注意力。   齐显走过去,问:“你拿红包了吗?”   小孩儿仿佛看见洪水猛兽般向后退。   齐显怕手里红包发不完,又被妈妈念叨,忙追上去:“每个人都有的,你拿一个吧。”   小孩儿绕茶几而行,动作敏捷。   显然是场追逐战的开始。   齐显意识到这点,站定,无奈道:“过年的红包就是走过场,大家转着圈发。最后每家拿到的和发出去的几乎一样。如果你不拿的话,这种平衡会被打破,大家可能会很难做。”   说完他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和个孩子讲这些干什么,不自觉地自己居然也开始了说教,还真是难躲过劣质基因。   没想到一只小手凑过来抽走了仅剩的红包。   “谢谢,我知道了。”   齐显感激地捏着红包另一角,和她隔着包握手:“不谢,合作愉快。”   小孩儿后来一直很沉默,直到最后关门时都轻手轻脚,看得齐显倍感亲切。   妈妈看出来了,问道:“不认识了?小时候你还抱过她呢。”   齐显尴尬转头。   据说是堂姐的女儿。说起堂姐,齐显倒是有印象,从前在外地工作,近些年才回了家。妈妈来了兴致,说她回来这么久还没见过面,理当拜访一下的。   齐显觉得自己真是造孽,这红包手贱非得给!藏起来不就完了吗!   其他人过年期间也没闲着,一个个为了上学期遗留的考试卷生卷死,回家都不忘在群里自发打卡。更有甚者如居意游,直接全天开视频,坐等有缘人进房间一起学习局。只是房间一般只有他和齐显两人。   居意游的想法很简单,家里情况错综复杂,自己干脆用复习作挡箭牌,话已经说出口,不干总觉着心里不舒服,于是只能用专业书麻痹空虚的灵魂。   虚伪的谎言。   齐显不戳穿,边和居意游远程连线边追番剧,两不耽误。   偶尔居意游学累了也会和齐显搭话,不过常出现突发状况。   状况一:   “齐显,你会打麻将吗?我擦,我屋外搓麻将声音震天响。”   “会一点,你想学的话到学校我教你。”   “诶,你那雀神不就是麻将吗?我记得你段位超高。”   “啊、还行。”   “太牛了请务必教我——老师——”   一道震惊中带着“果然如此”的声音插入:“草,你强吻居意游果然是真的!Play都玩上了!”   居意游:“哈?”   齐显:“不好意思,我是管理员,稍微踢你一下。”   许赴乙在群里公开疯狂咒骂一小时,新仇旧恨一起算。   状况二:   “你羽绒服回家之后洗了吗?”   “什么羽绒服?”   裴则渡 进入房间   “就咱俩一起盖的那件羽绒服啊。”   裴则渡 离开房间   管程激动道:“哈哈哈哈哈看到你们关系这么好我就放心了。现在总算不打架了。”   两人面对此种坦诚不知所措。   被这么调侃久了,两个人免不得多想。   居意游时刻告诫自己不能抱有不切实际的期待,却又总忍不住心猿意马。   齐显脑海里也会不经意间闪过“干脆和居意游挑明然后摆烂接受”的想法,似乎这样也不错,随后又努力将它抛在脑后。   没什么比原地踏步更稳妥、更安全的牌了。话虽这么说,可人总是对未走上的其他道路有所幻想、对一手烂牌也藏着反败为胜的希冀。这种想法不是摇摇头就能甩掉的。   更别提原本心思就多的齐显。   那天他正练习花式牌技,预备开学教居意游麻将的同时再靠扑克牌一博眼球,却突然被拉去串门。   正是他堂姐家。   几人一进门就熟络聊起来,留下玄关处换好鞋无所适从的齐显。   妈妈转身问道:“你不是来找齐滉的吗?”   堂姐:“哦专程找齐滉啊,你直接过去吧。就那个房间,写作业呢。”   啊?齐什么?谁啊?齐显依言敲门进去。   哦,那不收红包的小孩儿啊。   小孩儿背对着他,低头道:“你来找我?”   隐约带着哭腔。   齐显将门打开条缝,随时准备逃跑。这怎么回事,以为来要回红包,所以哭了?不应该吧?   小孩儿扭头,泪眼婆娑:“你先坐吧,我还有作业。”   齐显不敢完全关上门,战战兢兢地虚坐在床沿。   “不关门吗?”   “出于你的安全、以及我的安全考虑,还是别关了。”   齐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擦了把眼泪继续写作业。   齐显问道:“能问问…你哭是因为?”   齐滉仰头长叹:“作业太多了,我要开学了,我写不完呜呜呜呜呜呜呜。”   “啊?小学一二年级的寒假作业很多吗?”   “全部都拖到这两天了…老师还把答案撕掉…”   齐显拾起久远的记忆:“冒昧问一下,你不会还和你妈妈说:你已经快写完了,只差个收尾工作吧?”   “你怎么知道!”   还真是全国各代统一。齐显走到她身后,探头看了看题。数学,是他目前仅剩的没还给老师的科目之一。他信心满满:“介意我帮你补吗?”   齐滉戒备心渐起。   “你别紧张。我就是不想出去社交,你妈妈和我妈妈把我推进来的,我在这里也没事做。不过我只能写数学和英语。”   齐滉抿着嘴将笔下的册子递给齐显,道:“谢谢。我把模型借你玩,多久都行。”   齐显接过,直接在床边地板坐下了:“不用,我还得谢谢你不赶我出去。”   题目极其简单,对大学生的年纪来说很幼稚,但齐显很喜欢。全是猴子鸡狗猪,有种回到北联农大进行观光的感觉。尤其是里面的猪,一只只画得神似居意游。   齐显越写越来劲,在其中找到了占领智商高地的快感。   比期末考试简单太多。   比大小、排顺序、十以内加减法,不过如此。   看,就比如这道题,容易得要命。   一只猴子挂在树上,脑袋旁边是文字框:“我在0和2的中间,我是( )。”   哼哼,这肯定错不了,这能怎么错,直接写上“我是猴子”吗?   打眼一看就知道这是什么!   齐显大手一挥,毫不犹豫地在括号内填上“0,2”。   不就是区区区间吗!   “(0,2),或许有些过分简单。”他想。   齐滉很担心这位大哥哥,他看起来实在不太聪明,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不坐床偏坐地板、还主动接过作业这么棘手的东西。   她不喜欢写作业,可见不得别人乱写她的作业,万一被老师同学看到齐刷刷一排错误答案,脸可往哪儿放。   因此,她刚写完一道语文扩写就悄悄接近了齐显,试图从侧面观察他的作业进度。   看吧,填个空都能填错。果然是个笨蛋。   齐滉脆生生开口:“我是1。”   齐显惊恐转头:“你、你说什么?”   “我是1啊。”   齐显僵硬了:“不是,突然说这个做什么?不对,你怎么知道的,是有谁跟你讲这些了吗?”   “很简单啊,这还用讲吗?”   齐显勉强扯出微笑:“啊、自学啊。确实,现在的网络很发达…但是、是不是、为时过早?我的意思是,也许长大一点再看,会有其他感受。你现在可能是跟风或一时好奇——”   “可这是幼儿园内容诶。”   齐显愤怒了:“现在的幼儿园老师都干什么,夹带私货吗?”   “哥哥你在说什么啊?”   齐显快哭了:“哥、舅舅更想知道你在说什么…”   齐滉有些心急,她戳戳册子上的猴子:“这道题,我是1。”   “不是0,2吗…”他顺着看过去,然后臊红了脸,“不好意思啊,脑子突然、卡住了。”   “没事的舅舅。但是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齐显擦掉可笑的区间,补全那句“我是1”,他耳朵通红:“这个…是一种常见的人类标签,就像性格一样。至于具体含义,你自己会知道的。可能是从网上、也可能是书里,又或许别人会告诉你。谁告诉你都可以,我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   “这是一种不负责的行为,因为成年人的话对未成年来说,可能具有一定的诱导性。”   “不太懂。”   齐显点点头:“你只要懂,你的数学作业马上要写完了就好。”   “诶——”齐滉持怀疑态度。   作者有话说:   更完了,晚安,朋友们。   (是过渡章可能会很无趣对不起——)   下章就回学校,然后进入主线,温度逐步上升,总之,春天要到了。   (非常欢迎朋友们在评论区留下建议,我是希望自己能够进步的!) 第37章 天台   天知道猴子究竟是不是1这个问题让齐显在发呆时无语几回,他不过是回答得稍微超前,并不是脑子有问题啊,怎么就让一小学生那么不信任、非要把练习册再检查一遍。齐显赌气般想:再过八年,你会后悔自己今天的行径。   但这段替小学生写作业的时间,无疑是除玩着雀神和居意游打电话以外,最温馨的了。   “现在学的什么专业?”   动物科学。   “没听说过,好找工作吗?”   不好找。   “有意向考编考公吗?”   没有。   “大三得去考个教资吧?”   不想。   “冷门专业不读研是不是没什么出路的。”   话可以不这样说的。   齐显想逃,但逃无可逃,他的胳膊被妈妈紧紧拽着,只能硬着头皮应付亲戚。   说实话,对方的话有一定道理,同时又没有一点道理。   任何专业的工作都不好找,工作这东西,又不是招招手就来了。任何专业的工作也都好找,只要放低期待,人总能找到工作。所谓毕业即失业的,不过是找不到合乎自己想象、普遍意义上看起来体面的工作。   至于考编考公,既不是人类至高理想,也不是退路,仅仅就是众多普通工作中的一种而已。如果因为它相对稳定就神化它,那不如下辈子做个三角形。   齐显是无所谓毕业后干什么的,能吃上口饭饿不死就行。以上工作他也都能欣然接受,他只是不喜欢这种态度——这种人生务必紧迫的态度:导游会计各类行业证书能考则考、大一必须过四级大二必须过六级毕业时六级一定刷到550、大三挤破头都要考教资、随后无缝衔接考研考公、上岸后立刻被未来的导布置课题、没上岸就紧接着再战一年……   齐显仅是想想就喘不过气。   这种态度夹杂在每一个来此的亲戚的话语间,就好像是在告诉齐显:别人都这么做,你不做就要被淘汰;别人都做得到,你做不到就是失败。不参与进社会的集体紧迫里,就是在浪费生命,还活着干什么。   在第一百八十次听到这番话后,齐显毅然甩开抓着自己的手,他拍案而起,躲进自己的房间。   活着干什么?活着就是为了冬天的地暖、为了冰天雪地跑一遭的奶茶外卖、为了雀神两颗星、为了几通视频电话。   不然呢?还想干什么?这么多要求、这么高期待,怎么不活着去推翻人类暴政呢。   好在假期虽然难熬,但是短暂。   接到开学时间通知的那一刻,齐显简直想从十二楼跳下去炸开一片花庆祝。   他迅速买了最早的高铁票,美滋滋收拾起行李,中途怂恿居意游和自己买了同一车次,仅剩的几天假期里笑着睡去笑着醒来,然后步伐从容地离开家门,前往碰头的车站。   居意游向来是个极易带来视觉冲击的人,被家中氛围浸染一月的他更是变本加厉,穿了个大波点蓝橙撞色面包服,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真不知道他都从哪买的炸裂衣服。   齐显摇摇头,拉着箱子朝他小跑过去,道:“袄不错。”   居意游得意地哼哼两声,指向手中的行李箱:“给它也贴了同款波点贴纸,怎么样。”   齐显这才注意到他滑稽又可怜的箱子,憋不住笑了。   同样是叽叽喳喳,居意游不显得聒噪,齐显很爱听。   “经过十天自学,我已经基本掌握了麻将打法,你说我要不要也下个雀神试试水?”   “我在家当然也有实践机会,就是不想和他们一起打而已。输了要掏钱,恐怖得很。啊啊这可不算赌博,都一块两块的。”   “真想死你们了。到学校见到大家甚至能一人抱着亲一口。”   “学校真是哪点都好,只要不考试,我能一辈子待在学校。对了,你复习了没?”   齐显不爱听了。   居意游见他罩上帽子转过头去,意识到他是一点都没复习,顿时慌了,忙扒拉出重合课程的文件发给他。   齐显缩进棉袄,闷声道:“其实裴则渡都给我发过。”   居意游:“那你怎么不看啊!”   齐显:“总觉得,不到最后一天再学,有点亏。”   气得居意游直想锤他。   齐显的摆烂在收到学校最新通知后理直气壮了起来。   “由于疫情暂未得到控制,附件中地区学生暂不返校。上学期遗留考试暂缓,具体时间另行通知。”   齐显将此归功于上帝偶尔对他网开一面。   居意游提议借此机会大家先聚一聚。   至于聚在何地,其实不由他俩说了算。因为他俩前脚进寝室,后脚就封校了。常去的石锅拌饭大盘鸡火锅店一时远隔天涯。   居意游并不沮丧,聚餐最重要的不是在哪里、吃什么,而是和谁聚。他当机立断,单方面决定大家在教学楼天台喝点小酒吃点小菜。   学校此时室外温度已有两三度,对他俩来说其实算不上太冷,但齐显依旧觉得这主意简直疯了。哪里不能聚?非要吹着风聚?   居意游:“你不懂浪漫。”   齐显:“我不想懂。”   几人都被居意游盛情邀请。   裴则渡言简意赅:“有病。”   管程唉声叹气:“哎这可怎么办。”   一问才知,这俩就住附件中不得返校地区,压根儿没回来。   倒是本地高中生许赴乙积极得要命,把自己来北联农大喝酒的意愿刷了满屏。   齐显问:“未成年人不是不得饮酒吗?”   许赴乙:“……”   于是又被许赴乙激情问候半小时。说实在的,他俩不熟,但基本每天都结梁子。   最后能去天台聚餐的就只有居意游和齐显俩人了。   虽说是居意游的提议,但齐显也不能什么都不准备。   他收拾完宿舍就去校内超市逛了圈,买下些小零食和一件RIO。   齐显也懂浪漫,学校天台嘛,两个人吹着小风微醺着讲些暧昧话,时不时停下垫些小饼干,然后继续吹风讲话,光是想想就是极有氛围的事。   也光是想想,他就有些上头。   天台的门极为隐蔽,位于教学楼四楼东楼梯拐角处。由于东楼梯废弃,这里闲置着许多旧课桌,要想进入天台,得从堆叠的课桌穿过。   至于具体的穿过方法,无非就是爬上爬下。齐显抱着俩大袋子,在桌子下艰难爬行,不是不小心踩到头发,就是仰头被桌板狠狠磕到。偏他还特意捯饬一番,穿了件白棉袄,怕是爬完得换个色。眼见着与小门近在咫尺,塑料袋却被桌腿突出的钉子划开小口,一罐酒掉出、骨碌骨碌滚进门中。   齐显追着酒,膝盖蹭地向前一擦,也滑进门里。   夜里沉浮着星星点点的灯光,居意游倚靠染上红锈的栏杆,手里提着什么。他目光散漫,也不知道在看哪一盏灯。   他身周镀着柔和遥远的光,并未将眼神分来,专注着哼自己的小曲,曲调齐显并不熟悉,只能细听歌词。   “月儿明风儿静——树叶遮窗棂呐——”   东北经典摇篮曲,歌词婉约派、调子豪放派。居意游音量情感拉满,音准全无。天台的浪漫顿时被驱散一半。   唱了几句,他似乎觉得无聊,变了动作,向着月亮举起提着的东西。   好家伙。   好大一个桶。   提桶的手青筋都崩出来了。   随后他双手扶桶,将桶口挨在嘴边、对桶吹了起来。其动作豪迈程度与刚刚东北经典摇篮曲相当契合。   齐显越发觉得这大桶眼熟,这材质、这流线、这颜色搭配——   大桶好像明了他的震撼,自己转身过来,露出商标——   上面赫然写着几个大字——   牛栏山二锅头。   喝点小酒。   指两升裝白酒。   齐显嘴巴再合不上。   浪漫个屁。   他还未从地上爬起,就这样趴着看看自己提来的RIO,落荒而逃的心情无比强烈。   居意游吹了半桶二锅头,忽听见门口处传来的动静,一看是齐显爬起身拍着膝盖上的灰。   他放下酒桶,目光诧异:“你回学校第一天就下地啊?”   齐显也同样诧异,诧异他身上干干净净:“你飞上来的?”   居意游憋着笑:“你不会是从教学楼上来的吧?”   齐显:“…不然呢?”   居意游拉过他,朝着另一侧走:“这是教学楼天台,那是图书馆天台,连着的啊。你直接从图书馆来就行啦。”   齐显:“你怎么、不早说。”   居意游:“没想到你居然不知道。”   齐显深呼吸,咽下这口气,在地上随便寻摸个位置坐下来:“我们聊什么?”   居意游在他对面坐下:“随便聊聊呗。”   齐显想了想,道:“后山的牛多了一只,据说是之前的偷牛贼良心发现。”   居意游抱着桶十分无语:“喂你这样很没情调。”   齐显沉默。   居意游问:“我们寒假不聊得挺好吗?怎么,时隔一个月见到我本人又被帅脸震撼了?”   是被你怀里的东西震撼了。他眼神闪烁:“能把那桶放一边吗?看着很有压力。”   “有什么的。是我自己喝。”   “但是…”   “醉了才好聊天嘛。诶,你提的大袋子什么东西?”   齐显没来由地心虚,把塑料袋藏在身后:“没、没什么。”   作者有话说:   作业还没写完,先浅更一下。明天接着更。   (以后一定做好时间规划,不能再这样了,论文火葬场、小说被罚榜。好痛苦。编还来找我,有种高中上课睡觉被老师抓到的尴尬,到现在都不敢回复,给她添麻烦了,真是对不起。)   (关于牛栏山二锅头,可以参考某橙色软件2~5升装的塑料大桶装。虽然是酒精勾兑,但胜在实惠。只是为了增加介绍增强画面感,没有劝酒的意思!过度饮酒危害身体健康!未成年人不得饮酒!我跪!) 第38章 闲聊   齐显慢慢小口啜着RIO,居意游提桶灌着牛栏山,对比鲜明。   两人之间一直无话,只好各自默默喝酒,等到齐显在酒精和冷风的共同作用下、变得意识迟钝思路却清醒的时候,居意游终于肯开金口。   “你回学校的时候家里说什么了吗?”   “什么?”   “就是叮嘱啊,类似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路上小心一路顺风?”   齐显想了想,道:“记得报六级和初级会计?”   居意游:“会计?怎么啦,牧场缺会计?”   齐显:“也算是一条出路。”   居意游:“你知道我爸妈跟我说什么吗?”   齐显根据和他父母唯一一次会面的记忆,模仿起来,语调平缓、毫无波动:“哎哟大学的课程对你来说那不是小菜一碟吗?谈恋爱也是,你招招手,不管哪个女孩子不就都过来啦——”   居意游闭眼,怎么会这么羞耻。   齐显乘胜追击:“要好好玩啊。哪里有不顺心的告诉我们,谁都不能让你受罪——儿子。”   居意游笑骂:“草,你就为了叫这俩字是吧?我说你怎么肯这么讲话!”   齐显:“不像吗?”   居意游:“一模一样。”   齐显:“那不就行了?”   居意游:“一样恶心。”   齐显差点下意识后撤半步,他疑惑道:“总比牧场会计好。还是说、你其实有点显摆成分?”   居意游:“有什么可显摆的?我就是听着难受,大实话。”   齐显搜寻着调解家庭矛盾的关键词:“不是挺关心你的吗?怎么不领情呢。”   居意游撇嘴,定睛看着他,道:“你装。”   齐显抿口RIO:“行,不装了。开始谈人生吧,您请。”   “记不记得过年之前,我跟你讲的,我姐精彩绝伦的飞刀表演。”   “嗯,两厘米深,观众脸色铁青。”   “虽然没明说,但她确实是被赶出家门的。”   “明白,主动离开家门的说法显得更潇洒。”   “那天她一进门就被无视,可能他们还在记恨之前的事吧。我稍微转圜一下,大家总算能坐在一张桌子。然后我姐被要求去买菜做饭,还夹了些冷嘲热讽和‘你不做这些还想做些什么’的话吧,出现次数太多,我记不清了,但肯定不会超出规训的范围。他们也就会这些。她脸色变化是因为又被拿来当作女性反面教材,她站起身是因为被拿来和我比较、被贬低得一文不值,她想离开是因为她被认为配不上大城市的高薪工作,她甩刀…甩刀是因为吵吵闹闹的很烦。”   “甩刀的理由倒是很充分合理。”   “是吧,我也觉得。那分贝估计都够划进扰民噪音范围了,震得耳膜打鼓。”   齐显托腮看他:“所以呢?你不开心是因为被夹在中间,不管靠近哪边都不好做人?”   居意游咕咚咕咚咽下二锅头:“哈——爽。我有不开心吗?”   齐显:“或许有?不知道。”   居意游:“好吧,我超不开心的,但不是因为这个。”   齐显:“那是——”   居意游:“因为我太幸运了。”   齐显:“…什么?”   居意游诚恳道:“因为我太幸运啊。”   齐显:在炫耀吗你?啊?   “是吧,你也觉得很奇怪吧!”居意游脑袋靠着大桶,“大家不开心可能是因为不幸,可我就是因为太幸运了。怎么就那么幸运呢。出生的家庭那么爱我、什么都肯为我做,父母那么偏心我、不论对错一直站在我这一边。我考多少分、上哪个学校、和谁做朋友、打架找茬、逃课上网、辍学啃老,都无所谓,只要我高兴只要我健康,其他事都是小事,不值一提。哪个学校都配不上我、哪个朋友都比不过我,我爸妈就是这么盲目。”   “听起来居然还有点羡慕。”   居意游的酒桶空了,他起身从天台角落又拖出两升牛栏山。   “如果我是独生子,我可能就信了,觉得这些盲目理所应当、觉得我生来就是高人一等。我永远都不会不开心。可偏偏我不是,偏偏就有另一个孩子,偏偏另一个孩子还是我姐。   “当然,吃穿用度没少过她,大部分我有的她都会有。但是一人一份的蛋糕只能我提出想要,她想要就是浪费、就是馋嘴;基本一样的玩具有两种、价格不同,我的那个就是比她的贵;课外兴趣班我随便挑,她只能选择价格合适、符合‘小女生’定义的舞蹈班手工班;同样去费用贵的私立高中,给我拿钱的时候满面春风,给她拿钱说是投资这么大不知道能不能回本……   “这差别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从我出生开始持续到现在。不知道我出生前是什么情形,估摸着也差不多。毕竟就算没我,也可以想象出未来的我。   “也不记得为什么开始注意这些的。可能是因为小时候他们工作忙,我姐才五六岁就带着我待在家、带着我玩,比他们要亲近得多?可能是因为她不敢提出要求,我却能随便开口,对比太明显?也可能是因为她哭得越来越少、话越来越少、和我的交流越来越少?完全想不起来了。   “总之他们每次对我好,我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想——那我姐呢?拿到新玩具,我想她有没有;爸妈安慰我,我想她是不是都一个人哭;庆祝我考上大学,我想她每次升学怎么都悄无声息。   “我一点都不会因为被爱而高兴,我很惶恐,还很愧疚。本来该给我一份,却因为我姐是姐姐,就把她的那份抢来给我,让我拥有两份。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没道理的事,不由分说就让她成为受害人、不由争辩就让我做抢劫犯。”   居意游说完沉默很久,他没期待齐显能给他什么回应,就只是想说而已。可这么说出来,他又觉得别扭、觉得不好意思。他长叹一声,直接躺在地上,问:“我这种既得利益者说这些,好像相当不合适。你会不会觉得我吃了红利还在假惺惺啊?”   他自己立刻答道:“我也觉得。我不就是动动嘴皮子试图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吗?呕,好烂的人。”   齐显默默听着他大倒苦水,他觉得居意游不开心压根儿不是因为幸运,而是因为他还算是个好人。这理由看起来真挺可笑。   可如果居意游是什么烂人,他压根儿就不会、也不该是这种思考方式,他不可能惶恐也不可能愧疚。他可能会吃着蛋糕说还不都靠我施舍,可能会拿着更贵的玩具炫耀来炫耀去,可能会附和说一女的花这么多钱有什么用……   他可能根本看不见这些区别;可能看见了、故意忽视这种区别、将一切视作理所当然,同时因为性别沾沾自喜;可能对一切都心知肚明,还非要装可怜说男的多辛苦多大压力你们知不知道…反正不会是现在这样。   但也不能说他是个百分百的好人,如果只因为他是个有点觉悟的男性就认为他有多高尚,那就双标得太可悲了。毕竟这点觉悟放在女性身上充其量就只算个正常、中等、普通。   齐显的RIO也见了底,他思绪万千,但嘴巴懒得动:算了,还是不说了。   谁又知道居意游究竟希不希望齐显表达自己的看法呢?   齐显反正是觉得居意游心里门儿清,压根儿不需要谁来开解。谁会不知道开解既得利益者本就是件荒谬的事啊。   可等到居意游目光灼灼地看向自己的时候,齐显脑子僵住了:什么意思?我是该说些什么吗?   他犹豫道:“呃、所以你,是想做些什么?”   居意游抱着酒桶跟他干杯:“你不觉得吗?现在我的面前只有两条路。”   也不尽然,被夹着算得上第三条路吧。   居意游:“两个方向完全相反,再在原地转圈我会晕死。”   齐显:“你是想要我的建议吗?”   居意游:“怎么不是呢。”   齐显:“…不是你说的吗,发自内心地行动就行。”   居意游:“可是发自内心行动会很麻烦。”   齐显:“你又不是我,还怕麻烦?”   居意游:“嗯,有道理…仔细想想,只是掏足够多的钱让他们的投资回本而已。虽然心疼钱包,可跟另一边比不算麻烦。”   齐显:“所以你的选择是?”   居意游:“不是你给我的选择吗?主动离开家门啊。”   齐显翻个白眼,真无语啊,话里话外倾向那么明显,选什么早想好了,就是找个人推自己一把呗?就算今天不喝酒也是这个选择吧。来吹风的目的是什么?相亲吗?还得被迫了解家庭情况的。   居意游本也没不开心,只是找些闲话调节氛围。选不选择的,答案都在明面上,是个正常人都知道该怎么做。   但是能看齐显翻白眼,他是真觉得有意思。   齐显酒瓶早就空了,还迟迟不拿新的。居意游以为他只带了这么一瓶,问他要不要来点牛栏山。   齐显本想拒绝,自己酒量不佳,受不了高度数白酒,可一想到居意游豪迈的喝酒动作和已然被喝掉的两升白酒,就忍不住怀疑起这桶酒的身份。   白酒能灌?   白酒能以桶为单位灌?   显然不能,答案只有一个,它不是标准白酒,一定掺有水分。   齐显了然。   他懂,大学生嘛,有些是爱装的,喜欢搞社会人那套,以为这样很酷。居意游估计就是其中之一,白酒掺水来凸显自己海量。这桶酒的度数比不比得过啤酒都不好说。   齐显接过酒桶,学着居意游的样子仰头灌起来。   他边咽边诧异,怎么白酒掺水还这么辣?居意游到底往里掺了什么东西?   这一灌就灌了将近五百毫升。   居意游:这么猛啊???   “嗝。”   齐显放下桶,看了居意游一眼,然后两眼一闭倒在地上。   牛栏山二锅头。   2L装。   52度。   童叟无欺。   作者有话说:   好,支线部分基本都讲完了。接下来开始猛推感情线。   (因为我对大家是有些滤镜在的,一直都觉得大家是很好的孩子,所以很多时候没办法进行客观评价。或许是有既得利益者假惺惺的感觉,但居意游很真诚。内容也没替他诉苦的意思,吃了红利的人从来不辛苦,他自己也不会觉得这有什么苦的。)   继续去补作业了,感觉脑子已经被榨干净、一点不剩。好在快结束了。   (后面一章太短了 两章一起发 周三发) 第39章 蝴蝶   “…齐显,我数三二一,你不起来我权当碰瓷处理。”   齐显的身体抽搐一下。   “我说真的,你这样不配合,我们很容易错过门禁时间。你看啊,现在十点四十五。如果你立刻爬起来,我们狂奔过去还是有地方睡的。”   齐显手指敲击地面。   “哥…今天两度啊哥!你想在天台过夜吗?”   齐显躺得笔直。   居意游抖抖桶把最后一滴酒扫光,认命地站起伸个懒腰,做起了拉伸热身运动。   他压完腿一跃至齐显身侧,双臂从齐显腰侧围着抄起,掂掂重量,就把人拦腰夹在了右臂下。   刚向前行进没几步,拖拖拉拉剐蹭地面的声音就打断了脚步。居意游低头看:齐显腿忒长,他弯着膝,脚却全耷拉在地上,一双崭新的白色皮面运动鞋此刻已经挂上几条刮痕。   要是这么拖一路,齐显醒来会跳楼吧。   居意游叹气,将他扔下,把他带来的塑料袋子一撕两半,分别裹在两双鞋上。为求稳妥,甚至在脚腕处打的死结。   齐显再次被夹起上路,皮革剐蹭声变成了塑料袋的窸窸窣窣。   本以为能在外刷个车拖着齐显赶回寝室,却没想到中途就犯了难。   图书馆大门落了锁,门卫室早已空无一人。   整栋楼陷入沉寂,只有从门缝处吹来的风声隐隐现现。声控灯因他俩不再走动,“嗒”地一暗。   居意游鸡皮疙瘩爬了一身,抓着齐显的手五指猛地并拢。   “啊!”   一声惨叫使这栋楼重回光明。   “啊!”   又一声惨叫,被掐醒的齐显重重摔在地上。   齐显撑着地勉强站起来,看看面前呈螳螂攻击状态的居意游,他捂着被掐痛的腰,刚要开口抱怨,结果张嘴就是个酒嗝。   居意游飞起的手脚放下,先发制人:“天台上不醒,害我费劲拖你一路。现在门锁了,咱俩大厅打地铺拉倒。”   齐显嗝打个不停,他憋着气暂时止住,扯住了居意游衣袖。   “干什么?酒醒了就一起找点儿能盖的,不然明早大门一开同学们首先见到两具冻僵的尸体。”   齐显不说话,手向上移,紧攥住居意游的手腕。   “我去,疼。这么用力,耍酒疯打架吗?”   齐显松手,他拨开乱发,露出一张痛苦的脸,眼睛被酒气熏得通红。   “嗝,”他深呼吸咽下接着的嗝,咬牙切齿,“您好…不好意思…”   “…哈?”   “请问、嗝、想吐,怎么办?”   居意游先是被礼貌用语砸得一愣,随即跳起,抓上齐显的手狂奔向东南角。   “我擦!你忍一忍!忍忍再吐!你可以的!”   “呕、唔。”齐显在颠簸中捂着嘴,与涌上的东西艰难斗争。   “呕——”   厕所隔间里开了闸。   居意游站在门外,担忧道:“没事吧你?”   声音渐无,齐显的手从隔间中升起,打了个OK手势,然后又开始哇哇大吐。   颇有把胃吐出来之势。   门锁“咔哒”,齐显从里颤颤巍巍走出来,两腿呈Z字抖动。   居意游本想上去扶,却被一根手指推开了。   齐显:“谢谢,不用了。”   怕是因为脸上太狼狈,不愿意让人靠近看见。居意游让开,显出身后的水池:“那你先漱个口洗个脸?”   齐显点点头,乖巧站在水池前打开水龙头,他上身甫一弯下,四面八方的头发就向脸前涌来,双手捧起的水一大半都浇在头发上。   居意游下意识地伸手过去从两侧拢起头发,将整理好的一束虚握在手心。   洗脸的人明显迟疑了。   “头发碍事。你洗你的。”   “…谢谢。”   和浸过水的头发不一样,干燥状态的顺滑却没什么重量感。居意游食指和中指滑进发间摩挲起来。寻思着刚刚醉倒总要往头发上蹭了灰,但摸起来的感觉就是很干净,主观能动性真的好可怕,连触觉都能被控制改变。   齐显洗脸时也晃晃悠悠,身体不时地前倾。在居意游看来,最明显的就是脖子,有一下没一下蹭上他托着头发的手背,冰凉。像是有目的性的、只落在一处的雪花。   如果忘记齐显刚刚吐得昏天暗地,现在怕是个十分温馨的景象吧。要是发生在平常的某一天就好了。居意游心里不自在,几次变换站姿,手始终任劳任怨地拢头发。直到齐显洗完直起身,头发从手里溜走,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是出神了。   “非常感谢…”   他及时改变话题:“刚刚来的时候发现最里面的自习室没关灯。我记得好像是考试复习周专开的通宵自习室?现在考试推迟了,估计没人在里面。不过学校也真够狠的,自习室还开着,门居然关了。来通宵自习室还得破釜沉舟、被断退路。”   齐显神情呆愣,这些话太长,他的CPU处理不动。   居意游:“我是说咱们可以去自习室,里面肯定开了暖气。”   齐显抬脚就出卫生间,嘴里念叨着:“好的…”   居意游惊讶于齐显听话得异常,虽说平时齐显也从不拒绝他,但嘴上少不了几句毫无攻击力的吐槽。现在的齐显可谓是有求必应,且应得礼貌到令人恐慌。   居意游让他打开自习室的门。   “不好意思打扰了,”齐显敲敲门,无人回应,他轻轻推开三分之一,“你先进。”   居意游让他找个座位。   “你看这个位置可以吗?”齐显将凳面放下。   像是他最开始认识的齐显。   那个站大太阳底下犹犹豫豫不敢上电三轮、用“不好意思抱歉”轰炸居意游的齐显。   只是智力比原来更令人担忧。感觉非常好骗。   居意游有些不好的心思,这么好的机会不做点什么就太可惜了。   他撑着桌面凑近齐显,嬉皮笑脸道:“问你点事儿,你酒醒之后能忘吗?”   齐显认真点头:“好。我会努力的。”   居意游:“性取向是、哪一边?男生在你的考虑范围里吗?”   齐显没有像他想象中裂开,而是神情严肃地思考起来。   不久,齐显郑重答复:“这其实是个比较冒昧的问题,一般来说不方便回答。可是如果一定要回答的话,我很抱歉,我只能说我并不确定,因为目前并没有能支持我得出结论的全面的依据,而且我对人类不太感兴趣hiduhc@¥#js”   居意游目瞪口呆,妈的,这么短个问题怎么能问出这么长的答案,这是选择题,又不是分析题,谁有耐心听完这些陈述啊。   但他坚持不懈。   “那我呢?有可能喜欢我吗?”居意游打断长串回答,说完觉得这句话急切又直白,实在跌面儿,又骄傲仰头找补,“哼哼,其实都无所谓,我的魅力不会因为你的否定就消失。”   齐显彻底陷入沉默。   沉默得居意游想把他的脑袋狠狠砸向桌子,使他物理失忆。   好在他行动前这人有了反应。   齐显托腮仔细看他,从头发到下巴,目光比蚂蚁在身上爬还让人难受,像夏天黏上皮肤的一次性防护服。   忽然,齐显一拍脑门:“哦,想起来了!你是居意游!”   醉鬼再礼貌也还是醉鬼。   居意游:“…对,是我。所以呢?是居意游答案会有什么不同吗?”   齐显:“好像没有,我不确定。还没有充分论据的时候不能轻易得结论。”   居意游:“喜欢这种情绪很难察觉吗?一个人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另一个人呢?”   齐显:“可是喜欢和喜欢也是不一样的。我可以肯定地说,我喜欢,但是不是涉及‘性取向’的那种,我不知道。同一种情绪再次细分,这些分支的差别细小微妙,我不知道该怎么分辨。在我有把握分辨出来之前,我不能下结论。”   居意游语塞,干点啥事都跟搞论文似的,真到写论文的时候又哭天喊地,什么人啊?有什么不好分辨的?喜欢和喜欢还不好分?你会做关于朋友亲人的梦?会想和朋友亲人打啵?真会的话那就玩得有点变态了。   看齐显仍旧又困惑又苦恼,居意游坏心思上头,笑嘻嘻地开始犯贱日常:“不确定的话,我有个办法。要不要试试?”   “什么办法?”   “不确定就亲…打个啵呗,打完不就知道了?”   “……”   “开玩笑——”   “是个好主意。”   居意游猛地瞪大眼睛:“哈?!”   齐显否定道:“可是,打啵能分辨喜欢和喜欢,却解决不了其他问题。首先不能解决性取向的问题,因为缺少其他性别样本,无法排除双性恋泛性恋等可能;其次即使我是同,也不能证明我喜欢你,因为没有排除其他男性。一次实验得出的结果不具有普适性,得多次对比设置对照组才行。”   居意游:“……”   齐显总结道:“所以一定要打啵的话,我不能只和你打啵。”   居意游:“……”   齐显补充道:“而且我不喜欢打啵。”   能不能换个词。   怎么都用这个词?很文雅吗?   居意游:“…你讲完了吗?”   齐显:“嗯,讲完了。”   居意游:“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多话呢。”   齐显:“对不起,你觉得烦了吗…”   居意游:“是啊,真是、好烦啊。我放弃。不打啵了,咱俩改打架吧。”   齐显愣了会儿,然后一阵慌乱,手脚不再自如,在凳子上如坐针毡。打架?打架怎么可以的啊?不行,必须阻止!   怎么阻止?   不知道。反正除了打架,怎么样都可以!   齐显脑内循环着这一段对话,试图寻找打架的替代品,他捕捉到两个字,还未来得及考虑可行性,就立刻付诸行动。   他右手扶上钢丝球脑袋的后脑勺、向自己攮过来。   居意游眼前的五官放大,那双线条柔和的眼睛上下缓慢重叠、适时地阖上,他自己的眼却越瞪越大,眼珠子盯着对方的鼻梁、一齐卡在正中间——对眼了。   擦,什么东西啊?   见了鬼了?   距离越来越近,居意游已经能清晰看见齐显眼尾处的痣、数见向下弯翘的睫毛。他心里像是八百只蝴蝶在静脉奏交响乐、最后冲破静脉。如果齐显还清醒,他会严肃纠正居意游——静脉不会搏动。   可即使告诉居意游,他也完全不在乎,自顾不暇的时候怎么有余力思考这些。他的手指紧抠桌面,破旧桌子的一角翘起木刺,在他指肚要扎不扎的,反而挠得痛中带痒。在这种悬而未决中,居意游心中一定,他放松手指、紧闭双眼,欣然等待遥远的五厘米带来的漫长的一秒钟。   “唔。”   不是一点落下,是一面覆过来。   也不是陌生的,这感觉莫名熟悉。   居意游经验贫乏,却也能立刻断定:和他打啵的绝不是另一张嘴,而是一只手。   瘦长的手刚好完全扣住他下半张脸,掌心正对着嘴唇。   他悄悄睁开一只眼睛,不料正撞见在对方眼里略带疑惑的自己。   距离正确。   他确认,他们接吻了。   只是隔着垫在中间的手。   啊,这种熟悉感,想起来了。   在丙泊酚编织的梦里,也是这样,齐显忽然吻过来。实际却是一些被齐显称作性幻觉的东西。他意识沉浸的时候,齐显明明是嫌他太吵,用手把他的嘴堵上了。   感觉也完全不同,他分明记得那时候是凉的,现在却是温热的、稍带潮意的。这让他忍不住想,是紧张,还是单纯的只是被暖气熏染。   居意游呆住,反应比醉鬼更加迟钝。   他又听见交响乐在身体内部奏起。   即使违背课本、毫不科学,他也要说——静脉会长出蝴蝶、蝴蝶振翅产生脉搏,他还要说——意识决定物质、梦境操控现实。   齐显的手是不由自主地搭上去的、和居意游的距离是不受控制地缩短的,他的一半脑子被酒精泡成浆糊,另一半脑子清楚地知道自己全受酒精支配了。一切行为都怪前一半冲动不计后果、后一半不作为旁观。   可是另一半只是乐见其成,并不是完全失控。他凭借直觉伸出的垫在中间的手就是最好证明。   居意游在提出要求,他不会拒绝。虽然不喜欢接触,但无所谓。可这是亲吻,不管用多玩笑的语气说出来都无法改变这一事实——它是容易释放错误信号的行为、是边界必须明确的行为。即使对方首先提出,在此情形下实践仍旧显得轻浮。轻浮不该是对待居意游的态度。   本以为自己完美解决又一两难困境,齐显拉开距离,还没来得及沾沾自喜,就注意到居意游迷蒙的眼睛和紧闭的嘴巴。   他试图让居意游回神,却以失败告终。   这可吓坏了齐显。   是在介意隔着手?   他连忙道歉:“对不起,太冒犯了。但我、我不想打架,所以才…认真想了想,打啵还是不太好,我们不是那种关系。你放心,我的手刚刚用洗手液搓了很多遍的…比嘴干净?”   对方不予理睬。   那是在介意打啵?可明明是居意游先提出的。   难不成……   齐显再次道歉:“你是生气了吗?我真的很抱歉…我没反应过来你是开玩笑的。也是,怎么可能突然就说要——”   “我没开玩笑。”居意游猛然回神,赶紧打断。   “啊,这样。”   窗外的风乱拍玻璃窗,偶尔从缝隙透过一点、把窗帘微微吹乱,最后被蒸腾的暖气打散。暖气真是厉害,不仅会挤压肺部导致缺氧,还会揪红人的脸颊,好恶劣的暖气。   居意游抱怨着。   安静中忽然落下一句话:“一次实验,好像也够。”   居意游抬头:“啊?”   齐显打了个哈欠。   齐显说:“不需要对照组、不需要控制变量,一次实验足够判断出性取向、喜欢的区别、喜不喜欢你。如果能够直接证明最终需要的总论点,那前面的分论点需不需要支撑就不那么重要了。”   齐显说:“我喜欢你。”   齐显放下手。   齐显闭上双眼。   齐显趴桌子上睡了。   睡得干脆、睡得毫无顾忌。   居意游掏出手机:“别睡啊!再说一遍!快起来,还剩百分之一的电!还能录音!”   所以说最烦醉鬼了。   作者有话说:   嘿嘿今天是我的生日,所以让我CP请各位吃甜甜小蛋糕!!!   希望朋友们吃得愉快!!!   大家都要天天开心!!!   (本来周一要发,但章节短节奏不太对,所以两小章合在一起啦,抱歉抱歉。)   (不是不写啵嘴,只是齐显是个笨蛋。非贬义。就、他目前干不出来这事。) 第40章 拖鞋   好消息:齐显醒了。   坏消息:齐显失忆了。   最痛苦的是居意游,嘎嘎乐了一晚上没睡觉、顶着肿眼泡准备迎接正式交往的第一天,却没想到他托着脸哼着歌等了又等,等来一句——   “啊,这是哪里?我们怎么在一起?”   居意游笑容还没收回去:“就昨天晚上啊,你好好想想。”   “昨晚——嘶,头好疼,我们被门卫绑来这里吗?”   “你在说什么啊?”   “赎金多少?撕不撕票?”   “认真的吗?”   “开个玩笑。”   居意游嘴角的弧度回来了:“我就知道,你怎么可能忘——”   “所以昨天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当然啊。   居意游皮笑肉不笑道:“你醉倒了。”   “隐约记得。”   居意游眼神冷漠:“你强吻我。”   “……”   居意游摸摸脖子:“你说喜欢我。”   “……”   居意游下了最后通牒:“怎么样,想起来了吧。”   齐显闭着眼垂死挣扎:“不像真的,我再想想。”   居意游在充电和杀掉齐显间抉择一番,最终留给齐显一条生路:“我去便利店借充电宝,你一个人想吧。”   门外。   居意游猛锤胸膛,眼神凶狠,恨不得冲进去把齐显绑了送给后山山羊。醉鬼都是群什么东西,除了惹人生气没有一丝价值,建议把体内酒精含量纳入挂科标准的考量范畴。   他紧攥着没电的手机给予齐显世间最恶毒的诅咒:论文完成后修改格式时电脑死机,且无法自动存档。   门里。   齐显鬼鬼祟祟地盯着居意游气冲冲离开,眼看着背影变成一点,他终于松了口气。他从兜里摸出手机,用最后百分之三的电量打开百度。   在搜索栏依次打出以下字符——   “人喝醉了说的是真话吗?”   啊,是这样的。   好消息:齐显忘了,齐显装的。   坏消息:居意游竟然又信了。   “酒精会影响大脑的功能,使得大脑内…变得迟钝…更容易表达深层的感情…但是…”   比较科学的回答。总结一下:大部分是真的,因为假话需要脑子,恰巧醉鬼没有脑子。   齐显继续下滑页面。   “对一个人的了解要基于日积月累的观察,而不是酒后的所谓真言。”   他平时是怎么看居意游的来着?   “你是喝醉了又不是中蛊了,还能干出潜意识以外的事?可怕得很呢。”   他觉得自己当时的状态和中蛊也差不太多了。   “只有罪犯才会把酒精当作逃避责任的借口。”   他心里一颤。   很难形容那是什么感觉。像是冷藏过的碳酸饮料,凉了半截,但是打开盖子还是坚持不懈地冒着泡泡。   齐显有些迷茫。   这种迷茫在接下来的几天尤甚,居意游刻意表现着自己,又是端茶又是倒水,甚至肯狠下心早起半小时给齐显买早饭。   齐显:“可是、我已经买了两份了。”   居意游:“我可以吃两份!反正我买的你必须吃!”   齐显:“明白了,那你转我两份钱。”   居意游:“…要不你别吃了。”   齐显笑了笑,也没点开红包。他倒是对这份早饭很好奇,什么东西值得居意游亲自起床去买。   哦,手抓饼啊。   居意游喝着粥朝他眨眨眼,下巴使劲往饼的方向甩:“看看饼里。”   齐显垫着卫生纸揪开饼的一边:“怎么了?”   “啧,这个蛋,心形的啊!”   “……”   “怎么样,浪漫不?”   “…有、有点埋汰,不过——”   “擦,你别吃,给我!”   居意游怒吃三份早饭。   这种明晃晃的“暗示”三百六十度环绕齐显,居意游的每个动作都像拿个大喇叭高喊“我喜欢你”。齐显全身上下每个器官都在说——“想逃”。但逃无可逃。自打封校,他俩见面越来越频繁,裴则渡和管程又被关在家没返校,他没什么能安心相处的朋友了。   于是学校形式性地走完了基本无实际作用的封校过场、肯让中高风险地区学生进校门后,齐显见到了他朝思暮想的两位朋友、开始了报复性逃避,具体行动包括但不限于:上课下课和裴则渡形影不离、没课和管程待在寝室漫无边际地唠嗑、看见居意游就借口说这两位其中一位找我有事先走一步。   居意游开始还会主动参与、说什么“有事的话我也一起”,慢慢地他再怎么迟钝也能看出齐显是在故意躲着自己。居意游生气,这说明齐显要么是记起来了、要么是压根儿没忘,搁这儿演他呢。什么意思嘛,后悔了就直说后悔,假话就直说是假话,至于吗?至于这么躲着他吗?不就是逃避吗?齐显还真当自己逃得多高明吗?笑死,跟谁不会似的。   居意游赌气般地开始故意不找齐显说话,该死的胜负欲熊熊燃起,连早饭都不需要带了。   这倒让齐显更加痛苦。   他本来就躲得心里不好受,一边战战兢兢时刻注意居意游的动向然后小心避开,一边质疑自己这样做会给居意游带来麻烦,万一居意游产生了类似低落的情绪呢。他连续几天躺在床上后悔到想自扇巴掌,却又因为怕痛放下手。   现在好了,居意游也开始回避了。回避次数多了,就被齐显看了出来。齐显保证他观察力压根儿谈不上敏锐,全怪居意游太刻意。真是活该。齐显没想到事情会到自己最不愿看到的地步。“怎么样都好,只要不和对方关系疏远”,只是这种程度都做不到了吗?   齐显想,不能再迷茫下去了,得快点找到答案才行。   压死齐显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他多天来努力迈出了第一步、但居意游扭头就往反方向逃跑的反应。   那天齐显踩着凉拖去宿舍楼下的超市囤泡面,正好看见刚走进门的居意游。   他本来想躲,却发现周围的货架低矮,他蹲下都还露出半个头顶,得干脆趴地上才能完全掩盖身形。   齐显一咬牙,不躲了,早晚都要解决问题的,不如现在就把事情说清,尽管自己的思绪还是一团乱麻。   他硬着头皮靠近居意游,张了张嘴,“居”字还没说出口,对方回头露出见了鬼的表情,慌不择路地就往外冲。   齐显将手里的泡面随便塞回货架,跟着冲出超市在后面追。   居意游见状跑得更快,比体测八百还拼命,边跑边输出国粹大骂别追了。   拖鞋打滑,齐显的脚踩在上面一拐一拐,右脚脚腕有向前顶出拖鞋的势头,左脚的拖鞋却即将飞出。尽管如此,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远。   他脸一黑站定了,大喘两口气,弯腰脱下左脚的拖鞋,拿在眼前对准远处晃动的身影,照着居意游一往无前的脑袋就是一砸——   正中红心——   “你跑什么啊!”齐显嗓子少用,这一喊险些喊岔劈。   居意游被拖鞋砸得一懵,呆头呆脑地转过身,默默把鞋捡起来,不动了。   齐显踱步去接过鞋,道完歉也开始别别扭扭:“你怎么不说话。”   居意游不情不愿道:“你不是不想跟我说话?”   齐显:“我没有、我只是…”   居意游:“只是什么?”   齐显:“我还没想好,但我不想和你变成这样。”   居意游不屑道:“你凭什么不想呢?因为‘不用害怕被这段关系踢出局’,因为你有主动权?我后悔了,我说的都什么屁话。当时没看出你那么会演,现在总算反应过来了。这么跟你说吧,我说这两句话的时候是完全站在你的立场考虑的,压根儿没考虑我自己。现在不一样了,我知道另一方是什么感受了,那我就不能不顾及我自己。我不想你这么随心所欲地对待我,齐显,我偶尔也会有点失望的。”   齐显脑子转了半天,总算想起自己之前的演技高光时刻,他一阵懊悔:“我可以解释的,当时是因为——”   居意游:“你解释也是因为我说的话吗?‘适当的时候挽留一下’,是吗?现在是适当的时候吗?”   齐显:“这、我不知道,我是想——”   居意游叉腰问道:“我这么多话你都记得,怎么就偏偏不记得那句。‘发自内心地做出反应和行动’,学不会吗?”   齐显的大脑即将控制不住这张嘴,他迫切地想说点什么,说点能改变局面的话,有那么几个字卡在喉咙,马上就要脱口而出。   居意游大力拍拍他的肩膀,道:“有那么困难吗?承认吧,你喜欢我喜欢得要死。给我糖是担心我、送早餐是夹带私货、为了我纠结到辗转难眠、假期结束迫不及待地想见我…甚至喝醉酒还搞论文式告白。没办法,我的魅力确实很难抵挡。加油,一句话的事儿,你一定说得出口!”   齐显目瞪口呆,被震撼得硬生生把那四个字给噎回去。他在说什么?   居意游追问道:“喜欢我难道是件很丢脸的事吗?有那么不好意思说出来吗?”   齐显:“啊这…应该、呃、不是吧。”   居意游:“我就说嘛!既然这样,快,大声讲出来!”   齐显拿着拖鞋还没穿,光着的脚局促地在另一只脚腕上蹭蹭,嗫嚅道:“我…”   居意游两眼放光。   齐显不敢看他,在沉默中落荒而逃。期间脚上唯一的拖鞋自由飞翔,可他即便光着脚也坚持逃离此地。   “我还没想好!我很快给你答案!”   作者有话说:   又到了拼手速的时候。   救命—— 第41章 密室逃脱   “裴则渡。”   “干什么。”   说到想答案,当然得集思广益了。   齐显无视讲台上的老师,在下面说起小话:“你觉得,人喝醉了之后说的话能当真吗?”   裴则渡狐疑地看着他,目光不可谓不轻蔑:“不知道,我只知道猪醉了会倒头就睡。如果猪说话了,那一定不是因为喝醉。”   齐显总觉得这是在暗戳戳骂自己,却没证据。白酒在养殖过程中很常见,甚至用对地方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预防中暑、增肥、催乳,意义重大,裴则渡忽然和家禽结合起来,并不突兀。   他顺着裴则渡的话问起来:“那是因为?”   因为想说话?   裴则渡翻了个白眼:“因为你疯了。猪怎么可能说话。”   更像在骂自己了。   齐显问:“要是他真说话了呢?”   裴则渡冷笑道:“你不会是在拿猪自喻吧?”   齐显:“怎、怎么可能。”   裴则渡:“你们本来也挺像的。不管是不是自喻、也不管能不能说话吧,发出声音就是想这么做,‘哼哼’两声也算出于个人主观意愿。猪醉了可没那么多弯弯绕绕。”   齐显:“怀疑很久了,刚刚确认,你就是在骂我对吧。”   裴则渡:“呵。”   管程听说齐显要咨询恋爱问题,自信满满地摆出副精通人性男讲师的架势。   可在齐显问出“心动是什么感觉”这一问题时,他支支吾吾起来。   “程哥…你不会是要告诉我,你追那么多女孩子,从来不心动吧?”   “怎、怎么可能!”管程极力否认。   他埋头苦思大半天,在熄灯前把齐显从被窝里拽出来,磕磕巴巴道:“心动嘛,心动就是…嗯,小鹿乱撞、的感觉?”   “小鹿乱撞?”齐显沉思片刻,顿悟似的一抬头,随即又自我否定般摇摇脑袋,“我只见过野猪乱撞。”   “哈哈,什么?”   “上次绵羊丢了,我们班去找羊,路上遇到的。差点给我拱得翻下山。”   “…你没救了,”管程摇摇头,“而且,那不是野猪,貌似是你们专业的研究生。”   “啊,研究野猪养殖可行性的徐老师吗?冒犯了。竟然是学长。”   管程把他团吧团吧塞回被窝,劝诫道:“如果一直避开话题,可是永远也没办法找到答案的。”   齐显似有所悟。   如果说,他觉得自己喝醉了在说胡说,那肯定是假的。   喜欢吗?喜欢。   这个问题一旦被意识到,之后的每次回答都只会越来越笃定。   可是,为什么喜欢?什么时候喜欢的?不知道。   可能是因为他叫自己名字是笑着的,可能就是在注意到这一点的时候吧。   虽然所有人要发出“qi xian”这两个音节时嘴角都会不自觉上扬,但居意游就是不一样,他连眼睛里都带着溢出来的笑意。一次不落。   也可能是因为他能轻易看穿自己的拧巴,却从来没觉得麻烦?可能就是在被他一点点改变的时候、发现自己偶尔也会有些期待的时候?   很难有标准答案。   齐显越追溯越疑惑。   喜欢是可以模模糊糊的吗?喜欢就非得哪都弄个门儿清吗?不了解。   两方择一、又或者取中间值,听上去都是很愚蠢的做法。   他对着墙想了半晚上也没个结果,正准备躺下睡觉,扭头看见趴在他床帘里、被手机照得异常猥琐的一张脸。   “我——呜呜。”   管程在他发出惊天动地的叫声前捂上他的嘴,解释道:“你听我说,冷静点。刚刚我替你考虑了很久,所谓小鹿乱撞的感觉,从其他意义上讲,不过就是心率高了点。我刚参与校门口密室逃脱的开业抽奖,中了三张券。你喜欢的人是谁,我带你俩体验一下心率乱飙的感觉,对比对比就明白了。没事,小事,不用谢我。”   齐显指指他的手。   管程:“我松开了,你别乱叫。”   齐显大口攫取床帘里的空气。   管程:“快,说说你喜欢的是谁。”   齐显:“不确定是不是喜欢。”   管程:“别管。直说,谁。”   齐显“……”   管程:“我认识吗?”   齐显:“啊、嗯。”   管程激动得带着铁床架摇动起来:“谁!”   “不太好说。”   “有什么不好说的,总不可能是个男的吧。”   “是。”   管程扶着床架整个凝固,他五官纠结在一起,欲言又止,一只手以极快的频率挠着下巴。   齐显很紧张,他忧心管程觉得这是件奇怪的事,那他开口说出那句话的机会可能将更加渺茫。   管程一拍脑袋:“是居意游!”   “…啊?”   “你喜欢的是居意游,对不对!”   “啊、嗯,算是吧。”   管程托着脸别提笑得多灿烂了:“草,果然,我真是个恋爱天才。”   齐显疑惑道:“你不觉得、有什么——”   管程:“怎么了,居意游有什么难言之隐,不能玩密逃?”   齐显:“就是,我们都是男生。”   管程:“啊?男同有忌讳,不能玩密逃?”   齐显:“……”   被直男打败。   管程:“你不会是因为性别才犹犹豫豫的吧?”   齐显斩钉截铁:“那倒不是。”   管程呲牙笑:“哎呀都无所谓,反正记得喊他玩密逃。”   眼里只有密室逃脱。   商定此娱乐项目,管程仍趴在齐显床边不肯离去。   齐显:“程哥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管程眉头紧皱:“你说我身边怎么净是女同男同。”   “啊、这…”   “显得我还怪与众不同的!”管程乐了。   “你…”齐显的嘴开开合合,最后还是算了。   管程离开床时不自觉感慨道:“确实也很难想象你和其他人在一起。”   “很难…想象、吗?”   “没有居意游,大概会是你养的那只鸡。”   齐显默默替他向居意游和Eartha道了歉。   对人和鸡都挺冒犯的。   管程的快乐仅持续了一晚,第二天就被突如其来的辩论队练习轻易击溃。   齐显不论听几次都觉得“管程在校辩论队”这事诡异,如此清奇的逻辑放在辩论队不会显得炸裂吗?还是说这就是打乱对方节奏的天然王牌?   他也来不及惊讶太久,因为这张限时票被管程好心转赠给了裴则渡。   据说送票时管程嘿嘿笑个不停、语气暧昧地向裴则渡八卦“你知道吗他们两个”如何如何,被裴则渡一句“你竟然今天才知道”打击到自闭,痛失“恋爱天才”之名。   齐显的脸色勉强。   裴则渡:“见到我很不高兴?”   齐显:“不敢。”   裴则渡:“我很可怕吗?”   居意游姗姗来迟,恰好接上这一句:“那当然是比程哥要可怕得多。”   但很快他们就会知道,裴则渡算是密逃里他俩能见到的最良善的生物。   密逃馆处于开业测试阶段,可选主题乏善可陈,无一不是把人头、僵尸、尸体大剌剌摆在海报上的恐怖向,看得居意游和齐显起了满身鸡皮疙瘩。   最末尾一页倒有个与众不同的:阳光开朗的牦牛身旁聚集着它的动物朋友们,大家一起躺在松软草地上晒太阳。可恶,多么温馨治愈的景象,是把满身怨气的大学生放进去能立地成佛的程度。   居意游当机立断选择此本。   前台姐姐开始商业吹捧:“同学好眼光啊,这是我们专门为北联农大做的特色密室,是农学主题哦,名字叫《动物农场》。这可是我们员工内部测试里最受欢迎的密室。”   齐显警觉起来:“《动物农场》?不会是根据乔治奥威尔的那本小说做的吧…”那就太有搞头了,随便改编都是标准黑深残,不能过审的那种。   前台:“哎哟怎么可能呢!是完全的治愈向哦。里面还有一些畜牧专业相关的互动,很新奇的。”   居意游来了兴趣,早就想体验动科专业实践了。哦,铲羊屎除外。   齐显面如死灰。周末放松一下也逃不过伺候牲畜吗?玩个密室也要自主补课吗?真的会有人来体验这么无聊的东西吗?疯了,人类疯了,这种没人性的密室都做得出来。   但他同时也放松下来,既然密室里是自己熟悉的东西,那就没什么意料之外的惊吓了。枯燥乏味总比被吓得滋哇乱叫好得多。   裴则渡对这密室题材满意,但她什么都没说。   如果她说了,这俩人当场就能爬出去。   吸引她的点,在海报的右下角。   这温馨治愈的海报标注了恐怖程度——   五颗星满星后甚至又加上一小颗骷髅头。   裴则渡微笑着点点头。   “亲爱的同学们——这是你们来到北联农大的第一个学期——”   广播喇叭高喊。   三人面面相觑,心理活动不言而喻:好家伙,沉浸式是这么沉浸的啊?   广播:“各位同学来此的第一个任务是为母猪接生,身为BLAU的学生,一定对此相当熟悉吧。”   居意游:“可我学的植物。”   广播:“同学,都是生物,触类旁通。难道主修植物就不需要了解动物了吗?不广泛涉猎怎么能开发新领域呢?你们这些本科生啊,还是目光短浅了。还有,说话前记得打报告。”   三人呆若木鸡:草,不像假的,BLAU校方兼职是吧。   齐显:“报告,给母猪接生是这学期期中才教授的内容,这算超纲吗?”   广播:“…难道考场遇到超纲题目就要交白卷吗?”   裴则渡:“报告,你这猪是硅胶的吧,这么高级,哪买的?”   广播:“…草。”   广播闭麦了。   三人毫无紧张感地四处乱转,看见什么都觉得新奇。碰真牲畜碰久了,猛然看见个假的还挺新鲜。   广播再次提醒:“注意,限时十分钟。各位请独自在自己的试验台操作,禁止互相协助。一旦有学生未完成任务,所有人将共同被‘到梦空间’管理系统拉入黑名单并惩罚,惩罚内容包括但不仅限于扣除学分。”   靠,连到梦空间这破软件都有!还他妈搞连坐!别太典了!   一说到学分,居意游和裴则渡来劲了,一个个飞快找到实验台,卷吧卷吧袖口就举起手术刀。   齐显谨慎道:“咱们三个人里,没一个知道接生具体步骤的吧。”   裴则渡已经胡乱剖了起来:“别管。真实的接生场所也没这么干净整洁,不让你下真猪场就谢天谢地了。当代科技这么发达,人类难产的时候都能出现生剖这么原始的手法,猪为什么不可以?”   齐显闻言也走向台子,毕竟只是个娱乐活动,随便剖吧,剖开得了。   他手术刀毫不犹豫地向下直直戳去——   侧方一道温热的液体甩上他的侧脸——   齐显绝望地闭上眼,他已经不再是兔子血溅进眼睛都要大吐特吐的初级农学人了。   齐显冷静转头,脸上的东西擦都不擦:“你划到动脉了。”   居意游挠挠脸:“啊,这样,不好意思。那这只猪算是死了吗?还、还能继续剖吗?”   齐显:“按常理来说,这个血量已经凉透了。但这不是真血,别有心理压力,继续剖就行。”   居意游赞同道:“没错,闻味道,这个血浆的制作原料是甜菜。”   他俩胡搞乱搞的过程中,裴则渡早已把腹中的东西拿了出来。   “草。”   这是裴则渡首次在两人面前骂脏话骂得如此失态。   俩人看热闹般凑上去,同时骂道:“草!”   谁能解释下,给母猪接生,生出来的他妈的怎么是问卷调查和讲座笔记啊!   你这密室逃脱怎么回事!放在无限流副本里都是相当炸裂的程度!   谁允许你搞这种超前类型的恐怖的!   作者有话说:   啊啊感觉好危险——   (《动物农场》很好看,稍微推一推,很薄,很快能看完。因为字数少,从初中到大学每次的读书笔记我都首选这本嘿嘿。) 第42章 动物农场   广播再次出现:“恭喜同学们发现隐藏任务,请在接生剩余的五分钟内分别完成问卷,并将讲座笔记的重点内容归纳总结、在母猪面前进行展示。注意,后者为小组作业,请合理分工,禁止出现划水人员。”   是了,很合理,已经完全震惊不起来了。   居意游发挥起自己最重大的决定作用:“貌似同时还要把猪剖完,我和齐显的工作还没结束。完成问卷之后,小裴你先总结,剩下一半留给齐显和我。展示我来。”   裴则渡点点头:“好,只是时间太紧,尽力吧。”   隐藏任务的存在只有一个目的——不让玩家完成。   因此居意游的汇报进行到一半,刺耳警报声骤然响起,众人也并不意外。   笑死,背景是北联农大,除了这些心理上的恐怖,还能搞出什么幺蛾子?总不能出现德州电锯杀人狂吧?   事实证明,他们错了,大错特错。   实验室内灯光依次熄灭,玻璃窗和白墙这才在杀菌紫外线灯的照射下显出真面目——血痕遍布、殷红的爪印蹄印交错。   实验台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剖得鲜血淋漓的猪猛然直直立起——以被钢签穿过的姿态。它们腹中汩汩流出紫红色粘稠液体,液体中隐约显出并不规则的球状,直到球状物随着液体流动翻面,几人才确定,是眼球。   猪是杂食动物,名不虚传。   齐显大脑宕机、一动不动,和身旁揪着头发抓狂的居意游对比鲜明。   裴则渡是唯一能够冷静下来的,她细细打量猪肚子里的眼球,随后一手抓起两个,冰凉的球体在手心融化。她目光灼灼,手舞足蹈:“居然是冰块!”嗯,她也不太冷静。   事态在脚步声出现后再度升级。   清脆敲击瓷砖地面的“哒哒”和不经意踩到碎骨的“喀嚓”掺杂,每一声都敲在大脑额叶上。   居意游惊恐地推着玻璃门,试图逃离,他动作幅度大,门叮咣乱响。   大力摇晃门框的声音突然停下了。   “居意游?”齐显看过去。   居意游和一双眼睛对视了。漆黑布满长毛的倒三角脸上、全黑的眼珠凝视着他。   那张脸笑起来,露出长长一排白森森的牙。   “啊啊啊啊啊啊啊!”他尖叫起来。   “别吵,找线索呢。”裴则渡比了个“嘘”。   “草!有羊!”   “这是农场,有羊很正常。”   “他妈的这破羊眼睛跟我的一样高!我一米八四啊!”   裴则渡一阵无语:“我知道,你把身高写进名字好了。”都什么时候了,还强调自己身高超过一米八。   居意游崩溃了:“不是啊!我是说这羊他妈的站着走路的!跟人一样走路的!真他妈邪了门了!啊啊啊啊我草!”   裴则渡补刀:“是啊,它还穿高跟鞋呢,你听。”   “哒、哒。”   “啊啊啊啊啊——”居意游叫得更大声了。   齐显没有动静,他在看到羊脸的一瞬间就立刻判断出了品种——黑山羊,是种北联农大曾经引进、却因为它们大半夜邪笑与莫名站立吓傻无数学生、最后被迫全数送进市场的生物,是BLAU校园怪谈之最。他虚步后撤,在黑山羊和眼球猪中徘徊不定,最后原地蹲下、双臂抱紧自己。   妈的,信了管程的邪。这叫个什么心率乱飚。   他的心脏已经离家出走了。   “啊啊啊!羊!羊进来了!”   “啊啊啊救命啊——”   居意游以岿然不动的齐显为圆心满地乱爬,躲避着邪笑靠近的黑山羊。   齐显以不变应万变,捂着脑袋假装农场原住民——蘑菇。   裴则渡在旁托着下巴观察黑山羊动作,其眼神热烈程度让羊不敢近身。   发现黑山羊目标并非自己后,居意游冷静了,他四肢紧缠着齐显,死盯着羊。   黑山羊枯瘦的双蹄一齐前伸,捅进猪腹一番搅动,从中掬起眼珠,虔诚地贴近嘴边,大快朵颐起来。黏糊糊的液体挂上牙齿、唇周,它浑然不觉。只顾埋头苦吃。   面前的眼珠清扫完毕,它无波的眼睛盯上周围三人。   齐显预感不妙。   山羊踩着高跟鞋一摇一摆地扑过来。   “啊啊啊啊啊跑啊!”   居意游从齐显身上跳下,连滚带爬地从黑山羊进来的那扇门逃出。   不久,他又爬回来,大喊:“齐显!小裴!快跑!”   齐显蹲在地上缓慢挪动。   裴则渡大摇大摆地从黑山羊面前走过。   房间里的黑山羊呆呆看着三人轻易离开的门,骂道:“他妈的,忘锁门了!”   早该知道的,黑山羊那种邪门东西诞生的地方能是什么好地方!   这是什么啊!狭小密闭的地下屠宰场,层高不到一米九,前后横跨四步的距离,逼仄得让人窒息。   更别提散发着工业腐臭的红肉白肉,大块大块地铺在地板上。   齐显呕吐感渐强,但看见几乎魂飞魄散的居意游,忍不住安慰道:“不是真的,真肉不是这种味道。应该是工业涂料,呕——太、太恶心了。”   裴则渡捏着鼻子,面色不虞。看来只要做猪用的硅胶链接就够了,这个略有些超过。   “这里、这里有暗门,可是有钥匙孔。”齐显蹲在角落突然有了发现。   几人总算想起来这是个密室逃脱,首要的是找钥匙。   裴则渡回想着,道:“刚刚看到那只羊衣摆下面有一大把钥匙。”   齐显:“那应该是NPC的备用钥匙,拿不到也不耽误游戏进度。”   裴则渡:“…你们知道那是NPC,还吓成这样?”   居意游捂着脸:“我们是、配合游戏,哈、哈哈。”   齐显:“总之、先在房间找找吧。”   别闹了,他可不想靠近黑山羊。更别说偷钥匙。   黑山羊百无聊赖地倚靠实验台玩弄蹄子手套,手腕上的表“滴”地响起,它扭扭脖子,朝那扇小门前进。   “我草追逐part怎么还他妈没结束啊!!!”居意游声嘶力竭。   屠宰场太小,无论在哪个位置都与黑山羊十分接近。齐显再装不下去,和居意游比着谁窜得更快。   “咚!”   一声巨响。   两人一羊惊讶望去,只见齐显面露痛苦、双手抱头倒在地上颤抖。   啊,被吓得跳起来,但因为太高,撞上了屋顶。   好惨、好痛。   黑山羊出于恻隐之心,不再接近与头痛斗争的齐显,转而针对居意游。   居意游哇哇哭叫跑回实验室,又在鬼惊诧的目光中折返回来,他看看血条狂掉的齐显、又看看一脸玩味的裴则渡,最后蹲下抓上齐显的脚踝,把无能恐惧的这位蹭着地面拖走了。   裴则渡不屑地看向一站一躺的俩背影,她本也想跟着跑出去,算是遵守游戏流程吧,毕竟是追逐part。   但现在她逐渐从不按常理出牌的密室官方身上学到了另一条路——谁说追逐part只能被NPC追逐的?   裴则渡抱起双臂,和黑山羊大眼瞪小眼。   许久,裴则渡又有了动作,现在这个屠宰场只有自己和羊,万万不能让门外两个废物来碍事。虽然他俩绝对不可能主动踏入这里。   她走去通往实验室的门。   黑山羊一阵窃喜,看来她在对阵中首先落了下风,她害怕了!   裴则渡轻轻将门关上,在门锁处拧动。   这扇门在她允许之前,不可能再被打开了。   黑山羊心里一慌:草。骂出了它最爱吃的植物。   什么是英雄?   齐显和居意游在今天有了具体且清晰的答案——英雄是拿着大把钥匙凯旋的裴则渡。   什么是魔鬼?   齐显和居意游在今天也有了详细并贴切的描述——魔鬼是不肯直接离开、非要拿钥匙一扇扇开门寻找刺激的裴则渡。   在裴则渡的带领下,他们见识到了人间炼狱版北联农大。   甚至黑山羊在旁热情解说情景寓意。很难想象裴则渡对这只恐怖的羊做了什么恐怖至极的事。   鸡群尸体散落各地,每只脚上都挂着计步器,计步最终目标有80km和100km两种,是校园跑标准没错;被压成一滩肉泥的狗身上压着体型更大的狗,大狗上又压着更大狗,层层加码,堆叠二十多层,细看最下方的狗爪子里握着纸条,纸条写着:病假说明;接龙打卡的兔子被一只只串成囫囵肉串、血从铁链延伸到墙角;猴子周身挂满伤痕,打开风扇开关,一页页论文纸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从纸上血迹来看,猴子是被论文卷死的……   此类盛景数不胜数。   几人感叹:密室布置者苦大学久矣……   在隐藏地点广播室,三人终于见到了语气欠了吧唧的幕后人——染了头劣质黄毛正哼小曲儿的瘦高个儿。   他明显震撼了,对着黑山羊做个口型:这么快?   黑山羊苦涩地点头。   暴力闯关,不快就怪了。   黄毛清清嗓子,大手一挥,摆出副不可置信的样子:“不——区区大学生,怎么会、怎么会找到这里——啊——你们已经识破了我们摄取年轻灵魂的阴谋!”   笑死,什么阴谋,完全不知道。   他继续表演:“哼,不错,我就是要让你们在形式主义里迷茫、让你们在卷生卷死里痛苦。自从你们来到大学,一定感觉到智力流失、活力散尽吧。啊,多美好的养料。尽情地用你们的苦难滋养我!这样你们走出校园时才会做工蚁、做齿轮,才会歌颂苦难、满足于安稳、认为活着就足够,才会心甘情愿地养活懒惰却高贵无比的我们!”   你个一看就是兼职的大学生怎么说得这么激情澎湃。   他演技浮夸,看看时间,忽然语速慢下来:“呵,说到底,你们也不能憎恨我,甚至应该感谢我!是我!创造了一个巨大的乌托邦!沟通了校园与社会!让你们晚了几年迈入更难收获、更不该有自我、更需要弯腰赔笑的社会!可惜了,你们今天却要消灭我,真是群不懂感恩又毫无远见的家伙,不愧是只能跪在地上感谢生命的一群人啊。我之上仍有我,我不见了只会出现更高的我。”   他满意地点点头:“今天算是你们的小小胜利吗?我却觉得是你们巨大的失败。算了,生命到尽头了,那就言尽于此——下次再见——我的大学生们——”   三人一羊鼓起掌来。   总算结束了。   再多两句拳头就真挥上去了。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呜呜赶上了。   胡闹一章,提前感谢各位开恩!(磕头)   明天修改!各位晚安! 第43章 准备   齐显准备告白了。   首先被通知的是管程。   彼时他正卷着裤腿插秧,听见这消息在地里一个大跳,泥水四溅。   管程得意道:“还得是我,想出了密逃这么个好地方。说说,你们在里面是不是经历了很多刺激人心的桥段。在吊桥效应的影响下,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齐显一想到密逃就太阳穴疼,那只黑山羊总在他梦里乱晃,吓得这几天都没睡好觉。他告白,不是因为密逃,而是觉得是时候了,至于为什么是时候,他自己也不清楚。除了告白还能做什么呢?   总之,走一步看一步吧。   可也不好驳了管程的好意,于是他说:“和NPC比起来,居意游实在可爱,不是吗?”   管程:“虽然我是很好糊弄,但你也不能这么糊弄我啊。算了,有需要就找我!我时时刻刻都在精神和行动上支持你!”   齐显摸摸鼻尖,不好意思起来:“确实有点事…不过暂时还不急。”   适逢市里安排人工降雨,插秧这项春季常规实践就变得稍显困难。学植物的一个个被一次性雨衣包裹、胳膊小腿紧贴着沾湿的雨衣塑料布,动作笨拙。   齐显没在这堆饱和度极高的花花绿绿里看见居意游的身影,就顺带问了一嘴,这才在管程所指的远处看见个无畏风雨、不做防雨措施、自信地向众人展示今日穿搭的居意游。   大红色及膝雨靴上方,半卷的破洞牛仔裤依稀能辨认出大片涂鸦,左右黄黑拼色的跨栏背心被雨打得紧贴着皮肤。   嗯,这才是居意游。   齐显失笑,沿着田埂走过去,弯腰把一半雨伞让给泡在地里的居意游。   对方似是察觉到没有雨水浇来,身子都没直起来,只转过个脑袋。看是齐显,他嘴角立刻高高扬起,笑得牙龈都向外展露出一半。   齐显问:“穿得很…帅,套上雨衣或许更有层次感呢?”   居意游微低下头,胳膊在脸上一抹,道:“可是我觉得雨衣的材质不够厚重,压不住我里面的穿搭。”   “也有道理,”齐显顺着他的话走,“雨伞的材质会不会好一点。”   居意游手里的秧苗晃来晃去,一如他促狭的笑容:“什么意思?担心我着凉?”   “……”   “你说你这人怎么就这么能憋得住呢。担心就直说呗,还非得拐弯抹角先认同一下我的穿搭。”   “……”   “喜欢也直说呗。你总这么憋着,睡觉睡得着吗、吃饭吃得下吗?”   齐显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我先走了。”   “擦,别走啊!这雨怎么这么大!”居意游急了。   其实雨一直挺大的。   齐显转身回来,戴上帽子,将伞柄递给他。   “我插秧呢,不好撑伞,不然也不会淋着雨耍帅。”   齐显点点头,站在田埂边缘,举着的伞离他更近了些。   居意游:“你下节——”   齐显:“我下节没课。”   裴则渡是从管程处得知齐显要告白的,但她没什么反应,好像早知道要有这么一天。   她反应较大的是另一件事——齐显为了应付这学期的校园跑、干脆买了辆自行车。   倒不是这事有多惊世骇俗,只因为早在上个学期,她就曾建议每天用共享单车刷公里数的齐显买辆车,不用多好,二手的能骑就行。   齐显当时拒绝了,理由是买辆车太麻烦:下雨下雪还得遮、挡路挡车还得挪、放假回家时刻惦记。共享单车就不一样,想用就用,不想用了找个位置一放,省心。   而这学期的齐显,不仅买了车,还买了辆全新的山地变速车。   第一次见到这车,裴则渡好奇他透支了几个月生活费。   第二次见到这车,裴则渡无语他给帅气单车加装后座。   齐显眼神闪躲:“它没有车筐。加个后座,书包背累了能系上去。”   那你倒是加个筐啊。   齐显习惯了对方的白眼,已经毫不在意,他今天另有目的。   “最近用自己的车刷校园跑,不用在乎限时了,就多在学校转了转。”   “所以?”   “嗯…发现咱们学校还算漂亮。”   “哦。”   “我觉得东边的大湖和北宿舍的竹林都蛮好看的,你去过吗?”   “嗯。”   “你去过的地方挺多的…那你觉得、还有什么其他风景不错的地方吗?”   裴则渡笔头一按,思考起来,道:“七号试验田你去过吗?晚上开灯后很有氛围——你拿个本子记什么呢?”   齐显迅速合上本子:“没什么。”   自行车、特意装的后座、漂亮的地方、笔记。   裴则渡再反应不过来就有鬼了。   她咬牙切齿:“你买自行车不只是为了校园跑吧?或者说,你连校园跑都是为了踩点儿?”   齐显:“……”   裴则渡:“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踏足那里。”   齐显:“你别。”   裴则渡:“不过那里确实漂亮。”   齐显其实一直不太拿得准裴则渡的态度,虽然裴则渡的想法并不会对自己的行动有什么直接作用,但他偶尔还是会好奇。   “你是怎么想的呢?就、居意游和我的事。”   “我有什么可想的。你们想怎么就怎么。”   “因为你从一开始不就在提醒我了吗?和居意游保持距离什么的。”   “你保持了吗?”   “……”   裴则渡五官皱在一起,似乎对自己接下来的话感到相当别扭:“其实我有时候会觉得咱们两个挺像的,不知道你有没有这种感觉。具体体现在,大部分时候我都能知道你在想什么、也大概能理解你为什么这么想。就好像我之前说你的性取向是现在立刻爆炸的地球,我不觉得自己的判断有误,你觉得呢?”   齐显无法反驳。   裴则渡继续道:“虽然我这么说了、当时没做评价,但这并不代表我觉得这是对的、理所应当的。从客观上来讲,你性取向就是跑到银河系都无所谓;从主观上来讲,我有点、担心你?”   齐显瞪大眼睛。   裴则渡说话开始烫嘴:“你和居意游怎么样、是什么关系我都不关心。从朋友的角度,我只是希望你们都开心。我说话也并不是一直认真的,我也会开玩笑,你不用过分在意我以前的话。我不喜欢你们的关系带来额外的麻烦,比如调解比如谈心,但是如果你们开心,这点麻烦我可以忍忍。”   裴则渡总结道:“齐显,你比以前生动,这样很好。你只在意这个就够了。”   齐显有些感动,但更想跑,不知道为什么,听裴则渡说这些,总有种自己即将不久于世的感觉,他宁愿裴则渡照旧骂自己傻逼。   裴则渡也不喜欢煽情,话赶话这么说完,她颇不愿接受现实,所以转移了话题:“你今晚去七号试验田看看吧。”   “好、好。”   “其他的都准备好了吗?”   “还在措辞。”   “措辞?是指告白用的话?”   齐显点头。   裴则渡不敢置信,说话也需要准备吗?不是发自内心就出来了吗?   她问:“你准备说什么?”   齐显打开知乎,展示出自己的收藏夹——   “怎么文艺而含蓄地告白?”   “分享99句超浪漫的表白文案。”   “表白情话,深情走心,恋爱必备!”   “有哪些适合表白的现代诗句?”   裴则渡惊愕得甚至要笑出声来:“你是告白,不是发QQ空间。”   齐显捂脸:“这些会更浪漫、更有仪式感吧。”   裴则渡正色道:“可是告白需要的不是浪漫、也不是仪式感。”   “那是…”   “是真诚。”   “……”   “你再笑一个试试。”   齐显立刻端正态度。   裴则渡:“你别整花里胡哨的,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别人的是别人的,不是你的,每个人想说的话都不一样。你不觉得用别人用过的、别人总结的话去面对居意游,态度很敷衍吗?”   “可是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氛围到了他会明白,你即使什么都不说他都知道。但你得注意一个问题。”   “什么?”   “看我。你眼神敢放在别人身上超过三秒吗?”   “……”   “他会明白,前提是你得用眼神传达。不然你俩就是纯粹出去赏个景。”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不敢直面就会显得不真诚,你自己斟酌。”   于是齐显开展了为期三天的对视训练,荒谬至极。   每次的训练都以齐显险些被裴则渡凶狠的眼神瞪死结束。   他还是觉得从前冷漠无情的裴则渡比现阶段助人为乐这个亲切太多,怎么就被夺舍了啊亲爱的朋友。   除此之外,齐显还做了一些努力。这些努力险些把管程折腾死。   他首先向植保专业的管程确定了居意游麻醉后胡言乱语的“鳞翅目”等等是蝴蝶,此后就开始了校园跑途中抓蝴蝶的漫漫长路。   开始他动作生疏,又极力避免捕蝶过程伤到蝴蝶,因此蝴蝶扑不到、大土坑倒是掉进过好多次。有时下节有课,他只能满身泥土地就蹭进教室。随着淘宝折叠网兜到货、管程捕虫特训开展,齐显灰头土脸进教室的频率直线下降,运气好了几天内也能抓到一两只蝴蝶。   管程便在这时大显身手了。   齐显抓到一只就拍照私聊管程问一嘴。   “程哥,抓到了。好漂亮,简约风。【图片】”   管程额头挂汗回复:“太棒了兄弟!但这是蛾子,再接再厉!”   “程哥,这只呢?【图片】”   管程坐床上淡定喝着水:“看起来发育不太完全,估摸着不会飞。你放了吧。”   “程哥,我又抓到一只,灰扑扑的,感觉不太漂亮。【图片】”   管程嘴里的水全喷在床铺,顾不上裤子湿漉漉的,一通语音电话拨过去:“这他妈是中华虎凤蝶!二级保护动物!快!放!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继续——   (抓蝴蝶大部分时候不算好事。管程能养活蝴蝶,在学校找老师求助也方便,一两天后用完会立刻放生,现实中如果有需求可以考虑购入蛹、养到成蝶用。呜呜呜呜有错的话我会立刻认错滑跪。) 第44章 告白   放飞蝴蝶的环节,最后还是管程支了招。这么一只只抓效率低、还容易坐穿牢底,倒不如直接买。北联农大里人工养殖蝴蝶的不少,品种也是对方筛选过的,不容易被莫名奇妙地抓走。   管程打了保票说自己去和搞昆虫的研究生学长交涉,一定弄到品种常见但长相漂亮的蝴蝶。   只是没想到,这渠道一打通,齐显张口就要五十只。   管程:“…干脆把学长所有不用的全买走算了。”   齐显:“啊?可以的吗?”   管程:“当然不可以啊!折半吧,二十五只。”   齐显妥协,他隐隐对放飞蝴蝶有些担忧,道:“原来是打算用野生蝴蝶,所以没考虑这个问题。既然我们现在决定用人工养殖蝴蝶,那放生了会对北联农大生态链产生影响吗?”   管程想了想,道:“二十多只问题不大。不过也说不好…没事,你别考虑这个,专注其他准备。我替你想。”   实际上,所谓的生态链,哪里是区区几只蝴蝶撼动得了的。在经过历代学生诸如蜥蜴蚊子类的研究对象大规模逃狱后,北联农大的生态已主打一个乱中有序、坚不可摧。   管程所谓的其他准备,是齐显从零开始学起的延时装置。   管程笑问他,除了告白放点儿蝴蝶,这项技能学了还有什么用,如果大家毕业找不到工作被迫走上犯罪道路、用来制造不在场证明吗?   齐显:“也有道理。”   别肯定他啊喂。   齐显:“但大概可以用来给牲畜喂食?之前看有学姐做畜牧喂料设备用到过。”   管程热泪盈眶,两只手在他头上抚摸抚摸:“方向不错,搞篇论文好不好?毕业前说不定还能加点科研分。”   不好。不要。齐显坚定拒绝所有push。   科研谁爱搞谁搞,反正他不搞。   筹备的几天里,居意游什么都没做。   或者说,他什么都不能做。   因为他趁夏天到来前把左脚的副舟骨也给切了。这次选的局麻,本意是避免像上次一样、不知道自己的破嘴秃噜出什么乱七八糟东西的情况,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齐显看勇士般崇敬的眼神。   关于这个眼神,居意游绝对是误会了。   齐显很激动,不是因为居意游选局麻,而是因为居意游又将变成个瘸子。   本来还发愁说些什么话才能骑车载居意游,现在好了,他瘸了、能顺理成章地坐上花大价钱加装的后座了。   齐显做梦都能因为计划的顺利推进乐醒。   那是个一切准备就绪、甚至专业课都刚刚结束的平常傍晚。   “校园跑吗?”   居意游再次拄起拐,他一脸震撼:“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齐显抿着嘴忍笑:“我知道。”   居意游:“那你这是在霸凌瘸子吗?”   齐显晃晃手里的自行车钥匙:“对不起,那校园骑吗?我载你。”   居意游:“我的公里数从来都是一步一步跑出来的。”   齐显:“我知道,可是你现在不能跑。”   居意游:“年轻人的恢复能力是很强的。”   齐显:“嗯,过几天温度就上来了。”   居意游:“收麦子的时候我都没嫌天热过。”   齐显:“可是我的手机需要晃起来才能计步。”   他说的没错,iOS系统这点确实鸡肋,放裤兜里骑车偷懒压根儿不计公里数,较真得很过分。   居意游:“什么意思?”   齐显早已掌握对方耳朵的喜好,他道:“可不可以坐在后座帮我晃手机?”   居意游爽得要死:“那你不早说。车呢?”   事实上,在车把挂个塑料袋、把手机装进去,和徒手晃是一个效果。   这在北联农大是个人尽皆知的常识。   校园跑每次会随机在学校内选取几个定位点,至少经过其中三个才可以计入里程数。齐显没有看定位点,或者说,他压根儿没打开校园跑的软件。他的目的地明确,就在七号试验田。   他来踩过五次点,才终于找到这么条全是风景的路线。   车子从大棚前侧绕过,被门口的鸡鸭鹅追了整整两百米。   后座的居意游觉得好笑,不时扯着齐显的衣摆喊他减速,等快被扑棱翅膀呲牙咧嘴的大鹅追上、又急切轻拍齐显后背示意蹬快点儿。   齐显耳朵里塞着蓝牙耳机听歌,听的是“BBC英语听力素材”。心里太紧张,只好放些催眠效果极佳的来平缓心情。   听力素材声音太大、和他的心跳吵起来,不分高低。齐显也就总错过居意游的话,加上判断动作的意思有失误,因此脚下的速度常与居意游说的背道而驰。   这么一来,车后的大鹅有了可乘之机,张着嘴“嘎嘎呱呱”地追着居意游的脚咬。   居意游的腿猛往上一收,连带着车子左摇右晃,他在颠簸中下意识紧紧箍住齐显的腰。   齐显痛得倒吸一口冷气,车子又叮铃咣铛晃起来。   摆脱了大鹅,居意游建议道:“要不你把耳机摘了呢?”   齐显余光一扫自己腰上的胳膊,誓死不摘耳机,甚至让后座毫无意义地晃着自己手机的居意游把声音再调大些。   于是两人的交流越发困难起来。   居意游:“这小风吹得,真舒服。”   齐显:“直线方程的周师傅?什么东西?”   居意游:“你耳朵没问题吧?”   齐显:“空耳不出来了,你说什么?”   居意游:“你手机有个弹窗消息。”   齐显:“啊?有个套餐什么?不办。”   居意游忍无可忍,左手勾上他肩,单脚踩着后座特地安装的脚蹬一站,凑近他耳边。也不知道半个瘸子是如何做出如此高难度动作的。   车子慌乱地一阵晃动。   “诶别,你先坐下,要倒了!”   齐显好不容易凭借并不精湛的车技稳住车子,就听见居意游在耳边喊着:“弹窗消息!”   “哦,你直接划开看就好。没有密码。”   居意游维持着那危险姿势,大声道:“团员表格,统计信息的。”   “别管了,我回去再填。”   “好。”居意游缓缓坐下,总算能安全合规地行驶。   居意游:“你是不是听不见我说什么?”   齐显:“我怎么了?”   居意游:“果然,声音开大了吧。”   齐显:“我不太确定,是在骂我吗?”   居意游:“绝了你这耳朵。”   齐显:“…还在骂?”   居意游:“我平时也不怎么骂人吧,你哪来这种错觉?”   ……   耳机里一篇报道正停下,卡在短暂的沉默。   居意游懒洋洋开口:“齐显。”   齐显听见叫自己的名字,正要回应:“怎么——”   “我喜欢你。”   “……”   车子紧急刹车停下。   齐显额头冒汗,仍硬着头皮道:“什么?我没听清。”   险些被刹车甩飞、幸好胳膊圈着前面那人的居意游简直不可思议。还演,太能演了吧!这次要是再被齐显蒙混过关,他就刨了秧苗把自己埋进去!   居意游死死箍着齐显的腰,威胁道:“别想跑!你这次肯定听到了的!”   齐显的手抵死挣扎:“不是——你别——我没想跑!你倒是往周围看看啊!”   “啊?”居意游茫然偏头。   齐显选的停车点巧妙,在坡上,轻易能将夜色揽入眼中。   遍野的小灯铺满了整个夜晚,在暗色里强硬地撕开一角,随后铺天盖地渲染开来,明亮得不讲道理。又因为小灯间隔相近、排列整齐,互相映照中呈现自然的波光。像是在画布贴下的金箔,又像是倒置的星空。   灯海久久停留在居意游眼中,他似乎察觉到什么,慢慢松开胳膊,一瘸一拐地走下车。   他迈出步伐的一瞬,两只青凤蝶簌簌飞出、在他眼前盘了几旋,青蓝色方斑被灯光模糊出一片隐隐泛着金属光泽的雾来。居意游下意识伸出手指供它们停留,迎来的却是另一只绢蝶,透薄、脆弱,细小的绒毛轻扫他指腹。然后成群的、各色的蝴蝶从他身后飞出,尽数出现、尽数融进灯海。   居意游愣在原地。   他的大脑自主轮流报着蝴蝶的名字,琉璃灰蝶云粉蝶柑橘凤蝶,连抓到过的次数都清晰浮现。从前也观赏过,却是站在与现在截然不同的角度观赏,翅展、翅脉、斑纹,无一不是需要细细记下的部分。但此刻他完全脱离,才总算理解蝴蝶究竟为什么总被画下、写下。他没有描述的能力,只夸得出一句漂亮。   齐显的声音顺着晚风传进他的耳中:“居意游。”   居意游闻声笑着看他。   齐显的手局促地整理被风吹乱的头发,他说:“居意游,我、我…‘我喜欢微雨的黄昏,黄昏的微雨’——”   “哈?”   “‘我喜欢微雨中小小的红花纸伞;我喜欢下雨’——”   “等等,”居意游出言打断,“你这是在…天气预报?”他语气迟疑,显然十分不能理解。   齐显卡壳了。可恶,最关键的一句还没背。金克木的《雨雪》没听过吗?也对,太小众了,齐显飞速搜索着这几天里脑内的积累。   有了,这首呢?   他试探着问:“你知道…‘稻子和稗子的区别’吗?”   居意游的自信重回脸上——   这首知道!   齐显暗暗握拳,正准备开背:“‘如果给你寄’——”   “那当然啦,我可是学植保的!”   齐显逐渐裂开:“…什么?”   居意游侃侃而谈:“这俩都是禾本科,稻子是稻属、稗子是稗属,稻子比稗子叶片多了叶舌和叶耳,茎秆更粗、株高更低、籽粒更大。嗯…其他的一时想不起来,回去我给你翻翻书。”   齐显扶着额头眼神迷失,事情的展开不太对劲。一定是因为余秀华也算小众诗人,是的,一定是这样。他不服输,声音颤抖地拿出最后一招:“或许——‘今晚月色真美’?”   居意游反应片刻。   有戏!   居意游抬头望天,无语道:“或许、今天是个阴天?”   齐显脑袋轰然一炸,再也没背得出的东西了,他焦灼地咬着下唇,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两人在沉默中僵持着。   直到居意游心情首先低落起来,他拄着拐坐回车后座,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开口:“你今天是为了和我说这些吗?”   “是,啊、不是。”   “最近没休息好吗?精神状态不太对的样子,要不我们先回去?看着很让人担心。”   齐显欲哭无泪,他无能地焦躁着。天地良心,他确确实实想要好好告白的,怎么会、怎么会不同频呢!结果还让对方反过来安慰自己,做人真的很失败。下辈子投个畜生道吧。齐显想。   居意游拍拍自己的脸颊,振作起来,邀请齐显上车。他道:“行了!那咱们回去吧?蝴蝶很漂亮,谢谢啦。”   “……”   “怎么还站着不动?”   “……”   “难不成让我个瘸子蹬车回去?拜托,医学奇迹哪那么容易出现。”   “……”   “你到底走不走啊?”   “……”   居意游笑不出来了。人的情绪总是会用光的,他也不例外。尤其是期待落空的感觉,是个人都藏不住吧。他来这里可不是为了听齐显不知所云的。   “齐显,你要是说不出来就别说了,我也不是非要听的。但是你能明确告诉我吗?我不一定需要肯定的答案,但我一定不需要模棱两可的态度。你哪怕设身处地替我想一次呢?我不想耗下去了。”   “……”   “…算了。走吧,回去了。”   “等等!先别走!”齐显冲上去按住车把。   他小声道:“裴则渡说得对,真诚才是最重要的。”   “哈?”   “你也觉得这句话听起来有些好笑对吧…但现在看来确实是这样。其实你早就告诉我了,你说‘没必要想太多,发自内心地做出反应和行动就好’。我没信,我觉得这根本不对。怎么发自内心呢?我不知道。   “我不擅长这种事。我没有主见,从小就选不出自己真正想要的、也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习惯被人推着走、推一下走一步,别人怎么说我就怎么做。填高考志愿是、转专业是,究竟是别人的意思还是我自己的意思,我不会判断。   “所以你把选择摆到我面前,我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我喜欢你吗?喜欢到底是什么样的?这些在我思考很久之后,有了一个模糊的答案。你、裴则渡、管程、许赴乙,就足够囊括我的生活。我羡慕你们,你们有自己独特的处事方式,可我最羡慕你。我欣赏你们,你们都有自己闪闪发光的地方,可我最欣赏你。我关心你们,你们牵扯了除了我自己以外的所有情绪,可我最关心你。这中间的动词替换再替换,最高级都是你。我猜这是喜欢?如果是,那我真的喜欢你,很喜欢你,非常喜欢你,最喜欢你。   “这是我难得完全出于自己主观的判断,我很高兴我能得出这个结论。   “可是我的喜欢对你似乎没有什么用。我并没有为你做什么、也从来没有带给你正向的改变。换句话说,我对你不那么重要。你的生活里可以轻而易举地剔除掉齐显。   “但我好像不一样。居意游,这很奇怪,这也并不对等。大家话里话外都是:我遇到了你,眼里终于放得下人类;我遇到了你,所以地球爆炸可以暂时延后;我遇到了你,所以我变得生动…这么荒谬。又这么准确。我没有可以反驳的。我也不想反驳。   “我接受、我喜欢你带给我的改变,但是这些改变很危险。这些改变建立在‘你是我的安全牌’这一基础上,我才可以摸索着一点点走出舒适圈。一旦我失去安全牌,我的脚会迅速收回来,我会对目前的生活感到无所适从。   “我不知道会不会有那种时候。如果有的话,我对你来说会变成一种负担。你会考虑我的状态、考虑我的步调。我不想这样,我不想给你添麻烦。”   他话音落下,下段不知再从何讲起,干脆站在原地搓起发尾。   居意游笑着回应道:“可是你从第一次见面就在给我添麻烦了啊。让你上车你偏不,非要大太阳底下晒着。这种麻烦一直持续到现在,让你告白你也偏不,非要让我心烦意乱。”   齐显诚挚道:“对不起…这些我都知道。我们两个能走到一起,是因为你在向下兼容,你不在乎我多拧巴、多别扭,不在乎我讲话弯弯绕绕、心思七拐八拐、总是产生些没用的多余的负面情绪。”   居意游不高兴起来:“什么叫向下兼容?性格也要搞出个三六九等吗?我们两个能走到一起,靠的是相互吸引。”   “吸引力吗?我没有这种东西。”   “你怎么会没有呢?齐显,我喜欢你,这是件理所当然的事。任何人站在我的视角,都会喜欢你。我喜欢你给鸡起的名字、喜欢你排半天队都要如约买来的石锅拌饭、喜欢你带我看的羊、喜欢你从不间断带来的早饭、喜欢你随时能从兜里掏出的糖、喜欢你脑袋一热对着牛来的一套无效攻击、喜欢你摆烂又硬着头皮努力的抓狂样子、喜欢你压在砖头底下的五十块钱…   “我喜欢你顺着我迁就我什么都答应我、喜欢你对别人那么宽容却时时刻刻都要挑自己的刺。我喜欢你拧巴、喜欢你别扭。   “齐显,你觉得自己不够好的地方,都是我最喜欢的地方。”   居意游每说一句,身体就前倾一分,像是极力印证自己话语的真实性,大段说完,他已经和齐显离得极近。   齐显呼吸有些错乱,他喘不上气:“等等…”   居意游乘胜追击:“我的喜欢很具体、很清晰,精确到每件小事、精确到你的每根头发丝儿。别说麻烦了,你就算从这一秒开始整个人挂在我身上,我的喜欢都不可能减少一点。”   齐显:“可是我——”   “你在纠结什么呢?纠结不对等吗?哪里不对等?是你觉得自己过分依赖我、还是觉得你的喜欢对我没有影响呢?如果是前者,齐显,你的改变是因为我、但根本上是为了你。你不是在依赖我,你只是在身边的人眼里照镜子、朝着自己期望的方向前进。我恰好是这么个合格的镜子。如果是后者,我想说,你一点都感觉不出来吗?”   “什么?”   “我好紧张的。额头后背都在冒汗,心脏也跳得很快。你知道我多害怕你嘴里蹦出拒绝的话吗?你知道你的回应对我的影响有多大吗?”   “我不可能拒绝你。”   “哇!你喜欢我的证据加一,我喜欢你的理由加一!”   齐显眨眨眼睛,问:“那你会拒绝我吗?”   “听听看喽。”   “我想…我想给你添麻烦。”   “可以考虑。”   “想和你牵手。”   “喏,牵。”   “想看你的表情。”   “说话不看别人的眼睛本来就不礼貌。”   齐显耳尖烧得慌,垂眼看向居意游,本以为要尽力克制自己回避眼神,却没想到对视是这么简单的事。他默数着三二一,惊讶地发现对视时时间流速会变快。   对方在他的注视下缓缓开口:“我还有事要说。”   齐显:“什么?”   居意游:“这里很漂亮,但你怎么会选这里的?”   齐显:“有什么不对吗?”   居意游:“…火龙果田。晚上开灯是因为,要骗火龙果以为是白天,它才会用力生长、变得好吃。通常被我们当作骂学校压榨学生的喻体。”   齐显:“啊这。”   居意游:“是不太吉利。”   齐显:“下次注意…”   居意游:“还有件事。”   齐显:“嗯?”   居意游:“我做梦梦到的不是蝴蝶,是你。”   齐显大脑空白。   在他红着脸回复前,乱糟糟的声音首先出现。   “嘘——在这里在这里。”   “什么意思?让我抓?”   “肯定啊,你离得近。”   “管程。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勇敢。”   “嘿嘿是吗?谢谢你啊。”   “……”   其中一人无语着实践“抓”的活动。   这一实践,一个大网兜歘地从灌木丛怼出来。   正怼上居意游绑着绷带的脚。   他痛得嗷嗷大叫,幸好被齐显扶着,这才没摔个大跟头。   紧接着从灌木丛里钻出两道鬼鬼祟祟的人影。   俩人一人举着一个折叠大网兜。   “草!怎么是你们啊!”居意游捂着脚痛骂。   管程和裴则渡互相看了一眼,最终决定派出管程作为代表。   “这不是…怕那二十来只蝴蝶破坏生态链吗?我就拉来裴则渡一起抓蝴蝶。”   “抓蝴蝶?”   “哦哦没事,昨天就已经统计过每个种类的数量了,这地方原本的野生蝴蝶少,估摸着抓到的大差不差。”   “你们什么时候开始抓的?”   “就你们放飞蝴蝶的时候啊,那肯定越早越好抓嘛!”   齐显和居意游双双闭眼。   敢情灌木丛前面真诚告白,灌木丛后面激情抓蝴蝶呢。想想这画面也怪辛苦,姑且授予他俩爱情保安的称号好了。   管程心里算了算目前的数量,琢磨着剩下几只不太好抓,就从树后面的书包里又掏出俩大网兜,分别递给这对刚在一起的倒霉蛋。   “来来来,一人一个。还剩仨凤蝶,咱赶紧收工、赶紧回去睡觉。”   “他妈的,我是个瘸子啊,有没有人性。”居意游无比自然地接过网兜,表情苦涩,身体摇晃。   齐显担忧道:“你怎么了?”   居意游:“我有点晕。”心理上的。   齐显的手往裤兜随便一掏,递上两颗奶糖:“是低血糖吗?先吃点。”   居意游不晕了,他甚至有些亢奋:“你小子!你这不是喜欢死我了吗!哪个裤兜都装糖是吧!”   齐显把糖塞了回去。   管程:“哎呀!这儿有个蝴蝶!动手!”   裴则渡:“让他俩抓。真受不了。”   作者有话说:   关于金克木的《雨雪》,也就是齐显背的第一段诗,“我喜欢下雨”之后他没来得及说的那句是“因为我喜欢你”。   第二段来自余秀华的《我爱你》,原句为“如果给你寄一本书,我不会寄给你诗歌|我要给你一本关于植物,关于庄稼的|告诉你稻子和稗子的区别|告诉你一棵稗子|提心吊胆的春天”。   他是很认真的,只不过没有同频一时有点慌乱。嘿嘿。   恭喜小情侣,其他不多说了。(给朋友们分分齐显兜里的奶糖)   (迟了四十分钟抱歉抱歉!这章太长了一时半会儿没写完。) 第45章 仔猪   “要约会吗?”   这句话由齐显说出口,瞬间就变得像不调休的假期一样不可思议。   居意游又惊又喜,偏头控制许久才压下猖狂的笑意,他挑眉回应:“当然可以啦。”   只是他对着大堆衣服挑挑拣拣好几天、好不容易搭出套打翻调色盘般的满意穿搭、如约到达约会地点时才知道,所谓的约会,是给猪接生。   哈哈,他笑得僵硬,是密室逃脱里来的灵感吗?   怎么想的啊。   居意游的脸比衣服还色彩纷呈。   齐显的想法很简单。   最近母猪的食谱开始变化,需要等比的红糖、葡萄糖、黄芪多糖混合拌料。齐显从中嗅出了不寻常的气息,他与裴则渡一合计,补气血补得这么足,估摸着是上学期老师预告的给母猪接生环节来了。   很难形容他的心情。经历过掏牛,他本以为自己坚不可摧,可一想象产崽的场景,他还是一阵生理不适。为了克服这种不适,齐显也勇敢地迈出了一步——分别给母猪起名、尝试把它们当作如同Eartha的存在。   裴则渡也学到了这招,比葫芦画瓢,取出了符合她一贯思考方式的名字。   于是基本上每天下了晚课,猪场旁都会有两道微弱却坚定的声音——   “啰啰——今天过得好吗?Paltiel、Orelia、Hertha…”   “嗯,状态不错,一号、二号、三号…”   齐显皱眉:“你这名字也太敷衍了,不好培养感情。”   裴则渡冷笑:“你起英文名倒是不敷衍——”   齐显:“毕竟在百度里精挑细选的。”   裴则渡:“——是荒谬。”   可以说属于起名的两个极端。   但他的方法还是有效,经过几天的相处,几位猪猪在他眼里逐渐慈眉善目起来,齐显越看越顺眼,逐渐将它们和密逃里流眼珠子的同类分割开来。   约会的想法也就在这个阶段被管程引出。   管程对他和居意游的事极其感兴趣,嘴整天叭叭个不停,非要当什么恋爱军师。齐显招架不住,几乎有问必答,本以为管程的好奇心得到满足就能消停消停,没想到起了反作用,这家伙上赶着出些馊主意。   “你们约会了吗?”   “我们几乎每天都见面。”   “约会和平常见面哪能一样!”   “哪里不一样?”   管程被他问得一愣,磕磕巴巴道:“约会…约会是两个人、嗯、有目的有计划地做感兴趣的事。”   齐显浏览着母猪生产注意事项,随口道:“我们确实有目的地吃早饭,有计划地校园骑。”   管程:“这就是你们感兴趣的事?”   齐显:“嗯…可能吧。和居意游一起的话。”   管程摇摇头,语重心长:“齐显啊齐显,怎么能只考虑你自己呢?”   齐显迟疑道:“那我…问问他感不感兴趣?”   管程:“这可不行,恋爱的一大趣味就是猜测对方的心思,如果事事都摆在明面上,就不好玩了。你要不要试着猜猜对方的喜好,来一次惊喜的约会安排?”   齐显:“好像有道理…可我最近挺忙的,没有特意安排行程的时间。”   管程:“那就从你正在忙的事入手!双管齐下!”   齐显把产崽直播放在管程眼前,问道:“我在忙接生…你确定?”   管程从凳子上一跃而起,猛拍桌子:“就是这个!多有意思啊!多新颖的约会啊!”   齐显的沉默像他的表情——难以言喻。   管程揽过他的肩,循循善诱:“你想啊,居意游是平常人吗?咱们不能用世俗的眼光来揣测他。你听我的,我保证,这绝对正中红心,让居意游欲罢不能。”   齐显:“…我赞同前半部分,但是…”   管程:“你仔细回忆!难道他对给母猪接生完全不感兴趣吗!”   那倒也……这么一想,密逃剖猪的时候,居意游确实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两只眼睛都不带眨的……再往前想,他还热衷于摸绵羊……难不成,他真的非常喜欢这些实践?   齐显犹豫着接受了管程的哄骗,向居意游发出约会邀请。   一旁的管程信心满满:“我用和居意游两年的友情担保,这一定是此生难忘的约会。”   居意游:我谢谢你啊,陌生人。   总而言之,居意游现在在旁听动科2班的养殖实践课,课程内容是给母猪接生。   居意游想破口大骂,又担心无意间影响到猪的生产心情。毕竟北联农大的动物都听得懂人话。   齐显在自己的主场比较放松,给居意游补充着老师讲解的知识点。   老师:“最近同学们表现不错。每天定时定量给猪喂熟豆浆,来的人都挺齐。”   齐显:“喂豆浆利于充足羊水,生产的时候阻力可能会小。”   居意游:“…原来如此。”   老师:“课代表,布他磷准备了吗?”   齐显:“能量补充剂,增强体能、缓解生产疲劳。”   居意游:“…辛苦了。”   ……   听着听着,居意游惊恐地发现,他听进去了。和听自己专业课没两样,他听得细致、认真,即使其中名词陌生、自己不甚了解,他还是逐字逐句地努力消化。   学习已经成了居意游的本能,他在任何领域都已卷得如鱼得水。   他的嘴角逐渐上扬,在这场并不寻常的约会中找到乐趣。或许真如管程所说——正中红心。   居意游的认真令齐显感到害怕,他擦拭猪身的手微微发抖,往产床倒消毒液险些哗啦干完一整瓶。不是,这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洗猪吗?很稀奇吗?   对居意游来说那可是相当稀奇。他有关接生的经验全部来自密室逃脱,自然而然地认为应该剖产,于是满脸期待地为齐显递上手术剪刀。   齐显紧张等待流羊水,剪刀甫一递来他一头雾水。   “该剖了吗?”   “什么?”   “把崽剖出来?”   “啊?什…不,顺产的话没必要,猪和人不太一样的。虽然我不知道人是什么样。总之,人为干预的部分大多数时候只有产前调养和产后护理,中间的全靠它自己努力了。”   自己努力?怎么努力?居意游疑惑。   “你看,开始了!”   开始了?   “哼——!”   啊,出来了。   自然地、顺畅地。   居意游来不及反应地。   粉红色的扑腾着的一团就落在产床。   这一团皱皱巴巴、眼睛尚未睁开,身上混着黏糊糊的组织,声音低弱、又有生命不可忽视的活力在。   齐显眼睛一亮,迅速拿起手边的毛巾覆上仔猪,清理起口鼻处的黏液、帮助仔猪呼吸。过程中难免蹭上手指,他微不可察地皱眉,把整只仔猪都擦了个遍,检查了一遍觉得足够干净,这才肯进行下一步。   他把产道里的脐带轻轻拉出。   居意游适时再次递上手术剪刀。   齐显比比划划,在能力范围内精心给脐带打了个最完美的结——一只拥有漂亮肚脐眼的猪诞生了——接着接过剪刀在距离仔猪大约四厘米处剪断。直到用碘伏消毒脐带断端,他嘴角都挂着无比满意的笑容。   这种笑容也出现在居意游的脸上,这玩意儿出生和实验室稀有种发芽一样,值得大摆宴席三天三夜。不止为了庆贺新生命的开始,也是庆幸这么脆弱的东西居然没被大学生不慎搞死。   可居意游的笑不出片刻就凝固了。   约会嘛,讲究的是一个互动,齐显懂得。   他不仅懂,他还积极实践。   让居意游全程看他接生显然无趣了些,诶——把仔猪避着老师偷偷放到居意游怀里,那可就不一样了,这样两个人就都能参与进来了。   当事人居意游双手下意识接过仔猪,热乎乎、黏不唧唧,他无措且惊恐。   这幅样子齐显熟得很,不就是自己刚转来时的翻版吗?他抬手掩饰翘起的嘴角,道:“接下来放到保温箱就好。你右手边那个。”   居意游四肢僵硬地照做,手上一点力气都不敢用,生怕仔猪不知怎么就不再喘气儿了。结果就是,抱猪放猪这么简单的动作,他生生进行了五分钟、汗顺着脖子往下流。   齐显问:“现在你知道猪摸起来是什么感觉了吗?”   居意游的五官还没从紧张谨慎中缓过来:“不如烤乳猪。”   母猪一胎10~14只小猪,生产时间长达三小时,齐显和居意游一直屏息等着,甚至没有心思说闲话。一只接一只猪平安诞生,他们的肩颈也一分一分放松下来。居意游抱猪的动作变得娴熟,甚至学会了在仔猪身上涂干燥粉。说不高兴肯定是假的,这可比被黑山羊吓得吱哇乱叫的约会好太多了。   他刚想跟齐显回忆那只在密逃被剖得大动脉出血的猪,就听见一阵怪异的叫声:   “呵——哼——”   发闷、卡顿,尾音极长。   母猪焦躁不安起来,腿部竭力抽动。   另一组的同学捕捉到异常,立刻判断出现状——“难产了!”   裴则渡被分在最远的位置,她将手里的仔猪安放进箱内,匆匆赶来。   齐显摸上猪身,开始辅助按摩,他额头渗汗。明明每一步都没有问题,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猪腿渐渐使不上力。他低骂一句,加重了手上按摩的力道,顺着猪身从上至下挤压。汗蛰着眼睛,他闭上一只继续,心里的慌张擂起鼓来。   干燥的衣袖垫着手指从上方伸来帮他擦去汗,他眼前终于清晰。居意游做不了其他的,只能轻拍他背部缓解紧张。   “先让开,我拿了催产素。”裴则渡蹲下掏出针管,动作起来。   一管药推注进入,母猪状态并未好转,叫声依旧听得人提心吊胆,它已然憋得浑身发紫、四腿抽搐。   几人看得难受,却又无计可施。就像齐显说的,全靠它自己努力。   “老师呢?老师去哪了?”裴则渡问。   “不清楚,刚刚接了电话就不见了。”   齐显给猪顺着气,忽然他抬头看向居意游,嘴巴张了张又合上。   居意游覆上他按摩的手捏了捏:“你想说什么?”   “要不…”   “没事的,你说。”   “要不,试试掏产?”   “掏产?”   “算了,还是——”   居意游望向蹲坐的裴则渡,大声道:“齐显说想试试掏产。”   “掏产?是提前预习了吗?还没学过,”裴则渡顿了顿,径直走去工具棚拿来一次性手套,“但是试试也行。”   齐显面露不忍:“可以打麻药吗?”   裴则渡叹气:“课例不用麻药,所以没有准备。你预习到哪种程度?我们轮流还是怎么样?速战速决,它能少受点罪。”   齐显:“每天轮播三小时。”   裴则渡:“给。你来。”   齐显戴上手套,回忆起猪场实习视频,结合之前掏牛的经验实践起来,隔着手套仍旧能清晰感受到产道的湿热,他的手在其中摸索,却怎么也碰不到仔猪。   “怎么办?还没到产道。”   裴则渡的脏手胡乱抓起头发:“老师还没联系到。还要打药吗?”   齐显皱眉又尽力往里探入:“别打了。”   猪疼得身体发抖。再打缩宫素状态只会更糟糕。   齐显眼眶发红,他很害怕,怕会变得像学习视频里那么仓促。   真正的猪场和现在的情况不同,每一步都极其功利。增强营养、改善体质,虽然是实打实地对猪好,可一旦进入生产环节,这些“好”的目的就会暴露——不是为了“猪”本身,而是为了降低成本、提高利润。打麻药可能影响仔猪质量、所以不打、任由它疼,多管缩宫素齐下、无视副作用、只要能生出仔猪,难产时不到最后一步绝不选择剖腹产、要避免额外支出和多余风险,好不容易产下的仔猪、过于虚弱的丢掉甚至直接摔死、从源头控制群体质量……   齐显也明白,猪嘛,不管出生时如何、成长时如何,最后总是要上餐桌。可他就是接受不了不问猪的意愿就从它身上不择手段地求得利益。   换句话说,这种剥削连包装都没有,赤裸裸地摆在猪面前、不由分说施加在猪身上,未免过于残暴了。   一丁点尊重都不愿意装出来。   齐显不喜欢。   他可以接受人工授精、也可以接受接生,他承认自己没办法脱离所处群体的卑劣性。但他不想看见猪这么痛苦,更不想让它承受本来不应该承受的损伤。   他的手没停,从里按压着蠕动的产道:“还有其他方法吗?”   裴则渡辅助按摩,摇摇头:“你当肚子里的仔猪能自主变回卵子吗?”   可能一开始的授精就是完全错误的。   “哼哼——哼——”   猪很努力,大多出于求生本能。   这种本能显然比被高高挂起的美好品质更有用。   “摸到了!”齐显眼神一闪,他的手碰到了其中的异物,一番动作后抓住疑似后腿的部位,顺着产道将没入的胳膊匀速抽出。   仔猪出来后迅速被裴则渡接过擦拭。   齐显累得浑身酸痛,他笑着用那只手拍拍猪身:“辛苦了,都活着真好。”   可是猪仍旧没有放松下来,甚至腿部抽动更加严重。   居意游完成他安放仔猪的任务,疑惑道:“齐显,要不再摸摸?里面会不会还有?”   齐显脸色霎时变得难看,他换了手套重新润滑、再次探入。不能再有了,这种情况真的很危险。   但是它存在就是存在,不是区区意志就能改变的。   齐显和裴则渡此次更加艰难,好在仔猪的颌部很快触及手指。   齐显觉得这次的仔猪不太一样,却说不出有何异常,只好更谨慎地拿出。   新的仔猪外包胎衣,颤动一下就再无动作。   裴则渡擦拭的手一顿,抱着猪向后挪了挪。   “怎么了?”   “好像、呼吸停了。”   “是不是太微弱了感受不到,再试试呢?或者听心跳?你按到脐带根部,那里容易察觉到。”   “…没有。”   “我不是不信你,”齐显将仔猪抱来,自己上手试探,“我就是觉得——”   确实没有。   难产容易出现死胎,他知道。但他不喜欢。   裴则渡熟悉他的表情,立刻收回仔猪,道:“要不你先去休息一下,没事,课也该结束了。我帮你收工具。”   齐显抠着手心:“我没事,之前也不是没见过。”   居意游往前凑了凑,彻底挡住仔猪,迟疑着正要开口。   “我真没事,怎么都要安慰我,”齐显打断他,“别说见过,死在我手上的都有不少。不至于。”   “可——”   “回去画个电子牌位的事。”   “你——”   “大不了多磕一个头。”   “……”   “你说取什么名字好?”   “……”   “和Eartha同辈吧,E开头?Eliana怎么样?”   “……”   “寓意不错,念起来也顺口,我觉得——”   “齐显。”   “嗯?”   居意游微微起身,从上方把齐显罩在怀里,他的手一下一下顺着齐显的脊背滑动。突出的骨头触感蛮横又平和。   “我身上很脏。”草木灰、泥土、羊水、排泄物沾得到处都是。   “真的,闻起来还有点臭。”居意游摸摸他的后脑勺。   “又弄脏你一套衣服。”他很抱歉。   “没事,洗洗就行,或者你再买一套。”他不在意。   “我是不是又给你们添麻烦了。我平时不这样的,我被溅一身兔子血都不会抱怨、活体解剖家畜没眨过眼。这都是我必须做的,我不该抱怨;我也不是被解剖的,我没资格抱怨。但是你们这么关注我、安慰我,我好像就很难坦然接受了。我有点、难过,心情并不好。”   “为什么你必须做,又没资格呢?”居意游拉开距离,和他对视,“虽然说众生平等,但是动物就是和其他生物不一样。实验室的植物即使没有出芽,大家最多也就是惋惜。可动物的改变多直观,它们的变化容易被察觉,所以夭折带来的冲击力更大。由此产生的情绪自然也会放大,这是很正常的事。而你对情绪正好非常敏锐,这也是很正常的事。”   “……”   “你在我们面前控制情绪困难,是因为信任我们、依赖我们,就这一点来说,我是很高兴的。”   “可是——”   裴则渡别扭插入:“我也、还行。反正不生气。”   齐显微微低头。   “我去,你不会哭了吧?你别哭,啊、不是、哭也行,”居意游手忙脚乱的,“要不哭之前抬头往身后看看?”   “我没哭。”感动硬生生被打散了。齐显转头一望。   “吱——”蹭满泥的自行车一个弯道急刹停在猪场门口,全套防晒装备捂得严严实实的一位潇洒跨步下车。   她把口罩帽子一摘,露出张汗津津的脸。   好家伙,谁把辅导员叫来了?   导员禾方单手扇着风,接过居意游屁颠颠递来的手套,她道:“你小子。我地里抓牛呢,回你消息差点被撞得滚下山。”   居意游露出招牌狗腿笑容:“事态紧急。我记得您学动科的,天降大任于您啊。”   禾方:“哼哼,什么大任,少憋坏。”   裴则渡双手递呈仔猪:“心跳停了。”   禾方嘴角一抽:“你当我阎王?”   居意游:“看一眼看一眼,万一能复活那不也是积德吗?”   齐显坐在地上,看得呆住:禾方把仔猪上下左右摸了个遍,不知道按到哪里,仔猪似乎真的动作一下。她立刻吩咐拿来酒精和一大盆温水,先是擦拭口鼻部,再将它浸泡到水中。   “噜——”   猪叫了。   猪活了。   擦,真阎王啊。   裴则渡贴过去虚心求教。   禾方虚荣心大大满足:“难产仔猪假死,经常发生。下次记得用这些方法测试一下生命体征。”   裴则渡:“为什么我预习看视频的时候没见过。”   禾方:“哦,你看的经营性猪场视频吧。虚弱的仔猪会被直接放弃,为了提高效率,没有这个环节,但在北联农大,这是必不可少的一步。你们老师呢?没教吗?真气人,我给他打电话。”   那边吵吵嚷嚷,禾方和动科2班探讨起学术问题和此专业课老师的不负责态度。   居意游从人群中挤出来,暂时不当导员狗腿。他勾着齐显的手指晃悠,邀功似的道:“我在你努力的时候也有出一份力,怎么样?厉害吧?”   齐显用指尖戳戳居意游的手心算作回应。他远远看着人群中间的仔猪,觉得很欣慰。不管是什么生命,活着就是最值得庆贺的。   不管多脆弱的生命,都有人愿意救它,这很好。另外,他不用再浑身是血地一个人狼狈逃离教学楼,这也很好。   作者有话说:   回归主线种田!   (禾方就是最开始给齐显居意游做调解的那位导员啦哈哈哈,怕大家忘记,稍微提一嘴。)   (明天还有,感谢!) 第46章 猫   群里的女孩子最近有点奇怪。管程这么说。   居意游叼着掉渣饼含糊道:“唔唔唔唔hsubxhsn——”   管程:“啥?”   齐显慢条斯理喝着椰奶西米露,翻译起来:“他说——群里一共就俩女孩子,你针对的是哪一个?”   管程大喊冤枉:“我怎么可能针对女孩子?而且她俩都很奇怪。”   居意游咽下一大口,道:“哦,你两个一起针对啊。够恶毒。”   管程拳头硬了。   齐显听得很好奇,她俩单独哪一个不正常没事,这要一起不正常——难道是两个人关系有进展,首先被管程察觉到了?   他被自己的推测荒谬到了,摇了摇头。不可能,管程在恋爱方面是个笨蛋,他绝对察觉不到。   齐显问:“具体是哪里奇怪?”   管程神神秘秘开口:“裴则渡啊,最近总是在小树林前边的花坛出没,行迹鬼祟。我还看见她从书包里掏出了不知道什么东西偷偷塞进花坛。”   “所以呢?”   “我擦,这还不奇怪吗!那可是裴则渡啊!你说以她的性格,不会是埋了自制炸药要炸了这个看不顺眼的学校吧?”   齐显觉得有可能。不过这算大功一件,裴则渡敢做就是造福大学生。他无所谓。   “那许赴乙呢?她也很奇怪?”   管程一听这名字,假装抹起眼泪,委屈道:“她最近在群里呛我的频率变得极高。”   居意游竖起大拇指:“呛得好。程哥你这天天给哪个女孩子献殷勤都要在群里说说、还时时刻刻push大家写论文,狗路过都要因为被你念叨踹你一脚。”   眼看着管程就要掉泪珠子,齐显赶紧补充道:“她不是快高考了吗?剩下一个多月了,焦虑了骂你宣泄一下也…很正常?不一定全是你的问题。”   居意游连忙拆台:“‘不一定全是’说明‘有可能是’,齐显你这语文不行啊。”   捶胸顿足的管程蹲在墙角,悲痛过后心里只有天才永远不被理解的释然,他语气笃定:“等着吧你们,早晚你们也会发现她们的异常!我只是过于超前了!”   真没想到,管程说得对。   这俩人一个赛一个的不正常。   先是裴则渡。上帝啊,裴则渡早八居然迟到了,怎么回事,宇宙运转法则失效了吗?世界终于要毁灭了吗?   齐显坐在座位上双手合十祈祷,愿毁灭的一瞬间快过意识,他只接受无痛消失。   门口的裴则渡略显局促,她拿书包挡着裤兜缓慢挪进教室,左脚刚踏进门,就被老师抓到。   “等等。”   这么较真的大学老师也是少见了。   裴则渡一脸冷漠地停下,迈出的腿卡在空中不再动作。   “说说,怎么迟到了?你们啊,八点的课都起不来吗?想当初我们——”   “玩儿猫。”裴则渡打断道。   老师的眼镜滑下一半鼻梁:“啊…啊?什么?”   “我迟到了,因为玩儿猫。”   “你…不是、玩儿猫,你…”老师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老师,我能进来了吗?”   对方在讲台上维持不住表情,招招手示意她进,沉默震耳欲聋。直到裴则渡照旧在齐显身边落座,他才再次开口。   “多大了还玩儿猫?还因为玩儿猫迟到——”   他脑袋向下一低。   “——咳,在哪玩儿猫的?”   他不对劲。   裴则渡落座后也很奇怪,她没立刻掏出笔记,而是整理起裤腿。   齐显:“裤子穿起来不舒服吗?哪里买的,避下雷。”   “给你看样东西。”裴则渡俯身缩到桌面以下,手伸进工装裤侧面的大口袋。   “咪~”   一只干干净净的黄狸花串串猫扒着口袋边露出一半脑壳。   他尽力克制激动,“哪来的?”   “花坛的母猫叼来送给我的。”   齐显脱口而出:“我是大学生,也送我。”   裴则渡:“想得真好。”   “所以你往花坛里塞的…是猫粮吗?”   “你怎么知道?”   “管程说的。”   “怎么哪里都有他?”   想在北联农大背着管程做些事是很困难的。除了恋爱。   齐显戳起绒毛覆盖的柔软脑壳,问:“你是要养它吗?”   裴则渡往上拽拽被猫坠掉几分的裤子,反问道:“不然我带来做什么?”   “在宿舍养?”   “先问问室友行不行,不行就出去和考研的学姐合租。”   “宿舍的环境会不会不太方便?”   “观察观察吧,如果这家伙很活泼的话,肯定也得出去租房。”   “那就好…对了,你起名字了吗?”   裴则渡正色严肃道:“三黄鸡。”   哈?   什么?   裴则渡重复:“三黄鸡。”   齐显惊恐:“它只是一只可怜的狸花猫。”   裴则渡点头:“它只是一只叫三黄鸡的狸花猫。”   齐显:“你的鸡、呃,你的猫会恨你的。”   “它不会,”裴则渡托起小猫,笑得和蔼,“你敢吗?”   三黄鸡摇头。   仔细想想,这个名字也、十分具有专业特色,很有精神!很好!   第二天管程又在群内公布一八卦——动植科院某古板严厉地中海眼镜儿小老头的八卦。   直接报身份证号算了,这不就昨天叫住裴则渡的那位老师吗?   “太精彩了,不知道哪个缺德的全程录像。那老师趴在花坛边儿一直嘬嘬嘬,结果被猫甩了一巴掌,结结实实的。对不起啊我是不是不该笑哈哈哈哈——”   居意游点开视频,纳闷道:“怎么曝光这么严重?”   “不是,他头顶秃了反光哈哈哈哈哈哈对不起啊更好笑了怎么办会折寿吗——”   裴则渡发现盲点:“这窝猫怎么…一点都不眼熟。”   居意游:“也正常,不可能所有小猫都和你建交啦。”   齐显:“可是最近学校里的猫似乎确实是变多了。”   管程:“我作证!不过没关系吧?谁会嫌猫多啊?”   说得对。那可是猫啊。   但事实证明,任何事物都是,过犹不及。猫也不例外。这句话在半个月后得到验证。   在谈猫前,先再谈谈许赴乙。   她的攻击范围从管程扩展到除了裴则渡以外的所有人。   居意游说齐显给他带了芒果。   许赴乙:“呵,一个芒果,瞧你乐的。”   齐显解释称大家都有份,许赴乙也有。   许赴乙:“谢谢。我不配。我什么档次,和你们吃同一箱芒果。”   管程:“不吃芒果也没事妹妹,我地里刚收了桑葚,送你【呲牙】。”   许赴乙:“难为你费心了。但你那么多妹妹,得薅遍北联农大吧。”   所有好意毫不例外地被她的阴阳怪气攻击,齐显管程考虑到她考试将近、默默忍耐,居意游不行,他今天不手撕高中生能直接憋死。   俩人在群里展开长达一小时的文明骂战,遵循“言语中绝不牵涉祖宗”的原则。   一小时后,许赴乙道:“谢谢你,爽了。”   好家伙,原来是这种意义上的不正常。   几人对许赴乙的精神状态表示担忧,一个个开始嘘寒问暖,甚至推荐起心理医生。她不堪其扰,喊出裴则渡:“姐姐你看他们!”   经几位大学生单方面诊断,许赴乙是被高考倒计时吓魔怔了,至于具体治疗方案嘛,就是出来散散心。   关于散心的活动、地点,就又要说回那窝裴则渡看着眼生的小猫了。   起初只是一窝不认识,慢慢地,大家发现,身边的每一只猫都变得熟悉又陌生。   它们在北联农大上蹿下跳、走东逛西,以花坛为据点,向四面八方蔓延。等被人意识到的时候,半个学校都已成为它们的地盘。   它们向校内所有生物发起挑战。单打独斗,这些猫干不过任何被精挑细选培育的物种,可无奈它们基数太大、且繁殖生长速度快,短短半个月,就靠猫海战术战胜学校无数原住民,猖狂到敢蹦上野猪的脑袋作威作福。   北联农大校委会连夜组织开会,将此事与防疫放在同一危险等级,且在微博发布官方声明:“目前已查明,泛滥成灾的流浪猫系全为某狸花猫后代,狸花照片如下。我校保安队已增加巡逻时间、扩大巡逻范围,秉持宁可错抓、绝不放过的态度誓要为校内抓到的所有猫科猫属动物绝育。此次事件预计很快平息,同学们不必过分忧虑。另外,已有流浪猫攻击学生事例发生,同学们出行注意安全,不要玩儿猫!必要时请按道路两侧的报警装置寻求保安帮助。请勿再在网络传播相关信息!”   “不要玩儿猫”没人听,防疫站打疫苗打疯了。   “请勿传播”也没人听,北联农大一时成为所有农业大学的笑柄。   且这笑柄还在给自己加码。   保安队抓了三天猫,一共绝育五只,不如猫咪生得多。队内每个人都去防疫站走了一遭。   让农学圈笑掉大牙。   领导愁得一个个头发下暴雨般地掉,实在没办法,终于肯打开“校长信箱”听听学生的建议。   大学嘛,无一例外,三流的政策、二流的老师、一流的学生,这一开信箱,还真就找到了应对方法!   北联农大这次学聪明了,不发微博,让院系直接通知到班级。   “各位同学,经校委会商议决定,为丰富同学们的校园生活,我校基于专业培养方案特为同学们开展实践活动。同学们需在学院安排下,在课余对校内猫科猫属动物进行追捕、绝育。实践中请优先考虑自身安全。”   谁看得出来,原本信箱里那封信写的是——“我们会抓,求我们咯。”   北联农大,你嘴比学术水平硬。   同学们怨声载道,但还抱有一丝期待:“加学分不?”   学校冷漠回应:“不加。”   第二天北联农大又跻身农学笑话bot,网友都笑累了。   骂归骂,抓还是得抓。   不为别的。抓猫啊,多有意思的事!   导员禾方检查着到场学生的着装,她要求所有人不得将四肢暴露在外、以防被猫抓伤。   居意游撞上枪口。他刚从地里回来,上半身只松松垮垮吊了个跨栏背心。   “居意游你——”禾方的话卡在半截。   “唰啦——”齐显给他左右两边罩上破损蛇皮袋。   背心加蛇皮袋,这个时尚穿搭,能直接潮死猫。   “也行,”禾方转身走去队前,“大家听好了,你们就当是玩儿,不过千万得保护好自己。另外再提一嘴,我知道大家对动物下手有经验有分寸,但我们学畜牧的没怎么面对过猫,对猫的状态不了解,还是要尽量小心。一旦应激产生冲突,对自己对猫都不好,明白了吗?”   她絮絮叨叨一堆,终于解散队伍让大家自由组合行动。   居意游和齐显跑到人群之外,抓起手机就拨电话。   “许赴乙,自由行动了,速来!”   被裴则渡藏起来的这位凑热闹高中生从草丛后钻出来,眨巴着眼睛相当兴奋。   “你说说,要是我昨天不通知你请假过来,你现在还在教室刷题呢。我够意思吧?”   “够意思,咱们真是好朋友。”   据许赴乙说,她心情确实不怎么样,不过和高考没什么关系。   裴则渡提着稀有的捕猫笼寻找最佳蹲守位置,面前唰唰两只挑衅猫咪来回穿梭。她随口问:“那是因为什么?”   “前两天我爸家里人来了,知道我要高考,你猜他说什么?”   齐显在树上绑着大网的抽绳:“除了祝福,还有什么能对高考生说的吗?”   “当然有啊,他说——我要是考得好,破例让我上族谱。”   ……   啊?   众人一懵,错过了跳进陷阱又跳出的大猫。   裴则渡感慨道:“族谱…好古老的名词。”   在树上观察整体状况的管程接道:“你不在族谱里吗?为什么?”   “客观上来说,他们族谱只写男不写女。主观上来说,我觉得挺恶心的,这种糟粕沾到我、我会晦气死。”   居意游出了个馊主意:“你说这个,我想起来,我们老家那边不是挺封闭吗?有个表哥出柜了,家里把他踢出族谱。结果他掏了五万块钱单开一本、还放在宗祠正中央的位置。负责人被钞能力蛊惑,甚至每天帮他擦擦灰。一个月三十天、他换十五个男朋友,每任男朋友的名字都要上他那本族谱。现在他的族谱半米高,在宗祠中间平等地令每一位恐同人无能狂怒。我笑得。你也可以试试。”   他家里人一个比一个炸裂。   “不要,”许赴乙满脸拒绝,“我凭什么为了那种东西掏钱?不就是要达到膈应人的效果吗?我最会了,等我高考完把宗祠砸个稀巴烂。21世纪了,还不愿意死呢?”   大家当她说笑,没在意。   “你不高兴就因为这啊?”   “主要是后悔当时没抽他个大耳刮子。最近每天晚上都睡不着,一闭眼就开始想象自己如何暴揍他,心情很激动。”   裴则渡语气毫无波动:“没事,考完最后一场,你报地址,我带你去寻衅滋事。”   “真的?”   “我从不画饼,”她收起不知不觉装进一只的捕猫笼,“说到做到。”   许赴乙刚要凑上去蹭蹭,一只猫咣当砸她头上。声音清脆。她抬头望去。   管程抱住树干表情悲痛:“对不起,赶着赶着它就跳崖了。你别生气。”   “我没生气。”她将自杀未遂的迷茫小猫塞进笼子,接着一网竿直直上捣。   管程扒着树爬上爬下躲避网竿,还真给他无意中撞到几只藏身树冠的猫。   哗啦啦——树上下猫了。   场面变得混乱又热闹,几人手上的网胡乱捞起来。   居意游眼尖,瞅见猫群中逃脱的一只:“我擦,那只猫怎么那么眼熟啊!是不是微博通缉的初代狸花猫!”   “还真是!谁追一下啊,我挂树上下不来了!”   齐显的山地车停在附近,他赶忙推来,对着居意游一招呼,俩人上了车一阵狂蹬,追向试验田。   裴则渡她们这边的猫开始四散,她赶紧提议把抽绳大网放在地上,把猫全赶进去一网打尽。   骑车的俩人捞来捞去都被狸花巧妙避开,不愧是捕鼠土猫,这敏捷程度是其他品种望尘莫及的。   他俩商量一下,直接蹦下车,从两边包抄。   居意游在猫面前一个滑铲,吓得猫向上窜起、滚落地面打了好几个滚儿。趁它分神,后方的齐显用力向下杵网——   捞到了——   啊,猫会二段跳,它跑了!   “可恶!”又匆匆忙忙骑车追逐。   管程抓着一角的抽绳潜伏在灌木丛,他清点网上现有猫咪数量,小声传递信号:“够多了,收网吗?”   裴则渡:“再等等,好像有动静。还有一只猫,一起吧。”   棕褐斑纹残影闪来。   “收!”   三人以三角形的站位迅速起身,左手举起大网一角,右手拉着边沿抽绳猛一拉——   “我草干什么玩意儿啊——”   “什么、”   疑惑不失愤怒的声音响彻小树林。   两个倒霉蛋在网里和猫群混作一团。   居意游感觉自己的脸不知道被哪只猫抽了一巴掌。他再也不笑老师了,他妈的,真疼啊。齐显的下肢无处安放,单脚跳来跳去。   裴则渡也很气愤:“这抓的什么!”   毫无疑问,是落入陷阱的猫,和追着猫闯进来的人。   许赴乙还算有良心,稍微表现一下担忧:“那咱们是继续收网还是松开啊?”   “收!快收!别管我们!”居意游大喊。   等的就是这句话!   大网向中间收紧,网内的情况可谓是乱七八糟一塌糊涂。   裴则渡大声提醒:“你俩站好站稳!都往中间靠!别踩到猫!”   抽绳收到最紧,大网里混乱不堪,两人承受着猫群猛烈的攻击。   齐显新买的半袖卫衣被抓出几个大洞,运动休闲风变乞丐风,倒是适合他此刻苦了吧唧的表情。居意游把整个蛇皮袋抻展,护着齐显身上破洞的位置。   大网外的他俩情况也不怎么样。   是的,由于收网的三人身高有限且参差不齐,这网并没能完全笼住俩人。   居意游适时弯腰,让自己降到网的高度,可是大撮头发被网揪得立起来;齐显整个脑袋露在外面,网沿卡在他颈部。   也没关系,抓到猫就好。齐显这么安慰自己。   被官方通缉的狸花猫由动植科院抓到,立下大功一件,学校照例给予奖励——处理绝育过的大批猫。踢得一脚好球。   这事自然落在院学生会肩上,居意游也发愁,最后几个人在群里一合计,提议和计算机学院的学生会合作一把、看能不能做个领养小程序。   这事儿推进得顺利,不出一周,小猫都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怨种铲屎官。可喜可贺。   与此同时,高考也近在眼前。   作者有话说:   今天还有! 第47章 祈愿牌   高考前的最后一个周六,许赴乙中午放学时被几个不务正业的大学生蹲到了。   几个人刚下课,裤脚无一不粘着泥。管程和居意游最过分,把T恤的袖子卷到肩膀,看着流里流气。   许赴乙穿着校服夹在几人中间,引得过路的老师学生频频侧目。   “快高考了吧妹妹。”管程呲着大牙。   这话一出,场面更奇怪了。一位老师走来:“你们做什么的?”   许赴乙无奈介绍:“没事的老师,都是朋友,农大的。这个朋友脑子不太好。”   管程:“啥?我吗?”   不然呢?   裴则渡怕再招来麻烦,催促着几人赶紧打个车先出发。   许赴乙:“打车?去哪里啊?”   “嚯,果然,这么沉。熟悉的重量。”居意游抢过她的书包,“我们商量了一下,决定在考前拜一拜菩萨。本来就我们几个去的,可是当事人不在,显得不太有诚意。”   齐显补充:“大家都是唯物主义者,只是一种…美好的祝愿?”   裴则渡:“其他人是很唯物,你就算了。”   管程笑道:“是啊,齐显一开始打算把四大宗教拜个遍的,他还准备拼多多购入十字架和香炉。还是我阻止他,我说耶稣佛祖什么的属于业内竞争对手,在保佑这方面难保不会抢业绩,到时候打起来了谁还顾得上你啊。”   许赴乙听乐了:“你们怎么比考生还信这套?”   裴则渡应道:“所以我们把考生拉来一起迷信。”   许赴乙:“成吧成吧,那我就信一次喽。”   大观音寺门口。   “等等,”管程把这些人全一把薅了回来,“先听我说。”   “干什么?进门也有讲究?规矩多了很烦呐。”居意游问。   “哦,男的迈左脚女的迈右脚那套?菩萨之所以是菩萨,就是因为不在意这种东西。”许赴乙不屑道。   “要遵循这规矩才肯普度众生的话,境界属实低了。”裴则渡点点头。   “要不…我们边磕边进去?”齐显另辟蹊径。   “你认真的吗?”   “…不是。”他承认他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可行。   管程很困惑,他觉得自己和大家好像并不同频,也不明白大家在说些什么。他晃晃挎包,里面哗啦哗啦响。他道:“前几天裴则渡说她要把钱包带上,给菩萨打钱。我寻思着她包里的钱面额大,成本忒高,就去银行换了两百个一块钱钢镚儿,大家随便投!咱们用数量迷惑菩萨!”   大家能玩到一起是有原因的。   齐显弱弱提问:“程哥你…辛苦了,挺沉的吧。但是…有没有可能,全换成一块钱的纸币,数量也是一样的?”   管程肉眼可见地尴尬一滞,随即挂上灿烂的笑容把他们全推进了大观音寺。   寺口有张地图。   他们上来就找文殊——专业对口,为信众添加智慧学业buff。   “东方三圣殿,走走走,先拜了这位再说。”   一进门,许赴乙走到文殊菩萨面前确认了名字,然后“咣”跪下磕了个响头。   裴则渡吓得跑过去把她拉起来。   居意游:“姐你真牛啊,别人都跪垫子上磕,你直接磕水泥地,磕这么实在。我去,太拼了,文殊要是不保佑你、得折道行吧?”   许赴乙捂着脑门子:“有点激动,没注意还有垫子。”   看来考生本人也迷信得不得了。   两百个钢镚儿哗啦啦在文殊菩萨处贡献四分之一。   一尊像前有仨垫子,许赴乙占据一个,还有一个似乎也被一位高考生占据。   问确定高考生身份的依据?这位的虔诚程度和许赴乙不相上下。   他见许赴乙这么拼命,不甘在菩萨面前示弱,跪垫子上磕头又起身、再磕再起……活像个打桩机。   许赴乙本都已磕完三个头,起来看见这场景,胜负欲顿起,也加入打桩机行列,甚至速度更快、频率更高。   居意游和齐显:“要不把她拽走吧…”   裴则渡阻拦道:“没事,有垫子。她磕得挺开心的。”   管程见势,一撸袖子跪上仅剩的第三个垫子,咵咵也做起相同动作。   “我来帮你!我们现在有两个人,能赢!”   战局以那位高考生失败告终,他瘫在地上:“你们、你们都不会累的吗…”   管程看都不看一眼被裴则渡搀着的气若游丝的许赴乙,他骄傲道:“轻轻松松,是吧?”   许赴乙累得说不出话,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举起大拇指、又把大拇指倒过来。   路过财神殿,激动的就不只是许赴乙了,几个人像到饭点的鸡一样飞了进去。   财神殿里人满为患。   齐显不舒服,他被挤得身心俱疲。   居意游尽力帮他辟开小片空间:“没事吧?要不咱们先出去?”   齐显抓着他的胳膊:“有事。可这是财神殿,我能行,我忍忍。”   信仰能够战胜一切。指对金钱的。   他们把寺里能拜的全拜了个遍,荒谬如管程,甚至对着养莲花的缸子也磕个头。并且,对着专业领域不同的菩萨,他们许下了主旨相同的愿望。   文殊菩萨那里求高考,正常,可是他们——   药师佛保健康平安,裴则渡许愿许赴乙身体心理状况良好、能完美完成高考,且这buff高考结束也不能消失;   普贤菩萨主管事业运,居意游说高考是许赴乙事业的一部分,高考顺利对事业顺利有所助益,所以普贤不能拒绝;   多宝阁求姻缘,齐显祝愿许赴乙与自己的理想高校成为眷属、幸福美满;   观音菩萨庇佑多子多福,大家本不愿进这冷清的大殿,但管程冲了进去,他念叨着每一分都是许赴乙的孩子、数量千千万万要朝七百五迈进……   菩萨和佛祖这种境界的存在也会觉得荒谬吗?   大概不会吧。   大观音寺正殿前有一大香炉,旁边可自行拿取佛香在火炉点燃供奉。   他们肯定不能错过,也模仿来此的香客的动作,一比一复刻。   裴则渡拜了很久,她鞠躬时仿佛定格了,佛香燃烧落下的香灰跌落手背,她也没有在意这点灼热。   许赴乙本来拜完和居意游管程闹了起来,看见这幕又跑过去,拿起新的一柱佛香和裴则渡同步拜着。   不知道裴则渡在求什么,但一定是很重要的事。许赴乙想,那这一柱就祝愿她心想事成、祝她万事顺意。   寺内唯一的收费项目是祈愿木牌,通体朱砂红,印着“姓名、心愿”,十块钱一个。分类众多,福、禧、禄……他们不懂,听了工作人员解说也迷迷糊糊。   裴则渡:“有什么都能求的吗?通用的。”   “那你就拿福,顺顺利利嘛。”   他们一人买了个福牌,不约而同地在姓名处全填了“许赴乙”。   许赴乙握着自己空白还未填写的牌子,道:“菩萨看见可能会疑惑,这个叫‘许赴乙’的排面这么大,一天四个单都给她祈愿。”   裴则渡:“四十单也不多。”   “嘿嘿,感恩的心,朋友们真能处。”   姓名处好填,心愿倒是不知道怎么说。   高考顺利?好像过于简单了,显得不太有诚意。而且人生很长,除了高考还有更多更有意义的事,只求高考显得浅薄了。   大家都不是文化人,一提写点东西脑子里全是葱啊鸡啊的,倒不出来点儿墨水。   齐显算是里面读书最多的,他脑子里蹦出一句,给大家打了样——   “我觉君非池中物,咫尺蛟龙云雨。”   居意游凑近一看,赞道:“可以,气势磅礴,合适!”   管程:“文采斐然啊!”   齐显不好意思了:“辛弃疾写的。我很喜欢这句祝愿,送给你。”   许赴乙连连道谢:“哈哈哈哈这牌子往树上一挂,有种我能开天辟地的感觉。”   齐显:“你当然可以。”   居意游拽着齐显的手,恳求着:“快,再帮我也想一句。”   管程得到灵感,下笔很快,他劝说起来:“居意游,祝福是要自己想才有意义。齐显想的和你想的能一样吗?”   居意游嘴硬:“有什么不一样?我俩就是同一个人。”   齐显很想捂上他的嘴,真是什么都敢说啊。   居意游继续挑衅:“你写好了?看看你的。”   管程自信大方地拿着牌子巡场,上面写着——   “春天的山竹、夏天的西瓜、秋天的石榴、冬天的金桔。”   居意游:“你在写作业吗?水果和应季时间对照?”   管程神情微妙:“你不懂吗?应季的时候水果最好吃,我希望许赴乙能得到最好的!不管是水果还是其他,你想要,你得到。怎么样,意义深刻吧?”   许赴乙看得都要馋了:“简单质朴,喜欢。出了寺咱们能得到西瓜吗?”   管程言出必行:“成,剩了不少钢镚儿,咱们一人抱一个瓜回去。”   居意游转着笔苦苦思索,祝福真的很困难,什么类型的都想写进去,可是木牌太小了,根本装不下。该怎么总结呢?唉,真的不擅长写东西。管程倒是会活学活用,写了一堆水果,要不他也写点蔬菜?太雷同了,会被看出来抄袭。什么祝愿才适合许赴乙呢?   他灵光一闪,提笔写下——   “横向生长,纵向生长,野蛮生长。”   管程:“不懂,但很有逼格。”   齐显觉得这句特别好,他做起阅读理解:“自由、率性、无拘无束、生机勃勃,理想的状态。”   裴则渡一直保持着沉默,她本来就不是个话多的人,思考起来嘴巴更是张都不张。   祝愿是件简单的事、和许赴乙相处也是简单的事,但祝愿许赴乙就比较复杂困难。   所有人都在祝愿许赴乙。祝愿是落在人身上的,它期许人变得更好、让人变成自己想成为的样子。   裴则渡理解。   可她不知道怎么祝愿许赴乙。许赴乙足够好,她不需要改变、她本就应该获得一切。这是与生俱来的、是上天赐予的、是不可剥夺的。她的成长,不是让自己变得更好,而是一点一点发现了自己。   祝愿对于她来说,显得多余。   裴则渡不再纠结,如果无法祝愿,那就陈述事实。   于是她写——   “是你自己。”   四个字单薄、不一定能表达完整的意思,但裴则渡觉得足够。   许赴乙一眼就看明白,还有什么不足够呢?   齐显把这四块牌子系在一起,挂树上打了死结。他身高出众,这位置一下超出其他人的不少。   “还有一块还有一块,”许赴乙举起自己空白的祈愿牌,“这个能不能挂得更高一点?”   裴则渡:“不写东西吗?”   许赴乙:“这块不写。”   “行。”齐显踮着脚系得晃晃荡荡,牌子差点摔地上。   管程给居意游使了个眼色,俩人蹲下一人抱他一条腿,直接把他托起来。   齐显先是有些尴尬,他把头发甩在前面糊住脸,然后将空白的祈愿牌系在树冠最上方。   广播放起闭园提醒语音,他们吵吵闹闹地围着树叽喳又许下一堆杂七杂八的愿望,比如早饭吃三个茄子包、比如雀神连胜二十局,全是人力能够轻易达到的。等到没得许了,才慢慢悠悠从寺里挪出。   许赴乙从大门处远远去望树顶的祈愿牌——最上方翠色里唯一的朱砂红,很显眼。   大家都能看得到吧?如果看到的话,就许个愿,填补一下空白吧。   作者有话说:   二月的时候去了大观音寺。我是个唯物主义者,真的!但很喜欢逛寺庙,灵不灵的不重要,许个愿会有被监督的感觉。当时买了个木牌,我写“希望《偷鸡薅葱学概论》能被更多人看到并喜欢”。我单方面认为实现了,数据可能并不算多,可我非常满足,我已经被朋友们看到了!真的很感谢每一位,帮我实现了木牌上的内容!   这么说来,大观音寺也算灵验,所以在此隔空磕头拜一下。高考的朋友应该考完才能看到这一章,不高考的朋友现在就能看到,空白木牌就挂在那里,嘿嘿,给许赴乙的祝愿同样是给大家的,此外的祝愿也送给大家。   (很困 不知道在说什么 今天就这样 明天修)   (齐显那句词出自辛弃疾的《贺新郎·和徐斯远下第谢诸公载酒相访韵》) 第48章 树   据管程说,之前校园墙有关抓猫的消息被校方围追堵截,但八卦如他,还是知道了那么一条:   渔业学院也积极参与了抓猫,只是过程略有丢脸,被学校官方公告除名了。说来也不是大事,不过就是院内有位不知名壮士扑猫时用力过猛、以一己之力将鱼塘的围栏摧毁、掉进去喂鱼罢了。   渔院其余人士一并受罚,重新立了围栏不说、还和着水泥加固木桩。一个个大太阳底下苦哈哈地从零开始学工科拌泥。   因抓到初代狸花立下大功、在公告中大受表彰的动植科院笑得最大声,但很快其中一半就笑不出来了——植保的学生全被拉去给树打针——给全校会掉毛的树打针。   不同于平常的营养针,五六月份打的是“植物避孕针”赤霉酸。   齐显从没听说过,大为震惊:“植物也要避孕?”   居意游啃着烤面筋和他一起遛弯儿,道:“杨树柳树那种会飘絮的需要啦。目的倒不是避孕,只是减少明年的飞絮量、防止影响空气质量和身体健康。”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和动科差不多。”   “你很好奇吗?”   “有点。”   “要不明天你也来!我可以给你表演爬树。”   “不了,我——”   居意游佯装失落:“你不想看我爬树吗?”   “我想。”   “那你明天——”   “我去。”齐显咬咬牙。   不懂拒绝的人没有好果子吃。懂拒绝、但没办法拒绝特定人群的人更没好果子吃。齐显就是最好的例子。   “阿嚏——阿嚏——”他喷嚏打得险些把口罩掀飞。   居意游连拖带拽地把他移到安全区域,连连道歉:“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你对这玩意儿过敏。你还好吗?有没有其他症状?”   齐显眼眶微红:“没事,就打打喷嚏,不要紧。”   “都怪我,我怎么没早点发现你过敏的。”   “中午飞絮最多,我们都在早上和晚上见面。不是你的问题。”   “要不我先送你回寝室?”   “可以不回去吗?”   “哈?”   “我想看你爬树。”   居意游的表情逐渐困惑。   一旁的管程偶然听见,立刻撸起袖子道:“好说!爬哪棵?爬几棵?”他说着就扒上一棵大杨树,“这棵怎么样?看起来比较考验水平。”   不是,重点不在爬树,而在居意游爬树啊。   “程哥,我——”   齐显正要阻止,对方摩拳擦掌做个热身一溜烟儿就飞至树上,快得他压根儿来不及反应。   齐显:……   居意游本还在迟疑该让齐显回去还是满足他的心愿,这么一来,胜负欲燃起。他拍拍齐显,道:“你挑一棵、不、多挑几棵。要不这样吧,我先爬上这棵柳树,再跳去另一棵、完了下来爬杨树,你看悬铃木用不用爬?或者我从学校西头爬到东头!”   齐显:“不是、你们——”   居意游向他递个眼神,随后郑重上前宛如奔赴战场,甚至背身向后摆摆手。很是悲壮的样子。他挽起裤脚,一个助跑顺树而上,踩在树杈处轻松跃向对面。他在各种树上荡来荡去,自由得像回了老家。大概是种返祖现象。   齐显目瞪口呆。   他缓慢消化现状。   也是,正经人谁学植物保护啊。   给树打针不算技术活儿。居意游怀里抱着电钻,斜向下在树干上打了个四十五度的孔。孔大概五厘米深,刚好容纳一支赤霉酸。   每棵树上插的赤霉酸数量也不同,要根据树胸径尺寸确定合适的量,不过北联农大的树尺寸相差不大,基本注射四五支就差不离。   工序简单,却很费力。电钻较沉,嗡嗡震得胳膊酸麻,居意游过会儿就要放下电钻自己捏捏。   齐显的脚几次向前试探想去帮忙,都被居意游厉声喝止。   他的过敏症状确实轻,打过这么一阵喷嚏就已经习惯、不再打了,于是他第五次被居意游警告后仍坚持上前。   居意游:“看我认真工作的帅气身影你还不满足吗?”   齐显:“……”   居意游:“还非得动手来帮我,你很贪心。”   齐显措辞会儿,道:“我也想体验一下。你不是也参与给猪接生了吗?礼尚往来。”   “真的?”居意游权衡着生命和好奇心,“行吧,你慢点。”   他将电锯关掉,塞给齐显,自己从右后搭着手指导动作。   “哎对,这里是开关。你先试试一档,感受一下。”   “确定位置,这里就行。”   “可以,角度不错,开二档戳它!”   “嗯嗯很好——”   “诶诶诶停停停——要戳穿了——”   电钻被居意游踮脚探身强制关停。   没有机器震动,齐显的手仍然保持刚才的频率抖着。收回前言,这绝对是个技术活儿,光钻个洞就能把手震麻。   齐显总算知道居意游线条标准的前臂肌群怎么来的了,上课约等于健身。他抬起自己称得上纤细的小臂,思考着利用课程锻炼的可行性,锻炼的方法……遛牛?或者和猪搏斗?貌似具有一定的危险性,但值得一试。   察觉到齐显过敏症状不再出现,居意游决定好人做到底、彻底满足齐显的好奇心和探索欲。   “你要不要试试爬树?”   “你想看吗?”   “嗯…取决于你想不想爬吧。”   齐显思索了会儿,指着棵红皮白柳道:“这棵行吗?树皮糙,可能会好爬一些。”   完全不好爬。   手心磨在树皮,蹭得又辣又痛。齐显刚环抱着向上蹬了一脚,就立刻跳下来,手指肚和手心微微红肿。   居意游本还想调侃一番农学生的手竟然娇气至此,但终究对着又白又长的秀气双手说不出重话。他解开腰间的衬衫给齐显穿上。   “你胳膊稍微弯点儿,诶对,收回去。拿衬衫垫着手。”   手是保护好了,胳膊因为缩着使不上力,齐显的动作更加滑稽。他双腿刨地似的蹭蹬又滑下,衬衫已经被树皮刮抽丝了。   居意游略有无语,他换了思路,齐显个子高,随便伸伸胳膊就能勾到树杈,何必非得走个形式、双手从侧面扒着树上去呢?   他一步两步跃上大树杈,蹲坐着朝齐显伸出手:“你抓着我,脚踩着树皮借力。”   齐显特意把袖口挽起才握上那双干燥又略微粗糙的手,他脚刚准备用劲儿,没想到就这么被拎起来。等等,和计划不太一样。   “来,抬腿,踩好。”   总之,他没努力,人就站到了树上。   “怎么样?我臂力相当了得吧?”居意游猛一拍他。   齐显脚下立刻一个趔趄,没有努力就得到的东西是十分容易失去的,哲学如他,快从树上掉下来都不忘总结鸡汤。   居意游是看不惯这种闭眼任摔的态度的,他挑眉叹气,手从齐显腰间环过,托住他的小腹往回带。   齐显感受到腹部陌生的热度,身体比脚踩的树干还僵硬,他不再动作,顺着力道被居意游扯住蹲下。   手,还不松吗?是在帮我保持平衡吗?要不要问一句?齐显独自纠结着。   才不是为了保持平衡。居意游想。能不能不松开啊?可以的吧?这在男朋友可做事情的范畴内吧?嗯,一定在的!他目光都变得坚定。   齐显递上疑惑眼神:手…   居意游眼睛亮亮:应该的,不用谢。   齐显长叹:不太习惯。   居意游笑起来:和牵手一样,慢慢来就好。   腰间的异物感太强烈了。居意游的温度偏高,在初夏并不让人觉得舒服。齐显认为,可以说是烫。他尝试了轻轻挣动,但腰上的手穷追不舍。这种一触即分、分而又触产生的暧昧氛围蒸红了他的耳朵,他无奈之下将别在耳后的头发全撩在前遮挡。   夏季的柳条浓密,将两人完全罩在树冠当中,偶有枝条叶片未拦住的阳光碎碎钻进来、一颗颗地缀在他们身上。   其中一颗刚好点在齐显左眼双眼皮尾端的小痣上。点得精巧细致。   从前关系微妙,居意游不敢说实话。但现在不同,他可以大声宣告,他喜欢这颗痣,半掩半露,很可爱。   蛮想舔的。   这想法甫一出来,他的笑容立马收回。   齐显感受到腰间的手离开了,正疑惑,就听见“啪”一声巨响。   好家伙,居意游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   齐显:“…你、你没事吧?”他有点害怕。   居意游捂着不知道怎么红起来的脸,摇摇头。妈的,这么变态,真该死啊。他再次对齐显充满了愧疚。   从此刻开始,他看齐显的眼神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很愧疚没错,可还是想在危险边缘试探。这是被允许的吗?齐显会有什么反应?会不会吓一跳从树上掉下去?他想知道。   齐显被他盯得眼睛乱瞟,莫名有些心虚、不敢对视。   居意游说干就干,他朝齐显挤过去,手指在树干上一点一点腾挪去触碰对方的指尖、向上轻攀、到达指根处稍作停留地一捏,随后十指交扣起来。   两人的手心出现潮意。   齐显低着头一言不发。对方动作大胆、手却在抖。他不喜欢亲密的肢体接触,可是仍旧想要回应。于是他的大拇指游移摩挲着。   本意是为对方缓解紧张,却被误以为是更进一步的暗示。   居意游压下窃喜,脑袋侧倾,轻轻贴上齐显的前额。   他清清嗓子,道:“我——”   齐显脸色一变,打断他:“等等,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   居意游:“啊…哈?错觉吧,我们——”   “嗡——嗡嗡——”   啊,电钻启动的声音。   居意游拨开柳条,向下一看:“程哥?!你在这儿干嘛呢?”   管程抬头问好:“哦,居意游啊,显而易见,准备打针啊。你在上面干什么?摸鱼?这可不行,不过我不会说出去的!”   齐显闻声也从柳条当中探出头。   “哎呀齐显也在。”飞速旋转的钻头以不可抵挡的趋势向树干前进。   “滋——嗡——”   整棵红皮白柳似乎都颤动起来。齐显感到脚心传递来的麻痒,他抬起一只试图晃晃,蹲坐许久的两条腿却在这时抽筋了。   他身体向前一扑——   居意游惊恐抓上——   好险,裤腰刚好被扯住,齐显下半身仍旧挂在树上。   齐显本都做好脸着地的准备,他紧闭双眼,但没等到疼痛。那双眼睛慢慢睁开,撞进视野的是细密的枝条、枝条上一穗穗的花、花上缠得松散的柳絮。啊,栽进树冠了。   倒了八辈子血霉——   齐显再度闭上双眼,认命了。   他鼻头发痒——   “阿嚏!阿嚏——”   喷嚏声不绝于耳。   管程丢下电钻,深感抱歉,他张开双臂:“快跳下来!我接住你!”   居意游在后压着齐显双腿,声音焦急:“或者你做个俯卧挺身,对,上半身向上抬,先离开柳条!”   齐显动用少得可怜的核心力量做了一个,脑袋又被迅速扯回。   他欲哭无泪:“头发、阿嚏、头发和柳条缠一起了、阿嚏——”   至于后续,管程爬上来接替居意游的位置,居意游解头发解了半天。   原本干净的长发藏进几窝柳絮,三个人在里面拣到天黑。   作者有话说:   发烧了状态不太好,前言不搭后语的,大家见谅(磕头。   朋友们出去玩尽量防护吧,最近感冒发烧的人好多。   (等稍好一点了就修呜呜呜呜呜 今天还有两章) 第49章 鱼塘   齐显很累,他今天好像把一辈子的喷嚏额度都用光了,现在腹部和鼻子痛得要死。可管程拦住了他,非要和他悄摸说点什么事。   齐显:“不能改天再说吗?我已经死了。”   管程:“你别死。我就是想问,你现在直接回寝室吗?”   齐显:“是的,我不想死在外面。”   管程:“不行,你不能这么早回去。”   齐显:“为什么?”   “我听渔院的同学说,鱼塘最近点了灯、还有观赏品种,挺适合约会的。”他热爱助攻,但不擅长助攻。   “谢谢你。我明天想一下。”   “你小子怎么这么不积极,”管程指向远处等待的居意游,“你看他今天的眼神多么期待、看向你的时候多么深情,你忍心吗?”   齐显顺着望过去。居意游今天确实不太一样,具体哪里不一样他也说不上来。只是去鱼塘边散个步,应该不会出现栽进柳条这种事故了……吧?……是吧?   也不是不能一试。   管程对他的态度转变很欣慰:“行,这样吧,给你定个门禁——十点之前不能回寝室。”   谁家门禁这样啊?   约不约的,不就是散步吗?这事儿他俩天天干。俩人的微信步数自打交往以来就再没少于一万五。   去鱼塘的路上途径一便利店,齐显驻足门口。   “你饿啦?我们吃点啥?”   “你觉得,”齐显捋着头发丝,“我把头发扎起来怎么样?”   哦,在柳条里卡出心理阴影了。   居意游不管他的纠结,强硬将他拉到便利店一架皮筋发卡前:“喜欢哪个?好像都很适合你。”   “不、我其实——”只想要一捆五个的朴素黑皮筋。   “这个!壮丽大王花!色彩鲜艳,个儿大,很吸睛。”   “瓜拉纳也不错,我们叫它千眼怪,挺独特。”   烦死了,北联农大能不能卖点正常东西?这专业特色是非沾不可吗?谁设计的,拿长满密密麻麻凸点的寄生花和像一串新鲜眼球的水果找灵感,自己不掉san吗?   齐显沉默。   居意游从这沉默中读出了“不合心意”,在热带植物发圈这边停留的手向右移,取下挂着只鸡的。   “不然这个?长得很像Eartha。”   齐显迅速接过,生怕错过这个稍微正常的。   “想绑成什么样子?高马尾?丸子头?”   “随便绑绑就好。”   也不知道居意游怎么想的,自告奋勇扎头发,谁看了他那头乱七八糟的毛不怀疑他的水平啊。   看吧,说得好听,最后还不是把头发撺得像狗窝、迫于无奈梳顺随意扎个低低的辫子?   居意游倒很满意,低马尾和齐显一样柔和,真不愧是自己,无意间都能找出如此适合齐显的发型。   他将齐显脸侧额前的碎发都拢起来,那颗痣居然更加显眼,就那么明晃晃地放在眼睛旁边,把他的注意力全都吸引走了。   直到他俩晃悠到鱼塘靠着围栏聊起天,居意游都没回过神。   管程的消息准确,鱼塘新添置了不少灯,明亮又不刺眼,水里的鱼群清晰可见。   可是齐显并不觉得有多好看,和火龙果田比可差远了。   想到这里,他还颇有点骄傲,话里暗戳戳地指向火龙果田:“这个场景,还挺熟悉的,感觉在哪里见过。”   “嗯。”   “前不久春天的时候。”   “哦。”   “也是一个晚上。”   “哈。”   这么敷衍?齐显感到挫败,居意游似乎并不感兴趣,他换了话题:“明天要高考了。”   对方眼睛直勾勾盯过来。   很好!他有兴趣!齐显继续道:“你看到学校发的通知了吗?”   “嗯?”   “今年也是,要签高考期间管理承诺书,每门考试前15分钟内班级要视频点名。为了防止我们去替考还真是努力啊。”   “呼。”   “感觉很多余。我们现在参加高考能考到当年一半的分数吗?替考连本科都替不出来,还挺对不起收的钱。”齐显说着忍不住笑了。   “嘿嘿。”居意游也跟着傻笑。   “许赴乙应该没问题吧?考完可就轻松多了,裴则渡估计比考生本人还高兴。”齐显话锋一转,“考完需不需要接她?听说她连高考都是一个人去一个人回,没人接送。”   “哦。”   “可以搞得隆重一些,我看去年不是有玩cosplay的网友扮成考生喜欢的动画角色去接的吗?要不然参考一下,给她终身难忘的体验。”   他越策划越起劲、说出许多炸裂的提案,忽地一顿,像是察觉到自己偏离了社恐的人设,马上解释起来:“我不是、我只是觉得,到时候最尴尬的不是我,而是许赴乙,所以觉得还好——”   哦,明白了,只要能看朋友社死,自己如何都无所谓。   齐显又开始找补:“也不对、我是、我觉得她比起尴尬,更多的是开心,所以——”   他放弃了,叹道:“好吧,其实是我喜欢。虽然不好意思、想钻进洞里,但被这么直白地用心对待就是会高兴,人的情绪好奇怪。因为没有人为我做这些事,所以更想为其他人做。”   居意游眼神回来片刻,点点头,紧接着又开始神游。   “…你有在听吗?”他总算察觉到了。   “嗯。”   齐显一手扶围栏,一手在居意游眼前挥了挥。   “啊?怎么了?你说啥?”   真好意思问啊。   齐显无语,再讲一遍:“在策划高考结束怎么接许赴乙。”   他从头开始。这次结束又发现此人愣愣怔怔看他。   齐显有点担心:“你是不舒服吗?感觉没什么精神——”   “打啵吗?”   对方问。   齐显傻掉,脸色爆红。什么?怎么跳到这里来的?   “不打也行,我无所谓。”   对方托着下巴转过脸。   不是、什么东西啊。齐显反应不过来。   “真的不打吗?”   对方偷摸看他。   “等——”   “不打算了,你的损失。”   对方就此闭麦。   齐显干脆不去想这家伙的脑回路了,他迟疑着拽拽居意游的袖口,道:“可以…吧?”   对方笑得得意。   “闭眼。”   居意游双手轻扶齐显后脑,命令得干脆果断。   那双细细长长的眼睛听话地合上,眼皮轻微颤动。   “我去,这么高。你低点儿。”   他稍弯腰。   “嗯嗯,这个高度合适。我开始了哦?”   运动裤的侧面中缝被齐显攥得皱皱巴巴,他深吸气,微微张嘴。   “啾。”   诶?没有?亲的哪?   手指沿着眉毛描过,落在眼上,居意游忍不住,又踮脚凑过去亲上那颗痣。   “啾。”   啊,这是哪里?为什么?   齐显犹豫着该不该询问。   居意游松开手,心满意足:“早想这么干了,差点憋死我。”   “…什么?”   “你这里哦,双眼皮尾端,有一颗痣。很漂亮。”   齐显抿着嘴后知后觉害羞起来。他到底在期待什么?烦了,毁灭吧。他为痣的存在窃喜,但又很不知足,这是非常令人羞耻的情绪。   简单来说,就是——就这?   居意游的嘴不带停的,讲着自己今天如何如何心猿意马,压根儿没从在树上的氛围里缓过来,脑子里那痣扔都扔不出去,死活就想亲一下。   他问:“你说我不会有什么毛病吧——齐显?”   现在的齐显俨然与刚刚的他如出一辙。   居意游揽住他的肩膀,拉长语调:“怎么回事啊——你也想打啵啊——”   “…嗯。”   “哈?”这么痛快就承认了?   “可以吗?”   “可以是可以,但你不是不喜欢肢体接触吗?”   齐显心虚眨巴起眼。有点抵触、又有点好奇。   居意游很大方:“说吧,亲哪儿?怎么亲?我超配合。”   指腹擦上唇部。   “这里也可以吗?”   “是有些超过,不过我不介意,”居意游感受到唇部移动的温度,“你这指头就差戳我嘴里了,这是什么必要的步骤吗?”   齐显将手指移至下巴,俯身亲在居意游脸颊。   他在颊边浅啄,逐渐大胆,向最初说好的位置一下一下地移动。   贴上唇部后,他停下、不再啄吻,反而试探地蹭动起来。   居意游晃神一瞬,猛地睁开眼睛——   齐显中止了动作,但并未结束,他就那么覆上去——   然后在居意游的注视下,抬眸上看他——那双带着水汽的迷蒙眼睛全无焦点地看向他。   太罪恶了。居意游用尽力气才克制着没有再给自己一巴掌。   齐显适时撤开,只是手还还对方的扣在一起。   居意游感慨道:“漂亮男人连打啵睁眼都不会斗鸡眼吗?”可恶,好羡慕。   温度从头顶烧到脖子的齐显听见这话差点表演个当场自燃。   他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些什么,神经末梢似乎直接浸了二锅头、晕晕乎乎。如果打啵可以撤回就……还是不了,挺好的。   齐显仗着被纵容、得寸进尺起来,他磕磕巴巴道:“我、我睁眼是,我学了。”声音减弱,最后几个字彻底消失。   “啥?”   “我看了教程,上面教了怎么睁眼、怎么看你…其实我也、我可能不学也会斗鸡眼。”   “擦,你故意的啊?”故意把人看得五迷三道。   “也可以这么说…”   居意游誓要扳回一局,他向前一步:“你只学了这个吗?”   齐显没退后,只是抬手挡住了脸,闷闷道:“倒也、不止这个。”   “你现在真的很会预习诶。”   “别打趣我。”   “是不是管程的push起作用了?哇,齐显要努力啦。”   “别说了…”   “为什么不能说?这不是好事吗?来,说说,你都学了点儿啥?”   “……”   “你怎么不说话?学术探讨嘛。”   “……”   “齐显?”居意游急了,是不是自己太过分,把这社恐小子搞自闭了?本来他脸皮就薄,真是的,讲话有点没分寸了。   他抓住齐显的手腕,柔柔带下来,声音和缓。   “没事的齐显,我也期待得要——”   妈的,什么脸啊。人能长出这种脸吗?   妈的,什么表情啊。有人性的男人做得出这种表情吗?   他捂着脸,温度散不出去,连带着五官透出潮湿,像是清晨被雾气氲过的透白山茶花。尤其是那双眼眶通红的眼睛,居意游词汇贫乏形容不出,反正、反正这样的眼睛是该被他亲得乱七八糟的。   居意游:“还、还打啵吗?”   齐显闻言恢复刚才的姿势,极郑重地再次贴上。热度比之刚才更甚。   学了些什么呢?呼吸如何洒在一处、如何纠缠。齐显乐于实践,甚至有些报复心理在,凭什么刚刚那么逼问让他出糗?真的很没品。他齿尖轻轻一咬。   居意游没生气,他反而有点兴奋,稍微分开就又要嘴贱:“你——唔。”   齐显上前强制让他闭嘴,这时身高倒有用处,逼着对方腰部倚靠上围栏。   齐显闭上眼,舌尖颤颤巍巍地轻扫,谨慎询问,得到动作上的许可后轻柔探入、勾缠起来。   学习能力强也是件恐怖的事。居意游后腰蹭得微痛,他惊讶地发现一个早已得到验证的事实——这人肺活量确实不错。   妈的,都不带喘气儿的。他一向好胜,这事上也不例外,攮着齐显后背试图扭转战局。   齐显先是讶异地一缩,反应过来后更加投入。他双手无所适从,在居意游身后点了又点、还是没敢放上去,最后干脆压上围栏,倒方便借力。   居意游率先败下阵来,他用力一扭头,躲开亲吻:“等等,你他妈都不呼吸——唔?”   可惜对方紧追不舍。   齐显的气还没消完,他就想看居意游吃瘪、想看居意游为难。他靠得更近,几乎和居意游整个贴在一起。手紧抓着围栏,指节泛白,用力到围栏略有松动。   嗯?用力到什么?   齐显惊恐,正要撤回攻势。   居意游察觉到他的退缩,不服气了,一把搂住他的腰向自己拽来。围栏承受的压力更大。   齐显:“围唔唔唔唔!先停唔唔唔唔!”   居意游纳闷儿,什么玩意儿?停什么停,使劲亲!亲死拉倒!   “咔。”   “诶?”   “…唉。”   “噗通——”   “咕噜噜噜——”   鱼塘里掉进俩人。   疯狂逃窜复又围观的鱼:我也是你们play的一环吗?   渔院的围栏第二次全塌。   大学生的工程还真是、充满怨气且偷工减料啊。   “噗呸呸呸、水里放了什么东西?味道好怪。”居意游狼狈抹了把脸。   “咳咳,营养剂吗?”齐显也狼狈起身。   俩人站在鱼塘里互相打量,一起窃笑。   “齐显,你兜帽里有条鱼在扑腾。”   “好巧,你肩上粘了两只蝌蚪。”   回宿舍后管程的表情可谓精彩纷呈。   惊讶的成分不多,基本全是赞叹。   他:“不愧是你啊齐显!我相信这一定是次难忘的约会。”   哈,是挺难忘的,齐显衣服拧了五遍才没再向下滴水。   作者有话说:   亲得很湿,物理意义上的。   (对不起对不起稍好一点我就修——)   (还有一章 应该赶得上。) 第50章 菩萨   “注意啦注意啦!信徒许赴乙,得知你今日高考结束,菩萨特来助你金榜题名,速来拜见菩萨——”   “信徒许赴乙,速来拜见菩萨——”   “注意啦注意啦——”   许赴乙的笑容僵在脸上,真该死啊,原本考完英语高高兴兴准备立马冲去理发店染个五颜六色的头。现在怎么回事?谁能解释一下,为什么考场门口会有如此放肆的喇叭声在,为什么这破喇叭里是管程的声音,为什么缺心眼儿管程叫的自己的名字?   他妈的。   许赴乙毫不迟疑地转身再度奔赴考场试图躲藏,却被一位考生拉住。   该考生上下打量,眼睛发亮:“同学,你看,那是你吗?”   啥?   许赴乙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   哈哈,谁做的牌子啊?这长和宽得有一米吧?嚯,举那么高、远远高出人群,让她猜猜,哟哟哟,不会是齐显举的吧?   牌子上印着许赴乙大头,头顶佛光普照、头下压着只巨大锦鲤。两侧大字强行押韵,从右至左分别是“祝福许总一路向上”“她的巅峰众生遥望”。   ……死吧世界。   许赴乙在原地一分钟翻了不下八百个白眼。   “同学,你家长好有意思。”   “不是家长…”是一些丢人朋友。   “你快去看看呀!那边好热闹的!”   许赴乙只想和世界一起去死。别热闹,求求了。她拼死拼活考场厮杀完了可不是为了现在的场面。   “同学,你一定很高兴吧?”   “哈哈。”许赴乙挤出个笑容:你看我像高兴的样子吗?   这位不知是没边界感、还是考完太过兴奋的考生推着许赴乙一路推到人群前。   许赴乙本想着都到这里了,不看看也说不过去。   哪知喇叭里的语音忽然一变——   几位游手好闲的大学生迟迟见不到许赴乙,也有些担忧。尤其是管程,他情绪波动大,立马联想到许赴乙是考砸了无颜接受如此隆重的接待仪式。   裴则渡恶狠狠威胁:“我劝你最好收回这句话。而且,不管考得怎么样,今天我们不是都要在这里吗?”   “那倒是哦,”管程自我检讨,他灵光一闪,“有了,得让她知道咱们的坚定态度!”   于是喇叭里的内容变成了——   “信徒许赴乙!速速出现!你是最好的,菩萨说的!考得好不好、考不考,菩萨永远爱你!”   许赴乙眼前一黑。   挤在一堆的家长纷纷附和起喇叭声:“哎哟,说得对!讲真好!这个许什么、许同学,不用担心哈。”   家长群认出这位欲要掩面奔逃的同学,安慰道:“孩子你这是哭了吗?别哭。你快进去看看,你家里人可用心啦!”   哭个屁啊!她没来得及反驳,就被人群推搡到中间——   哈哈。是很用心。   这位置在考场正门口,摆了张长矮桌。桌上供着香炉,炉前有众人手写的许赴乙名字九百九十九遍,铺满了桌面。   再看桌后,莲花软垫上坐着衣袂轻盈飘扬的文殊菩萨,该菩萨无疑是由裴则渡假扮的。巨大金色发冠折射着廉价光芒,她脸上全无慈悲怜悯,只有“傻缺天气死热”的凶狠。   齐显和居意游分别扮着文武财神,不知财神出现在高考考场是为何。   他俩扮相还好,就是贴上的假胡子属实劣质又碍眼。   最离谱的是管程。   究竟是谁给的建议,让他扮如来佛的?他俩能有什么相似之处?佛祖头上的包是装饰,管程脑子里的包可是切实存在的啊。   管程的手还在胸前遮遮掩掩。   居意游教训他:“大方点儿,别太小家子气。”   管程:“我是个传统的男人。”   居意游不屑:“那你选这身?”   传统男人,但深V。   或许是怕被保安赶离现场、又或许是唯物精神深深植根心中,他们身后还立着一面红色大旗——   “拒绝封建迷信,高举马克思主义旗帜。”   许赴乙嘴唇发抖,声带都被震慑住、发不出声。   “你、你们——”   “哎哎哎她来了,快准备!”   准备什么?   裴则渡从桌下捞出个超大圆形LED灯,放在脑后一通整理,随即点亮。她左手四指将拇指握于掌中、再以右拳握左手食指于胸前——拟出“智拳印”。   管程这低配假如来紧捏着胸前稀少的布料,举起喇叭喊话:“消灾祛难,得佛智慧!”   “文武财神”举起法宝来了段双人舞。   绝了,真亏他们想得出来。   许赴乙都忍不住鼓掌。   她挨个儿看看这几人,裴则渡真诚笨拙努力、管程无知无畏天真、居意游肚子里的坏水快从笑容里渗出来、齐显边看好戏边可怜她。   不就是想看她社死吗?   有什么的。   不就是发疯吗?   谁不会啊。   许赴乙将书包放在地上、摆正位置,随后在人群的注视下咣当跪下,她双手合十、又撑地,给几位递上信念感十足的眼神。   眼看着她的脑袋就要重重砸向地面——   “别别别!”   “真服了、快起来!”   裴则渡跃过长桌,赶紧拉她起来。   她这一起身,众人才看见端庄华贵的衣摆被团成一团围在大腿处。   得嘞,文殊菩萨也穿沙滩裤。   许赴乙是为了将尴尬转移给所有人才磕头的,她万没有想到,区区一个响头,能有如此影响力。   周围唰唰跪倒一片,背着书包的考生祈祷得虔诚,但抬眼偷看几人扮相又跪着大笑出声。   家长们的笑容消失,想要阻止、又不想影响考生心情。一群倒霉孩子。   扮佛一时爽,这不立刻就火葬场。几人木在原地,开始还极力阻止考生下跪,后来数量实在太多、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放弃,默默在心里计算今日损失的阳寿。   齐显快哭出声,他的头卡在居意游肩膀上一动不动,看一眼周围都怕马上暴毙。   “求求你们了起来吧,要不咱们对磕行吗?”管程窝囊下跪、窝囊磕头。   所以说,别不尊重宗教信仰玩这套,没一个人爽了。   哦,现在的许赴乙除外,她看大家急得跳脚笑得好大声。   裴则渡早脱了那套厚重服装,短袖大裤衩子人字拖,一身标准农学人套装。她停在许赴乙身边一同看戏。   许赴乙:“谁他妈想出的这种损招儿?管程?居意游?”   裴则渡:“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是齐显。”   许赴乙目瞪口呆:“他犯什么病?”   裴则渡:“不知道。从策划到采办,他出主意最多。他是主谋。”   许赴乙:“采办?”   裴则渡:“服装是今早批发城急购的、桌子抢了书法艺术生的,喇叭是校门口水果店阿姨知道我们接考生、慷慨借的。”   许赴乙:“…还挺麻烦。”   裴则渡:“还好,大家玩得也很开心。”   许赴乙:“姐姐,你们什么时候毕业来着?两年后?”   裴则渡:“……”   许赴乙邪邪笑起来:“你说我一个人,应该搞得出更大阵仗吧?”   如果从两年后回看,那她对自己的定位实在不够清晰。   作者有话说:   提前接下考生—— 第51章 招生减章   许赴乙高考结束后几乎每天都来北联农大凑热闹,不是欣赏裴则渡一人力战群羊、嘲笑齐显被牛追得攀栏杆逃窜,就是跟居意游下地清剿臭屁虫家族、向管程学习拖拉机的飙车方法。   大家起初喜闻乐见,后来见着这张脸就烦。特指居意游和齐显。   树荫底下猛摇蒲扇的居意游已经快死在后山:“你不觉得腻吗?”   许赴乙:“不,你们专业课非常有意思。”   身边的裴则渡拿着小风扇一吹吹俩人,她听见这话赞同点头。   齐显觉着这话熟悉,貌似自己大一学英语的时候也这么评价过。他哽道:“…不、这个吧,它看上去和做起来是有差别的。”   许赴乙理直气壮:“所以我昨天替人上了节实践课。体验感不错。”   居意游:“替人上课?”   “对啊,你们学校二手群找代课,一节二十。”   高考生是很闲,给大学生代课的业务都开辟出来了。   齐显仍在劝说:“可能你上的那节课恰巧内容比较容易接受——”   许赴乙:“那倒确实。不过就是渔院去塘里清理福寿螺卵而已。”   齐显:“清理什么?”   许赴乙:“福寿螺卵。”   齐显将脑子里密密麻麻成片成团的红色小球晃出,他克制住干呕,竖起大拇指:“天选农学人。”   缓过来后他意识到另一个问题,头更痛了:“清卵你只收二十?做慈善吗?”   管程一咂嘴:“体验生活嘛,钱不钱的有什么所谓。妹妹打算报农学啊?”   许赴乙思索着:“其实都可以,我什么专业都挺感兴趣的。”   裴则渡随口道:“那过段时间出分了就主要考虑学校,专业服从调剂?咱们当时是这么报志愿的吗?”   “我是这样报的,不过录取专业没有调剂,”齐显回忆起自己的倒霉志愿,“学校冲一两个就行,剩下的稳妥一些。”最后一个志愿院校录取、险些滑档的人是很后怕的。   其他仨面面相觑,不约而同:“那我们、全是专业调剂过来的?”   尽管在农业大学,排名不高的农学专业还是很冷门啊。   裴则渡觉得调剂得好:“我倒是很喜欢。”   居意游曾经有过挣扎:“后来爱上种草抓虫了。”   管程时刻不忘push:“冷门专业保研考研相对容易,诶对,大家准备得怎么样?”   齐显觉得自己格格不入:“我…我自愿转来的,怎么说呢…”   众人目光汇聚。   齐显皱皱眉,随后坦然道:“开始心理落差很大,和我想象中的动科完全不同。可是每个专业都这样——起码我学过的两个专业都是——没办法避免大学教育的通病,古板守旧的方面限制束缚学生、新颖创新的方面增加课业压力,取糟粕去精华。慢慢习惯了会好很多,当然这不算好事。我现在、又重新喜欢上动科,无关老师教学无关学院制度,是因为专业本身有趣、本身有吸引力。”   居意游手里的蒲扇一停,他笑道:“喜欢什么就报什么啦,喜欢的多还理不清顺序就抓阄抓个顺序再调剂。高兴就好,千万别因为报志愿、调剂、专业不合胃口影响情绪,千错万错都不可能会是自己的错。这是实话。试错机会少难道是自己的问题吗?原本生动有趣的课变得枯燥乏味难道是自己的问题吗?繁琐没有意义只有形式的任务难道是自己的问题吗?显然都不是。大学嘛,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是问题,可这些问题绝对不是学生带来的。被压迫的一方绝对不可能是问题的源头。”   不知道说给谁听的,反正在座的无论谁都点点头。   居意游手机振动,他从兜里捞出瞅了一眼,随后展示在众人面前:“看吧,繁琐没有意义只有形式的任务这不就来了?”   高考结束同时意味着大学迎新工作的开始。迎新嘛,首先得有新。   新从哪来?   动植科院领导认为,最主要从互联网来。   但凡他们意识到稍微提提专业排名就能吸引一大批农学人才呢。   院学生会宣传部首当其冲,头顶压来个录制招生短视频的任务。   齐显为使某位刚毕业的同学不要过早厌恶大学,努力转圜道:“起码、起码没有规定形式内容,发挥空间还是比较大。”   下一秒又弹出消息——   是导员禾方截图转发来的——   “咱们宣传部要不要试试在院楼下喊麦跳舞啊?那叫什么来着,还挺潮。脚艺人?”   禾方本人在下评论:“哇哦。”   齐显抹了把脸,托着下巴不知找补些什么了。   搞文艺复兴是吧。领导都不上网的吗。   居意游自我安慰道:“不要紧,去年也不是没搞过。学姐学长被迫在拖拉机周围跳社会摇呢。”   齐显瞳孔地震:“什么?发在官方账号吗?”   裴则渡同样无语:“你没刷到过吗?”   “…没有。”恭喜北联农大动植科院以一己之力使互联网倒退起码五年。   裴则渡:“不看官号,怎么决定转来动植科院的?”   齐显呆愣:“就、院里的转专业宣讲会。”   居意游轻拍他脑袋:“怪不得被骗进来,好可怜。”   许赴乙和管程倒挺感兴趣,尤其是管程,怒赞很有精神充满活力、建议全体大学生一起学习。   居意游:“好,聘你为宣传部外包人员。摇一下吧,求你,大家都不愿意。”   管程说干就干,立刻跑去院楼现学起来。   可惜了,大学生脑子不好使,四肢也是刚拆了重装的。管程喊得气势磅礴,动作僵硬像打军体拳,总的来说一身正气,并未达到领导想要的效果。   他很沮丧,并且对脚艺人充满敬意。   宣传部集体旷工。居意游作为部长本也想临阵脱逃,他只是审美清奇一些,和领导的路子还是全然不同的。怎奈何学生会主席一通电话打来幸灾乐祸地施加压力,称招生短视频是每届宣传部最要紧的事,这都做不到干脆也别靠职位加学分了。   简而言之,不干滚蛋。   许赴乙大彻大悟:“我算是明白你们院为什么总是招不够人了。”   好在朋友可以充当冤大头,在居意游苦苦哀求下,几位同意临时充个数。   从地上爬起拍着膝盖灰尘的居意游反应过来,指着裴则渡道:“差点忘了你小子本来就是宣传部的!”   裴则渡歪歪头:“那怎么办?我给你磕回来?”   居意游缩着脖子:“小裴你坚持的话我倒也不是不——”   裴则渡盯他。   居意游:“对不起冒昧了。”   经过禾方与领导交涉,上面最终同意几人自主编排视频内容。   齐显有个想法:“那别整花活儿,直接展示最真实的专业课程行吗?方便大家更直观地了解院里学些什么。我这里有之前上课录的母猪接生视频,你看能用吗?”   居意游:“行啊,试试呗。”   经过院内层层审批上传的接生视频在短短一分钟内消失了。   几人还在状况外:“哟,互联网闹鬼?”   居意游:“…嗯…低俗色情。”   几人:“还是闹鬼合理。”   到底拍什么呢?   许赴乙有了想法,她即兴创作了剧本,大致是个拖拉机之神眷顾牧场农场、众人朝拜的故事。   居意游:“你精神状态有多差才能写出这情节?”   许导一拍桌子:“拍不拍吧?”   居意游:“拍。”   拍就拍吧,可谁能告诉齐显,为什么扮演拖拉机之神的是他啊?   他身上套满考场门口扮菩萨的装备、金光四射,颤颤巍巍站在拖拉机顶、不用风吹都左摇右晃。   许导解释称:“这位演员有种神女悲天悯人润泽众生的气质。”   放屁,哪家神女天天许愿地球爆炸的?齐显急得想跺脚却不敢。   举着手机的摄影小裴正在指挥站位:“居意游,向右转过来点,拍不到你怀里的麦子。管程,你离羊近点,不要害怕,腿别抖!”   许导见位置合适,高喊:“诶,各就各位,拖拉机之神准备打手势哈——”   齐显慌张:“什么手势?剧本没写啊?还有、可以别把全称叫出来吗。”   许导:“就一花里胡哨的法印,你自己设计、随便搞搞——草,奥特光线有点太随便了吧,收回去!拖拉机之神听到了吗!”   齐显不情不愿地收回手,他僵硬地裹着长裙转了一圈,双臂上挥,最后猛地遮住脸。   许导:“还可以哈。底下俩愣着干嘛?跪啊。”   “哦哦好的。”   居意游磕得超快,起来时用麦子表演了个天女散花。   管程跪下时牵羊的手不慎松开,他实在没有经验,起身才发现羊群正要四散,他吓得尖叫,连忙追赶。追赶的结果是激怒山羊,它们不逃了,转身朝管程追来。   变故陡生。   “不是、你们怎么回事!”许导和摄影小裴目瞪口呆不敢置信。   羊群猖狂,开始在此作威作福,管程本想绕至一只羊身后擒住它,哪知此羊向后一退、驮起管程。“啊啊啊啊啊——”他死死抱着羊脖子被半驮半拖着满场跑。   居意游结束戏份正一根根回收麦子,谁知羊群疯狂践踏着地上没来得及捡起的。他怒极开骂、骂得好脏,被报复心重的羊逼至树上大喊救命。   齐显一看这还得了,急急爬下拖拉机欲要抓羊。可是头上叮铃咣当、身上累赘臃肿,头饰和布条不知道怎么戴的,不是哗哗往下掉、就是卡上后视镜。他整个人挂在拖拉机上奋力挣扎。   裴则渡和许赴乙对视确认眼神,谁都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继续拍着。   这段视频未做任何剪辑配音处理就交到领导手里。   大家完全是破罐子破摔,命都差点丢掉,随便吧。通不通过的,活着就行,大不了学个三天再次挑战去院楼当摇子。   可领导不愧是领导,审美不知道是滞后还是超前,对此抽象艺术视频大加赞赏,甚至给学生会画起大饼说以后追加活动资金。   学生们不明白,但学生们听话,马上就上传了该视频。   校内人羞耻,校外人快乐。   在网友善意的嘲笑中,居意游试图用官号在评论区维护视频内几人的名誉:“希望大家理解,每个学校都有自己的显眼包,但并不是每个显眼包都自愿当显眼包。”   作者有话说:   最近收藏涨好快…朋友们不会是来考察专业的吧,害怕,不是很敢说话。   (希望这章没有土到大家,来点文艺复兴嘿嘿。)   (今天还有两章。) 第52章 石雕   也许是到了招生季,北联农大再不是人、也得偷偷做狗。   上学期他死活撑到教育局出通告才放假,这学期省外疫情稍有点苗头就把学生往外赶。   齐显的快乐难以形容,他就知道到最后一刻再开始复习是正确的,看,这不就开始收拾行李了?   几人各回各家,在家安生待了半个月,疫情居然没动静了。   男同嗷该有多懊悔啊,肯定纠结着要不要再把大家捞回来期末考吧。校园墙如是调侃。   这半个月过去,也基本到了各省陆陆续续出分的时间。   许赴乙25号出分,五个人提前三小时就开始群视频,四位大学生极力劝慰此高考生看淡一切、分数不过身外之物。他们四个在自己的框里嘴巴都在打磕,倒是比本人紧张得多。   许赴乙:“有什么可紧张的?”   此人镜头外桌面下的双腿打颤。   对不起,说早了。   管程提议自己高歌一曲为大家转移注意力,好汉歌刚开个头就被许赴乙抢去剩下的词。一首气势磅礴的歌唱得那叫个凄婉哀怨。   居意游擦汗:“姐,咱们是出分,不是出殡。”   裴则渡接道:“也不是不能出殡,送恶意扣分出殡。”她举起削苹果的刀。   居意游汗掉得更密:“小裴你真是…一如既往的心直口快哈哈。”   齐显提醒道:“啊,马上零点了,先打开网页吧。三、二、一…登上去了吗?”   “完了,”许赴乙抬头,“网页崩了。”   “我去吓死我了,差点噶过去。别大喘气儿啊。”居意游心脏怦怦的。   “没事,你饿吗?要不要买点夜宵。”裴则渡一口啃下快半个苹果。   “赞同,咱们云聚餐一下呗。”管程已打开美团。   几人面前全摆着一溜儿烧烤,埋头苦吃了半天都没进得去查分系统。许赴乙干脆坐椅子上发起呆来。   裴则渡回忆了会儿,道:“要不试试流量?说不定比WiFi快一些。”   “其实我也不是特别好奇分数啦——”许赴乙再次打开手机。   “我草。”许赴乙呆住。   “许赴乙?怎么回事?你卡了?”   许赴乙无言,将手机页面凑近笔记本摄像头。   “我草。”   管程差点爬到桌子上面对摄像头跪下:“感谢菩萨啊咱们家出了个文曲星!”   “不是、管程你、太夸张了吧。”许赴乙离远了些。   居意游:“嘁,正常水平吧。”然后忘记闭麦在旁边爬上爬下鬼吼鬼叫。   “有点丢人我说。”许赴乙不忍直视。   齐显那边没声音,一看已经放好佛像开始在胸前画十字。   “博采众长啊。”许赴乙头很痛。   好在还有裴则渡这么个正常人,她感激地看向此人。   裴则渡淡然自若,甚至有闲心端起杯子喝水。“哗啦——”啊,水全顺着下巴倒衣服上了。   “姐姐,连你也…”许赴乙对大学生的最后滤镜破灭。   大家这么一搞,许赴乙也不好意思表现得太激动,她轻咳一声,道:“哎呀,也就超常发挥了一些些吧。”   “控制下嘴角。”居意游友情提醒。   管程已为许赴乙畅想起假期生活:“分也出了,接下来填填志愿,你这假期不就没事儿了吗?接下来干啥?要不要出去玩、看每届都吵着毕业旅行什么的。”   “也行,我还没想好。”   齐显联想起他们这届的高考假期,道:“旅旅游挺好的。我们当时疫情第一年,我妈觉得危险不愿意让我去,想起来还有点遗憾。”   没想到得到一众附和,四个大学生全都没去旅行。   许赴乙一抬手:“这有什么遗憾的,只要你想,哪次不是毕业旅行啊?要不就这个假期,咱们一起毕业旅行?”   “好,去哪。”裴则渡秒答。   “嗯…我老家怎么样?潮汕那边,我当导游,”许赴乙神神秘秘,“可以烧纸玩儿。”   不太懂,但似乎很有意思。大家没有异议。   裴则渡毕竟家在广州,离得近,一班高铁两小时就到。她神清气爽到达,却颓废地跟着许赴乙去了揭阳机场接机。   齐显和居意游几乎是纵跨中国,精气神和管程没法比,互相搀扶着扮演行尸走肉。   许赴乙宣告旅游计划是三天转完揭阳潮州汕头。   齐显的沉默震耳欲聋。他鼓起勇气开口:“请问,死在路上怎么办?”   许赴乙:“拖着你的尸体继续旅游喽。”   真够狠的。齐显想爬回机舱。   计划是计划,许赴乙想推翻随时可以推翻,比如她也有考虑过齐显的生命、将揭阳排除了。这地儿有意思的也多,只是许赴乙家不在这儿,并不熟悉、功课也不太到位。   午饭拗不过管程,他们找了家卖生腌的。   管程抱着盘子咵咵猛炫,不时还往里放辣椒。   “Q弹鲜美,还有我这加辣加醋,你们真不吃啊?”   齐显无法接受生腌制作过程,誓死不张嘴。居意游本来是想尝试的,但是吧,管程吃得脸色越来越不对,他又不敢吃、又怕提醒扰了兴致。   俩广东人要来白粥,夹起一点放进伴着吃,硬是把午饭吃成了早饭。估计是吃腻了。   等到下午在街上晃荡,管程的肚子不对劲起来,许赴乙才叹道:“我就知道。”   管程从包里疯狂抽纸:“妹妹你怎么、不早说。”   裴则渡:“从来没劝成功过。总不能把你绑凳子上。”   管程:“呜呜。”   切莫一次性摄入过多生冷食物。量力而行。   齐显担忧道:“要不咱们今天下午回民宿先歇着,明天再转。”   “不行!”管程身体逐渐亏空虚弱,但灵魂还坚强滚烫,“我可以的!玩,必须玩!谁躲酒店我看不起谁!”   此一米八五壮汉游览时换着肩膀靠,大家轮流搀他。他脸色苍白、嘴唇青紫、双腿发颤,吸引周围一众同情目光。   “真可怜啊。”路人评。   被当成命不久矣来此旅游完成夙愿的病危人士。   “病危人士”很感动,脑袋趴一下居意游肩头、又去蹭蹭齐显,雨露均沾:“呜呜大家好善良。”   妈的,更像了。   俩女生一人端着杯果汁冰,在前健步如飞,甩了身后人好远,等到晒得头皮发痛才想起来队伍里还有人。她们往回撤退,走到身残志坚三人组身后。   “啊,这里不用打伞。真好——”许赴乙感慨。   “嗯。”裴则渡吸冰。   长得高有点好处,三个人连成一排刚好像堵墙似的挡太阳光。   他们真挺能走的,拖着个半死不活的都能从西堤公园转悠到汕头旅社买杯茶、再打闹到基都教会市西堂。   一路上许赴乙作为导游玩忽职守,风土人情一点不带介绍,只会说“啊,这个好吃,买”,单单在镇邦美食街就耗费掉俩小时。   没人提意见,谁旅游第一目标不是炫饭啊?   连炫饭炫出毛病的管程都张着可怜的嘴巴不放过每一口特色美食。   晚饭自然是火锅,在笊篱中上下涮过的切片切块牛肉不知道为什么是比别处要鲜要嫩。五个人点了八盘吊龙都扫得一干二净,没有人能拒绝肥瘦相间汤水丰沛的口感。   许赴乙又追加一份牛骨髓,称此是自己最爱。   齐显夹起一筷送给管程,道:“温补的,程哥,吃点。”   居意游:“你又知道了?”   裴则渡涮着牛肚:“养过。”   齐显又夹起牛肚给居意游,补充:“火锅店一般用黄牛,学校挺多的。”   居意游吃得很香:“哇,你们学动物的好恐怖。”   多酷,吃饭都能吃出专业知识来。许赴乙更加坚定了学农的信念。   第二天一大早许赴乙带着几人坐上车,说是了解完美食文化就该看看建筑。   车子上了高速又下,越开越偏。大学生仍旧眨巴着眼睛兀自期待。   许赴乙叹气,把人卖了估计都反应不过来。   “到了,下车。从熙公祠,石雕挺漂亮的。”   过了会儿,齐显问:“就这一句啊?”   许赴乙耸耸肩:“这地方在村里,很偏。我也第一次来。”   裴则渡道:“那边好像是旅游团,我们跟着听听好了。”   从熙公祠建于清代。这祠堂面积不算大,统共一千三百平,但胜在精巧,每块石头都有精雕细琢。其中石雕称为国宝也不为过。门楼四幅作品题材各不相同:士农工商、渔樵耕读、花鸟鱼虫、百鸟朝凤,但无一不纹饰复杂细腻灵动。   居意游的手指着士农工商图:“我擦,每片小叶子的叶脉都刻出来了啊?”   齐显示意他看屋檐:“那边刻了螃蟹,附肢上的刚毛都没漏掉!”   管程满血复活,笑道:“能不能有文化点儿?你们听听人家导游怎么说的。”   “士农工商图中,牧童手上这根双股相缠、细如牙签的悬空牛索雕刻时可是相当困难。两位工匠都中途放弃,直到第三位工匠采用泡水细磨轻刮的方法,才使巧夺天工的牛索现世。”   “哦哦。”大家远程回应。   一位游客:“里面供的是什么人啊?”   “应该是陈家的子孙、还有各代明媒正娶的夫人。”   游客:“哦,其他女性不供奉吗?家里生下的女孩子和…偏房?是这么叫吗?”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按照习俗可能是,不供奉吧?”导游经验丰富,立刻挽回,“当然,咱们当地也是有女祠的,祖姑、庶系女性也拥有自己的专祠,和这些祠堂分庭抗礼。并不是独尊哈。女祠不仅体现了咱们社会女性意识的进步,也是对男尊女卑的极大冲击。”   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但说不上来。   几个人都皱着眉头,“哦”不出口。   许赴乙还真就够格当导游,她跟朋友们吐舌头吐槽道:“一天天的,可会装了。”   裴则渡恍然,她微笑:“本地小百科什么想法?”   “想听?”许赴乙一扬下巴。   “怎么吊人胃口啊,”居意游话锋一转,“大声点哦,你听那位导游声音可大,我们也要懂得分享。”   许赴乙往天井中心走了走。   “喂喂,”她测话筒似的试试音量,然后丹田发力,“女祠跟这祠堂一样,破烂玩意儿。这祠堂起码还占个漂亮,女祠连漂亮这种优点都没。”   “不是、什么情况…”导游没见过。   正常的讲解罢了。   “女祠为什么建?因为女性意识觉醒?算擦点边吧,不过说来也辱了女性意识。女祠是谁建的?某位女性?我倒觉得都像是聪明男的开创的。他们可太聪明了,眼看着压不住‘女人要进祠堂’的抗议,就修了这么个玩意儿——叫女祠,可是只有忠义仁孝的女人能进。   “哟,那忠义仁孝谁评判?聪明男的呗 。你任劳任怨伺候我,我说你贤良淑德;你保贞洁把守寡当教条,我说你忠贞烈女;你一胎八男宝,我说你有后是为孝。女人转头把‘我也要进祠堂’的想法变成了‘我要比其他女人更努力进祠堂’。多好的教化工具,矛盾没了、女人更听话了、男的还能自诩思想开放进步。   “哦,男祠是所有男的都能进,女祠是男人允许的部分向男人靠拢的女人才能进,这叫女性意识的进步?这叫对男尊女卑的冲击?   “放狗屁吗这不是?女祠的本质说白了就是男人对自己所有物的掌控欲、是女人被轻易扭曲的自我意志,是对女性群体的分化。腐朽又恶臭。   “啊,当然,女祠是这样,男祠更甚哈。也就石雕木雕装饰能看,谈内里文化底蕴还不如一游客发一大饼,说我们过去确实重男轻女但未来一定改变啦。”   许赴乙从书包里掏出矿泉水润润嗓子,接着说:“不过嘛,历史是可以魔改的,这事儿各朝代男人不少干。那我也就献个丑吧。要说这女祠啊,不知哪位女性先祖创办,只记女人和女性后代。男人嘛,被明媒正娶过来的可以勉强考虑冠女方姓氏加入,不过要注意啊,不能留名,只能叫什么什么氏。生下的男孩儿也千万不能记进去,毕竟女孩儿才是香火,男孩儿算什么东西,不就是借种的工具嘛,作用就是延续香火,嫁给其他女人之后自然就会进人家祠堂了。各位觉得我这段历史怎么样?”   “好!”裴则渡首先反应过来,双手拍红。   居意游:“这不就是正史吗?齐显,你听说过吗?”   齐显:“嗯,书里读到过,一字不差。”   管程凑过去,瞪俩大眼傻笑:“借我看看借我看看。”   齐显:“……”   受管程影响,游客中竟也有人质疑起该段历史的虚假性。可见歪曲历史是件易事。   几人昂首阔步走出公祠,精美石雕回头看也就那么回事儿吧。   许赴乙叉着腰,振奋道:“明天去我老家不?走,都先买点零食路上吃!”   “好。”导游说话的分量挺足。   作者有话说:   第一座女祠的出现不一定是许赴乙说的那样,它可能一定程度上是对封建礼教的斗争,但是女祠的延续大部分基于文中原因。   没有在地图炮!女祠和其他现象各地都有,具体问题具体分析,自己辨别就好。   (我很有求生欲的,骂我会滑跪。对不起。)   (还有一章。)   (另外说一下下,文中时间线是去年。) 第53章 烧纸   到了许赴乙老家,众人总算弄明白所谓的“烧纸”是什么意思了。   来祭祖的,还真就是烧纸。   她爸妈见这么一堆人声势浩大地过来,愣在原地。   管程和居意游承担起外交责任,挨个儿深鞠躬:“阿姨好!叔叔好!打扰了!”   “呃、嗯,不打扰不打扰。你们好好玩,别嫌无聊。”   齐显准确读出几个字:知道打扰还来,故意的吧。   这么说也算对,许赴乙确实是故意带大家来的,她的邀请很抽象:“希望各位是我开启自由灿烂人生的见证人。”   现在的孩子说话都这么一套一套的吗?   许赴乙本来是没资格祭祖的,毕竟是家里的女孩儿,又是家族某支单传男丁的独生女,向来不受待见。   但她凭借“丰功伟绩”打破了这一偏见,村里还没出过高考这么多分的人呢!于是拥有超高分数的许赴乙终于和傻不拉几流鼻涕的堂哥堂弟跻身同一行列,多么荣幸——   荣幸个球。   几个人隔老远都能看见祖坟前面挂脸子、对着墓碑跃跃欲试要吐口水的许赴乙。   管程:“妹妹是在用手量旁边松树吗?”   居意游:“估计正琢磨一个扫堂腿能不能劈折。”   齐显:“位置被排在最后挺好,前面磕头,她比划‘爱卿平身’。”   裴则渡:“都瞎哭什么,吵到她了。”   许赴乙很快乐,她呲牙笑了半天。   大家问她在笑什么,她一张嘴就是哈哈哈。   裴则渡:“碑上刻族谱,没她名字。”   许赴乙勾上裴则渡肩膀,慢慢喘上气:“姐姐,还是你懂我。”   之后她又开始笑。   “这次又笑什么?”   裴则渡:“嗯…你是全家考得最好的,可以破格被写在族谱上?”   许赴乙:“对,笑死我了,现在要去祠堂给我开入族谱仪式。”   “你家,这么注重仪式感啊。”   是挺注意仪式感的,连外人都被叫进去见证这历史性的一刻。   “妹妹你家祠堂修得跟宫殿似的。”管程感慨。   “比批发市场买的菩萨头冠还金碧辉煌。”齐显眼都直了。   “走的时候扣点。”居意游怪笑。   裴则渡白眼翻得很矜持,在三人前面走着,找到个角落的位置站。   “但是空调制冷不太行。”齐显朝出风口移动移动。他最近因为潮热环境额头冒出俩痘,看见空调恨不得钻进风叶里。   居意游往后靠,抬起手扇起聊胜于无的风。   “尊敬的全体许氏宗亲——大家上、午、好!”   掌声雷动。   “今天,我很荣幸……我许氏源起……实乃可喜可贺可歌之盛事……”   这演讲稿够长的,哈欠声快超过最开始的掌声。   “最后,还有一事,望祖宗谅解。”   哦,总算到这part了。大家回神。   “非常抱歉,我们做了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   牌位祖宗又不会说话。   “此女许赴乙,福薄。”   裴则渡坐不住了。咒谁呢这是?   “天资虽不高、心性有不足,却也勉强够进族谱。”   几个人面面相觑,这么说来族谱上的名字全都该划掉。   “我与各位宗亲同意将此女纳入族谱,愿祖宗开恩!”   此人转头小声道:“去,往前跪下磕头上柱香。”   “哦。”许赴乙走上前去。   她看了眼面前的蒲团,故意踩上,继续向前。   “走过了走过了!回来!”她的父母在后压低声音焦急道。   许赴乙停在香炉前,随手抓了一把线香,在牌位前潦草一鞠躬。   “顺序错了,先磕头!”   “对不起啊。”许赴乙回头一笑,就在众人以为她即将退回蒲团时,她将整把线香胡乱扬出,一脚踹翻香案。   香炉闷声掉落翻倒,香灰被吊扇风卷得四散。   许赴乙见灰里三支香完好,迅速滑去重重踩断。   “死父仔!你做什么!”怒气冲冲一老头从椅子上跳出。   “别冲动!孩子就是不小心、呃、绊了一跤。”主持人擦冷汗打着圆场。   许赴乙的父母一左一右拦住骚动的人群,不断道歉。   骚动源头不甚在意,她提起香炉,整个人转着圈蓄力、随手脱出,眼看着香炉将柱子上“宗支派泽长”的木牌匾砸出一个窟窿。   许赴乙一笑,砸得真好,刚好砸在“宗”上方那一点。   她道:“对啊,刚刚也是,我想把香炉捡起来归位的,不知道怎么了又摔一跤。”   “你!”   “可能你们家就这样吧,福薄,连祠堂的地都这么多坑。你看你家族谱就只有男的,是不是故意害他们呀。怪不得一代一代男的出生数量都快赶上畜生了,还全都没出息。”   许赴乙捂嘴害怕:“那我可千万不能写进来,可别毁了我大好前途。”   “一派胡言!什么东西!”   “祠堂是先祖保佑今人的!你这是大逆不道!”   许赴乙将牌位扫落,质问道:“保佑?保佑什么?”   “当然是——”   “保佑你家建功立业财源滚滚?保佑你家香火不断子孙绵延?保佑你儿子孙子福泽深厚?”   “你这不是知道吗!”   “我知道,祠堂作用不仅如此,保佑的还多着呢!保佑儿子永远压女儿一头印证性别有优势的合理性;保佑女儿全都自愿当冤大头给没用儿子还债;保佑男丁个个恶臭还能骗到女人传承恶臭家风;保佑你、阿伯、保佑你家违法查性别流产两个女孩儿;保佑我阿姑辍学供下面一群锈瘩脑袋白读书;保佑堂姐在家做二十多年任劳任怨隐形人。保佑你们思想落后到大清朝都要被说腐朽、还沾沾自喜觉得是历史延续。真绝了,保佑的都什么玩意儿。”   她掏掏口袋,嘴巴不停:“这恶心吧啦的祠堂如果有意识,羞愧自杀前得把你许家祖坟掘个遍吧?”   那双手在兜里翻翻找找,掏出大把大把黄草纸钱,她左手哗啦啦朝上飞出。漫天纸钱在祠堂内飘转。   宗亲失音了一般,下肢仿佛长在地里不能挪动,他们回不过神。   许赴乙踩上供奉牌位的高台,将剩下的一部分纸钱松散放置,随后拿出马甲内侧捂了几天的打火机。   火苗在纸钱边缘试探,灼上一张、紧接着扩散为一片。原本供奉牌位的地方燃起这么一簇明亮火焰。许赴乙站上高台,不断向内扔着冥币,她笑道:“砸坏了牌匾,这是一些赔偿。黄草纸显得太吝啬,所以还扔了天地银行呢!区区几百亿,不用找钱,也不用跟我客气。我是小辈嘛,还是个女的,掏钱是应该的!够不够啊,不够还有!我这工装裤八个口袋,每个都巨能装!保证把我有的一滴不剩地全奉献出来!”   她从高台跳下,火光在身后跃动:“那牌匾真够脆弱的,和你们一个样,稍微一砸就坏了。这么说起来,怎么感觉扔大额纸钱是做亏本买卖呢…哎呀还好啊!这些纸钱全是我趁你们磕头拿走塞兜里的!总的算起来一毛没花!”   “恭喜啊,”裴则渡从后走来,顺手把兜里用过的吸油纸也扔进燃烧的纸钱堆里,她将摄像头对准许赴乙,“毕业快乐、入学快乐。笑一个。”   许赴乙在录像的最后部分怼上脸,她眨下单边眼睛。   作者有话说:   感谢——   许赴乙的主要故事结束,接下来继续主线。   (依旧明天修!大家吃得愉快!)   (明天或后天更,这样剧情会稍微连贯一点。)(对不起现在是后天,没写完,我跪。) 第54章 喝茶   “你们,说说吧。”   “……”   “哎,回神,一个个的都怎么回事?”   齐显被面前突然放下的纸杯唤回理智,他扭头看看自己四位毫不顾忌四处打量警察和调解室的朋友,暗暗叹气。他摆动上身,猛撞左右的人,试图叫醒嘴巴压根儿合不上的几位。   最前面的许赴乙这才反应过来,答道:“对不起,我们都第一次来,怪新奇的。”   语气中只有兴奋,全无愧疚自责悔改之意。   她笑容灿烂,看得对面一排乡里乡亲纷纷冷哼。   而这冷哼,只会让他们更激动。   居意游嘴角高扬:“没错没错就是这种气氛。哎呀不够,还要再鄙夷一些!”   两位民警欲言又止。   现在的学生脑子看起来好像不太好使。   怎么回事呢?   他们自己也不太清楚,上一秒还在祠堂张牙舞爪,下一秒恍恍惚惚就跟着警察来了派出所。   记忆还停留于许赴乙在桌子凳子间上蹿下跳的场景。   她抱着纸钱边跑边撒,满堂吹胡子瞪眼的竟然没一个抓得到她,只能追在她身后无能狂怒。   “你站住!有本事你别跑!”   “我是有本事,不是有病!”   “以为自己读几本书就什么都知道了?你什么都不懂!”   “是是是,那麻烦您解释下爱男宝的底层逻辑、阐明下爱丁堡的发展历程、分析下救茎山的社会基础!讲不出来只会重复‘抛开事实不谈,你们女的就是不配’,你的嘴不如让给绿色植物呢,起码还能提高空气净化效率!”   “胡扯!我们哪里没有做到男女平等!”   “啊对对对,你们不是重男轻女,只是每家必须得有个男孩儿延续香火。”   “你这不是知道吗!”   “射一发就叫延续香火啊?那还追求生育率干什么,地球上的男人每天自己搞几次,床上墙上垃圾桶里都是香火呢!生孩子干嘛?直接把内裤当后代呗,反正男的不洗,子子孙孙都在里面乖乖待着。”舌战群傻缺的许赴乙说完这句愣住了,她的脸皱巴成一团,吐出舌头使劲呸呸,“我草,太恶心了,虽然是事实…啊啊我的嘴不干净了。”   全场鸦雀无声。   追着她打的人群惊恐地站定,仿佛她的话具象化成了什么上古凶兽。   直白的性方面的言论,无论哪一句,都好像能瞬间压垮这座宏大的古老的祠堂。   在沉默中,四位局外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用眼神将这项艰巨的任务交给管程。   管程清清嗓子,大吼一声:“好!很有精神!”   什么?   任务是调解啊!是拉偏架啊!是让许赴乙倍儿有面子地全身而退啊!   不是喝彩啊!   但是喊出了气势,喊出了心声,也、也不错。   许赴乙见状更加无所顾忌,她向朋友们送去大拇指,一脸“我懂得”,随即喝道:“都愣什么!不是要打我骂我吗!快点儿!很忙的!”   人群一拥而上。   中间掺杂了一道微弱的声音:“报警!必须报警!”   于是他们因破坏家族产业被请进局子喝茶。   说“请”毫不过分,警察一个个温声细语的,尤其是听说为首作恶的许赴乙刚高考完,给她纸杯里的茶叶都多放了两片。   许赴乙理直气壮:“是这样的,我用香炉把牌匾锤了个坑。”   警察:“很详细嘛,孩子态度挺好的,你们呢?”   对面:“你明明是砸祠堂!你还在祠堂烧纸!”   许赴乙:“只是牌匾受损,不能算砸祠堂吧?再说了,祠堂不就是烧纸的地方吗?”   警察:“好像有道理。”   对面:“你、你…她还有同伙!”   突然被叫到的大学生回过神。   警察:“同伙啊,那你们说说你们都干什么了?就——这位同学,你先。”   居意游管程叼着纸杯猜丁壳,齐显被迫在旁当裁判,衬托得中间无所事事盯吊灯发呆的裴则渡异常聪明。   裴则渡想了想,道:“我在拍摄人像特写。”   “…什么?”   她打开手机相册一张张翻起来:“您看,许赴乙掏裤兜、许赴乙抓纸钱、许赴乙点火、许赴乙wink、许赴乙……”   倒很诚实。许赴乙在前挑衅,她举着手机在混乱的祠堂来回穿梭试图记录许赴乙的英雄时刻。裴则渡身形灵巧,轻易能躲开上方的拳头和下方的脚,甚至有余力顾及许赴乙,眼看着有人就要追上去,她一脚将凳子踹到那人前方,看见他摔个大马趴才放心。   裴则渡的相册里全是怼脸镜头,一点闲杂人等都不允许进入照片。   “行了行了。那位同学,你在干嘛呢?”警察看向管程。   “啊?”管程的剪刀手还停留在脸边,“我?我在喊麦。”   “…什、你、你解释一下。”   有什么可解释的?管程想,不就是字面意思吗?   他没有立场不好插手,看许赴乙单打独斗心里觉得愧疚,就只好在旁助威呐喊。一般的助威呐喊配不上她。所以管程在横冲直撞替许赴乙扰乱敌军阵型的同时,疯狂百度社会人语录,念得铿锵有力抑扬顿挫:“澎湃社会澎湃人,澎湃许总最精神!花花世界迷人眼,没有实力你别赛脸!”   许赴乙当时听得脚下一滑,扭头怪叫:“能不能单押到底啊!”   警察:“…啊,这样啊。”   管程点点头:“嗯嗯是这样的!”   担忧慢慢浮现在警察的脸上,他看看剩下俩共犯,不知该不该问了。   “警察同志!”其中之一自己开口了。   “啊、怎么了。”   居意游哭诉:“您要为我们做主啊!他们打人!”   “啊、啊?打了谁?”   居意游转头一把抱住齐显,委屈巴巴:“打了他。净捡软柿子捏,可恶!”   齐显耳根红透,使劲闭着眼猛点头。   “您看,我有证据!”居意游掏出手机。   在场录像的不止裴则渡,还有居意游。他镜头里的主角并非许赴乙,而是齐显。   他俩支持许赴乙的做法,但听见有人报警心里发慌、生怕不好收场,于是商量着反客为主、从被告变为原告。   齐显紧张进入混乱人群,瞬间被撞得东倒西歪。   居意游焦急道:“咱俩换换,你来录!”   齐显义无反顾:“不行,我挨揍比较自然。”   录像视频中的齐显被人挤得时不时打转,偶尔还接受来自不明方位的肘击。感动得居意游即将泪洒当场。   居意游隔空向他打手势,示意素材足够。   齐显立刻假装被身后人推向凳子,他膝盖磕上凳面,“啊”地大叫,直挺挺摔在地面。   至此视频结束。   结束后齐显仍未起身,地上凉凉的挺舒服,他躲避人群,躺着向外挪挪。   直到居意游伸手把他拽起,给他拍拍身上的灰:“还躺,差点儿被踩到。”   但是这段并未在视频中显示,只知片面的警察单方面地相信了演技浮夸的这对儿,批评教育起对面。   对面:“不是!我们根本没碰他!”   齐显撸起袖子,小声道:“对的,没有碰我。是我自己摔倒了,才磕出这些淤青。”   居意游假模假样的哭声停下。   “什么?!”警察语气严厉,“看看,都给孩子打成这样了!就算不是故意的,你们也得看着点周围啊!”   齐显窃笑。他实在太瘦,随便碰碰都容易留下红印淤青,加上皮肤白,看起来格外明显。那就正好利用这点博同情啦,怪不好意思的。   他正欣赏对面有苦说不出的憋屈表情,淤青上忽然覆上一只手。   “怎么磕成这样啊?”居意游帮他揉揉。   “我经常莫名其妙就会留淤青,没关系的。”   “不疼吗?”   “不疼的。”   “嘶——”淤青处被轻按。   “还装?”居意游恶狠狠,音量很小,“下次不要演那么认真。”   没装,是居意游手劲儿忒大。齐显笑着答应。   “不要以为我们不能拿你怎么样?”对面放下狠话。   许赴乙茫然:“警察同志,他们是什么意思啊?”   “别怕啊没事,”警察转了方向,“你们想怎么样?”   “…不、不怎么样。”   还真以为他们没招儿了是吧?区区派出所就能压得住他们了是吧?对面怒火中烧,将中间两个沉默许久的中年人推了出来。   许赴乙脸色一变,赶在他们说话前首先提议:“我砸坏了牌匾,会赔。但我的朋友也被打了,医药费也得付吧?能调解就调解,你们没意见吧?没意见就各回各家。”   “那怎么行!道歉!”   居意游拉着齐显,道:“我也觉得,道歉!”   两边争执不下,在“谁需要道歉”这一问题上各执一词。   “许赴乙…你懂事点,怎么能让长辈先道歉。”中年人不再沉默。   还不如沉默。许赴乙翻个白眼:“你们确定要我道歉?需不需要给你们时间考虑一下自己该站哪边啊?”   裴则渡补充道:“阿姨、叔叔,我是很好奇,你们不帮许赴乙说话吗?不论从关系远近还是利益得失的角度考虑,都应该和许赴乙站在一起吧?”   对方反应迅速:“赡养父母是法律义务。”   裴则渡一阵无语:“我倒没这么想。但是…你这样觉得,那就是吧。”   管程也很奇怪,本就如同一条直线的思考方式没办法处理这些信息,他问:“那你们不是更应该共进退吗?赡养是义务,可是赡养得怎么样就全靠自觉了。哦,原来阿姨和叔叔这么独立,根本不需要赡养?怎么好像也不对…”听起来像讽刺,但他不会讽刺。   许赴乙托着下巴:“对啊,你们到底是怎么想的?难道是不需要我尽心尽力?那你们指望谁呢?指望这堆乱七八糟的亲戚,还是心心念念暂未存在的二胎啊?”   “许赴乙!”父母愠怒。   “听听,早告诉你们了,养儿防老。你们看这孩子能指望得上吗?”   “你们还真以为他俩是没听话才不要二胎的啊,”许赴乙笑笑,“高考前不久备孕不小心被我知道了,避讳我干嘛啊,觉得可能影响我成绩?认为我不想要弟弟?说到底是害怕我吧,害怕我表里如一,小孩子刚生下来就被我丢掉。所以最好是趁我上大学离开了再悄悄给我个大惊喜。我说何必呢,整那么麻烦。难道我放假就不回家?回家见不到他?我随时都能把他扔了。你们敢生,我就敢扔。”   “警察同志,我都是瞎说的,威胁一下他们,你不要在意啊。”许赴乙朝警察卖可怜。   “啊、注意分寸、还是要注意分寸。”   “许赴乙…这些事我们出去再说。”   “为什么?家丑不可外扬是吧,谁是家丑?你们未曾谋面的儿子?”   “行了够了!你看谁家没有儿子?你不觉得咱们家很奇怪吗?你从小一个人长到大不觉得孤独吗?有个弟弟你不是也能更轻松吗、你们不是能互相扶持吗?”   许赴乙逐条反驳:“独生女家庭没有儿子。家里你俩确实奇怪。我不孤独。怕是更大可能是把我当妈、让我照顾、吸我的血吧。偏心眼儿的人不配有第二个孩子,没错说你们呢。你们自己选,维持现状,还是有一个被丢掉的儿子和一个留案底的女儿。我不干涉你们的选择,随便,哪个都成。我说到做到。”   对方说不过,彻底闭嘴。   许赴乙没在说笑,她干得出这事。她父母知道,几个朋友也知道。偏偏警察不知道,还觉得这姑娘威胁人挺有一套。   一般来说,为烂人赌前途不值得,一走了之就是了。可是许赴乙不觉得,离开会让她很不爽。他俩现在能这么不要脸,以后变成三个人只会更不要脸。许赴乙喜欢鱼死网破,什么“忍一时风平浪静”,忍一时只会憋死自己。   对面还真以为把她父母搬出来就能恶心她一把了?   谁在乎。   还真没法拿许赴乙怎么着了。   对面闷声签下调解书,满脸愤恨地和笑容灿烂的许赴乙握手言和。   齐显本也该参与进来,毕竟他被认定为现场最无辜却最悲惨的当事人,但他拒绝和陌生人握手,声称道个歉就足够,把对面呛得横眉竖眼。   走出派出所居意游相当沉默,盯着手机屏幕发呆。   他的沉默挺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明明不久前在里面就他指控得最大声、手舞足蹈声情并茂。   许赴乙有个大胆的猜测,可万一猜错了就显得冒犯。   她试着询问:“你是有点在意我说的话?”   居意游仍旧和手机较着劲,被齐显一推肩膀才看过来:“啊?什么话?”   许赴乙一撇脸:“我跟我爸妈说的那些…你会介意吗?虽然你这人不怎么样,但我说的时候有把你排除出去的。就、你和你姐姐挺好的,可是我不能赌别人和我以后也会是这样,风险太大了。我不想赌。”   居意游:“……”   许赴乙:“你要实在介意的话我也没办法。大不了咱俩互扇一巴掌解解气?”   居意游:“…你担心我介意,就和我互扇巴掌?还真一点亏都不吃啊。”   许赴乙:“你不要得寸进尺。”   居意游:“不是很懂你在说什么,我只是在思考一个重大的问题。”   思考?重大问题?   什么问题?   居意游将手机界面展示出来——朋友圈编辑页面、配图是派出所的纸杯,他虚心求教:“你们说文案写些什么,才能不经意间向人透露‘我在局子喝茶’这一信息,还看不出任何炫耀成分?”   “…你大半天都在思考这个?”   “不然呢?我说你们怎么回事啊,第一次进局子,你们都不发个朋友圈纪念一下吗?做人这么没有仪式感吗?”   “死吧你!”许赴乙后知后觉地对自己刚才的安慰感到羞耻,在派出所门口欲要和居意游打成一团。   齐显来劝架,被两人中不知道哪个一扫堂腿撂倒,他叹气,不再起来了。   裴则渡的手机持续录像。   管程笑得慈祥:大家关系真好啊。   究竟介不介意呢?   这问题齐显记住了,回去后再次提起。   居意游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他想了想,说:“我介不介意很重要吗?许赴乙怎么说、怎么做,她自己决定就行,完全没有必要顾虑我。”   “我知道。而且她说的都对、做的很好,”齐显正喝着临行前最后一碗糖水,他停下勺子,“从对错上讲,都很合理。我只是有些在意,你会有一点点不开心吗?”   “不开心?因为什么?觉得自己被骂到?”   “说不清楚。大概就是,如果当初没有预料到你能够变成现在这么好的人,会有人不期待你的出生、不喜欢你的存在?就好像这些人能够接受你,是需要附加条件的,而不是接受你本身。”   “我不能这么想,齐显。你觉得如果当初预料到我姐姐是姐姐,她能够出生吗?期待和喜欢是很奢侈的事情,别说自己本身了,她们连附加条件都不被接受。”   齐显恍然:“明白了。”   他担忧居意游会失落,是完全站在居意游的立场考虑,可如果结合既得利益者的身份,这种失落和“何不食肉糜”就没什么两样。   齐显诚恳道歉:“对不起,我问得欠考虑了。总之,大家都开心就很好,我没有别的意思。”   “没必要道歉啦,不至于,我还不知道你?说起来…你就那么在乎我怎么想、怕我难过、还觉得我有这——么好?”居意游把面前两碗糖水交换了位置,“尝尝你的。想让我高兴的话,就不要纠结这种小事啦,打个啵就能乐好几天呢。”   “…回去再说,这里不合适。”   “我又没说在这里…难道是你想在糖水店打?哇,好大胆。”   “……”他喝不下了。   “逗你玩的。你别想太多,我要不高兴早从局子里跑了。每个字我都认同、都爱听,我觉得对,我才待在那里的。说实话,每次都觉得负罪感有少那么一点,这样说会不会显得很狡猾?”   “嗯,还行。要不要再来碗板栗的?”   “好耶!”   盯着菜单眼睛都直了的样子也很狡猾。   作者有话说:   其实大家看出的一些问题我写的时候也能感觉到,第一次正经写长篇,很多地方都有不足。感谢大家包容!   另外本篇应该是不入v的,完结也不会倒v,谢谢喜欢!朋友们可以多留建议,我会听,希望能进步!   (下章回校)   (期末周期末周要考试了!对不起朋友们停更一周,6.30恢复更新!大家谅解,再不预习要挂科了!) 第55章 药   一群人重新研究志愿填报,总算让许赴乙如愿进入了动科专业。   齐显事后回想起来,后悔自己又挑灯夜战《招生考试之友》。就许赴乙的成绩,去哪里学农都够抢手的,何必写那么半本专业排名宿舍环境往年录取情况对比攻略,反而麻烦了。   许赴乙很领情,她当然知道大家对自己多好,尽管大家的“好”经常带来额外的负担。怎么说呢,心里知道、心里感谢,却往往在行动上表达不出,她憋红脸措辞半天也只能说出“开学一起去我学校玩玩呗”这种话。   再次一起旅游的行程就这么草率定下。   取消得也一样草率。   突如其来的疫情将许赴乙这级新生搁置在家。邀请的发出者都去不成,其他人自然只能放弃出行。   也正因旅游取消,齐显他才忽然想起另一件事——上学期的期末考试还没考,开学第一件事怕就是安排补考。他焦急提醒诸位朋友,得到的回应无一例外是——“难道你没复习吗”。   真该死啊。在全是卷王的朋友圈里躺平的自己真该死啊。   心如死灰的齐显试图极限摄入知识,他从奇形怪状地趴在桌上背书、到用脚百无聊赖地玩弄拖鞋、再到钻进书堆量子阅读,最后爬去被窝呼呼大睡,全过程仅用时三十分钟。   醒来后的他别说心如死灰,整个人都像刚出焚化炉、不用风吹就散了。他不再挣扎,挣扎没用,齐显跪在窗口向上天祷告——延期开学。   结果延期的通知没等到,倒是等来了返校安排和考试座次表。   齐显对着公告群里密密麻麻的Excel表格深深叹息。学校够急的,今天八月二十一,但此时此刻通知八月二十二返校、二十三考试,不知道的还以为二十四就要组织学生集体投胎。仓仓促促,完全不管外地学生买不买得到票、一天能不能到校。   但也不能说它不顾防疫盲目开学,因为它确实也考虑了疫情的存在——让中高风险区同学留家进行线上考试。而返校同学则是线下考试。考虑得屁都不是。   随便吧,至少齐显这里刚好票量充足。   他照例问了居意游买哪个班次,对方沮丧道:“学校通知每个院的学生干部提前到校准备防疫检测什么的,我现在已经在学校了。这次你自己来可以吗?”   “我有什么不可以的…”不过是自己去学校而已。   话是这么说,但齐显肉眼可见的更加萎靡,手里的书“哗”就扔去床上。   “要不我去高铁站接你?”   齐显拾回书:“天怪热的。”   “你有喜欢的花吗?北站旁边有花店,我带花去接你。”   齐显假模假样翻了几页:“别浪费这钱。”   “就这么说好啦。”   “完全在自说自话…”齐显刚挂了电话,群视频又响起来。   接通时只看到乌漆嘛黑一团、中间有两颗反光眼珠子滴溜溜乱转。见有人接听,“眼珠子”发出激动的气声:“诶呦齐显啊!快看超话!快点,不看遗憾八辈子!”   “程哥你怎么偷偷摸摸的…”   “火车上不方便说话,哎别管我快看快看!”   “行,你稍等。”   仅仅搜索“北联农大”关键词,齐显就倒吸一口凉气。   居意游正在这时进入群视频,笑得满地打滚:“我草哈哈哈哈哈哪位人才啊?‘#北联农大校长研究出新冠特效药#’?亏他想得出来哈哈哈哈哈救命!”   校内超话已被此词条刷屏。   壮观程度比之大一有过之而无不及。此次不知是学校哪位大佬出资购买流量,各方营销号纷纷下场。   总之,如果事实由热度决定,那么被挂在全网热搜第六的BLAU校长即将为疫情做出巨大贡献。   带有#北联农大校长研究出新冠特效药#tag的博文种类丰富,虽言辞平淡但仍可从中窥见斐然文采。   直抒胸臆如:“主张提前开学的都是恶魔都是混蛋都是控制欲极强的臭人类,当我头上闪烁着恶魔来临的标记时,我害怕我难受我心虚我心如刀割、我疯掉了。它给我当头一棒让我晕眩让我窒息让我无法反抗,我恨死你了北联农大!【我他吗杀杀杀.jpg】”   客观理智如:“近日众多学生反映,北联农大开学通知过于仓促,开学后组织线下大型考试极其危险,同时未返校学生线上考试对线下考试学生并不公平。望校领导能去偷点脑子、别再用借来的脚趾头做决策。”   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学生还是大一的学生,抱有幻想,头脑发热;网络还是大一的网络,搞好噱头就能一举成名,从前是“男同嗷”,现在是“特效药”;学校也还是大一的学校,做完招生就光明正大地当回一条固执愚蠢自以为是的狗。   很好!大家都一如既往始终如一,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   视频电话里的几个人刷超话又笑又气,口头痛骂北联农大被推到风口浪尖还安稳装死。   居意游一语道破天机:“现在都九点了,领导早下班了。也就管理账号的同学看得到,指不定怎么控制自己不给大家点赞呢。”   超话的学生见起义不成,干脆破罐破摔,秉承着“死也要带着地球陪葬”的理念用微博做起法事来,跪地高声祈求“反正学校不重视疫情、估摸着没什么可怕的、那大家就一起阳性一起完蛋”。马院的学生尤其踊跃,拍摄步骤详细的视频教其他人如何摆放蜡烛祭品。邪了门了。   他们三个觉得这简直是痴人说梦,两年前疫情最严重的时候,北联农大所在地都平安无虞,何况这次呢?于是一个个都没在意、笑着笑着就全睡着了,视频都来不及挂断,起伏不一的呼吸声在耳机里错杂。   这一觉睡得安稳,齐显觉得,大概因为知道他仨全都没学习——起码今晚没学习,他就不再那么焦虑。   而他上扬的嘴角在清晨被震耳欲聋的“我草”强行拽下。   齐显和居意游睁着迷蒙的眼睛在屏幕里对望,最终一齐看向管程的框——他哭了。   管程哭了,这比回荡在耳膜中的“我草”还要吓人。   2022年8月22日,北联农大返校当天,校领导紧急通知:因疾控中心提醒,学校暂缓返校,具体开学与考试时间另行通知。   短短二十三个字,让管程这等勇猛之士痛哭流涕。   他说,这不只是二十三个字,还是提前买好寄去学校的14个快递、是即将抵达毒圈车站的火车、更是无法购买回程的车票。   宿舍突然变毒圈的提前返校学生会干部崩溃了、昨晚做法事的马院学生吓傻了、被学校朝令夕改折磨疯的超话勇士再度出击。   齐显明白,他应该有点庆幸,因为考试推迟、因为挂科风险的暂时消失。   但是居意游和管程隔屏幕抱头痛哭,一个已经在学校、一个即将到学校,都对自己明天的命运无比忧虑。   齐显看得心烦,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心烦。   也不知道不必返校了的自己为什么收拾起行李来。   不久后他就会明白,人要做一件注定不幸的事的时候、全世界都会阻止他。   心烦就是一种警告。可是齐显不听。   “一如既往始终如一”,他也贯彻得有一套、居然主动往毒圈跳。   作者有话说:   感谢等到现在还没放弃我的朋友们,以及昨天来找我玩、结果被我拉着深夜搜索聊天记录网络资料来复盘2022时间线的美女,给大家磕头了!能写出来东西全靠大家呜呜呜——   (综合了很多学校情况,没有绝对原型。北联农大就是北联农大!)   (好久没写手生了救命,找到感觉就立刻修!) 第56章 铁门   齐显此人,又勇又怂,还是个笨蛋。   正经人谁一边闯毒圈,一边还怕感染怕得要死啊。坐车时消毒液从不离手也就算了,他居然在八月末的高温下穿了厚实长袖外套、把暴露在外的手和脖子用保鲜膜缠得密不透风。   会不会感染不知道,倒是很容易窒息。   他对自己的防范措施十分满意,因此在头晕目眩之时首先并未怀疑自己中暑,而是觉得低血糖这玩意儿传染。   齐显拖着箱子几乎是爬进学校的,除了快闷死,路途中一切都很顺利。直到看见从里面上了锁的宿舍园区大门,他才想起自己忘了问问管程返校需不需要手续、报备。   可现在联系导员也来不及,他再不进宿舍吹吹空调就即将暴毙在太阳下。   齐显扶上大铁门使劲摇动,锁和铁链碰撞作响,呼唤宿管阿姨和保安叔叔的声音从大到小、逐渐微弱、最后变成干哑的“啊啊”。   始终无人响应。   他没了办法,原地坐下靠门撕起身上的保鲜膜。皮肤暴露在空气中,他面露解脱之色,长舒一口气。   面对此情此景,只能等待的齐显小声哼起歌来:“铁门啊铁窗啊铁锁链~”   《铁窗泪》下句是什么来着?   “扶着铁窗你望里边~?”   脑袋上方传来跑调跑去山沟又满溢豪情的熟悉歌声。   齐显猛向上仰头,后脑咣地磕上铁门,他龇牙咧嘴地笑起来。   这一磕,锁链又一阵哗哗响动,趴伏在铁门最上方的人险些被颠簸掀下去,一条腿死死圈住尖刺刺护栏、才得以用扭曲的姿势稳住身体。   “居意游?你怎么——”   齐显想问:你怎么挂在门上。   “嘘!”居意游警惕地向园区内回望,随即制止齐显讲话,“小声,别把阿姨招来了。”   齐显懵懵的:“哦、好,那你、要下来吗?”   “当然啦,不然我串在刺上cos烧烤签子吗?”   倒也不是不行,挺像的。   “小心点,我在下面接接你?”   居意游摆摆手,轻蔑一笑:“区区铁门,接什么?你离远点,看好了!”   他紧握一只尖护栏,脚踩门框借力,身体全部向前甩来,然后纵身跃下——   “刺啦——”   居意游摸摸后背,扭头看看铁门。   人整个儿下来了,衣服挂上一大片在空中飘扬。   齐显沉默一会儿,脸色复杂地鼓起掌:“啊…好厉害。”   居意游抿嘴假笑:“肯、肯定的,毕竟是我。”   “那是什么?谁在宿舍大门上晒花床单?好没素质。”   “不像床单,小了点儿。”   翘腿在树荫下乘凉的宿管阿姨聊着聊着忽然察觉不对,相视一看迅速起身。   危险开始接近,门外两人浑然不觉。   尤其是齐显,看见阿姨差点哭出声来,就差跪下磕头求开门:“阿姨!这里!”   居意游表情古怪、眼神惊恐地看向他,不敢置信地摇头。   齐显:“怎么这么看我?”   居意游说不出话,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两脚跳来跳去寻找方向。等到视野里出现摇着扇子的两位阿姨,他汗毛直竖,条件反射般蹦进门口的灌木丛躲藏,还不忘提醒齐显最后一次:“擦,跑啊!”   “啊?”对方眼见他狼狈逃走,还是没反应过来,竟然对着打开大门的阿姨不断鞠躬道谢,昂头大踏步往宿舍楼走。他来不及思考居意游为什么挂在门上、来不及理解居意游为什么钻进草里,对空调的渴望已经战胜了本就不多的理智。   居意游在灌木丛里看得目瞪口呆。妈的,什么人啊、那么渴望束缚吗?那么积极地丢掉自由吗?   他恐慌、诧异、不解、怜悯,还放心不下,于是一咬牙爬出草丛,在执着向前的齐显身后追着大喊:“别他妈往前走了!干什么玩意儿呢快回来!回来啊!”   齐显这回听见了,他转身面对焦急的居意游,虽然不是很明白,但大概了解了前方路途凶险。他毫不迟疑,在宿管阿姨眼皮子底下拎箱子朝居意游奔去,试图和居意游一同逃窜。   两人间隔渐近,仅剩两米了!   两双手一前一后分别擒住他们。   倒霉蛋们被命运抓走、并拖回宿舍楼。   齐显生无可恋地登记信息,和刚接受完批评教育的居意游聊起来:“原来你翻墙是要逃跑。”   居意游虚弱仰躺在椅子上:“挂在门上还能有其他原因吗…”   齐显安慰他:“没事,宿舍也挺好的。”   外面适时传来一阵叮叮咣咣,他俩出去一瞧,宿舍园区大门和周围的栅栏在十分钟内被完完全全焊上了铁皮。   居意游的脑袋蹭上齐显的肩膀,装模作样地抹起并不存在的眼泪:“这也叫好?这下连墙都翻不成了。”   齐显语气懊悔:“怪不得你刚才那么看我。”他对自己执意进入宿舍的行为进行了深刻反思。   “啥?”   齐显的眼泪却是真快出来了:“原来是没见过傻…傻子。”他中途强制收回不当用词。   “这种时候你都不舍得对自己用激烈的脏话啊?”居意游牙花子都笑出来,“没事,我也不舍得。”   作者有话说:   嘿嘿今天驾考回来时间不够了浅更一下,明天继续。   (明天就有驾照啦!得在高架桥转悠个八十圈向所有人炫耀我的实习标哼哼。) 第57章 灯   管程好感动的,在此危境之中竟有两位兄弟赴汤蹈火陪他一起吃苦,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抱着兄弟诉衷肠。   这两位兄弟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不该说明事实:居意游早就被骗来干活,不过意外被困;齐显嘛,他只想看看大家,早知道要吃苦死都不来。   管程看他们闭口不言,估摸着是被焊死的铁皮吓到了,赶紧安慰:“不要紧的,铁皮要不了俩小时就得拆。咱们宿舍园区没食堂,只能出门去学校其他地方吃,铁皮如果不拆,那咱们不得饿死?”   “哦哦哦!有道理哦!”他们两眼放光。   事实是,铁皮没拆,人也没饿死。   铁皮上临时挖出个20×20cm的方形洞,刚好够一份饭通过。   提前返校的同学被通知戴好口罩在洞前排队领盒饭,饭钱通过每栋楼宿舍群里的群收款提交。   齐显脸黑得彻底。这场景实在熟悉,给家畜喂食是放在食槽、引导它们有序就餐,打眼一看人和家畜竟如此相似。倒不是说动物间有高低贵贱之分,只是一想到自己现在和被圈养起来没大差别,齐显就吃不下饭。尽管这面铁皮墙、这个洞的存在自有它们的合理性。   其他俩人倒没想那么多,他们对着饭犯起了愁。   “我知道饭是随机发的…但怎么会是米…”居意游臊眉耷眼的。   管程惊讶:“你怎么忽然挑食了?”   “米饭的份量比较少,吃不太饱,”齐显把自己塑料盒里的米饭扒拉出一半分在居意游碗里,“我吃不完,分担一下?…啊,我还没开始动筷子。”   “怎么了,你动了筷子的米饭比较高贵,不能分给我吗?”居意游又拨回去一部分,“你也不能只吃这么两口吧。”   管程插不上话,他在旁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总觉得对袋子里的饭忽然失去期待了。但这种情绪显然不该是他该有的,于是他摇摇脑袋,竖起大拇指赞叹道:“关系真好啊!”   “…程哥…你不知道说什么的话,可以不说的。”   管程被拦住话头,心里更不痛快,但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也不知道到哪一天管程才能意识到,不痛快是因为自己在做电灯泡——这世上为小情侣带来光明的伟大发明。   他纠结着复杂心情的来源,默默打开自己的塑料袋,惊喜道:“我是面条!”   “什么!”两个人凑上前,表情狰狞。但嫉妒心在盒子被拿出的一刻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无限的同情。   面条本就是固体,一般来说,不能用“凝固”来形容。可这份面团在盒子底部,将汤汁吸收得干干净净,已然粘连成块,即使从盒子里倒出,都坚挺地维持着在盒中的形状。   齐显:“…没、没事。我柜子里好像有方便面,只是那个味道可能不太好吃…”   居意游:“哈哈,真是份…很有风骨的坚韧面条啊…诶诶,程哥!别哭、别哭!”   管程委屈地把面当饼啃完,拒不接受两人的方便面救济。他认为这是上天给予他的神谕:做一个像这盒面一样坚持的人,即使被吃掉也不改变自己的形状。他知道,这是拗不过命运,只能自欺欺人。这也很好,起码他啃得很幸福。   居意游晚上独自一人回他寝室睡觉,背影很是落寞。   齐显和管程不是没想过挽留,只是其他室友的空床位不好征用,学校统一的床位尺寸又不足以睡下两个人,总不能让居意游睡地上吧?   “有什么不可以的?”居意游反驳。   “夏天太潮,长时间睡地上寒气湿气太重,对身体不好。”齐显解释。   “谁说的?”居意游挣扎。   “猪圈的猪羊棚的羊都是这样。”齐显有理有据。   气得居意游鼻子都歪了,出门时脚步声都比往常重几分。   不过他最后还是得偿所愿。一切归功于学校。   齐显是被盯醒的,他眼皮沉重抬起,就看见管程伸进他床帘里的脑袋和若有所思的深沉目光。   本来想大叫,但似乎早已习惯。齐显哽了哽,问:“这次是什么…密逃挖了条地道供学生溜出去玩吗?”   “不是,”管程指指手机,“凌晨三点,上面通知做核酸。”   “疯了吧…而且铁皮还没拆,怎么做?把头从洞里伸出去?”更像小猪小羊了。   “毕竟做核酸的工作人员是外人,学校觉得这堆铁皮传出去埋汰,已经拆了。”   “好充分的理由。”   “队伍已经从澡堂排到后山山脚了。”   齐显抓着床栏荡下,随便踩了双鞋拉起管程就朝外跑,跑到一半又站定把上衣扣子挨个儿扣好,他问:“居意游呢?他去了吗?”   “消息不回,电话也打不通…齐显?鞋!鞋跑掉了!”   齐显在门外又是叫名字又是拍门,里面总算有了动静。   “床塌了,来借宿?”居意游眼都不睁,靠在门边不受控制地下滑。   “要做核酸,我俩等你,”齐显别过脸将人捞了一把重新推进门里,随即替他合上门,“穿条裤子。”   很烦,世界上有种东西叫睡衣。真希望每个人都知道这个常识。   居意游自己起不来床,偏偏学校通知最近的核酸时间都没有确定下来。每次都来匆匆忙忙拍门实在扰民又麻烦,不得不睡一个寝室了。   至于居意游睡哪儿,他们排核酸时讨论得热火朝天,却讨论不出结果。   胶着之中,居意游提议发动群体的智慧,问问女孩子们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齐显:“别吧…”   管程已经拨去电话:“有什么不行的!”   非得电话接通,被臭骂一通,才知道为什么不行。   裴则渡居然和许赴乙待在一起,倒是方便了询问。俩人顶着忍无可忍的脸质问:“凌晨三点,你们就为了这个毫无意义的问题?”   核酸队伍很长,他们三个已经排到了羊圈,里面的羊对居意游的发型很感兴趣,一只只用嘴巴向前不断试探。居意游只能抱头躲避。   “睡羊圈,温度适宜,还有室友。”裴则渡咬着牙道。   “哎——别这样小裴,我们都说好一起睡了。他们会孤独。”居意游搂着俩人替自己抵挡羊嘴攻击。   “随便你睡哪。”   “说起来你们怎么会在一起的?”齐显问。   许赴乙神神秘秘展示出一盒双皮奶,道:“我们当然是知道延迟返校,所以趁机旅游啊。在顺德吃两天了。”   裴则渡:“想吃吗?呵。”   人神共愤。   许赴乙继续煽风点火:“你们做核酸人也好多哦,跟我们今天去的地方差不多呢,是吧姐姐。这么说倒也算个景点。”   裴则渡使出绝杀:“景点?我看是《提前返校傻瓜大赏》。”   三个傻瓜差点被气得在队伍里呼天抢地。   她俩现在在视频里笑得猖狂,不过也就笑这么一晚。   谁懂,第二天在景区连吃八碗双皮奶,吃着吃着变密接。   说傻瓜谁不是傻瓜,最后都要凌晨排队做核酸。   疫情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开心的人。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刚刚误发了,现在是已经补完内容的。   (另外虽然更新的日期不太固定,但是每周至少会更1w,如果排榜字数多会多些!)   (驾校居然没发实习标,乌乌明天自己打印一个才能上路,好想开车遛弯啊!) 第58章 管程   一张支在寝室中央的单人折叠弹簧铁架床,解决了居意游的住宿问题。   可关于折叠床的来历,买主齐显始终顾左右而言他。   无所谓,居意游会自己替他找理由,比如:看这床铁艺做得如此精细、钢丝成色如此高级,绝对是市场上难得一见的高档货,齐显肯定找得辛苦,他就习惯不告诉别人自己多在意、多认真。   齐显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他不过是有点心虚。   至于为什么心虚……在管程的不断追问下,他偷偷说出口——   “哦哦哦原来如此!原来是动科学长以前私下给猪买的实验床啊!”管程恍然大悟。   正忙着铺床的居意游嘴角抽搐着看过来。   齐显扶上额头,眼神逃避。   “他说的是真的吗?”居意游不是歧视猪,而是迫切地想与其他动物划清界限、离开齐显的学习范畴。   “没事的…你放心,我刷了整整五遍,还消了毒。学长买来之后也没用过,一直放在床下吃灰…你不说话,是生气了吗?”   “你说人和猪、有什么区别吗?”居意游问。   “什么?”问得好突然,齐显傻掉。   “没什么,睡觉。”   居意游说睡就睡,没给对方任何思考的时间,任凭齐显在上铺掀开帘缝偷偷看他好久、使劲反思自己做错什么。   等感觉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移开、听见床帘微微响动后,居意游猛地睁开眼坐起来、瞪向齐显的床位——   月光从窗帘未覆盖之处洒进、晃得坐在床沿的满脸头发的东西肤色惨白,两只瘦弱的手在长发里上下滑动。仔细再看,其间一把木梳隐没,发出窸窣的诡异声响——   头发之中传来气声:“啊,居意游…”   “草,”他被吓到,“你大晚上不睡觉拉开帘子打坐梳头?”   什么毛病!   齐显赶紧将撩到脑袋前面的头发又拨回去,露出张愧疚的脸:“对不起对不起,没想到你还会醒。”   “怎么听起来怪怪的…算了,你干什么呢。”   “我在吸收日月精华提升智力,然后用梳子梳理思路,来回忆自己今天都干了些什么。”   居意游闭眼深呼吸,微笑道:“你有病。”   “迷信确实不太好…”   “迷信?那你有没有听说过半夜梳头会撞鬼啊?”   齐显答得果断:“我信神,不信鬼。”   神面前的虔诚信徒,但鬼面前的唯物主义战士是吧?   “你信得还挺有个性,”居意游躺回折叠床,“神说熬夜不好,快睡。”   齐显充耳不闻,又往床沿边挪挪:“你是在生气吗?…我这么问会很唐突吗?”   “反正不可能比你梳头唐突。”   “为什么生气?可以告诉我吗?”   “‘人和人要有距离感’——齐显。要记得自己的名言…不是、你干嘛?”   齐显蹑手蹑脚爬下来,蹲在折叠床旁,诚恳地注视着居意游。他说:“这样能够体现出我的真诚。”   居意游一阵无语,可是看到齐显皱眉苦思的样子又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他没生气、也不认为齐显做错了事,他就是心里有点别扭,别扭的点还很奇怪——总被当猪看,好笑到说不出口。   绝对会被笑话吧。   就算齐显很礼貌,心里也还是会觉得离谱吧。   居意游受不了那种恳切的目光,干脆趴着睡、眼不见心为净。   齐显不放弃,揪着他睡衣一角不说话、也不上去睡觉,直到蹲得腿麻了才有了下一步动作——站起换条腿继续蹲。   挺累的。居意游意识到,不好意思继续僵持着了。他埋在枕头里小声道:“我没在生气,非要说的话…我应该是在闹别扭,而且是跟自己闹别扭。挺没劲的。”   “怎么会。多好,挺带劲的。”齐显夸无可夸仍旧勉强夸。   “……”居意游撑着脑袋起来看向他,“你觉得猪和我有什么区别吗?”   “学术问题?哦,明白了。你是不是在公众号上看到‘人和猪的基因相似度高达97.7%’,所以开始思考一些关于存在关于生命的问题?”   “什么?!竟然有这回事!也正常,人和香蕉相似度还有五成呢。不对,我不是在问这个。”   “那是…”   居意游又换个说法:“那你觉得我和兔子呢?和鸡、和羊,和其他各种动物,你觉得我们有什么区别?”   齐显大脑宕机。这是个什么问题?   居意游一咬牙直接问:“早就想问了,你有在把我当它们看吗?我不是物种歧视,我只是——”   “居意游,”齐显打断他,“我真是、没有办法形容你这个问题。”   齐显惊愕得合不上嘴,这问的什么东西?这是碳基生物的脑子里能想出的问题?一时不知道是在冒犯居意游还是冒犯自己。   齐显声音颤抖:“你一直以来是这样看我的吗?我知道世界上存在各种各样的爱好…这叫什么…人外吗、好像也不算…喜欢其他物种也、也很正常…我没意见,但我…我真不是。”   齐显瞳孔持续地震:“我确实说过我对人类没什么兴趣…可是这不代表、我,不是、你们平常总说我看上去会和鸡过一辈子,我一直以为是字面意思的调侃…原来是、原来是这样吗…”   他震惊,还要强压着音量以免吵醒早早睡觉的局外人管程,这些话听起来就更加哀怨。   居意游慌了:“我不是这个意思,不、我好像是这个意思,呃啊不对。我只是、只是——我知道你喜欢我,但我希望这种喜欢能特别纯粹?是该这么说吗?你太照顾我了,跟照顾其他小动物没什么两样。我就是想和它们界限分得清楚一些。我原来觉得挺好、无所谓,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就不想了。”   齐显摸到些眉目,解释道:“可能一开始我刻意对你好的时候和其他动物有关系…但是现在我就有点冤枉。我用动物类比,是因为你们有些地方真的很像。它们总比人类可爱一点、我更熟悉一点,用来类比的时候很亲切。你和它们界限一直都很分明,你和其他人的界限也很分明。我也没觉得我在照顾你,下意识的行为而已。不是你说的吗?要发自内心。我学会了,你怎么又不高兴呢…学得不够,还是学习方向错了?”   齐显更加苦恼,觉得词不达意、怕引起其他误会,他补充道:“我不想让你不高兴。该怎么做,再教教我吧。”   “我…”居意游差点咬到舌头。此时此刻他该认真严肃地说明齐显学习成果显著、没任何过错,或者把手放到对方头上摸摸表示理解和安抚。   怎样都行,就是不该觉得“教教我吧”这四个字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掺杂了奇怪的东西,像一些桥段的宣言。   气氛会变质的。   这么真诚的情节,怎么可以用那种眼光看待!居意游拼命检讨。   他慌不择路拼命往夏凉被里钻,嘴硬道:“这么喜欢我我都不好意思了。明天再说、明天再说,快睡觉!”   齐显见他状态正常,总算安心爬上了床。   管程没睡。   很不可思议,但他就是没睡。   没睡的意思是,每句话、每个字,尽管声音微弱,他也听得清清楚楚。   听说齐显打坐梳头,他克制着自己爬起来围观的冲动。   听见俩人闹别扭,他掐着手忍住不去调解。   可后来怎么发展的?为什么空气中会有陌生但他又明确知道那是暧昧的氛围?不是,他俩到底怎么回事儿啊?   管程困惑、不解、震撼、若有所悟、看淡一切。   他的心路历程如下:   “半夜不能梳头是因为会掉头发”——“哎呀呀从床上下来啦”——“我擦人和猪那么像啊”——“动物和动物能有多大区别”——“人外,什么是人外”——“齐显你小子还能说这么多话呢”——“怎么回事你们怎么那么奇怪”……   在这个夜晚,管程觉得自己得到了前所未有的精神上的成长。   通俗来讲,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是夹在小情侣间多余的存在了。   他揪起被子无声呐喊:“啊啊啊我是猪我是猪我是猪!行了吧!我走!”   作者有话说:   以本人在各种网站看文的经验,“教教我吧”之后可以开启一些内容。   可恶可恶要找个管程不在的时间。(管程:?)   明天继续! 第59章 盒子   学校这学期估计彻底摆了,绝口不提返校的事。提前来的怨种们每天在宿舍楼里观察窗外空旷无比的校园、活在北欧的孤独感油然而生。可惜的是只有与世隔绝像北欧。   等到8月30开始上网课,这种感觉瞬间被浇灭。   大家终于有点事做,终于能得到做正事时摸鱼的快乐。   这段时间睡觉睡腻了、吃零食吃烦了、对手机都厌倦了。可一旦上起课就不一样了,上课时睡觉、吃零食、玩手机的刺激感和满足感能够让无趣的生活多姿多彩起来。网课也一样。   困在学校的三位最近找到的新乐趣是挂着网课联机地铁跑酷。   一开始齐显试图教大家雀神麻将。可惜居意游总鬼使神差地点炮,齐显肯定就顺势胡牌、赢得盆满钵满。齐显幸灾乐祸时无意间来了句“和居意游打麻将比以前赢得还更快更多”,差点被按在床架上暴揍。幸好有同样打得一塌糊涂的管程充当和事佬。   自此麻将被列入黑名单。   相比之下,地铁跑酷这游戏很不错,没那么血腥暴力。   就是玩多了有后遗症,居意游天天模仿里面戴鸭舌帽那小伙子、在床上桌子上荡来荡去。这就算了,更过分的是,齐显询问上完课好累可不可以抱一下,他欣然答应,却在齐显张开胳膊后向下一个滑铲从胳膊底下溜出去。   齐显嘴都快被自己咬烂了才忍住脏话,有病!绝对有病!   居意游不是故意的,他只是临时反悔不想抱了。啊,听起来似乎没差别。   历史蛮相似,他又做起奇怪的梦,起因是那句“教教我吧”戳到了不为人知的XP系统。只是这梦……比上次要不可言说,颜色更浓烈一些,他每天从折叠床上睁开眼都要先扇自己一巴掌,维持生无可恋的假表情安慰自己“正常的生理反应罢了,不过是青春期来得迟些”,然后回味梦里咬字缠绵的“教教我吧”。   齐显的五官在他眼里已经不是五官了,而是“教教我吧”四个字加一个波浪号。一旦看见,居意游的耳蜗里就自动播放这句话。   单单是待在一个房间都这样,还抱一下呢?抱一下居意游都怕自己忍不住拽着人家恳求:“求求你了再说一次好不好。”变态吗这不是。   居意游不可能找管程倾诉这种烦恼,这位自诩恋爱天才的傻子不会理解、只会出馊主意,于是他自然而然地想起了裴则渡。   九月中旬学校放开各种限制、终于组织返校,大批大批学生笑容满面地回来,他们三个的室友也在其中,居意游只好搬回自己的寝室。   返校学生也包括裴则渡。她辛苦收拾行李仨小时,正准备找饭吃,就被蹲守在楼下的居意游死缠烂打。   “你在说…什么?”   “梦啊,就是、一种睡眠状态下意识虚构的情境…你知道的。”   裴则渡的笑容被击溃,她面目狰狞:“死吧你。”   居意游听话地退下。好久没见,都忘了裴则渡现实里比网上要凶残得多。   裴则渡越想越气,半夜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拿出手机准备和许赴乙大骂男同,结果收到学校新公告。   她闭着眼念念有词:“封校封校又他妈封校…缺德世界缺心眼儿人类…杀了你们所有人…”   这次返校的同学和提前返校那批怨种一起在学校抑郁起来。   大家都抑郁了,原来因为做梦抑郁的居意游倒精神起来。情绪主打一个叛逆。   他每天和管程裴则渡嘀嘀咕咕,看见齐显试图加入就用眼神逼退他,   齐显曾开玩笑般问过管程:“你们是在霸凌我吗?”   管程回答得一本正经:“你忍一忍。”   这一忍就是好几天。   齐显数着日子,三天了,居意游总算允许他加入群聊,而聊的第一句话是——“你上午能不能单独行动啊”。   管程看他神色委屈,忍不住安慰道:“我们不太方便带你。”   裴则渡点点头。   这是一群什么人啊。   齐显倒看得开,答应得很快,末了还说:“反正我也有事要做。”   不知道是真的有事要做还是可怜的自尊心作祟。   这件“不太方便”带齐显的事实施期间,裴则渡因为档案问题被导员叫走,就剩居意游和管程俩人,他们敬礼表示人在任务在。   这精神感天动地可歌可泣,只要假装看不见他们面对门口大狗的惊恐踌躇。   任务十分简单。三人在此疫情期间花费五十块巨额运费从美团上买了一大盒食物,但各个校门要么焊了铁皮要么贴了封条,只能让外卖员塞到校门底下的缝里。他们要做的就是从缝里把盒子取走,为此特意找了没大爷守着的西门,可没成想一条大狗被派到这里站岗。   动物医学院拉来的临时工吗?   还是条土狗,危险系数翻倍。   居意游看向管程。   如果是从前的管程,他一定不负所望,可自从被羊在地上拖着跑了一下午,他对人类以外的动物就有了心理阴影。   居意游叹气,和盒子只隔五米,实在不想放弃。   “程哥,咱俩谁跑得快?”   “还得是你。”   “这样,你…你去逗狗,稍微离远点哈。我趁机把盒子偷来。”   管程本想拒绝,但被对方当仁不让的气势点燃,蹭一下站起来,步伐坚定地向狗走去。   他的背影凛然无畏,蹲下的动作洒脱干脆。   然后——发出了“嘬嘬嘬”的声音。   居意游:无知人类,以为嘬嘬嘬是动物通用语言吗?   狗向管程靠近。   居意游:我草真是!   狗张开了嘴。   居意游大喊:“程哥快跑!他要咬你啊!”   “啊?”管程懵懵地起身,热气扑到手腕上才惊慌失措往回跑,“我靠我靠别追了别追着我屁股啃啊!”   居意游趁机蹿出把大盒子捞到怀里,大狗忽然换了目标,朝居意游啃去。   居意游:“妈的,也别啃我屁股啊!哎哎——盒子盒子,程哥接着!”   管程接过抛来的盒子,却没让狗调转目标。   狗死心眼儿地追着居意游跑。   他是跑挺快,但真没狗快。   上衣下摆被狗死死咬住。偏不巧,居意游上次衣服挂大铁门上得到教训,之后买衣服主要看结不结实。   这次的上衣够结实,怎么都咬都扯不出个洞,狗的表情都迷茫起来。   这可不是件好事,居意游快被领口勒窒息了:“救…救我…”   管程见状抛下盒子,当机立断把居意游俩胳膊抬起,抓着衣摆往上大力一掀,整件短袖勒着脸艰难脱下。   狗正使劲,嘴里的短袖却力道一松,让它摔了个结结实实的屁墩儿。   狗更加迷茫。   俩人一盒乘隙逃离。   “今天的事情不许告诉齐显。”   “哪件啊?”管程打量居意游抱着的大盒子、和用盒子遮遮掩掩的完全裸露的上半身,一时分不清该隐瞒的是哪个。   居意游无语,还能是哪件?肯定是衣服没了这件呗,真够丢人的,两个人被条狗搞得毫无还手之力。还好人没被咬到,不幸中的万幸。   离实验田区渐近,路上开始出没学生。   一个女孩子扛着锄头走过去又折返回来,表情极其震撼。   大学是个相对开放的地方,北联农大也是、它无条件支持穿衣自由。但是、穿衣自由有个前提,这个前提并不是穿衣得体,而是——穿衣。   哪怕身上只绑条丝带都能被路过大学生夸赞个性张扬,但是、没这条丝带不行。   穿衣布料多少是个人审美问题,不穿衣服是道德和素质问题。   居意游把身前的盒子抱得更紧了些。   他大声辩解:“我不是变态!我只是衣服被狗叼走了!”   女孩子点头表示理解,然后火速逃离现场。   不仅坐实了是个变态,还说明脑子也多少沾点问题。   居意游攥紧拳头:齐显啊齐显,为了你我牺牲这么大…   他还没抱怨完,视野里就出现个瘦长的人影,此人绑高马尾抱个盒子跌跌撞撞,跑得急了脚下一绊、在地上骨碌碌滚了两圈,随后爬起继续跑。跟赶着投胎似的。   管程大赞:“嚯,这么敏捷——”   居意游光着上身朝那人冲过去:“敏捷个屁!齐显!”   齐显被拉住时心里一阵绝望,今天就要陨落在狗嘴里了,结果转头看见的是居意游,哦,素质不太高的没穿上衣的居意游。   齐显:“你怎么不穿衣服?”   居意游:“迷信人撞鬼了?”   齐显:“不是、我被狗追。”   居意游:“衣服被狗叼走了。”   他俩狐疑对视,异口同声:“西门的狗?”   然后更加困惑:“你去西门干什么?”   困惑完是了然:“拿外卖…?”   管程在旁看他俩表演两张嘴出一个声,看得瞠目结舌。   齐显和居意游:“一起说?”   两个盒子同时被摆在对方面前——   “生日快乐?”   管程对着上天震撼道:“神啊,他俩居然能是一个星座的!”   重点在这里吗!   齐显和居意游对自己和对方的生日在同一天确实是心知肚明,但没想着给自己过生日、也没想过对方会给自己过生日。   倒也赶巧,同样在西门、同样被狗追,甚至蛋糕都是同一家店的同一款式。   校门口甜品店的新款冰淇淋蛋糕,买的时候没考虑太多,只是觉得这玩意儿颠不碎。还好是这么考虑的,不然又是抛又是扔,蛋糕早变成糊糊,不会像现在——坚如磐石。   裴则渡赶来时还被拜托买了件T恤。白T太素,居意游对她的审美感到担忧。   几人在操场随便坐下就开始打打闹闹地戴生日帽。   居意游在这环节显得十分抗拒,宁死不戴:“我不喜欢过生日,单给齐显过就行。”   齐显:“啊?为什么啊?”   居意游表情一僵:“不想过就是不想过呗,不行吗?”   齐显顿时紧张起来,买蛋糕是个错误。他迅速给旁边俩人递眼神:不是,你们怎么没告诉我呢?   管程一惊:“我忘了!”   裴则渡一摊手:“你没问。”   齐显无语,心虚地指着两个大盒子:“可是已经…买了两份。”   居意游毫不在意,抓起两个尖尖锥形帽子放上齐显脑袋一阵摆弄,让它俩左右排列,像头上长出两个角,滑稽得很。他笑道:“这不就行了吗,寿星?”说完还在帽子上用手指一弹。   裴则渡:“许赴乙在群里祝寿星生日快乐。”   居意游:“光说说可不行。拨个视频,把许赴乙摆蛋糕旁边。”   大家说干就干。许赴乙在框里抓狂:“有病吧,搞得跟给我上贡一样!人还没死呢。”   管程:“啊?贡品可不兴吃啊。”   齐显这个生日过得很复杂。   说痛苦也痛苦。   蛋糕买多了、啃冰淇淋啃得胃疼。   帽子缀的皮筋箍得下巴很痒。   而且居意游不过生日,他得对着俩蛋糕硬许俩愿望。许愿太难了,他满足于现在的生活、没什么需要改变的,哪来的愿望可许啊?   说高兴也高兴。   去年的9月23日,他结束晚课匆忙奔去同一家甜品店。店里只剩下小小一角芝士蛋糕。蛋糕被偷偷摸摸带回寝室。他拉上床帘、支起床上桌,才敢打开小盒子。   他不想让人知道自己过生日,不管是提前准备、还是仓促的一句生日快乐,他都不想要,害怕别人给的太多、又害怕期待了会失望,害怕自己面对祝福不知道如何应对、又害怕没有这份祝福。所有纠结都在用布罩起的一击即溃的封闭空间里发酵。   那块小蛋糕上没有蜡烛、没送帽子,他只能立起手机用屏幕来模拟蜡烛。可他闭上眼睛想不出愿望、倒是只有迷茫:剩下三年做些什么、怎么才能快些过去、我会不会太矫情、或许大家说的都是对的。最后只能许出这么个愿望:再忍一忍。他自己都想笑,这是个什么破愿望。却也真的没什么其他愿望能许。   他对着毫无装饰的一角蛋糕轻轻吹气,右手按上手机的熄屏按键。“蜡烛”的光亮瞬间消失。床帘外的交谈声不断。   他仍旧是对着蛋糕轻轻吹气,烛火摇曳晃动渐熄。齐显听到了自己以外的声音在说生日快乐。许赴乙在屏幕里骂骂咧咧,管程拼命往寿星嘴里塞蛋糕,裴则渡吃得安静且愉快。居意游对他说——   “一定是个很好的愿望吧。”   作者有话说:   虽然不是今天但小齐生日快乐!   (今天还有一章还有一章 第60章 “生日”   “居意游为什么不过生日?”   管程说:“不知道。大一给他过生日他看起来很不高兴,后来就都不过了。”   裴则渡说:“不过生日就是不过生日,很奇怪吗?”   过不过生日是个人自由,齐显无权干涉,他只是想知道“为什么居意游过生日会不高兴”,重点在不高兴,而不是过生日。   许赴乙好像了解些,她讹了齐显两袋坚果才肯开口:“不就那点事儿吗?问题不大。你自己去问他呗。”   废话。   齐显迅速取消坚果订单。   许赴乙痛心疾首表示以后不会再给齐显任何建议。   不给就不给,她以为自己的建议很有用吗?   嘿,还真有用。   齐显没了办法只能直接问居意游,问得小心翼翼,先是聊天气、再是畜牧知识、最后结结巴巴说不出话。   居意游觉得挺好笑的:“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不过生日?”   “啊、是…这是可以说的吗?”   居意游:“有什么不能说?很简单啊,之前过够了,现在不想过了。”   “…对不起啊我最近脑子不太好,不太能听懂。”   居意游思考了会儿,解释道:“我爸妈总把我生日搞很大排场,就那种酒店,隔壁结婚、我过生日,左边儿百年好合、右边儿生日快乐。两伙人能用嗓门打一仗。”   “啊,挺有地域特色的倒是。”   居意游盯着他:“但我姐不过生日。”   “……”   “也不能说不过吧,就是既没蛋糕又不庆祝,送个敷衍的生日礼物。我大过特过,她随便将就。我每次过生日包的席位、端上桌的菜、请过来的亲戚,甚至主持词、气球鲜花、房间里的空气,都是从她该得的资源里抢过来的。”   “居意游…”   “我从小就不喜欢过生日,逃了好多次都被抓回去供到台上当寿星。当时不敢反抗得太强硬,怕驳了我爸妈面子。但是既然现在能选择过不过生日,那我就不该过生日。本来我出生这事儿就没什么意思,是我爸妈脑子有问题觉得没男孩儿就是绝后,我姐过得不好、我一来更加不好。不想庆祝、也没什么值得庆祝的。”   齐显点点头:“这倒确实。”   居意游开始挤眉弄眼:“打啵吗?”   好突兀、好生硬。   齐显:“我发现你每次说完有点严肃的话题就会扯到打啵,这样是可以减少羞耻感吗?我怎么觉得是增加了呢…”   “不打别打。”居意游被看穿,气得扭头就走。   确认了,居意游不过生日不会不高兴。   齐显并不觉得这奇怪,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独特习惯,不过生日的习惯甚至算不上多独特。   他只是不完全认同居意游不过生日的原因。对自己生命诞生的庆幸与愧疚是可以同时存在的,且缺一不可。居意游似乎将“庆幸”的比重压得太低,提到出生、提到存在,联想到的只有愧疚,这并不好。   可他理解。   这份愧疚很重要。在这样的家庭里如果没有愧疚,就失去了作为道德人的资格、成了最肮脏还不自知的蛀虫。居意游还得感谢“愧疚”,只有愧疚了才能承认不同性征带来的处境差异,才能认识社会遗留并始终延续的人为制定的利己传统,才能接受生物学基因问题的真正面目,才能支持本来就该作为常识存在、却被称作某种激进主义的东西。   人的存在、尤其是既得利益者的存在是极需要愧疚的。   想到这里,齐显觉得,这件事大概可以翻篇了。   一直到国庆假期暂时解封,齐显都没再提过“生日”两个字。   解封是件好事,憋了许久的大学生一窝蜂地全涌去各大商业街。   北联农大四个人自然也去了万达觅食,却在肉蟹煲店门口排队排了整整五个多小时。店里贴心地搬出台电视,放起《蜡笔小新》,他们看小新阿呆爬花坛边边看得直打瞌睡。   等这顿午饭吃完天都黑了。   齐显估计吃得太多,面露痛苦之色,问:“有点胀,要不出去散散步?商场走远点不是有条小河吗,看看?”   管程做着清盘行动,听见后极为激动:“好啊好啊,好久没见到学校外的河了。”   “你去做什么?”裴则渡大翻白眼,“惹人烦吗?”   “我…”管程的袖子已经被死死拽住,拽他的人还在桌下拼命打着手势暗示。   裴则渡替他安排了行程:“我们直接回学校,不打扰了。”   十月初的晚上已经略有降温,风吹得很舒服。   刚吃过饭,肠胃开始工作需要血液,脑供血就不足了,或者说,会犯困。   走着路都压不下哈欠。   齐显心中有些紧张,因此还算精神,他看居意游眼皮都上下打架觉得蛮有意思,不自觉笑出声。   居意游眨眨眼:“笑什么呢你。”   “没什么,只是觉得这样走走挺好的。哎,有个花坛,别栽进去。”   “知道知道,看着路呢。”用两条缝看。   花坛……齐显想起店门口的电视,忽然说:“《蜡笔小新》里是不是有一集在爬花坛,你玩过吗?”   “开玩笑,哥们儿走花坛边儿的技术一流。”   “是吗?”齐显停下脚步,“就这个花坛吧,你走过去,我给你买冰淇淋。”   “齐显,你在挑战我吗?”居意游的胜负欲蹭一下燃起,哼哼,区区花坛还想难倒他,看不起人是不是?   他迅速走过去一看,有点傻眼。   这花坛边边跟条路似的,宽得要死,别说走,就是在上阴暗爬行跳芭蕾舞翻滚跳跃都没问题。   居意游提醒道:“这个太好走了吧?”   “对啊,就这个吧,走过去我们就去吃冰淇淋。”   “虽然我也很想找个难度大点的,这玩意儿体现不出我的精湛技艺。不过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只好提前预定战利品喽。”   居意游蹦上花坛,可能是怕配不上齐显的这张“冰淇淋”观赏票的价格,他踩着瓷砖滑行起来,滑着滑着来了个侧翻。   齐显:“…你悠着点儿。”   居意游:“小意思!嘿,再来一个!…正着翻嘿咻…我侧翻…滑——”   短短一小段路,走得那叫一个精彩纷呈。   齐显本意只是让他随便走走,没想让他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地结束表演。   “怎…怎么样?简直是花坛边之神!”   齐显表情复杂又习惯了般,他开始鼓掌:“好棒!走吧,吃冰淇淋。”   “你确定?我刚看了这一路荒凉得很,咱们不会还得回商场买吧?我有点累。”   “你还会累吗?”齐显牵上他的手,“我说有就有,再走走看。”   “您好,您的冰淇淋。”   “真他妈神了,这破地方还真有奶茶店啊?”居意游惊喜接过一大杯掺着不知名小料的冰淇淋,他表情忽然愣住,盯起戴口罩的店员,“好眼熟,咱们是不是见过…哎呀,我是好人,你别害怕。”   齐显手动将他脑袋转过来:“这么看女孩子挺没礼貌的。兴许是你认识的人太多、弄混了。”   “也对,”居意游嗷呜嗷呜炫起来,“唔这冰淇淋味道怎么熟悉又陌生的,你买的什么口味啊?”   齐显沉默,等到他吃完了才开口回答:“大葱味儿。”   “…哈?”   居意游的手僵住。   世界上还有这种东西吗?虽然刚刚有怀疑但不确定…这是中国人能够想象出的食谱吗?   齐显继续说着一些令他难以理解的话:“不是你种的葱,这次真是我从菜市场买的。我说只要一根葱,阿姨以为我有什么困难,直接送给我了。快谢谢她。”   “谢谢…但是怎么——唔!”居意游忽然被一条钢筋般的胳膊从后锁住喉咙,尖顶派对帽“啪”地固定在他头上。   等被这条胳膊放下,他更加不解。   这是在做什么?   两个店员打扮的人摘下口罩,眼熟是对的,裴则渡和管程,不认识就有鬼了!   这大盒子又搞什么啊!   ……诶?蛋糕?谁要过生日吗?   不是……蛋糕上为什么会是他自己的大头照啊!为什么头顶还插根葱啊!   居意游的表情越来越不受控制。   齐显知道,生不生日的无所谓,生日嘛,就是个方便人口普查的数字而已,甚至对一些人来说生日是个别人庆祝的日子、和寿星本人无关。   可是每个人都需要一天——是不是生日都行——为自己生命诞生的“庆幸”庆贺。摆脱愧疚感、摆脱和其他人事物的联系,单单只为自己庆祝、发自内心地觉得自己活着真好。   不一定只是一天,也可以是每一天。但至少需要这么一天。   酸话裴则渡不想说、管程不会说,只好由齐显来发挥。   “薅葱一周年的纪念日。去年这时候拔了你的葱,是我做的为数不多的一件亏心事,但我觉得…拔得真好。好像一切都是从拔葱开始的。所以就用了这个时间…十月五号,居意游,这是我认识你的纪念日。”   “你会感觉庆幸吗?反正我是很庆幸你的存在、觉得遇到你是件非常值得庆祝的事情。”   齐显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脸颊,继续道:“其实随便哪一天都可以庆祝,反正我们希望一年里能有这么一天。这个日期你不喜欢的话可以随便改,改成每天都行!…我们这么擅自决定会很冒昧吗?我也不太清楚该怎么做…”   “不是生日,但也可以是生日。你可以和一切彻底了断,只为你自己庆祝。这是这一天的意义。”   裴则渡看气氛正好,故意打破:“爱发QQ空间的人说话就是不一样。”   居意游本来眼角都湿了,愣是被这句逗乐。   一个团体里有一个会煽情的就足够。   分蛋糕时居意游忽然有些疑问:“为什么选这么偏的地方?这家店员呢?…你们都疯到打劫奶茶店了吗?”   管程暴风吸入,完了道:“说什么呢,当然因为这里生意惨淡能包店包一晚上啊。我们才不干违法犯罪的事,是吧裴则渡…呃、你应该不会干吧…?”   许赴乙也有些疑惑:“你们到底什么大病?干嘛又把我供起来啊!我真服了,蛋糕吃不到还得用这么阴间的方式隔屏幕看你们吃,要不要脸了?”   蛋糕吃完后只留下居意游照片上插的大葱。   他抱着大葱若有所思。   齐显觉得这很好理解,以他的性格,此刻应该是又感动又别扭。齐显问:“怎么了?”有什么烦恼吗?   居意游抚摸大葱的动作轻柔,道:“不知道该不该说——”   “你说。”   “其实今天也算是我大葱的忌日。”   “你别说。”   作者有话说:   虽然也不是今天但纪念日快乐!   (大家每天都快乐!) 第61章 爬行   疯了,这狗世界终于疯了。   在国庆七天旅游业回光返照般繁荣之后,所有高校内彻底乱了套。   北联农大学生对此依旧毫不知情,乐呵呵地讨论当天晚上在操场举行的第一届大型阴暗爬行活动,居意游爱热闹,自然强硬拉着齐显前去参加。   齐显:不是很懂你们大学生。   活动前学校对面丹尼斯搞促销,齐显拎上一堆环保袋冲去薅羊毛,却在超市里偶遇了裴则渡,她正扫荡货架、拼命往不堪重负的购物车塞些方方正正的商品。   齐显顿时激动:“好巧。这是什么东西?打折力度很大吗?我也来点!”   裴则渡看都不带看他,随手抓起一包扔进他筐里。   齐显念起包装上的名字:“凸…凸棉?”好怪,啥?   他扫视一圈周围,花花绿绿的各色包装铺满货架,天花板上吊个大字牌——啊、卫生巾。   “不好意思,”齐显将这包放回裴则渡的车里,“你看价签了吗?这个牌子好像不打折,那些黄色的价签比较实惠。”   “习惯这个。”裴则渡将卫生巾整齐码好。   牌子不同带来的个人体验很不一样吗……好深奥。这个暂且不论,他是个男的没有置喙生理期相关事物的资格,但是……买一车会不会太多了?一般大家囤货也是网上囤更合适吧?   裴则渡把他拽进货架一角,小声道:“听到了一些风声。”   “什么风声?”   “可能要封控了。你也尽量多囤必需品。”   “不会吧,今晚还有爬行比赛呢。”   裴则渡打开小红书:“虽说我们这里岁月静好,但是你看这个网友的IP,南方的省份已经不接受我们这里的旅客了,入省即隔离。信我,疫情相关,外省的人永远比本省的人知道得早、知道得多。”   齐显查询起病例数量:“…数据显示0增长,还挺有脸的。”   “我昨天看见之后尝试过发帖,秒删。投稿了校园墙,对方还没回复。”   “知道了,那就一个一个慢慢传吧,尽量让大家都囤到。”   裴则渡走后齐显思索起必需品的含义,好像除了纸巾也没什么,他给居意游和室友都打去电话问需不需要带东西,这群粗糙的人类说自己只要有水就活得下去。   爬行活动如期开展,齐显觉得这一点都不阴暗。   同学A膝盖着地爬得普通;同学B边嘲笑他边猛地下腰,以面朝天空的高难度姿势仰着爬行;同学C四肢绷直,“芜湖”一声向前双手双脚离地蹦跳爬行。   整个操场溢满猴叫一样的欢呼。   有病,但健康又阳光。   “齐显!这边!”居意游在一个诡异的队伍末尾大声喊他。   有多诡异……这是个由在地上爬的大学生组成的队伍,他们节奏整齐划一地在草坪上打转。   蛮无语的。齐显蹲在居意游身边,两脚随着对方的爬行方向挪动:“刚刚在超市看到有护膝卖,你戴吗?”   “我不用,你戴吧,一起爬一起爬。”   “婉拒…马上入秋了,你小心老寒腿。”   居意游停下拍拍膝盖,顺势往草坪上一坐:“到底该谁注意啊?你这排扣裤…”他好奇上手一扒拉,啪嗒啪嗒两颗扣子应声而开,“我擦,真能扯开啊,你这不往里灌风吗?”   齐显慌慌张张把扣子扣好:“谁会扯。”   “我啊。”理直气壮。   爬行源于华佗的“五禽戏”,是一项利于脊椎及心脑健康的运动。   “…我没那么抗拒,你倒也不必编这么多。”   “这是科学的合理的正确的,我没编,你爬爬就知道了。”   齐显双膝弯曲悬空、脚趾抓地,他完全不信。   齐显两手平放,他将信将疑。   齐显的手和脚趾不听使唤地自己滑动起来。一种原始的、本能的呼唤响彻脑海,身体深处出现了远古意识的觉醒。   “草,齐显!你顺拐啦!对对对就是这样,加油!超车超车,牛的,快到模糊了哥哥。”   随便乱扎的辫子随着动作一下一下扫在颈部,齐显渐渐掌握节奏,脸上出现了积极却扭曲的笑容。   “蹭蹭”风声掠过,一个花里胡哨的“奇行种”停在自己身边,正是居意游,他腰部拱起猥猥琐琐,笑道:“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爬出风采爬出精神’。”   这道彩色的残影开始在草坪各处闪现。   不太正常,真的,好令人害怕。   操场上流动的四肢着地的生物集体被按下暂停键,队伍中间破口大骂:“他妈的宿舍要封楼,学校这是逼我们在这么快乐的时候起义!”   啊?起义?齐显被吓到。   此人陈词慷慨激昂,他高举右手,发出冲锋的号角:“同学们!爬回寝室!给校领导一点小小的大学生震撼!”   没事吧?啊?   ……不是,大家还真爬回去了?啊?为什么啊?   齐显捞住居意游,打消他加入的冲动:“回寝之前,还有件事要做。”   居意游拍拍他:“你说。”   “得把Eartha接出来,上次封楼大爷自顾不暇,我去看她发现她都饿瘦了。”   “好!开爬!”   不要再爬了啊喂!   连大棚都要封,为什么,瓜果蔬菜也会阳吗?   齐显和居意游抱着Eartha逃窜,身后追着打手电的大爷,两人在超强光下无所遁形。   居意游向右打个滚儿逃出探照范围,钻进草堆里,他爬过去伸手抱住齐显的小腿,向草堆猛地一扯——   噼里啪啦——   扣子全开。居意游怀里抱了一条空荡荡的裤管,里面那条腿光溜溜站着,随后特别拘谨地拐到另一条穿着裤子的腿后躲避。   “……”   居意游赶紧去抱那两条纠在一起的腿——   噼里啪啦——   他怀里又多一条裤管。   齐显彻底凝固。腿边两条裤管在风中飘带似的晃荡。愿世上再无排扣裤。   草堆被大爷发现,无奈两人只能继续奔逃,中途撞上一队爬行学生扰乱大爷步伐,他们才得以逃出生天。   怎么把Eartha带进宿舍楼,又是个问题。   但这对居意游来说不是问题。   齐显上身套了件oversize兜帽卫衣,往里面塞只鸡行不通,不过可以脖子一缩、把脑袋的一半塞回卫衣里,然后让Eartha卧在齐显脑袋上。兜帽一罩,谁也不知道这位同学本该放头的地方放了只鸡。   好天才的想法。   齐显:就可着我的衣服祸祸呗。   说实施就实施,Eartha十分配合,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总能从抽象的鸡脸上读到不屑。   啊,不屑是对的,芦花鸡体型稍大,兜帽没法完全遮住。   齐显的头在卫衣里,根本看不见,只能询问居意游。   居意游心虚地竖起大拇指:“完美!来,我拉着你,慢点走,别摔了。”   竟然还真给他们从门口混过去了。   两人正庆幸,一阶一阶爬着楼梯,后面忽然有个熟悉的声音。   “同学。”   是管程,他没认出齐显,但从后看到了兜帽边缘溢出的奇怪东西。   居意游正要解释,就听到管程问——   “同学,接头发用鸡毛是新潮流吗?”   齐显在卫衣里愣住。   管程感慨万千:“外面的时尚世界已经发展到这种程度了啊。”   齐显无语凝噎。   管程看了看居意游。真心实意地赞赏道:“你和居意游一起的吗?不愧是他的朋友,太潮啦。”   齐显想死,死前转身试图说明状况挽回清名:“程哥,是我——”   管程和Eartha对视。   “…我草,人长了鸡头啊啊啊救命!鸡精!!!”   毁灭吧毁灭吧!齐显疯了。   居意游试图找补:“紧张什么,昴日星官不就鸡头人身吗?”   “对哦,”管程冷静了一瞬间,“啊啊啊妈呀昴日星官!”   还没被疫情搞疯,就先因为鸡疯掉。   好累。   作者有话说:   精神状态很好——   (今天还有,一章或者两章。) 第62章 卫生巾   学校是有心的,这次封楼免费提供饭菜,连核酸都变成在宿舍楼内进行。   齐显梦想中足不出户的生活以这种方式实现了,他并不高兴。   人应该有呼吸室外空气的自由,不一定使用这份自由,但一定得有这份自由。   这份自由暂时消失也不能去埋怨谁,目前已经算是最优解了,也正因为这样,负面情绪无处发泄,会越积越多。   关于缓和情绪的方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习惯,管程对着古早韩剧痛哭流涕,其他室友麻将碰撞声震天。齐显在其中显得迷茫,他和管程一起刷剧、手忙脚乱地递纸巾,参与麻将局收获颇丰也笑不出来。   少有情绪稍微起伏的时刻,一是喂Eartha,二是猜测来拍门送饭的学生会成员是不是居意游。   简单来说,他无所事事。   相比之下,居意游的一天充实得过分。早上五点起来和其他干部安排核酸、搬运早饭,忙到晚饭结束才能歇下。期间吃到冷饭是常有的事,吃饭时也容易突然被一通电话叫走。他晚上的休息时间宝贵,齐显不想占用。   被封在一栋楼里反而比往常更难见面。   三楼东侧的楼梯是封死的。齐显偶尔一个人去坐坐,因为安静;居意游最近总去,因为离分发盒饭的地方较近,可以在这儿吃饭。   一来二去的,总该碰上一次。   “你现在才吃饭吗?”   “唔唔。”居意游狼吞虎咽。   “你的饭冷掉了。”   “唔?”居意游太饿没尝出来。   “够吃吗?用不用再去帮你拿一盒?”   “唔还行,今天的西葫芦不错。”居意游扫荡米粒。   齐显托着下巴看他,关心道:“我有个小锅,以后你吃前把饭拿来热一下吧。天凉了一直吃冷饭不行的。”   居意游:“先别说我。你们宿舍晚上的米只要了三份,是不是你觉得不合胃口所以又不好好吃。上次封楼就说过这样不好吧。什么人呢,一盒饭能分两顿吃。”   “…我是避免浪费。”   “你是绝食自杀。”   齐显嘴硬道:“硬往嘴里塞饭也很痛苦的。”   “你看看,”居意游挑过他耳侧的头发,“你头发都营养不良失去生命力了。哟哟哟这么多分叉,怎么回事啊没原来好看了。”   “…真的吗?”   “好可惜啊…诶你这就走啦,干什么去?”   “吃、饭。”齐显抓着头发遗憾离场。   不久他又回来了,端着个小锅:“刚煮的方便面,我一个人没胃口。”   虽然但是,这也不是什么有营养的食物。   没过几天,这没营养的食物身价水涨船高,在宿舍楼群被炒到二十块一桶。   齐显寝室守着一箱不肯卖,口腹之欲面前,金钱不那么重要了。   二十万另说。   学校发的盒饭菜色少,没几天就腻了,两个星期过去寝室里一个个馋得眼冒绿光,连管程的芦荟盆栽都惨遭毒手成为饭后甜品。幸好中途居意游送来些小西红柿,不然Eartha作为荤菜恐怕早已经端上桌。   不知道是北联农大做舆论监控时注意到学生的抱怨,还是听说了某些高校送薯片送速食麻辣烫的慷慨之举,反正它向下分派给院学生会采购必需品的任务。   齐显是在和居意游躲楼梯拐角吃方便面的时候知道的。   办公室的采购负责人将院会列举的必需品清单发在了干部群。   居意游大致扫了一眼觉得不太对劲,顺口问齐显有没有待补充的物品。   纸巾、湿巾、零食。连品牌名都有列举。   齐显想起封控前在超市见到的满满当当购物车,好奇问:“男女采购是分开的吗?”   “哈?应该不是吧。”   “那怎么没有卫生巾?”   居意游顿悟那点不对劲是什么。动植科院本来女生就少,这表格还发在干部群里,能看到的女孩子就更少,怪不得现在没人问。他手指在键盘上敲敲打打,又犹犹豫豫全部删除。   “怎么了?”   “我还是私聊负责采购的同学吧,万一他是疏忽了呢。”   显然,他不是。   他的回复简洁明了:“卫生巾不是必需品。”   “……”两人嘴角抽搐。   齐显:“九年义务教育就这么被他巧妙地避开了啊…”   居意游尽量委婉提醒屏幕对面那位:“那啥,你再看看呢?卫生巾,是不是眼花看成其他东西了?”   对面顽固且愚蠢:“你才眼花了,‘不是必需品’,我的回复不够明确吗?”   无话可说。   两人正准备为他弥补童年缺失的生理课,就看见手机上方消息疯狂弹出。   点进去一看,鸟语花香冲出屏幕。   居意游使劲往上划拉消息,这才看见组织部的部长邀请了院会内所有女生入群,那句“不是必需品”在其中虚弱挣扎。   居意游看事态有些失控,忙在群里问:“会长呢?副会长?上面没审批你就敢直接发出来吗?”   新进群的裴则渡注意到这条迅速被刷走的消息,回道:“昨晚全被大巴车拉走了,现在这个傻缺做主。”   啊,原来被拉走隔离的是她们啊。   该同学用毫无逻辑的逻辑负隅顽抗。他不知道并不是用了“首先”“其次”“最后”就能证明自己是个理性冷静的人类,也不知道先提出“破防”的人才是心理防线被击溃的那个,还不知道“挑起性别对立”“激女”这种话术恰恰能够鼓励对方。   他没得反驳,在重重压力之下打出了这么一段——   “不就是月经吗!小孩子失禁吗控制不住,憋一下不行?以前的人没有卫生巾照样能活啊,怎么到你们这儿就这么麻烦了,布、纸巾、瓶子,那不都是替代品吗,没脑子不会自己想办法吗!说到底不还是因为你们自己没有提前买,毫无未雨绸缪的意识怪得了谁?还想拿学院经费白嫖,自己舍不得花钱就别到处喊冤,小仙女就是爱占便宜呢。”   干部群久久地沉默了。   不像是碳基生物能够说出的话。   不知道如何回复,心理和生理都不正常的样子。   对牛弹琴是有必要的吗。   居意游:“他不会认为自己有理有据做这种事特别伟大吧…”   齐显:“他不会觉得大家沉默是因为被他说服了吧…”   啊啊啊好痛苦,为什么要和这种人讲道理啊,根本讲不通好吧。   齐显有个并不大胆的想法:“认识吗…知道寝室号吗?”   居意游表示支持:“稍等…寝室号和截图已经匿名投到墙上了。”   是时候认识一下社会了,同学。   干部群出现当日最后一条消息——“等着。”   “讲道理”这条路被彻底放弃。   再次听说后续是在五分钟后——女寝起义了。   不止动植科院,所有院系的女寝都是。   女生宿舍楼内贴满手写大字报,美院艺术生对着此人照片大画特画,撒传单似的扔出,又集体在上跺脚印。   线下如此,更别提线上。一人五块钱,北联农大再次喜提热搜。   辅导员禾方最近忙得脚不沾地,还是组织送饭时才看见这么个景象。   她倒吸一口凉气,默默比赞,随后将院会大骂一通,“好大的官威啊”刚说完,就把此同学的撤职说明放进群文件里。   走院会集体的采购流程较慢,禾方干脆绕过院会,直接联系校内小超市买完找院领导审批经费,卫生巾跟花车飘彩带一样当晚就洒进女生宿舍。   原来与月经有关的事能解决得如此迅速。   此同学贼心不死,虽被撤了干部的职,但居然还保留了院学生会成员的身份。   他表面笑嘻嘻,到处承认自己当时是因为公务太多一时被情绪操控、顺便踩一脚群内女士语言攻击性太强才让他没忍住,背地里在院会各种部门小群里匿名内涵、内涵到激动之处便问候母系长辈。   这种事本来不为人知,毕竟人类社会里有许多类人的傻缺存在,不止他一个。但他傻缺得独特,骂完还在宿舍里洋洋得意炫耀战果。   室友无语,遂上墙投稿之,“友友们谁懂啊我室友他”云云。   墙也无语,客观评价道:“类人者,傻叉也。”   十一月上旬情况稍微好转,北联农大的防疫措施放开,允许学生下楼买饭了。   趁此空档,禾方提出开会整顿院会内部。   等人群乌泱乌泱涌过去,禾方刚要开口讲话,保安冲进院楼把人一个一个揪出,严厉教育疫情期间不得聚集。   禾方:“…行吧,那大家先回去,晚上咱们钉钉见。”   被打为“类人”的同学跟着人群往前蛄蛹,他剃了光头,可能为了隐藏身份,但太阳一照跟反光板似的,更惹人注意了。   该同学感觉肩膀被重重拍打,扭头看见口罩戴得严实、眼神和善的裴则渡。   “这是——”   “我点了奶茶送到刚刚的活动教室。”   “?”   “不知道你认不认识我,干部群里菜刀头像。”   “同学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记得当时你毫无根据地骂我,骂得最脏。”   “……”裴则渡闭目隐藏白眼,“毕竟一个院的,抬头不见低头见。闹得太僵不好。”   “现在知道道歉了!晚了!你们这群人我还不了解吗,怕了是吧?”   “……”   “看你挺有诚意的,我也不为难你。喝什么?”   “奶茶,青青糯山。”   “什么东——”   “一杯18。”   “…给我喝这么便宜的东西…不过看在你这么有诚意的份上我也不能不接受。唉,男人嘛就得大度,不能跟你们这些女孩子家家的一般计较,嗯?看我干嘛,带路吧。”   拜金且廉价。类人者。   活动教室的大圆桌上摆了三大杯奶茶。   他一杯接一杯,不带停的。   “看着还行…你们平时就喝这啊,一般。女孩子还是不要多喝奶茶,这奶茶危害可不小,这新闻报道也没少播报喝奶茶去世的人,你们女孩子就是不听,盲目跟风,看人家喝你们也喝,喝奶茶跟喝水似的,再说了那奶茶也不值那个价儿啊,一杯加点料就二三十,这些钱不都能吃一顿好饭了?唉,女孩子啊,还是得节俭些,少点攀比、别拜金,那不大把男的抢着要你们吗?”   裴则渡趴桌上“嗯嗯”敷衍,手里的外卖单子揉成一团。奶茶吸尽的声响出现,她抬起头问:“喝完了?”   “不然?谁跟你们似的喝一口就不要了,浪费。”   “喝完了好。”   “?”   “太好了。”裴则渡迅速冲出教室在外将门锁上,钥匙多拧一圈,完全锁死。   教室内安静得落针可闻,许久,他终于反应过来:“我草!”   “你们女的也就这点手段,把人锁教室本事还怪大是吧。”   裴则渡打开秒表,看来时间还不够。   “怎么,不敢说话了?要我说你们——嘶,把门开开!”   啊,看来高估了他的肾脏功能,这么快。   “厕所…厕所…靠!他妈的一个教室连个厕所都没!”   怎么,憋不回去吗?   他开始大力拍门。   “把门打开!我弄死你!   “有种开门!听见没!我知道你没走!说话!”   说什么说,傻子才说,好像谁不知道他在里面偷偷录音一样。裴则渡倚门刷起单词。   “傻逼听见没!…给你爹说话,信不信爹现在就查你开房记录把你挂网上…还锁起来,缺男人是吧…我知道,打拳,女宝是这样没错…姐?菜刀同学?…你还在不在?…我错了,开开门吧。   “我也不知道怎么惹到你的,但咱们法治社会总得讲点道理吧…你就不怕我报警吗?我不报我不报,咱们好好聊聊。   “姑奶奶,你把我锁起来也总得有个原因吧?我给你跪了,你开门看看。咱们都理性点、冷静点…   “我知道错了!开开门吧!是我占小便宜,我就是不想给你们卫生巾,那么脏的东西谁沾谁倒霉啊,姐你也体谅一下我!那些钱本来就是给男女生买必需品,男生用不到卫生巾,你们不是要公平吗要男女平等吗?那就不该花这笔钱啊!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把采购的钱全部买卫生巾…不,我全部给你,虽然现在不在我手上,出去了我一定能拿到!…同学?同学!   “…好话不听听赖话是吧!草你妈的!女的就是不配怎么了!就是不买怎么了!女的算人吗你在这儿跟我要平等,你出去问问哪个男的把你当人看,傻逼,我告诉你你在这儿搞我也没用!大不了我尿教室里也影响不了我,但是你等我出去,我一出去你就完了!我让你看看你到底算不算个人,一张照片一句话你就完蛋了还整我!草!”   裴则渡觉得这扇门都恶心得要命,她停止录音,起身离开。   门里的人听见远去的脚步声,又开始大喊我错了。   好吵,好在疫情期间院楼没人,吵不到大家。   门卫室的保安悠闲喝着茶,裴则渡将口罩向上提了提,敲敲窗户道:“不知道是二楼还是哪里,声音好大,怎么回事儿啊。您去看看吧。”   裴则渡侧目看向电脑上的监控画面,有几格彩花闪烁。   她说知道哪里没监控可从来不是开玩笑的。   她有录音就发也不是开玩笑的。   到底是谁完蛋啊?   是没留下监控影像、外卖单和奶茶上的贴纸藏在裤兜、没被看到脸、菜刀头像早早换掉的人类完蛋。   还是为了区区三杯奶茶在教室憋得差点丧失功能、报复无门、报警无人受理、在墙上面目暴露得彻底的类人完蛋。   总拎不清呢怎么。   作者有话说:   今天大概还有一章,我尽力赶赶呜呜呜呜呜呜。   (感恩朋友特意翻微博聊天记录帮我润色,她的眼睛受苦了。)   (模仿得还是不太到位,大家见谅。) 第63章 相册   人类蛮神奇的,总是走一走回一回,可是回到的位置又不是最初在的位置。放高中政治里好像叫什么曲折性、叫什么螺旋上升?   齐显他们记不得,毕竟学的理科,大学的马原课又没认真学。   具体表现大概如下:   虽然暂时放开,但北联农大仍然处于封校状态,校外快递进不来。进入十一月天气渐冷,暖气要等中旬才统一开放。很多被困了整整一学期的学生手边没有厚衣服和厚被子,据说男寝有一狠人穿五件短袖三件外套六条裤子睡觉,半夜去上厕所死活才搞开,气得洗手时打爆了个水龙头。   学生哀声载道,痛骂学校不遣返,让大家白白在这儿受冻。   学校当即作出回应——分发衣服被子,就是绝口不提回家。   大家看开了、心寒了、无所谓了,有需要的就去楼下登记领补给包。   当晚笑声响彻校园。   原因之一嘛,所谓的被子其实是大棚和牛羊圈舍的防寒保温被,把这东西抢来给人用,对哪一方都够缺德的。更有甚者从包里掏出的不是保温被、而是棉门帘,上面开了个透明窗的那种。   除被子外,还有衣服。学生超疑惑的,大家衣柜里全是短袖,为什么还要发短袖御寒?作用是啥?让心暖暖的吗?这短袖还是各院毕业生拍完照后回收的院服,如何形容它的样子呢……是连居意游都无法接受的超前审美。   见过红绿拼接荧光火炬吗?没见过没关系,动植科院的院服让你长长见识。   大家穿着院服、披着保温被走街串巷,形成一种“我院最丢人”“胡说我院才最丢人”的独特攀比之风。   攀比就算了,还非要向外校炫耀一下校方浓浓的爱,邻近几所高校本来称呼北联农大为“男同嗷”,现在变成“哎就你们那丢人现眼的男同”。校内真男同听一次打一激灵。   学生们边吐槽边接受现状,等到完全适应的时候,校方又放出条重磅消息——“全城静默,大家尽快离校,不离开的同学则进入隔离用公寓集中管理。”   怎么走不走的全凭校方一张嘴了。   管程还好,票容易买,回家也安全。   裴则渡买不到回家的票,决定去找许赴乙,顺便在当地旅个游。   居意游嘟嘟囔囔:“上次吃着双皮奶隔离,这次吃什么特产呀…”   裴则渡:“我有时候是真的很想踹你。”   居意游:“天呐以前原来都是吓唬我…对不起我错了别这样看我啊小裴!”   他管不住嘴、也没心情管,留校是进毒圈,可是家里也变成毒圈了,齐显和他家同市也是毒圈,已经被新冠包围。   齐显也发愁。他这个假期蛮想回家的,父母两人前几天去了海南旅游,家里没人,那他回去不得爽死?   管程问:“那不简单?你俩找个安全点的地方回呗,大家都旅游,你们也旅!”   倒也确实是个办法。   去外省旅游的票被买下,他俩第二天傻乐着刚到高铁站,毒圈就变位置了,好家伙,家能回、但旅游旅不成了。   居意游五官凝固,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又眉开眼笑:“不想回家,能收留我吗?”   “当然可以!”   救命,更想回家了。齐显想,这破高铁居然不会瞬移,该死。   这大概叫同居吧。   在鞋柜里翻翻找找的齐显这样想。   穿上齐显棉拖鞋的居意游也这样想。   齐显问:“渴了吧要不要吃饭?”   居意游答:“是啊洗个澡挺好的。”   一种在两人关系中从未出现过的无所适从弥漫开来。有紧张有雀跃,更多的是期待。   期待什么呢,居意游觉得是在期待从蛛丝马迹中推想齐显从前的样子,齐显认为无非是希望对方更了解自己、如果了解带来的是认可就再好不过。   要满足这种期待,相册自然是最好的选择。可惜的是齐显的相册中并没有夹进多少照片,或许二三十张算多?居意游不了解,反正他家里的相册堆了整整一个柜子。   照片里的齐显无一例外笑得拘谨,手脚拘束,面对的不像是摄像头,倒像是外星侵略大军。看吧,剪刀手都在身侧偷偷比,这难道不像是人类即将灭亡前的窃喜吗?   居意游翻翻找找,问道:“你两三岁就这么苦大仇深的吗?这眉毛拧得像麻花。”   齐显想了想,翻到相册第一页,从在北联农大校门口的留影下抽出一张模糊老照片:“满月的时候好像会好好笑。”   戴着虎头帽的小孩子抱着小猪玩偶咧嘴笑,连颗牙都没长出来。   “咱们满月照片好像啊…也是,毕竟同一天生的。说不定还在同一家医院、在床上做过邻居。”   “你倒敢想象,哪那么多巧合。”   居意游躺倒在床上:“那怎么了,你照片那么少,我也只能多想想啊。你看幼儿园那张,脑门点了大红点,瘪着嘴往空泳池里跳,干嘛呢?文艺汇演没表现好要跳池自杀啊,小小年纪就和现在一样,积极一点啊同志!”   “虽然不记得是怎么样,但肯定不是你说的那样。”   “这张这张,你怎么戴着红领巾躺在桌板上,还双手合十。角色扮演?古墓棺材里的吸血鬼?哦哦哦符合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那种气质。”   齐显笑笑:“这张别想污蔑我。我记得的,在表演睡美人。”   “妈的气质更符合了。睡美人啊…你怎么醒的?王子真心的亲吻?好过分的剧本,我也想见见睡美人。”   “没有过分吧,当时好像是——唔,做什么?”   居意游翻身将齐显拽到旁边一起躺下,他捂上齐显的眼睛,口中念念有词:“我预言,在公主二十一岁那年,他会因为纺锤扎破手指死去。但是…我再次预言,公主并没有死去,他只是沉睡…呃、五秒行吗?”   说完,居意游用指尖轻轻抵上齐显无名指的指腹,道:“公主晚安。”   他托住齐显的脸颊,微微低头。   本该沉睡的齐显揽住他的后颈,主动向前贴上,齿尖退出时在下唇轻咬:“合着诅咒的预言家、破除诅咒的预言家,还有王子,你都要演。”   居意游帮他梳理翻向前的长发,调侃道:“公主反客为主,加一分!”   齐显揽着他没放开,居意游卸了力气,两人干脆就这么叠在一起。   齐显道:“那次课本剧作业演王子的同学,他突然改了剧本,说是隔壁的朋友看完剧本直呼无聊,‘亲亲就能拯救公主吗?这不闹着玩儿吗?’他建议对着公主读《狼牙山五壮士》,让公主燃起来。我的同学觉得好,最后根据投票结果真就这么演了。你说是不是有病?过于炸裂了。”   居意游觉得这剧情展开莫名熟悉,赞道:“这世上居然有炸裂程度能与我比肩的人,牛的。”   齐显:“说的是。还有,要不换个姿势,喘不上气了。”   居意游起身继续看照片:“你是真虚啊。”   虚还能有假?齐显心里默默反驳。   “这张呢?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你还有寸头时期啊,这发型和程哥雷同。站这么板正,刚剃完觉得帅,很骄傲又不想表露出来?”   “这种情绪你倒是拿捏得准。”   “那下面这张?好像在学校,不是你爸妈拍的吗?为什么拿一根树枝子啊?”   “同学拍的,这是我的神剑,不要叫它树枝子。”齐显开玩笑。   “原来如此,神兵利器,看着就好使。这么一想,我当时好像也捡回家好多又直又长的树枝。”   “这种中二话题不用附和啊…”有点羞耻。   “有什么的,多好玩,看你跟看我似的,成长轨迹挺像。但是好可惜…怎么只留下这么一点照片?我要是你爸得天天怼着这张漂亮脸拍。”   “少占我便宜。”   居意游凑过去:“我是真的觉得可惜。除了照片有没有其他童年趣事,说来听听,让我多了解你一点。试试看,我会更喜欢你的,回报率超高的一件事。”   “…这种回报又不是口头说了就有用的。”意思是,谁知道你有没有更喜欢我。   话虽如此,齐显牵上居意游一路走出家门,连鞋都没换。   他指着门缝。   “太早的我记不清,只说我知道的好了。以前我用这门夹过核桃,小孩子脑袋大还沉,没多久头就往前倾,一使劲‘咣’夹到自己的头。”   “你这脑袋挺结实。”   他进门往里走。   “鞋柜最下面一排空间很大,我和表哥表姐玩捉迷藏在里面躲过,她们直到回家都没找到我。但出来之后我腌入味儿了,大吐特吐,边哭边搓了三遍澡,膝盖都搓秃噜皮。   “我最讨厌餐厅,最讨厌吃饭。我爸喜欢在饭桌上谈政治谈历史,谈完还好为人师总结经验说‘齐显你学到什么了吗’,其实我压根儿没听。   “厨房我妈最常待,假期会变成我,我爸偶尔进去,抱着个苹果或者冻梨边啃边指挥工作。脑子有问题。   “客厅的茶几曾经袭击过我。我把沙发上的软垫堆叠在一起,踩在上面乱蹦,垫子一倒,脸冲着茶几砸过去…留了个疤,幸好在眉毛下面。”   居意游拉过他吹吹亲亲。大部分原因不是心疼,就是好玩儿。   “书房虽然叫书房,但是我爸的专属抽烟房。早晚因为它早逝。   “我爸妈的房间,要敲门,不能走进去,有话要站在外面说,不然很不礼貌、没有分寸感。   “客房给来的亲戚朋友住,必须来打招呼,要打得热情洋溢,不然分寸感太多显得疏离。   “我的房间,我大部分时间待在这里。锁上门很安全,就只是我的。欢迎你来,居意游。”   齐显低下头,语气期待:“了解了之后…还会认为该给回报吗?”   居意游张开双臂环抱住他,反问:“你觉得不应该?还是不值得?”   “不是很精彩。”齐显说。   “但我很喜欢。”居意游说。   蛮感动的,如果居意游没有接着说:“刚刚我回忆了一下,你王子的隔壁邻居家小孩儿好像是我,我当时疯狂痴迷红色文学来着。真情实感推荐的唤醒公主的方式,不是闹着玩儿。怎么样,是不是更炸裂了?下辈子投胎做植物都得在光合作用的时候叨叨几句这事儿吧?”   “你…”   算了,谁说这不是一种缘分。   作者有话说:   请记住这张床,谢谢,总有一天。 第64章 腰   客房是一种违背人类本性的存在,居意游评价道。   “到底是什么本性,让你放着张单独的一米八大床不睡,非要和我挤一挤?”齐显很无奈。   “……”居意游五官堆在一起,妥协了,“齐显,你不是人。”   搞不懂。   更加搞不懂的是小区核酸点,为什么把核酸时间设置在早上六点到八点。   他们明白这个时间非常健康,比起从前阴间的凌晨三点半好得不止一星半点,可是按时起床对放假的大学生来说太困难了,尤其是寒假、尤其是哈尔滨,排队的时候抑制住躺倒在地直接冬眠的欲望就已经拼尽全力。   最近疫情管控较严,齐显和居意游也就基本不出门,每天三点一线,去完楼下小超市就去菜鸟驿站,但毕竟是被封在学校一整个学期的大学生,偶尔也有出去遛弯儿的心思。齐显家临近中央大街——哈尔滨难得的长年都非常有人气儿的地方,一想起它,脚都不自觉往门口去了。   居意游认为这样不行,得想办法望梅止渴。他不知怎么就和顶楼邻居打好了关系,总是拉着齐显去人家家里、趴窗户边欣赏松花江。   第一回这么干的时候,居意游注意到齐显的局促,大手一挥,对着窗外遥远的松花江感慨:“啊!全是冰!”   齐显只想爬去江边凿个洞跳进去,却还得转头跟慷慨的邻居疯狂道歉。   邻居是个极符合刻板印象的东北人,不仅没在意这种犯病一样的行为,甚至特意买俩小马扎给他们坐。   齐显被他热情得想下跪。   就像是某种必然趋势,十一月末感染人数和范围变得具体起来,从前只是挂在支付宝界面上的数字,现在却逐渐变成朋友圈里的某个人。真正在自己身边见到有人感染,齐显和居意游还是恍惚了,尽管已经被疫情隔空骚扰将近三年。   必然趋势的人为干预空间小,核酸点的作用、封控的意义被质疑,质疑一直存在,却在此时达到顶峰,议论一时甚嚣尘上。   随之而来的是符合舆论方向的措施改变,核酸小屋减少、核酸间隔拉长……总之,在12月7日,疫情全面放开。   不知道大家如何第一时间得知此消息的,反正齐显和居意游在空荡荡的核酸点前挨冻挨了半小时。   不放开难以接受,这么果断地全面放开一时也难以接受。人总是特别矛盾,好像不管被怎么支配、被什么支配,心里都有一种天生的无法被打消的疑虑和怨气。   居意游仍旧将此归类为人的本性,他说,根据宇宙平衡法则,一方面的本性难以得到满足,就可以从另一方面入手,比如食欲。   以上均为齐显的解读,居意游的原话是——“走,整点儿小烧烤。”   挤在报复性出行人群里整完烧烤的第三天,齐显觉得不太舒服,他点外卖的手微微颤抖:“我好像…”   居意游笃定道:“你好像阳了。”   “不,我肯定是被冻感冒的,下次我们出去吃还是穿厚点。”   新冠会惩罚每个嘴硬的人,尤其是临近考试还爱吃烧烤的嘴硬的人。   齐显是典例。   他挣扎着不愿承认,抱起停留在第二页整整三天的教材不撒手。   居意游气笑了:“平常没见你这么爱学习啊?赶紧,书给我,你现在立刻睡觉。”   “我就是烧死也不能挂科。”   居意游一枕头抡他脑袋上:“烧死?想得美,再不休息我揍死你。”   齐显看书时习惯戴眼镜,被这么一砸,眼镜直接飞出去,紧接着他自己也落叶似的跟着眼镜飘去挂在床边。   “我真服了,少用碰瓷来讨价还价,你应该知道我不吃这套。赶紧,往床中间爬一爬,好好睡。”   齐显扭头道:“行…你也去睡吧。我没事。”   居意游嗤笑:“我一关门你就捞起来书继续玩儿命复习是吧。”   “……”   居意游将齐显的脚也抬上床,把人平铺后在被子里卷吧卷吧,郑重地放置在床中央。   齐显起初还试图滚动翻身离开被窝,这心思被居意游发现,一长条被子中间位置就横搭上两条腿。   齐显:“…我是病号。”   居意游两腿交叠在齐显身上,仰躺着刷起手机:“病号闭眼。”   齐显交涉无果,终于认命,坦然接受自己即将挂科的未来。   “一放开整个朋友圈都中招,管程在家嚎得好大声,说全身都很痛。你有什么症状吗?要跟我说哦。最好配合点,不然我没办法照顾你的。”   “听起来像威胁。”   “就是威胁啊。”   “…被子裹着很不舒服,”齐显努力坐起来,“和我平常发烧的症状不太一样,好热。”   “早这样不就好了,”居意游翻身跃下床,把蛋卷一样的齐显拆开,“其他呢?”   “…后腰疼,这是正常的吗?”   “大概吧。管程哪里都疼,你可能…疼痛都聚焦在一点。”   “好…那我再垫个枕头…衣柜上面那层,能帮我拿一下吗?”   “一会儿吧,你先趴下来。”   “…什么?”   居意游不管他的疑惑,直接把人翻面儿。   齐显感觉到后腰覆上双手,他下意识要制止,但用发烫的脑袋稍微思考了下动作的合理性,好像自己并没有理由拒绝。   大拇指刚刚好按在腰窝,手掌贴着腰侧揉动,力度适中。居意游意料之中是个街头按摩挣外快的好苗子。   齐显哼哼道:“疼得…比较分散,可以——”   “嗯哼懂了,这么按是吧。”   居意游变换手法,掌根贴在后腰,缓慢上推。   “嘶,好专业。”齐显脑袋闷在枕头里,双手分别抓着枕头一角,后腰熨帖,只是稍烫了些,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   居意游紧张,拼命找着话茬:“大一操场有体育生摆摊按摩,五块钱偷学了几招。”   “嗯…你的腰当时不舒服吗?”   “是肩颈。不过手法相通。”   瞎说的。居意游确实去按过,但被体育生捏肩膀捏得鬼吼鬼叫、疯狂逃窜,现在展示出的手法全靠自己天赋。真不知道体院内部互相按摩怎么按的,一个个跟谋杀似的。   他两掌摊开,按揉时不自觉地就能够对瘦弱的腰线进行测量,没有精确的数字,大致范围在脑袋里撞来撞去。居意游发誓自己没有其他想法,目前的状况也不允许他有其他想法,但是那个破脑袋它不听使唤,可恶,拧下来算了。   还有这截睡衣,往上卷边是几个意思?   居意游愤愤将衣摆向下扯动,可它还是随着动作上缩,就刚好露出些许自己有模糊印象的腰。   他看得眼热,又愧疚又自责,急了居然对着腰窝一拍。   齐显本来都快睡着,打个激灵半翻面疑惑望过去。   居意游捂着脸:“发烧腰疼,其实也可能是乳酸堆积。”   “…?”   “你家有筋膜刀吗?”   “有是有…不过…”   没有“不过”,居意游急需一些毫无暧昧氛围的东西调节情绪,比如齐显的惨叫,他清晰记得自己的肩膀如何在体育生手里的筋膜刀下经受苦难的,也记得第二天肩颈如何神清气爽。但当他拿上筋膜刀之后,他后悔了。   得用什么样的姿势刮腰才顺手呢?   居意游沉默,得用他现在坐在齐显腿上的姿势。   他妈的,不干了!   筋膜刀刚要飞出去,齐显问:“怎么了?”   怎么了?能怎么,不怎么。居意游咬牙切齿。是他自己的问题,和齐显无关,刮!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抱着一种毫不必要的、莫名其妙的信念感,将衣摆卷起、颤着手涂上按摩膏。   冰凉膏体被点涂在后腰。这是齐显的感受。实际上只是某个人手抖。   于是齐显由衷夸赞道:“你做什么事都很容易上手,好厉害。大概是种天赋?有点羡慕。”   冰凉金属迟疑片刻。   “草,”居意游抓起刀从他腿上落荒而逃,“疼死你算了!”   齐显抬眼看着这背影,不太明白,但是:“拖鞋!居意游,拖鞋还没穿!”   齐显依稀感受得到湿润冰凉的厚重物体贴上额头,他试图睁眼,无奈眼皮沉重,没能睁得开。   和齐显交流常会有被真诚打败、气愤又无处发泄的无力感,居意游再次切身体会到了,责怪不起来,反而很喜欢。他找到冰袋和毛巾折返回来,看见齐显已经睡着,很是松了一口气。   对方被冰得眉眼皱起。   “像佛手瓜,”居意游偷笑,“就是植物大战僵尸里的窝瓜,多形象。”   他不知道听没听见,哼哼得挺急切。   “哟,急得都快说话了。”   他的手脚溜出被子。   “齐显,”居意游勾勾他滚烫的手指,“快点好起来啊——不然要挂科了。”   恶魔的低语。   这回对方安静得像是入了土。   作者有话说:   周三更!   (大家不要因为揉腰推翻原来的站位…齐显他、作为1,是很有服务意识的,他会努力。(我说什么…) 第65章 第65章   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在永辉超市。   居意游一脸阳光地出门,满身灰尘地回家。   “爷爷奶奶战力太强了,他们跳广场舞可能是个幌子,实际在秘密进行特种兵训练。好无语,我只是路过菜蔬要去买罐头,你说怎么会有八个土豆砸过来?擦,砸上的瞬间我都怀疑那不是土豆,跟他妈铅球一样。   “土豆飞过来也就算了,为什么我好不容易挤进去把它们放回原位,旁边会凭空出现胳膊肘啊?嘶,刚好怼我脸上,英俊都减少一分。”   齐显帮他掸羽绒服沾上的土,道:“都怪楼下断货,不然也不至于跑那么远,辛苦了。这些应该够吃好久的…我感觉自己即将痊愈,下次我去咳咳咳咳——”   “你去的话,飞起来的可能不是土豆,就看见那么高个人在上空被抛来抛去。”居意游一把扯掉齐显脸上的口罩,“在家戴口罩干什么?”   “…怕传染给你。”   “怕得太晚了,以我们的接触频率,我现在肯定已经处于潜伏期。闷不闷啊?别整些没用的,好好吃饭才是正道,”居意游一瓶一瓶从塑料袋里拿着罐头,“你不是没胃口吗?我买了黄桃和橘子罐头。本来还想去药店看看有没有药,但基本都没货,只能买点999…为什么这么看我,好瘆人。”   “从来没人在家里跟我说这么多话,你是第一个这样对我的人。”人烧得快化了,脑子在清醒和迷糊的两个极端反复横跳。齐显的情绪被放大,那些放在QQ空间都觉得离谱的文字此刻被他混乱脆弱的逻辑强行合理化。   都给孩子烧成上个年代霸总文了,什么毒株?强得很。   居意游做饭水平本来糟糕透顶,他好养活,可以说进口的东西来者不拒,自己炒饭炒成锅巴都嚼得嘎嘣脆。   这种仅能用于维持人类生命体征的食物齐显无法下咽,所以掌勺的全是他。可惜他最近连锅都端不起来,勉强做了汤面,差点一头栽进滚烫的汤里,幸好被居意游拽着辫子拎起来。   于是居意游捋起袖子承担起包括做饭在内的所有家务,成了让齐显没胃口的罪魁祸首,   齐显皱着眉头把一碗灌进胃里,努力忽略味道,笑得用力:“好吃,比昨天进步很多,你是个有天赋的人…呕、没什么,今天咳太多嗓子比较累,呕——你听我说,是真的好吃!”   居意游将锅里剩下的全清扫干净,也没觉得到难以下咽的程度,他从未感到如此迷茫。   “你知道吗?溺爱让人永远无法进步。”   “…这不算。”齐显犹犹豫豫,“好吧…酱油放得稍微有点多、肉稍微有点老、粥稍微有点稀…但做饭肯定需要试错的过程,你在进步也是毫无疑问的。”   居意游斗志燃起,决心把做饭当刷题。   齐显单方面认为他在失落,用浆糊一样的脑子思索出了解决方法——电子秤和量杯。   让做饭变成做实验,一下就成了居意游的老本行。   掐秒关火、校准调试小秤、平行读数值,居意游擅长,且从中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快乐。   大概是一种因材施教。   北联农大大发善心将线上考试的概念题全部删除,题量减少、大多是计算,只要考前有点临时抱佛脚的意识是不可能挂的。齐显安心下来。   为防作弊教务处想出双机位摄像头和打开麦克风的损招,结果腾讯会议里咳嗽声响个不停,吵得监考老师怒摘耳机,当晚就投诉教务处。   另外,网上监考需要的老师数量较多,连辅导员都被拉来凑数。   禾方监考居意游班级,她趴在屏幕前像鬼,头发凌乱、眼神超脱、额头扒着退烧贴,点一名字咳一声,点到一半干脆放弃,撂下句“别太过分”倒头就睡,家里的猫咪爬去笔记本前代她监考。   该会议内另一位监考老师傻眼,大声呼唤“禾老师”。   猫咪“啪”一爪子把笔记本关掉,“禾方”离开会议。猫猫能有什么错,它只是想让主人好好睡觉。   居意游觉得好笑,假装自己咳嗽,一咳脑袋就出框和旁边的齐显用眼神聊几句。   齐显几次小心翼翼凑去看笑话,不慎露出半个头顶。   老师:“居意游,你那边什么东西晃来晃去?”   “啊?”居意游偏头看他。   齐显紧张,不敢动作。   “猫猫啊老师,”居意游伸手摸摸他头顶,“会关摄像头那种。”   齐显连滚带爬逃离房间发出惊天巨咳。   等齐显收拾好心情再度进去,居意游已经交完卷子,他无所事事坐着,见到齐显眼睛一亮,对着屏幕道:“嘿!给您表演个猫关摄像头!”   “……”   很无语,真的很无语。话虽如此,齐显还是照做了。   居意游说得对,他在潜伏期,潜伏得刚刚好,齐显刚康复、最后一场考试刚结束,此人就立刻病倒。倒下的本人毫无自觉。   齐显晚上被嗓子折磨得翻来覆去,听见外面“咣当”巨响,一出门见到趴在地上呈爬行姿态的居意游。   把人叫醒一问才知道是渴了出来喝水结果路上睡着了。   齐显纠正:“这是晕倒,不是睡着。”   “随便吧,地上挺舒服的,我今晚就在这儿睡了。床上太软、还烧得慌。”   “先喝水。”齐显托起他后脑勺,拿杯子喂起来。   居意游看不太清,嘴巴几次找不到杯沿,偏偏杯子上那只手放得那么靠上,一不小心就磕在齐显的手指。冰凉,和水一个温度。   齐显被烫得一缩。对方却完全没察觉,追着手指吮吸,一路找到杯沿才终于寻到水源。   许多事情的开关是突然被打开的,从前没在意过,但在不经意的某个陌生动作后就不得不在意。就好像齐显,他似乎隐约要触及到居意游前些天不对劲的原因,这么一出神,握着杯子的手对不上喝水的节奏了。   “咳咳咳咳咳!”   “能、能坐着吗?躺着容易呛到。”睡衣袖子慌忙擦起嘴角。   居意游摆烂:“不喝了,睡了,晚安。”   齐显愣在原地,杯子也不知道该不该放下。   好愧疚。这个开关打开得很不是时候。   接下来的半个晚上齐显都在试图用各种方法把居意游运送到床上,屡败屡战,最后累得和他并排躺在地上。地暖温度合适,确实舒服。   只是早上睡醒,脑后有种用推土机压平的疼痛。   这给发烧的居意游再添一把火,第二天眼神完全失去聚焦能力。   齐显很担心,在旁边跪得毫不犹豫:“求你了,爬回床上就好。你看我给你磕一个行吗?”   行的。额头刚碰着地面人就主动爬走了。   葱姜红糖水、柠檬电解质水齐显全试了一遍,没用。   居意游高烧不退,却没有药吃。全面放开后首先出现的果然是药物哄抢的局面,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刚刚允许流通的退烧药就已经被抢空。   这是普遍现象。   裴则渡她们也买不到退烧药,好在从前就囤了布洛芬,倒也够应急。许赴乙早早问齐显用不用快递过来一板药,那时候齐显没在意,现在倒是扭扭捏捏旁敲侧击再提起。对面很爽快,当即就发了快递,只是用花里胡哨包装纸缠了一圈又一圈的那板布洛芬还是在半路被有心人打洞掏走了。三人气得差点复阳。   电话打到管程那边,管程也无能为力。他父母出去买药,买不到双黄连,破罐子破摔囤了堆蛋黄莲蓉月饼啃,后来发朋友圈自嘲,底下有人评论出售二手莲花清瘟分装。他们黄牛价买回来,结果是莲花瘟清。管程一看,这他妈不治猪瘟的吗?怪不得能包装完好地派送到手里,这群退烧药强盗还怪有眼光嘞。   他们隔屏幕望向躺得笔直的居意游。   许赴乙鞠了一躬,道:“放点儿水果,先供着吧。”   蛋糕上供的仇记到现在。   相对齐显的着急,居意游就显得心态很好。   他不过是症状稍微严重了些,不至于急到这份儿上,每天花十几小时在网上搜各类退烧药的信息。   诶——今天是什么来着?   居意游趴去齐显身边,道:“对乙酰氨基酚片?好熟悉的名字。”   “嗯,动科之前做过。”   居意游开起玩笑:“那在学校隔离的还挺方便,说不定能去实验室自己做呢。要不拜托他们搞点送来算了。”   齐显知道他没在认真,但是忍不住回复:“你还真是什么都能往嘴里放…又不是不知道实验室的东西不是食品级…就算能用,也是兽用。”   猜猜管程为什么不吃治猪瘟的莲花瘟清。   居意游安慰他:“没事,不要紧张。不就是没药吗?拼免疫力的时候到了!”   好燃。   如果此刻高烧不退的是齐显,他可能会说——“免疫力吗?懂了,我先写遗书。”   可惜不是。   有些偶然发生得很必然,就像齐显准备放弃,却在小区业主群见到那样一条消息——“元江路启康药店可以按需领药”。   可以说是偶然,也可以说是必然,不知道这种事情什么时候会发生,但好像大家打心底里又对它的发生深信不疑。   齐显看了眼熟睡的居意游,悄悄起身披了棉袄出发。   药店离得很近,齐显不少在这儿买药,路上见到店主也会觉得眼熟,却从来没想过她会有一天拆分好不容易进到货的退烧药送出去。   领药的队伍安静,偶尔传来咳嗽声,却隐隐透着些欢喜在。   齐显觉得只领药并不好,按他的话来说,人的心意应该得到即时的回报,所以在店里买些其他药照顾生意是必要的。   他离开队伍顺手捎上两瓶止咳糖浆和膏药,走到收银台眼睛随意一扫、看见某处又迅速转回。像被烫到。   “您好,一共是——”   数字没听。心不在焉的。   那样东西存在感太强,很难不去想。   想想倒也无所谓,他竟然鬼迷心窍般伸手过去。   现在怎么办?把手收回来显得欲盖弥彰。   齐显硬着头皮胡乱在旁边货架上摸索,抖着手将一堆盒子放上收银台。   “这么多吗?您要不再看看,这些是有不一样——”   “不、不用了谢谢…那个、有袋子吗…”越说越小声。   “有的,要不要再带一瓶这个?”   对方的坦诚让他更加心虚,眼睛都不敢睁。   一瓶什么?不知道,随便吧,赶快结束吧。   “好、好,没有卡直接扫麻烦了再见。”   话语和动作都一气呵成。   齐显抓起袋子顺拐着出了药店。   后面有声音追出来喊:“退烧药!领的退烧药忘拿了!”   齐显折返回来,不久前下了场雪,路边上冻,他脚步匆忙,鞋子在地上稍一偏离方向,整个人斜着摔倒在地。   他小心迈着碎步走回收银台,接过退烧药,全程低着头喃喃:“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接着在众人担忧的目光下以体测都从未有过的冲刺速度逃跑。   边跑边摔。   摔完爬起来继续跑。   见鬼。   “齐显…”   齐显做贼似的回了家,换鞋听到声音吓得又摔一大跟头。   他警惕地将袋子藏在身后,意识到只是居意游做梦无意识叫他才放下心来,之后潜行到客厅茶几旁拉开抽屉,将里面乱七八糟的零食全拿出来,把刚买的不太见得人的塞进最深处,发疯一般往上堆起杂物,等彻底看不见那堆盒子才作罢。   抽屉合上的那刻,齐显后悔了。   他真想再挖出来全扔掉。   作者有话说:   今天大概还有一章—— 第66章 第66章   阳康之后要做什么?   居意游认为首先要去魂牵梦萦了好久、却只能趴窗边欣赏的松花江看看,齐显认为不行,江边风大、全是冰看着就冷,很容易再次感冒。   “你居然这么果断地拒绝了我。”   “不…我只是觉得…”   “干得好!”居意游拍拍他,“再接再厉,我就喜欢你的坦诚。”   “…我只是觉得中央大街也不错,离得近。”   “那快吃晚饭的时候去呗,吃完在街上转转,好久没逛过了。”   许久没在中央大街看到这么多人了,他俩吃俄餐排俩小时、现在在马迭尔冰棍小摊前的人堆里挤着。   按理说齐显会难受死,可是他开始有点觉得这是好事。   鲜活,是疫情期间绝对没有的鲜活。   “唔。”冰棍很没礼貌地杵到嘴边。   “想什么呢?来一口。”居意游手里冒着寒气的冰棍在他嘴巴上试探。   “我不——咳咳!”这股寒气飘进嘴里,冰得喉咙一阵收缩。   齐显不理解,是东北不够冷吗?为什么冬天吃冰棍?他不是个合格的东北人,他不仅不吃冰棍,怀里还抱着超大杯热气腾腾姜丝可乐。   齐显和东北两个字格格不入,哈尔滨也同样与刻板印象中的东北迥然不同。   如果让齐显来形容自己从小生长的地方,他会说“浪漫”。   哈尔滨的浪漫是可以直观见到、听到的,就如同中央大街两旁的欧式建筑,浮雕融进暖黄色壁灯,露台的栏杆积着雪,木门“吱嘎”响动、走出披袄的乐手,手指微动、呼吸之间,《我心永恒》从萨克斯的铜制喇叭管中流出,声音惬意温暖,像属于另一方向另一季节的海南夏天的海浪。   它的浪漫更由浪漫以外的事物堆叠出来,像是带着稀奇古怪口音“every night in my dreams|I see you,I feel you”的跟唱,像是一曲结束从某处忽然响起的掌声、和热情亲切但极度好笑的一声“优雅”,像是已经并不多见的一件军大衣,像是一座集古典主义巴洛克于一身的大楼它叫哈药六厂,让哈尔滨的浪漫有了区别于其他浪漫的独特色彩。   一座钢铁铸就的雪花般的城市,冷硬又热情,偏偏这种矛盾感融合得浑然天成。   居意游和齐显跟着说笑的人群沿街一路走到圣索菲亚大教堂,这种矛盾感就更突出、也更舒适。   教堂前的人按簇划分,他俩没有加入任何一簇,只是坐在台阶上,目光漫无目的地飘动。   一路上乐声都未停止,一声落下、一声又起。教堂前的两位戴着皮帽,一位吹萨克斯,一位拉手风琴,比之刚才又多了厚重。曲子从《多瑙河之波》到《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他们看似有商有量,实则一位突然换曲、另一位赶忙跟上,急了还踹上一脚。   略显随意的音乐仍收获回应,比如一旁的广场舞队,阿姨叔叔两两一组把它当作伴奏跳起交谊舞,舞步交替,各色棉袄在雪地里旋转,很可爱。   当然也少不了约会的小情侣,居意游和齐显就是其中一对儿,以他们为圆心,卿卿我我的一对对扩散开来,看得人挺不好意思。   “复苏”一词的含义大抵如此。   他们至今仍旧觉得不可置信。   2019年疫情开始,他们在高三语文答题卡上一遍又一遍写下的“时代是一粒灰,落在个人头上就是一座山”,进入大学一次又一次发下的防控通知,不断推迟的考试、抗议声中上线的门禁系统,居然就这么结束了。   从无声无息开始、到无声无息结束。如果没有中途的经历,恐怕还能轻松地说三年“啪”自己消失了。就好像以后,除开端结局以外,也就记不住什么了。   纷纷扬扬的各路消息出现一时,结束后就没人在意,失去什么、牺牲多少,在此刻必须画上休止符——起码在社会层面上。   衰败的三年有衰败的,一场复苏里也有没能复苏的,答题卡上写得好,时代这粒灰的每次移动都会随机抽取幸运人士进行碾压,人力无法抵抗,抵抗了也只会换一拨人碾压。   没被压死的人能全面放开、能松下那口气,但是长年的压抑消沉不受控制地显露、和幸存的欣喜混合,情绪不断放大,用极度外放的行为来完全覆盖负面的感受,成为“复苏”。   教堂前的复苏也是如此。   齐显怀里的姜丝可乐见底,他晃了晃瓶子,听见居意游问要不要一起去跳交谊舞,还没来得及回应,就被拽着混进阿姨叔叔中间。   居意游假模假样鞠躬伸手进行邀请,形式走完就摸上齐显的手转圈。   俩人都戴了手套,毛线厚实,于是不约而同地握得更紧些。   可交谊舞只是优雅地轻轻搭手,小孩子围圈做游戏才会抓这么紧。   他俩哪会跳舞,纯粹比葫芦画瓢,瓢也不算瓢,顶多像葫芦头上的把儿,这只脚绊那只脚的,转个圈能变成锁喉。   居意游还要再离谱些,他连拍子都抓不准,竟然和齐显同时上步,脑门儿瓷实地撞上齐显的鼻尖,痛得人家龇牙咧嘴。   居意游道完歉开始找补:“这…我都是跟着歌词找拍子的,这首我不熟悉,换首熟的立马那舞蹈技巧噌噌往脑子里钻。”   齐显:“…行,等首你熟的。”   萨克斯和手风琴乐手怕也蛮为难,谱子册翻过去一半,这家伙终于开口:“这首!这首会!”   前奏沉稳又悠扬,是《白桦林》。   居意游再度邀请,额头再度撞击。   齐显:“……”   居意游强硬地拉着他继续转圈,略尴尬道:“呃、走神了,提下歌词呗…”   齐显尽力配合他移动脚步,耳朵判断着这段音乐,哼唱道:“…‘天空依然阴霾,依然有鸽子在飞翔’…嘶,有歌词了怎么也踩我…”   “齐显,”居意游没有道歉,惊喜地向上望,“下雪了。”   下雪?齐显抬头,额头落下一大片雪花,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和退烧贴很像。   居意游揽上他的腰,迈出今晚唯一对上节奏的一步:“‘雪依然在下,那村庄依然安详’!后面是啥来着?”   忘词的瞬间果然又踩脚。   齐显摇摇头,他记不太清,居意游这句不同原曲的铿锵有力的唱腔打得比雪花还猛烈,思路一下被撞去其他地方。   那个地方也挺让人迷茫,很多情绪交织难以分清,最后只能归结为一句——复苏就是复苏。   “你想什么呢?跳累了吗?”居意游帮他把毛线帽向下拽拽。   帽子没遮住的地方落下好多雪,尤其是睫毛,就像教堂圆顶积压的那一圈、从上撒下的“糖霜”,看得居意游很想做些什么。   齐显想得很对,“极度外放的行为”,是很容易被一点点情绪挑起的,居意游当然顺理成章地踮起脚隔着口罩触碰到他的眼睛。   齐显毫无反应。   这让居意游有点忧虑地解释:“我知道人很多不合适,但是没忍住。”   “嗯,没事。”   齐显理解,他自己的情绪也变得奇怪,不然不会就这样俯身亲下来。   不会觉得口罩这么碍事、不会觉得睁眼时风那么大、也不会觉得回家时贴一路是十分合适的行为。   更不会门还没关上就迫不及待地摘下口罩继续刚才的动作。   好在居意游还有心思一脚把门踹上。   卧室的床单是昨晚刚换的,淡黄色,齐显觉得这颜色暖和,现在一看到就又回想起被灯光浸染的教堂和飘落的雪,水晶球里才会出现的景象。说来也怪,就是这种景象,让他的心情变得极端的微妙。   总觉得并不够。   他的头发成束地被居意游攥在手里,不痛,反而有种奇妙的快感。起初是乱七八糟地吻在一起,后来变成在唇上舔舐,一点一点移动,直到停在颈部。   居意游会意,自己解开扣子,于是继续向下。   只是亲吻吗?这样的念头一经产生,就不可能再被居意游忽略,他凭借本能伸手向下,目的是希望齐显能舒服起来。   没想到这一碰,倒让他彻底僵住。   “怎么了?”   齐显跪在床上向后退,表情纠结:“就是…你不喜欢亲吻吗?”   “啊?我很喜欢啊,哎——别退了,后面——”   果不其然,齐显掉下了床。   想笑,笑不出来。居意游问:“你怎么了?”   齐显捂着脑袋爬回来:“不会…太快了吗?今天就这样吧…”   居意游震撼得要死,他拽着齐显的腰带把人捞回来,一把覆上下面。“你都这样了,你说就、这、样?”他嫌不够,又抓过齐显的手牢牢握上自己的,咬牙切齿,“我都这样了,你说就、这、样?”   齐显的手收不回来,干脆闭上眼睛不看、关上耳朵不听。   “少装死,做不做?不做拉倒。”   居意游松开他,作势要走,理所当然地又被齐显拉住挽留。   他脱衣服的手颤抖、碰也是一触即分。   这合适吗?太冒昧了!   他悄悄撩开一只眼的眼皮,手下动作不停,根据对方的呼吸声慢慢调整,竟然真给他学会了。   居意游握上他的手腕,脸色微红,附过去索吻。   这显然是种鼓励,齐显轻易悟到,尝试变换手法,拇指甲缘在头部剐蹭。   “嗯、”居意游牙齿磕到齐显下唇,他又重新吻上,勾缠的一瞬身体一抖。   齐显盯着手上微凉的东西出神,许久后声音沙哑道:“就、就这样,晚安。”   居意游再次被震撼到:“你就放着它不管吗?”他指向齐显下体。   “…一种正常的生理现象,它自己会…没关系,身外之物,存天理灭人欲…”   “嘟囔的都什么。”   齐显闭嘴。   “做。”   “…一定要做吗?”   “我真服了,”居意游望天,“还需要我给你磕头求你做吗?”   “…真的这么想做吗?”   “你反反复复确认什么呢?”   齐显对着手指头:“我觉得…很冒犯。是不是不太好,不知道你是哪一方,会痛吗,有网上说的那么舒服吗。我怕实际操作起来并不愉快,你的感受不好,那该怎么办?”   生气,又不好说。   好令人无奈的一个人。   作者有话说:   还不知道后面怎么出现在长佩。(对手指)再学习一下如何避开审核。   虽然感觉清水到审核看见都要嘲笑我的程度。 第67章 第67章   居意游不知作何反应,裤子都脱了一半,现在要穿回去吗?   他贴近齐显,语气暧昧:“你知道我想做什么吗?”   齐显慌慌张张:“什、什么?”   居意游:“我想揍你。”   “啊?”   穿什么裤子!他绝不可能再穿回去!   居意游把运动裤甩下,接着两手分别扯住裤子两端,他一脚把齐显踹翻,用裤腿把齐显手腕和床头栏杆一起捆得结结实实。   齐显被他随意摆弄,惊讶得嘴巴完全合不上。   居意游下身只剩条内裤,站床上表情狰狞放着狠话:“你最好老实点,不然饿死你。”说完转身离开,他觉得关门声太小不足以表达自己的愤怒,于是又返回打开门、将门重重摔上。   好幼稚,真的。   有没有一种可能,齐显他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   居意游在客厅陷入思考。   有生理反应,但逃避生理反应。像齐显这种大哲学家,说不定将此行为列入人类动物性的具体表现之中,觉得与理性背道而驰,是需要被进化掉的。   毕竟他一开始对接吻都十分抗拒。   实不相瞒,居意游觉得这种想法超前得他无法理解,可是如果是齐显的话,没辙,总不能强制爱吧,四好青年做不出这种事。   短短的五分钟,居意游的态度已然转变,他对无法通过深度接触获得愉悦的齐显感到同情,虽然略有遗憾,但是已经坦然接受没有性生活的柏拉图式恋爱。   无所谓,省下的时间和精力可以用来专攻其他方面,比如,他们可以做世界上接吻最牛的小情侣。   这也行。勉强能接受。   居意游想通了,他正准备回去解救齐显,宣布以后他俩就是纯粹的精神恋爱,并大肆赞扬自己有多善解人意通情达理,结果转头却看见沙发另一头蹲坐一大只可怜巴巴的齐显。   居意游:“你怎么擅自出来了!”   齐显:“要不…做吧?”   居意游:“有病吧你!”   手指长且灵活的一大好处是,被捆起来可以碰到绳结,能够轻易逃脱;过分在意他人感受怕人生气的一大坏处是,居意游快被气晕了。   他一句话也不想说,平躺在沙发上装死。   齐显心里焦灼起来,不知道怎么将气氛拉回,他小心靠近,俯身吻上居意游的小腿,随后不断向上,却在不久前触碰过的地方犹豫片刻。   他紧张得唇部颤抖,即将印上的一刻被居意游轻扯头发引到面前。   “我还是不太明白,不想做是因为顾虑我,想做还是因为顾虑我,有点矛盾,听起来就像借口了。你想做的时候还会顾虑我的体验感受吗?你不想做的时候还会顾虑我的心情吗?这么说起来,看似是以我为出发点,实际上都是以你自己为出发点。”   居意游眨眨眼睛:“你觉不觉得,这样的礼貌,看着有点傲慢。”   齐显咬着下唇开始迷茫,好像确实是这样,他的礼貌和所谓不顾别人死活的热情一样,是一股脑兜头泼过去的,没有在意对方是否愿意、喜欢这种礼貌,说到底,算是一种自私的社交方式。   忽然有些愧疚,对并不接受自己礼貌的人。   “…不会吧,你真听进去了?”   轮到居意游慌张了,随口感慨一下这小子怎么还真反思真自责啊?   “不是…我、我想要报复一下瞎说的你别信啊!别听恶言恶语啊!”一句话差点把孩子再推回原来的圈子,居意游后悔,“你很好,矛盾它是有统一性的对吧…?如果按照我刚刚那么说,世界上根本没有礼貌的人。齐显,礼貌不是个定式,你也不可能见一个人先问他‘你好请问我该怎么对待你’,是不是也显得很冒昧!   “你做的够好了,你在想不想里徘徊,不是因为什么傲慢,只是因为想得太多。我也没有要挖苦你,只是想知道你的真实想法、一个特别确定的想法,想听你说‘我想’如何如何。”   齐显似懂非懂:“我想?”   “对。打个比方:我想做,但如果你不想,我可以不做。你的话里只有转折了的后半段,没有前面的‘我想做’,我只想听缺失的这部分。”   齐显纠纠结结的:“我想做。”   “这只是个例子,不是让你重复我的话啦。”   齐显垂着头抬眼看他:“我想做。”   “你确实是…这么想的吗?”   齐显现在才恍然被意外打开的莫名开关究竟是什么。他脑袋发热,拉开茶几抽屉胡乱翻找,遥控器、薯片、扑克牌在地板上堆成座小山,忽然他眼睛一亮,抓出抽屉内大把大把的彩色盒子全部扔上沙发。   居意游有一瞬间,以为自己要被小雨伞淹死。   他被这数量震撼得舌头都打结:“这种程度的想倒、倒也——”   该死,那种歉疚的眼神又出现了。   居意游临时改口:“——倒也挺好的,多坦诚多热情是吧。哈哈。”   齐显将盒子分类按序放好,扭捏解释:“不是…我、我不知道怎么买,就…想着买得、全面一点?”   “SML、XL…也不用全买,它也不是什么热胀冷缩的东西。”   “这个字母和具体数字…我不太懂该怎么对应,而且也…不清楚具体数字。”简单来说,他对自己和别人都一无所知。   “有道理,脑子多大问题才会用尺子辅助端详。”   “现在怎么办?一个一个试过来吗?”齐显向同样一无所知的居意游求助。   “我建议你直接脱裤子对比。不过…还是先回房间。”   戴得并不舒服,齐显不熟悉这感觉,别扭又束缚,更别说居意游拿出实验室夹玻片的认真劲儿对待那里,视线那么直白,怎么能好意思。   不好意思,所以眼神越来越不清白。   居意游成功戴上,仰头要展示,就看到湿漉漉的眼睛。他略微出神:“你像在色诱我。”   这词一出,齐显的呼吸不自觉急促起来,张张嘴辩解不出半个字,他也不能说自己完全没这意思。   两个人都心知肚明,事情发展也理所当然。   比如居意游坐上、双手和齐显双手交握,比如齐显意识蒸腾仍挣出手从床头柜拿出那瓶被店员塞来的润滑,比如修长纤弱的手指的试探,比如齐显反反复复询问的“你怎么样”“我还行吗”“这样可以吗”,都理所当然。   但居意游不这么认为,他十指相扣时趴下狠狠在齐显锁骨处咬出牙印,看见瓶子非调侃几句原来你想得这么迫切,手指隐没、他握着齐显手腕故意夸赞是双漂亮的手,面对询问一阵烦躁、低头啃咬着堵住这些乱七八糟的话。   齐显躲避着试图开口:“你、唔。”   居意游教训道:“不许说,你又没在做服务业。搞得像在吃自助餐,还得写大众点评的那种。”   齐显思索了一下现在的姿势,似乎大差不差。   居意游看出他在想什么,气得不行,下坐时刻意偏了方向,抓着齐显头发的手指被刺激得收紧。   “痛…”   居意游紧张:“哪里?”   “头皮痛,下面也痛。”   蛮离奇的,从开始到现在,齐显脑袋撞到床头痛、下面被握得稍紧些痛、抓头发痛,居然连坐上去都要喊痛。   有没有考虑过到底谁是该痛的那一个。   别太娇气。   居意游气不过,暴揍齐显的念头又钻出来,手掌猛凑到齐显脸颊,但只轻轻刮过:“不许痛。”   “可是真的——”   巴掌又落在齐显颈部,这次带了些力,细听能听到声音。   “都说了不许…你脸怎么突然这么红…”   居意游怀疑地看向自己的手,莫非这实际不是一种警告,而是一种奖励?他尝试再次伸出手,这次目标放在眼睛处。   手掌刚要覆过去,居意游被忽然眯起的迷蒙眼睛看得呆愣,齐显趁机扣上他的腕部移到唇边。   他一字一顿:“教、教、我。”   意外地了解自己与对方的独特爱好。   作者有话说:   我:(勉强)试图看过审车学习一下,太清水了,清水得我都不愿写。   友:(沉默)   我:(自己崩溃)啊啊啊我就像那种嘴硬的羊尾人,说自己从不do三十分钟以内的i,实际上是为了掩饰羊尾。我还抹黑功能正常的人,我无耻。   友:是有点像了。   (晚了一个多小时非常抱歉大家!!!) 第68章 第68章   人类的睡姿千奇百怪,比如齐显,他睡前会把长发拢起向上拨,然后双手交叠于胸前笔直躺着,像具尸体,表情也庄严肃穆。   可是居意游太奇怪了,之前睡折叠床明明挺老实,怎么换张床还能变化这么大,中间具体过程不清楚,反正齐显每次因为头皮痛醒过来、看到的都是和他长发纠缠在一起的脸。   很吓人的。   他只好睡前松松扎个丸子头,结果第二天发现居意游一口咬上那可怜丸子。   齐显怀念起居意游住客房的日子,起码那时候自己的头发安全。   这轮感染过去,各地都开始了出行潮,正值冬天,裴则渡和许赴乙就有了来东北的兴趣,她在群里撺掇,管程高高兴兴加入。   两位东道主最近总是折腾,寻思着干脆睡到下午直接去接机,没成想大早上就被一通电话吵醒。   齐显眼都没睁开,就感觉到头顶熟悉的重量,他叹了口气伸手摸手机,虚弱道:“喂…您好?”   电话那头沉默一会儿,纳闷道:“二十多还能有变声期?发育挺迟缓啊?”   齐显:“…什么?”   那边自顾自地开朗:“倒无所谓,小游啊,我有件大事跟你讲!”   谁?小游?   齐显终于睁眼,才看到这是居意游的手机。他戳戳头顶趴着的脑袋,轻声叫人起床。   那边笑半天愣住,极度疑惑:“不是、那你…您谁啊?”   居意游点开免提:“男朋友。找我干什么?”   “哦这样,吓我一跳。要结婚了通知你一下。”   “恭喜,你告诉家里了吗?”   “那肯定,大家都好友善,收到好多祝福。”   友善?祝福?居意游猛地睁大眼睛从床上跳起,抓过手机跑出房间,嘴里骂骂咧咧:“不是,你有病啊你结婚干嘛呢!”   齐显状况外,扒着床头往外看。   “呼——我缓一下。所以你结婚的目的是什么?真的假的?只走形式还是法律认同那种…不对,两种都不行啊。认识这么久我怎么不知道你是这种畜生!你脑袋被碳酸氢钠泡了吗居然敢这么干,我对你太失望了!还敢邀请我?婚礼上把你头拧下来做标本!”居意游越说越激动,气得直跺脚。   齐显蜷起双腿,难道他们家里结婚还有什么特殊的讲究?不遵守还要被做成标本?不太确定,再听听。   居意游的话十分密集,已经将制作人脑标本的流程讲解完毕,不知道对面解释了什么,他忽然眉开眼笑,表情变化速度让人叹为观止。   “啊,这样啊,哦哦。害,对不起啊,大不了你拿我的脑袋做标本!咱们扯平哈!”   这还兴礼尚往来呢?齐显有点害怕。   话音停下,居意游古古怪怪回头看看齐显,又迅速转回,嘴里嘟嘟囔囔听不太清:“他……啊?怎么还……认识倒认识……我尽力……”   居意游打完电话回了房间就看见齐显一脸好奇,还拼命抿着嘴不问出口。   他解释道:“我表哥,邀请我…我们,参加婚礼。”   “好熟悉,你的表哥。”   “被踢出族谱但自制半米高男同族谱放在祠堂正中央的表哥。”   再次听到仍然炸裂。   齐显犹豫开口:“那他是和男性结婚还是…?”   “是吧!很容易误会吧!他还说家里人友善地给了祝福,那我一下子不就联想到了其他?”居意游抱怨,“我骂一骂也很正常啊,竟然用愧疚拿捏我!”   太好了,看来是和男性结婚。   “拿捏你?他要你做什么了吗?”   “确切地说是让‘我们’,”居意游坐在他旁边,“他缺伴郎,你有兴趣吗?没有的话我就狠狠拒绝掉。”   “如果你去的话…”   居意游的忧虑依旧没有减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其实还有更麻烦的,他问只有伴郎没有伴娘会不会很单调,我嘴贱说了是有点,你知道他下句说什么吗?”   “啊、什么?”   “‘你认识女同吗?’”   好没有边界感的一位。   这是要干什么?开同性恋狂欢大派对吗?   俩人一合计,干脆用魔法打败魔法、女同打败男同,让马上到来的许赴乙裴则渡把表哥骂得对婚礼产生PTSD,再也别祸祸他人。   三位南方人来哈尔滨的第一站是想滑雪的,现在却被推到一位和蔼的二流子面前。   居意游站在双方中间介绍起来。   他面向表哥:“这是表哥。”   表哥眨巴眼睛。   裴则渡和许赴乙出于礼貌一点头。   他面向她俩:“这是女同。”   裴则渡和许赴乙拉着他一顿揍。   表哥兴奋地拍手。   讲完前因后果,她俩沉默了,当她们是什么!婚礼play的一环吗!结婚不考虑别人的死活,真不是东西!   裴则渡抱臂冷脸,面前的冰美式都没她面色像刷锅水。   许赴乙讥讽道:“哥,结婚不是一件需要创死别人的事,更何况你对我们来说是陌生人——特没礼貌的那种。”   表哥呲着牙抖肩膀痞笑:“表哥没别的什么本事,也就开个小公司,有点小钱。”   有钱就能如此冒犯吗!   表哥大手一挥:“开实习证明!”   俩人对视、眼神沟通。   许赴乙语气严肃,问:“有其他候选同学吗?需不需要我们在朋友圈大肆宣传‘我是女同’提高竞争力?”   裴则渡赞同道:“嗯,我们很专业。”   倒也不必如此,都给表哥整不会了。   管程不在乎实习证明,他只不过是格外无助、感觉有被全世界孤立,左边男同做伴郎、右边女同做伴娘,自己在中间无所事事无话可说。   他绝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凑热闹与抱团的天性使然,他自告奋勇道:“我也想做些什么!”   表哥上下打量,对直男天然的排斥感油然而生,他瘪着嘴纠结。   毕竟自己是个心善的大好人,表哥安排道:“这样吧,你当花童。”   花童高高兴兴,追问用不用增加彩排以外的自由发挥项目,他超擅长。   表哥想了想婚礼另一位主人公,诡笑着同意。   表哥是个奇人,零下二三十度的温度办户外草坪婚礼。五个人虽然说肩负着伴郎伴娘及花童的职责,但清一水儿的穿着防风羽绒服。管程在其中格外紧张,踱来踱去不知道演练什么,神神秘秘的。   居意游和齐显提前去招待客人,居意游左瞧右瞧的,一问才知道在找他爸妈。   “好可惜,居然没来,还想给他们看看的。”他真情实感道。   爸妈没找着,倒是在角落发现一桌黑衣年轻小伙儿。   居意游震撼道:“牛哇,凑一桌前男友。”   齐显:“前男友桌可比其他桌要和睦友爱得多。”   是这样的,大家不情不愿,婚礼参加得像高校讲座,交头接耳的内容不是祝福和八卦,而是轻蔑和嘲讽,以及妒忌。   居意游好奇过表哥是怎么喊来被男同族谱气得半死的亲戚参加婚礼的,对方云淡风轻,解释称自己只是答应了个条件——结完婚就把祠堂里的男同族谱撤走。   十分充满诱惑力的条件呢。   策划依照要求把流程尽量减少,据说是为了照顾另一位。   表哥单手环着刘海盖过眼睛的怪怪壮汉,环不住:“老婆比较内向,见谅喽。”   是这种关系吗?   居意游偏过头小声揭露:“惯会口嗨。”   关于此壮汉,大家通过几天彩排接触发现,他是个沉默寡言但或许内心活动丰富的人,走流程时安静听话,闲聊时缩在墙角偷听偷看似乎很是期待的样子。   齐显担忧道:“怎么不过来,是不是我们打扰到了?”   表哥隔老远跟墙角那人打招呼:“啧,他的爱好,没事。”   壮汉不说话不出现在社交范围,可是总趁着大家不注意买好饮料摆在桌上,还能根据表情判断是否喜欢,作为下次要不要更换品种的依据。   体贴,就是体贴得有些阴暗。   今天也是一样,缩在羽绒服里和两个女孩子一起在旁等候。   许赴乙面对手里的大红“囍”剪纸:“真的要拿这东西上去吗?不是说有牧师?挺能混搭啊。”   裴则渡相对就沉稳一些:“他们说草坪婚礼太素,带上好看。无所谓,我们是专业的,这点小事不算什么。”   《Life goes on waltz》轻快得更像夏季的绿荫,和目前半死不活的草坪不那么相配,但是看到两位新人轻咳着攥起衣角、努力捕捉牧师主持稿里的关键词、目光紧张而雀跃,好像也不算特别违和了。   一向不喜欢婚礼双方错开时间入场、由家属将一方交给另一方的环节,因为谁嫁给谁、谁娶到谁的说法总有物化的意思在。结婚嘛,大概可以用等式“1+121+1”表达,“是单独的个体”是“成为整体”的前提和目的。不该是1+1等于其中某一个1。   他们刚好,没有旁人、也没有谁把谁交给谁,就只是从两侧同时入场、同时向对方靠近、最后并肩站在一处。   “If anyone can show just cause why they may not be lawfully joined together,let them speak now or forever hold their peace.谁有理由证明他们的结合不是合法的,要么赶紧提,要么永远别说话。我建议别说话,事儿咋那么多呢一天天的。”   表哥憋不住笑了:“还整中英双语对照,这代班的挺有意思。”   对方点点头。   表哥思索了会儿:“好像确实不合法,那你还愿意吗?”   对方发出了这几天唯一的声音:“愿意。”   两句话省略许多流程。   牧师面无表情:“Please respect、怎么说来着…请你们尊重一下牧师。”   伴郎伴娘表情同样僵硬地举着红双喜充当背景板,齐显在其中小声提醒:“pastor。”   居意游:“啥?”   齐显:“牧师,英语。”   拜托这时候就别在意细节了。   主人公直接将流程跳到交换戒指,花童却迟迟不到。   莫非这就是管程的自由发挥?花童携戒逃婚还是头回听说。   “啊呀!”   宾客当中传来一声惨叫。   原来是被一大朵玫瑰花袭击了!   紧接着玫瑰花冰雹子一样四散飞射出去,一个身穿韩剧男主常见茧型大衣的寸头男子“芜湖”叫着跑进会场,他戴墨镜潇洒扔花、只是力道太大像对宾客进行谋杀。   手里的花扔完,管程搓搓手掌开始向前翻跟斗,翻一下喊一句祝福:   “锣鼓喧天庆佳缘!   “两情相悦手相牵!   “从此同心步天下!   “幸福延长万万年!”   ……   举着囍的四人不约而同拿它挡上脸。百度不是让你搜这些东西用的!   好漫长的一段时间,不知道喊了几句,管程总算翻到了新人面前。   此时的壮汉已经闭上双眼,手部颤抖。幸好、幸好已经结束了,还能再撑一撑。   管程看看二位新人,立正站好,下一秒“唰”拉开大衣,内衬上缀满了玫瑰花。   管程:“猜猜戒指在哪里?”   表哥笑得想死、腰都直不起来,壮汉只好看向伴郎求助。   齐显和居意游无可奈何走到管程面前,两双手在众多玫瑰花里翻找,俩脑袋都要挤破大衣了,还是没找着。   他俩一同看向管程,目光焦急且疑惑。   只见管程将他们推开,嘚瑟一笑,双手在新人面前一晃变出两把花、又一晃变出两枚戒指:“哈哈!想不到吧!在我手里!”   壮汉两眼一黑,这是什么自我意识过剩的愚蠢直男啊!他被吓到阴暗爬走。   表哥笑得更大声了。   婚礼之前,众人都不知道一桌前男友的意义何在,但现在他们知道了。   表哥答应走完流程就把祠堂里的男同族谱撤走,他言出必行,用led大屏直播祠堂搬走半米高族谱的全过程。   宾客痛哭流涕,长达五年的阴霾总算散去,他们的家族终于清清白白回归正途了!好耶!   “不过嘛…还有件事我要郑重宣布!”表哥说。   宾客哭声戛然而止。   “从前是从前,都已经是过眼云烟,不作数。现在阅尽千帆,终于对了,总要纪念一下的。”   什么意思?   “所以——我做了新族谱!”   表哥详细介绍,并向一旁打起手势:“这个新族谱呢…石头做的,专门请老师傅雕刻,上面只有我和他两个人的名字。”   你们男同是还挺深情哦。   “当然啦!肯定还是放在祠堂正中间!顺带说一下,我追加了六十万,得放整整六十年!哈哈,说不定比你们活得都久呢。”   宾客气晕了。   一众黑色小伙儿共同抬着雕花大石头走上前去,浮雕精美,鱼、水塘、莲叶,竟然和祠堂牌坊传统雕刻物相照应。   厉害的,让前男友抬自己和现任的定情物,辞旧迎新了属于是。   前男友们眼眶红红,有几位一把鼻涕一把泪,相当热情地挨个儿和两位新人拥抱,双臂箍得紧,眼泪鼻涕全蹭他俩羽绒服上。   许赴乙觉得挺有意思,随口道:“念念不忘?”   毕竟是多活了两年,算是多些感慨,裴则渡他们不认为是这意思。   齐显尝试分析:“大概是自豪?一种类似‘吾辈楷模’的群体性自豪。从相似的人身上看到了自己和自己的可能性,对对方的勇敢感到钦佩、同时对自己的勇敢充满期待。”   居意游道:“这样吗?那还真是非常好的婚礼。”   裴则渡点点头:“就算这样,实习证明也是不能少的。”   管程还在摆弄玫瑰花:“你们说下次我当花童…这样把花晃出来是不是更帅一点?”   下次争取把两位新人都吓得爬走。   被前男友拉着道完谢的两位新人终于闲下来,表哥问:“亲戚都走完没?”   居意游看下面稀稀落落的人头:“该走的反正都走完了。”   表哥长舒气,一把扯掉羽绒服,露出其中的西服:“走走走,内场也包了,大家进去暖和一下随便吃随便玩!”   宁愿冻这么一会儿也不能让他们占便宜。   作者有话说:   今天大概还有一章! 第69章 第69章   表哥是个实在人,不仅给开实习证明,还给大家每人买了一套滑雪装备,直接把人送去亚布力滑雪场。   几个南方小孩儿还没见过这么大的场地,一时兴奋,居然直接滑起来,无一例外全摔了个屁蹲儿。   许赴乙嘴硬道:“表哥真是…怎么忘记买小乌龟了。”   小乌龟是一种屁垫,给初学者保护腰椎用的。   谁想得到这么着急滑雪的全是初学者。   齐显和居意游哪还记得从0到1怎么学习的,只能笨拙地教这三人并不实用的技巧,眼看着她们一个个要么双膝跪地磕头摔跤,要么打着旋把自己甩飞、双板离人两米远。   最后实在没辙,给三人找了位教练,他俩自己去旁边玩儿雪轮胎了。   这滑雪场雪道长,从上向下一溜儿滑下,只是被风打得都很痛快。   滑了那么几遭,居意游觉得无聊,干脆拉着齐显的轮胎在雪场跑起来,到稍微平坦些的位置,他单手扯住绳,原地转起圈来,轮胎底几乎飞离地面,齐显在上坐得东倒西歪,他不敢大叫,生怕居意游被影响到手一滑、把他连人带胎扔出去。   不得不说这小子力气挺大,一圈比一圈快。   齐显逐渐习惯,坐得也稳当些,飞起的时候还有闲心望望雪道上的三个。   管程在旁手脚并用呐喊助威,许赴乙雪杖轻点向前,人是过去了、板还留在原地,她跌跌撞撞向前扑,最后骨碌骨碌迅速滚过去。裴则渡在前面慢慢悠悠滑得好好的,腿弯被许赴乙怼上,一起面朝雪地摔倒。   齐显笑道:“她们三个怎么回事?”   “啊?”居意游略微抬头,手臂不自觉卸了些力,整个人被惯性带偏,脚下也一滑,侧身重重摔下。   准备嘲笑他人的齐显和轮胎一起甩飞。人被压在轮胎下。   居意游爬过来找人,就看见齐显龇牙咧嘴地乐,笑得很痛苦。   这刚吃了雪轮胎的亏,又想了新玩法——俩人一起坐同一个轮胎往下滑。   那雪道上颠来颠去摔进枯枝丛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甚至比刚才摔得更惨,齐显觉得自己离散架不远了。   居意游快乐得像野猴子,拍拍雪站起来又抱着轮胎往上冲。   真够结实的。   脆弱的齐显不愿意和他玩了,换成管程。   这位也是蛮结实的,被居意游甩飞无数次还傻乐爬起来欢呼“再来一次”。   齐显以为女孩子那里会宁静一些,却没想到已经变成这样——   裴则渡扛着哈哈大笑的许赴乙在初级道飞驰。   作为一个初学者,会不会上手得过分快了。   她俩自然被教练拦下。   许赴乙被单独留下训练,她好沮丧。   齐显安慰道:“这才过去多久?很快就能学会的,你看程哥都学得会。”   他没有贬低管程的意思,程哥确实不擅长需要一点技巧的运动项目。   裴则渡:“他没学会,只是放弃了、去玩雪轮胎。”   看吧,真的不擅长。   许赴乙不服输,她说运动和刷题一样,给她一小时一定能够出现质的飞跃,然后自己练习去了。   只剩下随便玩玩的齐显和裴则渡。   他俩的滑行倒是很合适“最美不过夕阳红”这句。   齐显还能空出手捶捶刚才险些折断的腰。   大家最近都住齐显家里,也没觉得齐显和居意游一个房间奇怪,男生非要睡俩房间才显得欲盖弥彰,但是裴则渡倒霉,好死不死路过他们房间门口撞见俩人接吻。   烦死男同。还得顺手帮他们把门关上。   裴则渡不那么委婉地提醒他们下次注意,虽然齐显十分诚恳地道了歉,她还是觉得别扭。   这时候看见齐显捶腰,心中疑窦顿生。   这回不好直接问,于是裴则渡死盯着他的腰,道:“注意点。”   齐显不太明白。   “你捶它,还不如从源头解决问题。”   齐显有点明白,他脸爆红:“你听我说,不是那么回事儿。”   裴则渡怎么敢听:“不用跟我解释,我无所谓,只是为你考虑了一下。”   齐显不知道这该不该进行说明:“我们两个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没想,我从不想这些东西。”   一个思路在高速上下不来,一个硬要拉着人说雪轮胎的危害。   齐显的口罩里全是哈气,早把它摘了,现在冻得眼角鼻子通红,挺惹人心疼的,更别说他还痛得佝偻着腰背。   裴则渡看着叹气,她一向嘴硬心软,只可惜这回的嘴硬心软出发点不对:“强硬一点,揍他一顿也行。”   好无奈,齐显第一次见识她如此丰富的想象力。   想象得俩人在那方面错了位。   事情在齐显看来属于稍微私密些的,解释起来对他并不容易,而且对方是个女孩子,他就更难开口。   其实也没什么解释的必要,他对位置并不在意,别说被谈论了,就是居意游主动提出今晚我们换一换吧,他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   更何况齐显真的很累,每次都是。从表象上看,确实容易被误会。   他也应该劝居意游克制,不要做得每次他眼睛都睁不开、下面还清醒着。   这真的有点超过了。   他只是个脆弱的男大学生,不能这么折腾。   嗯,没错,回去一定要告诉居意游。齐显坚定地点头。   就是这副神情,让裴则渡更加坚信自己的猜测。   她心中暗骂:居意游真不是个人啊,齐显这么好脾气都能想着揭竿起义。   远处刚在地上打了个滚的居意游:?   有种明明是受害者却被骂到的感觉。   裴则渡心中不平,决心将居意游的破事全部抖出。   齐显只好洗耳恭听。   树上一堆雪掉落,刚好砸上裴则渡脑袋,她晃晃头,没管脸上的残雪,无比忧虑地开口道:“‘好漂亮…’”   齐显打了个激灵:“什么东西…怪吓人的。”   裴则渡看向他,撇着嘴语气愤慨:“‘眼睛最漂亮,泛红更漂亮,如果哭出来,我一定很喜欢。’”   “你是不是…中邪了?”   “‘对不起,但是很喜欢,齐显。’”   齐显雪杖都脱手了。   “全是居意游说的,做那个副舟骨手术打麻药之后。你们真的很烦。”   “哦哦这样,还好还好。”差点以为是什么世界末日前的失序预兆……啊,这样说的话,应该感到可惜。   裴则渡长叹:“蛮恐怖,你趁早跟他讲清。”   指讲清自己能够容忍的范围。   齐显疑惑:“讲清?意思是讲的时候装哭吗?”   裴则渡大愕:“你是不是有病?”   齐显更加疑惑:“你告诉我,不是为了让我知道他的喜好吗?”   裴则渡手都在抖,她一个转弯滑走:“死给!离我远点!”   崆峒了。   虽然自己就是同。   齐显还在原地思考自己哪句话说错了,裴则渡又折返回来。   她带着一种“虽然你是这样的给子可我也不能放着你不管”的悲悯,再度开口提供居意游很危险的证据:“做手术打麻药那天,你猜我还听到了什么,‘肥皂水’‘润滑’‘进入’‘包裹’‘潮热’,这是能播的东西吗?你想想他潜意识里都有些什么?”   好耳熟。   可是就算居意游很危险,对自己又有什么威胁吗?齐显如此质疑。   裴则渡愤愤转身离开:“一个被窝确实睡不出两种人!”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齐显都是在对未知词组的猜想中度过的。   晚上住附近民宿,照例分配房间,两两一间,然后管程单独睡一大床房。   很难说到底是爽还是不爽。   齐显本来是准备和居意游提起减少次数降低频率的提案的,无奈对方竟然在洗手池旁就有了微妙的想法。   亲吻完哪还有心思再说这种煞风景的事。   居意游偏爱亲他眼睛,齐显知道,这次也不例外。他不由自主想起白天裴则渡的话,顿时觉得有了几分可信度。   装哭的事之后再说,他现在更想知道那几个词到底是什么。   居意游的手指隔着裤子点戳他。   齐显喘息间开口:“‘肥皂水’‘润滑’‘进入’‘包裹’‘潮热’,哈…你麻醉之后在想什么?”   “你问这个做什么…”   “有点好奇,就是第一回手术那天,你回忆一下…”   “行,我想想。”   这一回忆,下面动作的手彻底僵住了。   居意游犹豫道:“…靠,这他妈不是掏牛的过程吗?”   “……?”   “我记得去澡堂那天…回去之后我特别想知道掏牛究竟是什么,就去搜了一下。我擦,我潜意识里在想这?”   “……”   怪不得耳熟。   不该问的。   俩人都萎了。   今晚没做,变相达成目的。   齐显想开心,但开心不起来。   作者有话说:   呜呜想让大家看我找老师约的QQ人但是鱼塘怎么发不出去   我再研究一下(大哭 第70章 第70章   疫情结束是有个好处,学校可以明目张胆地提前开学。   哪个学校的大学生连元宵节都来不及过就要滚回学校啊?哦,北联农大。   那正常。   四位北联农大学生返校,倒显得许赴乙这个唯一能正常开学的异常可怜,于是她为了合群也提前回了学校,属实是做出很大牺牲。   不过没出十天,他们又要见面。   起因是管程非要过什么情人节。   “你没谈恋爱,过哪门子情人节?”   管程大言不惭:“虽然没谈恋爱,但不代表没有一起过情人节的人啊!”   “听起来渣渣的。是哪位菩萨给了你这个机会…不会是李淮夏吧?”   管程摇摇头,又抬头看向玩手机的齐显,齐显的手机在空中跳了段广播体操随后落地,他惊慌道:“我不是我没有!别看我!”   管程又看向居意游,对方面目扭曲:“啊啊不要过来啊!”   管程还没来得及再看,裴则渡道:“滚。”   人心竟如此冷漠!好在还有位年轻热心的、未被大学浸染太久的妹妹,可惜许赴乙专门发来个语音条大骂有病,至此所有希望都破灭了。   被兜头浇几盆冷水的管程仍不改初心,他热情地将大家揽到一处——包括显示许赴乙头像的手机——大声宣布:“当然是我们大家一起过啦!”   是他的话,也可以理解。   管程继续道:“情人节嘛,爬泰山再合适不过啦!”   理解不了一点!   不知道怎么回事,各高校都掀起特种兵旅行的风潮,其中爬泰山最受欢迎,校园墙几乎每周都有拼团爬山的投稿。   大家身体素质蛮好的。齐显苦笑。   管程趴地上撒泼打滚,似乎是忍无可忍,开始大倒苦水,说做电灯泡多么多么辛苦,他们的五人小圈实际是由“2*2+1”构成的,如果大家都一对对地过情人节,就只剩他一个人,好可怜、好无助。   说实话,亲眼见到那么一大块人在田里旋转滚动是很震撼的,更别说这人一个没收住脑袋砸到棵麦子被同学扛耙子追着揍。   笑话看得开心,自然就答应了。   “我有个问题,”裴则渡举手,“能带三黄鸡去吗?”   居意游翻着攻略:“大概可以?山上能带宠物,鸡算宠物的吧。”   齐显小声提醒:“三黄鸡是只猫。”   居意游难得有些无措:“嗯…好名字。”   裴则渡又道:“既然能带鸡,那把Eartha也带去吧。”   齐显犹疑一会儿,“有病”说不出口,最终问:“你…你的目的是什么?”   裴则渡有理有据:“目的是开阔它们的眼界,拓展它们的思想,成为从根本上区别于其他猫和鸡的高级生物。”   啊?   齐显觉得人与人的思维有壁,又无法反驳这番言论。   他不死心,得找个能劝服裴则渡的人,比如许赴乙。   知道要带猫带鸡,许赴乙开始亲切问候:“?尽早挂个号吧。”   知道是裴则渡提出,许赴乙:“姐姐一定有她的道理。支持。”   随便吧,齐显的死活她们不在意。   带着宠物不能乘高铁,好在开车过去也就四五小时。   鸡是齐显的,当然由他背上去。   他还为此特意买了宠物背包和牵引绳,后来发现绳根本没用,Eartha一出包就卧倒在地,爪子像摆设,遛是遛不动的。   倒是背包得到了充分利用。   其他人或多或少表露了帮忙的意愿,齐显没好意思麻烦大家,居意游和管程各自背了大包的必需品、裴则渡猫包里的一辆三黄鸡重量不小,许赴乙倒是没背东西,可她是挤在ddl中间艰难出游的,目前正边爬台阶边抱着平板做PPT,同时嘴里鸟语花香,山里二月的盎然春意全靠她一人撑起。   打下结尾的“Thanks”,许赴乙解脱般地抬头,然后发现她旁边是拄着登山杖快趴在地上的齐显。   她一边寻找其他人的身影一边好心安慰:“爬山是种娱乐,可以慢点,别死。大家都挺悠闲,你看谁跟投胎似的跑着玩儿啊?”   齐显的手颤抖着指向远处三个脱了缰的。   还真就有人把爬山当投胎。   本以为颜色鲜艳的小红楼是山顶,心想着泰山不过如此、咬咬牙不是不行,结果到了发现它是售票处。   人挺好,还给试爬期。   齐显瘫在长椅上一动不动,Eartha安逸窝在包里,完全不知道自己的饲养员大限将至。   管程的计划是13号下午开爬,在山顶住一晚,情人节早上刚好看日出,留下难以忘怀的美好回忆。   齐显觉得再这样下去别说美好回忆了,以后每年情人节的前一天都是他的忌日,大家先给他烧纸、第二天立刻转变情绪开始甜甜蜜蜜。   居意游拍着他演戏:“你不要死啊!你死了情人节我都得烧纸!”   或许是演技精湛吧,旁边一位陌生大学生走过来鞠了个躬。   吓得齐显立刻坐起,好险,差点折寿。   如果只有齐显一个人,他认为自己还能再努努力,可背上多了只鸡,就大不相同。   一路上他看见别人牵着绳轻轻松松遛狗就羡慕得想哭,可惜这对Eartha来讲太过苛刻。   可是,难道对人就不苛刻吗?   鸡的命是命,齐显的命就不是命吗?   想到这点,齐显硬气起来,他拿着牵引绳在Eartha面前温声细语:“真对不起,就今天一天,以后都不会了。”   Eartha被套上脖圈推到前方,它迈出鸡爪、它坐下了。   齐显崩溃。   居意游掏出包里的草籽在地上撒出一列引诱,Eartha只对自己周围一圈感兴趣。   没办法了。   齐显拿出最后一招!   他摩拳擦掌,表情坚毅,接着——跪下求鸡。   Eartha不为所动,只顾着叨眼皮子底下的草籽,场面像极了一人一鸡互相磕头。   队伍整体速度减慢,走走停停,居意游特意在队尾垫着,齐显逐渐适应节奏。   恰巧有一观景台人少,他们又停下休息,顺便把猫和鸡拿出来放放风。   “哈哈哈哈哈哈哈快看这里好多程哥!”居意游把大家叫来小摊前。   是石敢当,花花绿绿的雕成瑞兽,有狻猊有貔貅,颜色种类虽然不一,但全都咧着嘴露着牙,无害且憨厚,正气又滑稽。主要是有点傻、有点不自知的小贱。   管程对自己的同类无比好奇,扒着摊子仔细观察,指着一吐舌头的道:“这玩意儿最像!”   齐显一把抓了好几个,全都递给居意游。   居意游笑道:“一人一个,驱灾辟邪就拜托程哥了。”   管程拍拍胸脯表示自己一定尽职尽责。   “其实并不太想要。”虽然这么说,许赴乙和裴则渡还是把石敢当塞进包里。   齐显问:“要不也给Eartha和三黄鸡买两个?”   “有道理,你们想要吗?”管程回头刚问出口,“草!”他快步跑去。   泰山猴子尤其多,可是相对来说很有素质,比峨眉山的礼貌了不知几个档次。一路上几人没被猴子打扰,都快忘记它们的存在。结果没成想一会儿没看俩孩子,就被猴缠上了。   猴子礼貌可能只是有眼色,不伤害人类不代表不伤害其他动物。   管程扑上去护住它俩,打起太极驱赶猴子。   其他人也过去帮忙。   居意游觉得不太对劲:“这猴子牛哇,懂兵法,知道佯攻,爪子伸来立刻又调转方向。”   齐显试图换个思路:“…有没有可能,它们本来就没有要攻击我们?”   无人在意。被几只猴子包围,许赴乙甚至兴奋喊出:“结阵!”   “得嘞!”居意游配合地和她共同打出个奇怪法印手势。   幼稚这词都说厌了。   一只猴冲破法印,直直朝鸡和猫撞去——   众人措手不及,惊恐看去——   这只猴它竟然做出了这等事!   它竟然试图喂鸡和猫,喂的还是游客慷慨赠予的水果。   鸡和猫无语,紧闭嘴巴,猴把葡萄剥了皮又喂到嘴边。   怪贴心的。   这猴有种脱离了低级趣味的高等感,都会给自己找宠物了,不可思议。   大家评价:“是挺友善哈。”   管程一个人和其他猴子打得不可开交,他委屈道:“友善吗?”   “这是和你竞争泰山辟邪灵兽呢,程哥加油!不能输!”居意游看热闹不嫌事大。   山嘛,越往上爬温度越低。   大家本来是无所谓的,毕竟刚从哈尔滨回来没多久,可他们小瞧了二月的山顶,那可是没有暖气的零下十五度,他们一停下脚步就开始浑身打颤。   本想着去买碗汤面暖暖,一看价格三十一碗,清汤寡水。   齐显上下牙嗒嗒打架:“没关系,我、我不冷…”   最后被居意游拽进去强灌一碗。   山顶大学生扎堆儿,每个都苦大仇深,偶尔有说说笑笑刚爬上来的、没一会儿脸就黑了。   爬山,爬哪门子山。   从中午爬到凌晨,又冷又穷又饿又累又困。   地狱。   观赏沿途美景吗?齐显全程低着头喘气儿,只看得见石阶角的积雪。其他人倒抬着头,但山里全是枯树枝子。氛围凄凉,可能算是一种美景吧。   爬上来还不能休息,还要过夜,还得六点多爬起来看日出。   地狱都更人性化一些。   五人一鸡一猫租了一个大帐篷,本想分开住的,但实在太冷,挤挤大约会暖和些,不然起了床伸手一摸旁边的朋友——“清早就这么硬,咦,原来是死了”,多吓人。   而且这儿黑咕隆咚,总觉得分开住不太安全。   齐显又租来几件军大衣,把鸡和猫严实裹成团,真是受苦了这二位,跟着人瞎折腾。他默默为自己和朋友涉嫌虐待动物的罪行忏悔,嘟囔完才钻进睡袋。   帐篷里彻底安静下来。   管程睡在正中间,他在安静中猛然睁眼,像是顿悟自己的位置多么微妙。   左边一对,右边一对。   他伸出胳膊摸摸军大衣里的鸡和猫。呜呜还好,还有小动物陪着。   它俩被摸醒,毫无疑问,管程被鸡叨了一嘴、被猫打了一爪。   他缩回手。呜呜连小动物都是一对的。   人疯了都开始给小动物拉郎了。   丧心病狂的。   作者有话说:   因为鱼塘图片发不出来,所以QQ人放在微博啦(wb:消防栓种笋),大家有兴趣可以看一下下!不看也没关系的!   (不建议冬天爬山,冷。) 第71章 海   事实证明,在山顶看日出不需要闹铃,不到五点钟就会有一群人兴奋地鬼吼鬼叫。   五个人一睁眼,眼球都有被冰到,只能挤作一团试图取暖。   许赴乙问:“不然坐帐篷里看日出算了,谁受累拉一下拉链?”   管程迅速抽出手一拉、又立刻将手塞回睡袋。凛冽的风霎时钻进帐篷给每个人都来一套乱七八糟的拳法。   “啊啊快拉上!”   习惯了温度起床就没那么困难了,只是依旧很困,睡了一觉没缓解疲劳,反倒把所剩无几的体力也掏空了。他们在山头的大学生后方站得东倒西歪,如果不是“来都来了”信念支撑,谁还继续等这鬼日出。   老实说,他们不往前面的观景台挤,很难有辽阔的视野,起码对裴则渡和许赴乙来说是这样,目之所及全是脑袋。其他三人身高更高,尤其是齐显,于是他得到了额外任务——举起平板打开相机成为大家的共享屏幕。   至此,大家见到了两米以上的视野。   居意游边帮他托着平板下缘边指挥:“你对比一下肉眼见到的景色调调饱和度亮度——哎哎差不多,这样就比较接近了。”   个儿高就是好使。   比起对日出持可有可无态度的人类,鸡和猫就没那么冷静,今早非要从包里出来,似乎是理解自己即将见到什么、对那些景象充满期待,可是他们并不明白“眼睛看向平板屏幕”的指令,现在只能分别趴管程和居意游头上。   “哎哟,它挠我!”管程把猫从脑壳上摘下来。   居意游和Eartha相处得不错,他嘲笑道:“程哥,你那寸头扎到它了。”   管程只好高举猫咪,猫的身体流下,两只后爪踩上他肩膀。   各处的日出其实并没大差别,远天微微泛白,正中显出红线,接着颜色混合渲染,照出层叠群山与树影。实景有时是比文字枯燥的,读到“极天云一线异色,须臾成五彩。日上,正赤如丹,下有红光,动摇承之”,震撼要比真实见到强烈得多。   泰山的日出也如此,但也谈不上失望。   裴则渡首先打了哈欠,太阳已经稳当挂上,现在提下山是很合适。   大家赞同,准备返回帐篷检查有没有物品遗落,就这么刚转身,居意游和管程的头同时被拉扯到。   Eartha的头固执地维持刚才的方向,脖子梗得老长;三黄鸡在管程身上挠挠抓抓,又扭回看日出的观景姿势。   有点离谱,它俩真爱看啊。   齐显问:“…你怎么发现它们有这爱好的?”   裴则渡也很惊讶:“我不知道。”   居意游又把Eartha带回原位:“爱看就再看会儿。”   山顶的人逐渐减少,观景台空出来,他们过去扶着栏杆等待。   一鸡一猫把身下的头当作方向盘,开始在周围东逛西逛。   齐显离得近了才注意到山间的云,刚才只顾着看日出,到了现在才发现山顶最漂亮的是云。   云海翻腾云卷云舒,都有些自在恣意的感觉,他个人更加喜欢。而那个鬼日出只会提醒他“又是新的一天要开始新的工作喽昨天的工作做完了吗”,像道催命符。   这道催命符因为漂亮,显得更恶毒了。   人生常常如此,当你意识到自己此刻快乐,就必须得藏住飞起的嘴角,不然上天就会适时地来给你点小小打击考验以达到情绪的平衡;当你意识到自己是个大倒霉蛋,摔完跤爬起来时也得偷偷摸摸,否则上天会因为好奇你的崩溃阈值给你更大的考验。   齐显深谙此道理,所以时刻维持着在快乐与崩溃之间反复横跳的癫狂状态,主打一个变幻莫测、让上天眼花缭乱。比如说,他上一秒:哇云好漂亮活着真好,下一秒就:哈哈死日出那么大个太阳倒是创死人类啊。   尽管如此,他也做不成漏网之鱼,上天恼羞成怒更会设置无数针对性考验。   这些考验合理、不痛不痒、完不成也能活,但就是出其不意地恶心恶心他。   抱怨都不好抱怨,因为会被觉得是小题大做。   比日出更恶毒。   为什么啊?   为什么好好的爬山观景手机会响?为什么学校偏挑心情不错的时候出来烦人?为什么是年级公告群的通知?为什么要统计学生考研考公意向?   齐显本想装作无事发生把手机塞回裤兜。   可惜许赴乙以外的所有人都收到了消息。   寒假时裴则渡有问过他想不想考研,他随便应付过去了,之后逃避性地完全不去想这回事儿。   现在逃避不成,大家都不自觉地看向他,许赴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也跟着打量,虽然没问出口,可是视线带来的压力也够他受的。   如果只是区区考研意向询问,不至于让他这么无措,只是周围三位成绩过分优秀似乎都在保研赛道,他又会有种多余感。   居意游拉过他:“它们好像看够了,咱们下山?”   感谢每一个会读空气的朋友。   管程是不介意再走下山的,他真的很有活力、朝气蓬勃,实在不像大学生。   其他人半威胁半绑架地带他坐了缆车,一个吊厢刚好。   厢内安静得很默契,除了居意游和管程努力找话题。   每当管程马上要提及公告群内的意向调查,居意游就迅速开启新一轮交谈,这么聊下来,大家几乎连管程一顿饭多少粒米都探听到了。   齐显越发紧张起来,不挑明反而压力更大,他结结巴巴开口:“要、要不,你们还是问吧?”   裴则渡直截了当:“考研吗?考公吗?直接就业吗?”   一瞬拉回去年过年。   许赴乙大失所望:“我还以为什么事儿,就这?这也值得焦虑啊?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呗,齐显,你想干什么?”   是个无条件支持自己朋友想法的。   齐显小声:“我还…不知道。”   但朋友没有想法。   厢外的景色慢悠悠飘过,是齐显喜欢的节奏,但他对景色具体是什么样子没有期待。一条路走是走了,就是不知道路前面是什么,而且是什么对他来说都无所谓。   其实没关系,如果齐显觉得舒服,这么过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可是他又迷茫又不舒服,他看到别人目标清晰、走得果断会审视谴责自己,沉迷无所事事的状态、又因为自己无所事事而焦虑。   这就让人担心。   大家不在意他选什么、选不选,只是看不得他被困住、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居意游扣上齐显的手指,试图安慰:“其实也还早,不去考虑也没关系。你想,就算你想清了这个问题,之后还有好多问题。比如说你要考研,还得纠结要不要跨专业、资料买谁的,学崩溃了要深究到底为什么考这破研,上岸进入学术苦海,考不上可能二战……”   裴则渡:“你这是安慰?”   齐显本人都郁闷笑了。   居意游反驳:“我只是想说,大家一直都得在海里飘着,上岸也只是去了另一片海域,归根到底都在同一片苦海。要么把海抽干,要么选喜欢的地方游。齐显如果犹豫,那是海的问题——它根本没有岸,不会是齐显的问题。”   “大哲学家。”管程云里雾里。   齐显觉得听一听人好多了,只是还得面对实际问题。   海抽不干,人不游会被淹死。   齐显讨厌喘不过气的紧凑人生,但绝对避免不了进行选择。   他不会选择,可是他会比葫芦画瓢。   “你们是怎么确定往哪里走的呢?”遇事不决就虚心求教。   大家面面相觑,陷入沉思,还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下一步的规划它会自己蹦到脑子里。   齐显决定认真想想自己的方向。   其他人决定回忆回忆自己怎么确定方向的。   这种事大多性格使然,要追溯得从出生的那天开始,还蛮难总结的。   不知道谁的手机又响。   齐显这回彻底躺平,无所谓,随便了,还能怎么样。   “擦,牛啊!”管程差点把吊厢震下来。   看来是好消息,齐显好奇:“怎么了?”   管程单膝跪地举起手机十分虔诚:“夏姐SCI二区一作,发表了!”   比起自己的失败,还是别人的成功攻击性更强。齐显想敲开窗户跳下去。   作者有话说:   突然发现前几章没有标题,等更新完加上呜呜。   今天应该还有一章!   (“极天云一线异色……”是姚鼐的《登泰山记》) 第72章 春招   北联农大春季招聘会在三月初,一溜儿彩顶小棚在后山底下排好。学校挺抠门、学工处蛮吝啬,起码给人家腾出个体育馆场地啊。   齐显仍犹豫着,好端端的情人节,愣是过得十几天过去心情都没平复。   他课程结束刚要背着书包逃回宿舍窗帘里继续思考未来出路,就被裴则渡拽去后山。   裴则渡稍微打理自己乱蓬蓬的卷发:“你不是问我们都是怎么知道去哪里的吗?我想了想,解释起来有些抽象,这里最直观。”   这里?春招?   齐显点点头,是来看岗位竞争多么激烈、生存压力多么 大的,他明白。   校招是对应届生来说是很划算的,找到的是能不太费力地得到的最好工作。   他们目前大三,不算应届生,因此也就只是来了解一下。   齐显指着某数据公司的牌子:“农业信息化工程师是什么?好高级。”   “您好,”裴则渡立刻走过去,不顾齐显的阻拦,“可以了解一下您这个岗位的情况吗?”   “可以的,同学你的专业是…?”   齐显鼓起勇气开口:“动物科学。”   “啊,这样。”肉眼可见的失望,“我们这边一般需要农业资源环境类专业…”   裴则渡果断带他去下个棚子。   在经历几次原因为专业不对口的委婉拒绝后,齐显对自己专业的冷门程度有了极为具体的认识。   “研发岗总不会限制专业了吧…大家都区区本科生…”   裴则渡伸手去讨要传单,对方在他俩身上来回看看,最后只给一份。   第一次见到比北联农大更小气的。   对方暗戳戳:“其实我们一般招农硕。”   懂了,上个歧视专业,这个歧视学历。   他俩也不想浪费时间,扭头就继续走,结果手里的传单歘又被收回。   俩人目瞪口呆,春招怎么什么东西都放进校园啊?   “这个!养殖场饲养员和技术员!这个总不能搞歧视了吧!”齐显碰半天壁已经有些不耐。   裴则渡点点头,确实是专业学历都极匹配的一份工作,虽说工资不算突出,但也是个活儿,她走上前打招呼:“您…好?”   对方直勾勾看向她身后的齐显。   裴则渡以为他没听到,敲敲桌子。   对方拿起传单,起身递给齐显。   齐显忐忑且疑惑地向她求助:“这个…”   裴则渡道:“嗯,这个歧视我。”   俩人蹲在羊棚外百无聊赖地轻轻揪地上的草。   被歧视一晌,刚刚和羊对视时羊略有回避,他们都能敏感地将原因归于“它对我有额外的要求”,玻璃心了。   裴则渡想开口总结,但是好累:“算了,反正你肯定知道,我也没什么可说的。”   齐显明白,校招是本科生不错的机会,偶尔会有对专业要求不高的规模稍大福利较好的企业,可是明明要求写的是“本科及以上”,却还是非要招到研究生,而且他们的专业在校招中并不占优势,动科原身是畜牧,局限性大,不像“农学”那么万金油。至于最后一个被裴则渡边啃烤肠边冷嘲热讽半小时的养殖场,把性别放在第一位,从这点上来说就已经被拉入黑名单、永远不会考虑了。   裴则渡,本科、动物科学、性别女,找对口工作的地狱开局。   “其实如果适当放低要求,是能找到工作的,”裴则渡想了想还是决定补充一下,“可惜我对其他工作不感兴趣,更不想去很偏僻的养殖场。有些苦我可以吃,有些我不想吃,为了不吃其他多余的苦,读研对我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我什么苦都不想吃。”齐显实话实说。   “谁不是呢。我倒很想解决吃苦的根源,可是它没那么容易解决,如果能知道怎么不吃苦,我立刻就做。把外星人引来地球啊、挑起三战人类灭绝啊,我做不到,那就只好挑顺眼的苦吃了。”裴则渡仍旧对刚才的事有怨念,“打个比方,我拿鞋把那个人砸死也没办法改变现状,那能怎么办呢?我把书读烂,努力往上爬,把他踩下去,也改变不了,因为那时候我会发现,我拼命比他好、才能和他得到一样的尊重,根本上并没有不同。可是我愿意、我高兴,吃苦都吃得很快乐。”   齐显莫名心虚。   “虽然是这样,我也不会放弃找到解决吃苦根源的方法,两件事可以齐头并进。”   “嗯,我相信你,是你的话一定可以。”   “所以——把书读烂之前先陪我去拿鞋砸他。”   “啊、啊?哦哦好。”   春招痛失一企。   晚上齐显和居意游约好去吃自助小火锅,没想到春招的事他已经听说。   “感觉怎么样?”   齐显想了想,道:“不太好。像是忽然被拉进现实,落差很大,一下变得无趣了。”   “所以我说小裴这方法应该最后用,首先是话疗才对。”居意游在锅里堆成小山的食材上继续堆着。   “你早就知道这事?”   “嗯嗯,我们三个私底下商量过,你不是想了解大家的想法嘛,我们就想比较明白地说明一下、给你点参考。”   “那怎么让裴则渡先来?”齐显不解。   “程哥最近特别忙、还没考虑。我嘛、我当时没想好,不过现在想好啦。”   齐显停下筷子示意他讲。   “我怕自己变得不好。一旦我不够好,会直接地给我姐姐带来麻烦。我不听话,没关系,是她没管好我;我成绩不好,没关系,她必须得辅导我功课;我好吃懒做,没关系,她将来得到的都会是我的。我不认同、我反驳,它们还是三百六十度环绕我姐的生活。我不知道其他姐弟家庭是不是这样,烦得很,也不知道到底是对哪个有偏见、不平等地冒犯两个人。所以我听话、好好学习、什么都努力做到最好,不为别的,就为了让这些话不再出现。   “哪怕掉下来一点,我都战战兢兢,万一家里又出现那样的话怎么办?万一姐姐听到怎么办?   “该怎么说呢…我怕的不是给她添麻烦、拖累她,因为我根本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我怕的是别人和她眼里的这种可能性,它太难打消了,不管我做到多好、好像都没办法。姐姐比我好,就该关照我让我吸血;姐姐和我一样,就要奉献一些给我让我更好;就算我比姐姐好了,她还要为我兜底做什么后盾、成为衬托我的工具。”   齐显艰难嚼着海带丝,这也是裴则渡说的“难以解决的吃苦根源”的其中一种吧,于是他试图向裴则渡学习,建议道:“或许…可以一边解决一边拿鞋砸他们?”   居意游惊呼:“这你都知道?”   “啊?”   “我靠,我姐英勇事迹之一啊。好像那时候咱们上初中?我爸嘲讽她的专业,说让我引以为戒,她急了抓着人字拖咣咣给我爸俩大耳光,天呐,给我看傻了!”   齐显也听傻了,他很想鼓掌,但被打的是对方父亲,这掌鼓了可能不太礼貌。   没什么不礼貌的,居意游自己都在鼓掌。   “不过这都是我思考之前的答案了,我想了想,觉得这其实并不合理,”居意游拉回话题,“这些话作为我往前走的理由并不合理。”   “…好像有点明白,你说你努力的理由是你姐姐,可你姐姐却没有因此得到任何东西。不平衡,没办法变成一个等式。”   “对,听起来更像借口,也像一种绑架。归根到底和‘男人在外赔笑脸当孙子就是为了买房买车满足女人的物质需求’的混蛋逻辑殊途同归。难道没有姐姐,我就不用学习、不用努力了吗?我所做的一切,受益人是我自己,她没有在此过程中得到好处,不止如此,她还要被我当作路上遇到困难、遇到挫折的根本原因——我是为了她出发的。   “我努力、我得到、我受益,都是控制在‘我’这个范围里的,和她没有关系。我就是胜负欲强,我想走得越远越好,包括现在,我喜欢植物、喜欢把土地当试卷、喜欢我学到的都当作答案写上去,所以我要多学几年,学得越多、或许我能填上的答案就越多、分数就越高。我很享受这样的考试。”   居意游说这些话时很真诚,具体表现为没有对面前一小锅煮好的土豆粉暴风吸入。   齐显大致能够理解,他们农学人大部分是从大学才接触到真正的种植养殖的,入学到现在知识也许学不到多少,但对土地的热爱和崇敬是润物细无声地培育出来的。   居意游的这种情感更是明显,不然不会三伏天在田里边唱边干活儿。就是唱得忒难听。   那齐显自己呢?喜欢吗?他不确定。   因为不喜欢英语头脑发热转来动植科院,转来后也没少抱怨,交代的活儿一件件认真做完了,做完又大肆吐槽。可能一开始是觉得有点新奇,可是这点新鲜感早被消磨完了。   居意游夹起一筷子土豆片塞他嘴边打断他的思路:“你就是想太多,感性起来不要命。不如去问问程哥,感受一下大脑如何简单高效地运转?他可是个决断方面的天才。”   是吗?   是的。   管程说:“哎呀最近事情太多还没来得及想呢,我现在想想哈。哦,我大一就在想保研,我追的女孩子一个个卷得要命,我好贪心、好想继续看大家发光,我为自己争取机会。”   齐显觉得有疏漏:“可是你们不一定在一个学校。”   “那就看同一个学校的。”   “万一同一个学校的都不认识呢?”   “那就去认识大家啊。”   有点道理。齐显拿出最后一招:“难道不读研的女孩子就不发光了吗?”   “你怎么可以这么说!”管程果然纠结起来。   他纠结完了,释然道:“人不能既要又要,我不可能有幸被所有女孩子的光亮照耀,我明白。我是个可有可无的人,曾经或未来有可能照在我身上一瞬间,就让我很满足了。”   泪目了,备胎当到这个境界。   齐显总觉得有什么话呼之欲出,自己又开不了口。其实有被说服到。   总觉得更加迷茫了,因为自己身边都是要读研的,讲话做事带有倾向性,齐显接收到的信息也就必定偏颇。   居意游建议他咨询辅导员,不过他很难开口,一是不熟,二是感觉所有人的生活都清晰有条理、只有自己在迷茫,讲出来会觉得不好意思。   居意游才不管,直接把人捆到禾方面前。   这下子不说点什么才不好意思。   禾方蛮惊讶的,居意游在她面前出现得太频繁,以至于她已经忘记大学生是如此礼貌的生物了。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本来就是我的分内工作。你也不用觉得只有自己这样,身边不是全世界。人生就是一片海嘛,我常说的,往哪边走不都是开阔的一望无际的大片蓝色吗?犹豫一下以示对大海的尊重——迷茫的另一个说法,听起来是不是好多了?”   很有意思的一句话。齐显想。   “如果你对任何一个方向都没有兴趣,不如从最熟悉的领域入手。当然这只是我自己的建议。如果你不想干了,你可以再次选择其他任何方向,失败也没有关系,试错的成本确实很高,但人又不会饿死,死不了就不会在海里沉底。   “有句话我总想说,不过怕大家举报,毕竟我们导员也是有就业率KPI的。看你是个好孩子,说就说啦。如果你没有明确的、不会被任何事消磨的兴趣,那所有道路都一样,你走道路A,会后悔怎么没走道路BCD;走上BCD,会发现它们和A没有区别。人会美化自己没走过的路,会觉得它们惬意舒适光明还灿烂,实际上它们都一样。即使如此、或者说、正因为如此,我认为把ABCD全走一遍,比一生只走一条好得多。是什么样的,总得见见才知道。已经这么辛苦了,就别再枯燥了,人生就算一团乱麻,也是彩色的乱麻更好看。   “别怕去尝试、别怕失败。”   作者有话说:   感冒了不太舒服明天再修,大家吹空调注意不要把头放过去对着吹…(怪怪的 第73章 学长   禾方炖的鸡汤很合胃口,只要不劝人乖乖吃苦、非得苦里咂摸出甜,就都是好鸡汤。   既然没有目标,那就暂且先每条路都走走看吧,说不准走着走着就知道自己想去哪里了。齐显完全被说服。当前的话,不如试试考研?   居意游趴在旁边看他心情颇好地喂鸡,还有些惊讶:“知道禾老师话疗厉害,就是没想过你这么受用。厌世非主流小男孩意外爱好鸡汤啊?”   这种外号听着不像居意游起的。   “…你和裴则渡私下是这么讨论我的吗?”   “她是这样,不过我一直称呼你大文豪来着。”   还不如厌世非主流小男孩。   齐显忽然想起:“知道你的外号是什么吗?”   居意游抢答:“时尚锡纸烫大帅哥。”   齐显纠正:“是开朗没品位诈骗犯。”   “下次讨论我的时候开个三人小群,让话题本人参与进来,谢谢。”居意游的笑脸挂不住了。   其实齐显不算爱好鸡汤,他只是觉得这碗好喝,挑食如他也没法拒绝。   说起来,他转来动植科院也完全是被禾方的鸡汤骗来的。   大一时各院开展了专业介绍宣讲会,齐显无头苍蝇一样一天参加八个,听不听不是关键,逃避本专业课程才是主要原因。   动植科院的宣讲开在阶梯教室,场地空旷就更显得来人寥寥,他当时并不打算考虑这里,就图个人少清净,结果随便找了个偏僻位置,左右邻位就都坐下人。这时候再起身说“麻烦让让”离开会很刻意,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坐。   台上一般是导员介绍,禾方刚上台就翻到新一页的PPT——“母猪的产后护理”。   三秒忍耐后,笑声在教室炸开。   齐显抬头迅速看了一眼,然后开始憋笑。   禾方不恼,按流程详细介绍了该项课程内容,语调轻松、用词严谨,笑声渐息。   她从来都爱灌人鸡汤,宣讲会也不例外,讲起自己的大学时光。   大意是:初进大学是迷茫的,迷茫也是应该的。课堂上总教如何拼搏努力进取,却没教过如何自己做选择、自主做决定,圈养了十多年的孩子突然被放养,拿着一点可怜的自由不知道怎么使用,都很正常。   她还讲焦虑压抑和无所事事能够同时存在,不过平庸一些,没人能说这不是一种生活方式,如果不能解决别人的心理困境就不要谴责。上学不是为了出人头地祖坟冒青烟——听起来多吓人啊。平庸其实是个好词。家庭或社会贬低这个词,不是不允许平庸,而是不允许承认平庸,害怕变相彰显自己无能、害怕齿轮休息会让机器的进化缺乏动力,这是额外的期待,是可以大声回应“去你大爷的”的期待。   齐显激动得差点忘记社恐设定站起来大声喝彩,这鸡汤针对性太强了。意外被最后志愿录取险些滑档变成家里饭后的笑谈,高中同学得知院校后惋惜“啊怎么回事啊”,农大学英语在亲戚之间口口相传,总被调侃“外院啊真好以后当外交官嘞”,室友把“能干嘛啊不教英语就失业呗”的消极话挂嘴边,周测月测期中测从不迟到,每门课程巴不得学生的英语理论水平能投个SCI一区。受够了,事儿那么多呢。   最后为了让大家考虑动植科院,禾方以自己本科所学的动物科学为例,讲起她自己学习的感悟。   “生命值得尊重的是生命本身,不是任何附带的、额外的东西。我们可能出于研究目的剥夺其他生物存活的权利且方式并不温和,这当然不是不可避免的,一切都为了我们自己,这很自私,有时候还有些虚伪。研究前、研究时、研究后,愧疚、惋惜的情绪理应贯穿始终。我个人认为,比起因为‘它们为人类作出贡献而牺牲’感到愧疚惋惜,更多的是对生命逝去感到愧疚惋惜。无论什么时候,出发点都该是生命本身。”   齐显嘴巴微张,片刻后鼓起掌来,禾方的话有些云里雾里,却莫名其妙地狠狠戳中他。   越想越认同。   这该死的感性。齐显眼角湿润,竟然不受控制地掉出些泪珠子,他十分慌张地揪起两边头发向脸前遮挡,默默低头,泪水滑落得巧妙,哭得很文艺片。   真是脆弱。   如果忽略抽噎时不自觉抖动的双肩,看起来倒像在扶额沉思小装一下。   左边同学递来卫生纸,齐显的脆弱被发现,他感到有点羞耻,但还是红着脸小声道谢接过纸巾。   过了一会儿,左边那位见他仍旧埋头,好奇地弯腰往乱蓬蓬的头发里凑。   他问:“真哭啦?”   ……不太正常。齐显向右挪了挪,终于让那颗脑袋远离自己。   结果右边座位也是个神奇的,很自来熟地询问:“禾方杀你鸡了?哭这么伤心。”   真是刻薄。   总之宣讲会后齐显就一心准备起动植科院的考试,每次被高数痛打都默念“生命值得尊重的是生命本身”,畅想进入动科专业后的美好未来。   尽管后来他发现这未来并不美好,也没有特别后悔。   尤其是遇到一些奇怪的人之后,他甚至觉得庆幸。   就比如旁边的居意游,这么想着,心情就会变得离奇的好。   齐显说完这件小事,又补充道:“说起来,大二分过导师经常被研究生拉去做苦力,然后发现那个超刻薄的右边同学居然是直系学长…动植科院人是蛮少的…”   其实是被学长认出来的,他根本没看到脸,看到也不记得。   居意游对齐显嘴里的“学长”二字十分敏感:“你的学长?怎么觉得很熟悉啊…啊!指使你偷我葱的是不是他!”   “…嗯。”   居意游揪起大棚门帘愤愤撕咬:“我水灵灵的葱!哈,这么刻薄的人,一定是故意偷我葱的吧。动植科院之耻。”   齐显试图和稀泥:“其实学长人还不错,比如…好吧,动植科院之耻。”这泥没法和。   居意游立誓这辈子如果见到学长必定拿他卷鸡蛋饼——饼上撒葱花。   不久他确实见到了。   据非官方不完全统计,动科专业同学出路很规律,十个里两个直接就业、两个考公考编、四个跨考其他专业、两个在本专业不死心坚持撞南墙。撞南墙的俩出来一个失业一个继续读博然后回校教动科让该专业倒霉蛋绵延不绝。   齐显决定姑且先当一下不死心坚持撞南墙的其中之一,他考本校,首先就得尝试找找上届的直系学长学姐。   那这位刻薄的学长自然就是最好的中间人。   学长二话不说就答应了,甚至声称只收资料费,免费辅导亲爱的学弟。   居意游斜眼看他冷言冷语:“我们要找上一届,你不合适。”   学长转头看向齐显:“你的朋友有点凶。”   居意游闭眼忍耐,面前的是杀害他孩子的主谋,不血债血偿已经不错了。   齐显解释:“男朋友,他只是对你很凶。”   居意游微仰下巴,对主谋笑一笑也不是不行。   学长又道:“哦——那你男朋友对我挺特别的。”   两个人嘴角的弧度秒收。   这种无差别随心释放茶多酚靠开人玩笑获得快乐的学长就应该被后山的驴狠狠踹下去滚进鱼塘里。   学长在即将喂鱼的一刻开启自救:“我们带考研是个小组织,已经两三年了,你找我是最划算的,毕竟经常让学弟跑腿,该照顾一下。我能辅导你,也能帮你找上一届真题,真不考虑?”   那就……信他?反正不会损失什么。   天台上自此多出个考研小组,齐显学、居意游监督、学长泼冷水。   居意游看杀葱背后主谋的眼神仍旧很不友善。主谋本人倒不在意,还常用难以言喻的目光打量两人,恐怖得很。   居意游受不了,质问:“瞅什么瞅?”   学长答非所问:“还真是有缘分。”   居意游鸡皮疙瘩爬了一身,不再问什么缘了。   就是很有缘分啊,左边居意游、中间齐显、右边是学长。   等到后来齐显背书背到崩溃无声哭泣,那缘分就更妙不可言啦!学长想,同样的场景竟然第二次出现,这难道不是件需要激动需要感谢上帝的事吗?   “真哭啦?”居意游拿着纸巾在齐显脸上抹得乱七八糟,“别哭啦…”   学长故意道:“居意游擦你笑穴了?哭着还搁那儿偷笑。”   刻薄得要命。   作者有话说:   晚了半小时,我检讨呜呜。   (真是个脆弱的1,但如果是考研大哭,应该也正常。)   (我不知道,但学长偷葱可能是、故意的,当然这只是一种可能,他是很刻薄的人,心肠没那么好(鞠躬(向他道歉。 第74章 特种兵   农硕相对来说并不难考,人数少、院校自划线和国家线低,竞争并不算特别激烈。   齐显认为,就算他暑假再开始准备背单词都没问题。他对考试科目多少有些印象、英语基础不错、背东西快、又是本校考生,可以说很有优势,但事实是:人可以不主动卷,却一定逃不了被卷。   室友们得知他要考研,当晚开了个动员会。   其中管程语重心长:“齐显啊,你要努力。”   齐显敷衍:“嗯嗯我会的。”   管程指着另一位要考研的室友:“你看看,这哥寒假都已经开始背单词了,现在都已经背到第三轮!专业课也看一遍了!”   至于吗?啊?   区区一个农硕,何至于此啊?   齐显表面不动声色,背地里偷偷下载“不背单词”App。   他因为自己前英专生的身份,自信地将每日新词数量设置成一百五十个,老师台上念PPT,他背;和居意游吃饭,他背;睡前刷牙,他背。状态癫狂。   居意游担忧他一时兴奋一时怅然若失的离奇精神状态,酝酿很久,劝道:“这个五六千的单词吧…也不是非得一个月就背完的…”   齐显像个三天没睡的鬼,声音虚弱:“还有一千一…”   居意游:“你他妈一天背一千?!不是、考个研没必要把自己往计算机方向进化吧?”   齐显:“是复习…”   居意游重新坐下。   差点忘了,这破单词软件的复习功能跟放高利贷似的,背的越多还的越多。怪不得齐显早上见到他还春风满面,一打开手机就变霜打茄子,原来是被四位数的复习量吓的。   齐显这边主动被单词折磨,那边学长又监督他每天打卡四个名词解释,要背得详细背得严谨,最好一分写它个一百字,回了寝还要被迫听室友讲述他先人百步的学习进度。一来二去的,他有些崩溃,不是因为担心自己考不上,而是困惑他究竟为什么选择吃这份苦,他完全可以去吃其他苦,考公考编不是在考研之后吗?他可以参加这个啊,反正最后都为了就业。   大数据窥测到他的心理活动,在小红书为他推送烟草局录取公示名单。   看名单前,齐显:烟草局啊,据说是个好单位,适合我。   看名单后,齐显:疯了,十三个人,三个清北硕、十个92博,你们在烟草局研究什么?研究制作烟草外观微型核弹吗?难不成是个秘密核基地?有道理,这样一切就说得通了。   那希望这群高材生早日炸掉地球吧。齐显衷心祝愿。   居意游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齐显的情绪波动太大,倒不是变得暴躁,怎么说呢……厌世非主流的形象更加生动了。   早晨看着单词数表情脆弱语气哀怨说“不背单词是独独对我这样还是大家都有一千词”;中午喂鸡Eartha稍显冷淡他都摸着胸膛蹲坐一边很是受伤;晚上回寝看见影影绰绰的柳条影子问“看,细细长长一条,是不是很适合上吊”。   感觉放任下去,他随时可能躺平在羊棚让自己被踩死。   也是一种很有专业特色的自杀方法。   居意游不能不管,在群里和朋友商量过后,他们决定再来次真正的特种兵旅行拯救齐显。   主要是他们自己想出去玩。   特种兵旅行的三大特点:抠门、紧凑以及露宿街头。   齐显:“冒昧问一下,这和上次去泰山有什么区别。”   居意游:“我明白了,你觉得不够,想要更加极致的体验。”   明白个鬼啦!   于是五个人开始了极致抠门极致紧凑且露宿街头的南京周末游。   谁懂周五从早八上到晚七又被迅速拉到火车站的感觉?   齐显懂。   “我知道周末旅游分秒必争,但是…选高铁不行吗?四个小时就能到…”   许赴乙解释:“不要忘记什么是极致抠门,高铁三百,火车只要一百五。”   居意游补充:“而且是卧铺,睡一晚上就到,完全不耽误白天玩!”   硬卧六个一间,左右相对,分上中下。齐显和居意游住下铺,女孩子们住中间,管程一个人在最上和空床铺相对。   齐显总觉得这算是一种孤立,提出可以换换位置。   管程挣扎着说自己实在不想看到大家,上铺最好,清净。   好可怜。   齐显的身体很疲惫,精神却异常活跃,熄灯后更是活跃得吓人。   几个男生在床铺上躺得都不太舒服,空间很局促,尤其是长度,得翘着腿才放得下自己。   但是齐显习惯平躺,就只好平放腿,两只脚完全耷拉在外面,小腿磨着床沿。   他其实没睡过火车卧铺,这还是头一回,没想到每层高度这么……逼仄,除了躺着不能变换任何姿势,刚想和朋友吐槽,却发现一个个的全睡着了。   他调低亮度刷起手机一波波推送的视频,听重复来重复去的相似旋律,又或者彻底散开目光平躺放空自己,偶尔也会注意到窗外偷偷溜进来的月光,斑斑点点地印在墙壁,却唯独不与他接触分毫。   又窄又矮、被安静四方罩着、没什么光亮。齐显躺在床铺上再无事可做、忽然就有种窒息感。不恰当地说,这里像口棺材。关的是不知道该作用在何事上的迷茫本身。   压抑的、冷冰冰的。   齐显闭上眼睛,暗自伤神。   “咣。”   两只耷拉的脚一阵剧痛。   齐显条件反射般上身弹射起来——   “咚”地,弹射一半砸到上铺床底,他抱头痛苦,窝着脖子继续查看情况。   “咣。”   又一阵剧痛。   “啊,抱歉。”   齐显黑暗中看见对方不断鞠躬,意识到中间经停站有人上车,自己的脚被撞到。   他正要抽回脚,一个个行李箱潮水般涌来,咣咣咣地挨个儿和他进行不太友好的碰撞交流。   他蜷起身体,瑟瑟发抖。   妈的,棺材不是床铺、而是火车,他一个人的时间结束了,棺材变成公共的了!   公共棺材是不适合夜来非的场所,他确信。   一肚子愤懑憋得更加难受。   齐显左右来回侧躺调整睡姿,忽然听到笑声。   他看过去,发现居意游醒了。   “你笑什么?”齐显小声问。   居意游示意他看手机。   一条新消息:“像把大葱栽在多肉盆里。”   调侃一长条人睡小床呢。   他自己不也一样?扭成麻花才睡得下。   齐显咬着下唇,偷偷看他,迅速敲下几个字:“你困吗?”   居意游:“如果你想做些什么我肯定是不困的。”   齐显脸一红,刚要谴责。   居意游:“比如对月谈心。”   齐显手指收回。   居意游:“让我猜猜,大文豪今晚又创作了精妙绝伦的作品,需要像我这样的文学评论家鉴赏一二?”   齐显:“求求你了别这样说话。”   齐显在屏幕上点点戳戳,写出篇完善的公共棺材论发给居意游,再度感叹漫漫人生路的无助与孤独。   说实话,居意游不太懂,但是“妈的,写这么牛逼,我草”。   写到最后,齐显感觉已经通过倾诉治愈了自己,他不太确定地总结道:“一个人是很清净但是如果大家也在…也、也还行,可能,棺材确实公共的更好。”   居意游撑着脑袋随意打下:“确实。那让一下,我也来坐坐。”   齐显看笑了,是很不错。   啊、等等,怎么真的坐过来啊。齐显被挤到床缝艰难求存。   硬卧不但没有让他们恢复精力,反而黑眼圈更重了。   一晚过去手指发抖、呼吸不畅。   齐显想过中途停下的,但是谁能拒绝被手电筒照得亮亮的眼睛和“再来一次吧”。   是这样的。   后半夜的齐显和居意游挤在被子里玩扑克牌。确切地说,是齐显单独拿着扑克展示各种洗牌控牌花样,居意游边震撼边赞叹。   你们作为情侣未免生分了些。   特种兵旅行嘛,一天逛八个景点相当正常,上午纪念馆钟山风景区鸡鸣寺,下午红山动物园玄武湖牛首山先锋书店,晚上夫子庙秦淮河,单单列出来脚底板就开始痛了。   他们没怎么做路线规划,常常想起哪里去哪里,主打一个随机性,于是折返跑变成常态。   似乎这趟旅游的目的不是观光、不是感受民风民俗,而是为了在一条陌生的路线进行马拉松。   吃饭也没被当作喘息时间,直接路边看见标记“特产”的小摊买了坐马路牙子上捧着吃。   不像特种兵,像流浪汉。   齐显觉得,背单词比旅游轻松多了。   居意游为了提高他的积极性,端着只汤包在前引诱他,大概是模仿脑门前挂胡萝卜的驴。   齐显无语,但还是追着汤包走,主要是对方一直在画饼说什么“哎呀加油加油咱们下一站就休息,太棒啦,再坚持一下”。   裴则渡一语道破:“遛狗呢?嘬嘬嘬?”   齐显有气无力:“狗可比我精神多了。”   管程在后方助推齐显继续前进,全程无话,沉默得反常。   许赴乙试图套话:“哟,最近走冷淡人设招桃花?”   管程热泪盈眶:“妹妹你这么关注我,我真的很感动。”   “死吧。”许赴乙放弃。   管程很不对劲,浑身透着种首次见到世界的不自在,按理说不该如此,他的生活如此丰富、经历如此独特,当备胎当得可谓是历经千帆,怎么可能无措呢。   他本人对这件事很抗拒,怎么旁敲侧击都不愿开口,就只好暂时搁置。   计划中今晚是要露宿街头的,几人找到个桥洞,刚铺上早早准备的报纸就被警察抓到,亲切问候后警察恍悟这群孩子不是离家出走或无家可归,只是单纯的脑子有问题。   点儿真够背的,逃离桥洞找长椅又被警察发现。   治安还怪好嘞。   四个问题小孩遗憾又绝望,想象里露宿的独特体验中道崩殂。   唯独齐显把警察看作救星,很好,再继续受挫他们一定会向宾馆屈服!   哪知道他们还有花样,不就是不能住户外吗?换个思路,室内就好了啊。   所以谁能向齐显解释一下,同样是人类的大脑,为什么会有人想出“凌晨十二点去吃海底捞然后打算睡在儿童游乐区”的主意,你们不觉得自己有点叛逆吗?   这也就算了,为什么非要体验过生日服务啊?   根本没有人过生日啊!   管程举手兴奋道:“我我我!我今天可以过生日!”   居意游调笑道:“程哥你不是正消沉呢吗?”   管程:“过生日啊!大喜事!哎哟你看这嘴角都消沉不动了。我还没在海底捞过过生日呢!”   总之,在“海底捞祝您生日快乐”“男神”“帅哥驾到”一系列闪亮灯牌的簇拥下,管程手执筷子指挥起服务员“对所有的烦恼说bye bye,对所有的快乐说hi hi”大合唱。   假寿星是比其他桌的真寿星笑得开心多了。   许赴乙献上完美和音:“说!Bye!Bye!说Hi!Hi!”   裴则渡正襟危坐,但很有活力地随节奏挥舞双臂。   齐显本来也被氛围感染,不自觉地拍手。谁知音乐再次放到“未来的日子每个梦想都实现”,居意游忽然站起,激动高喊:“大家!这位,我旁边的这位!他马上要考研了!让我们也祝他梦!想!实!现!”   管程作为寿星很是大方,立刻把齐显拽到自己身边,分他一半C位,右手握住呈话筒状放在齐显嘴边:“对!考研加油!一起唱!‘我们相亲又相爱’~”   齐显窘迫得身体直往下滑,又被飞奔来的居意游捞起紧紧揽住,逃无可逃了。   居意游鼓励道:“站起来!心诚则灵啊齐显!”   服务员撤退时一个一个对着齐显留下自己真诚的祝福:“一定上岸!”   齐显灵魂抽离,一句接一句的祝福像撞在脚上的行李箱一样轻易让他破防,他瘫在座位上抱着居意游,头再抬不起来。   世上无人关心社恐。   他们只顾自己快乐。呜呜。   作者有话说:   今天还有一章—— 第75章 备胎   海底捞之于居意游,是乌托邦、是精神故乡,他好有朝气,带着管程和许赴乙去给其他桌唱《生日祝福歌》,在服务员身后蹦蹦跳跳。   管程比他更过分,唱完还要去采访寿星新的年纪有没有新的人生感悟,然后被居意游道着歉拖走。   他们三个回了座位还不时向四周巡视,就怕有哪桌偷偷过生日、过得不够喜庆热闹。   别太过分。齐显劝阻的话几次到了嘴边又咽下。   扯面项目居意游自然不会落下。他自告奋勇,称自己在网上学习花样扯面多年,理论经验丰富,望大家给个实战机会。   言辞恳切,大家为之动容。   但他们很快后悔。   居意游第一条面走保守路线,扯得中规中矩,长度差不多了他微微一笑开始表演,抖着圈转起,双臂几次绕动,在齐显面前挑衅般接近,之后以齐显为中心挥动。   不出意料地,缠了齐显一头面条。   齐显石化:“你扯面跟影视剧演技大赏学的吗?”   居意游不放弃,又拿起第二条面。他将面扯至双臂展开的长度,炫技般向前抖出,面条波浪似的涌去。   “啊!”   精准打在许赴乙脸上。   裴则渡撸起袖子:“你是故意不小心的是吧?”   居意游讪笑着收回:“估、估算错距离了哈哈。”   于是被裴则渡以“不能浪费粮食”为由,逼迫着吃下这两条面。   假寿星管程没有面吃,他很难过。   得知几个孩子希望能在儿童游乐区借宿一夜,服务员并无惊讶,也许是习惯面对各种稀奇古怪的要求了,她们甚至拿来小毯子抻在海绵垫上。   是很新奇的体验。   或许是一顿饭吃到两点,困劲儿早过去了,大家在垫子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管程随手捞出个海洋球和居意游互相扔来扔去。   球正中齐显的脸,他无奈道:“别扔了,一会儿给人家店里扔丢了。”   两个人不听。   齐显又道:“你们万一扔到女孩子会出大事的。”   “啊?”其实女孩子离得远远,在另一角摸黑玩磁铁钓鱼竿。   好在俩人停下不扔了,改去骑充气小马。   小马哪适合一米八多的男大学生,被压得几乎看不见了,卡姿兰大眼睛里全是今日即将陨落的绝望。   齐显深深叹气,这地方是没有正常人吗?也是,正常人谁会睡儿童乐园。   他被周围闹得睡不着,就想坐起来聊聊天,比如聊这好几天都没旁敲侧击出的问题。   “程哥,你最近遇到什么事情了吗?感觉很困扰的样子。”   “哦,这个啊…”   看吧,又要顾左右而言他。   “也没什么,上周被夏姐在食堂门口不太亲切地问候了。”   啊?就这么轻易说了?   难道之前不回答不是因为不想说,而是大家问得太迂回、压根儿没听懂问什么?   不愧是他。   居意游骑着小马凑到齐显身边一起听,他评价:“不太亲切?程哥你变得贪心啦,以前女孩子随便跟你讲句早上好你能乐一天,现在怎么问候了还挑人家刺?”   许赴乙附和:“就是,做备胎哪来那么多要求。”   管程还有点委屈:“我是说…夏姐问候得比较广泛,还顺带和我爸我大爷我太爷爷打了招呼。”   裴则渡:“你直说她骂你不行?”   管程:“她是个很礼貌的人!她不会骂我!”   裴则渡:“礼貌和骂你应该不冲突。”   管程最终承认:“好吧她在食堂门口对我破口大骂。”   大家面面相觑,陈述个事实这么费劲呢,滤镜能不能关一下?   管程立刻补充道:“她骂我肯定是有原因的!”   那当然,也没人会闲着没事随机抓取幸运同学骂啊。   但具体原因,管程不知道,所以他最近的沉默其实是在冥思苦想自己的错误。   居意游诧异:“备胎能犯什么错?何况你是个只督促学习不追求转正的备胎,难不成你发疯逼人家和你谈恋爱啊?”   “这不可能,程哥这方面数值0,”齐显提议,“要不你说说那天之前具体都发生了什么,我们一起分析一下?”   反正睡不着,不如听听八卦。   李淮夏,动植科院本科生里的科研紫微星,大三拿下SCI的神人,尽管是二区,也足够成为传奇。小圆眼镜大白T,大半时间都在实验室发光,性格内向、为人神秘。   管程给很多女孩子当备胎,他从不在心里排序,这是一种基本的尊重、也是备胎的必备品格,但李淮夏有点特殊。   原因是:“成绩太突出了。”   真没劲。大家听着撇撇嘴。   管程在她那里得到的回应总是淡淡的,打招呼、定时提醒学习、送礼物,对方都没有明显的情绪变化,偶尔还会躲着他走。管程倒不在意,这是李淮夏的自由,他没有权利干涉别人如何对待他。   但事情在那篇论文发表后出现了变化,李淮夏对他的态度缓和,甚至还能点点头笑一下。   那天他在旁观摩李淮夏做实验,顺带偷师,忽然就听见对方问他:“或许我们可以试试?”   管程笑得好开朗,他完全不明白:“啊?”   然后被赶出实验室。   齐显咬着手指不愿作出评价。   居意游尝试教他:“嗯…你说,她会不会喜欢你?”   管程站起:“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许赴乙挥挥手:“大家散了吧,这人是个傻的。”   管程尝试论证自己的说法:“首先,她特别好;其次,我只是个备胎;最后,她有很多备胎。综上所述,她怎么可能喜欢我。”   齐显:“你是没有自信觉得自己比不上别人吗?”   管程:“不,我在其中脱颖而出。我是说大家都不配。”   居意游:“有可能李淮夏觉得你很好呢?”   管程:“我是很好,夏姐这么觉得也正常。但她只是认为我是个好人,我绝不可以蹬鼻子上脸做这种影响她学习的事。”   没救了,埋了吧。   齐显心善,还想救一救:“你只是‘啊’了一下,问题不大。”   管程:“然后我问她‘哦哦,试试,试哪个试剂’。”   齐显闭眼,又救:“没、事,那之后呢?她一定生气了吧?你有道歉吗?”   管程:“当然啊!我怎么可能眼看着女孩子生气还无动于衷!我立刻在校门口花店买一大束黄玫瑰去实验室蹲她!”   还可以,起码挺有诚意。   管程:“我非常诚恳地说‘对不起!都怪我、都怪我让你心情不好,你心情不好可能会影响实验影响学习。啊我当然是相信你的能力你不会这样,我就是一厢情愿地担心。真是个罪人啊,我竟然做出可能害你进度延缓成绩下降的事’,怎么样?道歉模板啊简直!”   众人沉默。能不能让管程自己一个星球,说实在的,他脑子真的没毛病吗?   齐显问出关键性问题:“实验室不会…人来人往的,都来凑热闹吧…”   管程一摆手:“怎么会,那不是借着舆论绑架她吗?我肯定知道周围没有人才特意冲出去道歉,不然她可能迫于形势不情不愿地原谅我,这怎么可以?我只是想让她高兴,原不原谅的倒没关系。”   还挺善解人意,哪怕分到恋爱方面一点点呢。   管程这人,作为陌生人或者亲人朋友都挺讨喜,他周围很热闹,每天都能看笑话。但实在不能发展亲情友情以外的关系,他不懂,不管怎么教他他都不会往那方面想,天生在恋爱方面有不足——缺心眼儿。   备胎当得起劲,实际上跟正统备胎八竿子打不着。   当备胎也不是出于喜欢,而是极度纯粹的仰慕,纯粹得让人气不打一处来、又不好发泄。   他完全无所谓对方喜不喜欢他。李淮夏够惨,她真喜欢了,发现对方这种离谱的态度感觉自己在被耍着玩,所以特别生气破口大骂,可是被骂的管程只会担心她情绪不好影响学习。   一拳打在棉花上,还是朵毫无自觉的傻缺棉花。   恐怕气得能生啃实验室显微镜。   大家也不劝了,随便吧,教管程什么是喜欢,比建议李淮夏远离他难太多了。   许赴乙啧啧道:“喜欢男人倒霉一辈子。”   齐显和居意游刚对上眼。   裴则渡:“你们不会缺德到在这事上都要彰显一下存在感吧?”   两人偷笑。   他们拍拍管程,千言万语汇成一句:“加油,祝你好运。”   管程想开了,他不消沉了,因为大家建议:“别再招惹人家,已经够倒霉了,是时候转转运。”   不太懂,但朋友们的话一定有道理,一定是为他好。   齐显今夜感慨颇多,他小心翼翼地问居意游:“我以前…在你眼里,不会就是这样吧?”   居意游憋不住笑:“大差不差,不过你比程哥聪明。”   是很难比他更缺心眼儿。   齐显又反思:“背后嘲笑程哥是不是不太好?”   居意游:“没关系,咱们缺德。而且他都那样了,还不能笑笑吗?”   话虽如此,背后说人心里还是略有愧疚,于是后来四个人经常故意犯贱当面拿此事调侃。   希望管程在调侃中能够有所领悟。   第二天的行程很放松,他们吃吃饭泡泡脚又吃吃饭,不是什么大发慈悲,纯粹是同学推荐的景点全转完了没处可去。   齐显很想问问:如果没处可去,我们能不能改签提早回学校。   非要拖到最后一刻才肯离开吗?   非要再睡一晚上火车硬卧吗?   非要早上七点刚到站,就洗洗涮涮飞到学校上那个该死的早八吗?   特种兵都不敢这么旅行。   何况许赴乙的学校不在同一个城市,她会来不及上课的。   四周焦灼收拾东西,只有许赴乙依旧平静地躺着:“无所谓,我周一没课。”   风水轮流转,祝愿她下学期每天都能获得上早八的殊荣。   作者有话说:   管程的故事很简单,挺气人的缺心眼儿小伙子。祝他好运吧,难评。   # 番外 第76章 【番外 七夕】   【番外】某位常常忘记设置权限的厌世非主流的QQ空间   布利丹毛驴   2020-09-20 (仅自己可见)   对外我常说发挥失常,实际上算是托词,我自己并不完全信服。分数不高,可并不离谱,绝对在平时成绩范围之内。   事实如此,我却从不承认。   本来是想承认的,但是熟人冒出来询问去向,说“你不是一直挂在年级光荣榜上吗怎么会这样”,他觉得惋惜;某天发现光荣榜常做邻居的两位左边超常进PKU、右边超常SJTU,中间险些滑档的看起来就异常可怜;父母面对亲戚也只说主三科比平时要少二十多分,极力拿平时成绩掩盖有些见不得人的高考分数。   总之,他们似乎更能接受发挥失常的说法,那就失常吧,也没什么所谓。   只不过我一开始真的是对自己感到很满意的。   没关系,按他们说的多考二十分,我也不可能逃避军训,还是趁早睡觉好了。   布利丹毛驴   2020-10-15   到梦空间是比填报志愿更加无理取闹的东西,不过是到场了忘记签到,怎么就能进240小时黑名单?   你真的很过分。我才刚刚上大学,很容易被打击到。   布利丹毛驴   2020-11-01   经过将近两个月的观察,发现专业课老师真的容易提问到我。   可能寥寥几个男生在女孩子中间比较显眼?   但还是希望老师公平对待,我没在听,只能硬编,这很尴尬。   如果老师您进行点评或者尝试和我英文对话,我会更尴尬。   感谢口罩,不然可能已经当场紫砂。   布利丹毛驴   2021-03-07 (仅自己可见)   不知道哪里传来的消息说可以转专业,确实很想离开,可不知道该转去哪里。   好像对每个专业都有点兴趣,但是真正去学就立刻后悔。   可能我就是干一行恨一行吧。   询问了父母的意见,他们说我这样子做什么都不长久,从小就挑不出个最喜欢的,现在再尝试也太晚了,想些乱七八糟的肯定影响期末成绩,还不如踏踏实实在这里好好学,难能有多难,别人都能克服,我怎么不行。   我也想知道,我怎么不行。   怎么大家都行呢?   布利丹毛驴   2021-04-05 (仅自己可见)   “生命值得尊重的是生命本身,不是任何附带的、额外的东西。”   就动物科学吧。   本来很焦虑的,好怕既没转成,又没学好这学期的课程,但现在,感觉,也可以试试。   大概。   也许是个好地方呢。   就是那里的人有点奇怪。嗯…很没礼貌,希望只是少数,不要再遇到了。   然后,暂时学习一段时间吧。   布利丹毛驴   2021-05-02   转发[潮男氛围感ALLBlack全黑工装裤穿搭合辑]   饿死的驴   2021-09-02   …你们动科人非常荒谬,怎么会有人看见别人网名就不依不饶地追问“布利丹毛驴是什么品种的驴”啊?   它是一种意象,一种形容犹豫不决优柔寡断在两堆草中间不知道该吃哪个最后饿死的意象啊。   有些不解风情了,真的。   …还是直白些吧…会不会太直白…   裴则渡:哦。   饿死的驴 回复 裴则渡:?!   饿死的驴   2021-09-11   室友非要让我试试正宗的四川辣条。   吃完后一口气干掉450毫升牛奶,现在舌尖还在隐隐作痛。   他不简单,虽然笑得很热情,但行为上感觉在试图谋杀我。   这就是笑里藏刀的社会人吗?(并不)   饿死的驴:我错了,室友他可能只是真的傻。对不起。   饿死的驴   2021-09-14 (仅自己可见)   其实早早就想到了三个已经熟悉了的人中间突然再进来一个陌生人,那这个陌生人是很难和其他人一个分量的。任何关系都有亲疏远近,何况中间还掺杂了时间先后的问题。   但是见面时大家太热情,我就忍不住有些其他期待。   这不对,是一厢情愿地给别人额外的负担。   明白是明白。   看见大家早上一起去上课、下午同时回来、饭点能凑在一起,聊天时有彼此心照不宣的小团体内部梗,还是有点羡慕。   也没关系,不过就是起床只靠手机闹铃、一个人缩在食堂角落吃饭、看见大家笑作一团还不明觉厉、熟人间开玩笑突然意识到我在场互相提醒又正襟危坐而已,清净,挺好的。   我是一个安静的人。   饿死的驴   2021-09-23 (仅自己可见)   生日快乐吧。   饿死的驴   2021-10-05   我肯定是疯了。   我居然去拔别人的葱。   人生就此发烂发臭,哈哈,向那位同学以死谢罪好了,我这种一无是处的罪犯。   饿死的驴   2021-10-09   动植科院的人都有病。   不过几面之缘,为什么就能扯到性取向上。   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想沾上关系,除非地球现在立刻马上爆炸。   饿死的驴   2021-10-21 (仅自己可见)   现在的高中生已经进化到这种程度了吗…   那祝我的朋友好运吧。   套中人   2021-10-25   虽然怪怪的,但大概、是个很不错的人。   其实一直以来走得都很慢,身边的人都在喊加油,我一边回应一边偷偷减速。   被说“慢慢往前走”还是第一次,心里好受很多。   可能是因为不熟悉,才会这么安慰,毕竟对我不了解、也没有期待,只要客套一下说些能够缓解当下情绪的话就好。   一旦熟悉之后就会发现我根本不是在慢慢往前走、慢慢进步,我就只是在舒适圈里慢慢打转而已,是个很没出息没目标的人。这样的人到哪里都招人讨厌,提供不了情绪价值、对周围人的态度敏感、怎么样都很难高兴起来,每天战战兢兢笑得那么勉强像所有人都欠他两百万,换成我面对他也难免偶尔厌烦。   不过还是谢谢他好了。   套中人   2021-10-31 (仅自己可见)   冲动了…不该答应带早饭的…   说到底根本不是一路人,或者说,根本就是分别站在道路两端的人。   虽然并不想承认,但他可能是个很好的人,能毫无顾忌地走到任何人身边,毫不自知地说些别人真正想听的话,总让人又气又笑,偶尔还来点大震撼。   他是“most”这类的词,名词形容词副词各种词性,每个词性的意思都为人熟知,任何场合都无法避免使用,丰富且生动。我生僻得像“phosphene”,只有压眼闪光这么个意思,偶然见到去词典查询也没必要记住的无意义单词,记住它只能浪费五秒钟。   我怎么好意思让这种人浪费五秒钟。   包子2(茄子+酸菜)   2021-11-07   能不能开篇研究jyy沾地就睡的论文?   有点神奇。   掉渣饼1+蛋+鸡排   2021-11-21   虽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可是难念的经归根结底都大同小异。   总要搞出些能限制约束小孩子的金科玉律才行,不然偏离划定路线可怎么办。   小组作业死   2021-12-07   哈哈,太阳够歹毒的。   看着人郁闷还那么刺眼,显摆自己会亮吗?   能不能顾及一下人类死活。   小组作业死   2021-12-07   哦,吹了几阵风罢了,树枝子怎么就秃了。   讽刺什么呢。懂的,我终将失去我拥有的。   不过是冬天而已。   裴则渡:有完没完。   复活吧小组作业   2021-12-12   我也常常觉得抱怨是很没意义的,又不会改变什么。也没什么可抱怨的,别人都能够欣然接受的,凭什么就我矫情地觉得不想这样。   同时又切切实实感受到了不合理,这些都不对、我觉得不好,为什么就不能说出来。   心里很矛盾,大部分时候情绪不好不是因为现实存在的状况,而是因为在矛盾里想不出个所以然,总觉得怎么做都不对,最后变成:因为是我,所以不对。   我曾经是这样想的,现在依旧这么想,只不过会多些想法:既然我怎么做都不对,那干脆就错到底好了。   这种想法也不对,我知道。   就像夜晚下过一场雨的地面,平静的积水上会覆盖银白色的月光。积水不会因为月光消失,我对自己的否定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被几个人解决的,它只能随着时间慢慢消失,不消失也无所谓,没人规定人生里不能有一滩积水。而且死掉火化烧起来总能强制性地使它消失。   不知道在说什么,就这样吧。   裴则渡:月亮知道自己做了这等好事吗?   管程:你小子副业搞散文啊!   居意游:大文豪!上次就夸你好文采,果然如此,我真是慧眼识人!   复活吧小组作业   2021-12-12 (仅自己可见)   …是讽刺吧…绝对是…   收回前言,请月亮跟地球一起爆炸。   他是不是有病   2021-12-17 (仅自己可见)   到底是蝴蝶还是我…你很漂亮究竟是什么意思…做了手术的人嘴还那么碎…   后悔了,果然不能和他走那么近。   很烦。不想思考。   波皮利圈子   2022-02-26 (仅自己可见)   原来真喜欢啊…如果喝醉之后说的是真话…   怎么会喜欢,明明是完全不同的人。   不应该,他只是一时图新鲜而已,身边肯定没有出现过我这么招人厌的人,觉得好奇,一二十岁的人是很容易突然上头的,他也是。   把新鲜感当成喜欢是很正常的事。   这不卑劣,他自己也不知道,只是凭直觉认定是喜欢而已。   我既然清楚,那就不能得寸进尺假装不知道去交往。   我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我既然喜欢他,就不能给他带来负担。   本来过得好好的,都怪我,忽然出现在里面打乱原来的节奏。   回到破旧的木盆旁边   2022-03-13   我是要把事情说清的,什么“很抱歉最近一直在躲,不应该说话说得含糊不清这么不负责任”,最后挑明新鲜感并不是喜欢,我并不适合和他站在一起。这种组合看着就匪夷所思,拿最丰富的的词汇和生僻词作固定搭配,像对口扶贫。   他生气,我不仅什么都来不及说,甚至差点蹦出来句“我喜欢你”,太危险了,怎么敢的。   “most”不愧是“most”,讲话很有一套,差点就骗出我的想法,他说得那么真挚,很容易让我误以为是真的喜欢我,还好我有自知之明。   …可是总不自觉想这件事…睡不着觉…   要不试试呢?既然我做什么都不对,那万一这点自知之明也完全错误呢?   试试吧…   …试试!   要说出来啊   2022-03-21 (部分好友不可见)   转发[知乎|分享99句超浪漫的表白文案]   要说出来啊   2022-03-21 (部分好友不可见)   转发[知乎|表白情话,深情走心,恋爱必备!]   感谢世界 暂时不死   2022-03-24   听不明白微雨的黄昏、黄昏的微雨、微雨中小小的红花纸伞,也不懂一本关于植物关于庄稼的书。   所以我是说,抱歉火龙果田不吉利,然后,谢谢你梦到我。   居意游:不太理解,但不用谢!   作者有话说:   emo的时候非非的,一高兴就稍微正常。   (因为居意游给齐显留了备注,看不到他QQ名,所以错过很多乐子。)   大家七夕快乐!   (布利丹毛驴出自《拉封丹寓言》,形容犹豫不决优柔寡断;套中人出自《装在套子里的人》,形容因循守旧害怕变革;波皮利圈子是则古罗马轶事,形容受约束不能离开的一个范围;回到破旧的木盆旁边《渔夫和金鱼》,竹篮打水一场空。)   (做文艺批真的好难,我说齐显。) 第77章 耳机   学习一个月已经到达齐显的极限,他开始摸鱼,常常对着资料发呆然后栽倒一睡不起。   居意游轻易发现了,因为齐显的右脸印着俩扣子印儿,里圈的英文字母都清晰可见。   睡得还挺安稳,姿势都不带变的。   居意游理解,这学期课程数量多,其实不容易兼顾考研,时间还早,没必要太着急,暑假开始也不迟。他也只是象征性地监督齐显,让齐显重新拾起早忘光的学习方法。   拖拖拉拉到大三上学期期末考试结束,齐显还没有考研的实感,公告群开始统计暑假留校学习人数,他本来要报名,却在闲聊的时候听居意游说假期要去水库实习,既然不能见面,那在学校学习就没那么大吸引力了。   不如回家,起码夏天凉快。   可是回家了又面临另一件事,父母在饭桌上猛然提起他的毕业去向,这才知道齐显决定考研,还是本专业的研。   “你读这个研有什么意义呢?”   齐显心中预演几遍,如果答“对就业有帮助”,他们可能反驳“一个月几个钱又脏又累的工作有什么可干的”;如果答“想继续读书”,他们可能反问“跨专业考个计算机金融不是更有前途吗”;如果答“我喜欢动科”,他们可能嘲讽“那还天天抱怨自己专业这儿不好那儿不好”……   于是他低着头语气强硬:“我就要读。”   父母对视一眼,苦口婆心劝起来,无非是让他换个赛道,又扯国际形势又扯国内环境,最后劝说变成左边那位政治家的个人演说。   齐显越吃越不是滋味儿,干脆放下碗拿起手机离家出走一中午。   好在他们暑假要上班,齐显只要巧妙错开时间、在每个饭点逃离就可以避免大部分的交谈。   说是离家出走,其实是点了外卖躲在顶楼楼梯间愤怒地偷偷吃饭。   居意游的情况就大不相同,水库像他初次相识的故乡,自从来到这里就到处撒欢儿,每天的实习内容都是他喜欢的,两人间宿舍就他一个住,爽得要死。   他见什么都要给齐显拍拍照发去消息,每条后还要敦促对方好好学习。   齐显收到消息很高兴,被敦促很心虚,他考试几天没背单词,累积复习数量高达三千,自打回到家看见这个数字就被打击得斗志全无,白天除了雀神就是斗地主,晚上自扇巴掌悔恨地坐在桌前决心弥补,最后还是刷起了手机。此后每天反复。手机搜索记录从“七月开始准备考研来得及吗”“九月开学开始准备考研来得及吗”到“如果中途放弃考研会发生什么”,倒也算一种循序渐进。   居意游起个大早出去跑圈,路上看见番木瓜,拍照分享:“【图片】早安,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在番木瓜上,好吃,建议学完吃它奖励自己。我给你挑些买了快递过去吧!好好吃饭好好学习!”   齐显十一点从床上爬起来看到消息搓着手不敢回,拙劣地撒谎:“中午好,上午在学生物化学,真、真是一门有趣的学科…没有看手机,对不起!我自己买吧不要麻烦!”   居意游一眼看穿但没说,日常分享得更频繁。   “【视频】坏虫子,看我打药!退退退!对,学习拖延症也退!”   “【图片】环斑花叶病,叶片都畸形了,今天要喷增抗剂,希望能多活一些!嗯嗯肯定可以的!我听说现在该开始看政治课了?”   “【图片】【图片】有同学画了病虫害图册,特别好看!我们一起整理了资料,之后写实验报告也方便多啦!你今天专业课的导图画了吗?”   ……   齐显大部分看不太懂,又担心言多必失让居意游发现他不认真学习,因此每次回复得又官方又简短。   他喜欢居意游向他分享生活,但是不喜欢只能隔着屏幕分享生活,因为对话自然生动,所以很容易想到居意游发消息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打药非得先摆个自以为帅气的姿势、用齐显特意买的防晒冰袖在额头上随意擦汗、刚写完一段话笔都来不及放下就迫不及待拍照显摆……   想象不够具体,需要现实接触的增色,也就是说、很想见面。   齐显心里别别扭扭,居意游的消息几秒能弹出十条,内容丰富,偏偏就不说想他。难道只有自己才这么麻烦吗?也不像,如果居意游不想他,怎么会天天发消息?   他笃定对方和他一样,别扭的点又变了:什么时候说想我?会说吗?快说想我吧!不然我没办法开口,看起来会不务正业,和一心苦学的人设完全冲突。所以快点先说吧!   心理活动到聊天框全变成——“中午好”“下午也好”“晚上也很好”“晚安”。   齐显迂回地表达过自己的心情,他问:“…有没有、你的照片?”单单看植物不够。   居意游恍悟。   “【图片】我打药!”   “【图片】我播种!”   “【图片】我记录数据!”   ……   发完还善解人意道:“原来你对我们的具体活动这么感兴趣,早说嘛!”   不是这个意思……算了,起码能在照片里看见脸了。   齐显一一保存逐张放大细节仔细观察。   能不能别端着饭嘴里嘬嘬嘬挑衅牛啊?学植物的果然无知。   到底是播种还是挖坑埋自己?为什么搞得脸上头上都是土?   可恶那是防晒冰袖不是擦汗巾!不要系脖子上啊!   你们植保是只有一支笔吗还得按顺序排队用?   齐显自己笑得不值钱,还评价别人:怎么呲牙笑还皱鼻子,很容易长皱纹的,但这样还、还挺可爱。   有点腻歪了。   腻歪到八月,两位的热情都没有消减,怪这该死的实习和考研,不能见面,任何互动都只会平添思念。虽然只是个暑假——区区一个暑假,不至于,真的不至于。   转眼七夕,齐显还是没听见一句想你,他缩在被窝里做了半天心理建设准备拨去电话,居意游的视频就很默契地打过来。   他激动接通,哑哑发出“喂”声,又赶紧清嗓子。   “齐显!”居意游貌似站在屋檐下,周围光线昏暗。   要说了吗?齐显从床上弹起坐好,手指紧张地捏上枕套角。   “我跟你讲…”居意游压低声音,他忽然冲出去,“快看!好大的雨!”   ……啊?   ……雨?就这?   齐显谴责的话在嘴边吞吞吐吐,最后一抹脸:“你带伞了吗?要不先进楼里避雨等会儿再回去?”   居意游毫不在意,手掌支起给眼睛撑个小棚,锡纸烫都被打成直发贴上头皮还兴冲冲地往前跑,边跑边转着机位介绍周围的植株,甚至有闲心和同样在雨中狂奔的同学打个招呼。   齐显无语:“你倒是和人家打一把伞回去啊…”   “那多没意思啊。打了伞不还得淋湿,不如这么跑跑呢,多爽。”   “别爽了,你有感冒灵吗?没有的话刚刚看到你路过了药店,可以返回买点。”   “有的有的!怎么样?这边下雨了是不是也很漂亮?”   啊,打视频电话就为了这个啊。   漂亮个鬼。   “齐显?怎么不说话了?…诶,好巧,牛兄!齐显齐显,看那边,这就是我之前发给你照片上的牛,脾气特好,我带你看看!”   齐显怎么看草棚下的牛都能从脸上看到不屑,什么脾气好,那是懒得搭理,他提醒道:“你别离太近,动物都很危险的。”   “怎么会,经过将近两个月的相处,我们已经相当熟悉彼此了。”   什么相处?端饭嘬嘬嘬?   “你看,即使我摸它脑袋,它都——我草!”   视频框里天旋地转,过一会儿钻出张挂了泥巴的脏脸。   居意游找补道:“都上脚踹了…这么、亲切。”   齐显就差跪下:“求求你了,安安稳稳地回宿舍行吗…”   感谢上帝,后半程居意游总算收敛一些,全须全尾地回去了。   他把手机立在水池旁,随手拽下T恤裤子就扔盆里开始洗,洗前还犹豫过内裤也湿了不如现在先换掉,但顾忌着一旁的摄像头就没脱。   齐显看到他手指在内裤边缘徘徊差点吓死,准备大叫着提醒,对方手指又收回去,他安下心来。   拒绝不穿衣服聊天,从自己做起。   衣服用洗衣液在盆里泡了会儿,居意游趁这段时间整理好头发,他甩甩脑袋,水珠子乱飞,齐显那边的屏幕立刻有一块儿被水珠盖住,不太清晰。   齐显听他乱七八糟地哼歌,忍不住搭话,想提醒对方今天是什么节日、又怕提醒得刻意:“今天…裴则渡去找许赴乙玩,好像去了长隆。我不想知道的,可是她们非要给我播报…”已经很刻意了。   居意游瞥一眼摄像头:“肯定是许赴乙提议的!她们都播报什么了?我们一起狠狠批判!”   “说是…好久没见面,许赴乙一见到裴则渡就冲过去抱住她,特别兴奋地喊‘我、好、想、你’,裴则渡当然也回复说好、想、她,双方在高铁站互诉思、念、之、情,在今、天这个普、通、的、日、子。”   重音突出。   居意游愣了愣,低头强忍笑意。   齐显看他没有反应,又道:“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好多奶茶店都有双、人、活、动,所以她们去买了两杯,据说拥、抱半分钟就可以打折。”   居意游快忍不住了。   齐显挠挠头又想出一句:“她们晚上回去之前还跟对方说会、想、你、的,没法见面的日子真是太、难、熬、了。”   居意游憋得嘴巴漏气。   齐显被他这么一笑,眉眼耷拉,说不下去,怎么会这样的,难道真的只有自己天天脑子往水库飞吗?居意游就一点不想他吗?那还天天发消息做什么?故意让自己惦记?多恶劣的人。   齐显闷闷道:“你记得冲药,我还有真题没写完…先挂——”   “等等。”居意游放下衣服,笑眯眯看他。   他注意到了!他想起来了!齐显双眼放光。   居意游问:“许赴乙和小裴家离那么近,不是隔一周就出去玩一回吗?哪儿来那么多思念之情,还想来想去的?”   当然是主观增添的内容。齐显失望且心虚:“可能、女孩子就是这样的吧,一天不见就想得不得了。总之就先这样吧我真的还有题要——”   “那你呢?”   “什么?”   “你是不是特别想我啊?一天不见就想得不得了?”居意游贴近手机坏笑。   离得太近,忽然有种面对面的实感,还是没穿上衣的面对面。齐显喉咙一紧,说不出话,这么近了看,居意游确实又晒黑不少,眼睛笑得弯弯,但语气咄咄逼人的。   “唉,看来我误会了,原来你说那么多不是这个意思。”   齐显对这转折很是手足无措:“我是这个意思,可是…”   居意游故作可怜:“怎么会这样,我很想你,特别想你,从分开的那一刻就开始想你了,每天不聊天都睡不着觉,聊了天就更睡不着觉。”   他说了!他说了!齐显的话像开了闸:“不是的,我真的…真的想你,我没有题要做,骗你的,怕你跟我不一样所以故意说这些想找回点面子,不过好像一点面子都没找到…也没关系。你越发消息我就越想你,你在做什么?吃了些什么?学到什么?过得高兴吗?一直在思考这些,思考的时候…很开心。”   “怎么还没开学啊…好想见你…”齐显又钻回被窝和被子纠缠在一起,“我这么盼望开学,会不会被中学生暴打?”   “当然会啦,”居意游又开始调侃,“那你现在还挂不挂电话?”   “…挂了也行。”   “哎先别挂!我还没说完呢!”   “你说。”   居意游眼珠子一转,道:“很想你,想和你牵手,我最近都只能碰笔记本和叶子,触感可单调了,哪有你的手好摸啊…又细又软的…”   齐显:别太猥琐。   “学短视频学得像吧!”   “您能看些正常东西吗?”   “不正常你不还是脸红?而且语气是装的,想摸你手的心是真的。”   齐显:我真服了。   “不闹了,我正常点,”居意游表情严肃,“好想和你牵手。”   “嗯…别用那种入党眼神。”   “想和你拥抱。”   “嗯…”   “如果你不拒绝,我还想和你打啵。”   “我不会拒绝,但你可以换个词。”   “好不礼貌,你把脸转回来。打完啵之后我们可以——哈!你脸爆红!我就知道!”   齐显气得险些咬烂枕头。   什么人啊!   居意游笑半天,撑着洗手台平静下来,半掩着脸眼神闪烁,小声道:“我也…好想见你。有点等不下去了。”   齐显有些触动,他也等不及要见面。   居意游接着捂上脸,又道:“下面不太舒服。”   啊?下面?齐显顺着看过去。   内裤早就已经被体温烘干,此时前面弧度微妙。   哦,是这个等不下去了啊。   齐显快疯了。   他咬牙切齿:“求求你别开我玩笑了。”   居意游意识到玩得有些过头,稍微道了个歉,   齐显手指尖都是痒的,他轻声道:“你…你快去喝点药就睡吧,不然很容易感冒的。我们明天再聊…”   居意游在那边点头:“知道了知道了,那先晚安吧,我挂电话了。”   齐显立马把这烫手山芋倒扣在床上还推远些,都怪手机,都怪它有语音功能。   他盯着自己下身,和居意游的症状相同,谁也别说谁。   伸手抓过桌上的卫生纸,齐显坐在床沿将手探进睡裤隔着内裤摩挲起来,总觉得缺些什么,他眼睛略带迷蒙地向后看,将枕头当作浮木一般捞过来抱在怀里。   圈住枕头的姿势更好借力,也更有安全感,就好像在抱着……齐显清醒一瞬,心里愧疚,右手上下浮动力道猛然一重。   “嗯…嘶…”   怎么可以这么想,太冒犯了。   话虽如此,他抓紧枕面的手用力得青筋突起。   空调声越发聒噪,制冷功能好像失效,碎发汗湿黏在额头,齐显上身贴紧枕面,脸颊依赖地蹭着,他咬着下唇尽量控制声音,但手下动作有些生疏,偶尔难以控制,喘息就溢出。   他嘴唇无意识地亲上枕头,滑动轻啄,察觉到自己的动作艰难睁开眼睛,泛着水光,看见怀里的枕头刻意将头别过去离远些,可是过一会儿又不自觉靠上去。   身下逐渐得了趣,齐显思绪飘远,已经没法控制,他喃喃:“哈…居意游…”   这个名字出现,手上的节奏瞬时打乱。   齐显正焦灼。   “哐。”   关门声。   “啪嗒。”   放车钥匙声。   “齐显?”   妈妈叫他…的声音。   草。   齐显懵了,他不知道该先把手从裤子里拿出来、还是先提上裤子,又或者是把枕头放回原位。   锁门了吗?锁门了吧!   他四肢慌乱、脚趾抓地,身体各部分互不配合,一动作竟然向前摔去,咣当跪在地上,枕头飞出好远。   “齐显?怎么了?”外面的人循声而来,准备拧动门把手,“怎么又锁门。”   好险。   齐显声音颤抖:“没事,我没事!凳子、凳子倒了!”   “哦,小心点。”她转身离开。   齐显惊魂未定捡起枕头坐回床上,他看着下身还未平息的东西,怎么也下不去手了。   随便吧,等它自己冷静下来吧。   他生无可恋躺着,清醒得可怕,也是因为清醒,他听到些不寻常的声音。   声音来自蓝牙耳机,他只记得倒扣手机,但忘了摘耳机。   “嗯…哈…啊…”   非常投入的声音。   投入得很熟悉,自闭的齐显先是疑惑,然后迅速明白这是什么声音,对方和他做着同一件事,他脸上的温度又回来,嘴巴惊讶得合不上。   脸红了三秒钟,齐显转念一想,既然自己听得到,那对方也听得到,刚刚的轻喘和跪地磕头声肯定全部都听到了!   他裂开,试图以头抢地自杀未果。主要是怕疼。   齐显冷静下来,两个人中起码要有一个好过,他决定让居意游先舒服完再谈其他的。   耳机里喘声断断续续,时不时夹杂闷哼,齐显不受控地想象画面,整个人烫熟了一样,但刚才留下的心理阴影又让他没法摸。体会了一把羊尾人士的痛苦。   不知道是不是幻听的,他总觉得在这段沉默的时间里居意游的声音是越来越大、花样是越来越多的,应该不会故意这么喘吧……不会吧……得是什么样的人啊……   “呃嗯。”   好,居意游结束了。   齐显尴尬开口:“你…”   居意游语气满是愉悦:“对不起啊,忘挂电话了。”   齐显:“没事…我…”   居意游:“要不把手机拿起来聊吧?”   齐显义正辞严:“不能不穿衣服聊天!不要给警察添麻烦!”   居意游:“啊?你没穿衣服啊。”   齐显:“不是…”   居意游:“那你是想这样喽?”   齐显:“没有,我是觉得…算了…”   居意游觉得很有趣,他又撂下一句:“宿舍里就我一个人。”   齐显:“啊?”   居意游:“第二轮了,再见。”   齐显:“喝药!记得喝药!”   电话挂断,齐显确认后闭上眼睛,下面怅然若失。   这个人真的坏。他当然明白是什么意思,宿舍里就一个人所以可以搞个爽,不像齐显,差点吓得失去功能。都这么惨了还要被调侃。   第二轮…男大学生好有活力啊。   齐显不一样,他很困,很想睡,最好一觉睡死过去,既不用面对尴尬、也不用面对考研。   居意游所谓的第二轮没有立刻开始,他脸都快笑烂了,在床上滚来滚去,最后一脚把被子踢下床。   他本来还有事情要说的,事情特别重要,“晚安前再说次想你”,看吧,重要至极。想想都知道齐显听到的羞窘样子,居意游偷笑着还没说出口,就听到手机里克制的声音。   他本想打趣齐显做这事只顾着自己,但鬼使神差地继续听下去了,他是什么表情、是什么姿势呢?呼吸频率怎么变高了?因为好奇,所以自己也参与进来。   大概是一种调戏小狗的心态,想要在对方最兴奋的时候突然出声吓他一跳。   没想到还有突发事故。   居意游也被开门声吓得一激灵,可是听到手机里手忙脚乱的,想象出那边的情景,以及齐显急得快哭出来的表情,他恶劣地更精神了。   居意游坦然接受自己是个变态的事实,心安理得地继续动作。   齐显沉默得可疑,一定是发现了吧。居意游坏笑着靠近手机,甚至顾不上下身、越发潦草起来,就为了绞尽脑汁地想怎么出声才能让齐显难为情。   可惜的是,还是忘记再告诉齐显他很想他了。   居意游吹吹热气腾腾的感冒灵,明天接着发消息吧,起得早一些,就说:“早安,这是杈杷果,它说很想你。”   作者有话说:   小狗调戏小狗。   时间线也来到了七夕!   (杈杷果是一种心形的水果,就、土味情话嘛,但不好吃,谁买谁怨种。)   (七夕乞巧,其实是女孩子的节日,在这里祝各位发大财!比较俗但大家应该不会介意!发财发财!)   (被锁了,luoliao是和谐词,换成了不穿衣服聊天,下次注意呜呜(哭得很大声 第78章 考什么考   “很无语啊兄弟,你暑假去天津和掰掰练习跳水了吗?怎么做到一点没学的?来到了天津卫,嘛也没学会是吧?”   目前的状况是齐显在被学长骂,但脑袋里自动播放:学会了把鱼摸~我摸了俩月多~学长来找我~我吓了一哆嗦~后面忘了。   “齐显,要不你现在去鱼塘练习跳水吧。咱也别考研了,我看你更有做跳水冠军的潜质。”   齐显试图为自己开脱:“我其实、有背单词。”   学长:“哦,看真题了吗?”   齐显无言申辩。   居意游开始打圆场:“也没事,还有一百多天呢,只要努力,什么时候开始都不算晚。”   学长冷笑:“你的纵容是他走向堕落的一大推手。”   两个人很有因为教育理念不同打起来的趋势,虽然更像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让齐显无地自容心存愧疚从而发愤图强。   反正不管怎样,齐显在九月总算踏上考研正轨,还好他上学期有复习高数,不然基本回天乏术。   起步晚,只能每天多花些时间,动植科院大四没有课程,挺方便备考,只是偶尔杂事会堆在一起,又是实习体测安排开个小会又是创业讲座,一俩小时下来没进入正题,摄像机还在一旁录录录,烦得要死。   动科的实习在这学期,表哥结婚时候开的实习证明能用,但裴则渡出于爱好还是一身光鲜亮丽与大家挥手告别勇闯羊场,她笑得挺灿烂,可回来的时候表情估计会比她的长卷发更加扭曲。在她走后,齐显每天24h生活在居意游和管程的监督下,那张凶巴巴的脸偶尔出现在脑海里都会变得和善起来,很怀念。   创业讲座他们三个男生也扎堆儿坐一起。   管程随口问:“创业?最近有什么新风口吗?”   齐显顿时激动,这么多天了,管程嘴里终于出现学习以外的话题了,他接道:“风口如果能被轻易发现,就不叫风口了。”   居意游想起几个创新创业大赛的被否企划:“好像是21级哪几个学弟提的…猪场点播台,在料槽底下一层接光纤还是什么东西,感应到猪拱过去会像炫彩灯球一样发光,而且和音乐软件蓝牙连接,料槽特定的位置连不同的歌,猪听得多了也许会自己杵到某个位置选自己喜欢的。他们说立意是彰显猪作为客体的主观能动性。”   齐显大受震撼:“世界上还有这么无聊的人吗?无聊中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变态。”   管程爱死这个企划,他甚至已经想象到自己甩着饲料在发光料槽前、在猪爱的音乐里闪亮登场旋转跳跃的和谐画面。   齐显尝试理解但理解不能:“你们学植物的…可能确实对猪场抱有一些不切实际的美好幻想。”   “也不能说不切实际。”居意游觉得挺弱智挺好玩。   “如果换成羊棚呢?”   “…真是世界上最糟糕的主意!”居意游立刻倒戈。   开什么玩笑,羊会发疯的!   管程不太服气:“那你们有什么好的创业项目?说来听听。”   齐显回忆了会儿,道:“大一刚听说这个大赛,我和当时的室友说,可以做高端私人定制骨灰盒。”   “很常见吧,殡葬行业好多定制的。”   齐显:“嗯…二刺猿定制,上中下分层,上层用吧唧小徽章排阵;中层放骨灰,可以根据自推代表色掺闪粉和自己的粉末搅在一起;下层是纸片谷,比如明信片透卡。而且每层壁侧得贴干燥剂,尤其是铁片,起码头七那几天不能受潮。骨灰盒表可以镭射可以丝绒,也接受手工流沙麻将盒定制。流麻工艺贵,手工的嘛,但花样多,可触屏可上下左右分层,预约的时候说明想要的氛围,会根据甲方提供的客户资料自行添加细节。盒底有个二维码,扫出来是盒主和自推忆往昔点点滴滴的视频,支持自写喊麦词。”   两位朋友一人执起他一只手,狠狠心动:“求求你,我们跟你住。”   齐显真诚回答:“我推是雀神,如果你们不介意当然可以。”   居意游问:“那你二维码的视频怎么放啊?激情碰麻将实录吗?”   齐显:“要从我小时候讲起,一个摩托罗拉小灵通的年代,我偶然看见雀神麻将,人生的大门就此打开…”   居意游忽然神色一正:“…嗨?”   齐显顺着他目光扭过头去,相机镜头炮筒一样对准自己。   录制同学鼓励他:“特别精彩!再说点,正到童年回忆杀的关键时刻呢。”   齐显捂脸低下头。   难得幽默一次,抓这么准。   相机走开,齐显再也不说话了。   管程又采访起居意游,问他有什么创业想法。   居意游没有想法就硬说:“开个农家乐体验式民宿?肯定赚不了什么钱,但还挺有意思的。种点葱养点芦丁鸡,大家想吃什么就去那一小块儿菜地薅点儿,偶尔和羊打一架,睡前整点小烧烤说说前几天来的奇葩客户,互相倒苦水,倒着倒着开始唱歌,唱累了在地上横七竖八躺倒一片。”   齐显感叹:“好正常的创业。”   正常得找不出槽点。   齐显小声:“大家都是谁啊?”   管程觉得这个问题莫名其妙:“大家当然是我们!请组织将扒蒜小弟的光荣职责赐予我。”   “准了,”居意游搂过齐显,“那我们就是保洁。许赴乙爱下地就让她下个够,一人承包良田百亩,裴则渡…小裴干前台!”   齐显偷笑:“很合适,一言不合拎饲料抡人,然后和许赴乙合伙把人埋进地里。”   “专业团队!值得信赖!”耳旁响起赞叹。   又是熟悉的镜头。   管程这回对着相机介绍起尚不成熟的农家乐创业团队,居意游挡着齐显笑得僵硬。   这到底是谁的讲座啊?别乱拍行吗。   这场讲座算是齐显这段时间说话最多的场合了,不多往外嘣点字心里就憋闷。最近情况尤为严重,大家都为了不影响他学习自觉减少交流频率,他憋得每天跟背诵资料打招呼say hi,回寝前对着灯火通明的教学楼深鞠躬。   不知道是不是管程的错觉,熬夜刷小说总听到窃笑与抽泣交错,其间还有给别人添麻烦的懊悔吸气,宿舍里像住了只鬼。   非常美丽的精神状态。   居意游最近因为挑战杯的红色专项忙得脚不沾地,也没时间再管齐显,最多一起吃个饭,饭吃到一半突然来了消息就语音聊起活动内容,最后歉疚地看向齐显说“对不起要先走了你好好吃饭”。齐显别说吃饭,看一眼面条都撇嘴,他干脆不再跟居意游约饭,直接打包带去找居意游一起吃,尽管如此,也没增加多少相处时间。   压死齐显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中值定理。已经是数学强化阶段,第二遍了,简单题都会,难的做不出一点,写个解上去就开始抠手,十个指头抠一遍大脑还白得像答题纸。生来的血脉压制一样。   什么4f(2)ξ²f(ξ)+ξ³f’(ξ),死吧,你的题干怎么敢让证明这个的?齐显完全不懂中值定理,他只懂高数老师有口音,管ξ克西叫克sei。   难就算了,关键是看看答案就恍然大悟的难度像是故意搁在卷子上用来嘲讽,“哎哟让我看看是哪个笨蛋气急败坏跳脚啦”“哈哈原来是齐显这个笨蛋啊”“做不出来也正常毕竟是齐显嘛”,越想越气。   气得齐显午休时回了寝室大睡特睡,他迷迷糊糊睡醒下床看到室友还在看高数,往上一凑就见了这道熟悉的题目,不自觉冷哼出声:“呵,这破题。”   室友似是赞同地点头:“对,破题,冲刺阶段洒洒水啦,简单死。”   ?   啊。   齐显凝固。   不是这个意思的破题啦。   竟然这么早就冲刺啦。   他尽量维持表面的微笑,这研考了是不是没什么必要。考不上啊根本。   自己好像那个考场陪跑永不缺席的NPC。   NPC备受打击去后山放空,趴在羊棚围栏上看羊进食。   做羊多好,没有学习的烦恼,这么多同学好吃好喝伺候着,生怕哪只不高兴死一死自己就挂科,主宰大家的命运,义务就只不过是死掉被烤被炸被煮。   他由衷感叹:“好想当羊。”   羊群听到声音聚拢过来。   齐显毫无危机感:“不是来喂你们的,下次吧。”   羊嘴角一歪。   齐显感觉不太对:“不是…我在感慨,没有骂羊。”   羊不管,羊不高兴。   齐显跑路前再次解释:“真的没骂,对不起我不该来!啊!”   跑前被羊一头撞倒。   毫无理由的看不顺眼,让一位可怜的大学生跌进沟里。   幸好齐显已经习惯命运时不时的小玩笑,他拧动T恤下摆挤出脏水,昂首挺胸很有风度地回寝室。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被打倒。   “怎么不开灯?有点暗。”齐显苦笑。   “你没看消息吗?今晚停水停电,开不了。”管程掀开床帘答道。   哦,问题不大。   “等等,还停了什么?”   “水呀,今天没办法洗澡了。”   齐显被彻彻底底打倒了。   他输了。   黑白拼接短袖在沟里浸成土色,牛仔裤口袋里两兜带杂草的泥,齐显头发像黄河,梳一梳泥沙俱下。   这时候停水显然不像命运的小玩笑,明明是命运要他死。   齐显立在门口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啊!”   想什么不重要,反正被猛然推开的门打断了。   他抱头蹲地心如死灰,撞上脑袋的门像是命运给他的最后宣告:你是自己死还是我动手。   他还没来得及抬眼看看是哪位命运的使者前来收割自己的生命,脑袋上就被一双手胡乱揉弄。   “怎么站在门口啊?我去,怎么摸着有点肿,用不用去校医院?”   居意游啊,那算了,死不死的吧无所谓。   “没事…”   “真没事吗?不会撞傻吧…你还记得中值定理是什么吗?”   哈哈,居意游也不能拦着他去死。   那双手从他脑袋滑到上衣,居意游问:“你真去练习跳水啊?湿成这样。等等…怎么感觉,有什么味道…”   齐显彻底破防,无比平静道:“被羊拱沟里了。”   管程从床帘里跳出来:“那你今晚不洗澡不会腌入味儿吧?”   居意游提议:“要不…去澡堂?”   倒是个好主意,可是晚上的澡堂人实在多,齐显想着其他办法,脸一红,附在居意游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管程:“怎么公屏还能私聊啊?让我听听让我听听。”   居意游:“哦,他邀请我出去开房洗澡。”   管程:“谁想听来着。” 第79章 哭哭   “我只有手是干净的,你要不要牵。”   这是齐显预备的在路上的开场白,土了吧唧,他还很得意,但一想到自己掉沟了,这句写实的话齐显又忽然觉得离谱,是能长吁短叹一晚上命运多舛的程度。   不就是手吗?不牵也罢。   拎着洗澡筐哼歌的居意游不明白他忧愁什么,那么宽一条路非要挤着齐显走,好像这样就能把那些多余的心思挤走一样。   挤不走的。全都在齐显书包里装着,客观存在的、具体的。   蛮好笑,居意游想,怎么接个房卡手都抖啊?纯情男大人设贯彻到底吗?   齐显心虚,走三步绊两步,房门口拿卡嘀嘀半天没放好,还得居意游按着他的手稳住,整个人都怪怪的。   他进门插卡关灯拉窗帘,动作一气呵成,房间内全无光亮。   居意游将此解读成暗示,忍着笑勾过他的肩膀,没想到齐显忽然蹲下,勾空了。   “做什么?”   齐显趴地上慢慢挪动,沿墙将插座电视沙发观察个遍,又爬起来打开手机相机一通扫视,最后打开WiFi和蓝牙查看附近设备信号,做完他转身朝居意游一点头。   居意游鼓掌:“很有防偷拍意识。”   齐显紧张道:“你先洗。”   居意游看看他。   齐显:“我、实在太脏,要洗很长时间,所以…”   居意游:“这有什么可解释的。”   亲眼看到居意游进卫生间,齐显迅速从书包里掏出一堆乱七八糟包装的往枕头底下塞,过一会儿又拿出来放回书包,如此反复,在第不知几次进行此动作时,水声停下,齐显的手还在枕边。   “你今天真的很怪。”居意游甩着脑袋在卫生间门口观察他。   齐显抽回手,着急忙慌滚进去:“该我了该我了。”   他蹲在角落一阵懊悔,手慢了一步,应该赶快拿出来的。   和他想的大差不差,头发都被泥水粘出几个疙瘩,又是搓又是抠的解了半天,还扯下不少头发,才总算能梳顺,齐显心疼地拿护发素糊了好几层。   长发和短发最根本的不同一定在于吹头发上,居意游可以湿着脑袋出去自然晾干,齐显只能老老实实拿吹风机在里面发呆。   好不容易吹干,他又踌躇不前不敢出门了。   玻璃门偷偷拉开条缝,齐显被蹲在门口的居意游逮住。   “…里面太热,我换换气。”   好蹩脚的借口。   “只开门缝是因为有狭管效应,空调风吹过去更凉快吗?”   好陌生的词汇。   齐显赞同道:“你说得对。”   居意游呲着牙快乐死了,他靠过去推门。   “啊!”   又撞到一位幸运人士。   齐显捂上额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对方再次对着毫不明显的伤处吹吹摸摸,怪别扭的,尤其是位置逐渐偏离,也不知道到底是要吹哪里摸哪里。   偏偏动作是光明正大的,抗议都站不住脚。   居意游向来横冲直撞——物理意义上,早就抵得齐显坐上低矮的洗手池台边。齐显背后空空,脖子后仰没法借力,在抽筋的边缘反复横跳。   见居意游膝盖放上台边,齐显忙在换气间隙制止:“两个人可能会塌,先出去。”   虽然但是,两个人在床上面对面正襟危坐,礼尚往来一样互相解扣子的场面仍旧滑稽,很难说和洗手池塌掉相比哪个更好笑。   在拉开裤链这件事上,齐显展示出了超乎寻常的执着。   不太能理解居意游为什么洗完澡还要换上第二天穿的衣服,世界上明明有种东西它叫睡衣。   齐显压上居意游大腿内侧,俯身低头认真和对方裤链较劲。   居意游想提醒:“其实你不用——”   齐显固执道:“你相信我,我肯定能拉开。”   居意游双手向后撑着上身半坐,不再提醒,只能不断亲吻齐显发顶以示鼓励。   因为低着头,所以他没注意到齐显急得脸通红,眼眶被熏得越来越湿润。   直到拉链头“啪”断开,齐显怔怔看着那一小块金属开始抽泣。   居意游的笑容僵在脸上,这是为什么?因为拉链断了吗?就是说,有没有可能,这是居意游的裤子。   他还没想出安慰的话,齐显就开口:“对不起,我扯断了。”   还真因为区区裤链啊?   “没事…”居意游困惑,“我的裤链坏了,哭的不应该是我吗…你这是…?”   齐显偷偷擦眼泪:“我连裤链都拉不开。”   “因为这个?多大点事儿,别哭啦。刚刚本来想告诉你的,但你不让我说,我这拉链是假拉链,就一装饰品,”居意游三下五除二拽掉自己裤子,“我裤子实际上是松紧绳的,不信你看!”   齐显不可置信,双眼失去高光,哭得更厉害:“怎么会…我甚至看不出来松紧绳…”   居意游本来茫然无措木在原位,表情逐渐耐人寻味,还真别说,哭得挺好看,眼眶和鼻尖泛红、眉头向中微蹙,越来越有兴致了,哭得再失控一些应该更有观赏性。   良心忽然一痛,居意游忍下奇奇怪怪的想法凑近他,双臂环住,耐心询问。   “怎么了?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吗?可恶,谁趁我不在欺负你。”   结果如他所愿,齐显哭得超大声,五官皱皱巴巴挤在一起像开研讨会。   这大概就是失控的样子吧。居意游没有兴致了。   他不死心又问:“到底怎么回事?”   齐显喘不上气,一抽一抽的,嘴却一如既往的硬:“你不是、喜欢吗?我在学、在学。”   居意游无语:“不是,那能不能哭得涩一点…我是说,文艺一点?就那种一颗一颗滴落、抬头四十五度仰望天空强忍泪水的感觉,你懂的。”   “我不会。”齐显不知理由地又一次崩溃。   “不会”,居意游捕捉到关键词,似乎哭声的几次分层都是由他对自己的否定划分的,每否定一次就升级一次?   试试。   居意游:“对,你还不会做引体向上。”   齐显:“呜。”   居意游:“而且不知道微生物怎么应用在除草。”   齐显:“呜呜。”   居意游:“哭得也不好看。”   齐显:“呜呜啊啊。”   破案了,是这样没错。   居意游:“你还有什么不会的?”   齐显:“我没有自控力不知道自己学习,大家都在关心我的进度,但是我什么都不干。”   居意游:“嗯。”   齐显:“我想和你们聊天,想跟你们一起吃饭一起玩,但我怕又管不住自己,什么都学不进去,还反过来迁怒你们怪你们拖慢我进度。”   居意游:“嗯。”   齐显:“高数我也做不出来,农学数学明明已经相对简单了,大家都会,就我不会,几遍都不会。”   居意游:“嗯。”   齐显:“学校的羊也看我不顺眼,我什么都没做就把我拱进沟里,这件T恤我在淘宝蹲了一个月降价。”   居意游:“嗯。”   齐显:“我想跟你们说的,可是这些事情太小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这样太脆弱、还矫情。所有人都能乐呵呵的不当回事儿,就我遇见了非要着急生气,我这个人怎么这么麻烦。”   居意游晃着他肩膀语气夸张:“天呐,这还太小、还没什么大不了的?明明是天大的事情!你得多豁达才敢这么说啊。”   “你没有自控力暑假没学,可是你现在开始了啊,你还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深刻反省,多难得的品质;想聊就聊想吃就吃,我保证你的进度不仅不会变慢,还会比原来快一大截;高数这种东西做不出来是它的问题,大家怎么就都会了,我就不会啊,植保压根儿不学高数,一点都不会的成把抓;我早说学校的羊都不是好东西,就看小情侣不顺眼撞完我就撞你,一件T恤而已,难道没有这件T恤你的脸就立刻失去光彩了吗!失去和这么漂亮的脸放一起的机会是T恤不识好歹!   “人生如此艰难你还只是抱怨一下,多大的胜利,怎么就脆弱矫情了?大家关心你,才不是关心其他有的没的,如果不高兴,就不考这个破研了,我们就只想看到你开心。”   齐显稍微平静下来。   居意游又问:“你哭是因为这些天大的事吗?”   齐显一歪头:“倒也…不完全是。”   居意游见他说不出口,鼓励道:“有什么不能说的?不管你遇到什么、怎么想,我们都会支持你的。”   齐显感动到,决定坦诚一些,他从枕头底下拿出藏进去的冷感润滑和超薄螺纹。   “啊?”居意游今晚首次沉默。   思维跳跃如他,也搞不懂这两样东西为什么在这时候出现。   突兀就突兀吧,不是什么大问题,居意游本来也想这样的,他笑嘻嘻地继续脱裤子之后的工作。   齐显被手指碰到后十分抗拒地后撤。   搞什么。   齐显在床上跪下磕了个头。   有病吧。   居意游脑袋好痛:“这又是…哪一出?”   “对不起,”齐显长跪不起,“我今天太难过了,就、有一瞬间想找点宣泄途径,比如…做一做可能不错?这样肯定是不对的!我和这个想法抗争了,但是抗争失败。”   居意游:“所以你哭是因为?”   “我真不是东西,我把你当什么呢…”齐显说着情绪又上头了,“我不配做人,没有智力也就算了,居然还没有道德。”   哭是因为羞愧。   不好评价。   太正常了以至于显得不正常。   居意游嘿嘿偷笑,大致是“这玩意儿真有意思”的心理,怎么就这么适合欺负呢。   他问:“你不会觉得我就只是来洗澡的吧?”   齐显愣住:“我怎么敢不觉得。”   作者有话说:   谁备考不疯啊哈哈。   (开学事情太多下周暂时不更,快完结乐!) 第80章 庆祝   肯定不止洗澡,从假期打电话的时候就很想了,出来一晚上两百块钱只洗个澡未免太亏。   此次齐显也充分发扬服务精神,像是弥补错误,主动做出些从前没做过的事,只是经验匮乏,拿嘴里的东西没辙,撤开后闭上嘴一动不动,吐也不是咽也不是。   居意游也着急,等反应过来要让他赶快吐出来,已经不小心咽下一半了,只得按着人去漱口。   齐显漱口时稍微呛到,转过去刚要说结束吧这样的话,就被偷空儿亲了一嘴。   齐显:“?”   居意游:“你喜欢…照镜子吗?”   都是成年人,谁不懂什么意思啊。   齐显严肃回复:“我明白了,你等一下。”   然后手指尖贴上镜子确认是单面镜。   “学生会当时怎么忘记请你宣传安全知识了呢。”居意游笑着亲亲他肩膀。   对着镜子刺激是刺激,就是有个弊端——两个人一起被镜子里的自己帅到了,不约而同地停下动作。   居意游用手肘推齐显,很是不满:“我可以停,但你怎么好意思的?”   “抱歉。”齐显整个过程都不敢再看。   镜子失去了它的意义。   毕竟是能够促进多巴胺分泌的行为,齐显好长一段时间都没再唉声叹气愁眉苦脸的,不过最主要的原因是居意游,是他怎样都行,不是他怎样都不行。   十二月中旬学长给齐显看完最后一张真题卷,装了几天的认真脸终于松弛,他交代后事一样讲着考试注意事项,连答题前看题号这种小事都恨不得重复八百遍,第二天就消失不见,据说是一个项目结束被导师允许出去旅游。   齐显再次被放养,这回心态不错,按原计划每天往前复习一些,做得游刃有余。很多不擅长的事都只是暂时还不习惯而已。   22号那天下午齐显早早收拾好东西打算在考前最后约一次饭,居意游答应得快,几乎秒回。   他走到教学楼门口才发现外面下了雨,十二月底不下雪却下雨,多怪。   还好带了伞,这次命运也拿他没办法。   齐显马上发消息向居意游显摆自己多有先见之明,言语中得知对方没伞、已经外套包头跑了三分之一的路程。   “那怎么行。你是不是离院楼很近?进去躲躲,我接你啊。”   这怎么好拒绝?居意游只能接受咯。   虽说俩人撑着一把伞也挡不住多少雨。   他们愿意,就这样吧。   居意游冷不丁问起:“明天考试,紧张吗?”   齐显:“有一点。”   居意游:“不要紧张,你一定能上岸。”   齐显:“为什么?”   居意游神神叨叨:“当你问出这个问题,就说明你在怀疑自己。要自信,单单是站在考场上就已经赢了。”   齐显突然想起什么:“你们没打算给我庆祝吧?”   居意游:“庆祝?”   齐显:“就是像当时接许赴乙一样,没有的吧?”   他在本校考试,省去一大笔住宿费,但是同学之间都面熟,如果搞那么大阵仗,真的会满地找缝钻。   居意游拍拍他:“你放心,这种活动是有针对性的,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我们对待社恐肯定用另一套方案。”   那就好那就好,齐显能安心上考场了。   那时候的他完全想象不到“另一套方案”究竟是什么。   如果他知道,大概会直接弃考最后一门跑路。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抱着书包欢快跑出楼的齐显呆在原地。   楼门正对面是个等比人形立牌,毫无疑问印的齐显,不知道从哪张照片抠下来的,长发飘逸、表情做作,一米九多矗立在地。为了防止被偷还在支架底卡了块大石头。   不愧是他们。   齐显笑容消失,立刻戴上口罩,低头走得飞快生怕被人认出,但靠近立牌时还是被叫住。   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凑近,像间谍接头一样低声道:“你是齐显?”   能不承认吗?   该神秘同学:“不说话,肯定是了。祝你上岸。向前两百米路口左转。”   搞什么东西?   齐显不理解,但还是照做。世界上有一种人,明明怕得要死,又因为担心准备惊喜的人失望,以慷慨就义的姿态去一探究竟。   他蹲下沿灌木丛前进,看周围没人才敢滑几步。   很快他后悔听话左转。   学校升旗台底下放满应援展牌。   灵感一定来自椰树椰汁。   红蓝黄对比鲜明,饱和度和纯度极高,齐显不知什么时候被抓拍的扭曲照片在中央,旁边一列大字——“我从小帅到大”,另有“始于2002年”“北联农大第一靓仔”“震惊!猪场性感非主流竟和植保圈知名弱智做这种事”,每句都相当炸裂。   吓死他。   又一位陌生同学偷摸贴过来:“齐显,我知道你,上岸哈。跟着应援牌出校门右拐。”   能不能让人死个痛快。   齐显膝盖已经软了,他不敢逃,生怕逃了又出现更加可怕的东西,他按划定路线继续向前。   出了校门总不能再大搞特搞了吧!   可以的。   校门外人手一把齐显大头应援扇,扇子背面随机印“我从淤泥和污秽中复苏,我是灼热的青莲,我是独一的美”“辉煌一刻谁都有,别拿一刻当永久”“灯红酒绿惹人醉,齐显带你混社会”,风格反差极大,不管哪个风格都能创死齐显。   每个拿扇子的热心市民都对他亲切问候:“乖,今天考试啊?考咋样?”   求求你们了,这大冬天的扇扇子是什么嗜好。   齐显支支吾吾答不出话。   热心市民这才想起来任务:“差点忘喽,你的朋友让你在前面过红绿灯走个几百米来着…总之你肯定能看见他们的。”   哈哈,如果见不到就好了。   见不到是不可能的。   一条街都是自己的脑袋和身体,还有贴在旁边莫名其妙的语录,只要不瞎就不会迷路。   这里就是目的地吧,应援比其他地方都要简洁呢。   看,是个KTV。   KTV的闪亮灯箱挂着两条横幅,红底白字——   “两天之期已到,恭迎龙王回归!”   “齐显:不再隐忍!我说过,失去的我一定会拿回来!”   你们大学生只会玩古早烂梗是吧?   主人公脑袋嗡嗡作响,双目失焦,一肚子脏话到嘴边变成:“我认识字,就不劳烦你读了好吗?”   管程挥舞着齐显大头应援牌:“那怎么行,咱们要的就是气势!”   居意游全身挂满大头,算是一种痛衣,他走路艰难,但仍然坚定向齐显迈进:“怎么样?干得不错吧?我们针对社恐特别策划的无声庆祝,没有人突然奇装异服冲到你面前大吼大叫,大家都很默契地一对一小声交流,多合适!21世纪最伟大的策划!”   社牛以为的适合社恐。请社牛放过社恐。   好在已经结束了。齐显机械地笑问道:“是出于什么样的机缘,你们想到这样的方案呢?”   玩着吹卷口哨的裴则渡走过来,她仰头轻轻一吹,卷条抻直痛击齐显脸部。   裴则渡毫不心虚:“因为我们觉得好玩。”   齐显:“那又是出于什么心理,你们要来KTV?”   “你以为我要回答‘因为我们想来唱歌’?”裴则渡拍拍手,“那你大错特错。”   KTV楼外的LED大屏随她拍手骤地亮起,一位身着齐显痛衣的绿色青蛙在屏幕里蹦蹦跳跳。   裴则渡诧异道:“声音呢?怎么不出声?”   管程冲进店里和前台一番交涉,街上轰然出现古老又熟悉的旋律。   “别再让我东张西望~别再让我天天猜想~”   绿色青蛙拍拍痛衣又向前靠近,印在痛衣上的齐显在其中清晰显现。   “谁是我的新郎~”   青蛙掀开这层痛衣,底下是印着居意游脑袋的另一件。   “我是你的新郎~!”   放下齐显的。   “谁是我的新郎~”   露出居意游的。   “我是你的新郎~!”   管程临时做起主持人,他热情介绍:“许赴乙由于临近期末考无法来到现场,特意为大家准备舞蹈《谁是我的新郎》!鼓掌!妹妹太用心了,跳多好,让我们远程感谢妹妹!”   管程咂嘴:“齐显,说你呢!专门为你准备的,练特别久,你别拉拉个脸,给妹妹捧捧场啊!”   齐显的手不听自己使唤合上分开反复。   他看向视频出现的另一张脸,问:“你不尴尬吗?”   居意游歪歪脑袋:“可她说我是你的新郎诶。”   不是很理解你们这种人。齐显红着脸闭嘴。   研究生初试结束当天,齐显把二十多年没丢过的人全丢完了。   赶快进去吧,再不进去真要晕倒在地了。   裴则渡拦住他,道:“等等,还有个环节。”   什么环节?   居意游给大家发起小礼炮,一人两个。   确认了,是没必要的环节。   管程道:“让我们!祝贺!齐显同学完成大学期间一件大事!”   齐显略微动容。   管程继续道:“啊,之后就要为毕论努力了!”   动容个鬼嘞。   “砰!砰砰!!!”   礼炮炸开,各色纸片纷扬飘洒,好像十二月没来得及下的一场雪。   “呸呸!谁他妈礼炮口冲着我,全炸我嘴里了!”居意游拨着粘在脸颊的小纸片。   “别动,这里也有粘上。”齐显认真揭下一片。   “服了,”裴则渡也好大声,“我就说过取消这个环节,睫毛膏很容易粘东西的!”   只有管程“哦吼”叫着在纸片中自由奔走。   礼炮在门口留下不少纸屑,四人太有道德,借了KTV的扫帚义务劳动起来。   齐显问:“你们不会只借了KTV外面大屏吧?”   “怎么会,里面当然也有,朋友们,快扫!扫完唱歌!”   他还是会后悔。   因为包厢里也全是令人恐惧的大头应援牌,甚至放的照片比外面更加狂放,朋友们还是给齐显留了面子。   可是这么漂亮的脸怎么就能拍出那么多丑照,绝对是故意的。   大摄影师居意游承认他是故意的,却拒不承认是故意拍丑照。   “你们不懂吗?这五官多灵动,多有生命力!看看,飞扬的发丝、狡黠的双眼、调皮的嘴角,就像直直向上生长的鱼骨令箭!”   看来在摄影方面的审美也自成一派。   齐显没有替他感到忧虑,倒是开窍般理解了居意游的美学标准:生命力。从这方面来讲,居意游的摄影技术连带衣品都无可指摘。   这何尝不是一种爱屋及乌。   作者有话说:   接上篇——呜呜太久了大家可能忘记写的什么了。   (考研的朋友好像很多,祝大家都上岸——考公考编四六级等等什么其他的也都过!) 第81章 烟花   群内达成一个寒假共识。   此共识与学期末就被迫确定的毕论选题无关,却与北联农大紧密相连。   学校所在市今年对烟花爆竹管控放松,划出几片限放区域,允许除夕到初六以及正月十五燃放。   北联农大位于郊区,刚好在限放区域内,校园墙迅速组织留校同学有序在学校周边点燃青春,同时安排志愿者安抚校内动物情绪,以防有猪跳河、有羊一时激动从后山滚落。   群内几位连带着莫名其妙被薅来的许赴乙都属于前者队伍,他们白天在市场与老板智斗八百回合,最终以便宜五元的价格拿下两千多的四箱烟花。   说实在的,老板可以不打折,但实在没必要便宜这五块羞辱他们。   齐显听到价格十分震撼:“多少?求求你们,把我点了算了。”   裴则渡不屑道:“你会飞天炸花?”   精打细算过的居意游打算错了地方:“区区两千块,平摊下来也就是把大家剩下生活费掏得一干二净的程度。”   齐显:“区区?也就是?”   裴则渡:“你那山地车花了多少、骑了几次、失踪了多久?找都懒得找的人还有资格这么问?”   齐显哑口无言。   居意游接着说:“多少年没放过烟花了,好不容易能整,那还不整个大的?大家不是都买好初一的票了吗?咱们今晚放完,明天立刻回家抢劫压岁钱!快得钱包余额都反应不过来!”   倒也是很周密的计划。   当晚一伙人连饭都来不及吃就扛起寝室的扫帚冲出校园寻找最佳燃放点。不得不说,晚出厂两年的脑瓜子是好使一些,许赴乙提出在消防车旁边放炮的天才主意,说是灭火快。   消防车这边儿人少些,或许因为大多数人是正常人。   在消防员严密看守下,几乎没人敢碰烟花炮筒“加特林”,只小心翼翼地点几根仙女棒,对着内敛的金色火花干巴巴地欢呼。   居意游嫌这没劲,不顾阻拦拆开一筒加特林:“好几年没放,能不能热闹点?”   管程会意,有样学样将背带挂好。   齐显站在中间惊呼:“你们炮口对哪儿呢?”   无人在意。   居意游打响第一炮,一场以加特林对冲为主要方式的火拼开始了。   齐显在当中举着两把仙女棒疯狂逃窜。   裴则渡高举打火机:“准备好了吗?”   许赴乙调整炮口:“是的长官!”   “咚咚啪噼噼噼——”   炮口刚射出亮橙色的一弹就天旋地转地胡乱喷洒。   “棉袄!差点燎我袄了!”齐显在十米外发出尖锐爆鸣声,“你们怎么回事——”   话卡半截,他气愤转头看见四个危险分子被消防员揪着领子强制分开,整齐站成一横排冲着无人路段发射炮弹。总价值三百多的加特林放得像迎宾礼炮,“嗵嗵嗵”的欢迎词特别有激情。   齐显那支没放,他觉得手握炮筒柄的姿势危险,万一炸膛了,手会给过年增添最喜庆的色彩。   “勇敢一点啊,”居意游从后环住他,覆上他的手背握住柄端,“这玩意儿炸膛的概率和学校的牛啃你手的概率差不多。”   什么?这么大的概率!齐显挣扎。   可是火已经点着,彩色流光炮弹不受控地喷出炮筒,每飞出去一颗,齐显就被震得往后一靠。连后坐力都模拟加特林。   居意游脑门子被重击多次,脸上糊满齐显的头发,他忍无可忍:“你他妈真是高得离谱!”   受后坐力影响跌倒在身后人怀里的场面得多浪漫,居意游都不敢想,身高让他根本没有想的资格。   齐显手被稳稳握住。手下震颤,手上温热。硫磺的气味散入凛冽的风里,时不时扰进鼻腔。爆裂声同喧笑四起,他根本听不到身后闷闷地说些什么,只是惊讶地发现从这位置能够看到流光炸开锦冠,金丝细长延展,点点垂下消散,这是旁观时看不见的景色。   理所当然地,齐显兴冲冲扭头分享自己所见,他识趣地让开部分视野。   居意游怀里一空,嘟嘟囔囔抱怨的碎嘴停下,不解地看过去。这一看倒很巧,正有朵金色浅浅盛进眼睛、晕染,像琥珀,温润通透。齐显的身影映在中央,他忽然有种窒息感——某一刻幸运地被滴落的树脂砸中,毫无挣扎地屏息静待四千万年。而对于烟花三秒后就会消散这一事实,他既庆幸又可惜。   或许是出于可惜:“你介意吗?”   居意游皱眉又凑近,两个人靠在一起:“哈?听不见!大声、唔?”   和下一朵烟花升空一样理所当然,只是轻轻柔柔,像贴近时垂下扫过居意游颊边的头发。   是有些惊讶,齐显还从没有招呼打一半就亲过来。   居意游将此视为一种进步,值得鼓励,他拍拍齐显的脑袋。   他的手顺着发丝滑至耳际,齐显耳朵冰凉,捂上摩挲好久才回温,之后屈指将垂下骚扰他许久的长发拢到对方耳后。   齐显被这一连串小动作搅得呼吸频率错乱,冷空气不受控地攻击各处系统,大脑刺痛,竟然真的在实质上感受到窒息,这点与想象的对应让他更迫切地想要再进一步,以此当作琥珀并不真实存在的补偿。   “啪!”   “咳咳咳咳咳!”   小摔炮在脚边炸开。   炸得俩人飞起弹开,倒吸冷气结果表情痛苦地咳个没完。   “叭”又扔来个呲花飞碟,它沉默两秒“咻咻”冒烟在脚下飞速旋转,移动时精准攻击齐显和居意游的脚底板,四只脚跳起踢踏。   “谁啊缺不缺德!”   当然是不远处扶着路牌笑得乱七八糟的仨。   居意游气乐了,奋起一脚把呲花飞碟踢到三人中间。   “草!”本就松散的小组织顿时分崩离析。   许赴乙甩出大把摔炮回击:“你大马路上啵嘴不缺德啊?”   “就缺德怎么着吧!”居意游转头吧唧一口齐显的耳朵挑衅,“我擦、神经病吧拿窜天猴射人!不要过来啊——”   许赴乙:“别跑!今晚不给你们棉袄炸几个窟窿我愧对单身…呃、愧对管程!”   管程扔炮的手停下:“我怎么了?”   裴则渡懒得解释但笑得想死还得做窜天猴主力军。   棉袄在窜天猴环节死里逃生,可躲不过命运,在最和平的拍照环节壮烈牺牲。   管程说朋友圈有女孩子用手持喷泉烟花拍照,效果不错。他亲身示范,无比期待星点挥洒如彩带环绕身周的年度照片,但手举太低,落下来的火星子燎完头发燎棉袄。   许赴乙觉得他的狼狈源于毫无技巧。她挥舞两圈动作利落,又尝试更富动态的,结果跳起来时手很没默契地落下,和火星子撞个满怀。   裴则渡没搞花里胡哨的,一支安全放完,正要炫耀,背后呲来大喷泉——是居意游点了火的、齐显拿反了的。   “对不起这两头长得都一样我、能、能赔吗…”   “小裴啊…不是、我点的时候忘看周围了,你啊啊啊啊啊啊救命!”   裴则渡又点一支,把手持喷泉当加特林大杀四方。   五件棉袄在除夕夜街头陨落。   新年新气象,首先体现在穿新衣——还是乞丐风新衣。   两千多的烟花,四五个小时就全没了。   其中十寸大礼花响彻云霄,几欲笼罩北联农大。   他们数着一二三整齐喊道:“新!年!快!乐!”   街头四处随礼花炸出感叹,只闻声不见人:   “我草!牛哇!”   “呜呼!同乐!”   “我草!还有!”   五个散财童子被哄得一桶接一桶全给点完了。   天空静默不久,小摊儿前边又来几个校友:“老板有经营许可证没?就刚刚那特大号儿,来十个!”   北联农大今晚的天注定不能是单色的。   心疼钱、还可怜棉袄,几人就想钱包回回血。   街上长出大量烟花炮筒纸壳,自然不能放过。他们又抄扫帚又找麻袋,做清洁卫士的同时幻想发大财,情绪达到峰值面对脏兮兮的纸壳撅起嘴巴索吻,很拖城市精神风貌后腿。   捡到凌晨四点半废品站陆续开门,五人拖起麻袋跟着导航找站点,牙花子被西北风冻得梆硬都不愿收敛笑容。   “哎哟,乖,这烟花纸壳不收。”   “这不好卖吧?”   “折腾一晚上吧辛苦了辛苦了。啊?不收啊。”   ……   笑容消失。   没关系,世事无常、命途多舛,活了这些年早该习惯的。   大家迅速调整好心态,把麻袋里的纸壳塞进垃圾桶,挨个儿塞、塞前每个纸壳都扇个大嘴巴子。习惯是不可能习惯的。   捡了一夜的纸壳,全喂给垃圾桶。   不甘心。   实在不甘心。   他们转身走了一百米。   他们不舍地回望、告别垃圾桶。   “草!”   刚刚的废品站老头儿在扒垃圾桶,手里是烟花纸壳、是他们血汗的结晶!   什么不收!都是骗人的!好恶劣的竞争手段!呸!   老头儿甚至提起桶往三轮车里倒!   老头儿蹬起三轮车溜了!   “他妈的!回来!”   大年初一,北联农大五位学生(包括编外成员)追着废品站三轮车跑了五条街没追上。   其中管姓同学提议再跑一条,因为六六顺,被裴同学和许同学大骂一小时。   居同学搜起废品站地址誓要掀翻老头儿老巢,搜到后愤怒狂奔。齐同学被他遥遥甩开,半死不活地向前爬行想要赶过去阻止暴力事件并偷回劳动成果。   今年也是很有精神的一年呢。   作者有话说:   (提前祝大家新年快乐!每天都快乐!)   下周五或六完结,剩余3~5章,感谢大家!(磕头 第82章 大四   大四下学期,齐显发现了比小组作业更烦的东西——组会。   在做什么?区区本科毕业论文小组,有什么可开会的?其中的学术含金量不如校园墙八卦。   组会里首先问论文进度,其次问看了什么书。   第一个问题,齐显他甚至没有具体题目;第二个问题,他看了鉴宝灵异文学——在知乎。   当然,他不会这么回答,只能谎报进度,并趁其他同学交流时疯狂搜索期刊论文。   毕论本身不难写,无非比以前字数多些,看看文献照人家思路写就足够。院里也不难通过,本科生能写出什么花儿来老师全都知道。   只是过程实在烦人。   无论是组会还是二稿三稿,其中降重无疑是最痛苦的那个,谁懂,明明几乎全是自主原创,重复率竟然有19%。齐显重新拾起中译英译中的古老方法,又把正常句子打乱顺序修改用词讲得生涩且狗屁不通,花钱一查竟然他大爷的还有14%。   10%以下该是多异想天开毫无根据胡言乱语的产物啊!   管程目睹室友发疯一样大悲大喜大悲,刚降重成功的他走过去讲起自己的偷懒方法——AI转写与扩写插入。   齐显抬头问:“ChatGPT?”   管程:“差不多,不过是其他软件。”   一番尝试,重复率降至9.8%,齐显感激涕零直叫英雄。   齐显发出疑问:“大三ChatGPT最火的那段时间,我本来想用他水期末论文的。你觉得毕论会有人用它写吗?”   管程:“这不清楚,不过学校搞了AI检测项目,能查出AI辅助风险等级的…而且现在连期末论文都要查一遍,大致态度就是,平常可以抄,但绝不能全部推给AI写。”   齐显又问:“也有道理。如果在阻止大家用ChatGPT的时候能再想想为什么大家不愿意自己写作业就更好了。”   还是有可降重空间的,居意游连夜发来“万词王”链接,是个反向词典,输入常见词汇可以获取同义高级词汇。把标红的专有名词这么过一遍,齐显的论文基本就稳了。   期间也常在墙上看到论文笑话,像降重从17%降到67%,像闲鱼找校友代写结果被卷钱跑路还不敢报警怕细节流出,像论文写一半研究对象去世问能不能偷偷买只相似的鸭子,像A的研究对象吃了B的研究对象……   本来精神就不正常的同学们更癫狂了。   关于论文答辩,居意游曾经透露过,学院一般不会卡答辩,即使预答辩没过也不用担心,二次答辩照搬上次的也仍旧能过,院里比学生本人还担心他无法毕业。   学校也有许多关于答辩的传闻,比如去年没毕业的那位学长是因为当场厉声反驳老师,激动时高喊“老登”,脚踩长桌掀了老师的假发。这给了北联农大学子莫大的心理安慰,只要不暴揍老师,通常不会出现问题。   齐显一点也不紧张,他不过是答辩当天穿上最邋遢的衣服、头发完全不梳、下巴长出胡茬、特意找裴则渡画了黑青眼圈、脚步拖沓迟缓、声音艰涩干哑、精神萎靡不振,一副不久于人世的样子而已。   “各种老师好——我是来自动物科学专业二班的齐显,我的论文题目是《原鸡属鸟类与鸡的亲缘关系及其种群历史》,我的指导老师是……下面我将从四个方面向各位老师介绍……首先是选题背景与意义……第二部 分是研究思路与方法……论文框架与内容……论文展望与总结……以上是我的论文自述,请各位老师批评指正,谢谢。”   全程气若游丝,腰背随着字音突出渐弯,下一秒就要晕过去。   他的导率先出击:“你的创新点在哪里呢?近十年很多文献都有提到相关问题,你觉得你和他们相比侧重点有什么不同吗?”   齐显后撤一步,手背扶上额头,不敢置信,他的导竟然首先为难自己。他嗓子漏风:“最主要在方法上,将定性分析与因素分析法结合,或许能够尽量消除单方法带来的误差。”   导左边的老师:“定性分析因素分析,这么常见的方法难道其他文献就没有用吗?这就是你的创新吗?”   齐显抿抿嘴答不出,下一秒身形一晃,撑着桌面稳住,他手指搭上耳朵,道:“不好意思老师…最近几天没怎么睡觉,有些耳鸣,没有听清,您能再说一遍吗?”   老师:“……”   感觉再问一问就要当场气绝身亡了呢。   齐显最终通过答辩,也不知道是靠论文本身,还是靠装可怜。   他刚出门就被居意游搂着肩膀高呼祝贺。   居意游问:“怎么样?教你的都很管用吧?”   齐显摸摸鼻尖。   前些天不知道居意游发什么疯,非说勾起老师的同情心才是通过答辩的最好方法,拽着齐显就要示范如何卖可怜,从神态到语言。   不可怜,倒是茶茶的。   齐显每次看他这样都应付不来,表情还很嫌弃,居意游玩得更高兴了,时不时地就开闸,比如:“昨天你的晚安没加句号,我知道是我胡思乱想。唉,睡得也不好…这和你没关系,真的。虽然腿在抖,但买瓶水而已,我还是能做到的…你相信我…。”   齐显坐他对面,饭是一口也吃不下了,五官皱巴巴,认命般起身去买水。   除此之外,居意游还掌握了“哥哥”这一称呼,人前叫得铿锵有力精神百倍,好像下一秒就要加句“俺也一样”,人后…人后不好说,齐显对这个词过敏。   男大学生嘴里的哥哥最不值钱了,尤其是居意游这人,嘴里拿哥哥贱卖,齐显想。   居意游很直白地问过:“这玩意儿不是装在所有人的XP系统里了吗?你出厂设置没这个啊哥哥?”   齐显:“求求你了,别说了…我真的不感冒。”像鸡叫,那种时候直接将他拉回畜牧专业课,是听久了会永远失去功能的程度。   居意游:“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齐显目光涣散,显然不愿再讨论这个问题。   居意游凑近他耳边小声:“齐显…”   齐显:“……”沉默但脸红。   居意游:“嚯,你的喜好这么简单啊。”   同时期有关研究生考试的事,可谓有条不紊,比起论文要友好太多。齐显第一回体会到“稳定”带来的好处,连精神状态都好很多。   从春季查分到北联农大公布复试线,他悬着的心是逐渐放下的,嘴角是慢慢上扬的,复试见到一圈面熟老师是放松的。   出了复试现场是红着眼睛问“现在还能不能调剂”的。   好在他英语口语不错,倒是弥补很多中文磕磕巴巴的地方。北联农大很宽容,第二次录取这个笨蛋。   大家又去KTV大唱特唱庆祝齐显有学上。许赴乙这次专程赶来现场献唱“谁是你的新郎~他是你的新郎”,居意游鬼哭狼嚎地为她和声。   齐显也搞不懂这是庆祝还是对他用刑。   总之大家开心就好。   开心延续到六月,北联农大开始布置起毕业典礼和拍毕业照的场地,用这种显而易见的方式告诉大家一个学年又将结束。而每个学年都对应一届毕业生。 第83章 毕业典礼   北联农业大学,即使到了毕业都很离谱,毕业典礼分校级院级两次开,校级还有参加门槛——每班抽取三位幸运同学,校领导特别要求不能搞黑箱、做黄牛,不知道哪儿来那么大脸。   事实是,此校级毕业典礼的消息一经放出,抗议与不屑的声音占据绝大部分。毕业典礼,学生可以主动不参加,但学校不能剥夺学生参加的资格,这是两码事。   齐显和居意游不幸被选中。   大太阳底下套着学士服,黑色吸热,袍子罩的是奔流不息的汗水,捱到散场,齐显整个人都要翻白眼厥过去,刚被搀扶走出几步,一转头,如坠冰窟瞬间清醒。   居意游吹着裴则渡友情提供的小风扇,也跟着脚步一顿。   齐显刚准备撇脸装没看见,就被转身的女孩子们抓个正着。   他无奈且紧张:“呃、嗯…同学,你、你好。”其实知道叫什么,只是不好意思直呼大名。   居意游也看过去,粉领学士服,文学?大概率是原来英语专业的同学。   女孩子眼睛一亮,迅速对号入座叫出名字:“啊,Deadline!好巧啊。”   诶?什么?英文名吗?怎么自己好像能听懂的?居意游恍惚。   尴尬到抠起身旁人的手心,齐显还得礼貌回复:“是…好久不见。”   寒暄一会儿,女生很健谈、话题一个接一个,内容从“准备去食堂吃什么”跳到“好热下午院毕业典礼不去也罢”,最后准备say bye。齐显招架不住,终于撑到告别环节,两句祝福语说完得以解脱。   “等等,”居意游实在好奇,“Deadline到底是什么?”   齐显解释起来也很无奈:“类似英文名吧…齐显,期限,deadline。”   居意游震撼:“好巧妙…不、我是说,好恶毒呢。”   “……”   “是有深层寓意吗…‘人生注定紧迫焦虑’?齐显同学,你大一还是个卷王啊。”   “只是大家觉得好玩才搞的谐音而已。”   “不是你起的啊。那你英文名叫什么?”   齐显沉思一会儿,道:“忘了。有Deadline之后,它就不重要了。”   居意游点点头,理解,这外号确实有记忆点。   “说起名字,”齐显略微心虚,“有一段时间,我有些…妒忌你的名字,多自由。”   在怎么看居意游都不顺眼的时间,情绪里不止是妒忌、妒忌的也不止名字。   “那现在呢?”居意游坏笑着靠过去,也不嫌热,“对你来说没什么可妒忌的了吗?”   “有点喜欢我的名字了。”   “为什么?”居意游见他拒不回答,连小风扇都不再给他吹,“告诉我呗,有那么难以启齿吗?求求你了——”   齐显快步逃走,又被身后的居意游追上扯着脖子制裁,方方正正的俩学士帽打闹中被踩上俩大脚印子。脚印的主人互相推责、戳戳挠挠没个正形儿,在食堂门口才装出毕业生的成熟样子。   没什么难以启齿的,这些转折出现过多次、齐显也已经将它们分析得足够透彻。某个瞬间忽然明白自己名字的好,“齐显”两个字,念起来微微露出上排牙、嘴角微扬,听着轻快,最适合远远地就挥手打招呼,然后第二遍念出拖长尾音飞奔过来。   明白后,齐显将此前的一系列不满看作心智暂且幼稚的表现。   动植科院早前几天就立起舞台——多彩的、淳朴的、乡村风格的,说是舞台毫不过分,绿色大字“北联农业大学动植物科学技术学院2024年毕业典礼暨学位授予仪式”围成圆圈,圈住醒目的朱红“2024年6月”。   一半学子看笑话,一半学子没眼看。   居意游中午回寝换了条新裤子——鲜绿色,他说正搭学士服绿领,一双白鞋擦得反光,全为即将到来的优秀毕业生讲话环节准备。他整个人像穿衣戴帽的大葱。   说到“优秀毕业生讲话”,动植科院一般一届只有一个名额。   李淮夏本是优秀毕业生的不二之选,奈何她本人极度恐惧这类场合,听到被选中的噩耗眼镜咔嚓开裂,蹲进实验室桌下蜷缩半天不愿面对,院里只好放弃。   名额顺延给管程。在此之前,谁也不知道宛如快乐傻狗的程哥搞学习如此厉害。管程敷衍答应负责老师,一心都系在“李淮夏和自己一个硕导”这件事上。他追去实验室报喜,结果李淮夏认真和他谈起他的行为有多不负责任,管程无辜且茫然,被气急的李淮夏一拳夯在脸上,脸颊高肿多天、淤青久日不下,连带眼眶都是虚浮的。   管程委屈困惑但坚持不懈,他傻着张猪脸再次追去实验室,还贴心地带去瓶红花油,问:“上次你打完我在甩手,是不是手腕很痛?要不抹点红花油吧?”   李淮夏更生气了,被气跑前大放狠话:“你先抹抹脸吧神经病!”   管程:哇,她好善良,她竟然关心我这种对她无关紧要的人。   由于预备役时尚弄潮儿的身份,管程对形象管理尤为重视,坚决不允许自己带着淤青进行演讲。裴则渡冷笑着给他拍遮瑕膏,心里已经因为遮瑕价格杀了管程八百回。实在无能为力,她拨通许赴乙视频电话,对面看见大淤青笑得饲料全撒牛头上、差点淹死牛,两人共同研究探讨半天,发现遮瑕上多了卡粉、加点乳液又斑驳,急死裴则渡了,她也不顾一小块多少钱,捞着管程的脸用刷子咣咣捅。   管程:“啊啊啊啊啊啊!”   这张正气的笨蛋脸更加惨烈。   管程痛哭流涕地给老师发微信放弃演讲资格。   流水的名额给到裴则渡,她正抱着一次失去半盒的遮瑕膏黯然神伤,又来这狗屁任务。   还得写演讲稿,麻烦,谁稀罕干谁干,反正她不干。   被折磨许久的负责老师甚至想取消“优秀毕业生讲话”环节,这届毕业生脑子有点问题,可这是院里的硬性要求,他忍、他讲好话、他假装和善。   裴则渡共情了他的无可奈何,硬着头皮答应,每天对着空白文档输出国粹,此外毫无进展。   某天她盯上清闲的齐显。   齐显跃跃欲试又不敢表现:“…这不太好吧…其实你从网上抄抄就行,走个形式而已…你需要什么样的?”   裴则渡:“随便发挥啊,本来就是我找你办事,怎么还提要求?”   齐显回想大学四年,一晚上把键盘都敲冒烟,花一天删删减减才把字数控制在演讲稿要求范围内,他回看成稿时犹豫了:“这不太好吧,要不我再改改。”   裴则渡凑近翻阅,大加赞赏:“不改,一个字都不能改!”   该稿件交去审核时令导员禾方不知如何反应,想要鼓掌的手放下、试图开解的嘴闭上,最后她说:“挺好…这样,咱们先一起交给负责老师,听听他的意见再说后面的事。”   负责老师屁股从凳子上弹起,吹胡子瞪眼:“这是什么!交上来是什么意思!挑衅吗!”   看裴则渡撇个嘴,他又想起自己艰巨的任务,道:“还是有修改的空间,不是说不好,只是…太有个性,毕业典礼嘛,还是稳当点。同学你再交个二稿吧。”   裴则渡气定神闲:“改我一字,男盗女、非盗即…非盗即倌。嗯,倌。”   老师疯掉,当即取消她的演讲资格。   裴则渡把稿子完好送回:“不好意思。”   齐显抱着几张纸特别感动。   裴则渡也不懂他瞎感动个什么劲。   名额来到居意游手里。   居意游很配合,演讲稿写得快交得快,内容中规中矩、结尾还感恩母校,看得负责老师抹起眼泪。他参加彩排也积极,还专门为演讲买了新衣服,可谓是优秀毕业生的典范。   齐显比他紧张,上台前绕着人把仪容仪表重新检查好多遍才放心离去。   典礼的台子搭在动植科院后面,周围植株品种丰富,自然蚊虫也多。齐显在自己胳膊上打死四只蚊子,上面总算进入校长致辞环节,居意游再磨蹭也该去候场,齐显身旁的塑料网眼儿凳子空出一个。   裴则渡绕过去坐上空位置,问:“你觉不觉得居意游手里的稿纸有点眼熟?”   齐显已经开始调整手持弹幕小程序的字体,打算等居意游上台就举起手机应援,为爱做e。   他随口答道:“大概因为是从我那一沓里随便抽出来的两张。”   “也挺好,不然他自己指不定买什么花里胡哨的,”她托着脸看齐显摆弄手机,“干嘛把他名字放爱心中间,好土…哇,竟然会发光!什么小程序?我玩玩。”   齐显:“‘手持弹幕’的霸屏灯牌,你写什——啊好冒犯。”   爱心中间,女×2+男×2+狗头——三个emoji。那姛那gay那狗。   齐显耳朵捕捉到“优秀毕业生代表”几个字,歘地举起手机:“鼓掌鼓掌,我没手了——你还真举你那灯牌啊?”   裴则渡没觉得有什么问题:“你都敢举,我怎么不敢?”   “尊敬的各位领导、老师,亲爱的同学们——大家下午好!”   居意游笑容灿烂,轻巧一鞠躬又迅速弹起。   “我是来自植物保护专业的居意游,今天很荣幸站在这里作为动植科院20级毕业生代表发言。”   裴则渡说起小话:“你听他念过稿吗?”   齐显摇摇头:“没,他说很常规没什么特别的,不如想想下一顿吃什么有意思。”   “时光如水,记忆如磐。四年里,我们每个人都有不同的际遇与成长,回首往事,感慨颇多。”   裴则渡:“他说得对,是挺无聊。”   齐显:“但是这么无聊的稿子都念得慷慨激昂呢。”   居意游眼神扫过台下,清清嗓子: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   “农学,狗都不读——   “——我不如狗。”   啊?   两人相顾无言。   齐显:他说什么?   裴则渡:好熟悉。   作者有话说:   灯牌可见微博@消防栓种笋   两个都有,来笑一笑! 第84章 偷鸡薅葱学概论   “农学,狗都不读——”   台下倒吸冷气。   “——我不如狗。”   台下沉默一阵,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就我个人而言,人生里有两样东西必不可少——氯雷他定和布洛芬。氯雷他定应付突袭的致敏新状况、布洛芬用来缓解早已料到不可避免的阵痛。”   好忧伤的非主流文学。   裴则渡总算知道稿纸为什么眼熟了,原本就是齐显写的那份。   再看齐显,已经保持举手机的姿态彻底凝固,熟悉得让他有些羞耻。   “大一的时候,我就已经深刻认识到这点:比起教导学生,大学更愿意服务老师。大学能给老师提供什么?稳定的工资、吸引项目的职称、广阔的学术平台,基础生存资料和发展道路全部都有。   “可它对我来说是什么?读十二年书的收容所、与分数并不匹配的教育环境、开设了就是唯一价值的课程、没人教过全靠自学的知识与技巧、枯燥又写不完的论文、无意义的调查问卷、强制参加的讲座、为了查重狗屁不通的毕业论文、一份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学历、被企事业单位不断拒绝的尴尬、薪资待遇与期待的落差、毕业后面对真正社会环境的无措…   “四年,它对我来说,从一开始的致敏新状况,逐渐变成不可避免的阵痛。这是个矫情的说法,但它真实存在。每当我对外倾诉,收到的反馈是‘往下看高中、往上看打工,哪个不比你辛苦’,就像反复说明对花生过敏,家长仍持‘这是免疫力低下的表现,你锻炼身体、习惯吃花生就没事了’的态度;选择止痛药缓解阵痛,总有人说‘有那么痛吗?吃它会形成耐药性和依赖性,对身体不好’。   “我以为不让我吃药是准备消除不良情绪的产生根源,没想到是让我忍;我还以为说我乱吃药是要设置‘医嘱’,没想到还是要我忍。甚至到最后,忍耐的过程与‘过敏’‘阵痛’一起变成人生的最高意义,活着是为了它们,否则人生并不完整。   “事实上,我的人生本就完整,是过敏和阵痛把它打碎。我需要氯雷他定和布洛芬,尽管脆弱,它们把碎片拼在一起。教学楼落地窗外的丁达尔效应、食堂外花坛里翻肚皮的小猫、瑞幸咖啡的新联名、校门口的狗咖、月相的变化…我需要的特别简单。   “我讨厌过敏和阵痛,但又离不开由此诞生的氯雷他定和布洛芬,大葱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身高、蝴蝶扇动翅膀留下的彩影,牛吃饲料中场休息呼出的热气、山羊护食骂的脏话、新生仔猪的心跳、兔子颈部手术后仍旧跳动的脉搏…我想,我对它们是有依赖性了。   “这是好事吗?我觉得很好。我曾经也想过具体原因,脑子太笨,想不出来,干脆不再想了。只是当我触碰到轻软的皮毛、感受到富有生机的脉搏、记录下渐变的过程,鲜活而灵动的数据涌过来、告诉我值得。那样的时刻,它们不是氯雷他定和布洛芬,是脱离其他、独立存在的、我愿意并想要了解的一切。   “这才是我爱的农学。”   台下久久静默,齐显站上破旧的塑料凳,高高挥舞起“❤居意游❤”的闪亮小灯牌。   看清内容,众人:?   齐显后知后觉自己做了什么,腿脚发软,裴则渡扶住他,自己也站起来举那姛那gay那狗。   再次看清,众人:!   居意游憋笑憋得声音颤抖,捂着肚子努力讲完:“情在相逢终有期。感恩北联农大,感恩师长,感恩尴尬得发抖还坚持举灯牌、在一边儿看笑话、因为毁容留在寝室的朋友,感恩一切动植物!谢谢大家!”   场下欢呼。   拨穗时院长看着这位口出狂言的小子面部抽搐一秒,还是尽量亲切地把学士帽流苏拨向左边,居意游特精神地喊出“谢谢”,跐溜就蹿到台下。   齐显在下面等待拨穗仪式,对脸孔陌生的院长生出同情,这么拨几百次形成肌肉记忆,晚上回家喝粥都忍不住把手伸进去搅一搅吧。   这点感想也不敢在院长面前表达,可别给小老头气着了。   院里毕业典礼结束刚好又到吃晚饭的时间,这边三个人一起去了食堂,路上试图叫管程一起,但管程说自己实在没脸、哭着拒绝。   结果离食堂剩二十米,仨人看见个熟悉的身影。   这小寸头、这身板儿,还有青青紫紫的脸,不就那谁吗?   只是他行为鬼鬼祟祟。   居意游撑着下巴:“他干啥?”   齐显:“好像…旁边有个毛球,他在、用绳子拉毛球、然后推?不太明白。”   裴则渡:“傻缺。”   食堂门口有个遮阳顶棚,顶棚四周石柱支撑、上方钢管加固。绳子搭在钢管上,一头由管程拉着,一头系在“毛球”腰上,左边拉来右边高,“毛球”在空中晃晃荡荡。   几人走近,原来毛球是只猴儿,具体说,是个穿猴毛衣服的人类。   猴儿也不嫌热,披着满身毛在食堂门口搞行为艺术。偶尔有不解的学妹学弟走出被吓到,一秒后他们就理解全部,礼貌地上前询问:“你好,可以合照吗?请问这是哪部作品里的角色?”   一开始的猴:“没在搞cosplay。”   后来的猴:“好吧是自设。怎么拍?比心吗?”   视觉盲区里的齐显:“这声音好耳熟。”   居意游点点头:“许赴乙呗。”   裴则渡直接走过去拍拍猴的肩:“怎么来了也不说一声?”   猴被吓一跳,赶快撤开躲回柱子后,冷静片刻后“呜呼”飞出,猴脸上贴了张四人合照——没有许赴乙。她在空中劈了个叉,又借惯性荡回柱子。   猴飞出,合照取下,里面是裴则渡面具。   “毕!”   回去,出来,变居意游面具。   “业!”   重复步骤,又成了齐显面具。   “快!”   卖力拉绳推猴的管程跃出:“乐!”   “靠!”绳子一松,猴咣当掉地上。   齐显沉默了,尝试寻找委婉的问法:“这是在…做什么?”   许赴乙从地上爬起:“庆祝你们毕业啊,两年前高考结束那天我就决定这么报复的。”   居意游笑死:“你是在报复我们还是报复自己啊?哈哈哈哈哈这么恨吗?”   裴则渡拉开猴脸头套下细细一条缝帮她透气:“不热吗?”   管程替人解释:“温度哪能和为大家庆祝的迫切心情相比较。”   裴则渡:“没问你。”   管程被孤立,无所谓,他会收拾完绳子自己坐一边揉脸。   猴之后也断断续续被要合照,大家干脆买了饭坐食堂门口看热闹,直到某位学妹不知道怎么随口感叹“像四个农学毕业生和他们的研究课题”,又热心地拉着大家排阵型拍合照。   “麻烦等等!我们先收拾一下!”   所谓收拾,是给猴摘下头套。   头套太紧,里面又被汗糊得乱七八糟,怎么都拔不下来。   “哎呀不好意思,我朋友等不及要走了,照了哦!”   “哎等、”   “咔嚓。”   头套卡在一半,许赴乙的嘴巴痛苦大咧。裴则渡一手搂她一手帮着薅,平静的脸上不难看出崩溃。管程半遮脸颊喊加油,被定格在张大嘴“a”的那秒。居意游眼睛眯成缝,牙花子还反光,边笑边大力拍齐显肩膀。齐显觉得幸灾乐祸不好,又忍不住笑,面部扭曲,还被居意游拍成高低肩。   这张照片,齐显会立刻判定为“丑”,居意游却觉得最生动鲜活。   洗出来后他们仍各执己见。   尽管齐显看见一次就说一次不好看,还在五人小群里无数次提起拍得多仓促,居意游也不认为他讨厌这张照片。   看吧,照片背面还抄点歌词:“I used to hear a simple song|That was until you came along.”   居意游评价道:“你们文艺批大诗人真的很别扭。”   齐显秘密被发现,有些不好意思:“那你来,你写。”   居意游:“大家都是农学生,学的还有植物有动物,既然是大学毕业纪念…干脆把照片放一起做个相册,标题就写《偷鸡薅葱学概论》好喽。是不是很有意思?”   齐显沉默,但半夜偷偷从被窝里爬出来在英文旁边加上这行小字,动作猥猥琐琐,和很久前拿小刀割人葱相比没有半点长进。他本来想蹑手蹑脚再回去,转头却和居意游对视。   居意游点点头:“嗯,特别别扭。”   -偷鸡薅葱学概论-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完结撒花!感谢大家!   孩子们毕业快乐!   (啊啊还更了一篇番外“北联农大二三事”,在“番外七夕”下面,大家可以再翻翻!)   (“I used to hear a simple song|That was until you came along”是Cody Fry《I hear a symphony》的第一句歌词,安利!) 第85章 【番外 北联农大二三事·一】   01   齐显一只眼近视一只眼远视。   戴眼镜的时候他不喜欢和人对视,因为显得自己大小眼。   不戴眼镜的时候他也不喜欢和人对视,反正看不清,看了有什么用。   居意游总结道:“所以他一开始认不出我不是因为脸盲,也不是因为忘记了这张脸,他是压根儿没看我。”   是的没错。   02   齐显和裴则渡是从班委竞选开始熟络起来的。   当时一学年结束,大二的学生专业分流组建新班级,恰巧转专业的新同学也是同一时间转来,于是重来一轮班委竞选。   动科男女比例失调人尽皆知,二班尤其过分,18:1,班上只裴则渡一个女生,离谱。   竞选班长时齐显看见裴则渡甩甩刘海上台发表班长竞选宣言,感叹她作为班级里的独苗苗应该不管竞选什么都会成功,结果却只有齐显一个人举手表示支持。   裴则渡在讲台上朝他望过去,其他男同学也看向他。齐显轻易地分辨出两种目光里的内容:探究和调侃。他默默低下头,不过手依然高举着。   最终裴则渡没能成功拿下班长的职务,倒是毫无异议满票通过生活委员的岗位,理由是:女生嘛,都细心。   事后裴则渡向齐显用“你好”表示感激,并顺带说明自己其实是第二回竞选了,倒搞得他有些心虚。   一方面齐显自然而然地认为裴则渡享有特权,另一方面齐显不认识班里的任何人,他只是凭感觉选而已。   但深夜独自伤感的齐显在某一瞬间忽然将裴则渡与自己列入同一阵营,他觉得裴则渡十分亲切,因为对团体来说,他们都在边缘游离。只是裴则渡的游离有被动的因素在。   但谁说在团体边缘游离就一定是件坏事。齐显想,这样的团体,融入了也怪恶心的。   期末时裴则渡私发给齐显许多考试补天资料,她嘱咐:“虽然这也不是我自己整理的,但如果你敢发给别人,尤其是班里其他人,我会用割猪草的刀鲨掉你。”   齐显:呜呜明白了,我的挚友。   03   大一新生常被揪去义务劳动做冤大头,裴则渡也不例外,她是个“刺儿头”,一点委屈都受不得,出于对“假睫毛和日抛美瞳都戴上出去看巡演,路上却突然被抓来义务劳动”的不满,她怒拔自己刚种下的树苗。   这事儿刚好被路过主任看见。   导员禾方正睡午觉,一脚踩人字拖一脚踩帆布鞋就冲去院楼办公室捞她。   事后禾方告诉她:“宁可掀院长假发,也不能拔任何一棵尚未长成的树苗。”   当然,假发最好是不要掀。   04   疫情最严重的时期北联农大在各个大门安上人脸识别系统,离开学校半小时内必须进校刷脸,否则记录会传给导员。这系统在后面缓和了的一个学期也没取消。   四人小组偷溜出去吃烧烤,只敢选最近的一家。   吃一会儿,居意游说:“等我一下,我回去刷个脸再回来。”   管程往嘴里猛塞五花肉:“我也二十分钟了,一起一起!”   裴则渡擦擦嘴跟上。   齐显举着杯芬达也追过去。   嘻嘻哈哈进行完刷脸进出的一系列动作回到烧烤店,桌面已经被清理,连黏在烤架上的土豆片都踪影全无。   四人用这半小时时间坐店门口为逝去的鱿鱼里脊鸭舌祷告一番才伤心欲绝地回校。   05   大三的时候,齐显生日当天,居意游去被封的校门口偷拿蛋糕,结果衣服被狗叼住、又被管程帮忙拽下来脱身。   其实事情到这里还没结束。   气郁的狗把衣服当战利品又啃又咬,被之后一位同样来此偷拿外卖的同学看见,该同学感叹衣服款式之新潮、色彩之明艳,遂拍照投墙:“墙墙,不懂就问,多巴胺已经进化到我区区人类看不懂的程度了吗?”   评论笑疯。   齐显看到的第一眼:好丑。   齐显反应过来是谁的衣服:尊重审美差异。   他半夜在评论区“舌战群儒”,由于阴阳怪气功力薄弱,被笑得毫无还手之力。   担心居意游看见这条投稿不高兴,齐显模仿此风格的穿搭整整一周,往常的机能风解构艺术外套都被压箱底,每天早起半小时搭配过于超前的服装。他浑身难受,还要坚持站在居意游旁边说些云里雾里的安慰话。   结果居意游非必要压根儿不看墙,且对他拙劣的模仿进行了“这么爱我”的调侃。   严格的裴则渡直接孤立他,看见就起飞绕道走。   只有管程误以为他要追赶潮流,与他单方面惺惺相惜。   06   考研期间齐显一度沉迷知乎流行的直播间鉴宝文学,一般与灵异有关,且种类丰富,有时候涉及“下降头”,比如明明对某人厌恶至极,但总有声音强迫主角接近某人。   齐显感慨:“谁能给我下个降头?要那种‘明明我对学习厌恶至极,却还是忍不住翻开书汲取知识’的类型。”   管程扭头认真道:“一般我们不叫它‘降头’,而是称呼为‘自律’。”   齐显:“哦,自律啊。”   齐显笑不出来。   07   追着三轮车跑五条街的那个大年初一,缺德老头儿其实边死命蹬车边回头看这些孩子。   并不是出于愧疚。   只是觉得那五件被炮燎了的棉袄比烟花纸筒更像破烂儿,不全薅下来塞三轮车里实在可惜。   作者有话说:   番外随缘掉落 感谢大家(磕头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