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风落日》作者:桐旧枝   简介:   一场轮椅攻和执拗受的破镜重圆。   蒋旻池和许奚在那场惨烈的车祸后一个月分了手。蒋旻池用极端又绝情的方式把许奚赶出了自己的生命。   五年后,许奚像是换了个人似的,重新站在了蒋旻池面前   他笨拙地让蒋旻池身边空无一人,无依无靠。   蒋旻池:你到底想干什么?   许奚:以后,我来照顾你。   蒋旻池:你应该知道,我已经不能   许奚:其他都不要,没有也可以,只要你爱我   蒋旻池以为许奚真的只要爱就可以,直到他看到许奚叫着他的名字在....   分开的五年里,因为这世上还有许奚这个人,蒋旻池对这个世界依旧存有一丝留恋。但现在,他却无比想要翻出阳台直接跳下去......   攻是下半身都没有感觉,当然也不能那啥   后面会好起来   只有追夫,没有火葬场   下一本求收藏   cp1469602   口是心非冷漠觉得弟弟烦死了的攻×有点傻遇到事只知道找哥哥的受 第1章   周三下午六点,诊所的人并不多。   刚才林欣进来送棉签的时候说,外面只有一个病人在等着。   诊室里,一位年轻的妈妈正抱着一个小朋友,一脸焦急又担忧地看着蒋旻池。   “不用太担心。”蒋旻池把棉签扔进旁边的垃圾桶,轻声安慰道,“扁桃体有点发炎。”   “医生,”年轻的妈妈并不太放心,“他这两天都没怎么吃东西。”   “嗯,嗓子痛,加上感冒胃口不好,自然不太想吃的。”蒋旻池一边在电脑上填药方,一边叮嘱,“开些感冒药,吃了就好了。记得这两天多喝水,不要吃辛辣刺激的食物。”   “好的好的。”年轻的妈妈连连应着,“谢谢医生。”   蒋旻池写完药方,然后又再次看向对面的母子俩,微微点头:“不客气。”   年轻的妈妈知道孩子的病情不严重,如释重负一般,正打算抱着孩子起身出去拿药,这时怀里的小孩开口了:   “妈妈,医生叔叔坐的椅子为什么是这样的?”在小孩的世界里,一把轮椅足够新奇。   这不是蒋旻池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他还记得刚出事的那段时间,他极力抗拒这能载着他移动的东西,称他们是破铜烂铁,连轮椅两个字都听不得,还不知道摔了多少把椅子。   但现在,他对这两个字已经免疫。他接受了这一生自己这幅残躯败体,都得依赖这幅烂铁的事实。   他不再会像刚开始一样羞愤又暴怒,怨天又尤人。他也能一笑了之了。   只是年轻的妈妈却觉得万分尴尬,还没站直的身子僵在那不上不下的。而怀里的小孩却没有半分的自觉,继续抱着探索世界的好奇心,追问道:   “医生叔叔,这个坐着好玩吗?”   年轻的妈妈窘迫又愧疚,正欲道歉,却听到蒋旻池温和地回答:“不好玩。叔叔坐这个是因为走不了路。”   小孩儿的眼睛扑闪扑闪,正努力理解这话的意思。那位年轻的妈妈赶紧插空道歉:“医生,实在抱歉,是我们冒犯了。”   看得出来是一位很有教养的母亲。   蒋旻池不觉有他,微微笑笑,表示并不在意:“没关系。”   年轻的妈妈又诚恳地道歉了几次,最后才万分歉疚地抱着小孩儿出去了。   待他们出去后,诊室就只剩蒋旻池自己。最后一位病人还未进来。他趁着整理东西的当儿,回想着刚才那位母亲脸上展现出来的夸张的歉意,觉得有点小题大做了。   他不过是一个半瘫,何来尊严之有!   正想着,外面突然一阵噼噼啪啪地响声。他抬头望向窗外,看到大滴大滴的雨,正打在窗户上。   夏时天气易变,朝阳晚雨是常事,更别说这本就是一个多雨的城市。只是可惜了院子里的那盆茉莉,他现在赶不及回去把茉莉搬进屋子,估计这一阵雨,是会把本开得芬芳馥郁的一盆花,打得连花苞都不剩了。   轻缓的脚步声打破了他的思绪,又病人进来了。外面的风雨依旧大,一层又一层地扑到窗户上。   蒋旻池把脸转回来,同时问道:“请坐,有哪里不舒服?”   话落的瞬间,他看到了坐在对面的许奚。那一瞬间,这间诊室进入了严冬。   他们已整整五年未见。   五年前,蒋旻池出车祸,在知道自己再也不能站起来,甚至都不能履行他作为许奚另一半的义务时,他决绝地把许奚赶出了他的生命。   他们的分手很是惨烈,两败俱伤,从此天各一方。   蒋旻池以为,他的生命里再也不会有许奚这个人。可在这样一个风雨交加的夏日傍晚,许奚却未有任何预兆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并对他说:“我回来了。”   林欣已经送走了刚才的那位母亲和她的小孩。诊所里里外外只有三个人。   她在外面收拾东西,预计等许奚走了,他们就好关门下班。   诊室里的两人,就这样在风雨声和收拾东西的乒乓声中,无言地对视着。   蒋旻池并未对那句我回来了做出任何回应,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面前的人,连一丝惊讶都没有。   于是,许奚又说了一句:“我回来了,蒋旻池。”   他们分开之前,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许奚很久没有叫过蒋旻池全名。后来,蒋旻池毫不留情地把车祸的责任尽数怪到许奚身上。那时的许奚没有任何勇气叫蒋旻池。   因此,当这三个字从许奚嘴里喊出来时,蒋旻池仿佛有种回到大学时的错觉。   他们正式在一起之前,有一段不算短的暧昧期。   某天,许奚在树影下,天真地看着他,有恃无恐地问:“蒋旻池,你到底喜不喜欢我啊?”   那一刻,他听见自己的心如雷似鼓。   因为一直没听到诊室的动静,林欣收拾完之后,就来到诊室外,想看看里面什么情况。   “蒋医生,需要帮忙吗?”   蒋旻池终于从回忆中抽离出来。他把眼睛从许奚身上移开,然后对着林欣说:“你先回去吧。”   “啊?”林欣很意外,看看坐在里面正背对着他的许奚,“待会不需要我帮忙吗?”她又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许奚。   “不用,我自己可以。”蒋旻池顿了顿,“你带伞了吗?没带的话我这里有。”   林欣虽然觉得有点奇怪,但还是说:“带了。那蒋医生,我先走了,有什么需要你可以给我打电话。”   蒋旻池点头:“好。”   待听到林欣走出诊所的声音后,蒋旻池才重新把眼神收回来放到许奚身上。   他盯着人看了片刻,然后才不紧不慢道:“如果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我可以给你看看。”   蒋旻池刻意忽略他的那两句话,故意忽视他们的关系,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让许奚本就七上八下的心,一下就降到谷底。   不过他未动声色,毕竟回国之前,他已经给自己做了那么久的思想工作。   “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他无惧蒋旻池的冷漠,“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做什么?”蒋旻池冷声问。   “来告诉你,我们重新开始。”   蒋旻池的心在这一刻好像重重地往下沉了一下。“你应该知道,我并不想和你再扯上任何关系。”   这话五年前他也说过。   “蒋旻池……”   “好了,”蒋旻池打断急切想要说点什么的许奚,“我要回去了,请你不要再打扰我。如果你还有那么一点愧疚之心,也请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了。”   这话并不比许奚预想的更过分,可他还是愣了一下,心里堵得难受,连嘴都张不开。而这时,蒋旻池还在继续说:   “不会再有可能了!”这一句像是审判庭上法槌落下的声音。 第2章   阵雨连着下了好几天。   蒋旻池周末的时候回了趟家,原因是他没办法第五次推辞梁艺淑让他回去吃饭这件事。   出事以前,医院离家里远,加上他又跟许奚在一起了,所以就直接搬了出来。   但那时,他周末是一定要回家陪父母吃一次饭的。在回去的路上,蒋旻池想,那时他们一家人也算得上是其乐融融。   只是现在,因为他的事,所有人身上都罩着一层阴霾,即使这件事已经过去五年,就算那层阴霾已经黯淡,但永远也不会消失。   进门的时候,蒋宗耀正在拿着本书看。蒋旻池推着轮椅来到客厅,叫了一声:“爸。”   蒋宗耀放下书,原本严肃的脸上不可察觉地缓和了几分,点了点头,“回来了啊?”   “嗯。”   以前,父子之间可谈的话还是很多的。都是医生,蒋旻池又是蒋宗耀引以为傲的儿子,对他寄予厚望,时常跟他讨论医学上的问题。   但出事后,任何医学问题在他们之间都成了禁忌。蒋旻池意志消沉,终日混沌,蒋宗耀除了连连哀叹之外,再无可奈何。   两人无言地坐了一会儿后,蒋宗耀开口:“多回来坐坐,你妈总是念叨你。”   蒋旻池没接话。他明白自己这个儿子实在做得不称职,而且若从是否让父母安享晚年的角度来说,还有不孝之嫌。   但他确实也没办法再还给父母一个健全又意气风发的儿子,也受不了每次回来时母亲脸上隐忍不住的惊喜和偶尔泄露出来的丝丝惋惜。   “嗯,好。”不过他还是回答道。   蒋宗耀虽知道他只是口头上答应了,但还是欣慰地点了点头,然后不着痕迹地把刚才那本书收起来,塞到一个不显眼的地方,同时说:   “你妈一早就出去买菜了,买到现在也还没回来。”话语里有点埋怨。   蒋旻池知道,他是急切地想要母亲回来缓解两人之间尴尬的气氛。   “应该快了吧。”他顺着蒋宗耀的话说,同时望望门口。   不过他也没说错。   没过两分钟,外面的院子门就开了。梁艺淑提着什么东西进来,进门看到蒋旻池已经到了后,便加快了脚步。   蒋宗耀也看到了,去门口把梁艺淑接进来。蒋旻池看到,那几包东西都是他以前爱吃的水果。   “旻池,你这么早就到啦?”梁艺淑压着雀跃的声音道。   “妈。”蒋旻池叫了一声,但轮椅还在原地。   “你等等,先休息一会儿,”梁艺淑有点激动,“我给你洗点水果先填填肚子。”   蒋旻池其实想说不用了,欢迎加入南极生物群一屋贰耳七五贰叭一他并不饿,而且现在也不怎么想吃东西。可看到梁艺淑的笑颜,还是把话咽下了肚,转而说:“好,谢谢妈。”   菜果然有满满的一大桌,都是他一直喜欢吃的。   “多吃点。”饭桌上,梁艺淑时不时给蒋旻池夹菜。“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多吃一点。”   蒋旻池看着碗里满满的一大碗菜,已经冒出了尖。   “他都这么大的人了。”蒋宗耀插话进来,“要吃什么自己知道夹。”   梁艺淑愣了一下,而后脸色如常,“也对。旻池,你要吃什么,就自己夹。”   整顿饭吃得小心翼翼。   其实不止这顿饭,自从他出事后,家里的每顿饭,只要他在场,都小心翼翼的。   刚出事那阵儿,父母怕他想不开,什么都不敢说,吃饭的时候一点声音都没有。   后来他离开医院,终于还是打起精神打算苟且偷生后,父母又怕不小心触碰到他那点可耻的自尊心,每句话都字斟句酌。   这也是他后面不再经常回来的原因之一。   “蒋未没在家吗?”为了缓解气氛,他转移了话题。   “说是公司有事,晚点回来。”梁艺淑回答。   蒋旻池点点头,没再做任何表示。于是大家沉默着吃完了这顿饭。   饭后,他本想马上离开,可看到梁艺淑舍不得的眼神,也就没忍心提,打算坐一会儿再走。   “诊所现在怎么样?”蒋宗耀问。   蒋旻池随便拿了本书翻,没抬眼:“还可以。”   “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梁艺淑放下果盘,“记得给我们说。毕竟是新开的诊所,肯定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的。”   “我知道了。”   在客厅闲聊了没几句,院子里的门再次开了。蒋未走了进来。   不知道梁艺淑早上是否给他说过蒋旻池今天要回来的事情,总之他看到蒋旻池的时候,还是愣了一下。   蒋旻池跟蒋未的关系很微妙。出事前他们不算亲近,出事后,更是很少说话了。   “怎么不叫哥哥?”待蒋未进门,见他只是埋头换鞋放东西,梁艺淑于是责怪道。   这时蒋未才抬起头看向蒋旻池:“哥,你回来了。”   “嗯。”蒋旻池也把眼睛从书上抬起来,“这么晚回?”   蒋未一边往里走一边解释:“公司有点事,加班处理去了。”   蒋旻池望着已经长得挺拔稳重的蒋未,猛然惊觉他早已经不是五年前那个毛躁的小孩儿了。   他顿了顿,然后才说:“注意身体。”   蒋未怔了一下,然后别开脸嗯了一声,接着对梁艺淑道:“有点累,我去洗漱躺一会儿。”   梁艺淑没为难他非要在这待着,也体谅他的辛苦,点头说好。   又坐了一会儿,见天色又要变了,蒋旻池放下书:“快下雨了,我先回去了。”   “这就要走了吗?”梁艺淑显然很是意外,又有点慌张,“再……”她忍了忍,“再休息一会儿吧。”   “不了,天气预报说待会要下暴雨,我现在走吧,不然待会就不好走了。”   梁艺淑还想说什么,但被蒋宗耀用眼神制止了。   “路上注意安全。”蒋宗耀叮嘱了一句。   回去是家里的司机送的。其实说是家里的不算太准确,司机是蒋未的,叫谢进。   天气预报真的没说错,这天看着就要下雨的样子。可蒋旻池还是让司机把他提前放了下来。   “蒋先生,就快要下雨了,我把你送到家吧。”   “没事,没关系,我想自己走一段。”说完,蒋旻池才反应过来走这个字并不是很贴切,于是换了个说法,“我自己推一段吧。难得今天凉快。”   谢进听他这么说,也就不再勉强。等谢进走后,蒋旻池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下车的地方离他的住所一公里的样子。房子是租的诊所旁边的一个小院子,很方便,不用为坐着轮椅不方便上下楼的事情烦恼。   最近天气不算热。晚上整晚整晚地下雨,白天又一阵一阵地暴雨,因此空气里的闷热被带走了不少。   天空很是清朗,风也凉凉的,确实是一个还算舒服的夏日周末。   只是这种舒适没维持多久,就被来势凶猛的暴雨打破。他没走多远就突然暴雨如注。   还好上午出门的时候带了伞,不至于被淋。不过这伞好像也不起作用。   他一手操控轮椅,一手撑伞,又刮着风。没一会儿,除了头还是干的,身上其他地方被淋了个湿透。   好在离家已经很近了,虽然狼狈,但还是不一会儿就到了家门口。   刚收起伞,他就看到了蹲在门口把头埋在膝盖里的许奚。 第3章   许奚一抬头,就看到了被淋成落汤鸡的蒋旻池。   他今天穿了件白色的T恤,已经被雨水浇透,黏糊糊地贴在身上。下面的黑色长裤,像是在水里浸泡过的一样。雨水沿着裤管,一直滴到地上,把原本躲在屋檐下侥幸免于风雨的那块地板都打湿了。   头发也湿了一些。前额的头发分成几缕,混乱地耷拉在脑门上。   手里拿着的那把伞,看着已经被风吹变了形。   在许奚的记忆中,他从未见过这样狼狈又脆弱的蒋旻池。即使出事那阵,蒋旻池不愿见他,留给他的背影也是坚决又孤傲的。   他连忙站起来,然后跑上去问:“还好吗?”   蒋旻池没回答他,像是不认识他一般,自顾转动轮椅,错身从他身边往前走。   “我推你。”许奚未在意,紧跟着上去把手放在了轮椅推手上。   这时,蒋旻池才好似终于注意到了他,停下来用冷酷地语气说:“放手!”   “下雨了,路不好走,我推你进去。”许奚耐心劝道。   “我让你放手!”语调虽未变,但蒋旻池的声音确实又冷了一些。   “蒋旻池……”   许奚还想劝,可蒋旻池不再理他,自顾按下启动键,提了几分速,试图尽快拉开两人的距离。   眼看着把手活生生地从手里脱开,许奚又赶忙追上去。   这一次,蒋旻池不再说什么,而是尽他所能地加快了速度。   小院门前有一个斜坡。坡度不大,对蒋旻池的进出不构成任何阻碍。可是这天,也不知道是因为下雨路滑,还是什么原因,轮椅好几次都没上去。   许奚见状,赶紧用力想把轮椅推上去。   “我让你放手!”蒋旻池感受到许奚在用力,吼了一声,同时腾出手来,想手动把轮椅推上去。   “不要!”许奚也固执地用力推着轮椅。   蒋旻池从没想过有一天,许奚的手会碰到这个东西。他急切地想要逃离这个场景,想要让许奚的手离开这个恶心的东西,于是动作越来越慌乱,像是无头苍蝇一样不着方向地乱撞。   可轮椅就像是卡住了一样,怎么都上不去。   “你别着急,我退后一点试试。”许奚察觉到了蒋旻池的焦躁,一边安慰一边试图把轮椅往后拉。   但这话没有任何安抚蒋旻池的作用。他依旧只是迫切地想要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两人就像拔河似的,推拉这这张轮椅。   就在这样的推拉中,轮椅往旁边一歪,倒了下去。蒋旻池也同时侧身摔倒了地上。   “蒋旻池……”许奚心里一惊,赶紧蹲上去想要扶起他。   蒋旻池趴在地上,只用双肘微微撑起,头埋得很低。   他觉得自己像是个小丑,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显得滑稽又好笑。   他在许奚面前试图伪装保护的自尊心也很可笑。   “对不起。”许奚还在道歉,继续想要把他扶起来,“抱歉,我刚才可能没控制好,你摔到哪里没有?”   蒋旻池没理他,兀自趴在地上,任由地上污浊的泥水把衣服染了色。   “起不来吗?”许奚以为蒋旻池是因为摔到了哪里起不来,焦急又内疚,“还能用力吗?要不你撑着我好了。”   说着,他想把蒋旻池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   这时,蒋旻池出声了。他很是冷漠,又无比绝望:“许奚,你回来干什么呢?”   许奚一怔,手上的动作都僵住了。   蒋旻池自己慢慢撑着坐起来,缓缓抬头望向他,盯着他的眼睛问:“许奚,你还回来干什么?”   许奚张了张酸涩的口,还是没说出点什么。   “回来欣赏你的杰作吗?”蒋旻池突然讽刺地笑了一声,“你现在看到了,可以走了吗?”   “蒋旻池,我不是。”许奚本能地反驳。   他不怪蒋旻池误解他,只是觉得这样的想法会让蒋旻池自己更加难过而已。   他不想看到蒋旻池难过。   “不是什么?不是来看我的笑话,还是不是来奚落讽刺我?”   “我……”   “你说你是回来跟我重新在一起的,”蒋旻池不给许奚任何一点解释的机会,“可你觉得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可能吗?”   “蒋旻池,我们……”   “我今天这样,都是拜你所赐!”蒋旻池的眼里露出凶光,言语刻薄,恶狠狠地问,“你怎么还有脸出现在我面前?”   蒋旻池说得没错。如果不是因为他,今天的蒋旻池,一定意气风发,大有成就,哪里还会窝在这幅烂铁里,过得像条狗。   许奚知道,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   蒋旻池重重地把许奚推开,支撑着扶起轮椅,然后用他这辈子最耻辱难堪的姿势,爬到了轮椅上。   全身上下,包括脸上,都沾满了泥浆。他推动着轮椅,决绝地转身朝着院子里去,不再管被推到地上的许奚。   回到家,他也没马上洗漱换衣服,而是把自己关在了浴室里。   地上的两条腿仿佛不是自己的,他丝毫感受不到他们的存在。   以前,许奚很喜欢走着走着就跳到他背上让他背。他总是对他说:   “你不能太瘦了哦,不然都背不动我啦。”   蒋旻池瘫坐在浴室的地板上,痛苦地回想着那时许奚装的全是自己的双眼。   已经五年了,那双腿已经萎缩,干枯又丑陋。   他苦笑了一声。   【作者有话说】   先更三章申榜,新文求求海星和评论,么么~ 第4章   第二天是个周一。蒋旻池一开门,就看到了蹲在门口的许奚。看样子是一夜没回去。   虽然是夏天,可最近下着雨,晚上还是有点凉的。许奚见蒋旻池出来,便撑着旁边的墙站起来。   凭着医生的直觉,以及从许奚有点泛红的脸颊上,蒋旻池猜测他应该是有点发烧。   可许奚发不发烧跟他有什么关系。他丝毫没有受到许奚期待又欲言又止眼神的影响,操控着轮椅从门口出来,然后把门重重地关上了。   “要去上班了吗?”许奚走上去关切地问。   蒋旻池也没看他一眼,自顾推着车往诊所的方向去。   “我送你去吧。”许奚说着就又想去帮忙推轮椅,语气里有几分讨好的意味在。   这下蒋旻池终于看他了。他脸上一副不厌其烦的表情,好似这个周一因为许奚开了一个不好的头。   他看了许奚一眼,透着寒光。可也就只是这一眼,就足够让许奚知道蒋旻池对自己是有多么的厌烦。   他本想跟上去,可走没两步就觉得头昏眼花,身体也有点发烫。   从昨天下午到现在,他滴水未进,守在这里一步也不离开。整个晚上,他也在想该怎么办。这下实在是有点撑不住了。   他回国的时候,总是跟Joe说自己很担心,因为他不知道该如果把蒋旻池追回来。   那时Joe一遍又一遍地安慰他,给他信心鼓励。   蒋旻池没听到后面跟上来的声音,也不好奇,反而轻松了许多,径直去了诊所。   虽然是新开的诊所,可蒋旻池精湛的医术在短短的时间内,已经在附近的社区传开了。   如果是遇上流感,他的诊所能堵得水泄不通。平时,大家有个小痛小病的,也都会来找他。   他一到诊所就开始忙,到一点才吃上饭。饭是林欣从旁边饭店定的盒饭。   “蒋医生,你怎么不吃饭?”中午没人了,两人便坐在桌边一起打算吃中饭。林欣看着蒋旻池盯着那份盒饭在发呆。   “没事。”蒋旻池缓过神来,打开饭盒,“有点累了,想缓一下。”   说到这,林欣倒是想起来了。最近诊所的病人越来越多。她知道其他诊所都是配两个医生两个护士的。   于是她试探性地问:“蒋医生,您后面打算招新人吗?”   这事儿蒋旻池还没想过,毕竟他开这个诊所的初衷,只是想给自己找点事做,然后能养活自己,并没有想开得多大。   “您看现在来找您看病的人这么多,我们都有点忙不过来了。您医术这么好,后面肯定会更加忙的。”   蒋旻池点点头:“我考虑考虑。”   饭吃到末了时,蒋旻池电话响了起来。是大学时候的导师陈乾打的。   那时候他学习好,悟性高,深受导师的器重,后面也是打算继续跟着导师深造。   出事后,他跟导师的联系就少了。是他自己在有意回避。   电话响了半晌,最后自己挂断了。   “蒋医生,您怎么不接电话?”路过的林欣问。   “现在不太方便。”蒋旻池随便搪塞了个理由,然后把手机反扣在了桌上。   下午的人相对较少。到下午三四点的时候,诊所基本上没人了。两人正打着盹儿时,突然有看着像是建筑工人模样的几个人走进来。   “请问谁是老板啊?”其中的一人在门口扯着嗓子问。   蒋旻池在诊室,没听到问话。林欣听见了,甩甩脑袋赶紧清醒过来。   “你们找谁?”   “我们是被叫过来给你们门前这个坡道整修的。”还是刚才那个工人回答。   林欣不懂,只得去诊室把蒋旻池叫出来。   “什么事?”蒋旻池问。   工人把来意又说了一遍。这时蒋旻池问他们:“谁让你们来的?”   那工人想了想才说:“好像是一位姓谢的人。”   蒋旻池在脑子里捋了一下,估摸着知道是谁了。   诊所门前的坡路不是很好走。上次蒋未来送东西的时候,看到蒋旻池上来得吃力,估计是记在了心里。   没一会儿就弄好了。工人把地板磨平,又重新抹了水泥,现在看着就平顺多了。   工人走后,蒋旻池拿了本书看。没看两页,手机上再次显示陈乾的来电。   他呆呆地看了半分钟,最后还是接了起来:“老师。”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感觉电话对面的陈乾好像松了口气。   “旻池,我上午给你打过电话,你没接,是诊所很忙啊?”   “不是。是那时候在吃饭没看到。接着下午又忙了一阵,还没来得及给您回电话。”   陈乾不觉有他,没再追问,而是直接表明来意:“旻池,我给你打电话是有点事找你。”   “老师,”蒋旻池坐直起来,“有什么事您直接说,我能做的一定做。”   “不是不是。”对面的陈乾轻松地笑了声,“不是你想的那种事。是这样的,我最近有个课题,想让你和我一起做。”   陈乾说完,蒋旻池半响没说话。   他明白陈乾的意思。自从出事后,陈乾没少明着暗着帮他,想让他重新振作起来,继续深造。   可蒋旻池自觉自己是个废物,是个懦夫。他在悲痛和绝望中沉浸了五年,无法笑看命运给他表演的这场滑稽大戏。   他一次又一次地辜负了导师的心意。到后面,陈乾不再勉强他,找他的时间也少了。   他明白,陈乾不是放弃了他,而是明白勉强如果是一种折磨的话,那他是不应该把这种折磨再强加给他的。   “老师,”这一次,他依旧打算拒绝,“我……”   只需要听到蒋旻池的语气,陈乾就知道他的态度了。于是,他抢在蒋旻池的前面,不给他任何拒绝的机会:“旻池。我现在手上人手真的不够。有能力的,都又其他项目。有空的又没有能力。这个课题很重要,我希望你能来帮帮我。”   话说到这个份上,陈乾把姿态放得这么低,蒋旻池再怎么也不该拒绝了。   可他在五年前就把自己重新走进世界的路斩断了。于是他犹豫着,没有回答。   “你改天找个时间过来看看吧,我们当面聊。我现在有事儿,先挂了。”说完,陈乾直接挂了电话。   晚上风云突变。在回去的路上,一摞一摞的云压上来。又开始起风了。   自从挂完电话,蒋旻池脑子里都是陈乾说的那件事。   他不得不承认,陈乾的每一个电话,于他都是深深的诱惑。可他也知道,这种诱惑里,或许包含着不少成分的,不含有恶意的怜悯。   他没办法在这样的怜悯里自行其是。   回家的路变得漫长又沉重。仿佛每一步,轮椅在压在路上发出的每一丝声音,都在向他宣告他生命早已枯萎结束的事实。   他是在苟延残喘,在不知廉耻地活下去   突然又开始下雨了。   雨滴有点大,滴到身上的触感像是被蚂蚁踩了一脚。他不得不赶紧从恍惚自怜中缓过来,加快轮椅的速度。   走了没两步,突然感觉后面有人推他。他转头看到许奚一脸固执地正看着自己。   “不用。”他淡淡道。   可这次的许奚好像没听到他的话,自顾加大了力,在他三番五次拒绝和呵斥声中,把他推回了家。   还好走得快,可雨下得也快。两人又一身都湿透了。   许奚没有征求蒋旻池的意见,把他推进门后自己也跟了进去。   这是一所老房子,装修陈设都很有年代感。屋子虽收拾得很干净,但里面东西很少,空落落地,连穿堂风都自在了不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没人住的空房子。   “衣服都湿透了,先洗个澡吧。”许奚说。   “你可以走了。”蒋旻池板着脸看着许奚。   “我会走的。”这次许奚像是不再怕他冷冰冰的样子,在他面前蹲下来,几乎是诱哄着,“你洗漱完我就走。好吗?”   蒋旻池因为许奚那固执但又柔情的脸,怔怔地出神了几秒。那份柔情是他熟悉的,那份执拗是他陌生的。   “你去洗漱,我给你做点饭。”许奚站起来。   蒋旻池不想在这样的事情上继续纠缠下去。他今天的情绪不算高,心力不济,因此赶走许奚这件事,不在他能力范围内。   他去找了衣服,然后往卫生间走。许奚正在冰箱里查看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能给他煮个便饭的。   刚到卫生间门口,他听到许奚在他身后问:“需要我帮你吗?”   蒋旻池转过来盯了许奚片刻,然后回答:“好。” 第5章   卫生间很宽敞。当时租这个小院的时候,蒋旻池特别关注了卫生间,因为只有它足够大,才能容得下他和轮椅。   里面摆的东西不多,延续了他在大学时就简洁的习惯。洗手台上放着一个杯子,里面有一只牙刷,孤零零地对着墙壁。   浴室里面放着一张椅子,是专门供他洗澡用的。构造特别。   他以前用正常的椅子,但不是很方便,后面方贺舟就直接按照他的情况重新给他做了一张。   浴室里面还有一个大浴缸,但是他用的次数屈指可数。他已经不再有悠闲泡澡的闲情逸致了。   许奚虽说是要帮蒋旻池,可进去之后,却像个小孩一样拘谨。他不知所措地站在那,看着蒋旻池把自己“搬”到了浴室里面的那张椅子上。   待坐好后,蒋旻池看着在门口呆呆站着的人,问他:“不是要帮我?”   这时许奚才回神过来:“啊,那个。”他赶忙走进去,来到蒋旻池面前,“需要怎么做?”   蒋旻池意味深长地看了看他,嘴角一抹嘲讽的笑,好像在说:你不是信誓旦旦地说是回来跟我重新在一起吗,怎么还要问我该怎么做。   许奚读懂了。他一下羞愧得无地自容。不过很快,他就收拾好心情,回想以前学了无数遍的知识,然后倾身下来,温柔道:“先把衣服脱了吧。”   蒋旻池没应声,默认了他的话。于是,许奚便开始帮蒋旻池解已经湿透,正黏在身上的上衣。   他们以前做过很多次,自然也坦诚相对过。可面前蒋旻池精瘦的身体,跟许奚记忆中的不一样。   他的心重重地沉了下去。   接着就是裤子。许奚把衣服放好后,转身过来看到蒋旻池并没有自己解开裤子的打算。   他就那样望着他,好像有无比的耐心,只等着他进行下一步。   许奚犹疑地望着蒋旻池,虽然时机不对,他还是有点窘迫地红了脸。   “你还要帮吗?”蒋旻池问,像是个下马威。   许奚抿着嘴迎上蒋旻池挑衅的目光:“嗯。”   说着,他缓缓伸出手,开始去解蒋旻池裤子上的扣子。   这个过程并不轻松。蒋旻池跟着许奚的动作,双手撑在椅子扶手上,把自己微微支撑起来,以方便许奚把他的裤子脱下来。   气氛很是微妙,至少许奚是这样感觉的。他硬着头皮终于把蒋旻池脱了个精光,然后便开始放水帮他洗澡。   水温热得快,很快就打湿了蒋旻池的全身。许奚仔细地帮他打泡沫,搓洗身上,手法温柔到出乎蒋旻池的意外。   放水,冲洗,两人无言地完成着每一项,配合倒也默契。   上半身洗完后,许奚停了下来。他带着疑问看向蒋旻池,从他拭目以待的目光中,明白他没有自己动手的意思,于是只得帮他洗下半身。   又一轮的打泡沫,放水,冲洗。   “抖什么?”忽然,蒋旻池问。   “什么?”许奚没听清,抬头看他。   蒋旻池下意识地往前凑了一点,盯着许奚一字一句问:“你的手,在抖什么?”   许奚闻言,像触了似的蓦地把手缩回来。   “还有,”蒋旻池伸手捏着许奚的下巴,“为什么不看?”   他知道了,许奚一下就明白了。   虽然他用尽全力去克制自己在一碰到那萎缩得只有骨头的腿时就开始发抖的手,装作不经意地别开脸,可蒋旻池还是发现了。   他知道他根本不敢看。   五年前他没机会看,五年后他根本不敢看。   “为什么不看?”蒋旻池怒问,“许奚,你好生看一看。”他把许奚的脸按下去,直生生地对着自己难堪的下半身。   大学时,蒋旻池是游泳队的。那双腿帮他赢过很多奖牌。   可现在,原本健壮有型的双腿像两根枯死的树枝,而以前每每都控制不住向他宣誓爱意的下身,此刻无力地垂着,没什么精神。   虽然整整做了五年的噩梦,但这是许奚第一次如此直白地感受到,五年前的那场车祸,对于蒋旻池而言该是何种程度的打击。   他瞬间脸色苍白,控制不住地发抖。下一秒,胃里一股翻江倒海的感觉袭来。他匍匐着跑到马桶边,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你觉得恶心了吗?”蒋旻池追上去在他身后冷声问,“你才看一眼就觉得恶心,可我已经对着他们过了五年。”   许奚还在吐。其实已经吐不出什么了,可脑子里蒋旻池下半身的样子在他脑中挥之不去,让他怎么都控制不住地干呕。   好一会儿后,他终于按下了心里那阵反胃的感觉。可他没有起来,依旧瘫坐在马桶旁。   卫生间静得出奇,好似外面的雨声都被阻断了,丝毫听不到。   “所以,你还要来跟我重新开始吗?”蒋旻池终于问。   许奚懵懂地抬起头,望向浴室里的蒋旻池,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脸上那种快意变成了痛苦,眼里透出无尽的绝望。   “蒋旻池……”他哑着嗓子叫了一声。   “你让我觉得我现在就应该去死!”蒋旻池突然又变了脸色,无比狰狞道,“我就应该直接冲到大路上,让车轮压过我的脑子,血浆喷洒一地,结束我这苟延残喘的下辈子。”蒋旻池越说越激动,仿佛那些事他已经在脑子里预演过千百遍,有一天又真的会那样做。   “或者我应该找栋楼翻身跳下去,摔得四分五裂。   还是说一把火点了煤气罐,把自己炸成灰烬!”   他一边说一边靠近许奚,带着邪恶又满足的地笑,“你觉得怎么样?”   许奚被吓得一直摇头,全身控制不住地抖,一直说:“不要,不要,不行……”   “不要什么?”蒋旻池厉声问,“什么不行,你告诉我?”   “蒋旻池……”   “不要去死,还是什么不行?许奚,如果不行,那你告诉我我这辈子该怎么办?”他终于崩溃地朝许奚发出绝望又无力的嘶吼。   “对不起。”许奚隐忍的情绪在这一刻终于一泻而出。他爬过去扑到蒋旻池身上,“都是因为我,都是我,对不起。蒋旻池,都是我的错。”   许奚一直在哭,嘴里的话说得含糊不清,但蒋旻池知道他在道歉。   “我错了,都是我的错,全都是我的错……”   可道歉有什么用呢!   蒋旻池让许奚抱着他哭了一阵,没再说什么。   过了好久,许奚痛哭的声音终于降下来一点,变成了隐隐的抽泣后,蒋旻池乞求似的开口道:   “许奚,你别来了好不好?你这样我只觉得备受侮辱。你离开吧,回美国去,不要再回来了。”   许奚穿着半干的衣服,像游魂似的走在大街上。天已经黑了,路上的行人不多。   他踏着无比沉重的步子,浑浑噩噩一遍一遍地想着刚才蒋旻池把他推出门时的话: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他掏出手机,给Joe打了个电话。可电话响了好一阵儿,都没人接。   他只得继续往前走,也不知道该去哪。   不知道走了多久后,手机响了起来。是Joe打来的。   “许,怎么了?”此时美国那边的时间差不多才早上六七点,Joe的声音里明显听得出困意。   “我失败了。”许奚挫败又绝望。   Joe跟许奚认识五年,他跟蒋旻池的事情知道得一清二楚。这话一出,,他就知道许奚在蒋旻池那里碰了壁。   “我看到了。”他听到许奚又说。   “看到了什么?”   一回想到蒋旻池的腿,许奚又忍不住想吐。许奚忍了忍,然后才解释:“他的腿。”   Joe默了几秒,大概是在估计许奚现在的状况。   “比你想象中的差吗?”   许奚摇头:“不是。”   这是实话。他在美国见过太多类似的腿,蒋旻池的情况算是好的。   “那是为什么?”Joe引导着问。   “一看到他那样,当时车祸的场景就一遍一遍地演。”   Joe没吭声。即使他做过很多努力,许奚这五年几乎每天都在受此折磨。   “许,”他想了想,然后明知故问,“你会放弃他吗?”   “不会。”许奚马上回答,“我既然回来了,就再也不会放下他了。”   “我也知道你不会放弃的。我们以前设想过很多种方案,每一种都不是那么容易成功的,对不对?”Joe顿了顿,听到许奚抽噎了一声。   “可是,”他继续说,“虽然今天很是惨烈,但是你至少看到了他的情况。比你设想的好对不对?”   许奚点点头,“是。”   “那就好。许,不要灰心。这是一个好信号。你别着急,不要太逼他。   我记得你给我说过,你的蒋曾经是个意气飞扬的男孩儿。他受到这么大的打击,怎么古怪都是情有可原的。”   “我知道,我明白的。”   “那就对了,你给他一点时间。你看,你才回去几天。他得花时间消化你再次出现这件事,你得允许他懦弱,逃避,哪怕是仇恨,也都是可以的。”   “我知道。”   “好,那就好。”Joe好像放心了些,“你现在不要想太多,找个地方休息一下。你现在住哪里?”   “我爸妈以前的老房子里。”   “好,许。先回去好好休息一下。等醒过来,我们再商量下一步。”   许奚对Joe是无比信任的。他终于听进去了话。   “回去好好睡一觉。你要明白,你不能垮下,懂吗?”   许奚终于说了好,然后在Joe的督促下,打车回了老房子。 第6章   大概拖了一周,蒋旻池才去找陈乾。   见面的地方是在陈乾的实验室。算起来,他已经五年没有来过这里了。可五年前,他跑这里却跑得勤,把这当家似的。   不过这几年他还是跟陈乾见过一两次,都是陈乾主动来看他。虽嘴上不说,眼里看不出来,可蒋旻池知道,他的恩师一度都是在惋惜的。   实验室换新添置了不少东西,蒋旻池看着有点陌生。   陈乾故意让他打量了一会儿,然后才放下手里的东西,拉了个椅子坐到他面前。   “最近过得怎么样?”   蒋旻池把眼神收回来,“还行。”   陈乾欣慰地笑笑,又点点头,“作为你的老师,我很高兴。”   蒋旻池脸上掠过一丝疑惑,对这话甚是不解。   “至少你没跟以前一样,面对这个问题时总是沉默不语。”   蒋旻池像是愣了一下,而后才回想起以前陈乾每次问他这话时的情景。   “再差也不会差到哪去了。”他自嘲地笑了一声。   陈乾并未理会他这话,只是从旁边的台子上拿起一本资料:“你看看。”   蒋旻池接过来后看到,那本资料的封面又些微泛黄,看着年代有点久远了。翻开只看了一眼,他就明白了这是他在出事之前不久,提交给陈乾的一个关于血液病的一个课题报告。   这个课题他们当时讨论过,后面不知道什么原因,陈乾没有研究下去。   “你还记得吧?”陈乾问他。   蒋旻池点点头:“当时我们讨论来着。”   “那时候条件不具备,虽然这是一个极有研究价值的课题,但还是得搁置。现在我们想把这个课题开始做起来。”   蒋旻池没吭声,一直盯着那本资料看了很久。   他从小立志学医,怀着救世济人的报复。像是安排好了似的,上天给了他极高的天赋,非凡的智力,慈爱的心胸,又配上了医学需要的缜密,毅力及决心。   大学的每个老师,都认定他是可以大有一番作为的。   现在,他把资料放在那双毫无知觉的腿上,想到曾经的自己也是闪耀过光芒,因而觉很是无奈。   痛心久了,已经把痛苦消耗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只有绵延无尽的无奈。对命运毫无还手之力的无奈。   “我知道你一直也想做这个。”陈乾继续说,“旻池,你考虑考虑,回来跟我一起吧。”   蒋旻池缓缓抬头,看着一脸和蔼又满眼期待的老师,觉得惭愧。   “你说再差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了。”陈乾往前坐了一点,“那就试试看,怎么样?”   “可老师……”   “不管那个让你决定活下来的原因是什么,可只要你还要继续活下去,那就再试试看。”   外面又开始暴雨,像是有人捅破了天。马路上积水很深。蒋旻池在楼下望着这瓢泼大雨,一直想着陈乾的那句话。   天渐渐暗了,可雨还是没停。这里离他的住所得有七八公里。下午过来的时候,他自己开着轮椅花了一个多小时才到。   这几年他要是出门,一般都是自己推着轮椅走。如果实在不方便了才会打个车,或者让蒋未替他叫一下司机接送。   雨看着没有要停的样子。他在手机上打算叫个车,可这大雨天的,哪里有人接单。   正想着要不要跟蒋未说的时候,身后突然有人带着惊讶和孤疑的语气喊:“蒋旻池?”   他转身过去,看到王尧正站在门口,背着个包,像是打算回去了。   “好久不见。”算是有五年没见了。   “你怎么在这?”王尧语气不咸不淡,可还是朝他走近了一点。   “来找老师。”   蒋旻池没说是那个老师,因为他们师出同门,都算是陈乾带出来的。   那时他们都打算进陈乾的实验室,只是后来他再也没机会。   “嗯?”陈乾好像对这事很感兴趣,“找老师干什么。”   蒋旻池不想细说,于是含糊了一句:“有点事。”   王尧没立马追问,盯着他的脸又看了看,好像在寻找什么。   “不会是找你做新的课题吧?”   蒋旻池没想到王尧能猜到这事儿,有点意外,用沉默做了回答。   “你答应啦?”   “没,”蒋旻池摇摇头,“还没。”   王尧脸色一变,好像心情很是复杂。没过几秒,他的脸又转而恢复了平静。   “那你考虑吧,我先回去了。”   “好。”蒋旻池看着他撑开伞,朝着雨中走去,有种毅然决然之势。   等王尧走了,蒋旻池望望依旧黑压压的天空,然后还是给蒋未打了个电话。   “哥?”蒋未好像很意外,语气中按奈不住一种不明不白的情绪。   “方便吗?让你的司机来接我一下。”   “你出门了?”   “嗯。”蒋旻池顿了顿,好像有点内疚,“麻烦了。”   蒋未许久没应,于是蒋旻池又叫了他一声。   “可能不行,我们……我现在外地。”   “啊,”蒋旻池尽量表现得云淡风轻,“没关系。那我问下爸妈。”   “嗯。对不住。”   “没事,这也不怪你。”   挂完电话,他又跟梁艺淑打电话。   “可车被你爸开走了。”梁艺淑告诉他。   “爸呢?”   “应该在医院。今天有个大手术。”   蒋旻池默了几秒,然后说:“那我再等等,待会儿应该就雨停了。”   梁艺淑给蒋旻池道歉,说找个朋友去接他。蒋旻池拒绝了,他并不想麻烦母亲。   于是只得等。大雨沙沙沙地打在地上,又在水里激起此起彼伏的泡泡。   蒋旻池百无聊赖地数着水里破掉的泡泡,数到第一千个的时候,许奚站到他面前,挡住了他的视线。   那时天已经基本上黑了。实验室楼下的大门口,只有一盏昏暗的路灯用来照明。   他都不怎么看得清许奚的脸。   “走吧。”许奚只是说了一句,然后把伞塞给蒋旻池。   接着,他从兜里拿出一个袋子,撕开,把里面的一次性雨衣拿出来抖了抖,给自己穿上了。   “路上都是水,也没什么车。一边走一边看吧,能打到车就打。打不到我们就走回去。”   “不用。我再等等。”蒋旻池依旧面无表情。   许奚不管,自己推着轮椅就打算开始往回走。   蒋旻池大概是在这一刻,才确定许奚真的变了不少。他身上多了一种孤注一掷的固执,脸上时常透出一种坚毅,好像誓不罢休。   “说了不用。”蒋旻池锁上了轮椅。   许奚马上去解开了锁。   蒋旻池又立即锁上。   如此来来回回好几个回合,蒋旻池终于不想再跟许奚玩这种幼稚的拉扯游戏,于是问:   “不是说不要再出现了吗?”   许奚无言地望着蒋旻池,吞下万分的酸楚,才故作气势汹汹地回答他:   “等你有那个能力的时候,再来管我吧。”   说着,他撑着蒋旻池,把他快速推了出去。   蒋旻池花了一小段路的时间,才消化掉许奚的那句话。简直是狡猾。   到大路上后,好歹能依稀能看到几辆车了。   “我手机上也一直打着车,有的话我们就坐,没有的话就只能这样回去了。”许奚又解释了一遍。   事实证明,他是明智的。没走多远,他们就真的碰到了一辆空着的出租车。   回去的路上还算是快,只是两人一路无言。下车的时候,雨已经小了一些。   一进屋,许奚就把蒋旻池塞进了浴室。明明前几天帮他脱衣服还显得难为情的人,现在则直接上手来,丝毫没有犹豫。   “放手!”蒋旻池猛地抓住他的手制止道,很是愤怒。   许奚不在意地看了蒋旻池一眼,然后重重地推开他的手,就开始帮他脱衣服。   蒋旻池虽然力气不小,但毕竟只有上半身能动。到最后,在互相的拉扯中,衣服被撕破了,跟刚打完仗似的。   他终于还是被许奚扒了个精光。   许奚不管不顾,想是对待一只待宰的羊羔,只希望在下锅前能把它洗的干干净净的。   蒋旻池被困在浴室的角落里,丝毫没有反抗的可能。   上半身和下半身都洗完之后,许奚盯着蒋旻池双腿之间的东西,怔了一秒,然后就伸出了手去。   “许奚!”蒋旻池警告似的叫了一声。   许奚自动忽略了这声急促慌张的喝声,蹲下来,挣开蒋旻池的手,然后就直接将手覆了上去。   他同时说:“你就当我是赎罪吧。”   虽没有任何感觉,可蒋旻池的脸还是憋得通红。许奚的手法一点都没变。   “不过,蒋旻池。”许奚冲了水,收回手放在椅子扶手上,依旧蹲着,看着就像是把蒋旻池围在自己和轮椅建的一个小小角落里。“我说我想跟你重新开始是真的。你信我吗?”   该怎么信?这话本就荒谬不已。   “我知道这很滑稽,甚是荒诞,你可以把它当做赎罪。都没关系。”   洗漱完,许奚又去给蒋旻池熬了点姜汤,还同时煮了一碗热腾腾的面。   “吃点热的。”汤和面端上桌后,许奚把人推到饭桌旁。   许奚会做饭了,蒋旻池想。以前五谷不分的人,现在也能把面煮得香气腾腾的。   “你可以走了吗?”蒋旻池依旧毫不动摇。   “可以。除了你说的让我别再出现的话,其他我都可以答应你。”说完,许奚拿起东西就打算走。   这次没有找借口赖在这,倒还是有点出乎蒋旻池意外的。   走到门口,他打了两个喷嚏又吸吸鼻子,然后才离开。 第7章   来诊所看病的人越来越多,林欣最近问了蒋旻池两次要不要再招个人。蒋旻池每次都含糊其辞,没给个准话。   他倒不是学压榨员工的资本家,希望林欣一个人能干出三个人的活儿,只是最近许奚天没亮就等在他家外面,白天准时送午餐,下午诊所关门的时候,也早早就到了。这让他有点无暇顾及其他。   他若是呵斥,许奚就不搭话;若是不理,许奚就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需要的时候搭把手推轮椅。送到家了,许奚会强制跟进去,帮着做好家务再走。   他平时行动不便,除了必要的日常琐事由自己做之外,其他都是让钟点阿姨帮忙的。   可没两天,好巧不巧,钟点阿姨说老家有事,得马上回去一趟,要先辞掉工作。   阿姨是梁艺淑给他请的。他一时也找不到人填上,于是家里的事情就只能尽可能地自己做。   但不管怎么还是力不从心,这时许奚就很自然地接过了家里上上下下的事情,包括打理院子里那盆梁艺淑送过来的绿萝。   说来绿萝也是好活的植物,可蒋旻池就是能把它养得要死不死的。他有的时候望着绿萝,想着原来植物也是随主人的。   “蒋医生,”诊所没人,林欣第三次来问他可不可以招个人,哪怕是找个算账打杂的也好。“能招人嘛?”   蒋旻池从发呆中抽离出来,深吸了口气说:“好,行。”   于是诊所招人的事情就这样安排下去了。   自上次跟陈乾见面之后,已经过了两周。半下午的时候,陈乾又打了电话来,说是实验室新进了一批设备,让蒋旻池过去看看。   蒋旻池知道这是陈乾的“计谋”,但他还是被扰乱了心。只是扰乱他心的不是那批几千万的设备,而是上次陈乾对他说的那句:不管让你活下去的理由是什么……   五年里,能支撑他活下去的理由只有一个。那一千八百多天里,每天都被他放在心里,虚幻又遥不可及。   下班前,方贺舟给他打了个电话。   “我正想给你电话来着。”蒋旻池说。   “哦?”方贺舟来了兴趣,“有什么事?”   “找你喝酒。”   方贺舟一怔,然后才调笑道:“你今天吃错药了?”   “要不要去。”蒋旻池故意忽略他的问题。   “当然。咱们想到一块儿去了。”   挂了电话,蒋旻池收拾了一下打算关门。   没有太多追求就是好,他不用想着一定要赚多少钱,因此不用7X12地开着这个诊所。   但工资还是照常发,因此林欣也是很乐得自己的老板能早早下班的。   一出门,许奚已经等在那了。见蒋旻池出来,他便走上去。“回家了。”   这话让蒋旻池恍惚了几秒。刚毕业的时候,他们租了一个小房子。那时许奚也会来接他下班。   每每见到蹦跶上来的人,蒋旻池都会把人揽过来说:“走,回家了。”   现在,蒋旻池却板着脸往后退了一点:“我今天有事。”   “我送你去。”许奚马上说。   “你……”话一开口就被打断。   “送到了我就走。”许奚尽可能地妥协道。   这段时间蒋旻池学会了一个道理:跟许奚讲道理是白费口舌。   今天倒是没下雨了,但是晚上一直在吹风。一路上沿着河道走。河风徐徐吹来,带了点湿润的味道。   喝酒的地方是他们以前经常去的那家临河小馆。还没到,蒋旻池就远远地看到方贺舟在等他了。   见他身后跟着个人,方贺舟明显迟疑了一下,毕竟除了他的家人和林欣,他还没见过蒋旻池身边的其他人。   “我走了。”送到门口后,许奚说了句就打算走。   蒋旻池没应他,只是示意方贺舟赶紧进去。倒是方贺舟一脸看戏的表情,脚跟好像黏在了地上一样。   “没完没了了是吧。”蒋旻池催促了一句。   这时方贺舟才赶紧把好奇的脸收回来,推着蒋旻池进去,边走边问:“谁啊?”   蒋旻池再次忽略他的问题,只是问:“位置有吗?”   “当然。”方贺舟也不着急,先把人推到临河的位置上。“喝什么?”   “都行。”蒋旻池望着河面回答,末了又加上一句,“多叫点。”   这下方贺舟知道蒋旻池心里肯定是藏着事儿了,连脸上漫不经心的表情都收起来几分。   不过他依旧没马上追着问,而是又点了一些吃的,然后等酒菜上齐了才开始迂回地探询:“心情真不好啊?”   大概是反应过来方贺舟过于小心翼翼了,蒋旻池无奈地笑了一下。“用不着这样。”   见此方贺舟总算松了口气。刚才他真以为蒋旻池陷入了新一轮的痛苦反刍期。   无言地吃了点,又喝了两杯后,这次是蒋旻池主动开口了:“我以前的老师,又给我打电话了。”   方贺舟是知道一点陈乾的事情的,因此问:“又让你回去?”   蒋旻池点点头,闷了一口酒。   “那你怎么想?”   回答方贺舟的是一声隐隐的叹息。不过就从这声叹息中,方贺舟知道他动摇了。   不过,比起这突然的动摇,他倒是更加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原因,能让本来打算荒度余生的蒋旻池突然就生出了希望的火苗。   “那就试试。”方贺舟鼓励道。   蒋旻池靠在轮椅上,什么也不说,只是一杯又一杯地喝酒。   说来喝酒这个习惯,也是在出事后才养成的。没有办法,因为清醒的时候太痛苦了。   只要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经是个废人,哪怕只有一分一秒明白自己已经不再是以前的蒋旻池,都是难以忍受的痛苦。   于是,在刚出事的前两年,他靠着酒精度过了不知道多少个日日夜夜。   那时候蒋未和梁艺淑经常来看他,看着满地的酒瓶子,总是欲言又止或者偷偷抹泪。   河上有搜小船路过。船上有个穿着白衣服的男生。两人同时注意到了。   方贺舟等蒋旻池追着那艘船看直到不见了之后才问:“刚才……”他尽量委婉,“送你来的那人是谁?”   蒋旻池不再朝着河面看,转头回来垂着脑袋,像是有点醉了。   “一个本不该出现的人。”   话已经暧昧到如此地步,方贺舟再怎么迟钝,也能猜到许奚之前应该跟蒋旻池有着什么不一般的关系。   他还想问点什么,可蒋旻池好像已经要睡着了。他笑叹一声,由着他在轮椅上缓一会儿,自己开始收拾桌上的残局。   “你们要结束了吗?”坐了没一会儿,在方贺舟一口喝下杯子里的酒时,旁边上来一人问。   方贺舟看到是刚才送蒋旻池来的那个人,也穿着干干净净的白衣服,清爽得很。   “快了。”他友好地笑笑,“你来接他吗?”   许奚点头,“不过也不急,如果他想再坐一会儿也可以。我只是来说一下,待会儿我送他回去。”   “好。没问题。”   不过看着时间也差不多了。最后几分钟,方贺舟看着在邻桌时不时不安地朝着蒋旻池看的人,心里的猜想就又确定了几分。   “走吧。”方贺舟招呼许奚过来,“你开车了吗?”   闻言许奚一愣,脸上一抹莫大的惊惧闪过。虽然很短,但还是被方贺舟捕捉到了。   “我送你们吧,这样方便点。他喝多了,你回家好好照顾他。”   许奚想了想,明白这是最好的办法,于是点点头。   回去的路不远,一路上都是方贺舟在找话说:“我是方贺舟,你叫什么?”   “许奚。”   听到这个名字,方贺舟的脸上突然澄明了,好似在说原来如此。   “回家后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了,谢谢。我会照顾好他的。”带点孩子气的语气,好像在给自己鼓劲儿。   下车后,方贺舟把人送到了门口。   “这是我的联系方式。”他递上去一张名片,“微信也是这个。有什么需要的你联系我就行。”   许奚迟疑地接过来,看到上面写着个什么残障人士关怀之类的。他没多想,郑重地道了谢,然后就推着人进去了。   没办法洗澡。许奚把蒋旻池直接推到卧室,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把他弄到床上去。   蒋旻池已经睡得迷迷糊糊,许奚弄他的时候,也只是微微地哼了一声。   从卧室接了水过来,许奚把他衣服脱下来,然后开始一点一点地给他擦身上。   原本只是想让他睡得舒服一点,可擦着擦着,手却不由自主地放慢了。   这还是他们重逢后,他第一次认真地看蒋旻池的样子。除了增加了一些沧桑厌世感,和以前没什么两样。   他依旧有着他喜欢的眉骨,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眼眶,铺在下眼睑上不长不短的睫毛,以及总是会说爱他的好看的嘴唇。   以前,许奚喜欢对蒋旻池说:“你怎么那么好看啊!”说完就上去亲一口。   这时蒋旻池就笑,然后揉揉他的头发。   “蒋旻池。”许奚轻轻叫了一声。   睡着的人没有回应,呼吸均匀,像是正在做一个美好的梦。   好似盯着什么不可多得的宝物一样地看了好久后,许奚慢慢俯身下去,凑到蒋旻池面前,然后捧起他的脸。   他缓缓靠近,近到蒋旻池带着酒气的呼吸直面扑来。他看着那张抿着的嘴唇,拇指轻轻摩挲了一下他的脸。   可最后,他还是不舍地放开了。   不过他没有起身,只是就着这个姿势,小声哽咽着,好似无家可归的猫儿在乞怜:“你别赶我走了,行吗?” 第8章   最终,蒋旻池还是答应去帮陈乾了。不过现在还是抱着试试的态度,并不能确定自己是否真的能坚持下来。因而陈乾答应他,可以只拿走他半天的时间。   这样,他上午在诊所看诊,一直到下午两三点。之后,他再去到陈乾那边。   许久没有接触过,要说不生疏陌生是不可能的。近几年血液病领域虽然没有革命性的研究进展,但为了跟上脚步,他还是得新学很多东西。   陈乾的实验室一般七八点结束。他回到家九点的样子,不过差不多也要到十一二点才能休息。   许奚没有过问过实验室的事情,只是依旧每天雷打不动地照顾他,接送他。哪怕蒋旻池将他自动忽略,好像忘记了他的存在,他也乐在其中。   说起来,陈乾也是认识许奚的。   陈乾思想开明,尊重学生,因此之前他们在一起时,也就没有刻意隐瞒。   后来,关系好的一些朋友,也都知道了他们的事情。   不过过了五年,现在还留在实验室的人也没多少。若真要算,也就只有王尧了。   许奚连着接送了蒋旻池一周,都没有碰上王尧过。不仅他没碰上,蒋旻池也没碰上。   蒋旻池跟陈乾闲聊的时候,无意中说到上次碰到王尧的事情。   “他出差了这周,”陈乾说,“差不多今天就回来了吧。”他还以为蒋旻池想要跟王尧叙旧。   天气预报说今天晚上有暴雨,因此许奚送完蒋旻池就没走,一直等在那。   到了傍晚的时候,果然风云突变,天色昏沉,看着就是山雨欲来的样子。   “快下雨了。”陈乾看看外面的天。   “是的。”蒋旻池顿了顿,“要是下雨,可能得蹭老师的车了。”   陈乾笑着说:“你可别来麻烦我,晚上我跟你师母要出去吃饭呢。”   楼下的许奚也有点焦急。若是暴雨,他们回去又成了一个问题。这边地儿偏,不好打车。他不想蒋旻池淋雨回去。   正着急着,迎面走来一个好像有点熟悉的人。他定睛一看,见那人也正很是意外地看着他,同时加快了脚步。   “许奚?”王尧上来喊了一声,声音里都是不确定。不过跟见着蒋旻池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你是……”许奚在脑子里搜寻了一下,“王尧?”   王尧连忙点头:“是的。你还记得我。”   “当然。”许奚站起来,“你们当时都是陈老师的学生。”   说到这,王尧才反应过来许奚本不应该在这的。   “你怎么会在这?”   “哦。我等他。”   “他?”   王尧没有马上联想到蒋旻池,是因为只要认识他们的人,基本上都知道那场分手是多么惨烈。   他怎么都不可能想到两人又有了关系。   “蒋旻池。”许奚解释。   王尧一瞬间眼神变得极其深邃又不可测。可也就一瞬间的事情,随后他装作漫不经心地问:   “你们……和好啦?”   许奚丧气地垂下头:“没有。”   王尧心里难以言明,因而也跟着沉默了片刻。随后他又疑惑蒋旻池怎么会在这。   “他来找老师吗?”他试探道。   “嗯,每个下午都来。”   这下王尧知道了,蒋旻池是接受了陈乾的邀请。   许奚抬头起来,某一刻突然觉得王尧很是陌生,眼神里显出几分阴鸷。他恍惚了一下,以为自己看错了。正想再看看,就听到王尧说:   “这样啊。”好似这是一件很稀松平常的事情。   开始吹风了。许奚又焦急地朝着电梯口看了看,里面没人出来。现在是六点,按照时间,还得一个小时左右才能结束。   “你每天都来送接他吗?”王尧继续问。   “嗯。反正我最近也没什么事儿。”   王尧并未反驳这话,只是笑了笑。“联系方式还是以前的吗?”   “不是,已经换掉了。”   “那我们重新加一下吧。”他掏出手机,“以后常联系。”   许奚没拒绝。刚交换完联方式系,电梯响了。蒋旻池从里面坐着轮椅出来。   许奚大步走上去,扶住了轮椅的推手。   王尧远远地看着他们,觉得好像一切都跟以前在学校时一样,变的只是蒋旻池不再能走了。   “你们之前碰到过吗?”在车上时,许奚问。   平常许奚不大会找话说,今天估计也是触情生情了。   蒋旻池望着窗外,对许奚的话充耳不闻。许奚转头看看他,悻悻地埋下头不再说话。   晚上蒋旻池看书学习的时候,许奚要么自己回家,要么就在院子里坐一会儿,也当是陪着他了。   他没有尝试过留下来,因为知道蒋旻池不会同意。   暴雨过后的院子,空气很是清爽。也不拿凳子,他就盘腿坐在屋檐下的一处台阶上发呆。星星也出来了。   “还不回去。”坐到都开始恍惚了,身后蒋旻池在说话。   “就回了。”他马上站起来。   可坐得太久,腿麻了。而且最近可能因为心力不济的原因,整个人瘦了很多,有点低血糖。   因此一站起来,他就瞬间又一个踉跄重重地摔到了地上,痛苦地哼了一声。   门口的蒋旻池没动,也没有上去扶他的打算。   许奚痛得眼泪都出来了,可还是憋着再没有出过一点声音。不管他现在怎么样,蒋旻池都不会心疼的。   缓了好一阵儿,膝盖上的那股刺痛才消下去。他再次尝试缓缓站起来。这次成功了。   一瘸一拐的姿势很是别扭又不好看,但还是得走。   “你洗漱了吗?”他来到蒋旻池身边问。   “嗯。”蒋旻池生硬地回答。   “那我先走了。”   蒋旻池看到,许奚手肘已经破了皮,估计膝盖上也有擦伤。   “许奚。”喃楓他叫住了他。   许奚本已经走到了客厅里,听到声音很是讶异地转过来,有点期待又很是害怕地等着蒋旻池说下去。   可蒋旻池没马上说下去,只是望着许奚看了很久,就那样直愣愣地盯着人的眼睛,像是有千言万语要诉说。   到最后,他还是咽下了所有的话,自己开着轮椅回了卧室。   许奚心里一阵后怕,像是劫后余生一般。   诊所新招的人已经来了,叫魏一丰,是一个不怎么爱讲话的男生,头发留得长,遮住了大半个额头。   整个人也清清瘦瘦的,倒是跟许奚有几分相似。   许奚去得多了,林欣自然会注意到他,于是有一天旁敲侧击地问蒋旻池:   “蒋医生,每天都接送你的那个男生是谁啊?”   “嗯?”蒋旻池手里的笔一顿,“问这个干嘛?”   “我就是好奇嘛。”林欣打着哈哈,“谁都会对帅哥好奇的啊。”   这时蒋旻池停下笔来,抬头望着林欣:“觉得他帅?”   林欣点头如捣蒜,“当然,很帅啊,就像漫画里的男生一样。”   蒋旻池已经很多年没有听到别人这么评价许奚。以前许奚业余时间画稿卖钱,同学还打趣他说,干脆以自己为原型得了。   “话说蒋医生,”林欣又问了,“他有没有女朋友啊?”   “怎么这么问?”   “我是想,如果没有的话,我就去要微信。”   蒋旻池重新埋下头继续写刚才的东西,同时回答:“不知道,你自己问他吧。”   林欣自讨没趣,但也不好发作。碰巧这时门口魏一丰刚好路过。她脑子一转,又想到了什么:   “不过魏一丰倒是跟那个男生有点像耶。”   “是吗?”蒋旻池毫不在意地敷衍了句。   “但是没有那个男生好看。可能只是给人的感觉有点像。”   晚上许奚来接人。林欣还真就跑上去跟人搭讪了。   “你好。”   许奚正在门口看手机,听到声音抬起头来。   “你要不要进来坐一会儿,蒋医生可能还得十几分钟,外面有点热呢。”   “不用了。”蒋旻池并不想他进诊所。   “进来吧。”林欣不放弃,“反正现在诊所只有诊室里面有一个人,不碍事的。”   许奚还是推辞。可林欣比较轴,一再邀请,最后他盛情难却,只得进去。   “你叫什么名字啊?”林欣问。   “许奚。”   “你是蒋医生的朋友吗?”   许奚看了诊室一眼:“对。”   “哦,这样啊。你对朋友可真好。每天都来接送蒋医生。”   许奚笑笑,有点尴尬。   “那个,你有女朋友了吗?”林欣单刀直入。   这话给许奚吓了一跳,着实是没想到。   “没,没有。”他只得如实回答。   林欣眼睛都亮了,“那要是没有的话,可不可以加个微信啊?”   魏一丰在柜台旁边拿着个手机看,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他们聊天。许奚有点心虚地又朝着诊室看了眼,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不行吗?”见许奚不说话,林欣也有点下不来面子了。   “是这样的。”许奚想了想,然后无比真诚地说,“我有喜欢的人了。如果只是做朋友的话,是没问题的。我们以后肯定会经常见面,我也很期待能跟你成为朋友。”   话说得体面,林欣心里的那点别扭也被驱散了。最后两人还是加上了微信。   晚上推蒋旻池回去的时候,两人间的气氛好像有点变了味。但到底是哪里变了,许奚也没琢磨出来。   蒋旻池不怎么愿意让他推,因此他大部分时间都是跟在他身后,只有非常必要的时候才搭把手。   “今天不去老师哪里吗?”许奚没话找话。   “嗯。”破天荒的,蒋旻池这次倒是回答他了。   “那明天去吗?”   “嗯。”   “那明天结束了,我们出去吃饭怎么样?”许奚趁热打铁。   这下轮椅上的人没声音了。   许奚有点懊恼,是对自己的。就因为蒋旻池的两个嗯,他就能得意忘形。   可能有什么办法,不用蒋旻池向他走一步,只需要蒋旻池出现在他的视线内,他就永远会飞奔着跑向他。 第9章   蒋旻池打算回家住。他实在无法忍受许奚再出现在自己面前。   那天他从陈乾那出来,转了个弯,从后门走了。   许奚等到很晚,后来觉得不对劲,上去才看到实验室已经关了灯。   他马上给陈乾打电话,却被告知蒋旻池一个小时前就走了。   “哦,”陈乾想起来了,“是不是从后门走了啊?”   是不是已经不重要了。许奚只想着赶紧找到人。   林欣那里问了,方贺舟那里也问了,都说不知道。期间他插着空给蒋旻池打了好几通电话,但是蒋旻池都没接。   最后不得已,他给蒋未打了电话。比起蒋未,他更怕蒋旻池的父母。   “在家。”蒋未说。   “他……”许奚吞吞吐吐,不是很有底气,“他回去干什么?”   “说是要回家住。”蒋未并未觉得有什么,但是语气也不热情,只是一板一眼地回答。   “回家住?”许奚心凉了半截,“家里,你们家里,是有什么事情吗?”   “没什么特别的事。”   “那……”   许奚明白了,蒋旻池是在躲他。他不知道如何是好。   如果把前段时间蒋旻池不再赶他走算作一种突破的话,那他们之间现在又回到了原点。   “不过我爸妈好像不让他在这住。”蒋未又说。   “嗯?为什么?”   蒋未并未回答为什么,只是顿了顿问:“你来接他吗?”   许奚到蒋家的时候,是蒋宗耀开的门。   “叔叔。”他怯怯地叫了一声。   蒋宗耀点点头,然后给他让出路好让他进去。“在客厅。”   走到客厅,许奚看到蒋宗耀正背对着他坐着,梁艺淑在他旁边。   “阿姨。”许奚小声唤道。   梁艺淑闻声站起来,但并未看他,而是对着蒋旻池说:“我们要出差。你弟也没时间照顾你。这边没有你需要用的东西。旻池,还是暂时先回去吧。”   蒋旻池抬眼有点犹疑地看着梁艺淑,不过最后并未说什么。   蒋宗耀和梁艺淑把人送上车,然后就回去了。许奚心里很是难受,因而一路上也没有说话。   回家帮蒋旻池洗漱收拾完,他站在卧室门口没走,一直盯着他。   蒋旻池毫不在意,拿起本书随意地翻。   “别躲着我了,行吗?”许奚的声音都带着哭腔。   可即使这样,床上的人也不为所动,依旧盯着书看。许奚本想再说点什么,但最后想到Joe的话,还是没再说。   他不能再勉强他了。   没过两天就是立秋。雨已经不像之前那样整天下个不停。   许奚跟Joe打电话的时候,惊叹于时间的飞逝。他已经回来两个月左右,而蒋旻池在陈乾的工作室当帮手,也有快一个月。   “你们之间有进展了吗?”Joe问。   “没有。”许奚丧气地回答。   Joe打算说点什么安慰许奚,又听许奚说:“他还想回家住。”   “回爸妈家?”   “嗯。”许奚把之前的事情告诉了Joe。   平心而论,他现在还能赖在蒋旻池身边,不过是仗着蒋旻池不能走,对他无可奈何。   蒋旻池所有的态度都说得很明白:他拒绝他的靠近。   “他工作那边怎么样了?”Joe换了个话题。   “挺好的。”说到这,许奚终于有精神了一点。他希望蒋旻池能找到依托,不管是工作也好,还是什么其他的也好。“明天他们实验室要出去聚餐,他答应去了。”   “那这是一个很好的信号。他愿意社交,就是一个好的开始。”   “我知道。”   “你陪他去吗?”   “嗯,他们老师让我也一起去。”   估计陈乾是猜测,许奚对蒋旻池的情绪有很大的帮助,所以才一直让他陪着。   因为晚上要吃饭,所以第二天下午许奚送完蒋旻池就没走。天气没那么热了,也不下雨,他在外面找了张长椅坐着等。   坐了一会儿,旁边上来一个人也坐到他身边。   “等他?”是王尧在说话。   “嗯。是的。”许奚点点头。   “晚上吃饭你要去吗?”   “嗯,老师让我跟着一起去。”   “也是,”王尧好似苦笑了一声,“实验室的人都知道你了。”   许奚有点不好意思,低下了头。王尧盯着许奚微红的耳尖看了半响,然后问:   “你决定继续跟他在一起吗?”   许奚没想到王尧会问得这么直接,但还是点点头。   “即使他……即使他什么也……”   “不管他什么样,我都会跟他在一起的。”   看到许奚这么坚定,王尧轻笑了一声,“也对,你们那时候那么要好。”   许奚不想再继续这个问题,正思考该怎么找个借口走开,就看到蒋旻池和实验室的人一起出来了。   他赶忙走过去,从老师手里接过轮椅。   “许奚怎么不上去等。”说话的是实验室的大师兄崔扬,已经结了婚,有一个可爱的女儿。   许奚想解释,却听到崔扬又打趣蒋旻池:   “是不是你不让人家上来的。”   蒋旻池在外人面前虽也不算活泼,但还是能接话。不过说起来,他本就不是性格怪异的人。相反,以前的他性格很好,情绪积极稳定,很能给身边人正向的影响。   “怕打扰大家。”蒋旻池回答了句。   “哪能啊。”崔扬说着又对着许奚,“以后上来等嘛,下面风吹日晒的。”   许奚说好,还客气地说了句以后就麻烦大家了。   到吃饭的地方时,崔扬的妻子把女儿送了过来,因为她晚上有点急事,抽不开身。   小女孩儿乳名叫甜甜。除了蒋旻池和许奚,大家都见过,长得跟她的名字一样,很甜美,是他们的团宠。   吃饭的时候基本上不需要崔扬操心,因为都在抢着抱她。   不过让人没想到的是,她最喜欢刚认识的许奚,几乎是黏在他身上一刻都不想下来。   许奚也喜欢她,抱着耐心地给她喂饭,逗她开心,和她做幼稚的你拍我我拍你的游戏。   “许奚这么会带小孩儿呢。”大家都被他们俩吸引了目光。陈乾感叹了一句。   “实话,比我这个爹可耐心多了。”   蒋旻池也控制不住地看了好几眼。   许奚腼腆地笑笑,又问甜甜要不要喝汤。甜甜说要。于是他就重新盛了碗汤。   看到有自己喜欢的吃的,甜甜手舞足蹈,高兴得不得了。可结果就是不小心把满满的一碗汤直接打翻了。   一大碗汤直接洒在了许奚的裤子上。   “没事吧。”崔扬赶紧起身上前去问。其他人也赶紧问有没有事。   “没事没事。”许奚摆摆手,“这汤温的,不烫人。”   可崔扬还是内疚,赶紧把女儿抱过来。许奚自己拿着纸擦裤子。   旁边的纸盒子里面没剩几张纸。他用完了后,四处张望想看看哪里还有多的。   这时,蒋旻池递上来一盒。   许奚惊讶得无以复加。这还是蒋旻池第一次主动对他做点什么。   崔扬把女儿抱回自己的座位后,大家都默不作声,估计是在“看戏”,毕竟平时两人的别扭劲儿他们都看在眼里。   许奚按住心跳终于擦干净了裤子,但还是留着点油味儿。   来的时候他们坐的崔扬的车,回去的时候就不好再麻烦他,于是打车回去的。   天空下起了毛毛雨,路上有点滑。地上的水还反着路灯的光,好似小彩灯在闪。   一路通常,还有一个大十字路口就要到了。但就是在这里,他们的车跟迎面过来的两辆车撞到了一起。   事出突然,许奚都来不及想。不过这种感觉又是那么的熟悉,过去的五年,好似每一天都在他的梦里上演。   他听到一声刺耳的震响,接着大脑极速被抽空,什么也感觉不到。   身边一切都好似不存在,他好像漂浮在无际的银河里。   可就在这样身体反应几乎全不由人的时刻,,他却还是本能地扑到旁边蒋旻池的身上,死死地抓住他,然后把他护在了身下。 第10章   还好司机都及时刹车,避免了一场重大的交通事故。   不过在撞击的过程中,蒋旻池和许奚还是因为惯性撞上了座椅后背,接着双双滚到了后座与前排的空隙中。   蒋旻池不知道许奚替他挡了多少的力,只知道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许奚已经晕了过去。   出乎意料地,他冷静得出奇,比任何人都快速反应过来,然后打了救护车的电话。   等救护车的时候,他又给方贺舟打了电话,让他到医院等着。   许奚在他怀里已经没了意识。另外两个车上的人都没什么大事,大家见蒋旻池这边晕过去一个,都暗暗捏了把汗。   救护车来得很快,到了之后以最快的速度接走了蒋旻池和许奚。方贺舟飞奔到医院的时候,许奚已经进抢救室了。   “你没事吧?”方贺舟冲上来问。   “没事。”蒋旻池一直盯着手术室的门,一刻都不愿意移开眼。   顺着蒋旻池的眼神,方贺舟朝抢救室望去,“是许奚?”   蒋旻池点点头。   “严重吗?”   “还不知道。车上的时候,医生说还不能确定。”   方贺舟也不好再说什么,再次打量了蒋旻池一番,确认他真的没事后,才坐下来陪他一起等。   他原本以为蒋旻池会崩溃,没想到却只是安静地坐在那等。他在心里猜测了七八分,越想越觉得后背发凉。   “没事儿,别担心。”他又忍不住安慰了句。   蒋旻池好像听进去了,微微点点头。   走廊上来往都是行人,可谁也不能引起蒋旻池的注意。方贺舟有种感觉,就算现在天塌了,他都不会管的。   不过等了没太久,抢救室门开了。   “医生,怎么样了?”蒋旻池上去问。   “还好,没什么大事,后背稍微撞到点。”   “那怎么晕过去了。”这次是方贺舟在问。   “惊惧过渡,加上病人身体不是很好,所以出现了晕厥。”   蒋旻池深深地松了口气。里面的人把许奚推出来,说是要推去病房,再观察一下。   病床上的许奚脸色惨白。蒋旻池好像在这一刻才发现,他已经瘦到快皮包骨,一张脸小小的,好像一只手就能捧住,没什么生气。   方贺舟没走,一直陪在这等着,以防出现什么事儿。   蒋旻池也没客气地让他先回去,毕竟自己行动不便,要是真有什么事儿,他在这也好一点。   两人无言地等了一阵儿,病房里很安静。突然,许奚好像隐隐地说了个什么打破了这宁静。   蒋旻池和方贺舟都没听清,不约而同地凑近。   “对不起。”他们同时听见许奚再次说。   病床上的人没睁眼,听着也像是呓语的样子。   许奚还在断断续续地呢喃: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错了……”说着说着,开始带着哭腔。   梦里的他一定在哭。   “我不该任性的……蒋旻池……对不起……”   反反复复都是这几句,好似就算到了末日,这也是非说不可的话。   眼泪淌了一脸,顺着脸颊流到了白色的枕头上。   梦里的许奚一直都在呼唤蒋旻池的名字,反反复复地道歉,抽噎着说自己错了。   蒋旻池好像透过病床上的人,看到了这五年里许奚被什么东西折磨着。   是深入骨髓的懊悔和歉疚。   在这一刻,他猛然意识到自己也错了。   他意志消沉,沉寂颓废,以苦痛为食,没有一刻不痛斥命运不公的这几年,许奚又何尝不是被那段记忆折磨得只剩皮囊。   就算他打定主意不再接受许奚求和的这份心意,但是那样的许奚,也不该受到他这段时间如此的对待。   “蒋旻池……你原谅我……原谅我……”许奚还在哭喊。   方贺舟听得心酸地转头抹了把脸。   蒋旻池的心在这一刻好似被击得粉碎。他艰难地伸出手去,终于缓缓握住了许奚的手,并喊道:   “许奚。”   许奚并未感受到这来自蒋旻池的时隔已久的温情。他发烫的体温传到了蒋旻池的手上。   “叫一下医生。在发烧。”蒋旻池马上反应过来,对方贺舟说。   方贺舟叫了医生来。一测,已经四十度了。   “因为惊惧引起的发烧很常见。”医生说。   蒋旻池没多过问,他毕竟也是医生,大概知道怎么回事。   护士给许奚挂上了水。刚打上的时候,许奚还在含糊地说着什么。没一会儿,又安静地沉沉睡了过去。   等病房再次回归平静,方贺舟看着蒋旻池状态好点了,便试探性地问:   “你真的不给人一点机会吗?”   蒋旻池望着病床上许奚的脸看了很久后,才说:   “我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给他机会。”   方贺舟一时哑然。   许奚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   他一张开眼,就看到蒋旻池趴在床沿上,一抹雀喜在心底流过。   他没叫醒他,自己在床上躺着缓了会儿,之后大脑才开始复苏,昨晚的事开始如电影一样地在脑子中闪过。   只要一想到蒋旻池在那辆车上,他就浑身冰冷。他看看趴在床上的蒋旻池,仔细打量了一番,最后才确认他应该没什么事儿。   他轻轻地舒了口气。就在这时,蒋旻池也醒了过来。   刚坐起来,蒋旻池就迎上了许奚的目光。这还是他们重逢以来,第一次可以如此平静地看着对方。   “你有没有事?”许奚想再确认一下,想听蒋旻池亲口说自己没事。   “没事。”蒋旻池虽然依旧语气冷淡,但好歹愿意回答许奚的话了。   “那就好。”   许奚这下才算是终于把心放在了地上。他看了看又问:   “你一晚上都守在这吗?”   蒋旻池移开脸没回答。他看看外面,天已经大亮了。   “饿吗?想吃什么?”他转头回来问。   “不饿。”许奚确实不饿。他一般刚睡醒都没什么胃口。不过,他看着蒋旻池瞬间沉下来的脸,赶忙又改口说,“但是有点想吃海鲜小馄饨。”   他的口味一直没变。刚认识的时候,许奚就总拉着蒋旻池去学校旁边的那家馄饨馆吃小馄饨,一口气能吃好几十个。   “好,我让方贺舟带上来。”   方贺舟在这过的夜。两人在病房趴着对付了一晚上喃楓。天亮后,他出去买早餐了。   许奚乖巧地点头:“好。”   说完好像就没什么话说了。明明以前他们可以经常聊到后半夜,有说不完的话,诉不完的情义。   方贺舟回来的时候,提了两份早餐,都是小馄饨。馄饨热气腾腾的,看着就很可口的样子。   “感觉怎么样了?”方贺舟一边放东西一边问。   “挺好的。”许奚支撑着坐起来,“麻烦你们了。”   “咳。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你也太客气了。”方贺舟把馄饨递给许奚。   肚子是不饿,可端着碗的手却是在微微地发抖。   “这是饿的还是怎么的?”方贺舟看到后担心地问了句。   “没事。”许奚深吸几口气,“一会儿就好了。”   他拿起勺子舀了点汤,颤颤巍巍地把汤喂到自己嘴里。这馄饨味道很不错。   当他想再次去舀一个馄饨尝尝时,蒋旻池把碗从他手上拿开了。   “我来吧。”   许奚以为自己听错了,或者会错了蒋旻池的意。因此当蒋旻池把馄饨喂到他嘴边时,他才真切地有了实感。   他迟疑地张开嘴,又听到蒋旻池轻声对他说小心烫。他想从蒋旻池的脸上寻找一些什么,试图发现一些蛛丝马迹,可什么也找不到。   不过蒋旻池喂过来的馄饨是真实的。这就足够了。   “吃完再检查一下,没什么问题的话,就可以回去了。”蒋旻池忽略掉许奚炙热的目光,淡淡地说。   “好的。” 第11章   诊所放了一天假。蒋旻池和许奚回家后,就没再出去了。   到家的时候已经十点多。蒋旻池自己洗漱了一遍,出来看到许奚欲言又止。   “什么事?”他问。   “想……”许奚垂着头,“想洗个澡。”   折腾了一晚上,又发了烧,身上黏糊糊的很不舒服。   “嗯。”蒋旻池答应了。   可许奚还是没动。   “那,那可以借一下你的衣服吗?”   出乎许奚的意料,蒋旻池又嗯了一声。   洗澡的时候,许奚都是飘着的。这是他第一次赤裸着站在蒋旻池的浴室里,而就在十分钟前,蒋旻池还在里面洗澡。   浴室里的水汽,都带有蒋旻池的味道。   蒋旻池比他高大半个头,衣服自然穿起来也松松垮垮的。从浴室出来时,他有点不好意思,可心里又觉得很是幸福。   蒋旻池坐在客厅里,又拿着本厚厚的书看。听到他出来,也没抬头看他,只是默默地翻了页书。   “我去做饭吧。”许奚说。   这时蒋旻池才把目光从书上移向许奚。这衣服他穿着确实有点大,像是偷穿不合身衣服的小孩儿。   头发半干,看着就很是清爽。长得很好看的脖子上,有细细的茸毛,背着光,能看得很清楚。   蒋旻池把书放到一边,然后叫他:“许奚。”   他的脸色忽然变得郑重,这让许奚心里一紧,生怕又赶他走。   “嗯?”他回了一声。   蒋旻池顿了顿,然后才继续问:“为什么回来?”   这是他重新出现后,蒋旻池第一次问这个问题。许奚虽然心虚,可明确地知道蒋旻池是在心平气和地问他。   “为了回来陪你。”他回答。   蒋旻池无言。这是预料中的答案,可再次听到时,还是心酸。站在不远处的许奚惶恐不安,生怕他说什么不让他在这的话。   他注视了人良久,然后说:“过来。”用着曾经的蒋旻池的语气。   许奚的心瞬间如雷似鼓。他捏紧双手,木愣愣地缓缓走过去,站到蒋旻池面前。   蒋旻池看着他,去把他捏成拳头的手拿过来,温柔地引着他松开。   许奚不可置信地看着蒋旻池的动作和他脸上陌生的温和,而在蒋旻池拉着他示意他坐到自己腿上时,这样的感觉达到顶峰。   他突然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一个虚无缥缈的梦。   “蒋旻池……”他谨慎地开口,怕理解错了意思。   “坐下来。”蒋旻池又拉了他一把,同时说。   许奚全身因为紧张微微颤抖,顺着蒋旻池的力跨坐到了他的腿上。   坐下后,蒋旻池放开其中牵着他的一只手,抬手捧起他的脸,一遍又一遍的轻轻抚过。   “蒋旻池。”许奚不由自主地,用发颤的嗓音又叫了一声。   蒋旻池并未应他,只是在他难以置信又惊惶的眼神中,直接凑近吻住了他。   转变来得太快,一切都像是飓风,扫荡着他本小心翼翼的心。他全身僵硬,直挺挺的背绷得很紧,手心微微出汗,眼睛也不眨了,甚至连回应都忘记了。   喃楓可这不是他想了五年的吻吗。   蒋旻池轻轻吸着他的唇,同时一直摩挲他的脸颊,好似在安抚他慌乱的心。   如此亲了一会儿,在许奚还没反应过来时,他就撤开了。   许奚眼里的惊讶瞬间变成了不舍。   不过蒋旻池放开后却没往后撤,而是抵在他的额头上。许奚呆呆地看着他柔情的眼神中包含的鼓励,终于明白过来蒋旻池亲了他。   气氛一下就暧昧了。许奚的眼眶渐渐被期待充斥。他想要蒋旻池再亲亲他。   蒋旻池就这样盯着许奚的眼睛,再次吻了上去。跟以前一样,只要蒋旻池亲他,许奚就什么都愿意。   第二次的吻缓慢又绵长。蒋旻池一下又一下轻啄他的唇瓣,等许奚适应了后,才拨开他的嘴唇,舌头探进去扫过他口腔里的每一寸。   唇齿交缠,亲吻变得湿热。   宽大的衣服很容易拉开,蒋旻池将手伸进去,轻抚许奚清瘦的背,同时把他往自己身上搂了一点。   “嗯……”许奚不由得哼了一声。   他被落下的一只手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搭上了蒋旻池的肩。他忘情地,疯狂地,全心全意地回应着蒋旻池。   就在他完全沉溺在这场亲吻里的时候,蒋旻池拉着他的手,覆在了自己毫无反应的下身上。   许奚一惊,慌乱的撤开,看到蒋旻池一脸平静,好似刚才的情义只是一场幻觉。   “我再也不能给你什么了。”他听见蒋旻池这样说。   蒋旻池用最直白的方式,终于告诉了他这个事实。   许奚本能地摇头,心沉到谷底,并不是因为这句话,而是他所知道的,掩藏在这句话里面蒋旻池所承受的苦痛。   “小奚。”蒋旻池终于像以往一样叫他。“我就是个废人,什么都做不了。你说你想要来陪我,可在接下来这漫长的岁月里,我任何东西都给不了你。你明白吗?”   许奚一直慌乱地摇头。这样冷静却平和的蒋旻池,比前段时间对他冷漠以待的蒋旻池,更让他害怕。   他好似带着一种破釜沉舟之势,在用他最不堪的最后一张王牌来赶走他。   “没关系,不用,我不在乎,没关系的。”   蒋旻池以为他不知道,但其实他早就知道了。   “我不需要。”他挣开另一只手,攀上蒋旻池的脖子,死死地圈住他。“这有什么的,我不在乎这些。”   “可是我在乎啊。”蒋旻池百般无奈地说。   “蒋旻池……”   “我没办法接受以后你得照顾我一辈子这个事实,也没办法去想我不能对你做点什么。小奚,我们曾经毫无保留地相爱过,享受过极致又疯狂的性爱。我带着你跑,去过很多地方,深深地进入过你……这些,现在及以后的我都做不到了。”   “那又怎么样啊,”许奚急切地喊着,“我们现在依旧可以去很多地方,我可以推着你跑。没有疯狂的性爱也可以,你可以亲我,抱我。你为什么觉得我一定需要那个东西。”   “小奚……”   “你别推开我好不好。”许奚怕了,带着哭腔乞求,“我忘不掉你,怎么都忘不掉。这五年的每一刻都在想你。我不要你说的那些,我只要你继续爱我。”   “你待在我身边,生命只会极速地枯萎。”   “不是。是我的生命已经枯萎了,所以才来找你的。”   蒋旻池叹了口气。   “你别赶我走,行不行?我愿意陪着你,我想要陪着你。”   蒋旻池无言。许奚一点都没变,对他从无过多的索求,单纯天真,满心赤诚。   他由着许奚哀求,好一会儿没说话。   “你忘不掉我,”随后,他问,“是因为内疚吗?”   “当然不……”话出一半,却被打断。   “其实,那不是你的责任。”   许奚闻言一怔:“什么?”   蒋旻池看着许奚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出车祸,不是你的责任。”   许奚听到这话,僵在那半天没有动。明明就只有十个字,他却好像听不懂它们的意思。   “什……什么意思?”他喃喃地问。   “不是你的原因。”蒋旻池还是选择把事实告诉他,“是有人在车上动了手脚。”   许奚的脑子轰的一声炸开了。他偏头看着蒋旻池,像是无知的动物看着成了谜的人类。   “怎么可能,”他艰涩地开口,“你……你那时候说…”每一个字都吐得艰难,“说是因为我……”   “当时我也不知道原因,是后来才调查出来的。”   “那后来你怎么不给我说?”   “你已经去美国了,我想你已经开启了新生活,没必要再为这样的事情扰乱心神。”   许奚难以置信。   “不过,不管那时候是不是因为你,我都没有怪过你,也从未把这件事情的责任推到你身上。所以……”   “所以……”许奚替他总结道,“你只是为了赶走我,所以才……才,才那样说?”   蒋旻池愧疚地沉默着。   昨天晚上看到躺在床上胡言乱语的许奚,他便知道自己狂妄自大,做错了。   如果说刚醒来时,他因为自尊心和对未来的茫然而慌不择路,选了最激进的一种方式,只为了不让许奚看到他的样子还情有可原;   如果后来他冷静下来,知道这是对许奚最好的选择而依旧将错就错能讲得通;   再后来他虽然知道了真相,但也不愿再去打扰他平静的生活而保持沉默是情理之中。   如果这些都还可以牵强地解释的话。那重逢后,他也是不应该随时随地对万里奔向他的许奚冷眼相待的。   所以他把自己脱光,剖开,用最直接又耻辱的方式去展示他最不堪的一面。   “我不想你跟我这样的人耗下去,我希望你能重新开始生活。”   “那我重新开始了吗?”突然,许奚朝他吼道,“所以你没有相信过我对你的感情,以为我换个地方,等个几个月的时间,就可以扔掉对你的愧疚,放弃对你的感情,把你忘得一干二净,在大洋彼岸重新找一个人,是不是?”   “不是这样……”   “那是怎么样?”许奚从蒋旻池身边站起来,“那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样的!”他撕喊道。   他无法接受自己被一个谎言折磨了五年的事实,也更不愿相信蒋旻池居然可以那么干脆就把他赶出他的生命。   明明他们山盟海誓,约定不管什么情况都会对对方不离不弃。他做到了,可蒋旻池没有。   “你为什么那么狠心?”话一问出来,许奚却发现自己在表面的暴怒下,掩藏起的却是委屈。   蒋旻池为什么可以对他如此铁石心肠。   “对不起。”   许奚摇摇头,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此刻他觉得蒋旻池很陌生,怎么看都不是他日思夜想的那个人。   “那个时候。”好像抱着最后一丝幻想,“我,我最后一次去看你。”他痛苦地回忆着,“你……你不让我进去。我在门外跟你道歉,一直哭。我想问你,你那时候有没有一丝冲动,让我进去?”   蒋旻池记得,那时许奚的爸妈也回来了,已经帮他办好了所有的事情,打算带他走。   “没有。”他没有半分犹豫地回答。   许奚的眼泪在这一刻溢满眼眶。   “我知道了。”说完他转身走出了蒋旻池的家。 第12章   许奚已经五天没有出现了。林欣好奇,私下跟魏一丰八卦,问他知不知道许奚为什么这几天没来送蒋旻池。   “我哪知道,”魏一丰总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我跟他也不熟。”   林欣看看魏一丰那张好像天生就带着阴郁的脸,摇摇头觉得这人可真没意思。   中午吃饭,魏一丰没在,说是有点事要出去一下。诊所就只剩林欣和蒋旻池了。   “蒋医生,”林欣试探性地问,“这几天你怎么都是自己一个人来的诊所啊?”   “嗯。”蒋旻池不在意地回答了声。   “许奚没来送你啊。”   “没有。”   “啊?”林欣打量着蒋旻池的脸色,“最近他有事吗?”   蒋旻池埋头吃饭,好一阵儿没出声。林欣以为蒋旻池不愿意聊这个话题,正准备识趣地重新找个话题,这时听到蒋旻池说:   “他不会再来了。”   林欣觉得出乎意料又非常不解,可看到蒋旻池阴沉的脸色,也不敢再越界多问什么。   方贺舟时不时地会给蒋旻池做些他用得上的,能使他生活更加方便的一些东西,比如浴室里面的椅子。   这次,他做了个辅助按摩器给他。他的双腿萎缩得厉害,已经快变形了,于是方贺舟就研究了一款按摩器,能带着他的腿运动运动。   “你老是做这些没用的东西干嘛。”也不是埋怨,蒋旻池就是觉得方贺舟多此一举。   “你就这样想,”方贺舟开导他,“当是我拿你当试验品了。你也知道,我总需要有人替我试一试对不。”   蒋旻池苦笑了一下,也就没再拒绝。   又聊了一会儿才谈到许奚。听到他们就这样又断了联系的时候,方贺舟还是很惋惜的。   “你真舍得?”   “本就是不应该的事。换做你,你愿意让喜欢的人跟你受一辈子苦?”   方贺舟想想,回答道:“难说。毕竟现在我也没喜欢的人。要是有了,说不定有一天我也会那么自私的。”   “自私到把他囚禁在身边,砍掉他的双腿,捻灭他的欲望?”   “说不定呢。”方贺舟顿了顿,笑着说,“如果痴狂到疯癫的话。”   蒋旻池知道他是开玩笑,也跟着笑了一声。   对于许奚的离开,他并未觉得有太多遗憾。本身也是为着这个结果来的,所以也自然不会矫情又做作地在失去后才开始后悔。   他从小是个看准了就一往无前的人。只要打定了注意,就不会再后悔。   他明确地知道,这是对他们两人来说最好的结局。   一个残废,甚至是连性功能都有障碍的残废,是不应该把一个才二十多岁的无辜的人绑在身边的。   没有自我感动,大义凛然,和顾影自怜,只有得偿所愿。   许奚昏昏沉沉地在床上躺了几天。   从蒋旻池家回来,他就开始继续发烧。之前五年吊着的一口气在蒋旻池说出真相的时候突然松下来,接着整个人都跟着垮了下来。   老房子里面几乎什么都没有。他两天吃一顿,叫个外卖随便填饱肚子后,就又回床上沉沉地睡过去。   到第五天,才渐渐缓过来。   这时他才看到Joe给他打过好几个电话。他起来摸着床边的水杯喝了好几口水,然后回了电话过去。   “许,你怎么了?”电话一接通,Joe赶紧焦急地问。   “好像是感冒了。”许奚瓮声瓮气的。   “感冒?怎么会突然感冒?”   “不知道。可能最近太累了,也可能是淋了雨。”   “那现在怎么样,你去医院了吗?”   “没去,在家睡了几天,现在已经缓过来了,你不用担心。”   Joe放下了心,没再多过问,顿了顿之后才转而问出他最关心的事:“你跟他怎么样了?”   许奚终于回想起他从蒋旻池那回来的那天,给Joe发过一条消息,上面好像写的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沉默着没说话,呼吸也轻轻的。   “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Joe想自己的预感果然没错。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许奚迟疑着,“他好像……好像,一点都不爱我。”这是许奚这几天在梦里得出的结论。   “怎么会?”   “我也不知道。就好像,他……他真的一点都不需要我。”   Joe没往深处问原因。他感觉到许奚好像对那个原因有点抵触。   “那你呢?需要他吗?”   许奚思考着,无意识地掐着床单。   “你……”   Joe还没说完,外面突然想起一阵敲门声。   许奚打断他:“等一下,有人敲门。”   “好,那我晚点打给你。”   挂完电话,许奚拿了件衣服换上,然后才跌跌撞撞地往外走。   这边认识他的人很少,往门口走的时候,他还好奇那人会不会是敲错了门。   门一打开,他看到外面站着的是王尧,一个最不可能出现在这的人。   “嗯?”许奚觉得很不可思议,“你怎么来了?”   “怎么,不欢迎吗?”王尧提着包东西站在外面,看着精神很好的样子。   “当然不是。”许奚连忙侧身让王尧进来,“只是有点意外。”   来到客厅,两人坐到沙发上后,王尧才说:“也是我的错,没有提前给你说。”   “没关系,这有什么的。”   其实他们并不是很熟,所以寒暄完,也就没有话说了。许奚为了缓解尴尬,问他:   “怎么突然过来了,是有什么事吗?”   他想了想,觉得能把他们联系起来的,也就只有蒋旻池了。难道是蒋旻池出了什么事?   “是蒋旻池出什么事了吗?”他紧接着又问。   王尧也有点意外许奚问的这个问题。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不是。”他停顿了一会,“难道只有关于他的事,我才能来找你?”   “那倒不是。”许奚松了口气,“只是觉得这种可能性比较大。”   王尧没再接这茬,而是把刚提着的那包东西递上来,“给你买了点东西,你平时在家可以吃。”   虽然觉得很怪,但许奚还是把东西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些吃的,生的熟的都有。   “这么丰富。”他感叹道。   “嗯,什么都买了一点。”   “多少钱,我转给你吧。”许奚说着就要去拿手机。   “怎么,”王尧把他拉住,“这么见外。”   许奚迟疑地坐回来,看看王尧,又看看手里的袋子,“我也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觉得……”   “好了。”王尧笑了笑,“真没什么。算是欢迎你回国。”   “可我都回来这么久了。”   “之前没有机会,现在就当给你补上。”   这确实有点牵强,甚至很是怪异。可到底哪里怪,许奚也说不上来。   “我也是这几天看你没去送蒋旻池,所以想来看看你是不是生病了。”   “哦,这样啊。我最近有点感冒。”   “原来是这样。”王尧摸摸鼻子,“我还以为你们吵架了呢。”   “没有。就是这两天我有点累,就没去了。”   “那,”王尧试探性地问,“什么时候再去?”   许奚无意识地又开始扣裤子。王尧把他的这个动作看在眼里。   “我再休息两天吧。”   王尧点点头,像是在附和他。   “真羡慕你们。”他语气艳羡,“不管什么时候,都对对方不离不弃。”   许奚这才听出点其他意思。“怎么,你失恋啦?”   “不喃楓是,就是随心而叹吧。”   随后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不知道怎么扯到了陈乾的实验室。   “最近他们的课题,你没跟着一起做吗?”许奚问。   “咳。”王尧脸上闪过一抹不自然,“没赶上,现在手里又其他的事情。”   许奚拿着杯水喝,哦了一声。   “还是蒋旻池好,离开五年了,老师都能耐着性子等他回来。”   “听说他以前也想做这个来着。”   “是啊,所以这才显得老师重视他啊。不过他也不枉被叫了那么多年的天才。”   许奚礼貌性地笑了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们很少讨论蒋旻池。可每一次的交集,又都是因为蒋旻池。   王尧走后,许奚没给Joe回电话过去,而是发了条消息:   “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去评价他对我的感情。”   不知道该怎么去评价这份过于“自我”,“专断”的感情。 第13章   陈乾找蒋旻池商量,说一个月后北京有场关于血液病的研讨会,希望他能陪着过去听听。   提这事的时候,他们正在实验室的楼下吃面。   蒋旻池默不作声地听着。陈乾话落好久了,也没听到他的回应。   “试着出去走走。”陈乾委婉地开导他,“总归是要走出去的。”   蒋旻池那一刻觉得有点愧疚,又认为自己对来自所有人的好意都受之有愧。   “旻池,”陈乾放下筷子看着他,“这是一个好机会,国内外的很多专业人士都会参加,你可以学到很多东西。”   蒋旻池没办法下定决心。他之前本就抱着试试的心态,并未想着一定要走多远。   “老师,我考虑一下。”   陈乾不觉得他矫情,反而很是欣慰。他愿意考虑,已经是较之以前有很大的转变了。   总的来说,陈乾很是惜才。   这事儿一直在蒋旻池的脑子里转。他想了一整夜,第二天在诊所上班的时候也看着心事重重的,以至于诊所里面突然闯进来几个凶神恶煞的彪形大汉的时候,他都有点没反应过来。   “就是你给我妈开的药是吧?”诊室门口站着一个手臂上纹着奇怪花纹的壮硕男人,声音响亮,很是能唬人。   “蒋医生,我拦不住他们。”林欣跟在后面说。   “你好。”蒋旻池看了那几人一眼,接着一边继续在电脑上开处方一边说,“我这边还有一个病人,马上结束了。”   “什么病人!”那人见蒋旻池丝毫没有被吓到,被激怒了。他走进去往桌子上重重一拍,“就你这样的还当医生!”   旁边的病人被这阵仗吓得一惊,猜着他们是要闹事的样子,于是马上站起来,“蒋医生,我待会再来吧。”说完就躲开挤在诊室里的人,赶紧逃出去了。   “请问你们有什么事?”蒋旻池面不改色,淡然问道。   “什么事儿?”那人冷笑一声,后面的几个人也走上来一步,像是为了助威,“就你这样的还当医生。你给我妈开毒药,我今天就要砸了你的这家诊所。”   “我开了什么药了?”蒋旻池不紧不慢。   “什么药你自己心里有数。要不是我多个心眼儿,我妈就被你害死了。”说着,那人手臂一挥,朝着身边跟着他的人,“兄弟们,给我砸了这庸医的铺子。”   接着,在蒋旻池和林欣都还没把这句话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几人就开始对着诊室里的东西一顿打砸——摔了电脑,掀了桌子,踹开凳子,把柜子里的东西刨出来一顿撕扯。   “住手!”蒋旻池吼道,同时寻找手机想要报警。   领头的那人看出他的意图,从他手里抢过手机直接摔在了地上。   原本在诊所等着的人看着阵仗早已经跑了出去,而林欣更是吓得愣在了原地。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住手!”蒋旻池推着轮椅上去,试图制止。   这可以说是自投罗网。离他最近的两人一脚踹翻了他的轮椅。他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   接着那两人开始踹他,同时还满嘴谩骂:“一个瘫痪,自己都医不好,还想做医生。我今天就为民除害了……”   蒋旻池痛苦地蜷缩在地上,毫无还手之力,只能任人宰割。   “你们不要乱来。”林欣终于从惊吓中反应过来,朝着已经去外面打砸的另外两人喊道。   “报警。”她同时朝门口看热闹的路人喊,“帮我们报警。”   “劝你们不要多管闲事!”其中一人恶狠狠地对着外面正欲打电话的路人威胁。   诊所在倏忽间就一片狼藉。所有药瓶都散在地上,一些药粒洒了出来,滚得到处都是。   文件资料也被踩来踩去。桌椅板凳,柜子架子也是散了架。   整个诊所面目全非。   蒋旻池醒来的时候,睁开眼看到的是一面雪白的天花板。他闻到了消毒水的味道。这是在医院。   “哥,你醒了?”身边传来蒋未的声音。   他微微转头,看到蒋未坐在床边,正担忧地看着他。   “嗯。”   “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蒋旻池缓了缓,神经开始复苏。身上的痛感渐渐回归。   “还好。”但他还是说。   “我去叫医生来。”蒋未丢下一句话,就走出了病房。   等医生来的那一小会儿,蒋旻池开始回想他昏过去之前发生的事情,只依稀记得不停地落在他身上的拳脚,耳边传来的污言秽语,林欣的叫喊,以及诊所里四处响着的乒乓打砸声。   “师兄,感觉怎么样?”蒋未回来了,带回来一个医生。   蒋旻池微微皱眉,对这个称呼感到疑惑。   “不记得我了?”肖嘉辰笑笑。“我是肖嘉辰。”   听到这个名字,蒋旻池瞬时恍然大悟。肖嘉辰是低他两届的学弟。   “抱歉。”他轻轻牵了下嘴角,“一时没想起来。”   “没事儿,我们太久没见了,忘记也是正常的。”肖嘉辰走上去一点,“你感觉怎么样?身上疼吗?”   蒋旻池点点头:“有点。”   “大多是皮外伤,不过有没有伤到骨头内脏之类的,还得进一步检查。”   蒋旻池又点了点头。   “后续的检查治疗我会安排好的,师兄你安心养伤,有什么需要就叫我。”   “好,谢谢你。”   “客气什么,师兄以前帮过我那么多回呢。”   蒋旻池笑笑,像是在说不足挂齿。   等肖嘉辰走后,蒋未又坐回了原来的位置。这是单人病房,没有其他人打扰,因此很安静。   “林欣怎么样?”蒋旻池问。   “没受伤,就是吓着了,我让她回去休息了。”   “哦,那就好。”   两人沉默了片刻,蒋未开口:“到底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蒋旻池对这飞来横祸丝毫没有头绪。“警察怎么说?”   “还不知道,我还没来得及去。”   蒋旻池有一会儿没出声。   “爸妈知道吗?”他随后问。   “不知道,我没敢说。”   “嗯,别说。”   他们之间的话不多。但在蒋旻池的记忆中,蒋未小时候也是很话痨的,小嘴巴整天在他后面哥哥长哥哥短的,叭叭叭说个不完。   只是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寡言少语的,他却已经忘记了。   “我非宰了他们不可。”蒋未突然咬牙切齿道。   “没事。”蒋旻池宽慰他,“喃楓警察会处理好的。”   蒋未看看躺在床上鼻青脸肿的蒋旻池,暗暗捏紧了拳头。他把那句可这又能补偿你什么咽回了肚子里。   “我会处理后面的事情,你好好养伤。”   “嗯,”蒋旻池看向他,“麻烦你了。”   突然迎上蒋旻池的目光,蒋未有点不自在,别过脸看向了窗外。   “你诊所不是招了一个人吗,出事的时候怎么只有林欣在?”   “魏一丰今天请假了。”   蒋未皱眉,脸色不怎么好。   “真没事儿,你别担心。”蒋旻池看着他脸色不对,又安慰了句。   “那他呢?”蒋未忍了忍,还是问。   蒋旻池迟疑了几秒:“谁?”   “他,”蒋未把脸转回来,看着蒋旻池,“许奚。他不是一直陪着你吗?”   “哦。”蒋旻池躲开了蒋未的眼神,“他不会再来了。”   “什么意思?”蒋未眉头拧成一团。   “没什么。”   “哥……”   “好了。”蒋旻池打断他,“你也知道你哥是个什么情况,何必再问。”   “你是什么情况?”也不知道是哪句话惹怒了蒋未,他蓦地提高了音量,好似有点愤愤不平,“你别这样说自己。”   蒋旻池有点意外地看向蒋未。自出事后,他还从没有在明面上说过一句安慰他的话。   他虽然让他几乎任何时候,只要是需要,就可以差遣他的司机;也会根据爸妈的意思帮他找可以出租开诊所的铺面,并承包一切装修的工作;还会因为诊所前面的路不好走就赶紧叫人来修。   但他们的相处总是很疏离。蒋未的情绪总是很淡,很冷。   “你也知道。”蒋旻池说,“不是我不说,事实就会改变。”   “哥……”   “好了。”蒋旻池制止道,“我不想再说这个问题了。警察那边可能需要你去处理下。哦,对了,可能还得让你帮我请个护工。”   蒋未本还想辩驳点什么,但看着蒋旻池逃避的样子,还是把那些话咽了回去。   “嗯。行。对了,”他才突然想起,“方贺舟待会可能会来。”   “你通知他了?”   “不是。他刚才打你电话,我接的,就顺便把这事儿给他说了。”   “哦。没事儿。”   之后,蒋未说要下去买点水果,让蒋旻池先休息。他先确认了蒋旻池没有什么不舒服,又给他手机充好电后才离开。   到楼下的时候,他也没直接往外走,而是找了个安静的树荫,坐在下面的长椅上发呆。   坐了一会儿,他从裤兜里掏出包烟,取出一根放在嘴里。打火机一打开,还没来得及点上,烟就被拿走了。   “不知道医院不能抽烟?”是方贺舟在说话。   蒋未抬头看着方贺舟,因被缴了烟而有点烦躁。不过方贺舟说得也没错,他没试图把烟抢回来。   “你怎么在这,”他问,“怎么不直接上去。”   “许奚先上去了,我给他们留点空间。”   “他来了?”蒋未没有很意外,只是语气有点怪,“你通知他的?”   “嗯,”方贺舟点点头,“谁能安抚你哥,你又不是不知道。”   蒋未一脸复杂地看看方贺舟,随后起身往外走。   “干嘛去?”方贺舟问。   “买水果。” 第14章   许奚冲上楼的时候,流了一身汗。   跑上楼的时候三步作两步,连电梯都等不急,直接一层一层地爬上来。   可当推开门看到躺在床上浑身是伤的蒋旻池时,他却僵在原地,一步都挪不动了。   蒋旻池听到一声急促的开门声,睁开假寐的眼,转头看到门口是他意料之外的人,怔怔地出神了片刻。   两人隔着两三米远对视着。许奚抿着嘴,下意识拽紧自己的衣袖,眼眶里染了层雾,喃楓朦朦胧胧地看着蒋旻池也不说话。   最后还是蒋旻池先开口。   “怎么来了?”麻药过去,身上的痛感加深。他的语气听着有点虚弱。   许奚这时才往里走,脚步放得很轻,像是走重一点,被搅动的空气就会碰到蒋旻池的伤口似的。   来到床边,刚才一路上的后怕猛然又返潮回来,快涌上喉咙。   他张了张嘴,可觉得嘴里酸涩,挤不出一个字。此时,心里有千万个后悔。   “不是说不要再来了吗。”蒋旻池又说,“回去吧,我没事。”   许奚没听,而是直接坐到床沿上,满眼心疼地打量着床上的人。接着他又看看床边的吊瓶,看着药水一滴滴地往下,顺着管子流到蒋旻池的身体里。   “疼吗?”他终于开口了,哽咽着问。   “不疼。”蒋旻池想笑笑,但是没成功。此时痛感太过明显,连说话都费劲。   许奚知道他疼,从他的表情,涨红的脸上,都能看出来。   “这段时间我陪你住在这。”他轻轻拉了一下被子,把蒋旻池露在外面的手指塞到了被子下面。   “许奚,”蒋旻池支撑着,“我们那天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不是吗?”   “什么说清楚了?”   “那天我们说了,你不必为了内疚再待在我身边,”蒋旻池顿了顿,“当然,现在也不用因为怜悯而非要留下来陪我。”   许奚半响没说话。他虽望着蒋旻池,可眼神虚焦,不知道在想什么。   “许奚……”蒋旻池又叫了一声。   但刚喊完名字,病房门就被推开了。蒋未提着两袋水果走了进来,后面跟着方贺舟。   看到蒋未,许奚莫名其妙地有点心虚。他站起来,无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都随便买了点,”蒋未把水果放在旁边的桌子上,“你看着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蒋旻池嗯了一声。   蒋未停顿了一下,瞥了眼在病床边埋头站着的许奚,,然后继续对蒋旻池说:“我待会帮你找护工。”   “不用。”这回,许奚马上接上话,“我会照顾他。”   “不用。”蒋旻池马上拒绝道,“你还是帮我找个护工吧。”   许奚盯着蒋旻池,见他一脸坚决,丝毫动摇不了,便又乞求似的看向蒋未。   蒋未没说话,皱着眉像是很为难。   “没事儿,”方贺舟见三人僵持不下,便上来解围,“就让许奚照顾你吧,他比较熟,你也自在一点。”   “你……”蒋旻池刚想说,却被蒋未打断了。   “你们自己决定。我先去警察局,那边打电话来了。”   “那你快去,”方贺舟赶紧说,“这样,我跟你一起吧。”他也是想着对方人多,虽然在警局,但好歹嘴巴是比蒋未一人多几张的。   留在病房的人也知道方贺舟和蒋未是故意给他们制造独处的机会,便知道不管怎么说,也是没用的了。   等他们走后,蒋旻池才继续刚才的话题:“真的不用你照顾,我自己找个护工就好了。”语气不像是拒绝,倒像是规劝。   许奚又坐下来,望着蒋旻池看了会儿,然后才说:“如果出院的时候你还是不愿意我留下来,那我尊重你。”   话语冷静克制,让蒋旻池也愕然了几秒。   “许奚……”   “那个时候我没机会照顾你,这次至少让我做点什么,”许奚伸出手去,隔着被子覆在蒋旻池的手上,“好不好?”   止疼药起效果了,蒋旻池又开始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一睡就到了晚上。   期间许奚一直安静地坐在旁边,有时候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有时候又好像有点丧气地垂着头。   傍晚醒过来后,肖嘉辰来查房,见到许奚还是有点意外的。   “嫂……”话到嘴边他才察觉到不对劲,赶紧咽了回去,改口道:“师兄,你也来啦。”   许奚还记得肖嘉辰。以前每次见到,肖嘉辰都会叫他嫂子。   “嗯,”许奚笑笑,“麻烦你了。”   “这有什么的,都是我该做的。”肖嘉辰转而又问蒋旻池,“师兄,现在疼得好点了吗?”   “好多了。”   许奚和肖嘉辰都同时放心了不少。走的时候,肖嘉辰又叮嘱了好些,然后跟许奚交换了联系方式,之后才离开。   晚饭是粥。许奚把蒋旻池的床升起来一些,又拿枕头给他垫高了一点,然后才开始一口一口地喂他。   自中午许奚做出承诺之后,蒋旻池没再说让他走的话。只是现在他们能说的话依旧很少,病房大多数时候都是安静的。   “待会给你擦一下身上,”许奚说,“今天就不要洗澡了吧。”   蒋旻池没应声,算是默认了。   喂完饭休息了一会儿,许奚才拿着盆去卫生间接了温水来,又从蒋未送来的洗漱用品里面找出一条新的毛巾。   现在的天气倒是不冷,但是把蒋旻池的衣服解开后,他还是问了句冷不冷。   “不冷。”蒋旻池回答。   可许奚没了声儿,动作也停住了。蒋旻池看他,发现他在盯着自己身上看,眼睛又朦胧了一层。   “没事儿。”他尽量表现得轻松一些,“都是些皮外伤。”   许奚看着满身伤痕的蒋旻池,不由得联想到了五年前。   那时的他,又该是什么样子?   他转过脸去,咬着嘴角忍了忍,然后才转回来。   “我轻轻的,你要是疼就给我说。”   “嗯。”   许奚的动作很轻,有点像小猫的爪子在挠。擦上半身的时候,还一边轻轻地吹着伤口。   蒋旻池蓦然察觉到,许奚真的变了很多,不再是以前那个大大咧咧,有点粗心的男孩儿了。   第二天是方贺舟先来。他跟个无业游民似的,一大早,在蒋旻池都还没洗漱的时候,就推开了病房门。   “你不上班?”蒋旻池问他。   “没事儿。”方贺舟不在意,“请个假的事情,也不费劲。”   “那也用不着每天都往这跑,我又没多大事儿。”   他们说话的时候,许奚打来了水,打算给蒋旻池洗漱。   方贺舟第一次见许奚照顾蒋旻池,细致入微,有条不紊,倒是让他很惊讶。   等蒋旻池刷完牙洗完脸,方贺舟在许奚去倒水的时候,小声说:“他看着跟学过似的。”   “嗯?”蒋旻池没懂。   “就照顾人,”方贺舟朝洗手间看一眼,“看着跟学过似的,好专业。”   蒋旻池没来得及说什么,许奚就出来了。   没过一会儿蒋未也来了。病房里面四个人。方贺舟找蒋旻池说话。许奚专心削水果。蒋未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拿着手机,应该在处理公司的事情。   算得上是各司其职了。   “对了,警察那边怎么说,你们昨天不是去了吗?”蒋旻池问。   许奚也抬起了头,无意识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故意寻衅滋事。”方贺舟说。   “他说我开错了什么药,”蒋旻池一直对这个有点在意,“是什么意思。”   “说到这个我就来气。”方贺舟愤然,“他说你开了头孢,然后又看到另一种药的成分里面有乙醇,于是就说你开的是毒药什么的,真的……”   昨天方贺舟听到这,好半天都没讲出话来,实在是有点无语。   蒋旻池哑然。他不敢相信就是因为这个,自己和诊所就受了一次无妄之灾。   “就,”他还是有点难以接受这个理由,“就因为这个?”   “对。”蒋未也开口了,“我还问了是不是因为什么其他原因,但他们一直说就是因为这个。还为自己开脱,说是担忧过渡,自己也没什么文化,于是就冲动了。”   蒋旻池脑子有点懵,觉得简直是荒谬。   “那后面怎么处理?”许奚突然插上来问。   “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方贺舟回答,“跑不掉的。”   许奚又继续削水果。蒋未也没再说什么。   “你别管了。”方贺舟开导蒋旻池,“我跟蒋未会负责。”   到快中午蒋未和方贺舟才离开,走的时候嘱咐蒋旻池好好休息,赶紧把伤养好。   当天下午肖嘉辰安排蒋旻池做完了所有的检查,所幸没有伤到其他地方。警察也来做了笔录。这一晃就到了晚上。   “你还疼吗?”帮蒋旻池洗漱完,许奚坐在床沿上问他。   “好多了。”   “确定没有其他哪里不舒服吗?”许奚还是放心不下。   “没有。”蒋旻池停顿了一下,好像是为了让自己的话更有说服力,“别担心,检查都做过了,没有什么其他的事情。”   许奚忧心忡忡地看着两天下来就瘦了一圈的蒋旻池,心里很不是滋味。   “你知道的,我没办法不担心。”   缱绻的话语来得太突然,蒋旻池愣了一下,接着听见许奚又说:   “我没办法接受失去你两次。” 第15章   陈乾在好几天后才知道这个事情。蒋旻池实在瞒不住了,只得告诉他。   一听到消息他就火急火燎地往医院赶,看到蒋旻池气色还不错,才终于放下了点心。   不过身上脸上依旧有伤疤,因此也知道是伤得不轻的。   “我怎么感觉这事儿这么蹊跷。”陈乾说,“再怎么也不至于把你的诊所都给砸了。”   蒋旻池已经能自己坐起来了。他靠在床头,想了想才说:“应该是碰巧遇到了不讲理的人。”   陈乾叹了口气,又不忍地上下打量了蒋旻池好几眼。   “老师您别担心,都是些皮外伤,看着吓人而已。”   陈乾没说话,知道蒋旻池只是为了让他宽心。   许奚削好水果,给陈乾和蒋旻池都递过去一个。陈乾这时才有心思注意到许奚。   “这段时间都是许奚照顾你?”他问。   蒋旻池默默点头,嗯了一声。   “那就好。外人照顾你,你可能也觉得不方便。”   许奚把垃圾桶放回去,又给他们两人递了张纸。   “对了。”陈乾突然想到,“去北京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许奚闻言猛地抬头望向蒋旻池。他从没听过蒋旻池要去北京这件事。   “我现在这样,”蒋旻池迟疑几秒,“也没办法去。”   “还早呢,一个月怎么也该好了。”陈乾把他的路堵死,“这个研讨会是个很好的机会。实验室很多人想去,但是因为有名额限制,都没办法。旻池,”他语重心长,很是耐心,“好好考虑考虑。我们能做的有限。很多事情,还是得靠你自己来。”   陈乾走后,许奚才把心里的疑惑问出来:“去北京干什么?”   蒋旻池简单地讲了一下研讨会的事情。   “那为什么不去。”许奚跟陈乾的观点一致,觉得这是很好的一个机会。“去吧。”他把椅子拉进一点,“我陪你去。”   蒋旻池抬头看向许奚,不置可否。   “只要你愿意,不管哪里我都陪着你去。”   好多了之后,许奚从家里给蒋旻池带了几本书过来,好让他打发时间。   蒋旻池的右手上还有伤口,于是许奚自告奋勇,说要帮他记笔记。   以前在学校,许奚一看到蒋旻池那一摞摞厚得跟砖似的医学书,就只想睡觉。可现在,他却能仔仔细细地把蒋旻池说的话记到书上。   他的字还是没变,圆圆滚滚的,带着点孩子气。   蒋旻池以前经常笑话他的字。每每这时,许奚就装作要打他的样子,一边还辩解说这才是艺术家的字,并一定要顺便嫌弃吐槽他没有艺术细胞。   在艺术上有没有天赋不知道,但蒋旻池一直很喜欢看许奚画画。   许奚画画的时候很专注,任何事都不能打扰他,一画能好几个小时。   上学的时候,蒋旻池经常到画室等许奚,就那样看着他不说话,一看也能好几个小时。   “现在还画画吗?”蒋旻池看着许奚把那些深奥的句子写到书上,突然问。   许奚手上一滞,停了好几秒,以至于“白细胞”的白第一笔都被墨水浸粗了。   不过很快他又开始写,并回答:“最近都没画了。”   蒋旻池那一刻很想问问许奚这五年的生活,但最后还是忍了下来。   这一幕被门外的方贺舟尽收眼底。   “干嘛站在这。”蒋未一出电梯,就看到他拿着杯咖啡站在门口。   “你也等会儿进去。”方贺舟把蒋未拉到一边的椅子上坐下,“不要打扰他们。”   蒋未没问缘由,而是一直盯着方贺舟。   “怎么了?”方贺舟摸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有东西啊?”   蒋未摇头,有点嫌弃:“不是,我就是觉得你很爱管闲事。”   方贺舟一口咖啡差点喷出来。他压着声音咳了两声,然后才问:   “他们好,难道不好吗?”   蒋未转过头望着面前的白墙,有一会儿没理方贺舟。   “如果他们真能和好,你不开心吗?”   蒋未没回答方贺舟的问题,只是把提着的那包东西塞到他手里:“这两天的换洗衣服,你待会拿进去。”说着就起身要走。   方贺舟拉住他:“你不进去?”   “还有事。”蒋未推开方贺舟的手,径直朝电梯口走去。   外伤隔几天要换一次药。   每次换药,都是一件费神的事情。对蒋旻池来说,需要承受的是身体上的疼痛,但对许奚来说,那折磨却是精神上的。   腿上有一条很长的口子,之前换药的时候许奚见过,看着触目惊心。   那天的护士是个新手,控制不住手上的力,蒋旻池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   最后换完腿上的药,都能看到边缘有一点依稀渗出的血迹。   护士一个劲儿地道歉,自觉有点对不住。许奚和蒋旻池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安慰了几次说没关系,才把那小心翼翼的小护士送走。   等送走后,许奚自己却忍不住又拉开被子,撩起蒋旻池的裤腿看。   腿没见过什么光,白得像纸。现在伤口周围有点红肿,对比明显。他很心疼,像是能感受到那疼痛一样,情不自禁地凑近吹了吹。   蒋旻池被他这个动作弄得愣了一下,继而才明白过来。   “没事,那里我也感觉不到。”   不说还好,一说,许奚就更加忍不住了。他的情绪累积了很久,一直压在心里,任何一点小事都可能触到他敏感的心。   装满了的心酸有点往外溢,鼻子酸酸的。但他不想让蒋旻池看到,于是装作没事儿似的替他盖好被子,然后拿上壶说要去接水。   蒋旻池没留他,知道他是在难过,也明白他是不想让自己看出来。   许奚回来的时候,眼眶有点不易察觉的红。蒋旻池有意无意地看了他好几次。   或许他应该安慰他,再说点什么安他的心,但又何必呢。   沉闷的气氛一直持续到晚上。那一天许奚的话都很少。   蒋旻池已经可以自己去洗手间洗漱了,只是许奚不放心,每次都要陪着他。   镜子里的人很瘦,脸上的肿虽然消下去了,但是依旧有伤,还没好全。   许奚蹲下来给蒋旻池擦身上,用毛巾一点一点地揩,比以往仔细了很多。   蒋旻池看着埋在他面前那颗毛茸茸的脑袋,抬了抬手,想去拍拍他,但手到半空,还是重新放了回去。   弄完许奚替他把扣子扣好,然后就继续蹲在地上也没起身。蒋旻池以为他脚麻了想缓缓,就没催他。   可过了好一会儿,许奚还是没动,蒋旻池没忍住问:   “怎么了?”   许奚这时才抬头,圆溜溜的眼睛像小猫似的。看了两眼他又重新埋下头,然后把自己的头,轻轻地枕在了蒋旻池的腿上。   “许奚……”蒋旻池想推开他。   “让我靠一会儿,行吗?”   “很累吗?”蒋旻池顿了顿才问。   “嗯?”许奚在蒋旻池的腿上蹭了蹭。   “照顾我,是不是很累。”   许奚听出了言外之意。他从蒋旻池身上起来,又望向他,眼里带着委屈。   “是不是不管我说什么,你都可以从中找到理由赶我走。”   心思被戳破,蒋旻池无言。   “照顾你不累,一心想求和不累。最累的是那五年,总是想着你,又不敢回来找你。”   “你知道的,我们不该有任何交集了。”蒋旻池依旧坚持。   许奚想要辩驳,可他话到嘴里,却没急着说出来。   他起身把蒋旻池推出去,扶着他回到床上,又盖上被子。   “不是说好等你出院的时候,我们才讨论这个话题吗?”接着他才开口。   “不管是什么时候,”蒋旻池看着他,“结果都是一样的。我们在五年前就结束了。”   许奚心里难过到快崩溃,可他还是得忍住,有点固执地继续问:“一点爱都没有了吗?”   蒋旻池有点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觉得我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谈爱不爱?”   许奚吸了下鼻子。   “去过你自己的生活,好吗?”这是蒋旻池第一次用如此语气跟许奚说话。“我们可以继续做朋友,但不能是爱人。   爱情得是平等的才能长久,我无法给你一份平等的爱。如果你也觉得我们的曾经是美好的,那就不要让它被无尽的互相折磨给消磨掉。”   “为什么会被消磨掉?”   “因为照顾我这样的人,会是一件很折磨人的事情。我不是以前的那个蒋旻池了。爱欲得不到满足,心里得不到安抚,疲惫的身体无法被慰藉……这些都会拖垮我们。”   “可是……”许奚着急了。   蒋旻池直接无情打断:“我们都成熟一点,不要把乐观用在不该用的地方。我没怪过你,当然现在也不会因为你在身边而得到安慰。面对这样的一副身体,我没有心思谈情说爱。你明白吗?”   蒋旻池停了一会儿。许奚极力克制的眼泪已经晶莹剔透,看着就要滚出来的样子。   但他还是得说下去。   许奚是个浪漫主义者,面对这样的事实,总得有人做个现实主义。   “去过自己的日子,你的人生还那么长。”他最后说。 第16章   在医院住了半个月后,蒋旻池终于好得差不多了。肖嘉辰说可以回家休养,不用一直住在这。   出院的前一天,方贺舟和蒋未又来了一次。   “明天我来接你,”蒋未说完才反应过来许奚也在,于是又修正道,“接你们。”   许奚在一旁坐着发消息,也没抬头。只要方贺舟和蒋未来了,他的话都很少。   “嗯。”蒋旻池看了眼许奚,“我跟你回去就行了。”   方贺舟极为敏锐地察觉到了病房里正散发着的那种细微但又无法忽视的压抑气氛。   “怎么回事?”下楼后,方贺舟问蒋未。   “我怎么知道。”蒋未瘪嘴淡淡地回答,有点事不关己的样子。   方贺舟若有所思,脸色凝重。   “你真的很爱管闲事。”蒋未看他那样,又忍不住嫌弃地说了句。   “这不是管闲事的问题,”方贺舟很有耐心,也不恼,“只是觉得可惜。”   “我哥那情况……你不觉得是害了许奚?”   方贺舟停下来,有点诧异:“你觉得是?”   蒋未被问住了。他当然不这样觉得。   方贺舟没注意到他局促的样子,自顾继续说:“我一直相信你哥的情况还是有救的。”   这话蒋未之前听过,而且数不清听了多少次,是他在那段黑暗的日子里得到的唯一安慰。   时间久了,现在再听,也能真的生出一种希望来。   方贺舟他们走后,病房再次归于宁静。   两人几乎一言不发,各做各的。这样的状态是从蒋旻池让许奚离开他那天开始的。   第二天就要出院。许奚去把该办的事情都办了,又在傍晚的时候收拾好了大部分东西,都是方贺舟和许奚买的或者送过来的。   蒋旻池一直在床上看书,有时候又跟陈乾打电话说一些工作上的事情。   晚饭各吃各的。许奚在茶几上吃,蒋旻池自己在床上吃。   虽然已经好了很多,但是这边毕竟是医院,什么都不方便,洗漱还是许奚在帮忙。   不知是不是因为两人都记得那个关于出院的约定,因此洗澡的时候,莫名的动静小了很多。   浴室里的水汽笼罩得那一小块地方雾沉沉,有点湿热。许奚脖颈处有一滴汗,一直顺着他的脖子,流到锁骨上。   把蒋旻池扶上床后,许奚自己去洗漱了。时间已经不早,看着就要十点的样子。   蒋旻池躺下后自己关了灯,给许奚留了一盏小壁灯。但他没睡,只是闭着眼睛。   洗手间的水声断断续续,后面又完全没有了。接着里面就一点动静都听不到,好像根本就没人在一样。   整间病房像是一座孤零零的岛屿。   不知道等了多久,连走廊上都没有动静了,卫生间的门才缓缓打开。   蒋旻池听见许奚轻轻走出来,把自己的衣服放到沙发上,接着又悄无声息。   房间的灯应该是被许奚关完了,现在漆黑一片,几乎什么都看不见,只有外面的路灯还漏进来点。   许久没听到声音,蒋旻池以为许奚已经躺在沙发上睡下了。他正打算也酝酿睡意时,却感到被子被轻轻拉开。   还没来得及弄清楚怎么回事,床一沉,许奚就躺到了他身边。   “干什么?”他用有点严厉的语气问。   许奚贴着他躺着,听到他的问题也不回答,只是默默地把手伸过去,虚虚地搭在了他的身上。   “许奚。”蒋旻池又叫了一声。   许奚依旧没动,没吭声。他的呼吸很轻,一下一下地打在蒋旻池的颈窝里,有点痒。   “何必呢?”蒋旻池无奈道,“我明天就出院了,我们说好的,明天之后就不要再联系了。”   听到这话,许奚的手无意识收了点力,把蒋旻池抱得更紧了。   “别这样。”蒋旻池叹了口气。   像是抱着什么执念,许奚缄默不言,没给任何回应。   整个住院部都安静了下来,外面连脚步声都不怎么能听见了。蒋旻池没了辄,就在他以为许奚只是想抱着他睡一晚上,而他也打算就以这样的一个晚上作为他们最后的结局时,许奚却开口了。   “那你就补偿我啊。”   蒋旻池这时才惊觉,许奚不仅整个人在发抖,连声音也都在颤抖。   他好像用了一百二十分的勇气和力气,才终于敢躺到他身边。   “什么?”他问。   “那你,”许奚嗓子干哑,“那你就补偿我。你让我无缘无故内疚了五年,不应该补偿我吗?”   蒋旻池没了底气。许奚说得对,他是做错了。   “抱歉。”他有点苦涩地说,“这五年,是我的错。”   听到这话,许奚却没觉得多开心。他仿佛也不是为了听这话而来的。   房间里又一阵细针落地可闻。   “那天,”良久之后,许奚磕磕碰碰地开始说话,有点像自述,又像是独自的呢喃。“我,我从你那里,从你那里走的时候,觉得很难过。”   他顿了顿,“因为你在面对我们的感情时,居然可以如此的坚定又理智。你应该知道我会内疚痛苦,却依旧不管不顾。我回来了,你也丝毫不为所动,时时刻刻都想着赶我走。所以我逃跑了。可是,我没想过离开。”   他大概是脑子里很乱,所以只能想到哪说到哪。   “我只是很迷茫,有的时候都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喜欢过我,不然怎么会这么狠心地就让我抱着那个错误过五年。但是,你如此坚定是不是因为当时你知道,如果不是因为这个理由,如果你不做得这么决绝,我是怎么都不可能跟你分开的,对吗?”   蒋旻池还没来得及回答,许奚就自己说出了答案。   “我觉得是的吧。”他冷静下来一点了,说话也流畅了许多,“毕竟我自己也知道,如果不是那样,我是怎么都不会跟你分开的。”   他把蒋旻池又抱紧了一点,然后才继续轻诉:   “你说你没有心思谈恋爱,没有关系。你现在不想谈,那我们就不谈;你要是以后想谈了,那我就陪你谈。你不知道吗,只要能够跟你一起待着,我就觉得很好了。”   房间里静了一阵儿。蒋旻池丝毫没动,就像是睡着了似的。   许奚试探性地往蒋旻池身上贴了一点,然后继续刚才的话:   “我们第一次那个的那晚,都没什么经验,我觉得很难受。你事后感到很内疚,很心疼。我记得那时的你说,如果我接受不了,以后不进去也可以。我想问你,那时的那句话,你是真心说的吗?还是只是为了安抚我?”   许奚等了等,没得到任何回答。   “你说的是真的对不对?”他又开始自问自答,“那么,你为了我,在我们还那么年轻时,在那种血气方刚的年纪,都可以答应那种事情,那现在怎么不愿相信,就算没有性我也觉得可以?”   蒋旻池微微颤了一下。许奚察觉到了。   “你从不问我想要什么,只从你自己的角度出发,总觉得自己是对的。可你真的知道我想要什么吗?”   房间依旧只有许奚一个人的声音。   “你出事后的每一天,我都觉得人生好短,短到好像一瞬间就可以化为零。   那些有什么重要的,如果不是你,就算有,我又要来干什么。   就像你说的,我们有过疯狂又极致的性爱,你深深地进入过我。我感受过了你,拥有过了你。这些都记在了心里。   但我还没有见过三十岁,四十岁,五十岁直至耄耋之年的蒋旻池。我想见见那样的你,把那些你也记在心里。   待在你身边我觉得很安心,就算什么都不做,看着你看书,陪着你看病,推着你回家……做什么都是安心的。这才是我想要的。   你不用爱我,不用满足我的爱欲,不用安抚我的心,甚至慰藉我的身体。我们就这样好好在一起就行。   你想开诊所我就陪着你,你想做研究我也支持你。春夏秋天,寒来暑往,只要是你愿意的,我都可以推着你去。”   许奚停顿了几秒,深深吸了口气,然后才接着说:“所以,别赶我走,行吗?我们再试一试。”   听完这一段,蒋旻池均匀的呼吸没有变,依旧不紧不慢。没人说话了。   许奚很忐忑,仿佛如末日审判。   他不确定蒋旻池听进去多少,又因为不知道自己是否讲出了想要说的而不安。   他怕自己的心蒋旻池看不见,又怕即使蒋旻池看见了,也不要了。   蒋旻池迟迟没有回应。时钟在一分一秒地往前走。   许奚在告白中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又开始不安地乱跳,毫无方向地冲撞。   他等了等,终是按捺不住,于是又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问了句:“好不好?”   问完后他又继续等着。这种窒息的安静好像他曾经等在急诊室外的样子。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听见蒋旻池浅浅了叹了口气,并喊了他一声。   “许奚。”   “嗯。”他立马回应他。   “为什么要这么执迷不悟?”   “我不知道。”许奚委屈道,“那时候遇见你,就谁也看不见了。以前是,以后也是。”   “不要把爱情看得这么重。我不值得。”   许奚很心酸。他顶着难忍的苦楚,“那我值得吗?”   “什么?”   “你曾经爱我,值得吗?”   蒋旻池沉默了。   “我们试一试,好吗?如果受不了我自己会离开。你不要再让我走了。好不好啊蒋旻池。”许奚带着哭腔求他。   被他抱着的蒋旻池又默了一会儿,之后身体随着一口轻叹,终是松了下来。 第17章   第二天,蒋未一大早就开着车来了。方贺舟还没到,因此就显得他有点格格不入。   “方贺舟不来?”他没话找话地问了声。   “忙吧。”蒋旻池收起手上的书放在一旁的包上。那包东西是许奚刚整理好的。   蒋未无意识地瘪了下嘴,被蒋旻池看到了。   “人家也有自己的工作,你干嘛这样。”   “我哪样了?”蒋未不解,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动作。   蒋旻池摇摇头,含糊着过去了。许奚从外面进来,拿着办好的手续单子,另一只手上是一大包药,吃的抹的都有。   “可以走了吗?”见他进来,蒋旻池问。   “可以了,”许奚把手里的东西装进包里,又四处检查,去卫生间看了看还有没有遗漏的东西。“走吧,都收完了。”   车停得有点偏。来到楼下后,蒋未说他自己先去把车开出来,让许奚和蒋旻池在门口等就行了。   等蒋未的时候,方贺舟打来电话:“你们走啦?我去病房没看到人。”   “在楼下。”蒋旻池说,“你来干嘛,没必要啊。”   “咳。我就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搭得上手的。”   蒋旻池听到脚步声,估计方贺舟在一边下楼一边跟他讲电话。   “那你先下来吧,我们在出口这。”   蒋旻池挂了电话,看着许奚提着大包小包地默默站在一旁。   “给我拿一点。”他伸手过去。   “不用。”许奚躲开他,“车就快来了。也不重。”   “没事,你……”   许奚直接打断:“方贺舟来了。”   顺着许奚的眼神,蒋旻池看到方贺舟正小跑着过来。   “蒋未开车去啦?”他走近才问。   蒋旻池点头,“你要是忙,就真没必要过来。”   方贺舟估计不想跟蒋旻池客气这个问题,于是朝着停车场出口的地方打望,没想到真看到了蒋未的车。   “来了。”他说了句,“我来推吧。”又对许奚说。许奚没拒绝,让开位置让方贺舟接手。   当初一买下这个车,蒋未就去做了改装,在后门加了一个自动伸缩梯,这样蒋旻池坐着轮椅就可以上车,很方便。   是个工作日,且已经过了高峰期,路上的车不多,开得倒也顺畅。   几人的话也不多。许奚跟另外两人总归是没那么熟。虽然以前他跟蒋未就认识,但中间毕竟有蒋旻池的事儿搁在那,自然就隔着层没说破的别扭在。   暖场的话大多是方贺舟在找,说的也是跟蒋旻池相关的,不过是让他多休息,好好养伤之类的。   后面又聊到诊所已经重新修整好了,等他好了就可以回去重新开张。   “我还以为你会直接关门,然后去你老师那儿。”方贺舟侧身转过去,看着蒋旻池。   “再说吧。”蒋旻池还是有所保留,“先开着。”   方贺舟又坐回来,“林欣他们来看过你吗?”   “林欣来过,魏一丰微信上问过。”   “估计也是吓得不轻,”方贺舟打趣,“竟然没说要辞职啊?”   “我给他们说了,可能得一个月后才能重新开张,他们要是想重新找其他的地方,我也不介意。但是两个人都没说要辞职,说是等我回去。”   “那还挺好,要是换个人,估计早就跑路了,特别是新来那个,叫什么来着?”   “魏一丰。”   “哦,对。刚来也没多久,就遇上这事儿。”   蒋旻池勉强笑笑,也是觉得挺意外的。   到家了以后,方贺舟和蒋未帮着把东西放进去后就离开了。   蒋旻池没多留他们。毕竟是工作日,都各自有各自的事情要忙。只是说等他好了,到时候找个机会出来吃个饭。许奚把他们送到门口,方贺舟说:“有事儿叫我们。”   “谢谢。”   “别那么客气。有事儿打电话,随叫随到。”   蒋未没插话,也没明面上表示什么,不过还是等方贺舟把话说完后,才跟他一起上车。   等人走了,许奚进屋把房间里里外外重新打扫了一遍,又把院子里那盆半个多月没人浇水的绿萝浇了水。   说来也是奇怪,之前一直断断续续的下雨,这半个月倒是不下了。盆里的土有点干,不过幸好还没死掉。   绿萝还是好活的植物,生命力顽强。   昨晚表白后,许奚就顺势跟蒋旻池睡在了病床上。可即使这样,蒋旻池到目前为止,也没在明面上松口。   许奚没敢问,只是猜测着蒋旻池可能不会让他马上走了,因此不愿冒风险要求更多。   “想要吃什么?”等收拾完了,他来到沙发上坐下,问旁边的蒋旻池。   蒋旻池又在看书。那本书许奚也看不懂,只是封面倒是熟悉的。他这段时间一直都在看这本。   “叫个外卖吧。”蒋旻池看看时间,“也不早了。”   许奚想想也对,而且家里没什么菜,现在去买也费时间。   附近的吃的倒也不少,但是蒋旻池还没好全,许奚还是希望他能吃清淡点,于是叫了一个鸡汤饭。   吃饭的时候也是无言。这么大所房子,空空荡荡的,只有咀嚼的声音。   “外面的院子,”吃到尾声,许奚看着蒋旻池的脸色,试探性地问,“我可不可以买点花回来种?”   蒋旻池闻声停下拿着汤勺的手,抬头看他,“嗯?”   “就是外面的院子,你看也那么大,不利用起来可惜了。我想买点花什么的回来种,可以吗?”   蒋旻池低下头,舀了勺汤喝,然后才说:“嗯,你想种的话就买吧。”   许奚开心了,低着头喝汤的时候,嘴角忍不住地扬。他把自己缩在椅子里,暗自窃喜,整个脸都快埋在碗里了。   “那……”他乐了一阵,然后才努力控制住激动的心跳,又问,“我今天……今天不走了,好不好?”   这次蒋旻池没停下,像是没听到许奚的话一样,一直埋头喝汤。   许奚前一秒的雀跃转瞬即逝。他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太着急了。   可他又忍不住。   只要蒋旻池收起一根刺,他就忍不住地想要靠近他。   收拾饭盒的时候,他有意无意地打量蒋旻池,想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可失败了。   下午竟然又开始下雨了。   已经是秋天。秋雨来得不急,只是慢慢地下,像是在地上铺一层又一层的棉。   蒋旻池午睡的时候,许奚也在沙发上眯了会儿。等他醒了,蒋旻池好像还在睡,于是他就出去打算买点菜。   刚出门,就撞上了梁艺淑。   “阿,阿姨。”他赶紧叫了一声,站得端端正正,像是个遇上了老师的幼儿园小朋友。   “小奚,你也在啊。”梁艺淑看着很着急的样子。   “嗯。”许奚看她,“阿姨,您怎么来了?”   梁艺淑朝屋里看看,没见到蒋旻池人,于是把眼神收回来,突然厉声问:“你们就这样瞒着我们?”   许奚几乎是马上就明白梁艺淑说的什么。“阿姨,我,我们是……”   看到许奚涨红的脸和那小心翼翼的样子,梁艺淑自觉太过于严厉了。她缓了缓,放慢了语调,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说:   “我知道,你们是怕我们担心。”   许奚埋着头,没敢说话。   梁艺淑看着他那样,也不忍心再责怪。再说这本身就不是许奚的错。她转而问:“好得怎么样了?”   “已经好了很多,”许奚马上回答,“基本上都好全了。阿姨您放心,是些皮外伤,不严重的。您别担心。”   “怎么可能不担心,”梁艺淑轻叹一声,“小奚,你知道他受伤的时候,难道不担心吗?”   许奚记得半个月前方贺舟告诉他蒋旻池出事的时候,他几乎快疯了。   “阿姨。”他猛地觉得有点愧疚,“我……”   “我是他母亲,不管他受多大的伤,都是会担心的,也是有知情权的。”   “阿姨,我知道。对不起,我们不是故意瞒着您和叔叔的。”   “这么大的事,你们再怎么也不该瞒着什么都不说。”   “我知道,阿姨对不起。”   纵使是带着气过来的,许奚的样子也让梁艺淑没办法再多说什么。再说,如果不是蒋旻池要求,蒋未和他怎敢瞒着他们。   “哎,算了。”她妥协了,又朝里面望望,“旻池还在休息?”   “嗯。”   “那你是要?”   “我去买菜。家里没有什么吃的了。”   梁艺淑点点头,又不自觉地放柔了语气,好像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歉意,“我拿了点东西过来,”她把手里提着的两个袋子给许奚,“比较补身体,你做给他吃吧。”   许奚赶忙接过来,“好,我知道了。”   梁艺淑顿了顿,“既然他在休息,那我就不进去了。”   许奚点点头,说好的。   梁艺淑在门前驻足了片刻,然后加了句:“就不要告诉他我来了吧。”   许奚把菜买回来的时候,蒋旻池已经自己起来了,正坐在书桌旁写什么。   听见许奚回来,他停下笔看他,但什么也没问。   “晚上炖汤喝怎么样?”许奚走进来,扬扬他手里提着的菜,“我买了乌鸡,老板说是土生的呢,很有营养的。”   说这话的时候,许奚有点得意,好似等着被表扬的小孩儿。蒋旻池没忍住动了下嘴角。他很久没见过这样的许奚了。   “嗯,可以。”   大概是两个人都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们会如此心平气和地待在同一间屋子里,一人在伏案疾书,另一人在厨房平平砰砰地捣鼓。   外面的雨也没停。屋檐下的水滴到地上,滴答滴答的。工作日的居民区,安静得很。   晚饭很快上桌,虽然不算丰盛,但也有好几个菜。   “好喝吗?”等蒋旻池喝了一口后,许奚才问。   “还不错。”蒋旻池如实回答。   鸡汤里有松茸的味道,刚顿出来,很鲜。不知道许奚用了什么方法,汤也不腻,很爽口。   许奚放心了,接着才自己也喝了一口。另外的都是些家常菜,他凭着记忆做的蒋旻池爱吃的。   晚饭时的蒋旻池依旧没什么话,几乎没抬过头。可吃着吃着,他突然觉得这样也很好。   即使蒋旻池不怎么说话,依旧心有芥蒂,可他们能在一张桌子上吃饭,蒋旻池会回答他的问题。这样的日子,也是不错的。   而且,他相信会越来越好的。   不过这种信心在蒋旻池洗漱完后,就瞬间被瓦解了。许奚不得不面对今天到底要不要回去的这件事。   中午的那个问题蒋旻池一直没回答,他也不敢问了。   蒋旻池洗漱完又在书房看了会儿书,许奚则一直忐忑地在沙发上等。   “我睡了。”快到十一点的时候,蒋旻池自己推着轮椅出来。   许奚走上去帮忙,把他推到卧室,又扶着他躺到了床上。等他躺下后,他也没走,欲言又止地坐在床沿上。   “怎么了?”蒋旻池问。   许奚紧张地揪着被子边边。他本垂着眼,听到蒋旻池问他,才鼓起勇气抬眼望着他。   “我……我可不可以,可不可以睡,睡客房?”   这房子里有两间卧室。客房只有光秃秃的一张床。   蒋旻池没回,只是目光淡淡地看着他。许奚心跳得很快,很是不安,生怕蒋旻池反悔。   “嗯,可以。”但他却听到蒋旻池说。   那一瞬他黯淡的眼睛几乎马上亮了起来,里面有一些细碎的光影在闪,欣喜得有点得意忘形,以至于他竟继续问了一句:   “那我把我的东西都搬过来,可以吗?”   不过蒋旻池却没有对这个问题感到意外。也许他觉得许奚想留下来的事,其实就等同于搬过来。   “嗯,也可以。”他又说。   【作者有话说】   有些伏笔,你们看出来了吗 第18章   临近研讨会了,蒋旻池迟迟没给陈乾答复。   这段时间他虽一直在家休养,但是也没闲着,一起来就在学习,休息的时间很少。   许奚把自己的东西搬过来了,都放在了次卧。网上买的花苗也到了,有好几个品种,都是看着网图好看就买了。   其实他不懂这些,只是觉得院子里太空了,加之马上就要到冬天,不喜欢院子里光秃秃的,总给人一种萧条破败的感觉。   蒋旻池在书房忙自己的事情的时候,他就在院子里瞎倒腾那些花花草草,也没什么固定技巧,都是凭着感觉来。   “这是什么花?”当他正拿着手机研究时,蒋旻池在身后问他。   他其实被吓了一跳,毕竟蒋旻池很少主动跟他说话,更不用说来院子里找他了。   “嗯……”他赶忙在手机上翻了翻,“好像叫蓝色阴雨。”   “嗯?”蒋旻池示意他再多讲一点。   “就是一种藤本月季。”许奚想了想,“就是那种可以长出一大片花墙的那种,嗯,可以牵出长藤的那种。”   “哦。”   “到时候,”许奚突然来了劲儿,抱着雄心壮志似的,“我们就把这边,”他一边比一边说,“到这边,都让它们爬满藤,怎么样?”   蒋旻池微微动了下嘴角,接着理性探讨:“长得到那么多?”   许奚瞬间泄气,“也是……”但他还是作下保证,“不过,我会好好研究的。”   蒋旻池打量了院子里摆着的一些花盆,竟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他之前在这住了好几年,院子里只长过杂草。梁艺淑隔段时间就来帮他清理一下。   “许奚。”他把眼神收回来叫了声。   “嗯?”许奚望着他。   “我打算,”蒋旻池顿了顿,“我打算去北京。”   许奚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才马上放下手里的铲子,三两步来到蒋旻池身边蹲下,眼睛滴溜溜地,“真的吗?什么时候走?”   “过两天。”   那一刻的心情着实无法用言语来形容。这个决定意义非凡,说得夸张点,就好似一条分界线,是蒋旻池从那五年痛苦的泥潭里走出来的分界线。   “我陪你去好不好?”许奚的声音在颤,有点忍不住想要哭的感觉。   “好。”蒋旻池看着他。   “那我帮你收拾东西。”许奚激动得有点语无伦次,“我们要待多久啊?你有什么必须要带的吗?”他停下想了想,“不行,我得现在就去看,不然临时收拾会漏很多。”说完,他也不管蒋旻池,起身就朝着卧室去。   蒋旻池没拦他,只是随着他的背影转动轮椅,目光一路跟着他到了卧室。   等看不见许奚了,他才又转回来,继续打量着许奚说的那盆叫蓝色阴雨的花。   许奚说这是一种藤本植物。他对花花草草的也不懂,猜着是如爬山虎一类的可以攀着房檐而上的东西。   他在脑子里设想了一下如果那面墙都爬满蓝色阴雨的样子。   启程那天是个大早。他们就一行三个人。蒋旻池得坐飞机上特定的轮椅,位置也是固定的。许奚申请了坐他旁边陪护。陈乾自己坐在商务舱。   他五年没有出过远门了,上一次出门还是和许奚去北海的时候。   顺着回忆,他蓦地想到刚到北海那晚,他们疯狂地做/爱,在床上,沙发上,洗手间,穿衣镜前……赤裸的身上沾满了对方的体/液。   他们亲吻,拥抱,把自己埋进对方的身体里,说了数不清次数的我爱你……最后许奚昏睡过去前,模模糊糊地还在说,我好爱你。   “你在想什么?”许奚问空乘要来了毛毯,给他盖在了腿上。   “没事。”蒋旻池把思绪收回来看着许奚,如此注视了好一阵。   “怎,怎么了?”许奚被看得心虚。   “没什么,”蒋旻池移开脸。   “要看书吗?还是要睡一会儿?”   “你把书放在背包里了吗?”   “对,我怕你飞机上想看,就没放在箱子里。”   蒋旻池目光微沉,顿了顿才说:“那看一会儿吧,现在也不困。”   他看书的时候,许奚就没什么事儿了。平板上有下好的电影,是一部文艺片,看得他昏昏欲睡。   飞机上的简餐不怎么好吃,有点咸,两人都没吃几口。饮料蒋旻池要了杯水,许奚觉得嘴里没味道,想要杯果汁。   “实在抱歉,果汁已经发完了。”空乘看了一下,有点歉疚地说。   最后一杯应该是被过道对面的那个旅客要走了。   “啊。没事……那我……”他不喜欢可乐和茶,现在也不想喝水,“那我……”   “你要是不介意,这杯给你吧。”正纠结着,邻座的那人突然说。   空乘突然松了口气似的,马上问:“那您看需要这杯吗?”   “啊,不用不用。”许奚连忙道。他也不是非果汁不喝。   “没关系。”但邻座的人还在坚持,“我喝什么都行。”说着就把杯子递上来。   许奚没有马上接,他还是觉得有点不好。   “拿着吧。”那人把杯子递近一点,然后对空乘,“麻烦给我一杯茶。”   许奚不好再推辞,接下了果汁,然后道了好几声谢。   “没事,不客气。”那人摆摆手,“不是多大事儿。”   许奚又谢了两次,才拿着杯子抿了一小口。   酒店定在开研讨会的地方附近。两个房间没在一层楼。在电梯里分开的时候,陈乾叫许奚有什么事情就叫他。   “好的,谢谢老师。”许奚道谢。   陈乾先下了电梯,之后电梯里就他们两个人了。   “你累不累?”许奚关心地问蒋旻池。   “还好。”   许奚还想问什么,但电梯开了。他们的房间在八层,虽然不是首尾房,但离电梯也有点远。   “待会你先休息一下,睡一会儿吧。”   许奚说完,蒋旻池还没来记得回,旁边突然出来一人,有点惊喜地对他们说:   “这么巧!”是飞机上把果汁让给许奚的那个人。   “啊,”许奚也有点意外,“您好,好巧。”   蒋旻池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确实好有缘分,没想到能住一个酒店。你们住哪间房啊?”   “额,”许奚又看了看房卡,“823。”   那人往旁边的门上望了一眼,确认那就是823。“就在这,我对面。”   许奚一看,确实就是他们的房间。   “那我们先进去了。”许奚无意多聊,“再见。”   房间比较大,是个标间,很是干净,窗外的视野也很不错。   到得比较早,差不多十一点的样子。许奚本来想叫蒋旻池休息一下,但蒋旻池说自己也没那么累,于是他就没勉强了。   蒋旻池在桌子旁看资料,是前两天陈乾给他的,跟这次的研讨会有关。很多东西他都得补,时间其实是不够用的。   许奚没打扰他,看了看房间里的东西,想着下去买点一次性的杯子。他给蒋旻池打了声招呼就下楼了。   这大概就是无巧不成书。在超市的时候他又碰到了住他们对面的那个人。   “真的是太巧了。”那人再次感叹道。   许奚也觉得有点不可思议:“确实。”   “对了,”那人才蓦地想起他们连自我介绍都没有,“我叫顾寅,子丑寅卯的寅。”   “我叫许奚,嗯……奚落的奚。”   听到许奚这样介绍自己,顾寅没忍住笑了一声。   “怎么了?”许奚有点疑惑。   “哪有人这样介绍自己的名字的。”顾寅笑着,“你可以说溪水的溪不要三点水呀。”   许奚有点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他以前也这样介绍的,但是后面觉得麻烦,于是就简化了。   但跟现在和以前都不同的是,小时候他会说自己的奚是奚仲的奚。妈妈告诉他,奚仲是夏朝一个很厉害的人物。他介绍的时候,小脸微微扬起,觉得可自豪了   不过没人知道奚仲。渐渐地,他也就不这样说了。   因此在大学的时候,当蒋旻池第一次见他,问他的名字是不是奚仲的奚时,他眼里闪过的不可思议的光芒都快吓到了蒋旻池。   “都行吧。”许奚含糊道,“反正就是那个奚。”   顾寅没再纠结这个,转而问:“你们来北京做什么啊?那个……嗯,”他尽量委婉,“那个跟你一起来的,是你的……朋友?”   “是我哥哥。”许奚答道。   这个回答是他跟蒋旻池商量好的。   “哦,”顾寅回忆着,“感觉你哥不是很爱说话。”   许奚手里拿东西的动作没停,“不是。他今天起来有点早,然后又要去开会,可能心里一直记着这个事儿,就没太有精力顾其他的了。”   “嗯?开什么会?”   “一个医学上的研讨会,我也不是很懂。”   顾寅突然收住脚,带着不确定但又不可置信地问:“不会是关于血液病的那个研讨会吧。”   “诶?”许奚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太巧了!”顾寅忍不住发出第三次感叹,然后才解释,“我也是来参加这个的。”   这下轮到许奚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确实过于巧合了。   后面回酒店的一路上,两人关系突飞猛进,一下就好了很多。顾寅主动跟许奚加了微信,然后说反正都是住对门,有什么事可以叫他。   回到酒店,许奚把这事儿跟蒋旻池说了,但蒋旻池心思都在资料上,没有太放在心上。   他对外面的好奇心很匮乏。这世界对他来说,也没什么吸引力了。 第19章   研讨会的时间安排得比较紧,蒋旻池每天得一大早就起床,稍微收拾下就要出门,而晚上也是得天黑后才能结束。   本来他是不让许奚送的,说自己一个人也可以去,反正离得不远。但许奚不听,再怎么都要接送他。   出门的时间都差不多,因而基本上每天早上他们都能遇到顾寅。没过两天,顾寅便干脆提出一起出发。   陈乾不跟他们住同一层,于是大家就约好在大厅回合。   蒋旻池话不多,跟顾寅也只是礼貌性地打两声招呼。来回的路上,顾寅要么跟许奚闲聊,要么偶尔跟陈乾讨论一下专业上的事情。   许奚对顾寅不算热情,但是只要顾寅问了他什么,他还是会回他的话。   “要么我每天早上和你哥一起,”许奚在门口等还在跟其他人讨论问题的蒋旻池时,顾寅这边也结束了,他走过来说,“这样你每天早上也不用起这么早。”   “啊,不用。”许奚回答,“反应我也没什么事情要做,就每天接送他。”   顾寅望了一眼远处的蒋旻池,之后才又看向许奚,由衷地赞叹了一句:“你哥很厉害。”   许奚很意外。倒不是意外蒋旻池很厉害这个事实,而是因为这话从顾寅嘴里说出来。   “就各方面。”顾寅自顾继续解释,“很沉稳,专业上也很厉害。”说罢他又打趣地笑了笑,“就是不怎么好说话。我俩到现在都没说上几句话。”   “他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怎么说话。”许奚像是怕顾寅对蒋旻池有什么不好的误会,“状态不是很好。”   “我能理解。”顾寅顿了顿,“很可惜啊。”接着微微叹了一声。   许奚没接话,心里很酸。但他不想让顾寅看见,于是只得别过脸去,装作在看蒋旻池是不是快结束了。   “对了,”顾寅突然想到什么,“明天要下午才开始,算是有半天假期。你们没说要出去转转什么的?”   许奚知道这事儿。他之前问蒋旻池要不要出去逛逛,当时蒋旻池说想在酒店休息。   “嗯,”许奚思考着,“还没打算过。”他撒了个小谎。   “哦,”顾寅打量着许奚,试探性地提议,“那要不晚上出去吃饭。”   “嗯?”许奚转头看过来,“吃饭?”   “对啊。”顾寅的脸色忽然有点不自然,摸了摸鼻子,“叫上你哥一起,出去吃个饭。”   许奚心里掂量着,不知道该不该尝试去问蒋旻池。   “研讨会的压力还是很大的。”顾寅继续劝他,“总得放松放松,给脑子放个假。”   说这话的时候,蒋旻池那边已经结束了,正自己推着轮椅往这边走。   许奚顾不得回答,马上走上去扶着轮椅,然后才说:“结束了吗?”   蒋旻池点点头。   顾寅也跟着上来了,些微说了两句没什么营养的话。几人走到门口后,这时他才问:   “要不晚上大家一起吃个饭?我知道一家不错的餐厅,是当地人推荐给我的,咱们要不要去试试?”   许奚停下来,用眼神询问蒋旻池。   蒋旻池抬头,看到顾寅正殷切地等着他。他没直接回答,而是转而问许奚:   “你想去吗?”   “我,我,”许奚心里紧张了一下,“我都可以。”他停了一下,“你呢?”   蒋旻池还没来得及决定,顾寅又说了:“反正都是要吃饭的。换个环境吧,别回酒店吃了。吃了这几天都腻了。”   蒋旻池又看了眼许奚,然后说:“嗯,好。”   饭店离酒喃楓店不远,是一家粤菜馆。虽然来北京吃粤菜有那么一些奇怪,但是这家的味道确实不错。   菜点了一大桌,都是顾寅点的。点菜的时候他问了许奚要吃什么,也照顾了蒋旻池的胃口,算是很体贴了。   “这家的汤还不错。”吃着吃着,他感叹了句。   许奚去洗手间了,蒋旻池就不得不回应他。   “是还可以。”他又尝了口,“比较鲜。”   这还是两人第一次单独待一块儿,气氛有点尴尬,说什么都有点别扭。   但顾寅好像不这么觉得。他一门心思地认为蒋旻池是许奚的哥哥,因此对他多了一份不那么让人讨厌的殷勤在。   “还需要点什么吗?”他拿起菜单看了看,“还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不用了。谢谢。”蒋旻池微微笑了下。   其实桌子上的菜已经够多了,但顾寅还是说:“那等许奚来了,看看他还有没有想吃的。”   蒋旻池听到这,不经意地抬眼,眼神在顾寅的脸上短暂却刻意地停留了片刻。   “也不知道你们喜欢吃什么。”顾寅没感觉到,心思还在吃的上,“不过我们同一个地方来的,应该胃口都差不多。”   “我都还好,没什么特别的要求。”   “那许奚呢?”顾寅尽量装作随意地问,“他有什么喜欢吃的吗?”   “他……”蒋旻池还没说完,许奚回来了。   “还需要点一些什么吗?”顾寅马上把菜单递上去。   “不用了。”许奚没接,“我已经饱了。”   “确定已经吃饱了吗?我看你吃的也不多,是不是不合胃口?”   “不是,可能是这几天不消化。”许奚喝了口茶,“没什么胃口。”   顾寅脸上随即一抹担忧掠过,“别是感冒了什么的。你要多注意,北京的天气跟我们那不一样,早晚记得穿衣服。”   许奚笑了下,说知道了,还感谢顾寅提醒他。   回到酒店也还早。这是这几天里,蒋旻池第一次不用一回家就往书堆资料里面钻。   许奚在洗漱的时候,他就在落地窗旁看着外面的夜景发呆。   这也是他这么久以来第一次仔仔细细地听许奚洗漱时哗啦啦的水流声。   不过听了一阵,就被敲门声打断了。   他推着轮椅去开门,看到顾寅提着东西站在门口。   “嗯?”顾寅有点意外,“我以为是许奚开门来着。”   “他在洗澡。”蒋旻池解释,   “哦。”顾寅没在意,不过还是好像有点遗憾,“我买了水果,比较多,想着来分一点给你们。”   说着,他就把其中一袋递上来,打算给蒋旻池。   “不用。”蒋旻池没接,“许奚下午去买了。”   “他只买了苹果嘛。”顾寅大大咧咧地,“我这还有其他的,你们可以换着吃。”   蒋旻池还是没打算接。而这时,许奚也从浴室出来了。   “怎么啦?”他看着门口的两人问。   刚洗完澡,他就穿了个浴衣,头发上的水都没擦干,脸上也还有一点残余的水汽。   原本白白的脸,被水汽蒸得红彤彤的,眼睛也湿漉漉的,里面有波光在闪一样。   蒋旻池皱了下眉。   “我给你们分点水果。”顾寅也愣了一下,之后才反应过来。   许奚走上去,从顾寅手里接过那包东西,然后打开看了看,“多少钱,我转给你,”   “不用。”顾寅退后一步,“就这么点钱,用不着转我。”   “可是……”许奚被打断。   “你多吃点水果,对身体好。”   “可是我还是得……”话又一次没机会说完。   “我先回去啦。”顾寅生怕许奚跟他算账,“早点休息。”说完就转身开门进了房间。   许奚有点懵地把蒋旻池推回房间。他把那包水果随意放到桌子上,然后蹲在蒋旻池面前。   “去洗漱吗现在?”   蒋旻池垂眼看着许奚,目光深沉,不可琢磨。   “嗯?”许奚紧张起来,“怎么了?”   “没事。”蒋旻池移开眼,“只是有点累了。”   “哦。”许奚想想后问,“那要不我帮你洗?”   自从好了后,蒋旻池就没让许奚帮自己洗过澡了。这次许奚只是尝试性地问问,没报什么希望,可没想到蒋旻池却说:   “好。”   这边不比在家,洗漱没那么方便。上半身都还好,只需要正常洗就行了。但是下半身,许奚得把蒋旻池半扶起来。   蒋旻池下半身用不上力,因此这是一件极为消耗体力的事情。   等好不容易把大腿和臀部都冲洗干净后,许奚身上的衣服已经汗湿了一些。   还有一些水是他没顾得上,被花洒打湿的。大滴大滴的汗珠顺着脸颊留下来,他也顾不上擦。   以往洗澡的时候,蒋旻池基本上不说话,只是配合着他的动作。   但今天当他正在专心致志地清洗小腿和脚时,却感到额头上一种轻柔的触感贴了上来。   抬头,他看到蒋旻池目光温柔,正为他擦去额头的汗水。   许奚的动作蓦地就停住了。   他由着蒋旻池的手指在他的额头脸颊上一下一下地来回。浴室的水汽裹挟着他们之间的空气,变得黏湿。   “累吗?”蒋旻池问。   “不累。”许奚摇头。   蒋旻池好像很愧疚,又温柔地看了看他。不过这样缱绻的时刻没持续多久,蒋旻池就把手收了回来。   手离开额头的那瞬,一股足以击溃许奚的空虚感袭上来。好像伴随着蒋旻池的收手,这份柔情也会转瞬即逝一样。   他赶忙去抓住蒋旻池的手,主动把他牵过来,放到自己的脸颊上。   蒋旻池明白许奚的意思。他没尝试推开,但是也没动。   许奚深情爱意地望着他,之后又无意识地在他的掌心蹭了蹭,像是一只在求爱抚的小猫儿。   蒋旻池心软了。他微微动了动手指,在许奚的脸上轻轻地摩挲,一下下地抚过那张泛红的脸。   “辛苦了。”他说。   “不,”许奚摇头,无比坚定,“一点都不觉得辛苦。”   “在美国的时候……”   许奚等着,不知道他要说什么。   蒋旻池顿了一下,然后才继续:“有遇到对你好的人吗?”   许奚原本闪着爱意的眼,突然沉了下来,如临大敌。   “没有。”他马上说。“你也知道,我语言不好,在那边都交不到什么朋友,哪里还能遇到什么人。”   “许奚。”蒋旻池的手不自觉地轻触了一下许奚的耳垂。   “嗯,我在。”许奚往蒋旻池身边移了一点。   “辛苦你了。”   “没关系。”许奚的另一只手也上来覆上蒋旻池的手背,“这些都不重要。”   蒋旻池好像隐隐地叹了口气,不知道许奚听见没。 第20章   顾寅的心思越来越藏不住了。   早上约着他们一起出门,路上不停地找许奚话说,开会的间隙给许奚发几条没什么营养的消息,中午吃饭的时候还会把定制餐拍给他看。   到了晚上快结束的时候,他则会早早地问许奚来了没,仿佛许奚是专门来接他的。   陈乾某次还开玩笑说,没想到他们关系这么好了。   许奚没在意,倒是蒋旻池听进去了。不过就算在之前,顾寅的心思昭然若揭,他又怎么会不知道。   他跟顾寅之间能聊的依然不多,除了一些工作的上的事情,其他时候话题也是围着许奚转。   有几个晚上,顾寅想约许奚出去走走,说是附近的夜市还挺有看头的。但许奚只想陪着蒋旻池,就拒绝了。   研讨会已经过了大半,还有几天就结束了。第二次放半天假的前一个晚上,在回酒店的路上,顾寅问许奚:   “听说附近有块很大的向日葵花田,明天反正没事,要不要去看看?”   许奚第一反应是看蒋旻池。他默认顾寅邀请的是他们俩。   蒋旻池看着前方,不知道听到没。许奚不好自己做决定,于是问:   “你要去吗?”   “嗯,什么?”蒋旻池好似刚从沉思中醒过来。   “说是附近有块向日葵花田,我们要不要去转转。”   蒋旻池微微转过头看许奚。他一脸单纯,好像丝毫不知道顾寅只是为了约他。   被误解了意思,顾寅有点尴尬,但是也没说什么,而是顺口道:“对啊。一起出去走走。”   许奚用眼神询问他。   蒋旻池看看他们两个,最后说:“好。”   蒋旻池愿意出门,许奚还是开心的。   晚上他查了一下附近的那处花田,又看了一些大家去打卡拍的图,看着是很不错的样子,因此心里还是隐隐地有点期待的。   蒋旻池一回来就一头扎进了书里,期间又下去跟陈乾讨论了一会儿专业上的事情。   等他回来的时候,许奚正穿着个宽松的T恤,盘腿坐在床上,捧着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   “你回来啦。”见他进来,许奚从床上下来,来到他面前。   “嗯。”蒋旻池放下东西,“怎么还没休息?”   “在等你呀。”许奚语调轻快,“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你的。还有明天不是要出去吗,我得想想要不要带什么东西。”   只需要看看许奚脸上久违的轻松的神色,就能知道他是多想出去走走。   蒋旻池蓦地觉得自己有点卑鄙。   “嗯。”他自己推着去洗手间,“你自己看吧。我先洗漱了。”   许奚没察觉到他的情绪有什么不对,一门心思只想着出门需要带的东西。   这晚他们睡得很早,蒋旻池洗漱完就关了灯。不过他在床上躺了很久都没睡着。   旁边是许奚轻缓的呼吸。他偶尔会翻个身,也许在做梦,还会轻哼一声。   蒋旻池转头看许奚,暗夜中只能看到他一个大致的轮廓。   他好像把自己整个人都埋在了被子里,只有头顶的一丢丢头发露在外面。   这个习惯他居然一直都没变。   以前蒋旻池总是半夜把许奚从被子里挖出来,生怕他闷着自己。   每当这时,许奚被打搅了瞌睡,就来了气,在被子里胡乱踹他几脚。蒋旻池不在乎,把他搂过来亲一亲安抚一下,然后就抱着他睡了。   往事总是轻易就能浮上心头,毫无道理可言,在你最不愿意的时刻,给你的心上一击。   这样的许奚,蒋旻池也是想过要拥有一辈子的。   第二天起得早。许奚在洗漱收拾的时候,蒋旻池在桌子旁翻翻看看,琢磨的还是那些深奥的词句。   没过多久顾寅来敲门。   “准备好了吗?”他看到开门的是许奚,眼睛控制不住地亮了。   “嗯,”许奚看看旁边的包,“差不多了。”   “那走吧。”   许奚点点头,回房间来到蒋旻池旁,“走吧。”   蒋旻池把剩余的那两行看完,然后才抬头,“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   “嗯?为什么?”许奚很惊讶。   “刚才老师给我打电话,”蒋旻池扬扬手机,“待会我得去见他。”   “是工作上的事情吗?”   “嗯,是的。”   许奚为难了。身后顾寅在等,但他也不想丢下蒋旻池。   “去吧,我自己一个人可以。”   许奚看看蒋旻池,知道临时爽约不好,可纠结了一下还是说:“那我也不去了。我去给他说。”   “许奚。”蒋旻池赶紧拉住他。   “嗯?”   “没关系,你自己一个人去吧。”   许奚犹疑,有点委屈:“可是,可是我想和你一起去。”   “没事。”蒋旻池放开许奚的手,“你放心去好了。我自己真的可以的。你说你要照顾我,但我不希望你二十四小时都陪在我身边。很多事情我都可以自己做的。”   “但是……”   “而且我们都答应了别人,”蒋旻池继续开导他,“临时不去,也不太礼貌。我实在是走不开,你自己去吧,就当是出去透透风。”   蒋旻池说得真诚,许奚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时外面顾寅喊了一声:“可以了吗?需要我进来帮忙吗?”   “去吧。”蒋旻池眼神示意了一下门口,“我在这等你。”   许奚依旧有点不愿意,可顾寅已经等在门口,他也实在不好直接告诉他今天就不去了。   于是在蒋旻池的催促和安慰下,他一步三回头,很是不舍地离开了酒店。   酒店到花田不远,打车二十分钟就能到。因为是周末,估计来看花的人很多,路上是走一阵儿堵一阵儿的。   “你哥真的太卷了吧。”顾寅为了调和气氛,打趣了一句。   许奚一路上情绪都不是很高。他虽然很期待能出来走走,但是没有蒋旻池,也兴致全无。   “嗯。”他心不在焉地回答,“他说要跟老师讨论什么来着。”   “确实很厉害。不仅厉害,还很努力。”   “其实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上学的时候,他全能发展,也不是像现在这样只做一件事情。”   “是吗。”顾寅没太在意。“不过,”他停下来组织了下语言,“这样也不错,毕竟……毕竟昨天我也是只想约你的。”   “哦。”许奚没把这话放在心上,心里已经被蒋旻池填满。   花田人果然多。估计都是赶着最后一拨来看花的。   天气倒是不热,顾寅全程很主动,也很体贴,领着许奚去没那么挤的地方。   花田很大,风景确实很不错,放眼望去是一大片金黄翠绿。   中途他们找了个地方休息。顾寅去买了两瓶水。等坐下后,又问许奚饿不饿,要不要吃什么东西。   许奚道谢说不用了。他也没强求,只是坐在旁边陪他休息。   无言地坐了一阵儿后,许奚突然想到了什么。   他猛地转头,皱着眉,一脸复杂。   “怎么了?”顾寅问他。   许奚欲言又止,好似难言。但挣扎了一下后,他还是决定问出来:“你刚才说……是只想约我?”   他也是现在脑子里空一点了,才反应过来顾寅那句话。   “啊。对啊。”   “什么意思?什么叫只想约我?”   突然被如此直白地问,顾寅有点难为情。不过在这样难为情的情绪里,又有点高兴,毕竟许奚没有忽略他的话。   “就是,”他不自在地摸摸鼻子,掩饰着紧张,“就是想约你出来走走来着。”   许奚盯着顾寅的脸琢磨,试图解读这话的意思。   “其实,”顾寅继续道,“好几天前就想约你出来走走的。晚上的时候你说要陪你哥。然后这几天我们开会的时间又比较紧,一直都没有机会。”   “所以……”   “所以,刚好今天有半天的时间,就想跟你出来走走。”   再不明白就说不过去了。   许奚突然一阵懊恼,甚至有点气自己怎么就这么迟钝。   他立马就明白了蒋旻池这几天些微的反常,以及他今天临时拒绝的原因。   “许奚……”顾寅还没说完,许奚就打断了他。   “别。”许奚有点慌乱,“不要说下去了。”   “小奚……”顾寅不死心。   “我喜欢的是他。”   话一落,顾寅怔住了。   许奚转回头,看着远处那片黄灿灿的花田,兀自说道:“我喜欢的是他。他不是我的哥哥,是我在大学时候的恋人。”   “可你们……”顾寅没有说下去。   “不像恋人对不对?”许奚帮他补全了这句话。   顾寅有点抱歉,但也没说什么。   “我们分开过。因为那次事故。他不愿意我陪着他。”许奚停顿了好一阵儿,仿佛在短短的时间内,就把与蒋旻池分开的那五年重新上演了一遍,“现在,他能接受我继续留在他身边,我已经很开心了。”   顾寅被这番话惊讶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哑然了好久。   “所以,对不起。之前是我没有太反应过来,因为我的心思全都在他身上。可能我的某些行为给了你错误的暗示,对此我很抱歉。”   顾寅摇摇头,没接话。   他得花时间消化这番话。   风吹了一阵儿,花田里的向日葵在轻轻地摇晃。两人无言地坐着。   “你就那么喜欢?”临了,顾寅有点不甘心地问。   “当然。我只喜欢过他一个人。”   “可是,”顾寅斟酌道,“以我的经验,他已经……”   许奚知道他要说什么。   他也是医生,对蒋旻池的情况有个大概的了解也是很正常的。   “那些都没关系。”他轻轻叹气,“你不明白,比起能陪着他,那些什么都算不上。”   那一刻顾寅忽然明白,他其实并未进过赛道,因为许奚的赛道上,只有蒋旻池一个人,只为他一个人而开。   他自嘲地笑笑:“要是我能在他之前遇到你就好了。”   许奚也跟着笑了一下,没再说话。 第21章   许奚回酒店后就一直很安静。   下午蒋旻池得去开会。他极少地没问他中午吃了什么,只是看着时间点送他过去。   路上还是跟顾寅一起的,但是因为上午的事情,两人也没说两句。   那天晚上结束得完,一行人回到酒店的时候,已经九点的样子了。   “我帮你洗澡吗?”进门后,许奚问蒋旻池。   “没事。不用。”蒋旻池淡淡拒绝。   许奚没再勉强,自己先去洗漱了,出来后就上了床。   洗手间里的洗漱声时断时续,好一会儿之后才完全停下来。   从洗手间出来时,蒋旻池看到房间里的灯已经关了,只有门口的壁灯还亮着。   他猜测许奚今天出去太累,所以才早早地睡下了,并没有往其他的地方想。   这十多天里,每次上下床都是许奚帮忙扶着,可现在他不好叫醒他,只能自己支撑着爬上去。   这样的事情他之前连着做了五年,本来已经熟练到像是刻进了骨髓里,可没想到只是十多天没做,竟然也会生疏了一些。   等他把自己都弄到床上之后,背上都渗了一层薄汗。   时间已经不早,整层楼也安静了下来。这酒店并不地处繁华的闹市,因此晚上的时候,是很宁静的。   蒋旻池慢慢躺下,在心里藏了一天的难忍和隐隐的失落,在这一刻慢慢膨胀了一些。   他没问许奚今天出去玩得怎么样,也刻意没在路上的那十几分钟里去观察琢磨一下许奚和顾寅之间的气氛是否又什么不同。   他颓然地躺在那,怅然若失,被层层地沮丧包围。   躺了许久之后,他又一次鼓起勇气,伸手去摸了摸自己的双腿——毫无感觉。   他有点不甘心,忍着即将崩溃的绝望,像是困兽之斗一般,犹豫了好几次,最后还是去握住了自己双腿之间的那处。   他尝试上下动了两下——依旧毫无反应。   他放弃了,撤开手拿出来放在被子上,继而有点绝望地苦笑了一下。   明明知道是不可能的事情,但还是去做了。明明知道于毫无希望之境地去生出希冀,是一种痴人说梦,可还是无法控制自己。   沉重的无力感攫住他,犹如处于山洪之中却被困住手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下沉,被淹没,最后被埋葬。   离他不远处的许奚睡得很安静,依然缩在被子里,只有小小的一团。   蒋旻池侧头望着对面那床上微微拱起的一小块地方看了很久,最后还是无奈地把眼神收了回来。   而就在他把脸转回来时,却听到许奚好像隐隐地吸了下鼻子,声音很轻,不是很清楚。   蒋旻池以为自己听错了,没太在意。可又过了一小会儿,被子里再次传出一声闷闷的喘息声,伴随着的是比刚才稍微大一点的叹息。   “怎么了?”蒋旻池确定自己没听错,也确定这不是许奚睡着时会发出来的声音。   被子里一下就安静了,连之前好像随着呼吸一起一伏的被子,也没动了。   “不舒服吗?”蒋旻池又问。   许奚没回答,房间里一丝声音都没有。   蒋旻池更加确定许奚的反应是不正常的。他支撑着坐起来,开了床头灯。   “是不是感冒了,还是哪里不舒服?”言语中带着担忧。   等了一会儿,但还是没等到回答。蒋旻池不放心,直觉告诉他许奚今天是不对劲的。   他看了看对面的床,最后还是拉过轮椅,决定下去看看。   “没事,你不用过来。”听到动静,许奚猜到他要干什么,于是只得回了一句。   可这一句却坚定了蒋旻池要去看他的心——许奚的声音嗡嗡的,根本就是哭过。   他花了些时间才坐到轮椅上,然后转动轮椅,来到许奚床边,去拉他的被子。   可被子被拽得很紧,怎么都拉不下来。与此同时,许奚还往床的另一边挪了挪,直白地表示想要躲开他。   蒋旻池拉不到他,没办法了,只能再次支撑着试图坐到许奚的床上去。   两床之间的位置不够宽敞,轮椅活动不开。他磕磕碰碰,有点狼狈,好不容易才挪到床沿上,但还是有点没坐稳。   就在快要摔下床的时候,许奚赶忙起来接住了他。   最后,两人双双倒在了床上,蒋旻池压在了许奚身上。   他猜得没错,许奚哭过。眼睛红彤彤的,鼻子也有点红,脸上还有一点泪水没有擦干。耳边的碎发也被打湿了一点。   “为什么哭?”蒋旻池就着这个动作问。   许奚偏过头不看他,难掩失落伤感。   “怎么了,告诉我。”蒋旻池有点霸道地把许奚的脸转过来。   可许奚还是不说话,两眼就这样湿漉漉地看着他。   “他欺负你了?”这是蒋旻池目前能想到的唯一解释,因此话语里多了几分着急。   许奚听着这话,不知为何就更加难过了,原本克制住的泪水涌了些出来,在眼眶了荡来荡去。   “他对你做了什么?”蒋旻池误解了这个反应,以为猜中了许奚的心事,瞬间连杀了顾寅的心都有。   许奚直摇头,但是也说不出什么解释的话。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许奚又摇头。   “为什么不愿意告诉我?”   许奚眨了眨泛着泪的眼睛。   蒋旻池看着许奚,心里复杂酸涩。   “告诉我行吗?别让我担心。”这是自重逢以来,他说的最暧昧的一句话。   却没想这话让许奚没忍住一下就哭了出来,一边哭还一边问:“既然这么担心我,那为什么还把我推给别人?”   蒋旻池立马恍然明白过来,一时怔住了。   “你总是在赶我走,不管我说什么,”许奚继续哭着控诉他,“不管我告诉你多少次我只想跟你在一起,你都不信。你以前赶我走,现在又把我推给别人。”   心像是被一只带刺的手捏住,扎的疼,也挣不开,只越刺越深。   “不都说好我们再试一试吗?为什么还要这样?你是不是,”许奚哭到有点喘不上气,“是不是一点都不留恋。从五年前到现在,是不是对我一点留恋都没有?不管什么时候,你是不是都可以轻松推开我?”   身下的许奚哭得克制,即使在这一刻,他也尽量在忍。   可是忍不住,蒋旻池知道。许奚是真的难受到了极点了。   “许奚。”他哑着嗓子喊了一声。   “即使一点都不爱了,可就能这么心安理得又甘心地把我推给别人吗?”   “小奚……”   这两个字没什么安慰效果,而是适得其反。   许奚见蒋旻池只会叫叫自己的名字,于是放弃了,转头不看他,也不说话了。他知道自己说再多都打不动他的心。   他只是默默地哭,也不出声,脸上被打湿了一大片。   “别哭了。”蒋旻池哽咽着说。“我……”   他想解释,可不知从何而起。总是赶他走是事实,把他推给别人是事实。   可是许奚不知道的是,自从他回来,他对他的欲望一直在疯长。   这也是事实。   他没有一刻不期待奇迹,没有一天醒来时,不幻想着自己能再次站起来。   “别哭。”蒋旻池抬手去擦许奚眼角的眼泪。   许奚不明白,他明明看不得他伤心,听不得他哭,可就是那么决绝,一点都不动摇。   他有点气,想着自己是怎么都无法接受蒋旻池身边出现别人的,而蒋旻池却可以看他被别人照顾。   他又觉得很荒谬。他们这样纠缠挣扎,谁都不好过,真的很荒谬。   眼泪越来越多。   “别哭了好吗?”蒋旻池放低语气。   许奚依旧没被安慰到。   “我没有……”他想解释,但是没办法辩解自己的行为,只得又苍白地说了句:“别哭好不好。”   许奚垂着眼,睫毛被打湿得一簇一簇的。   以前蒋旻池就看不得许奚哭。别说是哭了,许奚难过蒋旻池就心疼得不行。   现在,他看着身下的人伤心到什么都说不出来,却还顾及着他,连哭都不愿出声。   他想,我真的很卑鄙。   结冰的心好像咔嚓了一声。   他强制把许奚的脸转过来,为他擦去脸上的水,然后在许奚呆呆地看着他时,捂住了他的眼睛,接着吻了下去。   许奚愣住了。 第22章   这都不算是一个吻。两人的嘴唇只是轻轻地碰在了一起。   这是蒋旻池情急之下做出的本能反应,却一下就止住了许奚的眼泪。   片刻后,蒋旻池微微起身,离开了许奚的唇。   他们在昏暗的深夜对视,注视着彼此惊诧和克制的眼神。蒋旻池缓了缓,然后支撑着想要先坐起来。   许奚连忙拉住他的衣袖:“去哪?”他怕温存转瞬即逝。   “别怕,”蒋旻池停下来,“我不走。我只是想躺下来,这个姿势有点不舒服。”   这时,许奚才注意到蒋旻池以一个极为扭捏的姿势趴在他身上,下半身都快掉到床下去了。   他急忙抱着他起来,又让他借着自己的力坐到床上,之后给了他一个枕头垫在身后。   蒋旻池躺下后,许奚也躺在了他身边。房间里好一阵没声音。   天花板上的灯影一晃一晃的,最后还是蒋旻池开口打破了宁静,“今天出去玩得开心吗?”   他知道这样问许奚不会开心,可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不开心。”许奚声音闷闷的。   蒋旻池没继续追问为什么不开心,沉默了片刻。   “我刚才摸了一下。”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后,他停下了。   许奚转头看他,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它还是没反应。”蒋旻池很是凄然地说。   “别说了。”许奚心软了,“我们不说这个了好不好。”   蒋旻池也转头看他,勉强笑了笑,像是安慰。“要抱着吗?”   “嗯,”许奚虽然很是意外,但还是毫不犹豫地回答,“要。”   蒋旻池伸出手把许奚揽过来,让他躺到了自己的肩侧。   “我总是在幻想,希望有一天能好起来,哪怕,”蒋旻池顿了顿,“哪怕不能站起来呢。”   许奚明白他指的好起来是哪方面,于是摇摇头,“没关系的。我并不需要。”   蒋旻池无奈地轻笑了一下,“小奚,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但其实是你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了。”   “是吗?”   “是。”许奚侧身睡了一点,“我知道你很在乎那个。可是,我真的没所谓。比起你,这些都算不上什么,你相信我好不好啊。”   蒋旻池微微垂眼,看到许奚明亮的双眸正看着他,就像以前在学校的时候,他总是用这样的眼神在他身上打转。   “你知道跟我在一起要面对什么吗?”   “我知道。从我们重逢的时候,你就在反反复复地告诉我,如果我跟你在一起,会遇到什么样的困难。”   “这是事实。我们不能太过于理想主义。人生那么长,变数太多了。”   “我知道,我都明白。可是,你只想到我们在一起可能会遇到的问题,那你有没有设想过,如果我们在一起,有没有什么好的地方?哪怕一秒呢,你想过没有?”   蒋旻池被问住了。他确实没有想过。这样的事情,连幻想都是奢侈。   “这些事情,不是我这种人可以想的。”   “不是的。”许奚固执地摇头,“是因为你不愿意。是因为你不愿意跟我试一试。”说着,他又有点委屈。   “你提出的问题我都可以解决,我也告诉了你我的答案。但你不愿意相信。”   “不是不相信,小奚,我是……”   “你就是,”许奚酸楚地打断,“你从来没有相信过我,以前是,现在也是。”   他越说越难过,刚才的情绪又一下涌上来。   蒋旻池见状微微侧身,另一只手也搂住他,然后把他抱在了怀里。   “对不起,别哭了。”   “我们好好试试,行吗?”许奚闷在蒋旻池胸口求他,“认认真真的试一试,你相信我一次。”   蒋旻池有点心酸地哽了下嗓子。   “我来追你了,蒋旻池。你怎么那么难追啊。”许奚哭诉道。   蒋旻池说不出话,只得一下一下顺着许奚的背。   “我们好好在一起,好好开诊所,或者我陪你做研究。怎么样都行,好吗?   早上的时候我们一起起床。我送你去上班,路上我们就去转角处那家早餐店吃早餐。   你看病的时候,我回家做自己的事情,顺便做中饭。   中午了,我把饭给你送过去。   下午关门后,你要是想去老师那,我就推着你去。如果路上看到好看的树叶,我就捡给你看。   等到了老师那,我也不打扰你,就去附近看部电影。   等回去的时候,我就把电影讲给你听。如果你喜欢,我们就再去看一次。   晚上我们在院子里聊天,你要看书就看,不想看书就看我种花。   夜深了,我们靠在一起睡觉。   这样的生活,你觉得喜欢吗?”   “很喜欢。”蒋旻池几乎是瞬间就回答。他有点放任地想象了一下许奚描述的画面。   “那我们就过这样的生活,好吗?”许奚仰起头,凑近一点问。   蒋旻池望着许奚依旧单纯天真的脸,迎着他期盼又真挚的眼神。那一刻所有的顾虑都被诱惑了。   “行吗?我们就这样在一起。”   “好。”蒋旻池认命地闭上眼,“小奚,我们好好在一起。”   “真的吗?”   “真的!”   许奚终于等来了这个回答,眼眶里随即亮晶晶的一片,是得偿所愿时的欢欣。   “别哭。”蒋旻池帮他擦干眼角。   许奚由着他轻抚他的眼角,眼角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这样温柔的蒋旻池,他很久都没见到了。   话说开了,就只剩心疼。蒋旻池一直见不得许奚哭。   “别难受。”他去亲了亲许奚的眼角。   “你不要又骗我。”   “不会了,对不起。”   “真的吗?”   “嗯。不骗你。”   许奚放心了些。蒋旻池一直在若有若无地轻抚他的眼角。两人就这样慢慢对视上了。   刚才那个吻太过短暂又敷衍,一是没有气氛,二是没有心情。   但这下话说开了,都默契地想要把之前的那个吻补上。   蒋旻池的手动了两下就停了,目光被许奚爱意柔情的眼睛吸了过去。   “蒋旻池。”许奚轻唤他。   五年前蒋旻池就知道,这是许奚求吻的信号。   他缓缓凑近,捧着许奚的脸,吻了上去。   这个吻跟色情一点不沾边。   蒋旻池只是轻轻吸着许奚的唇瓣,一只手情不自禁地在他的脸上爱抚。   许奚顺从地配合他,乖乖地缩在他怀里。   没有不稳的气息,没有控制不住的身体反应,除了想要把对方抱得更紧一点,就只是亲吻。   许久之后,蒋旻池才放开,之后他蓦然发现,许奚正笑着。   “笑什么?”   许奚摇头,就只是笑。   蒋旻池又去亲了一下许奚,也跟着微微笑了一下。   “我好开心。”许奚说。   蒋旻池明白。他用以往的习惯,按了一下许奚的嘴角。   “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   “小奚,以后都开心一点。”   “嗯。”   蒋旻池又把他搂上来一些。   “今天就这样睡好不好?”许奚急于抓住这样的时刻。   “好。”蒋旻池又吻了一下许奚的额头。   第二天醒来,许奚睁开眼的时候,蒋旻池已经醒了,正看着他。   他有好一阵没从蒋旻池怀里醒来,一开始还恍惚了一下。   “醒很久了吗?”他习惯在赖床的时候往被子里缩。   蒋旻池把他拉出来,“被子里空气不好。”   “哎呀。困。”随即,他又钻了进去。   蒋旻池没拉他了。   他忽然笑了一下。其实昨晚许奚还说漏了一件事,那样好的日子里,一定有他赖床时的样子。   洗漱的时候,许奚明显比以往心情好了很多,话也多了起来。   “我帮你挤牙膏。”   “好。”   “我帮你洗脸。”   “好。”   “我帮你换衣服。”   “好。”   “我帮你穿鞋。”   “好。”   换鞋时,蒋旻池看着面前的那颗脑袋,没忍住去揉了揉。   “小奚,这些事我还能做。”他有点无奈。   “可是,”许奚给他穿好鞋,趴在他腿上,“我喜欢做。”   蒋旻池没再说拒绝的话,拉他起来坐在自己身上,然后捧着他的脸亲了亲。   许奚突然很不适应,一下有点涨红了脸。   蒋旻池看着他微红的耳尖,又忍不住去捏了捏。   “哎呀,走啦走啦。”许奚站起来,推着他就往外走。   那天天气好,空气也好,蓝天白云,很是澄澈。   路上两人的气氛跟以往不一样了。许奚看到个什么有意思的店,就指给蒋旻池看,见到什么好吃的,就问蒋旻池要不要试试。   陈乾过来人,一下就看明白了。   顾寅自然也看得明白,有点自嘲地笑了笑,没想到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晚上结束后,蒋旻池第一次同意出去转转。   许奚开心得不得了,一下就像是回到了学校的时候。   附近的夜市很热闹,人很多,但是井然有序,蒋旻池并未感到有什么不方便。   也许是心情好了,许奚胃口也开了。他以前就是这样,遇到什么好吃的就要尝尝,吃不完的就塞给蒋旻池。   “小奚,”蒋旻池无奈道,“我快吃不下了。”   许奚看着手里的东西和旁边老板还在做的小吃左右为难。   “买吧。”蒋旻池说,“吃不完明天早上我吃。”   许奚买下了,回来的一路上都心情好得不得了。   路过一个湖边,他们停下来歇了会儿气。   “我想都尝尝,这样回去了,我就做给你吃。”   “好。”蒋旻池想了想又补充,“别太累了。很多事情我都能自己做。”   许奚在他面前蹲下来望着他:“我知道。只是你不知道,我是真的喜欢做。每一件事,我都做得很开心。”   蒋旻池凑过去亲了一下许奚的额头,“嗯,我知道。” 第23章   研讨会结束后,顾寅和许奚他们一起回去的。   依旧是隔着过道的位置,只是这一次蒋旻池不再是闷闷不乐地自己看书,许奚也不再自己一个人找事做。   顾寅能听见他们在说着什么,很小声,像是耳语。   大部分时间都是许奚在说,蒋旻池认真听着。许奚说几句就看一眼蒋旻池。   顾寅虽然看不到他的正脸,但是能从那侧脸上的眼角中,看出浓浓的情义和笑意。   蒋旻池时不时点头,断断续续地回许奚,过一阵儿也会跟着轻笑一下。   下飞机的时候,方贺舟和蒋未来接了他们。   道别时,顾寅虽有很多话想给许奚说,可最后也只是礼貌性地说了两个字:   “保重。”   “谁啊?”等顾寅走后,方贺舟问。   “在北京开会的时候认识的。”蒋旻池见许奚低着头不说话,便回答。   “哦。”方贺舟看看顾寅的背影,“这样。”   到家后,这次他们没有马上走。反正是周末,都没什么事儿干,便在这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许奚简单收拾了一下屋子,等到院子里的时候,才发现之前种的花都死了大半。   “啊,”他抱头,“我的花。”   里面的人闻言也出去看。   “啥时候种的啊?”方贺舟上前去看那盆蓝色阴雨,“咋都死了。”   “走的时候。”许奚有点可惜地回答。   “那你该叫我们来照看一下嘛。”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这院子之前就荒凉,许奚折腾了好几天才把他弄得有模有样的,现在花花草草都凋零了,简直惨不忍睹。   “没事,”蒋旻池上去安慰,“再买吧。”   “嗯。”   虽然答应了,但许奚还是有点失望。   回屋后没一会儿,外面就开始下雨。   许奚说要去炖个汤,在雨天喝最好了,还让方贺舟和蒋未一定留下来。   “你们……”许奚在厨房忙的时候,方贺舟小声问蒋旻池,“好了?”   蒋旻池拿着手机不知道在干嘛,没理他。   不过就算他不说,方贺舟也能明白。他跟蒋未交换了一个眼神,之后又继续道:   “这趟北京去得值不是。”   “话这么多。”蒋旻池白了方贺舟一眼。   这语气方贺舟还是第一次听。他们可是认识了四年,蒋旻池之前从未这样说过话。   他本想打趣两句,但看着蒋旻池有点不自在的样子,又见蒋未脸色不是很好,于是便转了话题。   “等哪天天气好了,咱们出去走走,怎样?”   “什么时候?”这次蒋旻池倒是没拒绝。   “看你什么时候不忙。我跟蒋未可以配合你们的时间。”他又望着蒋未,“对吧。”   蒋未嗯了一声,继续盯着手机看。   “嗯,我问问小奚。”   方贺舟忍不住笑了一下,是发自内心的替他高兴。   晚上吃饭的时候,许奚炖的那锅汤最受欢迎,鲜得不行。   “没想到你这么会做饭呢。”方贺舟又给自己盛了一碗。   “我做得最好的就是汤。”许奚很有信心。   “下次跟你取经。”   许奚说行。   吃完饭方贺舟和蒋未一起走的。   方贺舟开的车,一路上两人闷着都不怎么说话。   “你……”方贺舟转头犹豫了好几次,还是斟酌道,“下次一起出去走走,你去吧?”   蒋未望着窗外,许久没回应他。   “咳。”方贺舟又自顾说,“你也知道,这样挺好的。”   很一会儿车里都没人出声,快到的时候,蒋未说:“去。”   晚上许奚帮蒋旻池洗的澡。   蒋旻池本说自己弄,但是许奚觉得今天确实太累了,他不想让他再这么折腾。   和好之后,这还是许奚第一次帮蒋旻池洗澡。   前段时间两人不咸不淡,也没什么其他的想法。现在明确地说开了,洗个澡也能在房间里泛出点粉红。   扶着蒋旻池躺下后,许奚坐在床边没走。蒋旻池半靠在床上看着他。   “你……”许奚本想问自己能不能留下来,可又怕蒋旻池不同意。   不过蒋旻池很快就知道他的意思,笑了笑说:“来,上来。”   许奚开心了,翻开被子就缩到了蒋旻池怀里。   “你怎么知道我要说这个?”他问。   蒋旻池思索片刻,“不太确定,但是我想你那边的房间什么也没有,常年不住人,一股霉味儿,不如就睡这边。”   许奚心满意足地在他胸口蹭蹭。   蒋旻池拿出手机,打开给许奚看,“给你买了这些。”   上面是各种各样的花花早早,都是许奚之前买过的,他自己又加了一些。   “什么时候买的?”许奚抬头望他,有点意外。   “你去炖汤的时候。”   许奚想笑,可又不好意思,于是低下头躲在蒋旻池的怀里。   “种坏了就重新种,没关系。”   “嗯。”   又聊了一会儿,蒋旻池突然说:“爸妈说明天回去吃饭。”   “嗯?”许奚猛地抬头,“明天吗?要不要我送你。”   蒋旻池揉揉许奚的脑袋,“我是说,我们一起。”   “啊……”许奚的耳朵瞬间涨红了。   出事前,家里知道他们的关系。   大概在出事半年,蒋旻池跟家里说过,说等许奚毕业了,他们就举行一个简单的仪式,两家人参加的那种。   所以,当时他们的关系是快要叫对方父母爸妈的程度了。   出事后,许奚心里的愧疚不仅仅是对蒋旻池的,还有对他的父母和蒋未。   “我……”他犹豫,心里有点不安,“我也要去吗?”   “不想去吗?”   许奚重新趴回蒋旻池的胸前,“不是那个意思……”他没敢往下说。   “我知道。”蒋旻池安抚他,轻轻地拍着他的背,“没事儿,都过去了。”   第二天他们回去的时候,家里三个人都在。   梁艺淑在厨房忙,蒋宗耀在客厅看书。   “蒋未呢?”进门后,蒋旻池问。   “在自己房间。”梁艺淑示意了一眼。   刚才进门的时候,许奚怯怯地叫了声叔叔和阿姨,之后就一直小心翼翼地待在蒋旻池身边。   “哦。”蒋旻池点点头。   之后梁艺淑又去忙了。   好久没回来,这次回来的感觉有点不一样。   “爸,您在看什么?”蒋旻池对蒋宗耀手里的书有点好奇。   蒋宗耀把书给他看,“脑科方面的书。”   蒋旻池接过去翻了翻,然后停在了某一页。   蒋宗耀快五年没有见过这样的场景了。   以前蒋旻池回来,吃完饭就找借口回去,他们总是匆匆见个面,之后就好几个月见不到他人。   更不用说还能看着他钻研医学书。   “我上次看到国外的一篇论文,”蒋旻池依旧盯着书,“还挺有意义的,我下次发您看一下。”   “好。”蒋宗耀摘下眼睛擦了擦,然后又才戴上。   许奚不懂这些,只是安静地坐在他们旁边陪着。   “小奚,”一阵儿后,梁艺淑叫他,“来帮一下我。”   “好的。”许奚马上起身去厨房。“阿姨,需要我做什么。”   可背对着他的梁艺淑一直没出声。   “阿姨?”许奚又叫了一声。   这时梁艺淑才转过来笑笑,“剥点蒜吧。”   但许奚看到了,笑着的梁艺淑眼角有泪痕。他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没什么立场告诉梁艺淑都会好起来的。   估计他是最没有立场说这话的人。   “谢谢你回来。”许奚蹲在地上剥蒜的时候,听到梁艺淑说。   “阿姨……”   “你走后,他就给我们说,那不是你的错。”梁艺淑嗓音哽咽。   “对不起。”但许奚还是道歉。   梁艺淑摇头,“那次你突然回来,求我们帮帮你,你说想要跟他重新开始。”她顿了片刻,“我们其实不赞同。”   许奚好像能理解为什么。   “你的出现只会刺激他,让他重新想起五年前的事情,也更加深刻清晰地体会到自己现在的情况,明白自己的无力。他好不容易才决定活下来。”梁艺淑有点说不下去了。   “阿姨,”许奚想说让她放心,可觉得这话很苍白,“我会陪他的。”   “旻池心高气傲,宁为玉碎,”梁艺淑接着之前的话,“我怕他再次受刺激。”   “我明白。”   “而且,我不知道这对你公不公平。你知道他的情况,这个决定,会困住你下半生。”   “阿姨,当然不会。”许奚站起来,急切道,“我给他也是这么说的,我真的不在乎这些。”   梁艺淑摇头,知道许奚是误解自己了,“我不是不相信你。小奚,五年前,我也是把你当儿子的。我不能如此自私。”   许奚沉默着在那站着,心里复杂难言。   “没关系。”他随后说,“阿姨,都会好的。只要我们在一起,就都会好的。”   这还是这么久以来蒋家的饭桌上第一次气氛如此轻松。蒋旻池时不时跟蒋宗耀进行着之前的讨论。   蒋未虽然不怎么说话,但也刻意比以前吃得慢了一点。   许奚给梁艺淑说自己种的花都死掉了,又说昨天他们重新买了些。   “下次你们要出门,”梁艺淑说,“就让我们去照看一下。”   “嗯,好的。”许奚喝了口汤,“那房子好舒服,地理位置好,周围很安静。”   “你们要是喜欢,问问房主卖不卖,要卖的话就买下来。”   “不不不,”许奚连忙解释,“阿姨,我不是那个意思。”   “小奚你别有压力,我们只是觉得如果房子是你们自己的,再怎么也方便一点。”   许奚不知道该怎么说,望向蒋旻池求救,希望他能说点什么。   蒋旻池接收到了许奚的眼神,但说的却是:“我改天问问。”   许奚没忍住瞪了他一眼,被其他三人都看到了。   【作者有话说】   求一点评论和海星,我不想下周蹲盲盒了 第24章   诊所重新开业了,算起来已经过去了快两个月。   上次那些人下手狠,店里最后一片狼藉,很多东西都破了坏了。   蒋旻池还在医院住着的时候,方贺舟就和蒋未一起找人把诊所重新修整了一下,还按照蒋旻池出具的清单,补上了药品。   林欣一早就在门口等着,见许奚推着蒋旻池来,马上站起来,先是惊讶了一下,然后才走过去。   “蒋医生,你们好早呀。”   蒋旻池笑笑,“你也很早。”   “我可是早就等着上班呢。”   “是吗。”   林欣有点心虚,毕竟这一两个月好吃好喝好玩,工资还照发,再没有比这还好的事情了。   “当然。”不过她还是笃定道,“早就想见你们啦。”   蒋旻池没再说话,让许奚去开了门。   到的时候还早,许奚跟蒋旻池在诊室里,林欣自己在外面收拾。   “之前那个男生呢?”许奚一边给蒋旻池倒水,一边问。   “等会儿应该就来了吧。”蒋旻池没太在意。   许奚也只是随口一问。   一早没什么人,蒋旻池拿着点资料在看。到了快九点的时候,魏一丰才到。   “我说你是来当大爷的啊?”林欣在外面揶揄了一句。   “不好意思,早上没赶上车。”   “你住哪里啊?”   “永徽路。”   还挺远的,许奚在里面听见了,这样想。   那地儿在陈乾那边,离这儿有着一定的距离。   魏一丰跟林欣说了两句后,又才来诊室门口,望着蒋旻池打招呼,“蒋医生,您都好了吗?”   “嗯,”蒋旻池点点头,“都好了,谢谢你。”   “那就好。”魏一丰蓦然松口气,“对不起,我今天来得有点晚。”   “没事儿,反正也没什么事儿现在。”   整个上午就接诊了两个人,主要是由于大家都还不知道他们这重新开门了。   蒋旻池看着应该没什么人来了,便中午就给林欣他们放了假。   “我可真是太喜欢您这样的老板了。”林欣走出门的时候感叹道。   她性格比较直,又没什么小心思,几人只觉得有趣。   “喜欢就好。希望以后忙的时候,你也能这么说。”蒋旻池说。   林欣不敢说了,毕竟她可是见过诊所门庭若市的样子。毫不夸张,是连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   陈乾那边的课题做得很顺利,只是蒋旻池需要忙的事情很多。   许奚很自觉地从不打扰他,按时送他过去,期间也不给他发消息占用他的时间。   他有的时候送完人会回家休息,有时候会随便找个地方坐一坐,从天亮坐到天黑。   “今天没回去。”正望着外面川流不息的街道发呆,王尧来到他旁边坐下。   “啊。”他转回头,有点意外,“好巧。”   “是的。我有点困,说出来买杯咖啡来着,没想到就碰到你了。”   王尧说着话时,许奚打量着他,注意到他脸色略显疲惫。   “你最近很忙吗?”他顺口问了句。   “嗯?”   “就是感觉你挺累的看着。”   王尧愣了两秒,才自嘲地笑笑,“当然,我们这样资质平庸的人,只能笨鸟先飞,不像蒋旻池,很厉害,离开这么久,还上手得很快。”   许奚只当王尧是真心在夸赞蒋旻池,于是跟着赞许又崇拜地说,“是呀,他一直很厉害。”   王尧盯着许奚的脸看看,“你好像一直这么觉得。”   “啊,”许奚有点难为情,“是,是呀。”不过他还是诚实地说,“一直都觉得他很厉害。”   “除了他,就没人这么厉害了是吧。”王尧开玩笑。   “也不是那个意思啦。”许奚拿起杯子喝一口,“你知道的,这不一样。”   王尧撕开吸管的纸,插进咖啡里喝了口,“当然。”他倏地沉下了脸,好像也不是为着什么,只是在沉思,“情人眼里当然是不一样的。”   许奚闷着头喝咖啡。   “我刚看到你们了。”王尧顿了顿又说,“有说有笑的样子。你们和好啦?”   “嗯。”许奚点头,“是的。”   他们之间的话题总是绕着蒋旻池,但是再问下去又显得刻意。   “我先上去了。”喃楓王尧站起来,“下次聊。”   “好。”   许奚望着王尧的背影,总觉得他背上好像沉甸甸的。   买的花苗终于到了。晚上许奚有事儿做了。   蒋旻池在书房看资料的时候,听到院子里平平砰砰的。他本没在意,可是那阵儿不规律也不太响的声音,还是让他无法忽视。   “种了多少了。”他自己推着轮椅去院子里,来到许奚身后问。   “我吵到你了吗?”许奚正扶着一株花苗在埋土。   “没。我出来透透气,有点累了。”   “那你等我一下。”说着,许奚站起来就往里走。   蒋旻池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于是只能等着。   没一会儿许奚出来了,端了一杯泡的花茶。   “来,你就在这休息,看我种花。这个茶是解乏的,喝了不会睡不着,你尝尝。”   蒋旻池接过杯子尝了一口,“很清甜。”   “当然啦。”许奚又开始给花苗埋土,“那可是我找了好久的呢。”   蒋旻池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就坐在那看许奚弄。   院子里摆着很多花苗,许奚已经种了一半了。   “这个是什么?”他看了一会儿问。   “我不知道呀。”许奚有点苦恼,“这是你买的。”   蒋旻池耸耸肩,“我也不知道。”   “啊,”许奚放下东西转身过来望着他,“怎么这样。你是不是九块九包邮随便选的。”   这话把蒋旻池逗笑了。   “来。”他去拉起许奚,让他坐到自己腿上,“觉得我敷衍你了?”   “就是!”许奚故意道,“你快看着道歉吧。”   “要我怎么道歉。”蒋旻池眼里含笑。   “你自己想。”许奚举起手,“你看我现在手上都是泥,你要是不道歉,我就蹭你身上!”他虚张声势地威胁。   蒋旻池觉得这样的许奚很可爱,就跟五年前一样。   那时候许奚也经常说,你快道歉呀,你赶紧哄我呀,你亲亲我就好了呀。   他们吵不起来架,许奚总是说着说着就把自己说笑了。   “快道歉。”见蒋旻池不动,就那样笑着看他,许奚又把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还张开手指,想是开花的小猫爪子。   “好,道歉。”   “怎么……嗯……”   许奚还没问完,蒋旻池就堵住了他的嘴。   和好后的亲吻很少。也不是不想,但就是觉得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许奚想,他不需要通过蒋旻池的亲吻,来确认他的爱意。   但蓦地被吻住,他还是一下就傻掉了,呆呆地任由蒋旻池一下一下地亲他。   “耍赖的你。”等放开了,他垂着头嘟囔了一句。   “好,不耍赖。”蒋旻池很珍惜地把他的手握在一起,又亲了他一下才说,“对不起,我是真的不知道那些花叫什么。不过不是九块九包邮的。”   真道歉了,许奚就不忍心了。   “我开玩笑的嘛,哪里又怪你了。”   蒋旻池去揉揉他的头发,又把他前额的碎发理了理。   “还想要买什么,我一起买了。”   “什么都不用,已经够了。”   “那如果有什么需要的,一定给我说。”   “嗯。我知道。”   蒋旻池把许奚的手摊开,给他拍了拍沾在手上的泥。   “我给房东打了电话。”   许奚花了一些时间才明白这个房东说的是谁。   “不用了。不要专门买房子。”   蒋旻池没管,自顾继续说,“他说也打算卖,然后报了价,说我们要是能接受的话,就卖给我们。”   “不要,”许奚一直摇头,“这地段房子也不便宜,真的不用买下来。”   蒋旻池重新把许奚的手交叠握在一起,“我是在想,总归还是得有一个自己住的地方。”   “那可以住我爸妈那里呀。”说到一半才想起那边是老房子,没有电梯,“啊,可是那边不方便。”   “没事儿。我只是想……”   “嗯?”   “或许我考虑得会比较多一点。小奚……有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很卑鄙。”   “为什么?”许奚赶忙问。   “同意你留下来,就是最卑鄙的一件事。”   许奚以为蒋旻池又要说以前那些他不喜欢的话了,着急得脸都红了。   “你能不能别说了。”他转开脸,不想听下去。   “小奚,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他又把头转回来。   “我是在想,”蒋旻池顿了一下,脸色深沉,“如果你也愿意,我们就把房子买下来。”   许奚马上就明白蒋旻池什么意思了。   “当然,”他不停点头,“我当然愿意。”   蒋旻池把许奚揽过来抱着,让他趴在自己肩上。   “我很多时候都在想自己是不是太自私了,只是虽然这样想,却还是想把这样自私的行为一直持续下去。”   “那你不要半途而废,”许奚搂紧蒋旻池,“我们买下这个房子,以后就在这里住。这个院子我一定把它打理好。你看着吧,好不好?”   “嗯。”蒋旻池拍拍许奚的背,“我看着你,你看着院子。” 第25章   没过两天,方贺舟就找好了可以闲逛的地方,时间定的是周末。   前一天周五,许奚送完蒋旻池后,天空开始飘雨,于是蒋旻池便叫他不要回去了。   实验室都在忙,许奚也不好打扰他们,但是下面的过道又都是穿堂风。   现在已经是深秋,飘着雨,吹着风,总归还是冷飕飕的。   蒋旻池给他找了个空的房间,让他自己待着。   他们拉了个群,下午三四点的时候,方贺舟在群里提醒他们不要忘记了。   [好的。]许奚回了条消息。   [可以晚点出发,反正就出去走走,当透个气。]方贺舟说。   [那我们就不忙了。可以晚点起来。]   [嗯,不着急。]   蒋旻池在忙,没有看手机。   蒋未不知道在做什么,群里也一直都没有见他出声。   又过了一会儿,方贺舟问:   [晚上要不要去江边坐坐,我有个朋友新开了个清吧,环境很不错。]   许奚没马上答应。他需要考虑的东西很多,比如江边风大,会不会把蒋旻池吹感冒。   又比如,蒋旻池是不是愿意出现在这样的地方。   可是他又记得,当时刚回来,蒋旻池跟方贺舟也出来喝过一次酒。   “在想什么?”正苦苦纠结的时候,蒋旻池在他旁边问。   “嗯?”许奚抬头看他,“你怎么出来了呀?”   “我们休息一会儿。”   “哦,累不累?”   蒋旻池摇头,“还好。你刚刚在想什么,想得那么入神?”   “就是。”许奚有点犹豫,“就是方贺舟问晚上要不要去江边坐坐,说他朋友开了酒吧。”   “你想去吗?”   “我都可以。”许奚往外坐了一点,离蒋旻池更近一些,“就看你。”   蒋旻池大概能知道许奚的顾虑。他揉揉许奚的头发,“那就去。大学的时候,你不是最喜欢我陪着你在江边画画。”   蒋旻池还记得。许奚因为这个心里泛起一片软乎乎的情愫。   “你还记得呀。”他有点委屈,又像是在撒娇。   “当然。”蒋旻池把他拉过来一点,“谁说忘记了。”   许奚忍不住开始笑,一片雀喜被紧紧包围着,笑得眼睛都弯弯的。   “那我们就去。然后我给你带条毯子就不会吹着凉。”   “好。”   蒋旻池继续去忙的时候,他在群里回复:   [好呀。可以的。]   [去不?]方贺舟艾特蒋未问他。   蒋未可能很忙,毕竟自己打理一个公司。他快到晚上的时候才单单回了一个字:   [嗯。]   第二天方贺舟开车来接他们。   车其实是蒋未的,因为这车改装过,蒋旻池上下车都比较方便。   他看着许奚提了一大包东西,忍不住笑了笑。   这样子活生生就是小学生出去春游。   可他也知道,那一大包东西,应该基本上都是给蒋旻池准备的。   目的地在东郊。那边有座山。   不过虽然说是山,但是却不高,而且上山不需要走梯子,都是坡度很小的环山公路。   公路两旁有大片大片的树林。现在是深秋,该黄的该红的叶子都黄了红了。   昨天下了雨,山上的空气绵湿,又带着秋天特有的微凉。   风景是很不错的。   虽然不用推轮椅,但是许奚一直都走在蒋旻池身后,生怕轮椅突然往后滑。   “没事儿。”蒋旻池对他说,“你不用跟着,我不会有事。”   许奚有点固执,“没关系,反正都是走路嘛。”   蒋旻池也不勉强他,只是偶尔把他拉上来跟自己并排走。   到半山腰,有一个宽敞的平地,大家都可以在那休息。   许奚从包里拿出水给蒋旻池喝,又问他要不要吃东西。   “你带这么齐全呢。”方贺舟开玩笑。   “没带什么。”许奚主动把包拉开给他看,“就几样,只是看着多。”   “你可真细心。”方贺舟由衷感叹,“去年还是前年来着,我跟他出来,我俩差点没渴死。”   “怎么会?”   “当时走得有点远,然后很偏,就买不到水。”   许奚想象了一下那种场景。   “所以还是你把他照顾得好。”   许奚不好自夸,不说话了。蒋旻池把水递回给他,然后说:   “我们上学的时候应该来过这。”   “嗯,”许奚接过水,“那时候要来这里写生。”   “写生?”方贺舟插话进来问,“你是艺术生啊?”   “他学画画的,很厉害,当时还准备办个展。”   方贺舟有点意外,又带着赞许,“那现在还画吗?”   许奚眼里透出一丝慌乱。他把水放进包里,躲闪着说:“有一阵儿没画了。”   蒋未话很少,他们聊天的时候,他也只是坐在旁边望着绵延无尽的山路。   “你公司最近事情多啊?”方贺舟找他搭话。   “还好。”说了这句,就没有多的话了。   一直到晚上,他才看着活络一点。   “这地方还不错。”坐下之后,他看了看。   酒吧开在江边,视野很好。江上有还没回去的渔船。   “那以后可以经常来坐坐。”方贺舟说。   酒的种类很多,大多都是调酒。   不像前几年,蒋旻池现在不再酒精上瘾,于是点了一款比较柔和的。   许奚也跟着他点了同一款。   上酒的服务生感觉是个新手。酒端上来的时候,毛手毛脚的。   他先把蒋旻池的那杯给他,然后是方贺舟和蒋未的,之后才端上许奚那杯。   “还不错。”方贺舟尝了尝。“觉得怎么样?”他又转头问蒋未。   “嗯。”蒋未点头,“还可以的。”   许奚喝酒少,对这个没什么研究,也喝不出个所以然来,只知道一口一口地抿。   “慢一点。”蒋旻池提醒他。   如果那五年里许奚没有刻意练过酒量的话,那他是知道许奚不怎么能喝的。   许奚听他的话,放下酒杯跟他们聊天。   可还没说几句,他开始觉得有点奇怪起来——明明就只喝了两口,但是现在却觉得晕乎乎的。   “这是醉了?”方贺舟看着耷拉着脑袋偏向蒋旻池的许奚。   蒋旻池原本没太在意。他以为许奚只是想靠着他。   等把许奚扶起来,才发觉他已经目光涣散。   “这么不能喝啊?”方贺舟带着点歉意。   “没事儿。”许奚努力支撑起来,“可能我刚才一下喝了一大口,有点着急了。缓缓就好。”   “要不要回家?”蒋旻池搂着他的肩。   “不用。”许奚绵软无力地靠在蒋旻池怀里,“我真没事儿,缓一会儿就好了。”   以前也是这样,许奚喝多了就往蒋旻池身上贴,只需要让他抱着缓一会儿就好。   这次蒋旻池也没多想,把他拉近一点,让他靠得更舒服一些。   “真没事儿吧?”方贺舟还是不放心。   “嗯。”许奚点点头。   可他知道自己在撒谎。   全然不是没有事。他的身上有点烫,体内燥热,下腹开始发胀,精神也不济。   他好像知道自己喝下了什么。   可他不能直接说,倒不是因为难以启齿,而是如果把这种状态明说出来,给蒋旻池带来的冲击将是无法预料的。   他用意志力装作没事儿地在蒋旻池身上靠了一小会儿,然后看着时间差不多了,慢慢坐起来,尽量用平稳的气息说:   “我好一点了,想去洗手间。”   “好。要我陪你吗?”蒋旻池还是有点不放心。   “不,”许奚捏紧拳头,“没事儿了,我缓好了。”   “那你小心一点。”   “嗯嗯。”   “找得到吗,”许奚站起来后,方贺舟问他,“在那边。”他伸手指了指。   许奚望向方贺舟,用尽可能不被其他两人发觉异常的方式紧盯着他,依旧拽紧拳头,“好,我知道了。”   他不知道方贺舟接收到他的信息没。在去的路上,他已经有点恍惚了。   一进洗手间,他就赶紧找了个地方把自己关起来,然后拿出手机,给方贺舟发消息:   [能不能来一下。]   他知道这样很不妥,可他没办法了。   比起让蒋旻池再次经历无力和耻辱,他更愿意自己经历这一切。   消息一发完,没过一会儿方贺舟就来敲门了。   “怎么回事?”他问。   刚才他就觉得隐隐的不对劲,特别是许奚看着他说话的时候,总感觉欲言又止。   一收到消息,他就找了个借口赶过来了。   “帮我,” 门只开了一小半。许奚全身无力地坐在马桶上,朝着门外说,“买点……买点药。”   他尽可能平稳呼吸,尽可能让自己表现得正常一点。   因为不管是站在蒋旻池的角度,还是他自己的角度,都不会愿意让别人看到他这幅样子。   “别……别……告诉他。”他已经不怎么能连词成句了,“找个借口,不要……不要……让他知道……”   “好了好了了,不要说了。”方贺舟本想上去扶他,可才只走了一步,就因为蓦然想起了什么而往后退了两步。   他焦躁地骂了一声,然后掏出了手机。 第26章   方贺舟是给他朋友,也就是这家酒吧的老板打的电话。   时间紧迫,他一时找不到门路。   比起他们,开酒吧的人再怎么路子也多一些,若想短时间找到药,还得是他们。   酒吧老板叫宋顷,接到电话后没两分钟就来了。   方贺舟一看到宋顷,就想上去骂人。   “你这场子这么不干净!”他克制着怒气质问他。   宋顷也气得要死。他今天听到方贺舟他们要来,还专门来了店里。   本喃楓来刚才是想着来打招呼认识一下大家,只是临时被事情拖着了。   没想到就这两三分钟的事情,就能在他的地盘上,出这么个事儿。   “后面我给你们赔罪。”愧疚和窝火,让他脸色很不好看,“人呢?”   方贺舟示意了一下关着的那扇门。   “要不直接去医院?”宋顷提议。   “不行,我不都电话里给你说了不能出去。”方贺舟越说越火大。   “行行行,”宋顷连连点头,“你别急,最慢五分钟,一定送过来。”   方贺舟有点抓狂。他看了看关着许奚的那扇门,想去问问情况,但是又没敢。   里面没什么声音,他不敢想象许奚是怎么才忍下来的。   宋顷也很焦躁,短短两三分钟,电话又打出去四五个。   他刚才进来的时候,已经把暂停使用的牌子放到了门口,现在洗手间里面就他们三个。   “快了。”他挂掉电话,“马上。”   方贺舟没说话,不安地朝门口看看,生怕蒋旻池突然出现。   他又屏息想听听隔间里的动静,但是里面依旧一丝声音都没有,不知道的还以为里面没人。   “还好吗?”最后他还是有点不放心,远远地问了声。   里面没人回答。外面的两人对视一眼,都拿不准。   但没过几秒,方贺舟的手机响了。   [你先回去。]是许奚发来的消息。   虽然只有几个字,但是方贺舟明白他为什么叫他回去。   “可是……”他不太放心把许奚一个人丢在这。   说句不好听的,要是许奚出点什么事儿,他们今天都收不了场。他跟蒋旻池的关系得玩完儿。   “我在这看着。”见方贺舟为难,宋顷对他说。“放心,在门口了,马上就来了。”   方贺舟又望着隔间看看,最后还是决定先回去。   两人都离开太久,蒋旻池肯定会察觉到点什么。   回到座位时,蒋旻池正跟蒋未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你脸色怎么这么差?”蒋旻池发现他走的时候跟回来的时候完全不是一个人似的。   “见到个不想见的人。”方贺舟敷衍了句。   “还有你不想见的人。”蒋旻池笑他。   方贺舟勉强笑笑,端起面前的酒闷了一大口。   许奚已经走了快十分钟了,蒋旻池一直没问。方贺舟也不敢提,生怕他马上就要去找。   他拿起手机装作在看什么,给宋顷发消息问:   [怎么样?]   [到了。]宋顷马上回复他,[送进去了。但是这个药效起码得需要半个小时才能完全解除,我在这等着。]   [好。]   放下手机,方贺舟面色好了一点。现在唯一需要思考的是,他该编一个什么借口,好把蒋旻池留在座位上。   正冥思苦想,蒋未突然问:“电话打这么久?”   “啊?”方贺舟觉得莫名其妙。   “他说的小奚,”蒋旻池给他解释,“刚才他说爸妈打电话过来了,要等会儿回来。”   听完,方贺舟深吸了一口气。   在那样的状态下,许奚还能想出这个借口来。   他以前不知道许奚为什么能爱蒋旻池爱得如此深沉又浓烈。其实现在他也是不知道的。   只是蓦地,就在那瞬间,他感受到了又或者说是目睹了那样的爱意。   “这样啊。”他呷着酒。   之后大家都没再说什么,都当许奚是去接电话了。   而那时洗手间里的许奚,小腿上伤口流出来的血,已经流到了地板上。   宋顷看到了。   “怎么了?”宋顷原本站在门口守着,期待着药效赶紧解除,却看到一缕缓缓流出来的血迹,顿时心里一惊。   “没事。”许奚的声音很虚弱,透过门板,显得很是无力。   “我送你去医院,或者我叫贺舟先回来。”宋顷用的不是商量询问的语气。   “不用。”许奚赶紧制止他,“是我自己划的。不碍事。”   刚才方贺舟去打电话的时候,他坐在马桶上,看到了放手机的那个小板子。   也许是小时候看到的什么电视剧情节起的作用,总之就在那一刻如福至心灵一般,他马上去把那个东西掰下来,然后朝着自己的腿划了下去。   电视剧里老是说,流了血,药就慢慢跟着流出来了。许奚不知道这是不是瞎写。   他只是在慌乱中想找一种转移注意力的方法。   很明显,是有用的。   “你确定没事儿吧?”宋顷心吊着,“需要什么吗?我给你拿。”   “没事儿。”许奚的声音依旧很小,一听就是没什么精神。   宋顷本想再劝劝,可最后忍了忍,还是退了出去,然后继续守在门口。   他不认识许奚。除了方贺舟,他不认识他们这群人中的任何一个。   因此,他也不知道许奚为什么不能出去,不能找他的朋友们帮忙。   他以前也做生意,什么下三滥的手段都见过,只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情况。   [他把自己的腿划伤了。]怀着复杂的心情,他还是给方贺舟说了情况。   方贺舟回了个问号过来,   [估计是想缓解药效。]宋顷回复。   方贺舟难以置信地看着手机上的那句话,心快揪到了一起。   [他说不去医院,让他缓缓就好。你确定不要送医院?]宋顷又问。   方贺舟想了想才说:   [嗯,听他的吧。只要你确定你的药有用就行。]   [这个你放心。]   [那就好。]   宋顷心里有点不好受。他想抽根烟,但是想了想还是算了。   此时已经八九点,来酒吧的人越来越多。期间来了两三波人说要用洗手间,都被他挡了回去。   隔间里面一直没什么动静。他进去看了两三趟,也没听到什么声音。   就这样在门口等了差不多半个小时,隔间的门才终于开了。   他赶紧走上去,看到许奚脸色惨白地从里面走出来。   “怎么样了?”他问。   许奚缓了缓才说:“好一点了。”   但是声音很小,看着就知道不太好。   不过从他平稳的气息上,能知道那股劲儿已经过去了。   “那现在是?”   “能给我拿条毛巾吗?我身上都湿了。”   到这宋顷才发现许奚像是刚从水里被捞出来的一样。   “好。”宋顷回答,同时给什么人发了消息。“马上就拿过来。”   许奚点点头,往前走了两步后又回过头来看着地上的血迹,“可能需要你们打扫下。”   “这个你就别操心了。”宋顷更加愧疚了。   一会儿后酒吧里的服务员送来了毛巾,还额外有个吹风机。   宋顷又退出去守着,让许奚自己弄。   里面吹风机响起的时候,他给方贺舟发消息:   [出来了。]   [需要我过去不?]方贺舟问。   [看着好像不需要,他应该一会儿就回去了。]   [好。]   发完消息,许奚也弄完了,出现在门口的时候,终于看着正常了一点。   两人不好一起过去,他们就在门口分开了。   回去的路上,许奚心里忐忑,一方面他现在身体还是有点不舒服,另一方面还因为腿上的伤不好解释。   “回来了。”蒋旻池老远就看见了他,等到走近后给他拉了椅子。   “嗯。”许奚坐下笑了笑,“不好意思,电话打得有点久。我很久没给他们打电话了。”   “没事儿。”蒋旻池拍拍他,“我们也是闲聊。”   许奚和方贺舟交换了一个眼神,但很快都默契地错开了。   他想喝点水,但是桌子上又没有。   刚好这时宋顷端着几杯东西过来,笑着跟他们打招呼:   “不好意思,招待不周。”   “这是宋顷。”方贺舟配合他,“我朋友,这家清吧的老板。这是蒋旻池。”他开始一一介绍,“这是许奚,然后是蒋未。”   另外三人朝宋顷笑笑。   “实在是不好意思。刚才一直有点事抽不开身。”宋顷把东西放下,“这当是赔罪的。”   “哪里。”蒋旻池说,“我们也是出来坐坐。”   “今晚你们随意,以后来都随意就好了。贺舟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大家今天就当认识了。以后常来。”   又客套了一轮,然后加上了联系方式,宋顷才离开。   等宋顷走后,许奚拿着那杯西瓜汁一饮而尽。   他实在太渴,刚才说话的时候,嗓子都快冒烟了。   蒋旻池想提醒他慢点,一转头就正好看到许奚小腿上的一片血红。   “怎么回事?”他立马变了脸,放下杯子就俯身去看。   “啊。”许奚一下就紧张起来,“那个……”   “怎么了?”蒋旻池把自己的轮椅往后退了一点,埋下头以此能看得更清楚。   “刚才……”许奚小声道,像个犯错的孩子,“踩滑了,然后磕到了旁边的一个板子上。”   蒋旻池把许奚的腿拿起来放到自己腿上,撩起裤管仔仔细细地打量。   伤口很深,口子很长,虽然已经开始凝血了,但还是有点渗血的迹象。   “走,去医院。”他拉着许奚的手,不容反驳。 第27章   去医院的路上,蒋旻池脸色一直不好,眼睛没离开过许奚的腿。   即使许奚不停地说自己没事,伤口只是看着吓人,但他也是欲言又止好几次。   前面在开车的方贺舟心里一直七上八下的,他有点拿不准许奚现在的情况,不仅仅是腿上的伤这一方面。   蒋未一直没说话,只是时不时地看一下后视镜。   伤口长而深,处理起来比较费事。   看着许奚那已经有点肿起来的腿,蒋旻池的脸色更加难堪了。   “嘶…….”许奚现在顾不上太多。   刚才神经麻木,觉得没什么,但现在缓过来了,才终于感到腿上一阵一阵钻心的疼。   “很疼是不是?”蒋旻池连忙坐近一点,希望以此能安慰他。   许奚疼得没什么力气了,就势歪倒在了蒋旻池身上。   蒋旻池又把自己的轮椅拉近一点,然后搂着他,让他靠在自己的肩上。   有时候许奚疼得紧了,就慌乱地去蒋旻池的手,扣得他的手背上全是抓痕。   整个处理过程都是这样过来的。   消了毒,缝了针之后,又去打了破伤风的针。弄到晚上十一点的样子,几个人才离开医院。   不过好在医院不远,方贺舟十多分钟就把他们送到家了。   “有什么需要的就给我电话。”走的时候方贺舟说。   “好。”蒋旻池回答。   方贺舟又看看许奚,眉头一晚上都没展开过。   他想确认一下许奚的情况,但最后还是只看了一眼就转开了。   这事儿太不好说,不管是被蒋未还是蒋旻池发现,都是不太好的。   等他们走后,蒋旻池才又把许奚的腿拉起来放到自己身上,仔细打量了一圈。   “还疼吗?”他心疼地问。   许奚摇头,“好多了。”   虽说好多了,但是看着许奚依旧有点苍白的脸,蒋旻池就知道他肯定不好。   但也是那苍白的脸,让原本有些责怪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今天不洗澡了吧,赶紧去休息。”   可出了一晚上的汗,又到处奔波了一天,许奚还是觉得有点难受。   “我会注意的,尽量不碰到伤口。”   “就一天,别洗了。”   “不太舒服。”许奚主动靠到蒋旻池身上,“你也知道的,我不洗澡就睡不着。”   这个倒是。以前读书的时候,他们出去玩,恰好碰到民宿晚上停电,没办法洗漱。   那晚上许奚一直都毛毛躁躁的,翻来覆去好久才迷糊过去。   “小奚。”蒋旻池对他有点无可奈何。   “我很快,洗完就去床上躺着,好吗?”   都这样了他还能说什么。蒋旻池叹口气,只能叮嘱道:   “记得不要让伤口碰到水。”   许奚满口答应,又在蒋旻池身上靠了一小会儿才去洗手间。   关上门的那一刻,他有种如临大赦的感觉。   一晚上他都在忍耐,不管是忍耐那种药带给他的难捱的欲念,还是忍耐伤口钻心的疼痛。   不过他并不觉得有什么,只是在关上门脱下衣服后,看着身下依旧有点不正常的那一处,才终于能用冷水朝着它冲下去。   他甚至连碰都没敢碰。   这个房间,每一次处都存在蒋旻池的气息。   他在二十岁的时候,就迷恋这独属于蒋旻池的这种气息。那是对现在的他而言,无异于春/药的一种东西。   用凉水冲完之后,蒋旻池叫他赶紧回房间躺着。   虽然累了一天,但是此刻却丝毫没有睡意,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发呆。   “怎么还不休息?”不知道过了多久,蒋旻池进来问。   “等你。”许奚起身,想要扶蒋旻池到床上来。   “我自己来。”蒋旻池赶忙说,“你躺好。”   许奚没勉强,因为他知道蒋旻池必定不会让他帮忙。而他确实也没什么力气。   待都躺下后,蒋旻池开了盏床头柜的小台灯。   “还疼吗?”他把许奚揽过来。   “不疼了。”许奚也伸手搂住蒋旻池。   终于有两人独处的时间了。蒋旻池问他:   “为什么刚受伤的时候不给我说?”不是质问和埋怨。   “我以为没什么大事儿。”许奚闷在蒋旻池胸前,“所以想着等结束了再去弄。”   蒋旻池一下一下地轻弄着许奚的头发,“以后不要这样了。有什么要告诉我。不然我会担心。”   “嗯,我知道。”   “这几天你不要出门,也不要在家做事,好好休息。”   “可是……”许奚还想争取一下,但蒋旻池不容置疑地打断他。   “听话。你没回来的时候,我一个人也可以。我也不是生活不能自理了。”   “可我想陪你。”许奚仰起头,一双眼睛楚楚可怜。   “那也不行。”蒋旻池不为所动。他低下头,接住许奚的目光,轻抚他的后颈,“你好好的,好起来之后才能陪我。”   这话在理,许奚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你不知道,”蒋旻池顿了顿,“今天真的吓到我了。”   许奚不言,静静地听着。   “从没看到你受过伤,那时候心里乱得很。要是伤口感染,后果不堪设想。”   “不会的。”   “所以你要注意点,好好养着,少用腿。”   蒋旻池眼底的柔情在那一刻达到顶峰。那像是一泉温温热热的山泉,让许奚泡在里面,渐渐沉溺。   “嗯。好。”他不由自主地往上一点,快凑到蒋旻池嘴边去了。   蒋旻池没躲,原本虚虚搭在他身上的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然后去亲了亲他。   可放开后,许奚觉得不满足。两人额头相抵,气氛旖旎,在对视片刻后,就又同时向对方吻了上去。   蒋旻池的吻总是很轻,有点像他们刚在一起时的样子。他珍惜又纯粹地亲吻着许奚。   但没亲多久,许奚却主动放开了。   现在的他依旧敏感,稍微一点点,就能勾起他的反应。   于是他只能装作打个哈欠,“今天抱着我睡,行吗?”   “好。”   “从后面抱着睡。”他不想被蒋旻池发现。   蒋旻池不疑有他,也说了好。   于是许奚转过去,然后让蒋旻池搂着自己。   那一晚他们就用这样的姿势睡了过去。   后面几天,许奚被蒋旻池禁止外出,也不能自己做饭。   早上蒋旻池给他买早饭送回来,中午到点了给他点外卖。晚上蒋旻池在陈乾那边,也不能跟他一起吃,依旧是点的外卖。   不过回家之后,他会用炖锅定好时,等到第二天就会有浓香的汤给许奚喝。   早上走的时候蒋旻池会叮嘱许奚把汤喝掉,白天会提醒他多休息。该换药的时候,会让蒋未的司机来接他去医院。   许奚很久没有这样清闲过了。   他不用担心蒋旻池不接受他,不用为那场车祸愧疚,不用思考那些缠了他很多年的噩梦。   他只需要在家里等着,晚上蒋旻池就会回来,给他一个浅吻,然后就一直陪着他。   方贺舟也发来了消息,说宋顷已经在查这事儿了,一定会给他一个交待。   这一切都很好,如果没有身体里那股隐隐的躁动折磨他的话。   虽然吃了药,但是那股劲儿好像一直都没有从身体里消失。   他猜测,方贺舟送来的药只是治标不治本。他的身体一直隐隐地在渴望着蒋旻池。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他们有过的很多次,想着蒋旻池是怎么对他宣誓他的爱意。   即使已经过了五年,他还是能清晰地回忆起蒋旻池大汗淋漓伏在他身上的样子。   他觉得身下胀得难受,后面隐隐地在乞求着什么。这样的感觉每时每刻都在,每时每刻都让他发狂。   有的时候他远远地看着蒋旻池,看到他握着笔的手,身下的欲望就会变得难抑。   那双修长又骨节分明的手,曾经无数次在他身体里作乱。   又或者,蒋旻池有时候刚洗漱出来,睡衣拉得不是很紧,他也能因此变得燥热。   他控制不住地回忆他们做/爱的步骤,好似年久失修的放映器,永远卡在了那一节。   一开始,蒋旻池会亲吻他,等亲得他全身发软地深陷在床单里后,才会慢慢往下,从脖颈到胸前,再到下腹,每一寸都能留下他炽热的吻。   准备会做得很仔细。   可能是因为第一次许奚的体验并不那么好的缘故,蒋旻池永远有耐心花很多时间在这上面,直到他紧张的声线,换成一个缠绵的轻哼,那原本有点紧张身体,终于慢慢放松下来。   “宝宝。”这时蒋旻池便会不断地叫他。   他像是大海上的扁舟,无依无靠,于是只能紧搂着蒋旻池,蜷缩起脚趾,在他背上留下一道道划痕,抱着他不断地颤抖。   ……   无限地循环,画面直白又惹人悸动。   许奚一遍一遍地回忆,控制不住地想要渴求蒋旻池的爱意。   他觉得他要疯了。 第28章   蒋旻池这段时间把许奚照顾得很好。   虽然许奚信誓旦旦地说自己是回来照顾蒋旻池的,但是没想到,到头来还得蒋旻池照顾他。   也许是因为身体受伤的原因,也可能是因为他们相处得多了,慢慢找回了之前的感觉。   总之,蒋旻池对他很温柔,总是怀着无限的柔情与爱意。   早上在他怀里醒来已经是常事,起来后早餐已经准备好。   白天能收到他关怀的消息。   下午蒋旻池自己去陈乾那边,出发之前和到了之后,也都会告诉许奚。   那一周蒋旻池晚上回来得早。也不知道托谁帮忙买的,他回来时必定会带着什么吃的,一到家就进厨房捣鼓一阵儿。   许奚笑他,明明是个西医,没想到还秉承食补的原则。   “当然,”蒋旻池把他搂进怀里,“你本来就那么瘦了,再不补一下,怎么可能好得快。”   每晚蒋旻池都会抱着他睡。   许奚觉得很幸福,只是在这样的情意中沉溺的时候,身体里的欲望却不减反增。   那股药劲儿还一直在身体里作祟,牵引着他不由自主地在每一次对着蒋旻池的时候,变得无比敏感。   于是他只能用百分百的力气和意志,来把这股欲念压下去。   就这样大概过了一周多,那天早上蒋旻池走得晚,把早饭弄好,汤盛出来后才打算走。   走的时候许奚还在床上睡,他进去叫。   许奚睡得迷迷糊糊的,有点不想起,又把自己埋在被子里。   “起来了,快吃早饭。”蒋旻去把他的被子拉下来。   许奚哼了两声,习惯性地往蒋旻池的身上滚,然后抱着他的胳膊继续睡。   “买了你最喜欢的小笼包。”蒋旻池继续哄他。   “你亲我……”许奚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可能还以为自己是五年前的许奚,语气也肆无忌惮起来,“亲我,我,我,才起来。”   话是这么说,但是眼睛一点没睁,说不定还在做梦。   蒋旻池心软得不行。   和好后,许奚基本上没跟他撒娇过。   他们好似两个在黑暗中摸索的人,多了十分的小心,少了百分的随心所欲。   “不亲你怎么办?”他凑近,轻轻地弄着他的头发逗他。   “那,那就不准走。”许奚紧抓住他的胳膊,像是抱着个什么宝贝。   蒋旻池拿他没办法似的笑笑,然后就俯下身亲了上去。   许奚本能地回应,一直往蒋旻池身上贴。   就这样亲了好一会儿,他才渐渐清醒过来,然后就看到蒋旻池正抵着他的额头,眼含笑意地看他。   “你,”他赶紧把被子拉起来遮住自己,只留了一双眼睛在外面,一眨一眨地,“你干嘛亲我啊。”   “你叫我亲的。”   蒋旻池没起身,依旧把许奚圈在怀里。   这是一个极具保护性和占有欲的姿势,很久都没有过了。   “蒋旻池……”被子里传出一声软乎乎的声音。   “刚才做了什么梦?”蒋旻池问他。   “梦到你叫我起床。”   “然后呢。”   “然后我不起,你就亲我。”   太可爱了,乖顺得无所适从。   最初打动蒋旻池的,就是这样的许奚。   他觉得心里有点异样,支使他直接把被子拉下来,然后又亲了下去。   这个吻湿热了一些,都伸了舌头,卧室里有细细碎碎的水声。   亲了好一会儿后,两人才不舍地放开。   蒋旻池走后,许奚一直惦记着那个吻——温柔,缠绵,又缱绻。   其实在床上的时候,他就被勾起了欲望。   那时他很害怕,生怕蒋旻池发现什么,于是一边不舍得放开,一边只能狠狠掐自己,才终于把快到嗓子眼的那声闷哼给咽回去。   蒋旻池给他的吻是纯粹的,他明白。   可是他却不一样。   一上午,他都被呼之欲出的蓬勃欲望折磨着。   他试图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可做什么都觉得烦躁。   他想看看电视,但是什么也看不进去。   院子里的花也没心思打理,他眼神虚焦地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有点无可奈何地挫败。   快到中午的时候,蒋旻池给他发了条语音:   “小奚,我今天早点过去,晚上就可以早点回来。”   很普通的一句话。可是因为这是从蒋旻池的嘴里说出来的,那就不一样了。   特别是蒋旻池喊他小奚的时候,温柔的语调是任何人都喊不出来的。   听到声音的那一刻,他就硬了。   毫无征兆,又难以抑制。   他在瞬间就硬得发胀,下腹的火烧得像是要把他自己也点燃。   他躺的这张床,身在的这间屋子,每一丝空气里,都是蒋旻池的味道,就恍若身在蒋旻池的怀中一般。   忍了一周多,他终于在铺天盖地的欲望中,败下阵来。   他想,就这一次好了。   于是他缓缓伸手,摸到扣子,解开,然后颤抖着继续把手伸下去,在想着蒋旻池的时候,手掌覆上了那处地方。   后面的事,就好像一个潘多拉的盒子,一发不可收拾。   他控制不住地放纵自己想着蒋旻池,回忆他们的以前,嘴里叫着他的名字。   在疯狂的放纵中,弄脏了整张床。   ……   等他缓过来已经是一个多小时之后了。   期间手机好像响过一次,但是他没管。   收拾完床上,去洗了个澡之后,他才去拿起手机看。   上面是蒋旻池发来的消息。   他以为是蒋旻池到那边了,给他说一声。但点开一看,却看到上面写着:   [我买了吃的,给你送回来。]   大脑在那一刻差点宕机,脑子里嗡的一声。   心怀侥幸地想要看看消息发送的时间,但没想到这个时间却更加让他恐慌——是半个多小时之前发来的。   他差点没站稳,好歹扶着墙才堪堪支撑起来。   他不能确定蒋旻池是不是回来了,连打电话问的勇气都没有。   手一直在抖,连手机都不怎么拿得住。   跌跌撞撞地往外走,他不知所措地来到客厅。   客厅毫无异样,没见到蒋旻池的人。   他再次心存侥幸,期待这只是一次虚惊,心跳得也没那么快了。   可正当他拿起手机打算给蒋旻池打电话,问他为什么还没回来时,抬眼的瞬间,却看到了门口有一个袋子。   即使隔着一个很宽敞的客厅,他也看到了那是一个装着盒饭的袋子——蒋旻池回来过了。   许奚瞬间瘫软跌在了地上,心跳快到要冲出来,全身冒冷汗,脸色惨白。   脑中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到,只剩一副蒋旻池在门口绝望地看到他在床上翻滚的画面。   他难以想象蒋旻池看到那幅画面时是什么样的心情,也不知道在那样极度绝望又羞愤的心情中,是怎么转身离开而不发出一点声音的。   唯剩的最后一丝力气和理智,撑着他拨了蒋旻池的电话。   不知道该解释还是掩饰,但是他就是知道得马上找到蒋旻池说点什么。   “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可电话那边传来这个提示。   那一刻还剩下的,只有害怕。   他什么也不敢再想,不敢再犹豫,没有时间悔恨,只想着先找到他再说。   他听说过,五年前蒋旻池丧失求生意志的时候,也是这样把自己藏起来好久。   许奚首先给林欣打的电话。   “蒋医生吗?”林欣说,“今天很早就休诊了呀。他说要给你送饭回去。”   最后一句无异于又给许奚的心扎了一刀。   但是他来不及难过,翻出电话给陈乾打:   “他今天请假了,说不舒服。”   “老师,他什么时候给您请假的呢?”许奚尽量语气平和。   “半个小时前吧。”   那不就是蒋旻池退出房间之后。   方贺舟在接到许奚的电话时,有点意外。不过比起这个,他更加意外的还是许奚找不到蒋旻池。   “没跟我联系。”他顿了顿,有种不好的预感,“你们吵架了吗?”   许奚没办法说什么,只是告诉他:   “如果你知道他在哪,请一定马上告诉我。”   “可以。”方贺舟又停了一下,“如果有什么事,你一定告诉我。他……他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强大。”   “我知道,”许奚哽咽着,“我先问问其他人。”   能联系到的都快打了个遍,最后只剩蒋旻池的家人了。   他不好贸然打扰他的父母,也怕引起他们的恐慌,于是怀着最后一丝希望,先给蒋未打了电话:   “没联系我。”电话那边语气冷冷的。   “那他回家了吗?”虽然可能性极小,许奚还是不死心地问。   “不知道。”   “那你可以帮我问一下吗?”   蒋未那边好一会儿没声音。   “行吗?”许奚再次恳求他。   “嗯。”最后蒋未还是说。   “你可不可以不要直接问。”在蒋未快要挂电话的时候,许奚又加了句。   蒋未明白了他的意思,“知道了。”   十分钟后,蒋未发来消息:   “没回。”   这下,真的是几乎所有可能知道蒋旻池会去哪的人都问过了,但谁都不知道他在哪。   蒋旻池拒绝了所有人,把自己藏了起来,就如那次事故之后一样。 第29章   许奚第二次给方贺舟打电话的时候,一直在哭。   但是他没哭出声,没有撕心裂肺地喊,只是一直默默地流泪。   那是一种悲痛到无法自已时的反应。   “喂?”方贺舟马上就接起了电话,“找到了吗?”   从刚才放下电话后,他心里就一直觉得不对劲。自从两人认识,这几年蒋旻池再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   因此,他猜着今天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于是立即暂停了工作,一直守着手机,期间还微信问了一下蒋未是不是有蒋旻池的消息。   “你能不能帮我一起找他,可以吗?”许奚的声音很急切。   “当然。我现在来接你。”方贺舟顿了一下,“我叫上蒋未。”   许奚没反驳,只说好。   在等方贺舟的时候,他一直瘫在地上,即使知道不可能,但是也反反复复地拨着蒋旻池的电话。   十分钟的时间里,他拨了不知道多少次。可每一次,电话那边冷冰冰的声音都让他绝望。   十多分钟后,方贺舟敲响了门。   听到那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许奚好似看到了一点希望。他支撑着爬起来冲向门口。   “到底怎么了?”一开门,方贺舟就上来问。   等问完,才发现许奚哭得脸上湿了一大片。   他和蒋未也是在这时,才真切地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帮我找到他。”许奚只是说,一直抓着方贺舟和蒋未,哭喊道,“快点帮我找到他。”   “你得先说发生了什么,我们也好找一点。”   可许奚说不出来。   “我们……”   方贺舟看到许奚那样子,最后还是没继续问。   “算了,先上车。”   坐上车之后,许奚还一直紧拽着手机,继续拨蒋旻池的电话。   蒋未坐在前面,面色很不好看。从见到许奚到现在,他一句话都没说过。   不是不想说,而是说不出来,又或者是,不敢说。   他是经历过一次蒋旻池失踪的。那时他们满城地搜,还报了警,可是都没有找到。   当时他真的以为自己没有哥哥了。   “他平时心情不好会去哪里?”方贺舟问蒋未。   可蒋未哪里知道,“我也不知道,他不给我说。”   蒋旻池基本上在他面前不会表现出什么负面情绪,都是一个人默默消化掉。   见蒋未也回答不上来,方贺舟看着后视镜问许奚:   “有没有可能知道他去会的地方?”   许奚呆呆地摇头,“我也不知道。”   “很严重吗?”方贺舟又问。   “是的,很严重。”许奚断然道。   “严重到他可能放弃自己的生命?”   “是。”   车里的人都深吸了一口气。   方贺舟顿了顿,“那报警吧。这是最快的方式。”   许奚没反对,他明白他们这样如无头苍蝇一般大海捞针下去,并不是什么好方法。   报警之后,警察很快受理了,但是查找也得花一些时间。   家附近的监控显示蒋旻池确实在中午的时候回来过,但是没过几分钟就离开了。   警察循着这条线,一条街一条街地往下查。   这期间,方贺舟也打电话给宋顷,他毕竟人脉广,看他能不能有什么路子能找到。   蒋未和许奚一直在配合警方。   他们看到蒋旻池出门之后就一直往南走,好像是有着一个确定的目的地一般,丝毫没有犹豫。   许奚和蒋未心里升起了希望,想着只要跟着监控,就很快能把他找回来。   可是查到一半的时候,蒋旻池却从监控里消失了。   就好像他是早有准备似的,在一处混乱的居民区,警方怎么都没找到他是不是有从什么地方出去了。   监控里找不到,于是他们立即奔向那边,开始一个人一个人地问。   那片居民区基本上都是自建房,住的人鱼龙混杂。方贺舟他们跟警方加在一起五六个人,分了三波。   一开始基本上没问出什么。   这是个工作日,该上班的都去上班了,不上班的都是些老年人,或者到处闲逛的人。   虽然蒋旻池的特点很明显,只要问有没有看到坐着轮椅的人就可以,但好多人都说没看到。   等问到一半,才终于有个坐在门口打瞌睡的阿婆说:“刚从这里过去了一个坐着椅子的人。”   好歹有一点线索了,大家又马上顺着那位阿婆指的路,一直往前问。   一路上也有几个人都说看到过蒋旻池。   但是再往前,线索又断了。   那一块的监控都年久失修,基本上就是个摆设。后面有一大片民房,大中午的没什么人。   他们一家一家地敲门,一连敲了好多家后才有人开门,但最后却被告知没有见过他们描述的人。   “你们再想想,”等聚到一起后,其中一名警察问,“他一直往这边走,看着也不是毫无目的的。这边他是不是来过?”   许奚回忆了以前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但是对这一块的记忆确实一点都没有。   方贺舟和蒋未两人讨论了几句,也说没有听说过蒋旻池来过这边。   警察脸色凝重,“按照你们提供的信息,他有点……”看看许奚他们,那警察还是换了个委婉的说法,“可能是故意要让人找不到。”   其实许奚已经明白了,从蒋旻池在监控里留给他那决绝的背影里,他就知道了。   五年前,他只能在病房外,隔着那一小块玻璃看蒋旻池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那样的背影。   “他是有目的的,”警察又说,“不管是要去的地方,还是计划做什么,都是有目的的。”   “那现在该怎么办?”蒋未问。   “我们会继续找,也会加派人手,但是你们最好再想想,还有没有什么其他的线索能提供的。”   “要不你问下你爸妈,”方贺舟转向蒋未,“看看他们会不会知道。”   “可……”蒋未有所顾虑,不过最后还是说,“好。”   等蒋未给梁艺淑他们打电话的时候,方贺舟也一直在问宋顷。   许奚则继续打蒋旻池的电话。   蒋未很快挂了电话,然后朝他们摇摇头。   搜寻进入了瓶颈,大家只有继续在这片混乱的居民区继续问,企图有谁能知道蒋旻池的去向。   警察去调取了这一片的监控,开始一个一个地查,从每一个出口去看是不是有蒋旻池的身影。   他们好像又开始大海捞针一般,那原本的一点点线索也断掉了。   城南有栋废弃的大楼。十年前本地一家企业倒闭之后,那栋楼就一直空置着。   蒋旻池五年前来的时候,房子已经空置了五年,有种久年未有人进入的霉味,但总的来说还不算破败。   过了五年,等他再来的时候,经过了十年风霜雨雪的这栋楼,颇有摇摇欲坠之势。   墙体开始脱落,整栋楼阴森森的,楼顶也荒芜残破。   那次来的时候,大概是九月份,是出事的三个月后。   他在床上躺了三个月,始终无法接受那个惨痛的事实,于是在某天梁艺淑没有注意到的时候,自己一个人来了这里。   当时医院在市区,他自己坐着轮椅,毫无目的地不知道走了多久,误打误撞地发现了这里。   那时的他跟现在的他一样,坐在楼顶的边缘,死死地盯着下面,翻身跳下去只在一念之间。   许奚已经被他爸妈带去了美国。   家人的脸上笼罩着阴霾,熟人的神色里尽是惋惜,就连照顾他的护工,都时不时地叹气。   他在全世界都在为他哀叹的时候,逃离出来,打算一了百了。   从天亮坐到天黑,又从天黑坐到天亮。   不知道在想什么,脑子里的片段很碎,有时候是关于自己,有时候关于家人,有时又是关于许奚的。   接着就是出车祸的时候,那个画面也反反复复,让他万念俱灰。   若说苦难,这世界上自有苦难比他多的人;要说前途光明,他其实也算不得什么人中龙凤。   只是他确确实实对以后的每一天充满着期待,在出事以前的每一天,都在计划以后的日子——他跟许奚的日子。   那时候他们已经打算举行仪式结婚,许奚在准备办个展,他计划继续深造做研究。   家人没有不支持的,老师没有不看好他的,身边的人没有不对他连连称赞的。   可就在一瞬间,这一切就这样化为乌有。   他感受不到下半身的存在,仿佛那不是自己的腿,甚至在早上,他连一个正常男人的反应都没有。   他做不到接受,没办法带着这样的身体去苟活几十年,在别人异样又怜悯的眼光中数时间。   不过,他最后还是活下来了。   在他把轮椅缓缓推到边缘,再往前一点,就可以结束这一切的时候,犹如神谕一般,他听到了有人在叫他:   “蒋旻池。”   这样说多少带着点唯心主义和神秘色彩。   可也确实是因为来自远方的许奚的声音,他才活了下来。   后面的五年,他时常颓丧厌世,但是心里一直记着许奚。这份念想,支撑了他苟延残喘到现在。   但是此刻,当他再次把自己置于这片废墟之上时,许奚已经无法成为他的牵挂。   眼前只有许奚绯红的脸,岔开的双腿,高高扬起的那处,下腹黏腻的水光,不断寻找慰藉的手,反复出现的自己的名字,还有那句:   “我要你……进来……”   ……   那是如丧钟一般的声音。   又开始下雨了。   自从许奚回来后,这个城市总是在下雨。   秋雨很是凉,飘下来像是密密麻麻的丝线。   蒋旻池悲丧地垂着头,自嘲地笑了笑,笑自己的单纯,愚钝,自欺欺人,又或是……自以为是。   甚至笑自己的恬不知耻。   无论如何,许奚都是一个正常人。他才二十几岁,怎么可能不需要性/爱。   他需要温柔的爱/抚,负距离的交/合,热切的亲吻,亲密的呢喃。   所以,他是怎么天真愚钝到竟然真的相信许奚什么都不需要,只需要他的爱就可以。   真是太可笑了。 第30章   接到宋顷的电话时已经是傍晚,那时候方贺舟和许奚他们,已经在那片居民区找了快三个小时了。   “在南郊一栋废弃的楼房里。”电话一接通,宋顷就说。   “地址在哪?”方贺舟忙问。   许奚和蒋未那时都在旁边,闻言他们也马上停下来,等着对面回答。   宋顷把地址告诉了方贺舟,然后又说:“我就在这附近,现在也过去,到了之后等你们一起上去。”   “好。”   挂完电话,方贺舟他们就飞速往南郊赶。   宋顷没说清楚蒋旻池在那做什么,也没说那栋楼里面有什么。   过去的一路上,每个人都心怀忐忑,不知道接下来要面对他们的是什么。   许奚已经停止给蒋旻池打电话。他只是一直紧拽着手机,坐在后排望着窗外。   车开得快,很快就到了。   按照宋顷的意思,他们把车停得比较远,以防蒋旻池见到他们来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   “他在哪?”车都还没停好,许奚就冲下去抓住宋顷问。   “那边。”宋顷伸手示意,“是一栋废弃的大楼,都不知道他怎么上去的。”   几人沿着宋顷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但没见到人。   “在楼顶,另外一个侧面,这边看不到。”宋顷又解释。   “他在那干什么?”方贺舟问。   “谁知道呢。”   “那现在是我们先去还是你们?”警察这时上来问。   他们毕竟对蒋旻池的情绪不了解,因此不敢贸然行动。   没人回答,都看着许奚。   “我去。”他没有犹豫,“我先去试试。”   “那我们陪着吧。”方贺舟接上话,“其他人先不要上去了。”他指的是警方的人。   宋顷自己斟酌了一下,也还是远远地在后面跟了上去,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那栋楼很高,有着十几层的样子。   等进去之后,他们才发现里面有电梯,而且很意外的是,电梯依然通着电。   蒋旻池应该就是这样上去的。   电梯一直通到顶层。出电梯后,有个拐角,刚好能遮住顶楼的视线。   几人都默契地停了下来,屏息凝神,互相对望着,连动也不敢动。   “我先过去试试。”许奚小声说。   他表面上看着很淡定,但其实心里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就只有一根线在绷着了。   蒋旻池一个人到这里,就说明了他今天受到的打击有多大。   其他人没反对,同意先让许奚去试试。   许奚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才轻脚轻手地转过去,迈出的步子很轻,却又好像很重。   蒋旻池背对着他,正坐在不远处,面前就是只要他愿意,就可翻身而下的围栏。   从中午就一直在下雨,朦朦胧胧的。在这种绵绵的雨中,那个背影看上去很是凄然。   许奚觉得,也异常的脆弱。   他试探着靠近,尽量不发出声音,生怕吓到蒋旻池。   等走到离他快两三米的样子,他停下来,然后小心地叫了声:   “蒋旻池。”   可轮椅上的人没动,也没出声。   蒋旻池垂着头,耷拉着脑袋,纹丝不动。   许奚心跳得很快,不知道今天会以什么样的方式结束。看着毫无反应的蒋旻池,心提到了快嗓子眼。   他又试着走近,见蒋旻池没拒绝,便直接轻轻走到他身边蹲下,再次叫他:   “我们回去。”   蒋旻池浑身都湿透了,头发滴着水,衣服湿漉漉地黏在一块儿。   他垂着眼睑,虚焦地看着地上,没给许奚任何一点回应。   “有什么事,我们回去再说,行吗?”许奚又乞求道。   到这时,蒋旻池才微微动了动。   他慢慢抬起头,但是没看许奚,只是顺着围栏,看着远处。   许奚试探性地伸手,想去为他擦一擦脸上的雨水,但是伸到一半,却被挡住了。   “蒋旻池……”他明白这个动作的意义。   虽然早有预料,也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还是因此心里咔嚓了一声。   蒋旻池挡开他的手,而后又把自己的手放回到腿上。他没转头看过许奚,呼吸很轻,有一种他的灵魂只留了一丝在这的感觉。   “下雨了。”许奚又说,“先回去行吗?”他站起来,试探性地去推轮椅。   但是这一次,蒋旻池没拒绝。   见此,许奚心里好歹松了口气。   往电梯走的一路上,两人都没出声。   远处方贺舟看到他们回来,也放了心,都赶紧上来接,然后一起把他推进了电梯。   到了楼下,方贺舟跟警察说明了情况,然后几人就带着蒋旻池回去了。   宋顷看着应该问题不大了,也半道上跟他们分开了。   方贺舟开的车,蒋未坐前面。从南郊到家,蒋旻池一路无言。   许奚也不好在车上说什么,想着先回去再说。   而快到门口,就在几人要进去的时候,蒋旻池突然自己稳住轮椅,望着许奚,   “就这样吧。”从声音听就知道他很疲惫,脸色也很不好,好像能说出这几个字已经是极限。   许奚几乎在一瞬间就爆哭了出来。   “不要。”他蹲下来拉住蒋旻池的轮椅,好像他马上就要消失了一样,几乎快伏到他身上去了。   “不要,我错了。”他一直哭着求他,“不要这样,我以后不这样了。”   方贺舟和蒋未不明白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好多说。   蒋旻池对许奚的哭求视而不见。他好像突然就冷漠了下来,从未对面前的人有过任何的心意,自顾转动轮椅,打算进去。   许奚又想赶紧跟上去,但这时蒋旻池却突然厉声喝道:   “我说,就这样!”   意思是连这房子,他都不想让他进了。   “不要这样行吗?”许奚不敢动了,只得在原地继续求他,“我错了,以后肯定不会这样了。”   蒋旻池不再给他机会,推着轮椅就进了门。   许奚下意识地跟上去两步,但是又停了下来。   他不敢在蒋旻池没同意的情况下擅自进去。   “我们先跟他聊聊。”方贺舟有点不忍,可也没办法,“你先不要进去吧。”   许奚知道只有这个办法了。   “你先回去换件衣服。”方贺舟说,“我们在这,你放心。”   其实这话方贺舟知道自己是白说,可他也实在找不到该说什么。   关门的时候,他看着许奚一直往里探的眼神,心里也隐隐地难受得很。   来到客厅后,他对浑身湿透的蒋旻池劝道:   “先去洗个澡,泡一会儿吧,不然该感冒了。”说完还示意蒋未去放水。   蒋旻池没吭声,好像又是什么都听不见了。   过了没多久,水放好了。方贺舟把蒋旻池推进去。   “需要我们就说,我们今天都不走。”   等关上浴室门坐回客厅的沙发,方贺舟又朝着门口望了望,欲言又止。   蒋未手撑在膝盖上,一直捂着脸。   “没事儿。”方贺舟大概能懂他现在的心情,“应该没事儿了。”   蒋未没回,一直把脸埋在手掌里。   他有种难以言状的后怕,是一种深刻到骨子里的东西。   随后两人都噤了声,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方贺舟说要跟蒋旻池聊聊,可他不知道该聊什么,怎么聊。   四年前他刚认识蒋旻池的时候,他也是这样。可跟现在又有一些不同。   他还本想去看看许奚,可最后还是没出去。   作为外人,他不好问,更无法轻飘飘地对许奚说不要担心,先回去之类的话。   这雨下个没完了,到了晚上甚至更大了一点。   外面院子里,水滴到地上滴答滴答地响,成了这所房子里唯一的声音。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方贺舟突然想起什么,对蒋未说:   “怎么还没出来,你要不要去看看。”   他跟蒋旻池关系很好,但也不太好直接进去。   蒋未点点头,起身大步朝洗手间去。   “哥,”他轻轻敲门,“我进来了。”   浴室里没有回应,于是他缓缓转动门把手,然后开门进去了。   浴室很大,浴缸在最里面。   等他进去关上门之后,才看到蒋旻池已经沉到了水里面。   “哥!”他赶紧跑上去,一把将蒋旻池拉上来,“哥,”声音在抖,只能艰涩地挤出几个字,“你别这样。”   蒋旻池没挣扎,被拉起来之后呛了水,咳了两声。   蒋未扶着他靠在缸沿上,然后就顺势跪在地上,好似万般乞求他:   “哥,你不要这样好不好。”他都没发现自己其实已经泣不成声了。“你到底怎么了,你告诉我行不行?”   蒋旻池万念俱灰,像木偶一般没有表情,又不动了。   “你想要什么,”蒋未继续哭着求他,一直死死抓着他的手,生怕他再次沉下去,“你想怎么样,都告诉我。”他有点语无伦次,“我都帮你去做。   你不想见他,我帮你赶走,现在我就帮你赶走他。我让他消失,滚回美国去。   又或者,我们离开这里,不要见这个人,这群人。   哥,我把公司买了,钱足够我们活下半辈子。你想去哪,我陪你去。我们不在这了。   你只要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我都一定帮你做到。   只要你别这样。”蒋未一直哭喊着,完全跪倒在了地上,“哥,你别丢下……别丢下我。”   蒋旻池头靠在缸沿,虚空地看着天花板,对蒋未的哭求也依旧不闻不问。   “你要是有个什么事儿,我该怎么办。”蒋未继续说,“哥,你别在乎那个行吗?我,我们都不在乎,你不要用这个来折磨自己。”   他的话反反复复说,一直求一直哭。   可蒋旻池一点声都不愿意出,一点回应都不给他,好似没什么能拨动他摔倒谷底的心。   “只要你愿意,”最后,蒋未望着他,“我们就找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安安生生地过一辈子。只要你别想不开,不要让我……不要让我没有哥了。”   这些话蒋旻池听进去多少,谁也不知道。   蒋未一直没放手,抓得蒋旻池手上红了一片。   方贺舟从刚才浴室里发出动静的时候,就一直在门外。   他听到了蒋未的哭喊,也知道了蒋旻池刚才干了什么,但还是没进去。只是一直靠在旁边的墙上,隐隐地叹气。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你们能不能理解小蒋同学嗷,他没有很脆弱别扭,只是确实是曾经意气风发,所以对现在这个惨状,有点难以接受...... 第31章   许奚一直等到深夜,蒋旻池都没答应让他进去。   方贺舟出来劝了好几次,可他怎么都不愿意回去。   “你这样下去也不行,”方贺舟说,“这种事情急不来,你在这等着,把自己拖垮了该怎么办?”   许奚蹲在门口,把脸埋在膝盖里,也不吭声,看着固执得不行。   “先回去休息吧。”   可许奚还是摇头。他很害怕,怕一走了就回不来了。虽然这种感觉也毫无根据。   “放心,我们在这守着。”   许奚抬头有点可怜地望着方贺舟,好像在说,请一定好好陪着他。   “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方贺舟又劝了一阵儿,许奚才答应先回去。   蒋旻池从浴室出来后就回房间了。蒋未没进去,但一直守在门口,生怕他再做出什么事儿来。   那晚上他和方贺舟守了一晚上。   第二天蒋旻池没出门,因为重感冒了,一直发烧。   方贺舟让蒋未先回去,他来照顾。蒋未一开始不愿意,但后面方贺舟说他打算找机会跟蒋旻池聊聊,他这才同意了。   蒋旻池吃了药一直睡到下午。方贺舟前一晚上守了个通宵,白天实在有点撑不住,也在客厅沙发上眯了一会儿。   等他醒的时候,已经下午三四点了。   上午下过雨,现在已经停了,但是地上还是湿的。   起来缓了一会儿后,他才朝蒋旻池的房间去。   因为不知道他醒没醒,所以也没敲门,直接开了条缝,想看看情况。   房间里的蒋旻池正坐在轮椅上,朝窗外望着,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   “醒了?”方贺舟见此便走进去。   蒋旻池没回他。   “感觉怎么样?”他来到蒋旻池身边坐下。   蒋旻池明显看着瘦了一圈,胡茬冒了出来,配着深陷的眼窝,很是颓丧的样子。   方贺舟出去给他倒了杯水,然后回来陪着他坐了好一会儿。   “虽然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许久之后,方贺舟开口道,“但是能猜个大概的方向。”   蒋旻池没对这话做出什么反应。   “我想,他也不是故意的,你觉得呢?”   方贺舟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声音,便又继续说:   “你知道的,他很爱你。”   他不确定这话是否适宜,但是事实确实如此。   也当然不是想用许奚的爱来绑架他,但是至少,他希望蒋旻池不要把许奚的做法看作恶意。   “我知道。”本来没希望得到反应,但隔了一会儿,蒋旻池却开口了。   “那是为什么?”方贺舟便顺着追问。   蒋旻池好一段时间没有说话。   他也不着急,一直耐心地等着。   良久之后,蒋旻池缓缓开口:“有很长一段时间我觉得很迷茫,包括我们刚认识的时候。”   “嗯。”   “每天都在振作和挫败之间徘徊。所有人都告诉我应该坚强起来,连我自己受的那二十几年的教育都在提醒我不要这么脆弱,应该跟这次打击作斗争。   可是,我做不到。这五年的日子,可以用苟延残喘来形容。”   “我能理解。”   “他回来的这段时间,确实让看文加暗号裙易五儿二漆雾贰扒宜我燃起了要好好活下去的希望。”蒋旻池停了片刻,“或许我就是被这样的希望诱惑了,所以有些事情没有看清楚。”   蒋旻池不想明说,方贺舟自然也尊重他,所以一直没细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思索着,听到蒋旻池又说:   “我知道不是他的错。只是我们确实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蒋旻池的语气很平静,一听就知道这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没带着什么强烈的,让人感到不理智的情感色彩,他心情气和地给出结论,说自己不会跟许奚再有关系。   方贺舟也没有办法。他们关系好,但也不好勉强和强迫他。   他只是想了想,然后问:   “你是想逃开他,还是逃开自己?”   蒋旻池转头看他,眼里依旧平静,只是眉头稍微动了动。   那天他们就聊到这,后面蒋未就回来了。   晚上蒋旻池终于吃了顿正常的饭,偶尔也回一两句话。   他让蒋未和方贺舟不要再陪在这,明天自己也要出去上班。   蒋未本想再争取下,但方贺舟用眼神制止了他。   等蒋旻池去休息了,许奚的电话才打过来。   “睡下了。”方贺舟说,“好多了。”   “那我……”   方贺舟知道他想问什么,但他还是不得不说:“让他自己待几天吧,先让他喘口气。”   许奚在电话那边沉默了好久,最后答道:“好。”   蒋旻池第二天按时起床,到点去了诊所。   “蒋医生,你好了吗?”林欣已经等在门口,“我听说你感冒了。”   “已经好了。”蒋旻池把钥匙给她,“可以开门了。”   魏一丰这天也来得早。   “不需要再休息一下吗?”他看着有点担心,“可以再休息几天。”   “没关系,”蒋旻池自己推着轮椅进去,“总要活动活动。”   见此,魏一丰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看诊到差不多两点,蒋旻池才关了门,然后打算去陈乾那。   一出门,他就看到了谢进。   “蒋医生,”谢进说,“我送您去。”   人都等在这了,他不好临时推脱。等上了车,在路上的时候,他给蒋未发消息:   [司机你自己用,不用给我。]   蒋未很快回复:   [最近我让他都接送你。]   [没关系,我以前也自己去的。]   [我最近也不出远门,反正不怎么用得上。]   见蒋未一直坚持,蒋旻池还是删掉了对话框里的话。   两天没去陈乾那,刚到门口,实验室的人都过来关心他。   “听说病了,”说话的是崔扬,“好点了不?”   “嗯,好多了。”蒋旻池点头回答。   “那就好。”崔扬和身后的人都松了口气,“你来了就好。我们正好人手不够。”   蒋旻池淡淡笑了笑:“老师那边不是还有好多学生,可以找他们帮帮忙。”   崔扬身后另一个同事说:“都比不上你啊。就说前几天吧,王尧……”   话还没说完,崔扬急忙推了推说话的人,那人便急刹车一样打住了话头。   “怎么了?”蒋旻池不解。   “咳。”崔扬咳了一声,“也没什么事儿,就是他一直想进课题组,老师没答应。”   蒋旻池没往下问了,一来是他跟王尧关系一般,二来这种事,是个人都不太愿意被别人到处讨论的。   忙到晚上六七点的时候,陈乾回来了。他好像出去开了几天会。   一放下东西,他就把蒋旻池叫去了办公室。   “身体好了没?”都坐下后,陈乾首先问。   “好多了。谢谢老师。”   陈乾满意地点点头,随后才拿起水杯连着喝了好几口。   “那就好。”接着他开门见山,“我把你叫进来就是想问,你要不要回来。”   “嗯?什么意思?”   “你之前答应我回来,说只是想试试。现在试了这么长一段时间,感觉怎么样?”   蒋旻池没有马上回答。   当时他答应陈乾,刚好是许奚回来的时候。不管他承不承认,即使那时他们还没和好,许奚的出现,也影响了他的决定。   “这条路很适合你。”陈乾耐心劝道,“而且我也知道你喜欢。另外就是,我们也需要你。”   “我还没想好。”蒋旻池最后给了一个不确定的答案。   “没关系,”陈乾好像一点都不觉得失望,“你愿意考虑就是好的。”   从办公室出来,蒋旻池又碰到了王尧。   之前每次碰上,他们都只是淡淡地打个招呼,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话可以说。   但这次,王尧却主动叫住他:   “听说你最近生病了。”   蒋旻池有点意外,怎么什么人都知道他生病了。   “就有点感冒。”他回答。   王尧点点头,随后又问:“还听说老师叫你回来。”他索性在蒋旻池身边的椅子上坐下来,看着想跟他聊一会儿。   “可能刚好最近有点忙吧。”蒋旻池说,“所以让我回来帮帮忙。”   “那你的诊所呢?”   “现在还开着。”   “你有这么多的精力?”   “我也还没确定。”蒋旻池蹙眉顿了一下,“你也知道,顾虑挺多的。”   王尧笑了一声,“你还有顾虑啊。事业爱情都这么顺。”   这话有点奇怪,王尧倒是从来没跟蒋旻池讨论过许奚。   不过提到许奚,蒋旻池的心里还是异样地被拨动了一下。   “再说吧。”他想结束这个话题,“你呢?”   “嗯?”王尧转头看他,不解问,“我什么?”   “事业,”蒋旻池斟酌了一下后,还是加上一句,“爱情。对了,你结婚了吗?”   “没有。”王尧马上回答,“什么成绩都没做出来,有什么心思结婚。”   “话不能这么说。也不是谁都要成绩才愿意结婚的。”   “惭愧,是我肤浅。”   “倒不是这么说的。”蒋旻池怕他误解,“我也只是随便问问。”   “没关系,”王尧摆摆手,“独身一人没什么不好。”   后面再随便聊了两句就没说了。这算是他们聊得最久的一次。   “要我送你回去吗?”王尧起身问。   “不用。下面有人等我。”   “许奚今天来了吗?我刚下楼的时候都没看到。”   “不,是我弟。”   王尧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后道:“那我就先走了。”   等他走了后,蒋旻池才自己一个人收拾东西下了楼。   谢进已经等在了下面,见他来了,就立马下车去接。   “你回去送蒋未吧。”蒋旻池上车后说。   “蒋先生让我最近来接送您。”   见都说不动,蒋旻池也不想费神了。   车库里的光比较暗,出去的时候,车灯扫过旁边一根很大的柱子。   蒋旻池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他总觉得那根柱子后面有个什么影子在动,看着像是个人的样子。 第32章   诊所里的人跟之前一样,又多了起来。蒋旻池医术好,这是附近社区都知道的。   不仅如此,大家还摸熟了他的作息,知道他只会在上午开门,因此都会掐着点来找他。   林欣和魏一丰因此忙得脚不沾地。   中饭一般都是快到一点才能吃上。饭点之前,林欣得提前大半个小时把停诊的牌子挂出去。   “我真是累得老腰都要散架了。”放完牌子后,林欣终于能坐下来喘口气了。   旁边的魏一丰没说话,收拾了一下手里的工作就打算吃饭。   蒋旻池在诊室,饭是谢进给他买的。   虽然他已经给蒋未说过好几次,现在不需要谢进在这边了,但是蒋未依旧固执。   饭吃到一半,正低头看手机上方贺舟发的消息时,魏一丰突然来敲他的门。   “怎么了?”他抬头问。   魏一丰的话一直很少。他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株皱皱巴巴,一直躲在角落里的草,很不起眼。   “蒋医生,我能进来吗?”魏一丰问。   “当然,”蒋旻池放下筷子,“进来吧。”   魏一丰便走进诊室坐到蒋旻池对面,可却没马上开口。   蒋旻池不知道他有什么事儿,但是也没催,就耐心地等着他。   低着头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后,魏一丰才终于抬头,开口好像很是纠结,   “蒋医生,您最近诊所全天开吗?”   “嗯?”蒋旻池有点意外。   他还以为魏一丰是来辞职的,毕竟怎么看,他都不是很能融入进来的感觉。   “之前不都是开半天嘛。”魏一丰解释,“最近还是这样吗?只开半天。”   “对的。下午我有事。”   听到这个回答,魏一丰又不说话了。   他再次垂下头,没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是考虑工资的问题吗?”蒋旻池猜测着,语气尽量委婉,“工资我都是按全天发的。你们虽然只工作了半天,但是这半天也很辛苦。”   “不是这个意思。”魏一丰赶忙说。他脸色里好像掺杂了点什么。蒋旻池也看不懂。   “那是?”   魏一丰张了张嘴,脸拧着一团,好像话都到嘴边了,可最后还是咽了回去。   “没事,我只是问一下最近的打算,这样好安排一下自己下午的时间。”   “哦,这样啊。下午你们可以自己安排,最近应该都是这样,只上半天就可以了。”   魏一丰点点头,说知道了。   等他走了,蒋旻池又继续拿上筷子吃饭,然后一边看方贺舟发来的消息。   [晚上出来喝酒吗?]   他大概能猜到方贺舟的意图。   [要在实验室忙。]但他不是很想在这个节骨点去思考点什么。   就这样过了几天,距离陈乾问他要不要回去已经快一周了。   他一直没给明确的回答,一直在犹豫,因为内心的阴影还是占据了很一大片。   那仅有的一丝光亮,远远不够撑着他往前走那么远的路。   而在那一周里,许奚也都没有去找蒋旻池。   他心里有点乱,是那种理不清头绪,找不到方向的乱。   方贺舟安慰他,说等过段时间两人都心平气和下来了,到时候他们再聊聊,相信还是有解的。   但是方贺舟不了解蒋旻池。   回国的每一天他都如履薄冰,过得战战兢兢。这倒不是说他是多么地卑微,蒋旻池又是多么的恶毒又狠厉。   只有他自己知道,蒋旻池抛开他的决心有多大。   他花了那么大的力气才好不容易让他点头,这一下,又回到原点了。   那几天他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期间跟Joe和爸妈打过一个电话。   Joe听他从头说到尾,末了也没说出这事儿是谁对谁错。   本身这事儿就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   “可以理解。”最后Joe给出一个公正的结论。   “我知道。”许奚不自主捏紧手机,“正是因为我明白,所以才不知道该怎么办。”   Joe好一阵无言。过了一阵儿,他突然转而问:   “许,你最近是不是又开始吃药了?”   听到这话,许奚一下就提起了呼吸。他默不作声。   “不要再吃了。”Joe叹口气,“你知道的,我当时就不肯给你开这个药。”   “可是我没办法。”许奚蜷缩在沙发上,像是受惊过渡的小兽,无依无靠的,“我就是会一直想他,一直想一直想。”   其实这个话题他们已经讨论过无数次了,每一次都是以Joe无奈的妥协作为结束。   给Joe打完电话那天晚上,王尧破天荒地给许奚打了个电话过来。   许奚那时候不怎么想说话,便没有接。可电话一直响一直响,像催命似地响了一遍又一遍,固执得让人心烦。   他没办法只能去接起来。   王尧先是跟他寒暄了两句,打着转转问他最近怎么样,说是没看到他跟蒋旻池一起去实验室,所以想着问问,看是不是有什么事。   “没有,只是有点累,所以想休息几天。”许奚不想把事实说出来,因为他自己都不想听到。   “这样。”王尧思索着,停了一下又问,“你们还好吗?”   “嗯……挺好的。”   “小奚,感觉你过得挺不开心的。”   许奚皱眉,一来是王尧很少这样叫他,二来也是这话说得就让他有点不开心。   “总有磕磕碰碰的时候,”他耐着性子,“没事儿,谢谢你关心。”   王尧没往下说了,最后再说了两句就挂了电话。   等许奚把自己关了一周后,他正打算给方贺舟发条消息问问情况时,却没想到方贺舟先他直接打了电话过来。   “出事了。”电话一接通,方贺舟就直接说。   “什么?”许奚腾地站起来,血液一下冲到头顶,“谁?什么事?他怎么了?谁出事了?”   “我们现在在警局,”方贺舟的声音很沉,给许奚一种很不好的预感,“蒋未也在,他也在。”   “为什么在警局,到底什么事?”说话的时候,许奚已经在门口穿鞋了。   “你要过来吗?要过来的话我们当面说。”   “好,我马上到。”   挂完电话,许奚发疯一般地跑下楼,去街上拦了辆车就赶去了方贺舟给他的地址那。   十五分钟后,他来到警局,一下车就看到了在门口等他的方贺舟。   “他怎么了?到底怎么了,你赶紧说。”许奚冲过去,抓住方贺舟连连追问。   “许奚,你先别急。”方贺舟稳住他,“他现在正在接受调查。”   “什么意思?怎么会?为什么要接受调查?什么调查?”   方贺舟忍了忍,然后告诉他:“说是医疗事故。”   “什么?”许奚完全不相信这两个字能跟蒋旻池扯上关系。   “坐一会儿吧,你现在进去也见不到他。”方贺舟拉着许奚在旁边坐下。   “什么叫医疗事故?”许奚一边坐一边继续问。   等坐下后,方贺舟才开始解释:   “大概是早上的时候,诊所突然有人冲进来,说他给病人开的药有问题。”   有一瞬间许奚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这样的话他明明听过了。   “然后呢?”   “药有没有问题不知道,”方贺舟面色凝重,“但现在的情况是,对方说就因为吃了他开的药,家人已经进ICU抢救了。”   许奚瞪大眼睛,心倏地重重沉了下去,后背突然发凉,心慌到喘不上气。   “对方报了警,然后警方来了,把他带回来调查。”   听完,许奚好一阵没有出声。他觉得嗓子发紧,想问什么,可怎么都问不出来。   “怎么可能……”他最后好不容易才挤出几个字。   “我们也觉得不可能,但现在只能等着警方调查。”   许奚完全没听进去后面这句话,脑子里面只有蒋旻池被告医疗事故这件事。   “如果,”他艰涩地开口,颤着嗓子,“如果是的话,那会怎么样?”   虽然他极不相信,可是在那种情况下,他却还是想知道一个最坏的结果。   “我找人问了一下,最严重的可能会坐牢,以后肯定也当不了医生了。”   那一刻许奚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像是一个惊雷正正好劈在上方。   “不过还不知道。”见许奚脸色惨白,方贺舟转而安慰他,“毕竟还是得看最终的调查结果。”   许奚不算悲观的人,可现在还是只觉层层的窒息感扑上来,好似跌入茂密的水草里,被缠绕得脱不开身。   他没办法想象,要是蒋旻池连医生都做不了了,那以后将会怎么样。   “蒋未现在在里面,我们还没告诉他爸妈,先等等情况再看。”   “我什么时候能见见他吗?”   “再等等看吧,我现在也不好说。”   接着两人都不说话了。   这样的情况下,说什么都显得很无力。   一切都不在掌控。他们不知道蒋旻池现在怎样了,不知道问询到了什么程度,ICU里面的人生死未卜。   好似瞬间所有的事情都脱离了掌控,他们只能数着时间等。   许奚来的时候差不多是中午,他们一直坐在那,看着警局的人进进出出,连天都快黑了也没发现。   晚上六点多的时候,蒋未打来电话来让他们进去。   “怎么样了?”三人回合后,方贺舟问。   蒋未一下子看着就沧桑了几分,“马上就出来。”   “结果怎么样?”许奚着急问。   “取保候审。”蒋未给出结论。   但许奚有点不懂,不明白这到底是说蒋旻池有责任还是没责任。   “什么叫取保候审?为什么会取保候审?”   “情况比较严重,”蒋未嗓音干涩,有点沙哑,“主要是那边的病人好像情况很糟糕,而他们控诉的又是……”他忍了忍,“又是哥未尽职责引起的事故,所以……”   “那……”   “回去再说吧。”方贺舟见蒋旻池出来了,便打断了许奚。   许奚这时也注意到正缓缓向他们而来的蒋旻池。他赶忙上去,   “还好吗?”   蒋旻池好像猜到他会在这,因此没有显得多意外,只是点了点头。   警方这时说:   “调查期间需要你们随传随到,所以请尽量不要离开本市。若有非要离开的理由,也要记得在取得批准的情况下。”   “好的,谢谢警官。”方贺舟回答,“辛苦了。”   后面又办了一些手续,几人才得离开。 第33章   下车之后是许奚推着轮椅的,但是走到门口,蒋旻池却对他说:   “回去吧。”   “不要。”许奚几乎马上就说,语气很是坚决,“我不要走。”顿了顿他又放软了态度,像是求着蒋旻池,“至少让我知道发生了什么,行吗?”   “不用了,我自己会处理好。”但蒋旻池丝毫不为所动。   “蒋旻池……”   “就这样吧。”蒋旻池又说了跟那天同样的话。   即使在这种关头,他还是一步不让地要跟许奚到此为止。   “让他进去吧,”方贺舟实在不忍,帮许奚说好话,“都很担心你。”   “不用。”   说完,蒋旻池自顾转过轮椅,推着进去。   其实许奚大可以直接进去,就现在的情况来说,蒋旻池根本拿他没办法。   可是他不想这样。   他不想利用蒋旻池因为无法站起来而对他无可奈何这件事,来当做一个追回他的利好筹码。   方贺舟看了看许奚,没办法只得无奈地安慰道:“没事儿,我们先进去了解一下情况。”   可许奚双脚还是控制不住似的往前走了两步,眼睛直追着轮椅上的人去,最后好不容易才控制自己停下来。   方贺舟跟蒋未进到客厅,蒋旻池已经坐在那了。   “现在是怎么个情况?”他走过去问。   大致的情况他们了解一些,但是具体的还得细问。   “早上有人报警,”蒋旻池开始讲述今早发生的事,“说家里有人吃了我开的药,已经住进ICU了。后面就是被带过去调查。”   “那到底是什么药?你自己心里有数没有?而且为什么现在是取保候审,怎么会那么严重?”   “一种会引起过敏的药,他们说我没有提前做皮试,直接就把药开了。”   “那你做了吗?”   “我记得很清楚,”蒋旻池也很是头疼,但还是尽量回忆着前一天的情况,“当时我是想让林欣做,但是她在忙,而魏一丰那时候又在给病人换药,于是我就自己做了。”   “那你做了吗?”   “做了。”   “你确定?”   “我确定我真的做了。”蒋旻池万分肯定。   “那既然如此,还有什么问题?”   蒋旻池停了好一会儿,面色如灰,像是心里有个万难的谜题解不开,“皮试结果为阴性,可她吃了药还是过敏了。”   “为什么?”蒋未和方贺舟同时惊问。   “我也不知道。”蒋旻池顿了顿,“测出来就是没有过敏反应,可她还是过敏了。”   “怎么会这样?”方贺舟眉头拧成一团,很是不解,“难道是你记错了,你是不是没做过?”   蒋旻池摇头,“也查过监控了。监控显示得很清楚,我当时确实给病人做过皮试。”   “那是药品出了问题?”   “也不是,那是一批新进的药,昨天刚拆,而且其余的已经拿去做检查了。”   说完,蒋旻池对面的两人好一阵没说话,只是呼出了一口凉气。   这事儿太蹊跷了。   明明做过过敏测试,那为什么还会出现这种情况?   “那至少你的工作没有出差错啊,”过了一阵,方贺舟说,“至少跟你没关系啊。”   蒋旻池隐着叹了口气,“但确实是我开的药,才引起了他的严重过敏反应,所以现在才仍然待在ICU。”   方贺舟暗自思考了片刻,还是不能理解这其中的关系。   “做过过敏测试,药也没有问题,当然药品问题还得持保留态度。如果药品也没问题的话,那怎么会导致这个结果呢?”   蒋旻池脸上少见地出现了茫然。他垂着头,有点无助地撑着脑袋,“我也不知道,病人那边也还在检查,看是不是有其他药物引起了干扰。”   他们说话的时候,方贺舟跟许奚的语音通话一直开着。   在外面守着的许奚,听到了他们的每句话,整个心也都揪在了一起。   “那现在是怎么说呢?”电话里的方贺舟又问。   “要等待病人进一步的检查,还有那批送检的药,还要问询诊所的人,看是不是有什么地方遗漏了等等。”   蒋旻池的语调很平静,可许奚听来,他每个字都吐得很沉重。   “你再想想,还有没有什么地方没想起来的?”方贺舟不甘心再次问。   “我能想到的都说了,我也弄不懂为什么就是没测出过敏,”   语罢,房间里的三人陷入了一阵长久的沉默。电话那边的许奚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好像大家都走入一条不知道方向的盲道。   很一阵儿之后,还是蒋未说:   “今天先到这吧,一直等着也不是个事儿。”   方贺舟赞同地点点头,“你说得对。现在我们很被动,不管是打官司还是什么的,都得等到调查完再说。”   他们本想今天就在这陪着,可蒋旻池不愿意。他说哪里有那么严重了。   蒋未又坚持说了好几次,可最后还是被拒绝了。   “那行,”方贺舟没勉强了,“今天先好好休息,明天起来还不知道要怎么呢,先养好精神。”   他们离开的时候已经接近十点了。一出门,就看到了蹲在门口的许奚。   “先回去休息吧。”方贺舟说,“别等在这,这也不是一两天就能有结果的。”   许奚朝里面望望,仍旧能看到客厅传来的昏暗的灯光。他不敢去想此时蒋旻池一个人待着在想什么。   “我再陪一会儿。”他说。   “许奚……”方贺舟想再劝劝,却被打断了。   “晚了我自己知道回去。”许奚的眼睛一点都不愿离开客厅的方向,“他睡下了我就走。”   方贺舟见他这样,便也没说什么了。   回去的路上,蒋未气压很低,但他又何尝不是。   不过他斟酌着,还是尽量给两人打气,“放心,你要相信你哥。”   “我当然相信他。”说这话时,方贺舟才发觉蒋未声音不对。但他没转头头,只是静静的听着。“可我就是有点怕。”   “没事儿。”方贺舟心里也没底。医疗纠纷本身就是一宗纠缠不清的事儿。“放心,会好的。”   许奚在门口一直守到十二点。   客厅里没什么动静,连透出来的影子都一两个小时没动。他想进去陪他,可又不想在这样的情况下,去多加一件让蒋旻池分心的事情。   见客厅的灯关了,最后卧室的灯也关了后,他才回去。   后面几天,诊所关了门,林欣,魏一丰和蒋旻池时不时被叫去问话,说是配合调查。   病人的情况一直不太好,说是很严重,不过应该没有生命危险了。   到第三天的时候,送检的药品已经出结果了,确认是针对病人过敏症状的抗过敏测试药。   但这也不能说蒋旻池用的那一只就一定没问题。   可诊所前一天的垃圾早已经扔掉了,也无从查起用在病人身上的那一只,时不时跟送检的那一批一样。   蒋旻池他们要求检测病人体内是否有其他药物干扰,或者病人是否是特殊体质等。医院那边也检测了,给出的结论是病人本身一切正常。   到此好像陷入了死局。   诊所确实做过测试,至少有过测试的动作,只是没有检测出来过敏。   也没有其他药物引起干扰。   这种前提下,病人因为蒋旻池开的药而出现了问题。   因此不管怎么说,问题都出在蒋旻池这边。   “怎么会这样!”方贺舟怎么都想不通。   这就好像你在解一道题,一切步骤都是对的,可最后算出来的答案怎么都有问题。   蒋旻池也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明明所有的流程都对,连皮内注射的位置都没问题,可就是显示没做过。   “不过不管怎么说,”蒋旻池说,“这确实是一起医疗事故。”   “这都不是你的错,怎么能这么算。”   “他吃的是我开的药,这当然算我的问题。他们现在就是要找我承担责任。”   这事儿已经过去小半个月,即便调查结果表明蒋旻池这边程序没问题,但家属却无法接受这个结果。   他们的诉求很简单,一定要有个说法。   就像蒋旻池说的,病人是因为他开的药出了问题,所以家长找上他也是应该的。   诊所当然不能开了。不仅如此,一周后气急败坏没有得到处理结果的病人家属甚至在诊所大门上写大字,什么庸医医死人之类的都乱写一通。   路过的人纷纷侧目,附近社区也都是议论纷纷。   这段时间许奚虽然没有被允许进门,但是每天都一早过来守着,如果他们要出门,他也自己打个车跟上去。   蒋旻池没有赶走他的心思和精力,但是也不跟他说话。   几人焦头烂额,不过还是尽量瞒着父母那边。   “现在他们怎么说?”半个月后,方贺舟一下班就往蒋旻池这边跑,还没坐下就问。   “要求赔偿。”蒋旻池回答。   “那还好。”   但等他坐定,才发现蒋未和蒋旻池脸色很是阴沉,看着远远不止于此的样子。   “是还有吗?”方贺舟猜测着问。   “他们要诉讼。”蒋未回答。   “为什么?”   “现在唯一可能出现的问题就是,皮内注射不到位或者位置不对,又或者用量不够等等,总之他们觉得问题肯定出在皮试那个环节,所以才没有测出过敏反应。”蒋旻池说   方贺舟觉得这个台荒谬了,“怎么可能,你当了那么多年医生,连怎么做过敏测试都不知道吗!”   这也是蒋旻池想问的。   他怎么可能连皮试怎么做都不知道。可事实摆在这,如果其他一切都没有问题的话,那问题就出在皮试的时候。   “我还是无法相信,”方贺舟说,“你从医这么多年,怎么会做个皮试都弄错。”   房间又一阵陷入了沉默。   同样外面的许奚也无措地捏着手机。   “对方已经提起诉讼了。”   方贺舟有一阵没反应过来。还是蒋未接上话:   “那就打官司。”他好似在咬着牙,狠狠道,“我去找最好的律师。” 第34章   对方请了当地很有名的一个律师,看来是一定要在这事儿上讨个说法。   蒋旻池他们没办法,只得一边做好准备一边继续想要把这中间到底是哪里出的错给找出来。   病人那边和药品都已经做了二次检测,确认都是没有问题的,那么按照他们的推定,问题一定就出在蒋旻池身上。   蒋未去找了律师来,在处理医疗纠纷上很有经验,但是跟他们对完了情况之后,也是好一阵没说话。   “实话实说,你们这边不占优势。”   四人围了一圈,许奚还是没被允许进门,他只得一直跟方贺舟保持语音通话。   客厅的几人脸色都不是很好看,透着沉重与忧虑。   “就目前这种情况来看,只能是出在皮试的环节。”律师进一步说。   另外三人没搭话,默认了这个他们极不愿承认的结论。   讨论的一个下午加晚上,都是在商议这场官司应该怎么打。   等律师走后,方贺舟和蒋未长长地舒了口气,但蒋旻池却是一直垂着头没动静。   “没事儿,”方贺舟安慰他,“还有机会。”   可蒋旻池依旧没动,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蒋未和方贺舟快速交换了一个眼神,接着蒋未说:   “哥,先休息吧,明天再说。”   蒋旻池点点头。   蒋未和方贺舟起身打算走,可这时蒋旻池却叫住了他们:   “要不,”他犹豫着,好似内心在做着什么挣扎,“不打了吧。”   “什么?”方贺舟问。   “也许,也许真的是我的问题。”蒋旻池犹疑着。   这话一出,方贺舟好一阵没反应过来。同样蒋未也愣在那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如果都没问题,可能真的是因为我皮试没做好。”他认命一般,像是迅猛敏捷的野兽,在承认自己的无能与惨败。   “不是……”方贺舟还想劝劝,但许奚冲进来的声音却打断了他。   “当然不是。”他小跑着来到蒋旻池身边蹲下,“你不要怀疑自己。”   刚才听到蒋旻池的话时,许奚其实没想那么多,他只是本能又敏感地察觉到蒋旻池好像在那一刻完完全全地放弃自己了。   以往那么久,他承认过自己作为他恋人的失败,作为儿子的失败,作为学生的失败,甚至作为一个男人的失败,但是他从来没有承认过他作为医生是失败的。   这一次的事,好像直追着他来,要叫他好好地看清楚自己作为医生也是失败的。   蒋旻池仿佛再次被当头棒喝。那些他曾经引以为傲的东西一下变得虚假,对医学的自信在慢慢瓦解。   许奚不愿他这样。   他并非不愿承担责任。如果这次责任是蒋旻池的,那么他愿意跟他一起承担。   但是律师所谓的责任,只是一种过错推定,他不希望蒋旻池因为这样的过错推定,而自我怀疑。   他本就怀疑得够多了。   “我相信你,”许奚又说,“我们都相信你。你不要放弃。”   蒋旻池淡淡地看着许奚,没说话。   “一定一定一定不要怀疑自己!”许奚眼神恳切又坚定,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要放弃。我们都不会放弃的。”   开庭的前一天,蒋宗耀和梁艺淑还是知道了这事儿。   他们一起来到蒋旻池家,那时候几人正在客厅讨论第二天要开庭的事情。   “爸,妈。”蒋旻池首先看到他们。   方贺舟和蒋未立马着急忙慌地站起来。蒋未也跟着叫了一声。   迎面走来的两人不动声色地坐下,又看了一眼摆满桌子上的资料,然后才望着他们问:   “这么大的事儿就打算瞒着我们?”   这事儿没发解释,各自站的立场不同,可又都知道虽然立场不同,但是出发点又是好的。   “爸,”最后还是蒋未说,“我们想处理好了再跟你们说。”   蒋宗耀沉着脸拿起桌子上的资料看了看,然后放下问:   “你们打算怎么打?”   律师也在场,于是便大概说了一下他们商量出来的对策。听完,蒋宗耀锁紧了眉头。   “这样恐怕不行。”   他虽然不懂律师这一套,可却是懂医学的。   其他人没话了,梁艺淑看完了资料,也紧接着问:   “没有其他和解的方法了吗?”   大家丧气地摇摇头。如果真有,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蒋宗耀和梁艺淑见此,才真切地意识到情况比他们想象的要严重。   “听说诊所现在也被人写了字?”蒋宗耀转而问,“怎么不报警?”   “这也是治标不治本,”蒋旻池道,“他们心里有气,也是应该的。”   蒋宗耀看着自己这个过于善良的儿子,叹了口气。   “那小奚怎么在外面?”梁艺淑这时接上话,“那么冷的天,怎么不进来?”   这一下把满屋子的人都问住了,谁也不好说什么。   梁艺淑见此便知道蒋旻池跟许奚应该中间又出了点什么事儿,于是不再追问下去,打算找个私下的时间在问问蒋旻池。   她只是有点心疼地劝道:“降温了,再怎么也不应该让他一直在外面吹风。”   蒋旻池没表态,方贺舟和蒋未也不好私自答应什么,而梁艺淑能做的也只是尽量劝一劝。   第二天开庭,病人家属全程都很激动,反复强调这次事件给全家人带来的伤害,又在一次又一喃楓次的质问中,质疑着蒋旻池作为一名医生的专业能力。   律师据理力争,好歹顶住了对方的层层夹击,但也只是说没有让这件事当天就一锤定音而已。   所有人的心情都很沉重,回去的一路上也没怎喃楓么说话。   当晚,许奚依旧在外面陪蒋旻池陪到很晚,看着他关了灯才回去。   刚走出一小段路,却破天荒地看到了王尧。   他都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恍惚了看错了,这个时间怎么会在这遇到这么个人。   “小奚。”还是王尧主动上来跟他打招呼。   “你怎么在这?”许奚脸上全是惊讶。   “我来……”王尧欲言又止。   “嗯?”   “咳,我就是听说蒋旻池的事情,想来看看他来着。”   “哦。这样。”   许奚没往深了想,只是单纯地觉得朋友来看蒋旻池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儿。   “他休息了。”   “哦。不巧。”王尧有点不自在地挠挠头。顿了顿,他看到许奚脸色不好,因此有点担心地问:“你们还好吗?”   “嗯。”许奚勉强笑笑,“挺好的。”   王尧看出他在强撑,但是也不戳破,只是说:“你是要回去吗?我和你一起吧。”   “没事儿,我自己走吧。”   “没关系,”王尧说着已经站到他旁边,并示意他一起走,“反正我也是闲着。”   许奚本想再次拒绝,可他有点累,并不想把精力浪费在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上。   两人就这样无言地走了好一阵儿。那时候街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   “你以后怎么打算?”突然王尧问道。   “嗯?”许奚不解,“什么怎么打算?”   “就各方面吧。比如以后在哪里啊,还有你跟……跟蒋旻池。”   许奚总觉得这话听着不舒服,但是也没往心里去,毕竟他现在分不出太多心思来应付别人,更别说去分析王尧为什么总是问这种没有边界感的话。   “慢慢来吧。”他说出自己心里的想法,“很多事情也急不来。”   “你的性格总是这么好。”王尧转头,由衷地说。   听到这话许奚倒是笑了,“不是性格好,是没办法。”   但王尧没笑,他很是认真又严肃地看了许奚一眼,继而道:“办法自然是有的,只是你太固执了。”   许奚以为他说的蒋旻池的事情,“这不算固执。”   “不算固执,难道算长情?”王尧装作打趣问。   “嗯……”许奚思忖片刻,“其实我都不好定义。”   他没把心里那句,我也不知道只是喜欢他这事该怎么定义给说出来。   可正因为没说,王尧便误解了这个意思,把这话当做了一种无奈,一句疲于身心的感慨,一次茫然无措到快放弃的预警。   他回到家的时候,魏一丰还没休息,一直坐在沙发上等他,一见他进屋,就赶紧上来给他脱外套。   “还不睡?”他心不在焉,连看都没看魏一丰一眼。   “在等你。”魏一丰唯唯诺诺地小声回答。   “等我做什么,”这时王尧的话语才温和了点,甚至温和过了头,“你自己睡。”   “可是我想等你。”魏一丰还是顶着胆子回答。   王尧瞥一眼他,没说什么,自己拿着衣服去洗漱了。   等洗漱完回到卧室,魏一丰还是没睡,安静地坐在床头继续等他。   “不是叫你自己先睡吗?”王尧又说了句,不过语气里倒是没有不耐烦。   听到这,魏一丰才真的确定他今天是见过许奚了。以往的王尧,是没有这么好性子的。   于是他斗胆,把想了一晚上的话问出来:“你去见他了吗?”   王尧整理头发的手顿了一下,之后才嗯了一声。   魏一丰见状,不自主地把自己缩小成一团,让原本就不起眼的他,看着更是怯懦弱小了一些。   可许奚才不会这样,王尧看到他这样子的时候想。许奚永远都是那么明亮,是开在旷野里的花,而不是藏在石头下偷生的草。   “你不是说不去找他了吗?”魏一丰埋着头小声说。   “你最好看清楚自己的位置!”这话一下就激怒了王尧。他一把捏住魏一丰的下巴。   力气很大,让那双跟许奚很像的眼里闪着泪光,可依旧没有让王尧的手劲儿松下来一些。   他觉得魏一丰哭的时候很烦,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我在你心里,真的一点位置都没有吗?”魏一丰哽咽着问。   他其实很早之前就预料到了,也许是早到许奚刚回来,王尧再一次见到他的时候。   他预感到王尧即将会离开,会不声不响地把许奚从蒋旻池身边抢过来。   而他作为跟许奚有一点点像的人,自然很快就没有用处了。   “没有!”王尧丝毫不留情。   “即使我们已经在一起这么久,你对我一点喜欢都没有吗?哪怕是作为他的影子。”   “当然。”王尧狠狠把魏一丰推到床上,“你也敢跟他相提并论!”   【作者有话说】   可能有点不严谨,大家多担待~ 第35章   第二次开庭是一周后,但其实蒋旻池也不太抱希望了。   后面几天他显得有点消极,仿佛全然放弃,只等着宣判的那一刻。   过了两三天,那天方贺舟和蒋未都还没来,律师也没到。许奚接了个电话后,也不管蒋旻池同不同意,就直接进了门。   蒋旻池那时在书桌前不知道在想什么,听到声音以为是蒋未他们,也没抬头。   许奚心怀忐忑,待轻声走近后,在他旁边蹲下来细声叫:   “蒋旻池。”   蒋旻池蓦地抬头,在看到许奚时,脸色一下就沉了下来。   不过他刚才的脸色也本来就不好。   “别来了。”他说了一句,语气不像之前那么坚定。   可不坚定的原因并不是他动摇了,只是他放弃得有点彻底。   许奚不管他,自顾说:“我请了一个很好的律师,待会就到了,我们见见,好不好?”   蒋旻池的眼里波动了一下,表示他有点意外。   “不要放弃,”许奚抓着他的手,很是用力,“还没到最后关头呢。”   蒋旻池这次没躲,但是神色依旧冷淡。   “我们的事,等这事儿结束了再说,行吗?”许奚恳求道,“我知道你不想见我,但这段时间我们先不提这事儿,好不好?”   求他的话许奚说过不少,各种各样的都有,但蒋旻池在看着那双怯生生的眼睛时,嘴角还是轻微动了一下。   “最近我们先把这件事儿处理了。我给方贺舟他们说了,待会他们也会过来。”   见蒋旻池没有明确拒绝,许奚便给他说了这个律师的履历,在处理这一类案子的时候是多么的有经验,还给他举了一个跟他们这次的事儿很相似的一个例子。   “我们都相信你,你怎么可能连个皮试都做不好。”许奚的眼睛清澈至底,一看就能读到那眼里都是蒋旻池。   “你是哪里找到这个人的?”末了,蒋旻池终于问。   “我找朋友帮忙的。他们是校友,关系很好。”许奚等了片刻,见蒋旻池不想继续问,便又说,“见一见,好吗?”   最终,他们在那天晚上见到了沈钰。   虽然听着像是个文弱的书生,可一见到才知道是个风风火火果敢决断的律师。   那副眼睛下面藏着的好看的眼睛,透出的却是冷静与干练。   他效率很快,很快理清了这事儿的来龙去脉。   “放心,不是完全没希望。”把一沓资料往桌上轻松一扔,他给出了一个保守的承诺。   其他人不知道,可许奚听Joe说过,沈钰不打没有把握的仗。   他的“不是完全没希望”只是习惯性的自谦,因此许奚在听到这话时,心里瞬间像是烟花炸开了一样。   但他没表现出来。他不想提前消耗掉蒋旻池的期待,又怕以防有什么意外。   第二次开庭时好像有双无形的手,在眨眼间就扭转了局势。   他们虽不说完全占领上风,可也不像第一次那般被逼得节节败退。   沈钰是专业的。医学的范畴本就有一定的不确定性,而这种不确定性又不全在于医生。   光是从这一方面考虑,就不能把这次事故直接归责于蒋旻池。   不过这一次也没直接定案,只是定下来第三次开庭的时间,依旧在一周后。   从法院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那个时候已经是深秋初冬的样子,满大家的街灯已经亮起。   这座城市笼罩在朦胧的云雾中,哈一口气就能看到白茫茫的水汽。   招待沈钰的工作一直都是蒋未在做。从法院出来,他就开着车把人送去了酒店休息。   车是方贺舟的,因为他自己的车给方贺舟开了,这样方贺舟送蒋旻池回去的时候,会更加方便一点。   虽然也就一两天的时间,但是方贺舟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许奚和蒋旻池之间与之前有异的微妙的气氛。   因此他送完人,就扯了个朋友临时有事找他的慌,把蒋旻池丢给了许奚。   待房间只剩下两人了,蒋旻池才放下手里的东西,接着对许奚道:   “回去休息吧。”   语气很平和,不像之前盛怒时的样子。   “我等会回去吧,”许奚猜着他态度没这么强烈了,左右看看,“我把这里收拾一下。”   这段时间大家心力交瘁,实在顾不上收拾,房间里乱成一团。   “没事儿,我明天叫个家政。”   “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儿做。”   “许奚。”蒋旻池识破了他的意图,有点无奈。“用不着这样。”   许奚没回应,只是望着院子的方向。   “哪样呢?”许久后,他转回来看蒋旻池,眼里噙着泪。   蒋旻池被那双透着难过的眼睛看得一怔。   但许奚不想说了。他眨了眨眼睛,尽量把涌到眼眶的泪憋回去。   这不是一个恰当的时机,他明白。   “我收拾一下屋子,然后煮个面,吃完我就走。”   蒋旻池本想再次拒绝,可看着许奚那略显仓皇的背影,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也知道,这不是一个恰当的时候。   屋子很快焕然一新,连院子里都打扫得干干净净。   许奚原本种的花,又再一次死掉了。他茫然地看着那些花发呆,竟觉得这就好像他跟蒋旻池之间的爱情。   在一次又一次的生长发芽又枯萎中反复,如同掉进了宿命般的轮回。   结块的土还能不能种出点什么,他没办法确定。   不过这土是蒋旻池买的,他又怎么舍得扔掉。   第三次开庭,他们已经完全占上风了。对方的律师根本接不住沈钰的问题。   第一次见沈钰的时候,蒋旻池就说过,不管结果怎么样他都是要做赔偿的。   只是他很在意这种赔偿的名义。   那天家属的情绪很激动,看着蒋旻池他们胜算越来越大,慢慢坐不住了,什么话都乱讲一通。   不过不管怎么讲,都只有一个意思,那就是蒋旻池是个害人性命的庸医。   蒋旻池没反驳,也没示意沈钰做出点什么。   他安静地听着,由着那些话像利箭一样射得他千疮百孔。   不过法庭到底是法庭,也不是拿来骂街的地方。最后法官还是制止了他们。   当天就能定案。   宣判前大家都休息了一会儿。那十分钟里沈钰还在劝蒋旻池:   “确定陪五十万?”   “嗯。”蒋旻池没有犹豫,“确定。”   “可你要知道,只要他们收了这五十万,别人就不会管你这五十万是不是出于人道主义赔的了。”   一旁的许奚他们听着沈钰的话,暗自思忖着。   可蒋旻池却是依旧半分犹豫都没有,“没事,不管怎么样,都是应该的。”   沈钰叹了口气,尊重了他的意见。   本来休息只有十分钟,但是那天有点奇怪,不知道什么原因一直拖了三十分钟才继续。   回到庭上,所有人都明白最后只剩下宣判了。   对方的家属和律师已经不再做无谓的挣扎,许奚他们也暗自松了口气。但就在审判长将要开口时,旁听席后面的角落里却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等一下,我可以证明这件事跟被告方无关。”   大家闻声望去,看到那里站着一个清秀的男生。   蒋旻池第一眼就看出来了,那是魏一丰。   那天旁听的人还有一些的,大多是社区里的叔叔婶婶。他们认识蒋旻池,因此想看看这事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魏一丰的话一出来,法庭上瞬间一片哗然,有窃窃私语的,也有摸不着头脑的。   审判长说了肃静,可下面依旧有轻微的讨论声。   “不是蒋医生的问题,也不是医学的不确定性,而是我。”   蒋旻池看着角落里的魏一丰,陌生得不像他以前认识的那个人。   平时的魏一丰总是唯唯诺诺,也不怎么讲话,是属于在场会被自动忽视的那种人。   那天的魏一丰也一样,穿着一件白T恤和有点发白的牛仔裤,戴了顶黑色的鸭舌帽。   他坐在那里那么久,都没人发现他,依旧是大家自动忽视的对象。   可蒋旻池发现,他的眼神变了,有种孤注一掷时的决绝与坚定。他好像在什么地方,有那么一瞬,见过这样的眼神。   但他想不起来了。   无视工作人员的劝阻与警告,声音也没那么洪亮,可魏一丰却像是什么都不怕,一字一句说:   “是我换了那瓶药。我有证据。之所以没有测出来,是因为被告用的药,根本就不是测试过敏的药。”   话落时,全场一下炸开了锅。   那天被迫再次休庭。   魏一丰的话,让陪审团不得不进入下一轮的斟酌。   人群散去后,魏一丰还是依旧站在那个角落里,用着刚才那种姿势看着他们。   等都走完了,只剩许奚他们后,他才从梯子上下来,朝着他们走来。   “怎么回事?”等他走近,蒋旻池问。   魏一丰没马上回答,站定后看了一圈面前的人,最后才把眼神放回蒋旻池身上。   “对不起。”   可这话却没听出歉意,更像是一种终于放下时的喟叹,在叹息着他自己的执着和曾经做下的罪孽。   “希望还不晚。”他继续说,“可不过再怎么说,也都晚了。”   走出法院的时候,许奚一眼就看到了停在外面的警车。   像是某个电视剧的场景,魏一丰缓缓朝那代表着正义的红灯走去,只留给身后的人一个悲壮的背影。   刚才在里面,魏一丰把所有都和盘托出,包括诊所第一次有人来闹事。   也包括,五年前的那场意外。   几人站在法院外久久没有缓过来,内心唏嘘,不仅仅只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反转,还因为王尧居然可以枉顾别人性命,只为了能打压蒋旻池。   同样,他们还惊讶于,王尧只是一个普通的医药研究者,但是居然可以手法如此婉转。   本应该讨论接下来该怎么办的,可那天蒋旻池一回去就把自己关进了房间。   外面的人没敢叫,许奚更是连门口都不敢离得太远。   换了谁,知道自己被算计了五年,算计到这一生都得带着沉重的伤痛活下去,都没办法接受。   【作者有话说】   最后一点剧情了,后面就是推进感情啦,谢谢依旧在陪着我的你们,节日快乐~ 第36章   那天大家守到很晚。   本来是打算都一直在那陪着的,但是许奚把方贺舟他们劝回去了。   第二天大家得上班,而且后面的事情还很多,没必要一直耗在这。   蒋旻池晚饭也没吃,房间里也是一直都没什么动静。许奚蹲在门口,除了上厕所,一步都不敢离开。   大概守到两三点,他看着从门缝里透出来的光,犹豫再三还是试探性地问:   “睡了吗?”   问完等了好一阵儿,房间里都没有声音传来。   “我可以进来吗?”他便又问。   整栋房子落针可闻,几乎是一点声音都没有。   许奚又等了等,之后还是鼓起勇气,去转动了门把手。   好在蒋旻池没锁门,他一下就拧开了。   卧室门缓缓打开时,首先映入许奚眼中的是蒋旻池颓丧的背影。   他佝偻着身子,背着门,坐在窗前,一动不动,好似一尊破庙里的石像,被遗忘又历经风霜。   那身影好像在几个小时内,就蓦地变得不堪重负,被压弯了脊梁,消磨了斗志。   许奚轻声走过去,尽量不发出什么突兀的声音,以免搅扰了蒋旻池的心绪。   走近来到他面前,许奚看到蒋旻池垂着的侧脸上,眼皮耷拉着,偶尔才眨一眨。   他小心地蹲下来,双手攀着轮椅的扶手,细声叫道:   “蒋旻池。”   蒋旻池听到声音后也没动。   这画面太熟悉,不久前才出现过。   生活总是有种宿命感,不停地在这样的场景中轮回,一次次揭示着他们纠缠得理不清又抛不开的爱情。   “休息一会儿,好吗?”许奚又道。   这声音仍然没有让蒋旻池有任何反应。   许奚看着他,蓦地就想到他不在的这五年,蒋旻池是经历过多少次这样的夜晚。   在这样的夜晚里,他独自一人坐在窗前,被再也无法修补的创伤折磨得不成人样,一次次质问着命运的不公。   可没人能给出回答,也无人能赠与良药。   他有着最充分的理由不接受自己,且一定一次又一次地想要了却残生,结束这破碎的余生。   许奚骤然就觉得,蒋旻池能活下来,还好好生生地坐在这里,已经是上天给他最大的恩赐了。   想到这,他突然就很想抱着他,仿佛只要抱着,就能抹去脑子里面那些设想出来的画面。   他本能地跪下来,又本能地真的抱了上去。   “我陪着你。”他哽咽着,“好吗?我哪里也不去,你让我陪着,好不好?”   蒋旻池没有推开,任由他抱着自己。   “虽然我不能说都会好的这样不负责任又轻松的话,但是,慢慢的,总会好一点的,好不好?”   总会好的,许奚终归这样觉得。   如果蒋旻池所有的苦难都来自王尧,那现在,总应该结束了吧。   如果有些东西无法复原,甚至连修补都修补不全,那总可以在那样的残缺上,去描一些色彩。   他知道自己有点自私,所有人要求蒋旻池活下来,都是自私的。   可比起再也见不到他,他更愿意背负这个自私的名头。   没办法,他是真的很爱他。   第二天许奚依旧在那陪着。   方贺舟打电话来问情况怎么样,要不要过来看看。   “没事儿。”许奚看看紧闭着的房间门,“让他自己待一会儿吧。”   方贺舟沉默片刻,接着好像前叹了一声,“也好。总归,”他顿了顿,“还是得靠他自己走出来。”   “嗯。”   “他现在在干嘛?”   “好像在房间。”   “一直没吃饭?”   “早上喝了点牛奶。”   “那就好。有什么事儿你找我或者蒋未。”   “嗯,知道。”   方贺舟打算挂的时候,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便继续说:“沈钰那边有蒋未,你们不用操心。”   “好,我知道了。”   打电话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挂完电话,他正准备做饭,这时蒋旻池却从房间里面出来了。   “怎么了?”他赶忙上去问。   “没事。”蒋旻池也没看他,“我去一下老师那边。”   许奚怔了一下。   原本因为这段时间的事情,陈乾已经让他暂时不用过去 ,现在事情还没了,按理说是不会让他现在过去的。   “是……”他试探性地问,“老师叫你了吗?”   “不是,”相比较之前,蒋旻池的语气和缓了许多,“我想找点事情做。”   许奚松了口气。他愿意找事情做让自己忙起来,自然是好的。   “那我送你去。”说着他就打算放下手里的东西。   “不用。”蒋旻池马上拒绝道,“你,”他看着许奚,眼里有摸不清的情绪,埋得深深的,像是藏在浓雾中的茂密森林里。“回去吧。”   “蒋旻池。”许奚的心又一下沉到了谷底。   “我的态度还是没变。”蒋旻池继续道,不过不似之前那样疾言厉色,而是心平气和,“去做自己的事情,不要再围在我身边。”   “我不要……”   “就这样吧。我们,”蒋旻池停了好久,才再次缓缓开口,“可以做朋友。”   可是怎么做朋友呢?许奚坐在蒋旻池家的客厅里想。   他们自认识以来,都默契地从没有说过想跟对方做朋友的话。   互相一见钟情,谁也不想跟对方做朋友。可现在,蒋旻池却说他愿意做朋友。   他没办法怪罪什么,只是在这样的反复中觉得挫败,有种快要输给命运的气馁和无力感,也有种被它捉弄的怒意。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虽然有爸妈之前留的房子,可也徒生出一种无处可去的无助。   就这样落寞地在那一直坐了很久之后,电话突然想起来。他拿出来一看,见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可现在并不想跟无关紧要的人说话,于是按掉了。   可那电话老是响,就像之前王尧给他打电话时那么讨厌。   “谁啊。”他没办法,只得接通,语气中带着烦躁。   “XXXX的快递。”里面一个陌生的男声说,“到门口签收一下。”   许奚觉得奇怪,为什么蒋旻池这边的快递,会给他打电话。   不过他没多想,还是起身往门口去了。   刚一开门,他就只觉得眼前一黑,接着哪里好像是被刺痛了一下,然后就失去了意识。   蒋旻池醒来的时候,听到隔壁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感觉自己睡了长长的一觉,浑身乏力,花了好一阵儿才弄清楚自己是在一所废弃的楼里面。   从破烂的窗口看出去,外面有他熟悉的风景——他在曾经来过两次的那栋楼里面。   只是没在楼顶。   从高度上判断,也在高层,很像是顶楼。   旁边房间的声音时断时续,同时伴着一个男人粗重的喘息。   他眉头紧锁,想要叫一声,却发现自己的嘴也被贴上了胶带。   本能地想去撕,接着就发现手也被反绑在了身后。   他这下终于明白自己是处在什么样的境地了。   不过却是好奇大过害怕。他真想知道是什么样的人,居然还会对他这个半身不遂的人感兴趣。   正想着,旁边房间的声音停了片刻,接着就是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一步一步,慢慢到了门口。   蒋旻池耐心地等着,紧盯着那扇破旧的门。   最终,在脚步声短暂地断了一下后,他看到王尧穿过那扇门走了进来,眼里带着愤恨和鱼死网破时才有的癫狂。   “醒了?”王尧看到蒋旻池醒着,没有太意外,只是冷冷道。   蒋旻池没法说话,但也没出声给他一个回应。   王尧见此并不生气,只是悠闲地走进去,拉了个椅子在窗前坐下,跟他面对着面。   初冬的天很是阴沉,看着要飘雨的样子。   在如此雾沉的光线下,蒋旻池觉得王尧的脸色也跟着暗了几分。   不过说起来,他本来也从未觉得这人心里有多敞亮。   “你大概知道了吧。”王尧自顾继续道,“不过这么说不严谨,你本来就知道了。”   蒋旻池目光一错不错地看着他,等着他往下说。   “不过你还不知道原因吧。”   蒋旻池依旧不理。   王尧见状站起来,慢慢走过去,最后在他面前站定。   接着,他把目光从蒋旻池脸上移开,往下落到他的腿上。   “哼。”他轻蔑地笑了一声,之后就朝着蒋旻池的腿踢了一脚。   蒋旻池的腿因为失去知觉,所以被踢到的时候没有任何本能地反作用力。   王尧踢他的时候,就像在踢一只泄了气瘪下去的皮球。   “知道了又怎样,”王尧于是肆无忌惮,“蒋旻池,你这样可比我现在痛苦千百倍吧。”   “不过我有成人之美。”他接着又笑了,“你之前来这里两次,都没敢跳下去,今天,我就帮你这个忙。”   “我,”他俯下身凑到蒋旻池面前,嘴角带着邪恶的笑意,眼里却是阴冷的利刀,“是不是还挺体贴的!” 第37章   “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吗?”王尧说完,一把撕掉了蒋旻池嘴上的胶带。   接着,他坐回窗边的凳子上,神色晦暗地看着对面的人。   一阵刺痛钻心而来,但蒋旻池没吭声,忍着缓了一会儿。   王尧也没想能等一个蒋旻池的反应,只是盯着他看了看后,便自顾继续说:   “在学校的时候,你就总是压我一头,不管做什么,我的名字前面都有一个蒋旻池。因为你,别人总是看不到我。”   “这与我无关。”蒋旻池终于开口了,淡淡道。   “怎么与你无关!”王尧腾地站起来,上前两步朝他吼道,“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因为有你,老师看不到我,同学忽视我,就连……”就在许奚的名字即将脱口而出的时候,他还是忍住了。   “如果没有你,”他忍了忍,最后总结道,“我的路原本可以很顺。”   蒋旻池静静地听王尧说完这些,脸色没变,只直视着他眼睛里燃着的猩红的怒火。   他突然觉得王尧也挺可怜的。   “如果你真的觉得是因为我挡了你的路,”他徐徐开口,“那你应该做的是超过我,把我远远地甩在身后,而不是只会用这些卑劣的手段。”   王尧怔了一下,然后却笑了。   “你当然可以这么说,”他走上前去,“因为你是天才嘛,把别人甩在身后易如反掌。你还有个学医的父亲,一个支持你的母亲,一个永远护着你的弟弟。你当然有资格说这样轻松的话。”   蒋旻池对王尧了解不多。   他们虽然同届求学,但王尧一向跟别人不是那么亲近,所以他家是什么情况,几乎没人知道。   “你们这些既得利益者,”王尧绕着蒋旻池边走边说,“总是高高在上地说你应该这样,应该那样,站在高处对地上的蝼蚁指点江山。殊不知,你们面前那一脚就可以踢开的一块石子,我们这些蝼蚁却要花大把的精力来翻过它。”   或许蒋旻池真的不能体会那种竭尽全力越过小石子的艰辛,但是对于他而言,这条路也没有轻松过。   “或许我不能理解,”他回答道,“但是我也并不是一帆风顺。”   可这话并没有让王尧觉得他在努力感同身受,反而激怒了他,   “当然。”他凑进来再次吼道,“我们还在翻越石子的时候,你已经在攀登大山了。你是不是想说你翻山越岭的时候,也是多么的艰辛?”   他突然大笑起来,带着莫名的亢奋,“你看,蒋旻池啊蒋旻池,你们这些人,永远都不能理解作为一个普通人的痛苦。”   可笑声中还是带着点苍凉和无奈。   “我并没有这么觉得。”蒋旻池还是欲辩解。   “在学校的时候,”但王尧却不想再听,自顾说,“任何好的课题项目,老师都只会想到你。   不管我多么努力,永远都赶不上你。你就像挡在我面前的一堵墙,怎么都跨不过。   我活在这堵墙的阴影下,只能借着你反射的一点光存活。   可别人哪里看得到墙根下的我,他们看得到的只会是你。”   前一天,蒋旻池把自己关起来深思的那一夜,也曾设想过自己在面对王尧时,会是什么样。   会不会大声不甘地质问,又或者是干脆跟他同归于尽?   但真的面对这个害得他一生都无法站起来的人时,他却很平静。   他淡淡地看着王尧,问他:“所以,你就用那么卑劣的手段来陷害我?”   “是。”王尧本来背对着他,忽而转过来,毫不遮掩,“不过我也没想着赶尽杀绝。   可是,你真的太顽强了。五年前跑来这里坐了一天一夜,没死成。   没死就没死吧,只要你不再挡在我面前,我也不会再对你怎么样。   可是,五年了,你又回来了。不费吹灰之力,就轻松的回来了。   不管我用什么方法,你都不放弃,像是幽冥一样地跟着我。”   他说着顿了顿,接着脸色变得狠厉,“所以,那就不怪我了。”   就在话刚落,蒋旻池还没来得及回点什么时,隔壁突然传来一点响动。   蒋旻池顺着声音朝门口望去,但没看到有什么人进来。   他又转过来,却发现王尧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在那等着他。   “他醒了。”他对蒋旻池说。   蒋旻池皱眉,不知道王尧说的是什么意思。   “别着急,你待会儿就会知道的。”   蒋旻池没开口问,只是在看着王尧嘴角带着邪恶的笑意时,又联想到他这么多年的猜测,心里一阵不好的预感升起来。   隔壁的动静越来越大,还夹杂着一个人隐隐的呻吟。   接着就是脚步声,轻缓又带着迟疑,由远及近,再由近及远。看得出来,脚步声的主人在四处寻找。   最后隔了好一阵儿,那脚步声才缓缓走近,最后终于出现在门口。   如蒋旻池所料,那是许奚。   可许奚却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蒋旻池。他甚至都来不及看一眼王尧,见到蒋旻池后,就跌跌撞撞地跑过来。   由于刚才那一针,身体依旧不怎么站得稳。支撑着跑到蒋旻池身边后,就一下跌到了他身上。   蒋旻池的手被反绑着,没办法接住他。   “还好吗?”他只能看着扑在他身上的人问。   “你还好吗?”许奚没回答,反问道。   “没事,你呢?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看着刚才许奚跑进来的样子,蒋旻池就发现了他的异样,因此才这样问。   “没有。”但许奚想也没想就回答,只是一味地想知道他怎么样,“你确定没事吗?”   蒋旻池点了点头,还没来得及再次开口,身后的王尧就插进话来。   “真是情深义重啊。”   这时许奚才注意到身后有人。他靠着蒋旻池的腿支撑起来一点,转身过去,见王尧正戏谑地看着他们。   “你想怎么样?”他问道。   “我想怎么样不是很明显吗?”王尧退回窗边的椅子上坐下,不急不缓解释道,“这个地方唯一的好处就是够高,摔下去可以一命呜呼。”   听到这,许奚心底骤然升起一阵寒意,他本能地抓紧蒋旻池,对着王要说,“你别乱来。”   他想了想,又支撑着站起来,想跑去窗边去呼救。   可才没走两步,王尧的声音再次传来:“你要是敢叫,我现在就跟他同归于尽。你可以算一算到底是救你们的人先来,还是我跟他先摔下去。”   许奚站在那一点都不敢动了。   但王尧看了却没觉得开心,他咬牙切齿,“你真的很爱他。”   对面的两人没对这话做出什么回应,许奚只是问:   “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不是说了吗,我要跟他同归于尽。”   “不行!”许奚本能地喊,“你不要冲动,有什么我们可以好好商量,你别乱来。”   “好啊。”王尧等的就是这句话,“倒是有一个方法可以救他。”   “什么……”许奚还没问完,蒋旻池就打断了他。   “赶紧走!”他厉声道。   “你要是敢踏出这个房间一步,我同样也拉着他马上跳下去。”王尧也说。   “这是我们之间的事。”蒋旻池看向王尧,企图说服他,“跟他没有关系。”   “是吗,”王尧的语气依旧闲散,“那你问问他,这跟他有没有关系。”   许奚没心思跟他闲扯这些,也不理蒋旻池,只是一直抓着刚才王尧那句可以救蒋旻池的话。   “你刚才说的可以救他的事情,到底是什么?”   “你看。”王尧对蒋旻池说,“他是真的很爱你。”接着又转向许奚,“我这里有一杯茶。”他站起来,把放在窗台上的东西拿起来,“你只要愿意喝下去,今天他就一定没事。”   “不准喝!”蒋旻池毫不犹豫地喊道。   虽然他不知道那里面是什么,可在这样的场景下,又能有什么好东西。   然而许奚不理他,只是问:   “你确定?”   “我保证,只要你喝了,他今天就一定没事。”   得到这个答案的许奚不再有顾忌,侧过身就想朝着王尧去。   “许奚,”蒋旻池不能走,不能动,只得大声喊,用他以为对许奚最重要的事情来威胁他,“你今天要是喝了,就算我能活下来,你也再也见不到我。”   许奚听到这话停住了。   他转头看向蒋旻池,眼里带着惧怕。   “不准喝,听到没有。”蒋旻池继续警告。   “比起永远见不到他,还是他永远不会在这世上,你可以掂量一下。”王尧也继续煽风点火。   “你不是说我说什么你都听吗?”蒋旻池试图引诱许奚,“那我现在说的话你听不听?不许喝,听到没有!”   “蒋旻池……”许奚满眼可怜地看着他。   “我会活下来。你相信我,我今天一定会活下来。”   看着蒋旻池那么坚定的眼神,许奚有点动摇了。   他本来也不是无知的包子,哪能不知道那肯定不是一杯单纯的茶。   可王尧听着蒋旻池这话,却是再次被激起了怒意。   他讨厌蒋旻池这种没由来的自信,也厌恶他用一两句话就能打乱他的计划。   “我给你十秒的时间,”他没了耐心,脸色倏地变得阴沉又可怖,“如果不喝,我们现在就一起跳下去。”   “不准!”蒋旻池继续制止。   “一,二,三……”   数到五的时候,许奚还是想也没想,冲过去拿着那杯东西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   因为他同样也知道,蒋旻池那笃定的眼神里,并不藏着多少的信心。   看到许奚喝下去了,王尧忽变的脸色又舒展开了。   “我早就说过,他是真的很爱你!”那有笑意的眼睛里,藏着无法估量的嫉妒和冷意。 第38章   “许奚。”蒋旻池无奈又痛心地叫了一声。   许奚喝完那杯东西,并没有立即觉得有什么地方不适。杯子里的东西只有股淡淡的甜味,感觉就跟一杯饮料差不多。   “过来。”蒋旻池叫他。   他的本意是想让许奚靠近他一点,这样有个什么情况他也能及时发觉。可王尧在见到许奚听话地开始迈向他时,却不容置疑地说:   “坐那边去?”他示意了一下窗边的椅子。   许奚迟疑在原地,身体还是朝着蒋旻池的方向。   “不要挑战我的耐心。”王尧继续道。   许奚没办法,只得转动脚尖,往窗边走去。   蒋旻池没再争取,毕竟他们现在处于岌岌可危的地步,非要跟王尧对着干,并不是什么好的选择。   他只是等许奚坐下后,才又问他: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除了刚才全身乏力的那种感觉,许奚并未感到与那时有什么不同。   “没事,你呢,还好吗?”   “你不要担心,我很好。”蒋旻池安慰他。   王尧听到他们这自欺欺人又爱意缱绻的对话,并未被激起额外的怒意。他只是笑了笑,然后轻缓地踏着步子,在蒋旻池和许奚之间来回,一边走一边自顾道:   “我真没想过赶尽杀绝,”他顿了顿,朝着蒋旻池瞥了一眼,“这五年你不是过得风平浪静吗?   可是,你居然在五年后,坐着把破椅子,又出现了。   那么,这就不怪我了。”   即使王尧这么说,蒋旻池现在也没了心思跟他再讲道理。他一直看着许奚,盯着不放,时刻观察他的状态。   王尧见蒋旻池对自己的话充耳不闻,哼笑了一声,奚落道:“你现在这么关心他,那当时在酒吧的时候,又怎么让他自己熬过去。”   这时蒋旻池才把目光从许奚身上投向王尧。他费解地看着他,不明白这什么意思。   “当然,你不知道嘛。你不知道他当时为了瞒你,有多辛苦。”   “什么意思?”蒋旻池问。   王尧又轻笑了一声,不打算马上回答蒋旻池这个问题,而是先走向许奚身边,把手放在许奚的肩上。   这个动作让许奚一惊,全身不自主地轻颤了一下。   “别碰他!”蒋旻池吼了一声。   等吼完,他就敏锐地发现许奚整个人都有点不对劲。   他脸上开始泛红,眼神虽不至迷离,但是也有点不聚焦。最重要的是,许奚在尽量朝着跟王尧相反的方向躲,双手一直紧拽着裤子。   这个动作蒋旻池很熟悉,是许奚在极力忍耐什么时喜欢做的。   “小奚?”蒋旻池心里一惊,多年的从医经验让他生出不好的预感,“你还好吗?”   “没事。”许奚点点头。   但是这声回答却是气息不稳,好似很不容易才挤出的两个字。   这时王尧开口了:“这个反应你不熟悉吗?”他脸上带着好戏即将上演的期待以及狂妄地挑衅,“上次在酒吧你不是见过吗?”   他停了一下,随即假意地颔首一歉,“哦,对了,你上次觉得他是因为喝醉了。   蒋旻池啊蒋旻池,亏你还是个医学天才,你居然只认为他是喝醉了。”   王尧有扳回一城的得意,“他那时一个人在洗手间,花了那么大的力气忍下来,你却一点都不知道。这样的你,有什么资格,有什么脸,把他留在身边?”   许奚本应该反驳,为那次的事件找一个合理的借口,可是药效太快了,甚至比上次酒吧的时候还快。   他只觉得浑身燥/热,迅速涌来的欲/望好像忽如而至的海潮,瞬间就把他淹没了。   他死命地咬着嘴唇,不想让蒋旻池看出太多的异样,也不想流露出什么他自己也不想听到的声音。   “你到底想干什么?”蒋旻池着急了,发狂般地朝王尧嘶吼。   “我还能做什么,”王尧轻描淡写道,“我不过是想帮帮你。上次你没机会看到的,我今天让你看看。”他用放在许奚身上的手去摸了摸许奚的耳朵,“你做不到的,我来帮你做。”   “不准碰他!”   “你别碰我!”   许奚和蒋旻池的声音同时响起。   王尧笑了一声,毫不在意。   可正是这一声,让许奚隐忍了许久的欲/望一下喷薄而出。这就像在他的身上开了一个口子,拉下了一个阀门,让他一下就泄了气。   体内的火烧得越来越旺,即使穿着不少的衣服,他也觉得燥/热难耐,脸上泛起一片绯红,一直顺着脸颊延展到脖颈。   耳垂像想要滴出血来,眼睛里有一汪散着缭绕热气的温泉,如清晨挂在青叶上的露珠,只那么一下,就能化成水来。   “小奚。”蒋旻池看着不对劲,下意识叫了一声。   许奚没回,只是本能地推开王尧,从凳子上摔了下来。   王尧没有穷追不舍,反而是退后两步,靠在身后的柱子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   “你说你这个废物还能干什么?”这话是对蒋旻池说的,“你除了干看着,除了叫他一声,还能干什么?”   要在平时,这话也许能够在蒋旻池的心底挑起不小的波澜。但现在他的注意力都在许奚身上。   许奚从凳子上摔下来后,就一直往墙边缩,想要离王尧远一点。   可他又低估了那杯子里东西的效力。   如果上次酒吧里的折磨只有十成,那这次则要猛烈百倍。   他根本就挪不动自己的身体,又很是耻辱地发现,哪怕只是轻轻一下,衣服带来的摩擦就能让他全身一颤。   “小奚,你忍一忍。”蒋旻池努力挪动身体,企图拨动椅子,能往许奚那边去。   但许奚忍不了。   他只觉得自己快要疯掉了。不管是隐忍还是想要得到点什么,都快要让他疯掉了。   “如果你不行,”王尧从靠着的柱子上离开,“那我就来帮你。”他闲步走向许奚。   “你这个畜生,你别碰他。”蒋旻池吼道。   许奚也听到了,虽意识已经混乱,但那仅剩的理智还是让他心里一惊,于是支撑着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试图逃离追上来的人。   王尧并未加快脚步,恰恰好地拉开一点距离,从容地跟在四处逃的许奚身后。   “跑什么。”王尧轻慢地笑着。   “小奚,你过来。”蒋旻池叫他。   许奚听到后,犹疑地朝他看去,眼里含着贪恋。   “过来,”蒋旻池继续说,“小奚,来我身边。”   但只是看了一眼,许奚又把眼神挪开了。   他大汗淋漓,残存的理智让他知道他不能。   房间里很空,他依旧在四处寻找。   这是一种本能地冲动,在极端无助条件下,犹如无头苍蝇一样横冲直撞。   蒋旻池一直叫他,可他已经不怎么听得到了,好像已经陷入了什么梦境,神志模糊。   他在现世和幻梦中跌跌撞撞地来回,在房子里到处摸索,最后走到了窗边。   “回来!”蒋旻池竭力喊他,“小奚,你回来。”   可许奚依旧听不见,只知道往上面爬。   “许奚,你给我回来。”蒋旻池一边继续喊,同时更加着急地扭动身体。   但他下半身无力,双手又被绑着,平衡能力基本上丧失。没两下,就摔倒在了地上。   “许奚……”   许奚没有回答他,只是拖着已经脱力的身体,不停地往窗台上攀。   他其实并不是一定要往下跳,而是已经分不出那是离地面几十米高的窗台。   他只是本能地想要逃走,想要离身后一直跟着他的人远远的。   “许奚,你给我下来。   快下来。   你回来。   小奚……”   蒋旻池一边撕喊一边用尽全力向窗边挪。   可许奚好像被抽走了魂儿,一点反应都没有。   王尧站在离他不远的身后,不上前,也不制止。   “要逃出去……”这时许奚开始说话。   其实也不算说话,只是嘴里在念叨着什么。但蒋旻池还是听到了,   他一直重复的那几个字是:   “要逃出去……不能……要逃出去……不能……”   蒋旻池只觉得心都要碎了。那是已经失去理智的许奚,用最后的意念,给你自己告诫。   “你看看我,”他离窗边其实已经很近了,“小奚,你看看我。   我是蒋旻池,你快看看我,许奚!”   可蒋旻池这三个字也没能跑进许奚的耳朵。   他已经快攀上窗台,再多一步,就能掉下去,摔个粉碎。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蒋旻池用尽全身力气喊道:   “老婆!”   许奚终于愣了一下,他怔怔地转过来,看到蒋旻池匍匐在地上,死死地盯着他。   “蒋旻池……”他叫道。   “下来,”蒋旻池放软语气,轻轻地哄,“老婆,快下来。”   理智依旧涣散,但是动作好歹是停下来了。   “下来好不好?”蒋旻池用温柔地语气继续哄,“不要离开我。你别丢下我。”   许奚很是难解地愣在那,身体里好像有千万只蚂蚁在爬。   “回来,好吗?我爱你,你别丢下我。”   “蒋旻池……”许奚本能地叫出这个名字。   “老婆,回来陪着我,求你了。”   许奚很听话,就如五年前,只要蒋旻池这么叫他,他就什么都愿意了。   他终于清醒了一点。突然的脱力,让他一下从窗台上跌了下来,摔在了地上。   蒋旻池好歹松了口气。   “还真是感天动地啊。”这时王尧才开口。   他两步走上去,居高临下地看着许奚,然后开始解皮带,“蒋旻池,你就是个废物。”   “你别碰他。”蒋旻池转而暴怒,使出全身力气往许奚那边爬。“不准碰他。”   王尧好像对即将靠近的蒋旻池一点都不在意。他解开皮带,准备拉下裤子。   蒋旻池这时在挣扎中,终于挣开了绑着他的绳子,手腕上有一条触目惊心的勒痕,血肉模糊。   他奋力爬向许奚,在王尧的手到达许奚面前之前,把许奚紧紧地护在了身下。 第39章   “废物!”王尧一脚朝蒋旻池踢了上去。   他没有将刚才的动作继续下去,而是开始了对蒋旻池的拳打脚踢,一边踢嘴里一边继续谩骂:   “就是个废物,妈的,居然还敢出现……   你这种人就该去死。   你怎么没去死。   操……”   蒋旻池一声不吭,也腾不出什么精力来应付他。   他只是紧紧地抱住许奚,将他护在身下,生怕疯了一样的王尧待会又想要对他做点什么。   许奚虽然依旧不是很清醒,可因为闻到了蒋旻池身上熟悉的味道,因此至少知道了抱着他的人是谁。   身体里的药效没有减退,好似即将达到巅峰,连每一滴血液都被折磨着。   他本能地想要抱蒋旻池,想要亲他,想要向他索取点什么。   他抬头把脸埋进蒋旻池的颈窝,嘴角擦过他的脖颈,在皮肤相触的那一刻,全身止不住地战栗。   忽而他又惊觉他们现在处在什么样的境遇下,蒋旻池又不是五年前的人,于是难忍地逼着自己离开他,把头放在了地上。   “蒋旻池……”他带着哭腔喊,“我…….”   “我明白,我都明白。不怕,别怕。”蒋旻池一下一下地揉他的头发以此安抚,“再忍忍,很快了。”他小声地在他耳边说。   “很快了?”许奚情不自禁地抓住他的外套,想要往他怀里缩。   见此,蒋旻池把外套抻了抻,然后拉起来罩住许奚。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在他耳边小声安慰:   “很快,宝贝,再忍忍,只需要再等等。”   许奚不理解他所谓的很快是什么意思。但是因为这话是蒋旻池说出来的,因此他愿意相信。   身体热得快要爆炸似的,他有点控制不住地想要往蒋旻池身上蹭。   等蹭了两下,又强制让自己忍下来。   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脸上已经沾了一大片泪水,是委屈的,也是难受引起的。   王尧还在对蒋旻池殴打谩骂,说出来的话不堪入耳。   好像这样的仇恨隐埋了太久,现在终于有一天能得见天日。于是他便大肆地发泄,想要让那些原本莫名的仇恨全部一泻而出。   蒋旻池不管不顾,任由他想怎样就做怎样。他只是在心里默数着时间,期待着外面那扇门早点有动静。   心里的祈祷终于被听见,没没一会儿,就砰的一声,有人直接破门而入,冲了进来。   是方贺舟和蒋未。   几年前,有一次蒋旻池自己出门,没控制好轮椅,一不小心跌到了土沟里。   轮椅被卡住了,他也动弹不得。   手机在跌下去的时候,随着包掉到了缝隙里,他也怎么都捡不到。   那条路很偏,人迹罕至。他从日照当头的中午,一直等到夜幕降临,才终于等到一个好心人路过,把他救了下来。   那次之后,蒋未就在他的轮椅上装了个定位求助装置。装得很隐秘,在扶手里面。这几年他一直都没机会用。   今天刚从这栋楼里醒来时,他就想到了要用那个东西,可王尧盯他盯得紧,他的手又不方便,因此一直没机会。   直等到王尧把心思分了一点在许奚身上,他才有机会终于按下了那个求助键。   蒋未和方贺舟一冲进来,就看到王尧在对蒋旻池殴打。而地上的蒋旻池很是狼狈,衣服上都是泥土。   蒋未瞬间就火了。他像头发狂的野兽,冲上去一把拉开王尧,然后一拳狠狠地砸了下去。   接着便把他按在地上,发狠地拳头如骤雨一样落下去,眼里露出从未有过的狠厉的凶光,嘴里还骂道:   “他妈的,我哥你也敢碰!操!”   方贺舟没管,直接朝着蒋旻池和许奚去。   “怎么样?还好吗?”   “没事。”蒋旻池顺着方贺舟的力微微支撑起来一点。接着,他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包住许奚。   此时的许奚全身都湿透了,肉眼可见之处满是绯红,眼神又开始迷离。虽然极力忍着,但还是偶尔会想往蒋旻池身上去蹭。   “蒋旻池。”感到蒋旻池离开他了,他有点没安全感,一直叫他。   “我在这。”蒋旻池又俯下身抱他,“别怕,不怕了。”随即他又对方贺舟说,“开间最近的酒店。”   方贺舟只肖看一眼就知道许奚怎么了。楼下已经响起了警鸣声。   他转身去拉蒋未。   “够了,再打你要把他打死了。”   王尧整个人缩在地上,脸上全是血迹,没忍住还吐了一口出来。   可蒋未却一点都听不进去,继续一拳一拳地砸下去,发疯一样地只想为蒋旻池出口气。   “可以了。”方贺舟上去死命地拉住他,“你去看看你哥和许奚。”   听到方贺舟这么说,蒋未才从发疯中醒过来。他停下来,站起来又踢了一脚,然后才转过去大步走向蒋旻池,   “哥,你怎么样?”   “没事。”蒋旻池支撑着坐起来,然后把许奚拉起来抱着。   方贺舟在旁边打电话。   蒋未见状便把轮椅拉过来,扶着蒋旻池坐下。   许奚已经走不动了。为了尽快去到酒店,方贺舟把他抱了起来。   下楼的时候,蒋旻池一直拉着许奚的手。   他能感受许奚整个人都在抖,无法控制似的。   “再忍忍,快到了。”他不停地安慰。   酒店离得很紧,手续什么的基本上没费事。一进去,几人就冲着房间去。   进屋后,方贺舟把许奚放在床上,然后就退开了一点。   “蒋旻池……”许奚蜷缩在床上,忍不住地哭,“蒋旻池……”   “在这,我在这。”蒋旻池上去握住他的手,同时开始帮他解扣子。   方贺舟见状拉着蒋未退出了房间。   在关上门的那一刻,他们看到蒋旻池朝着许奚,深深地吻了下去。   回去处理完王尧那边后,天色已经不早了。   两人分开后,方贺舟只给蒋旻池发了条消息,说了一下警方那边的情况。   他还顺带说了句:   有什么需要及时打电话。   但那晚蒋旻池的电话他没接到,反而是接到了宋顷的电话。   “干嘛?”他心想,下午就让他帮忙找了个酒店,也不至于还打电话来邀功吧。   “话说,你那朋友的弟弟,没事儿吧。”但宋顷却说。   “啊?”方贺舟一时没弄懂。   “就是那个……嗯,对,蒋未。他没事儿吧。”   “什么意思?他能有什么事儿?”   “我现在在酒吧。就我一朋友这边,是个挺闹腾的地方。我看他一个人在这喝酒。”   方贺舟不经意皱了下眉,然后才说:“哦,可能就是想喝吧。”   “你要不要来看看?”   “嗯?为什么?”   宋顷顿了顿才说:“不是我说啊,今晚上至少有五个人骚扰他了。你不懂这个圈子。就他这样的,不知道有多少双饥渴的眼睛盯着。”   这样说方贺舟便明白了什么意思。   “地址给我。”   等他赶到的时候,首先入目的是一个缩在角落里的蒋未,和面前的一桌子杯子。   他还没走近,就有个看着就面向不好的人,一脸不怀好意地坐到了蒋未旁边去。   蒋未好像很不耐烦。但那人一点都不在意,见人喝多了,就去把人拉过来搂着。   被抱着的人觉得厌恶,想要推开,却反而被箍得更紧。   “放开。”方贺舟走上去厉声喝道。   “哟。”那人笑嘻嘻地,“有主了啊。”   “赶紧滚。”   那人上下打量了一下方贺舟,忽而变了脸色,站起来,堆着笑走上去,   “帅哥,我做下面那个也可以。有没有兴趣?”   方贺舟是个直男,接触过的gay少之又少,更别说经历这样的场面。   “赶紧滚。”他有点厌恶地退后一步,“别逼我动手。”   见状那人便懂方贺舟对自己没兴趣。   “可惜了。”他说了句,之后就悻悻走开了。   等那人走后,方贺舟才过去坐到蒋未身边。   “还行吗?”他轻声问。   蒋未刚才迷了一会儿,现在缓过来了,便抬头看。见跟他说话的人是方贺舟,于是有点嫌弃地转过脸,想去拿桌子上的酒。   “别喝了。”方贺舟制止他。   蒋未躲开他的手,继续去够桌子上的杯子。   “真的别喝了。回去吧。”   蒋未被挡了两次,心里有点火。   “怎么哪儿都有你,你到底烦不烦!”   方贺舟有点无语,竟觉得自己是个爱管闲事的大妈似的了。   “我还不是为你好。”   “要你为我好!”蒋未一肚子的气。   他放弃了桌子上的杯子,往后靠在了沙发上,接着仰起头,呆呆地看着天花板,任由吵闹的音乐在耳边游荡,但一点也进不去。   方贺舟大概能猜到今天他来买醉的原因。   他有点无奈地叹口气,也跟他一样往后靠了一点,然后才说:   “没事儿,都会过去的。”   他以为蒋未会像之前一样不回他,但没想到这人却白了他一眼,然后说:   “你懂个屁。”   方贺舟没忍住笑了一声。   他认识蒋未这么久,总觉得这人有点阴郁,心里好像藏着什么事儿。   他们之间的交流很少,也很浅,从未见过这样真性情的他。   居然觉出点可爱来。   “好了。”他上去拍着蒋未的肩膀,想哄小孩儿似的,“会好的。你哥,他们俩,还有……你,都会好的。”   蒋未没回答,一直盯着天花板上炫彩的灯光。   两人就这样坐了一会儿,直到方贺舟看到一滴泪顺着蒋未的脸流了下来。   他的心瞬间就紧了一下,好似被什么抓住了一般。   “回去吧。”   蒋未有点不想走,一直推他,不让他拉。   但方贺舟毕竟身型比他大,又比他高一些,最后还是抵不过力量悬殊,两人拉拉扯扯地到了外面。   夜已经很深了。街上人很少,多是酒吧里出来的。   等走到街上,蒋未终于推开了方贺舟,靠在旁边的墙上缓酒劲儿,目光涣散。   “我送你回去。”方贺舟说。   但蒋未又躲开了他的手,自个儿默了一会儿。   接着,他突然去拽住了方贺舟的领带,一个用力就拉进了两人间的距离。   “方贺舟,你是喜欢女人的吧?”他问。   方贺舟被他这话弄得有点莫名其妙,又因为两人距离太近,他一下有点没适应过来。   就在这犹疑间,他听到蒋未又说:   “想要试试男人是什么感觉吗?” 第40章   许奚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了。   前一天从白天折腾到晚上,整个过程都不怎么清醒,刚开始还知道是蒋旻池在亲他,到最后却是到底谁抱着自己,谁的手又在爱/抚自己,都已经不模糊了。   睡过去的时候身体已经到极限。这一晚他睡了一个沉沉的觉,什么梦都没做,估计是连位置都没挪动一下。   醒来的时候,他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让意识回笼。不过就算这样,也只是意识到自己睡醒了。   他一点没动,只觉得全身都暖呼呼的,很是舒服。就这样又躺了好久之后,他才终于意识到自己是在什么人怀里。   接着就隐约想起一点昨天的事情,心里一阵后怕,赶忙抬手推着抱着自己那人的胸口,想要逃开,却没想到被箍得紧紧的。   他后知后觉地抬头,终于见到一张熟悉的脸。蒋旻池正温柔地看着他。   四目相对,有一刻无言,可还没来得及想太多,许奚又察觉到自己好像全身赤/裸,什么都没穿。   低头一看,果然身下什么都没有。   脑子瞬间就清醒了,接着马上就猜到昨天蒋旻池对他做了什么,他又在蒋旻池面前显出了什么样儿。   心里开始打鼓,本能地想要去找件衣服给自己套上,或者想要逃开去,总之是不要让蒋旻池看到他这样子。   可在他打算翻身的时候,蒋旻池却一下把他拉进来,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许奚的脸就这样紧紧地贴上了蒋旻池的胸。   即使蒋旻池穿着衣服,可这也是他们自重逢以来最为亲密的一次。那胸口传来的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击得许奚心慌。   “对不起。”这时他听见蒋旻池开口道。   他不知道蒋旻池说的什么,为什么而道歉。他没问,只等蒋旻池说下去。   “没办法抱你去洗澡。”蒋旻池下巴轻轻蹭了一下许奚的头发,很是眷恋缱绻。   许奚依旧沉默着,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道接下来面对他的将是什么。   “不过我已经用毛巾给你擦过了,应该不至于很不舒服。”   三句话下来,许奚的心已经如雷似鼓。   可他依旧无言,只是小心翼翼地缩在蒋旻池怀里,像只受惊的兔子。   “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蒋旻池又问。   “还好。”许奚这才终于回了一句。嗓子有点沙哑。   蒋旻池听到了,于是起身去床头柜拿了瓶水过来,拧开,然后撑起来托着许奚的脑袋。   “先喝点水。”   “我自己来吧。”许奚想要自己拿过瓶子。   “没事。”蒋旻池依旧扶着他,就这样慢慢地喂下去半瓶水。   放好瓶子后,两人又躺回床上。好像习惯了似的,又一如往昔,蒋旻池很自然地把许奚揽进怀里搂着。   两人无声地就这样抱了一会儿,各怀心事。   一阵儿后,蒋旻池的手开始轻抚许奚的后背,一下一下地按着他的背脊。   许奚微微颤了一下,但是没躲。   以前蒋旻池就很喜欢这样,他依旧记得。   上上下下好几个来回后,蒋旻池才终于出声:   “小奚,如果以后我也没办法抱你去洗澡,只能用除了那里以外的方式来帮你,你可以接受吗?”   “蒋旻池。”许奚其实没想好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他只是本能地想叫他,又也许是想让他不要说了。   “我……”   “你听我说。”蒋旻池安抚性地捏捏许奚的后颈。“比起逃开这个问题,我想真正的解决方法是去面对。”   其实这一夜,蒋旻池几乎入眠。   许奚大概是在晚上七八点开始睡过去的。他去洗手间接了水,给人身上清理得干干净净,之后就上床抱着他躺着。   可他睡不着,很多事情在他脑子里打转。   他从他们相遇的时候开始回忆,直到出事,后来又分手,接着就是这如行尸走肉般的五年。   后面许奚回来了,说要来追回他。   可这人哪里会追人,手法笨拙得像是初出茅庐的男孩儿。他只知道在门口蹲着,在身后跟着,被赶了,本骂了,也不知道吭声,固执得很。   说来也是,他们在一起时,也就没有过谁追谁的情况。虽然暧昧期不短,但那暧昧期还不如说是两人之间的情趣。   因此,就这样的许奚,在用最笨的方式留在他身边,怎么都赶不走,骂不走。   蒋旻池蓦然感慨,这也许是他这苍然的一生中,能得到的最好的东西了。   怀里的人什么都没穿,虽然身下不会再有反应,可他依旧为这幅身体心动。   前面那几个小时里,即使许奚已经神志不清,被情/欲折磨得快崩溃,可一边哭的时候,嘴里一边喊的还是他的名字。   他倏地明白了许奚那句,遇到你,就谁也看不到了。   这样的人,他还怎么舍得推开他。   “那天方贺舟问我,我是想要逃开你,还是想要逃开自己。”蒋旻池继续道,“这话我想了很久。”   “什么意思?”许奚小心翼翼地问。   “我不愿面对的,到底是那天在床上的你,是一个正常的有情/欲的你,还是无法满足你的我自己。”   房间里静了几秒,随后蒋旻池亲了亲许奚的头发,说着:   “我得承认,我是不愿面对那样的自己,因此在你跟我三番五次保证不需要那个东西之后,我才接受你待在我身边。”   “我……”   “你先听我说。”蒋旻池把许奚搂紧一点,“刚出事的时候,我把原因怪到你头上,因为只有这样,你才不会闯进来见我。   那时我完全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当然也无法接受你知道事实后不管是怜悯或可能是嫌恶的眼神。后来你出国了,我没把真想告诉你,则是因为怕你再回来。   小奚,我把自己想得太高尚了,在你面前也装得太冠冕堂皇。其实不是为你好,不是怕拖累你,我就是面对不了那样的自己。   我一次次地冷落你,推开你,不接受你的心意,归根结底,是知道我没办法去回应这份心意。   这才是真实的我。”   “不是这样的,我知道你不是。”许奚着急替他辩解。   “没事。”蒋旻池揉揉他的后颈安慰,“如果决定要一起走很长的路,我就得接受这个事实。不然后面几十年,你都要费心维护我那点可怜的自尊心,该多累。”   只听到这,许奚心里终于隐隐地动了一下。他慢慢放开蒋旻池,仰头看着他,眼里带着不确定和期待,“什么意思?”   蒋旻池收回手捧着许奚的脸,大拇指摩挲着他的脸颊,轻声问:“老婆,不要走,不要丢下我,留在我身边,好不好?”   话一出,许奚却没什么反应。他死死地盯着蒋旻池,眼里带着费解,又有点不敢相信的样子。   “不是你离不开我,是我离不开你。我们在一起,好不好?”蒋旻池又说。   这下许奚终于是相信了蒋旻池是在跟自己表白,让他留下来。而且这声求和,与之前两人故意粉饰太平时不一样。   他看到了蒋旻池澄澈眼神里的恳切与快要溢出眼底的情意。   几个月来的委屈就在这一刻终于一齐涌了出来。   之前他不敢委屈,没有理由,没有立场,也没有能接住他的人。   但这下他知道自己终于能被接住了。   “别哭。”蒋旻池心疼得不得了。本就看不得他哭的,现在又因为这样的话哭出来,更是内疚了。   “我不会再逃避了。”他一边替许奚擦着眼泪一边说,“就算你要走,我也不让你走了。   我不要求你做一个无欲无求的人,只要你开开心心地待在我身边,怎么样都好,好吗?”   “蒋旻池……”许奚一边哭一边上去搂住他,“你说话要算话,不能再推开我了。”   “不会了不会了。”蒋旻池顺着许奚的背,一下一下地安抚,“就让我自私一点好了,但是没办法,我爱你,这么多年就爱过你,怎么舍得让你再走。”   “我也爱你。我也只爱过你。你别推开我,不要再推开我了。”   “好。一定不会了。对不起。”   许奚摇头,哭着上去把自己缩进蒋旻池的怀里,脸埋进他的颈窝。   “以后有什么我们都直接说,你要的话,可以告诉我。可能我没办法给以前能给的东西,但能做的我都尽量做,好不好?”   许奚本想说他不需要。可想了想,他现在不必说不需要这些话了。   他抽抽噎噎地往蒋旻池怀里蹭,把他搂得很紧,“不要再骗我。”   “不会。再也不会了。”   听到这,许奚更加心酸了一点,泪洒了蒋旻池一肩膀。   蒋旻池轻轻地安抚了一会儿了,然后放开他,又开始帮他擦眼泪。   “别哭,不哭了。”   但这样一说,眼泪却反而止不住地往外涌。   “都是我的错。不管是以前还是这段时间,都是我的错。小奚,让你受苦了。”   许奚并不觉得苦,只是感到很心酸。一路走来太不容易,可好在他们都没有放弃。   “我们以后就好好地在一起,不分开了,好吗?”   “嗯。”许奚委屈地点点头。   怀里的人眼睫毛都打湿了,一簇一簇地粘在一起,人见犹怜。   眼泪擦了又流,到最后蒋旻池干脆去一下一下地亲,吻落了一整张脸,最后又从嘴角吻了上去。   许奚虽然还在难过,可却是本能地接纳他,张嘴任由他怎么轻咬他的唇瓣,搅弄他的舌头,都乖巧得很。   之前亲的时候,蒋旻池就只是亲,但现在却开始习惯性地抚上许奚的背,有一下没一下的弄。   许奚受不住,有点难忍地哼了一声。   蒋旻池听到后,便把手慢慢移到他的腰际捏了捏,然后又收回来,从下腹往下探去。   “不要。”但许奚却拉住了他。   “嗯?”蒋旻池放开,抵着他的额头,“不想吗?”   这样羞耻的对话,隔得太久,许奚一下受不住,有点红了脸。   “不是。”说话如同耳语,“有点疼。”   蒋旻池一下皱了眉,“哪里?”   “都有一点。”许奚难为情,只得往蒋旻池怀里钻,“有点不舒服。”   “对不起,是我没太注意,可能太用力了。”   “不是,”许奚连忙解释,“是因为弄了太多次,我……我不舒服。”   这样说蒋旻池便知道了。   药效太强劲,他确实没办法,只能纵容了一点。   “宝贝。”   “嗯?”   “我很爱你。”   许奚怔了一下才说:“嗯,我也很爱你。特别特别特别爱你。”   “不用再为我委屈什么了,想的话就告诉我,好不好?”   “嗯。”   “回家,我们回家,好吗?”   “好。” 第41章   再次走进这栋房子的时候,许奚的心情是真的完全跟之前不一样了。   感情这个东西真的很神奇,看不见摸不着,可凭着直觉,却能精确地判断。   之前和好的那次,许奚虽然也高兴,可是心里却还是在隐隐地担忧。   他能够从蒋旻池松口的语气中,从他们的相处中,觉出一些微妙的不可触碰的东西。   好像他们都在刻意避开什么,双方又都在为对方妥协着什么,因此那段时间他们的相处可谓是小心翼翼,很是刻意地在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但这次不一样,许奚能从蒋旻池牵住他手的力度上感受出来。   那是只有五年前的蒋旻池才会有的力度。   他总是很用力地牵住他,好像他是一个爱乱跑的小孩儿似的,一不留神就能跑丢了。   家里虽然前两天他收拾过一次,但是依旧毫无声息,就跟他第一次来到这里时看到的样子差不多。   “我把家里收拾一下。”进来坐下后,许奚说。   “不用。”蒋旻池拉住他,“我叫个钟点工收拾就好了。”   “可是……”   许奚还是很喜欢收拾这房子的,总觉得有一种在经营着什么的感觉。   “再去休息休息。”蒋旻池上去搂着他,“把身体养好。连着两次,哪能吃得消。”   听到蒋旻池说两次,许奚才反应过来上次的事情他已经知道了。   因此他没吭声,有点心虚地把自己缩进蒋旻池怀里。   不过蒋旻池没打算放过他,“你怎么那么傻,即使那个时候我很在意那方面,又哪能怪你什么。”   “我就是怕……”   “你不知道这对身体的伤害有多大,还把自己腿划伤,真是没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蒋旻池。”见自己毫不占理,许奚开始耍赖,往蒋旻池身上蹭,“不要批评我了。”   蒋旻池拿他没办法似的叹口气,“什么时候批评过你。这么多年,还不是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了。”   许奚心里软软的,于是干脆起身坐到蒋旻池腿上去,让后把下巴放在他的肩上。   “不仅仅要以前,还要以后。以后我说怎样就是怎样,行吗?”   蒋旻池拍拍他,“好。都听你的。”   许奚去休息的时候,蒋旻池自己在厨房研究食谱。   其实这么多年下来,他必要的生活技能已经掌握了,像做饭什么的,也是能应付过来。   他看了看冰箱里上次梁艺淑拿过来的补品食材,想了想,又往里面加了两根。   许奚一直睡到晚上才醒。   蒋旻池让他去休息的这个决定看来是明智的。他总觉得两腿发软,站久了都有点不稳。   起来的时候天刚刚擦黑,他呆坐在床上,头上有几根呆毛立在那,看着更加傻乎乎的。   蒋旻池一进来就看到他坐在那发愣,又看了看头上那几根随风飘动的头发,笑了起来。   “还没醒过来呢?”他来到床边问。   许奚木讷地把头转向蒋旻池,眼神呆滞地看了他几秒,然后直接往他身上躺。   “好累,好困。”   蒋旻池心疼地给他顺头发,“吃了晚饭再睡,嗯?”   “不想动。”许奚把脸闷在被子里撒娇,“你把饭端进来。”   “好。”蒋旻池笑得宠溺。   “不要走。”见蒋旻池就要去拿饭了,许奚又不干了,“再抱一会儿。”   蒋旻池由着他,就这样让他抱了一会儿,之后才哄道:“先吃饭,不然你没力气,就恢复不过来。”   许奚耍脾气似的蹭了蹭,之后才说了好。   两人都记得,上一次蒋旻池把饭送到床上,还是许奚上大学的时候。   那时候许奚可比现在娇气多了。   怎么说呢,其实也不算娇气。许奚其实从来也没有娇气的毛病。   只是蒋旻池愿意哄着他,有点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就紧张得不得了。   那时候许奚只要愿意,就能赖在床上不起来,颐指气使地让蒋旻池帮他做这做那。   不过这样的时候一般都是前一天晚上蒋旻池把人折腾狠了。   蒋旻池在外一副五项全能学霸模样,让人很难想到,私下里,他总是缠着许奚要一次又一次。   许奚很少说不,只是第二天就要下不来床了。   吃着吃着,许奚就想到了以前的样子。他蓦地笑了起来。   “笑什么?”蒋旻池给他递餐巾纸。   “没什么。”许奚不打算一起回忆这件事。   也不是考虑到蒋旻池的敏感,只是觉得这些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再谈起,也只有感慨而已。   睡前蒋旻池抱着许奚说了好一会儿话。从他们分开的时候说,到这五年他时常想起他,最后许奚回来,他心里是怎么在煎熬的。   许奚心有余悸,便不自觉地把自己往蒋旻池身上贴,后来又觉得不过瘾,便趴到蒋旻池身上去,把自己摆成一个大字。   “那你可要好好补偿我了。”他用玩笑的话,说着自己的委屈。   “我会的。”蒋旻池轻抚他的背。   抱了一会儿,许奚抬头去跟蒋旻池接吻。   也不是什么很用力,很情/色的亲法,只是一下一下地啄,有点玩闹儿似的。   可蒋旻池知道他不是。他亲得很小心,一直半睁着眼看他,好像一闭上就会马上见不到了。   “我不会推开你了。”他轻轻放开,捧起许奚的脸,一字一句地跟他说。   “蒋旻池。”许奚的眼角洇湿了一下,“你这辈子都欠我的。”   “是。我知道,我明白。”蒋旻池帮他擦了一下眼角。   许奚很是委屈地看着他,紧抿着嘴,忍到最后嘴角都有点发抖。   “没事,哭出来吧。”蒋旻池轻抚他的脸颊,“小奚,都是我错的。是我错了。”   许奚本来还能忍住,可是这么一说,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   “老公。”他终于叫了一句,像五年前那样,“我爱你。”说完把头埋在蒋旻池颈窝。   “我也爱你,很爱你。”   蒋旻池明白,自己是真的欠了许奚很多,也许这辈子都还不完。   方贺舟和蒋未他们是好几天后才过来的。   没像之前一样一起过来。蒋未赶了个周末的大早,来的时候蒋旻池他们还在吃早饭。   “你怎么早?”蒋旻池说。   “嗯。”   “吃饭了吗?”   “吃了。”   说完他自己找个沙发角落里的地方坐着,埋头看手机。   蒋旻池没在意,因为他平时就是这样,在他面前话一直很少。   吃完饭后,蒋未才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们聊警方那边的处理情况。   蒋旻池没有过多的说什么,他不太想聊王尧的事情。   聊了一会儿,突然有人按门铃。许奚去开门,看到外面是方贺舟,提着些东西。   “你们今天怎么没一起?”进门的时候许奚问。   “嗯?”方贺舟怔了一下,“和谁一起?”   “蒋未啊。”   “他啊。”方贺舟又顿了顿才说,“我们……以前经常一起吗?”   许奚不知道这句话深层的意思,于是便直说:“对呀。你们总是一起来一起走嘛。”   方贺舟没说什么,嗯了一声。   等来到客厅坐下,他才朝蒋未看了一眼。   但是蒋未自己端着杯水在喝,低着头,也没理他。   “这两天怎么样?”他有点不自在地问。   “挺好的。”蒋旻池回答。   “那就好。”接着方贺舟把自己提来的袋子放到茶几上,“我朋友那边拿来的东西,比较补身体。你们俩可以吃吃。”   蒋旻池打开看了眼,都是上好的东西。   “你哪来这么好的东西?”   “朋友有这个路子,挺便宜的,你们不用放在心上。”   “能便宜出给你,肯定也是不寻常的朋友吧。”   许奚也上去看了看,随后感叹:“这也太贵重了。”   “真没事。”方贺舟把袋子往蒋旻池他们那推了推,“收着吧。我跟朋友关系不错,真的花不了都少钱。我直接把成本给他就行了。”   全程蒋未一句话都没说。听他们聊了一会儿后,他放下杯子,“我先走了。”   说完也不等其他人反应,站起来就打算走。   “诶,”蒋旻池叫住他,“你不是打算吃中饭。”   “不吃了。”蒋未自顾往外走,没几步就出了门。   方贺舟看到那个背影,心里挺不是滋味的。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站起来说:   “我也先走了。回见。”说完急吼吼地跑了出去。   许奚看着来去匆匆的俩人,琢磨了一下说:   “他俩好奇怪哦。”   “嗯?”蒋旻池没太在意。   不过许奚也没继续说了。他只是觉得今天大家都奇奇怪怪的,哪里奇怪也说不出来。   而外面,方贺舟则差一点就撵不上蒋未。   出门的时候蒋未的车子都快启动了,他看着赶紧跑上去扒住车窗。   蒋未看到是他,只一眼就把眼神挪开了。   “蒋未,我们聊聊。”   蒋未没吭声。一时间两人之间尴尬地沉默了一阵。   “对不起。”方贺舟又说。   听到这三个字,蒋未放在方向盘上的手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那天……”   “不要说了。”蒋未赶在方贺舟前面打断了他。   他不太想回忆起那个糟糕的晚上。   “蒋未,我们好好聊聊。”方贺舟耐心地劝道。   蒋未低着头默了片刻,之后他抬头看向方贺舟,问他:   “聊什么呢?事情已经发生了,还有什么好聊的。   我们都是成年人,也不会说需要谁负责这种话。   当然,如果因为我的原因,让你不小心上了一次男人,你觉得难以接受,那我像你道歉。”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方贺舟莫名有点气恼。   蒋未看着他那样,最后还是收住了话头。   他抿了下嘴唇,最后才开口:   “就当没发生吧。   那天晚上,谢谢你了。   其实,你没拒绝,已经帮了我很大的忙了。   方贺舟,虽然你说你不是那个意思,但我还是要向你道歉。对不起。   以后我们还是朋友,也不用错开时间来看我哥。”   方贺舟听到这一段,心里感觉有点异样。   至于到底什么原因,他自己也弄不懂。   “你希望这样吗?”他最后问。   “嗯。”蒋未说。   方贺舟定了一下,看着蒋未那一点都未有异常的脸,最后说:   “好。” 第42章   跟房东签完合同后,许奚留蒋旻池在客厅处理后面那些事,自己去院子里倒腾他的那些花花草草。   上次蒋旻池给他买的那波苗,已经死的没剩几棵了。他心疼得在院子里看了好久,蒋旻池见此便又给他买了一批。   也是定下来签合同的前一天,他才知道蒋旻池之前一直都没有打算违约过。   虽然那时候他们因为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看着是再也和不好了,但蒋旻池还是打算把这房子买下来。   “总觉得这里你来住过,”蒋旻池当时搂着他说,“就不想再把房子还回去了。”   这次蒋旻池买的花苗,比上次的大得多,不再是看着弱不禁风的样子。   许奚一边卖力把它们种进去一边想,这样大的话,那应该是明年春天就能开花了。   客厅里的人一直在说话,过了一会儿就听到蒋旻池把他们送了出去。   许奚没太在意,聚精会神地在小院子里战斗。   但没一会儿,蒋旻池来到他身后,把他拉了起来。   “结束了吗?”他站起来,手里还拿着把小铲子。   “嗯。”蒋旻池把他拉过来,让他坐到自己腿上,“小奚,这里是我们的家了。”   他把合同拿上来给他看。   许奚很珍惜地把那一挪纸翻开看,一页一页地翻,去看上面两个挨着的名字,莫名地觉得好像一种圣神的仪式一般。   “开心吗?”   “嗯。”许奚用力点头,“以后我们的牵扯就多了一项,你以后可就不能随便甩开我了。”   “不会了。”蒋旻池把他搂进来一些,“等都办好了,我们就办一个乔迁宴,请爸爸妈妈和朋友过来吃饭。”   “好。”许奚乖顺地回答。   “以后这个房子你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宝贝,虽然我以前做了那么多让你难过的事情,现在说这些没有太多说服力,但是我还是想告诉你,以后不会让你再伤心了。”   许奚的心软得一塌糊涂。他圈住蒋旻池的脖子,然后趴到他的肩膀上去,像正在晒太阳的慵懒的猫儿一样蹭他。   “嗯。我知道。”   许奚总是这样,什么都不跟他计较,即使经历那么多,他还是跟以前一样单纯。   蒋旻池侧过脸去亲他,很宝贝一样地一下一下的亲。   许奚塌下腰往他身上贴,好似很餍足一样,细声地哼。于是蒋旻池就去抚他的后背。   他知道许奚很喜欢被这样爱//抚,是一个极其能够安慰到他的动作。   亲了好一会儿才张开嘴,但即使这样也亲得缠绵缱绻,不像是有大肆扫掠之势。   许奚很快动了情,蒋旻池感觉到了,便把手伸进宽松的衣服里,去捏他腰/上不多的软肉。   “不要。”许奚推开蒋旻池的手,把他拉出来,喘了口气才继续说,“你干嘛呀,我们还在外面。”   “哪里在外面了,”蒋旻池笑他,“明明在家。”   许奚说不过,瞪他一眼不理人了,可接着又自己再次窝进他怀里,去求他抱。   “下午你要去老师那边吗?”   “嗯,待会儿就过去。”   “那我送你。”   “不用。你在家休息。要是无聊了就种种花什么的。或者你可以画画。”   说到画画,蒋旻池蓦然想起什么,“怎么一直没看到你拿画具过来。”   “没有心思画。”许奚把脸埋到蒋旻池脖子里,“以后再说吧。”   不过说是不让送,许奚最后还是犟着跟去了。   只是他们到的时候还早,他不想一直在那等,就回来了,打算晚上再去接他。   家里实在没什么事情做,身体也不算好全了,于是就睡了一个长长的午觉。   醒来之后还是在发懵的状态时,电话响了。   他拿起一看,是妈妈打过来的。   “妈。”他接通叫了一声,打了个哈欠。   “还在睡呢?”电话那边妈妈的声音听着很是惯溺他的样子。   “没什么事嘛,他也不在。”   “旻池去哪里了?”   这段时间许奚还是时不时地和爸妈联系,但基本上报喜不报忧。他们最终确定复合那天,他倒是很快打了两通越洋电话。   一通给爸妈,一通给Joe。   “去实验室了。”许奚说。   “哦。感觉还挺忙的。”   “肯定呀。他可忙了。老师一直催他去。”许奚满口都是骄傲得很的语气。   妈妈在那边听到,忍不住笑了笑。   “妈,你给我打电话干嘛呀,你那边现在是深夜耶。”   许奚妈妈停了一下才说:   “小奚,妈妈给你说个事儿。”   “嗯?什么。”   “你别激动,一定先听妈妈说完。”   听到这,许奚就觉得肯定有事儿,脑子一下清醒了不少。   “怎么了呀,妈,你别吓我。”   电话那边沉默了几秒才出声音。   “小奚,美国这边有个医学团队,研究出了一种修复受损的脊柱神经的方法,可能对旻池的病情有帮助。”   “妈妈,”许奚腾地从床上坐起来,“你说真的?”   “小奚,你别激动,先听我说。”   “那你快说呀。到底怎么回事。”   “从我们了解到的来看,应该是可以尝试一下。但是你也知道,新型治疗方法是有风险的。而且,每个人情况不一样,也不一定就真的有用。”   “可是也可能是有用的对不对?”   “当然,而且可能性极大。你爸爸一直在关注这一方面,这个团队是他通过朋友了解到的,就是你梁叔叔。”   “那……那……我现在要怎么办?”许奚无法抑制地发/抖,掐着自己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妈妈,我……”   “小奚,”妈妈听出了电话里许奚的颤音,心疼得不得了,“你别激动。我本来不想这么早给你说的,但是又觉得有个希望未尝不好。你先别给旻池说,我们再了解一下,有什么情况会告诉你,好吗?”   “好,谢谢妈。”许奚带着哭腔。   电话那边叹了口气,继而道:   “没事儿,我跟你爸爸也不会放弃的。你好好的。”   挂完电话,许奚就突然很想见蒋旻池。   他知道自己不能马上就把这个消息告诉他,可就是莫名地很想见他。   于是他第一次有点任性地在明知道他很忙的时候,打了电话过去。   “小奚?怎么了?”蒋旻池接到电话有点惊讶。   “你什么时候回来呀?”许奚的声音软软的,听着有点委屈。   “还有一两个小时。”蒋旻池听出一点不对劲,“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没事。”许奚把自己埋进被子里,缩成小小的一团,“我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想你了。想你早点回来。”   蒋旻池听到这,不自觉捏紧了电话,好想不顾一切冲回去搂着他,告诉他,自己也想他,也很爱他。   “等我回来,好吗?”   “嗯。”   “很快就回来了。”   “嗯。我知道。”许奚闷着声音说。   挂完电话,他一直盯着手机上蒋旻池的名字发呆。那电话是他刚回来的时候存的,存的还是蒋旻池这三个字。   看了一会儿,他点开备注栏,把那三个有点生硬的名字,改成了跟之前大学时的一样。   放下手机后,他平躺到床上,突然觉得很不真实,有点怀疑刚才那通来自遥远的洛杉矶的电话是否真的存在过。   于是他又拿起手机看,确认是真的接到过妈妈的电话后,才放下了心。   蒋旻池最终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六七点了。   房间里一盏灯都没开,也没有饭香气。   他心怀担忧地来到卧室,看到许奚正趴在床上发呆。   “小奚,怎么了?”   这一两个小时里,许奚逼着自己眯了一会儿,因为只要一醒着,他就会满脑子都是下午那通电话的事。   可他不太敢想。   蒋旻池叫他的时候,他才醒,脑子还是不是很清醒。听到蒋旻池的声音,整个人才有了种真实感。   “你回来了。”他去拉蒋旻池的手。   蒋旻池坐近一点去牵住他,后面干脆也去床上躺下来,然后把他搂过来抱着。   “今天不开心吗?”他问。   “没有。只是想你。”许奚趴到他的身上上去,有一下没一下地戳他的锁骨,“那个时候特别想你。”   蒋旻池拍着许奚的背,“我也想你。”   两人就这样抱了一会儿后,许奚抬头去亲蒋旻池。中午的时候本就被撩了点火,现在整个房间都是黑的,只有外面路灯透进来一点光。   在这样的环境下,亲吻声被无限地放大。   蒋旻池亲着亲着,翻身把许奚压//在身下,开始去解//他的扣子,然后伸手/进去,轻车熟路地就让许奚连着喘//不上气。   可他的身体/却是打/开的,毫无保留也无任何抗拒地任由蒋旻池的手在他的身上//游/走。   胸前的地方被亲/的//酥酥麻麻,整个人都没有什么力气,像是要坠落一般,深深地陷在床单里。   衣服/被一件一件褪/去,整个人光/溜/溜地缩在被子里,被弄得全身泛了粉红,身上稀稀拉拉地留着痕迹,一直在蒋旻池怀里轻轻地发/抖。   “你很烦。”结束后,许奚娇气地捶蒋旻池,故意撒娇。   “嗯,我最烦了。”蒋旻池搂着他笑。   “你还笑。”   蒋旻池去帮许奚理那乱成鸡窝的头发,又亲了亲他的额头。   “没笑你,很可爱。”   “什么可爱嘛,你明明就在笑我。”   “什么样子都很可爱,”蒋旻池凑到他耳边说,“叫我的时候最可爱。”   许奚有点不好意思,把脸闷在蒋旻池胸口当鸵鸟。   “小奚,我现在的感觉很好。”   “我也是。只要和你在一起,就很好了。”许奚主动搂住蒋旻池,软软地说。 第43章   接下来一个月,蒋旻池忙着实验室和王尧那边的事情,许奚则自己去处理房子过户等相关的手续。   虽然是一直住着的房子,但毕竟是买来当做了他们自己的家,因此许奚还是打算把房子布置一下。   只是说是他自己决定要布置的,但很多时候他都拿不定注意,最后还是得蒋旻池帮着拿主意。   于是每天晚上,他都盘腿坐在床上,对着靠在床头上的蒋旻池问这个行不行,那个选什么。   “沙发的颜色呢,”许奚皱紧眉头,“选哪个?”   那纠结的脸都拧成一团的样子,很难想象他其实是一个美术生。   “你有备选的颜色吗?”蒋旻池问他。   “绿色,棕色,黑色?这个房子装修比较复古,不太好选其他亮眼的颜色。”   “那就选绿色?”   “可是棕色也好看。”   “那棕色?”   “但是黑色很厚重啊。”   蒋旻池笑了,没有不耐烦,单纯地觉得这样的场景很幸福。   许奚看到蒋旻池笑他,干脆把手里的笔记一扔,然后自暴自弃地扑到蒋旻池怀里去。   “啊,好难。”   蒋旻池搂住许奚,亲亲他的头发,“不着急,慢慢来。这个过程也是很值得体验的是不是?”   “嗯。就是觉得做选择好难。”许奚在撒娇。   “没关系,我们一起选。”   “不要,我累了,睡觉了。”   “好。”蒋旻池说着,便把笔记放到床头柜去,然后抱着许奚躺了下来。   房间内有一阵儿无言,互相抱着不说话。   但过了片刻,许奚主动抬头起来,凑上去跟蒋旻池接吻。   每次亲吻的时候,蒋旻池都会轻轻地捏他的后颈,弄得许奚很舒服一样地哼。   “舒服吗?”蒋旻池放开,抵着许奚的额头吻。   “你……你干嘛问那么直接?”许奚瞪他一眼。   蒋旻池知道他难为情了,也不问了,又去亲了亲他,同时把手伸进他的衣服。   “不要。”许奚把他的手拉出来,然后自己躺下来“我明天要早起。”   “好,不弄你。”   明明都凑得很近,说着很亲密的话,可许奚却笑了。   “我好幸福啊。”他手脚缠到蒋旻池身上,“特别特别幸福。”   一个月后,两人终于把该弄的事情都处理好了。   一个不算乔迁的乔迁宴,选在了周六,来了有十多个人。   蒋旻池本来想叫个钟点工来做饭,可许奚自告奋勇,说要自己做。   后面梁艺淑来了,自然也是进来帮忙了。   蒋未不想在客厅跟方贺舟待在一个空间里,于是也少有的进厨房说要帮忙洗菜什么的。   客厅里陈乾和蒋宗耀两人讨论学术问题,自动把其他人隔开了。   崔扬和实验室里的人难得有放松时间,于是找了副牌来打。   宋顷跟大家不算熟,基本上都在跟方贺舟和蒋旻池说话。   等聊了一会儿后,宋顷突然问:   “你最近看着也太颓废了。”他指的是方贺舟。   不提还没注意到,宋顷这一说,蒋旻池才发现方贺舟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就跟生了场大病一样。   “你怎么了?”蒋旻池问他。   方贺舟垂着头,有点不自在,好像又略带烦躁地挠挠头,“没事,可能事情有点多。”   宋顷怀疑地看着他,毕竟据他所知,方贺舟再忙,也能调和好工作和生活,更不用说把自己累成这样了。   这时正巧蒋未从厨房出来,端了点梁艺淑准备的小吃放到茶几上。   “我妈做的。”他没什么表情地说,“可以先垫垫肚子。”说完就走了。   但方贺舟的眼神却好似不由自己,情不自禁地就跟了上去,一直到蒋未的身影消失。   宋顷很敏锐,一下就看出点什么,又回想了一个月前他叫方贺舟去接蒋未那次,于是马上就做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你们……”不过才说两个字,就被打断了。   “闭嘴!”方贺舟憋红了脸,急忙拦住他。   本来宋顷还没确定,这下看着方贺舟的反应,却知道猜测是是板上钉钉了。   他微微挑眉,一脸地不可思议又惊讶。   “什么都别说。”方贺舟没看他,只是小声说了句。   坐在对面的蒋旻池疑惑地看着他俩,根本不知道这两人在打什么哑谜。   饭桌上的气氛好得不得了,都替他们生出一种苦尽甘来的感觉,很是感慨。   蒋旻池没法站起来。他便牵着许奚的手,端着酒杯,一脸郑重又真诚,:   “这段时间大家在各方面都帮了我们很多,真的很感谢。这里我以薄酒,聊表谢意。”说完一饮而尽。   “你们好就好了。”陈乾说,“以后就放心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   “谢谢老师,这么多年您都没有放弃我。”   “应该谢你自己,这么多年都没有放弃。”说完陈乾也把杯子里的酒干了。   实验室的人说了很多祝福的话,崔扬还递上一幅甜甜画的画。   “说是要给许叔叔。”他对许奚说。   虽然只见过一次,但是甜甜一直记得许奚。   “她还说下次要来找你玩儿。”   许奚有点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我都没给她准备过什么礼物。”   “咳,小孩子不需要什么礼物。下次她要是来实验室,你可以来找她玩儿就行。”   “好,一定。”   饭桌上沉默了一阵。一圈下来,蒋旻池喝了不少,有点微微上脸。   缓了一下后,他给自己满了一大杯,接着朝着蒋宗耀和梁艺淑:   “爸妈,我敬你们一杯。”   话其实说得很正常,可是谁都能听得出语气里的隐忍。   也许是喝了酒,也许是因为这特殊的日子和气氛,蒋旻池极力忍了好久,才把哽咽的嗓音压下去。   “这几年,让你们担心了。”   “好起来就好。”蒋宗耀拍拍蒋旻池的肩,“都是一家人,不说这些客套话。”   倒是梁艺淑,转头抹了抹泪。   她好像终于能确定,自己这个大儿子,不会随时都可能离开他们了。   中饭结束,蒋旻池已经醉了。许奚把他送回卧室,之后才回来和梁艺淑一起收拾。   蒋未帮着送了客人,方贺舟也在帮忙。宋顷没走,打算等方贺舟一起。   “小奚。”厨房里,梁艺淑洗着碗,“谢谢你。”   许奚手里的动作一滞,深吸了一口气才回应道:“阿姨。不是这么说的。是因为我真的离不开他。我……我很爱他。”   梁艺淑没再说什么,只是眼角又湿了点。她突然觉得自己的儿子是幸运的,能接受如此汹涌又隽永的爱意。   看着两人都累了,许奚还得照顾醉酒的蒋旻池,梁艺淑他们收拾完就走了。   送走他们之后,许奚回房看到蒋旻池已经睡着了。   于是他也躺上去,手虚虚地搭在蒋旻池身上,打算也眯一会儿。   可刚闭上眼,蒋旻池却搂着他压了上来,接着就是一场如狂风骤雨般的亲吻。   以往蒋旻池的吻很温柔,很克制。可此刻许奚却被他吻得喘不上气。   不过他一点没吭声,没反抗,反而抓紧他的背,完全地接着他的占有。   “不准走!”等氧气快耗尽,蒋旻池才放开,捧着许奚的脸,一字一句地说。   “我不走。”许奚看着蒋旻池的眼睛。   “不要再离开我。就算我推你走,赶你走,你也不能离开。”   “好,我怎么都不会走了。”   “小奚,说爱我。”   “我爱你,很爱你。”   “叫我。”   “蒋旻池。”   “不是这个。”   许奚顿了顿,“老公。”   蒋旻池忍了一中午,终于在那一刻破了防。   今天的场景是他五年来都不敢奢想的。他觉得不真实,需要靠着亲吻和许奚的声音,来确认自己是真的挺了过来。   他把许奚往自己怀里按,用力得好像要把他揉进自己的身体。   “我错了,以前的事,都是我的错。宝贝,你不要生气。”   “我没有怪过你。”   “谢谢你,”蒋旻池哽咽着,“谢谢你还能回来。”   车上,宋顷转头看了方贺舟好几眼,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我看你忍了一中午了。”方贺舟实在受不了宋顷的眼神,只得无奈地说。   “真做了?”得到允许,宋顷便开口就问。   方贺舟被这直白的话打得措手不及。   他皱眉像看个神经病一样地看了眼宋顷,随后转过脸望向窗外,没回答。   “你俩也太……”宋顷惊叹。   “太什么?”   “太时髦,我能这么说吗。还玩一夜情啊。”   “不会说话就滚下车。”   “好好好。”宋顷投降了,“我好好说。但是大哥,你现在能不能先告诉我你们是个什么情况。”   “还能有什么情况。”   “不是,没什么情况你跟丢了魂儿一样?”   方贺舟不说话了,朝着窗外微微叹了口气。   宋顷没催他。他太了解方贺舟了,知道他心里正在纠结。   过了好一阵儿,方贺舟仿佛做了一场巨大的心理斗争后,车内才再次响起说话声。   “就那晚。”   “嗯。然后呢?”   “两人都有点不清醒,然后去了酒店。”   宋顷微微皱眉,但没说话。   “后面他说就当没发生过。”   方贺舟说到这里就停了。宋顷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打算再往下,便问:   “那你怎么说的?”   “我问他是不是真的想这样,他说是。我就说好。”   “然后你们就这样约定了?”   “嗯。”   “那现在问题是什么?”   方贺舟又微微叹息,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不是喜欢女人吗?你现在是喜欢他了?放不下?”   “不是。”   “那是什么?”   方贺舟把头转回来,低头看着车里。   “后面……有次我碰到他约人。”   “嗯?什么意思?”   “应该是第一次约。我把他带走了。感觉他在自暴自弃。”   这么说宋顷就不懂了。   他费解地看着方贺舟,突然不明白这十几年的哥儿们在想什么。   “你怎么知道人家第一次约?再说,你怎么知道他在自暴自弃?”   “他以前不是那样的人,而且,他以前……”   “以前怎么了?”   方贺舟犹豫了一阵,然后摇摇头,“反正,我觉得他不应该那样,就去把他拉走了。”   “那现在你怎么打算?”   “不知道。”   去酒吧的人大多都有感情问题。宋顷为不少人开解过,但是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遇见。   “你喜欢他吗?”他又问。   可方贺舟没回答,一直沉默着直到下车。 第44章   很快就到年底,许奚绞尽脑汁想着今年的年应该怎么过。   蒋旻池应该很久没有过过一个好年了,于是他便打定主意要正儿八经地准备一番。   买年货那天,蒋旻池还要去半天实验室,于是许奚打算在那里等,这样等蒋旻池忙完了,他们就可以一起去买东西了。   等到下午一两点,正昏昏欲睡,手机突然响起。他拿出来一看,只见上面是妈妈打来的电话。   自上次的通话已经有一个多月。这一个月许奚没有主动打电话过去问那个医疗团队的事情。   他有点不敢。   现在蓦地看到来自大洋彼岸的电话,心里一下就紧张起来,像是提到半空中,悬浮不定,找不到落脚点。   “喂,”他还是接起电话,“妈妈。”   “小奚,”电话那边的声音依旧温和,“快过年了。”   “嗯。”   “你们过年怎么打算啊?妈妈提前打电话祝你们新年快乐。”   “我现在在等他,待会一起去买年货。”   “嗯,那挺好的。”   许奚问他们在美国怎么过年,许妈妈说就跟往常一样,不过饺子还是一定要包的。   “那我们待会也去买点饺子皮。不过我还是不会包,只能他包了。”   许妈妈好像笑了笑,“我记得旻池以前是会做饭的。”   “对呀,他以前什么都会做。”本来兴致勃勃的声音说到这突然沉了下去。   “不过,”许奚顿了顿,像是给自己打气,“他现在也很厉害。”   许妈妈沉默了片刻,然后才开口:“小奚,妈妈今天也不是专门来说这个的。”   许奚原本因为闲聊而稍微平静的心又一下七上八下的。其实电话一接通,他就预感到今天这通电话并不是为了拜年。   “是……”他迟疑着,犹豫着,又好像很是急切,“有进一步的消息了吗?”   越洋电话好像信号不是很好。许奚久久没有听到回答。   今天外面很大的风,他坐在上次蒋旻池为他找的房间里,紧紧捏着手机,像是等待命运的裁决一样,心跳一下一下的,好似树枝随风拍打窗户的声音。   “小奚,”良久之后许妈妈终于说,“有机会,但是也有风险。”   短短九个字,已经足够说明情况了。   “最坏的结果是什么?”   “很不好说,严重的话可能有生命危险。”   许奚听到这,本能地坐直了。当初出事时,在晕过去的前一刻,看到蒋旻池不省人事躺在血泊中的窒息感一下就涌了上来。   他有点坐不住,只觉得心慌气短,有种恶心想吐的感觉。   “小奚。这个由你们自己决定。”   “那……成功率呢?”许奚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   “五十五十吧。”   许奚告诉妈妈自己需要想一想,然后挂了电话。刚收起手机,蒋旻池就出现在了门口。   “在干什么?”他自己推着轮椅走近许奚问。   “没,”许奚还没从那通电话里缓过来,有点木讷地摇摇头。   “嗯?”蒋旻池去牵起许奚的手,又不放心地摸摸他的额头,“生病了吗?脸色这么差。”   “没有。”许奚又摇头。   “那是怎么了?”   许奚盯着蒋旻池看了看,然后坐过去一点,主动搂上去说:“我是在想待会要买什么东西。想了一下午,脑子都转不过来了。”   闻言蒋旻池笑了起来,“不是还有我。我列过单子了,待会我们就照着单子买。”   许奚从蒋旻池手里拿过那张A4纸,只见满满的一张纸上,都是蒋旻池好看的字。   “走吧,我结束了。我们去买年货。”   超市的人其实也不算多,很多人都回老家了。不过他们打算买的东西也不少,就得从这个货架穿到那个货架,忙忙碌碌地找来找去。   看到最后,许奚发现蒋旻池还罗列了好多零食。他知道蒋旻池是不吃零食的,那这个肯定就是给他买的。   “小奚,你现在都不吃零食了。”蒋旻池牵着许奚的手说,“为什么?”   他明明记得,许奚以前很喜欢吃,但是他不让,于是许奚半夜偷偷起来自己躲阳台偷吃。   这样的事被他抓过好几回。   “哎呀,”许奚有点脸红,“那些都是小孩子才吃的。”   “谁说大人就不能吃了。”蒋旻池给他拿了一大包薯片,还是他以前最喜欢的口味,“只是不要一次吃太多。”   许奚看着那满满一推车的东西,上面都是他以前喜欢买的零食,蓦然觉得有点陌生。   他到了美国之后,前两年连饭都不怎么能吃的下,更别说吃零食。   陡然间,他就生出了一种一定要好好抓住这样的生活的决心,心想着怎么都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了。   年夜饭基本上都是许奚在弄,但是蒋旻池也没闲着。   虽然他不太方便,但是这天也是真的让许奚见识了一下其实他的生活技能并不差。   两人从四五点开始忙,一直到晚上七八点,最后把桌子上摆得满满的。   “我们是不是有点浪费了?”许奚看着那一大桌菜,他们是怎么都吃不完的。   “不会。”蒋旻池一边给他盛汤一边说,“年年有余。这样明年的我们也能一起做年夜饭。”   “不要明年。”许奚却有点不开心地说。   “嗯?”   “要每一年。以后的每一年,都要跟我一起做年夜饭。”   “好。”蒋旻池伸手过去捏捏许奚的手,“以后都一起跨年。”   洗漱完后也还早。外面不能放烟花,但是蒋旻池买了手持烟花,悄悄地藏在了格子间。   许奚从浴室出来,带着一身热腾腾的水汽,耳朵和鼻子都还有点红。   他把人拉过来搂着,亲了亲他的耳垂。   许奚被弄得有点痒,一直推他。   “要不要放烟花?”蒋旻池问。   “嗯?可是不能放呀。”   蒋旻池从身后把好几盒烟花拿出来,“这个可以。”   看到许奚眼前一亮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这个决定没做错。   两人来到已经有了生气的院子里,闻到了一阵儿腊梅香。许奚把毯子铺在蒋旻池的腿上,然后才去捣鼓那些小烟火。   因为特意没有开外面的灯,因此每次烟花燃开的时候,就显得格外的耀眼。   火药味渐渐盖过了腊梅香。蒋旻池就这样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兴致高昂的许奚,像是个收到礼物的小孩儿。   可许奚放了一会儿,就放下了手里的东西,然后跑回来动作娴熟地坐在了蒋旻池的腿上。   “是不是一股味儿?”他把手放到蒋旻池的鼻子边。   “嗯,一股味儿。”蒋旻池故作嫌弃地说。   “哼,我不管。”   许奚圈住蒋旻池的脖子,去跟他接吻。   年三十的吻有点凉,带着腊梅和火药混杂的味道。蒋旻池把毯子拿起来围住许奚。   他们便在这个毯子下,接了一个长长的吻。   “新的一年,你要继续爱我。”许奚放开,抵着蒋旻池的唇说。   “你也是。”蒋旻池又亲了一下,然后从兜里拿出一个小小的丝绒盒子。   许奚看到那个盒子,一下就知道了里面是什么。他紧抿着嘴,有点紧张地等着。   “小奚。”蒋旻池微微放开,牵住许奚的手,就在这小小的毯子筑成的避风港下,郑重道,“我现在没法跪下来。但是我知道你明白我已经跪过千百遍了。”   许奚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知道本能地摇头。   “这一年发生了很多事。从初夏的时候你回来,我就一直在让你伤心,做了很多让你难过的事情。”   “没关系。”许奚小声说。   “我有的时候想,老天也许也是有那么一点后悔的,后悔在我身上开的玩笑过于大了,所以才把你送到了我的生命里。   你就好像是一种补偿,用来填补这巨大的不幸。”   蒋旻池顿了顿,“可是,我知道不仅仅是这样。自从认识你,我就一直爱着你,你不是补偿,是我本能地就想跟你在一起。”   他把手里的盒子拿起来,缓缓打开,而后才继续说,“小奚,我请求你爱我,跟我在一起。你,愿意吗?”   最后一句,蒋旻池是哽咽着说着。   “愿意,当然愿意。”许奚止不住地点头。“我从认识你的时候,也开始爱你了。虽然我们分开了那么久,可是没有一天不在爱你。”   “那你愿意戴上这枚戒指吗?”   “愿意,我愿意。”许奚把手伸出去,“我愿意戴。”   于是,他就看到蒋旻池轻轻地把那枚素戒推上了他左手的无名指。   “帮我也戴上。”蒋旻池说。   许奚去取下另一枚大一个号的戒指,看到内圈有一行刻字,是普通不过的他们名字的缩写。   可莫名他就觉得那像是刻在婚书上的名字。   “以后,我们不再分开了。”蒋旻池跟许奚十字相扣,两枚戒指相抵。   晚上睡觉的时候,许奚还一直盯着左手看,拿起又放下,对着光又藏在被窝里看,好像怎么都看不够似的。   蒋旻池从洗手间出来,就看到床上一个小团拱起,只有一个毛茸茸的头顶留在外面。   他躺倒床上去,精准无误地握住许奚的手,然后把他搂在了怀里。   “喜欢吗?”他问。   “很喜欢。特别特别特别喜欢。”   “我该早点送的。那时候本想着你毕业那天送,后来就没机会了。”   许奚转身过来抱住他,“不晚。只要是你送的,什么时候我都要。” 第45章   蒋旻池听到许奚打电话的时候,已经快元宵了。   他也没打算听,只是当时许奚讲电话讲得极其认真,他进房间拿个东西,他都没发现。   拿完东西就想走的,但是刚到门口,就听到许奚在问电话那边的人:   “就不能降低一点风险吗?”   房间很安静,他便能听见电话那边回答道:   “小奚,一个研究成果的改良和进步,是需要时间的。”   蒋旻池放在扶手上的手迟疑了,直觉让他停下来想要听听许奚在说什么。   “可是我不想。”许奚声音有点难抑的酸涩,“妈妈,我不想让他去冒那个险。”   “小奚,我明白你的意思。”   “我不想为了那百分之五十的机会,让他去承受另外百分之五十会变得更糟糕,甚至离开我的可能性。”   电话对面许妈妈叹了口气,“我明白。我跟你爸爸也商量过,只是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许奚停了一会儿,好似做着什么挣扎似的。   “小奚,你要不问问旻池?”电话那边又问。   “我要是问他,他一定会接受的。”   打电话的两人都噤了声。谁都知道,还不说百分之五十,就算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蒋旻池也会去试一试。   许奚还在想着该怎么办的时候,这时听到蒋旻池叫他:   “小奚。”   他腾地坐起来,看到蒋旻池在门口,面色凝重地正看着他。   “你跟阿姨说的是什么意思?”   许奚无措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电话那边许妈妈应该是听到了蒋旻池的声音,便提高了音量问:   “是旻池吗?”   蒋旻池推着轮椅,来到许奚身边,伸手过去对他说:   “给我。”   许奚紧拽着手机不敢动。   “小奚,把手机给我。”   这时许奚才有点不情愿地递上电话。   蒋旻池接过来,放到耳边,有礼貌地叫道:“阿姨,您好。”   接下来半个小时,蒋旻池都在讲电话,许奚坐在床上,心里七上八下地打鼓。   他听得琐碎,但也知道电话里妈妈已经给蒋旻池说过这件事了。   最后结束的时候,许妈妈又说:   “旻池,我把这件事告诉你,并不是为了绑架你一定要怎么样。你跟小奚现在这样,我们是没有意见的。你们好好的,我们就放心了。若是有点私心,那我也更偏向你不要尝试。”   “阿姨,谢谢您,我明白。”   挂完电话,房间里沉默了很久。最后还是许奚忍不住,坐到床边去,小心翼翼地拉蒋旻池的衣袖。   “你是在怪我没告诉你吗?”   “当然不是。”蒋旻池马上解释,“小奚,不要在我面前这么小心翼翼的。”   许奚从床上下来,然后坐到蒋旻池腿上,靠在他的肩上说:   “那你不要去,行吗?”   蒋旻池微微叹气,“让我试试,行吗?”   “不要。”许奚坐起来,捧着蒋旻池的脸,“不要去。我害怕。”   蒋旻池看着那双清澈的眼睛好一会儿,才将隐藏在内心深处翻滚的海潮抚平下来。   其实他在听着许奚跟他妈妈讨论的时候,心里便生出了猜测。也是从那一刻开始,他原本一点不敢想,可却在潜意识里藏着的希冀,快速地疯长起来。   他接着电话的手在发抖,也是好不容易才按下了激动的嗓音。   那就好似失去光明的人,终于看到一丝幻梦般的光影一样,想要把眼睛睁得再大一点,又怕自己抓不住,也怕真的是幻觉。   从出事后,他就不再敢幻想自己能站起来了。   之前他的一些照片,不管是打印出来的,还是手机电脑上的,都被他打包放在了一个没法找到的角落。   他每一天都在告诉自己必须接受这个现实。就这样过了一千多天,却突然有了一个可能。那简直像是在做梦。   “让我试试。”蒋旻池颤着嗓音,第一次在许奚面前红了眼睛,“小奚,陪我试试。”   他急切得像是病入膏肓想要寻找良药的病人。   “不要。”许奚也难受,“我怕。你听到妈妈说了,会有很大的风险,我太害怕失去你了。你为了我,不要去,行吗?”   这话让蒋旻池哑了声。   “如果换做是我,你会让我去吗?”许奚又问。   平心而论,蒋旻池是不愿意的。   他有许奚陪着就好了,哪能去接受那可能失去他的一半可能性。   “不愿意对不对?那你怎么还要求我去接受这样的事情。”   “可是……”蒋旻池哽咽道,“我们还存在另外一种可能性。”   “不是百分之百,我都不要。”   “小奚……”   “我求你了。你别试。”许奚着急得哭,“我们才和好没多久,你又要这样。你都说了好好陪着我,你都说了。”   他越说越难过,到最后泣不成声。   “我给你保证,最坏的结果也是保持现在这样,好不好?”   “可这种事情你该怎么保证啊,这又不是我们能决定的。”   “我不会离开你。”   “我不想听这些。我们就这样也挺好的,我们就这样好不好。”   许奚泪眼婆娑地看着蒋旻池,乞求着,期待着,等待着。   他没办法在现在这样激动的心情下去分析出点别的什么,只知道要紧紧地把蒋旻池抓在身边。   蒋旻池无奈地看着他,“可是小奚,你也为我考虑一下好不好?”   “我才不想为你考虑。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我想站起来,想跟以前一样。”   “那要是失败了呢?”许奚见蒋旻池不愿妥协,便哭喊,“要是更糟糕了呢?要是你离开我了呢?”   一连串的问题问得蒋旻池哑口无言。   “你没有想过我,没有想过如果是另一个结果,我该怎么办。”   蒋旻池心里被深深地触了一下。好像许奚说得对,他确实没有考虑过。   一听到这个消息,他就本能地觉得手术能成功,即使知道只有一半的可能,但也总觉得自己是幸运的。   “如果是另一种可能,我该怎么办啊。”最后许奚在他的肩膀上哭着问他。   这话他答不出来。他抱着许奚,捏紧了自己的拳头。   两人后面几天一如往常。蒋旻池没提过这件事了,许奚知道他可能妥协了。   可是又过了几天,他却发现了蒋旻池不对劲的地方——他好像没之前开心了。   虽然依旧早出晚归地去实验室,也经常搂着他亲,晚上抱着他睡,可是蒋旻池的话很少。   他肉眼可见地没了精气神。轮椅上的人,好像只剩一副空壳。   许奚知道是因为什么。他有点怨自己为什么不小心就让蒋旻池听到了电话。   他给了他一个希望,可是那个希望一下又破灭了。蒋旻池发现自己还是只能深陷泥潭,再也出不去,一时之间便觉得虚无又彷徨。   看着人在一周内极速地消瘦下去,许奚有点犹豫了。蒋旻池好像在用另一种方式折磨自己。   可他并未有意为之,只为换得许奚的松口,而是没办法接受一次次希望,又一次次失望。   许奚那几天神思不济。他开始整天整天地看蒋旻池以前的照片,看他游泳的样子,站在台上演讲的样子,朝他跑来的样子……   那样的蒋旻池很遥远,远得记忆都有点模糊了。可照片上的人,却是神采奕奕。   “我是不是很自私?”他发消息问Joe。   手机上很久才收到一条回复:   “你们都自私也慷慨!”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每个新芽都发着硕白的光。   院子里的花都长满了花苞,挂在细细的花枝上,沉甸甸的,让枝条弯成一个月牙似的弧度。   周末蒋旻池没去实验室。诊所他们上次一致决定先关掉,也不用去了。   没什么事,他就拿了本书在院子里看。许奚在旁边给花浇水。   阳光好得很。   两人就这样无声地在院子里待了一个上午。   临近中午,他打算进屋做饭,但许奚叫住了他。   “我还不想吃。你饿吗?”   “还好,早上起晚了,吃得完,也不是很饿。”   “那如果不饿的话,我们说说话,行吗?”   蒋旻池便把轮椅转过来,“好。”   一个多月都没好好聊过天了。许奚拿个小凳子,坐在蒋旻池旁边,把头放在他的腿上。   “你说阿姨有没有空帮我照看它们啊?”   蒋旻池没懂,“嗯?”   “就是这些花。”   “怎么需要妈帮忙了?”   许奚没回答这个问题,自顾说:“我还是得写好每种花怎么浇水施肥,不然阿姨弄错了。”   “小奚,你要出门吗?”蒋旻池揉揉他的头发。   许奚没说话了。过了一阵,蒋旻池看到裤子上湿了一块。   “怎么了?”他把许奚拉起来,让他坐到自己腿上,“为什么哭”   许奚别开脸不看他,自己把眼泪擦了,然后才转过来。   “你要答应我。”   “答应你什么?”   许奚还没开口,眼泪又涌了一眼眶。   “怎么了?”蒋旻池亲了亲他,给他擦了眼角。   “不管结果是什么,再糟糕,你得答应我不能离开我,行吗?”   蒋旻池看了许奚好一阵儿,才明白他的意思。   他跌到谷底的心一下子突然蹦了一下似的。   他忍着激动和不可置信,“小奚,你是说……”   许奚却不想跟他说了,自己从他腿上下来,抱着小板凳又去看他的花。   蒋旻池推着轮椅追上去,继续问他:“小奚,你说清楚好不好?”   许奚垂头看着地上,一颗脑袋圆圆的,头发被照的一闪一闪。   “阿姨有半年时间的吧。”他像是在自言自语。   蒋旻池听到这,便知道也不用问了。   许奚不正面回答,是确实没办法承受内心深处的恐惧。可他已经做了最大的让步,压制着惧怕,去陪他试一次。   他弯腰去牵起许奚的手。   许奚给他牵,但还是固执地不抬头。   接着他看到两滴眼泪滴到地上,打出两个小小的圈。   “我一定不离开你。”他紧握许奚的手,郑重承诺道。 第46章   送他们去美国的时候,蒋旻池的爸妈,蒋未,还有方贺舟都来了。   从决定去洛杉矶到真的达到机场,总共只花了一周的时间。   那天他们决定了以后,第二天就回家找蒋宗耀和梁艺淑说了这事。当时蒋未也在。   话落,客厅出现了一阵长久的沉默。   “爸妈,我知道你们担忧什么,”蒋旻池说,“但是我不想放弃这次机会。我想站起来。”   蒋宗耀面色凝重,又继续沉默了一阵儿,才开口说:“我知道劝你已经没有什么用了。如果不试,你可能这辈子都会有遗憾。   只是站在父母的角度想想的话,你肯定也能理解我们的担忧。   其余的我也不多说,只是不管结果是什么,你们好好的回来就是了。”   “好,我明白。”   这时梁艺淑转头抹了抹眼角,然后才哽咽着接着蒋宗耀的话说:“有什么需要一定要给我们讲,不能死撑着。家里我会帮你们照看着。”   “好,谢谢妈。”   许奚一直坐在旁边,带着种异常悲壮的心情听着这一切。蒋未没说话,但是看着脸色也不怎么好。   过两天方贺舟来找他们。他之前从电话里面已经知道了这事儿,因此到了之后倒是没怎么问缘由,只是叮嘱:   “要是有什么需要的,你给我说。我给你找找人帮忙。”   “谢了。”蒋旻池说,“希望半年后,我能站着见你。”   两人皆是苦笑,而后方贺舟又说:“一定会的。”   其实也只有半年的时间。不管结果怎么样,半年后应该就能回来了。   大家在机场的时候,倒没有什么生离死别之感。美国也不是说什么想去不能去的地方。   只是毕竟三天两头就见的,一下就这样突然走了,还是心里有点异样。   “哥,”蒋未把手里的东西拿上去,“这卡你拿去用。”   “真不用。”蒋旻池推辞,“哪能需要你的。”   “拿着吧,用不着的话,到时候你回来再还给我。”蒋未把卡塞到了他哥手里。   这是旁边的蒋宗耀说:“有备无患。虽然那边有小奚的爸妈,但是你总不好让他们出力又出钱的。”   蒋旻池最后只得收下。   一行人把它们送到安检,便再怎么不舍,也只能止步了。   “小奚,”梁艺淑闪着泪花说,“你一定要把他带回来。”   “阿姨,我会的。”许奚郑重承诺道。   等最终坐上飞机的时候,蒋旻池才终于对这次越洋求医有了实感。   飞机还在地上滑行,他知道机场里的人肯定还没走。   “小奚。”他握紧许奚的手,“会好的,对不对?”   “嗯。”许奚靠在他的肩头,“会的。”   两人默了一阵儿,随后蒋旻池又说:“不会好也没关系。”他好像在独自呢喃,“不会好,也没关系。”   蒋宗耀离开机场直接去了医院。梁艺淑自己回家。最后方贺舟和蒋未一起走的。   三四个月了,两人一句话都没说过。就算过年那段儿,方贺舟去蒋旻池家里玩儿,他们有时候碰上了,蒋未也是能避开就避开。   出机场,蒋未自己去开车了。他没跟方贺舟打招呼,意思就是他们分开各走各的。   “我没开车,”但是方贺舟拉住他,“坐你的车行吗?”   蒋未转头冷冷地看他,微微皱眉。   “真没开。今天限号。”   这事儿方贺舟没撒谎。蒋未也知道他的车今天限号。   “你自己打车吧。”   “不好打。反正顺路,咱们一起走吧。”   蒋未本还想拒绝,但是因为蒋旻池的事情,他有点心神不宁,于是也懒得跟他扯了。   他没说什么,继续朝自己的车走去。方贺舟见状,便识趣地跟了上去。   “我来开吧。”到车边,方贺舟上前一步,试探性地说。   还没那事儿之前,只要开车,都是方贺舟来的。   虽然现在他们的关系有点奇怪,他本不应该这么偈越,可是个人都能看出来蒋未不在状态,他还是不太放心让他开。   “我来吧。”他又上去,试图从蒋未手里把钥匙拿过来,“你别开了。”   蒋未看了他一眼,最后没有说什么。   路上两人都安静得很。蒋未一直望着窗外,方贺舟一边开车,一边想着该怎么安慰他一下。   “没事儿。”他思考了一会儿后开始说,“我找朋友问过了。他认识那个团队的人,他们说的是,成功率还是很高的。”   蒋未不吭声,也没动。   “你要是担心,有空我陪你过去看看他们,也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地安慰了一路,最后等车都开到公司楼下了,蒋未还是没有表态。   蒋旻池和许奚飞了十几个小时,终于在洛杉矶落了地。   “你有没有觉得不舒服?”快落地前,许奚问蒋旻池。   “没有。你别担心。”   说完,蒋旻池蓦然就想到去年年中的时候,许奚是不是就是从这里出发,不远万里,去到他的身边的。   “去年你回国,是叔叔阿姨送的你吗?”   “嗯。他们待会儿也会来接。”   蒋旻池点点头。   他跟许奚父母见面的次数其实很少。以前在一起的时候,许奚跟父母视频,他偶尔会上去聊几句。后来出事那次,他没见许奚,也没见他父母。   从下飞机,到拿行李,找地方,一路上花了不少时间,都是许奚一个人在忙。   看着那个瘦弱的单薄的背影,蒋旻池有种陡然升起的迫切感。他是那么地想要能够为他分担一点。   终于把东西都拿上了之后,两人才往出口走,远远地,就看见了许奚的父母。   许奚朝他们挥手,加快了速度。   “爸爸妈妈。”他上去叫道。   “叔叔阿姨。”蒋旻池也跟着打招呼。   “安全到了就好。”许妈妈找他们点点头,“还顺利吗?”   “顺利的。”许奚回答。   “走吧。我们先出去。”许爸爸很温和。   那天洛杉矶的天气很好,虽然温度不高,但是阳光明媚。   车子开在宽敞的路上,偶尔有几丝风吹进来,带着太平洋的一些潮湿和微咸的味道。   “先休息一会儿,待会再出去吃饭吧。”到家后,许妈妈说。   “我帮你们把行李拿进去。”许奚爸爸开始搬行李。   “爸,我来就行。”许奚想要上去自己拿,可是被躲开了。   “没事,你们先上去吧。”   蒋旻池有点愧疚,在一旁没说话。   “没事儿。”见状,许妈妈开导他,“这些事,别放在心上。”   蒋旻池笑笑,“谢谢阿姨。”   许奚原本住楼上,可是蒋旻池不方便,于是他爸妈就提前把他的东西都搬下来了。   等东西都放好,父母俩给他们腾了一点独处的时间。   “你住下面会不会不习惯?”蒋旻池问。   许奚有点累了,便去坐到蒋旻池腿上,靠在他的肩上说,“以前也住过这个房间一段时间,还好。”   蒋旻池拍着他的背,像以前一样一下一下地安抚。   “你要不要睡一会儿啊?”许奚又问。   “不用。你呢?困吗?”   “还好。不过可能待会就会困了。可是我又想和你去海边走走。我以前一个人的时候,经常去那里。风景还是不错的。我想和你一起去。”   “没关系,先倒时差吧,不然你没什么精神。”   中午开了好久的车,才找到一家不错的中餐馆。那个时候两人都困得不行,也没吃多少。   吃完就赶紧回来睡觉了。   等蒋旻池从睡梦中起来,看到洛杉矶的天已经昏沉,好像远处的海浪声也小了一些。   许奚还在他怀里睡,他便没动,搂着他想着一些其他的事情。   手机上家里和方贺舟都发来了一些消息。   方贺舟还给他推了两个朋友,说若是需要,就一定找他们帮忙。   “谢了。”他回了句过去。   等许奚醒过来时,外面的天已经完全的黑了。房间里面很安静,外面也没听到什么人在走。   “叔叔阿姨没在家吗?”蒋旻池问。   许奚伸了个懒腰,在他身上像小猫似的蹭来蹭去,“可能在楼上。他们怕吵到我们,就没下来。”   他们没打算起,实在是有点精力不济,于是就在床上抱着说话。   “我们先休整一周,”许奚说,“等适应调整过来了,才去检查身体。”   “好。”蒋旻池亲亲许奚的额头。   沉默了一会儿,许奚又说:“我带你去见我朋友好不好,我们得在这边待半年呢,你们可以认识一下,我觉得你们也会成为很好的朋友。就跟你和方贺舟一样。”   “就是你给我说的那个,经常跟他聊天的那个人吗?”   “对。我在美国朋友很少,基本上就只跟他走得近一点。”   “嗯。”   许奚想了想,又补充:“不过我们可没有什么其他关系哦。他喜欢女生。”   蒋旻池笑了,把许奚搂进来一点,“知道啦。我知道,你爱我。”   “你知道就好。”   许奚撑起来一点,趴在蒋旻池的胸上,然后一点一点去戳他刚冒起来的胡茬。   “我待会给你刮胡子怎么样?”   “好。”   蒋旻池去亲他。但是亲了没两下,许奚就开始笑。   “好扎人。太痒啦。”   蒋旻池也笑,而后定眼看了看许奚,接着按着他的脑袋,给了他一个绵长的,带着海岸味道的吻。   许奚被亲得全身软乎乎,又起来全完趴到蒋旻池身上,脸上泛着隐隐的红。   “你不要觉得在我爸妈面前有什么不习惯的。他们其实一直都很喜欢你,也不会因为你帮不上忙而说什么。你不要愧疚。”   许奚早就看出来,蒋旻池对他爸妈怀着一种深深的歉意。   “嗯。好。”蒋旻池搂着许奚的手暗自用了力。 第47章   跟Joe见面那天,蒋旻池他们已经来洛杉矶一周多了。   那时他们好歹把时差倒了过来,又算是适应了下来,才有力气和精力出门。   Joe的工作室在洛杉矶的中心,最高一栋上面一间可以远远望到海的地方。   但那天洛杉矶的天稍微有点儿阴,天空算不上清澈,因此他们到了之后,也就没有看到碧蓝的大海。   蒋旻池之前想,Joe应该是跟许奚一样性格纯粹的男孩,但是一见,却发现是一个稳重的男人。   进门的时候,Joe正埋头看病历。   “Joe。”许奚热络地上去叫,“好久不见。”   这时坐在办公椅上的人才抬起头,给出一个和善的笑容。   “快进来。”他站起来,朝着许奚过去,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这时蒋旻池又觉得,Joe在某些方面跟许奚还是有点相似的,比如他们待人永远真诚又热烈。   “我来介绍。”许奚放开,兴奋地拉着蒋旻池。“这是蒋旻池,我的男朋友。”   说完他自己都有点恍惚,好像已经很多年,他都没有这样给别人介绍过蒋旻池了。   更别说是怀着那种自豪又幸福的心情,去对别人说这是我的男朋友。   “还用介绍吗?”Joe说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话,“这可是你的真命天子。”不过用词就显得有点矫作了。   许奚脸上抹上一丝羞涩,又转瞬即逝,换上更加幸福的表情。   “你好。”蒋旻池主动伸出手去,“总是听小奚提起你,总算见到了。很高兴见到你。”   “比起我,小奚应该更多地在我面前提到你。”Joe开着玩笑,引着他们在窗边坐下。   桌子上有刚泡好的茶。这是Joe第一次泡菜,还是从他妈妈那边“偷师”过来的。   “试试这茶。”他有点期待又骄傲,“我第一次泡。”   两人皆尝了一口,仔细品了一下,然后有默契般地相视一笑。   “怎么?不好喝?”Joe皱眉了。   “不是不是。”蒋旻池解释,“是我们俩也不会品,都是门外汉,刚才装得像罢了。”   说罢Joe也笑了。   他很少回国,大体的印象还是国内会用好茶招待朋友。   都是性格很好的人,很快就聊开了。这下午Joe推掉了所有的预约,把时间都留给了他们。   “对了,”蒋旻池突然想起,“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这个啊……”Joe刚想回答,可是却接受了一个从许奚那里投来的制止的眼神。   他随即就懂了。   “就……就是有次外出,就认识了。”   “那也是缘分。”蒋旻池意味深长地看了许奚一眼,转而对着Joe笑着回答。   回家的路上,他们是沿着海岸一路散步回去的。   许奚说,他以前的梦想,就是每天能在离家两个路口远的地方接蒋旻池,然后跟他一起散步回家。   “那个时候你很忙,”许奚推着蒋旻池,也不急,就慢悠悠地走,“我记得有连续三个月,你都好晚才下班。”   那时候蒋旻池刚出来,昏天黑地地忙学业和工作,能顾上许奚的时间很少。   “对不起。”他反手去后面拍拍许奚的手。   “记得有一次,我在路口等你。从七点开始等,因为那天你说要早点回来的。可我等了好久,你都没来。最后到十点了,我都快在路边睡着了。”   “我记得那次。”   “然后我们怎么回去的你记得吗?”   “当然。你有点困,被我叫醒了有小脾气,就赖着不肯走了。我就背你回去了。”   许奚回忆着那个场景,在脑子里面想了想,然后把自己逗笑了。   “笑什么?”蒋旻池转过去问他。   他们正好走在一块空地旁,于是许奚就把他往旁边推,离开大路,来到一处阶梯边上。   许奚坐在梯子上,牵着蒋旻池的手说:   “那时候就觉得好幸福啊。见不到你很幸福,能见到你也很幸福。可以散步很幸福,不能散步还是觉得幸福。”   蒋旻池看着许奚,觉得他好像一点都没变,还是像快六年前那样,眼睛里什么都没有。   可明明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他们又经历了那么多。   “以后,”他揉揉许奚的头发,“不管怎么样,我都陪你散步。”   许奚转头看看他,然后又望向远处,点了点头。   蒋旻池能看到他眼角微微湿了的睫毛。   “小奚,”他叫着,“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生病了?”   原本沉浸在幸福里的许奚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他心跳滞了一下,而后努力平复下来,装作疑惑地问:   “什么呀?”   “你生病了,是吗?”   蒋旻池在Joe的工作室就看出来了,许奚不想让他知道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而Joe是个心理医生,他就算再笨,也该猜得到,许奚可能是Joe的患者。   “没有。”这时许奚转过来看他,眼神异常的坚定又肯定,“我没有生病。”   蒋旻池把他的手牵起来,感觉到比平时凉了一些。他其实很想问下去,很想逼着他去承认点什么。   可这样好像什么用也没有。   许奚极力隐瞒,他现在有心无力,又怕触到他的伤心事,因此最后还是说:   “那就好。”   许奚勉强笑笑。   “回家吧,天凉下来了。”   大约两周后,他们才跟那个医疗团队见面。   许奚其实不懂这些,因此基本上都是蒋旻池和他爸爸在跟对方沟通。   资料都是齐全的,但是医生还是简单地看了一下蒋旻池的情况。接着就是讨论如果要接受这次治疗的一些东西。   不过许奚能听懂一些深奥的词汇,什么神经复原,再生,细胞等等之类的。   到最后,医生又还严肃地说了预后。   “看来情况还是比较好的。”回家的时候,许爸爸说。   也许是方贺舟的原因,毕竟他总是用各种方法迫使蒋旻池不要放弃,因此蒋旻池的状况其实不算差。   他给他做过各种奇形怪状的器械,打着不能让肌肉萎缩的晃子,希望他能在这些器械的带动下,下半身的状况不至于太差。   “下周做检查,”许妈妈看着资料,同样怀着期待,“最近几天好好休息。”   “好,谢谢叔叔阿姨。”   来了大半个月了,蒋旻池一直很客气,有种客气过了头的感觉。   许奚爸爸妈妈还记得,以前的蒋旻池不卑不亢,那时候是很招人喜欢的孩子。   也不是说现在就不招人喜欢了,只是他们能在细微处感受到他依旧敏感又夹杂一些复杂难言情绪的心。   晚上蒋旻池给方贺舟发消息,说了情况,还顺带谢了他。   方贺舟在手机那边看着他的消息,有种想马上对他坦白的冲动。   他想,要是蒋旻池知道他把蒋未那样了,估计得揍他。   “那你就回来跟我打场球。”可他发过去的消息却说,“我等着呢。”   蒋旻池看着那句话,笑了笑说:   “好。”   蒋宗耀和梁艺淑倒是每周会过问一两次,但是蒋未很少跟他发消息。   “呀。”许奚躺在他身上,把一条腿搭在另一条的膝盖上,一甩一甩的,“蒋未去酒吧啦。”   “嗯?”蒋旻池凑过去看,“你怎么知道。”   “我看到宋顷发的朋友圈。”他把手机递上去,“还说什么又有人买醉了。”   照片上其实不止蒋未一个。不过蒋旻池定眼一看,还是能发现他应该喝了不少。   他本想着发消息过去问问,但是想着宿醉的人应该没起那么早,也就算了。   许奚还在悠闲地玩手机,两只脚丫子露在外边。蒋旻池便把他的脚拉过来压在腿下面。   “怎么啦?”许奚不明白。   “冷。被子盖好。”   许奚瘪嘴,嫌弃蒋旻池跟老头儿似的。   “你还这么年轻,就开始管我了。那老了以后该怎么办。”   蒋旻池听着这话笑了,想象了一下许奚老的样子。他饶有兴致地用手撑起头,“老了以后可能就更加啰嗦了。”   许奚放下手机,也跟着他一起想,可不管怎么想,都觉得蒋旻池老了以后还是帅的。   他想着想着就觉得幸福,直接滚到蒋旻池怀里跟他亲。   两人一起摔在床上。许奚被亲的时候很乖巧,不过唯一不老实的就是两只脚,总是想在蒋旻池身上蹭来蹭去。   除开刚来那天,他们大半个月没有亲过了,每天只是抱抱,晚上搂着睡。   因此亲着亲着,许奚就很快喘不上气了。蒋旻池放开他,那依旧带着水光的唇瓣,像是两半珍珠似的。   眼底好似要漾出水了快,人又软乎乎的,让人很想揉一揉。   蒋旻池微微撑起来,一只手开始解他的衣服。   “不。”许奚去抓他的手。   可是蒋旻池能感觉到那手没有用力。他知道许奚的答案不是不。   只是微微一碰,胸前就立了起来。许奚有点害羞,拿着枕头盖在自己脸上,不看他了。   就在这样掩耳盗铃似的情况下,他感觉到身下被温热包裹,那是一种久违到快要忘记的感觉。   “你……”只一个字,接着就说不出来了。   他不好意思把枕头拿开,反而拽得更紧了。可耳边的声音却是清晰无比,甚至还听到蒋旻池轻笑了一下。   他又羞又气,用剩余不多的力气踢了蒋旻池一脚,以示自己的反抗。   过程煎熬却魅惑,像是涂着蜂蜜的毒苹果。   最后他颤抖着交代出去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蒋旻池听到了,但没有太慌张,知道他是不好意思。以前许奚就是这样,被弄得狠了,是会咬人的。   等清理完后,他才躺回去,把许奚重新搂回来。   许奚没拒绝,软绵绵地依偎在他怀里,偶尔哼两声,蒋旻池就知道他是舒服的。   “妈妈会不会知道。”过了好久,许奚才想到这个问题。   “叔叔阿姨在楼上。”   “哦。”   过了一阵儿,他又问:   “那刚才我没出声吧。”   其实蒋旻池想说,楼上听不到,可想了想,若是真这么说了,估计许奚这半年都不会跟他撒娇了。   于是他回答:“没呢,枕头挡着的。我都听不到什么声儿。”   许奚终于安心了,开始在他身上蹭,看着就一副舒服满足的样儿。   “这么舒服?”蒋旻池捏捏他的鼻子笑他。   许奚懒得理人,去亲亲蒋旻池的锁骨,又舔一舔他的喉结。   “我好想我们的家呀。”他前言不搭后语地说。   但蒋旻池明白,他是想属于他们自己的生活了。   “很快,”蒋旻池搂紧他,“很快就能回去了。” 第48章   决定来美国的时候,蒋旻池自己去找过陈乾一次。   他其实心里有点过意不去,毕竟自从答应去老师那边,就各种各样的事情不断。   他隔三差五地不能去实验室,总是把自己该做的事情丢给别人,导致大家时不时就额外多了一些工作。   可没想到,陈乾一见到他,就远远地迎上来,然后握住了他的手。   蒋旻池能通过那双握住自己的激动的手,感受到手主人激动的心情。   陈乾说让他不要有后顾之忧,也不用内疚,现在第一要务就是安心治疗。   说起来,当时王尧的事情出来的时候,陈乾还痛心过好长一段时间。但是在这痛心的心情里,又夹杂了很多恨铁不成钢的成分。   他其实并不是不重视陈乾,只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天花板,这个道理他懂,但是王尧不懂。   他又还有着些许的愧疚,因为不管怎么说,多多少少,蒋旻池也是因为他,才受到了这些无妄之灾的。   来美国一个多月了,陈乾微信上问过好几次,一直叫他不要太着急,做好坦然接受一切的准备。   最近一次电话是打在蒋旻池即将手术一周后。那时候虽然大家都表面上显得云淡风轻,但是心里是很紧张的。   陈乾听说马上要手术了,就直接打了通电话过来。   “检查做得怎么样?”他在那边问。   “从结果看,还不算太糟糕。”蒋旻池潜意识想给每个人,包括自己,降低期待,因此说得比较保守。   “那还是好。还有一周手术吗?”   “对的。我前两天住进来的。”   “小奚照顾你吧?”   “对。他一直跟着。”   “那还是好。”   蒋旻池嗯了一声,过后又问:   “实验室怎么样了?”   “还不错。”陈乾语气轻松,“只是进度没你在的时候快。”   这话让蒋旻池有点自责。他总是一个有始有终,而且责任心极强的人。   “倒不是那个意思。”陈乾又说,“你别多想。我是想说,不管结果怎样,这里都在等你。所以,你自己也要做好心理准备,不管结果好不好,平常心对待就心。”   “老师,我知道了。”   “嗯,总的来说,怀着期待,但是也给自己留好后路。”   放下电话,许奚正好进门,提着一些从家里拿的东西过来。   “爸妈下午来看你。”他把东西放下。   “不用过来。蒋旻池给他拿了瓶水,拧开,递给他,“哪能需要他们这么照看着,大家都很忙。小奚,你给叔叔阿姨说不用过来了。”   许奚没反对,点点头。   “下午还得做检查是吗?”他拿起桌子上的单子看。   “对。不过应该很快。第一轮检查都弄完了。”   那些检查多是一些数据评估,许奚不懂其意,但是能大概看到那些数字都在某些区间里。   但是另一些又不在,特别是什么细胞活跃量之类的。   “没事儿,别担心。”蒋旻池看出了他的心思,便安慰道。   下午的时候,蒋宗耀打了个电话过来。   “要不我跟你妈妈还是过去一趟?”   前几天定好手术时间的时候,蒋宗耀就说要不过去陪着,但是被蒋旻池拒绝了。   “真不用,爸。大家各忙各的,没必要这么紧张。”   蒋宗耀少有的沉默着没回答。   他是属于那种传统父亲一类,少言寡语,很少把情绪表露出来。   在医院和在学术建设上,他都有着极高的地位。这样也使得他好像必须表现得稳重。   “那蒋未呢,我让他过去一趟。”片刻后,蒋宗耀又说。   “也不用。他自己公司的事情也多,何必抛下一切过来。这里有小奚,还有他的爸爸妈妈,还有一些朋友,真有什么事儿,也是能找到人的。”   “倒不是说你找不到人帮忙……”蒋宗耀把后半句咽回去了。   但是没说完的那句话,蒋旻池还是能意会到。   都是学医的,这样的手术风险有多大,谁都知道。   “没事儿。你们放心。”最后蒋旻池宽慰说。   虽然住进去了,但是因为还没手术,他们也是可以自己安排时间的。   之前许奚说,想推着蒋旻池去海边散步,但是来了一个多月,愣是没找到机会。   今年五六月份的洛杉矶大多是晴天。许奚终于找到个空档,在一个天边有着金色残云的傍晚,推着蒋旻池去了海边。   那天几乎没有风,日落刚好浮在海面上,随着海浪荡起,像是在水上漂浮。   水面铺着一层灿烂炫目的金粉。   这样的天气让人很想接吻。   但是许奚却没找他接吻,一路上都很沉默,只是偶尔才说两句话。   走了一会儿,他们找了个空地儿坐下,接着就望着远处的日落一点一点地被海妖吸走。   蒋旻池转头看看许奚,见他的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丝隐忍,被一份低沉的面色掩盖在下面。   “小奚。”蒋旻池叫他。   “嗯?”许奚把眼神从远方收回来。   他刚转头,就迎上了蒋旻池一个浅浅的吻。这个城市不会有人关注你是不是在接吻,还是在哭泣。   因而那个吻便忘我又坦荡。   “没事儿。”蒋旻池放开后,跟许奚额头相抵,柔声安慰他,“不要太紧张了。会没事的。”   “我没紧张。”但许奚还是嘴硬地说。   都这个节骨眼儿上了,他不想给蒋旻池增加压力。   但是,他自己知道,从定好手术时间那天开始,他就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晚上他听着蒋旻池均匀的呼吸,便侧身躺着,在黑暗中描绘那本不清晰的轮廓,很仔细,一点一点的,每一寸都不放过。   看一会儿,他又轻轻地把腿移过去,搭在蒋旻池的腿上。   他从那天开始后悔,觉得自己就不应该一时冲动,答应了来美国。   他很懊悔,整日心神不宁,甚至有种想直接把蒋旻池带回国的冲动。   什么治疗,什么站起来,什么试一试,他都不要了。   他没办法坦荡又心安地等待着一个不可预测,几率不高,成功率不大,风险却翻倍的手术。   太折磨人了。   很多时候,他想着想着就能哭出来,偷摸摸地从Joe那里又拿了些药回来,才勉强支撑住。   “最多就是这样。”蒋旻池牵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腿上。   那条腿太瘦了,虽然没有萎缩,但是也像是两条竹竿似的。   “不会更加糟糕,我答应了你的。”   许奚这时有点气。他想,你怎么答应我啊,这个都不是你决定的。   “我知道。”但他说出来的却是,“你说过,怎么样都不会离开我。到时候我们一起回去。”   “是的。我答应过你,只要我还活着,不管怎样都不会离开你了。”   可这样的保证快让许奚崩溃。他听不得这样的话。   心里好像什么都没有,只被无数块大石头堵得密不透风,快要让他窒息了。   他无意识地抠手指,很用力很用力地把指甲嵌到肉里面去。   “别担心。我一定活着。”蒋旻池又说。   “嗯。”许奚勉强扯出一个笑,“好。”   进手术室那天,蒋旻池在许奚不在的时候,把自己关在洗手间很久。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想要试图循着那张脸,去回忆一下六年前的那个叫蒋旻池的人。   可是努力了半天,还是没有成功。   真的太久了。   他像是溺水一般,一次又一次地沉下去又被捞上来,内心满目疮痍,竭尽枯竭。   他已经想不起站起来是什么感觉,不知道脚踩在大地上的触感,双腿支撑身体重力时,每块肌肉的力量。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对这次的手术抱着多大的希望,可在这样的希望之下,又是藏着什么样的惧怕。   他对着镜子苦笑了一声,叹着总该是命啊。   晚一点的时候,方贺舟打来了电话,无非是知道了他马上要进手术室了,赶着时间跟他说两句。   “好好的啊。”方贺舟语气轻快,“别有压力。”   “好,我尽力。”蒋旻池笑着回答。   “回来的时候我来接你。”   “好。”   电话一个接一个,蒋未的电话是在方贺舟之后打来的。他秉承一如即往话少的风格,只是寒暄了两句,然后说:   “有什么事,记得及时给我说。”短短几个字,却很有力量。   接下来就是收到来自很多人的微信消息,有实验室的同事,陈乾的,还有几个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他来美国这事儿的朋友。   看着确实是暖心的。   蒋旻池那时候觉得,自己可能也没有被老天完全抛弃吧。   手术定在下午。那时候许奚和他的爸爸妈妈都在。   因为是个极大,风险极高的手术,医疗人员站了满满一病房。   等他们一窝蜂离开的时候,护士来把蒋旻池换到活动病床上,然后推着去手术室。   许奚一直跟在旁边,牵着蒋旻池的手不放。他的手心像是打湿了一样的出汗,又控制不住地发抖。   “没事儿。放心。”蒋旻池拽紧他安慰。   “嗯。”许奚勉强笑笑,“我知道。”   进手术时前,许奚爸爸妈妈也上来,安慰他说:   “平常心就好。我们陪在这的。”   “谢谢叔叔阿姨。”   许奚一直把他送到手术室门口,直等到门关上,一点都看不见了,才一下卸了力气,双腿发软站不住。还好许爸爸眼疾手快拉住了他。   “来,坐在这。”他把许奚扶到旁边的椅子坐下。   三人都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许奚坐在中间,额头冒着冷汗。   “没事啊。你别自己吓自己。”许妈妈说。   “妈。”许奚嗓子干哑,“我有点害怕。”   身旁的两人拍拍许奚的背,缓和着安慰道:   “会好的。”   许奚点点头,然后坐直起来,望着手术室那扇紧闭的门。   蒋旻池在里面,那是丰饶了他整个青春和生命的人。   【作者有话说】   预计11.5入V,入V当天更6000,第一次入v,希望不要有太多人离开我~   还有就是,感觉你们不咋喜欢方贺舟呢,有种蒋未被他拱了的感觉哈哈 第49章   一场手术做了十几个小时。   手术做了多久,许奚就在外面等了多久,几乎寸步不离。期间爸妈劝他去吃饭,他也不吃,甚至是连话都很少说。   到后半夜的时候,医院的人已经很少了,特别是手术室这边,几乎看不到什么人在外面走。   “小奚,躺在椅子上休息会儿吧。”妈妈劝他。   可许奚摇摇头,固执得很,几乎保持着与蒋旻池进手术室时同样的姿势坐着,要么是盯着手术室的门,要么就是垂着头不说话。   见状,妈妈也不劝了。她看了看时间,按照医生说的,手术差不多也能在一个小时内完成。   剩余的一个小时可以说非常的煎熬。就好像是原本你还可以抱着什么期待去等待着,有机会在那些还没一锤定音的时间里,做各种各样的幻想。   但是此刻,随着时钟一分一秒地走过,却不得不去面对这个结果了。   不管那个期待是成形,开出花来,还是幻灭,化为泡影,它都要来了。   就在这样的煎熬和一点一点增长的忐忑中,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   许奚听到声音,腾地站起来冲上去。   “How was it, doctor(医生,手术怎么样?)”他急忙问道。   里面出来的一行医生满脸疲惫,“Not bad.(还不算糟糕。)”   可许奚不知道这不算糟糕意味着什么。他从医生的脸上看不到欣慰和满意,也许是因为太累了,也许是因为他们此时也不太确定。   他本想再问点什么,可这时蒋旻池被护士推了出来,于是他便赶紧迎了上去。   因此跟医生沟通的工作就留给了爸妈。   活动病床上的蒋旻池,看着没什么生气,依旧在昏迷中。   也就十几个小时没见,但是许奚感觉他陌生了很多,好像整张脸都没什么血色。   “蒋旻池。”许奚轻声叫他。   床上的人没有回答,什么反应都没有。他有点不确定地看着护士,但是护士也只是埋头把蒋旻池送回病房。   一路上许奚都仔细地帮着护士推病床,爸妈跟医生的交谈他听了个零碎,大体说的都是蒋旻池现在的情况。   等送回病房,把蒋旻池放在原来的病床上后,许奚这时才又问:   “When will he wake up?(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We can not be so much sure about that, since the situation is so complicated.(我们不能很确定,因为情况确实很复杂。)”   听到这,一阵极大的恐惧和不安爬上许奚的心头。   “What do you mean by that Is that to say……(什么意思,这是说……)”他有点说不下去,总觉得嗓子里的词语怎么都蹦不出来。   “Is that to say he may not wake up anymore(是说他可能醒不过来吗?)”   “Well, we don’t want to admit that ,but……yes.(我们也不想这样说,但是确实是的。)”   许奚又那么一刻好像一点都站不住似的,只觉得全身发软,一丝力气都没有。   其实在术前沟通的时候,或者说在国内的时候,他就知道了可能会有这样的可能性。   虽然是脊柱损伤相关的手术,外人看来好像牵扯不到醒不醒得过来的问题。   但是这个新研发的技术,算是另辟蹊径,险中求胜,因此算是用命换一次机会。   只是那时候许奚听到这样的话,虽然也害怕,但没有实感。   此时等真的听到这样的话从具有权威的医生嘴里说出来时,他才真的难以接受。   他下意识地撑在病床的栏杆上,艰难地支撑着,又转头去看病床上一点反应都没有的蒋旻池。   后面爸妈还跟医生沟通了一些东西,他几乎没怎么听进去。   等许爸爸把医生送走后,许妈妈才找了个椅子扶着他坐下,然后安慰道:   “医生说了,情况不是很坏。这样的手术本来风险就大。但是旻池的状况不是他们做过的手术里情况最糟糕的,所以小奚,你先不用担心。”   “嗯,我知道。”许奚喃喃地回答。   “已经很晚了。快去休息吧。”   “妈,我不困,”许奚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床上的人,生怕错过了什么,“我想陪着他。”   “小奚,”这时许爸爸也上来劝道,“你现在这样等着也无济于事。旻池的麻药还没过,就算他能正常醒来,也不会是现在。”   许奚好像听进去一点,转头看着身后的两人。   “而且医生说了,醒过来后,还有一系列的后续治疗,到时候是需要你陪着他做的。你现在就把自己拖垮了的话,那后面谁照顾他?”   许妈妈也接上话:“是呀,中途如果出现任何意外,只有你才会是他的支撑,很多事情我们都做不到。所以你才要把自己照顾好。”   想到以后,许奚终于不那么固执了。   医生说后续治疗还得花一两个月,那确实需要他陪着。   “去旁边的床上休息一下。”许妈妈把他扶起来。   许奚没拒绝,被扶到旁边床上,躺下后他说:   “爸妈,你们先回去好了。”   “没事,我们等你醒来。轮流守着。”   “但是……”   “如果他及时醒了,肯定想见到的是你,所以你现在得休息,知道吗?”   许奚想想,最终还是点了头。   他其实不怎么睡得着。虽然心力交瘁快二十个小时,但是脑子里面很乱,好像每根神经都变得极其的敏感,在他的脑袋里毫无头绪地胡乱穿梭,交互缠绕。   他睡得迷迷糊糊,算是半梦半醒,因为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旁边床上是蒋旻池,而房间里也还有爸妈。   可是,他又好像一直在做梦。   梦里面的东西很琐碎,但都是关于蒋旻池的,大多是他们刚认识的时候。   那时候的蒋旻池会走,能跳,可以跑。他能记得,他们每次见面,蒋旻池都是大跑着奔向他。   “小奚。”蒋旻池总说,“是不是等久了。”   “没有。”许奚便在梦里回,“不久。”   而又有的时候,他好像梦到了出事后的蒋旻池。他坐在他们的那个院子里,拿着本书看。   光影很模糊,许奚一直眨眼睛,想要看得清楚一点,可是还是觉得那个人影很朦胧。   等他好不容易看清楚后,才发现蒋旻池坐在轮椅上,而他的头发已经花白。   那双沧桑的眼睛里,暗含着无尽的遗憾。   许奚蓦地从梦里惊醒,身上惊出一阵冷汗。   待睁开眼,他才发现外面的天已经亮了。那天的洛杉矶有太阳。   阳光透过玻璃穿进来,刚好照在蒋旻池的身上,就像梦中一样,他被笼罩在白色的光圈下。   许奚坐起来,这时爸妈也刚好从外面进来了。   “醒了吗?”许妈妈走上来,“睡得怎么样?”   “还好。”许奚揉揉眼睛,然后从床上下来,“妈,你们去哪里了?”   “出去买了点吃的。”许妈妈把盒饭放到旁边的桌子上,“快来吃早饭。”   “现在几点了?”   “早上九点多。”   许奚大概睡了四五个小时。   吃饭的时候,许爸爸说了一下医生刚才过来检查的情况,没有什么别的异常,其他的还是得等蒋旻池醒过来后才知道。   “他什么时候才会醒?”许奚又问。   “还不知道。”许爸爸说,“小奚,给他点时间。”   许奚点点头。他知道自己太着急了,如果蒋旻池能听到他说话,那应该也会跟着着急。   他一定也会急切地想要醒过来,不再让他担心。   那天许奚除了吃饭上厕所,其余的时间都是守在病床旁。   因为做的手术跟脊柱相关,所以蒋旻池其实是趴着的。许奚看着他,不知道他趴这么久会不会不舒服。   晚上他打了水给蒋旻池擦身,但不太敢动他,只能帮他擦擦手和脸。   国内的电话是在当晚打过来的,算起来那边差不多是早上的样子。   他们没有做完手术就打,估计也是不想给这边守着的人增加压力。   “叔叔,还没醒。”许奚回复蒋宗耀。   蒋宗耀在那边沉默了几秒,然后才说:“很正常,我跟医院的医生也讨论过,他们这个技术虽然很新,但是依托性很高,而且看以往的病历,成功率还是不错的。”   “嗯,我知道。”   “有什么事情及时给我们说。”   “好。”   方贺舟的电话过来的时候,许奚正趴在病床边打盹儿。   “还没醒。”许奚再次说。   “哦,我也是想问问看情况。”方贺舟在那边把心提起来一点,但语气还是没变,怕吓到许奚,“估计快了吧。医生怎么说。”   “医生说还可以,得再等等。”   “好。没事儿。会好的。”   “嗯,我知道。”   他主动给陈乾发了消息说蒋旻池的情况,因为这是蒋旻池在术前叮嘱过他的。   陈乾关心自己,看重自己,蒋旻池心里很清楚,也很感激,因此他当时给许奚说,不要让老师一直惦记,主动说一下手术的情况。   “那就再等等。没事儿。”陈乾发消息过来说。   大家都顾及着许奚,没有把担忧的情绪表现出来,这些许奚都知道。   从第三天开始,他就没让爸妈守在这了,毕竟都等在这的意义也不大。   那几天洛杉矶的天气都不错,许奚把窗帘拉开,让蒋旻池能晒到太阳。   下午的时候,又把窗帘稍微拉起来一点,能让他“睡”一个好点的午觉。   他寸步不离,即使内心已经焦灼到极点,几乎快要再次引发出前几年的躯体症状,可还是努力表现得淡定。   时钟上指针走的每一秒,他都在希望着下一刻,蒋旻池能呼喊他的名字。 第50章   Joe来医院的时候,蒋旻池已经昏迷四天了。   那天早上,许奚突然给他发消息,说自己有点不舒服,可不可以让他送点药过来。   Joe本来是不愿意的,可是许奚一直求他,他最后还是没办法答应了下来。   后来他在路上的时候想,如果药物能够缓解一点,那也不是不可以。   进病房的时候,许奚正坐在床边,握着蒋旻池的手看着他。   “许,怎么样了?”他上去问。   许奚放下蒋旻池的手,轻轻地把它塞回到被子里盖好,然后才坐直起来说:   “你坐吧。”   Joe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离蒋旻池的床很近。床上的人脸上没什么血色,还好像跟之前相比瘦了一点。   “今天医生来检查过吗?”   “来过了,说暂时看不出什么。他们之前的手术,也会出现长时间昏迷的案例,所以告诉我说,不用太着急。”   他没把那句,但也同样有一半失败的案例说出来。   Joe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就好。你也知道,这样的手术本就是一种技术突破,所以不管是医生,还是病人,我们都要给他们一点时间。”   许奚没回答,又转头看着蒋旻池。   两人有一阵儿没说话,接着Joe把包里的东西拿出来,“你要的东西在这。”   许奚转头伸手去接过来,“谢谢你。”   Joe下意识地微微一叹,然后才说:“等他好了,你必须也给我好起来。”   “我会的。”   “他会醒过来的,你放心。”   “我知道。”   许奚总是在别人这样安慰他的时候,回答说他知道。   可是只有他自己明白,他心里是多么地不确定和害怕。他整夜整夜地盯着天花板,看着那天花板上的影子幻化成各种可怕的形状。   偶尔他好像听到耳边有什么声音在说话,可是仔细一听,又听得不清楚,很不真切。   随着时间越往后,他心里的焦灼和恐慌感就越来越强烈。   他开始变得烦躁,晚上一个人的时候,会听着走廊上偶尔过路的医护人员的脚步声哭。   不是那种很伤心地哭,因为他从心底里没有觉得蒋旻池再也醒不过来了。   他只是控制不住似的,眼泪就这样涌出来,绵延不绝地顺着脸颊往下,直到整个枕头都湿漉漉的。   脑子里绷着的弦好像随时会断,但他却不能让它断掉,所以才在万般无奈之下,让Joe帮帮他。   蒋旻池已经昏迷五六天了。   他从来没有感受过这么安静的他,就算刚回去时,蒋旻池对他不理不睬,他也是能感受到他的存在的。   可现在,他的人就在旁边,他却总是觉得他好像不在,因而需要一直盯着他才能确定。   “你什么时候醒过来呀?”晚上,他坐在床边跟蒋旻池说话。   “我都等你这么久了,你就舍得让我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吗?”   可床上的人却没办法回应他。   “你要是想睡觉,那就好好睡一觉,但是不要睡太久哦。”   许奚握着蒋旻池的手亲了亲,“记得醒过来陪我。”   他真正感受到绝望是在蒋旻池昏迷到第十天的时候。   这个时间,是他们以往的案例中从没有过的。最长的记录是九天。而昏迷九天那个人,是失败案例中的一个。   从第十天开始,许奚整个人就难以控制地烦躁,可他表面上不显。许妈妈是从他一次又一次站起又坐下的动作里,发现异常的。   “小奚,你怎么了?”她小心试探着问。   “没怎么,妈妈,我没怎么。”许奚回答。   可这样的回答,却刚刚好表明了许奚的精神已经快到崩溃的边缘。   他们把他刚带回美国的时候,也是这样。   他会重复着做一样事情,问他,他就说没怎么。   “小奚,你别着急。”妈妈去拉着他,坐在旁边的床上,“你不要着急。”   “妈妈,我没着急。”许奚却只知道回答,眼睛依旧望着蒋旻池那边,“没着急。”   看到这,许妈妈心都提到了半空。那是许奚将要恍惚的前兆。她偷偷地给许爸爸打了电话,说了许奚的情况。   电话那头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回应。   “我真是怕他再次崩溃了。”   “不会。”电话那头终于说话了,“他会坚持住的。”   等重新回病房,喃楓她看到许奚又坐回了蒋旻池的病床边去,握着他的手在喃喃自语。   “我现在有点难受,你快醒过来行吗?   蒋旻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都休息了这么久了,你不要赖床了。   我好像有点累,你快醒过来陪陪我。   不要再睡了。”   他说一句,就哽咽一下,偶尔控制不住,眼泪就顺着脸颊流到蒋旻池的手上。   许妈妈看不下去了,出了病房,去找了医生。   “Are there any other ways to wake him up(还有什么其他的方法能让他醒过来吗?)”   医生沉默良久,最后还是只能实话实说:“No.What we can do is to wait.(我们能做的只有等。).”   他们来美国多年,又做着新型技术相关的工作,因此观念便跟神佛之论想去甚远。   可从医生办公室出来,许妈妈却打了电话给一个朋友。她想知道那朋友口中的那个唐人街上的术士到底在什么地方。   不能说科学的尽头是神学,只是人在极度无助的情况下,是各路神仙都想拜一拜的。   “你要求什么?”那术士问她。   许妈妈顿了片刻,而后道:“求我的两个儿子,身体健康,一切顺利。”   她不知道有没有用,只是在看到许奚把那个东西接过去那一刻,眼里好像闪着什么时,确定自己是做都对了。   “会保佑他的,对不对?”许奚轻抬眼眸,眼里全是乞求。   “会的。小奚,一定会的。”   等昏迷到第十三天的时候,许奚的状况除了哭的时间多了以外,没有变差,但是也没有变好。   他有时候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明明那时候他是怀着期待的,笃信蒋旻池一定会醒过来,但是眼泪就是不知不觉流了出来。   他自己都没注意到。   这半个月他几乎连病房都没有离开过,可是那天下午他却回了趟家。   来去不过一个小时,他一刻没在家停留,拿着东西就回来了。   等换走了爸爸后,他才从兜里拿出一个款式很旧的手机——是他大学的时候用的。   出事那天,手机就放在中控台上,随着车身一翻,也被压在了下面。   等他醒过来,发现那个手机已经不能用了。可是去美国的时候,他却带上了它。   因为,里面存着蒋旻池给他发的成千上万条消息。   到了美国后,他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把手机修好,之后有将近两年,每晚都读着那些信息睡过去。   “小奚。”他翻到他们在一起的那天,蒋旻池给他发的第一条消息开始读,“今天我好开心。”   “但是开心中又有一点遗憾,因为我没有在你问我那个问题之前表白。”   “我好喜欢你。从第一天认识你就开始喜欢了。”   再后来就是他们在一起之后蒋旻池每天给他发的。   “小奚,我今天不回学校,你要记得自己去吃饭。”   “宝贝,我的论文可以发表了。”   “下午去游泳好吗?”   “小奚,你在哪,我去找你。”   “宝宝,昨天是不是不舒服?”   “我们下午去看房子,不要忘记了哦。”   “房子我租下来了,我们有家啦。”   后来蒋旻池忙工作学业,总是晚归,但是每天都会对他说:   “老婆,我爱你。等我回来。”   许奚一条消息一条消息地翻,从黄昏读到深夜,待夜深人静了,他也还在继续读。   读完最后一条的时候,他放下手机,牵起蒋旻池的手,哭着说:   “你明明那么爱我,为什么要让我担心。”   他屈膝坐在椅子上,抱着自己的膝盖,总觉得这个六月的夜晚冷得很。   后面几天,他几乎都不回自己的床上睡了。   不管爸妈怎么劝他,他都一动不动地守在床前,时不时地跟蒋旻池说一些琐碎的事情。   有时候他扛不住了,才迷糊着睡一会儿。   蒋旻池醒过来时,许奚就是正趴在床沿上做着什么噩梦。   他脸色惨白,呓语着什么话,听不清楚,但是蒋旻池能从他痛苦的表情里,知道他的梦里一定有他不喜欢的东西。   “小奚。”时隔快二十天,他终于沙哑着开口,又伸手去揉许奚的头发,想把他叫醒。   但许奚一直梦魇,嘴里呜咽着断断续续的词语,又好像在哭。   “小奚,”蒋旻池又叫,“别怕。”   许奚还是没醒。   “老婆,我在这里。”   叫到第三次,许奚终于从梦里醒过来了。他迟钝地坐起来,看着阳光正照在蒋旻池的脸上,就跟梦里一样。   他有点不敢相信对着他的蒋旻池正睁着眼睛看着自己,嘴里还叫着自己的名字。   那一刻梦境和现实的分界并不明显。   “小奚,做噩梦了吗?”蒋旻池又问。   “你醒了?”许奚的大脑还没清醒,只是本能地问。   “我醒了。宝贝,我醒过来了。”蒋旻池说着,去牵许奚的手。   直到双手交握的那一刻,在感受到蒋旻池温度的那一刹那,许奚终于对他已经醒过来这事有了实感。   他好似内心决堤般地哭喊着扑过去,“你醒过来了。你怎么才醒啊。你真的要吓死我的了。”哭声撕心裂肺。   蒋旻池动不了,但还是尽力搂着他安慰道: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我好害怕。我真的太害怕了。蒋旻池,你为什么要这么折磨我。”   “对不起。”   许奚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这一次他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哭了,是失而复得的后怕。   他原本真的以为自己要失去他了。 第51章   可是这样的敞开大哭,也只是持续了一小会儿,而后许奚便猛然想到自己应该去找医生。   他胡乱把脸上的眼泪抹掉,有点像一个故作坚强的小孩。   医生都来了,挤满了一屋子,一窝蜂地围在蒋旻池床前,开始给他做检查。   许奚小心翼翼地站在旁边,时时观察蒋旻池的状况,耳朵则仔细听着他们之间的对话,认真得像是一个标点符号都不愿放过。   不过病房的检查只能是一些普通的或者表面的检查,等问完大概情况,他们又把蒋旻池换到活动病床上,拉去做了很多其他的精细检查,拍了不知道什么用处的片子。   许奚一路上都陪着,连通知家人朋友蒋旻池已经醒过来的精力都没有。   他的心一直提着,特别是刚才医生问蒋旻池有没有感觉的时候,蒋旻池说没有。   那一刻他几乎又要哭出来了。   可是看到医生和蒋旻池的表情好像也不意外,他也就忍了下来。   等所有的检查都做完了,医生最终向他们喃楓总结了现在的情况——不算糟糕,在正常范围内。   许奚听到后总算松了口气。   接着医生又给他们讲了后面几个月的治疗计划。   “After that, he will make a full recovery,right?(这之后他就会完全康复了是吗?)”许奚问。   一行医生看了看他,接着回答道:   “We all hope so.(我们希望是的。)”   这是一个极为保守的答案,但对许奚来说,却是连答案都算不上。   因为那意味着,这也可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小奚。”蒋旻池看出许奚蓦然地焦虑和不安,拉着他安慰道,“没关系,我们不急。”   许奚咬着嘴角点点头,说好。   等医生走后,许奚又给蒋旻池喂了一些水,之后就一直牵着他的手看着他,也不说话。   “吓到了是不是?”蒋旻池摩挲他的手背,一下一下地,很轻。   一来是他确实用不上力,二来也是因为,他知道许奚被安慰的时候,这种温柔的方式很是受用。   话一出来,许奚就委屈得不行,按下去好几个小时的心酸害怕又返潮回来了。   “还好。”但他趴在床上,枕在蒋旻池的掌心,却还是喃喃地重复,“还好。”   蒋旻池知道他不可能好,这样说不过是不让他分心出来担心他。   他无言地抚着许奚的脸颊,给他擦干眼角亮晶晶的水光。   许奚偏头不看他,一句话都不说,只是把他的手拽得很紧。   这样缓了一阵儿后,他坐起来,脸上已经恢复如常。   “我给大家打电话说一下,他们都在担心你。”   蒋旻池点头说好。   许奚蜷缩在床边的椅子上,抱着自己的膝盖,开始一个电话一个电话地打。最先打过去的是蒋宗耀。   “叔叔,他醒了。”   蒋宗耀在那边长长地舒了口气,而后问了一些情况。之后许奚又把手机递给蒋旻池。   “爸。”蒋旻池叫着,“让你们担心了。”   “不用说这些客套话,我想问下医生怎么说。”   “明天开始做后面的治疗。”   “有把握吗?”   听到这,蒋旻池迟疑了。   医生的话犹在耳边,那句你要做好心理准备,还依旧清晰。   “希望吧。”他最后总结说。   听到这话蒋宗耀就明白胜算依旧没变。   “没关系,最坏不过如此,你醒过来了就好。”   “嗯。谢谢爸。”   蒋宗耀好像苦笑了一声,之后叫他暂时不用给梁艺淑打电话了,他会告诉她。   挂完电话,许奚接过手机,给自己爸妈说了情况。电话那边说现在马上过来一趟。   后面就是一条信息一条信息地发,只要是这段时间有过问过的,能通知到的,都报了平安。   放下手机已经过去好一阵儿了。蒋旻池看上去有点疲惫。   “你休息会儿吧。”许奚又趴到床边去,“你不要担心我,我不怕,不要为了不让我担心而强撑着。”   “小奚。”蒋旻池看到他懂事的样子,心疼得不得了。   许奚把蒋旻池的手放回被子里,“你快睡觉。好好睡,不要想着为了我要快点醒来,所以就睡不安稳。”   蒋旻池实在没什么精力了,勉强笑了笑说好,随后就又迷糊了过去。   许奚爸妈来到医院的时候,他已经睡熟了。   “怎么又昏迷了?”许妈妈问。   “不是,”许奚连忙说。他有点听不得昏迷这两个字,“是睡着了。精力不济,刚睡过去了。”   旁边的两人松了口气,接着问了蒋旻池的情况。   许爸爸不放心,又自己去找了一趟医生。回来的时候,房间的两人看着他,期待他能说点什么。   “没事,别担心。”他说。   “把握大吗?”许妈妈问。   “不好说,”许爸爸坐下来,眉目未展,“不过细胞活跃率还不错。”   再多问其实也没什么意义了。   大家都知道,这种事情没有定论,即使情况再好,之前的病例里面也有情况急转直下,最终失败的。   他们反复确认,只不过为求心安罢了。   “没事。”许奚转头看着床上熟睡的蒋旻池,“左不过就现在这样。跟以前相必也没有变差,已经算是很好了。”   妈妈看着许奚清瘦单薄的背影,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她其实偷偷问过Joe,想知道许奚现在的状况。Joe说这得看蒋旻池的状况。   原本的手术只是修复蒋旻池受损的脊柱,后面则是要开始复原神经系统。   这个过程差不多得持续两个月左右。   按照以往的惯例,如果情况好的话,蒋旻池会在一个月后,下半身慢慢产生知觉。   刚开始的感觉可能不太明显,能感受到的触感也不会很精细,只会大面积的有点酥麻之感。   随着进一步治疗后,才会一点一点恢复如初。   也就是说,差不多两个月后,就能知道他到底能不能站起来了。   治疗是从第二天开始的。对许奚来说,这个过程无比的煎熬。   每天他看着蒋旻池面色如常地被推进治疗室,等到一两个小时之后出来,却是已经满脸苍白,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伤口的地方愈合得不错,他现在已经可以间断着平躺了。回到病房后,蒋旻池得在床上缓好一会儿,脸上才有点血色。   “是不是很疼?”许奚问他。   蒋旻池笑笑说,“还好。”他顿了顿,想着许奚可能不信,于是就加上句,“只是比较磨人。”   许奚点点头,拿出指甲刀开始给他剪指甲。   蒋旻池的手长得很好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也会剪得恰到好处。   以前许奚就喜欢掰着他的手看,越看越喜欢,然后就当个宝贝似的把他握起来,像小孩藏宝一样揣在自己的兜里。   “那天有人说你的手长得好看。”他有点不开心地告诉蒋旻池。   这时候蒋旻池就笑,知道他是吃醋了。   他在许奚的兜里牵起他的手,包住握起来,“可是只有你才能牵。”   许奚开心了,跟他打打闹闹,又凑上去跟他接吻。   蒋旻池瘦了很多,现在这双手连青筋都看到到,可是依然好看。   “好瘦。”许奚难忍地说。   “以后就好了。”蒋旻池安慰他。   这段时间,因为他不方便,基本上没洗澡,都是许奚用毛巾给他擦身。   差不多手术的一个半月之后,蒋旻池好了一些,终于可以洗澡了,许奚便把他推到洗手间,给他洗了一个舒服的澡。   房间里氤氲着水汽,里面是沐浴露的清晨白茶的味道,有点跟洛杉矶不搭,却是让他们想起了国内的那个家。   许奚仔细,动作又轻,心无旁骛又任劳任怨。   洗完穿上衣服后,他想推着蒋旻池出去,却被拉着坐到了腿上。   “不要。”许奚赶忙坐起来。   他怕压倒蒋旻池,或者也怕影响到他的治疗。   这段时间他草木皆兵,极为谨慎。   “小奚,不疼了。”蒋旻池还是拉着他没放。   可许奚不让,很固执地推开蒋旻池,然后跪到轮椅旁,“先出去好不好。”蒋旻池多坐一会儿,他都担心。   轮椅上的人没办法,终是点了点头。   那个时候已经很晚了,等回到床上已经快十一点。许奚帮他盖好被子,又去关上灯。   蒋旻池以为他也打算睡的时候,却感到床沿下沉了一点。   许奚挨着他坐着,收着力,轻轻趴到他身上去亲他。   蒋旻池虽然有点意外,却习惯性地把手伸出来搂着他,稍稍用力把他按到自己怀里。   “放松,我不疼了,小奚,别担心。”   许奚在黑夜里,借着光盯着蒋旻池的眼睛,没说话。   “让我抱抱你。”蒋旻池又说。   “不疼吗?”许奚不放心。   “不疼了宝贝,让我抱着你,好吗?”   许奚犹疑着又看了看,才终于放心地让蒋旻池抱着他,完全靠在了他身上去。   接着就是一个绵长但是纯粹的吻,未有情欲,却饱含慰藉。   放开后,许奚趴在蒋旻池的身上,听他有规律的心跳,一下一下的,有点像深谷里传来的钟声。   夜色并不撩人,六七月的洛杉矶夜晚有点微凉。   可是蒋旻池的身上却是温暖的。从他身上传来的热气让许奚想到了四季如春的昆明。   他们去昆明那次,蒋旻池向他求了婚。那时他想也没想就说了好,然后扑到他怀里去跟他亲。   此次的许奚,依旧记得蒋旻池那时候的誓言,连语气和停顿都清清楚楚。   所以,他并不想问这段时间一直藏在心里的话。   后续治疗已经过去差不多一个月,他没敢问蒋旻池下半身是不是有感觉了。   就连刚才洗澡的时候,他都刻意放轻了动作。   他有点怕。   医生什么也不说明白,蒋旻池一直没提,爸妈一直安慰他再等等。   可他觉得焦躁,不安,心烦,好似每一根神经都在发颤,绷紧,拉长,变细。   他拿不准蒋旻池到底怎么想,有点不确定他是不是一点感觉都没有。   如果没有,蒋旻池又是不是真的一如他所表现的那样能坦然接受。   “再等等。”这时耳边突然传来一句。   许奚立马明白了蒋旻池的意思。   他知道他在想什么。   “老婆,”说话人的声音带着点难掩的涩,被许奚察觉出来了。   蒋旻池也不好受。   “我们再等等看。”   像是安慰自己,也是安慰许奚。 第52章   病房笼罩着一种若有似无的阴郁感,萦绕在每个人的心头。   治疗一天一天地往下进行,可是蒋旻池的情况却一点好转都没有。每天早上医生来查房的时候,都会尝试给他做反应测试,但他给出的答案都是否定的。   许奚从来没有问过他感觉怎么样,连眼神都刻意练习过,克制自己不要发出什么期待的目光来。   他父母基本上每周会来两次,但也是很体贴地什么也不问,只是关心一下上次手术的恢复情况。   国内的亲朋好友最开始的时候问得比较勤,但是许奚看着蒋旻池情况不容乐观后,就私下里给他们打过招呼,说暂时不要再问了,以免无形中给蒋旻池增加压力。   只是说是不直接问,大家还是会转而跟许奚询问近况,毕竟病床上的人情况并不稳定。   只要还在床上躺着,就可能发生什么无法预测的事情。   因此,压在许奚身上的压力像是千丝万绕一般,缠得他透不过气。   但是终其原因,他怕的还是蒋旻池自己接受不了可能无法治愈的事实。   好多个夜晚了,他都是盯着天花板熬过去的。   旁边床上的人呼吸很轻,有的时候又听不到。每次到了那个时候,他都特别怕,要微微坐起来一点,确认蒋旻池只是熟睡了之后,才又缓缓躺回去。   也许他自己都没发现,他基本上没怎么笑过,连说话都很少。   蒋旻池总是能看到他小心翼翼地守在病床边,不是给他削水果,就是安安静静地陪着。   从那双黯淡的双眼里,他知道许奚心里在思考着什么,又在担心着什么。   过了几天,他趁着许奚不在,私下里去找医生问。   毕竟与其这样怀着微弱的希望煎熬地等着,,还不如直接一点来得痛快。   他问主治医师,自己的情况是不是基本上确定没希望了。   医生看着他,深思片刻,接着说:   “Don’t give up.(不要放弃。)”   蒋旻池最终笑了笑,道了谢,然后退出了医生办公室。   其实他能明白这话的意思,毕竟自己也是医生。   希望微弱,终究难以燃成火炬,只肖微风一吹,就会熄灭掉。   治疗已经过去了一大半的时间,他的下半身至今一点感觉都没有,连任何一丝酥麻的迹象都不曾有过。   有的时候他都怀疑那双腿是不是坏死了,或者已经在身体里跟他的上半身分了家,不然怎么会一丝一毫的感觉都没有。   回到病房的时候,许奚正从外面回来。   他是回家去拿一些生活用品过来的。   “你去哪里了?”见蒋旻池进来,许奚赶忙上去问。   “出去透了下气,”蒋旻池笑了笑,示意他不要担心,“想着你应该要回来了,所以我也回来了。”   许奚没多想,推着他回来,接着收拾了一阵之后,就开始准备帮他洗漱。   这段时间蒋旻池身上的伤口又好了很多,所以许奚洗漱的时候,不用那么小心了。   不过他做事还是很仔细。   蒋旻池看着埋在身前的那颗认真的脑袋,也会想一想,许奚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养成的这样的性格。   毕竟以前他虽不是那种懒散娇气的性格,但也不是现在这样,看着特别沉稳的样子。   总的来说是有点大大咧咧的。   都弄完后,两人各自上了床休息。房间里面的灯已经关了。   蒋旻池在床上躺了一阵儿,突然想到许奚还没回国多久那次,诊所出事,他听到消息着急忙慌地跑到医院来。   那时候他不愿意理他,但是许奚却怎么都不走,固执得很。   后面又想起了那个夜晚,许奚抱着他说了好多好多的话,装得像是能讲很多大道理的学者,但其实他在发抖,自己却没发现。   若要问是从什么时候他开始丢盔弃甲的,那大概就是那个晚上了。   “小奚。”蒋旻池把思绪收回来,叫着。   “怎么了?”许奚以为他有什么不舒服,赶紧撑起来一点问。   “你过来好吗?”蒋旻池转头看过去,“过来和我躺一会儿。”   许奚顿了一下,接着就坐起来,摸着黑来到蒋旻池这边,然后轻轻地躺在了他身边。   蒋旻池抬手把许奚搂进来,亲了一下他的额头。   这样的时刻倒是很久都没有过了,一下这样抱着,谁都不想说话,不愿去打破这样宁静的时刻。   无言地抱了好一会儿后,蒋旻池开口说:   “小奚,我可能,不会好了。”说完,他很是凄婉地叹一口气。   算是终究认了命。   “不会。”许奚马上说,心里一下着急起来,“我们还……”他想说我们还有机会。   可话却被蒋旻池打断了。   “我知道,基本上没有希望了。”蒋旻池轻轻拍着许奚,安慰他不要着急。   许奚缩在蒋旻池怀里,有点控制不住地发抖。   他怕得很。   不管是关于那个结果,还是蒋旻池即将给他说的话,都让他生出莫大的恐慌。   “所以,”但蒋旻池却把他搂得很紧,“以后可能要拖累你了。”   这话一出,许奚一下就有点忍不了地小声呜咽了一声。   心里那块石头很大,像是砌起了一堵密不透风的墙,让他一度连呼吸都不畅快。   这一刻他听到蒋旻池这样说,似乎终于在暗无天日的夹缝密道里,凿出来一个洞。   不算很大,可是好歹能看到明晃晃的天了。   “没关系。”他紧紧地抓着蒋旻池胸前的衣服,把脸闷在他的衣服里,“没有什么的。你也知道,我说了什么都不在乎。”   蒋旻池心疼,浅浅地喟叹了一声,好像有点责怪命运,怪他如此不公。   对自己是,对许奚也是。   “我可能。”蒋旻池哽咽着,“做不好一个伴侣,不能替你分担太多。以后那么长的日子里,我……”   他有点说不下去。   酸涩感涌到鼻腔,堵着喉咙,连嘴里都是苦涩的味道。   不知道从何时起,他抱着许奚的手有点发抖。   也许是在他说出可能没办法好起来时,又也许是在想到此后几十年,自己都将亏欠着许奚时。   “没关系。”许奚直摇头。“你不要这样内疚,不要这样想。我……”   他焦急地想要告诉蒋旻池自己不在乎,想要让他知道并且确信,一个可以站起来或者不能站起来的蒋旻池于他而言,并无二般。   可他觉得自己嘴笨,反反复复都是那几句话。他剖不开自己的心,没办法把那些拳拳的爱意捧给蒋旻池看。   “我只是在想,”蒋旻池轻抚许奚的后颈安抚他,“以后你那么辛苦……”他说几个字就得停一下,不希望许奚听到他哽咽发颤的嗓音,“我很心疼。”   “不会很辛苦。你说过,你也很厉害的,没有我在也会照顾好自己。所以,跟你在一起一点都不辛苦。”   “对不起。”   “别那么说好不好。”许奚乞求道,“你别说这些。我不想听。”   蒋旻池听到许奚带着哭腔的声音,强按下难忍的苦涩,微微放开,去亲了亲他的额头。   “所有的问题都可以解决,”许奚把目光投向暗夜中蒋旻池落寞的眼睛里,“不是吗。所有的事情,包括你在乎的,我在乎的,我们都可以解决,都能有方法解决掉。是不是?”   “是。”蒋旻池点头。   “那就没关系,只要你不要有心里压力,不要乱想,更不要觉得愧疚,我都不在乎。”   蒋旻池搂着许奚,望着他那双如受惊的兔子一样的眼睛,有好长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他其实已经从很早之前就开始给自己做心里暗示和建设了,只是最终到去承认的这一刻,还是比想象中要难了许多。   有的时候,他会放纵自己去想一想如果能好起来,自己首先会做的事情。   或许是站着给许奚一个拥抱,也或许是给他一个亲吻。   只是不管是什么,现在看来这样的幻想都不可能再实现。   “不要难过。”许奚轻轻抬起手,捧着他的脸,“别难过了。”   蒋旻池握住停留在自己耳旁的手,把它拿下来放到他们的胸前握住,很珍惜地一下一下摩挲他的手背。   “我知道。有你在,我不会太难过。”   “那就好。你要明白,你要是不开心,我会更加不开心。”   “我明白。”   “没关系,”许奚一遍遍地重复,“我们还有很多很多可以做的,就算……就算回不去也没关系。以后我就推着你往前走,我推累了就歇一会儿。你放心,我不会让自己累着。我们走慢一点也可以,也会像别人一样走到终点。”   “好。”蒋旻池再次把许奚搂进来,在少有的时刻,表现出了终究不那么淡定从容的模样。他把头埋到许奚的颈窝,轻声说,“那你带我走得慢一点。”   “嗯。我们慢慢走。”   许奚缩进蒋旻池的怀里,紧紧搂住他,于此同时也感到蒋旻池在用力把他往自己怀里按。   除此之外,他在这个依旧微凉的深夜,还感受到了颈窝里一片长久的湿意,一直持续到很久很久之后。 第53章   两个月期限快到的时候,治疗其实只是一种形式了。   虽然医生依旧勤谨,没有懈怠,甚至每次都给他打气,让他不要放弃,但是蒋旻池知道,这只是一种垂死挣扎罢了。   他已经做好了去接受无法再好起来这个事实的准备,心里默默地计划着以后的生活,想着要怎么尽可能地去减轻许奚的负担。   那晚过后,许奚看着要比之前那段时间轻松一点,有时候主动找他说话,也会开始笑了。   他知道,许奚把他的情绪看得比自己的重。   洛杉矶已经到了夏天,只是依旧不那么热。夏天活动多,整坐城市都很热闹。   只是他们被关在白色的病房里,只能远远地看一看外面人潮涌动的景象。   接近尾声的时候,有天医生突然来找他,说要跟他单独谈谈。   那时候许奚不在。   蒋旻池以为医生跟他谈的是一些客套话,做一些心里建设之类的,然后再下达最后的通告。   但是进门后,一屋子的医生却是单刀直入,直接帮他分析起了病情。   表面上看不清楚,但是分析报告不会骗人。   从那些数值上看,蒋旻池的身体状况算是很不错的,而现在依旧没有任何反应的原因,他们讨论了一下,应该是当初昏迷了太久导致的。   “Well, we’ve got one more chance here.(现在还有最后一个办法。)”   听到这话的时候,蒋旻池的心脏好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又被拨得轻颤,有了几分复苏的迹象。   医生告诉他,他们一直保留着一种最后的,也是比较冒险,激进的治疗方式。   算得上最后的孤注一掷。   每次在治疗快要失败的时候,他们都会跟病人沟通是否要最后试一试。   “But I didn’t know that before.(但我以前从没有听说过。)”蒋旻池疑惑道。   “Of course, cause it’s an extra way, kind of last shot, with super high risk.(当然,因为这种方式风险极高,算是最后的孤注一掷,并不包含在常规的治疗流程中。)”   这么说蒋旻池就懂了,就像剑走偏锋,只有到了最后关头,才会考虑。   蒋旻池表示可以了解,于是医生团队就给他讲了这种方式的原理,要承担的风险,和可能导致的后果。   “You have to know that nobody tried before.(你还是得知道,之前没有人尝试过这种方式。)”医生实事求是地坦诚。   按理说,都走到这一步了,应该每个人都想再试一试,可是九死一生下来,当再次面对走钢丝时,却都会退缩。   蒋旻池点头说明白了,然后告诉医生自己要考虑一下。   最后那一周,许奚已经在开始准备出院的事情了。按照他们的计划,出院之后,在洛杉矶再待一个月左右就回国。   几乎所有人都接受了这次治疗已经失败的事实。蒋宗耀和梁艺淑打电话过来安慰他们,希望他们放宽心。   许奚的爸妈尽了各方面的努力之后,最终黔馿技穷,只能平静地接受。他们还在私下里让许奚多关心一下蒋旻池的心理状况。   蒋未过了两天打电话来,欲言又止,好像有什么话说。   “没事。”蒋旻池猜着他应该是担心自己,于是说,“没关系。”   “哥,”蒋未心里难受,“你别多想。”   “我知道。没事儿。”   晚上方贺舟也打了电话来。那时候洛杉矶已经是白天了。方贺舟应该是深夜挣扎了很久,才决定打这个电话的。   “哎,”他说,“也没关系,对吧。”   蒋旻池沉默片刻,没接这话,只是突然问他:   “你说,要是我不在了,小奚会怎么样。”   听到这,方贺舟瞬间吓出一身冷汗。   “你别乱来啊。真的,不就是失败了吗。真不至于。”   蒋旻池摇头,“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啊。”方贺舟着急,“你这样说是要吓死谁。大哥,你真别乱来,我知道这事儿挺难接受的,可是你想想小奚,他真得疯。”   蒋旻池没说话,因为这话不假。   “我要不去美国一趟?”方贺舟试探着问,“有啥事儿咱们当面说。”   “不用。”蒋旻池连忙道,“真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样你说啊。”方贺舟急得不行。   要是蒋旻池出个事,疯的可不止许奚一个。   父母自然不用说,蒋未也铁定要脱层皮。   蒋旻池在心里挣扎了一番,最终还是把之前医生给他说的事情告诉了方贺舟。   他跟谁商量都不太合适,相比较起来,方贺舟是最好的人选。   “这……”方贺舟脑子乱得很,一下连思绪都理不出来。   “我想试试。”蒋旻池把这几天他自己思考出的决定说出来。   “可是风险太大了。你看,之前的人都不试,一定有他们的道理。”   “我明白。”蒋旻池顿了几秒,“只是依旧心有不甘。”   “没什么的,你要知道本来很多事都不能如愿啊。试了,还是不行也没啥,,可是如果变得更差了呢。”   蒋旻池没吭声。   “许奚怎么办?你刚才不是问,你要是不在了,许奚该怎么办吗。你想过他没有。”   “我正是想着他,所以才想再试试。”   这下轮到方贺舟长久地沉默了。他大概能明白蒋旻池的意思。   其实到现在,能不能好已经不太重要。经受反复的希望失望,蒋旻池估计也放下了很多的执念。   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不甘心后半辈子就这样陪着许奚。   那天两人没得出个什么确定的结论。   第二天医生找到蒋旻池,问他考虑得怎么样了。蒋旻池让医生再给他两天时间。   回病房后,他自己坐在床上,目光颓丧地看着床上那双毫无感知的腿。他试着去摸了一下,从上至下都试过了,但还是没有得到什么意外的惊喜。   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从天亮看到天黑,许奚找他讲话,他也是心不在焉地回答几句。   “你怎么了呀?”许奚有点担心,去趴到他的身上问。   蒋旻池习惯性地搂住他,许久没有出声。   “你不开心吗?”许奚又问。   “没有不开心。”蒋旻池亲亲许奚的头发,“只是在想回去的事情。”   “什么事?关于哪方面。”   “工作方面。我打算还是跟着老师做研究。”   “好呀。没问题。”许奚放下心,单纯地接受了这个解释。   第二天一大早,蒋旻池说自己出院的时候没有衣服穿,让许奚帮他回家拿一下。   等许奚走后,他打电话给许奚爸妈,说想跟他们单独谈一谈。   对方很快来到医院,火急火燎地,以为出了什么事儿。   “怎么了?”许妈妈问。   接着她又看到许奚不在,心里隐隐地更加觉得不对劲。   蒋旻池靠在床上,垂头挣扎了一会儿,最后才坐直起来望向他们。   “叔叔阿姨,我有个事情想跟你们商量一下。”   这话一出来的时候,许爸爸不自主地皱了下眉,凭借着他对蒋旻池的了解,还以为他要说什么让他们劝劝许奚之类的话。   他在脑子里极速地想好了该怎么回绝开导。但是话一出来,蒋旻池说的却是前几天医生给他提供的那条路。   解释这个事情花了不少时间,毕竟蒋旻池得把所有的情况都说仔细,还得自我剖解这样做的目的。   “所以,”蒋旻池总结道,“我想再试试。”   对面的两人不约而同地摇头,又异口同声地说:“不行。”   “叔叔阿姨。”蒋旻池耐心劝说,“我知道你们对我很好,也没有因为我的情况而有过一丁点的异议。可是,为了小奚,我想我们都要试试。”   “正是因为小奚,”许妈妈说,“我才不让你试。”   她顿了顿,继续说:“其实我们不是没有异议。当然,我们对你是没有意见的,你是一个很好很优秀的孩子。只是一开始,我觉得你们是互相折磨,还不如天各一方。   只是小奚放不下,我们看他这样,就想也许这就是命。   现在你说要冒着那么大的风险去试试,我们当然不愿意。你是没见过小奚怎么度过那几年的。你要是再出点什么事,他真的无法接受的。”   其实话不用说得这么清楚,或者就算不说,都能知道对方心里是怎么想的。   蒋旻池没想着要通过不停地劝解和软磨硬泡的方式来说服他们。   他坐在床上思忖了一阵,之后才平静地开口:   “我只是无法接受他这样在我身边被耗干耗尽,真的,”他抬起那双迷茫无措的双眼,“对他太不公平了。”   大概对面的两个中年人,是在这一刻总算深切地体会到了蒋旻池这点最后的执念,一点都不是为着自己。   病房里很久都没有人说话。   外面过道人来人往,有的时候能听到隔壁病房的家属在跟医生争辩着什么。   其实每个人都对,可是每个人也都不对。   这道选择题太难,无法直接定下是否。   “那你需要我们怎么做?”最后许奚爸爸问。   蒋旻池的眼神在那一瞬稍微闪了一下,接着回答:   “帮我瞒着他。如果真的不幸,也不要说是因为我做了这样的决定导致的,只需要告诉他是上次手术失败了。” 第54章   再次手术那天,许奚爸妈都来了医院。   因为之前已经跟医生沟通过,明确地说了这件事不希望让许奚知道,并请大家帮忙保密。   所以在把蒋旻池推进治疗室的时候,许奚真的只是单纯地以为这是一次再平常不过的疗愈。   他安心地等在治疗室外面,已经不再为蒋旻池是不是会好起来而感到担心,心里只期待着能够早点回家。   爸妈把蒋旻池送进手术室之后没有走,也继续在那等着。许奚还觉得有点奇怪,便催他们赶紧回去,说这里不用他们担心。   “没事。”许妈妈故作平静,“我们今天也没事。”   今天也不是周末,怎么可能没事呢,许奚想。   不过他最近能仔细思考的事情并不算很多,因此这个念头也只是在脑子里转了一圈,就又转出去了。   时间一分一秒走过,许奚觉得今天的治疗特别的长,他都等了好久了,门都还没开。   “爸。”许奚站起来活动筋骨,“他怎么还没出来呀。”   “可能……”许爸有点不忍,“可能是这一次需要的时间有点长吧。”   这么说许奚也认可地点点头。   三个人便又继续坐在那等。有时候许奚会找爸妈说话,讲一些蒋旻池出院之后的事情。   大多数时候,大家都是无言地坐着。两个中年人在心里反复询问自己是不是做错了决定。   从早上等到下午,蒋旻池都还没出来。   许奚等得有点着急,渐渐地微微烦躁起来。他觉得好久都没见到蒋旻池了。   可明明也只是几个小时而已。   “还不出来吗?”他扒着门,想看看里面的情况。只是眼里黑压压的一片,什么都看不到。   又等了片刻,原本冷清的治疗室的楼道里,突然快步走来一群穿着白大褂的一声,面色匆匆,从他们身边风一样的闪过,开门进了治疗室。   “怎……怎么了?”许奚疑惑地看着爸妈问。   里面肯定只有蒋旻池,那为什么现在突然会那么多人一窝蜂地进去?   “没事。”许爸爸尽量让自己表现得镇定,“只是日常治疗罢了。可能是实习的医生来观摩吧。”   许奚有点犹疑地点点头,依旧没有多想。他只是有点焦急,但并没有觉得不安。   等到下午两三点的时候,蒋旻池的手机突然响了。   每次蒋旻池进治疗室或者手术室的时候,手机都是让许奚拿着的。   许奚见上面是一条微信消息,便没打开,把手机按掉后,又继续盯着手术室。   但是手机上的消息却一会儿一条,几分钟下来,都不下十几条了。   想着是不是有什么人找蒋旻池有急事,他决定先替他看一下。打开微信,只见那上面是方贺舟发来的消息:   “那啥,我觉得你还是跟小奚商量一下好了。”这是最近的一条。   许奚皱眉,有点疑惑地看着那句话,不懂什么意思。   什么叫跟自己商量?他们是要商量什么?   在好奇心和担忧的驱使下,他点开聊天框,看到了方贺舟这几分钟发来的十几条消息:   “这个方法太冒险了。”   “那你决定什么时候试?”   “或者你要不要跟许奚商量一下?”   “我说,要不还是算了。医生都说了概率不大,咱要不不冒这个险?”   ……   断断续续十几条,全都是劝蒋旻池的。   许奚很是懵了一阵儿,不懂什么叫手术风险大。蒋旻池不是都做过手术了吗。   一股很不好的预感瞬间升起。他直接打了电话过去。   “喂,你……”方贺舟接起电话,刚起话头就被许奚打断。   “是我。你刚才说的什么意思?”许奚直接问。   方贺舟听到许奚的声音,脑子嗡了一下,有几秒什么都说不出来,第一个想法是自己可能坏了事。   “那个……”   “你们到底瞒着我什么?”许奚怒问。   方贺舟捏着手机沉默着,一时无法下定决心该不该说实话。   “求你告诉我。”可这时电话这边的许奚却是带着哭腔,好像刚才的愤怒也只是虚张声势罢了。   “哎。”方贺舟想想还是决定直说,毕竟现在许奚都看到消息了,再想要瞒下去,也基本上是徒劳,“就是……他打算再试一次。”   接下来几分钟,他挑挑拣拣,简略地给许奚讲了医生给蒋旻池说的话。   正当他讲到蒋旻池可能要决定接受这个尝试的时候,许奚颤着嗓音说:   “他已经进去了。”   “什么?”   “他已经在里面了。好几个小时都没出来。”   原来如此,难怪许奚会看到这些消息。   “那现在怎么样了?”方贺舟心沉了一下,一下慌得很。   “我不知道。”许奚怕得要死,“我不知道。”   说完他挂了电话,什么都不管地跑上去扒在门上,想要看一看里面的情况。   “小奚。”许妈上来拉他,“再等等吧。”   这时许奚又蓦然想到什么,转了个弯就快速明白了,看着爸妈问:“爸妈,你们都知道对不对?”   难怪他们都等在这,面色还这么凝重。   许奚觉得自己太迟钝了。所有人都知道,都在瞒着他,他却一点都没发现。   “什么?”许妈妈有点心虚。   “您还不愿意说,”许奚哭喊着,“你们都在骗我!”   “小奚。”这时许爸爸也上来。   “你们都在帮着他骗我!”   许奚快要崩溃了。   只要一回想到刚才那一行人脚步匆匆,脸色严肃的模样,他就吓得要死。   “为什么都要骗我!”他有点崩溃,“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不告诉我!”   爸妈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突然就知道了,但是看着瞒不住了,也没再试图掩饰,同样也无法给自己找出辩解的话来。   许奚后背冒了一层冷汗,喊完了又去扒着门,看不清又用耳朵贴着听。   泪流了一脸也顾不上擦。   接着他心慌得有点站不住地顺着门滑到地上。爸妈想去扶,可是他怎么也站不起来。   “怎么能这样!”他喃喃念道,“你们怎么能这样。”   说完突然又不敢哭了,只能咬着手指,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发抖,不要乱想。   “小奚,这事儿是我们瞒着你,确实不对。”许爸爸说,“但是旻池明白你要是知道了,肯定不同意。”   “我当然不同意!”许奚大喊,“我怎么可能同意!”   他把脸埋在膝盖里,身子一抽一抽地,又开始用那种一点都不出声的方式哭。   围在他身边的爸妈本应该说点类似于蒋旻池都是为了他之类的话,可是想想,这样的话又何尝需要他们说。   治疗室外的空气沉郁到谷底。他们看看紧闭的门,轻声叹了口气。   方贺舟再次打来的电话被许奚按掉了。   他不再说话,只是固执地蹲在门口,眼泪淌满全脸了才擦一擦,其余的时间一直揪着自己的手。   有种恶心想吐的感觉充斥在整个胃里面,让他脸色苍白,毫无血色,可眼睛却想充血了一样的红。   大脑里面一直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响,吵得他脑子快要炸了。可又很矛盾地,他好像又听不见周围有任何响动。   “如果他不在了该怎么办?”只有这句话还是清晰的。   爸妈看他这样,心有不忍,可也无能为力,只能期待着里面的蒋旻池能够再努力一点,能够早哪怕一分一秒出现在许奚的面前。   就这样等了不知道多久,许奚觉得自己好像正挂在悬崖上。在他手酸了,没有力气了,快要坠落了的时候,那扇冷冰冰的大门终于开了。   “Doctor……”他攀着墙壁叫了一声,可再多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所幸医生都明白他的意思,于是点了点头,给了最直接的一个结果,“Out of danger.(没有生命危险。)”   许奚在那一刻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转回病房的蒋旻池依旧还在睡着。   医生说,他没有生命危险了,但是能不能好,只能听天由命。   也许是因为赌气,但是更多的是因为他真的舍不得离开。自从蒋旻池回病房后,许奚基本上都没有离开过病床前的那张椅子。   爸妈叫他回去休息,他一点反应都没有,眼睛死死地看着床上的人。   “算了。让他守着吧。”许爸爸最后妥协道。   于是,许奚负责看护蒋旻池,而爸妈则负责看护许奚。   那几天洛杉矶突然升了温,晚上也没有那么凉了。   自从蒋旻池出来后,许奚就一直没有说过话。他不眠不休,从白天坐到黑夜,又从黑夜坐到天亮,像是一尊雕塑那般地守着。   不过好在这次蒋旻池花在苏醒上的时间要比上次少得多。   就这样等到第三天清晨。那时房间里一片寂静,许奚正把头埋在膝盖里打盹儿,这时听到有人叫他:   “小奚。”   他一个激灵坐直起来,见蒋旻池正看着他。   “小奚。”蒋旻池又叫。   可是许奚却一点反应都没有。他呆呆地愣在那,眼睛一眨不眨。   “怎么了?吓到了吗?”蒋旻池想伸手去拉许奚。   这时许奚却如梦初醒一般,赶紧躲开了蒋旻池的手。   “怎么了?”蒋旻池再次问。   许奚不说话,又愣着看了看,然后就从凳子上下来打算往外跑。   只是坐得太久,他的脚有点麻,走了两步一个趔趄差点摔着。   “小心。”蒋旻池喊他。   但许奚一点都没停下,几乎是踉踉跄跄地跑出病房,用沙哑的声音把医生喊了过来。 第55章   医生倒是没有想过蒋旻池能醒得这么早,因而一听到消息,就放下手里的事情匆忙赶来了。   许奚跟在他们后面,在病房门口看到爸妈正一左一右地躬身站在床边,好像在问着蒋旻池什么。   听到声音,他们一齐朝着门口看过来。   病房里一瞬间站满了人,蒋旻池的床里三层外三层地被围得水泄不通。   主治医生首先是给他大概地检查了一下,而后才开始问出大家最关心的那个问题:   “How do you feel?(你感觉怎么样?)”   “Not bad.(还不错。)”蒋旻池声音干涩。   估计是蒋旻池的治疗过程太过于波折,因此整屋子的医生在问询上都变得委婉又稍显犹疑。   能不能好起来,就看这一次了。   他们刚才进来的时候,从蒋旻池的脸上没看出点什么其他的,而这个病人自己也没有主动陈述自己当下的情况。   一屋子的人屏息凝神,急切地等待着,都想知道答案。   “Well,did you tried(你试过了吗?)”医生停顿片刻,好似斟酌了一下字眼,又好像是故意给大家留一个心理准备的时间,“I mean, can you feel them?(你能感受到它们吗?)”   他指的是蒋旻池的下半身,他的双腿。   话落,房间里是静得什么声音都没有,好像都能听到灰尘扑簌簌地落下。   许奚去叫医生的时候,他爸妈来关心蒋旻池的情况,但也只是问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并没有问他是不是能感觉到什么了。   因而现在,这个房间唯一的知情人,就只有蒋旻池自己。   大家都看着他,等着他回答。   蒋旻池在床上躺着,眼神扫视了一圈,一脸平静。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藏在被子下面的手在止不住地发抖。   从醒过来的时候他就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可是却迟迟没有去验证过。   他怕自己感觉到的东西只是一种蓦然惊醒过来,因为没有清醒而产生的错觉。   直到医生问他的这一刻,他才终于试图去碰了碰大腿。那里传来一种异常陌生的酥麻感,是一种久违到他快忘记的感觉。   他终于确定自己的感觉没有错,来不及惊喜,甚至不敢表现出一丝任何的激动,生怕惊醒打盹儿的神明,惹恼了他就收回他的施舍。   他努力地拽紧被单,按下快要冲出胸腔的心跳,用因为激动而有点尖,却也矛盾地因为长久的昏迷而略带沙哑的声音宣告着:   “I think……yes.(我想……是的。)”   紧接着最后一个音节的,是房间里异口同声的庆贺,仿若一种宿命终偿的喟叹。   许妈妈在听到蒋旻池的话时,就瞬间激动到有点站不住,被许爸搂着才堪堪站稳。   而原本面色凝重的医生,少见地松快了脸色。   这意味着太多了,不仅仅是蒋旻池这一个病人可以好起来,也是为这种方法的可行性增加了依据。   “congratulations!(恭喜!)”主治医师终于微微笑起来,同时松了口气。   但终究是刚醒,情况又复杂,因此短暂地激动过后,还得继续给蒋旻池做检查。   病房里能做的只是一些反应测试。   每次医生提问,蒋旻池的回答基本上都是肯定的。在这样一次又一次的肯定回答里,他才渐渐找回了现实感。   结束了之后,大家又得再次把他换到活动病床上,然后推着去做进一步的查看。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终于找到了藏在人群后的许奚。   刚才他一直有意无意地想要找他,想让他陪在自己身边。   “小奚。”他想去拉他的手。   可许奚看着病床推过来,便自觉地站到外面去了。他再一次没牵上他。   后面的检查是许奚爸妈陪着做的。期间花了不少时间。等到蒋旻池再次被送回病房时,已经快到傍晚了。   “应该没什么其他事了,”许爸说,“医生说恢复得不错,后面就是要再进一步治疗。等你完全恢复了,再做康复训练。”   “谢谢叔叔。”蒋旻池说着,眼睛却在寻找许奚的身影。   许奚爸妈从刚才就发现了,许奚应该是对这次的事情存着芥蒂,因此即使当时蒋旻池说自己终于有感觉时,许奚好像开心得要哭出来,可依旧一步都没上前。   “小奚应该在外面,我去叫他。”许妈妈体贴地安慰。   “谢谢阿姨,麻烦让他进来,我想见他。”   许妈妈点点头,带着许爸出去找人。   十多分钟后,许奚才进来。   “小奚。”蒋旻池想撑起来,但是有点没力气,又只能躺下。   许奚眼里没什么情绪,看了他一眼,然后在旁边的柜子上拿了水给他喝。   他专门问过医生,现在是可以喝水的。   等蒋旻池喝完,他把水放回柜子上,然后就想要离开。这时蒋旻池赶紧拉住了他。   “别走。”   许奚停下,转头看看蒋旻池,也不说话,接着就去推他,力气大得很,不是赌气。   只是蒋旻池拽得紧,没让他挣脱开。   “生我的气是不是?”蒋旻池有点不安地问。   从这一天许奚对他的态度,他就猜到许奚应该是知道了这件事,不然的话,在他醒过来的那一刻,他应该上来抱着他才对。   “我错了。你别走。”蒋旻池想把许奚拉过来一点。   可床边的人却是很固执地一直想要逃开,仿佛是连碰都不愿他碰一下。   蒋旻池毕竟刚醒,体力跟不上,最终还是被许奚推开了。   “继续休息吧。”许奚退后一步,“我也想睡一会儿。”   这时蒋旻池才看到他那双布满血丝的双眼和眼下的两团乌青。   “老婆。”可他还是不舍,又有点害怕。   许奚从没有这样跟他生过气。   但是对面的人却不听他的了,自顾去关上房门,然后躺到旁边的床上背对着他。接着没一会儿,就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蒋旻池躺在那,有点茫然又不知所措。可他不愿去打扰。   他能想到,就算许奚生他的气,这几天一定是备受煎熬。所以想了想,还是决定等他休息好了再说。   一阵儿后,他决定先给国内的家人和朋友说一下情况。   电话打过去的时候,蒋宗耀正在手术台上,没接到。于是他给梁艺淑打了。   “那就好。”梁艺淑隐忍着因为激动而有点哽咽的声音,“旻池,好起来就好。”   挂完电话,他又给蒋未打。   听他讲完,蒋未好一阵儿都没说什么,但电话里一些混乱的呼吸声。   “没事,好起来了。”蒋旻池安慰他。   又过了片刻,那边才有低沉的声音传来:“哥,你早点回来。”   “好。我尽量。”   陈乾听到这个消息,简直是比取得了什么有突破性的科研还要开心似的。   “真是上天有眼啊。”   那一瞬间蒋旻池有点感慨。他这位原本做着科学工作的老师,居然也会说出这样的神佛之论来。   等一圈人都通知完了,他最后才打给方贺舟。   方贺舟看到来电显示,还以为是许奚打的,接通正想问蒋旻池醒了没有,却被抢了话。   “小奚是从你这里知道的吗?”蒋旻池问。   “你醒啦?”方贺舟别提有多激动了,简直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几天他过得真是一点都不安生。自从许奚说蒋旻池去做手术,他们的消息就一点没有了,连蒋旻池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我问你话呢,是不是你告诉小奚的?”   “你先别问这个,我问你,你现在怎么样?身体怎么样了?什么时候醒的?手术有效果吗?”   “有。”蒋旻池简单明了地回答,“有感觉了。”   虽然面上不显,可每一次告诉别人有感觉的时候,他都明白自己的心依旧跳得极快,有一种做梦一样的不真实感。   “真的?”方贺舟无法置信又急切,“你没骗我吗?大哥,你真有感觉了?是不是说能好了?真的吗?”   蒋旻池听到这一连串噼里啪啦的提问,觉得心里暖暖的,于是笑了笑。   “真的。我能感觉到它们了。”   “我的老天爷啊。你真的吓死我了。”方贺舟长长地叹了口气,“真的。我这几天睡了一共七八个小时,快吓得魂儿都没了。”   “谢谢。”   “谢个屁啊。”方贺舟极少地说了句不那么文明的话,“跟你做朋友,我得少活十年。”   蒋旻池心里激动欣喜掩埋下失落被方贺舟的玩笑扫去一点。   “好了。那你现在可不可以告诉我,为什么把这事儿告诉小奚了?”   方贺舟一下哑然,终于后知后觉地想到了这个问题。   “那天你做手术,我给你发消息,被他看见了。”   接着他大概说了一下当时的情况,还说了许奚当时是怎么什么都不管地一直挂他的电话。   “真对不住啊,我那时不是故意的,就是想再跟你商量商量。”   蒋旻池想象着当时许奚听到这个消息时是怎么的害怕又绝望的,心里陡然生出了数不尽的心疼和自责。   他在手术台上九死一生,有很长一段儿在现实和梦境中徘徊迷离,又像是在今世和往生之间踟躇。   那场是手术不好受,可许奚又怎么会好受呢。   “那你们现在怎么样了?”方贺舟有点歉疚。   蒋旻池看看旁边依旧睡得很沉的许奚,回答他:   “他不愿意理我了。” 第56章   许奚睡了二十多个小时,到第二天傍晚了才醒过来,期间几乎连翻身都很少。   想必是累到极限了。   等他醒来时,蒋旻池正好去打针了。   “小奚,你醒了吗?”许妈见他睁开眼,便上去关心道。   许奚愣愣地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然后才把眼神投向妈妈,“妈。”他声音嘶哑地叫了一声。   “快起来吃点饭。”   许奚支撑着坐起来,然后看看旁边空无一人的床,一下清醒了不少,瞬间就坐直了。   “他人呢?”   “去打针了。”   “哦。”许奚放心了,身体也松懈下来,软踏踏地靠在被子上,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这样。”   妈妈本想劝劝他,但是想到他这几天几乎都没怎么吃东西,于是还是打算先不说,让他把饭吃了。   “我去给你买吃的,你先缓一会儿。”   许奚没拒绝,“好的,谢谢妈妈。”   等病房只剩他自己一个人了,他又躺回去,有点没气力地在床上伸了个懒腰,接着继续盯着天花板发呆。   没等一会儿,病房门被推开,爸爸推着蒋旻池进来了。   “小奚,你醒了吗?”蒋旻池一进门就往许奚的床上看,见他睁着眼睛,便赶紧问。   许奚平躺着,听到声音也没看他,只是默默地拉起被子,然后把自己埋了进去。   蒋旻池看他这个样子,心里很是难受,可是他刚做完手术不久,连坐都坐不起来,也没办法去拉拉他。   这时许妈妈提着饭菜进来,看了一眼病房里的两人,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先起来吃饭吧。”她去叫许奚,把他从被子里拉出来。   许奚这次倒是没抵抗,闷声下床,然后开始坐到旁边的桌子上吃饭。   许爸爸已经把蒋旻池换到病床上了。等一切都弄完,又跟护士确认了晚上没有其他的事情,他接着对许妈提议道:   “小奚已经醒了,我们就先回去吧。”   许妈妈很快明白了他的用意,于是点点头,“那我们先回去,小奚你多照看着点,”   许奚小声嗯了一下,也没抬头,自顾继续大口吃饭。   蒋旻池见他那狼吞虎咽的样子,知道是饿狠了,也就没有打扰他,想让他先吃饱再说。   病房里只有许奚的咀嚼声。   天已经慢慢暗下来了。蒋旻池躺在床上,回想着医生刚才的话。   按照目前的情况,恢复起来应该比预计的快,差不多一个月之后,他就可以试着站起来。   如果没问题的话,就要做康复训练了。   他已经五六年没有站立过,因此康复训练可能得花不少时间和力气。   正想着,那边的许奚已经站了起来,开始收拾饭盒。   “吃饱了吗?”蒋旻池马上问。   但许奚没理他,自己收拾了饭盒,然后拿起手机回复了一些消息。   其中一条是方贺舟的喃楓,上面写着:   他刚打电话给我说,你不理他啦?   许奚看着消息,想了想,还是不知道回什么。   “小奚,不要不理我,好不好?”蒋旻池有点可怜地侧躺在病床上,继续讨好地求。   许奚依旧不出声。   这倒是有点像他大学的时候,爱生闷气,一遇到蒋旻池惹到他了,就不跟他说话。   不过那时候的蒋旻池,哪能这样惹他,也不过是某天没忍住给他种了一个显眼的草莓,害得他被同学笑这样的小事。   这样的气很好哄,蒋旻池亲一亲,抱一抱,他自己就能没忍住笑起来。   “都是我的错,我不该瞒你的。是我错了。”蒋旻池继续道歉。   “我就是想再试试,我不想一直拖着你,所以有机会我就不想放弃。我……”   陈情未到半,许奚却一下站起来就往外走,好像是连他的解释都不想听了。   “小奚……”蒋旻池想叫住他。   但是许奚没停,快步走出去,然后就关上了门。   安静的病房只剩自己,蒋旻池很是不安,又有点力不从心。   他不知道许奚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回来,还回不回来,还是不是对他像以前一样。   突然地,他就对许奚抓不住他的那种感觉感同身受了。   以前的他是一颗无根的浮萍,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飘走。而岸边的许奚却是被困住的浆草,只能原地等他,抱着一些渺茫的希望。   过了大概半小时,许奚回来了。   他去洗手间打了水,端到病床边,打算给蒋旻池擦身。   蒋旻池又开始试图跟他说话,轻声叫他,只是他都没什么反应。直到擦手时,蒋旻池终于找到机会抓住他,把他紧紧地拽在手里。   “别不理我,好不好?”言语凄凄。   许奚想把手收回来,可奈何蒋旻池的手比他的大,力气也不弱,因而被包得死死的,怎么都抽不走。   “我错了,我让你担心了,都是我的错。我自作主张,武断,不考虑你的感受,都是我的错。理理我,行吗?”   许奚放弃了挣扎,可也只是让他牵着,眼睛看着别处。   “你要怎么生气都可以,打我骂我都可以,不要这样冷冰冰的不跟我说话,小奚,我有点害怕。”   “可你有什么好怕的呢?”这时许奚转头过来,语气平静的问。   他的眼里没什么色彩,丝毫未起波澜,连脸上都不见愠色。   “我当然怕。怕你不理我,怕你离开我。”   许奚淡淡地看着蒋旻池殷切的眼睛,却一点都不觉得感动。   他还是把手抽了出来,然后很是失望地说:   “我现在有点讨厌你。”   从那天后,许奚还是依旧尽心尽力地照顾蒋旻池。   他按时喂他吃药,推着他去做治疗,给他准备一日三餐,晚上又仔细地帮他擦身。   可就是不怎么跟他说话。   除开必要的沟通,他基本上是自动屏蔽蒋旻池的声音,不管他怎么道歉,都丝毫不动摇。   蒋旻池知道他这次是真的伤心了,心疼的不得了,又很是后悔,想着各种方法去哄他,只是他现在被囿于那方寸之间,能做的很有限。   关系降到零点,唯一还可以安慰的是他的身体恢复得很好。大半个月后,他已经可以坐起来了。   下半身的触感比刚醒过来的时候更加清晰。虽然还没有做康复训练,但是他已经能够自己控制去移动双腿。   最重要的是,每个早上,他都能感受到身体的本能反应。这使他明确地知道自己好起来了。   洛杉矶又热了一点,许奚见他好了一些,晚上便带着他去洗手间洗澡。   浴室的热气让两人都有点恍惚。就在这样朦胧的水雾里,许奚久违地看到了蒋旻池的反应。   “小奚……”蒋旻池音色嘶哑低沉,想去牵许奚。   只是又一次被躲开了。   气氛有点尴尬,又极近暧昧,最后全程无言地完成了这次洗漱。   回到病床上,许奚刚想走,但一下被蒋旻池拉着抱在了怀里。   “放开我。”许奚挣扎道。   蒋旻池怕他像上次一样挣扎开,于是搂得极其的紧。   “可不可以讨厌我的时间短一点?”他把脸埋在许奚的颈窝,小声地求。   “我不想抱。”许奚一直推他。   “老婆,真的是我错了。你原谅我一次。以后,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好不好?”   然而许奚觉得不好。以前蒋旻池也是这么说的,可还是老骗他。   蒋旻池微微放开,然后凑到许奚面前去,一下一下轻抚他的脸,“我错了,真的知道错了。”说完就想去亲他。   许奚侧脸躲开了这个吻。   他没强求,又把他搂进来抱着。   许奚这次没挣扎了,不过不是因为原谅了他一点,而是觉得有点累。   蒋旻池抱了一会儿,然后去牵着许奚的手放到自己的腿上。   “你摸摸它。”他小心地说,“宝贝,你试一试。”   许奚把手抽了出来。   “碰都不想碰我了吗?”蒋旻池无比苦涩道。   “那是你的腿,和我有什么关系。”许奚语气依旧冷淡。   “当然有关系。是我的,也是你的。我好起来了,以后可以照顾你,可以不让你那么辛苦,可以……”   “蒋旻池,”许奚突然用尽力气把他推开,“你一点都不知道我要什么。以前是,现在也是。你……”说到这,又有点难过地讲不出来了。   他站起来,然后头也不回地出了病房。 第57章   伤口恢复得很快,再过了大半个月,原本做了两次手术的地方,已经差不多愈合了。   蒋旻池现在可以完全坐起来而不费事,晚上也能随意地平躺着睡觉。   只是每次许奚看到那两道长长的伤口,都总觉得触目惊心,心里好似有无形地刀子在上面划过。   也因为如此,这段时间不管蒋旻池怎么哄,怎么说好话,他都没有松口过。   虽然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但他基本上只要空下来,就能回想起当时在手术室外是怎么胆战心惊地等着蒋旻池出来的。   那种绝望到底的心情,总是挥之不去。   这么多年,总是他在做那个等待的人,在忐忑地期待着蒋旻池朝他走来。   而在这样走来的路上,又时时都能出现意外。   他觉得好累。   过了两天,医生把蒋旻池拉去做了一个全面的检查。检查结果显示他原本损伤的脊柱神经已经得到完全的修复,各方面的指标都在正常的范围内。   下一步,就是要开始做康复训练了。   已经六年没有站起来过,虽然有方贺舟送来的一些辅助工具,但是蒋旻池双腿的肌力依旧很低。   第一阶段是以电刺激为主,以电流方式被动刺激肌肉收缩。再此之前,还得做很长一段时间的按摩。   这个工作本来可以让康复训练中心的人做,但许奚却自告奋勇说要自己来。   蒋旻池从来不知道许奚还有这个技能,本着将信将疑的态度答应让他试试。   但没想到,许奚做得却比康复中心的人都好。手法之熟练,力度之合适,有点让蒋旻池意外到了。   “小奚,”蒋旻池看着埋头苦干,一丝不苟的人,问他,“你什么时候学会的这些?”   许奚现在虽然不会再对他一句话不理,但还是不怎么爱说话,能不回的都基本上不回。   要是照以前的蒋旻池,哪里能让许奚自己气这么久。只是现在他活动范围受限,身体又没有好全,许奚只要不想听他说话,就自己跑出去。   只这一招,就能把哄人的机会直接降到快接近零。   “嗯?”蒋旻池见许奚不理他,便上去拉他的手。   “你别乱动。”许奚推开他,“还要按摩半个小时。你别打扰我。”   “好好好。”蒋旻池顺着他,“我不弄你。宝宝,你跟我说会儿话好不好?”   这段时间蒋旻池的情话是说来就来,称呼一个比一个黏糊,可许奚已经不为所动了。   他依旧没理,只是专心地给下肢做按摩。   “要不要休息一会儿?”蒋旻池又心疼地上去给他理了理有点汗湿的额头。   “没事。早一点按摩完,早一点去治疗。”   “那先喝点水。”蒋旻池接着讨好地把水杯递上去,“你都出汗了,肯定渴了。”   “不渴。”许奚躲开了水杯。   看他这么固执,蒋旻池也没办法了,只能由着他去。   每天的电击刺激是最难受的部分。每当那个时候,他都有种万事不由己的茫然感。   看着自己的肌肉在外力的借住下才能收缩,有时候恍然会觉得这双腿好像又不由自己控制了。   这时,许奚就会很敏锐地察觉到蒋旻池略微失落的情绪。   他轻声去安慰他:   “没事,只是因为之前太久没有使用了,所以肌肉没有了记忆。过段时间就好了。”   蒋旻池抓紧许奚的手,点点头,因为有他在身边而觉得安慰了些许,接着再次咬紧牙关,承受着下一次的电击。   第一阶段过去的时候,Joe来医院看他们。   上一次来,还是许奚让他帮忙送点药过来的时候。这一晃,已经两个多月了。   也不是不来,只是中间他突然要去纽约出很久的差,后面又去了英国一趟,因此总是没找到时间。   “哇哦,”Joe一走进来,看到蒋旻池端端正正地坐在床上,面色红润,一看就是身心愉悦的样子。   “好久不见。”蒋旻池招呼他进来。   Joe自来熟,进来后自己拉了个椅子坐在床边,然后眼神在病房里面扫一圈,接着问:   “许呢?”   “他去康复中心拿东西了,一会儿就回来。”   “哦。”Joe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就说怎么没看到,明明我刚刚还说就要到了的。”   两人聊了两三句,说了一些最近的治疗计划。接着蒋旻池突然想到点什么,于是问:“那个,小奚之前在美国学过什么东西吗?”   “嗯?”Joe一脸懵,“学过什么东西?什么东西?”   “嗯……就是按摩之类的。”   “哦,学过啊。”Joe想也没想就回答。但是话说完才意识到这话不一定妥,于是不安地问,“怎么了?”   “没,我就是好奇。”   “那怎么会突然好奇这个?”   蒋旻池看着自己的腿,默了几秒,接着才解释:“就是看他给我按摩的手法,觉得太专业了。他以前本不会做这些的。”   Joe品着这话,接着又仔细打量了蒋旻池的那双腿。   之前虽没有直接见过蒋旻池的腿,但是他那时候陪许奚在另一家康复中心待了那么久,自然也知道下肢长久瘫痪的人,那双腿会猥琐干枯到什么样。   但现在床上那双腿,虽然依旧不能说是一双正常的腿,可是看着却要好一些了。   “那个时候,”Joe斟酌着,“他应该在康复中心待了两年吧。”   “嗯?”蒋旻池一下坐直起来,“为什么?”   “当然是为回去照顾你而做准备。”Joe叹口气,“他来美国的第三年,开始去康复中心工作,学的都是怎么照顾……嗯,就是照顾这种情况的人。”   Joe说得毕竟隐晦,暗指的就是蒋旻池这样瘫痪的人。   蒋旻池听着这话,惊讶意外得久久没有开口。   “挺意外的是不是,不过你想不到吧,还有比你的情况严重得多的,他都学着照顾过。”   “比如呢?”   “比如,高位截瘫的人,大小便不能自理,脾气暴躁,拿工作人员随意撒气。他什么人都接触过,任劳任怨,自从进去工作,就没有退缩过。”   “他在那里待了两年?”   “是的,整整两年。”   “那前三年呢?”   Joe并未马上回答,正思考着要不要跟蒋旻池说的时候,这时候许奚回来了。   “你来这么早呀?”他把从康复中心那边拿回来的辅助工具放到旁边的桌子上。   “嗯,路上一路通畅,很快就到了。”Joe回答。   蒋旻池没吭声,脑子里一直想着Joe的话,任他们在旁边聊了那么久,愣是一句话都没听进去。   等Joe走后,许奚在床边坐下来,开始给他说下阶段的治疗计划,告诉他每天需要做的自体训练,每次多长时间,每组训练多少次等等。   那么复杂琐碎的内容,他愣是滚瓜烂熟。   正说得起劲,蒋旻池却突然坐起来,一下把坐在床边的人来过来抱着了。   “说了不想抱。”许奚开始推他的手。   “小奚。”蒋旻池叫了一声就不怎么说得出来了。   但许奚没察觉他有什么不对劲,只是继续想要挣开。不过蒋旻池抱得紧,怎么都不放。   “你干嘛呢?”许奚放弃了,只得无奈道。   “对不起。”蒋旻池埋在他的颈窝说。   这话这些天许奚听过太多次,已经起不了什么作用了。   “我还要去找医生。我……”但话没说完,就被生硬地打断。   “那两年你在康复中心怎么过的?”蒋旻池艰涩地开口,“为什么要把自己两年的时间,都花在这种事情上面。”   这样说,许奚就明白应该是Joe给他说过什么。   “哪种事情?”他问。   “小奚……”   “是花在为了能跟你在一起而做努力这种事情上吗?你觉得这种事情是什么样的事呢?”   “对不起。”   “我不想听。”许奚突然带着哭腔说,“你怎么还在问我为什么要把时间花在这样的事情上?”   他回想着那两年,见识过无数情况各异的病人,做过他之前那二十几年从没有想过的事情,承受过最难听的辱骂,熬过不知道多少个漫长的夜晚。   这所有的一切,不过都是为了回来的时候,能够更加从容地站在蒋旻池面前。   他做好万全的准备,不管蒋旻池是怎样的,他都愿意待在他身边。   可蒋旻池却感受不到,从不真正地认为他只需要他陪着就好了。   而现在,他却还在责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说了太多对不起了。以前说,现在也说。你总是说你错了,总是说你明白我的心意了。可是你没有。”   “我有,我都知道。”   “你一点都不知道。”许奚推开蒋旻池,“你所谓的知道,不过是觉得愧疚罢了。   “不是,当然不是这样。老婆,我爱你。”   “我不想听这些。”许奚突然很是气恼地从床上站起来,“你总是嘴上说说,总是这样!”   “不是。”蒋旻池去拉他,手指碰到了许奚手上那枚他新年的时候送的戒指。   它紧紧地套在许奚的无名指上,自从戴上就没有再取下来过。   “我有的时候在想,你送这个的时候,到底有多少真心。”许奚伤心地把手收回来,不让他牵了。   “我……”   “我不想讨论这个事情了,现在也不想跟你说话。”许奚挡开蒋旻池的手,自己出了病房。   他还是没想好,要怎么才能释怀这次的事情。 第58章   每次许奚帮蒋旻池做完一次自体主动训练,背上的衣服都要汗湿一大片。   不过他很开心,因为蒋旻池的情况越来越好了,因此也就一点都不觉得辛苦。   只是蒋旻池很心疼,等到他终于完成抗阻训练时,许奚已经瘦到快皮包骨。   康复训练的最后一个阶段,是下地练习。   “还可以吗?”许奚见他半天没有吭声,便很不安地问。   “嗯。”蒋旻池点点头。   他们在康复训练室的训练通道上,两边都有栏杆可以让人扶着。   蒋旻池已经在那沉默着坐了很久了,眼睛一直盯着双腿看,突然就怯了场。   他觉得自己等这一天已经等得快耗费了所有的耐心和精力。   很久之后,他才终于深吸一口气,接着双手放上了旁边的栏杆。   许奚在旁边心都提到了半空,生怕他撑不住一下摔到地上。他把双手放在他身后护着,这样只要发现蒋旻次站不住,就能马上接住他。   蒋旻池紧抿双唇,又提了口气后,才终于开始用力。   他一点一点地,缓缓地把自己的下半身从那张他恨透了的轮椅上挪开。   “慢一点。”许奚轻声提醒,“不着急,慢慢来。”   “嗯。”蒋旻池嘴上应着,一边继续往上,试图把蜷缩起来的双腿伸直。   “不用一次就站起来,”许奚说,“多试几次也没关系。”   蒋旻池知道许奚是在帮他降低预期,可是他真的太想要站起来了。   他憋着一口气,把所有的心思,精力,都用在了手上。就这样,像是伸懒腰的竹节虫,他终于慢慢把自己撑直了。   “小心。”许奚嗓子发紧。   蒋旻池又小声嗯了一下,然后开始把力气转移到腿上。   自从确定能好起来后,他就在心里幻想过无数次站起来的样子,甚至去努力设想双脚触地时的感觉。   可没有一次,能有这一刻他的脚真正落在地上的感觉来得真实。   “小奚。”他紧着嗓子喊,看着已经踩到地板上的腿,突然有点无法相信自己真的能站起来。   那是一种腾空的,无法落地的缥缈感。   “我在这。”许奚站上去一点,“感觉怎么样。”   可垂着头的蒋旻池许久都没有出声。就在许奚以为出了什么问题,担心得心都快要爆炸似的时,他却终于抬起头,眼底藏着难言的苦涩,用哀求的声音说:   “过来抱抱我。”   许奚看着他的眼睛,明白了这样的苦涩并不是因为不能站起来,而相反,恰恰是因为终于能站起来了。   这是蒋旻池这一生,第三个将他的人生划出隔断的日子。   第一个是认识许奚那天,第二个是出事那天。   他马上翻过栏杆,一把搂住了蒋旻池。   “可以了对不对?”即使他们之间的问题还没解决,即使许奚并不觉得这是一个必要的选项,可他此刻也坚决地抱住了他。   蒋旻池没办法放掉扶手,因而无法回抱许奚。他只好把下巴埋在许奚的肩膀上,哽咽着回答:   “好像是的。”说得很保守,像是偷了个愿望回来,不敢声张。   “别怕,没事,不怕。”   两人如此抱了好一会儿。在这样长久的依偎中,才终于靠着对方,平复下来那颗翻涌在整个康复室的滚烫的心。   “会好起来的。”许奚轻拍着蒋旻池的背,“以后,都好起来了。”   国内的亲朋好友在当天得到了这个消息。梁艺淑偷偷抹了好久的泪,蒋宗耀也在阳台上望着天看了很久。   蒋未发消息说:“哥,早点回来。”   方贺舟则是一个电话打了过去。   “真是不容易啊。”他感叹道。   “是。”那时候蒋旻池已经平复好心情了。   “真的为你开心,真的。”方贺舟把自己都说感动了。   “我知道。”蒋旻池顿了顿,“谢谢你。我也是真心的。”   两人感慨了一番,接着方贺舟问:   “你和许奚怎么样了?”   蒋旻池一下蔫了气儿。   “是我做错了。”他默了两秒说,“他以前总说我不明白,但我觉得自己明白了。现在想想,或许他说得对。”   “怎么说?”   “这段时间想了很多。我想,如果当时在手术室外的是我,估计也得疯。”   “那就好好谈谈。”   “我知道。”   后面的训练做得很顺利,只需要跟着医生规定的内容去做就可以了。   很快,蒋旻池就不需要扶手独自站立。虽然不能走很长的路,但总算是另一个跨越。   在不需要扶手训练的第五天晚上,他在病房走着走着就不动了。   “怎么了?”陪在身边的许奚赶紧问。   蒋旻池脸色有点差,看着自己的腿,“小奚,我动不了了。”   “怎么会动不了?”许奚瞬间觉得快窒息了,“怎么会?你哪里不舒服吗?我,我去找医生,我……”   “别,”蒋旻池叫住他,“来抱抱我。别走。”   许奚犹豫地看着蒋旻池。   “求你了。”蒋旻池又说。   最后许奚在找医生还是上去接住蒋旻池之间选择了后者。   只是他刚抱住,就被蒋旻池搂着一起摔倒了旁边的床上。   一开始是懵的,等看清蒋旻池脸上的阴霾不知道什么时候换成了疼惜时,他才知道自己被戏弄了。   “你……”他挣扎着想要起来,气得不行,“你又骗我!”   “对不起。”蒋旻池用尽全力压住他,搂着不放,“不这样,我抱不到你。”言语之间酸楚得很。   这段时间,许奚除了当他的人体扶手,基本上不让他碰。   “你骗我。”但许奚听不进去,后怕一齐涌上来,“你还用这种事情来吓我。”说着就忍不住哭喊出来。   他现在草木皆兵,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敏感的神经经受不小的折磨。   “我的错。”蒋旻池赶紧帮他擦眼泪,“是我的错。”   “你知不知道我快吓死了。你要吓死我了。”   “我知道。这段时间都是我在吓你,是我做得不对。”   “我讨厌你,我讨厌死你了。你放开我。”许奚还在努力挣扎。   可蒋旻池不放,不管许奚怎么推他都没用,嘴上不停地道歉,直等到许奚哭累了,喊累了,他才捧起许奚的脸说:   “给我个机会,不要把我关进小黑屋再也放不出来了,好不好?”   许奚隐忍着偏头不看他,但又被蒋旻池掰了过来。   可把人对着自己了后,他又不说话了,只是很心疼地一点一点去擦许奚哭红了的眼睛。   只是眼泪越擦越多。许奚一想到蒋旻池又吓他,就难过得要死。   “对不起,用了这样的方法才抱到你。”   许奚咬着嘴角不愿出声,只是默默地掉眼泪。   蒋旻池顿了顿,然后说:“我最大的错,就是不应该自大地认为,这样做都是为你好。”   许奚本垂着的眼眸,在听到这话时终于缓缓抬起看着他。   “你不需要我好起来,只要有我就够了,我明白了。   如果重新来一次,不管你同不同意,我一定会告诉你,不会让你像在黑暗中走在悬崖上一样,经受那些煎熬。”   许奚拽紧身下的床单,克制着不要哭出声来。   “宝贝。”蒋旻池轻轻地亲许奚的眼睛,“我错了。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你的心,我真的明白了。以后再也不会让你这样伤心了,原谅我好不好?做那个决定的蒋旻池,刚才吓你的蒋旻池,都是个王八蛋。”   许奚最终在这一刻泣不成声,呜咽着哭了出来。   他太委屈了。   从决定来美国时就在担惊受怕,每天都过得像是走在钢丝上。   “你怎么能这么对我。蒋旻池,你怎么能这么对我!”他卸下心防大喊。   “是我的错。”   许奚用力揪起蒋旻池的衣服,“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要是你不在了,我该怎么办啊?你到底明不明白啊。”   “我明白了。”蒋旻池心里堵得很,看不得许奚这样难受,“以后都不会了。”   “我讨厌你这样,我恨死你了。”   “恨我好了。小奚,只要你别离开我,怎么讨厌我都行。”   “你怎么能让所有人都知道,让所有人都替你瞒着,就让我一个人不知道啊。我对你还重不重要啊,你就这样瞒着我。”   “当然重要。很重要!”   “你就那样进去了。如果真的出不来,你一句话都不给我留。你什么都没留给我……你让我以后该怎么过!”   许奚一边哭一边喊,委屈像是开闸的洪水。他死拽着蒋旻池的衣服,把脸埋在他胸前,不停地哭,又含糊不清地喊那些在心里藏了好久的话。   “你一句话都没留就走了的话,我以后该怎么过下去!”   “是我没有考虑周全。小奚,我太自大了,又独断,就是个混账。”   “你为什么那么狠心。怎么可以把这么大的事情瞒着我不告诉我。我觉得自己是个小丑。”   “宝贝,你不是。”   “为什么都不跟我商量。我那么开开心心地等你出来,却不知道你原来那时候可能都要走了,我……”许奚说不出来了。   “以后任何事我都跟你商量,好不好?小到家里要买什么洗衣粉,大到我们以后合葬在哪里,我都跟你商量。你为了我受了那么多的苦,以后不会再让你伤心了。”   “你的心好狠!”   “对不起,我错了。”   蒋旻池就这样抱着许奚,讲了很多很多,抱着无比的热忱,努力安抚着那颗脆弱的心。   许奚最后哭累了,喊到嗓子都哑了,慢慢变成小声的啜泣。   “原谅我,好吗?”蒋旻池用轻颤的嗓音在许奚耳边乞求,“你不理我,我好难受。”   许奚感觉自己哭到眼睛都痛了,埋着头不说话。   “不理也可以,只是别冷我太久,好不好?” 第59章   按照医生说的,蒋旻池再有半个月就可以出院了,只是后面还需要定时来做一段时间的训练就行。   坚持了一段时间,他现在就像蹒跚学步的孩子,走路的姿势有点奇怪,偶尔平衡力掌握得也不是很好,一不小心可能就会踉跄两步。   不过已经很让人开心了。   就算慢一点也好,只要能够好起来,这样漫长的等待,其实都算不得什么。   能够慢慢走了之后,许奚会牵着他去楼下散步。他们走得慢,而且走一阵儿歇一阵儿。   自前几天被抱着道了好久的歉后,许奚现在不会那么抗拒他的亲近。虽然嘴上还没说着要原谅,不过总归是让他牵手了。   “晚上你要自己洗澡吗?”上楼的时候,许奚问。   蒋旻池没说话,估计是有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可以。   “是想要今天试一试,还是等几天?”许奚又耐心地问。   蒋旻池又思忖了片刻:“小奚,你陪我试试。”   医院的卫生间只有淋浴。   进浴室的时候,许奚问要不要拿把椅子进去,这样实在站不住的时候,他可以坐一会儿。   蒋旻池站在洗手间旁边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说不用了。   之前洗澡的时候都是坐着的。今天是许奚时隔这么久,第一次看到站着的蒋旻池。   那副身躯其实已经不如以前那样健康强壮,很是精瘦,能看到背上一排一排的肋骨。   还有那两道疤痕,也还是很明显,一点没有消下去的样子。   鉴于是首次尝试,蒋旻池每个动作都做得比较小心,行动比较慢。   “如果支撑不住就叫我。”许奚在他身后说。   “好。”蒋旻池缓缓地抹着沐浴露。   洗手间就那么小,很久就热气腾腾的了,连镜子上都快速蒙上了一层雾。   澡洗得很快,可也几乎耗尽了蒋旻池所有的精力,穿衣服的时候,他已经不怎么能支撑得住。   “小奚,帮我一下。”他没办法地叫道。   许奚闻声赶紧走进去贴近他,好让他撑着自己。接着,他又开始帮他穿衣服。   气氛大概是从这一刻开始暧昧的。   原本两人都没觉得有什么,只是凑一起了,很多年前就契合的磁场像是有感应一般。   只是他们依旧没有说话,心里掰着点难为情,努力维持着一点即破的那层纱。   等许奚洗漱完回到病房的时候,整栋住院大楼都静悄悄的。外面走廊上基本上没有什么声音。   许奚收拾了一下,然后拿着小本子,去坐在蒋旻池的床沿上,开始跟他对第二天需要做的事情。   这是最近每天雷打不动的一项工作。   “明天要打针哦。”他表情极为认真,还用指头指着本子上的字,有点像刚学认字的小朋友。   “嗯。好。”蒋旻池看着他回答。   “还得去康复室训练一个小时。”   “好。”   “医生说,你明天自己走的时间可以增加一点。”   “好。”   “你……”   话刚出,却毫无征兆地被蒋旻池拉到床上压着了。   “干嘛呀。”许奚别过脸去,有点不好意思,掺杂些一些气还没撒尽的别扭。   “小奚。”蒋旻池捧着许奚的脸,让他看向自己,声音微沉。   许奚觉得他凑得太近了,好像动一下就能亲到,于是便垂下眼眸,拽着手里的本子不看他。   “我还没有原谅你。”他噘着嘴说。   “我知道。”蒋旻池又凑近去一点。   “那你放开我。”   “不要。”蒋旻池理不直可气壮。   “你……”   许奚气死了,觉得蒋旻池就是跟他作对。他毫不示弱地瞪着他。   “眼睛好看。”蒋旻池却极为认真地说。   “什么好看不看好的。”许奚又瘪嘴了。   可渐渐地,他却放松了嘴角,因为蒋旻池正一错不错地看着他。   用那双他熟悉的,永远为之着迷的深情的眼睛。   “老婆。”蒋旻池沙哑着叫了一声,然后终于亲了下去。   那是一个极为小心却又异常灼热的吻。   因为这段时间的事情,蒋旻池不太敢用力,只是一下一下地试探着许奚的态度。   不过怎么试探,许奚好像都没明确表态。他只是任他压着,也不回应。   蒋旻池便在这样有点心慌又急切的试探中,把舌//头伸//了进去。   进去也寻觅了好一会儿,直到被轻轻地咬了一下时,才知道是许奚故意让他进去的。   接着的,便是一场铺天盖地的吻。   许奚爱像以前一样勾着他的脖子,又很是乖巧地任他胡作非为,怎么都不会恼。   一股热气在周围弥散开来。   就在蒋旻池想要撩开他的衣服时,许奚主动结束了这个吻。   “不行。”他语气坚决,“不可以。医生说了不行。”   “老婆。”蒋旻池不甘心,极少有的失去理智,在这一刻被迷了心智。   “说了不行就是不行。”许奚掐着蒋旻池没注意的时候,赶紧推开他,回了自己的床上。   “那你别走,陪我好不好?”怀里突然空了,蒋旻池蓦地怅然若失。   “不。”许奚不太敢在这样的时机下去冒什么风险。   “我什么都不做,你就陪着我,好吗?”   “不要。关灯了,睡觉了。”   说完,许奚火速关掉了壁灯,然后把自己塞进了被子里。   蒋旻池深吸一口气,无奈只有悻悻地也躺下来,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却睡不着。   “我好想你。”蒋旻池说。   黑夜里没有人回答。   “想抱你,想亲你,想……”   “蒋旻池!”许奚赶紧大喊一声制止他。   “小奚,过来陪陪我。”   许奚又不回了。接着旁边床上开始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夜已渐深,蒋旻池忍了忍,又不舍地朝着旁边的床上看了好几眼,最终打算酝酿睡意。   就在这时,却响起一阵窸窸窣窣声。   “小奚?”他叫了一声。   没有人回答,他想着应该是许奚翻了个身。只是没过一会儿,却感觉到床沉了下去。   接着,一个暖乎乎的小人,像泥鳅一样滑到了他怀里。   “只能这样哦。”许奚小声叮咛。   “好。”蒋旻池翻身抱许奚搂紧,“就这样睡。”   在这样的深夜里,他觉得自己幸福得要晕过去了。怎么会有许奚这么好的人在爱着他。   没过多久就要出院。那时候蒋旻池大部分时间都能像个正常人一样走路了。   出院之前,他给国内打了电话,说了一下现在自己的情况。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方贺舟问他。   “不知道。”蒋旻池抱着许奚,看他正在本子上写写画画,估计又是做什么计划了,“看小奚的计划。”   “两个月左右。”这时许奚凑到手机的话筒边替他回答。   “嗯?”方贺舟迟疑了一下,“听这声音,你……你不会抱着小奚给我打电话的吧。”   “怎么,不许啊。”蒋旻池开始笑,有点像炫耀宝藏的小孩儿。   方贺舟在遥远的大洋彼岸翻了一个天大的白眼。   “你们这酸臭味,都漂洋过海了。”   许奚听到了,乐得在蒋旻池怀里打颤。他又起了坏心思,凑上去说:   “那你也去找一个来恶心我们。”   “……”方贺舟没想到许奚还有这样故意使坏的时候,“怎么,孤家寡人不配活着了是不是。”   许奚便又是笑,两颗杏眼弯成了一个小小的月牙。   “谁让你这么多年都单着。”蒋旻池替许奚撑腰。“话说我们都走了这么久了,你就没有遇到什么合适的吗?”   这话可真是问对了,方贺舟想,刚好能噎死他。蒋未在他的脑子里一晃而过,让他有点心虚。   “不说这个了。到时候定好回来的时间,我来接你。”他开始打岔。   “好,一定。”   在医院住了这么好几个月,等出院那天,洛杉矶已经换了季节。原本是夏季的,现在已经到秋天了。   许奚爸妈都来接他。汽车在沿海的宽敞道路上疾驰,一路蔚蓝的大海闪过身旁。蒋旻池心里有太多的感慨。   因为考虑到他还没好全,因此住的还是之前楼下那间房。放下东西后,他自己在房间里转了几圈,接着又来到外面的露台上。   远处就是海,在秋天的太阳下,波光粼粼。   许奚端着水过来,他接过去喝了一口,然后把水放到旁边,拉许奚过去,从后面搂着他。   “我都不敢相信。”他把下巴放在许奚的肩上,“就好像做梦一样。”   “有我在呀。就不是做梦。”   蒋旻池把许奚的双手握在一起,拢紧,一个一个地数着他的指头。   “我知道。小奚,还生我的气吗?”   许奚听到这就垂下头不说话了。   他也不是还真的气,只是有点害怕。有的东西就像心魔,是很难放下的。   “原谅我。好吗?”   “我原谅你了。”许奚有点委屈地说,“只是好害怕。你真的都不知道我有多爱你。”说着觉得有点难过,于是他转身过去抱住蒋旻池,声音闷闷的。   “路还那么长,以后要是再遇到什么事,如果你还那样,我该怎么办?”   “不会的。我答应了你的。”蒋旻池轻轻按着许奚的后颈。   “那你要说话算数。”   “我会,一定会的。”   许奚很依赖地在蒋旻池的胸口蹭,不知餍足。   “再也不舍得让你伤心了。”蒋旻池安慰他。   【作者有话说】   终于甜了,可以厚着脸皮求求作者关注了~关注一下叭 第60章   回家住了之后,许奚就把之前在医院楼下散步的项目改到了家附近的沿海小路上。这是医生叮嘱的康复期必修的一门课。   以前都是他牵着蒋旻池,需要帮他支撑着。后来渐渐的,蒋旻池基本上就不需要放多少力在许奚身上了。没过多久,被牵着的人又变成了许奚。   蒋旻池记得许奚之前说的,喜欢在傍晚散步,于是便让他把散步的时间定在了傍晚。   于是他们每天在落日被淹没在海里的时候,从路的这头走到路的那头。   过了些天,蒋旻池基本上行动自如,也就不需要许奚时时刻刻守着了。   他可以在家里自己进出,自理生活,算是跟正常人没什么两样。   许奚放心了些,这时才有时间考虑其他的事情,于是在一个晚上向蒋旻池征求意见:   “明天我要出去见个朋友,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蒋旻池正搂着他,手指绞着他细软的头发,“不了。我明天可能要跟老师打个电话,讨论一下回去的事情。”   许奚没多想,便说好,他自己去就是了。   他在洛杉矶的朋友不多,除开Joe,要好的也就只有之前在康复中心认识的一个病人。   那人在康复中心待了不少的日子,后来他们处成了亲密的挚友。许奚给他讲过,在遥远的中国,有一个他一直喜欢着的人。   回来洛杉矶那么久,他本应该去看看他,但这么长一段时间,他的心思都在蒋旻池身上,直到现在才有机会腾出精力。   第二天许奚走时,他爸妈都还在家。跟楼下还在吃早饭的三人告了别,就自己离开了。   等许奚走后,蒋旻池嚼着抹了果酱,过于甜的面包,犹疑片刻后说:   “叔叔阿姨,我想去那个房间看看。”   对面正埋头吃饭的两人闻声抬头,眼里含着疑惑。   “就是小奚住的房间。”   楼上有间房,是许奚之前住的。蒋旻池好了之后,他楼上楼下都到处转过,但是那间房许奚没让他进去,托辞是已经变成了杂物间,被锁起来了。   许爸许妈互相交换了个眼神,询问对方的意见。   “怎么突然想到这个了?”最后还是许妈问。   “他瞒着我不让我看,我想正因如此,才应该看看。”   “小奚他比较固执,”许爸说,“不想让你为此愧疚。”   蒋旻池摇头,“就算我没有看,也无比愧疚了。”   饭桌上好一阵没人说话。倒不是许奚的爸妈有意替许奚隐瞒,只是他们不太确定这事儿应该是就此过去,让那块伤疤从此被掩埋,还是应该釜底抽薪,把腐肉挖出来。   “那你去看看吧。”最后许爸还是说。   等他们走后,蒋旻池自己在房间坐了一会儿,然后才上楼。在门口的时候,他在那里站着想了一阵后,才把钥匙插进去。   但其实那是很正常的一间房,没有电影场景里暗黑的墙壁和密不透风被钉死的窗户。   房间对着大海,宽敞明亮。一开门,一股咸湿的风吹进来,晃动了窗帘,夹杂一点久未住人的霉味儿。   只是在这样阵阵吹来的海风中,蒋旻池走进去,看到摆了满满一屋子的他的画像。   很多很多张,从门口的地板上,到床上,再到墙上,填满了整个房间。   许奚以前也给蒋旻池画过画。那时在他的画笔下,蒋旻池永远是青春洋溢的,脸上有着自信耀眼的笑容。   可这一屋子的画,虽依旧是许奚那熟悉的风格,只是画上的人没有一张是带着笑的。   蒋旻池小心地走进去,在床角的一小块地方坐下来,然后就望着那一屋子满满当当的画。   心里的感觉比苦涩要复杂,本文由君羊幺污儿二漆雾二吧椅整理欢迎加入好像说不尽道不明。他想象着,许奚在见不到他,自责愧疚却矛盾地思念着他的时候,是怎么拿起笔,去一笔一笔在无数个日日夜夜画下这下东西的。   海风依旧徐徐出来,有几张被吹动了一下,在地板上滑动,发出咔吱咔吱的响声。   坐了好一会儿之后,他艰难地站起来,缓步走向旁边的桌子。   上面有一个杯子当做笔筒,里面插着三两只铅笔。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其他工具。   他又去拉开桌子的抽屉,看到的,是他猜测了很久,在现在这一刻终于得到证实的东西——一大抽屉的药瓶。   虽然不算专业对口,可随手拿起一两个一看,也能知道那是治疗抑郁和焦虑的药。   其实不算震惊,因为他并不迟钝,也不粗心。在国内的时候,他就有过猜想。后来见到Joe,猜想进一步得到证实。   最后确认许奚还依旧陷在泥潭中,是因为在医院看到许奚偶尔恍惚的神情。   只是在一满抽屉乱七八糟的瓶子映入眼底这一刻,他还是觉得心抽了一下。   不像是被狠狠地揍了一拳,痛苦来的猛烈,可也消散得快。而是仿若有根细线绞着,一点一点拉着,痛得不像是要了命,却长久地扼住了咽喉。   蒋旻池靠在桌子上,看着那些横七竖八的瓶子,好似见到了那一千多个日夜里,努力挣扎的许奚。   在一次次掉入深渊的时候,只有抱着那些画,那个单薄的小人,才得堪堪攀着壁沿上脆弱的小草,而不至于摔下去。   许奚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是跟朋友吃过饭才回来的。   到家时,蒋旻池正在露台的长椅上拿着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见他走进来,便笑着伸手去牵他。   “这么早回来?”蒋旻池揽着他的肩,“怎么不跟朋友多聚聚。”   “他晚上有事,这会儿要休息,我就回来了。”   蒋旻池点点头,又问了许奚累不累。   “还好。”话是这么说,可许奚眼皮却没什么力气,看着就很困的样子。   蒋旻池想拉他回去睡一会儿,但是许奚说不要。   “不然晚上睡不着。”他说。   蒋旻池没强求,继续在长椅上搂着他,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休息。   除开刚醒过来那一段时间,那时他身体实在支撑不住,需要大量的睡眠来补充体力。后来渐渐好起来后,蒋旻池便能听到许奚总是在半夜辗转反侧,很多时候又是很早就醒了。   “我们什么时候回去。”许奚靠了一会儿问。   “明天去医院,看医生怎么说。如果没什么了,就按照你的计划好了。”   许奚嗯了声,又仔细想了一下这边是不是还有要处理的事情。   “我们就这么回去了,叔叔阿姨会不会舍不得你?”   “没事,本来以前爸妈也是会一年回一次国。后面我们每年也回来看他们就好了。”   第二天去医院检查,遇到几个之前经常碰到的病友,见蒋旻池现在跟正常人一样,不由得惊叹着这简直是医学的奇迹。   医生给他做了全身检查,特别是脊柱神经,检查得仔细,得确保完全修复了。   医生看报告的时候,蒋旻池心里倒是平静,比他着急的是许奚,一遍一遍跟医生确认每一张报告单是否真的没有问题。   蒋旻池没阻止他,知道这是可以让他心安的一种方式。   走的时候,他们跟医生告别,一屋子的人有点感慨。这次的治疗实在是坎坷,冒了不知道多大的风险,每个人又在心里上承受着多大的压力。   “Well,”医生最后说,“Good luck!”(那祝你们好运。)   走出医院的时候,许奚是笑着的,想着医生最后的祝福,觉得开心。   “医生说会有好运气,就一定会有的对不对。”   蒋旻池揉揉他软乎乎泛着光泽的头发,顺着他的话说:“当然,以后都是好运气了。”   于是许奚就抱着这样的信念高兴了一路,拿着那些报告单看了又看,还等不及地给爸妈报喜。   “妈妈,他完全好起来了。”   “小奚,妈妈为你开心。”   看到消息,许奚没哭,一点都不想哭。他只是紧紧地搂着蒋旻池,觉得很幸福,才不想在这样的日子里去哭。 第61章   最后决定在年底的时候回国,比原来预计的多了一个多月,主要是蒋旻池之前的那次昏迷耽搁了太多的时间。   在走之前,蒋旻池提议约Joe一起吃个饭,毕竟当时他来看过自己,这段时间也是经常过问。   约在一家中餐厅,当天人不多,所以就吃一会儿聊一会儿。   中途许奚去洗手间,蒋旻池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后,才抓着时间赶紧问Joe:   “抱歉,我可能比较直接。”   “嗯?”Joe疑惑。   “因为没有加过你的联系方式,所以也没法在手机上问些什么。今天是我让小奚把你约出来的。”   “是有什么事?”Joe坐直起来,倾身靠近桌沿。   “我是想问问小奚的情况。我知道他这几年状态一直不好,特别是这段时间,他压力过大,一直在瞒着我吃药。”   Joe盯着蒋旻池琢磨了片刻,见他表情诚恳,才确定不是在诈自己。   “小奚以前是你的病人是吗?”蒋旻池又问。   “其实,”Joe停了一下,“不算。”   “那是?”   “那……”刚开口,许奚从洗手间回来了。Joe明白蒋旻池的用意,于是在许奚走近之前赶紧转而说,“待会我们找个机会加一下联系方式。”   蒋旻池转头看到许奚已经隔着没几步,于是点点头。   吃完饭跟Joe道别的时候,许奚很舍不得。他性格里偶尔有点多愁善感,不过以前多是开朗,这样的情绪就会消散得快。而现在,则很容易就陷入一种无法自抑的悲伤情绪里。   “没事啦。”Joe拍拍他的肩安慰,“我也会回国的,而且你们不是也会回来看叔叔阿姨,到时候我们都可以见面。”   许奚难过地上去给了他一个热烈的拥抱,最后才依依不舍地被蒋旻池牵走了。   看他有点失落,蒋旻池便让司机在家附近的海滩停了车。   下车他拉着许奚往海滩去,走得慢,有耐心地让许奚去数他们俩一共踩出多少个脚印。   许奚在默默地数,蒋旻池听到他念念有词,也不打扰他。过了一阵儿他数乱了,才终于放弃。   “后天的航班,”这时蒋旻池开口,“我们得收拾东西了。”   “好,我回家就开始收拾。”   “不用,”风吹过来,蒋旻池把许奚揽到怀里,“我来收拾。”   照顾了这么一年多,许奚习惯了自己作为操心的那个角色,本能地想要反驳。   只是蒋旻池抢在他前面:“我已经好了。可以照顾你了。”   许奚有点不适应,抬头看到蒋旻池站在他身边时,才点头说了好。   他们当时过来的时候,大包小包,好几个箱子,带了不少东西。但现在很多东西都没有用了,就得该扔的扔。   只是在这边怎么久,又不免的要新添置一些,于是箱子也没少,都填的满满的。   蒋旻池一直没有给许奚说过自己去他之前的那个房间看过,也刻意没提他是不是应该再去看看里面还有没有要带回国的东西。   晚上他抱着许奚在床上说话,故意引着他讨论回去要怎么过年。今年的春节是一定要好好过的,而且肯定是要回家跟爸妈一起。   于是许奚就开始期待,想着要买什么年货,要做什么吃的。他还惦记去年蒋旻池给他买的小烟花,于是特别地说今年还想要。   蒋旻池满口答应他,认真地听着,直到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迷糊不清。   过了好一阵儿,都没动静了,许奚却自己爬起来,小心翼翼地下床。   蒋旻池知道他应该是偷偷去吃药,于是没有管,只是等他回来重新躺到床上后,才把他抱了个满怀。   走之前的那个晚上,他们在露台弄了一个家庭趴。那时候许奚因为要跟Joe分开的不舍已经被安抚得差不多了,于是自告奋勇要去烤牛排,进进出出地忙这忙那。   蒋旻池觉得这样挺好的,他愿意动起来,就是好的。   “旻池,”坐在一旁的许爸开口,语气随意,如一场旧友闲聊,“你回国怎么打算?”   蒋旻池把眼神收回来,“决定还是回去跟着老师继续把之前的课题做了。”   许爸点头赞同。虽然他们的领域不同,但是之前听许奚说过一点,那是一个极有意义的课题。   “那就好,现在可以专心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可蒋旻池却担忧道:“就是有的时候忙起来的话会时间很少,我怕没办法陪他。”   许爸没说话。   “他不画画了,明明以前那么喜欢画画的。”   旁边的中年男人嘴角的皱纹突然变深了一些,但又复杂地觉得欣慰。   “他为什么不画画了,你知道吗?”   “是因为,”蒋旻池心里突然感到沉重,“那天他是想去买工具。”   之前是不知道的,只是从许奚回国后不久就注意到,他不再画画了。   后面跟Joe聊过,才知道他们出事那天,许奚是想去买画画的工具的。   Joe说:“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不算我的病人,因为他并没有让我做过心理治疗。我们认识后,他会在受不了的时候找我开药,其余的时间其实更像朋友。刚开始的时候,他总是哭,然后嘴里小声说着再也不要画画了。”   许奚度过了极为矛盾的五年。他憎恨跟画画有关的东西,却又用他憎恨厌恶的能力,一张一张地描绘着蒋旻池。   许爸叹一口气,接着把杯子里剩余的酒一饮而尽。“他心魔太重,你多陪着他,尽量让他好起来。”   蒋旻池郑重地承诺:“我一定会的。”   在机场的时候,许奚抱着妈妈不撒手。前一次回国去找蒋旻池的时候,他却是走得坚决。   于是妈妈笑他:“你都多大了,还撒娇?”   许奚不管,一直抱着不愿意松开。   他自小是一个被爱着长大的小孩。性格很好,不骄矜,活泼开朗,偶尔有点艺术生的敏感,但是也不过度。   是谁见了都会喜欢的人,只是现在变成了是谁见了都会心疼的人。   “我舍不得你们。”他声音闷闷的。   “啊,那样啊,”许妈故意说,“那你留下来陪我,让旻池自己回去吧。”   许奚听着话一下放开站起来,左右看看,为难死了。   “妈……”   许妈笑他:“人家都是女大不中留,我这是儿大不中留。”   许奚脸红,去拉蒋旻池的衣袖。   “叔叔阿姨,”蒋旻池牵起许奚的手,握得紧紧的,“我们会经常回来看你们的。”   对面两人点头,对于这样的分别倒是坦然,“虽然远,但也是想见就能见的。”   最后走的时候,许奚又很是不舍地上去跟爸妈抱了一下,才一步三回头被蒋旻池牵着去安检了。   坐上飞机,他就开始默默地掉眼泪,但是又不想让蒋旻池知道,于是扒着窗口,朝着候机大厅望。   “小奚。”蒋旻池把他拉过来,“不难过了。”   这样一说,他更难过了。   蒋旻池拿纸巾给他一点一点地擦眼泪,又亲他,好一阵安慰。   “那我们做个计划,每个季度都回来看他们一次,怎么样?”   这时许奚才抬头看他,用嗡嗡的声音问:“真的吗?”眼睛鼻子都哭红了,看着可怜得不得了。   “真的。这样我们一年至少可以回来四次。如果你什么时候想他们了,也可以随时回来。”   许奚在心里默默计算,觉得这样的话,他好像没有那么难过了。   蒋旻池靠近他坐一点,然后搂着他,开始转移注意力,“爸妈说要来接我们,他们告诉你了吗?”   许奚点头,“阿姨给我发了微信。她还说到时候会跟叔叔一起来。”   “蒋未也会来。”   “嗯,哦,对了,应该还有方贺舟。”   “他发消息给你啦?”   “对。他没找你说吗?”   蒋旻池闻言故作沉痛状:“这人也太没良心了,现在居然都直接跳过我了。”   许奚听着话终于笑了,在蒋旻池怀里蹭两下:“他可能想让我帮他介绍女朋友。”顿了下他又问,“他喜欢男人女人啊?”   “他说他以前谈过女朋友。”   “哦,”许奚若有所思,眼咕噜一转,煞有介事,“如果蒋未是个女孩儿的话就好了,就可以介绍给他了。”   蒋旻池神色复杂地看着许奚:“你这月老当得是不是太随便了点。”   许奚咯咯咯笑出了声,想着蒋未要真是个女孩儿,他就有妹妹了。他从小就想要个妹妹的。   可蒋未是个男生,虽然弟弟也不错,可他从来都没叫过自己哥,总是别别扭扭,惜字如金。   许奚想,到底什么人才能制得住蒋未啊。 第62章   飞机落地的时候是上午,一个万里晴空的太阳天。打开遮阳板的时候,机场跑道都被照得白晃晃的,有点刺眼。   这太阳跟加州的不同,在一眨眼的瞬间,就能让人知道已经落地中国了。   许奚在飞机上一直犯困,可是又睡不踏实,断断续续地做一些莫名其妙地梦,说些含含糊糊的梦话,有时候又不知道是被急的还是吓的出了一额头的汗。   蒋旻池基本上没怎么休息,一直在照看他,看他实在难受就把他叫醒。   醒了之后,许奚眼神呆滞,盯着蒋旻池看好半天才转转眼珠子,然后又眯上了。   直到飞机停稳,他才清醒了些,趴在蒋旻池身上看外面的草坪。   语音播报外面只有几度,于是蒋旻池拿了件厚外套给他穿上,这才牵着人开始往外走。   “我觉得我做了好多梦。”许奚一边走一边给蒋旻池抱怨,“一个接着一个,都让人不开心。”   “可能是飞机上睡得不舒服,”蒋旻池安慰他,“神经没有放松下来。”   从坐上摆渡车到等蒋旻池拿行李的时候,许奚都一直在暗暗琢磨到底做了什么梦,让他觉得难受得很。   他有点发懵地站在那,看着传送带上空空的,有点烦躁,于是扯着袖子,把自己的手缩进去。   “好点了没?”蒋旻池细声问。   许奚点头,身体没什么力气,又想靠上去。蒋旻池见状便把他拉过来搂着,又继续问:   “要不你先出去找爸妈,我待会来找你们?”   但是许奚不肯,还伸手去把蒋旻池搂得紧紧的,比以往都要黏人了许多。   等了好一阵终于看到行李出来了,等拿到他们的几个箱子时,已经过去了半个多小时。   机场人多,他们推着行李出去的时候,并没有一眼就看到方贺舟他们,打望了片刻才听到有人朝他们喊:   “嗨,这儿呢。”是方贺舟。   蒋旻池顺着声音看过去,见方贺舟正大步朝他们走来,便也大方笑着迎上去,一边说:“好久不见。”   接着就同时给了对方一个拥抱。   “欢迎回家。”   “谢谢。”   放开后,蒋宗耀他们也刚好走近了。   “爸,妈。”蒋旻池喊道。   蒋宗耀跟梁艺淑点点头,又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蒋旻池一番。虽然之前就收到过他走路的视频,又在路上自我心里建设了一番,想象过面对面看到自己的儿子终于站起来会是什么样子。   只是当真的见到了,看到他脸上一扫阴霾,洋溢着久违的自信时,两人还是颇为感慨。   “回来了就好。”蒋宗耀说。   “还顺利吗?”梁艺淑也问。   “都顺利的。”   这时蒋未才插进话喊了一声:“哥。”依旧是不那么热情的语气。   蒋旻池点头笑笑,接着转身去把身后的许奚拉上来。   “叔叔阿姨。”许奚哑着嗓子叫道。   “怎么声音成这样了?”梁艺淑马上听出他声音不太对。   “飞机上没睡好。”蒋旻池替他解释。   梁艺淑微微锁眉,“那回去好好休息。”   寒暄完,蒋未去接过了行李,然后大家就开始朝着外面走。   方贺舟有机会找到蒋旻池说话了:“原来你以前是这样的。”他感叹一声。   “嗯?”蒋旻池挑眉,“哪样?”   “嗯……”方贺舟思索着,“就像大学的时候,学校里面总有那么一两个不仅成绩好,还各项全能,整个人意气风发的学长,走哪都能引起别人的目光,你懂的吧,就是那种。”   蒋旻池颇为无语,“你什么时候用词也这么矫情了。”   “你这次用词不对。不是矫情,只是我词语匮乏。”   “怎么说?”   “说不明白。”方贺舟忍不住又看他一眼,“我俩认识这么好几年,从没见过你这样。我一直以为你是那种沉稳的学霸,可能会有点古板。”   “现在不这么觉得了?”   方贺舟顿了顿,转而望着许奚:“以前小奚给我说过你大学时候的样子,我当时无法想象他描述的那种,嗯,怎么说,热情又自信的样子。现在我算是见到了。”   蒋旻池有点不好意思,低头抿了下嘴,“说起来,我以前什么样子,都快忘记了。”   一辆车坐不下,于是蒋旻池就跟了方贺舟的车。   车开出停车场的时候,方贺舟看着没什么力气的许奚,“不会是感冒了吧?”   下飞机的时候,蒋旻池摸过许奚的额头,没感觉到烫。现在他又去试了一下,还是体温正常。   “还不舒服吗?”他问。   “没有不舒服。”许奚是靠在蒋旻池的肩膀上的,“可能就是睡久了,没什么力气。”   方贺舟和蒋旻池也猜想应该是时差的问题,便没再说什么。   周中的上午不堵车,倒是很快就到家了。   进屋就看到家里一层不染,不用问也知道肯定是梁艺淑经常过来打扫的原因。   “小奚,你院子里的花都长得不错,你去看看。”梁艺淑说。   这个时候许奚已经有点精神了,于是便自己去了院子。   走的时候,那些花花草草刚种下去不久,没有生气,现在却是满院子绿意盎然,葳蕤繁祉。   其他人在帮着搬行李,等都搬进去了,也一起去了院子。   “阿姨肯定经常过来吧。”方贺舟看着这一院子长得肥肥胖胖的花花草草说。   “小奚走的时候专门叮嘱过,我可不能怠工啊。”梁艺淑笑着回答。   “谢谢阿姨。”许奚蹲在地上,笑吟吟地转过来。   在院子里转了两圈,接着说要去吃饭。   “那……”方贺舟斟酌道,“你们先去吃,我就先走了。”   他想,自己毕竟是个外人,怎么也不好在这样终于团聚,又是蒋旻池好不容易康复的日子里,死不要脸插进去的。   “你在说什么话。”蒋旻池很没好气地白他一眼,“以前可没见你这么客气。”   “不是,我这……”   “你干嘛要走啊。”许奚也站起来,“都没把你当外人啊。”   可方贺舟总觉得不太好,“要不下次我们找个时间聚。”   “贺舟跟着一起吧。”这时蒋宗耀说,“不要见外了。”   听到蒋宗耀都这么说了,方贺舟也不好再推辞,“那我就厚着脸皮蹭顿饭吧。”   话一说完,蒋未就在没人注意到的时候朝着方贺舟瞪了一眼。   只是其他人没注意到,被瞪的人倒是看到了,心惊胆战的,也不知道这一眼是说他脸皮厚,还是说他婆婆妈妈。   虽然不至于说吃了大半年的汉堡牛肉,可那段时间他们在美国,吃中餐的次数确实少。   不仅少,每次吃的时候,总觉得差点味道,好像在吃裹着中餐外衣的西餐,再怎么都不是那个味儿。   食锦鲜他们以前经常来,是很地道的本地菜。   许奚坐到饭桌上的时候,才兴致好了点,一页一页地开始翻,时不时地说要点什么。   因为谁也不知道方贺舟和蒋未之间的那点事儿,因而很自然地就让他们挨着坐了。   方贺舟一坐下,就有种被封印了的感觉,时不时总能感觉得蒋未冰冷的眼神。   “你们怎么不在美国玩一段时间再回来?”他没办法,只能找话来转移注意力。   “快过年了。”蒋旻池说,“老师说年后要开始工作,再晚点的话,可能不大来得及。”   “小奚爸妈还好吗?”蒋宗耀问。   “还好。”许奚回答,“爸妈说下次回来,来拜访叔叔阿姨。”   两家的家长之前见过一次,是在蒋旻池出事的时候。那时候都没什么心情,算是只打了个照面。   “也应该是我们去拜访他们。”蒋宗耀说。   “确实,”梁艺淑赞同道,“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没事,”许奚连忙摆手,“没什么辛苦的。我不觉得辛苦。”   “是很辛苦,”蒋旻池牵起许奚的手,“小奚,谢谢你。”   “诶,你……”许奚有点不好意思,“吃,吃饭吧。”   大家都笑了笑,心照不宣地不再说什么。   菜的味道一如既往地很不错,只是等开始吃之后,许奚忽然却觉得没什么胃口了。   “还是不舒服吗?”蒋旻池看他食欲不佳,夹了两口就不吃了,于是问。   “还好。就是好像不是很饿。”   “那少吃一点,喝点汤要不要?”   许奚看了看桌子上的汤,觉得挺鲜的样子,于是点头。   蒋旻池便给他盛了一碗。他从头喝到尾,等大家都下桌子了,才把碗里的汤喝完。   出餐厅的时候依旧太阳好,照得人眼睛都睁不开。许奚走到门口,一阵风吹来,顿时觉得胃里不舒服。   “洗手间在哪?”他赶忙问服务员。   服务员给他指了个方向后,他说都没来得及说,就赶紧朝着洗手间跑。   蒋旻池虽然不知道他怎么了,也还是赶紧跟了上去,才走到门口,就听到许奚在里面吐了出来。   “小奚,哪里不舒服?”他上去问。   许奚吐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觉得肚子里舒服一点了,可却感到浑身发冷。   漱完口后,他也不说话,把蒋旻池的手拉过来放到额头。   “发烧了。”蒋旻池心里一惊。   “抱着。”许奚委屈地靠上去。   以前就是这样,生病的许奚脆弱得很,很是黏糊。   “嗯,抱着,我们回家了。”蒋旻池把他裹进怀里说。   【作者有话说】   这周会更两万字,周末两天双更,上午更一次,晚上更一次,记得来看哦 第63章   把蒋旻池他们送回去之后,蒋宗耀打车回了医院,蒋未打算先送梁艺淑回家,然后才回公司。   最后就只剩方贺舟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开车回单位。   不过他没有马上走,而是坐在车里无声地望着刚才蒋未的车离开的方向看了好久,最后还是决定打开手机发条消息。   [我们谈谈。]聊天框顶上的备注只有一个字:蒋。   知道蒋未在开车,也没期待着能马上收到回复。只是一下午,他都免不了时不时地看手机,心神不宁的。   [我想跟你谈谈。]下午三四点,他又发了一条,但是依旧石沉大海。   这样一等就等到了晚上,直到离开单位,手机上除了一两条广告,愣是什么都没有收到。   相册里面有一张被他专门存在一个文件夹里面的照片。上面是一只模模糊糊的手,是之前有一次他跟蒋未拉扯的时候拍下来的。   其实照片很模糊,只能看出是一只手的轮廓,但到底那只手有什么不同,就一点都看不出了。   可就算这样,方贺舟还是偶尔会拿出来看看。   走出单位,望着铰了金边的天,他又给蒋旻池发了条消息:   [退烧了吗?]   蒋旻池倒是很快回了。   [没。]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觉得不是那么想回家,于是开车去了宋顷那。   到的时候,人家才刚开门,而且那天宋顷本来不打算来酒吧的,听他语气不佳,才主动加了个班。   等那杯夏日午后端上来的时候,宋顷才问:   “大哥,咋了?今天你要是不说出个一二三,我跟你没完。”   方贺舟端着酒喝了一口,凉得很,每根血管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脸也拧成一团了。   “这么冰?”他不满道。   宋顷不怀好意地一笑:“当然,就像你此刻的心。”   方贺舟不想跟他打嘴皮子功夫,不接话,又自己闷着喝酒。   “你别光喝酒行不,你说到底怎么了?”宋顷又耐不住问。   “你不是知道吗。”方贺舟低声回答。   宋顷脑子转了转,试探道:“蒋未啊。”   方贺舟没说是,可看他这样,就知道答案是什么了。   宋顷好一阵儿看着方贺舟没说话,有点搞不懂他,又自己捋了一遍他们之间的事情。当然不包括他不知道的。   最后他得出结论:方贺舟还真是个纯情的情种啊。   “不是说做朋友?你又在这多愁善感什么?”   方贺舟其实也搞不懂自己。那件事也过去一年多了,中间他们俩见过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我们……”   “你们咋了?”宋顷想想又说,“算了,你磨磨唧唧的,天亮也说不出个什么。我问你答好了。你们睡过几次?”   方贺舟没想到他又这么直接,愣是用口酒压了一下,才回答说:“两次。”   “啊?怎么来的两次?”   第二次是蒋旻池在美国昏迷的时候。那时候蒋未估计心里压力大,一边是父母,一边是哥哥,还有整个公司,都得让他撑着,于是经常在外面喝酒。   方贺舟有天给他打电话,本想安慰一下,但是听到电话里的人话都说不完一句,就知道他又出去喝酒了。   他拿了车钥匙就冲出门,找了一晚上,才把人从一个猥琐大汉手里拉过来。   那个时候他有点火大,特别是看到蒋未一点都不知道反抗的时候,莫名其妙地没控制住自己,把人拉出去吼了一顿。   那天蒋未倒是安静,垂着头一点不吭声,也不反驳他。方贺舟火发完了,才反应过来自己有点过了,于是上去道歉。   但是没道成,被蒋未一句话噎了回来:“做不做?”   后面他回的什么已经不重要,反正又稀里糊涂地搞到酒店去了,第二天又历史重演,蒋未没了人影。   “我们其实……”他不想说那些细节,只是总结道,“他不太愿意见我。”   上一次见是几个月前了,中间他一直找机会想要跟蒋未聊聊,但是都没成。   蒋未别的本事大不大他不知道,反正躲人是会得很。   今天好不容易见上了,又一句话都没说上。   “他不见你,那你去找他啊。”宋顷恨铁不成钢。“人家都说,他逃他追,才能插翅难飞。你这他都不用逃,距离都十万八千里了。”   方贺舟犹犹豫豫地未置可否,片刻后才加了一句:“我不希望弄得他不开心。”   但除开这,那句我也弄不懂自己,最终没有说出口。   许奚到家后就开始睡觉,一直到晚上都没醒。   不过说没醒也不太对,他是一直都半梦半醒的,又总是在做梦,偶尔还喊着冷。   蒋旻池把空调开到最大,给他加了床被子,最后又去外面买了热水袋充得暖暖的给他塞被子里。   这一年多,除了刚开始回来淋了雨那次生过病,许奚后来就再也没有发过烧。   蒋旻池没出卧室,一直坐在旁边守着,到晚些的时候,许奚又开始吐。   “要不去医院好不好?”蒋旻池哄他。   许奚一边吐一边摇头,吐得胃都痉挛了,拽着蒋旻池的手暴起了青筋。   “去输液,或者打针,”蒋旻池继续耐心劝说,“这样下去不行。”   “不想去。”许奚自己漱了口,然后软绵绵地往蒋旻池身上爬,“我不喜欢医院。”   他最讨厌医院了,在那里度过了这二十几年来最痛苦的日子。   “小奚,听话。”   可许奚还是不干,搂着蒋旻池不撒手,又撒娇地哼。   “那这样下去你怎么受得了?”   “很快就好了。”许奚讨好地去亲亲蒋旻池的耳朵,用脚踢他的小腿,意思是让他抱自己回卧室。   蒋旻池没办法地叹口气,只能先带他回去。   可他是医生,知道不能讳疾忌医,因此抱着许奚躺下后,又继续劝:“如果两个小时后还不退烧,我们就去医院。”   许奚不想理他,拉起被子把自己裹进去不理人了。   只是再嘴硬,最后还是败给了现实,没等到两个小时,蒋旻池就出去倒个水的功夫,他又觉得胃里一阵恶心,忙不迭地爬起来往厕所跑。   吐完后,转身看到蒋旻池面色不虞地站在身后,有点可怕。   “你别垮着脸。”他上去勾他的手指,自觉有点任性了,“那,那就去医院好了。”   蒋旻池哪舍得凶他,只是不这样,许奚一定不愿意看医生。   等输上液,已经晚上八九点了。许奚睡过去之后,他去找医生,在走廊上刚好碰到了肖嘉辰。   “师兄。”肖嘉辰惊喜地叫道,“你回来啦。”   “啊,我刚才还没看到。”蒋旻池走得急,差点没把肖嘉辰认出来,“你今天夜班?”   “对。你现在怎么样?都好了吗?”肖嘉辰打量着问。   “都好了,谢谢。”   肖嘉辰真心地为蒋旻池开心。那可是他崇拜了好多年的师兄呢。   “师兄你怎么怎么晚来医院?”   “小奚发烧,我带他来看看。”   “许师兄生病了吗?在哪,我去看看他。”他说着就想跟着去。   “他现在睡了。我打算去找医生问问情况。”   肖嘉辰点点头,自觉地便不去打扰了,只是说有事一定找他。   蒋旻池找到医生后,仔细问了许奚的情况。   “他是药吃多了,肠胃功能受损,又加上可能有点感冒。”医生说。   “肠胃功能受损?”蒋旻池有点疑惑。   “他应该在吃抗抑郁和焦虑的药,最近用量很大。你是他的家人,还是多注意着吧,最好去找精神科的医生问问。”   蒋旻池好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知道许奚在吃药,也跟Joe讨论过不要把这事专门拿出来讨论,以免放大他的情绪。   所以他一直都装作不知道。可他弄不懂为什么许奚自己加大了药量。   “他身体不算好,好起来之后可以多注意调理,当然心理状态一定要时时关注。”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医生。”蒋旻池最后说。   回去看到许奚还在睡着,脸上的血色恢复了一点了,他退出病房,给Joe打了个电话。 第64章   许奚醒来的时候,蒋旻池正在床边趴着打盹儿。外面的天已经蒙蒙亮了。昨天操心了一天,又还没把时差倒回来,现在正是犯困的时候。于是便没叫他。   躺了一会儿就想去厕所,他自己悄悄爬起来,轻脚轻手地下床往厕所去,但是没走两步蒋旻池就醒了。   蒋旻池也就眯了一个小时的样子,大脑完全跟不上,有点迟钝,使劲儿甩了甩头,然后才赶忙追上去。   “要去洗手间吗?”他扶着许奚问。   “你醒啦?是不是我吵醒你的?”看着蒋旻池满脸疲惫,身体又没恢复好,许奚心里有点内疚。   “不是,是本身就睡得不是很沉。”   许奚乖乖地没再说话,被扶着去上了厕所,回来的时候很自觉地睡到床的一边,然后把被子拉开来,“我们一起睡。”   蒋旻池看看时间也还早,于是没拒绝,上去把许奚搂着了。   “我不发烧了,你摸摸。”许奚主动把额头送上去。   蒋旻池试了试,温度确实是已经降了下来。   “那等医生看了,没什么问题了我们就出院。”   许奚其实现在就想出院了。他实在不喜欢医院这股消毒水的味道,有段时间连做梦都是那个味道。   不过他还是点点头说好,又很贴心地不再说什么了,搂着蒋旻池跟他一起睡了一个回笼觉。   第二次是被手机的震动吵醒的。电话是梁艺淑打过来问许奚怎么样了,有没有退烧。   “退了。”蒋旻池说,接着又大概讲了一下昨天来医院的事情。   “你这人真是的,”梁艺淑心疼许奚,于是有点责怪蒋旻池,“怎么不告诉我们,不然的话我们也可以来医院照看一下。”   “没关系,我一个人也能行,就想着不要打扰你们休息了。”   话是这么说,可梁艺淑还是惦记着蒋旻池毕竟才好起来这么短短几个月时间。   本身动手术就脱了层皮,现在又还没恢复好,哪能这样折腾。   也不是偏心谁,只是单纯地觉得两个人都不容易,现在都回国了,自然是应该一家人互相照看着的。   “那我今天过来一趟。”最后她不容置疑地说。   出院的时候已经上午了,蒋未一大早给司机打电话,让他今天来接送蒋旻池。   “麻烦了。”坐上车后,蒋旻池对谢进说。   “蒋先生,您客气了,我是小蒋先生的司机,他让我做什么都是应该的。”谢进顿了顿又说,“另外,也恭喜您好起来。”   “谢谢。”蒋旻池点头笑笑。   送到家之后,谢进还按照蒋未的吩咐,去给许奚买了一些水果什么的送回去。   [费心了。]谢进走后,蒋旻池给蒋未发了条消息。   [没事。好点了吗?]蒋未回复问。   [退烧了,其他的要慢慢养。]   [嗯,那好好休息,我有空再过去。]   [好。贺舟说这两天也要来,你们到时候可以一起。]   这条消息发过去后,蒋旻池就没收到回复了。他纯粹以为蒋未要开始忙去了。   梁艺淑过来一看家里基本上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简直不能忍,于是催着两人去休息倒时差后,自己去外面超市菜市场买了好多东西,把冰箱柜子都塞了个满。   然后她又开始炖汤,怎么补怎么来,还细致地专门把许奚和蒋旻池的分开了来炖,各是各的样式。   许奚睡到下午两三点,醒来的时候软绵绵地躺着不想动,悄悄地跟着蒋旻次的呼吸数数。   数了一阵儿后,他自己把数乱了,这才作罢去拿手机。   手机上有Joe发来的消息,首先是问他们是不是有安全到,后面又说了几句其他无关紧要的东西。   最后一句是问他最近是不是还在吃药。   [没吃了。]许奚回过去。   昨天一下飞机就给爸妈报过平安,但是手机上还是有他们发的消息,大概说的是让许奚过年的时候,记得买些东西去蒋旻池家。   [妈妈,我知道了。]许奚也回了消息。   放下手机后,他盯着天花板发呆,看了一会儿又觉得无聊,便不自觉地往蒋旻池身上蹭。   没蹭两下就把蒋旻池弄醒了。   “饿不饿?”   “有点。”说完许奚才惊觉,“我有食欲了耶。”   蒋旻池笑着去摸他的肚子,“嗯,是挺瘪的。”   许奚觉得痒,推他的手不让摸了,又自己坐起来穿衣服,说是要出去吃梁艺淑做的菜。   饭是早就做好了的,但是梁艺淑想让他们休息一下,便没有去叫。   看他们出来了,才赶紧把温着的饭菜端上来。   许奚很喜欢梁艺淑做的菜,第一次去蒋旻池家,憨憨地吃了两大碗饭,让梁艺淑笑得合不拢嘴。   “阿姨做的饭就是好吃。”许奚不由得又感叹。   “你要是喜欢,阿姨每天给你做都可以。”   这话蒋旻池倒是没拒绝。许奚这一段时间吃得都很少,应该是药影响了食欲。   能听到他说喜欢吃什么,自然是好的。   “阿姨,这样显得我好懒啊。”许奚有点心虚。   梁艺淑心疼地看着他,“不懒,辛苦了这么久,好好休息是应该的。”   就这样,接下来的几天,几乎都是梁艺淑过来给他们做饭,终于把许奚的病完全养好了。   蒋未和方贺舟是周末的时候过来的。本来没故意凑一起,但就是那么凑巧,连来串蒋旻池的门,都能碰到一天来。   “你俩约好的吗?”蒋旻池一边给他俩递水果一边问。   “没。”蒋未立马回答,像是要急于撇清关系。   方贺舟心里挺不是滋味的,但也没办法,只得附和道,“凑巧吧。”   “那你俩还是挺有默契的。”蒋旻池笑着打趣。   话说得方贺舟心惊胆战的,生怕蒋未心里有什么,于是赶紧转移话题:“小奚好了吗?”   一旁啃苹果的许奚认真点头,“差不多了。”   那天天气依旧好,中午在院子里搭了个小火锅,闲聊一些有的没的。   许奚刚好,蒋旻池只让他吃清汤的东西。许奚好说话,也不挑,本来他现在就时常没什么食欲,吃饭也只是讲究个气氛。   “小奚以后打算坐什么?”聊了一会儿后方贺舟问。   那一瞬间许奚脸上出现了一阵慌乱和迷茫,夹杂些许阴霾,被蒋旻池捕捉到了。   “还……还不知道。”他含糊地回答。   “嗯?以前你不是画画的吗?”   “再,再说吧。”许奚用筷子戳碗里的丸子。   蒋旻池熟悉他这个动作,表示许奚现在心里很焦虑。于是他给方贺舟使了个眼色,让他先别问了。   方贺舟会看眼色,很快转移了话题,又扯着大家开始聊其他的,一顿饭吃了好几个小时。   最后是蒋未说要走了,回去还要处理点公司的事情。蒋旻池没留他。   方贺舟好不容易见到蒋未,于是赶紧找了个借口说自己也先走了。   蒋旻池不疑有他,也没留人。他跟许奚没回屋,继续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   许奚见没旁人了,便把凳子拉过去跟他坐一起,腻腻歪歪地贴上去,眼睛笑得弯弯的。   “今天开心吗?”蒋旻池亲亲他问。   “嗯。”许奚眨眨眼,“开心呀。”可他眼底有点什么被蒙着的东西,看不清。   蒋旻池没戳破,只是说开心就好。   聊了片刻,他想到前两天梁艺淑说给方贺舟买了东西,让在他下次来的时候送给他。   虽然说不上感谢他照顾什么的客套话,可梁艺淑也知道他是真切地担心了几个月的。同时这几年,他跟蒋旻池做朋友,对蒋旻池来说何尝不是一种安慰。   “我差点忘了,妈买了东西给贺舟。”蒋旻池一边起身一边给方贺舟打电话,但是没人接。   “我跟你去。”许奚跟上去,想跟他一起出去等人。   蒋旻池把东西拿上,牵着许奚往外走,可电话依旧打不通。   “真奇怪,他不是说没开车。”蒋旻池自言自语道。   “说不定坐了蒋未的车。”许奚说。   蒋旻池觉得有道理,于是打算给蒋未打电话。   但电话还没打出去,他们一开门,就听到蒋未正对着方贺舟说:   “不就是睡//了/两//次,你到底想怎么样?”   而方贺舟正拽着蒋未的胳膊,欲言又止。 第65章   四个人同时石化,许奚咬了一半的草莓愣是哽在嗓子里不上不下的,都快给堵得喘不过气了。   蒋旻池有一刻脑子完全是懵的,有点怀疑这是不是什么愚人节之类的玩笑,又在犹疑着蒋未口中睡了的那两个字,到底指的是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   方贺舟和蒋未听到开门声同时望过来,也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先不说这事儿以后大家会不会知道,但此刻他们肯定是不希望被人知道的。   特别是蒋未。   因此,最先反应过来的人也是他。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要离开这儿,管他身后是方贺舟还是自己的哥哥,当然也不论哥哥身边还有个傻不拉几的嫂子。   “操!”他暗自骂了句,本不耐烦的脸色阴沉到底,像是突然会疾风骤雨一样来了个大变天。   这时蒋旻池也反应过来了,快步走上去,神色当然也是不好看的。   “什么意思?”他就像一个给弟弟撑腰的大哥哥,一下挡开蒋未,站在了他与方贺舟中间。   其实小时候也是这样。以前的蒋未性格可不像现在,每天嘴能叭叭个没完,做小屁孩儿的时候没少惹事,但是菜得很打不过,于是就去找蒋旻池。   蒋旻池不是天生好斗的人,但每次也会替他挡在前面,对紧追不放的那群人说:   “我是他哥,有事找我。”   许奚见状吓坏了,以为蒋旻池要动手,使劲咽下那半颗草莓,小跑着上去拉住蒋旻池,“不要生气,有事好好说。”   方贺舟一时语塞,对着谁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有事好好说。”许奚又继续劝,接着小心翼翼地去看蒋未,见他低着头,看不清在想什么,最后决定还是先把蒋旻池劝住,“别冲动,不要打架。”   蒋旻池这才转头看许奚,见他一双杏眼眨巴着,左看看右看看,着急得不行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没事,”蒋旻池放柔语气安慰他,“别担心。”   这时他们身后的蒋未突然直接往外走,像是要去逃命一样跑回了车上。   “蒋未。”方贺舟下意识想要追上去。   之前他就不想让人走的,现在这个情况,是更不能了。   “都别跟着我!”蒋未吼了一声。   “到底怎么了?”同时蒋旻池也拉住方贺舟,想要问个清楚。   最后人还是没追上。蒋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开车走了。不过这不怪蒋旻池拉了方贺舟,而是他本来就没给其他人留拉住自己的机会。   蒋未走了好一阵后,剩下的三人都没人说点什么。方贺舟看着车离开的方向,脑子里乱得很。   很多的时候他深夜辗转反侧,想来想去想不出什么名堂,也会暗骂一句。   他可是直了三十年,有些东西他弄不懂,搞不明白。   “回去聊聊?”待冷静下来后,蒋旻池提议道。   其实刚才他也不是真的要上去干一架,因为毕竟对方是方贺舟,那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还是有点把握的。   只是在第一时间还是不自觉地想要上去护着蒋未,又或者身体里面还残留着小时候第一时间站在他前面的记忆。   方贺舟搓了把脸,分秒之间沧桑了许多。他转身过来,看着蒋旻池和许奚苦笑了一下。   “走吧。”蒋旻池去拍拍方贺舟的肩安慰道,“我了解他,这个时候你别硬着来,让他自己静一会儿。”   方贺舟没办法,点头应了是,又回去了。   许奚现在的角色不尴不尬的,最后还是决定腾个位置让蒋旻池和方贺舟单独聊。   他自己把院子里的火锅收拾了,站在厨房的洗碗机前,才终于有时间消化整件事儿。   “天哪!”他最后感叹道,觉得这可真是一个魔幻的世界。   而这时院子里方贺舟却正苦笑着问蒋旻池:“不揍我。”   蒋旻池有点无语,“觉得很可惜?放心,你以后有的是机会。”   方贺舟又只能跟着笑笑,再次搓了把脸,深吸了口气。   两人好一阵儿都沉默着,一个看天,一个看花。主要是蒋旻池还有点转不过来,他之前是没听过蒋未谈恋爱,可也没听他说过喜欢男人啊。   等缓得差不多了,方贺舟才再次开口:   “我也真不知道。所以不知道该跟你聊什么。”   话说得比较含糊,但蒋旻池能大概知道他的意思。他虽然不清楚他们那两次怎么发生的,但是猜测着也应该是意外。   想了想,他还是没问细节,毕竟蒋未应该也不那么想让他知道。于是他只是说:   “你跟我不同,这条路也并不是那么好走。”   方贺舟沉思不语,没回答。   “你得自己想清楚。一边是你,一边是我弟,两边我偏心谁都不好。但是我的话得说在前面,虽然我们关系好,你又帮过我那么多,但真的到了你做了点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的时候,我是会第一时间选择他的。那是我唯一的弟弟。”   “我明白。”方贺舟这次倒是说话了,“我知道你说的意思。但是你也应该知道,我并不是为了要怎么样他,或者拿着他好玩儿的。”顿了顿他才再次接着说,像是之后的话都是深思熟虑的结果。“我从来都没那样想过。   事情发生的时候我是清醒的,所以这事儿怎么都怪不了他。你揍我都是应该的。”   蒋旻池听着这话不由得眉头一紧,“那你们现在扯不清楚的到底是什么?我听他那意思,也就是不想有什么关系了。那是你不接受。”   “不是接不接受,是他根本就没给我不接受的机会。”   “可即使这样,你还是放不下?”   这话问住了方贺舟,也大概是这几个月他容忍自己犹豫不决的原因。   不过自己需要重建的观念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还主要是因为蒋未的态度。   “算是……”他斟酌道,“觉得这事儿不应该这样不了了之。”   蒋旻池细品着这话,其中的意思明白了八九层,又想想蒋未的性格,因而现在方贺舟这种疑惑的状态他觉得是情有可原的。   “我没资格劝你什么,”他说,“因为这事儿也劝不住,只是你得好好想想,别到时候弄得收不了场。”   “我知道。”   “最后我还是要说,路挺难的。我跟小奚和你不一样,你要想清楚。”   方贺舟看着蒋旻池,最后点了点头。   送走方贺舟后,许奚才蹦跶着出来,急吼吼地拉着蒋旻池在沙发上坐下,满脸的八卦掩饰不住:   “怎么说?”   房间里可没有外面的大太阳晒着,里面温度底。蒋旻池先是摸了一下许奚的手,确保都暖和的,又把毯子盖他腿上,然后才抱着人说:“没聊出个什么。这事儿太隐私,我也不好细问。刚才让他别追着去,也只是让两人都冷静下。”   许奚若有所思,绞尽脑汁似地想了想,“我就说他们不对劲嘛。”   “嗯?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就是去年年底那段时间。我说他们好奇怪哦,你还说是吗,没看出来。”   蒋旻池回想了一下,好像许奚确实是这样说过一嘴。   “也是怪我,没有怎么关心蒋未,不然可能他也会主动找我说了。”   “不能这么说,他也是成年人,自己能觉得什么事愿意让人知道,什么事儿不愿意让人知道。是哥哥也好,父母也好,他总归又难言之隐的。”   蒋旻池觉得许奚说得也对。可他还是不放心,也不知道蒋未现在到家没。   “我刚给他发过消息。”许奚一下明白蒋旻池在担心什么,于是主动说。   “他怎么说?”   “他说我多管闲事。”许奚苦兮兮地瘪着嘴向蒋旻池告状。   他跟蒋未之间的联系很少,好久没发过信息,这一发还是埋汰他的。   蒋旻池听着没忍住笑了,“看来还好,还能回消息。”   “就是。”许奚忿忿不平,“还好是看他回了消息让大家放心,不然我肯定要怼他的。”   “哦?怎么怼?”   “我就说,我可是你嫂子,你跟我说话最好注意点,不然我告诉叔叔阿姨,你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说完扬起个脸,得意得很。   他自己又暗戳戳在心里上演了一番这个场景,想着蒋未蔫了吧唧的样子就觉得满足。只是等回过头来,才发现蒋旻池在看着他笑。   “不是嫂子!”他没好气地踹蒋旻池一脚,自己去看电视了。 第66章   蒋旻池跟陈乾见面的时候,已经是他们回国的一周后了。   按理说是应该一回来就去找老师的,但是他们一落地许奚就开始生病,等他生病好了,又出了个蒋未和方贺舟的事情,最后没办法,拖拖拉拉好多天,他才终于找到时间。   那天没有约在实验室,主要是陈乾最近都不在那边,在忙着一些其他的事情。   他一下楼,大老远就看到了蒋旻池,穿着件黑色的羽绒服,正大步走过来,一时间之间有点恍惚了。   时间过去太久,陈乾已经有点忘记蒋旻池以前好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他只是一直笃信着他的能力,但他那张脸上张扬的神采却是很少再回想起来。   “老师。”蒋旻池上来叫道,又递过来特意给他买的一份谢礼,“您久等了。”   “没事。”陈乾不在意,也不推拒接下了袋子,然后领着蒋旻池上楼。“感觉怎么样?都好全了吗?”他上下打量着。   “应该差不多了。”   陈乾点点头,又看了看瘦成竹竿似的蒋旻池,见他脸颊也凹下去一点,眼眶深陷,“后面慢慢养吧,只要好了就好。”说完又无比唏嘘。   还记得几个月前,他从许奚那里知道手术失败了,心里不知道又多遗憾,一晚上都没睡着。   但是没过多久,却又被通知到陡然否极泰来,他愣是高兴得拉着妻子小酌了几杯。   那晚他是真高兴。这么多年,他早把蒋旻池看成自己半个儿子了。   “嗯。”蒋旻池跟着出电梯,“慢慢来,也不急。”   他们今天见面,一来是蒋旻池再怎么也应该在回来之后主动来看望,二来也是商量以后工作的事情。   进屋的时候,师娘刘蓥萍在准备中饭,见蒋旻池来了,便热情地迎上来。   “旻池,真是好久不见。”   “老师,好久不见,前段时间让你们担心了。”蒋旻池一般也称呼刘蓥萍为老师。   “没有的事。”刘蓥萍拉着他到沙发上坐下,然后细问了好一些关于他身体上的事情。   蒋旻池一点不落细细回答,又再次感谢了他们的关心。   “对了,”这时刘蓥萍想起来,赶紧去后面架子上拿来一个盒子,“这个你拿回去。”   “这是?”蒋旻池把东西接过来打开,见里面是一个符之类的东西。   “你昏迷的时候,我跟你老师去帮你求的。你回来了,就带在身边吧,我相信是会保佑你的。”   蒋旻池把东西拿出来时,想到了许奚妈妈那时候也给过他同样的东西。就那么小小的一块,却又那么的重。   原来自己被那么多人关心着这样的心情,填满整个胸腔。   聊了一会儿,刘蓥萍留下他们又自己去做饭了。陈乾和蒋旻池在阳台上喝茶闲聊,但话题还是基本上围着工作。   蒋旻池走了大半年,课题进展了一部分,但是毕竟人手不够,蒋旻池又是主力,因此还是受到了影响。   “年后你身体没什么问题了的话,就完全回来帮我吧。”陈乾说。   “没问题。”蒋旻池停了一下后才说,“但是老师,我想稍微晚一点可以吗?大概比师兄他们晚大半个月。”   “可以。”陈乾满口答应,又顺便问,“有什么事?”   “我想带小奚出去散散心。”   “嗯?”陈乾拿着茶杯的手一停,“许奚怎么了?”   蒋旻池先是微微叹了声,然后才说:“他状态不太好。”   自上次许奚生病,他就时常跟Joe通电话,了解许奚之前这五年的情况,又合力分析他现在的心理状况。   他的焦虑抑郁在国内的时候就发作过,只是那时候他撑着一口气,没有让情况太严重。   后面在洛杉矶,他自己经历了那么胆战心惊的几个月,两次在要失去蒋旻池的可能性下苦苦挣扎,又在蒋旻池没有完全好起来之前,作为了他整个的支助。到最后导致完全反复了。   可他不愿说,固执地不想让蒋旻池知道。Joe说他这几年有一些自己偏执的东西,让蒋旻池不要太逼着。   因此,蒋旻池没有干预太多,只能润物细无声地陪着,并打算过完年带许奚出去走走。   “哎。”陈乾也不由得叹一声,不用想也知道许奚承受了多少。“多出去走走,让他把心放下来。”   “谢谢老师。”最后蒋旻池说。   跟洛杉矶的医生通过电话后,蒋旻池又在本市找了最好的医院医生做了检查。   两方都一致认为他可以适当增加一些运动量了。于是从陈乾那出来,他去接了许奚去附近的健身房转转。   本来是想打网球的。以前蒋旻池的网球打得很不错。但是这样剧烈的运动,大幅度的奔跑并不在他现在能承受的范围内。   周中的健身房人少,销售盯着他们,非要卖出去一张卡不可。蒋旻池想了想,觉得买一张也没什么,毕竟带着许奚运动也是他计划的一项。   办完卡才被销售放过,留他们在那自行感受。   许奚这段时间都不怎么爱动,早上是起床都不想起。Joe说他吃了药,是会出现这种情况的。   于是蒋旻池也没逼他,让他在旁边陪着,自己开了台跑步机,但是没有跑,只是微微调了一下速度,相当于快走,让身体适应下。   许奚坐在旁边一动不动,眼睛长蒋旻池身上了似的。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认真地说:   “你要快一点。”   “嗯?”蒋旻池喘着气,“什么快一点。”   “快一点练出腹肌。”许奚装作邪恶地笑,“最好练出八块。”   “练出来了之后呢?”   “这样我就一天亲一块,周一到周日,每块都能被我光顾。”   说得好像是什么临幸后宫似的,蒋旻池没忍住笑,“那不是还剩一块?”   许奚想了想,“那就周日的时候两块,奖励辛苦了一周的我。”一脸的花痴样,跟他第一次见到蒋旻池腹肌的时候一样。   那时候蒋旻池是校游泳队的,身材好得不得了。许奚第一次见到他的腹肌,眼睛瞪得老大,看着就想摸又不敢。最后还是蒋旻池主动把他的手牵过来放在上面的。   这可就一发不可收拾了,那天蒋旻池觉得自己脱了层皮。   “好。”蒋旻池说,“我会努力的。你要多陪着我,这样我才不会懈怠,才有动力。”   许奚说好呀,但想了想还是加上一句:“不能辛苦,身体是第一位的。”   回家是走回去的。Joe说最好让许奚多动一下,出出汗。   虽然冬天不至于出什么汗,但是走了一段路,到家的时候许奚还是累了。   他犯懒地开始在沙发上发霉,蒋旻池进进出出好多次,愣是一点都没动。   晚饭也没怎么吃,明明路上的时候还说想吃小馄饨了。蒋旻池一回家,就给他煮梁艺淑专门给他包的馄饨,可是等馄饨端上桌子,吃了没两口,他就放了筷子。蒋旻池劝了好久都没用。   不仅不吃饭,还不想去洗澡。也不是不洗,就是想拖,不像是以前那样了。   于是蒋旻池去浴室放了一浴缸的水,丢了个许奚最喜欢的泡泡盐进去,然后直接抱起许奚就朝卫生间走。   “你不要老是这样抱我。”许奚没挣扎,但还是说。   “为什么?”   “我很重,你现在这么瘦,又没恢复好,不要老是这么抱。”   蒋旻池把他放到洗手台上,没回答这话,只是开始给他脱衣服。   许奚依旧不挣扎,像一个没什么精神的布娃娃,整个人懒懒的,还有点犯困。   蒋旻池在浴缸里抱着他,握着他的手挤泡泡,挤出一个破了,又挤出一个还是破了。   最后终于吹出五彩斑斓的好大一个,放在满了缸的泡沫上,跟炫彩的琉璃灯似的。   “年后我们出去玩好不好?”他试探性地问。   “去哪里呀?”许奚靠在他身上,“你不是要上班了吗?”   “我给老师说过了,稍微晚点去。你想去哪里都可以,我们好久没出去玩过了。”   许奚这才来了点兴致,认真地想了想,可又不知道该去哪。   “没事,慢慢想。”蒋旻池安慰他。   许奚点头,转过去环住蒋旻池脖子,很依赖地靠在他肩上,有点像受了惊的小猫。   蒋旻池便去亲他,一下一下,浅浅地吻。   许奚回应了一会儿,感受到了点什么,有点害羞,去推他不让他亲了。   蒋旻池倒也没勉强,知道他现在身体不行,只是没让他走,又把他拉进怀里裹着。   “小奚。”他在他耳边一遍一遍地叫。 第67章   蒋旻池还一直没有找到机会跟蒋未聊聊。那天之后蒋未就开始出差,差不多一周都没有回来。   估计这也是蒋未给自己找的个借口,毕竟他以前出差少,而且之前也没有听说过要马上出差什么的。   总之,等他再次见到蒋未的时候,已经是那件事发生的一周后了。   梁艺淑看着最近天气好,叫蒋旻池和许奚回家吃饭,又叮嘱蒋未一定要把公司的事情处理好,不能丢下他们又自己去加班了。   定好吃饭的前一天,蒋旻池给梁艺淑说许奚最近胃不好,希望能炖点汤。   他最近在家做饭,每顿都会有暖胃的汤,因为许奚胃口依旧不好,只能吃下一点汤汤水水的东西。   “小奚还是胃疼吗?”梁艺淑很是担心。   “也不是疼。”蒋旻池想了想,还是没把情况说出来,而是避重就轻,“只是胃口不太好,想吃一些温和养胃的。”   “那没问题。我尽量做一些他平时喜欢吃的菜。汤也炖上。”   回去那天,气温突然升了几度,许奚不喜欢穿得太厚,总觉得碍事,于是自己在阳台的躺椅上脱了外套只穿一件加了绒的卫衣晒太阳。   之前回来的路上,他们碰到了卖甘蔗的。许奚看着新鲜,想要试试。于是蒋旻池就买了一袋。拿回来后,去厨房给切成小块,装了盘子送到阳台上去。   “蒋未不在吗?”许奚接过盘子时问。   “等下就回来了,说是出去帮着买点菜。”蒋旻池回答的时候,捏了捏许奚的脸。   现在这脸上没什么肉了,不像以前的时候,脸颊软乎乎的,皮肤又细,捏着很舒服。   许奚推他不让他碰,让他自己回厨房去。等蒋旻池走了,他自己躺回椅子上,微眯着眼,由着阳光铺在脸上,茸茸的一层,一边慢慢嚼着甘蔗,像个小神仙。   蒋未没多久就回来了,提着些刚从菜市场买回来的菜和调料,进屋后把东西放去厨房,跟谁都不说话,接着来了客厅。   许奚甘蔗嚼得正香,看到蒋未一下就停住了。两人都有点尴尬,默契地同时转开了脸。   许奚想,这可要怎么办,以后总不能不说话吧。   饭桌上的蒋未依旧话少,偶尔别人问一两句,他才回答几个字。梁艺淑和蒋宗耀自然是觉得这只是因为蒋未性格是这样而已,没有多想。   倒是蒋旻池,偶尔不动声色地看看蒋未,琢磨着要不要说点什么,不过最后还是把话憋到了下桌。   午后大家在阳台上聊天,商量着过年的事情。梁艺淑问许奚:   “小奚,过年爸爸妈妈回来吗?”   “不回了,估计明年会回来。”许奚回答。   “那今年回家里来过年,你们就睡旻池以前的房间。”   “好的阿姨。”   “好久没一家人一起聚聚了,”蒋宗耀这时也接话,“今年大家好好放松一下。”   这话其实是有深意的。他有作为医生敏锐的洞察力,看着许奚有时候没精神,眼神也不对劲,就知道他应该状态不好。   许奚乖巧地满口答应,又去嚼甘蔗,一点点吮里面的汁儿。   蒋未反正是没有意见的,梁艺淑安排他做什么,他通通都应的。   半下午,许奚困了,想睡觉。蒋旻池其实不太想他这么早睡,不然晚上又睡不着。可是想着能睡也是好的,大不了晚上他陪久一点,于是就拉着人回了房。   房间很干净,床也铺得暖暖和和,床单是柔和的浅杏色。许奚没在这睡过,第一次躺在蒋旻池以前的床上,有点莫名的兴奋。   蒋旻池没走,和衣躺在旁边陪他。   “这是你以前的房间耶。”许奚一双圆眼睛亮晶晶的,明明就是普通的一张床,却觉得像个宝贝。   “嗯。”蒋旻池轻轻拍他,“现在是我们俩的。”   许奚幸福死了,滚到蒋旻池怀里让他抱,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轻声退出房间后,蒋旻池在蒋未门口犹豫了一阵,最终还是敲了门。   蒋未看到进门的是蒋旻池,一瞬间有点慌乱,但是其中又夹杂一些很复杂的情绪,蒋旻池不太清楚。   他只是知道,蒋未是不自在的。   “哥。”不过蒋未还是先叫了一声。   蒋旻池点头进去,来到窗边坐到窗台上,然后才问:   “最近怎么样?”   蒋未沉默几秒才回答:“还不错。”   算起来,两兄弟确实是好久都没有认真说过话了。出事以前,蒋旻池工作学习忙,身边又有许奚,蒋未跟他见面的机会都少。   出事后就更别说了,蒋旻池是什么话都不太想讲的。   不过再怎么都还是兄弟,血缘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不管中间隔得多久,只要坐下来,都能立马找回家人的感觉。   所以蒋旻池也没拐弯抹角,直接问:“那你跟贺舟呢?”   蒋未本垂着的头,这下埋得更低了。他其实不太想跟蒋旻池谈方贺舟,有种脱裤子示众的感觉。   “我们本来就没有什么。”片刻过后,他回答道,“都是一些意外。哥你也知道,成年人嘛,偶尔有点意外也很正常。”   “是这样吗?”蒋旻池试探着问。   “当然。那天你不是听到了吗,我们真的什么关系都不会有。他这样,估计是因为你的关系吧,所以总觉得愧疚。但是我真的没有觉得什么的。”   “贺舟不是那样的人。”蒋旻池欲替方贺舟辩解。   “嗯。”蒋未有点颓丧,“不过若要说愧疚的话,确实是我对不起他。”   蒋旻池大概能明白蒋未口中的愧疚指的什么方面。方贺舟毕竟跟他们都不同。   “他也不会这么想。”可他到底是懂方贺舟的。   “嗯。”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事儿你想怎么处理,我都支持你。只是你自己要想清楚。”   “我明白。”   两人对坐着沉默了一阵,各怀心事,肚子里的话挣扎着不知道该不该说。   有些话不适合说出来,有的话说了又矫情。   不过最后,蒋旻池挑挑拣拣还是开口了:“这几年都辛苦你了。说起来,我也是个不称职的哥哥。”   “你别那么说。”蒋未这下却是马上反驳,矛盾地对着自己唯一的哥哥,去为自己唯一的哥哥打抱不平,“什么称职不称职的。要说不称职,小时候我也是个不称职的弟弟,老是惹事,你总得来给我擦屁股。”   “我是你哥,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那我是你弟,你出事了,我做什么不也是应该的吗?”   蒋旻池笑笑,觉得蒋未跟他以前脑海中的样子有点不同。他这个情绪极为内敛的弟弟,居然也会有如此激动的时候。   “只是这几年你又管公司又管我,还有爸妈我也把他们丢给你这么久。我很过意不去。”   “没有。”蒋未摇头,“过意不去的是我。”   “怎么说?”   但蒋未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再次摇头,总结道“总之哥你不要想这么多。你好起来,我真的特别开心。我和方贺舟的事情,以后也不会再有了,希望这不会影响到你们的关系。”   蒋旻池有点心疼,但最终还是尊重他,并且也不再说什么其实丝毫于事无补的轻巧话。   “嗯,我明白。以后的话,你有事记得给我说,你不是说吗,我是你哥,很多事不能给爸妈说,给哥哥说总是可以的。”   不知为何,蒋未听到这突然意味不明地抿了下嘴,然后再次垂下头,小声嗯了一声。   又坐了一会儿,突然有人敲门。蒋旻池去开,见许奚脑子懵懵地站在外面。   “醒了吗?”他上去拉着许奚问。   “你们在说事情吗?”许奚朝里面的蒋未看一眼,“阿姨让我来找你,说出去吃点水果。”   “好。”蒋旻次给许奚理了下乱糟糟的头发,又问,“怎么只睡了这么一小会儿?”   “我做了个梦。”许奚有点不开心,“叫你你不在,我就醒了。”   最近这段时间许奚梦里都会叫蒋旻池。平时蒋旻池陪在他旁边,一听到他叫就赶紧应一声,这样许奚就可以继续睡。   “对不起,我跟蒋未聊了一会儿。”   “没事,我也不想睡了。”   “那就出去吃点水果。”蒋旻池又转身对蒋未说,“走吧,妈叫我们了。”   “嗯。”蒋未回答,“好。”   可看着蒋旻池牵着许奚走了,他还是没起身,心里有股说不清的东西,也许是因为蒋旻池的话,也许是因为别的点什么。   他自己在那思索了一些没由头的事情,然后才拿出手机给方贺舟发了一条久违的消息:   [不用再谈了。那两次就是意外,我向你道歉。你不用考虑到我哥的原因,而觉得愧疚,又觉得必须要做点什么。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就不要再提了吧。以后还是朋友。]   发完消息他放下手机,心里有股难言的不畅快,让他不想自己一个人待着,可也不想出去。   “出来跟大家聊聊天,”这时梁艺淑又来叫他,“一个人待在房间做什么,出来晒太阳。”   “嗯。”蒋未这才起身,“来了。” 第68章   方贺舟在蒋未公司楼下的车库等了五天,才终于见到人。   前几天车明明就停在那,可是等到第二天也没见有人来开走。那辆车就孤零零地在车库待了五天,蒙了一层灰。   他其实也上去找过,可是前台以没有预约为由拒绝了他。于是他说那就预约吧,可前台又说蒋未最近的时间都满了。   总的一句话就是,没空见他,或者方贺舟知道,是不想见他。   终于等到第五天,夜幕低垂,卷着寒气,蒋未才终于姗姗来迟,出现在了电梯口。   他看着有点疲惫,疲惫之下又藏了些落寞。一向熨得平展的西装皱了一点,领带微微松了些,本来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也没那么定型了,有一些碎发落在额间。   方贺舟是等蒋未走近了,才从旁边的柱子后走出来的。虽然这个出场不那么坦荡,有点猥琐,像是蹲守的色狼,也许会让他的形象在蒋未心里大打折扣。   可他没办法,只能在确定能抓住蒋未的时候,才从阴森的角落里走出来。   蒋未看到方贺舟,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就毫不犹豫地转身想走。只是被眼疾手快,大步跨上去的方贺舟拉住了。   “干嘛?”他有点气,总觉得这事儿老是这样扯着让他很心烦。   “蒋未。”方贺舟的语气里带着些无奈,可又像是在低声地求,“我们聊聊。”   “到底要聊什么?”蒋未也不打算走了,站定下来,又转回身看着方贺舟,眼里充满了不耐烦,“真没什么好聊的。”他顿了顿又说,“是要我赔偿吗?可以的,你说怎么赔都行。”   这话其实让方贺舟很受伤。可是他却没办法责怪什么,毕竟态度干脆明了的人一直都是蒋未,死缠烂打的是他。   “聊聊我们的以后,做朋友,做情侣,或者做//*//友。”   蒋未被方贺舟大胆的话触得眼底波动了一下,可嘴里说的还是,“你是不是有病。”说着就去推他的手。   “可能吧。”方贺舟紧抓着蒋未的胳膊,“我也觉得自己有病。”   “你在发什么神经,”蒋未继续想要挣开,“有病就去治。”   他力气大得很,让方贺舟几乎无力招架,最后两人拉拉扯扯的,还是分开了。   但蒋未没走,因为太用力而往后踉跄了两步,靠在了车上。方贺舟原地没动,耷拉着肩,眼睛却一刻都没离开。   “你真的很爱管闲事。”蒋未说,“我哥的事情你管,我的事情你还要管。”   方贺舟没法辩解这话。蒋未本一直都觉得他是如此的。   “是因为我哥吗?”蒋未默了两秒还是问,“因为我哥,所以你觉得不能就此算了。真不用,我们都成年了,都是大人了。我不需要你负责什么的,我……”   “我为了你哥,所以跟你///上///床/是吧。”到这方贺舟却急促地打断。   蒋未一时没反应过来,怔住了。   方贺舟就在他这样直愣愣的眼神中继续说:“我看在你哥的份上,充当你的人/体**棒是吧。蒋未,我还没爱管闲事到那种程度,也没有好心到如此地步。”   方贺舟好像很懊恼,为一些他自己讲不明的东西,当然也因为蒋未一直都在误解他。   他们仅有的两次之后,蒋未都给他说过谢谢。他明白那声谢谢是说给哥哥的朋友听的。   “你可能没想过,那两次你不清醒,可是,”方贺舟叹口气,“我是清醒的。”   面前的人听到这话后是什么想法他不知道,只是能看到他的眼底蓦然变得晦暗,可随即又烟消云散了。   “所以呢。”蒋未依旧面不改色,“那是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喜欢你!”方贺舟在焦急中有点绝望又无奈地终于喊出这句。   他没喜欢过男生,见过的同性情侣只有蒋旻池和许奚。他以为同性的恋爱都是他们那样悠长又缱绻的。   所以他迷茫,犹疑,在蓦然被改了道的路上觉得前路大雾弥漫,看不清方向。   他不能确定心底对蒋未生出的怜爱,对他无限的包容,本能地替他负担是否叫做情爱中的喜欢。   他只是在这样茫然中确定不想要就此跟蒋未毫无关系。这样的想法之前不那么明朗,直到收到信息后,才达到巅峰。   “当然是因为喜欢你,”说出来了之后反而轻松了,竟然还有种畅快感,“不然我有病,你说上///床就上///床,你说不见我也依着你,我……”   “你不喜欢男人。”在他打算剖开心意的时候,蒋未却冷静地把现实放在他面前,“方贺舟,你到底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   “你不知道。”蒋未这时比任何时候都清醒,“这是新鲜感罢了。你觉得喜欢我,那你告诉我你喜欢我什么?”   这话问住了方贺舟。他确实没想过这个问题,更加没有思考过,得出喜欢的结论之后,原来还需要找原因。   “你看,”蒋未等了等,见方贺舟不回答,又继续说,“你也不知道对不对。所以,不要再说什么喜欢不喜欢之类的了。可能我这个意外对你来说真的太不一样了,你错误地把这样异样的心情当做了喜欢。仅此而已。”   “当然不是!”方贺舟急忙反驳,“我分得清楚。我……”   “那又怎么样,”蒋未生硬地打断,“分得清又怎么样?就当你喜欢吧,可我不喜欢你。”他并不关心无关的人是不是喜欢自己,因而也不想再继续这样无意义的争辩。说完就打算去开车门,只是再次被拉住了。   “你到底要怎么样?”他没了耐心,“你喜欢我,难道我就得跟你在一起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眼看又要被误会,方贺舟只得再次解释道。   “那你是什么意思?我们只是睡了两次,你却来说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不觉得很好笑吗。”   “我明白你现在可能心里装不下别人,我都知道。”方贺舟放低语气,“我只是在想,我们能不能试试,或者,你可不可以让我追你。”   听到这,蒋未笑了一声,“你到底是多单纯,睡了就要试试,你喜欢我就要我同意让你追。”   “蒋未……”   “方贺舟,你真的烦死了,到处都有你,怎么都甩不掉!”蒋未丝毫不客气。   不到二十个字的话,像是往方贺舟心里投下了一串小拇指尖大的葡萄,酸涩难忍。   蒋未还在继续说,好似积怨已久,“我最烦你。自以为是,不自量力,你……”   “是吗?”那些话虽然在方贺舟的心上刺了一个口子,可他这时却插上话,骤然转了语气,冷漠地说, “那你还求这样的人跟你睡两次。”   蒋未因这声质问愣了一下,但很快掩起心虚,面不改色道:“那时候是因为喝多了。”   “是吗,喝多了,还叫得出我的名字。”话语咄咄逼人。   蒋未气得涨红了脸,“你……”   “喝多了还能抱着我不放,还能在我身下发抖,还能一次一次地要,还……”   “你他妈给我闭嘴。”蒋未怒骂,“我说了只是因为喝多了!”   方贺舟却是觉得无奈又讽刺地笑了笑,“是吗,那既然如此,我们现在都没喝多,就再试试吧。”他一边说一边扯着领带朝蒋未走近。   蒋未闻声一惊,防备地看着直逼而来的方贺舟,“你要干嘛?”   可方贺舟不理他,本就比他高一些的人强势靠上来,直把他堵在车窗口无路可退后才说:“那我们就试试,如果没喝醉,你是不是还能叫我的名字。”说完,就捏着蒋未的下巴想要亲上去。   蒋未一肚子火,想要推开,但是两手很快被反手钳制在身后。   “你……”   “你都让我陪你两次了,是不是该还一还了。”方贺舟继续凑近。   蒋未不停地挣扎,错开脸想要躲开这个荒谬的吻,同时继续低声怒骂,“神经病!”   可方贺舟不管,直接亲了下去,只是因为蒋未的挣扎,那个吻落在了嘴角。   “你他妈……。”蒋未窝火,“你是不是有病,这里到处都是摄像头。”   话一说完,两人都愣住了。   蒋未喊的不是放开,而是有摄像头。   顿了片刻,方贺舟迅速从蒋未手里抢过钥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他推上车,接着把车开出了车库。   那辆黑色的SUV一路踩着限速线狂奔了二十分钟,来到了方贺舟家的地下车库。   蒋未是被拽出来的。一路上两人都还在挣扎,主要是蒋未想要挣开,取回被捏在方贺舟手里的钥匙。   只是这次方贺舟丝毫没给他机会,拉着人不容置疑地一路到十五楼,一开门就把他按在门上亲了上去。   “你……”没来得及说的话被堵在了那个热烈又急切的吻里。   他们以前没有接过吻。之前两次的蒋未,总是在躲避着一个吻。   玄关处有细碎的不满声,都被方贺舟一一咽下。   亲了好一会儿后,他才试探着放开,可还是凑得很近,几乎是抵在蒋未的唇边,用极为温柔的声音说:“朋友,恋人,*///友,我都可以。你想做什么都随你。你需要* /// 摩/// 棒,我来当,你烦我我就走远点。蒋未,你说什么都可以,好吗?”   黑暗中蒋未的脸看不清,更遑论他眼里的东西。方贺舟忐忑的等了片刻,没听到任何动静,只能感受到面前一点不同于常的呼吸,便又尝试着亲了上去。   整套房子里除了一些小心翼翼的亲吻声,什么动静都没有。因而这样的声音就显得尤为地刺耳。蒋未感觉它们在耳骨里打转。   刚才拉扯间,车钥匙被两人同时握住。不知多久之后,地板上响起了一声清脆的咔哒声,是那把钥匙掉在地上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   小奚宝宝下章出来 第69章   大概腊月二十五六的时候,蒋旻池带着许奚回了爸妈家住。那个时候蒋宗耀和蒋未都还没放假,但是梁艺淑的工作清闲,看着他们回来了,基本上就没去单位,整天致力于研究菜谱。   这边不比他们自己家。蒋旻池带了两本书过来,许奚是什么都没带,他本来在国内的东西就少得可怜。   于是,蒋旻池最近开始给他买各种各样的东西,生活用品啦衣服啦之类的,都寄到了这边来。   可是许奚对这些不感兴趣。刚回来那天,他愣是长在阳台上了。蒋旻池在那看书,他就趴在他腿上发呆。   但是第二天起床的时候,他自己到处翻箱倒柜,发现了一个大柜子,里面都是蒋旻池上学时的东西。   这下好了,像是找到宝藏的小松鼠,自己搬个小板凳在柜子边把那些东西一样一样地拿出来看,整个人都栽进去了一样。   梁艺淑见他不出来,还以为是不习惯,有点担心地问了蒋旻池。蒋旻池把原因给她说了,她才终于放心,随即欲言又止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妈,怎么了?”蒋旻池问。   梁艺淑叹口气说:“他得上辈子都是你的老婆,才会这么稀罕你。”说完自己去照看厨房的汤了。   蒋旻池笑着去找许奚,见他还是坐在柜子边翻翻找找,只能看到一个圆滚滚的小屁股,就像是松鼠尾巴似的。   他走过去蹲到旁边,“你猜妈刚才说什么了?”   许奚正拿着一张蒋旻池小时候的试卷看得津津有味,头也不抬问:“说什么啦?”   “妈说,你肯定上辈子也是我老婆。”   许奚疑惑地转头看蒋旻池,见他又用那种宠爱得不行的眼神笑着看他,便知道自己被打趣了。   “谁要当你老婆。”他去推了一下。   推没推动,反而被一把抱住,于是双双一起滚到了地上。   “没事吧?”许奚急忙问,心里一直惦记着蒋旻池没恢复的身体,怕他受伤。   蒋旻池按着他的背,让他趴在自己身上,然后回答说:“小奚,不要担心,我已经好了。”   许奚这才放心,心安理得地让他搂着,手里还拽着那张考试卷子。   他把卷子拿起来仔细地瞧,上面都是褪了色的红色勾勾,感叹着:“你好厉害呀。”   “是吧。”蒋旻池顺着他的话说,“你老公厉害吧。”   蒋旻池很少这样说话,许奚害羞了,装模作样地去捶他,但拳头一出去,就被大了一圈的手包住了。   他又挣扎,接着开始打打闹闹,这时梁艺淑进来,看到黏糊的两人,觉得没眼看,但也还是得叫:“哪里不好躺,躺地板上这么凉。”   许奚闻声赶紧从蒋旻池身上爬起来,心虚地叫了声阿姨,耳根都红了。   “小奚来喝点汤。”梁艺淑把碗递过来。   “谢谢阿姨。”许奚接过去,看到是一碗很清香的排骨汤。   梁艺淑也不打扰他们了,很自觉地离开,末了不放心还是在门口叮嘱一句:“地上太凉了,旻池你别纵着小奚,到时候把他弄感冒了。”   蒋旻池满口答应,等梁艺淑走了,才把有点不好意思地许奚拉着又坐回小板凳上,接过他手里的汤,用勺子舀着喂他。   许奚继续去翻那些泛黄的课本,一页一页仔细地看,勺子递上来了就乖乖地张嘴。   过两天蒋宗耀和蒋未都放假了。家里热闹了起来,转个身都能看到谁在忙着过年的事情。   其实现在年味儿也不算浓,可今年总是不一样的,这个年的意义重大,因此就有点不一样了。   许奚这两天情绪控制得不错,虽然依旧时不时犯困,凌晨三四点的时候又突然醒了,得瞪着天花板等到天亮。可是总的来说,比之前要好一些。   他自己还是在偷偷地吃药,谁也不告诉,想着不能因为这点事儿搅了大家的兴致。   有点精神了之后,也会主动去找点事做,但是家里人都不太会给他分配什么体力活,只会塞给他一些坐着就能完成,却要忙乎好一阵儿的事儿,比如剥花生米。   南方过年要吃汤圆,就得需要馅儿。于是梁艺淑给许奚分配了一个剥花生米的活儿。   其实馅儿哪里需要手动剥,只是蒋旻池之前给家里打过招呼的,于是许奚才能有机会捡着这么个清闲的事儿。   最近天气都不错,他高高兴兴地端着盆儿,拿着碗,抱着小板凳去阳台晒太阳。   蒋旻池忙活了几趟,终于得了空去阳台找他。   “剥得怎么样了?”   许奚抬头看他,极为认真地回答:“快好了。”   “手疼吗?”蒋旻池把他的手拿过来看。   “不疼。”许奚由着他,也没收回来。   蒋旻池看到碗里都快满了,馅儿早就够了,但是也没阻止。   最终许奚把东西端进厨房的时候,得到了大家的一致夸赞。可是也太夸张了吧,他不好意思地想,只是剥了个花生米呀。   这时蒋旻池把他拉到阳台上给他剥橘子吃,又说:“不一样。这个活儿每年大家都不想做的。今年幸好又你。”   “为什么不想做?”许奚不解。他觉得可有意思了。   “因为觉得做着无聊啊。”   “可是我觉得很有意思耶。”   “那这样,以后每年这个事情都你做好了。”蒋旻池顺势说。   许奚认真地点头,郑重得很,“好呀。以后都我来做。”   等到年三十那天,一碗白白胖胖的汤圆终于端上来的时候,许奚一连吃了好几个。   自己的劳动成果嘛,总归吃着要香一些的。   但是再想吃,蒋旻池就不让了,原因是糯的东西不好消化。许奚倒也不强求,依旧觉得开心。   饭后,他被蒋旻池拉着去旁边的小卖部买手持烟花棒。这是在美国的时候都说好的,今年他还想要放。   回来的路上,路过楼下一个卖棉花糖的,各种形状的都有,好大好大一个,蒋旻池买了一个爱心的,大得都能罩住许奚的脑袋了。   旁边有棵大的梧桐树。叶子都没了,但是枝条投在地上的影子倒是很好看。   蒋旻池拉着许奚在旁边坐下,陪着他吃棉花糖。   实在是太大了,许奚都无法下嘴,手又没洗不干净,也不好去撕。他转着圈圈看了好久,才终于找到个下嘴的地方。   但就这样没吃两口,还是蹭了一脸,鼻尖都是粉红的棉花糖。   蒋旻池忍不住笑了声,许奚看他就知道自己弄到脸上了,于是生气说不吃了。   “小奚。”蒋旻池叫他。   “什么呀。”许奚垂着头想去擦脸。   蒋旻池把棉花糖接过来,又去拉起他,然后侧了身挡住,并把棉花糖也挡在他们面前,接着就吻了上去。   是一个甜甜的吻,还有午后阳光的暖和。   许奚有点羞,可是又舍不得推开他,于是就忐忑地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仰着脑袋让蒋旻池亲。   亲了一会儿才放开,蒋旻池看到许奚鼻尖上还有一点糖,于是又上去吻了一下鼻尖,算是终于蹭干净了。   “不,不要在外面亲。”许奚不自在地推他。   蒋旻池没应,只是笑,又把糖还给他让他自己吃,然后才牵着人上楼。   进门的时候,蒋未在客厅见他们进来,看了两眼又不自在地移开眼神。   蒋旻池倒是没在意,许奚敏感注意到了,于是等蒋旻池走了,才上去不安地问:   “怎么了?”   蒋未本不想说,可他自己问了,于是便不隐瞒,“我们在楼上都看到了。”   “看,看到什么了?”许奚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说看到什么。”蒋未顿了顿,“你脸上还有棉花糖。”   许奚顿时脸红了个彻底,觉得太丢人了简直。这都什么事儿嘛。   都怪蒋旻池,非要在楼下亲他!   除夕年夜饭吃得久。蒋旻池喝不了酒,许奚也不能喝,于是蒋未陪着蒋宗耀喝了一点。   饭桌上梁艺淑照顾许奚,把好吃的都放到他面前,只是蒋旻池一直注意控制他的量,不然一不小心又要积食。   晚些的时候,许奚的爸妈又打来了电话。考虑到两家目前的情况,许奚自己去房间里面接了。   “小奚,”妈妈说,“明年年中我们会回来一趟。”   “真的吗?”许奚激动得坐起来,“您跟爸爸商量好了吗?”   “嗯,爷爷的忌日那段时间,到时候我们会回去。”   “好的,那到时候我去接你们。”   许奚高兴了,开开心心地回到客厅,听到蒋旻池他们在聊天。   背景是春晚,没有特别抓人的节目,于是大家就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说过年的计划,明年的一些事情。   蒋未一直拿着手机没放下。作为老板,过年了总得表示一下,又有很多的人情世故,总归是忙一些。   蒋宗耀当然也是,感谢他的病人啦,医院的后辈啦,消息电话一个一个的进来。   许奚凑上去看到蒋未在员工群发了好多红包,感叹一句:“你好有钱呀。”眼睛都亮了。   蒋未有点无语地看他一眼,没说话。   蒋旻池见他羡慕得不行,于是拿起手机也给他发。一个又一个,跟消息轰炸似的。过年,讲的是个气氛。   许奚点开红包,这下也开心了,把手机递上去给蒋未看,还炫耀着:“你看,我也有。”   蒋未实在弄不懂,自己的哥哥怎么会喜欢这么个傻不拉几的嫂子。   反正打打闹闹到挺晚,许奚没什么劲儿了,有点犯困地靠在沙发上翻手机。   时针走过十二点,这时叮的一声,,邮箱进了一封陌生的邮件。 第70章   蒋旻池找不到原因,不明白为什么许奚的状态在一夜之间急转直下。他明明之前都控制得不错的,明明除夕那天晚上他是那么开心的。   回想起来,应该就是从大年初一那天开始,许奚一下好像换了个人似的。   那天早上起来,梁艺淑给许奚包了一个大大的红包,塞得鼓鼓的,连口子都封不上了。   许奚一开始不好意思要,可是梁艺淑再三让他要收下,于是他也没再推辞了。   蒋旻池以为许奚收到红包会开心,毕竟那个红包的意义大家都知道,是母亲给自己儿子的伴侣的。   但是等梁艺淑走后,他却只是把它递过来,没什么精神地说:“放你那里吧。”   那时他以为许奚没睡醒才这样兴致缺缺,就没多想。   可事实并非如此。原本应该开开心心的新年,许奚愣是没怎么笑,眼神恍惚,有时候梁艺淑找他说话,他都能没听见,好半天反应不过来。   晚上蒋旻池问他是不是觉得太累了,又关心他有没有不舒服,许奚都说没什么事。   但蒋旻池知道他并不是没什么事。   从他就算自己克制也能在床上辗转到凌晨四五点,到他时不时露出的迷茫困苦的眼神,以及从他迟钝的话语里,他都知道许奚心里惦记着什么。   他找了个机会给许奚爸妈打了电话,问了那天晚上通话的内容,得知没什么特别的。   接着他又问了Joe,也回答说只是正常地发了祝福的消息,其他并没有感觉到异常。   家里另外三个人都感觉到了许奚的不正常,背地里问蒋旻池。蒋旻池忧心忡忡,只是说先不要过问太多,也不要在许奚面前表现出什么。   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他们回自己家住,那时候离新年已经过去四五天了。   回家后的许奚却没有好起来,反而是一回到家,他整个人都垮了,精神完全散了下来。很多时候他能在沙发上坐着一动不动四五个小时。   就好像是,他之前在蒋旻池爸妈家,是死撑着一口气,才终于维持正常。   有的时候,他会偷偷回房间,把自己关起来,等一两个小时后再次出来的时候,眼睛都是红彤彤的。   蒋旻池终于受不了了,于是晚上在床上抱着许奚,小心翼翼地开始试探:   “小奚,你最近怎么了?”   许奚从上床后就一直背对着蒋旻池躺着,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   “什么怎么了?”他的声音很轻,感觉是好不容易才传出来的。   “你最近不开心吗?”蒋旻池上去搂着他。   许奚在被碰到的那一刹,身体倏然变得僵硬,像是被吓了一跳。这样的反应让蒋旻池的心重重地沉了下去。   “没有不开心。”许奚没动,声音有点哑。   蒋旻池想要继续问,可看着许奚如此固执的样子,又知道什么都问不出来。   他贴上去一点,把许奚转过来箍在怀里,凑下去亲他。   许奚没推开,可是也只是让他亲,没什么反应,好似没什么灵魂的人偶。   原本他是那么地喜欢跟蒋旻池接吻。   亲着亲着,蒋旻池觉得许奚好像在哭,连忙放开看,却只看到他隐忍的眼神。   不过他的嘴角在发颤。   “宝贝,到底怎么了?告诉我好不好?”蒋旻池心都要碎了,很是着急却怎么都找不到打开许奚心里的钥匙。   许奚直摇头,咬着嘴角又说没事。   “我只是觉得有点累了。”他解释道,“我觉得我最近特别容易感觉到累。”   Joe说过,许奚吃的药会让他容易疲惫,这是正常的。然而蒋旻池却是能肯定,许奚在过年那段时间自己把吃药的次数减少了。   他现在若真的这么累,那应该又私自加大了药量。   可是为什么啊,他想不明白。每一环,每一天,他跟许奚度过的每分每秒,他都想过了,就是找不到问题出在哪。   他没办法地把他搂进来抱着,拍着他的背安慰:“那就好好休息。你想休息多久就休息多久,直到……”直到好起来,蒋旻池本想说。   可他不敢。Joe说过,不要逼他。   许奚好似受惊的小动物,一动不动地缩在蒋旻池的怀里。就这样抱了一会儿后,他突然问,好像开口得很艰难:   “你有没有后悔认识我?”   “怎么会后悔?”蒋旻池几乎脱口而出,“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感谢老天让我遇到你。”   许奚又不说话了,仿佛在轻轻地发抖,可仔细一感觉,又好像只是跟着心跳的频率在动。   “为什么要这么问?”蒋旻池问他。   “我只是在想我们以前的事情。”   “以前什么事?”   “我们刚认识的时候。”   “那时候怎么了?”   许奚停了一会儿,之后说:“那时候,我好像是主动问你喜不喜欢我的。”   “嗯,然后呢?”   可许奚没说了,呼吸很轻很轻,没一会儿后像是睡着了一样。   但等蒋旻池也开始迷糊了的时候,他却自己从那个温暖的、他时刻眷念的怀里退出来,然后小声出了房间。   蒋旻池在许奚起身的时候一下就清醒了。他犹豫了几秒,接着还是起床跟了出去。一出卧室门,远远地,就能听见许奚在卫生间小声地哭。   哭得狠隐忍,哭两声又大口地喘气以试图咽下啜泣声,生怕一丁点声音传到蒋旻池的耳朵里。   蒋旻池走近过去,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觉得那些零零碎碎的呜咽声像揪住了他的心脏,一瓣一瓣地撕着,疼得很。   可再怎么也没有许奚疼。他推门进去的时候,看到许奚已经难过得跪在了地上,一边正咬着自己的胳膊。   那一刻是没有任何想法的,也记不起Joe的任何叮嘱。他一个跨步上去,把许奚拉进怀里死死抱着了。   “别哭。”他哽咽着,嗓子发紧,“别难受。”   许奚害怕得一直想挣开他,不愿让他看到自己这个样子,拼命地挣扎。   但是蒋旻池今晚是铁了心不会让他自己偷偷把那些眼泪咽下去了,于是怎么都不放。   “告诉我好不好,小奚,你告诉我。”   许奚挣扎不动了,没了力气,被抱着跪在了地上。他拼命地摇头,哭得眼泪蒙住了眼,看不清面前的人。   “为什么?”蒋旻池问他,“有什么我们一起解决,好不好?”   许奚还是摇头,眼泪流不停。   “我们不是说过,有什么都要告诉对方的吗?为什么你不愿意跟我分担。”   许奚紧抿着嘴,全身无力地靠在蒋旻池身上,由他抱着,眼里透着凄然又悲楚的绝望,不论蒋旻池怎么问,就是不出声。   最后蒋旻池没办法,用了最卑鄙的方法,终于很是艰涩地问出:   “你不爱我了吗?”   “爱。”许奚本能地回答。那么久了,他在面对这个问题上从没有犹豫过一秒。   “那为什么?”   一开了口,许奚就再也难忍了。他从刚才无言地落泪开始慢慢小声的啜泣,到蒋旻池问一句他就哭得大声一点。   最后,终于放声大哭了出来,一边哭还一边喊:   “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蒋旻池却不懂,“为什么要给我说对不起?”   许奚解释不清,只是一次一次地道歉,喊蒋旻池的名字,说自己错了,都是自己的错。   可他哪里有一丁点错啊。   “你从没有错过。”蒋旻池虽然不知道他指的什么,但还是安慰他,“我们之间的事,从开始到现在,都不是你的错。”   “就是我的错。”许奚哭喊着,“都是因为我。”   “不是。”蒋旻池这时突然觉出点什么了,心里有点猜测但不是很肯定,于是开始试探,“我出事跟你无关。”   “跟我有关。”许奚紧抓着蒋旻池的衣服,“是因为我,你才受了那么多年的苦。”   这下终于知道了。虽不明白许奚为什么这么说,可到底知道他在为什么事情痛苦又备受折磨着。   “小奚,你回来的时候我都说过了,跟你毫无关系。”   “不对的。是因为我的。我以前,”许奚哭得说话也断断续续,“我以前……还……还怪你。可是你没有怪错啊。都……都是因为我……你……你才这样的。”   “为什么这样说?”   但许奚却又紧闭着嘴不说话。他渐渐放轻了声音,只是趴在蒋旻池肩上一抽一抽地小声呜咽。   “小奚,不要怪你自己,那件事跟你无关。是那个人做了手脚,他是因为我,和你没有关系。”   后面蒋旻池一直这样反反复复地告诉他,但许奚却一点都听不见去了。   不知道他自己在脑子里想着什么,时而哭得小声,一阵儿后又痛苦得只能紧紧咬着蒋旻池的衣服才能缓解几分。   好一会儿后,他哭累了,加上应该是药效的原因,开始进入恍惚状态。   蒋旻池不再追问,把他从洗手间抱回床上,好生盖好被子,又怕他冷重新充好热水袋塞到他的身边。   他轻轻地拍着被子哄,坐在旁边长久地看着那张泪痕都没干的脸,等了好久,确保许奚终于睡着了之后,才把这几天的事情拿出来翻来覆去地想,一点一滴都不放过。   最终,他回想到到许奚应该是新年凌晨的时候看到手机上进来的消息还是什么的有一瞬变了脸色。   于是他也顾不了那么多,从旁边把手机拿出来解了锁,开始各个软件地找。 第71章   从微信到电话,从短信到许奚曾经在国外用的聊天软件,还有其他的一些社交软件,每一个都检查完了,花了大半个小时,可愣是一点迹象都没有。   最后,蒋旻池是在快要放弃,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猜错了的时候点进邮箱的。   许奚很少用邮箱,他是知道的,因而才把这个放到了最后来检查。   邮箱里面的东西很少,估计这几年许奚基本上都没用过。新收到的是一个网站给会员发的贺年信,大概在一天前。   他一条一条仔细地往下翻,没翻几下,就看到了一个陌生的账号。   他当然记不得那个账号是谁的。这么多年,他能背出来的邮箱账号只有许奚和陈乾的。   那是一个很普通的账号,连备注都没有,发来的邮件第一句话是:   [如果当时你收下那套画具就好了。]   只能看到这么多。   读完那句话的时候,蒋旻池出于直觉马上预感到了什么地方不对劲。他赶忙点进去,想要看看后面写的什么。   可是打开之后,却发现刚才那句话就已经是这封邮件的所有内容。   如果你当时收下那套画具就好了,蒋旻池默念着。   他有点想不明白这到底什么意思,一边思索着一边又往下看,这时才见到正文的一大块空白下面有一个落款:wy   几乎是瞬间他就知道那是谁了,因为刚才拿起手机之前,就已经有过那样的猜测的。   只是那时他觉得自己的想法过于大胆,又认为这样做简直太戏剧化,太幼稚,卑鄙,疯魔,且可笑。   可到底还是这个结果。   再仔细一看,那封邮件是许奚去年收到的,应该是设置的定时发送,发送时间定的新年零点。他猜测许奚现在才看到的原因,只是因为这一年他从来没有打开邮箱过。   当初知道王尧对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蒋旻池更多的是想不通,觉得备受打击。他好像连愤怒都不曾有过。   但是,他虽然不明白那行字为什么会对许奚的影响这样大,怎么会短短十几个字就让他绝望痛苦到如此地步,但在看到它的时候,却是瞬间怒火万丈,一股从来都没有的,想要杀了王尧的心都有。   “你在看什么”在他还处于震惊和愤恨中时,许奚突然醒了过来,微微扒着他的手问他。   “小奚。”蒋旻池赶紧把手机收起来,“你醒了。”   可是许奚看到了,蒋旻池手里的手机是自己的。他愣了一下,然后支撑着爬起来,用虚弱带着沙哑的声音问他:“你怎么在看我的手机?”   “我……我用一下。”蒋旻池一下没想好怎么开这个头。   许奚犹疑地看他一眼,最后还是自己扑上去把手机拿了过来。   蒋旻池没躲,他本来也没想瞒着。   只是在许奚打开手机看到上面的画面是什么后一下难过起来时,他马上就慌了,又有点后悔。   “你知道了。”许奚一瞬间哭出来。   他不是那么爱哭的,可是却没有办法。他好像觉得某一天,老天在他不注意的时候,在他的眼底安上了一汪怎么都流不尽的泉水。   擦干了又涌出来,闭上眼睛也能拼命往外挤,爬到他的脸上,喧嚣着自己是个多么脆弱又无能的人。   “小奚。”蒋旻池赶紧上去抱他并安慰,“没什么的。”   “对不起。”许奚又开始道歉。   “不关你的事。你别怪自己,好不好。”   许奚无法自抑地开始哭,不是那种很大声的,像是在撕裂着什么的哭法。虽然蒋旻池知道了,他也不需要隐忍了,可哭得还是很小声。   他就是觉得好难受,每一寸皮肤,每一根血管都在叫嚷着,让他的每一个器官都感到错位。   蒋旻池知道他现在听不进去话,只得一直抱着他,一下一下地帮他顺气,并且在他反反复复说对不起的时候,坚定地告诉他,这不关他的事。   “都是因为我。”许奚又说。这些天他用这句话反复地折磨着自己。   “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蒋旻池看着许奚那么小小的一个人,抱着都感觉不到多少重量了,心揪着难受得很。他顿了顿,接着无比哀婉地叹道,“你怎么那么单纯啊宝贝,这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可每一次许奚听到蒋旻池说跟他无关的时候,却会觉得更加自责了一分。   只是他又没办法做什么,只能说一些道歉的话。这样的自己,感觉好没用啊。   就这样哭了好久,直到外面的夜深得仿佛连游魂的野鬼都要回家了。   蓦地,许奚好似想到了什么,本来被蒋旻池抱着靠在他怀里的,却自己坐了起来,用看不明白的眼神盯着面前的人。   “怎么了?”蒋旻池不安地问。   许奚又看了看,眼里是探寻和疑惑,似乎在用力地琢磨什么。   “在看什么?”蒋旻池自己靠上去一点,把他搂着。   许奚是又盯了好一会儿之后,才艰涩地开口问的。   “你……为什么不惊讶?”   “嗯?”蒋旻池不懂。   “你为什么没有觉得惊讶?”   蒋旻池这才反应过来许奚问的什么。他是在说为什么自己会对王尧喜欢他的事情没感到惊讶。   “我……我是……”他想马上解释,但是被许奚抢先了一步。   “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许奚总算得出了结论。   他早就知道了,不然怎么会一点都不惊讶,会那么淡定,像是他们之间所有的一切都是基于了这个前置条件似的。   又或者说,明明那么一句没前没后的话,蒋旻池怎么会懂它的意思啊   “小奚,我是……”   “你一直都知道。”原本止了泪的许奚一下就忍不住了。“很早很早之前就知道了,是不是?”   “小奚。我不知道。”   “不,”许奚泪汪汪地看着蒋旻池止不住摇头,“你知道。”   他很笃定蒋旻池是知道的。他那么聪明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什么时候知道的?”许奚又问。   “小奚,我真的不知道。”可蒋旻池却说。   “我回来了之后?还是出事以后你就知道了?”   “真的,我一直都不知道。”   许奚那一瞬间觉得好累。他原本以为一切都结束了,但是却没有;他原本以为只有自己知道,但是蒋旻池却是早就知道了。   他这些年走了那么多的路,后来蒋旻池告诉他走错了。他很高兴地知道自己走错了。   但现在看来,是一点都没走错的。   “真的。我也是现在才知道的。”蒋旻池试图继续解释。   但许奚已经听不进去了。   他更加地愧疚,难受得自己抓起被子咬着,可还是忍不住哭声。   蒋旻池赶紧上去把他拉过来抱住,“别乱想了。小奚,不要这么折磨自己。”   “可是你一点都不怪我。”许奚没挣扎,隐隐发抖地缩在蒋旻池怀里,“所以其实跟我有关系的,你也一直都知道。如果没有我,你也不会受那么多苦。”   “不是,有没有你,我都会走这一遭。”   “不对。”许奚又摇头,“如果我真的那天接受了他的画具,说不定他就……那个人就……”他说不下去了。   蒋旻池那一刻想着王尧其实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他知道怎么用最残忍的方式折磨别人。   那个人一向知道怎么直击人心,就像之前次次知道怎么在他最在意,最不堪的那个角落去踩上一脚,吐一口痰,走的时候还要把他拉到镜子面前告诉他,他是多么地不堪,残破,又丑陋。   现在他如法炮制,让许奚愧疚,痛苦,或许真的某天受不了而离开他。   到那时,王尧记忆中还没有站起来的自己,在再一次失去许奚后,就算死不了,也活不成了吧。   他觉得无助,又自责自己的无能,偷偷擦了下眼角,然后才问许奚:   “小奚,你觉得他真的喜欢你吗?”   “什么?”已经哭到缺氧的许奚抬头迷茫地看着他。   蒋旻池心疼地去给许奚擦干眼泪,然后把他搂紧一点,用被子围起来免得他着凉,接着才问:   “你觉得,他真的喜欢你吗?”   许奚懵懂无措,不明白那句话什么意思。 第72章   “可能喜欢过吧。”蒋旻池又说,“毕竟你那么好,谁会不喜欢呢。”他犹疑片刻,然后继续道,“可是小奚,如果真的那么喜欢,当时在南郊的那栋楼上,又怎么会那么对你?”   许奚怔住,原本被他刻意忘记的那段记忆一下子涌了回来。   在废楼里跟王尧对峙的那次经历,是他极不愿意回想起来的,毕竟太可怕,因而潜意识就不自觉去忽略了。   “所以小奚,”蒋旻池耐心开导,试图引着他冷静下来,“你还觉得是因为你吗?”   许奚回答不上来。他并非无知无脑,当然能弄懂王尧那次如此做的逻辑,无外乎是在知道自己无路可退的时候,利用他给蒋旻池最后的致命一击。   其实就像亡命之徒走的时候也要拉个垫背的一样。   那天的王尧,眼里可是对他没有半分感情的。   “可是,”但他还是想到邮件的内容,作出一个天真的假设,“如果出事之前我收下了的话,他那会不会……”   “会。”蒋旻池斩钉截铁,“依旧会。”   “真的吗?”   “当然。如果他只是因为你,那为什么我们分开了之后他没找你,不去追你,不趁机待在你身边?”   许奚眼珠子转了转,微微垂头回想着这么多年自己跟王尧的接触。   那个人确实没有明确地表明过什么,只是用极为隐晦的方式对他表示过关心,也好几次试探过他跟蒋旻池是不是还会在一起,又在自己透露出会一直心许蒋旻池的时候,脸上露出过一些异常,但也只是一抹而过。   他好像有点在乎,可是那点在乎又微不足道,可有无可。   许奚被蒋旻池引导着,一点一点地去想,渐渐觉得好受一点了,只是却始终不放心,怕这只是蒋旻池骗他安慰他的话。   “我不知道。”他本来伸腿坐着,这下把它蜷起来,抱着自己的膝盖,看上去很是无助,“我怕。我就是害怕是我影响了你。我……哪怕只是一点,我都好难过。你那个时候被车压在下面,那么痛,到处都是血,我叫不醒你,你后来又不见我,你,你这几年还过得那么不好,我……”   “可是我已经好了。”蒋旻池看他越说越激动,又要陷入自责的怪圈,赶紧打断,“已经不痛了。”   许奚把下巴靠在膝盖上,摇头呜咽了声,“但是还是有关系呀。如果那天我不那么任性,非要去买画具,非要自己开车,说不定也不会这样。”   他记得,王尧是在出事一周前,说要送自己一套意大利的画具的。估计他之前去找蒋旻池的时候说过这事儿,恰好被听见了。   面对王尧的礼物,他是立马拒绝的。当时的许奚实在太单纯,只因为王尧说那是为了感谢他之前某次帮忙送了一份文件,就没有多想。   他告诉王尧说不用了,并开心地又无意地透露出,过几天蒋旻池要给他买。   出事那天,蒋旻池本打算一个人去找陈乾的,因为他们有个很重要的报告要跟讨论。   但是那天许奚心里不痛快,因为又有人给蒋旻池表白了。明明大家都知道他有男朋友了,还要给他表白。   他有点不开心,像是为了宣誓主权似的,非拉着蒋旻池临时改了计划,出去给他买画画的工具。末了,还非要自己开车。   他这几天想,要是当时开车的是蒋旻池,那是不是他就可以一上车或者车子刚走出去一点就感觉到异常,从而极力挽救,避免掉那次事故。而不是等到车子在绕城上飞速的时候,才绝望到只能听天由命。   “不是那次也有下次的。”面对许奚反反复复的自我责备,蒋旻池没有任何不耐烦。   他太理解他了。如果不是因为心生着喜欢,又怎么会自责,怎么会对自己吹毛求疵到如此地步。   “不管怎么样,我都在老师的实验室,不是那一天,也会是以后的某一天,因为我会一直在他前面。这才是最重要的地方,你明白吗小奚?”   许奚听到这,抬起头来看蒋旻池,眼里满是血丝。   “是这样吗?”他犹疑着问。   “当然。”蒋旻池给他擦擦眼角,“所以,不是我怪不怪你,是这事儿本就不能怪你。他在进去之前写这么一封邮件,不过是想让我们再分开而已。你不能让他得逞的,是不是?”   许奚其实没太弄明白这话,只是知道蒋旻池在让他不要离开,于是本能地点头。   “别自责了,”蒋旻池从许奚的眼神中知道他应该放心了些,因而也松了口气,“别这样折磨自己。你总是说是因为自己,如果不是你就好了。可那如果不是你,换成了别人,你会愿意吗?”   “不要。”许奚马上扑上去抱住蒋旻池,“不行。”   蒋旻池这段时间不安的心此刻终于被接了个满怀。他觉得自己有点卑鄙,可还是很高兴许奚在任何时候都没有想过放弃什么。   “所以。”他轻轻地拍着许奚的背,“我其实很高兴出事的时候已经跟你在一起了。你都不知道,当时我快活不下去了,要不是想着你,或许真的那个时候就直接跳下去了。”   许奚惊恐地从他怀里出来,仰头看着他,试图甄别这话的真假。   “真的很痛苦。”蒋旻池终于能坦然剖开自己懦弱的一面,把这一往事说得稀松平常,“每一天都很难熬,觉得自己丑陋,残败,无能,那时就想,我活着到底还有什么意思。”   许奚后怕得很,一直摇头,像是蒋旻池马上又要离开了似的。   “谁劝都听不进去,能动了之后,就找了个爸妈不注意的时候跑出去了。当时是真的带着赴死的决心的。”   “可是你没有对不对?”这话问得很矛盾。可蒋旻池知道许奚为何如此问。   “对呀。”蒋旻池温柔地看着许奚,“因为还想着你。说出来你可能不行,我都走到边缘了,却总觉得你在叫我。”   “叫你?”   “好像能听到你的声音。可能是一直在想着你吧,产生了幻听什么的,所以没死成。”   许奚心疼害怕得很,可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所以你看,不是你害了我,而是你救了我。如果没有你,我当时真的活不下去的。”   这话不是只为了宽慰许奚。蒋旻池知道自己能活下来,是因为曾经跟许奚在一起过。   这一晚上,许奚感觉到脑袋很胀,神经崩得好似随时都要断掉,那种被埋进深渊的感觉无法形容,很是矫情却难以控制。   但在此刻,却好像被蒋旻池安抚了好些。   他迟钝地觉得蒋旻池说得是没错的,如果不是那天,也许真的可能是另一天。   又在听到蒋旻池说是因为自己才没死成的时候,那份汹涌的愧疚被拂去几成。   “你不要再说活不下去什么的话。”可他还是有点害怕,注意力被转移到了另一端,紧紧抱住身边的人,“我不喜欢听这样的话。”   “好,不说了。”蒋旻池亲了一下许奚的额头,“以后我们都不要说这样的话,好不好?”   许奚闷闷地嗯了一声。   蒋旻池轻轻揉着许奚细软的头发,又止不住地吻了好几下,帮他拢紧围着的被子。   “我们都忘记这件事,行吗?不要用他来折磨自己了。”   许奚迟疑着没说话。   “答应我,行吗?”   许奚在蒋旻池怀里沉默了一阵才问,声音很小,有点不敢确定,“你不是为了安慰我才解释这些给我听的是不是?”   “当然不是。小奚,你现在生病了,可能没办法想那么多,思路一下转不过来很正常。但是我们慢慢来,你记着我的话就是了,等慢慢好起来了之后再看,看看我说的是不是对的。我说了不会再骗你的。”   这话许奚记得。在洛杉矶,蒋旻池承诺过他的。   “嗯。”他小声回应。   听到这声,蒋旻池微微舒一口气,把心里的石头放下了一点,然后轻轻放开,去亲了那张因为不停擦眼泪看着都快破皮的脸颊,而后才继续哄道:“那不许再想了。删了那封邮件,忘记那个人,我们好好开始自己的新生活,好不好?”   “好。”许奚颤声回答,那一刻对蒋旻池的喜欢超过了以往任何时候。   得到回应后,蒋旻池又把许奚拉进来抱着,无言地感受了好久怀里那么小个人微凉的体温。   “那我们吃点东西。”想着许奚几乎一整天都没进食,于是他试探着继续引导,“我煮点东西给你吃好吗”   许奚其实还是不饿。没办法,他吃了太多的药,舌根发苦,那些情绪已经充满了他的胃,像是连食道都堵住了。   可他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说】   这几章对话有点密,见谅哦~ 第73章   蒋旻池做饭的时候,本想让许奚自己在床上休息一会儿的,但是他不想一个人待着。   已经凌晨四五点了,还有一两个小时就要天亮。锅里的水咕噜噜冒着泡。他还是有点不放心,再次劝许奚先回去休息,或者去沙发上躺着也行。   “不要。”许奚呆呆的,看着已经筋疲力尽,“我在这站一会儿。”他想了想又加上一句,“我想站一会儿。”话说得有点迟钝。   蒋旻池没有再强求,去冰箱拿来前两天刚买的虾皮。许奚吃馄饨的时候喜欢那个味道。   饭是他自己吃的。蒋旻池问他要不要喂,他说不要,很自觉地端着碗开始小口喝汤,胃里没有觉得太饿就从馄饨皮开始一点一点地咽。   房间里面静得很,蒋旻池在旁边陪着,观察他的神情。现在还看不出其他的什么,只知道没哭了,但整个人还是很没精神。   馄饨一共煮了八个的样子,很小的那种,是梁艺淑昨天新包了拿过来的。   许奚吃了四个,把汤喝完了,又还把里面的紫菜也吃了。   “不吃了吗?”蒋旻池见他放下筷子,便问。   许奚也没回答,自己把腿蜷缩到沙发上,发了半分钟的呆,然后才说了一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   “我不喜欢自己这个样子。”他垂头丧气。   “哪个样子?”蒋旻池见他没有要回床上的打算,于是把旁边的毯子给他拿来盖上,又把空调调高了一度。   “总是哭。”虽然说这话的时候许奚没哭,但他很是低落,“我觉得自己这样很没有用,很矫情。”   “当然不是。”蒋旻池顺势抱住许奚,“你只是生病了,心里难过,才会这样的。”   许奚把头埋得更低,有点刻板地开始在毯子下抠自己的手。蒋旻池发现了,便伸过去把他的手握住,制止了这个动作。   本来还想着把话留到睡醒后再说,可现在这个时间也很不错,并且也不能保证睡醒后的许奚,还是不是愿意主动找他说这些事。   于是蒋旻池斟酌用词,试探着问:“前段时间,就是回来前后,为什么要自己吃那么多药?”   许奚反应慢,是想了一会儿蒋旻池的话才明白他问的什么。他转头看蒋旻池,“你都知道了?”   “嗯。我问过Joe,他让我不要逼你,所以之前我一直没问。”   许奚没太惊讶,也没觉得蒋旻池知道了有什么不好,或许是因为今晚上的气氛让他放下了戒备。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回答。   “什么该怎么办?”   许奚又开始抠手,即使被蒋旻池握着,也还是在小幅度地掐自己的指甲。   “我从学校出来都没有再工作过。我不知道该做什么。还有,我想早点好起来,我觉得自己……自己有点不正常。”   “哪里不正常?”   “我,”许奚有点犹豫,又垂下头,“我就是很迷茫,好像被抛弃了。还有,”他又绞尽脑汁,“就是那个,我感觉到你想要,可是我好像不行。   我也不画画了,我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你很好,你的家人都很好,可是我不好。   这几年我都在想着怎么跟你,跟你和好。   现在突然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我有点……”他说着有点激动,又好像快讲不下去。蒋旻池怕他情绪反扑,赶紧打断了他。   “我明白了,我都知道了。”   其实话说得颠三倒四。许奚脑子里的东西很零碎。他这段时间自己吃了一些乱七八糟的药,又处在极度悲伤自责的情绪里。语言组织的能力是没有以前好的。   但是蒋旻池能明白。   他跟这个社会好像脱轨了五六年,丢下了自己的一切,只为能够回来重新跟他在一起。   现在在一起了,那份雄心壮志猝然消失,许奚有点像飘在漫无边际的银河里,落不到地。   而至于他说的那方面,则应该是药物引起的。   他压力太大,总想着自己能做好一个伴侣的角色,不管是在蒋旻池面前,还是双方的家人面前。   “小奚。”蒋旻池把许奚转过来面对着自己,“没关系的。你只是生病了。我们去看医生,好好吃药,会好起来的。”   “可是我在吃药啊。”许奚不解。   蒋旻池摇头,用尽耐心,“不是说Joe给你开的药不好,只是这么久了,你的情况不一样了,那些药不一定对你有用。我们去医院好好检查一下,让医生看看怎么回事,再开一些适合你现在身体状况的药。只要听医生的话,很快就会好的。”   “可是……”可他不喜欢去医院。   “我陪你去。你不要怕。医院不是那么可怕的地方。你看,你之前都陪我待了那么久,对不对。”   许奚想了想,没说什么。   “等好了,我们可以重新画画。你最喜欢画画的。”   “不要。”许奚急促拒绝,“我不想画。”   蒋旻池是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许奚其实依旧把那天的事情当做心魔的。   其实想来也是。他不是情绪低落,只要开导两句就会好。那么多年,那件事一直在他心里生根发芽,早就繁茂,是网住他,把他桎梏在原地的水草。   “好。那就不画。等好了,到时候我们再看要做什么,怎么样?”   只要不画画就行,许奚小声说好。   “你别急。爸爸妈妈还有蒋未都很关心你。你也很好,特别好。不要有压力。”   许奚微微点了点头,可不知道听进去多少,因为蒋旻池看到他的眼神已经恍惚了。   应该是困了。   “至于你说的那方面,你当时都说过不在乎,怎么还会觉得我会在乎,嗯?”蒋旻池轻轻拍他的背,揽着让他靠得舒服一点,“不要想了,都会好起来的。”   天亮之后,许奚才终于睡过去。蒋旻池在床上陪到十点多,总共睡了差不多两个小时。   不过他也没觉得多困,轻脚轻手起了床,在厨房准备了一阵之后,回卧室看到许奚还在睡。   他能知道这一晚许奚并没有把事情全说出来,比如他每晚都做着撞车的梦,又比如他没说过自己的躯体症状有多难受。   还有很多很多,他都保留了。   不过也不要紧,蒋旻池觉着,只要知道问题在哪里,就好办了。   晚点的时候他给蒋宗耀打了个电话,问他们医院有没有靠谱的精神科医生。   “四院好一些。”蒋宗耀说,“给小奚找的是吧。”   “嗯。他状态不好。”   蒋宗耀默了两秒,“你好好对他。”   “我知道。是我欠他的。”蒋旻池回答。   四院是肖嘉辰的那个医院。蒋宗耀本来说等空了帮他问问,但是蒋旻池心里着急,于是自己找肖嘉辰问了。   “有的。”肖嘉辰在电话里面说,“我们院有个医生很好,师兄我介绍给你。”   “好,谢谢。”   “别客气。我说了,师兄有事儿尽管找我。以前都是你帮我的。”   蒋旻池笑了一下,又道了两声谢。电话一挂完,手机上就收到了肖嘉辰推送过来的联系方式。   [我打过招呼了。]他还贴心地加上一句。   联系方式还没加上,方贺舟的电话又进来了。这几天蒋旻池忙着许奚的事情,很少回方贺舟的消息。   “小奚怎么样了?”方贺舟问。   蒋旻池把大致的情况说了,也讲了要带许奚去看医生。   “那你们还出去玩儿吗?”   “可能暂时不会。不过也要看吧,他如果精神一直不好的话,暂时就不出去了。”   “嗯,这样也好。”方贺舟思考着,“那我过两天过去看看你们。”   “行。小奚在这没什么朋友,能相处的人少,你过来也是好的。”   方贺舟看了一下自己手上的事。虽然在新年,但总的来说家里还是有点小事情的。而且要返工了,他也得安排时间。   “嗯。等三月份出太阳了,到时候我们也可以和他一起出去走走。”   蒋旻池觉得这个注意不错,便答应下来,之后没说两句就挂了电话。   挂了电话后,方贺舟起身去书房。蒋未在里面看国外一个合作方发来的资料。   还真是劳碌命,大家都在过年,他还得处理公司的事情。   “中午想吃什么?”他拖了个椅子坐蒋未旁边,顺势揽上他的肩。   蒋未皱了下眉,但是也没推开他,只是回答:“都行。”   这是蒋未今天跟他说的第三句话。   这两天他软磨硬泡好久,蒋未才答应见一面,但是一进门就说要先工作,不要打扰他。   方贺舟盯着蒋未专注的样子看了好一会儿。他感觉这两兄弟真是一点都不像,不管是性格,还是长相。   瞎琢磨了一阵儿后,又响起之前宋顷说蒋未这样的,盯着他的人不知道多少,不自觉就笑了起来。   蒋未听到笑声,转头像看神经病一样瞥了他一眼,接着又自己忙了。   “你是什么时候决定自己开公司的?”方贺舟不在意,只是转而问。   “大二的时候。”蒋未头也不抬回答。   大二,刚好是蒋旻池出事那一年吧,方贺舟计算着。正该是没心没肺玩儿的时候。   过年期间,方贺舟死皮赖脸给蒋未打过几次视频,都是在晚上,几乎每次都能看到他开着电脑在忙着什么。   “我洗点水果,你吃一点休息一会儿。中午做红烧排骨行吗。”说完也不管蒋未回不回答,自顾起身往外走。   蒋未看了一眼门口的背影,没说话,又埋头看自己的资料了。 第74章   许奚不愿意蒋旻池陪他进诊室,因为会觉得紧张。   之前他能完全与之敞开心扉谈论自己的人,就只有Joe。这还是第一次,他这么正式地坐在一个陌生医生的面前,去直面自己的问题。   蒋旻池本想争取一下,毕竟他也想听听许奚自己怎么说,可最后看到他实在坐立不安,焦虑得很,就没有强求了。   他带着许奚去拍了片,抽了血,做完检查,然后在诊室外等了半个小时,一切才终于结束。   许奚出来的时候他问:“我可以去问问医生情况吗?”   这次许奚倒是点头了,有点愣愣地说好,然后自己主动坐在椅子上等他。   医生是肖嘉辰的同事,也是校友,自然也就是蒋旻池的校友,不过之前他们是不认识的。   蒋旻池坐下后礼貌寒暄了两句,然后就询问许奚的情况。   “不算太糟糕,”医生总结道,“不过也不算好。他的情况太久了,不仅仅是情绪上的,也是一种病理上的。很多时候他的情绪无法自己控制,是大脑机制的问题,要慢慢来。”   蒋旻池面色凝重,“后面定期来吗?”   “是的。按照我的要求定期来。多让他出去走走,但是不要强求,在能力范围内就好。”   医生接着又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大多都是该怎么陪伴的问题,还说如果许奚情绪低落,家人也不要太担心,前面是会出现这样的情况的。   从诊室出来,许奚正靠在椅子上眯着眼睛。蒋旻池走过去听他的呼吸,确定没有睡着,便问:“困了吗?”   许奚闻声睁开眼,眼珠子愣着看了蒋旻池半天,然后才自然地往他身上靠:   “有点累。”   蒋旻池听许奚这样说,其实是很高兴的。医生告诉过他,第一步是尽情地表达自己的情绪,包括身体的疲惫感。   想来这几年,许奚把自己憋出病,何尝不是因为他心里的苦涩无处可说,又无法排解。   “那我们回去吗?”   许奚点点头说好,自己去牵蒋旻池的手,很依赖他的样子。   回家的路上,他看了眼蒋旻池提着的一大包药和那些诊断单,没有太大的感觉,又眯上了眼睛。   蒋旻池回家督促他吃药,困了的时候陪着睡,醒了的时候就找事情跟他一起做。   过了两天方贺舟和蒋未来看许奚。方贺舟一大早就来了,提了两包乱七八糟的东西,什么吃的呀,玩的呀。   “你把他当小孩儿啊。”蒋旻池居然还能从里面看到小孩玩的玩具。   “咳,”方贺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就想着,他要是喜欢的话也是好的。”   蒋旻池说谢过了,等许奚醒了之后就给他看。   两人在院子里聊天,方贺舟问他后面的时间怎么计划的,什么时候去实验室那边。   “再等等吧,至少先等他稳定下来再说。”   “也是。”方贺舟赞同道,“他现在情况不稳定,先陪着是对的。”   刚说到中午一起吃饭,蒋未就来了,手里也提着什么东西。   蒋旻池去开门的时候还在想着,方贺舟在这,他俩撞上了会不会尴尬。但是等都碰上了,却是一点都没有。   “中午一起吃饭。”他给蒋未说。   “嗯。”蒋未回答,又看了眼卧室,“在睡觉?”   “对,估计快醒了。”   正说着,卧室里有声音。蒋旻池丢下客厅的人就去了。外面的两人能听到里面传来一些细细碎碎的说话声,但没过一会儿,蒋旻池又自己一个人出来了。   “还有点没精神,”他解释,“让他自己缓一会儿吧。”   两人点点头,这时蒋未才找个位置自己坐下。   “你提的什么?”方贺舟望着他面前的那包东西问。   “没什么。”蒋未态度冷淡得很。   可早上还亲过呢。方贺舟拿他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去弄中饭。”蒋旻池没太多心思关注他们,脑子里都是许奚的事情,自然就没注意到他们与之前有什么不同。   “我跟你一起吧。”方贺舟说。蒋旻池没拒绝,于是两人一起去了厨房。   蒋未自己在客厅,用手机处理了一些工作上的事情,还回了两个电话给合作方。   等挂了电话,卧室依旧是关着的。他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提着东西去敲了门。   许奚没猜到除了蒋旻池还能有谁会来卧室,还想着蒋旻池怎么突然就要敲门了。等门开看到进来的是蒋未,他很是意外。   “怎么了?”他坐起来问。   他们基本上很少单独相处,因而气氛还是别别扭扭的。蒋未站在门口踌躇了片刻然后才走进去,把那包东西递上去给许奚。   “什么呀?”许奚把袋子接过来问。   “你自己看吧。”蒋未回答他。   许奚还是知道一些蒋未的性格的,于是也不问了,自己打开袋子,看到里面是一套书。   厚厚的,有差不多十本,拿出来发现是一套漫画。   “什,什么意思啊?”他疑惑着。   “你不是喜欢这个。”蒋未说,“新出的一季。”   许奚又看看,这才反应过来那是他大学的时候很喜欢的一套漫画。只是后面几年他再也没有心思看什么漫画书了。   “这个……”他又翻了翻,“看着不像是国内正式上市的版本。”   “这你不用管了。就……你闲着自己看看吧。”   许奚望着蒋未没说话,心里好像异常地跳动了一下。他从没想过蒋未会找关系给他买这么一套书。   蒋未被他看得不自在,“我出去了。”   “谢谢。”许奚赶忙说,“我很喜欢,”   蒋未微微动了下嘴角,没再说什么,打算回客厅。但是走到门口,他犹豫着却停住了。   “还有什么事吗?”许奚问他。   蒋未背对着许奚沉默了半分钟,随后转过来,面色不明,淡淡地问:“你在担心什么呢?”   “什么?”许奚不懂。   “如果你担心我哥会离开你,那不用。他这辈子没喜欢过别人。   如果你在乎的是那个人或许因为你的原因对他做过什么,其实也用不着。   这五六年,他不是也狠心地推开了你。就当你们互相抵消了,谁也没有对不起谁。”   许奚听着这些,愣住了。   “他做了你喜欢吃的椰子鸡,起来吃饭了。”蒋未说完就出了卧室,没有帮忙掩上房门。   中午吃饭,许奚只喝了一碗汤。他觉得嘴里发苦,又一点都不饿,怎么都吃不下。   蒋旻池没强求他,想着等下午的时候再劝劝看能不能吃得下。饭桌上蒋未又不怎么说话,偶尔才搭一两句。   可能是因为这几天待在一起的时间多,吃着吃着,方贺舟习惯性地给蒋未夹了个菜。   这个动作坐在对面的蒋旻池和许奚都注意到了。方贺舟心里直打鼓,预测到蒋未的暴风雨要来了,正想着该怎么挽救,但是蒋未却直接把菜夹起来喂进了嘴里。   对面的人看到这场景,连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饭桌上好一阵无言,许奚小心翼翼地看蒋旻池,见他也是一脸懵,于是他有事干了,剩下的时间都在琢磨这件事。   吃了饭,许奚去拆了那套漫画书,窝在院子里的躺椅上一边晒太阳一边看。   蒋旻池看到了不知道他从哪里得来的新奇的东西,问他:“什么时候买的?”   “他买的。”许奚朝着蒋未说,“是国内还买不到的版本。”看着确实是喜欢的样子。   蒋旻池还是有点惊讶的,由衷地对蒋未说:“费心了。”   蒋未不喜欢这些客套话,没回,又把自己埋在了手机里。一个下午,许奚都在看那个书,方贺舟跟蒋旻池聊天,蒋未偶尔插一句。   等待到三四点,许奚开始犯困,直接在椅子上睡着了,书掉在了地上。   蒋旻池去给他拿了毯子盖上,没叫醒他。   “我感觉要好一些了。”方贺舟这时才说,“看着是往好的方向在走。”   “希望如此吧。”蒋旻池说。   到傍晚蒋未和方贺舟才离开。蒋旻池到最后还是没问他们到底什么情况。他太知道自己的这个弟弟。   方贺舟出了门,跟蒋未提议一起回自己那。蒋未没拒绝。   车上的时候,他感叹道:“没想到你还主动去买了书给小奚。”   蒋未望着窗外好一阵没说话,直到下车才喃喃道:   “就当我欠他的。”   书是,让许奚知道他跟方贺舟不清不楚也是。都是一种补偿。   “我能明白。”到家后,方贺舟在门口抱住蒋未,“我知道。”   蒋未由他抱着没推开,心里酸酸的,又觉得很疲惫。   “方贺舟,”他轻轻地叫。   “嗯?”方贺舟在他耳边回。   “我有点困。”   “好,那休息一会儿。”   【作者有话说】   这周到下周三日更,明天周六双更 第75章   那套漫画书许奚一醒了就看,觉得有意思得很,为此蒋旻池还再次发消息谢过蒋未。   梁艺淑隔三差五地送饭过来,都是许奚爱吃的,做得精致,连饭盒里的摆盘都看着是精心设计过的样子。   蒋旻池知道这都是为了让许奚多吃一点饭。   家里人都知道了许奚的情况,包括许奚的父母。不过都没明面上说什么,装作平常的样儿,只是私下里会多关心他,又力所能及地照顾他们一些。   过了两天,蒋旻池问许奚要不要晚上回家吃饭。那时候许奚刚睡醒,头发乱糟糟的,脑子也迟钝。   他能感受到开始吃医生开的药后,许奚比之前容易犯困,起来后也要好一些时间才能缓过神来。   医生说过这样的情况也是正常的。   “为什么要回家吃饭?”许奚问,   “最近天气好,”蒋旻池坐上床,帮他理头发,“傍晚的时候我们就回家吃,正好可以走一走,怎么样?”   “好啊。”许奚想也没想就回答,不过顿了顿又说,“会不会麻烦叔叔阿姨啊。”   “不会,家里反正每天都会做饭的。”   于是从那天开始,每天四五点的时候,刚好是许奚睡醒起来,蒋旻池就拉着他一路走回家。   其实是要先坐一段车,但是蒋旻池会在提前一两公里的地方让司机把他们放下来。   剩余的一两公里,他便牵着许奚,一步一步地朝着日落的方向走去。   开春之后的天气一直很好,每个傍晚都有金灿灿的红日。回家那条路又很静谧,许奚不会觉得太吵。   路上大多是蒋旻池在说,讲一些白天许奚睡觉的时候他做了什么事,又说院子里的花花草草该施肥啦之类的。   总之很家常,是一些可说又不必说的事。但是许奚听得仔细,那一路他的心都很宁静,牵着蒋旻池的手默默地用力。   他觉得很幸福,即使心里依旧有很大一个窟窿没有被填补,可还是觉得有了希望。   “那我们明天去花鸟市场买肥料好不好?”蒋旻池问。   “好呀。”许奚言语轻快了些,“可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不困,”   “没关系,等你睡醒再说。”   许奚说好,又微微笑起来,转头望着蒋旻池,有点开心。   蒋旻池不知道他在开心什么,猜着大概是因为能转头就看到自己的原因。   路上没人,他便把许奚搂进来,给了他一个短暂的吻。   他们回家吃饭其实只是个形式,菜加上米饭,许奚总计能吃上一碗。饭后坐一会儿,就又要往回走了。   那天蒋旻池临时起意,决定换一条路,这样一来路上什么都是新鲜的。   街上有一些小吃店,许奚好奇地打望,蒋旻池看到了,于是问他要不要尝尝。   许奚刚在家里就吃了一点,现在是有点饿了,就说想要一份炸土豆。   炸土豆的地方排着长队,蒋旻池给他找了个长椅坐下,“在这坐着等我,我一会儿就回来。”   许奚很听话地说知道了。   附近有个大学城,许奚等蒋旻池的时候,面前有好多情侣路过,嬉笑打闹,看着就青春洋溢的样子。   他看得入神,可是也没去回想自己大学时候的样子。   没一会儿,蒋旻池回来了,拿着一份炸土豆,还有一束清新的百合花。   “你……”许奚眼睛一亮,但却责怪道,“为什么要买啊。”   蒋旻池听得出来,他只是有点不好意思。   “看到就买了。”他把花递过去,“很香,你闻闻。”   许奚满手接过,去闻了闻,真的很香,瞬间眼睛就弯成月牙。剩余的那段路上,他都舍不得把花给蒋旻池,一定要自己抱着。   “以后经常买好不好?”蒋旻池揽着他说。   许奚没说好不好,只是盯着花看,然后说了他刚才看到的很多情侣从身边走过。   “不过我居然没有回想我们以前的时候。”他有点意外地自省。   “为什么?”蒋旻池耐心地问。   “我也不知道,以前在洛杉矶,我总是想到大学的时候。现在居然不想了。”   是不需要再想了,蒋旻池明白。他以前只能靠回忆过活,现在不需要了。   回了家,许奚自己去找了花瓶出来把花插上,放在了客厅最显眼的位置。   弄完这些就累了,一直瘫在沙发上,但是没睡着,只是盯着那束花发呆。   蒋旻池去给浴缸放满了水,丢了一个新买的泡泡盐,是很清爽的一个味道。   家里的泡泡盐其实没用完,只是医生说过要在生活里注入新的东西,于是他买了好些乱七八糟的新鲜玩意儿。   两人坐在浴缸有好一阵儿没说话。许奚大概是因为有点累,所以脑子有点迟钝。蒋旻池也没逼着他说话。   今天是有进步的,他愿意多走走,自己说了想吃什么,看到花也说喜欢,还笑了好多次。   许奚背靠在他身上,去戳浴缸里的泡泡,戳了一会儿觉得没劲了,又不弄了。   “冲一下回床上休息吧。”蒋旻池看他好像睁不开眼。   但许奚没吭声,靠了一会儿后,自己主动转过来,伸手环住蒋旻池的脖子,然后把头靠在他肩上。   蒋旻池一下一下地顺他的背,滑溜溜的,但是许奚很受用,神色慵懒,偶尔又跟他亲一下。   过了好一会儿,水都快凉了,蒋旻池想再次劝许奚回去休息,这时许奚却先开口:“池哥。”他轻轻地叫,“我好喜欢你。”   那个称呼一出来的时候,蒋旻池的眼睛就酸了。   他们以前在一起后,许奚不叫他蒋旻池,被哄了之后会叫老公,平时叫的就是刚才那个称呼。   从没有别人这样叫过,是一个专属于许奚的称呼。   后面他们和好又分开好几次,中间许奚生他的气,或者卑微地求和,回来之后又开始缠绵,可不管怎样,他都没有这样叫过。   蒋旻池知道,许奚不叫是因为没有把心打开过。他总是在担心,在很多条岔路上迷茫徘徊,又在自己心意不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感到恐慌。   他叫不出来,也不敢叫。   “小奚。”蒋旻池声音有点哑,低声唤着,“我也是。”   可许奚这时却并不是多愁善感的。他只是随了心,本能地叫了出来。他没意识到那些蒋旻池心里想着的弯弯绕绕,只是觉得开心,好像这个称呼是自己蹦出来的。   他跨坐在蒋旻池的腿上去跟他接吻,有点调皮地去咬他的舌头。   蒋旻池照单全收,由着他去,只是没办法控制地被挑起了一些反应。   “你不要碰着我。”许奚这时就说,很理直气壮,仿佛这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似的。   蒋旻池无奈地笑笑,自己往后退一点。但许奚却一点不想跟他分开,自己又追上去抱得紧紧的,作为始作俑者还没有半分自觉地继续控诉:“不舒服。”说完还恼人地皱眉。   蒋旻池长叹一声,按下汹涌的爱意,正想说什么,这时许奚又说了:   “可是也想你抱着。”他软乎乎地往蒋旻池身上贴,“池哥,你抱着我睡。”   蒋旻池哪能拒绝,给他冲干净了水,然后就抱回了床上。   许奚枕在他的胳膊上,懒洋洋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想了会儿,又把手伸进他的衣服里,没什么目的地摸,应该是为了好玩儿。   “睡吗?”蒋旻池问他。   许奚摇头:“又不困了。”   “那我陪你说说话。”   许奚在蒋旻池怀里滚了一圈,伸了个懒腰,又自己搂上去。   “你回去工作吧。”他说。   “没事。”蒋旻池拍着他的背安慰,“不要紧。”   “不用,你这样我会有压力。”   但蒋旻池还是没办法说好。留他一个人,太容易乱想了。   “我怕你自己一个人待着难过。”   许奚从他怀里出来,仰头看他,眼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澄明了一些,“没关系。我无聊了就回家找阿姨说话,我也可以去等你,慢慢地走过去,等走到了,你就下班了。”   蒋旻池心疼得要死,许奚太懂事了。   “小奚……”他想说什么,只是又被打断。   “你让我试一试。”许奚开始咬手指。   蒋旻池知道他心里在焦虑,为他一直陪着他,也为他可能接下来不能每时每刻都陪着。   “好。”他最后还是喃楓说,“我都听你的。”   许奚心里有点不痛快,但是矛盾地因为蒋旻池答应了他而开心。   最后还是拽着蒋旻池的手指睡过去的,朦胧着的时候含糊喊着他,用刚才在浴缸里的那个称呼。   蒋旻池知道,他终于放心下来,敢全心全意地再次依靠自己了。   【作者有话说】   晚上还有一更哈 第76章   蒋旻池回了实验室之后忙得不可开交。原本因为他之前的缺席就堆积了很多的活儿,又加上过年,整个项目的待完成事项是一米长的清单都拉不完。   刚回去那天,大家给他准备了一个非正式的欢迎仪式,算是迎接他的回归,又作为一个身体康复的迟来的庆贺。   他是很感动的,毕竟实验室的人他认识的时间不长,又出过王尧那档子事儿,总的来说心有余悸,事事更加小心了一些。   可没想到大家能如此真诚地为他开心,还开玩笑说要把所有的事情都留给他做,以此弥补去年大家因为他加的这么多班。   他很感动地道了谢,然后被陈乾叫去了办公室。陈乾那天也是因为他才专门过来的。   “家里的事情都处理好了吗?”他问蒋旻池。   “都好了。”蒋旻池回答,“谢谢老师。”   “小奚呢?”   “他还好,慢慢好起来了。”   之前本来说要带着许奚出去玩,但过完年,蒋旻池又给陈乾说不会出去。那次在电话上,陈乾就问过许奚的事情。   “那就好。”陈乾微微松口气,“春天来了,天气也好,会慢慢好起来的。”   这话是没错的。蒋旻池刚回来那几天,虽然忙得脚不沾地,可能分出心思了就担心许奚自己在家是不是有好好的休息。   他中午吃饭的时间不算短,可一大半都在跟许奚视频,问他上午做了什么,下去要不要睡午觉什么的。   就这样盯了三四天,许奚就不怎么回他消息了,一问就说自己在忙,或者说在睡觉。   蒋旻池心里一紧,以为他因为一个人待着心里开始焦虑了,于是当天晚上抱着他说了好久的话。   直到最后许奚被说困了,迷迷糊糊地终于道出实情:“你不用老是给我发消息。你忙你的。”   那时蒋旻池才知道许奚是在为他考虑。   后面几天,他果真没有关心得那么频繁了,一方面是不想给许奚增加心里压力,另一方面也想看看许奚现在状态怎么样。   后面几天回家的时候,许奚都是笑吟吟地在门口接他,一进门就黏着他抱,仔细地问今天实验室的工作怎么样,是不是有进展,又问同事之间有没有发生什么趣事。   蒋旻池知道他是因为太想了才会问这么多,于是一一说给他听,连中午自己吃了什么饭,每种菜是什么味道都告诉他了。   许奚听得认真,好像真的在脑海里跟他过了一天似的,又还能针对那些话提问,脑子看着活络了不少。   等过了一两周,那时候都三月下旬了,太阳大,白天穿一件单衣都可以。   下午蒋旻池抽着大家休息的时候给许奚发消息,问他要不要来接。许奚马上说好,过了一会儿又说自己已经出发了。   蒋旻池看着消息就有点后悔,早知道就应该一开始就叫他来接的。   实验室的人好久都没见过许奚了,他人一来,都一窝蜂地上来跟他打招呼。   特别是崔扬,又说起甜甜过年的时候还问什么时候可以见许叔叔。   “那哪天她过来的时候我也来。”许奚也想跟甜甜玩儿。   崔扬说这两天就可以,小孩儿有点咳嗽没去上学。于是两人很快约定第二天都到实验室来。   许奚在旁边房间打盹儿的时候,蒋旻池想到了什么,去找了崔扬,拉着他在小房间商量了好一阵儿事情。   “放心。”最后崔扬说,“包在我身上。”   第二天,许奚是中午吃了饭过去的。他本以为还早着,但是没想到一出电梯,一个小女孩儿就冲上来让他抱。   “许叔叔。”甜甜高兴坏了,“我终于见到你了。”她笑起来的时候脸颊上有两个酒窝,好看得很。   “我也终于见到你了。”许奚把甜甜抱起来,又把自己在路上买的礼物给她。   小孩儿只要能收到礼物肯定是都喜欢的,何况这礼物还是许奚送的。她在走廊上就把包装拆了,里面是一个十分精美的小包包。   “我好喜欢。”甜甜抱着小包,爱不释手。   “那你该说什么?”这时崔扬上来问她。   “谢谢许叔叔。”甜甜的声音也甜甜的。   “不客气。”许奚不太好亲她,于是只去捏捏那双软软的小手,“你喜欢就好,”   “许奚,”崔扬有点抱歉地说,“麻烦你陪着她,我们下午要做个实验,可能有点忙。”   “没关系。你们忙吧。”许奚满口答应。“我会照顾好她的。”   “那就麻烦你了。她很听话,也不闹腾,你陪她画画就好了。”   许奚愣了一下,才笑着说好。   整个下午,许奚都跟甜甜待在一起。   崔扬说得没错。小女孩很乖,一坐下就让许奚给他讲故事。许奚没有照顾小朋友的经验,但是之前在康复中心是练出了耐心的。   故事讲了一个又一个。最后甜甜听得腻了,又说要开始画画了。   她自己从包里拿出彩笔和画纸,铺得平平展展的,然后就开始画。   她说想画一幅春景图,可每一笔下去都不对,没画两下就觉得不满意。就这样画纸是废了一张又一张,到最后都有点泄气了。   “许叔叔,你教我画好不好?”她开始求助许奚,有点焦急。“我画不好。可老师说了,这个是要拿去比赛的,我不想画得这么差。”   “我……我也……”许奚一下慌了神,“我也不会画画。”他最终还是撒谎了。   “怎么会呀?”甜甜仰着天真的脸,不解地问,“爸爸说你画画可厉害了。”   许奚猜想,也许之前蒋旻池在实验室说过他之前是做什么的,因此崔扬才在某次聊天的时候不经意跟甜甜说了吧。   “不是。”他很是内疚,可又没办法,“是爸爸记错了,我不会画画。”   “哦。”甜甜也毫不在意,“好吧。那许叔叔,你可以帮我一起画吗?”   许奚心里突然就觉得很难过,无法控制似的,一股蓦然失落的情绪涌了出来,有点像是春雷,在心里惊了一下。   “我画不好。”他躲开甜甜期待的眼神,“对不起。”   甜甜不懂,也看不出许奚的异样。但却没有再追问了。这就是她很乖的地方,从不胡搅蛮缠。   她没泄气,自己又开始琢磨。许奚坐在旁边看着她出神。   回家的路上,蒋旻池看得出来许奚今天很累,想着应该是陪甜甜太久,精力跟不上了。   但是半路上他收到了崔扬发来的消息,说了他们昨天合计的那件事,说许奚怎么都不肯碰画笔。他这才知道他其实是在为其他的事情难过。   可许奚没有说,他就打算再等等,抱着一点赌注似的心思。   那天晚上,他得写一个很重要的报告,吃完饭陪了许奚一会儿就去书房了。   本想着陪着许奚睡着了才去的,可许奚看出他有事,于是怎么都不让他陪了。   “那你去书房跟我待一起吗?”蒋旻池有点不放心,   “不要。”许奚自己缩在沙发里,“你忙吧。我自己找事情做。”   蒋旻池还是不放心,心里又记着白天的事情,生怕许奚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情绪又垮掉了。   “你去忙嘛。”但许奚却坚定得很,“我要看书了。”他拿起上次蒋未给他买的漫画书。   “还没看完吗?”   “看完了。但是我很喜欢,所以想看第二遍。”   蒋旻池还是有点意外的,因为许奚这段时间很少说喜欢什么。   他放心了些,最终还是去了书房,只想着尽快把工作做完,这样好早点出来陪他。   整栋房子一时很安静,客厅只有许奚翻书的声音,书房也只有键盘声在响。   但是因为书房的门开着,因此他们能听到对方的动静。   许奚看一会儿书就停下来望向蒋旻池,看他专注得入了神的模样,就这样能盯好一会儿。   看够了,他又才把眼神放回书上,去一句一句读那些有意思的话。   就这样一直做到很晚,夜深了,也凉了下来。中途蒋旻池出去给许奚充了热水袋塞他怀里,还问他要不要先回去睡觉。   许奚说不要,非要等他一起睡。   蒋旻池去亲他,告诉他很快就结束了。许奚笑着说好,眼神有点迟钝,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困的原因。   最后紧赶慢赶,终于把报告写完发出去了。   这时蒋旻池转头,看到许奚已经没看书了,而是眼睛一眨不眨愣愣地在发呆,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困了吗?”他起身走向他问。   许奚见他关了书房的灯,就知道忙完了,于是伸手去抱他。   回床上后,蒋旻池问他今天开不开心,可好久都没回答,看着是睡过去了的样子。   又过了一阵,他翻了个身,把自己埋进了被子里。 第77章   等忙完一阵了,蒋旻池终于能够有正常的休息时间,于是便开始带着许奚去健身房。   许奚不喜欢太吵,周围人多了容易心悸,于是蒋旻池会在周中的前四天晚上加一会儿班,这样周五下午就可以早一点回来。   那天许奚不会去实验室接他,而是到上次办卡的那个健身房等。等他也不上去等,会固执地在楼下花坛旁边坐着,眼巴巴地看着他会走来的方向。   等见到人在转角处出现,便瞬间坐起来又小跑着上去说:“你回来啦。”   蒋旻池笑着去拉他,但许奚这时又会不太好意思,毕竟在国内,也不是以前在学校那么单纯的环境。   他自己往旁边走,可是又舍不得离得太远,走两步就自己贴回来了,然后才问:“事情都做完了吗?”   “都忙完了。”不管忙没忙完,这都是蒋旻池固定的回答。   许奚点点头,意思是那就好。   周五其实健身的人也不算少,只是相比较周末,还是会安静一些。人不多的好处就是,他们可以在靠角落的位置,一边说话一边运动。   之前这卡是蒋旻池办来恢复身体的,但是后面他又给许奚办了一张,这样能带着他一起动一动。   许奚整个人都很懒,器械什么的肯定都做不好,只能在跑步机上慢慢地走。   蒋旻池便调低速度配合着他,偶尔许奚觉得累了,就找点话说转移他的注意力。   “可还是有点累。”走了二十分钟,许奚觉得撑不住了。   “再坚持会儿好吗,”蒋旻池温柔地劝,“坚持到半个小时。”   刚开始是十五分钟,后面慢慢加到二十分钟,这一两周,他想让许奚试试看能不能坚持到半个小时。   不仅医生总叮嘱一定要带着许奚多动一动,而且他自己也发现了,每周五晚上,许奚都睡得很沉,中间连梦都不会怎么做,也一整夜都不会叫自己。   “还有十分钟吗?”许奚一想到还要坚持那么久就痛苦得很,“非要那么久吗?”   跑步机挨得近,蒋旻池手也长,伸过去牵许奚,捏捏他的手心当做鼓励,“再陪我一会儿,行吗?”   若这样说,许奚就不会说不行了。虽然那些药实在是像在吸人元气,让他一点力气都没有,总觉得疲乏得很。不过蒋旻池既然这么说了,那他还是愿意再坚持一下的。   只要是跟蒋旻池一起做事情,他都很喜欢。   后面十分钟蒋旻池一直鼓励他,即使很心疼可也没有心软,最后走了差不多四十分钟。   全身都是汗,在洗浴间的时候,许奚已经没什么精神了,就任由水在身上冲。   蒋旻池在隔间问他好了没,他也只是低声嗯了一下。   那时候正是吃饭的时候,别说洗浴间,就是健身房都没什么人了。蒋旻池又等了一会儿,随后还是去敲了门,   许奚倒是让他进去了,只是不知道他要进来干嘛,于是问他:“是不是等了很久?”真是可怜见儿的,都这么累了,还在担心是不是让蒋旻池等久了。   蒋旻池笑着说不是,“帮你洗好吗?”   许奚听着这话开始难为情了,“这,这在外面。”他还不自觉地降低了声音。   蒋旻池看他跟做贼似的,心想就他这样偷偷摸摸的声音,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干什么呢。   虽然怕被人撞见,但是许奚还是很乖地任他帮忙洗了。冲水的时候,他悄悄在他耳边说:   “我觉得我们好像在偷情,好刺激哦。”   蒋旻池没忍住掐了一下他的腰,“你跟我是在偷情?”   许奚一边躲一边笑,把瞌睡都笑散了,可是不敢笑出声,只是小声地在他耳边喘气。   “我觉得我今晚可以倒头就睡。”他又轻声说,“我现在就困了。”   “那还是要吃了饭再睡。”   许奚说好,正想着什么,蒋旻池已经把他身上都擦干了。   “出去啦。”他很自觉。   可蒋旻池却没让,揽着他的腰就低下头亲了上去。   许奚又好怕,外面有个什么脚步声都能吓得他一个激灵,但身体却很诚实地迎着蒋旻池,抓着他不放开,只是一只手暗自用力捶,撒娇似的。   亲了一会儿就放开了,不敢拖太久,要是真被人撞见,许奚得有心里压力了。   回去一路上许奚都很开心,被牵着也乖得很,一直到睡觉的时候都是高高兴兴的。   到快迷糊过去的时候,他自己又滚到蒋旻池怀里,细声地说:   “我喜欢跟你偷情。”   蒋未出了一段时间的差,一直到四月中才回来。   但是回来也在忙,没日没夜的,方贺舟简直不明白他这个老板怎么当得这么窝囊。   不仅他不明白,蒋旻池跟许奚也不明白。本来之前是说春天的时候出去走走的,可这下不仅走不了,真是连人都见不到。   一直到四月底,他才松快一点。于是捡着一个晴朗的天,几个人终于有时间聚一聚了。   一个多月不见,蒋未眼看着瘦了一圈,许奚不由得感叹:   “你瘦了好多呀。”   蒋未又不回答,只是嗯了一声,然后埋头干自己的事情了。   许奚没觉得有什么,本来之前就习惯了蒋未的性格,再加上一个多月前他还专门给自己买了书,还说了那么多开导自己的话,又怎么可能跟他计较那些根本没道理的小事。   只是他去厨房找蒋旻池,挺心疼地说:“真是忙耶,我还以为自己当老板很轻松呢。”   蒋旻池一边洗菜一边笑着跟他说话,“怎么可能轻松。他得为一个公司的人负责。我记得刚开始那一两年,他早出晚归,基本上没休息,简直是用命在换。”   许奚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想了想又说,“那现在走上正轨了,应该会好些了呀。”   “怎么会好。”方贺舟这时进来了,把刚才在水果店买的樱桃拿来洗,“那么多事情都要他拍板呢。”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那不就是满嘴都是心疼的劲儿。许奚心思转了个弯儿,有点故意地凑上去揶揄:   “这么心疼呀。”   方贺舟差点没被这话呛死,很意外地看看许奚,想着没想到他还有这么八卦的一面。   “你……你吃点樱桃吧。”方贺舟舌头打结。“还,还挺好吃的。”   “故意打岔哦你。”许奚不上他的当,“你们进展到哪一步啦?”   方贺舟哪里敢回答这个问题啊。就算那晚上把人强拉回来,说了好一通表白的话,可蒋未至今一个字的心思都没透露过。   他可不敢妄动。客厅里的人可是分分钟都能跟他翻脸。   “管管他。”方贺舟跟蒋旻池求助。   蒋旻池这时就笑,却没接话,只是把洗好的樱桃喂给许奚。   “无聊。”方贺舟白他们一眼,“大白天呢。”   “所以啊。”许奚这时又有由头了,“你加紧啊。”   “算了,懒得和你们说。”方贺舟认输。   许奚咯咯咯地笑,蒋旻池又顺着他,自然是不会帮方贺舟解围的。   “算了。”不过他还是手下留情,“我给他端点水果过去。”说着就去端起洗好的那盘樱桃。“哦。”没走两步他又转回来对方贺舟说,“我会告诉他这是你洗的。”   等许奚出去了,方贺舟才叹道,“你俩真是……”   “啥?”蒋旻池问他。   “忘恩负义。”方贺舟用了一个不那么恰当的词。   客厅里的许奚哪里知道自己莫名就被扣了这么大个帽子。他只看到蒋未正抓耳挠腮,对着一张简直看不出到底是什么的图纸在冥思苦想。   “吃樱桃。”他把盘子递上去。   蒋未正苦恼得很,因此看到这么盘晶莹剔透看着就甜的东西,还是挺喜欢的。   “谢谢。”他说了声。   “别谢我啊。”许奚不怀好意地笑,“也不是我买的,也不是我洗的。我就当个跑腿的嘛。”   蒋未一颗樱桃还没放嘴里呢,听到许奚的话,就知道他什么意思了。无语的表情还没爬上脸,就听到许奚又说,“也不是你哥做的哦。”   “没劲。”蒋未装腔作势没好气地白许奚一眼。   许奚却觉得这样的蒋未可好玩儿了,自己偷着乐儿了好久。   蒋未懒得理他,吃了点樱桃就继续跟茶几上的那个东西作斗争。   “你在做什么啊?”许奚实在看不出那是个什么玩意儿,于是好奇地凑上去问。   “画公司周年庆的宣传海报。”   “哦。”许奚一下就蔫了气儿,“这样啊。” 第78章   整个上午,蒋未坐在沙发上盯着那张纸,是连屁股都没挪一下。   大家在他旁边走来走去,他一点都不关心,聊天的时候,也只是偶尔才插句话。   中午做饭的时候,方贺舟进进出出地给蒋旻池打下手,看到蒋未简直连头都要给自己薅秃了。   “别急。”他实在看不下去,“慢慢来。”   蒋未听到这话就火大,连话都不想搭,头也没抬一下。他当然不急,反正站着说话不腰疼。   方贺舟不敢说了,悻悻地去了厨房,靠在冰箱上看蒋旻池给许奚做那盘清蒸鲈鱼。   “你真是把他当个小孩儿养。”他没忍住说了句。   “胃不好。”蒋旻池也不在意,自顾弄着自己的,“得好好养着。”   方贺舟觉得这话可酸了。外面那个祖宗是连养都不需要他养。   中午饭蒋未也没吃两口,草草塞饱了后,又自己坐回沙发上去琢磨了。   许奚那几天胃口不错,都是这段时间蒋旻池精心呵护的成果,最近还减少了药量,再加上大家都聚在一起了,心情也好了,因此还破天方地自己去添了第二碗饭。   “他怎么都吃那么点。”他边吃饭边看蒋未,问旁边的两人,“完全都没有休息一会儿。”   “忙吧。”蒋旻池说,“他一直都是这样,如果心里有事儿,是一定要把事情做完了才行。”   许奚似懂非懂,虽然觉得这样对身体不好,可是也没问了。   下午大家凑一起聊天,方贺舟说到最近他们单位新的助残关怀项目,跟蒋旻池两人聊了好一会儿。   蒋未没插话,带过来的纸一张一张地往垃圾桶扔,眼看着那么厚一沓,已经所剩无几了。   “为什么这种东西还需要你来弄,”突然蒋旻池问,“你们企宣部的人呢?”   “离职了。”蒋未闷着头回答。   “又不止一个,”蒋旻池还是觉得奇怪,“可以让其他人顶上啊。”   这时蒋未才坐起来,长长地叹了口气,“都离职了。”   “怎么会?”方贺舟眉头一紧。   他虽然不了解蒋未的工作,但是再怎么也知道,整个部门同时离职是不正常的。   “前段时间就走了一个,说是要准备出去读书了。后面有一个生病了。另外的就是被其他公司挖走了。企宣部的人也不多,这下暂时就空了。”   “你公司最近不顺利?”蒋旻池这时也上了心,“怎么回事?”   蒋未觉得有点累,便索性把笔放下,向后靠在沙发上,“也不算吧,只是所有事情都凑一起了。被挖走的人之前听说过,可能是一些竞品的手段而已。另外离职的那个以前就打过招呼。生病的话,那实在是凑巧。”   “没有招新的吗?”方贺舟问。   “在招,不过还没招到,而且这事儿马上就要了,也等不到新人来。”   “不可以外包出去吗?”蒋旻池不解。   “外包了,但是不理想。本来竞品最近的动作就挺大,我们想借周年庆好好弄一弄,外包了好几家都达不到我们的要求。”   方贺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自己不知道,但是许奚和蒋旻池可是能看出他一脸的担心和心疼。   这事儿确实是其他人都帮不上什么忙,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蒋未自己歇了会儿,吃了点水果,上了个厕所,接着就继续奋战。只是画画实在不是他的强项,虽然也不只有他这一份,还有其他高层都在出力,但他一个老板,也不能说啥也不贡献,就算是思路,也应该给出一点的。   接下来半个小时,又废了好几张纸。   眼看着就剩最后一张了,这时许久没有开口的许奚突然说:“哪有你这样画的。”   “啊?”蒋未疑惑地抬头,“什么意思?”   其实许奚从上午开始就想说了。蒋未的脑子里简直就是艺术荒漠。虽然周年庆的海报算不得艺术,可至少画的草图还是能看吧。   他来来回回进进出出好几次,都忍不住去看蒋未到底画得怎么样了,有时候看到实在是惨不忍睹的画面,都想直接上去给他说你这样一点都不对。   只是最后又忍住了。   直看到蒋未用最后一张纸画出来的东西依旧不能看,他才终于脱口而出那句话。   “你这画的都不对啊。”他上去指着,“你是在玩叠叠乐吗?什么东西都往上凑?”   “我……”蒋未面露窘色,“我没有。”   “哪里没有。”许奚越说越起劲,“你看你这里,为什么叠了那么多东西,谁看得出来是个什么。”   “那应该怎么弄?”   “哎呀,”许奚很自然地坐到蒋未旁边,“你就这样啊,”他拿起笔随便勾了几下,“你看现在好点没。”   那可不是好点,蒋未简直无法相信就几笔的事情,整张纸居然完全不一样了。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许奚又开始了,像个大人教导小朋友,“我看你画了那么多张,都是在乱画啊。你都没想好想要什么风格,比如色调,主题等等。你不能想到什么就画什么。”   蒋未好半天没开口,仔细消化着许奚的话。   “我觉得海报最重要的是要转达你们本次的理念,你说对吧,但是理念那么多,你总不能都加上去,那不就是大杂烩。”   许奚说得头头是道,方贺舟都被惊呆了,刚想插话进去,但立马被蒋旻池拉住了,用眼神示意他先不要出声。   “你说得对。”蒋未少有地语气谦虚。   “嗯,”许奚又对着画指着,“我觉得这一块就足够了,然后可以以此发散精进,配合你们的宣传理念。”   蒋未看到许奚指着的地方,居然神奇般跟自己心里所想的那一部分重合了。   “可我还是画不好。总觉得心里想的跟手里画的不一样。”   “很正常啊,你又没学过。所以我觉得你还是找个专业的人来做吧。”   蒋未定眼看了许奚片刻,接着眼睛一转试探性问道:“那你行吗?”   许奚再怎么都没想到蒋未会这样说,一瞬间眼睛睁得老大,就在这时又惊觉自己拿着画笔,吓得一下就扔了,然后说回答说:“我不行。”   说完他自己坐到了另一只沙发上去。   蒋未本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更不会求人,刚才那句已经是极限了。   “小奚,要不你试试?”方贺舟见蒋未很为难,于是便替他说。   “不要。”但许奚却干脆地再次拒绝,“我很久没画画了,画得不怎么好。你们可以再去找找人。”   “可……”方贺舟再想说什么,但是又一次被蒋旻池拉住了。   “我记得你们公司周年快到了吧。”蒋旻池转而对蒋未,“是不是还有一个多月?”   “嗯。”蒋未丧气地垂着头,“打算提前一个半月把海报放出去,还有三天。”   “三天?”方贺舟深吸一口气,“怎么来得及找人。”   “就是啊。”蒋未烦躁地抓头,原本打理得清爽的头发被抓成了鸡窝,“不知道该怎么办。”   客厅有一阵儿气氛稍显凝重,都默默在心里为蒋未捏了一把汗。   “没有备用的吗?”蒋旻池又问。   “有倒是有,之前企宣那边做过一版,但是不太理想。主要是最近本身公司……就竞品那边逼得紧,我们还是想借势扳回来一点。”   接下来好一阵儿没人出声。都帮不上什么忙,也不好再说什么徒增烦恼了。   回去的时候,方贺舟直接把蒋未拉到了自己那边。那么久没见了,蒋未回来后,他们今天才是第一次见面。   本来回来的时候他提出去机场接,但是蒋未说公司的几个高层都在,不太方便。   白天在蒋旻池家,也是基本上没说上几句话,因此一到家,就猴急地把蒋未压在了沙发上。   “你……”蒋未忍了忍,还是把那句你急什么给咽了下去。   紧紧抱着给了一个绵长的吻,双方的衣服被揉得皱皱巴巴。但是方贺舟没往下动了。他看得出来蒋未兴致不高,应该是压力太大,导致做什么都没心思。   “对不起,帮不上你。”他捧着蒋未的脸说。   蒋未嫌弃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自己偏头移开了眼神,心里觉得方贺舟太肉麻了。   他总是婆婆妈妈,肉麻得很,每天晚上打电话的时候,也说好一些乱七八糟酸溜溜的话。都烦死了。   方贺舟不在意蒋未别扭的样子,又去亲了亲他的额头,侧过去轻咬了一下耳垂,弄得蒋未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晚上还要加班弄吗?”他又问。   蒋未小声嗯了一下。   “那我陪你。我给你做夜宵。”   蒋未没说好不好,只是去推开他,然后坐起来自己理好衣服,拿着东西去书房了。 第79章   凌晨三点的时候,蒋旻池翻身时习惯性地想去抱许奚,没想到却落了个空。   旁边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甚至连被窝都凉了,看着人应该是很早就起来了。他一下就清醒了。   最近许奚情况都挺好的,医生说目前很稳定,给他减了药,晚上也是睡得很好,不会半夜做梦叫他,神经也没那么紧绷。   因此更别说半夜偷偷起来什么的,那是好久都没有过了。   他一骨碌爬起来,拿了件居家外套就往外走,心里直打鼓。   客厅里面的灯没开,要不是有路灯透进来,他是一点都看不见。   不过他还是没去开灯,因为摸不清许奚的情况,连他在哪都不知道,因此就不敢轻举妄动。   出卧室门转了个弯后,终于看到书房的门缝里透出了几丝光来,心才放下一点。   蹑手蹑脚地朝着书房走去,他仔细听着动静,只是书房里面什么声音都没有。到了门边,他又站定听了一会儿,可还是没听到声音。   还好,蒋旻池想,应该不是在哭。   待犹豫了一下,他才轻轻转动门把手,缓缓开了门。   因为动静小,许奚又专注,因而没有听到开门的声音,直到蒋旻池走近了,他才吓得一个激灵,转头望着蒋旻池问:   “你怎么起来了?”   蒋旻池去牵许奚的手,摸着不凉才放了心,又把外套披他身上,接着回答:“我发现你不在,所以就来找你了。”   许奚点头哦了一声,然后又自己坐回去了。   蒋旻池拉个椅子过来在他旁边坐下,这时才看到桌子上有一张纸和一只铅笔。他立马就明白许奚这大半夜为什么会自己在书房了。   “在想什么?”但他却没直说,而是问。   许奚自己抱着腿,把下巴放在膝盖上,手又无意识地抠着小腿。   “给我说说。”蒋旻池语气再次柔和几分,“宝贝,不开心要给我讲。”   许奚听着话坐直起来看向蒋旻池,眼睛里有点委屈,除此之外又露着一些纠结,恐慌和不安。   他起身坐到蒋旻池的腿上去,很依赖地勾住他的脖子,侧头趴在他的肩上。   “我在想蒋未的事情。”他小声说。   蒋旻池先是顺着他的背安慰了一会儿,之后才问:“你要帮他吗?”   许奚不说话了,双手自顾用力,勾紧了蒋旻池。   “不怕。”蒋旻池按着许奚背上的脊骨,“那我们就试试。”   “可是我……”许奚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怎么?”   许奚埋在蒋旻池肩上沉思了片刻,像是在组织语言,也许又是为了弄清楚自己怎么想的。   “在美国的时候,你那个时候昏迷不醒。”他接着开始诉说,“我就一直做梦,每天晚上都是那次的事情。”   “我明白。”蒋旻池揉揉他的头发。   “我当时一直想,要是我那天不任性,不非要拉着你出门就好了,这样你就不会出事,也不会受那么多罪。”   “小奚,我说过了,不是那天也会有其他时间。那天他是因为知道我会独自出门,所以才提前动了手脚。我那几天的行程实验室的人都知道,所以他才清楚我什么时候会开车。”   “我知道。你给我解释过了。我明白。”   “但是还是控制不住对不对?”   “嗯。我就是……就是好怕,有的时候忍不住一遍一遍地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我懂,你是因为担心我,我都知道。”   医生说过,那类似于创伤后应激障碍,做梦是,逃避画画也是。   许奚又不说话了,自己在蒋旻池怀里蹭了蹭。   “和你无关,和画画无关。”蒋旻池再次明确地告诉他。   许奚轻轻嗯了一下,像个受惊的小动物一样在蒋旻池怀里缓了好一会儿,然后才坐起来,但手依旧放在他的肩上。   “他……他是不是真的没有办法了呀?”他担忧地问。   “估计是吧。”蒋旻池知道许奚动摇了,于是便顺着他的话说,“只有这么几天了。我是不太懂这些,小奚你看呢,三天来得及吗?”   “我也不知道。”   他本来就不是专业学这个的,只是大学时老是去旁听设计专业的课,才知道一些皮毛。   “不过,”他又接着说,“如果加班加点,应该可以赶一赶。”   “那要不就帮帮他?我晚上又给他打了个电话,说是公司最近不太平。”   “啊?真的啊?”许奚肉眼可见地着急了。   “嗯,有一点。”蒋旻池怕说得太过反而让许奚焦虑,于是又话锋一转,“不过他应该能处理。”   “那就好。”许奚点点头,然后又转回去看桌上那张纸,“我好久都没有画画了。”   “从那次之后就没画过了吗?”   许奚垂头嗯了一声,但接着又摇头,“画过你。画过很多张。”   蒋旻池看过那一屋子的画,当然知道他其实画过。不过他还是没打算把自己知道这件事告诉许奚。   “我怎么不知道?”   “都在洛杉矶的房子里。就是我说用来放杂物的那个房间。”   蒋旻池故意惊讶了一下,“为什么都不给我看?”   许奚又不想说这个了,低着头去弄蒋旻池的衣袖,一下一下地绞着。   蒋旻池任他弄,知道他此刻心里一定波涛翻滚,一点都不太平。   “你原谅我没有?”弄了一阵儿,许奚突然问。   “从来都不存在原谅。”蒋旻池毫不犹豫地回答他,“你不需要我的原谅,不管什么事情。”   许奚此时抬头看蒋旻池,眼位可怜地下垂,有点亮晶晶的东西。   蒋旻池抬手去给他擦干,又一下一下地亲上去,很温柔,好似怕吓到他。   “我还是喜欢画画。”亲了好一会儿,不安被安抚一些后,许奚抵在他的额头上,像是认错一样地说。   “我知道。”蒋旻池握紧他的手,交叠在一起,“小奚,你喜欢做什么就做好了。不要再用过去的事情来折磨自己。”   “你真的不怪我吗?”但是许奚还是不放心。   “从没有怪过。那个时候我说怪你,只是怕让你看到我那么丑陋的样子。”   “你才不丑。不管什么时候都不丑陋。”许奚却习惯性地维护他。   “好,你说不丑就不丑。”蒋旻池把他的手拿起来亲了一下,接着再次鼓励道,“小奚,再试试,嗯?”   许奚盯着蒋旻池看了好一阵儿。那眼底依旧情深,是双不管什么时候都包含着鼓励和爱意的眼睛。   他抿着嘴,心在不规律的狂跳,有似冲破牢笼之势。   “那我……试试好了。”顿了顿他又补充,“我可能做不好。”   “没关系,那就做不好。”蒋旻池说   终于放下心防的结果就是,许奚想马上就开始画。   可现在是凌晨四点,蒋旻池也不管他的抗议,直接一个横抱就把人拐回了卧室。   “我好不容易才决定试试,”许奚气极了,“你……你这是在打击我创作的积极性。”   蒋旻池才不管他,把人放到床上,被子一裹,就箍着他动弹不得了。   “后面几天我不管,你要跟蒋未加班加点的弄我都随你,但是今天必须好好睡觉。”   许奚瘪瘪嘴,生气地去踹他,可是人没踹到,最后是连两只脚都被压住了。   “听话。好好休息,才能快点好起来。”蒋旻池耐心地劝,“小奚,我希望你好好的。”   许奚看着他满眼的担忧,才终于不挣扎了,乖乖地由他抱着。   只是他确实有点激动。心里久久不能平静下来,因而在床上翻来滚去都睡不着。   “可是我睡不着。”他很无奈。   蒋旻池其实更睡不着。他有点庆幸之前在甜甜和蒋未身上下的赌注。医生说,若想许奚真的好起来,他的心魔是一定要放下的。   现在看来,也许是真的快要好起来了。   “那我陪你说话。说着说着就困了。”   许奚说好。于是想到哪说到哪,说自己明天要去找蒋未呀,说要去买台新的电脑,还说到时候可得让蒋未付他工钱。   “你想怎么都行。”蒋旻池把他揽过来,“只要你开开心心的,怎么样都好。”   许奚心里感动,化成一团水,湿哒哒地只想往蒋旻池身上贴。   蒋旻池看他这样便先他一步亲了上去,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捏他的腰,弄得许奚痒意难耐,一直在他身上蹭。   最后实在没忍住笑了出来,抱在一起在床上滚了一圈。   “池哥。”许奚趴在蒋旻池的身上,“我觉得今天特别开心。”   “开心就好。”蒋旻池去揉他头发。   “还有,还有。”许奚迫不及待。   “还有什么?”   “还有,我觉得今天特别喜欢你。”   蒋旻池拿他没办法地笑着看他,亲亲他的额头,接着一个翻身把他紧紧裹在怀里。   “我今天特别特别爱你。” 第80章   蒋旻池说送许奚去蒋未哪儿,可许奚怎么都不让。他自己大一早挺开心地起了床,和蒋旻池一同出门,在路口的早餐店一起买了早餐吃,然后就打车走了。   出门前他还叮嘱蒋旻池不要告诉蒋未,说自己要搞突然袭击,一肚子坏心思。   到蒋未公司的时候,他比前台还早,于是就自来熟地找了个地方坐下。   [我是今天最勤劳的员工。]他等得无聊的时候便给蒋旻池发消息。   [到了吗?]蒋旻池回过来问他。   他刚想回复,就听到有人站他跟前问:“你怎么在这?”抬头看到蒋未顶着两个熊猫眼。   “你来啦。”许奚高兴地站起来,丝毫没有大周一作为打工人的自觉,跟中了彩票似的。   “干嘛?”蒋未习惯性地后退一步,眉头一皱,“有什么事?”   “当然有事。”许奚笑得明媚,“你不让我进去吗?”   蒋未没办法,只得先带着他去了自己的办公室。   别说许奚了,就算是蒋旻池都没有来过蒋未的办公室,因此初来乍到自然是有点稀奇的。   “你来干什么?”蒋未说话又干巴巴的。   而此时许奚正盯着桌子上那颗长得茂盛的发财树,心里在想,蒋未一定会发财的吧。   等看够了后他才坐下来,随后开门见山道:“我帮你画。”   “嗯?”蒋未一懵,“啥?”   “海报啊。”许奚脑子一转,眉头一紧,“你弄好啦?不需要我啦?”   “没有。”蒋未还没反应过来,看着就有点呆。   “那我帮你弄。”许奚信心十足,一副准备大干一场的样子。   蒋未愣是盯着许奚反应了好久,才知道他今天不是过来玩儿的。   “你之前不是不愿意?”   许奚不想跟他讨论这个问题。昨天蒋旻池抱着他说过,不要总是讨论以前的事情,那叫情绪反刍,是不好的。   “哎呀,你到底要不要我帮你?”他避开蒋未的问题,“不是说只有几天了,时间可不是拿来这样浪费掉的。”   蒋未本就不是爱刨根问底的人,以前又被蒋旻池打过招呼,因而还是很有眼力见的。   他瞬间切换出老板的作风,给许奚找来他需要的工具,又把之前企宣那边的电脑给他抱了过来,茶水供应到位。   “还有什么需要的?”他问。   许奚思考片刻,“当然是你们公司相关的资料,以前企宣那边做过的版本都给我,还有你们这次周年庆策划的方案等等。哦,还需要你,或者你们几个高层,总之,把能给到我的信息都给我。”   蒋未一边听一边一一应下,把拿决策的几个人都叫来开了个小会,主要是给许奚讲一下他们的想法。   等办公室又只剩他们两个人后,蒋未突然想到蒋旻池以前说过的话,问许奚:“我哥说,你以前还参加过什么广告设计的比赛。”   “是呀。”许奚埋头看资料,“我得过奖的。”   “这么厉害?”   “当然。我那个时候啊……”许奚说到一半又突然止住了话头。   “嗯?”   “哎呀,你不要打扰我,时间那么紧呢。”   蒋未有点无语,这人怎么老是说话说一半。不过他觉得许奚说得也没错,周三就要把海报放出去,他们确实没有多少可以浪费的时间了。   一整个上午,许奚屁股都没离开过椅子,面前的资料摆了一大摞,草图废了几张,电脑上开了好几个软件。   十点多的时候,蒋旻池发消息问他怎么样了,他也没有来得及回。   就这样钻研到中午,他正冥思苦想咬着嘴角在纠结什么,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先吃饭。”   许奚无法置信地转头看,见蒋旻池正站在身后。   “你怎么来了?”他惊喜得跳起来,直接扑到蒋旻池怀里。   “来看看你。反正我们中午也有休息时间。”   两个地方离得倒是不远,可许奚真没想到蒋旻池会利用这么点时间来看他。   说起来,他们还没有体验过上班族的恋爱。许奚没有试过中午掐着时间跟蒋旻池腻歪。   那好像是一种即使很累,可心里也藏着蜜的感觉。   “我好开心。”他抱着人不撒手,“我好开心呀。”   蒋未简直觉得没眼看。刚才蒋旻池叫他出去接的时候,他一路上都在想,这两人还真是配,都是恋爱脑。   “你们还吃不吃饭了?”他有点幽怨地在门口说。   “吃,当然吃。”许奚放开,把桌子上的东西简单收了一下,然后让蒋旻池把方盒放上去。“怎么是这个饭盒呀?”不是那种外卖的盒子,是家里用来装菜的饭盒。   “妈做的,我给她说你今天来这儿帮忙。她就做了三个人的份。”   “阿姨今天不上班吗?”许奚好奇。   “她们最近休假。”   许奚听到这就放心了。他一一打开那些盒子,见里面都是自己平时爱吃的饭菜,一时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阿姨真好。”   蒋旻池怕他觉得有压力,便安慰他:“反正都是要吃的。也不是专门给你做的。”   许奚这才点头,安心地拿起筷子。   辛苦了一上午,看着真是饿了,肉眼可见吃饭速度比平时快了一些。   “你们弄得怎么样了?”蒋旻池一边给许奚夹菜,一边问。   “才开始。”蒋未回答,“上午花了些时间了解,到中午我看才开始画。”   “可能得加班。”许奚也说,“估计这两天得加班加点地弄。”   “那晚上把东西拿回去弄,你们也不能睡在这吧?”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就看他了。”蒋未把眼神投向许奚。   “没问题啊,我在哪都行。”许奚回答。   “那行,”蒋旻池在心里合计了一下,“晚上我过来跟你们一起回去。”   送走蒋旻池后,许奚喝了口水就把自己又栽进了椅子里。   办公室朝西,下午的太阳很好,晒得他半边脸和脖子都红了,他自己也愣是没注意到。   工作的时候,两人都极为认真,公事公办的样子,效率也高,一骨碌眼儿就到下班的点了。   路上也没闲着,许奚把电脑放在腿上继续奋战,偶尔跟蒋未讨论一番。   到家后吃了饭就开始忙,书房被他俩占用了,蒋旻池只能自己在客厅写报告。   那天忙到快一点,最后还是他强制让两人去休息的。蒋未睡在了以前许奚睡过的客房。   第二天许奚就没去公司那边,揉纹清水文追更价君羊衣无贰尔七五贰八一蒋未也没去。蒋旻池走的时候还有点不放心,可看他俩讨论得如火如荼,想想又觉得自己担心得多余了。   中午他打电话回来问过一次,那时候许奚正在忙,是蒋未接的。   “记得先吃饭。”他没多说,只是叮嘱了一句。   “嗯。”蒋未回答,“知道。”   就这样没日没夜地熬了两天,最终的版本出在周三凌晨三点多的时候,那是许奚改过的第五版。   “可以了吧?”许奚累倒在沙发上,“能行了吗?”   “可以。”蒋未也累够呛,“先休息吧。”   许奚支撑着起来,揉揉眼睛,自己去卧室了。   “谢谢了。”蒋未喊住他。   许奚转过来疲惫地笑笑,摆摆手说:“你也赶紧去睡觉。”   回到房间,蒋旻池已经等他等得睡着了。但是等许奚进了被窝,他还是醒了。   “完了吗?”他把许奚搂进来,习惯性地亲他一下。   “嗯,弄好了。”许奚的嗓子都哑了。   “那快休息。”蒋旻池心疼得不行,“明天晚点起来。”   许奚实在是累,最后说好的时候,都是迷糊的。   第二天许奚起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家里一个人都没有。   他刚躺了一会儿,手机上就收到一条消息,拿过来一看是蒋未发的。   [反响很好。]   接着还有一张截图进来,是一张数据。   许奚看不懂这些,只是看到一个直线上升的走势图。虽然这也不能说都是那张海报的原因吧,可他还是觉得很开心。   他想了想,给蒋旻池打了个电话。   “醒了吗?”蒋旻池刚从陈乾办公室出来。   “嗯。”许奚声音懒懒的,在床上打了个滚。   “妈早上送了饭过来,在冰箱,待会你自己热着吃。她看你还在睡觉,就没叫你了。”   “好。”   蒋旻池又问了些无关紧要的问题,还给许奚说了件上午实验室发生的小事。   许奚安静地听着,觉得好像很久都没有这样平静过了。   “池哥。”他突然叫一声。   “嗯?怎么了?”   “我想试试出去工作。”   蒋旻池是怔了一下才问的:“想找什么工作?”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觉得可以试试了,”他的意思其实是,自己应该快好了。   “好。那就慢慢准备起来。”   许奚嗯了一下,接着又轻声地唤:“这两天都没怎么跟你说话。我好想你。”   蒋旻池捏紧手机回道:“老婆,我晚上早点回来。” 第81章   海报上线之后,蒋未才终于在这一两个月以来得了点空。   前几天许奚跟他一起加班的事情,方贺舟也知道了。本来方贺舟想过来看看他们,但是被他挡了回去。   直到海报上线的那个周末,他才终于有了一个正常的双休。   方贺舟在周五晚上就给他打过电话,说周末一起过。蒋未一开始有点不愿意,因为他觉得这样太过于黏糊,怎么看都怎么像是热恋的情侣的样子。   可后来又经不住方贺舟的软磨硬泡,还是答应了。   第二天睡到十点多才醒。一醒来就看到手机上方贺舟的消息。   [我在你家楼下,醒了告诉我。]   消息是八点多就发的,看着应该是一早就过来等了。   可哪里还需要他来接,蒋未想,自己也不是什么娇滴滴的小孩儿。   起床洗漱的时候,他看到家里一个人都没有。蒋宗耀应该是去加班了,梁艺淑则应该是去蒋旻池那边了。   她昨天说要过去给许奚他们送什么东西来着。   下楼一出电梯,就能远远地看到方贺舟正靠在车窗上笑着看他,见他出来便想上去迎,可是刚迈出一步,就被他冷眼瞪了回去。   方贺舟讪讪地笑笑,好脾气地等着蒋未慢悠悠地走过来,给他开车门,直到人坐上车,才终于放了心。   “有没有休息好?”他启动车子的时候问。   “还好。”蒋未靠在副驾上,有点没精神的样子。   方贺舟心疼地看了一眼,“那就回去继续休息。”   蒋未听到“回去”这两个字,总觉得怪怪的,不由得皱了眉,只是方贺舟是没看见的。   在车上的时候说得大方,让回去继续睡觉,可一进门却把人堵在门口,按在门上好一阵亲。   “好想你。”方贺舟扣着蒋未的后颈,很是用力。   扑面而来的气息让蒋未觉得不舒服,于是偏头不看他,也不回应。   方贺舟去按那张被亲红了,嘴角还带着点水渍的唇,一下一下地,眼里少见地出现了些疯狂的占有欲。   蒋未觉得方贺舟身上太热了,门口像是跟这间房子不处在同一个半球似的,散发着不一样的热气,让他想要逃开。   但是才走一步,就又被一把拉回来,然后一个炙热的吻就压了上来。   “让你说句好听的就这么难?”方贺舟边亲边含糊地说,“这么久就不想我?”   蒋未被弄得恼了,推了好几下。   “哎,”方贺舟主动放开一点,笑得很无奈,可眼见着就是幸福的样子,“拿你没办法。”   蒋未刚想回嘴说那就算了,但被方贺舟抢先一步,拉着他就往里走了。   房间打扫得很干净,还买了一束新鲜的花插在上次他们一起选的花瓶里。   五月份的天气不冷不热,吹阵风进来又舒服得很。   “要不要再去睡一会儿?”到沙发上坐下后,方贺舟问。   “算了。”蒋未很熟络地往沙发上一趟,“也睡不着了。”   “那你就在这休息一会儿,我去做饭。”   本来就起得晚,洗漱完出门,然后又开车过来,看着就要快十二点了。   蒋未没吭声表示默认。方贺舟给他开了个平时他解压喜欢打的游戏,又端了一大碗看着就晶莹剔透的水果放旁边。   把一切都安顿好,他才去厨房折腾。   饭做了一大桌,当然都是蒋未喜欢的。不过他平时当然也不缺吃的,只是方贺舟每次跟他凑一块儿,就不自觉地想要顺着他来。   吃过饭聊了会儿天就开始犯困。蒋未自己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后,方贺舟才进卧室。   “你干嘛去了?”他本来就要睡着了,方贺舟一进来,就又清醒了过来。   “去冲了一下。”方贺舟去躺到他旁边,“感觉有点油烟味儿。”   他平时可没有讲究到这种程度,自然是因为怕蒋未介意。   “竟麻烦。”蒋未瘪嘴回了句,就侧身过去背着他了。   方贺舟也不生气,还觉得高兴得很。这不就是说蒋未可一点都不介意他身上染点什么油烟味儿之类的。   他上去把人搂进来,轻轻地去吻他的后颈,弄得蒋未好痒,又一直推他,于是他就顺了势把手捉过来亲。   亲了一阵儿才放开,然后就抱着依偎在一起好一会儿没说话。   亲热也好,就这样抱着也好,方贺舟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喜欢,可就是觉得都是好的。   只要怀里的人是蒋未,就都是很好的。   “蒋未。”过了一阵儿他叫着。   “嗯?”蒋未好像有点困了,眼皮也抬不起来。   “下周,跟我回家吃饭,行吗?”   这句话真是一句惊雷,瞬间把蒋未炸清醒了。   他猛地翻身过来,很是戒备地看着方贺舟问:“什么意思?”   方贺舟揽着他的背,温和地笑着解释道:“下周跟我回家吃饭。我跟家里说过了。”   到这蒋未才真切地相信自己理解的那个意思跟方贺舟想要表达的意思是一样的。   他盯了方贺舟片刻,之后淡淡地回答说:“不要做多余的事。”说完又躺回去了。   方贺舟好一阵儿没有反应过来,在那愣着脑子一片空白。   再此之前他设想过很多种蒋未的反应,猜着他可能会强烈地拒绝,万幸的话会别扭地接受,可没有一种,是如此冷漠又不在意。   “什么叫多余的事?”他按着强烈地不安问。   蒋未已经重新闭上了眼睛,声音里有点不耐烦:“这样的事情以后别做了。”   方贺舟搂着蒋未的手僵住,连嗓子也甚至是堵了好一阵。   他把手收回来,然后坐起来,看着那张他亲过不知道多少次的脸,艰难地开口:   “你觉得这是多余的事?”   蒋未也睁开眼坐起来,态度已经没什么起伏,只是有点没耐心。   “你想吵架是吧?”   “我想吵架?”方贺舟不可置信。   “难道不是吗?我说了,不需要你做这种事情。”   “哪种事情?”或许是因为蒋未真的一点都不在意,因而让方贺舟有点窝火。可最终让他如此咄咄逼人的,还是来自心里强烈的不安,“你觉得我说的是哪种事情?”语气有点不好。   “方贺舟。”这样一来蒋未也火了,“以我们的关系,本就不需要你做到那种程度。”   “我们的关系?我们什么关系?”方贺舟紧追不放。   蒋未不想跟他纠缠。这地儿他也没办法待了,撂下方贺舟就起身想要走,但是一站起来却被拉住了。   方贺舟也跟着站了起来。“你总说我不可能一直喜欢你,我怕你担心,怕你总觉得我在玩儿,所以才想通过这样的方法告诉你。”看着人要走,方贺舟一着急声音大了一些。   “我让你这样做了吗?”蒋未却被弄得炸了毛,直接针锋相对。   他觉得方贺舟简直莫名其妙,明明是他自己自作主张,现在却反过来责怪他。   “什么叫你让我这样做了吗?”方贺舟心都沉到谷底了。   “我们之间能做就做,不能做就算了。你现在做这些事情,越界了。”蒋未一字一句回答。   方贺舟无法置信地看着蒋未,盯着他好半天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蒋未见他不说话了,便又想去推开他的手。只是方贺舟抓得紧。   “蒋未。”方贺舟颤着嗓子问,“我那时候说,你想做x友可以,让我做你的按x棒也可以。你是当真了是吧。”他顿了顿,没有了刚才的气焰,眼里尽是失望,“所以我们这段时间,你是真的只把我当个随叫随到的固定X友,是吗?”   蒋未一时语塞。   “你没有想过我们的以后,是吧?”   蒋未不知道该说什么。若要问,他是真没想过。他只觉得方贺舟很顺着他,每次又死乞白赖地不走。   他们好像性格上挺互补,床上也很默契,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你说的这些真的没有意义。”他没了耐心,“别再说了。”说完再次去推方贺舟。   这房间的气氛让他窒息。   不过这一次方贺舟没再坚持,顺着力放开了。   直到蒋未拿着衣服关上门的那一刻,他都没有转身。 第82章   许奚说要开始工作了,原本抱着必胜的信心和期待,想着就要真的开始新生活了。   可当真的开始去准备这个事情的时候,他才发现理想和现实差得是多么的大。   他们出事的时候,离他毕业只有一个月。出事后,他沉浸在痛苦和悔恨中,无心去关心任何事,没等到正式离校那天,就直接被爸妈接到了洛杉矶去。连毕业证都是找朋友帮忙寄过去的。   在那边的第一年,他基本上没有出过门,整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妈妈当时还专门请了一段时间的假在家陪他,就生怕他想不开。   后面认识了Joe,他也很少出门。偶尔他们会出去吃个饭,在海边散个步,或者去Joe那里拿药。   其余的时间,他就在房间里画蒋旻池,没日没夜地画。   画累了就抱着那些画像哭,哭到筋疲力尽后,才好歹能睡一会儿。   可睡起来却感觉天比睡前还暗,就算外面艳阳高照,他觉得自己的那个房间却是像地狱一样冰冷又黑暗。   很多时候他都不愿睡觉,因为睡觉意味着醒来,醒来意味着又要失去蒋旻池一次。   日子就如此循环往复了两年。   两年后他稍微振作了一点,并且慢慢生出了要回来找蒋旻池的想法。   Joe给他找了个康复中心,他进去开始学着怎么照顾瘫痪残疾的病人,从身体上到心理上,都一一学了个遍。   可他自己明明也是个病人。   在那的第一年,他基本上休息的时间都是在洗手间哭,想着国内的蒋旻池该是如何的痛苦又备受折磨。   待了两年后他就不去了,整天整天地把时间花在给自己做心里建设上,从登上飞机的那一刻开始设想,到怎么见蒋旻池,怎么跟他说话,都做了无数遍的演练。   所以他毕业后最美好的五年,都荒芜又破碎,杂草丛生,毫无生机。   “对不起。”晚上,蒋旻池听着许奚讲他以前的事情,止不住地后悔。   “我就是,”说到以前的事,许奚情绪稍微又被影响了些,“我就是不想跟你分开。”他紧抓着蒋旻池说。   “我明白。”蒋旻池轻拍着他的背安抚,“我都知道。”   许奚伏在蒋旻池身上,吸了吸鼻子,缓了片刻后又接着说:   “所以,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虽然依旧很喜欢,可是我真的不太会画画了。我现在画得最好的应该是你。”   蒋旻池能够理解他那种陡然发现自己其实已经跟这个社会脱节的无措感。   他曾经休养了半年,又颓废半年,后面再出去工作,就已经能感觉到世界变了天。   “要不你去蒋未的公司?”他试着建议道。“反正他们企宣部也刚好缺人。”   “可我也没学过广告什么的。”但许奚却很担心,“我上次只是刚好有那么一个灵感。若真要我做,现在广告界成什么样子了,我都不知道。我也不能给他添麻烦。”   蒋旻池想想,觉得许奚说的也不是没道理。虽然他可以给蒋未打招呼,让许奚去适应一下职场生活,但毕竟专业不对口,他不确定这对许奚来说会不会压力太大。   上一次去医院,医生说过段时间许奚就可以停药了。现在这个节骨眼,不太好有大的变动。   “找工作也急不来。”他安慰着,“宝贝你太着急了。”   “我知道。”许奚无意识地开始抠手,“前段时间什么都不想,所以觉得挺好的。现在真要想了,自然会有点压力的。”   蒋旻池把他的手握住,制止了他老是抠手的动作。   不过讨论也实在讨论不出个什么。他一向很了解,知道许奚在这些事情上其实是很有主见的,不然当初他也不会一下就被他吸引了。   许奚跟他说,只是需要他听着,让他有个机会把压抑在心里的那些东西释放出来。   “今天在家做了什么?”他故意转移话题,“下午我让你来接我,你都不来。”还是有点在意的,今天是许奚第一次拒绝去接他。   “我在家看招聘网站呀。”许奚抠不了手,便去咬蒋旻池的衣领,没轻没重的,有时候能戳到他的锁骨。   蒋旻池被弄得痒,箍住他的手就去亲他,很快两个人就滚成一团。   都初夏了,床上就只有一张薄被,他们穿的也是T恤短裤。   许奚被亲着亲着,手不老实,去蒋旻池的腰腹上乱摸。   “让我看看你长出腹肌没有。”他嘴上说得冠冕堂皇,却一副小色鬼的样子,直接把蒋旻池的衣服撩开。   “长出来没有?”蒋旻池笑着任他看。   许奚装作认真地仔细瞧了好久,然后有点失望地说:“没有。”说完还帮他把衣服拉好。   “那怎么办?”蒋旻池故意问。   许奚不回答他,自己从他怀里滑出来,蛄蛹两下凑到大腿边去,又把两条腿仔仔细细地查看了一番。   简直像个过家家的小医生。   “我觉得你的腿比以前大一些了耶。”   “是吗?”蒋旻池之前没太在意这个,“都大半年了,又定期运动,应该还是不一样了。”   许奚又蛄蛹回来,把自己塞到蒋旻池的臂弯里,然后才说:“可是没有大学的时候那么大。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不是在打网球嘛,穿个短袖,裤子也是短裤。我当时就在想,这个人身材可真好。”   “这么色的?”蒋旻池笑他,“第一次见我就盯着我的身材看?”   “那你还是不是。”许奚不服气,“你难道没有盯着我看吗?”   “没有。”蒋旻池诚实地回答。   “啊?”许奚当真了,眉头皱起来,“为什么?你明明还说对我一见钟情的。但原来不是,你当时都没注意到我。”   蒋旻池看他脸都拧成一团的样子就觉得可爱,于是把他搂紧一点,想揣个小宝贝似的。   “我当时就在想,怎么有男孩儿长得那么好看。眼睛圆溜溜的,笑起来像个月牙。鼻子也好看,嘴巴也好看。跟我说话的时候细声细气,声音也好听。”他顿了顿,像是又把他们初见的场景回忆了一番。   “那个时候就只有一个想法,如果这个人能当我男朋友就好了。”   许奚毫无防备地被说得脸红了。他把自己埋到蒋旻池的胸口,闷闷地说,“哪有那么好。”但是说完又觉得好幸福,于是偷偷地笑,笑得发抖都没发现。   “很好。”蒋旻池继续告诉他,“后面就想办法跟你说话。怕你不喜欢男生就不敢表白。你先问我了我又后悔没有在你之前告诉你我喜欢你。”   许奚把头抬起来,对上蒋旻池永远温柔的目光。   “没关系嘛。谁说都一样。就像……”他还没说完,不知道为什么就打住了话头。   “就像什么?”   “没什么。”许奚想着心里的事情,有点不好意思,想从蒋旻池身上下来。   “到底什么啊?”可蒋旻池很在意,把他搂紧不让逃。   “真的没什么?”许奚还是推开了,自己好好地躺倒了床上。   “我不信。”蒋旻池侧过去追问,“到底是什么啊?”   “真的没什么,睡觉了。”   蒋旻池默了两秒,脸上忽然有点失望又低落,“你现在有什么事都不给我说了。”   许奚单纯,以为蒋旻池真的是在意,“哎呀,就是……”   “嗯?”   “就是……”他把被子拉起来盖住自己半张脸,“就是我们那个,是你先说的呀。”说完就红了耳尖。   蒋旻池没想到他说的是这事儿,意外了几秒后接着就压上去,捧着许奚的脸问:“你还记得。”   “当然。”许奚不好意思,垂着眼眸,睫毛在脸上铺了一层,“怎么可能忘。”   确实是忘不了,在美国的时候,都是靠着那些回忆过活。   蒋旻池轻抚许奚的脸,拇指去描绘他的轮廓,从眉梢处一点一点地滑到耳后。   “我也不会忘的。”他说,“你身上的任何一处,我都不会忘。”   明明是那么动情的话,许奚听着只觉得难为情得很。他去推蒋旻池,像是撒娇一样想让他下去,却被一个温柔的吻压了上来。   亲了好一会儿才分开,身下的人一时又乖巧得很了。   最近每晚都是以这样的吻结束,是一种极为安心的仪式。   “我想,”这时许奚才终于说,“我还是先慢慢画起来,想到什么画什么。”   这话他刚才一直藏在心里,也只有现在被蒋旻池哄得什么都不在意了,才敢说出来。   “好。”蒋旻池又亲了一下,“我的宝贝想怎么都可以。” 第83章   许奚开始在闲的时候去公园画画。   他们住在老城区,家附近的公园都有些年头了,有些古色古香的韵味。又特别是夏天到了,到处都郁郁葱葱。   公园里有一个退休的大爷自己放着音乐吹竹笛,许奚每次去,都会坐边上听上一会儿。   去了几次,大爷都认识他了,见他长得清爽,是那种长辈会喜欢的可人长相,加上还背着个画架,便以为是附近大学的学生。   于是大爷就给他讲自己的孙子现在多大了,又在哪所大学读书,现在还没有谈对象。   “我看他那样儿,怕是找不到对象了。”大爷损起自己的孙子来是丝毫不嘴软。   许奚也不评价,只是在旁边坐着咯咯咯地笑。   等聊完一段儿,大爷又开始吹竹笛,许奚则自己找个风景好又遮阳的地方开始画画。   手确实是生疏了,但是感觉却没有。他从小就有极高的天赋,具有强于常人的创造性。   一般都是从午后画到傍晚,那时候蒋旻池也下班了,就顺道来公园找他,接着两人就一起回家。   天气渐渐热起来,不过六月份的夜晚还是很凉快的。院子里的花开过一茬,又冒出好些花苞来。   许奚每天都记得给不同的花浇水,一院子的花花草草,愣是被他照顾得枝叶扶疏。   做饭的时候蒋旻池给许奚说最近实验室的课题有了什么进展,接下来忙不忙之类的家常话。   “那你们这个什么时候结束啊?”许奚问。   “一个重大的研究课题,都是以年起步的,特别还是血液病这块。短时间内是不会结束的。”   许奚似懂非懂,不过也不是在意。他觉得现在的样子就很好。蒋旻池有他自己的事情干,自己也有事情干。晚上回到家,还可以一起做饭。   夏天他最喜欢吃凉拌菜了。菜一般都是一大早他自己去买的。如果当天梁艺淑不上班,则会帮他们买。   在冰箱放了一天,都还是新鲜得很,绿油油的,上面还有水珠,看着就清爽可口的样子。   “爸妈说周末去附近的山庄过。”蒋旻池一边拌菜一边说。   “嗯?”许奚凑过去想尝一口菜,但是被蒋旻池打开了。   “没洗手。”蒋旻池递给许奚一块黄瓜。   “哪个山庄啊?”许奚一边嚼一边问,觉得味道好,如品鉴师似的不由自主地点头,吃得摇头晃脑的。   “就上学的时候我们去过的那个。在郊区,可以钓鱼啊什么的。那边是山上,还很凉快。”   “好呀。”许奚倒是没有意见的,“蒋未也去吗?”   “去的吧。”   “那贺舟哥呢?”   “他应该不去。”蒋旻池想了想,“应该不会吧。”   许奚不纠结了,只是想着周末能出去过就好开心。   山庄是蒋宗耀的一个病人开的,但却是没有任何利用职务之便的嫌疑。   说起来也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他跟这个病人聊得来,后面慢慢就熟识起来。   蒋旻池出事前他们全家加上许奚一起来过一次,后面几年那朋友再邀请,但是一家人都没什么心思,因此这一次来,也是隔了好几年。   “这里有个鱼塘,可以钓鱼吗?”许奚进房间放下东西就往外跑,虽然来过,但还是觉得到处都是新鲜的。   “可以的。”蒋宗耀说,“他们说了,钓鱼也是免费的娱乐项目。”   蒋旻池偶尔会很挺好奇,因为以前许奚来的时候,也是紧着鱼钓,其他什么都不感兴趣。   这么个年轻的小伙子,居然会喜欢那么养老的休闲项目。   “你可不懂,”这时许奚故作玄虚地解释,讲得头头是道,“这可是修身养性的好事情。”   修身不修身不知道,但只要是许奚喜欢,蒋旻池都是愿意陪着他做。   蒋未一路上都没有什么精神,不过大家都很习惯了。   反正他这个人好像天生就情绪起伏不大,很少有什么事情能搅动他的心。   但偏偏又矛盾地是个工作狂,一路上接了打了好几个电话,手机都快没电了。   就连许奚在兴致勃勃地弄钓鱼竿的时候,他都还是在打电话。   “哎呀你这个人,”许奚见他挂电话了,便说,“真是操心的命。都出来放松了嘛,居然还在工作。你好扫兴哦。”   “谁跟你一样。”蒋未没好气地说。   “池哥他凶我。”许奚转眼就跟蒋旻池告状。   一旁正在帮许奚拌鱼食的蒋旻池见他们俩小孩儿掐架似的,也只是纵容地笑笑。   一边是弟弟,一边是老婆,这真是帮谁都不好。而且他还挺愿意看许奚这样闹腾的,有生命力了。   “你多大?”蒋未简直受不了。   “要你管!”许奚丝毫不示弱。   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地争,其实就是为了好玩儿。过了一会儿,蒋旻池弄好了鱼食,便牵着许奚去池塘边。   蒋未也跟了上去。   山庄没什么人,听蒋宗耀说也是因为他们要来,所以老板就限了一部分流。   山里小鸟到处叽叽喳喳地叫,清幽得很,有种天然与世隔绝的感觉。   蒋宗耀和梁艺淑去跟朋友喝茶了。池塘边就他们三个。   许奚人菜瘾大,虽然鱼没钓起来几条,可积极性高涨,谁都没有他能折腾。   蒋未则完全跟他相反,坐在一旁看着水上的浮漂发愣。但是看一会儿,他又掏出手机看看,在上面划拉两下,接着就好像有点失望地把手机收起来。   过了一阵儿,许奚埋怨这块儿风水不好,钓不到鱼,自己个儿跑另一边去了。   这时蒋旻池终于有机会问蒋未:   “等贺舟的消息?”   蒋未着实被问得有点无措,脸上闪过丝丝慌乱,可随即又强作镇定。   “没。”他回了句。   蒋旻池也没再强求,刚好这时一条鱼上竿,把他的注意力转移走了。   蒋未的眼神跟随那条鱼从半空滑到旁边的桶里,看着蒋旻池把鱼取下来。   那条三指大的鲫鱼在桶里横冲直撞,几度撞到桶壁上,最后吃了亏,才终于知道出不去了。   那边许奚自己玩得开心,没想到真又钓起来一条,比蒋旻池那条还大。   他骄傲又得意,扬起手里的鱼叫蒋旻池:“池哥,你看,你快看。”   “我看到了。”蒋旻池笑着回他,“很大的一条。好厉害。”   许奚笑得合不拢嘴,心想着当然很厉害啦。可还没开心几秒,那鱼在手里还没捂热呢,就一滑溜,重新逃回了池塘。   “啊。”许奚简直要哭了,这根本就是从天堂瞬间到了地狱,“我的鱼。”   蒋旻池哪想到是这个结果,也摸不透许奚心里到底是不是真难受了,毕竟他现在那么敏感,于是扔下鱼竿就跑过去,也不管自己这边小鱼儿已经咬了钩。   “没事没事。”他跑过去安慰许奚,“待会再钓就是了。”   许奚欲哭无泪,“这就是常人说的骄兵必败。看来老祖宗的话没错。”说着又装模作样地吸吸鼻子。   蒋旻池看他不是真的伤心就放了心,但是也顺着他的话说,可是不敢取笑的。   “没关系,这一池子呢,我们要在这待两天,怎么都够你钓着玩儿的。”   许奚认真地点头,又立马有了干劲,“别让我逮到你。”他咬牙切齿,狠狠地对着池塘说,好像那条鱼还傻傻地就在他跟前挑衅。   等许奚又开始专注地看着鱼竿,蒋旻池才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蒋未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其实这样的事情,从蒋旻池把许奚介绍给他认识后,只要他们在一起,好像就每天就都在发生。   他有点茫然地望着远处的树林,蓊郁苍翠,可却静得像个幽蓝的夏梦。   “哥。”过了会儿他把眼神收回来,“你什么时候确定就是他的?”   “嗯?”蒋旻池没懂。   “就他。”蒋未朝许奚看一眼,“你是什么时候确定接下来都一直跟他走下去的?” 第84章   蒋旻池倒是没有意外蒋未会这么问。   这段时间他其实能感觉到蒋未心里藏着什么事儿,因为就连方贺舟平时发来的消息也少了。他猜测这两人应该是起了什么争执。   而且今天的蒋未简直可以用神思不宁来形容。他在创业最艰难的时候都没有这样过。   大概除了方贺舟,也没有谁能拨动得了他的心了。   “其实没有说突然就有一刻,我在心里想着这辈子就是他了。”蒋旻池依旧拿着鱼竿,尽量表现得正常又随意一点,生怕动静太大蒋未就又什么都不愿意说了。“真的没有那样的时刻。”   蒋未苦想了一阵这些话,然后才说:“我不懂。”   蒋旻池笑笑,转而望着他解释:“小奚不是商品,不是我使用过或者对比过,然后就说要买下来带回家。不是这样的。   我好像没有想过这样的问题。跟他在一起是很自然而然的事情,在一起了就不会再去想其他的可能性了。大概是这样的心情。”   这种话对二十五岁左右才第一次经历恋爱的蒋未来说其实太过于深奥。   他跟方贺舟的这段感情开头起得过于荒谬,没有暧昧过,没有表白过,更什么海誓山盟都没有过。   他们睡了//两次,稀里糊涂地吵了一架,然后不知道为什么就走在一起了。蒋未没有去理过他们关系的来龙去脉。   所以蒋旻池说的那些,可能并不适合他。不过,那句跟他在一起了,就不会再去想其他的可能性了,却久久地停在了心里。   “在想你跟贺舟的事情?”蒋旻池又问。   “没有。”心思被戳破,蒋未窘迫得涨红了脸,很是不自在。   但蒋旻池从小都是一个善解人意又体谅的哥哥,见他不愿多聊,也不再逼着了。他只是话外有话地继续说:   “小奚喜欢这里,等再热一点的时候,咱们可以再来一次。”顿了一下,又加上一句,“把贺舟也叫上。”   这时许奚刚好提着一桶鱼过来。   “你俩在说什么悄悄话,我也来听听。”   蒋旻池去把桶接过来,见里面确实有好几条挺大的鱼。   许奚说因为那是自己钓的鱼,晚上要烤着来吃,肯定特香。蒋旻池陪他折腾,跟过家家似的把钓的鱼都烤了。   味道好不好先不说,倒是染了一身的烟熏味儿,五米外都能闻到。   山顶上有个汤池子,虽然已经是初夏了,但是山上凉快,到了晚上就更冷,因此泡一会儿汤刚刚很舒服。   一家人很体贴地给他们专门留了一个偏僻幽静的小池子。许奚从淋浴间出来,跟条泥鳅似的滑到池子里,然后叫还在外面的蒋旻池:   “池哥,你快来。”   蒋旻池给他拿了件衣服,怕待会起来的时候感冒了。一下水,许奚就凑上来跟他接吻,是他喜欢的那种如小猫亲主人似的温柔亲法,乖得很,只知道仰着脑袋等蒋旻池///舔///他。   今天看着是真开心了,整个人都敞亮了不少,晚上吃饭的时候,很少有的在饭桌上叽叽喳喳,主动问东问西。   晚饭也吃得多,还添了一次饭。   “我们都好久没有泡过温泉了耶,”许奚靠在池壁上,被蒋旻池围在一方怀抱里,“太久太久了。”   “你以后想来的话,我们每周都可以来。反正也近。”蒋旻池有一下没一下地亲他的脸。   本来是穿着短裤的,许奚喜欢玩儿,跟蒋旻池说话的时候,一边去//勾他///的裤子。   但是勾开了又不做什么其他的动作,只是用指尖在那已经初见腹肌雏形的小/腹/上划上划下,还一边划一边规划:   “这里要长一块,还有这里,还有这里……”   蒋旻池任他玩了一会儿,最后实在是忍无可忍:“别动。”他握住许奚的手,把他反扣在背后。   “你欺负我。”许奚瘪着嘴说,可语气软软绵绵,丝毫没有气势,不是撒娇是什么。   “到底是谁欺负谁,”蒋旻池长叹一口气才说,“你要折磨我到什么时候?”   “又不是我想的。”许奚可委屈了。明明就是吃了药会影响到那方面,他也没办法的嘛。   蒋旻池拿他没办法,只得在他//腰/上//掐了一把,这才算出了气。   他其实也不急,不是等不到许奚停药。这是这人可没有丝毫的自觉,真的是折磨人的天赋跟他画画的天赋有得一比。   “下周我们找贺舟哥吃饭嘛。”许奚不弄了,亲昵地勾上蒋旻池的脖子,表情极为认真。   “怎么了,你找他有事?”   “没有呀,我在这没有什么朋友,他是我不多的朋友之一了。”   “好。都随你。”   许奚趴在他的肩上,软绵绵的,估计是这一天也是确实累了。   “叔叔阿姨不是说年中要回来吗?”这时蒋旻池想到,“什么时候回来?”   “七八月份,爷爷的忌日是八月份。”   蒋旻池计算着时间,那时候应该是很忙的时候,不过应该能抽得出时间来。   第二天回家的时候,走到城里本该分两拨,各回各的家,但是蒋未把车钥匙给蒋宗耀,让他跟梁艺淑先回去,说自己要转回公司处理点事情。   “也太拼了。”许奚不由得又感叹一声。   “他很辛苦。”蒋旻池虽然怀疑蒋未是不是真的要回公司,但是也由衷地说,“这几年,或者说这些年,都很不容易。”   蒋未跟他们告别了之后,自己打了个车去了宋顷的酒吧。   本来刚才从山下上来的时候就晚,因此他到酒吧的时候,那里已经开门一会儿了。   没去河边的位置,自己在里面找了个地儿坐,然后随意指着菜单点了款酒。   酒刚一上来,抬头一看却跟方贺舟的眼神对上了,看那样子是从洗手间出来的。   两人互相望一眼,接着就用那点没什么用又不合时宜的默契同时移开了眼神。   宋顷今天也在,不过刚才蒋未来的时候他没注意到。现在看到两人连话都说不上,便不禁问:   “吵架了?”   方贺舟转身坐回自己吧台的位子上,“多嘴。”   宋顷觉得自己跟个大冤种似的。每次这两人闹别扭,被殃及的池鱼都是他。   “咋了嘛,”不过他还是贱贱地凑上去,一副八卦的样子,“心肝儿变成结石了?”   方贺舟真想一拳揍过去让他满地找牙。   先不说蒋未是不是真的变成了让他痛到不行的结石,就这个比喻他都不能忍。   “你多读点书。”他没好气地说,接着又让酒保给他调了一款最贵的酒,并挑衅地看着宋顷。意思就是自己可是不会付账的。   “喝呗。”宋顷财大气粗,“我这个场子里的酒随你喝。”   方贺舟不想再跟他贫,自己闷着喝了好几口,整整一杯直接下了肚。   “我说。”直到这时宋顷才意识到他真的是来买醉的,“你悠着点。”   方贺舟心里烦闷,不怎么想说话。   “有什么不能好好说?”宋顷上了心,原本是站他旁边的,一边说一边拉个凳子坐下来,语重心长地开导,“有问题就去解决,你自己闷着有什么意思?”   “你挺爱管闲事。”方贺舟瞥宋顷一眼。   “大哥,要是别人我还不爱管呢。”   “那你别管,让我自己待一会儿。”   宋顷吃了个闭门羹,一时有点无语。他陪着在那坐了片刻,之后突然说:   “我管不管的倒是无所谓,只是我得提醒你,哥,你后院要起火了。”   方贺舟不解,疑惑地转头看宋顷,见他正望着蒋未的方向,便也跟着望去。   那边幽暗的角落里,只见一个长相不赖的男人,已经揽上了蒋未的肩。 第85章   那人在蒋未进来的时候就开始注意到他了。   虽然宋顷这儿也不是专门的gay吧,但是蒋未实在是扎眼,又凑巧的是酒吧里今天刚好来了这群人,因此这事儿就是自然而然的了。   他先礼后兵地给蒋未点了杯酒,然后才试探着在旁边坐下,问道:   “一个人?”   蒋未本正郁闷着,耷拉着脑袋在发呆,闻声便抬起头,见只是一个过来搭讪的,就没有理会。   那人讪讪地笑笑,却没有放弃,“认识一下?”   蒋未塌着肩靠在沙发上,凝视对方两秒后说:“不用了。”   “别这么着急拒绝,”男人试着坐近一点,“为何不多给自己一个机会?”   “不必要。”   “有必要。”男人看他好像并不是很反感,于是更上一步,揽上了蒋未的肩。   如他所料,蒋未没有推开他。   “你想试试什么样的,我都可以。”他继续试图诱惑道。   蒋未其实觉得被揽着很不舒服,可是喝了酒总感觉身上软绵绵的,大概是喝得太急了的原因。   从刚才跟方贺舟对视的那一刻,心里其实一直都没有平静下来过。情绪复杂又难言,好像很是恼怒,可又隐隐觉得难受,呼吸也不顺畅了。   “比如?”他有些自暴自弃地问。   “比如,”男人见蒋未对自己的话有兴趣了,立马备受鼓舞般地靠上去,“你想谈情,我就跟你谈情,你想做其他的,我就跟你做其他的。”   可蒋未听着只觉得有点好笑。   “哪种谈情?就算我说什么你都隐忍,不管我把你当什么你都跟捡到便宜似的,不论我怎么甩脸色你都接着的那种谈情?”   这话让那人迟疑了几秒。这原来是碰着了个伤心的人儿。   “不谈情也可以做其他的。”他转而说,“我技术还不错。”   蒋未挑眉,“是吗?”   “当然,要不先感受一下?”   蒋未没有回答,眼神有点迷离,应该是在缓酒劲儿。   但那人把他的反应理解成了整暇以待,于是便试着去把他的手拉过来。   “怎么样?”嘴角勾出一点不怀好意又轻慢的笑。   蒋未没有把手收回来,像是身经百炼似的丝毫不慌张,反而一动不动,话说得放荡:“还不错,不过也就还不错。”比起方贺舟,只能是还不错。   那人吃了个瘪却也不恼,“其他的不要紧,关键看技术。”   蒋未把手收回来,勉强笑了笑,没说话。   “我看你也醉了,旁边有家不错的酒店,要不要去休息一会儿?”那人紧追不放。   蒋未埋着头沉默了半分钟,然后说:“好啊。”   像是生怕蒋未反悔,那人让服务员记了他的账,然后拉起蒋未就往外走。   就那么几步,在脑子里就已经把人脱了个精光。   但也只是就走了那么几步,本来牵着的人却被旁边的人一把拉了过去。   他转身想上去理论,可那人却是一点没给他机会,拉着蒋未就朝着洗手间去。   “诶,你……”半路被劫让他极为火大,就打算跟着上去抢人,但是被老板拦下了。   “哥们儿,”宋顷好言劝道,“人家小情侣闹矛盾呢。”   那人愣住,指指快消失在转角处的两个背影,有点不确定宋顷是不是只为了息事宁人。   毕竟他可看见了,劫走蒋未的人刚才那是跟老板聊了好一会儿。   “骗你干什么,”宋顷知道他在想什么,于是说,“你也不想想,以他的条件,怎么可能单身。”   觉着宋顷说的话不假,那人暗自骂了一句,当自己吃了个亏,然后悻悻走开了。   方贺舟拉着蒋未一路往厕所去,即使路上蒋未因为跟不上趔趄了两次,他也丝毫不管。   厕所现在没人,他找了个最里面的格子间,一把给人甩了进去。   又在蒋未重重地撞到墙上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时候,进去关上门,然后直接把人按到了墙上。那阵仗不像是情人相见,只怕是来打劫的。   “嗯。”蒋未疼痛难忍,闷哼了一身。   可方贺舟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是不是谁都可以?”他一边狠狠地说,“只要是个男的,你是不是谁都可以!”   他都要气疯了。   记得许奚刚回来那阵儿,蒋旻池问他如果异位而处,会不会留许奚在身边。   他那时候回答说,如果爱到极度疯癫的时候,他估计是会的。   现在的他就是那样的状态。   从他看到蒋未没有推开那人的手,还一来一回地跟人聊得起劲的时候,他就有点控制不住。   后来蒋未还任由那人把他的手放在那个地方,慵懒地跟对方调情,最后还跟着人出去。   他气得要发了狂。   什么给他时间,什么为他考虑,什么他这么多年不容易,他妈的都是狗屁。   一想到蒋未马上就会被别人抱着,被别人亲吻,还会叫别人的名字,方贺舟觉得自己每跟神经都像是崩坏的琴弦。   他在为了蒋未坍塌,崩坏,自毁。   “我们才分开多久没见?”他的力气一点没收,“你就这么等不及?   这段时间你找过多少人?   我不能满足你是吧?”   格子间太小了,两个大男人挤在里面实在是有点局促,但丝毫不影响方贺舟发疯。   他有点像头发了狂又发了情的野兽,没有理智可言,脑子里唯剩的一句话是,谁都不能带走他,蒋未一定得是他的。   他一只手用力地按住蒋未,另一只手则紧扣着他的下巴,即使蒋未因为觉得痛忍不住从嘴角泄出好几声,他也一点都听不到。   可是,这一切在他想要把蒋未转过来吻上去的时候,却蓦地停住了。   一切都毫无征兆地戛然而止,因为他发现蒋未此时此刻是闭着眼睛的。   蒋未一直闭着眼,死咬着嘴唇,却一点都没有反抗。   高燃起的怒火被这一幕瞬间浇灭,脑子里都空白,僵硬地搂着怀里的人看了好久后,他才问:   “你就这么不希望是我?连看我都不愿意?”顿了顿又艰涩地加上一句,“或者只要闭上眼,只要是谁都可以?”   蒋未没有料到这话,睁开眼的时候,眼眶里全是错愕。   “是吗?”方贺舟又不甘心似的追问,“只要能满足你,是谁都可以。不管抱着你的是我,还是路上的任何人,你一点都不在乎。”   蒋未依旧保持着趴在墙上的姿势,全身上下被方贺舟钳制着,丝毫动弹不得。   那一刻他其实是懵的。   他自小的情感经验几乎为零,看过的只有蒋旻池跟许奚。可蒋旻池跟方贺舟不一样,自己也不是许奚那种会主动撒娇示弱还大声表白的人。   他很多时候都搞不清楚自己和方贺舟之间的事情。   方贺舟见蒋未一动不动,甚至冷漠地一声不吭,在盯着跟他对峙了好久之后,终于心如死灰般地放开,接着退后一步靠在门上。   “我以为我是不同的。”他自嘲地笑了声,但言语里却是道尽了失望,“原来只是我想多了。”说完就打开门走了出去。   回去的路上方贺舟回顾他跟蒋未这一两年的事情,发现自己真的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环。   所有的一切,其实都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   一厢情愿地觉得蒋未当初问他要不要试试男人,是因为那是他。   后来他们纠缠不清,蒋未拒绝他,可又却在他带他回去的时候并不奋力反抗。他以为那只是因为蒋未不好意思难为情。   他还一厢情愿地以为,第一次带他回家的时候,自己用那种方式表白,低声下气地求他试试时,蒋未没有回应是表示默认。   但是直到今天他才猛然明白过来,那只是因为他是万千男人中的一个。   只要是个男的,不管是谁,蒋未都觉得可以。   原来如此,方贺舟想着,蒋未很多时候都背对他,原来是因为只要看不到脸,不管是谁他都可以接受。 第86章   蒋旻池要跟着陈乾去北京出趟差,大概两三天的时间。   走之前他问许奚要不要和他一起去,许奚极为认真地说:   “我为什么要跟你一起去啊,我又不是小孩子不能一个人在家的。”   可蒋旻池还是有点不放心,毕竟这两年来,他们几乎没有分开过。   “反正你暂时也没有其他的事情,就当陪我好了。”   许奚本来在沙发上躺着玩消消乐,听完便放下手机,自己起来坐到蒋旻池的腿上去,环住他的脖子道:   “我知道你在担心我一个人会乱想。不用的,我自己一个人也会好好的。   你看你也没有一个超级大的口袋,能随时把我带在身边,对不对。”   许奚懂事得让蒋旻池真的恨不得把他变成一颗豌豆,这样真的随时随地就能带着了。   出发那天,许奚起得比他还早,自己悄咪咪地去路口的早餐店买了粥和豆浆回来。   等他起来,一桌子热腾腾的早餐已经摆好了。   虽然之前说得好,可真的要分开了,许奚却比什么都黏人。   蒋旻池在洗漱的时候,他上去从后面抱着他,也不说话,一看就是心情不怎么好。   “要不还是跟我一起吧。”蒋旻池洗漱完转过去把他搂着,“去收拾东西。”   “不要。”许奚闷在蒋旻池的胸口,“我说了不去就是不去。”   时间有点赶,早餐快速地吃了。   梁艺淑应该是不小心提到过出差的事儿,碰巧被蒋未听了去。所以蒋未那天把谢进叫来送蒋旻池去机场。   车已经等在外面,许奚依依不舍地送蒋旻池出门,走到车边还是舍不得放人。   “陪我一起去,嗯?”蒋旻池再次劝他。   许奚把自己塞在蒋旻池怀里好一阵儿没说话,之后突然放开他,像是花了好大的勇气,   “快走,你赶紧走吧。早点回来哦。”一边说一边把人推进车里。   “小奚。”蒋旻池哪里又舍得。   “回来给我带吃的。”许奚说完帮他关上门,就跑回家里了。   分开的当天,他自己郁闷了一个上午。   有什么办法嘛,家里那么大,空落落的只有他自己一个人,踢到个垃圾桶都好像有回声似的。   不过下午慢慢的就好一些了。   他端个小板凳去院子里,想把已经凋谢的花朵减下来。忙到半下午的时候,有人来敲门。   开门只见梁艺淑在外面。   “阿姨,”许奚有点惊讶,“你怎么来了呀?”   “旻池不在,我做了凉面给你拿过来。”蒋旻池说过,许奚夏天就喜欢吃凉凉的东西。   “你在做什么?”进门后她又问。   许奚告诉梁艺淑说自己想把院子里那些发黄凋谢的花清理出来。   “那我和你一起弄。你饿了没有,饿了把面吃了。我刚拌好,现在恰好很入味。”   许奚确实有点饿,中午因为想蒋旻池都没有吃多少饭。   于是外面的院子里,梁艺淑帮他打理花,他自己就坐在旁边吃面。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   聊到一半许奚突然问:“阿姨,你是不是怕我乱想,所以才过来陪我的?”   梁艺淑闻言心里一惊,以为许奚又想到点什么其他的,于是赶紧停下手里的动作转身去看。   可许奚却是笑着的,碗里的面都快吃完了。   “是呀。”于是她说,“我就说他出什么差嘛,把咱们小奚丢在这一个人。”   “不是啦,他叫我去的,可我不想去。”   “为什么不想?”   许奚想想回答,“别人会笑话他的。谁工作的时候还把男朋友带在身边呀。”   梁艺淑心疼地叹口气。许奚实在是很懂事。   忙了一阵儿终于弄完了。许奚去冰箱拿西瓜准备切给梁艺淑吃。   “对了。”梁艺淑一边洗手一边说,“周末的时候,你们回来一起吃饭吧。”   “嗯?”许奚把切成小块的西瓜放在果盘里,“家里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只是蒋未说,周末应该一家人多聚聚。”   许奚便说知道了,周末会回去的。   晚上他跟蒋旻池视频,说了梁艺淑过来的事情,心里暖暖的。   “就跟妈妈一样。”   “本来就是妈妈啊。小奚,她也是你的妈妈。”   许奚一下害羞得不想看蒋旻池了,把手机翻过去放在床上。   可电话那边传来几声轻笑,他就知道蒋旻池还是在笑话他。   “对了,阿姨说周末回家吃饭哦。”许奚突然记起来。   “好,到时候我们一起过去。”   两三天的出差其实很快,蒋旻池回来那天,许奚在家门口接的,因为蒋旻池说路上太热了,不让他去机场。   一大老远就看到了人,他小跑着上去扑了个满怀。   “想死了。”蒋旻池抱着他说。   但许奚没说话,只是把人搂得很紧。   “没事,回来了。”蒋旻池拍着他的背安慰。   他能知道许奚这两天虽然表现得正常,但是睡得不好,因为手机上共享的手表数据显示,他这两天的睡眠质量明显下降了。   抱了好一会儿才松开,两人手牵手回家。坐下后,蒋旻池从包里拿出一袋东西,都是许奚爱吃的零食。   走的时候说好的,回来要给他带好吃的。   “你真的买了呀?”许奚挺意外的。   “当然,”蒋旻池捏捏许奚的脸,“说好要买的。”   当晚许奚是吃着零食在沙发上就睡了过去。应该是前两天耗费了太多精力,今天蒋旻池回来了,他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才九点多就睡着了。   蒋旻池把他抱进卧室,然后就躺在旁边看他。   “好想把你揣在身上。”看了一会儿他说。   周末回去的时候,蒋未也在。   路上的时候许奚还好奇,说太阳真的是打西边出来了,蒋未居然会主动让他们回家吃饭。   五六月份,走在路上还是有点热。一进门许奚就往空调风口下站。   “小奚你别站那。”蒋宗耀连忙说,“容易感冒的。”   蒋宗耀都发话了,许奚就算再任性,也是不敢站了。可还是有点热,于是去冰箱翻冰激凌。   本来没有抱太大希望的,可一拉开冰箱,却看到满满一屉的冰激凌冰棍儿。   “这么多呀。”他感叹道。   “都是昨天买的。”梁艺淑还在煮汤,“你们回来好吃。”   许奚挑了一个喜欢的味道去房间找蒋旻池。他在里面找东西,说是之前有本书一直放在这边,今天想拿回他们自己家。   “吃不吃?”许奚拿着冰激凌凑过去问。   蒋旻池也渴了,想顺势去咬一口,但还没碰到许奚就躲开了。   “快求我。”许奚又咬了一口冰激凌,细嚼慢咽地炫耀。   蒋旻池宠爱地看他一眼,放下手里的东西,然后拉着他过来就亲上去,舌头一卷,就把嘴里的冰激凌给打劫过来了。   “脏不脏呀。”许奚瞪他。   “你觉得自己脏?”蒋旻池帮他擦掉嘴角的奶油。   许奚不想跟如此不讲道理的人说话,自己又悠闲地舔着冰激凌出去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饭桌上的气氛跟往常一样,只是许奚要比前面几个月活跃许多。   聊的都是家常的事情,一家人其乐融融的。   就这样吃到一半,蒋未突然放下筷子,略微坐直了身体,一脸凝重:   “爸妈,那个……”   一家人都把目光投向他,等着他往下说。   “下周……我想带个人回家吃饭。”   四个人同时愣住。谁能想到蒋未会突然毫无征兆地把大家打个措手不及。   许奚更是连嘴都不知道动了。   他跟蒋旻池肯定是知道蒋未嘴里的那个人是谁,只是他们做梦都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啊……”还是梁艺淑先开口,“行啊。谈恋爱了是吧。”   蒋未低着头没说话。   “我们也不是不开明的父母,”这时蒋宗耀说,“你要是觉得合适,带回来给我们看看也行。只要你自己觉得好就好。”   “嗯。”蒋未轻声回答。   “是哪家的姑娘啊,姓什么?多大了,做什么的?”梁艺淑接着问。   “好像是……”蒋未深吸一口气,“残障人士关怀工程的工程师。”   这个职业倒是少见的。   “听着跟贺舟的职业挺像的。”梁艺淑说。“多大了呀。”   “应该……应该比我大一点。”   梁艺淑倒是不在乎这个,只是顺口问,“大一点是多少?”   可蒋未真不知道是多少。他能把方贺舟的职业描述出来,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蒋宗耀和梁艺淑还等着他的回答。于是他只有转而看着许奚那边,跟蒋旻池求助。   “大……”蒋旻池有种突然被老师提问的紧张感,虽然上学的时候他没有体验过,因为毕竟没有哪次老师提问他是不会的。“大……四五岁吧。”   这下是轮到蒋宗耀和梁艺淑疑惑了。   “什么意思?”梁艺淑不解,“你们是见过了吗?”   蒋旻池不知道怎么说,蒋未也心里七上八下地直打鼓。许奚更是连动都不敢动,生怕谁叫他。   就这样沉默了好一阵,蒋未才终于开口,好似在孤注一掷。   “爸妈,你们跟他其实已经见过了。”   “见过?”蒋宗耀问。   “是的。就是……方贺舟。” 第87章   饭桌上大概有十分钟没人说话。   在蒋未说出方贺舟这个名字的时候,整个房间的气氛瞬时变得凝重,梁艺淑和蒋宗耀同时放下了筷子。   蒋旻池和许奚见状也不得不轻脚轻手地先把手里的东西放下。蒋未则一直低着头。   如此僵持了好一阵,蒋旻池一直在想自己要不要替蒋未说点什么。但他其实没有太好的一个立场。   如果站在蒋未的那边,爸妈的心情顾忌不到,可如果站在爸妈那边,蒋未好不容易才下定了决心。他也不想所有人都在反对他。   不过最重要的还是,虽然爸妈一直没说话,但也不代表着就是不同意。   许奚觉得这个气氛有点吓人,不自觉地在饭桌下去偷偷牵蒋旻池的手。   蒋旻池感觉到了,便握紧他,然后捏了捏手心,意思是让他不要担心。   “所以对不起,”最终还是蒋未先开口的,“你们可能抱不了孙子了。”   这又是让一家人极为意外的话。   每个人各怀心事地坐了这么久,谁都想不到蒋未出口的第一句,不是为自己辩驳,也不是气势汹汹地捍卫。   他首先想到的是自己辜负了梁艺淑和蒋宗耀的期望。   后来那顿饭草草结束。蒋旻池看着家里这样子的气氛,便决定跟许奚留在这住一天。   饭后各自回了房间,等关上门,许奚才搂着蒋旻池说:   “吓死我了。”   蒋旻池有点心疼地亲亲他,一直顺他的背安抚了好一阵儿。   “你睡一会儿,我去找蒋未聊聊。”   许奚很听话地说让蒋旻池不要担心他,自己会好好休息的。   蒋旻池敲门进去的时候,蒋未正坐在床沿上,手肘撑着膝盖,双手捂着脸。   “没事儿。”他坐过去,拍拍蒋未的背安慰,“爸妈只是一时没反应过来。”   “嗯。”蒋未用沉闷的声音应了声。   两人又沉默着坐了片刻,之后蒋旻池问:   “但我更想知道的是,你这样做是不是发自内心的?”   蒋未并未给出什么回答,依旧保持着之前的姿势,微微叹了口气。   “贺舟对你说了什么吗?”蒋旻池又问。   “没有。”蒋未摇头回答,接着缓缓坐起来,耷拉着肩望着面前的墙壁。   “哥,”他凝望了几秒继续说,“我其实没有想过这些。”   “哪些?”   “就是什么谈恋爱,什么要跟一个人白头到老这样的事情。”   “怎么会这样想?”   “其实,”蒋未停顿两秒,接着垂下头,“你没好之前,我想的就是多赚一点钱,这样我们一家人以后好好生活就是了。   至于那些情情爱爱什么的,真的不在我的计划之内。”   蒋旻池能明白他的意思。   出事前的蒋未虽然依旧话不多,可看着还是个酷酷的大学生的样子。   但自从出事后,他好像一夜之间变得稳重了许多,用个不恰当的词,好像是老成了不少。   他在那晚,通宵达旦很自然地把家里的担子接了过去,思考的是要为梁艺淑和蒋宗耀的晚年负责,还要为那个走不了路的哥哥负责。   他好像很顺其自然地就把家里所有的事情都压在了自己身上,因此才在饭桌上向梁艺淑和蒋宗耀道歉。   虽然没有想过要跟什么人百年好合,可却很自觉又矛盾地认为自己应该是家里那个让爸妈膝下儿孙满堂的人。   他考虑了很多,只是唯独没有考虑过自己。   “蒋未。”蒋旻池心里蓦然很是沉重,“不管我怎么样,你都不需要为我负责。他们也不是你一个人的爸妈,这些担子也不应该只放在你一个人身上。”   “我知道,你已经好起来了,以后会更好的。我都明白。”   “不管我好没好起来,你都不应该把所有的事情都压在自己身上。”蒋旻池叹口气,“那几年也是我不对,只顾着自己,没有考虑过你。”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蒋未却不认可,“你那个时候那么难受,要是换做是我,可能没办法活下来。   哥你活下来都用尽了全部的精力,怎么还需要来考虑我。”   蒋旻池那一刻倏然发觉,蒋未好像不管什么时候都是站在他这一边的。   他虽然没有说过什么矫情的话,刚出事的那几年,连安慰都很少。   但是他知道,出事后的前一两年他日夜借酒消愁,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时候,很多个日夜蒋未都守在他的门口。   只是感激也好,感动也好,愧疚也好,都是绵绵道不尽的,再多说点什么,似乎都显得虚假又空泛。   “不说那些了。”咽下心酸,他搭上蒋未的肩,“那现在怎么想着把贺舟带回来给爸妈看?”   说到方贺舟,蒋未又开始三缄其口。他好像在这件事情上总是显得踌躇又迷茫。   “不是说有事给哥说吗,”蒋旻池开导他,“心里有事儿别憋着,说出来我们一起想办法。”   蒋未又纠结了好一阵,蒋旻池看到他跟许奚一样,心里不平静的时候就喜欢扣手。   “可能他希望这样吧。”最终蒋未说。   “什么叫他希望这样?”蒋旻池不懂。   “哥,”蒋未有点挫败,“我真的没想过这些。他总说我不在意,可是我连在意不在意这样的事情都没想过。”   蒋旻池盯着蒋未深思几秒,继而问:“所以是他逼着你这样的?”语气突然就冷了下来。   “不是。”蒋未听出了不对劲,赶紧说,“不能这样说。”   可蒋旻池的表情却还是不好,紧皱着眉,一声不吭。   “真不是。”眼看着蒋旻池一副马上要去找方贺舟算账的样子,蒋未只得继续解释,“好吧,我们之间,其实……很荒谬。”   接下来十分钟,蒋未挑挑拣拣,说了他跟方贺舟之间的来龙去脉,末了加上一句:   “所以真的不是他逼我的。”   “那你自己呢?”蒋旻池的脸色缓和了些,“你对他是什么想法?”   可这问题蒋未答不上来。他又撑着膝盖,把脸埋进了双手。   “我那天问你,”接着他说,“为什么你能确定许奚是要跟你走下去的人。你回答我那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但是我好像也没有经历过自然而然什么的。若真要有点什么,可能就是除了他之外,也没有其他的想法了。   可是哥,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跟谁结成长久的伴侣,这个课题好像很深奥。   其实他挺好的,可能是我不好吧。”   “这怎么能扯到你自己头上,”蒋旻池有点心疼,“只是你这几年都把心思花在公司和家里,没有去为自己想过而已。”   蒋未丧气地摇头,可也说不出什么了。   蒋旻池无言地陪着在那坐了一阵儿,最后告诉他:   “不要委屈自己。我不好的时候,你想着我们一家人好好过,我现在好了,你要是真不想跟谁在一起,我们一家人难道就不能好好过了吗。   以后别把自己逼那么紧,等过一阵儿,不管这事儿结果是什么,都给自己放个假。   我是你哥,不论什么时候,我都是站在你这边的。”   蒋旻池回去的时候房间没人。他在外面找了一圈儿,最后在梁艺淑的房间外听到了声音。   “阿姨,您是不是在生蒋未的气?”许奚小心翼翼地问。   门没完全掩上,梁艺淑的叹气声能听得很清楚。   “不算是生气。他跟他哥都是好孩子。我们当时既然能接受你跟旻池,自然也不是那种传统的父母。”   “那您跟叔叔在意的是什么?”许奚又问。   “大概是太突然了吧。”   房间好一阵儿没声音,之后听见许奚又开口道:“贺舟哥人挺好的。”   “这我们明白。”   后来就没继续听了,蒋旻池自己回了卧室。刚躺下一会儿,许奚也开门进来了。   “你这么快呀?”许奚自觉地爬到床上,去躺到蒋旻池怀里。   “嗯,你刚才去找妈了?”蒋旻池搂着他问。   “你听到啦?”   “对,听了两句,看你们聊得挺好的,就没进去。”   许奚给蒋旻池说自己跟梁艺淑聊了什么,又告诉蒋旻池觉得刚才饭桌上的气氛这么冷,估计是因为蒋未太突然了。   “你当时也是这样的吗?”   “对呀。”蒋旻池亲了一下许奚的额头,“也是直接说的。”   “直接是怎么说的呀?”许奚突然很好奇。他还没有问过当时蒋旻池是怎么把自己介绍给父母的。   蒋旻池回想到以前的事情,沉重的心情挥去了一点,“那时妈也是问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姑娘。”   “那你怎么说的?”   “我说是个男孩儿,是个非常可爱的男孩儿,我第一天见的时候就喜欢上了。   性格很好,不骄矜,落落大方,专业上也很厉害。   最重要的是,他也很喜欢我。一早就说要跟我过一辈子。”   “你骗人!”许奚听到这气吼吼地捶蒋旻池,“我才没有说过。我哪里说过那样的话。”   他们没在一起多久蒋旻池就给家里说了。那个时候他还那么小,怎么好意思说这样的话。   蒋旻池搂着许奚坏笑,侧身躺过去把人搂紧了些,“难道不是吗?”他反问,“当时我说要带你回家,你不好意思得一个晚上都没睡着。”   “你怎么知道?”许奚好惊讶。这事儿他也没给蒋旻池说过呀。   “第二天看你顶着两个熊猫眼我就知道了。”   许奚这下真不好意思了,只得把脸埋在蒋旻池怀里装鸵鸟。   抱了一阵儿他又想到刚才的事情,于是问:“蒋未还好吗?”   “没事儿。”蒋旻池揉着他的后颈安慰,“他这些年压力太大了。也是因为我的事情。”   许奚想想说:“池哥,那我们以后要对蒋未好一点。”   蒋旻池放开许奚,看着他极为认真的表情,宠爱地捏捏他的脸,“怎么,难道你以前对他不好?”   “到底是谁对谁不好啊。”许奚觉得真是六月飘雪,“明明是他总对我爱答不理的。你还记得吧,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是一句话也没说,就知道装酷。   我给你讲,我可是很大度了。”   “嗯,很大度了。”蒋旻池溺笑着说。   【作者有话说】   冬至快乐~ 第88章   在方贺舟楼下待了好久,旁边垃圾桶上的灭烟槽里面塞满了烟头之后,蒋未才终于下定决心朝着电梯口走去。   上楼的时候他想着前一天蒋宗耀跟梁艺淑给他说的话。   “我们不是不同意,只是这么多年你的辛苦我们都看在眼里。   我们希望你真的能找到个合适的人陪着。   你自己觉得好就行,贺舟的人品我们信得过,但最主要的是你自己要喜欢。”   电梯叮的一声停在15楼的时候,他其实都还拿不准自己是不是喜欢。   只是刚才下了班,开着车不知道怎么就来到了这。   他在车库想了好一阵儿该怎么开口,又该说些什么。可想来想去,好像都没有头绪。   自从方贺舟家拿着衣服离开已经快一个月了。靠在门上看了看被他置顶在第六位的聊天框,里面方贺舟说的最后一句话还是那天去接他时,说让他醒来后告诉他那句。   还不知道屋里有没有人,他有点不敢敲。   刚才在车库站那么久,他无意中注意过进进出出的车辆,但是没有看到过方贺舟的车。   有那么一刻,他其实想转身走掉,因为真的并不擅长处理这样的场景和这样的事情。   可脚步迈出去了没几步他又停下了,犹豫着不愿再向前。   就这样在门口徘徊了好久,眼看着天都要黑了,他才终于鼓起勇气,去敲了门。   门倒是开得很快,只是开门的人见外面的是他后,愣是一句话没说。   蒋未被看得有点心虚,想先进去缓缓,但是踏进玄关后,方贺舟却没再给他让路。   于是两个人就挤在了那小小的一平米内,面对面靠在背后的墙上。   “什么事?”最终还是方贺舟先开的口。   他看着瘦了不少,胡茬冒出来了点,显得有点颓丧。   蒋未暗自拽紧手,心里好像有什么话想说,可真要细细地去理,却是一句都没办法从嗓子里冒出来。   “过来干什么?”方贺舟又问,语气冷淡。   蒋未僵硬地靠在身后的鞋柜上,鼓起勇气看着方贺舟回答:   “过来给你睡。”   方贺舟明显愣了一下,随即脸上显出很是失望的表情。   “我不喜欢这样解决问题。”说着他就打算自己先进去。   “如果,”蒋未看着人要走,于是赶紧上抓住他,“如果只愿意给睡,这样算不算?”   “什么?”方贺舟转过来,面带疑惑。   蒋未定了定神,之后才道:“如果只给你睡,算不算你说的在乎?”   在说完这句话时,蒋未想的是方贺舟应该明白自己的意思了,再怎么也不应该冷眼相待了。   可没想到,方贺舟却是冷漠推开他的手,毫不犹豫地转身回了客厅。   他呆立在门口,脑子有点懵。   所有的决心在那瞬间溃败,他能做到的最大程度也就如此了。   或许是自己消耗掉了方贺舟所有的热情和心意,他想着,所以现在说什么都没用。   虽然许奚当时回来求和,蒋旻池也三番五次地推开他,可那时候他们是相爱的,跟他和方贺舟毫不一样。   客厅里一点动静都没有,甚至方贺舟都不如前两次那样歇斯底里了。   虽然心里突然涌出一阵陌生的让他很难受的感觉,可还是极为有自知之明地认为自己不应该再打扰,于是转身打算去开门。   只是手刚一碰到门,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自己就被牵住了。   三两步给拉到客厅,方贺舟像上次在洗手间那样把他重重甩在沙发里,然后就狠狠地亲了上去。   蒋未没有拒绝,只是有点搞不懂又无措地两手僵在半空中。方贺舟亲得太用力,他只觉得嘴角一阵钻心的疼。   “你说句喜欢就这么难?”没一会儿后方贺舟放开,眼框猩红地盯着他,手也捏得他的肩膀像是要碎掉了。   蒋未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猜着方贺舟是应该想让他说喜欢。可他张了张嘴,却还是说不出来。   “算了。”方贺舟看着那微微张开最后又闭上的嘴,轻叹一声,绷紧的身体放松下来,手上的力也放了,“随你吧。”他俯下去把脸埋在蒋未的颈窝,“我能拿你怎么办,你都这样说了,我还能怎么办。”   他因为得不到一句蒋未的喜欢而挫败,可那一刻心里又莫名的好像是满满的。   “方贺舟,”这时蒋未才终于开口,“你真的要一条道走到黑吗?”   “你还要我怎么做呢?”方贺舟嗓音苦涩又无奈,“你要怎么才能相信?”   那种难言无助的心情好像是他寻到了一块玉石,把它抛了光,打磨雕刻成最美的样子送到蒋未面前,可蒋未却还是怀疑那只是石头。   蒋未听着耳边有点哽咽的嗓音,蓦然就觉得自己真的好像不需要再问什么了。   他一直抬着没有放下的手终于缓缓放到方贺舟的背上。算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抱他。   方贺舟如获奖赏,有点无法相信地起身去看蒋未,末了又试探着去捧着他的脸。   那张脸上他很喜欢的嘴唇上,还带了一丝血渍。   一下就反应过来自己发疯过了头,满是歉疚地帮他擦干净,接着就什么都不敢做了。   蒋未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眼前的人,想到了梁艺淑说的合适两个字。   方贺舟确实是最适合他的人。他说不出来喜欢,可他也不在意。   他们纠缠这么久,这天他是终于体会到了什么是恋爱的滋味,有点酸,可是又好甜。   是一颗裹了蜜的枣。   于是,他去勾住方贺舟的脖子,他在震惊的眼神中,第一次吻了上去。   蒋未醒来的时候外面灯火通明,稍微一动身上都酸的很。   “醒了?”身后传来方贺舟的声音。   他没转身,但能感觉到自己是在方贺舟怀里的。如此无言依偎了好久,好似很久都没有这么放松过了。   “饿了吗?”方贺舟亲了一下他的后颈,“做饭给你吃。”   蒋未微闭着眼像是又睡着了似的,没有应他,可过一会儿后他突然叫:   “方贺舟。”   “嗯?”   “下周,先回我家吃饭。再下周,去你家。”   方贺舟的脑子空白了至少一分钟,在蒋未都快以为他不愿意了的时候,他却猛地把人拉着转过来,然后翻身压上去问:   “什么意思?”   蒋未最讨厌他这样了,每次都要问个明白,婆婆妈妈的,矫情得很。   “饿了。”他不自在地别过脸,于是别扭地说,“想吃点东西。”   方贺舟虽然很想再说点什么,但见此还是没再紧追着问。   经过这一晚,他好像更加了解蒋未了一点。他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有的时候还会没好气地瞪他。   可床上的反应骗不了人,除开本能的反应,他知道还有着一些什么。   所以也不需要他再说了。   “好。”他凑下去亲了一下,“听你的。”   方贺舟去煮面的时候,蒋未也不想自己一个人躺床上,于是去衣柜拿了件他的衣服套上,然后去了厨房。   “很快就好。”方贺舟见他进来,便加快了手里洗菜的动作。   等把菜洗好,他才发觉蒋未穿的是自己的衣服,无形的尾巴一下就摇了起来,没忍住笑着去把人来过来堵在墙角搂着。   “你是故意的吗?”他凑到蒋未面前低声说。   “什么?”蒋未还是不太喜欢这样黏黏糊糊的相处方式,不自在地偏头不看人。   “穿这个衣服。”方贺舟却去把他的脸转过来,“故意勾我。”   “怎么可能!”蒋未觉得荒谬,一脸正气,仿佛要给自己沉冤昭雪,“那我去换掉。”说着就要走。   方贺舟把他拉回来,心想着这人怎么会这样直的,明明自己才是被掰弯的那个。   “谁说让你换了。”一边说一边亲上去。   一晚上每个房间都是粉色的泡泡。   若说今天跟以前蒋未有什么不同,那大概就是被亲的时候都不会拒绝,任他想怎样就怎么样。   不过方贺舟突然想到,好像蒋未以前也不会拒绝他。   “水开了。”蒋未觉得自己嘴都要肿了,不得已推开了方贺舟。   方贺舟看他欲盖弥彰的样子就觉得心好似要化成水似的。   “老婆,你去客厅等我。”   蒋未本都要走了,却被这个称呼激得一下炸了毛,跟路边的小野猫似的。   “不准这么叫!”   “为什么不能?”方贺舟一头雾水。   “反正不能就是不能。家里不许,爸妈面前不许,我哥他们面前也不许。反正就是不能这么叫!”说完推开方贺舟就自己出去了。   吃完饭没回床上,两人在沙发上躺着。方贺舟抱着蒋未问最近做了什么,又问他是怎么给家里说的。   于是蒋未就大概把周末的事简略地复述了一遍。   “应该是我去说的。”方贺舟一阵心疼,“至少应该陪你一起。”   蒋未倒不是会纠结这些的人,“都没差。”   “那我下周去得多备点东西。”   “为什么?”   “提亲不得准备多点?”   好不容易毛被理顺了,这话又立马让蒋未恨不得把方贺舟踹下去。   “你是不是有毛病!”说完还真踹了他一脚。   “别动。”方贺舟把人又箍紧了一些,“再动真要摔下去了。”   大概还是怕人真摔下去,蒋未果然没有动了,只是嘴里再次警告:   “不准说这样的话。”   “为什么?”   “我是个男人。你老说那些,让我觉得自己……”蒋未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可是方贺舟能懂。   “以后有我了,”他把蒋未的手交握在一起,“叔叔阿姨还有你哥他们也会是我的亲人。我们是一家人,你不要把所有的担子都放在自己身上。”   “干嘛那么矫情。”明明是很动情的话,蒋未却总觉得别扭。   他自己坐起来,想去拿遥控器开电视看,但是被方贺舟抢了先。   把遥控器扔到一边,方贺舟抱着人就往卧室走。   “还有,你能不能别这样抱我?”小野猫又有意见了。   这明明是公主抱啊。   “祖宗。”方贺舟却很受用,把他放到床上后压上去问,“还有什么规矩,你都说说。”   这样说蒋未反而什么都不愿讲了。   “你不说我可要说了。”方贺舟凑近一点。   “什么?”蒋未以为他真有什么规矩要说,一下认真起来。   可方贺舟却微微勾着嘴角,一字一句在他耳边道:   “蒋未,我爱你,接下来都跟我在一起吧!” 第89章   蒋旻池去美国的时候,方贺舟说等他回来跟他打场球。那场球一直等了快半年才打成。   几人挑了个周末,选了家离家近的球场,一早就去了。   许奚不打篮球,又正好最近沉迷画画,于是过去的时候把画架也背上了。   但是等人真上场后,他却看得入了神。   大学的时候,蒋旻池虽然很忙,但是也会抽空打打球,不过那时候他是网球打得比较多。   所以许奚真正看他打篮球的机会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因而现在逮着了机会,肯定是要看个够的。   他其实不太懂篮球,以前蒋旻池也是带着他打网球,因此并不太能看出三个人谁更厉害一点。   只是每次看到蒋旻池进球,他都必定会站起来高呼:   “池哥,你好厉害。”活生生一个小迷弟。   旁边的两人本来就输了球,还被喂了一嘴狗粮,心里可不服气,因此整场就卡着蒋旻池一个人,有种大不了谁都别进的劲儿。   中场休息了一会儿,许奚蹦跶着把水送上去,又去给蒋旻池擦汗,还问他有没有不舒服。   这是他好起来后第一次大幅度运动,许奚心里还是隐隐担心的。   “没事。”蒋旻池全身都是汗,没法抱他,只能揉揉他的脑袋安慰,“好着呢。”   于是下半场,许奚就真的放了心,看了一会儿后开始去拿画架自己画画。   那时球场上依旧“硝烟弥漫”,方贺舟有意让着蒋未,因此有点分神,偶尔被蒋旻池打得丝毫没有回击的余地。   “大哥,你太卖命了。”他无奈感叹了句。   “久违的感觉啊。”蒋旻池把最后一颗球扔进篮筐。   一个完美的三分。   三人回到场外的观赛区,方贺舟见许奚在画画,凑上去问:   “画什么呢?”   “打球啊。”许奚埋着头说。   方贺舟以为许奚画的是他们三个,有点好奇自己会被画成什么样,便走近一点去看。   可画纸上哪有自己,明明只有一个蒋旻池。   可也早该料到的,因为许奚的眼里永远都只有蒋旻池。   蒋旻池见方贺舟一副吃了瘪的表情,心里有点美,去坐到许奚身边夸他:   “你还是画得这么好。”   “当然。”许奚说,“我早告诉过你,我很厉害的。”   这话不假。   蒋旻池刚认识许奚的时候,他就说过自己自小师承国内一位名家,是那个老师极为看重的学生。   不过重要的不在这,而是许奚现在又开始对自己有信心了。   他仿佛看到了好几年前背着画架朝他跑来的阳光少年。   “回吧。”方贺舟颇有感触地看了一会儿面前的两人才说。   有点热,来回都是开了车的。路上许奚还在车上抱着笔埋头修修改改。   到下车的时候,他把那张画递到蒋旻池面前说:   “池哥,我现在终于又可以画你笑起来的样子了。”   虽然许奚之前没说过那一屋子的画像蒋旻池没有笑过,可蒋旻池自己是亲眼见过的。   因而他明白许奚发自心底的欣喜来源何处。   “我很喜欢。”蒋旻池把许奚搂过来亲了亲,“以后一定多画画,这样我每个年龄段都有画像了。”   许奚便满口答应说好,并暗自下决心一定要腾出一个房间来专门装蒋旻池的画像。   中饭是大家一起做的。分工明确,许奚摘菜,蒋旻池洗菜,方贺舟下厨。   最后剩一个蒋未在旁边剥蒜。   厨房倒是大,四个人丝毫不显得拥挤。   外面有棵硕大的黄果树,刚好能遮住高悬的烈日。   树长得好,他们这个院子花花草草又多,因而鸟便喜欢停留在树上,叽叽喳喳偶尔叫几声。   这算得上是许奚第一次吃方贺舟做的饭,上桌刚尝了一口,就立马赞不绝口道:   “好吃的耶。”   “不好吃怎么能把人养得家。”方贺舟笑着说。   “啊?”许奚还有点没懂这意思。   但旁边的蒋未却一脚踹上去,“你是不是有病。”   方贺舟也不恼,从容地给蒋未夹一筷子菜。   这时蒋旻池拿着饮料从出来,见蒋未一副炸毛的样子就问:   “咋啦?”   “没事。”蒋未悻悻道。   “池哥我知道。”许奚踊跃发言。   “吃你的饭吧。”蒋未又是毫不留情地损了一句。   “哎你这人,”可大度的许奚不跟他计较,“管天管地!”   午后热了起来,房间里开了空调,大家开着电视玩类似跑酷的游戏。   许奚连输几把后说自己不玩儿了,想去洗点水果吃。蒋旻池便接了他的班,打算帮他向方贺舟报仇。   进厨房拿出一盘子的葡萄蓝莓提子西瓜,还没开始洗呢,蒋未就跟着进来了。   “你不用来啊,我一会儿就弄好了。”许奚以为蒋未是来帮忙的。   可蒋未却没说话,看着也没有要上来帮忙的样子。   “咋了呀?”许奚又问。   直到这时,蒋未才犹豫着走进来,然后谨慎地把厨房门关上,脸上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你有事说啊?”许奚终于发现他的不对劲,于是停下手里的东西问。   “嗯。”蒋未埋着头小声回了句。   “怎么啦?”许奚转过去对着蒋未站着,极有耐心,“什么事呀?”   可他有耐心也没有用啊,蒋未就跟田埂上的老黄牛一样,犟得很,又别扭。   直到耳朵都涨红了,最后才迂回委婉地开口。   “我想问你件事儿。”   “嗯?啥?”   “那个……”他不自在地抓抓头发,“就是我想问一下。”   “嗯?问啥?”   许奚其实是个急性子,毕竟当时可是自己忍不住就问了蒋旻池喜不喜欢他的。   可也知道蒋未一向性格如此,于是也不催他,静静等着他说下去。   “就是,”蒋未吞吞吐吐,眼神躲闪,“你有没有什么比较好用的药,或者方法之类的?”   “啊?”许奚完全不懂。   “就是……我一直觉得不太舒服。”   “哪里不舒服?”许奚一下就着急了,上去两步问,“什么不舒服,怎么了?”   “不是身体上的事。”   “嗯?不是身体上的事是什么呀?你能不能说明白。”   “我是说,”蒋未也有点恼火,不讲道理地埋怨许奚为什么就是不懂,明明自己都说得这么明显了。“不是因为生病不舒服。”   “啊?不是因为生病不舒服是什么意思?”   可蒋未说不出来了。他能进来找许奚已经花费了全部勇气。   许奚依旧满脑子问号,看着蒋未脸和脖子都憋红了是完全不知道原因。   可是这样疑惑地看了好久后,他脑子突然灵光一现,有点不敢确定地问:“你不会说的……”一瞬间他也觉得难为情,“说的那方面吧。”   蒋未实在有点受不住许奚的目光,于是转身靠在墙上,错开了眼神。   “啊……”这样许奚便知道了,“那个啊……”可他还没跟人讨论过这样的事情啊,这也太尴尬了吧。“就……就是……你……不应该呀……”   脸红心跳,说话也乱七八糟的。   “就……就你们那个之前……多……多准备一下呀。”但他还是硬着头皮说。   蒋未都主动来找他了,他总不能丢下他不管吧。心底里,他是把蒋未当做自己弟弟的。   “可……” 可方贺舟每次都火急火燎的。   所以那次在洗手间,方贺舟说他不看他是因为不想看,是真的误会了。他只是怕不太舒服。   “那个……”许奚继续说,“你不要……”他尽量措辞委婉,“不要太依着他了。”   蒋旻池可没有这样的。他是医生,一早就说过一定不能这样那样的话。   所以除开第一次因为真没经验体验不好,他后面确实没有一点不舒服。   “就是你们得沟通呀。他以前是个直男,可能不太懂吧。但你还是得,得爱惜你自己呀。”   “嗯。”蒋未那一刻心里有点感动。   “不过你实在要,我以前好像用过一次,可以推荐给你。”   “嗯,谢谢。”   “不,不客气。”许奚觉得他们在这样的事情上互相道谢,真的好诡异。   等厨房剩他一个人了后,他才终于回过神来,脑子里的小九九就开始转了。   “哇。”他不由得笑起来,连把水果端出去的时候都没忍住。   “怎么了?”蒋旻池已经跟方贺舟决出胜负了,正坐在沙发上聊天,见他一直笑便问。   “没什么。”许奚抿着嘴忍住回答。   可他这样任谁都知道有事儿。   “什么事儿这么好笑?”蒋旻池一脸懵。   当然旁边的方贺舟也是。   “真的没什么。”许奚忍不住了,于是拿个抱枕挡住自己半张脸。   蒋旻池和方贺舟对视一眼没找出答案,于是转而去看蒋未。   他刚才跟许奚聊过天,肯定知道的。   可转头一看,却发觉蒋未脸红得跟九月份的石榴一样,死瞪着许奚,咬着牙说:   “你别笑了!”   “好好好,我真不笑了。”许奚立马敛起笑意,努力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   “你们在打什么哑谜呢?”方贺舟问。   “不能告诉你,这是我们的秘密。”许奚扬着脸说。   回家的路上,方贺舟缠了蒋未一路,想要知道他们到底说了什么。   蒋未觉得烦人,便不理他。   可方贺舟在有关蒋未的事情上却是很有毅力,连到了门口都堵着不让进,非要说出个缘由来。   蒋未有点无语,但随即又想到许奚下午给他说过的,觉得这也许是个机会。   虽然他依旧不是很愿意把这样的事情拿出来说,可还是斟酌着开口:   “方贺舟。”   “嗯?”方贺舟一脸期待地凑近一点。   “我们……”蒋未真是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我们那个的时候,你能不能……”   “能不能啥?”   “能不能开始之前弄久一点。”   方贺舟是怔了大概半分钟才明白蒋未的意思。他有点恼火又不确定的问:   “你不舒服?”   “也没有不舒服啦。”蒋未受不了他愧疚的眼神,推开就往客厅走,“就能不能行吧。”   可他不说,方贺舟却是能知道了。   他之前觉得他们很合适的另外一个原因是,只需要他说百分之一,方贺舟就能知道剩下的百分之九十九。   “对不起对不起。”方贺舟自责得无以复加,其中还有点气恼自己,“是我不对,真的对不起。”   “我说了没那么严重。”蒋未看他这样就有点后悔说了,“就你后面稍微……”   “好。”方贺舟没等他说完就立马保证,“我知道。”他上去把蒋未搂着,“我懂了。”   蒋未耳朵烧得厉害,不想愿再多说什么,想先去洗澡。   只是方贺舟却不愿意放人。   他又问:“既然不舒服,为什么不推开我?”话问得看似单纯,可里面是藏着心思的。   蒋未一听都要气死了,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你说为什么!”他狠狠踹了方贺舟一脚,然后把自己关进了洗手间。 第90章   方贺舟他们走后,蒋旻池抱着许奚在沙发上说话。   他倒是没有想问清楚下午两个人说了什么,毕竟只要看许奚的样子,就知道肯定不会是不好的话。   许奚这天高兴,自己躺在那张超大的沙发上,累了就换个姿势。   一会儿把腿放在蒋旻池身上,一会儿又乖巧地摊开让蒋旻池弄他的肚子。   “爸爸妈妈下个月回来啦。”手机上收到一条妈妈发来的航班消息,他便赶紧告诉蒋旻池。   “那我们到时候去接他们。”   “嗯。”许奚想了想又说,“还要把老房子收拾一下。”   他说的是之前自己刚回来的时候在那边住过的房子。后来他搬到这边来了,就只会偶尔回去看看。   “好,到时候我们一起去收拾。”   许奚自己在心里计划应该给爸妈添置一点东西,这样住起来也舒服一点。   蒋旻池撑着脑袋看他,总觉得这么多年了,许奚一点都没变。   想事情的时候,他会下意识地锁紧眉头,好像脑子里所有的细胞都在用力。   大概是确实太用力了,以至于没一会儿就开始犯困,习惯性地往蒋旻池身上爬。   “怎么跟个小狗似的。”蒋旻池笑着搂起他去了卧室。   他睡着的时候也还早,大概晚上七八点的样子。   其实前段时间他的睡眠一直都很规律,每晚都是蒋旻池定时定点地陪着睡的。   有的时候蒋旻池要加班,也会先陪着他睡着了,然后再去书房。   只是前几天他自己去看医生,医生说可以试着停药。大概就是由于这个原因,这两天觉总来得毫无征兆,作息稍微有点乱。   睡到两三点,他自己又醒了。   那个时候蒋旻池已经搂着他睡着了。他醒来后也没动,窝在蒋旻池怀里乖得很,不去打扰他。   自己在脑子里天马行空地想,什么以前在学校的事情呀,什么后面回来之后他们和好的事情呀。   还有前天蒋旻池非要把他堵在浴缸里亲的事。   想着想着就觉得幸福,不自主地转过去搂着蒋旻池,在他的颈窝里蹭。   只是以为自己动作小,可没两下蒋旻池就醒了。   “睡不着了?”他问许奚。   “我弄醒你啦?”许奚抬起头来望着蒋旻池。   “没有,是我自己醒的。”   他猜许奚睡那么早,半夜一定会中途醒来,因此也没有睡得很熟。   “那你继续睡吧。”许奚贴心道。   蒋旻池未置可否,把许奚搂进来撸了一把头发,又亲了一下。   这样许奚就觉得更幸福了。   今晚蒋旻池穿了一件新的T恤,是昨天刚洗的。洗衣液还用的是他们上周去超市新买的那款。   那个时候售货员把样品给他们闻了闻,他立马就喜欢上了。   现在蒋旻池全身都是那个味道,许奚觉得闻不够,一直使劲往他身上贴。   像是猫薄荷似的有点上瘾。   “小狗呢。”蒋旻池可是知道他在做什么,“到处嗅。”   这话把许奚说得没忍住咯咯咯地在他怀里笑。   两人又无言地抱了一会儿。   许奚的脑子又开始四处乱转,回忆这些天发生的事情,接着就想到了下午跟蒋未讨论的那事儿。   手指不自觉地在蒋旻池背上画圈,心里莫名地有点荡漾。   大概是因为药停了的原因。   “池哥。”他突然叫。   “嗯?”蒋旻池没睡,知道许奚一时半会是肯定不睡了。   许奚继续在他背上一圈一圈地画,都还没做什么呢,光是想就把自己想得软乎乎的了。   “我没吃药了。”终究是不好意思,于是迂回着希望蒋旻池能懂。   “嗯?”蒋旻池放开他,“为什么不吃了?”语气有点着急。   “哎呀。”许奚再次扑进他怀里,“医生说不用吃了呀。”   “哦。”蒋旻池松口气,“那怎么不告诉我。”   “你前几天在忙啊,我就没说了。”   许奚总是太懂事。   “那断了几天了,感觉怎么样?”   “三四天了。还挺好的,没什么不好的情绪,只是作息还没调整好。”   “慢慢来。慢慢调整就好了。”   “嗯。”许奚开始去扣蒋旻池的背,“可是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许奚没立马回答,而是主动放开一点,扬起脑袋凑上去亲蒋旻池。   这个时间点两人都比较敏感。以前是只有蒋旻池一个,现在也包括他了。   亲了没一会儿就受不住,他自己先撤下来,然后才小声地说:   “我没吃药了。”意思是已经可以了。   蒋旻池这一刻总算懂了许奚的意思。   “小奚。”他声音沙哑地叫了一声。   许奚不太好意思。他好久没有见过蒋旻池这样了,突然就有点想逃。   可他越往蒋旻池怀里钻,蒋旻池却是越要把他拽出来,最后直接压了上去。   灯也没开。可还是能看清对方的眼睛。   “宝宝。”蒋旻池又低声唤他。   许奚在那一瞬觉得一切都不太真实。   跟蒋旻池如此近不真实,能感受到他的体温不真实,最不真实的是那双眼里的东西。   他从来没有幻想过。   也不再害羞,只是情不自禁地就想凑上去。   接着便是一场热烈的吻。   只是没一会儿蒋旻池就放开了,颤抖着抚着他的脸,艰涩地开口:   “家里没有东西。”   许奚要气炸了。   “你为什么不买!”   “你之前还没好,我……”   “那你可以买了备着啊。”   看许奚瘪着嘴快哭了,蒋旻池心疼也愧疚,亲了亲他然后说:   “我现在去买。”   许奚没拒绝由着他起身。只是刚要下床,他又上去从后面搂住不让人走。   “网上买。不要走。”   “小奚。”这样儿蒋旻池哪里还想走,但还是安慰他说,“路口就有,我很快。”   “不许。” 外面这么黑,多不安全啊。要是撞到个什么可怎么好。   蒋旻池没想到许奚到底在为什么担忧,不过还是答应了。   “好,我让外卖送。”   重新躺下后,许奚趴在蒋旻池怀里看他下单。依旧是以前很喜欢买的那一类。   许奚这一刻就想,他喜欢的人一点都没变。   于是等蒋旻池放下手机,他爬到他身上,趴成个大字又跟他接吻。   亲两下又放开看一眼,满心满眼都是喜欢。   “这么喜欢我吗?”蒋旻池忍不住问。   “很喜欢。”许奚去捏他的嘴巴玩儿,“特别特别喜欢。从第一天见到,直到现在,每一天都很喜欢。”   蒋旻池觉得许奚真是天生要来到他身边的,来爱他,感动他,治愈他。   后面就亲一会儿说一会儿话,许奚还忍不住看了几次手机,问为什么今天的外卖那么慢。   到最后,都把自己说困了。   蒋旻池起身去拿快递的时候,他已经再次睡着了。   第二天是周日。一睁眼就看到外面明晃晃的太阳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   翻身没看到蒋旻池。他自己伸了个长长的懒腰,之后才想起昨晚的事情。   起床去外面找了一圈还是没看到人,许奚决定先去洗漱。   等洗漱完回来,蒋旻池已经在摘豆角了。   “你去哪里啦?”他乖乖坐过去问。   “外面买了点菜。”蒋旻池回答,“起来多久了?”   “刚起来。”   “快去吃饭。”   许奚又听话地把早饭吃了。再次坐过去后,他才小心翼翼地开口:   “你没生气吧?”   蒋旻池当然不会生气,只是突然起了逗许奚的心思,于是装作失望地说:   “哼,有的人,把别人撩起火了,自己却睡了。”   “对不起嘛。”许奚也觉得不好意思。   可也没办法啊,就是突然很困。瞌睡来得如山倒,一下就撑不住了。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蒋旻池端着豆角去厨房,装作不理他。   许奚赶忙也跟上去,来到厨房后见蒋旻池在洗菜,于是上去从后面抱住他。   “我知道你在逗我。咬你!”说完还真的装模作样地咬了一口。   蒋旻池拿他没办法,“不逗你难道还真跟你生气?”   两人就这样抱着洗完了一筐的菜,之后蒋旻池把手擦干,然后转身过来搂着许奚说:   “尽会折磨我的。”   “我也不想呀。那突然就想睡了嘛。池哥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眼睛圆咕噜地装可怜,谁还舍得说他。   蒋旻池爱惜地把他头上的那戳呆毛理顺,然后捏着人的下巴亲了几口。   “东西到了。”他说。   “晚,晚上再说。”许奚又不好意思了。   下午蒋旻池得加会儿班。   外面真的是越来越热了。不过许奚是会享受的,自己开着空调,放着不用动脑的电视剧,旁边有一大盘冰凉凉的水果。   一边画画一边吃东西,偶尔又瞅两眼电视。抬头一看,还能看到蒋旻池正埋头苦研。   这样的日子真的太美了。   只是到下午三四点的时候,突然一声惊雷就变了天,接着就是噼噼啪啪地暴雨。   他心疼自己的花,赶紧跑出去看,可雨实在太大,看了两眼就回来了。   落地窗一关,雨声就像是在放映机里面,被蒙了一层雾。   关了空调房间也很凉爽。   又画了一会儿画后,他就想蒋旻池了。   虽然用想这个词不是很合适,毕竟他们就隔了几米远。   可就是想跟他离得更近一点,大概是因为他回来追他的那一年,总是下雨。   在内心深处,他总感觉雨天里的蒋旻池在推开他,冷漠地疏离他。   他容易在那样的气氛下感到害怕。   放下手上的东西来到书房,里面蒋旻池还在查资料。   “怎么了?”见他进来,蒋旻池停下手里的事问。   “没什么呀。”许奚说。   只是虽然嘴上说着没什么,但却走过去自己坐到蒋旻池腿上,然后黏糊糊地让他抱。   “不开心了?”蒋旻池又问。   “没有不开心。”这是实话。   那样的情绪不能叫做不开心。只是想要离他更近一点。   蒋旻池不问了,搂着他轻轻地在他背上拍。   过了一阵儿,许奚坐起来去亲他。   “池哥。”他又小声地叫。   “宝贝,你说。”   “晚上了。”哪里是晚上,外面亮堂堂的呢。   “嗯。晚上了。”蒋旻池却是笑着依着他的话说,然后抱着他起身往卧室走。   “不准笑我!”许奚不讲道理地去捏他的嘴。   “嗯。”蒋旻池放下他然后压上去。“不笑。”   许奚身上只缠了条毯子,额头的碎发不知道是因为汗还是刚才洗澡的时候弄湿的。   蒋旻池帮他理了理,然后把毯子拉起来盖着他的背。   他累得连指尖都没力气了,全身软绵绵地任蒋旻池弄。   又开始有点困。   外面还在下雨,一点没有要停的样子。   两人相视一笑,默契地上去再次给了对方一个绵长的吻。   之后,许奚勾着蒋旻池的手指说:“最讨厌你了。” 第91章   没两天就真的热起来了。外面的鸟整天在那颗黄果树上跳来跳去。   许奚有的时候一个人在家,画画累了就搬个凳子去窗边看它们。   偶尔会猜测某两只是不是热恋的情侣或者已经进入平淡期的夫妇。   树上有个鸟窝,前段时间刚孵出来一窝毛都没长的小鸟。   神奇的是过了没几天,那些粉嫩嫩的小东西居然开始变得毛茸茸。每次远远看到鸟妈妈回来,就张开小嘴巴叽叽喳喳地叫,试图夺一份母亲独有的宠爱。   他看着就笑,觉得有意思得很,拍视频发给蒋旻池看。   但蒋旻池最近很忙,每天早出晚归的,白天是连信息都回得少了。   “这么忙嘛。”许奚看着三小时前自己发的消息,喃喃道。   不过也不要紧,他总觉得消息能发过去就很幸福了。   可怕的是以前,蒋旻池删掉了他的联系方式。   他在美国熬的那些日子里,不知道给蒋旻池发过多少的消息,但是每一条发出去,马上就会看到一个红色的感叹号。   以至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许奚若是在路上看到什么广告标语上有红色的感叹号,都会立马心悸。   所以他总会很容易满足。不马上回消息也好,有的时候他都睡着了蒋旻池才回来也好,都没有关系。   忙了一阵儿蒋旻池回来得早一点了,可是又神神秘秘地不知道在干什么。   许奚凑上去看他的手机,他总是有意无意地把之前的页面关掉。   “你为什么不给我看?”许奚瘪着嘴。   “什么呀?”蒋旻池把他搂过来问。   “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虽然知道不可能,但是许奚就是想任性问一问。   谁叫蒋旻池不给他看手机的。   “你脑子里在想什么呢。”蒋旻池宠他宠得没办法,无奈只能把手机拿过来,“我……”   可话到一半又有点犹豫,不能确定许奚会不会因此激动起来。   “是什么呀?”许奚自己把手机抢过去,打开一看上面是什么驾照考试的页面。   转瞬变了脸色,他坐直起来,满是不安地问:“你要干什么?”   “小奚,”蒋旻池去牵许奚的手,“我打算把驾照换一下。”   听到驾照这两个字,许奚就觉得一阵心慌。他们就是在他拿到那个东西两个月后,进入了人生最痛苦的五年。   “非,”心慌得不太说得出话,“非要吗?”   蒋旻池赶紧把许奚抱过来,在他颈窝轻轻地抚,直到许奚缓过来一点了才继续说:   “我考虑了很久,还是想试试。”   “可是……可是我们……”   虽然当时不是蒋旻池开的车,可是他坐在副驾,是眼睁睁看着车子无法控制地往护栏上撞的。   后来车身翻出护栏滚下高架,他也是切身体验过那种绝望。   “回来的时候就一直在想这个事情。”蒋旻池跟他解释,“其实我不太能确定自己能不能做到,如果做不到,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无能?”   “当然不会。”许奚攀着蒋旻池的肩,“你什么时候我都不会这样觉得的。”停顿片刻他又说:“我只是很害怕。”   “别怕。”蒋旻池把人拉过来让许奚坐到自己的腿上,“我找了个练习场地,先慢慢来。   如果实在不行就算了。我不会勉强自己。只是先得把驾照换了。”   许奚埋在蒋旻池肩上不说话了。   他了解的,既然蒋旻池都开始准备换驾照的事情,那自然是下定了决心。   “虽然不说一定要有车才怎样,”蒋旻池又说,“现在打车也很快。只是如果我真的能自己开了,还是会方便一点。”   “可我还是有点怕。”许奚把蒋旻池搂得更紧,“我不喜欢开车。”   “没事,”蒋旻池一下一下顺许奚的背,“你不开。以后你都不用开车。”   “非要吗?”许奚还是不甘心。   “老婆,让我试试好吗?我不会勉强自己。”   许奚的心里很矛盾,有种想要把蒋旻池关起来的私心,这样就最安全了。   可就像他继续做研究一样,重新试试也是他想做的事情。他狠不下心威胁他。   “我知道了。”最后他只得说。   驾照换好后,他们选了个周末去之前说的那个训练场地。   是实验室一个同事朋友的地盘,本来是赛车的道儿,听他们要借用,便很大方的免费给他们了。   车是蒋未的。一大早方贺舟就载着蒋未来场地等他们。   许奚和蒋旻池到的时候,车里方贺舟正眼巴巴地跟蒋未说什么,一看就是正招蒋未的嫌。   许奚看到这一幕总觉得好有意思,忍不住笑了,心里的沉重感被扫去一点。   “你们先回去吗?”碰面后,蒋旻池问方贺舟他们。   “回去干什么,”方贺舟回答说,“待会一起吃饭啊。”   “也行,不过外面挺热,你们咋办?”   “怎么,不能坐车里了是不,我们在这影响到你们俩了?”方贺舟故意问。   “咳,”可蒋旻池却叹一声,“那不是为了你们的人身安全着想。”   话一出来,大家就知道其实他现在心里的煎熬不比任何人少。   那里有块巨大的石头,虽然已经不会对他的身体造成什么损伤,可就矗立在那,时时提醒着它可能会砸下来。   “别多想。”方贺舟上去拍着他的肩安慰,“能行就行,不能行就算了。   我们这么多人呢,难道你以后有急事什么的,我们还能看着不管。   所以,就当玩儿,卡丁车玩过吧,就算出来解压的。”   方贺舟见过心里有障碍的人多,说话便一针见血。   “知道。”蒋旻池点头应一声,“我尽量。”   许奚坐的副驾。坐进去的时候,他倒是没有觉得心里有太多的不舒服。   说来他应激的本就不是蒋旻池开车这件事。   “没事,慢一点。”方贺舟凑上来给蒋旻池打气,“这里没人。不用有心里负担。”   “嗯。”蒋旻池轻声回答。   “哥,”基本上一直没讲话的蒋未也开口安慰,“你别有压力。”   “知道,别担心。”   许奚一直侧身坐的。他能看到蒋旻池脸色并不算特别好,有点沉重地微拧着眉头。   本来也应该安慰一下,可想想,也没有什么要说的了。   要说开始之前做个把小时的心里准备便觉得矫情,因为这事儿也不是临时起意,说着就来的。   蒋旻池对这车熟,是他之前买的同款系列,加之又看蒋未开了这么些年,因此操作什么的也熟悉。   只是在踩下油门的时候,脚还是有点发抖,有点无法相信又很是忐忑地想着,这辆车居然是自己启动的。   场地很宽,道儿上就只有他们这一辆车,开着确实没什么压力。   但是速度还是很慢,有点像在驾校练车的时候。   全车的人都屏住呼吸,没人敢说话,连大气都不敢出。   许奚已经把自己的手都扣得快破皮出血了,可依旧一声不吭。   “你们别这样。”最终还是蒋旻池自己先开口,“弄得太郑重了。”   这时全车的人才终于松口气。   “我们不是怕你有心理负担。”方贺舟说。   “还好。”蒋旻池目视前方,很谨慎地开始打方向盘。   “感觉怎么样?”方贺舟又问。   “没有太多的感觉。只是可能反应没有以前快,毕竟很久没碰了。”   “这个不重要,多练练就好了。你自己没有觉得心里上有点什么就好。”   蒋旻池没说话了,又开了一段儿然后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方贺舟以为他撑不住,于是赶紧问。   可蒋旻池没回答他,停好车然后转身把许奚的手牵过来掰开,“不许扣手。”   许奚到这才终于把提着的一口气全松了。他有点难过又委屈地咬着嘴角。   蒋旻池过去揽着他安慰:“没事儿。你看不好着呢么。”   “嗯。我知道。”许奚声音轻轻的。   “小奚你别担心,”方贺舟插进话来,“后面我陪他开一段时间。你放心,我车技很好的,陪着他会没事的。”   “好。”许奚可怜得很,转过去满眼感激地对方贺舟说,“谢谢你。”   后面几次练车的时候,蒋旻池就没让蒋未他们一起了。都有自己的事情,何必跟着。   但是许奚是肯定要跟着去的。   不过慢慢的,他心里压力没那么大了,也是因为能看到蒋旻池开车的时候更加从容,脸上那层若有似无的阴霾渐渐不见了。   不过正式上路那天,方贺舟还是坐在旁边的。   他们专门挑了一条车少的道儿,又宽敞,很适合不太会开车,或者像蒋旻池这样的人。   不过方贺舟在旁边没有太多机会出力,顶多算是一个心里安慰。   最后一路顺畅,蒋旻池自己开完了那一段儿。就从那天起,他算是能够再一次踩下油门,真正地重新坐上驾驶位了。   那晚本该开心的,可许奚回来后蔫蔫的没什么精神,洗完澡自己扒拉着毯子睡了。   等蒋旻池回卧室的时候,只能看到床上蜷缩起的小小的一团。   “为什么不开心?”但他能知道许奚没睡着,因为呼吸声不对。   许奚还是把自己埋在毯子里不出来。蒋旻池于是就着毯子把他搂过来。   “告诉我。”   又等了好一阵儿,许奚才终于自己缓缓拉开毯子,露出两只圆溜溜的眼睛问:   “如果我一直都不愿意试试,你会不会觉得我不好?”   “不愿意试什么?”   “开车。”许奚说着都要哭了。   这两天他一直在想什么问题。   “当然不是。”蒋旻池心疼怀了,赶忙说,“我没想过让你再开车。小奚,你有我就好了。”   “可是……”可是,那样就是不是说不够坚强。   蒋旻池在许奚微蹙的额间落下一个吻,“你很坚强。”他能懂许奚没说出的话,“是我见过最强大的人。   世界上有那么多的困难,难道都要一一战胜吗?   小奚,你这样就非常好了。别对自己那么苛刻。”   “真的吗?”   “真的。你不用再开车,也不用去想自己是不是应该再开车。我不需要你这么做。”   许奚不纠结了。他总会听蒋旻池的话。在床上滚了一圈,又自己滚回了蒋旻池怀里。   “我不用什么都做到对不对?”他又问。   “是的。”蒋旻池坚定道。 第92章   许奚爸妈回来的时候已经是盛夏了。   很不凑巧那个时候实验室刚好要第一阶段收尾,蒋旻池没日没夜地忙,很多时候加班要加到凌晨才回来。   去机场接人那天,他都是好不容易才挤出的时间。   两家人在许奚爸妈回来的第二天见的面,找了一家高级的餐厅,算是第一次正式的相互认识。   都是挺有涵养的两家人,因而过往的种种倒也不会再拿出来掰扯一番,说到底是谁对得多一点,哪个又错得离谱一些。   以前蒋旻池就计划过要举行一个两家人参加的婚礼仪式。   虽然他们领不了证,但是也想要正式地把许奚纳入自己的家庭里来。   这样的仪式便一拖就是五六年,直到现在才算是真的做成了。   只是这期间出了事,大家经历了太多,因而等聚在一起时,所有人便有种一切不需言语的默契。   没有什么表面上的形式,气氛很轻松随意,聊的也挺家常。   不过许奚再此期间一直在桌子下面默默地牵着蒋旻池。   有的时候看两边的父母聊到兴头上了,自己又偷偷地忍不住笑。   他是真的开心。   这时候蒋旻池便捏他手心,同样觉得幸福得有点不真实。   许奚父母住的是以前的老房子,饭后是蒋旻池开车送回去的。   父母俩看到蒋旻池能游刃有余地开车了,不免颇有感慨。   下车的时候他们送到门口,许妈说:   “回去吧。听说你最近很忙,回去早点休息。”   “没事,我送您和叔叔上去吧。”蒋旻池坚持道。   “就这么几步路了。”许爸也说,“不用这么客气。都是一家人了。”   蒋旻池听到一家人这话,一时有点无法开口。   “路上注意安全。”许妈又说。   见此蒋旻池和许奚也不好再坚持,跟他们道了别,然后转身回了车里。   那天是个工作日,那个点儿路上的车就少了。   前段时间蒋旻池刚买车的时候,许奚坐在上面连大气都不敢出。   当然不是担心自己,而且怕影响到开车的人。   后面蒋旻池不停地安慰他,他才渐渐适应了。这几天,已经敢放音乐了。   音乐是他一直都喜欢听的,蒋旻池一买好车,就在车上放好了许奚的歌单。   那天的心情有点异样。他自己坐在副驾,源源不断的感动留在心里。   偶尔涌出来一些,便情不自禁地转头望着蒋旻池,眼里是谁看了都知道的心意。   只是没说话,怕影响了蒋旻池的注意力。   不过他不说,蒋旻池也知道的,进门的时候在门口就把他抱住了。   “宝贝,”他搂着人说,“我们是真正的一家人了。”   “嗯。”许奚嗓子酸酸的。   他觉得太不容易了。   为了跟蒋旻池在一起,他好像逆水而上多年,在波涛翻滚的大江大河上,乘着简陋的竹筏,固执地朝着蒋旻池使去。   路途艰险又难熬,很多年都看不到任何希望,瘦削的身体多次差点被卷进洪流。   “池哥。”他哽咽着叫,“你以后可要好好补偿我。”   也不是真的想要蒋旻池补偿他什么,或者不停地去提醒蒋旻池都是欠着他的。   其实他想说的是,以后他们好好的在一起。   “我知道。我欠你太多了。以后都好好的。”   心里都是暖的,不管曾经有过什么,又也许现在依旧还有伤痕,但仍然觉得很幸福。   一起泡了一个久违的澡。   这段时间蒋旻池太忙了,许奚自己在家吃饭,晚上自己洗漱睡觉。   他们连亲热都少了很多。   可回到床上却没有想做什么其他的。许奚只是勾着蒋旻池的手跟他说话。   有的时候讲一些接下来几天的计划,或者让蒋旻池不要忘记明天下班的时候,去爸妈家吃饭这样的琐碎事情。   只是就这样也能说到两三点。   许奚知道明天的蒋旻池很忙,要起很早,可还是忍不住在这一天想要跟他待久一点。   “你困不困?”   “不困。”蒋旻池如实回答,“虽然很累,却不困。”   “为什么?”   “大抵是因为,”蒋旻池思索片刻说,“大脑太兴奋了。小奚,”他又去亲他,“这一天我想了好久。”   许奚没有顺着他的话说自己也期待这一天期待了很久。   他知道蒋旻池能懂。   去看望爷爷那天,蒋旻池匆匆忙忙,依旧是从干巴巴海绵里挤出的一点时间。   虽然许奚的父母说过不用一起去,但他还是坚持要去看一看。   只是到了山下要回去的时候,因为要赶紧回实验室开会,就不得已跟他们分开了。   许奚跟爸妈回了老房子。   那几天是最热的时候。   不过还好老房子外面的树都长了很多年,好大的几棵,刚好能挡住太阳。   他自己趴在窗户上看下面风吹得树影在动,偶尔又跟爸妈说一两句话。   “小奚,”过了一阵儿爸爸端了盘西瓜过来找他。   “怎么啦?”许奚坐回来,挑了一块最大的。   “我跟妈妈在想,等退休了就回来。”   “嗯?”许奚有点不解,“你们当时出去的时候就这样打算的呀。所以我们才没有卖房子。”   许奚爸妈是在许奚高三的时候,因为工作去的美国。   那个时候他们本想让许奚跟着一起,可许奚刚高考完,考上了自己喜欢的学校,就没跟去了。   不过当时的计划是到退休就回来,毕竟家里的人都在这边。   “当时是这样计划的。”许爸解释道,“只是后来你不好,我跟妈妈就想着要么待在外面好了。   你离开这个环境,不去想那些事,还是会好一点。”   许奚听到这话,咬了一口的西瓜不知道嚼了,小心翼翼地问:   “你们是不是还在怪他?”   他最怕的就是这样,就像曾经他也最怕蒋旻池的父母怪自己。   “说不上怪。”妈妈端了碗葡萄过来放他手里,“只是那时候觉得造化弄人,或许你们分开也是好的。”   “我不要。”许奚一下蹙了眉,“我不想。”   “我们不是这个意思。”妈妈赶紧解释,“只是当时确实没办法。”   许奚有点不高兴地埋着头,水果也不想吃了。   不过他自己又想了想,然后再次抬起头来看着爸妈说:   “我知道。”依旧很懂事,“我能懂,爸妈你们都是在为我好。”   “小奚,”爸爸拍拍他的肩,“你能明白就好。”   “不过这次回来,”妈妈说,“我们看你状态好了,也在画画了,我们很高兴。”   “是他让我画的。”许奚赶忙说。   “能猜到。他把你治好了。”   可许奚依旧不太放心。   “那你们真的没有怪他吗?”   对面的两人叹口气,然后才说:   “这事太复杂。经历那么多年,也许曾经怪过一点,但其实更多的是觉得无奈。   就像我们之前打算留在那边也是一种无奈。”   这样说许奚就能理解了。   活生生人,情绪哪里有那么纯粹又单一的。   他自己在知道蒋旻池骗他的时候,也躲着不想见他,怪他狠心,那么理智,即使再那样的情况下,都能第一时间推开他。   “我知道了爸妈。”他最后说。   晚上他自己回家的时候,在地铁上给蒋旻池发消息。   一条接着一条,把白天爸妈的计划给蒋旻池说了。   不过那时候蒋旻池还在实验室,没带手机,因而没有收到什么回复。   不过还是很开心,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他回家给自己做了个水果捞,然后躺在沙发上看电视。   那些肥皂剧不用费脑子,看着看着就快睡着了,直到感觉有人拿开了他手里的碗。   “你回来啦?”睁眼一看蒋旻池正笑着看他。   “回来了。”蒋旻池把许奚搂过来,“我看到消息了。”   “很好对不对?”许奚伏在他的肩上,“池哥,我今天特别特别特别开心。”   “我也很开心。”   蒋旻池其实也能感觉到许奚的父母之前有过的担忧,所以在接收到消息的时候,他也是真的放了心。   两人依偎了一阵儿,接着许奚自己爬到蒋旻池腿上坐下,捧着他的脸左右看看,然后问:   “你累不累?”   “不累。”   “那做吧,好吗?”他搂上去说:“我想你了。” 第93章   等到九月份的时候,蒋旻池的工作才真的结束了第一阶段的收尾。   八月底,这里连着下了一周的暴雨,下着下着,天气在不知不觉中就转凉了。   虽然依旧带着暑气,但是好歹没有三伏天炎炎烈日的荼毒。   可许奚还是贪嘴,明着暗着就喜欢偷吃凉的,什么冰激凌啦,外面卖的凉糕奶茶啦。   有时候他嘴馋梁艺淑做的凉面,晚上便偷偷回家去,撒个娇,梁艺淑就能给他做。   反正蒋旻池要很晚才回来,他吃完饭散个步回家,蒋旻池都还没下班呢。   只是去的时候得给梁艺淑打好招呼,每次都悄咪咪地躲在厨房说:   “阿姨,您不要给池哥说哦。”   梁艺淑对他跟亲儿子一样,一边拌面一边笑,“我估计他能猜出来。”   许奚笃定摇头,“不可能,他回来的时候我都洗漱完了,肯定不知道的。”   不管知不知道,许奚想吃,梁艺淑就能给他做。   只是本来胃就不好,有的时候怕他吃太多积食不消化,就会少做一点,饭桌上更是提醒他吃一些其他温和的东西。   然而自以为瞒得好,等蒋旻池忙完那一阵,某天两人抱在沙发上说话时却被问话了。   “这段时间回家吃了多少顿凉面?”   许奚立马心虚,还来不及想蒋旻池怎么知道了的,只是本能地“撒谎”:   “没有回去过呀。就上次跟你回去了,后面就没回去了。”   蒋旻池看他眼神一会儿躲一会儿又瞟回来的样子就觉得可爱。   “我都知道了,还装。”说完捏捏已经有点肉的脸蛋。   许奚眼看真的瞒不住了,有点泄气,“你咋知道的?我明明叫阿姨不要给你说的。”脸拉得老长了。   “妈可没给我说,是你自己没藏好。”   “嗯?哪里?”   “上次我无意中看到你跟妈发消息,说要回家吃饭来着。”   “你偷看我手机!”终于揪到蒋旻池一个错,许奚可不愿放过,立马愤愤道。   “是你自己看着手机睡着了,还赖我?”蒋旻池可冤枉了。   这下没话说了,许奚便乖乖把自己最近回家的事情讲给蒋旻池听。   “不是不让你吃。只是你的胃之前不好,多保养着,知道吗?”   “我知道啦。”许奚躺到蒋旻池身上去打滚。   “我最近刚好不忙了,这两天我们去做下检查。”   许奚没有不应的,反正蒋旻池说什么,他都是高兴的。   等到秋天的时候,许奚才终于卖了一张画,是他这段时间的精心之作。   收画的是一个画廊的老板,之前在公园看他画画,一来二去就熟了。   拿到钱的那天,许奚很高兴,问蒋旻池够不够买他们圣诞节回洛杉矶的机票。   “应该够了吧。”蒋旻池看了一眼他手机上的数字回答。   许奚便觉得很有成就感。   他自小不缺钱,不太能感受到小挣一笔的乐趣。   虽然以前画漫画也能卖不少钱,但那时候其实更多是为了好玩儿。   因此这次当他想把这笔钱拿来买机票时,挣钱的目的性好像就多了一层。   自然意义就比以前大了。   “看来我老婆要成富翁了。”蒋旻池抱着他故意玩笑。   许奚也不恼,顺着他的话说:   “那当然。你不知道,我的老师那一张画都够买一套房子的了。”   “这么多?”   “是呀。哎,其实我连零头都没有呢。”   他未有名气,画廊买他的画也不过是因为遇到个知己。   “不过池哥,那个老板说让我去那里工作耶。”   “做什么?”   “嗯……我也不知道。”   老板邀请过两三回,许奚都没有细问。他的社会经验很少,单纯得有点像白纸。   “只是说我随时可以去玩儿。”   “那你没事儿的时候可以去逛逛,说不定还可以交到朋友。”蒋旻池鼓励他。   许奚想想觉得也对。   在公园他已经交到朋友了,要是去画廊的话,应该会认识更多新朋友的吧。   实验室那边的工作已经进入第二阶段,又要开始忙起来,不过还是比之前第一阶段收尾的时候要好得多了。   许奚跟那老板渐渐熟识了之后,挑了个晴朗的天儿去他的画廊看了。   果真是极为不俗的地方,少了好些铜臭味儿。   老板不是缺钱的人,又加上品味不俗,收藏画看着也是随心所欲的样子。   管他什么名家还是初出茅庐的小孩儿呢。   许奚觉得挺有意思,便喜欢在那边多待,慢慢的认识的人又多了起来。   等蒋旻池忙完一段儿,竟发现自己比许奚都到家早了。   “这段时间都干嘛去了呢?”他好奇得很。   许奚一五一十地报备自己的行程,绘声绘色把画廊的事情讲给蒋旻池听。   还说他们画廊的老板有只特别漂亮的小猫,下午他画画的时候,打翻了他的调色盘。   可是看它那么可爱,就不忍心责怪了。   但是作为惩罚,他抱着小猫,强制让它陪自己画了一下午的画。   蒋旻池微微笑着听他讲这些,感觉就像以前在学校的时候。   那时候许奚每每上完课来找他,就一定会给他讲上课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发生。   “那我们要不要养一只?”见他讲到那只小猫就忍不住嘴角扬起,蒋旻池便问。   “什么呀?”   “小猫,我们要不要养一只?”思索了一下又加上一句,“或者小狗也行。”   “不要了吧。”许奚极为郑重道。   “为什么?”   但是许奚说不出为什么,只是确实没有这个想法。   蒋旻池没逼他,万事随着他去。   后面许奚去画廊就更加勤了。   老板人是真的好,逍遥肆意,见许奚时不时给画廊帮忙,还会给他记工钱。   虽然都知道许奚也不差那几个钱。可万事胜在开心。   这年的夏天不像许奚刚回来的时候。   那年经常下雨,但是这一年夏天的雨水是很少的。   可能是老天给雨调了个班,放到秋天下了。因而树叶渐黄的那段日子,总是秋雨绵绵。   后来蒋旻池干脆直接在下班后一路开车到画廊,顺便把许奚接回去。   这一来二去跟老板也认识了。   每次看到蒋旻池的车来,老板就对着许奚调侃一句:   “你的白马王子来了。”   许奚给他一个白眼,想说你这样的说法真是太老套啦。   但是还没来得及说呢,就看到蒋旻池手里拿着一个滚着白气的烤红薯,眼睛一下也挪不开,也就自然忘了老板的话。   外面下着雨,地上全是金黄色的银杏叶,湿哒哒地黏在一起。   他突然就想到了两年前回来找蒋旻池那天。   那个夏天多雨。   他第一次去到那间不大不小的诊所,坐在外面听蒋旻池回答那个小孩,说自己坐轮椅是因为走不了路时,外面正暴雨如注。   早已千疮百孔的心,在那场暴雨中好像要被淹没掉,窒息得似乎一秒都活不下去了。   现在他望着远处朝他走来的人,拿着他早上只提了一句的烤红薯,觉得不管走多远多难的路,好像都值得。   一起回车上的时候,他捧着红薯,觉得哪里都是暖暖的。   “池哥,”转头看向撑着伞的人,眉目清俊,依旧很是好看。“这个红薯我们待会一起吃。”   “好。”蒋旻池揽过他的肩,“刚好我问老板要了两个勺子。”   许奚便笑。   “你也想跟我分享一个红薯对不对?”   “对。”蒋旻池笑着回答他。   于是那天,他们在车里放了一首许奚最喜欢的歌,一起分食了深秋的第一个烤红薯。   最后,接了一个绵长,清甜,爱意隽永的吻。   【作者有话说】   这篇文写得太久太坎坷,中间几度想要放弃。   本想写个后记,可有些话写出来又觉得矫情,便算了。   谢谢大家的陪伴,感谢每一次点击,评论,打赏和所有的海星。   有的地方写得不太好,争议很大,让大家破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