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羊   作者:天良永动机   简介:   明月锋怎么也没想到从小玩到大的好兄弟能干出抢亲这种疯事,抢别人也就算了,居然抢的是自己。   “你一个法学教授,你这是知法犯法!”明月锋扽了扽手腕上的麻绳,绳子绑得极紧,绳结纹丝不动,他放软声音,“咱们这么多年的兄弟情谊…..”   “谁要当你兄弟。”印寒冷淡地说。   午后的阳光照进窗台,“哗啦”一声,印寒烦躁地拉上窗帘。   室内顿时一片漆黑,传来明月锋恼怒的声音:“你离我远点!”   -   精明势利攻x清冷疯批受   明月锋x印寒   -   1.【高亮】主攻,明月锋是攻,攻控/受控不要进来。   2.攻和未婚妻是商业联姻,无感情基础,各取所需。   3.故事线从青春校园到社会职场,长篇慢热。   4.封面供应商:顺颂商祺。   主攻、HE、强强、正剧 第1章 小绵羊   “寒寒。”印诚久朝儿子招招手,他站在玄关处,弯腰抚摸儿子毛绒绒的脑袋,“你开学该上三年级了,对吧?”   “是的爸爸。”印寒相貌秀气,眨巴眨巴葡萄似的大眼睛,唇红齿白的漂亮小男孩,头发是天然的自来卷,像只小绵羊。   “是大孩子了。”印诚久说,“今天咱们家要多一个新成员。”   “是小狗吗?”印寒饱含期待地说,“我昨天和妈妈讲,要养一条小狗。”   “不是小狗。”印诚久摇摇头,“比小狗更可爱。”他向左边挪步,露出身后表情茫然的小男孩,“认识一下,他叫明月锋,比你小四个月,你可以像照顾弟弟一样照顾他。”   明月锋仰头看着印诚久,黑漆漆的眼瞳强压胆怯,问:“印叔叔,我爸爸妈妈呢?”   “你爸爸妈妈出差了,把你托付给我。”印诚久声音温和,敞开怀抱,将明月锋拢进怀里,“别害怕,叔叔家就是你家。”   “我有家。”明月锋强调,“我想回家。”他害怕极了,不敢回抱印诚久,双手紧紧贴着裤缝,张大嘴巴要哭不哭的模样,“我要爸爸妈妈。”   “你爸爸和我说,锋锋是最坚强的孩子,对不对?”印诚久轻声哄着明月锋,“子琳姐也说锋锋特别独立,特别有主见。”   “可是……”明月锋吸了吸鼻子,勉强将眼泪憋回眼眶,“可是,我什么时候能回家?”   “爸爸妈妈要出好久的差。”印诚久说,“叔叔也不知道。”   提着行李箱后到一步的楚悠,见丈夫笨拙地安抚小孩,她敛下眼中水色,蹲下摸摸明月锋的头发:“没事的,锋锋,叔叔阿姨的家就是你家。”   “你在这里待多久都可以。”楚悠说,“锋锋要不要帮阿姨布置你的房间?”   明月锋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一夜之间他被父母最好的朋友带离了自己家,遇见的所有人都是一副悲伤至极的表情,没人告诉他至亲去了哪里,他的家怎么了。   印寒站在一旁看着被父母包围的明月锋,疑惑地歪头,主动说:“我帮你布置房间。”   突然出现的声音打断明月锋的沉思,小孩子的思维跳跃不连贯,情绪起伏不定,明月锋循声望向印寒,他没见过绵羊般的小男孩,在他的玩伴中也没有如此秀气长相的孩子。   没等明月锋回答,楚悠连忙拉过印寒,将儿子的手和明月锋的手牵在一起,说:“寒寒带锋锋去书房玩玩具好不好?”   “好。”印寒表现得非常听话,他拉着明月锋走向书房,“你可以玩我的算盘。”   “我不玩算盘。”明月锋拒绝这种听起来就无聊的玩具。   “那你想玩什么?”印寒停下脚步,转头看明月锋,“我还有小汽车。”   “遥控汽车吗?”明月锋问,“我也有遥控汽车,在行李箱里。”   “都可以。”印寒脾气好,不挑剔,“你拿出来,我们一起玩。”   明月锋反倒不好意思了,他曾是小区孩子王,整天带着一群孩子东奔西跑玩捉迷藏、轮滑比赛、抓蚂蚱,两个膝盖经常血痕累累,全身的皮肤晒得油亮,面对印寒这种明显养尊处优的小孩,说不出的难受。   “箱子在你妈妈那。”明月锋说,想到自己的家,情绪骤然低落,“我想睡觉。”   “那你睡我的床。”印寒说,“我现在不困。”   明月锋遇熊则熊,遇到讲道理的孩子,也不会心安理得地占便宜,他脚步一转,走向客厅,规矩地坐在沙发一角,蜷缩起身子,说:“我睡这。”   “哦。”印寒坐在明月锋身边,小大人似的拍拍明月锋的肩膀,“我给你讲故事。”   印寒端着一本故事书,规矩地将书籍在膝头摊平,他小手指着标注拼音的字,声线平稳,逐字逐句地念:“从前有一只小羊,它和其他小羊不一样,它有着黑色的毛,锋利的角,和无穷的野心……”他不在乎身边呼呼大睡的明月锋,执拗地念,“它想要吃肉。”   “它钻进羊群,咬一口羊爷爷的耳朵,羊爷爷以为它在开玩笑。咩咩,羊爷爷叫,咩咩,今天的草真好吃。”   明月锋连着两天担惊受怕,脑袋贴着沙发,迷糊犯困,故事听了个开头便坠入梦境。   “咩咩,羊群跟着说,咩咩,今天的草真好吃。”   “黑色的小羊低下头,它黑色的毛区别于洁白的羊群,今天的草不好吃,黑色小羊想,真想尝尝肉的味道。”   “大灰狼趴上山顶,望向半山腰的羊群,眼中泛起红光,它盯上黑色的小羊。”   “嗷呜——大灰狼拖长声音召唤朋友,嗷呜——”   “黑色的小羊抬头,看见山顶的狼群,仰起头学着狼的嚎叫,咩呜——咩呜——也许学会狼嚎它就能吃肉了。”   明月锋被印寒学狼叫吵醒,他勉强睁开眼睛,看印寒一本正经地讲故事。   “狼群冲下山坡,追赶惊恐的羊群。羊群成群结对跑向东方,黑色的小羊停下脚步,站在头狼面前,它伸长脖子发出声音,咩呜——咩呜,我想吃肉,请告诉我肉的味道。”   “头狼吸吸鼻子,笑着说,羊的牙齿怎么能吃肉,你们这样劣等的物种,不配吃肉。”   “头狼咬死了黑色的小羊,狼群饱餐一顿,回到山顶,在夜空的圆月下,仰头高歌。”   印寒合上故事书,看向表情呆滞的明月锋:“这是我最喜欢的故事。”   “……这是什么鬼故事。”明月锋以为结局是小羊和头狼成为朋友之类的,狼吃掉羊的结局未免太现实主义,和他听过的阳光幸福故事集截然相反,他决定挽救印寒诡异的偏好,“我的行李箱里有故事书,晚上我给你讲。”   “好。”印寒点头。   太乖巧了,跟自己之前的小伙伴完全不一样,明月锋吭哧吭哧坐起身,试探地问:“你有朋友吗,咱们一起玩电报取消。”   “什么是电报取消?”印寒问。   “就是捉迷藏的另一种游戏,假设这个茶几是电报箱,你是电报人,你闭着眼睛数二百个数,我要躲到一个你发现不了的地方,趁你抓人的时候,我想办法摸到电报箱。”明月锋说,“是不是很有趣?人多点好玩,我们经常十几个人一起玩。”   印寒听罢,觉得新鲜有趣,他说:“我没有朋友。”   “……”明月锋不敢相信居然还有没朋友的小孩,这实在太不可思议了,他伸出手,摸摸印寒脑袋上的卷卷毛,“没关系,我做你第一个朋友。”   “我们只有两个人,你说要,十几个人。”印寒说。   “交朋友还不简单。”明月锋说,“吃完晚饭咱们下楼去玩。”   “晚饭后要写作业。”印寒说。   “不写。”明月锋向来是把作业堆到假期末尾再突击写完的小孩,“我第一天来你家,你难道不该放下作业,好好陪我玩吗?”   “可是妈妈说,做事要有规划。”印寒说,“不能打破计划。”   “我的老天爷。”明月锋没见过这么固执的小孩,“明天,明天咱俩一起写作业。”   印寒想了想,说:“好吧。”   “就是嘛。”明月锋满意地眯起眼睛,他脑子灵活,口齿伶俐,想做的事绝对能做到,他伸长手臂,再次摸摸印寒的卷卷毛,“你是合格的朋友。”   “你有很多朋友吗?”印寒问。   “有啊,我最好的朋友是个小胖子。”明月锋比划一下以前小伙伴的身形,“他可讲义气啦,玩电报取消的时候,宁愿暴露自己也不会暴露我。”   “我也可以做到。”印寒说,他补充一句,“我比他更聪明。”   “他是不太聪明。”明月锋挠挠头,“朋友之间,没必要比较吧。”   作者有话说:   惯例连更十二天,后续根据榜单情况更新,周更1-2万字,常态是周五、六、日、一晚上八点。 第2章 坠机   “吃饭啦。”印诚久拉开厨房门,招呼沙发上的两个小孩,“寒寒,过来端饭。”   “我也去。”明月锋天生的自来熟,他年纪太小,思绪跳脱,跟同龄小朋友玩一会儿就将悲伤抛到脑后,跳下沙发朝印诚久跑去,“印叔叔,你做了什么饭啊?”   “我的拿手菜,小炒肉。”印诚久说,“我以前在你家做过。”   明月锋暗自思索,仰起头奶声奶气地说:“我记得我小时候,你和阿姨来过我家。”   “你现在不小吗?”楚悠走出书房,揉揉明月锋的脑袋,“小朋友。”   “我八岁了,我爸爸说我长大了。”明月锋叉腰,他个头窜得快,八岁足有一米四,比印寒高出一个头。   “锋锋这么高,开学后一定要保护寒寒啊。”印诚久说,“寒寒不爱吃饭也不爱运动。”   “我带他运动。”明月锋站在印寒身边,挺直腰板。   印寒不服气地斜睨明月锋一眼,发觉对方着实高一些,遂失落地垂下眼睛。   “真是贴心的小家伙。”楚悠搂住明月锋的肩膀,“走,帮姨姨端米饭。”   印寒默不作声地拿起筷子,左手扶碗,盯着桌上的小炒肉。   “锋锋是爸爸好朋友家的孩子。”印诚久小声给儿子做心理建设,“他家里出了点事情,将小孩托付给咱们家,以后你们就是兄弟,要好好相处。”   “他家里出什么事了?”印寒问。   “等你们长大,我再告诉你们。”印诚久说,“吃饭吧。”   “悠悠阿姨,我可以给爸爸妈妈打个电话吗?”明月锋端起米饭,嘴里絮絮叨叨,“我好想他们啊。”   “你爸妈飞国外了。”楚悠说,“国内和国外通不了电话。”   “这样啊……”明月锋塌下肩膀,“他们什么时候回国呢?”   “可能要好几年。”楚悠说,“别担心,你爸妈定期给叔叔阿姨寄钱,付你的生活费。”   “他们在国外赚钱养你呢。”楚悠拍拍明月锋的肩膀,“等你成年,能自己赚钱,他们就回来了。”   “真的吗?”楚悠的话点燃了微小的希望,小男孩的眼睛亮莹莹,他握紧拳头,“我会赚很多钱的。”   “你要考个好大学,才能赚很多钱。”楚悠说,“如果学习成绩不好,赚的钱太少,你爸妈还是要出国赚钱的。”   “啊。”明月锋端着米饭走向餐桌,“那我晚上不出去玩了,我要写作业。”   “锋锋好乖啊。”印诚久夸赞。   印寒说:“那你明天带我下楼玩吗?”   “明天可以。”得到爸妈明确消息的明月锋不再有刚进门时的惶恐不安,他夹起一块小炒肉放进碗里,伴着米饭吃下,腮帮子一动一动,“真好吃,谢谢印叔叔。”   印诚久看着咋咋呼呼的明月锋,暗叹一声,这小子和明室辉的性格一模一样,外向活泼,胆大心细,由于尚且年幼,还没有表现出明室辉的精明偏执、锱铢必较。   楚悠说:“八月十五号开学,诚久咱们赶紧把锋锋的学籍转到十小。”   “嗯,我明天去办。”印诚久说,“锋锋学习成绩怎么样啊?”   “我是我们班第一名。”明月锋骄傲地说。他原本在苏州上学,母亲是北方人,父亲是南方人,他说着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听不出半点儿口音。   “苏州教学质量挺好的,应该能跟得上。”楚悠说,她看向明月锋,“开学你和寒寒一起去中关村十小上课,离这里不远,两个路口。”   “哦哦。”明月锋点头,“我和寒寒一个班吗?”   “是的。”印诚久点头,“寒寒成绩不错,也是第一名。”   “那,”明月锋看一眼印寒,谦虚地低头,“我肯定没有寒寒学习好。”   印寒夹一块里脊肉放进明月锋碗里,说:“我教你。”   印诚久看着自家儿子亲近的动作,神色微妙,印寒性子内向腼腆,他和楚悠常常为小孩交朋友的问题担忧,明室辉曾自信满满地拍拍印诚久的脊背,说自家小子广交天下友,俨然一个社交恐怖分子。   明室辉所言非虚。   这才一个照面,印寒居然给明月锋夹菜了。   “我学不会的话,你不要骂我。”明月锋说。   印寒摇头:“我不会骂人。”   “我会,我教你!”明月锋说。   楚悠弹一下明月锋的额头,不认同地说:“小朋友要讲文明。”   “哦……”明月锋揉揉额头,低头扒饭。   桌上的小炒肉、番茄炒蛋和红烧排骨渐渐见底,楚悠拿起汤勺给孩子们分鱼汤。明月锋捧着碗打个饱嗝,他说:“谢谢阿姨,我吃饱啦。”   “寒寒好好吃饭,瞧锋锋长得多高。”印诚久敲打印寒的碗,印寒吃饭细嚼慢咽,磨磨唧唧,斯文极了。   印寒瞧一眼明月锋,默默加快吃饭的速度。明月锋说:“别急啊,慢慢吃,我陪着你。”   楚悠笑起来,说:“子琳姐说她家小子是个人精,果然没错,这情商,等青春期不得收一沓情书。”   印诚久认同地点头。   用过晚餐,两个小孩儿去书房写作业,楚悠和印诚久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荧幕下方显示蓝底日期【2002年6月26日】,一名面容焦急的女记者出现在屏幕上,她身后是洁白的断崖和无垠的大海,手握着话筒、口齿清晰地说:“目前EL9768的打捞工作正在进行中,自三日前发动机故障迫降海面失败,沉入海底的EL9768上一百三十七名乘客和七名机组成员全部遇难,其中有四名中国乘客,我国驻柏林大使馆正在与EL航空公司交涉。”   荧幕的光照亮楚悠和印诚久哀戚的面容,印诚久看一眼书房,伸手抱住抹眼泪的妻子,说:“天意难违,大概上帝也想要做一套新衣服吧。”   “可是,”顾忌书房写作业的小孩,楚悠不敢哭出声音,她压低声音哽咽,“室辉和子琳姐那么年轻,孩子那么小……”   “咱们帮他们照顾锋锋。”印诚久说,“室辉哥把所有都留给了锋锋,咱们都替他看着。”   “锋锋以后就是咱们的儿子。”印诚久低头亲吻楚悠的额头,“等锋锋成年,再告诉他真相。”   “我们还有一场苦战要打。”楚悠眼神坚定,“决不能让他们把锋锋抢走。”   “他们也是锋锋的亲人。”印诚久说。   楚悠推一下心软的丈夫,说:“亲人?室辉哥和子琳姐可从没认为他们是亲人,况且他们见都没见过锋锋。我告诉你,印诚久,你别滥好心。”   “说什么呢,我是律师。”印诚久倍感冤枉,他举起双手,“我错了,他们是敌人,不是亲人。”   “你要是把握不住室辉哥和子琳姐留给锋锋的东西,赶紧把你的律师执业证当了卖红薯去。”楚悠纤细的手指戳上丈夫的眉头,“听到没有?”   “听到了听到了。”印诚久讨好地亲亲楚悠,“悠悠之言,使命必达。”   “花言巧语。”楚悠唇角翘起,拿过遥控器换台。   “你在干什么?”印寒看向埋头查字典的明月锋。   “给我爸爸妈妈写信。”明月锋说,他右手捏着铅笔,左手翻阅字典,“有的字我不会写,但又不想用拼音。”   “什么字?”印寒问。   “哝。”明月锋将信纸推给印寒看,纸上写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字【亲ai的爸爸妈妈:】,明月锋问,“爱怎么写?”   印寒也不会,他凑到明月锋身边,两个小脑袋挨在一起,一同寻找复杂的字。   “这个带心的愛字好看。”明月锋说,他一笔一划抄下来,“愛是要用心的。”   印寒佩服地看向小伙伴,他觉得明月锋比班里那些笨蛋同学聪明太多,讲话有道理,性格也温和,真好。 第3章 电报取消   “书房还没收拾好,锋锋晚上和寒寒挤一晚。”楚悠站在门口,将小黄鸭睡衣递给明月锋,“好不好?”   明月锋转头看向印寒,问:“可以吗?”   印寒点点头。   明月锋朝楚悠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笑眼弯弯地答应:“好的。”他伸手拢住印寒的肩膀,“我给你讲睡前故事,我妈妈给我买了一本《皮皮鲁和舒克贝塔》。”   “锋锋这么爱看书啊?”楚悠问。   明月锋得意地说:“我看过好多故事,都可以给寒寒讲。”   “十一点了,你们俩赶紧去刷牙洗脸。”楚悠揉揉明月锋的脑袋,“我给锋锋找个毛巾被。”   “谢谢悠悠阿姨。”明月锋拉着印寒跑进洗手间。   拾掇干净的两个小朋友爬上床,并肩躺好,印寒抱住金黄月牙抱枕,眨巴眨巴眼睛,问:“你要抱吗?”   “啊?”明月锋没明白。   “这个。”印寒拍拍怀里的月牙。   “不用。”明月锋捏捏月牙带着的睡帽,半撑起身子倚着床头,台灯暖黄的灯光照亮书页,字里行间镶嵌拼音,明月锋磕磕绊绊地念道,“舒克跟妈妈颇啊……爬上了写字台,果然,桌子上有一盘香颇嗯……喷喷的花生米。”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好多字我不认识。”   “没关系。”印寒抱紧月牙,卷卷毛挨着明月锋的手臂,“你念吧。”   明月锋从书脊的缝隙瞥一眼印寒,没忍住又揉了揉对方的卷毛,继续往下读。   盈月如玉盘,高悬夜幕中央。印诚久扒着门缝观察两个小朋友,他小声说:“看来寒寒挺喜欢锋锋的。”   “太可爱了。”楚悠握紧拳头,放在唇边压抑声音,“两个小宝贝都好乖啊。”   “明天咱们去买个更亮的灯泡给台灯换上。”印诚久说,“现在光线有点暗,怕早早给孩子弄近视了。”   “行。”楚悠悄悄关上门,“再买两套运动服,听子琳姐说锋锋运动量大,一天换一套衣服。”   念了一会儿故事,明月锋快要睁不开眼睛,他把故事书放在床头柜上,关掉台灯,出溜进被窝,听印寒规律的呼吸声,许是早已陷入梦乡。   小孩子睡觉不老实,两人滚来滚去,一会儿抱成一团,一会儿分开两边,月牙抱枕被踢到床脚,印寒抱紧明月锋的胳膊不撒手。   清晨,楚悠踏进卧室,捏捏明月锋的脸庞,说:“锋锋,寒寒,起床啦。”   印寒迷迷糊糊睁开眼,双目无神地看着楚悠,张开手臂,说:“妈妈,抱。”   “多大了还抱。”楚悠将儿子拢入怀中,偏头看向刚刚睁开眼睛的明月锋。   明月锋看着面前相拥的母子,落寞地移开眼睛,他也想要妈妈抱。   楚悠伸出左手,一把将明月锋拉进怀里,说:“姨姨抱。”   明月锋无措地抿唇,抱紧楚悠的腰。   “今天锋锋想去做什么啊?”楚悠问。   “想带寒寒下楼玩!”明月锋说,“捉迷藏,抓蝴蝶,抓鸽子。”   “锋锋能抓住蝴蝶啊?好厉害。”楚悠说,“你们只准在小区里玩,不准出小区哦。”   “好。”明月锋点头,“外面有车,我不会带寒寒出去的。”   “真懂事。”楚悠亲亲印寒的脸颊,又亲亲明月锋,“我和诚久出去买东西,你们吃完饭下楼玩,记得写作业。”   “晚上写。”印寒说,他握住明月锋的胳膊,“明月,我不会抓蝴蝶。”   明月锋表情古怪,他说:“别人都叫我锋锋,你为什么叫我明月?”   印寒指向床上的月牙抱枕,说:“月亮好看。”   “可是……”明月锋皱起眉头,总觉得怪怪的,却不知道从何反驳,“好吧。”他伸手拿起金黄月牙抱枕,左看右看,月牙笑眯眯的,戴一顶蓝色睡帽,可爱极了,他勉强接受这个称呼,“只准你叫我明月哦。”   “嗯嗯。”印寒点点头。   用过早餐,明月锋身着运动服,拉着印寒噔噔噔跑下楼。小区位于北京海淀知春路,周围是大学城,二零零二年的中关村附近尚且偏僻,比不上东西城区繁华。小区中央有一片健身器材和一个小喷泉,明月锋站在水池旁,伸手摸摸清凌凌的水花,说:“要是有鱼就好了。”   “没有鱼。”印寒扒着水池边缘,低头望着清澈见底的喷泉。   明月锋左看右看,双手拢成喇叭状,朝不远处三三两两的小孩儿们喊:“嗨,要一起玩嘛?”   小孩儿们应声回望,瞧见水池旁一高一矮的两个小男孩,一个胆大的孩子跑过来,问:“玩什么?”   “多些人才好玩。”明月锋说,“你叫什么名字?”   “林城城。”胖胖的小男孩抓抓脸,他指向不远处的胡同口,“那边小孩儿多,要不要去?”   “可以啊。”明月锋不忘拉住印寒的手,向胡同口走去,“为什么有人住平房,有人住楼房?”   “那不是平房。”林城城说,“是胡同,我妈妈说是大杂院。”   “大杂院是什么?”明月锋问。   “就是好多家住在一起。”印寒开口,“胡同里的小孩都有玩伴,楼房里的孩子没有。”   “谁说没有,咱俩不就是住楼房的玩伴。”明月锋说。   “他说得对,胡同里的小孩不一定愿意跟咱们玩。”林城城说。   “试试再说。”明月锋不信邪,“他们总不能打我们吧。”他转头看向印寒,“别担心,他们要是打咱们,我带你跑。”   印寒满脸严肃地点头:“嗯。”   三人走到胡同口,果然看到成群结队奔跑打闹的孩子们,明月锋大喊:“要不要一起玩?”   孩子们停下脚步,好奇地看向明月锋三人,其中一位个头高点的小孩问:“你是谁啊?”   “我们住在喷泉旁边的楼房里。”明月锋说,他逐一介绍自己、印寒和林城城的名字,“我想玩电报取消,需要五个人以上,来问问你们要不要一起玩?”   “电报取消是什么?”一个扎马尾辫的小姑娘问。   “特别简单,我教你们。”明月锋简单介绍电报取消的规则,自告奋勇拍拍胸脯,“我可以先当守电报的人。”   “哪里当电报?”双马尾的小姑娘问。   “喷泉吧,比较独特。”明月锋说。   “我要玩。”   “我也要玩。”   “加我一个。”   “第一盘你当守电报的人,第二盘呢?”高个儿男孩问。   “我第一个抓住谁,谁就是第二盘的守电报人。”明月锋说,他被孩子们包围,不得不伸长脖子点人数,“加上我一共八个人,走吧,我们去喷泉。”   “走走走。”   五个男生三个女生,浩浩荡荡来到水池边,明月锋说:“以小区为界,不能跑出小区,也不能跑回家,也不能躲在危险的地方。”   印寒举手,明月锋问:“寒寒有什么想法?”   “我先看你们玩一盘。”印寒说,“第二盘我再玩。”   “好吧。”明月锋耸肩,他看向其他人,“那咱们开始吧。”他转过身,面对水池,双手捂住眼睛数数,“一、二、三、四……”   六个孩子一哄而散,纷纷跑向自认为安全的角落,不能离水池太远,不然摸不到水池,也不能离水池太近,容易被抓住。   印寒坐在水池边,双眼眨巴眨巴,专注地盯着数数的明月锋。   明月锋数到二百,放下手,睁开眼睛,正好与印寒对视,他问:“你这么聪明,为什么不一起玩?”   “我想和你藏在一起。”印寒直白地说。   “真粘人。”明月锋揉揉印寒的卷卷毛,“我要开始抓人啦。”   “我可以帮你吗?”印寒问。   “不行哦,你在这里等我。”明月锋说,他指向小树林,“我去那边转转。” 第4章 电报取消(二)   印寒坐在水池边,双手撑在身侧,时不时地拨弄两下清凉的池水。明月锋警惕地左顾右盼,挥两下手,赶走嗡嗡作响的蚊虫,他踏进绿化带,摘一片巴掌大的叶子当做蒲扇,走回喷泉旁塞给印寒。明月锋血甜,夏天出来玩,总被咬一身肿包,他不想让白白净净的印寒和自己一样狼狈。   印寒接过扇子,呼呼地替明月锋扇风,边扇边小声说:“我看到人影。”   “嘘,不能作弊。”明月锋严词拒绝印寒帮助,眼尾余光扫见鬼鬼祟祟的动静,踮起脚尖朝楼房转角跑去。   “电报取消!”   “电报取消!”   趁明月锋离开喷泉,两个小孩迅速跑向喷泉,手掌大力拍打水面,声音高昂,得意洋洋地喊出口号。   明月锋那边也有了收获,他右手牢牢握住小姑娘的肩头,说:“抓住你了!”   双马尾小姑娘愤愤地看向明月锋,不服气地将脑袋拧到一旁。   六个小孩,明月锋逮住三个,剩下三个成功摸到电报。印寒觉得有趣极了,双眼明亮地举起手:“我也要玩。”   “再来。”明月锋指向第一个落网的双马尾小姑娘,“你是电报员,你叫什么名字?”   “梅绮。”小姑娘说。   “我叫明月锋,他是印寒。”明月锋主动介绍自己。   满脑子玩游戏的林城城催促:“快点,数二百个数。”   梅绮瞪一眼林城城,转身双手捂住眼睛,大声数数:“一、二、三……”   “快跑。”明月锋牵起印寒的手,带他跑向上一把游戏相中的藏身处——阳台下方的空隙。   印寒个子小,一弯腰就钻进空隙,明月锋个儿高,侧身躲进阳台后方,他站在椅子上,闭紧嘴巴,支棱耳朵,仔细聆听喷泉处传来的声音。   梅绮很快数完二百个数,故意踏着重重的步伐走来走去,试图把躲藏的小伙伴吓出来。印寒没玩过这么刺激的游戏,他趴在阳台下方大气不敢喘,明月锋玩过许多盘,格外游刃有余,他弯腰趴在椅子上,朝印寒招招手。   印寒黑溜溜的眼珠看着明月锋,信任地向小伙伴挪动,刚露头就被明月锋拽着胳膊抱到桌子上。明月锋凑近印寒,在他耳边呢喃:“你看我动作,我招呼你,你就跑过来,我不动作,你千万别动,如果我被抓了,你趁机去摸喷泉。”他打算当哨兵,吸引梅绮的注意力。   印寒被他这番作态弄得紧张极了,他点点头,脑袋蹭一下明月锋的鬓角。   明月锋拍拍印寒的肩膀,眉眼严肃地跳下椅子,扶着墙边探头观察喷泉的情况,正巧看见林城城笨重的身影。小胖子迈动双腿,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只听梅绮一声大喝,双马尾跳跃着去抓小胖子。   林城城扭头便跑,激发了毕生热情,慌不择路地向东边跑去。藏匿于西边楼房的明月锋瞅准时机,小声说:“我们冲!”   印寒立刻跟上明月锋的脚步,两人一前一后冲向水池,摸到水池的同时大喊:“电报取消!”   “哎呀!”梅绮懊恼地跺脚,不忘冲刺抱住林城城的脖子,说,“抓住你了!”   明月锋伸手涮一涮池水,抹去额角汗珠,问眼神明亮的印寒:“好不好玩?”   “好玩。”印寒说,他喜静不爱动,这一下午的运动量赶得上一整年。   “咱们每天下来玩好不好?”明月锋问。   印寒忙不迭地点头:“好。”   二年级升三年级的暑假,七月初到八月中旬,一个半月的时间,明月锋带着印寒玩了上百盘电报取消,认识了横跨三个小区的小孩,兄弟俩肉眼可见的黑了一层,个头也窜高了几公分。   无论明月锋和印寒去哪玩,总有林城城和梅绮伴他们左右,四个人很快玩成了铁哥们。尤其是梅绮,别看扎着双马尾的小姑娘文静清秀,玩起游戏比谁都疯。   中关村十小。   校门口乌泱泱的小孩皆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今天是开学日,没有小孩喜欢开学。印诚久牵着明月锋,楚悠牵着印寒,四个人站在学校门口。印诚久长叹一口气:“没白忙活一个月,总算把锋锋的学籍办妥了。”   “有关系好办事。”楚悠揉揉明月锋的脑袋,“小家伙,你可真难抢。”   明月锋仰头,迷惑地看着印诚久的楚悠,不明白两个大人在说什么怪话。   “好了,走吧。”印诚久说,他牵着明月锋踏进校门,汇入黑压压的人潮。   中关村十小是离印寒家最近的小学,教学质量优秀,许多家长挤破头都想上,虽比不上东西城,但在海淀区是前五的小学。   印寒上三(五)班,明月锋办转学顺利转进五班,这回轮到内向腼腆的印寒带明月锋认识小伙伴。   “这是班长。”印寒指向马尾辫女孩,“她叫马芊芊。”   “同学你好。”马芊芊昂首挺胸,和明月锋差不多高。   “你好,我是明月锋。”明月锋友好地微笑。   印寒拉着明月锋,一一介绍过去,刚走到一半,便听到有人喊他俩的名字:“明月锋!印寒!”   声音尖锐熟悉,一听就是女孩儿的声音。   梅绮跑过来,大力拍打明月锋的肩膀,豪爽地说:“你们在五班啊,我在一班!”   “你也上三年级?”明月锋问。   “四年级。”梅绮骄傲地说,“叫学姐。”   明月锋选择性忽略梅绮的话,他问:“林城城呢?”   “他在三(三)班。”梅绮说,“走,我带你们找他去。”   林城城体型宽胖,挤在小孩中间搬书,他汗如雨下,抻长脖子朝三人打招呼:“我在这里。”   “好多书啊。”明月锋眉毛打结,觉得头疼,“烦死了。”   “是啊,烦死了。”林城城“咣当”一声放下书,转而高兴起来,“咱们以后可以一起放学啦。”   “是啊是啊。”梅绮连连点头,竟有些期待上学生活。   明月锋说:“也可以一起写作业了。”他哥俩好地搂住印寒的肩膀,晃晃小伙伴,“咱们以后写完作业再回家好不好?”   印寒从没和同学一块儿写过作业,他睁大乌溜溜的眼珠,问:“为什么要一起写作业?”   “因为写作业很无聊啊。”明月锋说,“一起写有意思。”   “会写得太慢。”印寒说。   明月锋说:“我自己写作业更慢,你陪我嘛。”   印寒见小伙伴坚持,只得点头:“好吧。”   明月锋嘴里的“一起写作业”,并非印寒以为的“在教室里写”。放学后,这家伙带着小伙伴们找到一处幽静的小花园,花团锦簇,中间一个圆形石桌,两条石凳。明月锋把书包往桌子上一甩,掏出语文书,坐在石凳上抄写。   “哇,这地方好。”林城城坐在明月锋对面,向来不爱写作业的他居然生出几分好好学习的想法。   印寒坐在明月锋身边,拿出数学练习册。他是天赋型选手,做事极其专注,心无旁骛,整个人沉浸在题目中,眼睛一眨不眨。   突然一只手捏住印寒的后颈,明月锋的声音传来:“坐直,眼睛看瞎了。”   印寒无奈叹气,坐直腰杆,抿唇算数。   梅绮笑着说:“锋锋,你好像寒寒的哥哥啊。”   “我本来就是他哥哥。”明月锋说,声音听出几分得意。   “真的吗,你们不是一个姓哎。”梅绮说,“锋锋你为什么住在寒寒家?”   明月锋一时语噎,半晌不吭声。   “明月在我家借住。”印寒说,“他爸妈在国外。”   “国外?那你家肯定很有钱。”林城城说,“你爸爸妈妈会给你寄明信片吗?老师说给国外打电话特别贵,寄信便宜。”   “没有。”明月锋塌下肩膀,“他们工作忙。” 第5章 喜欢是什么意思?   十小离印寒家不远,两个十字路口,约莫二十分钟步行到家。学校四点半下课,俩小孩到家差不多五点,然而楚悠六点下班,骑着自行车到家,推开书房的门,并未看见孩子们的身影。   这可把楚悠吓得够呛,连带着准备加班的印诚久也被妻子匆忙叫回家找孩子。印寒素来乖巧听话,打二年级起,就不要父母接送,自个儿背着书包上下学,怎么三年级开学第一天,不吭不响失去踪影。   楚悠满脑子是最坏的猜想,俩小孩不会被人贩子拐卖了吧?   印诚久连忙询问小区里的邻居,特别是大爷大妈,问他们有没有看到孩子们放学,树下乘凉的老人们皆摇头说没看见。   夫妻俩焦急如热锅上的蚂蚁,蹬着自行车沿街寻找印寒和明月锋。   “印寒!”   “明月锋!”   呼唤声隐约传到隔壁小区树林带中做作业的小孩儿耳朵里,明月锋侧头倾听,戳一下印寒的胳膊:“寒寒,我好像听到叔叔阿姨的声音了。”   印寒全神贯注,沉浸在题目里,自动屏蔽外界声音,他停下笔,茫然地转头看向明月锋:“啊?”   呼唤声越来越近,明月锋放下笔,透过栏杆左看看右看看,看见马路边骑自行车的印诚久和楚悠,他大喊:“叔叔阿姨,我们在这!”   听到熟悉的声音,楚悠悬在空中的心脏落地,她推着自行车来到铁栏杆旁,摸一把额角的汗,说:“你们放学怎么不回家,吓死我们了!”   明月锋意识到自己好像惹祸了,他塌下肩膀,小心翼翼地观察楚悠的表情,讪讪地说:“我想和朋友一起写作业,就找了个安静的地方。”   印诚久听罢,环顾小花园,认同地点头:“这地儿确实不错。”   楚悠推一下丈夫的肩膀,缓了口气,压下焦急,说:“你们想一起写作业没问题,但要跟我们讲一声,我们很担心。”   “哦哦。”明月锋沮丧地低头,“对不起。”   印寒放下笔,走到明月锋身边,对楚悠和印诚久说:“我作业快写完了。”   “和小伙伴儿们一起写作业,感觉怎么样?”楚悠问。   “挺好的。”印寒说,他轻轻握住明月锋的手腕,表达无声的关心。   “唉。”楚悠叹气,她看向石桌旁怯怯不敢说话的梅绮和林城城,说,“走,和我回去,还有你们俩,”她指向小伙伴们,“跟我走。”   四个小孩儿结队跟在楚悠身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臊眉耷眼,可怜兮兮。   走进小区,大爷大妈们向楚悠和印诚久打招呼:“呦,找回来啦?小孩儿跑哪去了?”   “在隔壁小区写作业呢。”印诚久揉揉明月锋的脑袋。   “知道写作业,挺好,好孩子。”大爷笑着说。   楚悠站在喷泉旁边,问明月锋:“锋锋,你主意多,选一块合心意的草坪,让你诚久叔找物业帮忙搭个石桌给你们写作业。”   “啊?”明月锋愣住,“真的啊?”   “虽然都是小区,还是在自家小区写作业让人放心。”楚悠说,“我下班也能看见你们。”   印诚久摸摸鼻子,说:“选个隐蔽点的地方,不然要被爷爷奶奶占去打麻将。”   “太好啦。”明月锋高兴地跳起来,抱一抱楚悠,又抱一抱印诚久,最后环住印寒的肩膀,“你爸妈真好,是世界上第二好的爸爸妈妈。”   印寒眨眨眼睛,他聪明,没问第一好的爸爸妈妈是谁。   林城城倒是开口询问:“那第一好的爸爸妈妈是谁啊?”   “当然是我爸爸妈妈。”明月锋说。他玩儿了一整个暑假的电报取消,对小区里的一草一木熟悉至极,遂挑选一块幽静的角落,四周是树荫和灌木丛,靠近小区侧门,是楚悠一下班就能看见的地方。   “那就这里吧。”楚悠欣然同意,“诚久明天去找物业谈,在这之前,你们要乖乖在家写作业。”   “好的。”明月锋昂首挺胸地答应,“没问题。”   小区是老小区,居委会兼任物业,听罢印诚久的需求,不仅在明月锋选定的地方垒砌石桌和石凳,同样在其他几个地方都搭建了休闲区。在家写了一周半的作业,明月锋和印寒背着书包放学,走过侧门,瞥见新盖好的桌凳,欣喜地小跑过去,叽叽喳喳地议论。   明月锋将书包扔到桌上,掏出作业本,和印寒挤挤挨挨地写作业。   “可惜林城城和梅绮回家了。”明月锋说,“真想和他们一起写。”   “梅绮说,她想当中队长。”印寒握紧铅笔,转头看向明月锋,“中队长很厉害吗?”   “不知道哎。”明月锋挠挠头,“中队长就可以管别人了。”   “管别人……”印寒想了想,说,“班长也可以管别人。”   “班长只能管自己班的人。”明月锋说,“中队长是不是可以管所有小孩?”   “这么厉害吗……”印寒拖长声音,“那我也想当中队长。”   “咱们太小啦。”明月锋摸摸印寒的卷卷毛,“我听梅绮说,五年级才能当中队长。”   印寒撅起嘴巴,不高兴地戳纸面:“好久啊。”   “一眨眼就过去啦。”明月锋说,“等到了五年级,不当中队长也能吓唬那些小小孩。”他张牙舞爪,扮演想象中的坏学生,“我要把那些不听话的小孩,吓得找妈妈。”   印寒眨眨眼,说:“你会被老师骂的。”   “你不告老师,我就不会被骂。”明月锋笃定地说,“你是我的好兄弟,肯定不会告小状。”   “对。”印寒点头,满脸写着【我超级乖】。   寒暑交替,春去冬来,两年时间一晃而过,小小少年升入五年级。明月锋每隔两个月,会给爸妈写一封信,装在饼干盒里,等长大见到国外归来的家长送给他们。印寒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他个头长得慢,十岁堪堪长到一米四,明月锋已然突破一米五五。   为了长高,印寒把牛奶当水灌,牛奶箱垒了一面墙。   “别担心,谁欺负你,我帮你欺负回去。”明月锋习惯性地搂住印寒的肩膀,半个身子靠着卷发少年,懒洋洋地眯眼。   印寒不满地推开明月锋,说:“都怪你没事总压着我。”   “你长不高怪我喽。”明月锋无辜摊手,“矮个子也挺好的,能坐在第一排听课。”   印寒斜睨阴阳怪气的小伙伴一眼,双手揣兜,小步快走,撅起嘴巴生闷气。   “我听林城城说,他们班有女生喜欢你。”明月锋凑到印寒耳边碎碎念,“有女生喜欢你哎,都没有女生喜欢我。”   “喜欢是什么意思?”印寒问,“喜欢和我一起玩吗?”   “大概吧。”明月锋也不知道喜欢是什么意思,他不确定地猜测,“她都没有和你玩过,怎么会喜欢和你玩。”   “是哦。”印寒煞有介事地点头,“这样说的话,我也喜欢你。”   “啊?”明月锋思考片刻,代入印寒的逻辑,他弯弯眼睛,再次挂到印寒身上,“我最喜欢跟你玩了,我也喜欢你。”   无忧无虑的小少年不懂喜欢的含义,你一言我一语,并肩走向学校。 第6章 中队长   五(五)班一如既往的热闹,明月锋和印寒背着书包走进班级,印寒坐第二排,明月锋坐第五排。一个班四十六个学生,印寒是数学课代表,负责收数学作业,在数学课前帮老师擦黑板。明月锋是纪律委员,负责维持班级纪律。   男女同桌,两两成座,明月锋的同桌是个胖乎乎的女生,又高又壮,偏偏叫夏小小。夏小小因为肥胖,常常自卑,在班里没有朋友,孤独地看小人书,或者切橡皮。她把橡皮切碎,用餐巾纸包好,再用皮筋扎住口,做成一个小沙包。明月锋性格与她截然相反,开朗活泼,一下课就有一堆小朋友叫他出去玩沙包,他便拉着印寒喜滋滋地跑出教室,与同学们玩砸沙包。   夏小小也想玩沙包,她小心翼翼地看向同桌,将自己做的小沙包推到明月锋面前,试图让明月锋意会。   “怎么啦?”明月锋不擅长意会,他有啥说啥,“我有橡皮,不需要你的橡皮碎。”   “我,”夏小小低声说,“我想玩沙包。”   “那就去玩呀。”明月锋不明白,他指向门口的方向,“下课后他们就在外面玩,你去找他们呗。”   两人就像两个世界的对话,明月锋不明白夏小小的胆怯,夏小小羡慕明月锋的随心自在。   “他们不带我玩。”夏小小说。   “怎么会呢。”明月锋更不明白了,他挠挠头,“谁去都能玩啊。”   “明月。”印寒转身看向第五排的小伙伴,伸手,“借我一根铅笔,我的铅笔尖断了。”   “哦哦。”明月锋从文具盒里找出一根削尖的笔,伸长手臂递给印寒,“把那根断的铅笔给我,我给你削。”   印寒弯弯眼睛,把笔尖断裂的铅笔递给明月锋,说:“下课请你吃烤肠。”   “好耶。”明月锋拿起笔,放进削笔刀里,一点点旋转削切。   “真羡慕你和印寒。”夏小小说,“我也想要朋友。”   “寒寒是很好啦。”明月锋说,“班里这么多同学呢,总能交到朋友。”   “那你愿意当我朋友吗?”夏小小问。   “啊?”明月锋拿出重新变得锋利的铅笔,放进文具盒,他抬起眼睛,说出的话天真却残忍,“朋友是相处来的,不是要来的。”太多人想和他交朋友了,如果他跟每个人做朋友,岂不是要累死。   “哦。”夏小小听出拒绝的意思,她双手叠放,缩在桌子一角闷闷不乐。   明月锋翻开课本,专注听课。   讲台上的语文老师正在点人回答问题,她说:“有小朋友去过黄山吗?”   底下稀稀拉拉三五个孩子举手。   “来讲讲你们去黄山做什么了。”老师说,她看向举手的明月锋,“明月锋,你说。”   “我和爸爸去过黄山。”明月锋站起身,“他牵着爬到山顶看日出,那天可冷啦,我好困,爸爸把我抱起来,我搂着爸爸的脖子看到太阳升起,特别好看。”   印寒转头看着明月锋,乌溜溜的眼珠满是好奇。   “讲得好,坐下吧。”老师说,“今天这篇课文呢,讲得就是黄山。”   明月锋坐下,双手立起课本,有些魂不守舍,他觉得长大一点儿也不好,他都快忘记爸爸妈妈的长相了。   一节课须臾而过,印寒走到明月锋的课桌前,说:“走吧,我请你吃烤肠。”   明月锋递给印寒削好的铅笔,站起身。   门口扶着门框的小孩唤明月锋:“锋锋,快来砸沙包!”   “我不去了,夏小小想玩沙包,你叫她去。”明月锋说,他跟在印寒身后,兴致不高。   小孩停顿一下,失落地说:“好吧。”   趴在桌子角的夏小小眼前一亮,迫不及待地站起身,走向门口:“我想和你们一起玩。”   小孩耸肩,勉强接受面前这个陌生的替补。   印寒察觉到明月锋消极的情绪,问:“你想爸爸妈妈了吗?”   “嗯。”明月锋点头,“他们出国,没有一点消息,难道他们不想我吗?”   “他们肯定想的。”印寒说,他站在小卖部的橱柜前,递给明月锋一根烤肠,“他们给你压岁钱了,记得吗?”   “只有压岁钱有什么用。”明月锋愤愤地咬一口烤肠,“好烦。”   印寒接过另一根烤肠,和明月锋朝教学楼走去,他装作无意地问:“你和夏小小说什么呢。”   “她说想玩砸沙包。”明月锋说,“真奇怪,想玩就去玩啊,跟我说什么。”   “觉得你人好吧。”印寒说,他比了比自己和明月锋的个头,苦恼地皱眉,“你怎么这么高。”   “嘿嘿。”明月锋叉腰,挺直脊梁,得意地说,“天赋,羡慕吧。”   “哼。”印寒拧一把明月锋的胳膊,吃掉最后一口烤肠。   上课铃“叮铃铃”响起,两人回到座位。   夏小小砸沙包跑了一身汗,笑眯眯地坐下,对明月锋说:“谢谢你。”   “谢我做什么。”明月锋纳闷地挑眉。   夏小小以为他害羞了,低头找到数学书,放在桌子上,托着腮帮子自顾自地笑。   时针转动,到下午班会课,班主任站在讲台上,环顾孩子们,说:“你们五年级了,是学校里的大孩子,需要协助学校维护秩序的责任,一个班有一个中队长名额,谁想当?”   孩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印寒举起手:“老师,我想当。”   “印寒一个,还有吗?”班主任问。   班长和地理课代表举起手。   “行,你们三个准备一份竞选宣言,咱们下周班会课投票。”班主任说,“票高者当选。”   夏小小戳一下明月锋,小声问:“你怎么不举手?”   “我不想当中队长。”明月锋说,“何况印寒当了,就等于我当了。”   “你怎么知道印寒会当?”夏小小问。   “我帮他拉票啊。”明月锋对自己的人缘非常有信心,“他肯定能当上。”   “你为什么不想当中队长?”夏小小刨根问底,“中队长多威风啊,可以管那些小孩。”   “我管他们呢,我把我自己管好不错了。”明月锋表示无所谓,他好像天生缺乏在乎别人想法的那根筋,“我有印寒呢,谁敢欺负我。”   夏小小羡慕极了,她也想有一个全心信赖的好朋友。   “今天没有别的事情了,大家自习吧。”班主任拉过椅子坐在讲台后方,看着大家自习,“有问题,及时上台来问我。”   印寒的同桌今天病假没来,印寒转身朝明月锋眨眨眼,示意小伙伴坐到身边来。   明月锋站起身,“噔噔噔”跑到讲台旁,双手叠放,小声问:“老师,我可以和印寒一起写作业吗?”   班主任瞄一眼明月锋,被小男孩的大眼睛长睫毛看得心软,她用铅笔尾部点点明月锋的鼻尖,说:“去吧,不准聊天。”   “好!”明月锋高兴地应声,搬着书本和作业落座印寒身边。   俩小孩学习成绩好,家教素质高,坐在一块儿也不会叽叽喳喳。明月锋写了张纸条递给印寒,上面写着【我帮你拉票】。   印寒盯着纸条上的字,写下两个字【谢谢】,展示给明月锋看。   明月锋伸手要拿,印寒迅速收手,将字条收进口袋,指了指明月锋的练习册,示意他赶紧写作业。   班会课下课,印寒将练习册装进书包,问:“你晚上打算干嘛?”   “看电视。”明月锋说,“你呢?”   “你好久没给我讲故事了。”印寒说,他补充道,“睡前故事。”   “啊,我以为你已经过了需要人讲睡前故事的年龄。”明月锋说,“你想听什么,除了皮皮鲁。”   “妈妈订的儿童文学,今天送到邮箱。”印寒说。   “好吧,回家看看。”明月锋说,他疑惑地看向心情明显愉快的小伙伴,对自己干巴巴的讲故事水平,产生了一丝自得。   原来他讲得挺好啊,印寒这么喜欢听。 第7章 抢劫   两个小孩都喜欢看书,楚悠欣慰无比,立刻给小孩订了四本刊物,《儿童文学》《故事大王》《自然世界》和《故事会》。有的是月刊,有的是半月刊,邮递员按时将杂志投入邮箱,钥匙挂在印寒脖子上。每到新杂志投放的日期,印寒和明月锋会尽量在学校把作业写完,回家只需要如饥似渴地读故事。   回家的路上,林城城问:“你们有人竞选中队长吗?”   “有啊,印寒。”明月锋拍拍身边小伙伴的肩膀,“他肯定能当中队长。”   “看我,我已经是大队长啦。”梅绮向小伙伴们展示三道杠的袖章,“等我小学毕业,我就提名寒寒当大队长。”   “好耶。”明月锋替印寒感到高兴。   “你们有上什么兴趣班吗?”林城城问,“我妈非要让我学钢琴。”   “悠悠阿姨给我们报了英语班。”明月锋说,“还订了好多杂志。”   “怪不得你们成绩那么好。”林城城羡慕地说,“我们语文老师经常在班会课上夸你们五班。”   “因为我考双百分,我爸妈会给我双倍压岁钱。”明月锋不好意思地说。   “爸爸说,期末考试考得好,给我买电脑。”印寒说。   “电脑是什么?”林城城好奇地问,梅绮也看过来。   “比小霸王更好玩。”印寒说,他看向明月锋,“班里有同学家里有小霸王,我和明月去他家玩过一次,明月挺喜欢的。听说电脑比小霸王更有意思,我想要一台,和明月一起玩。”   这一番话讲得明月锋感动至极,他搂住印寒的肩膀,说:“我的压岁钱都给你买礼物!”他花钱十分有规划,三成零花,七成存起来,一年可以存下好几百块。   “那我能去玩吗?”林城城眼馋,“我还没见过电脑嘞。”   “可以。”印寒说,“梅绮也来我家玩。”   “太好啦。”梅绮欢呼,“等你当上中队长,我给你分最轻的活。”   四个孩子说说笑笑,并未留意等在前方十字路口的初中生们。   小学生通常会刻意避开看起来某些流里流气的初中生,那些初中生们仗着自己个头高壮、年纪小,专门找小学生收取保护费。   即使在北京,校园霸凌的情况也时有发生。   梅绮是第一个意识到不对劲的,距离十字路口十几步的时候,她拦住小伙伴,眉头皱起,说:“那是不是大黑哥?”   中关村十小周围有三四所中学,最差的中学是清水路三中。大黑哥在清水路三中念初二,因个头高皮肤黑得名,小眼睛单眼皮,站起来宛如一堵墙。他常常带领小弟在十小周围堵没有家长接送的落单小学生,缺钱的时候也会多带一些人堵成群结队回家的孩子们。   印寒和明月锋长得好,一看就是养尊处优、零花钱多的小孩,林城城虽然胖,但长相无害,不足为惧。至于梅绮,女孩子能有什么威胁。   纵使四人警惕地停下脚步,大黑哥的小弟们走过来呼呼啦啦地将他们围在中央。   “哥哥缺钱了。”大黑哥声音嘶哑,一听就在变声期,像只嘎嘎大叫的乌鸦,他阴森森地笑,“需要弟弟们赞助点。”他完全没把梅绮看在眼里。   “我们、我们没钱。”林城城开口,说完便被小弟迎面扇了一巴掌,他浑身的肥肉颤抖,不敢再吭气。   明月锋环顾四周,数了数人数,加上大黑哥一共六人,只有大黑哥体型高壮,其余五人瘦得像猴,只是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带武器。   印寒掏出五块钱,说:“我只有这么多。”   “挺识趣。”大黑哥收下五块钱,看向明月锋,“你呢?”   明月锋不想给钱,他攒的钱,是为了给国外的爸妈分忧,不是给小混混们大吃大喝。他站在原地,倔强地看着大黑哥,说:“你没钱不会问爸妈要吗?”   印寒看向明月锋,乌溜溜的黑眼珠没有任何情绪,似乎对明月锋的做法并不感到意外。   林城城倒吸一口寒气,小声说:“锋锋你疯了吧。”   大黑哥头一回见敢顶撞他的小孩,握紧拳头,就要给明月锋一个教训。   明月锋握紧书包带子,包里的书沉甸甸的,掂起来得有五六公斤,没等大黑哥接近,身边的印寒跳起来狠狠给了大黑哥一个头槌。   趁大黑哥受击后退,明月锋向后悠起书包,赋予书本重量一个自然的加速度,“咣当”一声砸向大黑哥的头,梅绮弯腰捡了半块砖头,用力敲在大黑哥后脑勺。   其余五个瘦猴混混吓呆了,哪能想到杀伤力最大的居然是唯一的女孩。只见大黑哥晕头转向,仰面倒下去,直挺挺地躺在道路中央。   “不能让他们跑了。”明月锋逮住一个想跑路的瘦猴,他个高,发起狠来硬是把瘦猴摁在地上翻不过身。   印寒个子小,下手格外阴狠,专攻下三路,将正处于青春发育期的初中生们踢得纷纷捂裆。   “早就想揍你了。”梅绮踩住大黑哥的胸膛,“我查过了,就算我们把你打死,也不会被判刑。”   冲突爆发于一瞬间,当警车停在路边,警察下车看到七零八落散落一地的狼狈小子们,居然是被一群年纪更小的孩子暴揍,困惑地皱起眉毛。   印诚久的加班计划泡汤于一通电话,电话中传递的信息让他震惊得说不出话,他家两个品学兼优的小子,因为打架斗殴进了派出所?这是什么天方夜谭。   常年与公检法打交道的资深律师,头一次产生“警察肯定抓错人了”的念头。   警察同样非常苦恼,四个小学生把六个初中生暴揍一顿,怎么看都不太符合常识。印寒坐在调解室的长桌旁,面色如常地打开书包,翻出语文练习册,把班会课没写完的小作文做个收尾。明月锋有些焦虑,他小声说:“寒寒,我又给叔叔阿姨添麻烦了。”   “不是你。”印寒说,“我先动手的。”他的反应实在是不正常,和桌子对面发抖抹眼泪的林城城天差地别,冷静得过分,“我看电视上说,打群架,就要逮着一个人往死里揍,借此震慑其他人。”   印寒说:“不知道大黑哥有没有死。”他黝黑的眼珠又圆又大,坚硬冷淡,话语中犹带几分遗憾,竟是可惜自己下手不够重。   梅绮愤怒地拍打桌子:“听说好多同学都被大黑哥勒索了,早就该揍他,给他个教训,揍死他!”   林城城看看情绪激动的梅绮,又看看平淡写作业的印寒,觉得印寒更吓人些。   印寒平时话少内向,颇为依赖明月锋,林城城以为印寒和别的小孩没啥差别,然而现在看来,印寒分明问题大了去了。   “印寒,”林城城开口,他左脸红扑扑的,是小混混留下的手掌印,“刚才打架,你出手好快哦。”   “大黑哥要打明月。”印寒说,“我个子小,他们反而不会防备。”他冷静地分析局势,他看向梅绮,“还是不如梅绮的砖头。”   “哈哈。”梅绮不好意思地捂住脸,“他们都被你吓到了,没留意我。”   印诚久紧赶慢赶冲进知春路派出所,他放下公文包,说:“警察同志,我是印寒和明月锋的家长,他们在哪呢?没受伤吧?”   “不仅没受伤,”警察面色复杂,“还把一个一百八十斤的初中生揍医院去了。”   “啊?”印诚久很会抓重点,“我都没有一百八十斤。”   “?”警察瞪大眼睛,这个家长不太靠谱的样子。   推开调解室的门,入眼看到全须全尾的印寒和明月锋,印诚久松了口气,他板起脸:“给我讲讲,发生了什么事。” 第8章 正当防卫   没等孩子们七嘴八舌讲述事件发生的过程,一个胖乎乎的女人冲进调解室,一把将林城城抱进怀里:“宝贝,没事吧?”   “妈,我没事。”林城城不好意思地推开女人,“我没打架。”   “没打架怎么到派出所来啦。”女人操着一口南方话,声音尖锐焦急,摸摸林城城的耳朵,又上下检查他有没有受伤。   “我不会打架。”林城城小声说,“等我反应过来,他们都打完啦。”   “打赢了没有?”一个中年男声响起,穿着休闲、牵着小狗的男人踏进调解室,看向梅绮。   “爸爸,我打赢了!”梅绮骄傲地大声回答,她弯腰摸摸巴哥犬,“壮壮也在啊。”   “我正在胡同口遛狗,接到警察的电话。”男人宠溺地梳理两下梅绮的双马尾,“你妈做好饭了,让我赶紧带你回去吃。”   印诚久看着两位比自己更不靠谱的家长,不由得卸下严肃,坐在明月锋和印寒中间,问:“警察说你们把人打医院去了。”   “是我的错。”明月锋主动说,“大黑哥问我们要钱,寒寒给了他五块钱,他问我要,我没给。”   “明月不给,大黑哥就要打明月。”印寒冷静地说,“好多人围着我们,我们跑不掉。”   “多少人围着你们?”印诚久问。   “加上大黑哥,一共六个初中生。”明月锋说。   “大黑哥又高又壮。”梅绮接茬,她右手举过头顶,比划大黑哥的身高,“他专门带小混混抢小学生的钱。”她握紧拳头,以彰显自己的勇敢,“我看寒寒和锋锋都上了,我也不能站着啊,就捡了块砖头自保。”   梅绮的父亲梅齐疆伸手拍拍女儿的脊背,说:“以后爸爸去接你放学。”   “不用,我自己走。”梅绮说,她双手叉腰,“我是大人了。”   林城城懊恼地跺脚,说:“都怪我反应太慢,什么都没干。”   “城城都快吓死了。”梅绮幸灾乐祸,她指着林城城左脸的红印记,“有个混混扇了城城一巴掌。”   胖女人吕娇霓心疼地摸摸林城城红彤彤的脸颊,说:“你等着,妈给你讨公道。”   印诚久看向明月锋,问:“你为什么不给钱呢?”   “我想存起来。”明月锋抿唇,“给我爸爸妈妈。”   印诚久搂住明月锋的肩膀,叹一口气,说:“打架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打赢了还好,打输了,你悠悠阿姨又要担心得吃不下饭,你说是不是?”   “所以每次都打赢就好了。”印寒一双眼漆黑如井,直勾勾地盯着明月锋,“我帮你。”   印诚久抬手弹印寒一个脑瓜崩,说:“和平解决问题,小孩子不要喊打喊杀。”   印寒揉揉额头,不情不愿地收起锋芒,低头琢磨弄死小混混的一百种方法。   明月锋说:“可是我不想给混混钱,他们就不能安分守法,不来抢我们吗?”   “是啊是啊,我们反击没错。”梅绮说。   调解室里闹闹嚷嚷,两个警察推门走进来,说:“六个初中生的父母到了,你们接受调解吗?”   “不接受。”印诚久站起身,从外套口袋掏出律师证,“我是律师,我已经了解事情的全经过,不接受调解。”   警察愣了一下,没想到竟有一名家长是律师,这下麻烦了。他苦恼地皱起眉头,说:“流程一般是调解协商,你们达成一个赔偿金额,支付冯家聪的医药费。”   “他家孩子抢劫我家小孩,还要我们支付医药费?”印诚久说,“我不接受。”他冷笑一声,“而且,我要求他们赔偿这里四个孩子的精神损失费,他们才十岁,这么一吓,以后怎么保持平常心地独自上学?”   警察左右为难,不接受调解就要立案调查,双方都是未成年,流程繁琐复杂,且十分耽误时间。   印诚久常年与警察打交道,一眼看出来警察在纠结什么,他说:“校园霸凌这种情况很常见,但不是谁受伤谁就有理,林城城没有参与打架,三个小学生对六个初中生,这算正当防卫。”   “这……”警察见三位家长态度强硬,不得不选择立案侦查,“好吧,我们会调路口监控认定责任。请你们留下联系方式,结果出来后会通知你们。”   印诚久在表格上签下姓名和家庭座机号码,一手牵一个小孩,大步踏出派出所。   “爸爸。”印寒说,“我想学武术。”   “你啊。”印诚久熟知印寒的性格,这小子专注学习,不大在意身边发生的事,一旦钻牛角尖,必然是不撞南墙不回头,撞了南墙也不一定松口,他说,“为什么想要学武术?”   “锻炼身体。”印寒找的理由十分正当,“我想长高。”   “那,我想打篮球。”明月锋说,“叔叔可以吗?”   印诚久揉揉自家儿子的卷卷毛,又拍拍明月锋的肩膀,说:“等周六少年宫开门,我去给你们报班,一个武术班,一个篮球班。”   “太好啦。”明月锋欢呼,他搂住印寒的肩膀晃了晃,“周末咱们一块儿去少年宫上课。”   “嗯。”印寒点头,在明月锋面前,他永远像只乖巧的小绵羊。   回到家,餐桌上摆着丰盛的烤鸭,楚悠抱臂站在玄关处,关切地问丈夫和小孩们:“去哪了,这么晚才回来。”   “派出所。”印诚久说,“他们遇到初中生抢劫,然后把人打医院去了。”   “我把作业写完了。”印寒报喜不报忧。   明月锋低头换鞋,借以掩盖愧疚的神色。   “没受伤吧?”楚悠着急地检查一番俩小孩的身体,没发现伤痕,她敏锐地捕捉到明月锋低落的情绪,捏捏小孩的脸颊,问,“锋锋怎么不说话。”   “我不愿意给钱,才打起来的。”明月锋说。   “那也不是你的错啊。”楚悠将明月锋拥进怀里,拍拍小孩儿的脊背,“大街上抢钱,谁家的孩子这么没教养。”   “唉。”印诚久叹气,“有学习好的,就有学习差的,有教得好的,就有生而不教的,没办法。”   “快去洗手,咱们开饭。”楚悠说。   明月锋和印寒跑去卫生间,站在水池旁打开水龙头。   印寒搓搓手,手心溢满泡沫,他慢条斯理地说:“明月,等我学会武术,一拳打死大黑哥给你报仇。”   “不用啦,大黑哥躺在医院里,也挺惨的。”明月锋说,“你今天真勇敢。”   得到夸奖的印寒满足地弯弯眼睛,他皮肤白皙,头发和眼瞳极黑,直勾勾盯人的时候格外诡异,这一笑起来,便消减几分阴森。   明月锋与印寒日夜相处,丝毫未察觉小伙伴的性格偏激,反倒觉得印寒处处为他着想,真是绝世好兄弟。   享用过烤鸭,兄弟俩坐在书桌前看新到的杂志。印寒格外喜欢《自然世界》,9月刊的主题是全球毒物大赏,他看得津津有味。明月锋拿出中性笔,拿一张空白的信纸,给他远在国外的爸爸妈妈写信。   “我要好好夸夸你。”明月锋边写边说,“寒寒像个大英雄,打赢了大黑哥,救了我的命。”   印寒不好意思地捂住脸颊,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弯如月牙:“不是我一个人打赢的。”   “哦对,还有梅绮。”明月锋说,“怪不得老师说要男生让着女生,因为男生根本打不过女生。”   “我也觉得,老师只是照顾男生的面子。”印寒深表认同,“梅绮最厉害。”   明月锋郑重其事地在信纸上写【谢谢印寒和梅绮,我们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第9章 杂志   十一假期一过,天气很快凉下来,楚悠给小少年们买了秋装和帽子,以躲避北方高悬的秋日。印寒的头发蓬松卷曲,搭配他精致的眉眼,活像个小王子。明月锋是天生的俊朗帅气,去少年宫篮球班上课的他,又收获了一帮小伙伴,在球场上呼风唤雨,如烈日朝阳。两人结伴同行,做什么都要一起,无论明月锋交多少朋友,印寒总是第一优先级。   最近班级里流行看网络小说,男孩儿们捧着从书店借来的各类热血少年漫,抑或都市升级流,看得津津有味,女孩们则专注于看言情小说,豪门风云、青春校园,好奇地探索情感领域。   夏小小也喜欢看小说,她家旁边是图书馆,父母给她办了张借书卡,每天都有新书看。因此,默默无闻、不受关注的夏小小,一举成为班级女生最受欢迎的人。   夏小小每天背着一摞杂志上学,将杂志分发给周围女生,放学时收拢杂志,背回家还给书店。明月锋不太理解夏小小的积极劲儿,在他看来,夏小小明明自己看就可以,为什么非要吃力不讨好地帮其他人借书。   但夏小小乐意,明月锋也懒得开口。他照常去砸沙包,玩电报取消,和印寒一起写作业。   夏小小问明月锋:“你想看杂志吗,我帮你借。”   “我家订了杂志,你借的都是女生看的,我不看。”明月锋说。   “书店也有男生爱看的。”夏小小说,“我早上去的时候,看到《邪道公子》和《都市厨神》,好多男生借。”   “不用了,我想看会自己去借。”明月锋说,“你每天背那么多书上学,不累吗?”   “累啊。”夏小小说,“但她们喜欢看,没办法。”她摊手,眉梢挂着喜悦,甘之如饴的模样。   明月锋抿唇,翻开语文书,不再和夏小小讲话。   临近放学,夏小小去收书,她站在最后一排的一个女生书桌旁,低头用力抹平书页,却被女生将书扔在脸上。   “哎!干嘛呢!”明月锋一拍桌子站起身,指着坐在墙角的女生,“花丽你打夏小小干什么!”   印寒应声站起身,他已经当上了中队长,有义务管理班级纪律。   夏小小眼眶通红,她握紧封面皱得像咸菜叶似的杂志,说:“我没有借给花丽,不知道谁把杂志拿给她,现在这样没办法还给书店了,我还要赔钱。”   “谁让你不借给我,活该!”花丽站起身,不依不饶地说。   “别以为我不打女生。”明月锋被花丽这番话激得上头,他挽起袖子,却被印寒拦下。   “花丽,你知道大黑哥吗?”印寒说。   知春路的小学生谁不知道大黑哥,小学生顶多打打闹闹,大黑哥却敢当街抢钱,是那些小混混的头领。   花丽斜眼看印寒:“怎么,你们是大黑哥的小弟?”   “我们把大黑哥打住院了。”印寒说,“你也想住院吗?”他眼瞳极黑,没有得意,亦没有畏惧,什么情绪都没有,空茫茫一片,看得花丽心慌。   明月锋觉得印寒作为中队长,这么威胁人有点不合适,他说:“夏小小,这本杂志多少钱,让花丽赔。”   “我没钱。”花丽说。   “没钱?”明月锋嗤笑,他大步走到花丽书桌旁,一把将书桌掀翻,“咣当”一声,书包洒落满地,他从书本中央捡出一张五块钱。没等他站直,花丽疯子一样冲上来抢,明月锋人缘好,许多男生冲出来挡在他面前。   “张老师。”印寒突然开口,闹哄哄的班级陡然寂静,前门站着一位戴眼镜的女老师。   “怎么回事?”老师问。   “花丽抢夏小小的书,不仅抢还把书撕了。”印寒口齿清晰,讲话利落,“而且她明明有钱,但不愿意赔偿。”   明月锋把五块钱递给夏小小,什么都没说。   “花丽,站外面去。”老师说,“其余人回座位,上课。”   印寒和明月锋回到座位,夏小小委屈地拿着杂志和钱,坐回座位,她小声说:“明月锋,谢谢你。”   “不用谢。”明月锋抽出英语书,他情绪转换极快,迅速投入学习中。   夏小小托着腮帮子,偷偷瞄明月锋,男孩俊朗的侧脸疏离冷淡,像极了小说里描写的霸道总裁。她害羞地垂下眼睛,抑制不住咚咚的心跳,这就是喜欢的感觉吗?随即她落寞地想,明月锋不会喜欢她的,她又胖又丑,自卑内向,学习不好,怎么看都不会吸引明月锋的目光。   明月锋没想那么多,他的思维很简单,不干涉别人的事,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助别人,实在帮不上就算了,不要打扰他的生活。唯有一个人能让他费心关注,便是印寒的喜怒哀乐,印寒是他的好兄弟,别人比不上的。   一节课转瞬即逝,张老师抱着书,带花丽去找班主任,大抵是要叫她家长来学校。   夏小小说:“我听她们说,花丽没有爸爸妈妈,只有奶奶。”她不安地握紧双手,“她挺可怜的。”   “可怜?”明月锋再次向夏小小投来不理解的目光,“她撕你书的时候,你咋不觉得她可怜?”   “可是……”夏小小“可是”了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   “多管闲事。”明月锋说,“花丽只有奶奶,难道不更应该好好学习吗?不然怎么样,让我当她爸爸?”   印寒坐在第二排,转身见两人聊得火热,站起身走到明月锋桌旁,问:“聊什么呢?”   “出去说。”明月锋站起身,拉着印寒走出班级,“你饿不饿,我请你吃烤肠。”   “我想吃跳跳糖。”印寒说。   “那就跳跳糖。”明月锋与印寒并肩走,把刚刚和夏小小的对话讲给小伙伴听,他说,“真奇怪,夏小小是受欺负的那个,还要可怜花丽。”   印寒沉默半晌,慢腾腾地说:“我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   “如果你是夏小小,你怎么做?”明月锋好奇地问。   印寒的情商完全达不到换位思考的水平,他勉强深思片刻,选择一个听起来较为温和的说法:“会收集证据,告老师。”   “这样啊……如果是我,我肯定揍她一顿。”明月锋踏进小卖铺,边走边愤愤地说,“真不知道夏小小怎么想的,还能同情花丽。”他掏出五毛钱,买了一包跳跳糖,递给印寒。   “给你分一半。”印寒撕开跳跳糖的包装,拉着明月锋的手,往他手心倾倒糖粉,“很甜。”   “不过那是夏小小的事,我管不着。”明月锋嘴巴停不下来,“要是你的事,我一定会生气。”   “我不会被人欺负。”印寒说,他弯弯眼睛,十分享受明月锋的特别关注,“如果是你被人欺负,我不会告老师的。”   “啊?”明月锋抬高声音,“为什么啊?”   “我当场就把他打死了。”印寒说,“大概要报110。”   明月锋被印寒的话逗得前仰后合,他将糖粉扣进嘴里,抿起嘴巴,感受舌尖蹦蹦跳跳的糖果粒。   印寒眨眨眼睛,眼瞳深黑,宛如深邃幽潭,他并没有开玩笑,但看明月锋很高兴的样子,就当他开玩笑吧。   “跳跳糖真甜,但不能多吃。”明月锋说,“晚上好好刷牙。”   “嗯。”印寒应声,“你和夏小小关系很好吗?我看你经常和她说话。”   “只是同学。”明月锋说,他鼓鼓腮帮子,“为什么不能自己选座位,我想和你做同桌。”   “选座位,咱俩也不能做同桌。”印寒落寞地说,“我太矮了。”   明月锋抬手揉揉小伙伴的卷卷毛,说:“你要加油长高啊。” 第10章 电脑   撕书事件以花丽主动转学结束,转学那日,夏小小跑去对花丽表达歉意,却被她恶狠狠地横了一眼。明月锋正站在印寒桌旁聊期末考试的事,瞥见夏小小委屈的模样,脚下调整角度,刻意背过身,不去看两人的矛盾。   “我会努力的,一定要考双百分。”印寒说。   印寒的同桌是个娇小的女生,名叫包萍,她声音细弱地说:“考双百分好难哦。”   “对印寒来说不成问题啦。”明月锋对印寒信心满满,他胳膊搭在小伙伴肩膀上,“等买了电脑,先给你申请个QQ号。”   “为什么只给我申请,你有QQ号吗?”印寒问。   “有啊,我早就申请了。”明月锋说,“只不过没地方用。给你申请个号,你加我为好友,咱俩不在一块儿的时候,也能在QQ上聊天。”   “为什么咱俩会不在一块儿?”印寒问。   “额,就,万一呢。”明月锋没想那么多,他说,“QQ上可以养宠物,特别有趣。”   “咱们也可以养一只真的宠物。”印寒左手撑着脸颊,“你考双百分,跟爸爸提。”   “那我想养小猫。”明月锋说,“小猫毛绒绒的,好摸。”   印寒不由得想起明月锋经常摸自己的头发,遂抬手摸摸卷卷毛,他以为是出于喜爱,原来是自己比较好摸。   “但我不想让叔叔买宠物,我们去小区里抓一只小猫。”明月锋自顾自地畅想,“等春天到了,遍地都是小猫。”   印寒的思路不知道拐去了哪,他前倾身体,将脑袋拱进明月锋怀里,闷闷地说:“我也很好摸。”   明月锋顿时笑起来,揉了揉小伙伴的头发,点头肯定:“是哦。”   打上课铃,明月锋回到座位,夏小小正趴在桌子上沮丧。   “花丽要走了。”夏小小说,“我好愧疚啊。”   “这不是好事吗?”明月锋说,“班里没人欺负你了。”   “感觉是我把她逼走的。”夏小小说。   “那你挺厉害。”明月锋翻开书。   夏小小偏头看同桌,她不确定明月锋是真的夸她厉害,还是阴阳怪气。   明月锋懒得搭理夏小小,但他也没心思听课,在书本上画小猫,画着画着,小猫变成黑色卷卷毛,真可爱。   中午放学,花丽背着书包离开班级,没有同学送她,倒是校门口有几个黄毛混混迎接。花丽昂首挺胸,一副骄傲归来的姿态,挨个与黄毛击掌。明月锋和印寒并肩走出校门,他们中午去楚悠单位的食堂吃饭,远远看到花丽,两人默契地移开视线,朝银行走去。   “你有没有感觉,路边停了好多警车。”明月锋说,“好久没听说过学生被抢钱的事情了。”   “应该是爸爸的功劳。”印寒说,“爸爸要求打官司,大黑哥他家不想打,最后也没让爸爸出医药费。”   “精神损失费呢?”明月锋问。   “那五个混混家长出钱了。”印寒说,“爸爸把钱给了林城城他妈。”   “挺好的。”明月锋说,“林城城瘦了不少。”   两人走进银行,随便找个椅子坐下,等楚悠领他们去食堂。   “寒寒,锋锋。”楚悠从银行后台小跑出来,一手搂一个漂亮小孩,“今天过得怎么样啊?”   “花丽退学了。”明月锋说,“她好像并不伤心的样子。”   “姨姨的正义小卫士。”楚悠捏捏明月锋的脸颊,她略带深意地引导,“按你的消息,花丽只有奶奶,老人带孩子确实让人不放心,对吧?”   “我有奶奶吗?”明月锋问。   “有啊,等你再长大一点,有可能见到奶奶。”楚悠说,“现在不行,你还太小啦。”   “我奶奶是什么样的人啊?”明月锋问,他对亲人充满好奇,除了爸爸妈妈,他没有见过任何亲戚,听同学谈起姑姑婶婶、爷爷奶奶、姥姥姥爷,他都像听天书似的迷茫。   “是个奇怪的人。”楚悠说。   “哦……”明月锋拖长声音,“好吧。”   “如果你奶奶出现,要你跟她回家,你回去吗?”印寒突然开口。   “不要。”明月锋摇头,“我没见过我奶奶,才不跟她走。”   楚悠笑弯了眼睛,说:“锋锋真懂事,奖励你一个大鸡腿。”   “我没见过亲戚,做语文题的时候就有点困难。”明月锋苦恼地皱起眉头,“我看不懂那些称呼指的什么意思。”   “寒寒知道吗?”楚悠问。   “知道一点。”印寒说,他看向明月锋,“我教你。”   “真棒,你们在这等着,我去打饭。”楚悠将小孩儿们安置在食堂角落的空桌旁,转身去窗口拿菜品。   印寒双手叠放,坐姿规矩端正,他说:“亲戚多很烦,过年的时候,你可以看电视,我却要站在门口和他们问好。”   “能收红包。”明月锋说,“你的压岁钱比我的压岁钱多多了。”   “我宁愿去看电视,不要钱。”印寒说。   “你不懂。”明月锋佯装成熟,“你又不缺钱花,我缺。”他翻阅资料,查找去欧洲的航班,价格昂贵得不可思议,目前他的小金库,连一张机票的十分之一都没有存到。   “今年过年,你陪我在门口打招呼,我的压岁钱分你一半。”印寒说。   “可以啊。”明月锋伸出右手小指,“拉勾。”   印寒和明月锋拉勾:“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你们又达成什么共识了?”楚悠端着两个餐盘坐下,“讲给我听听?”   印寒把两人的协议复述一遍,明月锋托着腮帮子听,两人都觉得自己占到了便宜。   楚悠听罢,没有提出反对意见,她笑着说:“两个小机灵鬼,赶紧吃饭吧。”   公历新年在漫天大雪中悄然降临,元旦假期过后,小学生们挤挤攘攘涌进校园领取期末试卷。明月锋穿着鼓鼓囊囊的羽绒服,脖子上盘一条棕色的羊绒围巾,带着厚重的手套兴奋地在雪地里打滚。印寒双手揣兜,站在脚印踩出的曲折小路旁观赏小伙伴发疯,像个无奈的小大人。   “下雪真好啊。”明月锋感叹,童年的一大半时间待在苏州,根本没有雪,北京虽地处北方,一年到头玩雪的机会也是寥寥,浅没鞋底的雪量根本不够一个十岁小男孩恣意玩耍。   明月锋弯腰将草地里的雪捏成一个小团,向印寒砸去。印寒灵巧地歪头躲避,雪球砸在他肩头散开,白色的雪沫顺着光滑的羽绒服面料扑簌坠落。   “来玩打雪仗吗?”明月锋邀请道。   “我没带手套。”印寒说,他皮肤白,使天气寒冷导致鼻尖的那一抹通红格外明显。   “好吧。”明月锋放弃打雪仗,小跑到印寒身边,“你今天心情不太好?”   “不是。”印寒否认,他有些焦虑,生怕考不到双百分辜负明月锋的信任,“我如果没考好怎么办?”   “啊?”明月锋眨眨眼睛,“没考好我请你吃汉堡,吃了汉堡就开心了。”   “……我考不好就没有电脑了。”印寒进一步明确自己的意思。   “没有就没有呗。”明月锋不觉得“电脑”是必备的东西,虽然他很期待这个比小霸王更好玩的东西,但印寒的心情更重要,“你想吃哪种汉堡?”   印寒心头的压力陡然轻松,他偏头看向小伙伴,说:“我想吃辣的。”   “那我要个菠萝鸡腿堡。”明月锋提前定下期末安抚心灵套餐。   两人并肩踏进教室,没来得及看分数,就被兴奋的同学剧透了一脸。   “四百!印寒你居然考了四科满分!”学习委员塞给印寒一沓试卷,嘴里絮絮叨叨,“真是变态。”   “我呢?”明月锋问。   “你全班第二,三科满分。”夏小小说,“好厉害。”   “还是不如寒寒厉害。”明月锋手肘轻轻撞一下印寒,“请我吃汉堡啊全班第一。” 第11章 养猫   “天呐你们真是太厉害了。”林城城双手握着汉堡,羡慕地看着小伙伴们,“你们俩加起来,考了七个一百分。”   “而你一个一百分都没有。”梅绮没好气地说。   受打击的林城城失去食欲,面对香喷喷的汉堡却索然无味,他忧愁地叹气,说:“不想吃了。”   “这才第一个汉堡。”明月锋说,“你以前能吃两个大汉堡。”   “我瘦了你们没发现吗。”林城城低头看着肚皮上薄了一层的游泳圈,“好快哦,梅绮还有半学期就要升初中了。”   “梅绮,你上哪个初中?”印寒问。   知春路附近中小学众多,自然而然分出三六九等,最好的初中是海淀七中,名额稀少,竞争激烈,其次是知春路实验中学和北邮附中,听说要求也十分苛刻。   “我想去实验中学。”梅绮说,“离家近,你们呢?”   “我没想过……”林城城脑袋快要埋进膝盖,“你们学习好,去哪都行。”   “那你就学啊!”梅绮恨铁不成钢地敲打林城城厚实的肩膀,“你长脑子到底有什么用。”   “寒寒想去哪?”明月锋问。   “实验中学吧。”印寒说。   “那我也去实验中学。”明月锋说。   “好耶,林城城加油,就差你了。”梅绮举起双手,仿佛他们已经踏入知春路实验中学的校门,“咱们再做三年同学!”   “我也要学。”林城城握紧拳头,“别想丢下我。”   “干杯。”明月锋举起草莓冰淇淋杯。   四个冰淇淋杯碰在一起,组成一朵寓意吉祥的四叶草,小少年们欢呼雀跃,庆祝即将到来的寒假。   “印寒考双百有电脑,锋锋考双百有什么奖励?”梅绮问。   “他想养小猫。”印寒说。   “我回去想了想,还是算了。”明月锋摇头,“我怕我养不好。”   “怎么会养不好?”林城城右手托腮,眼瞳闪亮,“小猫哎!毛绒绒,软乎乎,多可爱!”   “是很可爱。”明月锋的相貌是典型的剑眉星目,眉峰如聚,目存寒芒,严肃时显得冷淡,绝对理性的不近人情,“如果我要养猫,就要分出一部分钱和时间照顾它,我没有那么富裕。”   林城城一时被明月锋的表情镇住,他讷讷地说:“啊,你想得好多。”   “我借住在印寒家。”明月锋说,“已经很麻烦悠悠阿姨和诚久叔叔了。”   梅绮左手放在右拳上,对着明月锋做了个滑稽的江湖礼节,说:“锋锋,你是我们之间最像初中生的那个人。”   印寒看向明月锋,嘴唇微启,却又咽下话语,他拾起一根薯条,沾了沾番茄酱,送进口中。   “寒寒的生日快到了,我打算把这个获得奖励的机会,当做礼物送给他。”明月锋偏头看向印寒,“你想要什么?”   印寒惊讶地瞪大眼睛,他的眼瞳本就又大又黑,现在瞪得滚圆,像只天真无辜的羊羔。   “我,我也不知道。”印寒难得说话磕绊。   “不着急,回家再想。”明月锋说,他转移话题,看向梅绮,“梅绮,毕业是什么样的?”   “我们班同学都在写同学录。”梅绮说,“我给好多人写了祝福,挺好玩的,我也打算去买一本给他们写。”她掰着手指头数毕业项目,“拍大合照、同学聚会、唱K,还有人喝酒和去网吧。”   “哇,我想去KTV!”林城城说,“但我妈说KTV不让小学生进。”   “是不让,所以我们偷偷进。”梅绮说,“白天去没人管的。”   即将进入青春期的小孩儿们,对大人去的地方和做的事情充满好奇,什么都想试试,急不可耐地褪去“小孩”的外壳,用“大人的事”装扮自己。   “班里有人说KTV很乱。”明月锋说,“而且我们不能喝酒吧?”   “我不知道,没去过。”梅绮茫然地摇摇头,“但我想去看看。”   “你去之后给我们讲讲。”林城城说,“听起来很酷。”   明月锋说:“等你去了实验中学,有新同学之后,别忘了我们啊。”   “不会忘的,放心吧。”梅绮信誓旦旦地拍胸脯保证,“我先去探路,罩着你们。”   一顿饭吃得肚皮溜圆,他们结伴说说笑笑朝小区走去。外面又飘起雪花,细碎的白色冰粒落在印寒卷曲的头发、明月锋高挺的鼻梁、林城城宽胖的肩膀,和梅绮活泼的马尾辫上。   像回应孩子们“快快长大“的期望,斗转星移、白驹过隙,一年时光匆匆流过,两个孩子并肩走在马路边沿,明月锋抱着本厚厚的同学录,说:“你真的不买一本同学录吗?”   “不要。”印寒说,“和你在一个本子就够了。”   “说不定有人想给你写悄悄话。”明月锋说,他挤眉弄眼,“喜欢你什么的。”   “有人给你写悄悄话?”印寒问。   “多得很嘞。”明月锋翻到一页,指着上面清秀的字迹【明月悠悠,望知我心】,“你看这就是。”   “这谁啊?”印寒问。   “好像是三班的一个女生。”明月锋合上同学录,回忆半晌,苦恼地皱起眉毛,“想不起来长什么样。”   印寒斜睨他,紧了紧书包带子,憋出一个单音:“嘁。”   “你那是什么反应。”一个字把明月锋逗得眉眼弯弯,“嫉妒啊。”   “跟我没关系,我不在乎。”印寒说。   “被喜欢总是让人高兴的嘛。”明月锋说,“况且你没有同学录,我怎么给你写。”   “你有什么可写的,咱俩每天都传纸条。”印寒说。   明月锋思索片刻,不得不同意印寒的话,他其实很想知道到底有没有女生喜欢印寒。不过看印寒高冷的样子,不想买也没必要强求。   “喜欢”作为一个新命题降落六年级,女孩们的成长发育普遍比男孩们早,在男孩满操场疯跑打闹的时候,觉醒了性别意识的女孩聚成一堆按照小说里描写的情节,给男孩的相貌和个头投票打分,一米七、英俊帅气的明月锋突然成为班草。而一米六的印寒因为身高拖累,纵使容貌精致,只能挂在第四名。   于是女孩们学着写情书,送零食,小心翼翼地与明月锋搭话,明月锋的同桌夏小小成为众位女生羡慕的对象。   这一切变化在迟钝的男生眼中,并非完全没有触动,只是比起女孩的青睐,玩耍更有趣些。明月锋见怪不怪地将情书和零食收进书包,背回家,一封一封拆开阅读,他朋友太多,对不上姓名和女孩的脸,读情书也不是为了取乐,仅仅好奇女孩们怎么看他。   情书的内容大多是诗句和歌词,婉转地诉说或敏感或欣赏的心态,看多了也腻烦。明月锋捏着阵阵清香的纸张,向印寒抱怨:“这根本不是我,她是不是放错地方了。”   “信上有你的名字。”印寒说。   “我知道,她只是借我,来写诗。”明月锋说,“这个名字换成你,换成林城城,甚至换成夏小小,都成立好吧。”   印寒黑黝黝的眼珠看向明月锋,问:“你想要什么样的话?”   “至少她描述的是我,而不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幻想影子。”明月锋仿佛挑剔刻薄的语文老师,将情书当做作文批改,“她要见过我,跟我讲过话,和我有相同的爱好,再谈喜欢我。”他把信笺塞进信封,弯腰放进垃圾桶,“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印寒茫然地眨眨眼睛,他个头长得晚,情商发育更晚,唯有智商领先一大截。   明月锋没指望印寒有回应,他自顾自地说:“我是不信的,只喜欢皮囊的人,实在肤浅。”他读了太多情书,知晓许多高级词汇,翩翩少年,腹有诗书,着实光彩夺目。 第12章 小学毕业   梅绮如愿考入实验中学,她和以前一样,每逢双休日在楼下叫明月锋和印寒下来玩。他们年纪见长,对电报取消失去兴趣,揣着零花钱去街角的奶茶店买酸奶。林城城因体重超标,被没收零花钱,可怜巴巴地看着小伙伴们吃。   明月锋不喜欢吃零食,他依然保留节俭的习惯,将零花钱存起来,最终只有印寒和梅绮吃酸奶。不知为何,印寒最近吃得格外多,几乎是明月锋的两倍,却不见胖。   短短一个寒假,印寒个头猛窜五公分,从一米六到一米六五,明月锋仅长了两公分,兄弟俩站在一块儿,仍然一高一低,差距明显。   “已经很高啦。”明月锋习惯性摸摸印寒的卷毛,掏出五块钱塞进印寒手中,“奖励你吃酸奶。”   印寒整个假期没剪头发,浓密黝黑的卷发堆在头上,碎发坠下,隐隐盖住眉眼。他皮肤白皙如牛奶,睫毛纤长,眉毛和眼瞳深黑,精致秀气,细看却带着一股子阴森,许是他看人时眼珠一动不动,像木偶娃娃。他看着手心的五块钱,抬头望向明月锋的侧脸,说:“谢谢。”   “谢什么,走啦,我们下楼。”明月锋拉开门,站在玄关处朝厨房喊,“印叔叔,我们出门啦。”   “好,去吧。”印诚久说,“太阳下山前回家。”   “知道。”明月锋拽着印寒噔噔噔下楼,“感觉好久没见梅绮,不知道她去哪了。”   印寒紧追着明月锋的脚步,心下思索片刻,说:“你喜欢她?”   明月锋脚下踉跄,忙不迭地扶墙稳住身体,说:“瞎说什么呢。”   “你不喜欢她。”印寒笃定地说。   “她是我发小。”明月锋觉得印寒的问题莫名其妙,“谁会喜欢发小?”   “我看书上说,青梅竹马。”印寒说,“是指一起长大的恋人。”   “是的,但我和梅绮不是。”明月锋伸手从背后握住印寒的脖颈,轻轻地拍打小伙伴的脊背,玩闹似地说,“别无中生有。”   “哦。”印寒闭上嘴巴,他试图理解高深莫测的爱情,“那你喜欢谁?”   “没有喜欢的人。”明月锋说,“谁都不喜欢。”   印寒拧起眉毛,说:“五年级的时候,你说你喜欢我。”   “那是小时候!”明月锋说,“小时候说的话不算数。”他推开单元门,看到门外等候的梅绮和林城城,松了口气,“总算下来了,印寒要逼死我。”   “怎么?”梅绮好奇地问,“平时不都是你欺负印寒吗?”   “我哪里欺负他。”明月锋反驳。   印寒寡言,全靠明月锋带着他玩,他追在明月锋身后像道沉默的影子,纵然长得清秀,一不小心便被忽略。   “我问他喜欢谁。”印寒说,“他上学期收了很多情书。”   “零食不都给你吃了。”明月锋说。   印寒动动嘴巴,没吱声。   “六年级就这么受欢迎?”梅绮笑得见牙不见眼,她狠狠拍打明月锋的肩膀,表示与有荣焉,“不愧是我兄弟,有校草的潜质。”   “校草?那是什么?”林城城问。   “初中大家都会评校草。”梅绮说,她带领小伙伴朝酸奶店走去,“当然不是公开评,是女生之间偷偷评。”   “会告诉男生吗?”林城城问。   “帅哥都有自知之明。”梅绮隐晦地说,“帅而不自知之是装的。”   “啊,这倒是。”明月锋大方地点头,他抬手圈住印寒的肩膀,“我家印寒也很帅的。”   “你俩总这样,”梅绮眼含笑意,“到了初中肯定没有女朋友。”   “为什么?”明月锋问。   “哈哈哈哈。”梅绮干笑几声,“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她买了一杯榛果酸奶,坐在靠窗的座位。   印寒买了一个大杯的蜜瓜酸奶,拿两个吸管,递给明月锋一个,与小伙伴并肩坐在梅绮的对面。   林城城没有零花钱,落座梅绮身边,一双小眼睛看着明月锋,可怜极了。   “你要是想吃,我的吸管给你。”明月锋说。   没等林城城回答,印寒先不答应了,他说:“不要,这都是我的。”   “你吃的完吗?”明月锋问。   “吃的完。”印寒说。   “好吧。”明月锋叹气,对眼巴巴的林城城说,“印寒最近吃得多,我陪你减肥。”   “呜呜。”林城城双手叠放桌面,胖脸放在肘弯,肥胖可怜且委屈。   “呦,印寒是大队长了?”梅绮看向印寒胳膊侧面挂着的三道杠,“恭喜恭喜。”   “初中还讲大队长这一套吗?”明月锋问。   “讲班长,不怎么讲大队长。”梅绮说,“印寒想当班长吗?”   “不当。”印寒说,“麻烦。”   “你当大队长怎么不嫌麻烦。”梅绮问。   “我以为大队长很厉害。”印寒说,小学中低年级学生常被高年级欺负,他当大队长为了给明月锋撑腰,现在看来,能打才是最重要的。   “寒寒只是想体验一下管别人的感觉。”明月锋从善如流地替印寒解释,“他还是喜欢闷头学习,管人对他来说太费事了。”   “锋锋比印寒更像大队长嘞。”林城城说,“印寒只有在明月锋管人的时候,才站出来说话。”   印寒专注地吸酸奶,腮帮子一鼓一鼓,将林城城的话视作无物。   “你有意见?”明月锋得意地反问,他胳膊搭在印寒的座椅椅背,手掌扶着印寒肩膀,吊儿郎当地笑,“等到初中,我也啥都不管。”   “说得好像你现在什么都管。”梅绮洗干净杯子里的酸奶,催促道,“快点吧弟弟们,我在实验中学等得花儿都谢了。”   仿佛响应着梅绮的期盼,时间一晃就到了六月小学毕业典礼。明月锋揪了揪领口,他穿着白衬衫,颈间打一条灰色领带,一米七三的身高挺拔如竹,清俊英朗,翩翩少年郎。印寒站在他身边,头发打理得格外规矩,皮肤白皙,眼瞳幽深,他挺直腰杆,个头隐隐有追上明月锋的趋势。   “哎,小朋友们看我。”摄影师站在相机后,指挥拍毕业照的小孩儿们看向镜头,“跟我念,茄——子——”   明月锋和印寒默契地没有出声,看着镜头微抿唇角。   “喀嚓”一声,在夏日烈阳中,相机结束了两人的小学时光。   合照后是同学们互相约着吃饭聚会,怀着别样心思的男生女生吐露真情。明月锋小声在印寒耳边碎碎念:“咱们快跑,我怕有人找我。”   “找你干什么?”印寒问。   “当然是表白。”明月锋头疼地咬牙,“你怎么跟个木头似的!”   印寒无辜地眨眨眼睛,他收到的情书数量远少于明月锋,况且他不如小伙伴行事圆滑,收到情书第一反应是扔进垃圾桶,被这番直白做法伤透了心的女生便不会继续爱慕他。   “快走快走。”明月锋推着印寒的肩膀,背着书包冲出校门。   “明月锋!”   饶是小步快跑,仍躲不过桃花追捕,明月锋不得不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身后,是夏小小。   “明月锋。”夏小小追过来,喜欢上明月锋后,她一直在努力减肥,瘦下来的她,脸庞逐渐显露出几分柔美,“你要回家吗?”   “是啊。”明月锋说,“你找我什么事?”   “你看到我写的同学录了吗?”夏小小问。   “谢谢你的祝福。”明月锋硬着头皮答复,同学录上,夏小小那一页纸画满了爱心,和一句拗口的【祝君平安】。   “我……”夏小小一狠心一跺脚,道出自己长达两年的暗恋,“我喜欢你。”   气氛陷入沉默,明月锋不自在地扯领带,他说:“谢谢你喜欢我。”   “那你,”夏小小期盼地望着明月锋,想要一个肯定的回应,“那你喜欢我吗?”   “他不喜欢。”印寒面无表情地说,“他都说谢谢了。”   作者有话说:   连更结束,后续根据榜单情况周更1-2w字,正常是周五六日一晚上八点更新,以及求一波海星,祝看文愉快。 第13章 奇怪的人   尚存一丝希望的夏小小登时红了眼眶,她难堪地后退两步,说:“对不起。”   “你会遇到更好的男孩。”明月锋抬手捂住印寒的嘴巴,略带歉意地微笑,“不好意思啊。”   “没、没关系。”夏小小摆摆手,转身离开,她走到校门口,回头恋恋不舍地看明月锋的背影,目送直到看不见心上人。   明月锋捏捏印寒的脸颊,说:“你真无情。”   “你为什么不直说你不喜欢?”印寒问。   “多尴尬啊。”明月锋说,“别的女孩无所谓,她跟我坐了几年同桌,不大好直接拒绝。”   印寒拧眉,似是想不明白。他说:“哦。”   这小子压根没听懂,明月锋瞥一眼似懂非懂的印寒,无可奈何地叹气,说:“随便你了,每个人的讲话方式不同。”   两人朝小区的方向走去,明月锋聊起电脑游戏,自从家里买电脑,他们找了个赛车游戏玩,这一晃,持续玩了一年半。印寒时不时讲两句,大部分时间是明月锋在说。   “我攒够金币了,等我回去买个新赛车。”明月锋说,“带翅膀那款就很漂亮。”   “我也在攒那款车。”印寒说。   “那你买黑色的,我买白色的。”明月锋说,“正好我有一个黑色的头盔,搭配起来很帅。”   两个人正盘算着,突然有人挡在明月锋面前。   “你是……”犹豫的声音响起,“锋锋吗?”   明月锋抬头,来人是个中年男人,个头比他稍高一些,灰色夹克和黑色西装裤,寸头。   明月锋下意识回答:“我不是。”   “你就是,你的眼睛和鼻子跟琳琳长得一模一样。”中年男人突然激动起来,抓住明月锋的手腕,“你就是琳琳的儿子吧?叫什么来着,明月锋?”   明月锋被他拽了个趔趄,他皱起眉头正要反驳,一道寒光抵在男人手腕,印寒低声说:“放开他。”   那是一把锋利的弹簧匕首,刀尖泛着冷冽的光泽,中年男人吓了一跳,他看向印寒,欲开口斥责,刀光直冲面门而来。   明月锋连忙握住印寒的手臂,说:“你哪来的刀?”   “防身。”印寒吐出两个字,又要去捅男人。   男人吓得连连倒退,惊怒交加:“这小孩疯了!”   “收起来收起来。”明月锋拉住印寒的肩膀,打小他就知道印寒的性格有点问题,小伙伴话少、行事怪异、不会换位思考、道德观念淡漠,但好歹遵纪守法,也是真心对他好,且学习成绩优秀。在明月锋眼中,印寒的性格缺陷只是无伤大雅的小问题,看到印寒手中的刀,明月锋才反应过来,问题并不小。   没有哪个正常的小孩,会随身带一把开刃的匕首防身。   “他是坏人。”印寒说,一双漆黑的眸子紧盯着男人,像鹰隼锁定野兔,阴狠冷酷,毫无惧意,“要杀。”   “别别别。”明月锋好声好气地从小伙伴手中拿过匕首,折起来,装回印寒的书包,“大街上杀人不合适。”   中年男人听着俩小孩之间的对话,瞪大眼睛,什么叫大街上杀人不合适,不在大街上就合适了吗?这家里怎么教育的!   “哦。”印寒调转视线,落在明月锋身上,目光恢复平和无害,“听你的。”   “你是谁?”明月锋问男人,“你认识我妈妈?”   “我是你小舅舅。”中年男人说,“你本来就是我们家的小孩。”   “既然我是你们家的小孩,你为什么没来养我?”明月锋问。   中年男人又想走近明月锋,对上印寒的视线,腿肚子转筋,愣是没敢往前挪一步,他说:“还不是因为,”他梗住,“总之我们终于找到你了,我们会接你回家的。”   明月锋没听明白,印寒默不作声地再次掏出匕首,上前一步朝男人捅去。   “我的妈。”明月锋连忙抱住印寒的肩膀,“冷静冷静,别冲动。”   中年男人拔腿就跑,这俩小崽子没满十四岁,就算在大街上把他捅死,也判不了刑。   印寒盯着男人的背影,停下动作,收起匕首,吸吸鼻子,声音有些委屈:“他要抢走你。”   “他抢不走,我不认识他。”明月锋摸摸印寒的脸和头发,后怕地咽一口唾沫,“以后别这么冲动了,报警为先。”   “万一他抱走你呢?”印寒全然不接受明月锋的劝说,他握紧拳头,一双眼追着男人的背影,似要把对方看个洞。   “走,回家跟悠悠阿姨告状。”明月锋拉起小伙伴的手,朝自家楼房走去。   “你会告诉妈妈我带刀吗?”印寒问。   “不告诉。”明月锋说,“这是咱俩的秘密。”   得到承诺的印寒不说话了,乖巧地跟上明月锋的步伐。   “大街上掏出一把刀真的很吓人。”明月锋委婉地劝解,“有很多办法解决问题,肢体冲突太简单粗暴。”   印寒低头深思,沉默安静,直到家门口,他说:“我会想到更聪明的办法。”   明月锋松了口气,印寒性子执拗,且说到做到,愿意听进去他的建议并有回复是最好的。   “悠悠阿姨。”明月锋推门踏入玄关,“我们在小区门口遇到了个奇怪的男人。”他将男人说的话复述给楚悠听,“他说他是我小舅舅。”   楚悠正在厨房做饭,听到明月锋的话,提着菜刀走出厨房,眉头皱起,说:“他没伤害你吧?”   “他说要带我回去。”明月锋说,“我从来没见过他。”   “呵,你当然没见过。”楚悠冷笑,讽意刺骨,“你妈当年与家里决裂,有他三分功劳,这时候倒想着来找你。”   老一辈的纷争明月锋不懂,他挠挠头:“那怎么办啊?”   “你好好上学,不用管这些。”楚悠说,“我和诚久去办。”她走回厨房,菜刀“戕啷”一声砸在案板上,泄露滔天的怒气。   明月锋从未见温柔的楚悠如此生气过,他缩缩肩膀,推着印寒进入书房,说:“我去把赛车买了。”   打开电脑,登上qq,打开游戏,明月锋坐在椅子上等了半天,没等到印寒像往常一样坐在他身边,他纳闷地转头看,只见小伙伴踩在凳子上扒着书柜找东西。   “你在找什么?”明月锋问。   “这个。”印寒在书柜第四层找出刑法和未成年保护法,印诚久是刑事律师,家里各类刑法书和解析应有尽有。印寒抱着两本书,落座明月锋身边,眉眼严肃地说,“我要在暑假看完这些。”   “看得懂吗?”明月锋问。   “看不懂就问爸爸。”印寒说,他随手翻开刑法书中的一页——故意伤害的界定。   若是成年的明月锋在此,定会察觉出印寒不对劲,可惜这里的明月锋尚且十二岁,只觉得感动和妥帖。   小伙伴真是太关心他了!   “那你看,我玩游戏了。”明月锋双手放在键盘上,快速敲打方向键,操纵赛车专注比赛。   小升初的暑假,楚悠替两个小孩报名青海半月游,送他们离开北京。这半个月里,夫妻俩南下福建福州,揪着一个外贸公司举报了一通消防问题。   “你觉得这样能让他们消停一阵子吗?”楚悠忧虑地问。   印诚久拍拍妻子的手臂,说:“放心,锋锋和我们是正式的收养关系,他们翻不出什么风浪。”   “他们不是想要锋锋。”楚悠说,“他们只想要钱。”   “明室辉和林子琳正是想到了这一茬,才把锋锋交给我们。”印诚久说,他小声嘀咕,“不得不说,明室辉也太小心谨慎了点。”   “子琳姐曾说姐夫有点被害妄想症。”楚悠说,“结果他做的准备都用上了。”   “他的预设也都应验了。”印诚久叹息。 第14章 初一   小升初的暑假,明月锋过得十分开心,没有作业,大把随便安排的时间,还去青海湖玩了半个月,与印寒并肩躺在帐篷里看星空,简直是神仙不换的快乐时光。   超乎明月锋预料的是,印寒真的啃完了刑法以及厚达五百页的解析,这家伙的爱好从童话读本跨越到悬疑小说,打开电视就是《重案六组》《红蜘蛛》《狄仁杰探案集》《天网》。印诚久对此非常欣慰,直呼儿子像他,对法律感兴趣,以后必定是公检法系统中的一员大将。   明月锋不如印诚久乐观,他天天陪在印寒身边,深知小伙伴的心理活动,印寒只是想找到天衣无缝的报复方法,有什么比普法节目拥有更多海量案例呢?   印寒托着下巴坐在沙发上,全神贯注地盯着电视荧幕,不用想,肯定在看凶杀大案集之类的节目。明月锋瞟一眼屏幕,坐在沙发扶手上,一条腿屈起,膝盖上平铺一本《一百个创业故事》,他说:“明天就要开学了。”   “嗯。”印寒应一声。   “不知道咱俩能不能分在一个班。”明月锋说。   印寒转头,问:“我们成绩差不多,应该会分到一个班。”   “不一定吧。”明月锋说,“没听过梅绮说按成绩分班。”他慢悠悠翻过一页书,安抚道,“没关系,我课间去找你玩。”   印寒肉眼可见地焦躁,手指反复抠沙发垫,眉头紧皱,执拗地说:“要在一个班。”   明月锋无奈,打趣道:“这么离不开我啊。”   印寒斜睨他一眼,低头继续烦躁,卷毛垂下额角,盖住阴郁的眼瞳,他已经习惯和明月锋同进同出,分开是件不能忍受的事情。   明月锋不觉得这是件大事,习惯性抬手揉揉印寒蓬松的头发,继续看创业故事。自楚悠告诉他,要赚许多钱才能见到父母,他对金钱的迷恋到近乎偏执的境地,除了学习,就是想赚钱的点子,以及省钱。   傍晚,印诚久提着公文包回家,喜滋滋地向妻子分享工作上的趣事。没等他讲几句,印寒像个小炮弹冲进夫妻俩之间,仰头对印诚久说:“爸爸,我要和明月一个班。”   “明天才分班。”印诚久莫名其妙,“你今天就知道啦?”   “不知道。”印寒说,“明月说我们不一定分到一个班。”他伸手去够印诚久的脖子,冷静地用卷毛蹭蹭父亲的脸,“求你了。”   儿子罕见的撒娇融化了老父亲的心,印诚久嘴角上扬,几乎咧到耳后根,他说:“明天爸爸送你们上学,不在一个班的话,爸爸找校长说。”   “你这个人!”楚悠锤一下丈夫的肩膀,“别太惯着孩子。”   印寒转头,水汪汪的眼睛望着楚悠,他长得好,装可怜的样子像只天真无邪的小绵羊,使得楚悠不得不退让,她说:“行吧行吧。”   “原来找外援去了。”明月锋坐在沙发上,抬起下巴朝玄关处看,心中徒增羡慕,他也想和爸爸妈妈撒娇。   印诚久瞧见明月锋眼底一闪而逝的伤感,遂走到小孩身边,掏出一张明信片,说:“这是你爸爸寄给你的,上面是瑞士的风景。”   明月锋接过明信片,正面是一张风景图,背面是邮戳和一行字【致亲爱的锋锋,这里一切都好,初中加油。 明室辉。】他珍惜地看了几遍手写字迹,他离开父母太早,不太记得父亲的字长什么样,眼眶微热,他说:“谢谢叔叔。”   “你爸爸很记挂你。”印诚久说,“你要好好学习,不要让他们担心。”   “嗯。”明月锋将明信片夹进书页中保存,“我一定要赚许多钱,给他们买机票回国。”   听到这句话,楚悠匆匆背过身走向厨房,印诚久轻咳一声,拍拍明月锋的肩膀,说:“好孩子。”   印寒将父母异常的反应铭记于心,瞳色流转,不知闪过几重心思。   实验中学离印寒家亦不远,两个路口的距离,方向正好和十一小相反,一个东边一个西边。它坐落于十字路口的西北角,斜对面是闻名北京、排名全国第一的人大附中。   印诚久一手牵着一个小男孩,驻足人行道旁等红绿灯,眺望人大附中的校门,感叹道:“三年后你们要是有人能考进人大附中,那真是祖坟冒青烟。”   “人大附中很厉害吗?”印寒问。   “当然,人大附中的学生,最差的也能考人大。”印诚久憧憬地说,他意识到不能给孩子们太大压力,于是握紧印寒的手,语气温和地说,“考不上也没关系,去别的高中一样。”   “明月去哪我去哪。”印寒说。   明月锋听罢,笑着说:“看来我必须得努力考上人大附中了。”   三人踏进实验中学的校门,率先去看墙上张贴的分班名单,在初一一班找到了两人并列的名字。印诚久惊奇地说:“还真是按照成绩分的。”   “你家孩子在一班?”旁边的家长羡慕地说,“一班好啊,一班是宏志班,都是成绩好的孩子。”   “我家这俩小子在学习上有些天分。”印诚久语气谦虚,脸上是不容遮掩的骄傲。   “俩孩子都在一班?”家长捂住嘴巴,视线扫过明月锋和印寒,“小孩儿长得也好,咋教的啊?”   “哎,没咋管,全靠他们自己学。”印诚久更得意了,还想多吹嘘两句,被印寒拽去找老师报道。   一班班主任是一位四十多岁戴眼镜打领带教英语的中年男性,气质儒雅随和,与印诚久握手后,细细了解两个孩子的兴趣爱好。   “印寒喜欢法学,这个假期把我的刑法书都看完了。”印诚久说,“明月锋爱看致富经,创业之类的小故事,我平时会给他买一些经济学入门的书籍。”   “……啊。”班主任震惊半晌,面色复杂地说,“爱好挺成熟。”   “他俩平时也玩游戏,但只玩一会儿。”印诚久说,“更喜欢看电视。”   “他们是亲兄弟吗?”班主任委婉地问,他想知道为什么这俩小孩不是一个姓氏。   “不是,锋锋是我朋友家的孩子。”印诚久说,“借住在我这里,户口和我们一起。”他趁明月锋不注意,朝班主任使了个眼色,意为不方便直说。   班主任意会地点头,中止提问,说:“好吧,先进班里,我给他们安排座位。”他转身踏进班级,比了一下两人的个头,将印寒安排在第三排,明月锋安排在第四排。   一班是小班制,仅有三十个人,六列五排,单人课桌,班级环境宽松明亮,让印诚久十分满意,他问:“三年都在这样的环境里,挺不错。”   “我们班是成绩流转制。”班主任说,“初一初二一学期一流转,年级前三十才能留下,初三是半学期一流转。”   “哦没事,他俩没问题的。”印诚久丝毫不担心俩孩子的成绩,“自觉得很。”   班主任见惯了自信的家长,不由得提醒道:“初中是孩子的青春期,成绩波动很正常,家长要多关心小孩的日常生活。”   “好的。”印诚久点头,“说了这么多,还没问老师您贵姓?”   “我姓张,张力稳。”张老师扶了下眼镜,他看向坐下没一会儿便和周围同学打成一片的明月锋,已经预料到未来三年全年级女生话题围绕的焦点对象。   “寒寒。”明月拍拍印寒的肩膀,小声说,“你这假期长得挺快,咱俩都坐前后桌了。”   印寒也非常满意自己的成长速度,他说:“我会继续长高的。” 第15章 知识就是力量   “哎呀明月锋,好久不见。”小学时期的班长熟稔地招呼两人,“快坐吧。”小学毕业没几个月,他们便像大人一样举办同学聚会,由班长牵头,定了个KTV包厢,约出来十几二十个小孩,人缘最好的明月锋俨然在邀请行列。   明月锋站在包厢门口,吸吸鼻子,说:“不准抽烟啊,我最讨厌烟味。”   “管真宽。”小混混看不惯明月锋好学生的做派,故意拿出一根烟夹在指间,十二岁的小孩已有了大人的轮廓,可惜是不正经的那一拨大人。   印寒站在明月锋身后,背着单肩包,包里鼓鼓囊囊不知道装着什么宝贝,幽深的目光定定地望着拿烟的混混,开口:“把烟掐了。”   小混混指尖颤抖一瞬,吊梢三角眼不服气地斜睨印寒,嘴里不干不净地骂:“嘁,哪来的狗。”骂声微小,几乎听不清楚,加上KTV包厢灯光昏暗,咒骂更像是为自己打气,他收起香烟,站起身挑了个角落,离人缘极好的明月锋远远的。   自从明月锋和印寒将大黑哥打住院,自诩混社会的小学生便不敢招惹两人,尤其不敢招惹印寒。与明月锋的落落大方不同,印寒这家伙气质阴森,沉默寡言,一双眼睛大而无光,透着狠厉,像一头披着羊皮的恶狼。   明月锋似有所感,抬起右臂拢住印寒的肩膀,将小伙伴拉到班长身旁坐下,看着桌面上摆着大大小小的啤酒罐,说:“咱们还不到喝酒的年龄。”   “尝尝嘛,度数不高。”班长学着大人模样劝酒,他打开一个易拉罐,塞进明月锋手中,“我爸谈生意能喝趴两桌人,可厉害了。”   明月锋握着易拉罐,又新奇又害怕,他玩笑似的靠在印寒肩头,说:“寒寒,我要是喝多了,你得把我安全领回家。”   “嗯。”印寒点头,“没问题。”   班长的目光移到印寒身上,后知后觉地说:“印寒,你长得太快了吧。”   “可不嘛,寒寒现在一米六八,快赶上我了。”明月锋扫视全场,十个男生,八个女生,点歌台旁围着一圈小孩,七嘴八舌地选歌。   “你要唱什么,我给你点。”班长热情地邀请。   “寒寒唱歌吗?”明月锋问。   印寒摇头,他自认唱歌跑调,不愿在公开场合丢人现眼。   “锋锋,来跟我合唱!”热情的女孩伸手将话筒递给明月锋,“林俊杰的《一千年以后》,会唱吗?”   “当然会。”明月锋欣然接受邀请,手肘搭在印寒肩上,弯弯眼睛与女孩对唱,姿态自在悠闲,英俊的眉眼隐约窥见成年后的俊美风流。   【因为在一千年以后   世界早已没有我   无法深情挽着你的手   浅吻着你额头】   处于变声期前清亮的少年音响在耳边,每一句词都宛如真诚的告白,印寒抿唇,不知为何,他有些难过。   和明月锋对唱的女孩披着头发,鬓角别着一个鲜红蝴蝶结的发卡,她拖长尾音,眼瞳闪亮地看向明月锋,夸赞道:“你唱得真好。”   “我喜欢听林俊杰和周杰伦的歌。”明月锋自信地说,“有《夜的第七章 》吗,我给你们秀一段。”   “别急啊,来,先喝一轮。”班长站起身,举着啤酒罐招呼大家碰杯,“虽然毕业了,人散心不散,五班最棒!”   “五班最棒!”明月锋一边喊,一边将橙汁塞给印寒,朝小伙伴眨眨眼。   “哎,有人作弊不喝酒。”一个男生留意到明月锋的小动作,大声打小报告。   “这不算作弊,万一我酒量不行,指着寒寒领我回去呢。”明月锋笑着说。   印寒小酌一口橙汁,冷淡地看向男生,卷发垂在额角,并未柔和他眼中锐利的锋芒。   “锋锋喝醉了住我家!”刚刚与明月锋合唱的女生大着胆子喊。   “哎呦——”同学们纷纷起哄,“目的太明显了欣欣。”   女生脸颊通红,眼神明亮,下巴扬起与明月锋对视,明月锋避开她的视线,催促说:“快点喝,我赶着唱歌。”   众人仰头喝酒,明月锋没有耍小聪明,实在地喝下一大口,眉头紧皱,说:“真难喝。”   印寒默不作声地递给他橙汁,明月锋凑到印寒耳边碎碎念:“真不知道大人为什么喜欢喝啤酒,好苦。”他五官皱成一团,可见被苦得够呛。   “少喝点。”印寒说。   “哎。”明月锋应了声,抿一口橙汁还给印寒,伸手去抓话筒,听着节奏脚下打起节拍,挥动双手带起气氛,“有会唱吗,跟我一起!”   “我会我会!”班长主动请缨,拿走另一支话筒。   蝴蝶结长发女生则坐到屏幕左边的高脚凳上,单手扶着立式话筒,与明月锋合唱。   《夜的第七章 》男声说唱部分词快又难,且屏幕上的歌词是繁体字,班长认起来十分费劲,舌头也跟不上原唱。明月锋喜欢这首歌,闭着眼睛都知道歌词,挨着印寒肩头,悠闲自在地唱,紧张的歌词硬是让他唱出几分闲适的吊儿郎当。   “太厉害了吧锋锋。”女生们格外给面子地捧场。   “小意思。”明月锋交出话筒,低声问印寒,“你想唱什么,我和你一起。”   印寒想了想,报出一个歌名:“《江南》。”   “好啊。”明月锋点头,“这首歌让我想起我老家。”他走到点歌台旁,让同学把这首歌顶到第一个,等他走回来,黄毛小混混已经占据了他的座位。   “起开。”明月锋双手揣兜,难得沉下脸,“这是我的位置。”   “你写名字了?”小混混斜眼看他,“明月锋,这又不是你的生日会,你凭什么这么霸道?”   印寒站起身,他不喜欢争吵,习惯性直接上手,在他抬起脚的时候,明月锋立马看出来小伙伴的恼火,拽着印寒后退两步,说:“走,我们换个位置坐。”   “怎么怂了,刚才不是挺横的吗?”小混混说,他点燃一根烟,学着古惑仔电影里的剧情,吸一口,往明月锋脸上吹,“打我啊。”   明月锋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不觉得被侮辱,甚至有闲心摆手扇散了恶臭的烟雾,包厢里昏暗的彩灯照亮他的侧脸轮廓,高挺的鼻梁和立体的眉骨组成惊人的英俊,他说:“有人说,你喜欢花丽,今儿是给她报仇来的?”   黄毛小混混仿佛被踩中痛脚,站起身阴冷地盯着明月锋。   “两年了才来报仇,是不是有点晚啊。”明月锋眯起眼睛笑,漫不经心的模样,“怂货装什么有担当。”   好学生骂人不带脏字,却字字诛心,直激得小混混挥拳打向明月锋,然后被印寒扳着胳膊撂倒。两年的武术课,将印寒培养成课业成绩和身体素质双优的好学生,物理服人就是管用。   小小的争端引起班长的关注,他走过来打圆场:“玩就玩嘛,别起矛盾。”   “没事,我们继续唱歌。”明月锋拉着印寒坐回原本的位置,趁印寒拿话筒没留意他的动作,他朝躺在地上的黄毛小混混做了个【滚】的口型。   “给。”印寒将话筒塞给明月锋,自己紧张地握紧另一支话筒,“我唱不好。”   “学霸不能说不会。”明月锋说。   两人讲话的功夫,深觉丢脸的小混混翻身站起来,挥拳朝明月锋打去,势要给班草完美的脸一个教训。   昏暗的灯光干扰了明月锋的判断,当他感觉到迅猛的拳风,已经来不及格挡。印寒抿着唇,抓紧书包带,下意识向前抡去,那个鼓鼓囊囊不知装了什么宝贝的书包“咣当”一声敲到小混混的脑袋,小混混腿一软,双膝跪地,眼前发花,像台收不到信号显示雪花屏的电视机。   明月锋咽了口唾沫,终于想起来问小伙伴:“你书包里装的什么?”   “刑法解析。”印寒说。 第16章 变声期   混混名叫黄成义,根据谐音同学们经常叫他“黄衬衣”,大抵是家庭教育缺失,脾气阴晴不定,开心时与人勾肩搭背好不快活,生气时横挑鼻子竖挑眼总要找点事情引人注意。花丽是班级里为数不多愿意搭理黄成义的女孩,并且花丽也觉得社会人很酷,讨厌学习,愿意和黄成义结伴去网吧打游戏,给他买烟。   总之在黄成义心中,花丽是个好女孩,他愿意为了她对抗全世界。   全世界特指明月锋和印寒。   这两个成绩优秀、相貌出众的男孩是班级的焦点人物、老师的掌上明珠,从黄成义的视角,他们是命中注定的敌人。   明月锋无法理解黄成义的心理活动,他甚至懒得探究,小孩子的眼界狭窄,与井底之蛙一般,受了委屈便觉得全世界都欠他。明月锋自认比这些脑子有病的小混混强一些,他学习好,朋友众多,家庭条件优越,天然有着高人一等的傲慢,即使他伪装得温柔得体,潜意识的居高临下轻易能刺伤某些敏感脆弱的灵魂。   “好了。”明月锋决定开口中止可笑的闹剧,他坐在沙发上,手肘撑着膝盖,看向趴在地上的黄成义,“你要是闲的,就去找你的宝贝花丽,别在这里耽误我们唱歌。”   印寒看向黄成义,视线扫过对方憋屈的表情,黝黑圆润的瞳仁仿若枯井,艰涩无光。通常婴儿的瞳仁才会又大又圆,眼白稀少,成年人称赞初生的孩子眼神纯净,多半是因其光泽透亮,印寒的眼睛没有光,也没有情绪,空洞无物,宛如寂寥无垠的沙漠。他看了一会儿黄成义,觉得无趣,调转视线落在身边的明月锋身上,瞳仁中反射出一点点破碎的暖光。   黄成义爬起来,指着明月锋的鼻子,恶狠狠地说:“你等着。”然后一瘸一拐地走出去,大力摔门,可惜KTV包厢是沉重的隔音门,力气大也摔不出声音。   明月锋低声和印寒碎碎念:“你那一书包砸到脑袋上,他怎么腿瘸了?”   “不知道。”印寒说,他忍不住侧头躲了一下温热的气息,明月锋的说话时的吐气弄得他耳朵痒。   “躲什么躲,不准躲。”明月锋揉揉印寒蓬松的卷毛,“嫌弃我啊。”   “没有。”印寒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躲,他握紧话筒,看着屏幕上的字逐字逐句地唱,“风到这里就是黏,黏住过客的思念……”   “雨到了这里缠成线,缠着我们流连人世间……”明月锋的声音感情丰沛得多,他领着印寒唱,唱到殉情那句词,红蝴蝶结女生说:“啊,我觉得殉情好浪漫。”   “是啊,我最近在看一本小说,男主殉情的时候哭死我了。”另一位短发女生说。   明月锋轻咳一声,声音从话筒中传出来:“同学,看点正常的东西成不。”饱含笑意和调侃的一句话,惹得两名女生冲过来挠他,明月锋直往印寒身后躲,笑呵呵地搂住小伙伴的脖子,“别闹我,让我唱完。”   印寒稳稳挡住明月锋,专心致志地唱歌,他音律一般,每个发音都踩在调上,但没什么感情,柔情百转的歌词到他嘴里,成了一串没有意义的字符。   明月锋叹气,与他合音,一曲终了,他转头对小伙伴说:“你这念经似的,快出家了是吧。”   “不好听吗?”印寒问。   “好听是好听,但干巴巴的。”明月锋抬手点点印寒的额角,替他把垂落的卷发别在耳后,“你得用心去唱。”   印寒不明白喉咙里发声跟心有什么关系,他放下话筒,弯腰去拿桌子上的橙汁,便听到明月锋说:“不早了,唱完这首回家。”   “一会儿去吃晚饭?”班长邀请道,生怕明月锋走,这人是班级的中心,明月锋一走人心就散了,“这附近有家新开的烧烤。”   “不了,晚上有别的事。”明月锋摇头,“你们吃吧,我们走了。”他拉着印寒离开,一场聚会让他深刻意识到,当他离开某个熟悉的环境,再回来便有一种格格不入的别扭感。   他是初中生,要大步往前走,不必和小学时期的破事纠缠不清。   很烦。   唱完一首《东风破》,明月锋将钱A给班长,站起身,举起啤酒罐,说:“不好意思,我先走一步,下次再聚。”他仰头喝完,倒扣啤酒罐示意自己的诚恳,潇洒地朝大家挥挥手,带着印寒转身离开包厢。   甫一关上包厢门,明月锋立马说:“再也不参加小学聚会了。”啤酒把他苦得够呛,故作的潇洒消失无影,他眉头紧皱,夺过印寒手中的橙汁漱口。   “不好喝为什么要喝?”印寒问,语气中有些责怪。   “很帅啊,你不觉得吗。”明月锋说,“像那些大人。”他耸肩,将声音压低,“这样说话就很酷。”   “不好听。”印寒直白地说,“你正常点。”   明月锋仿佛找到了新的兴奋点,回家的路上一直用低音说话,叽里咕噜像个泡泡机。印寒忍无可忍,伸手捂住小伙伴的嘴巴,威胁道:“你再烦我,我就要揍你了。”   明月锋比了个OK,一路安静到家门口。   印寒用脖子上挂着的钥匙打开家门,楚悠的声音传来:“玩得怎么样啊宝贝们?”   “挺好……咳咳,挺好……!”明月锋震惊地瞪大眼睛,他的声音变不回来了!   印寒疑惑地看向明月锋,用眼神询问小伙伴的异常。   “啊啊啊啊。”明月锋踩掉鞋子,光着脚丫冲向茶几拿起水杯,咕咚咕咚灌了几口凉水,“悠悠阿……”声音仍然粗哑难听,他原地蹦跶两下,拎起保温瓶往杯子里倒开水,仰头往嗓子眼里灌。   “怎么啦这是。”楚悠不明所以,走到明月锋身边,拍拍小男孩挺拔的脊背。   明月锋深吸一口气,说:“阿姨,我声音好难听。”说完,他眉毛紧蹙,连鼻梁都皱了起来,声带像被锉刀剌过,音节毛毛刺刺,不见以前的清亮灵动。   “哈哈哈哈哈我的小宝。”楚悠爱怜地抚摸小男孩的脖颈,“你是到变声期啦,要变成大人的声音了。”她挽起袖子,转身朝厨房走去,“穿上拖鞋,姨姨给你蒸个梨吃。”   “吃梨就会变回去吗?”明月锋问。   “多吃梨,会变成更好听的声音。”楚悠说。   “那寒寒的声音怎么没变?”明月锋问。   “有的小孩发育快,有的小孩发育慢,寒寒是长得慢的那一批小孩。”楚悠说,她从冰箱里拿出三个圆滚滚的胖梨,清洗削皮,切块上锅,放入几块冰糖,“等一段时间,锋锋的声音会变成电视剧里那种很有磁性的大人声音。”   “真的吗?”明月锋的心情多云转晴,开始期待未来的自己。   印寒扒着门框,脆生生地说:“妈妈,我想学搏击。”   小孩子的想法风一阵雨一阵,变幻莫测,楚悠笑眯眯地问:“武术和搏击有什么区别啊?”   “搏击打人更疼。”印寒说。   明月锋开口:“我们聚会遇见了,”他十分不习惯自己的粗野嗓音,“一个混混,吵了两句。”   “黄衬衣要打明月,被我制止了。”印寒打小报告四两拨千斤,“制止”这种轻飘飘的词汇,被他拿来概括“五百页刑法解析砸头并把人弄瘸了”这一整套事件。   “搏击太危险啦,小朋友。”楚悠说,“等你学好武术,再长大一点,自己决定好不好?”   “好。”印寒乖巧点头,“要是有人欺负我们,我把他们都打死。”   “也不用都打死。”明月锋说,“咱们可以报警。”   “先打再报警。”印寒选择折中。 第17章 秋季运动会   十一刚过,轰轰烈烈的秋季运动会开场,(一)班的小孩不怎么在乎运动会,好学生普遍身体素质不佳,跑一千米都半死不活,更别提跑三千。作为班主任,每逢运动会便是张力稳最头疼的时候,什么月考期中考他从未担心过,就是运动会,根本!没有!小孩!自愿!参加!   “有没有人报名跳远?”张力稳站在讲台上,好声好气地说,“咱们班人少,校长特批只需要报一半的项目。大家踊跃报名,不求名次,重在参与。”   初一(一)班的班长是个白净的小姑娘,叫米桃,细声细气地说:“张老师,班上有二十个女生,十个男生,男生的项目能不能少报一点。”   “可以的。”张力稳点头,从上到下翻找简单的项目,“五十米、一千米、跳远、跳绳、实心球、四乘一百米接力,再加一个跳高,正好十个男生分一下。”   “老师,我可以一千米。”明月锋率先举手,要走了最难的一个项目。   “那我要跳远。”   “我实心球。”   “老师老师,我跑接力。”   其他男生不甘示弱,踊跃报名,印寒举手:“老师,我跳高。”   “好好好。”张力稳满意地笑开,“男生七个项目,女生十个项目,可以吗?”   “好的老师。”乖乖仔们齐声回答。   “你真的能跑一千米啊?”明月锋左手边的小胖墩探头探脑地问,“一千米好累的。”   “我能跑下来。”明月锋说,“我上篮球课,每节课都跑一千米呢。”   “真厉害。”小胖墩投来羡慕的眼神。   “运动会还要走方阵,大家刚军训过,应该没忘怎么正步走吧?”张力稳问,“柳美郴和明月锋领队。”   “好嘞。”明月锋应道,他不怎么记脸,初中的军训马马虎虎一共七天,他只记住了身边的小胖墩王岳扬、班长米桃,和身高相仿的搭档柳美郴。   一下课,王岳扬挤眉弄眼地凑到明月锋身边,说:“我觉得你和柳美郴很般配哎。”   “哪儿般配了?”明月锋手撑着脸庞,饶有兴趣地问,十一假期疯狂吃梨,他的声音从粗哑毛刺变得低沉压抑,他不敢大声说话,像只嘎嘎大叫的喜鹊。明月锋对此很不满意,但没有办法,破锣嗓子总要见外人,他不得不收着声音,显出几分成熟稳重。   “你俩个头差不多高,考试成绩也差不多,长得都好看。”王岳扬诚实地说,“妈妈说找对象要门当户对。”   “门当户对?”明月锋品味着这个新鲜词汇,“是指两个人要一样吗?”   “应该吧。”王岳扬不确定地说,“就比如我家有一个游戏机,女朋友家也要有一个游戏机。”   “那要是女朋友不喜欢玩游戏呢?”明月锋问。   王岳扬梗住,挠挠头,说:“不知道哎。”   印寒侧过身子,安静地听两人对话,明月锋问:“寒寒怎么想的?”   “我好饿。”印寒说,进入青春期以来,他的饭量与日俱增,吃得多却不见胖,明月锋吃一碗饭,他吃两碗饭加半个西瓜,胃里仿佛有个无底洞。   明月锋无奈地打开书包,掏出一个紫米面包递给印寒,又从书包侧面掏出一个玉米肠,说:“吃吃吃,多吃点长高高。”   印寒毫不客气地撕开面包包装,左咬一口面包右咬一口玉米肠,垂着眼皮像头饿狼。   “别着急,我带了很多吃的。”明月锋拍拍书包,揉一把印寒蓬松的卷发,“你是不是该剪头发了。”卷曲的头发没过手指,细软油亮的发丝仿若营养充盈的牧草,厚实轻盈,一如绵羊的皮毛。   “印寒,我这里有面包,你要吃吗?”柳美郴主动开口,她掏出一个毛毛虫面包递给印寒。   “明月有。”印寒语气梆硬地拒绝,“我吃明月的。”   柳美郴收回面包,瞧一眼明月锋,走回自己的座位。王岳扬的表情诡异,眼神在印寒和柳美郴之间飘来飘去,捂住嘴小声窃笑。   “啧。”明月锋发出一声感叹,“看来我以后不用给寒寒带零食了。”   印寒停下咀嚼的动作,不满地看向明月锋:“为什么?”   “有人投喂,我何必多此一举。”明月锋摇头晃脑,从书包里摸出一个卤蛋,刚拆开包装就被印寒抢了去,“哎!土匪啊。”   “我要吃。”印寒腮帮子一鼓一鼓,转身背对明月锋闷头嚼,生怕小伙伴伸手抢回去。   “你吃你吃,都给你。”明月锋摇摇头,掏出语文书翻看,他带的零食是自己花钱买的,也就印寒能让他心甘情愿地从兜里掏钱。   初中比小学下午多了一节课,放学时间从四点半推迟到五点半,这可把印寒饿得两眼发黑。明月锋不得不跑了趟小卖部,买回来一个馅饼和一个烤肠塞给印寒,省的小伙伴饿晕在教室。   “我是不是吃太多了。”印寒不好意思地说,捏着馅饼的手倒是一点儿不放,他太饿了,吃东西狼吞虎咽,丝毫不顾及形象。   “慢点慢点。”明月锋给他递水,担忧地说,“你吃这么多,还不胖,是不是肚子里有虫?”   “啊?”印寒愣住,“虫?”   “我听楼下的老奶奶说,小孩肚子里有蛔虫所以饿得很快。”明月锋说。   想到肚子里有虫,印寒头皮发麻,却又忍不住想吃,眉毛皱成一团,柳美郴坐在座位上,扭头对明月锋说:“你别吓他。”   “好好好我不说了。”明月锋弯弯眼睛,凑到印寒身边咬耳朵,“周末让悠悠阿姨带你去医院看看。”   印寒瞪他一眼,继续低头吃东西。等他把馅饼和烤肠吃完,喝一口水,视线扫过柳美郴,面无表情地翻开书本听课。   王岳扬偷偷摸摸递来一张小纸条,使眼色示意明月锋打开看。   明月锋接过纸条,扫一眼上面的内容【别伤心,柳不喜欢你,我喜欢你^.^】,他翻了个白眼,将纸条捏成团塞进桌洞。   终于捱到放学,明月锋背上书包,瞧见站在门口的柳美郴,多嘴问了一句:“你在等寒寒吗?”   “是的。”柳美郴大方答应,“印寒住知春路那边吗,我家也在那边。”   印寒背起书包,一把捞过明月锋的肩膀,捂住小伙伴的嘴巴朝门外走去,说:“我不住那边,我去医院。”   “唔唔唔唔?”明月锋扬眉,比划加跳脚,不是周末去医院吗,怎么突然现在去。   印寒力气大,死摁着明月锋不让他说话,连拖带拽地将他带出校门。   “干嘛啊。”明月锋疑惑地问。   “不想跟她一路。”印寒说。   “你怎么这么呆啊,人家愿意和你说话,你就陪人家聊两句呗。”明月锋觉得没什么,印寒性子孤僻,多与人沟通是好事,省的一天到晚喊打喊杀让他提心吊胆。   “可是,”印寒咽了口唾沫,似乎难以启齿,“她不喜欢你。”   “啊?!”明月锋震惊,也不管自己的破锣嗓子,抬高声音喊,“我怎么着她了,她就不喜欢我?”小学时期的他完全不在乎别人对自己的看法,但这是初中实验班,班里是全年级前三十的好学生,这明显不是出于嫉妒或者其他扭曲的情绪,是单纯的不喜欢,这让习惯于身处焦点的明月锋有些挫败。   “好吧。”明月锋垂下脑袋,“那你跟她一起走,我自己回家。”   “我为什么要跟她一起走?”印寒不明白明月锋的脑回路,“她不喜欢你,我就不跟她玩。” 第18章 秋季运动会(二)   听到这句话,明月锋心里暖洋洋的,十分妥帖,他说:“不行啊,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喜欢你的女生,你多跟人家相处相处。”   “喜欢你的女生那么多,你怎么不去跟人家相处。”印寒问。   我跟你又不一样,明月锋在心里嘀咕,他不再纠缠这个话题,转而说:“你要去医院吗,我陪你去。”   “去小区门口的诊所。”印寒觉得确实有必要看医生,他吃得实在太多了。   小区门口的社区医院是一栋两层小楼,平常多的是感冒发烧前来挂水的居民。印寒几步跳上台阶,对站在门口闲聊的医生说:“我想检查身体。”   “多大啦小朋友?”医生笑眯眯地问。   “十二岁,上初一。”印寒说。   “上学挺早啊。”医生说,“进来我给你看看,哪里不舒服?”   “我最近吃得太多了。”印寒说,“很快就饿,然后一直吃。”   医生领着印寒量了身高体重,记下他的家庭住址,摸摸骨头,检查舌苔,问了一连串的问题,然后说:“没什么事,小孩子长身体呢,你晚长,正是需要大量吃饭的年纪。”   “明月都吃不了那么多。”印寒指向明月锋。   医生笑着回答:“他多高,你多高,他都快一米八了。”   明月锋站在墙边,挺腰抬头,医生伸手比了下米尺,说:“一米七五,这成年了随便一米八。”   “哦……”印寒一颗心放进肚子里,他个头接近一米七,确实需要多吃点。   回家的路上,印寒浑身轻松,说:“我想剪头发。”   “剪呗,你头发都挡眼睛了。”明月锋说,右手虚握,指尖轻捻,有些怀念柔软毛发的触感,心中不由得缓缓升起一个变态的想法——好想把印寒的卷毛收集起来做成一个毛球天天揉。这个想法变态到让明月锋不由得打个寒战,接着愈演愈烈,仿佛心口揣了一把刷子,不停地撩拨心脏表皮,撺掇他这事非常有可行性。   傍晚,楚悠带着头发打薄的印寒回到家中,盘腿坐在沙发上看杂志的明月锋瞟一眼脑袋小了一圈的小伙伴,眉眼含笑:“又帅了啊寒寒。”   印寒不好意思地抿唇。   楚悠推着印寒的肩膀将他推进卫生间,说:“快去洗个澡,把头发渣渣洗掉,明天运动会加油!”   待印寒进去洗澡,明月锋凑到楚悠身边,说:“我想用寒寒的头发做个毛球。”   楚悠觉得奇奇怪怪又有点可爱,她说:“你要是缺钥匙挂件,我给你一个毛球。”她走到衣橱旁,捡出一个毛球钥匙扣递给明月锋,“上课无聊的时候玩。”   “谢谢阿姨。”钥匙扣上毛绒绒的触感极大程度地代替了小伙伴的脑袋,明月锋愉悦地弯弯唇角,“我很喜欢。”   第二天上学的路上,印寒盯着明月锋书包上一摇一晃的毛球,莫名心塞,他问:“你挂这个干什么?”   “好摸啊。”明月锋摘下毛球,递给印寒,“你摸摸。”   “我不摸。”印寒觉得幼稚,他推开明月锋的手,撇撇嘴往前走。   明月锋把钥匙扣挂回书包,黑色的毛毛球有两只圆溜溜的眼睛,像一只煤球小精灵。明月锋显然非常喜欢它,时不时摸一摸。印寒盯着修长笔直的手指在毛球钥匙扣上捏来捏去,通常这只手应该在自己头顶。   “站在门口迎接我呢?”明月锋朝站在校门口的小胖墩王岳扬打招呼,“早啊。”   “美得你,我帮班长分发水果。”王岳扬递给明月锋一个香蕉,说,“张老师买给大家的,希望同学们好好比赛。”   柳美郴递给印寒一个火龙果,说:“印寒同学,跳高顺利。”   “谢谢。”印寒接过火龙果,不大自在地后错一步,站在明月锋身后,伸手去揪小伙伴书包上挂着的毛球。   “他害羞。”明月锋帮印寒垫了一句,强行推着他往前走,不忘转身对柳美郴说,“寒寒跳高的时候记得给他送水。”   柳美郴点头,她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印寒身上,看也不看明月锋。   “她好喜欢你哦。”明月锋小声在印寒耳边念叨,“眼里除了你谁都装不下。”   “哦。”印寒不当回事,他捏着毛球不撒手,“我要这个。”   “你也喜欢啊,好吧。”明月锋大方地解下钥匙扣,挂在印寒书包侧边。   印寒并不喜欢毛球球,他走到另一边,隔开钥匙扣和明月锋。果然不一会儿,明月锋的手肘搭在他肩膀上,习惯性地揉一把卷卷毛。   他们没有进教室,直奔操场看台。正在进行的项目是跳远、实心球和五十米短跑,明月锋扫一眼沙坑旁和跑道上热身的学生们,说:“你是不是得去排队了?我帮你看书包。”   印寒放下书包,去找张老师排队,随着领队老师的脚步走向厚厚的跳高垫旁边。老师向孩子们讲解跳高技巧,印寒听了一耳朵,他上武术课早已学会跳高,下意识看向看台,一眼望见朝他挥手的明月锋。   “印寒。”柳美郴走到印寒身边,她扎着高马尾,眉眼间带着一股英气,双手紧握矿泉水瓶,略显紧张地说,“加油。”   “嗯。”印寒点头,直率地问,“你想和我做朋友吗?”   “啊,”柳美郴被问得措手不及,“是的。”   “和我做朋友就不能讨厌明月。”印寒说,他转身走到起始线处做准备,吸气、呼气、准备、助跑——起跳!印寒一个漂亮的空中转身,越过一米五的杆,仰面落在垫子上。   周围响起欢呼声,老师加高杆子,示意印寒再跳一次。   仍然是准备、助跑、起跳,印寒轻松越过一米六的杆。   反复几次,印寒的跳高成绩是一米六五,只比他的身高低两公分。   “太棒啦印寒!”王岳扬第一个上前表扬,“你肯定是第一名。”   印寒抹去额头的汗水,抬头看向看台,明月锋趴在栏杆上与他对视,他问王岳扬:“一千米是第几个项目?”   “倒数第二个,应该是今天下午。”王岳扬说。   “好。”印寒应下,向看台走去。   柳美郴跟在他身后,问:“你怎么知道我讨厌明月锋。”   印寒瞥她一眼,说:“我有眼睛。”他对别人的恶意极其敏锐,平时不怎么当回事,但柳美郴的情绪让明月锋感到沮丧,明明以前的明月锋从不会在意其他人的眼光。   明月锋站在看台上,望见印寒和柳美郴走在一块儿,欣慰地笑起来,坐下随便翻开一本杂志阅读。他比印寒小两个月,多数时候却表现得像印寒的哥哥,明月锋有许多朋友,印寒却只有明月锋,这显然是不正常的现象。   印寒也应该有很多朋友。   明月锋翻过一页杂志,没看两行字,一道身影停在他身边,印寒的声音传来:“我比完了。”   “上来这么快?”明月锋合上书,八卦之心熊熊燃起,“我看到你和柳美郴聊天,怎么样?”   “她说你坏话。”印寒坐在明月锋身边,把书包转个身,让毛球球离明月锋远一点,“真奇怪,她都没跟你说过几句话。”   “她讨厌我嘛,可以理解。”明月锋大度地说,像个成熟包容的大人,“讨厌一个人就是会讨厌他所有的举动。”他发表了一通大道理,手肘搭在印寒肩上,笑嘻嘻地问,“她说我什么坏话啦?”   “她说你虚伪。”印寒诚实地转述柳美郴的话语,“对每个人都笑脸相迎,其实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她还说,你喜欢博取关注,抢夺了属于我的光芒。”   “噢……”明月锋拖长声音,“她说得也没错。” 第19章 秋季运动会(三)   印寒皱眉,双手揪住明月锋的脸颊向两边扯,硬是把小伙伴脸上虚假的笑容扯掉,他说:“她说的才不对。”他拿过明月锋的书包,拉开拉链翻找零食,“我和你一起长大,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你特别好。”   “不好能给你背零食?”明月锋怎么对别人撇开不谈,他对印寒着实是掏心掏肺的好,印寒喜欢的必然给买,印寒想吃的他就带着,从不跟印寒争抢吵嘴,完全不见年少意气。   父母不在身边,明月锋成熟得太早了。   早得仿佛未经童年,直接跨越到成年。   明月锋今天带的照样是卤蛋和玉米肠,纯肉和蛋白质的食物更加顶饿,省的印寒总找他要。印寒吃着玉米肠,明月锋问:“那你还要和柳美郴玩吗?”   “不要。”印寒干脆利落地拒绝,“她讨厌你,我就讨厌她。”   “哎。”明月锋盘腿坐,上半身晃来晃去,像只讨喜的不倒翁,“朋友多的是,我们找顺眼的人玩。”   “嗯。”印寒点头,他吃掉两根玉米肠和一个卤蛋,拧开矿泉水瓶盖,仰头灌下半瓶水。   日头偏移,终于到了男生一千米长跑,明月锋站在跑道旁蹦来蹦去地热身。王岳扬给他加油鼓劲:“锋锋,加油,绝不做倒数第一!”   “你有点出息行吗。”明月锋气得打小胖子的头。   “倒数第二倒数第二。”王岳扬捂住脑袋,“没有希望就不会失望。”   “滚滚滚。”明月锋回到跑道上,选择内道做起跑准备。   操场一圈四百米,一千米需要跑两圈半。明月锋日常训练量大,一千米不在话下,保持匀速跑了两圈,将名次稳定在第二,紧紧咬住第一身后两三米的距离,他看到印寒等在终点,小伙伴顶着蓬松的卷毛站在一众女生中央,表情无辜,像个异类。   “在等明月锋?”柳美郴刚跑完女生八百米,浑身是汗,红扑扑的脸颊仿若天际晚霞,小幅度喘气,拖长的语气像是邀功,“我跑了第五名。”   “真厉害。”印寒不咸不淡地附和,转头看向朝他跑来的明月锋,握紧手中水瓶。   柳美郴看着印寒的侧脸,印寒个头不高,皮肤透白,一双眼漆黑神秘,搭配卷毛显出几分可爱。军训时柳美郴和明月锋搭档,却一眼看上印寒,她不喜欢明月锋那种对谁都好的做派,想要印寒这样外表冷淡只偏爱一人的独特。   印寒越冷漠,在柳美郴眼里越迷人。   明月锋暗暗发力超过第一名,径直冲向终点,脚步过线时并未停歇,而是一头撞进印寒怀里,欣喜地说:“寒寒,我是第一名!”   印寒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替明月锋擦去后颈的汗水,问:“喝水吗?”   “喝,渴死我了。”明月锋拧开瓶盖,咕咚咕咚地灌水,剧烈运动后他的声音反倒不像破锣,是比之前的清亮声音低一些的磁性,悦耳动听。   看台上的王岳扬高兴得蹦起来,一把抱住张力稳:“老师,明月锋是第一!”   “第一!”张力稳重复一遍,(一)班在运动会上从未扬眉吐气过,今天一连拿了两个第一,够他吹嘘半年。   明月锋将剩余的矿泉水倒在手心,抹在额头降温,顺手向后捋过头发,露出饱满的额头和俊美的五官。周围给自己班同学助威的女生们安静一瞬,视线不由自主地停留跟随,明月锋恍若未察,与印寒结伴走向看台。   “柳美郴又来找你说话啦。”明月锋说。   “她八百米跑了第五名。”印寒说。   “挺厉害的。”明月锋说,他叉腰,“没我厉害。”   印寒弯弯眼睛,说:“你最厉害。”   因为印寒和明月锋都拿了第一,楚悠和印诚久带俩小孩去吃了顿烧烤,将两张奖状放进书柜收藏。明月锋忍不住向家长们分享印寒的近况,他说:“班里有女生喜欢寒寒。”   “哇。”楚悠单手撑着下巴,“什么样的女孩子啊?”   “柳美郴,个子跟我差不多,长得特别好看。”他比划一下,眼中溢出骄傲,“跳高的时候,人家给他送水呢。”   “那寒寒喜不喜欢人家啊?”楚悠看向印寒,她补充一句,“当然学习还是第一位的。”   印诚久同样期待地看向印寒,说:“建立健康的异性关系是件好事。”   “不喜欢。”印寒说,“她好自以为是。”他心头堵塞,觉得明月锋不该把这件事当做餐桌谈资,而且是一副不在乎他交新朋友的语气。   “没关系,被人喜欢就很开心。”明月锋说,这是他的处世哲学,他天生懂怎么成为人群的焦点,博取所有人的关注和喜欢。   “不开心。”印寒说,“很烦。”   “啊……那就算了。”楚悠不强求小孩的喜好,“总之要和同学们处好关系。”   “无论怎么样,锋锋和寒寒都是我们的宝贝。”印诚久说,他举起装满可乐的杯子,“为第一名干杯!”   “干杯!”明月锋举起杯子,“如果我爸爸妈妈在这里就好了。”   “他们会知道的。”楚悠说,“等你高考完,我会把你写的信交给他们。”   “他们每一天都为你骄傲。”印诚久说。   夫妻俩对视一眼,惊讶于对方精湛的说谎技巧,接着垂下眼皮,喝掉杯子里的可乐。   运动会后,明月锋和印寒各自收到许多小纸条和零食,特别是印寒,连续三天桌洞里塞满了各式各样的小面包。然而印寒只吃明月锋带来的零食,碰也不碰女生们投喂的食物。   “又没有毒,为什么不吃。”明月锋说,他呼噜一把卷毛,“逮着我一人薅是吧。”   “万一呢。”印寒瓮声瓮气地说,他把小面包分给其他男生,熟门熟路地掏明月锋的书包,“我要吃小鱼干。”   “太辣了。”明月锋说,“只准吃一个。”   “小气。”印寒拿出一个小鱼干,撕开包装,嚼得津津有味。   放学后明月锋不回家,他认识了初中篮球队,被当做潜力队员培养,跟着初二初三的学生参加训练。印寒盘腿坐在篮球场边,捏着中性笔写作业,偶尔抬头看明月锋投篮。   实验中学的夏季校服是蓝白配色的短袖长裤,打球打热了的明月锋会把宽大的短袖下摆在腰上系一个结,勾勒出优美细窄的腰线。他弯腰挽起裤腿,不知不觉,球场周围聚集起零零散散的女生。   日子一天天过去,明月锋在球场上的步伐越来越熟练,打球的技术日益精进,到初三时,已是名冠实验中学的公认校草。每逢他上场,必是潮水般的欢呼和七拐八拐的流氓哨,他的身高蹿到一米八二,令人意外的是,印寒长到了一米八四,比明月锋还高两指。   十五岁的少年蜕去双颊上的婴儿肥,面部线条趋向于深邃锋利,明月锋和印寒的气质背道而驰,一个风流不羁,一个寡言清冷。   不变的是,两人之间的友谊坚固如铁。   以及柳美郴坚定地喜欢印寒,像块甩不掉的牛皮糖。   “你真的不打篮球吗?”明月锋双手叠放,趴在课桌边缘,将眼睛瞪成椭圆形,装得可怜巴巴,“我教你。”   “不打。”印寒变声后的声音清润若泉水,他收起书本,惯例去翻明月锋的书包找吃的,“你还有面包吗?”   “有。”明月锋递给小伙伴一个奶香小面包,“你别再长个儿了,我撵不上你。”   “我也没办法。”印寒说,他放下面包,“那我少吃一点。”   “吃吧吃吧。”明月锋叹气,心里仍不能接受小时候一只手能拎起来的小卷毛,长成比自己还高的巨人。 第20章 青春期躁动   初三下学期的考试密集起来,月考加模考,十天半个月做一次年级排名。印寒稳坐年级第一,无论怎么排名,成绩不动如山,明月锋则不太稳定,发挥好了考第二第三,发挥不好十名开外,总归掉不出二十名,保送实验中学高中部没有问题。   “三次模考的平均名次在前二十五名,就不用参加中考。”王岳扬说,“印寒打算去人大附中还是实验高中部?”   “反正我上不了人大附中。”明月锋双手叠放脑袋后面,身体往后靠,悠闲自在地哼歌,“寒寒可以。”   “我留在实验中学。”印寒说,自他个头比明月锋高一点,座位便调到明月锋后一排。有小伙伴挡着,他看闲书比明月锋还多,正捧着一本佛洛依德的《梦的解析》,走马观花地快速翻阅。   “为什么啊?”明月锋转身,手肘放在印寒的书桌上,“那可是人大附中哎,最低考人大的学校。”   “实验中学也不差。”印寒说,他翻过一页书,眉头紧蹙,试图为连续一个月诡异的梦境,寻找一个权威且合理的解释。   “为了明月锋留在实验中学,不是明智的选择。”如今柳美郴毫不遮掩对明月锋的厌恶,她对印寒说,“你应该选最好的道路。”   印寒懒得搭理柳美郴,权当耳旁风,谁知明月锋大力点头:“是啊是啊。”这家伙仿佛不知道柳美郴讨厌他,一副全心全意为印寒着想的模样,噎得柳美郴不知道怎么往下说。   “转过去。”印寒扶着明月锋的肩膀把他推回面朝黑板的方向,“别烦我。”   “唉,小时候你从不嫌我烦的。”明月锋长吁短叹,“世态炎凉。”   “小时候你也没管我考哪个学校。”印寒说,他合上《梦的解析》,觉得这书有点浪费钱,他应该去买一本《周公解梦》,中国神管中国梦。   早晨七点半上早读,印寒连着一个月五点起床,声称背单词,实际搓洗内裤。楚悠几次撞见,偷笑却未拆穿,小男孩成长的必经之路,若是她知道印寒梦见了什么,恐怕笑不出来。   印寒梦见明月锋在他耳边唱情歌,唱着唱着吻在唇边,唇齿纠缠,缠绵悱恻。后面的画面因为想象力匮乏,没有具体呈现,只听着明月锋急促的呼吸在耳边回响,印寒猛地睁开眼睛,匆匆冲进浴室洗澡。   一墙之隔的明月锋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睡得像头死猪。   起得太早的后果就是课间补觉,印寒将脑袋埋进手肘,蓬松的卷发像鸟窝。柳美郴托着一沓本子发作业,路过印寒的课桌边,想要伸手摸一把。   明月锋仿佛背后长了眼睛,转身捉住柳美郴的手腕,问:“你想干什么?”   “你能摸,我不能摸?”柳美郴强词夺理。   “认清你的身份。”明月锋罕见地没有露出笑容,语气认真,“你就是不能摸。”   印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猝不及防被明月锋呼噜一把卷毛,他嘴上埋怨:“干嘛啊。”脑袋却老老实实地趴着任由小伙伴蹂躏。   柳美郴被明月锋耀武扬威的动作气得眼眶泛红,她讨厌明月锋,经常和明月锋呛声,但明月锋几乎从未当众给她难堪,反倒是她心心念念喜欢的印寒对她不假辞色。   明月锋的举动让她误以为对方喜欢她。   这个认知使她更讨厌明月锋。   “把我的毛球球还给我。”明月锋说,“你又不玩,也不给我。”   “不给你。”印寒说,他换个睡姿,闭着眼睛继续休息,“好困。”   “大半夜偷地雷去了。”明月锋吐槽小伙伴一句,斜睨一眼面露尴尬的柳美郴,神色冷漠,“站这干什么,发作业去啊。”   围观吃瓜的王岳扬火上浇油:“姐姐,明月锋平时不稀得搭理你,你还真以为自个儿万人迷啊。”   柳美郴被他说得挂不住脸面,“咣当”一声将剩余的作业本摔在明月锋桌上,扭头回座位趴着哭。明月锋一脸莫名其妙,站起身拿着作业本游走桌子之间发给大家,路过米桃的桌子,清秀内敛的女孩碰了下明月锋的手臂,小声说:“你没生气吧?”   “跟神经病生什么气。”明月锋将本子递给米桃。   “给你。”米桃塞给明月锋一颗旺仔奶糖,“吃甜的,心情好。”   “谢谢班长。”明月锋对米桃笑了笑,将奶糖收进口袋。   米桃脸颊微红,借由打开作业本的动作遮挡羞涩,她一直暗恋明月锋,性格使然,不敢和明月锋搭话,颇为羡慕勇敢追爱的柳美郴。   两人之间的互动被印寒尽数收入眼中,冷淡孤傲的学神朝明月锋伸手:“给我。”   “什么?”明月锋丈二摸不着头脑。   “奶糖。”印寒说,“我想吃。”   “……”明月锋将手心没捂热的奶糖递给印寒,忍不住多絮叨两句,“糖吃多了坏牙。”   印寒充耳不闻,撕开包装丢进嘴巴,腮帮子鼓起的样子似乎非常不喜欢奶糖醇厚的甜味。   “给,漱口。”明月锋拧开水杯塞进印寒手中,“我记得你不爱吃甜的。”   “突然想吃。”印寒喝两大口水,像送药片一样咽下没化完的糖球。   临上课,柳美郴去卫生间洗了把脸,眼眶通红地坐下,似乎自己觉得丢人,遂捂住双眼缓解情绪。   印寒还在为明月锋和米桃之间的对话烦恼,他知道明月锋享受被追捧的感觉,这家伙像只花蝴蝶,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可他就是烦躁。   想找个纸盒把这只花蝴蝶扣起来。   明月锋无聊地翻开化学课本,盘算着最后一节体育课去打篮球。最近忙着月考和二模,他好久没摸篮球了。   米桃掏出压在书包下方许久的情书,上面泛着淡淡的丁香花清香,她想找个机会当面给明月锋。   终于熬到化学课下课,明月锋合上书本,冲出教室,他要去体育办公室挑一个完美的篮球!印寒收好书包,坐在明月锋座位上帮小伙伴收拾文具和书本,再拿几个小面包装进口袋。   柳美郴站在明月锋书桌旁,问印寒:“我可以摸一下你的头发吗?”   “不可以。”印寒果断拒绝,他拉上明月锋书包的拉链,问,“刚刚你和明月就是因为这个吵架吗?”   柳美郴不说话,眼神执拗地盯着印寒浓密蓬松的卷发。   “他做什么都可以,你不可以。”印寒说,“我说的够明白吗?”他站起身,朝门口走去,他不想错过明月锋打篮球。   “你就这么讨厌我吗!”柳美郴喊道。   印寒脚步停顿一瞬,快步走出教室,顺手关上门。   如果喜欢一个人的表现是这样自以为是,印寒绝不欢迎其他人的喜欢。   明月锋除外。   “传球,传我!王岳扬你聋啊!”明月锋习惯性把短袖下摆系一个结,双手抬起示意王岳扬传球,短袖随着动作向上移动,露出一截细窄精瘦的腰。围观的女生发出一阵躁动,更有甚者吹了一声流氓哨。   印寒走到球场边,想找个合适的角度观看比赛。女孩们占据了大多数位置,他一时没找到落脚的地方。明月锋双手放在嘴边比作喇叭,朝印寒的方向喊:“寒寒,帮我看着外套!”他特地用外套占了个好位置,非常乐意向小伙伴展示他打球时的英姿。   印寒找到了球场边团成菜叶的校服外套,以及外套下隔灰的报纸,估计是明月锋从体育老师办公室顺来的道具。他弯腰坐下,抱着明月锋的外套,侧倚篮球架看球场中心跃动的人影,不知不觉眼皮下坠,陷入浅眠。 第21章 旧友重逢   后撤步、假动作、起跳、上篮——进了!   明月锋得意地挑眉,环顾场地一圈,坦然接受女孩们钦佩和艳羡的目光。他看到靠着篮球架睡着的印寒,食指立在唇边比了个“嘘”的动作,悄悄招呼同学们更换游戏规则,换到场地的另一边投篮,不碰印寒坐着的篮球架。   “印寒最近咋了,这么困。”王岳扬小声问。   “不知道,长身体吧。”明月锋说。   王岳扬瞪大眼睛,语气夸张:“还长身体,他要长到多高,一米九?”   明月锋耸肩,接过同学传来的篮球,三步上篮,精准进筐。   “漂亮!”王岳扬鼓掌。   “小点声。”明月锋说。   “哎呀,你对女朋友都没这么好。”王岳扬促狭地说,“说真的,你有没有喜欢的女生?”   “没有。”明月锋说。   “不愧是皎皎明月,不动凡心,触不可及。”王岳扬最近在看武侠小说,开口便是文绉绉令人头皮发麻的酸词。   “再恶心我,拿球砸你了啊。”明月锋抖落一身鸡皮疙瘩,与同学们玩起了攻防战。   王岳扬凭借体型优势,左拦右闪地防住了明月锋几次突进。   球场周围传来一个男生的声音:“锋锋加油!我赌两根烤肠你赢!”   明月锋起了胜负欲,对抗动作愈发激烈,随着周围同学呼声越来越高,他像一颗弹簧跳起来,扒着篮筐扣进第一个球。   印寒被海浪般的欢呼声吵醒,睁眼便是迎着日光的少年双手拽着篮筐打秋千的背影,宽肩窄腰长腿,俊美的面庞仿若太阳化身。他听见胸膛内心脏跳动的声音,像一把木槌狠狠敲击耳畔,混合着血液的奔流和激素的涌动,一时竟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   明月锋朝王岳扬比个中指,热情充沛地说:“再来!”   “叮铃铃,叮铃铃”。   下课铃响彻校园,明月锋停下运球动作,抹了把汗,说:“先到这吧,我去还篮球。”   “着急什么,比完再还。”王岳扬没玩够,势要证明自己是个灵活的胖子。   “着急回家吃饭。”明月锋指尖挑起篮球旋转,眉眼含笑地望向坐在篮球架下的印寒,“别把我家寒寒饿着了。”   王岳扬被这个温和的笑容晃了下神,不由得暗骂明月锋风流多情的坏习惯,他差点以为这两人之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锋锋!”刚才喝彩的男声传出人群,明月锋应声望去,是许久不见的林城城。   林城城瘦了不少,跳到明月锋面前,说:“我们也上体育课。”   “真巧。”明月锋说,“你最近忙着干嘛呢。”   “忙着减肥。”林城城叉腰展示减肥效果,“怎么样。”   “可以,比以前帅多了。”明月锋说。   印寒抱着他的外套走到小伙伴身边,像一道沉默的阴影。   “印寒大学霸,好久不见。”林城城约有一米七五,看昔日的好朋友需要稍微仰头,“我跟我们班同学说我认识你们,他们偏不信。”   “走吧,回家路上说。”明月锋穿上外套,早春的风有些冷意,吹得他打个哆嗦,情不自禁朝印寒身边挪了挪,被小伙伴搂住肩膀。   “锋锋,我发现你比印寒矮了哎。”林城城说。   “比你高就行了。”明月锋比了一下林城城的身高,手掌平行拉到肩膀,吊儿郎当地调侃,“你有没有一米七啊城城。”   “当然有!”林城城原地蹦跶两下,“我一米七五。”   “嘁,顶多一米七二。”见到发小的感觉非常开心,明月锋放松地眯起眼睛。他们虽然在同一学校的同一年级,实验班的考试节奏快速密集,且位于高楼层的角落,极少与平行班产生交集。   “你最近见梅绮了吗?”林城城问。   “没有。”明月锋说,“她高一了吧,不知道读的哪个高中。”   “好像是读了海淀十六中。”林城城说,“她初三谈恋爱,没考好,就没有直升咱们高中部。”他像小大人似的忧虑地叹了口气,“真可惜,我还想找她玩呢。”   “你能考上咱们高中部吧?”明月锋问。   “应该可以吧……”林城城不确定地说,“印寒去哪,人大附中?”   “留在实验。”印寒说。   “人大附中就在马路对面。”林城城说,“你随时可以来实验找锋锋玩。”   “别劝了,跟他讲不通。”明月锋说,“梅绮和她对象都去十六中了?”   “不知道。”林城城摇头,他看到街角熟悉的酸奶店,说,“我请你们喝酸奶!”   “我要榛果的!”明月锋不会错过任何一个白吃白喝的机会,“寒寒要草莓的。”   “行。”林城城豪气地掏出一张五十块钱,放在收银台上,“刚过完年,哥非常有钱。”   明月锋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看着汽车川流不息的马路,怀念地说:“小时候咱们在这条路上揍过大黑哥,梅绮特别勇猛,一板砖把大黑哥打进医院了。”   “那是不是梅绮。”印寒指向玻璃窗外马路旁由远及近的一个身穿十六中校服的女生。   “哪儿呢?”林城城拿着付费票据坐在明月锋对面,看向印寒手指的方向,“对哦,还真挺像的。”   “我去看看。”明月锋站起身,走出酸奶店,大方地和女孩打了个照面,“梅绮,好久不见。”   “锋锋!”梅绮惊喜地抬高声音,助跑几步跳起来抱住明月锋,“想死你了!”   明月锋拍拍女孩儿的后背,矜持地后退半步拉开距离,领着她走进奶茶店:“林城城和寒寒也在,一起叙叙旧。”   “好啊。”梅绮蹦蹦跳跳,她个子高,看起来比林城城还高一点,亲昵地扶着明月锋的肩膀,和印寒、林城城打招呼,“好久不见!”   印寒盯着梅绮紧贴明月锋的那只手,眉头皱起,想说什么却又忍住,点头示意。   林城城拍拍身边空余的位置,热情地招呼:“快快坐这里。”   旧友重逢,说不完的话,多数是梅绮、林城城、明月锋在说,印寒安静地旁听。   “没想到印寒能长这么高。”梅绮说,“锋锋从小就高,印寒你也长太快了吧。”   “他把家里能吃的东西都吃了。”明月锋说,“就差承重墙啃不动。”   林城城笑得前仰后合,他说:“印寒比锋锋还高一点嘞。”   “你们能不能别提这茬了,我会继续长高的。”明月锋指了指林城城,“闭嘴。”   “哎梅绮你在十六中怎么样?”林城城转移话题。   “不怎么样,我初三没好好学,中考考得不理想。”梅绮吸一口酸奶,视线盯着桌子下方,失意落寞的模样,“我初三喜欢上一个男生,那个男生中考直升实验的高中部,我去了十六中,现在也没联系了。”   “好好学习,高考考个好学校。”明月锋安抚道。   “不要谈恋爱,真的。”梅绮说,“血的教训。”   “说起谈恋爱,锋锋可是初中部的男神。”林城城说,“你是不知道每年运动会,多少女生给他送水,这家伙只喝印寒送的。”   “喝谁的水都不合适。”明月锋说,“寒寒,我的运动会救星。”   印寒将酸奶杯吸得呼噜呼噜响,用以掩饰胸腔里前滚翻加后空翻的兴奋兔子。   “应该也有不少女孩子喜欢印寒吧,人帅话少学习好,学神标配。”梅绮说。   “有,多的很。”明月锋说,“我们班里有个女学霸追他追得要死要活,把我当情敌呢。”   “要不是和你俩一起长大,知道你俩的关系清清白白,就你这三句不离寒寒的样子,我真以为你俩有什么。”梅绮说,“不怪人家女孩子把你当情敌。”   “是啊是啊。”林城城猛点头。 第22章 手机   “锋锋还是借住在印寒家啊?”梅绮问,“你都借住好多年了。”   “是的,我爸妈还在国外。”明月锋说,“他们每年都给我压岁钱和明信片。”   “有给你打电话吗?”林城城问,“我听说现在能打国际长途,就是比较贵,一分钟六七块钱。”   “那好贵哦。”梅绮说。   明月锋默默在心里计算自己的存款能打多久的电话,不知不觉他已经存了四千五百块钱。   “哎对了,你们成绩这么好,初三毕业后可以问家长要个手机当礼物啊。”林城城说,“三星出了一款滑盖手机,屏幕往前推可以打游戏和看小说,超级酷。”他一边说一边比划,“我爸说如果我中考考得好,就给我买一台。”   “我回家问问。”印寒说,“我们俩可以用一台手机。”   “手机多少钱。”明月锋皱起眉头,“太贵就算了。”   “两三千吧……”林城城不确定地说。   二零零九年,移动手机以翻盖和滑盖为主,触屏手机尚未普及,家境优越的学生们以拥有一台手机为豪。听到林城城提议,饶是抠门的明月锋也不免心动,他握着酸奶杯,犹豫不决地说:“钱我倒是有……”   “我的压岁钱也给你。”印寒说,“你太久没听过爸爸妈妈的声音了。”   “可是,”明月锋不想让小伙伴和他一样省吃俭用,明明他才是赖在印寒家白吃白喝的那个人。   “我的钱就是你的钱。”印寒打断明月锋的话,“模考前五有奖学金,第一是一千块钱,我拿过两次第一,有两千块,回家都给你。”   “呜呜呜呜寒寒太好了。”林城城羡慕到变形,“你能不能给我点零花钱。”   “不能。”印寒冷酷无情地拒绝了林城城的请求。   明月锋趴在桌子上,他真想一瞬间长大,赶紧进社会打拼,赚到的第一桶金给印寒买一台最贵的手机,要镀金的那种。   “我好饿。”印寒说,他将杯子里的酸奶刮得干干净净,望向天际沉沉的暮色,明月锋说:“走吧,回家吃饭。”   “我们也该回去吃饭了。”梅绮说,“以后有机会再见。”她背着书包朝胡同口走去。   “再见啦。”林城城挥挥手,在十字路口与印寒和明月锋告别。   “再见。”明月锋站在路边,看着两位发小的背影越来越小,心中莫名涌起些许伤感,“感觉小学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也许长大就是一场接一场的分别。”印寒突然冒出来一句青春疼痛话语,说完他沉默一会儿,尴尬地找补,“我最近在读诗。”   “诗?”明月锋挑眉,“什么诗?”   “就是,额,”印寒吞吞吐吐,“现代诗。”他摸摸耳朵,挡住热烫的耳尖,“我想自己写。”他整晚整晚地梦见明月锋唱情歌,小少年满腹哀愁,再不找个渠道抒发情绪,他恐怕会憋死。   “这样啊……”明月锋面露揶揄,“可以给我看看吗?”   “不行。”印寒摇头,把满脑袋的卷毛摇得像朵被风吹的蒲公英,“这是我的秘密。”他的情商觉醒得极其晚,通常孩子们三四岁的时候开始尝试察言观色,通过一系列讨嫌的小动作试探大人的底线,印寒却不一样,他不同寻常的乖巧让楚悠和印诚久感到恐慌。   生怕这孩子发育迟缓或者孤独症。   印寒很少有感觉,他用强制学习代替感知、道德和法律。他的感觉十分迟钝,愧疚、恐惧、自卑、无奈等等情绪在他脑海中像缩小五十倍的喇叭,不用心去听根本察觉不到动静。   除了明月锋。   他以明月锋为模板学习为人处世,如果明月锋知道他在印寒眼里是本教材,一定会惊讶地跳起来,所谓倒数第二教倒数第一,一个敢教,一个敢听。印寒这种人,就该把他摁在电视面前每天观看感动中国,至少能教育出来一个道德标兵,而不是跟在明月锋身后学这些人前一套人后一套、口蜜腹剑的虚伪做派。   然而感知迟钝的印寒,在学着写诗。   难度不亚于石头立志成精。   “唉……”明月锋拖长声音,故作失落地说,“孩子大了。”他用钥匙拧开家门,朝厨房里忙碌的楚悠和印诚久喊,“叔叔阿姨我们回来啦。”   “今天这么晚回来。”楚悠说,“在学校写作业了吗?”   “没有,回来的路上遇到了梅绮和林城城。”明月锋低头换鞋,“在街角的酸奶店坐了一会儿,梅绮考去了十六中。”   “怪不得这么久见不着她。”楚悠说,“林城城还那么胖吗?”   “他减肥了。”印寒说,他垂着脑袋走到楚悠面前,问,“妈妈,我可以有一部手机吗?”   “呦,你可算有想要的东西了。”楚悠欣慰地揉一把儿子的卷毛,“可以啊,给你和锋锋一人配一个,咱们周末去挑。”   “啊,不用等中考后吗?”明月锋一愣。   “为什么要等中考后?”楚悠不明白少年们奇奇怪怪的脑回路,“想要就买啊。”   “因为林城城说考好了家长才给买。”印寒解释道。   “哈哈哈哈哈咱家俩小朋友肯定能考好。”楚悠走进厨房,向刚刚晋升律所合伙人的印诚久说,“你不是想买苹果手机吗,给寒寒和锋锋也买一个。”   “行,也给悠悠买一个。”印诚久转身,带着满身油烟味亲一口楚悠。   “起开啦,肉不肉麻。”楚悠笑着承下丈夫的亲昵。   厨房外的印寒和明月锋对视一眼,明月锋问:“苹果手机是什么?”   “咱们去查一查。”印寒走进书房,打开电脑。   不一会儿,俩人神情恍惚地走出书房,苹果3,一台七千块。   是明月锋辛辛苦苦攒的七年零花钱加上印寒友情赞助的奖学金都够不着的价格,印诚久居然轻轻松松答应下来。明月锋问:“做律师这么赚钱吗?”   印寒说:“那我以后也要做律师,赚好多钱,咱们一起花。”   晚饭的餐桌上,楚悠问:“你们为什么想要手机啊?”   “我想给爸爸妈妈打电话。”明月锋说,“听城城说国际长途很贵,我只打一分钟。”   楚悠夹菜的动作停顿,下意识看向丈夫,瞧见印诚久眼中明晃晃的恐慌。   “其实,咳……”楚悠绞尽脑汁地编造,“我们也不知道你爸爸妈妈的电话号码,他们经常换工作地点,和我们半年没联系了。”   “那您知道他们在哪个国家吗?”明月锋问,“我想听听他们的声音。”   印诚久看着妻子眼眶泛红,连忙接茬:“我们先按照大人的方法去找一找,锋锋等一段时间可以吗?”   “好。”明月锋点头,他接着说起下一个话题,“叔叔,我不想要苹果手机,普通的滑盖手机就够用。”   “没关系,我最近升职了。”印诚久说,“大人的事情让大人操心,小朋友好好学习就行啦。”   “我怕我弄丢了。”明月锋可怜巴巴地说,“我一定会伤心死的。”   印诚久叹气,他看着明月锋,想起明室辉。明月锋简直是明室辉的翻版,情商高、执拗、早熟,甚至过分早熟,难以坦然接受别人的好。   “周末悠悠带你们去商场,你们自己挑手机可以吗?”印诚久退让一步,“先说好,不准低于一千块,太便宜的手机不好用。”   “好的!”明月锋高兴起来,“谢谢叔叔。”   “电话卡先办在我名下,等你们成年转给你们。”楚悠说,“手机号你们自己选。”   “我可以自己交电话费。”明月锋说。   “不用,你的零花钱留着买零食。”楚悠伸出食指,点了点少年的鼻尖,学着明月锋刚刚装可怜的语气说,“不准太快长大,悠悠阿姨会伤心死的。” 第23章 三模   明月锋和印寒在商场一人挑选了一部三星滑盖手机,新奇地摆弄了一个双休日,他们学会了在手机上玩吃豆人,并登录QQ向同学们打招呼,分享自己的手机号。   “如果让林城城知道,又要羡慕一波。”明月锋说,他将手机揣进口袋,脚步轻快地走向学校大门。   “我们可以用发短信代替传纸条。”印寒说,“不过发短信要收费。”   “那还是传纸条吧。”明月锋说,“传纸条的目的不是传递信息,是为了享受那种偷偷摸摸的刺激。”   “?”印寒觉得明月锋的发言很有问题。   踏入初三(1)班,米桃站在讲台上说:“今天三模,座位按照上次模考的名次来,靠窗第一个位置是第一名。”   印寒依言走到窗户边坐下,明月锋站在原地数自己的座位,他二模是第十名,书包一甩坐在第二列最后一个位置。柳美郴二模考了第六名,坐在第二列第一个,正好和印寒隔一个过道的距离。   印寒瞧见柳美郴,默默靠墙挪了挪椅子,离她远一点。明月锋没注意印寒的小动作,他忙着和隔了两个位置的王岳扬打手语,姿态放松,似乎没把这次能否直升高中的决定性考试放在心上。   米桃和学习委员孔瀚辰发放试卷,考试铃打响,第一场考英语,黑板右上角的喇叭播放听力考题。一天考四门,一共考两天,每场考完都有学生找印寒对答案,高冷的学神烦不胜烦,缩在墙边装困打瞌睡。   “你们别对答案了。”柳美郴说,“对也没用,卷子都交了。”   “就是,还影响下一场考试的心态。”孔瀚辰说。   印寒总算得了一点清静,他趴在桌子上捏着笔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他想写一首完整的诗,描绘少年青涩懵懂的心动。词语像翩飞的蝴蝶,在脑海中一刻不停地打转,可惜连不成押韵优美的句子,他写道【枝头的月穿过梦境,照进心底的湖畔。】   “你写什么呢?”   印寒沉浸思索,心无旁骛之时,柳美郴凑到他身边,探头探脑地看草稿纸上规整的字迹。印寒被她吓了一跳,连忙将草稿纸捏成一团塞进桌洞,拧眉看向毫无边界感的女孩:“你离我远点。”   印寒没有刻意压抑声音,怒斥一直传到最后一排的明月锋耳中,他应声向前望去,凭借良好的视力发现小伙伴罕见地动怒。印寒的情绪淡漠,大多时候是不动声色地观察,一旦生气必然闹出点难以收场的动静,比如大黑哥,又比如以前遇到的那位自称他小舅的奇怪男人。   明月锋连忙站起身,走到印寒身边,俯身小声询问:“她怎么惹你了?”   印寒抿唇,压低声音说:“她偷看我写的诗。”   明月锋皱眉,抬手揉了揉印寒的卷毛,说:“别影响了接下来的考试,等放学我帮你说她。”   “我好不容易想的。”印寒垂下头,几乎把脑袋塞进明月锋怀里,“好烦。”他喜欢清静,讨厌社交,每到考试,总要频频应付同学们的询问,这令他身心俱疲。   明月锋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玉米肠,递给印寒,说:“吃点东西就不烦了。”   “谢谢。”印寒撕开玉米肠的包装,啃了一口,看着明月锋走回最后一排的背影,压下心中游曳飘荡的暴躁恼火,他瞥一眼柳美郴,面无表情地拾起笔随手涂画。   下午第二场考试的收卷铃打响,印寒将卷子交给孔瀚辰,转头对柳美郴说:“我很纳闷一件事,究竟是谁给你的自信,觉得一定能追到我?我很讨厌你,第一眼就讨厌你,现在也讨厌你,我甚至希望你考不上高中部,考上了也别和我一个班。”   这番发言丝毫不留情面,全班安静,明月锋目瞪口呆:“我就知道……”他就知道印寒的行事逻辑没有折中这个选项,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印寒还想说点什么,明月锋连忙上前捂住他的嘴巴,笑着说:“那个,放学了,大家快回家吧。”   柳美郴被刺激得头脑发蒙,许久才反应过来,她恼羞成怒地指着印寒:“我要告老师你欺负我!”   “寒寒可没欺负你,我们都有眼睛。”明月锋不高兴地反驳,“明明是你先招惹寒寒的。”他眼睛转了转,说,“要不你还是告老师去吧,跟老师讲你追不上寒寒恼羞成怒。”   “是啊是啊,看张老师怎么说。”王岳扬看热闹不嫌事大,“况且印寒告你骚扰还差不多。”   几个看不惯柳美郴的女孩儿哄笑,互相使眼色指指点点。   明月锋觉得没必要把事情闹大,给柳美郴一个教训就足够,然而他没拦住背起书包朝班主任办公室走去的印寒:“哎寒寒,你干嘛去?”   “告老师。”印寒说。   “不至于吧。”明月锋提着书包,追上印寒的步伐,劝解道,“她一个女孩子,也是要面子的,做人留点余地。”   “她给我留余地了吗?”印寒反问,他困惑地看向明月锋,“我不理解她讨厌你,你为什么要维护她?”   “我没有维护她。”明月锋无奈地说,“我只是不想找事。”   “可是不把事情闹大,就不能让我们舒服。”印寒说,“我不要像以前那样忍她。”他看向明月锋,漆黑的眼珠宛如澄澈的湖水,“我希望你支持我。”   “我支持你。”明月锋麻溜倒戈,他举起双手,“你做什么我都支持。”   印寒踏进办公室,面对张力稳,将柳美郴这三年对他的所作所为叙述一遍,有理有据地讲述自己的困扰,并把被莫名针对的明月锋塑造成一个宽容大度、文明讲理的形象。   明月锋突然发现小伙伴虽然日常寡言少语,关键时候却能说会道,这一番演讲说得他这个当事人都觉得柳美郴罪大恶极。   听罢,张力稳扶了下眼镜,问:“情况我大概知道了,模考后我会找柳美郴了解情况。请你们心态保持平稳,好好度过明天的考试。”   “好的老师。”印寒点头,“想问一下老师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   “你觉得怎么处理合适呢?”张力稳问,其实他也没什么头绪,青春期的孩子心思敏感,处理不好容易带来极端后果。   “我想要双方家长到场沟通。”印寒说,“虽然初中快过完了,但高中我们注定在一个班,矛盾早解决最好。”   “你讲的对。”张力稳连连点头,“不愧是年级第一,思想成熟。”   印寒抿唇,看一眼明月锋。   明月锋捕捉到小伙伴寻求表扬的目光,鼓励地笑一下。他深感欣慰,当年那个遇事就嚷嚷着把人打死捅死的小孩,在他的帮助下,长成了遵纪守法的好少年。   都是他明月锋的功劳。   和班主任交谈完,离开办公室的两人朝校门走去。印寒问:“你现在还有收到情书吗?”   “一两封吧。”明月锋说,手机和电脑渐渐普及的当下,学生们更倾向于发空间说说表达爱慕,明月锋打开QQ便能收到一大堆免费礼物。   “你可以,”印寒有些难以启齿,“教我写情书吗?”   “啊?”明月锋睁大眼睛,“你有喜欢的人啦?”   “只是想试试。”印寒模棱两可地说,他找了个得体的理由,“我想写诗,但没有灵感,以情诗作为切入点试着写写。”   “这样啊……”明月锋沉吟,“我看到那些女生会准备个本子抄歌词,说不定抄着抄着就有灵感了呢。”   “你可以给我读歌词吗?”印寒问,“这样抄着比较有意思。”   “可以啊。”明月锋欣然答应。   印寒唇角上扬,眼睛弯弯,笑容的灿烂程度堪比正午阳光。 第24章 奇怪的人(二)   三模成绩公示得很快,印寒仍是年级第一,明月锋发挥较好,位列年级第三,两人顺利直升实验中学高中部。   “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张力稳说,“对面人大附中打电话来问过你的意向,我还没有回复他们。”   “不考虑了。”印寒说,“实验并不比人大差。”   “……其实差不少。”张力稳说,“他们资源更好,有许多参观游学的机会,也有可能出国交换。”   “我只想留在国内。”印寒说,“没有出国的打算。”   “你跟你父母商量过吗?”张力稳问。   “说过,他们说按照我的想法来。”印寒说,“金子在哪里都能发光。”   “哎。”张力稳叹气,“好吧,我等会儿给人大附中回个电话。”   “柳美郴的事情,您考虑得怎么样了?”印寒问。   “下周二我有空,叫你们两个的家长来一趟。”张力稳说,“她这次发挥不好,只考了第十五名,我正好把这件事合并一起说了。”   “好的。”印寒点头,与张力稳告别,转身离开办公室。   明月锋坐在座位上捧着试卷翻来覆去地看,唇角勾起,流露出几分得意洋洋。   “太厉害了你。”王岳扬说,“年级第三。”   “第三!”明月锋小声欢呼,“第三耶。”他扭来扭去,把桌子摇得咣当咣当响,“我也是学霸了!”   印寒路过明月锋,坐在他后排位置,说:“你一直是学霸。”   “没你厉害。”明月锋说,他收起试卷,“你去哪了?”   “班主任办公室。”印寒说,“张老师问我要不要去对面。”   “你真的不去吗?”明月锋问,“多好的机会啊。”   “不去。”印寒说,“我在哪都能考得好,在人大附和实验没有区别。”   “话也不是这么说。”明月锋说,“我听说人大附的学生可以出国交换。”   “我不出国。”印寒说。   “……哦。”明月锋声音低落,“我想出国。”   印寒收拾课本的动作一顿,指尖捏住课本右下角,有些不知所措,他回忆刚才的对话,许是语气生硬引得明月锋难过——他应该有所补救。   明月锋莫名其妙地看着印寒伸手,抓着自己的手腕往头上放。   细密柔软的发丝带着薰衣草洗发水的清香,卷曲的发尾绕过指尖,勾勾缠缠仿佛留恋不舍,明月锋几乎维持不住镇定的表情。胸腔中规律蹦跳的心脏暂停一瞬,他从未发现揉卷毛的动作这么奇怪。   “回家你问下我爸,有没有找到叔叔阿姨的手机号。”印寒说。   “嗯嗯。”明月锋胡乱答应,转身趴在桌子上醒神。   明月锋身体稳步发育,符合标准的生长规律,但他不像其他小男孩会在青春期梦见暧昧情节,然后起个大早蹲在卫生间窘迫地搓洗内裤。他通常梦见瑰丽奇特的景色,比如坐在月球上眺望地球,或者躺在一望无际的草原欣赏蓝绿色的极光,他享受追捧,却没想过接受谁。   当然,他不介意找个人相处着试试看。   “明月锋,这是我的同学录。”米桃递来一张纸,“能给我写几句话吗?”   “没问题。”明月锋接过纸张,“我和印寒写在一页。”   “好的。”米桃侧过身,挡住其他同学的视线,递来一个粉色信封,“这个是我写的,请你看看。”说完,她脸颊泛红,不敢与明月锋对视,迅速跑回自己的座位。   明月锋动作隐蔽地将信封收进书包,他收过许多情书,熟门熟路地保护女孩儿们敏感细腻的小心思。   始终冲在八卦第一线的王岳扬朝明月锋眨眨眼,说:“班长喜欢你哦。”   “我知道。”明月锋说,“班长挺可爱的。”   “哟——”王岳扬拖长声音,“要不要试试看?”   明月锋沉默,他应该谈一场恋爱,他想。   “你要考虑吗?”印寒问,他握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少年第一次体验酸涩难言。   “小胖都谈过女朋友了。”明月锋说,“正好假期无事,我也想尝试一下。”   “过来人告诉你,恋爱中的女人是母老虎。”王岳扬语重心长地告诫,“她们会在某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露出狰狞的面目,把你撕碎。”他“刺啦”一声撕裂草稿纸,眯着眼睛把纸片撕成一片片,向上抛洒,形成人工雪花,“就像这样。”   “……”明月锋看着沉浸于回忆的王岳扬,说,“你有演话剧的天赋。”   “单纯的少年啊——”王岳扬向明月锋伸手,被明月锋一把拍掉:“停,stop,你正常点。”   周围的同学被两人你来我往的表演逗得哈哈大笑,印寒却笑不出来,他沉着脸,面无表情地打开语文课本——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下午第三节课是班会课,张力稳踏进教室,像往常一样总结模考情况,宣布保送名单,说:“由于咱们班直升的同学比较多,没有直升机会以及打算继续参加中考的同学,可以去特色班听课,但班会课还是回这里开。”   “还有一个月就中考了,祝直升的同学假期愉快,注意安全,祝中考的同学考试顺利,前程似锦。”张力稳说,“柳美郴留一下,放学。”   明月锋背起书包,路过米桃的桌子,说:“班长,有举办同学聚会的打算吗?”   “有的。”米桃点头,“等中考后吧。”   “好。”明月锋说。   “等等。”米桃拉住明月锋的衣摆,内向的女孩儿脸颊飘红,“我在QQ上可以找你聊天吗?”   “可以啊。”明月锋点头,“高中咱们还在一个班呢。”他拉开书包拉链,掏出一个山楂棒,递给米桃,“谢谢你的糖,这个送你吃。”   “明月。”印寒站在班级门口,面露不虞地唤小伙伴,“回家了。”   “来了来了。”明月锋快走几步追上印寒的脚步,回头朝米桃眨眨眼,“班长再见。”   “你,”印寒看向身边哼歌的明月锋,问,“你真的要和米桃谈恋爱吗?”   “我觉得可以试试。”明月锋说,“暑假太无聊了不是吗?”   印寒低头,脚步用力踩上明月锋的影子,像是泄愤。   “你暑假打算做什么?”明月锋问。   “练搏击。”印寒说,他要把沙袋当成明月锋的脑袋,狠狠地出气。   “……你咋还记得这茬。”明月锋咽了口唾沫,“当律师需要这么高的武力值吗?”   “需要。”印寒闷声说。   明月锋满头问号,这是什么理论,新型辩护方式——物理辩护。   “明月锋!”一个中年男人从树荫下走出来,站在明月锋面前,“记得我吗,我是你小舅舅。”   明月锋被印寒拽到身后,不得不通过小伙伴的肩膀观察男人,他说:“我记得你,你这些年去哪了?”   “你那卑鄙的养父母!”男人破口大骂,“要不是他们,我早把你带回去了——啊!”他迎面挨了印寒一拳,正中鼻梁,血流如注,“臭小子你他妈……”   “嘴巴干净点。”明月锋向前一步,拉住印寒,“让他把话说完。”他看向中年男人,“既然你是我小舅,你知道我妈去哪个国家了吗?”   “国家?”男人愣住,“什么国家?你爸妈早死了,02年飞机掉下来死的。”   “什么?!”明月锋瞪大眼睛,他冲上去揪住男人的衣领,“你说的什么屁话,我爸妈每年春节都给我发压岁钱和明信片!”   “你爸是个王八蛋,把你妈忽悠去跟他私奔,俩人弄了不少钱,肯定是被你养父母吞了,不然你以为他们凭什么留你白吃白喝?”男人斜睨明月锋,鼻血流淌满脸,呲牙咧嘴地嘲讽,“你值钱着呢,小崽子。”   作者有话说:   9月11日入v,当日三更。 第25章 凉亭   明月锋气得发抖,头脑却无比清醒,他说:“既然都想要钱,我为什么要跟你走,而不是留在悉心照顾我的养父母身边?”   “我们有血缘关系!”男人不理解地喊,“血浓于水你不知道吗?”   “我不在乎。”明月锋捏着男人的下巴,不顾半分长辈情谊,“你没有养过我,单凭一份毫无用途的血缘关系就想问我要钱?做梦。”他接收了过量沉重的信息,不想浪费时间和男人对话,他后退两步,厌恶地拉开距离,“你不要再来找我,见一次揍一次。”   “你和你妈一样,都是白眼狼!”男人骂骂咧咧地抹去鼻血,“你等着,你们都要付出代价。”   “我报警了。”明月锋捏着手机,笑眯眯地看着男人,平日里和煦的笑容显露出几分冷漠狠毒,“别等到以后,不如你今天就付出代价。”   挨打的男人不敢多停留,踉跄地跑远,消失在街角尽头。   “他为什么害怕警察?”印寒问。   “虚张声势。”明月锋收起手机,看向印寒,“我没有胃口,不回家吃饭了,你回去跟叔叔阿姨说一声,我不走远,去对面的小公园散心。”   “我想陪着你。”印寒说。   “给我一点空间。”明月锋捏了捏鼻梁,“我脑子乱得很。”他看着印寒,眼神复杂,“你们吃完饭,来小公园找我。”   “好。”印寒干巴巴地安抚,“你不要跳河。”   “……那倒不至于。”明月锋哭笑不得,“小公园的河水没不过我的下巴。”   印寒杵在原地不动,他无比希望自己能说些精妙的句子与明月锋心意相通,可惜越到关键时候,他聪慧的脑袋仿佛锈蚀的齿轮,不仅转不动还会发出嘎吱嘎吱令人牙酸的声响。于是他上前一步,抱住明月锋,脑袋搭在对方肩窝,蓬松的发丝像羔羊柔软的皮毛蹭在耳畔。   “你怎么比我还伤心的样子。”明月锋拍拍印寒的后背,“我去走一走,不是不回来了。”   “我不要你的钱,我爸爸妈妈也不要。”印寒说,“我想要你好好的。”   “我好着呢。”明月锋说,“快回家吃饭吧。”   “嗯。”印寒深吸一口气,松开手臂,依依不舍地后退一步,“我一会儿去找你。”他一步三回头,委屈巴巴地站在路口等红绿灯。   明月锋调转脚步朝小公园走去,除去初听到消息时的震惊,余下的,是一阵飘泊无依的空落,他早该料到这个结果。毫无征兆的借住,仅有书信和金钱的来往,百般隐藏的联系方式,除了意外去世,他找不到第二种合理的解释。   而他不敢从这个角度深想,那不就意味着他失去了所有关于家庭的可能性,孤家寡人流落世间。   有些过分可怜了。   而他明月锋,不需要任何人的可怜。   小公园临水而建,长长的沟渠由东向西,一道拱桥落于其上,几只喜鹊敛翅停在水边。明月锋站在拱桥上,扶着白玉栏杆,眯着眼睛望向西方的地平线,夕阳完全沉入地表,粉黄的云朵边缘青灰,不知名的鸟叫传入耳中。   一切像不真实的梦境。   明月锋沿着渠道向西走,路过隆起的小山,踏入蜿蜒的石子路,一直走到山顶,他发现了一处凉亭。亭子周围灌木丛生,柱子和柱子中间连接着可以休憩的横杠,明月锋俯身摸了摸横杠,十分干净,他弯腰坐下,肩膀靠着碗口大的立柱,看向西方逐渐变成深蓝的天色,心想,他早就没有父母了。   他细细思考过去的事,留存在记忆里的,仅有明室辉和林子琳因为某件事高兴地抱住他转圈,以及父母连续忙碌一个月没来陪他玩的遗憾。即便父母健在,明月锋也没有见过所谓的亲戚,他印象里的过年,是一家三口围着厨房做饭、放烟花、看电视的画面。   那个奇怪的男人自称是他的小舅,痛骂父亲带母亲私奔——那为什么他也从未见过爷爷奶奶?   思绪逐渐跑偏,明月锋调整了一下坐姿,他坐了太久,腿脚发麻,装在口袋里的手机嗡嗡作响,他接起电话:“喂?”   “明月,你在哪?”印寒的声音传来,“我给你带了饭,还有爸爸妈妈,他们很担心你。”   “我在山顶的凉亭。”明月锋说。   “我们马上到。”印寒说。   明月锋收起手机,顺着跑偏的思路继续想,那个奇怪的男人既然和自己有血缘关系,为什么害怕警察?以及那个男人在小学时候找过自己一次,中间消失的三年去哪里了?   每一个细节都暗含诡异,明月锋想不通,他打算等会儿询问楚悠和印诚久。   月亮从东边升起,细细的一弧,白净温润。   “啪。”明月锋赶走腿上的蚊子,愁绪和伤感少了一半,取而代之的是烦躁,这些讨厌的蚊子怎么还没灭绝。   山中小路传来纷乱的脚步声,明月锋应声转头,率先看到提着食盒的印寒。   “你饿不饿。”印寒走过来,坐在明月锋身边,打开食盒,露出里面热气腾腾的煎饺和绿豆芝麻饼,“吃一点吧。”他又拿出一瓶可乐。   楚悠和印诚久站在凉亭边,两个大人显出几分局促,楚悠犹豫地开口:“锋锋,我们隐瞒你,是因为这件事比较复杂。”   “但我们绝没有要你爸妈留下的遗产的意思。”印诚久说,“等你成年,我们会把所有的资产转交给你。”   明月锋吃一口煎饺,便合上食盒,说:“我其实不太在意钱的事情,我想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   “这就要从你爸妈的家庭讲起,会是一个很长的故事。”印诚久说。   “我们回家聊吧。”明月锋站起身,“这里蚊子太多了。”   楚悠和印诚久对视一眼,两人皆有些意外,明月锋似乎没有想象之中的伤心欲绝,这孩子出奇的冷静。   回去的路上所有人都很安静,明月锋在想事情,印寒本就话少,楚悠和印诚久不敢说话。   进了家门,楚悠说:“寒寒把你们放学遇到的事情跟我们说过了,那个男人名叫林子利,是你母亲的二弟,你还有个大舅,叫林子胜。”   “他说我爸忽悠我妈私奔,弄了不少钱。”明月锋说。   “确实是私奔了,而且使用了不太光彩的手段。”印诚久说,他坐在沙发上,拍拍身边的软垫,“来,坐这里。”   明月锋依言坐过去,将食盒放在腿上,打算一边吃一边听故事。   看着明月锋感兴趣的眼神,印诚久不由得笑起来:“你一点都不伤心吗?”   “有点伤心。”明月锋说,“我之前想过是不是我父母去世了,你们不敢跟我讲,一直想方设法骗我,我猜对了。”他吃一口煎饺,“可能是时间太久,我不是很伤心,感觉像解脱。我终于不用每天睡前猜测我爸妈在哪,什么时候给我打电话,他们还爱不爱我。”   “相信我,你爸妈永远是最爱你的人。”楚悠说,“他们为你考虑了方方面面,甚至每年做一次财产分配公证。”   “这就有点吓人了。”明月锋说。   印诚久想起老友宛如被害妄想症的怪异行为,忍不住轻笑:“这和你爸爸的经历有关,他曾经有个弟弟,抑郁症跳楼死了,他就觉得自己总有一天会被母亲逼死。”   明月锋捏起一块绿豆芝麻饼,端正地坐好,示意印诚久继续说。   “故事就从明室辉的童年时期讲起吧。”印诚久说,“你父亲不是一个完美的人,他行事果决、斤斤计较,又有点神经质,但他绝对是爱你的,非常爱你。” 第26章 尘封往事   “我和明室辉是邻居,我们都是浙江丽水人。你们历史课上教过,六十年代有一段特殊时期,生活非常艰难。那时候物资匮乏,吃不起鸡蛋和肉,明室辉经常带着我去小河边摸鱼。”印诚久将抱枕扒拉进怀里,“他年纪小,大队管不了他,他就抱着一筐鱼偷偷摸摸地换铅笔和纸,也会用鱼泡磨成胶做手工。后来开放高考,我们俩一起上了高中,又一起考上大学。”   “你爸爸家条件比我家强,你奶奶战乱时期投奔了教会,在教会办学,教人识字,开放高考后,她被提拔为中学副校长。但你奶奶对你爸爸远赴北京读书非常不满,她觉得你爸爸故意远离她,不想养她。”印诚久说,“这件事涉及到你奶奶的心结,你爸爸上面有两个早夭的哥哥,在那个多子多福的年代,你奶奶被村里人戳着脊梁骨骂绝户命,于是她把你爸爸当做救命稻草,生怕你爸爸不要她。”   “你爸爸来北京上学,你奶奶不给生活费,他兜里没有一分钱。我一个月六块钱生活费,分给你爸爸三块,我们俩天天在食堂吃清水挂面,没有半点儿油水,吃得跟瘦猴似的。”印诚久眯起眼睛,回忆过往,既想笑又觉得辛苦,“你爸脑子活,吃了一个学期的挂面,实在受不了,要出校门摆摊卖些小玩意儿。他白天上课,晚上去河里薅点苇叶编蛐蛐和青蛙,拉着我去城里的小学门口摆摊卖货,一个一分钱。”   “我们第一个晚上卖了二十三个,两毛三分钱,我们连续卖了一个星期,买了两个大肘子,恨不得连骨头都磨成粉兑水喝。”印诚久抿一口茶水,“你爸爸注意到有钱人家的小姑娘流行玩塑料小人,就国外那种洋娃娃,他就想到了他会用鱼鳔做胶水。于是天天跑去菜市场,守着人家鱼贩子,花钱买鱼鳔回来,又捡点别人不要的破布头,缝缝补补做了几件小衣服,提着去小学门口卖。我真没想到他能揽着活,而且人家小姑娘出大价钱,要定制小衣服。”   “八十年代,没人知道定制是什么意思,他就已经开始做了。等到大三,他从洋娃娃穿的小衣服做到大人穿的衣服,虽然学习成绩不怎么样,倒成了个远近闻名的裁缝。北京当官的比经商的多,各家夫人太太都想找他定制裙子。”印诚久感叹,“经过三年的努力,你爸爸兜里已经积攒了充裕的资金,打算大展宏图,这个时候他遇到了你妈妈。你妈妈考上了大学,但没钱交学费,捧着录取通知书,坐在学校门口乞讨。你爸瞧见校门口的你妈觉得可怜,就问她会不会踩缝纫机。”   “我觉得你爸爸当时是看你妈妈长得好,但他不承认。你妈妈非常好看,属于大街上一眼惊艳的类型,个头高挑,浓眉大眼,英姿飒爽。”印诚久比划了一下,“你的眼睛和鼻子就随你妈妈的长相。”   “我记得有照片,等会儿去地下室找找。”楚悠说。   “你妈妈成了你爸的助手,一边上学一边帮忙,你爸爸管你妈吃饭和学费,俩人就谈起了恋爱。期间,你奶奶给你爸说了一门婚事,因为这件事,你爸和你奶奶断绝关系,再不来往。”印诚久叹气,“在你爸大学毕业的时候,才知道你奶奶以四十七岁高龄,硬是给他生了个弟弟,简直荒谬。”   “待你妈妈毕业,你爸上你妈妈的老家甘肃天水提亲,你妈妈的家里人要求三大件,一台电视机、一台冰箱、一辆自行车。这种条件,在那个年代,几乎掏空了你爸爸的存款,你爸不愿意,你妈同样不愿意。你妈妈行二,兄弟姊妹三人,上头一个哥哥,下头一个弟弟,全家都等着吃你妈妈的彩礼,供养哥哥和弟弟。你大舅成绩还可以,上了个高中,在外面帮人做工,一个月赚七八十块钱。你小舅是个不成器的,高中没考上,整天游手好闲,你爸上门提亲的时候,你小舅跟他那些混混朋友炫耀自己要有自行车了,把你爸气得要命。”讲到这里,印诚久不由得笑出声,“然后你爸没给彩礼,他带着你妈妈私奔了。”   “等你妈妈的父母联系上你妈妈时,她已经怀上了你。后面发生了一出精彩的大戏,你小舅冲进你奶奶家,抱着电视机要跑,你奶奶报警,警察以抢劫罪拘留了你小舅,差点把他枪毙。”印诚久说,“你外公外婆花了一大笔钱将你小舅捞出来,从此两家结下仇怨。你爸妈这一招得罪了两家人,所以你没见过那些亲戚们。”   “后来的事情我知道,我来讲。”楚悠主动说,“你爸妈本想把工作室设在北京,但你爸爸对烟雨江南有情怀,为寻求灵感,将工作室搬至苏州。苏州离丽水近,离天水远,在躲避娘家人的同时,夫妻俩也可以偶尔照顾一下那个小你爸爸二十二岁的弟弟。”   “在你爸妈的生活越过越好的时候,你六岁那年,你小叔叔跳楼了。”楚悠说,“你小叔叔只大你四岁,一个十岁的小孩,从天台上跳下来。你奶奶说是因为成绩没考好,你爸爸觉得是你奶奶的问题。你奶奶性格偏执,控制欲强,你爸爸几次和你奶奶断绝关系,这样一个女人,尚在成长期敏感脆弱的小孩子难以与之对抗。”   “你小叔叔跳楼,给你爸爸留下了深重的心理阴影,他坚持每年修订一次遗产分配书,生怕自己意外去世,你被判给你奶奶。”楚悠说,“你妈妈也支持你爸的行为,她也怕你被你小舅舅欺负,于是最佳抚养人选落到了我们头上。”   “多养一个小孩很难吧?”明月锋问。   “对一般家庭来说,是的。”楚悠点头,她拍拍明月锋的肩膀,“你印叔叔是个老好人,也是你爸最好的朋友,他义不容辞地答应下来。以及我们买这套房子的时候,你爸赞助了三分之一的房款。”   “你爸妈把最得意的作品‘秋日青崖’系列,卖给了无垠集团。无垠赞助他们去米兰开秀场,天有不测风云,航班发动机故障坠海,他们未能幸免于难。”印诚久叹息,他拍拍明月锋的肩膀,“为了落定你的监护权,我和楚悠在苏州住了三个月,从派出所到法院打了一串招呼,可算把你接回家。”   “结果还好,你的亲戚们都不愿出面养你,幸好你爸妈行事低调,他们不知道你值多少钱。”楚悠掰着指头数,“你爸妈多年的存款、房产,和航空公司的保险赔偿金,这些钱足以惹来红眼病。”   “秋日青崖?”这个品牌名引起明月锋的注意,“我好像见过。”   “这些年最火的高端女装品牌,满大街都是广告呢。”楚悠骄傲地说,“等你长大,说不定有机会去无垠工作,运作你爸妈开创的品牌。”   “好!”明月锋有了新目标,他打算暑假期间好好挖掘一下“秋日青崖”背后的故事,思考自己以后能做什么。他回顾了整个事件,问,“一直在讲我奶奶,我爷爷怎么样呢?”   “在我的记忆里,你爷爷是个不爱说话的大人。”印诚久说,“听村里的老人说,你爷爷以前是黄包车的脚夫,战争爆发,炮弹轰炸教会的时候救了你奶奶一命。后来你奶奶当上副校长,安排你爷爷做体育老师,总归是妇唱夫随,没什么存在感。”   “你爷爷没你奶奶赚得多,没有话语权。”楚悠说,“况且你奶奶一连生了四个男孩,虽然只活下来一个,但在当年,算是非常争气的女人了。”   明月锋想了想,问出最后一个问题:“我小舅舅小学时候找过我一次,后来几年怎么不来找我了?”   “有你爸爸的遗书在,我们养你属于合法领养,你小舅舅没办法干涉。你大舅在福建开了家小贸易公司,我俩去福建溜达一圈,给你大舅找了点麻烦。”楚悠说,“做生意最怕结仇,估计是你大舅回去把你小舅收拾了一顿,这才消停两年。”   “你小舅知道你爸妈有钱,肯定给你留下了一大笔财产。”印诚久说,“你爸做得绝,没跟你妈妈拿结婚证,家里所有的钱都在你爸名下,你爸又将钱寄存在我这里,你小舅一分都拿不到。” 第27章 盛夏初恋   “你干什么。”明月锋看着坐在自己床边怀抱金黄色月牙的印寒,是的,这抱枕还在印寒身边,即使不再像八岁时那样金光灿灿,但褪色后的陈旧嫩黄依然温暖如初。   “我陪你。”印寒说,“一个人睡会很孤独。”   “我们不是小孩子了。”明月锋无奈地向墙边挪动,将半个床铺留给印寒,“这床只有一米五宽,咱们两个人睡会非常挤。”   印寒不介意挤,他躺下,霸占了明月锋的被子和枕头,又把黄月牙抱枕塞进小伙伴怀里,拍拍对方的脑袋,说:“睡吧。”   “你是不是以为我会躲在被子里哭。”明月锋说,他双臂垫在脑后,望着天花板,长舒一口气,“其实我还挺高兴的,我终于知道我爸妈是什么样的人,他们从无数种幻想,变成现实。”   印寒侧躺着,面对明月锋,一双黑黝黝的眼珠看不出情绪,他应道:“哦。”   “他们都是很有意思的人,我也要像他们一样勇于反抗。”明月锋说。   “我感觉不太像反抗。”印寒说,“但你这么讲也行。”   明月锋抱紧月牙抱枕,仰着脑袋躺了一会儿,实在有点难受,他偏头打量印寒,这家伙闭着眼睛,似乎已经沉入梦乡。   明月锋睡得不算好,他们不像小时候,能够像两只毛绒松鼠蜷缩拥抱,两个一米八的男孩儿挤在一起束手束脚,印寒甚至将胳膊搭在明月锋腰间。   清晨,楚悠推门进入书房,发现靠窗摆放的床上两个男孩镶嵌在一块儿,明月锋没有枕头,别扭地枕着月牙抱枕,印寒整个人贴在明月锋后背,下巴埋进小伙伴的肩窝。这让楚悠想起七八年前的场景,她弯弯眼睛,走到床边,捏住儿子的鼻子,说:“看你把锋锋挤成什么样了。”   “给他换一个大床吧,妈妈。”印寒闭着眼睛说,“我一晚上都在努力不要掉下去。”   “回你自己床上睡。”楚悠拽着印寒起身,“不热吗?”   “热。”印寒说,他盘腿坐在床边,低眉看着沉睡的明月锋,“我想陪陪他。”   “唉。”楚悠叹气,轻轻抱一下儿子,“早饭做好了,你叫锋锋起来吃。”她将一本老相册放在书桌上,关门离开。   楚悠进来的时候明月锋就醒了,不过他一晚上没睡好,懒得睁开眼睛。他翻个身舒展身体,局促了一夜的关节嘎吱嘎吱响,听见印寒说:“暑假开始了,你打算做什么?”   “找找我爸妈以往的作品资料,谈个恋爱,打篮球。”明月锋说,“你呢?”   “练搏击。”听到小伙伴仍未放弃谈恋爱的想法,印寒气闷地俯身抽出明月锋脑袋底下的月牙抱枕,踩着拖鞋下床,大力关门。   “?”明月锋挠挠头,怎么了这是。   用过早饭,印诚久和楚悠去上班,家里只剩下两个无所事事的男孩。明月锋坐在书桌前翻看老相册,从照片里艰难地找寻遥远的记忆。   “这个我有点印象。”明月锋指向右上角的泛黄照片,“我家附近有条小溪,我爸经常带我去摸鱼。”照片里的明室辉赤脚,手拿抄网,专注地盯着溪水中灰黑色的小鱼,幼年的明月锋蹲在鹅卵石小路上,伸着手臂拍水花。   印寒规矩地坐在明月锋身边,托着脑袋看相册,他指尖压在一张照片上,问:“这是谁?”   约莫八九岁、比明月锋大一圈的男孩站在明室辉身边,眼神略显呆滞,明月锋说:“应该是我小叔叔。”相册中的影像,活下来的只有明月锋一个,不免令人唏嘘。他将相册塞进书柜的角落,说,“不看了,找点有意思的事情做。”   印寒打开电脑,熟练地登上自己和小伙伴的QQ。企鹅一个劲儿地咳嗽,消息不断,他逐一点开窗口,顺便用鼠标安抚一下桌面右下角快要饿死的宠物。   明月锋打开书包,翻出了米桃写给他的情书,匆匆扫一眼,不像其他女生摘抄些内敛含蓄的诗句,米桃用叙述的语句将心动的场面写在纸上,为明月锋展现出少女诚挚的倾慕。   浅粉的信笺,隽秀的字迹,以及落款的【米桃】,每一个细节都充满着初恋的美妙,明月锋说:“寒寒,班长给我发消息了吗?”   “发了。”印寒说,“她问你要不要出去玩。”   “帮我问下她家在哪,我骑自行车接她。”明月锋将纸笺装入信封,问,“你要不要一起去?再找个女孩,多叫些人避免尴尬。”   印寒硬邦邦地拒绝:“不去。”他感觉胸口像压着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喘不上气。   “好吧。”明月锋拉开抽屉,找出来五十块钱揣进口袋,拿起钥匙挂在脖子上,“我晚饭前回来,你记得跟叔叔阿姨讲一声。”   “嗯。”印寒双手叠放,趴在电脑屏幕面前,无精打采地答应。   “回来给你带好吃的。”明月锋呼噜一把小伙伴的卷毛,盯着屏幕上米桃的回复,将地址铭记在心,“我走啦。”   印寒没吱声,明月锋拍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开书房,站在玄关处换鞋。   骑车去米桃家的路上,明月锋买了一角桃子味的奶油小蛋糕和一杯桃子味酸奶,自行车转过街角,入眼便是穿着嫩绿连衣裙的米桃。她头戴宽大的遮阳帽,连衣裙勾勒出少女窈窕的身段,站在墙边的阴影中,皮肤白里透红,朝明月锋腼腆地微笑:“热不热?”   “热死了。”明月锋将半冰不冰的酸奶递给米桃,“班长想去哪玩?”   “不要叫我班长。”米桃小声说,“怪怪的。”她侧身坐在自行车后座,“去凉快的地方。”   “我过来的时候,路过一个大商场。”明月锋说,“咱们去商场走走?”   “嗯。”米桃吸一口酸奶,语气带着些欢快,“好喝,你要不要尝尝?”   “你喝。”明月锋说,“这是新口味,我和印寒从小喝到现在,经常放学买一杯尝尝。”   五层的综合商场冷气十足,他们坐在临窗的长凳上吃完了小蛋糕,米桃问:“你之前谈过恋爱吗?”   “没有。”明月锋说,“听王岳扬说恋爱很有趣,我想试试。”   米桃仔细思索半晌,说:“那我们现在还不叫谈恋爱,因为你并不喜欢我。”   “我读完了你写的信,信里的我也不像我。”明月锋说,“可能相处一段时间,你就不喜欢我了。”   米桃想了想,说:“我挺惊讶你愿意和我出来玩。”她歪脑袋,靠在明月锋肩膀上,“今年暑假的时间,希望能再长一点。”   明月锋说:“前面有个杂货铺,咱们去看看。”   “好啊。”米桃站起身,大方地牵起明月锋的手,脸颊飘起一朵红云,“是不是太快了?”   明月锋低头,盯着两只交握的手,心中腾起的第一感觉是“不如毛绒绒”,他果然还在对被印寒抢走的毛球挂件心心念念,他说:“想牵就牵。”女孩子的手温软细腻,摸起来倒没有王岳扬描述得那样令人心跳失速,至少明月锋此时的心境毫无波澜。   明月锋问:“约会一般做什么?”   “看电影,逛商场,去游乐园。”米桃说,她抿唇,羞赧地解释,“我也没有谈过恋爱,看小说里是这样讲的。”   “等天气凉快了,咱们去游乐园。”明月锋说,他聊天技巧高超,从米桃的话中找出对方感兴趣的话题深入挖掘,“你们爱看的恋爱小说都讲些什么?教教我。”   接下来的一个半小时,内向的米桃班长滔滔不绝。   夕阳西下,楚悠推开门,瞧见印寒一个人躺在沙发上,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莫名显得颓丧。   “锋锋呢?”楚悠问。   “出去约会了。”印寒说。   “约会?”楚悠颇感兴趣,八卦地问,“和你们班哪个女孩啊?”她是位开明的家长,不介意小男孩儿们品尝爱情,况且她青春期的时候,比俩男孩早开窍得多。   “我们班班长。”印寒翻个身,面对沙发靠背,把脑袋埋进靠枕中,声音憋闷,“他以前收到情书从不去约会的。”   “试试又没坏处。”楚悠坐在沙发扶手上,“班里不是有个喜欢你的女孩吗,进展得怎么样?”   “下周二你就能见到她了。”印寒冷漠地说。   楚悠疑惑地睁大眼睛:“啊?” 第28章 奇怪的喜欢   明月锋兴致勃勃地陪米桃出去玩了三回,第三回远不如第一回有新鲜感,他百无聊赖地找寻商场角落的椅子坐下,看米桃买发箍。   “哪个好看?”米桃一手拿一个发箍在头上比划,“粉的还是蓝的?”   “粉的。”明月锋说。   因着米桃的名字,明月锋给她带的东西要么是粉色要么是桃子味,要么是粉色的桃子味,总之离不开这两个要素。米桃对此很有意见,她选择了浅蓝色的发箍。   明月锋打个长长的哈欠,掏出手机给印寒发消息【你在哪呢?】   【印寒:公交车上,去健身房上课。】   “喂。”米桃拍拍明月锋的肩膀,“你又看手机。”   “马上,我回条消息。”明月锋大拇指快速敲击键盘【阿姨给你报的班?】   【印寒:搏击课,一周两次,妈妈还给我办了个健身卡。】   【明月锋:我能用吗?】   【印寒:不知道,等我到健身房问问。】   手机被米桃抽走,明月锋的视线跟随手机屏幕移动,他徒劳地抓了下空气,说:“哎,我还没回消息。”   “你看手机比看我开心。”米桃说,“和我在一起很无聊吗?”   明月锋观察一番米桃的脸色,把【是有点无聊】这五个字咽下去,改成:“我们去别处转转?”   米桃没有计较明月锋的转移话题,她一边走一边说:“我爸爸妈妈逛公园可以聊很久,咱们两个却没有什么话题。”   明月锋路过门店,买一盒章鱼小丸子,用竹签扎了一个放进嘴巴,将剩下的一盒小丸子递给米桃,他问:“你平时喜欢做什么?”   “看小说,看电视剧,做手工。”米桃说,“你呢?”   “打篮球,”以及和印寒一起做各种各样的事情,明月锋省略后半句话,他直觉米桃不会想听。米桃不想听任何关于印寒的事,明月锋却忍不住要提,印寒占据了他生活的一大部分,他们同吃同住,亲密无间,又不像寻常兄弟打打闹闹发脾气。   在米桃眼里印寒有许多缺点,明月锋跟看不见似的认为这些是无伤大雅的小毛病,而且印寒的优先级总是大于米桃,这让米桃心里不太舒服。   太阳落山前,明月锋骑自行车回到楼下,今天的约会并不顺利,令他身心俱疲。他没想过谈恋爱会有这么多条条框框,时刻注意言行,一不小心便会惹得米桃不高兴。这不是米桃的错,听王岳扬说,恋爱期间的女孩感性得吓人,几乎把明月锋察言观色的潜力开发到极致。   “回来了?”印寒打开门,看向小伙伴,“我问了健身房,说卡不绑定人,但只能一个人使用健身器材。”   “好的。”明月锋塌下肩膀,弯腰蹲在地上解鞋带,“累死了。”   “你和班长吵架了?”印寒问。   “算不上吵架,只是觉得没意思。”明月锋说,“我以为谈恋爱是件有趣的事。”他将恋爱想的太简单,进展又太快,在没喜欢上对方、没投入感情的时候就付出了实质的行动,付出和回报不对等,自然觉得疲惫。   十五岁的少年性格尚不稳定,想一出是一出,明月锋说:“暂时先把米桃放在一边,我陪你去上搏击课。”   “让妈妈也给你报名?”印寒问。   “不用,我看你打拳。”明月锋说,“你上课,我健身。”   “好。”笼罩在印寒心头多日的酸涩感烟消云散,他抬起胳膊搂住明月锋的肩膀,“打游戏吗?”   “打。”明月锋急需一种快速宣泄情绪的方式,他这一天过得太憋屈了。   小男孩们打了俩小时游戏,操作飞车将对手撞得东倒西歪,明月锋一边大叫一边躲避印寒丢来的道具:“损不损啊你!”说完,他超过印寒的飞车扔出一个香蕉皮。   一盘结束,印寒收起手柄,问:“你要和班长分手吗?”   “不知道。”明月锋右手撑着下巴,“三次约会就分手,我怕打击班长信心,也显得我不够诚恳。”   “谁会在意这个?”印寒问,“恋爱是两个人的事情,为什么要考虑其他人的感受。”话语中隐藏的撺掇暴露了印寒的私心,没有人比他更想要明月锋分手。   明月锋每每出门约会,印寒便会想方设法给小伙伴发消息聊天,故意争夺明月锋的注意力。印寒的手段卑劣阴险,但耐不住明月锋配合,不怪米桃下意识厌烦印寒。   “再处处看吧。”明月锋漫不经心地说,他放下游戏手柄,像忧愁的大人一样叹气,“第一次恋爱要重视一点。”   印寒眉头紧蹙,他抿唇,思考半晌,不再纠缠于这个话题,逼得太狠恐怕会引起明月锋的疑虑,他转而提起别的事:“明天周二,我和妈妈去学校,你去吗?”   “去啊,当然要去看乐子。”明月锋说,“王岳扬也去。”他抬手拍拍印寒的脊背,“我在精神上支持你。”   “你这么支持我,米桃有意见吗?”印寒问。   明月锋愣住,他挠挠头:“跟米桃没关系吧。”他心里清楚米桃听了肯定不乐意,但被印寒直戳戳地点出来让他更加心累,感觉自己像电视剧里被夹在婆婆和媳妇之间的倒霉男人。   “哦。”印寒低头,毛绒绒的卷发垂落额角,看起来可怜巴巴。   明月锋歪头看着小伙伴,心中莫名想笑,他说:“你总提米桃干什么,你也喜欢她啊。”   印寒瞥明月锋一眼,默默站起身去客厅接水,大概是有些不好意思,卷发盖住发烫的耳尖。   明月锋惊悚地猜测,我靠,印寒不会真的喜欢米桃吧?!   晚上躺在床上数羊的明月锋心神不定,他第一回谈恋爱,就抢了好兄弟的心上人,这是什么奇葩运气。他仔细琢磨,又觉得不对,印寒和米桃没什么日常沟通,喜欢什么的显得没道理。   胡思乱想中,明月锋坠入梦乡,他做了个奇奇怪怪的梦。他梦见米桃和印寒打架,自己站在旁边劝架,印寒打着打着不打了,冲过来拖着他跑路,米桃愤怒地变成桃子女王,全国通缉他俩。为躲避追杀,印寒提议男扮女装,两人又因为谁穿女装打了起来。   清晨的鸟叫唤醒明月锋,他脑子里仍循环播放着两人打架的画面,撑着胳膊坐起来,明月锋十分佩服梦境的光怪陆离,他怎么可能打得过印寒,那家伙凶起来一拳能把他锤死。   用过早餐,明月锋和印寒跟在楚悠身后,朝学校大门走去。   楚悠说:“除了家长会,这是你俩第一次被老师单独叫家长,上一次是派出所。”   “没办法,寒寒太受人欢迎。”明月锋双手一摊,“人家女孩子爱而不得,辗转反侧。”   “语文学挺好。”楚悠弹明月锋一个脑瓜崩。   印寒的眉头,在看到办公室门口的柳美郴便皱了起来。他后退两步,退到明月锋身后。明月锋跟着往后退,退到楚悠身后。两人像恐慌的小鸡仔,躲进母鸡妈妈的翅膀下方寻求庇护。   楚悠不理解面前漂亮秀美的小姑娘有什么威慑力,能让自家俩男孩如此避之不及,她温柔地问候柳美郴:“同学你好,我是印寒的妈妈,你有什么想法,可以跟我聊聊。”   柳美郴看印寒躲避的动作,不由得红了眼眶,她声音低哑地说:“我,我不小心看了印寒写的诗。”   “你不是不小心,你故意看的。”印寒说。   楚悠则震惊于少言寡语、情商薄弱的儿子居然会写诗,她张大嘴巴:“啊?” 第29章 奇怪的喜欢(二)   柳美郴委屈地看向印寒,她不明白自己这么喜欢他,他却一再针对自己。她性格直爽,不懂怎么讨男生喜欢,她只是想多了解一些印寒,印寒就不能让让她吗?   “我跟明月说,不让他看我的诗,他从不看,甚至我在写诗的时候,他也不会进书房。”印寒说,“你说明月虚伪,自己却不懂尊重,你才是最虚伪的那个人。”   “可以了可以了。”明月锋捂住印寒的嘴巴,小伙伴话不多,教训人一套接一套,句句扎心,他真怕柳美郴又要哭。   张力稳和柳美郴的爸爸柳志听见俩孩子争吵,张力稳说:“你们进来讲。”   楚悠小声和明月锋说:“这姑娘讨厌你啊?”   “嗯。”明月锋说,“我也不知道哪儿惹她了。”   一群人踏进办公室,明月锋识趣地顺手关门,站在最后方听张力稳慢声细语地劝解开导,讲完一通大道理,无非是同学之间要相互尊重,相互包容,最后要柳美郴给印寒道歉。柳志表情严肃,对柳美郴说:“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做错了,就要道歉。”   柳美郴打小学习优秀,相貌出众,亲戚朋友无一不夸奖欣赏,第一回栽了跟头。她轻声抽泣,低声说:“印寒,对不起,我不该偷看你的诗。”   “你也要和明月道歉,你无缘无故地讨厌他,他处处忍让你。别人的善意,不是你得寸进尺的理由。”印寒口齿伶俐,说得柳美郴抬不起头。   “对不起,明月锋。”柳美郴说。   明月锋摆摆手,表示不在意,他年纪渐长,心性稳定,不和女孩子计较。   柳志对楚悠说:“不好意思啊,我家闺女给你添麻烦了。”   “没什么,青春期嘛。”楚悠说,她捏捏印寒的胳膊,“没想到我家这小子怪招人喜欢。”   柳志客气地微笑,不动声色地打量印寒,承认自家闺女眼光不错,小伙子高大挺拔,成绩优秀,长相英俊,可惜不喜欢他女儿。   印寒瞧也不瞧垂头丧气的柳美郴,只顾着和明月锋咬耳朵:“等会儿去做什么?”   “王岳扬在门外等我打篮球。”明月锋说,“一起玩吗?”   “人多吗?”印寒问。   “就咱仨。”明月锋说。   “那玩。”印寒说,“你教我。”   “可简单了,保证你一学就会。”明月锋信誓旦旦地拍胸膛。   “这件事就到这里吧,希望你们高中顺利。”张力稳分别和两位家长握手,对印寒、明月锋和柳美郴说。   离开办公室,明月锋被门口等候已久的王岳扬扑个正着:“明月锋!走,打篮球去。”   “你们玩,我去上班了。”楚悠踮起脚尖,摸摸两个男孩的头发,“太阳下山前,记得回家。”   明月锋和印寒点头,与王岳扬一道朝小操场走去。   “怎么样怎么样?”王岳扬迫不及待地问,“柳美郴是不是哭了?”   “你很讨厌柳美郴?”明月锋问。   “还行吧,我觉得她有点自以为是。”王岳扬说,“她比较傲慢,明月锋也傲慢,你俩的傲慢不一样。”   “我怎么傲慢了?”明月锋迷惑。   “你知道明月锋为什么对柳美郴不生气吗?”王岳扬转而问印寒。   印寒看向明月锋,他也不理解,一般人被柳美郴这样坚持不懈地针对三年,绝对做不到明月锋这般云淡风轻,说原谅就原谅,但明月锋宽容大度得过分,面对柳美郴的敌意无知无觉。   “我最近在看心理学解析,我猜明月锋没把柳美郴当回事,他不仅不生气,还觉得好玩。”王岳扬说,“有个效应叫什么来着,啊对,煤气灯效应。”   “他会故意当着柳美郴的面,亲近你。”王岳扬说,“在把柳美郴惹恼后,他又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博取其他同学的同情。”   明月锋一脸无辜:“我有吗?”   “你他妈装什么!”王岳扬跳起来摇晃明月锋的肩膀,“我都看到了。”   “哦……你真是火眼金睛。”明月锋不置可否,他唇角含笑,“我好坏啊,寒寒怎么看呢?”   “无所谓。”印寒说,他不喜欢柳美郴,明月锋为气柳美郴而亲近自己,他高兴还来不及。   “唉,你们真是。”王岳扬摇头晃脑,“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印寒弯起唇角,他非常喜欢王岳扬这个形容。   没有作业的暑假过得像飞一样,印寒练了三个月搏击,肌肉线条健壮紧实,气质内敛,像只蛰伏的黑豹。明月锋和米桃和平分手,分手由米桃提出,说难听点,明月锋被米桃甩了。   但米桃觉得自己是被明月锋抛弃,总归是笔掰扯不清的烂账。   到高一分班,一共二十个班级,十九、二十班是实验班,一个班三十个人。初中部直升的学生在二十班,参与中考的学生分在十九班。当年的初三(1)班直升的二十五个人,有二十个人在二十班,其他五个人应是有其他的去处。明月锋坐在窗边第四排,环顾教室,大部分人都认识,和初中无二。   “明月大宝贝!”王岳扬嚷嚷着冲进教室,像颗圆润的炮弹砸向明月锋,“想死你了。”   明月锋嫌弃地后仰,推开圆滚滚的小胖墩:“离我远点。”   印寒坐在明月锋后一排,对王岳扬说:“不要叫他明月,以及宝贝。”   “为什么啊?”王岳扬不忿地说。   “不为什么。”印寒说,“我不喜欢。”   “听寒寒的,他练了一假期搏击。”明月锋说,“要不你试试他的拳头?”   “不了不了。”王岳扬摇头,他朝明月锋挤挤眼睛,“听说你和米桃谈恋爱了?”   “上周分手。”明月锋说,“她指着鼻子骂了我一顿。”   “啊?”王岳扬张大嘴巴,“她追的你,她还骂你?”   “追我不代表人家得低三下四地捧着我啊。”明月锋说,“我拒绝了几次约会,去看寒寒练搏击,她可能觉得被忽视了。”   “所以你这里的排序是,印寒大于女朋友?”王岳扬问。   “没有吧。”明月锋说,“我尽量一碗水端平。”   “端平个屁。”米桃插话,她现在看见明月锋就来气,“在你心里,是个人都比我重要!”   “也、也没有吧。”明月锋辩解。   米桃瞪他一眼,提起书包坐在靠门第二排,离明月锋和印寒远远的。   “啧啧啧。”王岳扬激情吃瓜,“谈个恋爱谈成仇人了。”   明月锋摸摸鼻子,说:“事情都过去了,不要让新同学看笑话。”他是指班里其余十名陌生的同学。   柳美郴踏进班级,环顾四周,倒没有追着印寒坐在他旁边,她选了个靠墙的位置,坐在米桃后一排。她表情冷淡,看上去不喜欢印寒了一样,但从时不时望向窗户的目光,窥见她仍然不愿放弃。   “米桃估计是觉得你对感情不够认真。”王岳扬假期看了几本心理学的书,迫不及待地炫耀,“不对,除了印寒,你对所有人都不认真。”   “我那是平等地对待每一个人。”明月锋说,“对每个人都认真不得累死我。”他揉一把印寒的卷毛,“寒寒不一样,我俩一家的。”   “就你这样,这辈子找不着对象。”王岳扬说。   “哼哼。”明月锋不服气,又找不到理由反驳,他指着王岳扬,“寒寒,揍他。”   “哎哎哎君子动口不动手。”王岳扬举起手,“只要我投降得够快,你就打不着我。” 第30章 征服海淀   实验中学的传统是不允许占用体育课,包括紧张备战高考的高三生,都要严格遵守每周三节体育课的安排。二十班的第一节体育课,明月锋便呼朋唤友,组织了一场十九班对战二十班的篮球赛。   “明月锋这号召力,不服不行。”王岳扬说,“走到哪都是万众瞩目。”   实验班对战实验班,二十班大部分是保送生,十九班是中考优等生,于是二十班被称为大实验,十九班被称为小实验。学霸们打球,异常引人注目。   篮球场周围不一会儿聚集着许多女生,甚至有些高年级的学姐们也来围观。   “各班出一名女生计分,下课铃响,分高者赢。”明月锋说,“我们班出……”他看向场地边缘,指着柳美郴,“出我们班班花。”   “瞎说什么。”柳美郴恼火地瞪一眼满嘴跑火车的明月锋,但没拒绝计分的活,她站在这里,就为了看印寒打球。   初中时候印寒没上过场,经常坐在篮球架下等明月锋,同学以为印寒不会玩篮球。明月锋硬拉着小伙伴上场,嘴里念叨:“我教了你一个假期,让我验收一下成果。”这也是他选柳美郴的理由,有印寒在,柳美郴不会故意坑他。   篮球比赛对抗激烈,是体力与耐力、技巧与力量的比拼,印寒没有技巧,全凭蛮力突围到敌方篮球架下方,起跳上篮,完美进球。   明月锋大喊:“漂亮!”   二十班的女生兴奋欢呼,买来了水和零食,站在篮球场边加油打气。   十九班不甘示弱,虽然他们之间还不太认识,但他们是一个集体,必须拧成一股绳。一个男生抬手申请比赛暂停,聚在一块儿商量策略,重新开局,重点防御对象变成了印寒。   半小时篮球赛打下来,下课铃声响起,柳美郴说:“二十班,三十二分。”   十九班的计分女生说:“十九班,二十九分。”   “赢了赢了。”王岳扬高兴地跳起来和明月锋击掌。   明月锋转身和印寒击掌,说:“寒寒果然最厉害。”   印寒不好意思地抿唇,他学着明月锋的样子将短袖下摆在腰间打个结,勾勒出细窄的腰线,和若隐若现的腹肌轮廓。   明月锋顺手将印寒腰间的结解开,低声说:“柳美郴的眼珠都要黏你腰上了。”   “你不也这样打。”印寒说。   “我也不打了。”明月锋也把自己腰上的结解开,不知道为什么,他看周围女生直愣愣盯着印寒的样子,心头憋闷,像喉头塞了一朵棉花。   印寒专注地盯着明月锋低垂的额头,想多亲近小伙伴一点,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愣神的功夫,明月锋拍一下印寒的肩膀:“走啦,把篮球还给体育老师,咱们回班。”   “哦。”印寒呆呆地回应,跟随明月锋的脚步朝教学楼走。   和初中的发展相似,明月锋迅速融入集体,长开的五官俊美风流,气质潇洒,嘴巴甜又爱笑,自带光芒,胜友如云。印寒一如既往的沉默安静,伴随明月锋左右,凭借成绩优秀,没人忽略他,但也不像明月锋惹人关注。   高二文理分科,十九班变成文实验,二十班为理实验,明月锋和印寒不约而同选择文科,柳美郴、米桃、王岳扬选理。   “你俩为啥选文啊?”王岳扬想不明白,“我妈说男生学理,女生学文。”   “幸亏你拿这话问我俩,要是问柳美郴和米桃,你今儿得躺着抬出二十班。”明月锋说,“寒寒喜欢法律。”   “你呢?”王岳扬问。   “当然是跟着寒寒选。”明月锋理所当然地耸肩,“寒寒孤苦伶仃地待在十九班,我不放心。”   “你他妈跟印寒谈对象得了。”王岳扬笑骂。   印寒算数学题的思路停顿,情不自禁地看向明月锋。   明月锋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你怎么知道我们没谈呢?”   “滚开。”王岳扬没把明月锋的玩笑话放在心上,越是遮遮掩掩越有事儿,像明月锋这种大大方方亮出来的,铁定是胡编乱造逗闷子。   “下周我们就去十九班啦,不要想我们哦。”明月锋嘻嘻哈哈地搂住王岳扬的肩膀,脑袋挨在一块儿,“有什么八卦,记得跟我们分享。”   “你快滚吧。”王岳扬受不了地将明月锋推远一些,“我可不要成为那群女生的幻想对象。”   “幻想?”明月锋眨眨眼,“什么幻想?”   “她们说你俩是一对。”王岳扬指指明月锋,又指向印寒,“经常聚在一块儿聊你们。”   “啊?”明月锋睁大眼睛,写题的印寒停下笔,抬头听王岳扬说话。   “我路过时听了一耳朵,她们聊得可黄了。”王岳扬呲牙咧嘴,“我早想和你们说,不过你应该不会计较这种小事?”   “确实不太计较。”明月锋一把揽住印寒的脑袋,狠狠揉一把卷毛,余光捕捉各个方向偷偷摸摸的目光,贴近小伙伴耳边小声说,“她们真会找乐子。”   印寒耳朵热烫,他偏头躲开温暖的吐息,语调平淡:“不管她们。”   明月锋享受成为焦点的感觉,他放开印寒,对王岳扬说:“等会儿体育课我俩要打羽毛球,你来吗?”   “我打,但不和你们打。”王岳扬拒绝,“想和你们玩双打的女生太多,我就不掺合了。”   一节体育课四十五分钟,约有半小时的时间留给自由活动。明月锋爱组双打局,男女搭配,效率翻倍,也算是扩大影响力的一种手段。   实验中学历届未有明月锋这种类型的交际达人,实验班和平行班不过是成绩高低之分,自明月锋出现,自然而然成为风靡全年级甚至全校的话题,人人都知道实验班有个成绩优秀、俊美温柔、且和年级第一形影不离的男生。   印寒无需刻意经营,搭着明月锋的名气,以及稳坐第一的成绩,一举成为第二风云人物。   “你想过高考报什么专业吗?”去体育馆的路上,王岳扬问。   “管理类吧。”明月锋说,“我要当老板。”   “……你的性格确实适合当老板,或者做明星。”王岳扬说,“就这个装逼劲儿,走哪儿都是舞台。”   “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损我。”明月锋斜睨一眼好兄弟,抬起手肘搭在印寒肩上,惊奇地发现自己终于和小伙伴差不多高,“我长个儿了?!”   印寒停下脚步,挺直脊梁,比了一下两人身高,约莫平齐。   “不枉我喝了一面墙的鲜牛奶。”明月锋原地蹦跶两下,笑弯了眼睛,“苍天有眼。”   “嘁。”一米七九的王岳扬嗤之以鼻。   “那你要当老板还是当明星?”印寒问。   “当老板,你给我做法律顾问。”明月锋说,他扬起手,“我们要征服世界!”   “别世界了,先征服北京吧。”王岳扬说,他补一句,“征服海淀。”   “滚。”明月锋推开阴阳怪气的王岳扬,一本正经地给印寒画饼,“等咱们赚钱了,就去环游世界。”   印寒望着明月锋,意气风发的少年眼中是蓬勃的野心,清澈透亮的目光与自己对视,印寒不由得点头。   明月锋对其他人说过无数遍“下次一起吃饭”、“下次一起玩”、“下次再聚”,兑现几率寥寥,但明月锋从未失约印寒。   若说世间什么最动人,定是浪子微末的真心。 第31章 文实验   明月锋和印寒踏进十九班,两人简单打量了一番教室布置,选文的学生远远少于选理,十九班的规模从三十人缩减至二十五人。明月锋说:“全年级的文科班,加上十九班,一共八个班。”   “十九班为什么要缩减人数?”印寒问,“没必要。”   明月锋耸肩,说:“谁知道呢。”   选文的女生居多,二十五人里仅有五个男生,好在质量不错,其余三个男生相貌清秀、气质沉静,个个儿文质彬彬。   “你就是明月锋吧?”坐在窗户边第三排的男生招手,“我跟你打过篮球。”   “我记得你,王石磊?”明月锋说,“你投篮特准。”他走到男生身边的座位,将书包放在桌上,“我坐这没问题吧?”   “我们班不让自选座位,要等班主任过来排。”王石磊说,“你居然选了文科?”   “寒寒喜欢。”明月锋说,他双臂一撑,坐在桌子上,“为什么不让选座?”   王石磊招招手,示意明月锋贴近他,压低声音:“我们班主任是个奇葩。”   “啊?”明月锋皱眉,他跳下桌子,坐在椅子上,靠近王石磊,“什么意思?”   “以后你就知道了,特别恶心的一个人。”王石磊说,“心理变态。”   明月锋迷茫地眨眨眼睛,他过去的学校生活遇到的老师都不错,第一回见到被学生如此评价的教师,心中腾起些迷惑不解。   “说真的,你应该留在二十班。”王石磊说,“你们班主任起码是个正常人。”   第一节语文课,高跟鞋的踢踏声伴随着上课铃响起,一位约莫四十多岁,身穿紧身小西装、脚踩八厘米细高跟的短发女人提着皮包迈上讲台后的台阶,她戴着一副巨大的墨镜,下巴上扬,显得高傲刻薄。   “我是你们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俞倩。”女人摘下墨镜,露出狭长的眼睛和高高的颧骨,她左手扶讲桌,右手捧着手机,在空中比划,“原本十九班和二十班人数规模一样,都是三十人,我跟校长提议,选文的学生不多,没必要放这么多人。我的原则是宁缺毋滥,你们在十九班享受小班资源,就要发挥应有的价值,如果觉得自己不配,赶紧提申请去平行班。”   明月锋皱起眉毛,对王石磊的话信了七分,这何止是奇葩,这是精神病。   印寒举起手:“老师。”   “说。”俞倩看向印寒。   “我申请去平行班。”印寒说。   班级里静悄悄一片,明月锋心里咯噔一声,他捂住脸,不得不紧跟着举手:“他去我也去。”   印寒看向明月锋,眼神中传递出满满的信任与依赖。   “你俩叫什么名字?”俞倩问。   “印寒。”印寒说,他站起身收拾书包,“我的成绩完全可以去路对面,没必要留在这里听你贬低我。”   印寒,赫赫有名的年级第一。   俞倩恼怒地指向印寒,说:“别以为你是年级第一,就可以为所欲为!你给我坐下!”   印寒鄙夷地瞧她一眼,背着书包走出班级。明月锋连忙追上去,不忘嬉皮笑脸地朝俞倩挥挥手:“俞老师,我叫明月锋,我们走啦。”   与印寒冷漠的表现不同,明月锋这句话差点把俞倩气吐血。   班级里死一般的寂静,王石磊目瞪口呆地目送两个男生的背影,太勇了,他暗暗给俩人竖起大拇指。   楼道里回荡着明月锋欢快的声音:“咱们回家还是去哪?”   “校长室。”印寒说。   “哦,好。”明月锋拉开书包,掏出一根玉米肠递给印寒。   “你刚才,”印寒抿唇,他捏着玉米肠,骨节泛白,“不害怕吗?”   “被你吓了一跳。”明月锋说,“怕什么,到时候咱俩一块儿退学。”   “不会退学的。”印寒说,他撕开玉米肠的包装,咬一口,“那个俞老师,我不喜欢。”   “谁喜欢神经病。”明月锋说,“她以为自己谁啊,实验班哎,傻子来教都能考好。”他拍拍印寒的肩膀,狗腿地说,“学霸您放心,你去哪我去哪。”   印寒瞧不来他耍宝,眉眼弯弯,低声应道:“嗯。”   校长室敲不开门,路过的教务处主任认出印寒,她问:“你们怎么不上课?”   “被老师赶出来了。”明月锋说,“她不让我们占用小班资源,要我们去平行班。”   “啊?”教务主任瞪大眼睛,“你们班主任是谁?”   “俞倩。”印寒说。   “你们跟我来。”教务主任带他们来到办公室,她给两个男孩倒上茶水,看向印寒,“我知道你,年级第一,对吧?”   印寒点头。   教务主任又看向明月锋:“还有你小子,校草?”   “哈哈哈没有吧。”明月锋谦虚地微笑。   “今天是第一天分班,你们就和班主任吵架了,以后两年怎么办。”教务主任语重心长,“俞老师第一次当实验班的班主任,希望你们多一些包容。”   “老师,我是来上课的,不是来挨骂的。”印寒说,“我不接受她这样阴阳怪气的说话方式。”   “真的,老师,你没在场。”明月锋说,“俞老师讲话就好像,学习不好就低人一等似的。我们是凭本事考进实验班,又不是走后门,凭什么说我们占用实验班资源?”   “唉,你们这些好学生。”教务处主任笑着叹气,“学习越好越刺儿头。”   “我们只是学习好,和其他人没什么区别。”明月锋耸肩,“况且,每天保持好心情才能学得好。”   “我去把俞老师叫来。”教务处主任说。   “我们也把家长叫来吧。”明月锋主动说,“俞老师肯定不服气,你们大人之间比较好说话。”   教务处主任无可奈何地点头同意,暗自感叹现在的小孩儿太精明,半点儿不肯吃亏。   楚悠没接电话,许是在忙。印诚久答应来学校一趟,他感到莫名激动,大概是因为这俩小孩太乖,他没机会去学校挨骂。听电话里的教务处主任简单讲述事情的来龙去脉,印诚久握紧拳头,顶撞老师?那铁定是老师有错!   某种意义上来说,印诚久不算是合格的家长。   他实在太偏心了。   印诚久踏进教务处,瞧见俩小孩坐在沙发上喝水,一个戴黑框眼镜、和蔼可亲的中年女人打招呼:“你好,你是印寒的父亲吗?”   “是的,我是印诚久。”印诚久说,“您是?”   “我是教务老师刘利芳。”刘老师说,“您坐,俞老师一会儿就来。”   印诚久落座印寒身边,小声与印寒交流,大致了解发生的事情,他说:“这老师讲话确实不太尊重人。”   “太不尊重了!”明月锋见印诚久的态度倾向自己,遂添油加醋,“我听他们班原来的学生说,这老师是心理变态。”   “可不能瞎说。”印诚久说。   “真的,不信咱去找几个学生问问。”明月锋看向刘老师,“十九班在高一的时候,没跟您投诉过俞倩老师的问题?”   “没有收到过正经投诉,但略有耳闻。”刘利芳隐晦地说,“俞老师性格比较直率,也很严厉。”   “呵。”印寒冷笑。   下课铃响起,不一会儿,高跟鞋的踢踏声由远及近,明月锋说:“俞倩老师来了。”   话音刚落,俞倩推开教务处的门,视线冷淡地扫过沙发上坐着的三个人,与刘利芳对视:“刘老师,您找我?”   “这位是印寒的父亲,这是文实验的班主任俞倩。”刘利芳互相介绍两人,“印寒和明月锋讲了下班里发生的事,我来问问你的想法。”   “他们要去平行班,就去平行班好了。”俞倩冷着脸说,“不要占用实验班的资源。”   “话不是这么说。”刘利芳好言相劝,“印寒是年级第一,明月锋也是年级前十,这俩小孩放进平行班你觉得合适吗?”   “怎么不合适?好学生,听话才是第一位的。”俞倩说,“光学习好有什么用?”   “你在胡说什么?”印诚久听不下去,他站起身,拉开教务处的门,“别谈了,我去找校长。” 第32章 副校长   刘利芳急忙拦住印诚久的步伐,说:“俞老师说话不好听,您多点耐心,咱们再谈谈。”   “有什么可谈的?”印诚久斜睨俞倩,“我看这位老师,连教书育人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吧。”他是从业多年的资深律师,若真的如表面般温和宽容,又如何在法庭上立足。印诚久罕见地动了真气,他目光如刀,压迫感十足,“我家孩子考得好,为何要去平行班。你有本事不要带实验班,去平行班,教出个年级第一证明你的实力。”   “这位家长,说话不要这么冲。”刘利芳在中间苦苦协调,俞倩却不知感恩地火上浇油:“不听话的孩子,学习好也只是助长了他的气焰。之前考第一,以后就能考第一了吗?我看未必。”   “你知道你为什么只能教语文吗?”印寒开口,“你这逻辑水平,教不了别的课。”   几番唇枪舌剑,吵得不可开交。刘利芳累了,不得不叫来副校长帮忙解决问题。   俞倩看不上教务主任刘利芳,所以肆无忌惮地叫嚣不止,副校长一来,她便偃旗息鼓,坐在一旁假装委屈。   “小俞啊。”副校长慢条斯理地说,“好学生呢,有好学生的傲气,你作为老师,要包容一点。况且,你的教学情况,我略有耳闻,家长的评价,都不算太好。念在你第一次带实验班,我予以理解。印寒和明月锋,是这个年级的小名人,二十班的班主任小杨经常夸赞他俩,怎么到你手下,就成不听话的孩子了呢?”   这话里话外的暗示,俞倩听得出来,落得个哑口无言。她又不能直说是下马威没到位,把自己坑了进去,于是低头认错,心里却暗暗给这两个男生记了一笔。   “你们俩回去安心上课,实验班,本就是给成绩好的孩子安置的,不是什么特殊资源。”副校长安抚两人,“印寒愿意留在实验中学,是孩子对实验中学的信任。希望你们考个好学校,前程似锦。”   一番话说得漂亮又妥帖,不愧是副校长,开口便让人心服口服。   印诚久与副校长握手,说:“我这做家长的,只想要孩子在学校学得开心,回家也快乐。老师说话夹枪带棒、阴阳怪气,孩子不愿上学,我们岂不是要愁死。”   “您给俞老师一些成长的空间,我相信俞老师会越来越成熟的。”副校长说,他看一眼坐在角落的俞倩,眼神暗含警告。   告别副校长和教务主任,印诚久带着俩小孩离开教务处。明月锋美滋滋地哼歌,印寒唇角上扬,印诚久说:“我回事务所了,你们有事给我打电话。”他拍一下印寒的肩膀,“你俩不会一天被叫两次家长吧?”   “不会的不会的。”明月锋说,“叔叔您放心,我们可乖了。”   “机灵鬼。”印诚久笑着说,他将两人送到十九班门口,“行,我走了。”   “叔叔再见。”明月锋挥挥手,“晚上我想吃红烧排骨!”   “知道了。”印诚久笑着应下,转身离开。   王石磊探头探脑地扒着门框,小声询问:“你们要去平行班吗?”   “开什么玩笑,印寒可是年级第一。”明月锋搂住印寒的肩膀,“他在哪儿,哪儿就是实验班。”   王石磊没听明白,他问:“所以你们去平行班吗?”   “当然不去啊!”明月锋说,“我猜,后面俞老师也不会管我们了。”   “谁要她管。”印寒走到明月锋的座位,打开小伙伴的书包找零食吃。   “真好啊。”王石磊羡慕地说,“你们家长不骂你们吗?”   “为什么要骂,我们又没做错事。”明月锋说,“你们一直忍着不告,才让她越来越嚣张。”   “确实。”王石磊点头,“我们班女生挺能忍的。”   “为什么是女生?”明月锋问。   “俞老师喜欢男生,不喜欢女生。”王石磊说,“男生迟到没事,女生迟到就要罚站。有一次,有个女生被罚站两节课,然后那个女生气不过,就转学了。”   “这也太过分了。”明月锋说。   “是啊,罚的不是我,我也没立场告。”王石磊说,“你们这一闹,她肯定不敢罚你们。”   “留着点,下午吃。”明月锋站在书桌旁,叮嘱小伙伴少吃点,“你不长个儿了,吃这么多干嘛。”   印寒停下咀嚼的动作,睁大眼睛看着明月锋,眼中水光盈盈,可怜极了。   “吃吃吃。”明月锋捂住印寒的眼睛,“少跟我来这套。”然而他偏偏就吃这套。   接下来的一个月,平安无事。俞倩对明月锋和印寒的态度采取了冷处理,她上课不点两人回答问题,下课也不批改两人的作业,还好她教的是语文,批不批都无所谓。印寒本想跟印诚久告状,明月锋拦了一道:“多买几本辅导书就解决了,她不管咱们,咱们上语文课也能写其他课的作业,这不挺好的。”   印寒想了想有道理,索性放飞自我,语文学不学都一百二,爱咋咋的。   十一月的风略带寒意,明月锋将帽子扣在印寒头上,遮住了小伙伴蓬松浓密的卷发。   “我不要戴帽子。”印寒说,“不舒服。”   明月锋将帽子扣回自己头上,给印寒系上一条浅灰色的羊毛围巾,说:“这样行了吧。”   “嗯。”印寒低头,摸了摸毛绒绒的围巾,发现围巾末尾有一个黑猫头的图案,一看就是明月锋的审美。   “走吧,上学去。”明月锋背上书包,和印寒一道儿走出门。   一路说说笑笑,多是明月锋讲些从王岳扬口中听来的新鲜事,印寒沉默地听着,时不时应一声。到校门口,一个扎着马尾辫、矮个子、黑皮肤的女生光明正大地打量明月锋,她蠢蠢欲动,似要上前来拦住两人的脚步。印寒侧身,挡住女生望向明月锋的视线,皱起眉头,他记得这女生。明月锋浑然不觉印寒的小动作,顺手揽住小伙伴的肩膀,沉浸于讲述昨晚看的鬼故事,从女生面前走过,下意识扫视一眼,朝教学楼走去。   女生以为明月锋与她对视,兴奋地跺了跺脚,追上俩男孩的脚步。   印寒生怕女生追上他们,拉着明月锋小跑几步,冲上二楼,拐进男厕所。   “怎么了?”明月锋疑惑地看向印寒。   “刚刚那个女生,你看到了吗?”印寒说。   “看到了,她长得挺有特色。”明月锋说。   女生个头矮,五官长得大,大眼睛大鼻子和一张大嘴,尤其是涂抹口红的鲜红嘴唇,给人印象极深。   “她是五班的汪晨莉。”印寒说。   “她就是汪晨莉啊。”明月锋惊讶地感叹。   汪晨莉,名扬二十个班的大姐头。实验中学是知春路排名第二的中学,按理说学生质量极好,但一个年级上千名学生,总要出一两个奇葩。汪晨莉就是其中一个,她中考成绩差五分进实验中学,父亲是跑工程的老板,豪气捐款二十万,送汪晨莉进了五班。由于父母常年在外地,汪晨莉兜里满满的零花钱,却不好好学习,整天与校外的社会人混,兄弟姐妹认了一大堆,自认是学校里的大姐大,没人敢触她霉头。   虽然学校里不让打架斗殴,但出了校门,谁都不想惹上麻烦。实验中学像个兔子窝,好学生不屑于搭理她,学习一般的学生性格温吞,能忍则忍,汪晨莉愈发嚣张跋扈,无法无天。   “她喜欢你。”印寒说。   明月锋的表情顿时像吃了个苍蝇,咽一口唾沫,佯装冷静地锤一下印寒的肩膀:“开什么玩笑,我都没见过她。” 第33章 谣言四起   “上学期咱们打羽毛球的时候,她托我给你递情书。”印寒说,“我没给你,撕掉扔进垃圾桶了。”   “那她为什么在校门口蹲我?”明月锋问。   “可能以为你知道她的心意,来找你当面表白吧。”印寒说。   “……救命。”明月锋烦恼地捏捏鼻梁,“她是觉得我肯定会答应吗?”   “她是汪晨莉。”印寒说。   在许多学生眼里,汪晨莉意味着打手,跟她关系好些,便能帮忙摆平所有问题。汪晨莉被捧得飘飘然,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势要像小说里那些女主一样,勇敢追求大名鼎鼎的校草明月锋。要是明月锋不答应,她自有其他手段逼迫校草。   “快打铃了,课间说。”明月锋推着印寒踏进十九班,俞倩正站在讲台上看早读。   明月锋懒得打报告,走到座位旁,拿出作业本,分门别类地交给相应课代表,打开语文书跟早读。第一节语文课,俞倩上课水平不高,照本宣科地念,念得人昏昏欲睡,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明月锋右手支着脑袋,眼睛半阖,差点栽进书里。课堂死气沉沉,俞倩开始点名找人回答问题,她不爱叫女生,偏爱叫男生,十九班为数不多的五名男生,除去印寒和明月锋,仅剩三名。王石磊第四次被叫起来回答问题,整个人散发着生无可恋的气息。   明月锋无聊地打个哈欠,印寒戳戳他后背,递来一张纸条。明月锋展开纸条,上面写着【汪不止给了你一张情书,大约三四张,我都撕了。】   【撕就撕了吧,给我我也不看。】明月锋写【我好困,明明昨晚睡得挺早。】   印寒回复纸条【我也困,去寺庙听经都没这么困。】   明月锋忍下笑容,将纸条团起来,塞进桌斗。   下课铃响,明月锋看着俞倩离开教室的背影,将脑袋埋进肘窝,闭上眼睛假寐两三分钟,反倒睡不着觉。他支起身子,瞧见王岳扬站在前门左顾右盼。   “锋锋!”王岳扬挥手。   明月锋拉着后桌的印寒走向王岳扬,高兴地说:“你怎么来了?”   “来看你们怎么样。”王岳扬说,“你们班主任有刁难你们吗?”   “她不敢。”明月锋说,“你呢,怎么样?”   “挺好的,就是你不在,我好孤独。”王岳扬扭来扭去,像一条肥硕的豆虫。   “多日不见,你愈发变态了。”明月锋笑骂。   “呜呜呜我特地来找你们分享八卦,你还嫌弃我。”王岳扬抹了抹不存在的眼泪,低声说,“我听说平行班有人追锋锋,好像是个大姐大?”   “你这不是新鲜八卦,寒寒刚才告诉我了。”明月锋说,“安啦,我才不会答应。”   “我这不是怕你被抢去做压寨夫君。”王岳扬捶一下明月锋的肩膀,“不识好人心。”   “我看你是巴不得我被抢。”明月锋说。   印寒看着两人闹来闹去,眼神沉稳,眸光内敛。他尽量隐藏情绪,表面像好兄弟一样对待明月锋,然而眼珠一动不动,过分专注的视线暴露了他的真实想法。   “好了好了,不跟你扯了,明天月考,我要复习。”明月锋说。   “文理科分开排名吧?”王岳扬问。   “应该是。”明月锋说。   挥别了王岳扬,明月锋并未把汪晨莉当一回事,他认真复习、认真考试,成绩下来排名年级第四,印寒惯例年级第一。俞倩端着卷子站在讲台上,憋屈地请印寒上台念作文。   印寒写议论文一把好手,引经据典,推理流畅,是其他学生拍马也追不上的水平。他站在讲台上,拿起卷子,声音冷淡、吐字清晰地读,读完,面无表情地下台回座位。   “印寒写得不错,请大家向他学习。”俞倩草草夸赞,转向下一个话题。   明月锋暗暗翻个白眼,低头订正错题。下课铃声响起,王石磊戳了明月锋一下,示意他进一步说话。   “怎么?”明月锋问。   “我听到一个谣言,平行班都传疯了。”王石磊神神秘秘地说,“你们俩知道吗?”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明月锋说,“什么谣言?”   “就是,有人说,”他声音低不可闻,凑到明月锋耳边,用气声说,“年级第一是变态,喜欢男的。”   “谁说的?”明月锋皱起眉头,不见了笑模样,严肃的表情有些慑人。   “不知道,平行班那些人说的。”王石磊说,“我就是想提醒你一下,别被……盯上了。”   “你让我防着印寒?”明月锋一把薅住王石磊的后脖颈,和他咬耳朵,“你帮我问问谁传出来的,我非要把他打到半身不遂。”   印寒上厕所回来,就看到明月锋和王石磊讲悄悄话的亲密画面,他几乎控制不住心中陡然窜起的火气,踩着沉重的步子路过明月锋。王石磊腾地跳起来,跑回座位,留下明月锋一个人神色复杂。   “聊什么呢?”印寒问。   “一些破事。”明月锋说,“放学喝酸奶吗?我请。”   “喝。”印寒说。   谣言的酝酿像一点点烧热的白水,等蔓延到当事人身上,已然沸沸扬扬。印寒身边只有明月锋一个朋友,明月锋不说,印寒便一无所知。若明月锋是一般人,定会远离印寒,可明月锋不是,他硬是一个字不说,瞒了印寒半学年。   直到高二下学期期中考试前,俞倩单独喊印寒去办公室,深聊一番。   那次考试,印寒考了年级第三。   “到底怎么回事。”明月锋捏着卷子,他这次考了第五,却急切地担心印寒的成绩,“俞倩跟你说什么了。”他向来守礼,不会直呼老师大名,这回是真急了,觉得肯定是俞倩的话干扰了印寒的心态。   印寒抿唇,说:“俞老师叫我去办公室,说了最近的传言。”   “什么传言?”明月锋隐隐猜到传言的内容,他辛苦瞒了一年,仍没有堵住悠悠众口,而且这个莫须有的谣言,还是由俞倩告诉印寒的。   简直不可原谅。   “你真的不知道吗?”印寒看向明月锋,眼神复杂,“肯定有许多人告诉你了。”   印寒说的没错,王石磊跟他说过一次,王岳扬找他讲过,就连米桃和林城城,也都跑来讲。明月锋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况且印寒喜欢男的女的,与他有何干系,他们是朋友,朋友之间就该互相帮助,互相理解。   “不管你喜欢什么,你都是我兄弟。”明月锋说,“俞倩这么搞你心态,就是不对。”他拍拍印寒的肩膀,“我一定要找出来谁捏造的谣言,把他赶出学校。”   “万一找不到呢?”印寒问。   “别人找不到,你还不信我吗?”明月锋心眼多,人缘好,之前为了维护印寒的名声,没有刻意去找,这一下定决心,自然是速战速决。   “等我找到人,我也要搞俞倩。”明月锋眼中划过一丝阴狠,“她不配当班主任。”   “怎么做?”印寒问,“去教育局投诉她吗?”   “我存了一些录音。”明月锋早就想收拾俞倩,他发现俞倩经常在班会课上阴阳怪气,指名道姓地骂一些不听她话的女生,以及故意把助学金分给偏爱的学生,就打开手机存下证据,以及在笔记本上记录日期和细节。他心眼比筛子多,思虑深重,初中时包容柳美郴,是柳美郴虽冷言冷语,但为人直率,没有坏心思,这遇到俞倩,他一眼便看出,这是个恶毒且愚蠢的女人,若不防她一手,后续必然被坑。   “明月。”印寒深吸一口气,沉声说,“如果,我真的如传言所说,喜欢男的呢?”   作者有话说:   我不太喜欢写纯坏的女性角色,但这个俞老师是照着我高中班主任描的,真实存在的坏人。 第34章 决裂   明月锋被这句话问得头脑发懵,呆呆地看着印寒:“啊?”   印寒盯着他,漆黑的眼珠透不进光,像两口枯井,两人之间的气氛安静到死寂。   明月锋脑子里瞬间划过无数种可能,他勉强微笑,打算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只见印寒轻笑一声,三分冷淡,七分自嘲:“骗你的,我不喜欢人类。”   这个答复,莫名比喜欢男人更让人心安,明月锋玩闹似的推一下印寒:“不要开这种玩笑。”   印寒打开作业本,抬起左手抵在太阳穴,手心汗水湿冷,心脏泵血声震耳欲聋。他向来有话直说,无所畏惧,却在坦白性向时万分胆怯,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他不敢想明月锋日后疏远、有所顾忌的画面,只能偷偷藏着,维持当下刚刚好的局面。   “我有个想法。”明月锋手臂叠放,乖巧端正地趴在印寒的书桌上,“谣言是从平行班传开的,内容只针对你,这就很奇怪。我和你同进同出,形影不离,却没人造谣咱俩谈对象。”   印寒看向明月锋:“你的意思是?”   明月锋扬起唇角,笑得像只偷鸡的狐狸:“我想到了一个有趣的办法。”   放学时,明月锋没有像往常一样,叫印寒一道儿回家,他提着书包抬脚便走,看也不看印寒一眼。印寒倒也不吭声,安静地坐在座位上写题。   两人分开走了半个月,上学放学都如此,课间也不交谈,甚至体育课,都不凑在一块儿打羽毛球。俞倩见两人关系决裂,故意在课堂上点明月锋起来回答问题,孤立印寒。在她看来,明月锋性格温和,说话做事留三分余地,不像印寒倔强高冷,冥顽不灵,明月锋完全是被印寒带坏了。俞倩想要借这次决裂,将明月锋掰回正道。   唯有明月锋心里清楚,在学校两人不说话,在家里印寒像条小尾巴,他走到哪,印寒跟到哪,就差洗澡上厕所也一块儿。   “到底要演多久。”印寒盘腿坐在沙发上,满脸的不乐意,“烦死了。”   “演到消息传遍平行班。”明月锋坐在地毯上看杂志,他背靠沙发,仰头与印寒对视,“急什么,看俞倩绞尽脑汁拉拢我,多有趣啊。”他愉悦地眯起眼睛,初次品尝玩弄人心的快乐,比枯燥的学习考试快乐百倍。   印寒抱住膝盖,闷闷不乐地蜷缩在沙发角落,卷发乱七八糟的翘起,像个疏于打理的鸟窝。明月锋放下杂志,无奈地问:“那你要怎样?”   印寒展开手臂,示意明月锋,要抱抱。   “多大了还抱。”明月锋撑起身子,从地毯挪到沙发上,和印寒挤坐一团,靠着小伙伴的肩膀,举起杂志,“阿姨说这期是最后一本杂志,后续不再订了,咱们想看就去书店买。”   “嗯。”印寒没留意杂志的内容,一心专注于将手臂环住明月锋的腰杆,少年的腰腹线条优美、肌肉紧实,摸起来手感极好,加上明月锋刚洗过头发,薄荷味的洗发水清爽微凉,宛如夏日晚风。   “你是不是把我当月牙抱枕了。”明月锋说,他动了动被手臂禁锢的腰身,觉得有些怪异,但一想到印寒在学校受的委屈,明月锋恼火又心疼,恨不得立刻冲去办公室揍俞倩一顿。   “你知道吗,昨天课间柳美郴来找我。”明月锋说,“她要我跟你和好,然后指着鼻子骂了我一顿。这姑娘真是,一开始看不惯我,想把我从你身边赶走,现在又要我对你不离不弃,她简直就是你的精神母亲。”最后的比喻把明月锋自己逗笑,他仰靠在印寒身上,笑的上气不接下气,“精神母亲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哎呦别挠我!”   明月锋腰间的痒痒肉特别敏感,印寒毫不留情地抓着他挠,差点把明月锋挠断气。   “我错了我错了大哥。”明月锋一个劲儿地告饶,他笑得眼角泛泪花,像条鱼似的滚来滚去,“你再挠我就要生气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烦不烦啊!”   印寒宽宏大度地停手,捞起明月锋的腰将他抱在怀里。明月锋顾不得小伙伴的动作,抬手擦去眼角的泪,靠在印寒肩头喘气,小声抱怨:“你为什么没有痒痒肉。”   “我有。”印寒拉着明月锋的手摸自己的肚子,不确定地说,“大概是在这里。”   明月锋摸到了一片硬邦邦的腹肌,他脸色一黑,推开印寒的手:“你框我呢。”他常年运动,腹部肌肉也有轮廓,但不像印寒进健身房练得紧实有形,误以为印寒在炫耀。   言归正传,印寒说:“我不想等太久,下一步怎么做?”   “下次月考,你考差一点。”明月锋说,“比这次还要差。”   印寒想了想,说:“好。”留几道题不做,或者故意做错,学霸对控分十分在行。   高二下学期第三次月考,印寒考了年级第八,可谓是他的学生生涯中最差的一次。俞倩得意洋洋地叫来楚悠,当着楚悠的面,痛批了印寒一顿。楚悠摸摸儿子的头发,向俞倩表示回去会好好和印寒谈心,将成绩提上来。   俞倩慢悠悠地拖长声音道:“高中成绩关键,落下去,再提上来可就难了。”   印寒冷淡地瞧她一眼,移开视线,跟着楚悠离开办公室。   俞倩故意将批改完的作业本丢到一边,发出巨大的“啪嗒”声,抬高声音说:“我们班以前的第一名,脾气傲得很,不听我的话,再这样下去,大学都考不上。”   回应她的是印寒用力的摔门声,气得俞倩脸色发白。   “怎么了寒寒,最近有什么心事吗?”楚悠踮起脚尖,温柔地摸摸印寒的头。   “妈妈,我期末会考好的。”印寒说。   “我不是想问成绩的事。”楚悠说,“感觉你最近不太开心,和锋锋吵架了吗?”   “没有,明月很好。”印寒摇头,“您去上班吧,我晚上回去跟你说。”   “好。”楚悠应下,她想了想,说,“你们班主任还是看不惯你和锋锋吗?”   “她最近挺关照明月的。”印寒说。   “实在不行,爸爸妈妈去找教育局投诉。”楚悠说。   “再等一段时间。”印寒说,他相信明月锋会给俞倩一些小惊喜。   “好吧,我走了,你好好上课。”楚悠交代道。   “嗯。”印寒站在原地,望着楚悠离开的背影,眼中流露出几分落寞。   明月锋站在王石磊的座位旁,两人嘀嘀咕咕说小话。   “这么久了,你知道是谁传的谣言了吗?”明月锋问。   “我问了好多人,他们都说是五班传出来的。”王石磊说,“我猜是汪晨莉。”   “五班……”明月锋仔细回想,一拍大腿,林城城在五班,正好帮忙问问,“我有个发小在五班,我找他去。”   “你直接去班里找,容易暴露。”王石磊说,“你告诉我名字,我去找。”他拉过明月锋的肩膀,“我有一计,不知当讲不当讲。”   “兄台请讲。”明月锋低头,聆听王石磊的高见。   “你这样……”王石磊边笑边说,满眼算计和幸灾乐祸,“怎么样?”   “照你的思路改改,还能更毒。”明月锋指尖夹起中性笔向上丢,笔杆在空中三百六十度旋转下落,正好落于明月锋手心,他执笔在纸上写下一行字,将纸条递给王石磊,“你拿这个去找林城城,约汪晨莉出来。”   “兄台以身犯险,余心悦诚服。”王石磊拿腔拿调地说。   “劳烦您牵线搭桥,成败在此一举。”明月锋说,“事成,必有重谢。”   “什么重谢?”王石磊问。   “请你吃饭。”明月锋说。   “善。”王石磊拱手。 第35章 美男计   明月锋打算语文课之后,让王石磊带着纸条去五班找林城城,他需要用这节语文课,好好构思一番约汪晨莉出来聊什么。   王石磊则兴奋了一节课,他打小就是乖宝宝,听话乖顺,从未做过坏事,这是他第一次参与阴谋的策划及执行,整个人像打鸡血般不停抖腿。   下课铃响,没等明月锋示意,王石磊弹射飞出教室,冲向一楼的平行班。他来得太早,五班还在拖堂,王石磊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门打开,先走出来的是老师,接着是学生。   “我找林城城。”王石磊随手拉住一个男生,“同学,帮忙叫一下林城城。”   “林城城,有人找你!”男生朝班里喊一嗓子,一个微胖的男生应声抬头:“谁啊。”   王石磊站在门口挥手,喊道:“我是十九班的。”这句话吸引了一些学生的注意力,实验班的优等生来平行班做什么?   林城城向他走来,边走边问:“明月锋让你来的?”   王石磊只是笑,没有回答。   听见明月锋的名字,坐最后一排、趴桌子上玩手机的汪晨莉抬起头,好奇地看向王石磊。   “你和你们班的汪晨莉关系怎么样?”王石磊将纸条递给林城城,纸条上写着【找人帮忙堵印寒】。   “不怎么样,我不跟她玩。”林城城说,他捏着纸条,“我听说明月锋和印寒绝交了?”   “大概吧,他俩已经半个月没说话了。”王石磊说,“不知道起了什么矛盾,他想花钱给印寒一个教训。”   “怪不得要找汪晨莉。”林城城说。   “你知道印寒是同性恋这事,谁传出来的吗?”王石磊问。   “汪晨莉。”林城城确定地说,“她在班里有个姐妹团,她说什么,那些女生就做什么。我听那些女生说,印寒撕了好几封汪晨莉给明月锋的情书,汪晨莉从垃圾桶里翻到了碎片,特别生气。”   “你帮我问问汪晨莉,明月锋愿意出钱堵人,她接不接。”王石磊说。   “行。”林城城点头,他问,“明月锋和印寒真绝交了啊?”   王石磊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我也不知道。”他挥挥手,转身向二楼跑去。   回到班里,王石磊将刚才的对话一五一十地转述给明月锋,担忧地问:“汪晨莉认识的人都是些社会上的小混混,会不会伤到印寒?”   “寒寒每周上搏击课,你应该担心那群混混。”明月锋怕印寒下手太重,需要赔付很多医药费。   临近放学,明月锋背着书包下楼,在拐角处,遇见等候已久的汪晨莉,他没说话,汪晨莉笑嘻嘻地凑上来:“明月锋,听说你找我。”   面对汪晨莉那张鲜红的大嘴,明月锋的素质差点没绷住,他皮笑肉不笑地应道:“是啊,你一般怎么收费?”   “你告诉我和印寒绝交的原因,我不要你的钱。”汪晨莉说。   “他是个恶心的同性恋,一想到我曾经和他勾肩搭背,我就浑身起鸡皮疙瘩。”明月锋皱起眉毛,压低声音,“告诉你个秘密,他喜欢我,跟我表白了。”   “啊?!”汪晨莉瞳孔震惊,紧接着大怒,“他真是恶心!”   “是啊是啊,如果只是同性恋,喜欢的不是我,也就算了。”明月锋深吸一口气,“要是有人早早告诉我,他有这个毛病,我绝对不和他做朋友。真不知道那个散播传言的人是谁,我一定要当面感谢他。”   “这个嘛……”汪晨莉原本只是想造谣,抹黑一下印寒的名声,谁知真让她猜对了,听到心上人这么说,她再也憋不住倾慕之情,邀功道,“是我说的,我看面相就知道他是个变态。可惜你不认识我,不然我早就告诉你了。”她本想提一句印寒撕掉了自己写给明月锋的情书,又怕转移明月锋的注意力,遂咽下这句话。   “那真是谢谢你。”明月锋握住汪晨莉的手,装成一副惊讶欢喜的模样,“你和传言中不一样,是个单纯热心的女孩,我要是早认识你就好了。”   汪晨莉看着自己与明月锋交握的手,激动得几乎昏厥,感谢她的可是明月锋,名扬全校的校草。她注视着明月锋英俊温润的眉眼,尽情幻想她与他两情相悦、携手走进婚姻殿堂的画面,面颊羞红,说:“不用担心,我帮你收拾印寒,让他以后再也不敢骚扰你。”   “我和他自小一起长大,你叫人吓唬吓唬他就好,不要伤害他。”明月锋说。   男神真是个善良的人,自己被欺负却还念着旧情,汪晨莉满心感动,恨不得立刻去找社会上的那些好兄弟大干一场。   “不给钱不合适,我不想因为我,破坏你的生意。”明月锋说,“我请你喝奶茶吧。”他掏出二十块钱,去街角的奶茶店买了两杯奶茶,特地买的情侣款,粉色桃子味给汪晨莉,绿色蜜瓜味自己喝。   “谢谢你。”汪晨莉插上吸管,吸一口糖水,“下次我请你喝。”   “不必,男生本就该请女生喝奶茶。”明月锋说。   汪晨莉注视着明月锋漂亮的侧脸,试探地问:“你,你有女朋友吗?”   “有女朋友怎么敢请你喝奶茶。”明月锋笑着说,夸赞的词语信手拈来,“你这么厉害,肯定有许多男生追你。”   “其实没有男生……”汪晨莉低下头,她极度自信又极度自卑,深知自己长得不好,所以故意显得强势,让别人不敢小瞧她。她羡慕明月锋,轻易成为同学们目光的焦点,如果能成为明月锋的女朋友,她肯定也是焦点人物了。   “你觉得什么时候堵印寒合适?”明月锋问,“我之前经常和他一起走,他都走大马路,不走小巷子,你们肯定不能在大马路上打人。”   “是啊。”汪晨莉说。   “这样吧,周五放学,我带他去那边的胡同,”明月锋指向马路对面的一片大杂院,“你们找人埋伏,别打我就行了。”   “没问题。”汪晨莉说,“我在旁边看着,他们不会打你。”   “太好了,一杯奶茶肯定不够,等这件事办完,我请你吃饭。”明月锋说。   “那我们现在,是朋友吗?”汪晨莉试探地问。   “当然啦。”明月锋点头,“我家在那边,先走一步,周五见。”   “我可以去十九班找你吗?”汪晨莉问。   “下周再找吧,周五之前,咱俩的计划不能暴露。”明月锋说,他挥挥手,利落转身,假模假样的笑容消失于绷直的唇角,下周——下周就是他将汪晨莉赶出学校的时刻。   回家路上,明月锋一遍遍思考整个计划,他要把汪晨莉和她的社会兄弟们送去蹲局子,还要借这件事将俞倩的所作所为告到教育局,等一切尘埃落地,他还要请王石磊和林城城吃顿饭。   “怎么样?”印寒不放心,站在单元门口等明月锋回来。   “寒寒!”明月锋快跑几步,一把抱住印寒的肩膀,声音饱含委屈,“我为你牺牲大发了。”他把和汪晨莉的对话一一转述,愤怒地说,“她居然直接承认了,奶奶的,什么叫看面相,她会看个鸡毛面相。要不是看在她是个女生,我至于费这么大劲,拐弯抹角加出卖色相地算计她吗?我上去就是一板砖,砸得她半身不遂!”   印寒将跳脚的明月锋摁进怀里,下巴抵在对方肩窝,闷声说:“我不知道怎么感谢你。”   “那就以身相许吧。”明月锋又开始贫嘴。   印寒哼了声,不知是冷笑,还是同意。 第36章 联名信   “你得这样。”明月锋拉着印寒的手臂,放在自己耳侧的墙壁上,“你得用力,拍到墙壁上,懂了吗?”   印寒看着明月锋乐在其中的样子,抿着唇配合小伙伴,抬起手学习电视剧的桥段壁咚明月锋。   “对!就是这样。”明月锋靠墙站立,手指摸摸下巴,“我觉得这个姿势能气死汪晨莉。”   印寒完全没听明月锋的碎碎念,他的视线扫过小伙伴饱满的额头、俊秀的眉眼、高挺的鼻梁,停在红润的唇瓣上。   不知道是不是像桃子一样甜,印寒想。   “你明天带着护腕和护肘,还要带什么,带把匕首?”明月锋推开印寒,坐在床上帮他收拾书包。   “不带匕首,带这个。”印寒从书架上,拿出一本约莫五百页的刑法解析,放进书包。   “可以,知识就是力量。”明月锋笑着拉上书包拉链,盘腿坐在床的一角,“哎呀,有点期待明天。我猜打架之后,俞倩肯定会把咱俩叫进办公室训一顿。”   “你会任由她训你?”印寒问。   “那就看她说话有多难听了。”明月锋说,“保不齐我俩谁训谁。”   印寒落座明月锋身边,沉默半晌,开口:“你觉得同性恋很恶心?”   “没有,我管别人喜欢什么。”明月锋仰躺在床上,双手叠放脑后,“指不定哪天,我喜欢上一个桌子,哭着闹着要跟它结婚呢。”   印寒被明月锋离谱的举例逗笑,他说:“桌子有什么好的,又不会说话。”   “哎,你是不是歧视恋物癖。”明月锋说,“桌子不会跟我闹别扭,光这一点,就胜过人类许多。”   印寒顺势躺下,与明月锋并肩,挤在一米五宽的床上。   “干嘛,又要和我挤着睡啊。”明月锋察觉到小伙伴的意图,习惯性往墙边挪了挪,嘴上虽说不愿,行动截然相反。   “明天我就要挨打了。”印寒说话的声调没有变化,却显得格外可怜。   “挨打?我是给你个机会大展拳脚。”明月锋说,“你练了那么久搏击,没结结实实打过人,和花架子别无两样。”   “那也疼。”印寒耍无赖地腻在明月锋身边,蓬松的卷毛扫过小伙伴的脸颊,又添一把柴,“小时候都是挤着睡。”   “你小时候一米四,我一把就抱起来了。”明月锋说,“你现在一米八四,翻个身能把我拍墙上。”他侧躺着,将一大半的床铺让给印寒,“你总这样,我以后买房子,得买个两米宽的床。”他嘴比脑子快,没意识到为什么买房子要顾及印寒的喜好,重点还是床。   “好的。”印寒答应。   “这么不客气啊。”明月锋被他气得直乐,踢一脚印寒,“快去关灯,睡觉。”   印寒乖乖下床,去门边的墙上摁下开关,又摸黑上床,钻进明月锋的被子,闭着眼睛寻找睡意。   “不要跟我抢被子。”明月锋闭着眼睛说,他翻个身,面朝墙壁陷入浅眠。   两人囫囵睡到天亮,印寒没和明月锋抢被子,他直接抱紧小伙伴的腰,给他当被子。   “这小子怎么越活越回去了,还要跟锋锋挤着睡。”印诚久悄悄推开一条门缝,小声与楚悠说。   “可能是没考好,心情难过吧。”楚悠说,“他们班主任,真是个讨厌的女人。”   “为难你了?”印诚久撸起袖子,“我认识海淀教育局的两个处长,要不打电话找他们说一说?”   “口说无凭,人家能信吗?”楚悠担忧地问。   “也是。”印诚久冷静下来,“等明天,锋锋和寒寒休息了,我问问他们。”   “行。”楚悠敲敲门,叫醒两个男孩,“宝贝儿们起来啦,吃早饭。”   饭桌上印诚久提了嘴教育局找人的事,明月锋说:“叔叔,我周末写一封举报信,再附上录音,您拿着资料去找处长,可以吗?”   印诚久乐得露出一排洁白的牙:“我就知道你小子有招儿。”明月锋和明室辉不愧是父子俩,性格都像一个模子扣出来的,心眼多,行动力强,胆大心细,且耐心十足。   明月锋初生下来,皮肤白嫩,眼睛又大又圆,明室辉稀罕得要命,走到哪抱到哪,和林子琳想了几百个名字,也定不下主意。明室辉抱着孩子,顶着月色,半夜专程跑去印诚久家敲门。兄弟俩坐在台阶上,抬头望明月,印诚久提议起名“明月”,明室辉觉得明月过于柔软,男孩子要如宝剑,锋芒毕露,刚硬不折,遂加上“锋”字。   如今明月锋五官长开,脸型和鼻子像极了明室辉,印诚久颇有些恍惚,总觉得故人归来,借后辈的躯壳向自己问好。他叹气,夹起一块煎蛋,说:“如果你爸爸在,一年前就把这事解决了。”   “那倒是,你爸损招儿多得很,天天拔你班主任自行车的气门芯。”楚悠捂嘴笑。   明月锋颇为自信:“叔叔阿姨,青出于蓝胜于蓝,我比我爸更厉害。”他朝印寒使眼色,用完早餐,俩人结伴朝学校走去。   “决裂”大半个月来,明月锋和印寒终于又一道儿上学了。   踏进教学楼,明月锋瞥见汪晨莉坐在转角的台阶上。他扭过头,对汪晨莉友好地笑了下,手搭在印寒的肩膀,三步并作两步迈上二楼。   王石磊站在班级门口,看到明月锋和印寒结伴而来,兴奋地招招手,压低声音问:“还有什么安排不?”   “进班里说。”明月锋拽着王石磊踏进班里,他们来得早,俞倩还没进班看早读。   三个男生嘀嘀咕咕,分工明确,但明月锋总觉得差了点什么。他坐在座位上,思来想去,度过了早读、第一节课、第二节课,大课间做操时,灵光咋现,他打了个响指:“王石磊!”   “咋了?”王石磊吓一跳,动作慢了两拍,好一会儿才找回节奏。   “我写封联名信,你帮我鼓动女生们签名。”明月锋说,“剩下那俩男的不用找了,他们是俞倩的大宝贝,铁定不愿意签名,而且还可能给俞倩通风报信。”   王石磊竖起大拇指,说:“牛啊哥。”   比起印寒和明月锋这两个被俞倩无视的刺儿头学生,十九班女生处境更加水深火热。俞倩重男轻女,对待女生宛如对待仇人,横挑鼻子竖挑眼,极尽阴阳怪气,女生学习好,便是“一时运气,不会长久”,学习不好,便是“天生蠢笨,扶不上墙”。二十个女生,分为三类,第一类一身反骨,强势硬气,与俞倩针锋相对;第二类沉默寡言,忍气吞声,不与俞倩一般见识;第三类讨好谄媚,专打小报告,是俞倩忠实的狗腿子。   王石磊拿着写有明月锋名字的联名信,第一个找上最讨厌俞倩、且公开和俞倩起过冲突的女生韩琪国,说明了打算举报俞倩的意图。韩琪国二话不说,签上大名,并豪气地包揽了收集签名的活:“你们男生不懂找谁签,如果找错人,肯定会被俞老妖察觉。你等着,放学后,我把签好的信还你。”   “那真是太谢谢了。”王石磊说。   “我才要谢谢你们。”韩琪国说,“你们什么时候告,别太晚,我等不及。”   “放心,下周请你吃大瓜。”王石磊笑着说。   “真讨厌,你们这是专门不让我好好过个周末。”韩琪国说,她眼神亮如烈阳,“我从没这么期待上学。”   “哈哈哈哈哈我也是。”王石磊搓手,“干就完了。”   韩琪国一拍桌子,说:“干他娘的。” 第37章 占便宜   下午第四节自习课下课铃打响,明月锋收拾书包,顺手递给后桌的印寒一根玉米肠。王石磊早就收拾好书包,坐在座位上抖腿,望着明月锋,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   明月锋提着书包站起身,对王石磊说:“跟着我们,但不要跟太近。看到汪晨莉和她的人进入巷子,立马报警。”   “好嘞。”王石磊点头,“保证完成任务。”   “不要耽搁时间。”明月锋不放心地又交代一遍,“寒寒下手重,我怕出人命。”   王石磊瞧一眼印寒,暗暗心惊,他点头:“好。”   两人踏出班级,下楼,走出校门,朝街角的胡同走去。小巷尽头是条断头路,由一面红砖墙截断,明月锋将印寒带到此处,一转身,就被小伙伴摁着肩膀抵在墙上。印寒一双眼,幽深冷清,锋芒暗藏,他凑近明月锋耳边,温热的呼吸吹拂耳畔,他低声说:“这样行不行?”   明月锋嘴唇绷成一条直线,后颈汗毛竖起,感觉自己被狼盯上,不敢轻易动弹,他喉咙中挤出一个音节:“行。”可太行了,印寒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似乎在脑中模拟了无数遍。   汪晨莉带着一群黄毛混子,不远不近地缀在两人身后。她唇角勾起,脑海里反复想象和明月锋谈恋爱的画面,成为校草的女朋友,享受全校女生嫉妒的目光,简直是人生巅峰。   “汪晨莉,你说要搞印寒,我一兄弟跟印寒有仇,正好把他带过来。”一个黄毛说,他推了下身边瘦小的男生,“哝,黄衬衣。”   汪晨莉没当回事,挥挥手:“来者有份,来就给五十。”她掏出一张绿票子,递给黄成义。   黄成义拿了钱,喜滋滋地装进口袋,他听说了关于印寒的传闻,一副早有预料的模样:“我就知道印寒对明月锋有想法。他俩小学的时候就黏黏糊糊,特别是印寒,明月锋让他向东,他绝不向西。”   “真恶心。”汪晨莉恶毒地说,“最好腿打断,让他再也站不起来。”   踏进胡同,汪晨莉看到印寒将明月锋摁在墙上,凑到校草耳边,胆大包天地亲了一口。   “我草!”混子们瞳孔地震。   “草!”明月锋大脑一片空白,愣在原地,抬手摸了摸被亲的脸颊,柔软的触感在脑海里回荡,他迟迟回不过神,也忘了拦着印寒下手轻点。   “我要杀了你!”汪晨莉出离愤怒,招呼身后跟着的六个黄毛拎着棍棒殴打印寒。   冲在前面的是早有旧怨的黄成义,第一个趴下的,自然也是黄成义。   刑法解析二度砸在黄成义头上,印寒抬脚,踹掉他手中的木棍,踩着他的后背去揍下一个瘦如竹竿的黄毛。乒乒乓乓,哀嚎不断,印寒胳膊上挨了两下,肿起红印,黄毛们躺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   明月锋回过神,顾不上那个软绵绵的吻,一把抓住印寒的手腕,将他拖到一边。只听巷子外警笛声接连不断,明月锋叫住贴着墙根欲逃跑的汪晨莉,失望地看着她:“汪晨莉,你不救我吗?”   印寒反手握住明月锋的手腕,配合他演戏。   “我,我去叫人救你!”汪晨莉看着散落一地的黄毛,理智战胜情感,她可不想因为打架斗殴进局子,落得个退学的下场。   “你不救我,我真的很伤心。”明月锋挣开印寒的手,指向汪晨莉,“王石磊,摁住她!别让她跑了。”   王石磊从巷子口蹿出来,将汪晨莉堵在墙角。明月锋留意到印寒手臂上红肿的痕迹,眉头紧皱,随便一脚,踢到某个黄毛的腰部,激起一声“哎呦”。   时隔六年,印诚久再次接到知春路派出所的电话,通知他来所里一趟。   “你家这养孩子的风格,够独特啊。”   印诚久甫一进门,就被等候已久的民警调侃,他定睛一看,居然是六年前帮忙处理“大黑哥”之事的警察同志。   “您好您好,给您添麻烦了。”印诚久说,他熟门熟路地向调解室走去,“他们俩又犯什么事了?”   “上次他俩揍翻六个初中生,这次揍翻六个社会黄毛。”警察说,“六六大顺。”   “哈哈哈哈哈哈是啊挺吉利。”印寒听警察轻松的语气,猜到俩孩子应该没事,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怎么就惹上社会混子了呢?”   “你进去问问。”警察推开调解室的门,侧身让印诚久进去。   印寒、明月锋、王石磊坐成一排,长桌另一边,坐着汪晨莉和两个黄毛。由于明月锋被印寒的突然袭击吓了一遭,没有及时拦住小伙伴,黄毛们重则昏迷,轻则骨折,四个黄毛送去医院验伤,坐在桌子前的两个黄毛伤情不重,脑子尚且清醒,录了口供再送去医院检查。   明月锋左手托腮,悠闲地注视着桌子对面的汪晨莉。印寒打开书包,拿出那本厚得与板砖无二的刑法解析,翻开一页,旁若无人地阅读。王石磊是三人中最兴奋的一个,左顾右盼,嘴巴里不停念叨:“这还是我第一次来派出所呢。”   “喜欢就多待会儿。”警察没好气地说,他拉开椅子坐下,看向调解桌旁神态各异的半大孩子们,“又是打架斗殴,又是你们俩,说吧,这回几打几?”   “一打六。”明月锋拍拍印寒的肩膀,得意地说,“比上回厉害。”   警察无语,印诚久说:“怎么打起来的?”   “汪晨莉造谣,害的寒寒心情不好,考试也没考好。我想着带寒寒去胡同遛弯儿散心,哪知被汪晨莉带着拿棍棒堵在胡同里。要不是寒寒身手矫健,王石磊帮忙报警,我就被打死了。”明月锋讲话真假参半,他双臂规矩地叠放在桌面,做出一副单纯善良的学生样,“我也不想惹事,但是麻烦总找上我。”   饶是汪晨莉脑子不好使,也反应过来明月锋是在做局坑自己,她口条远不如明月锋流利,只能气恼地拍桌叫嚣:“放屁!你骗我!是你要我带人打印寒的。”   明月锋瞪大眼睛,疑惑地指向自己:“我怎么会要你打寒寒?我和寒寒是一家人,哪有自家人打自家人的道理。”   一家人?汪晨莉看看明月锋,又看看印寒,这两人不同姓,长得也不像,怎么会是一家人?   王石磊看汪晨莉呆滞的表情,忍不住点明:“明月锋借住在印寒家,他俩是发小。”   汪晨莉瞠目结舌,她看明月锋和印寒同进同出,以为两人是邻居,或是要好的同学,哪能想到这俩人实打实就是一家的。她传那些谣言,目的是挑拨二人的关系,可是住在一块儿,亲密无间,事事相通,怎么可能挑拨成功?   “印律师怎么看?”警察问,他没忘记这俩小子有个难缠的监护人。   “寻衅滋事罪。”印诚久说,“情节轻微的,处五百以下罚款。这些小孩年纪不大,但都满了十六岁,该怎么罚就怎么罚吧。”这意思是不打算和解。   “你带人堵我们,我要举报到教务处。”明月锋不打算放过汪晨莉,“轻则写检讨,重则退学,希望你能被退学。”他笑得畅快,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阴毒又明艳,勾得印寒移不开眼。   汪晨莉被父亲花二十万塞进实验中学,本就不光彩,学校也不想声张。明月锋这一闹,加上她因打架斗殴进派出所的光辉事迹,极有可能闹得汪晨莉被踢出学校。   汪晨莉情绪不稳定,被明月锋夹枪带棒地威胁一通,直接崩溃,朝印寒和明月锋一边尖叫一边砸东西:“你们两个同性恋,变态!去死!” 第38章 你看她!   明月锋侧头躲过汪晨莉砸来的笔筒,委屈巴巴地向警察告状:“警察叔叔,你看她!”   警察一拍桌子:“都消停点!”   王石磊捂着嘴巴偷乐,这不比回家写作业有趣得多。   汪晨莉的父母在外地,一时赶不回来处理,保姆赶到派出所,赔给印寒五百块钱,带汪晨莉回去了。   印诚久告别派出所,领着俩男孩回家,一路上静悄悄,没问他们谣言和同性恋的事。   楚悠等在单元门口,看见丈夫和俩孩子,焦急地问:“听说你们打架了,受伤没?疼不疼?”   印寒抬手,露出手臂上两道红肿的痕迹,语气带着点小骄傲:“他们打不过我。”   明月锋伸手将小个子的楚悠揽入怀中,像小时候一样趴在她肩头撒娇:“悠悠阿姨,我帮寒寒报仇啦。”   “小孩子哪来的深仇大恨。”楚悠拍拍明月锋的后背,“我做了红烧肉,特别香,赶紧回家。”   饭桌上,明月锋将这半年学校里的风云变幻讲给楚悠和印诚久听,印寒看着明月锋讲,眼中盈满笑意。   “所以,那姑娘喜欢你,托寒寒给你送情书,结果情书被寒寒撕了。”楚悠理解道,“人家不乐意,就造谣寒寒喜欢男生,想让你们俩绝交。”   “对。”明月锋点头。   “听起来,印寒和那姑娘都有错。”印诚久说。   “寒寒怎么会有错呢?汪晨莉仗着认识社会混子,常常欺负其他同学,寒寒是想保护我,才撕的情书。”明月锋说,他脑海中自动补齐印寒的动机,“况且就算寒寒把情书给我,我也会撕掉的。”   印诚久看着明月锋,一时语塞。明月锋这副天错地错,我兄弟没错的样子,和他爹明室辉一模一样。   “那你要把那姑娘告到教务处吗?”楚悠问。   “告啊。”明月锋理所当然地点头,他摸摸印寒手臂上的红印,皱起眉头,“她叫人打寒寒呢。”   “……是你让她叫人。”印诚久不得不提醒。   “那也是她叫的人!”明月锋说,“这种人,不把她摁进土里,她肯定天天蹦跶着膈应我。”他完全把汪晨莉当成敌人,咬牙切齿,“要不是他家掏了二十万,她本来进不了实验中学。如果教务处包庇她,我就去教育局举报校长收受贿赂,大家都别干了。”   印诚久叹气,说:“行吧。”他感觉又回到了陪明室辉出主意弄林子琳爹妈的时候,明室辉也是这副决绝姿态【不给彩礼就不嫁?行,那就都别活。】   比起印诚久的保留态度,印寒十分支持明月锋的决定,并表示充分理解。被谣言围绕打压的是他,被俞倩借机发难的也是他,心态不稳导致成绩波动的还是他,面对始作俑者汪晨莉,他比明月锋更痛恨,只是情绪内敛,表面平静,实则内心恨之欲死。   恨归恨,在这场持续大半年的谣言风波中,印寒看到了明月锋的真心。怕是全世界找不出第二个人,能让明月锋如此这般尽心尽力地维护,绞尽脑汁地算计。   明月灼灼,照我安眠,印寒在笔记本上写道——我拥明月,朝思暮想。   朝思暮想,印寒落下笔尖,抬手摸在唇边,忍不住回想明月锋的反应。   那家伙瞪大眼睛,像只摸电门的猫,若不是黄毛拎着棒子追在后方,事态危急,明月锋定要刨根问底,摊开问个明白。在派出所里,汪晨莉指着他和明月锋尖叫:“我看到你亲他!你亲他的脸!”   明月锋茫然地看向汪晨莉:“什么亲不亲的,你看花眼了吧?”   “我没有看错!印寒就是亲你了!”汪晨莉的尖叫声足以掀翻天花板,她死死地盯着明月锋,“你们都是骗子!”   “哦,我耳朵痒,让寒寒帮我吹一下,从你的角度大概是看错了。”明月锋说。   耳朵痒,印寒轻笑,他合上写诗的本子。说是诗,大多是围绕明月所做的短句,不知何时有机会,能读给明月锋听。   一墙之隔的明月锋翻着肚皮,像条死鱼般躺在床上,以往一觉睡到大天亮的绝佳睡眠质量突然熄火。半夜三点,他睁着眼睛,生无可恋地望着窗外云雾半掩的月牙。   好消息:是春梦。   坏消息:春梦的对象是印寒。   超级坏消息:他需要洗内裤。   都怪印寒亲他!明月锋愤怒地锤床板,虽说这个吻非常值得,超乎预期地让汪晨莉出离愤怒,但明月锋也有点偏离轨道,他从没有和别人亲近到这个尺度。   就连之前和他谈对象的米桃也没有亲过他!   三点半,月光透过云层缝隙,洒向人间。明月锋鬼鬼祟祟地蹲在卫生间里,拿起一块香皂搓内裤。生怕楚悠和印诚久发现,他轻手轻脚地倒掉泡沫水,打开水龙头接清水涮洗。他眉头紧皱,心里骂了印寒一万遍。   明月锋握着拧干净的内裤拉开卫生间的门,抬眼撞上杵在门口的印寒,吓了一跳:“大半夜你不开灯站这干嘛?”   “上厕所。”印寒说。   “哦,去吧。”明月锋侧身让印寒进去,脸颊羞臊,快走几步冲进书房,关上门捂住脸,啊啊啊啊男生都有的反应他害羞什么啊!   此时此刻的他才反应过来,初中时候印寒为何天天起大早,然后睡眠不足。   啧,明月锋舌尖顶住上颚,发出一声轻笑,这小子个头长得晚,某方面倒是觉醒得早。   韩琪国的母亲发现一件怪事,这周末她女儿居然没丧气地抱怨班主任,也没有在周日的晚上哼哼唧唧地嚷嚷不想上学。双休日整两天,韩琪国陷入一种莫名其妙的亢奋,她不玩手机,亦不看电视,躺在沙发上嘿嘿嘿地笑,像是中邪。   “果果,遇见什么新鲜事了?”母亲孟媛坐在韩琪国身旁,她刚看了一篇文章,说是要重视高中生的心理健康,减轻他们的学业压力。根据韩琪国的抱怨和描述,十九班的班主任是个尖酸刻薄的女人,韩琪国的父母都是小职员,没有背景,不愿多生事,只能一遍遍劝韩琪国忍耐,等高考完就好了。   韩琪国说:“我们班有人要搞俞老妖了。”她讨厌俞倩,听说俞倩青霉素过敏,恨不得在饮用水里投放青霉素,毒死那个傻逼女人。   “谁啊?”孟媛问。   “不告诉你。”韩琪国怕母亲提前泄露风声,她说,“反正有人要搞她,我肯定要火上浇油、落井下石。”她眼中燃起熊熊火光,亮得惊人,“我做梦都要从她身上撕块肉下来。”   “你可千万不要被学校开除啊。”孟媛忧心忡忡,女儿的性格和温柔软弱的夫妻俩不同,直率仗义、爱憎分明、有仇必报,自小就是块硬骨头。有的老师包容欣赏,有的老师则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想将她赶出班级。   奈何韩琪国学习好,以实验中学的轮换制,俞倩再看不惯她,也没法将她赶出实验班。   “时间怎么过得这么慢啊,我快要等不及周一了。”韩琪国一骨碌从沙发上坐起身,对孟媛说,“妈妈,要是俞倩不带我们班了,她带哪个班,我去哪个班送花圈。”   “不能这样做。”孟媛细声细气地安慰女儿,“她是老师,你是学生,学生尊重老师,是天经地义的道理。”   “不要讲天经地义啦,若天有灵,她这样的老师,雷公肯定要劈死她。”韩琪国诅咒,“去年教师节,除了她女儿,根本没有学生回来给她送花。她桌子对面的二十班班主任杨老师,那花堆的,桌子上都放不下。”   “给俞老妖气得一通骂,还要班长强行收钱给她买花,一个人交十块,我没钱,硬是没交。”韩琪国说,“后面班会课,她骂我白眼狼,十块钱都没有上什么学。”   “十块钱?十块钱我扔了都不给她买花。”韩琪国翻个白眼,“当然,买花圈可以。”   孟媛摸摸女儿的头发,恼怒又心疼,她说:“妈妈没本事,让你受苦了。”   “没事妈妈,等着瞧吧。”韩琪国说,“下周俞老妖就蹦跶不起来啦。” 第39章 你在说什么屁话   “我和印寒明天迟到一会儿,你早上到班里,就跟别的同学说,我俩因为打架被抓进派出所了。”明月锋捏着手机,脚搭在印寒腿上,语气笃定地交代,“你就说是你报的警,我俩被打得可惨了,一时半会儿上不了课。”   “没问题。”手机开的免提,声音传出来,被印诚久听个正着。   “密谋都不背人了是吧。”印诚久气得直乐,“熊孩子心眼儿这么多。”   “啊,叔叔好。”王石磊在电话那头打招呼。   “我叔叔要给教育局打电话,咱们双线并行,在教育局的人来调查之前,把学校搅个天翻地覆。”明月锋说。   “叔叔人也太好了吧。”王石磊羡慕地说,“我跟我爸讲,我爸让我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悠着点啊。”印诚久说,“别太过分了。”   “得嘞,您瞧好喽。”明月锋耍宝地应下。   印寒抓住明月锋乱动的脚踝,捂在手心。明月锋专注于打电话,没注意印寒的小动作,他嘴巴不停地交代:“要是俞倩问起来,你就说都怪汪晨莉嘴贱,惹怒了印寒,一帮人聚在胡同口械斗,打得可惨了。”   “我要看看她亏不亏心。”明月锋眉头一皱,整个人的气势由悠闲陡然变为凌厉,“到时候我先进班里,印寒晚十分钟进去,然后你们就看好戏吧。”   明月锋捏准了俞倩心胸狭窄、搬弄是非的性格。当她听见明月锋和印寒打架进派出所,眉毛扬起,站在讲桌上发表了一通学生不听话、学习再好也是社会废人的言论,吹捧自己早就料到印寒会有今天,说不定高考都参加不了。   话音刚落,明月锋背着书包踏进办公室,笑嘻嘻地朝俞倩问好:“早啊老师。”   “印寒呢?”俞倩问。   “不知道。”明月锋翻脸比翻书快,提到印寒,表情阴郁,似乎又是闹了别扭,他坐回座位,掏出书本,和王石磊对视一眼。   不一会儿,印寒来了。他特地挽起袖子,露出胳膊上两道淤青痕迹,左脚刚踏进班级,就被俞倩叫住:“印寒,出来一趟。”   “干什么?”印寒问。   “叫你出来就出来。”俞倩说。   “说理由。”印寒脚下生根,巍然不动。   俞倩盯了印寒半晌,欲用气势让印寒妥协。印寒视而不见,走向自己的座位,放下书包,拽起明月锋朝门外走去。   “哎你干嘛啊。”明月锋装模作样地拒绝,实际半推半就地和印寒走出去。   俞倩见两人推推搡搡,立马拿着书跟上。她偏爱明月锋,明知道两人都参与了打架,却只拦住印寒说教。   “你们上周打架了?”俞倩追上印寒问,瞧印寒气势汹汹的样子,怕是要拎着明月锋揍一顿。   “是的,汪晨莉说印寒喜欢男生,带着一群混混把他堵巷子里了。”明月锋又开始真假参半地讲故事,“真不知道哪来的长舌妇瞎造谣,上下嘴唇一碰颠倒黑白。如果在古代,就该浸水牢,治治她那张嘴。”   这一通指桑骂槐,骂得俞倩挂不住面子,她喝止:“好了,有事去办公室说。”   印寒借机搂住小伙伴的腰,揽着他走向办公室。明月锋手背在身后,朝门口探头探脑的王石磊和韩琪国打手势。   第一节上课铃还没打响,办公室里坐满了备课聊天喝茶的老师们。明月锋和印寒两个大小伙子一进门,就吸引了老师们的目光。   “解决问题,为什么非要打架呢?”俞倩说,“有什么事,不能坐下来好好聊聊,况且,你怎么知道她传的是闲话?”   明月锋站在门口,将办公室的门打开一条缝,他掏掏耳朵,不敢置信地问:“俞老师,你说什么?”   “我说,”俞倩看向印寒,“你怎么知道她说的不是真话?”   “你他妈在说什么屁话?!”明月锋本来打算得很好,随便说几句话激怒俞倩,惹得她口不择言说些不合时宜的话语,再进一步扩大声势,拿着联名信找校长告状。结果没激怒俞倩,他反倒被俞倩这句话气得不轻,他随手拾起板凳,朝俞倩砸去,“再说一遍,你再说一遍我听听!”   “咣当”一声,吓得所有老师站起身,二十班的班主任杨幸宁劝阻:“明月锋,消消气。”   “消气?”明月锋反问,他指着俞倩的鼻子,眼神阴鸷,“期中考试前一天,你把印寒叫进办公室,问他谣言的真相,是不是故意搞他心态?现在你又污蔑印寒清白,我他妈杀了你的心都有。”   俞倩被他一板凳吓得说不出话,她扶住桌子,不可思议地看向明月锋,不理解为什么有学生敢打老师。印寒因明月锋为他出头,心脏柔软,又怕小伙伴把俞倩打出个好歹,伸手搂住明月锋的腰,将他控制在怀里。   “这个破实验中学少考一个北大,都是你害的!”明月锋跳起来,越过印寒的肩膀,狠狠盯着俞倩,“你这个误人子弟的傻逼老师,整个文实验都被你害死了!”   办公室里吵吵闹闹,对话清晰地传入门外韩琪国和王石磊耳中。韩琪国一把推开办公室门,说:“我们全班都不要俞倩当班主任!”   俞倩看向办公室门口乌泱泱的学生,脚下一软,差点坐倒在地。十九班大半个班的女生挤在门口,以韩琪国为首,振臂高呼:“俞倩,下台!”   “俞倩,下台!”   “俞倩,滚蛋!”   吵闹声引发其他学生的好奇,二十班的人大多认识明月锋和印寒,王岳扬连蹦带跳地出现在人群后方,大喇喇地朝明月锋兴奋招手。   柳美郴和米桃伸着脖子往办公室里瞧,只见明月锋跳起来挂在印寒身上指着俞倩骂街,莫名觉得有些喜感。   好事者已将这事传遍平行班——   实验班的学霸在办公室打老师!   平行班:卧槽这就是学霸吗?   学生们呼呼啦啦赶来二楼看热闹,将办公室门口堵得水泄不通。加上十九班齐声“滚蛋”“下台”“不配为师”的口号,平行班的学生好奇得抓心挠肺,甚至爬上窗户站在暖气片上看。   如此浩大的声势引来了教务主任刘利芳,她费力地挤进人群,没有呵斥学生回去上早读,她知道这会儿铁定没人听。挤到办公室门口,入眼是面色黑沉的俞倩、满眼怒火的明月锋和冷静镇定的印寒,刘利芳心中腾起一行字“不出所料”。   除了明月锋和印寒,真没人敢这么有底气地痛骂老师。   “明月锋,印寒。”刘利芳说,“出什么事了?坐下来和和气气地聊,不必闹成这样。”   “有必要,非常有必要。”明月锋呛声,“不闹成这样,谁知道俞老师的光辉事迹?”   “去教务处谈吧。”刘利芳不欲和明月锋纠缠。   “不去,就在这谈,正好同学们也在。”明月锋不上钩,他随手捡个凳子坐下。   “把办公室的门关上。”刘利芳说。   “不要关,不要关!”平行班的学生喊,关门他们还怎么看乐子,“我们也知道俞老师!”   “就是,我们也知道俞老师不给他们班学生发助学金!”一个学生举手,“我们班的助学金,谁家贫困发给谁,十九班的助学金只发给俞老师的狗腿子。”   “哈哈哈哈哈俞老师的狗腿子!”一帮学生哄笑。   平行班的学生说话不讲究,一部分学生本就对教师群体和实验班制度怀抱恶意,逮着个报复的机会,怎么难听怎么说。   听闻学霸过得这么惨,他们学渣真是浑身舒爽。 第40章 你怎么不生气啊   “印主任,这是这周的案卷。”同事将一摞文件夹递给印诚久,“上午有两个客户要到所里来,您接待吗?”   “让老瞿接待。”印诚久接过文件夹,“我上午可能有点事,就不见人了。”   “好的。”同事点头,转身离开独立办公室,顺手关门。   印诚久坐下,打开卷夹,没看两页,传来两声敲门声。   “老印,开门开门。”瞿建章噼里啪啦地敲。   “进来。”印诚久说,他揉了揉额角,看向瞿建章,“干嘛?”   “你不厚道,明明是你的客户,全丢给我像话吗?”瞿建章拉开椅子坐下,笑眯眯地说。   两人是相处十几年知根知底的老同事,印诚久看得出瞿建章是无聊,找他解闷,没好气地说:“你家一个乖巧文静的闺女,当然没什么事。我家俩小子,一个看不住就上房揭瓦。案子丢给你还能拿提成,我空下来时间等着接电话挨训呢。”   “你家小孩学习成绩不是挺好的?”瞿建章问。   “学习成绩好和能惹事不挂钩。”印诚久说,“我家小孩因为打架进两次派出所了。”   “嚯。”瞿建章睁大眼睛,“厉害啊。”   “昨天又在家商量着给老师下套,估计等会儿学校就打电话了。”印诚久说。   “你不拦着点?”瞿建章问。   “要是听我的,我至于在这等电话?”印诚久苦笑。   “男孩子嘛,皮一点正常。”瞿建章嘚嘚瑟瑟,“不像我家莹莹,写作文《我的爸爸》还被老师表扬了。”   “滚一边去。”印诚久瞅他那副不值钱的样就来气,摆摆手让他赶紧出去接待客户。   不出所料,墙上挂钟的时针指向十点,印诚久的电话响起,实验中学的教务主任简单讲了讲事件经过,希望他来学校一趟。   二楼的喧哗惊动了校长,刘利芳好不容易驱散办公室门口看热闹的平行班学生,就见校长眉头紧皱地走过来:“发生什么事了?”   “俞倩和十九班学生起了冲突,学生们不要俞倩继续当班主任。”刘利芳压低声音说。   办公室里明月锋坐在小木凳上,托着下巴看向面露难堪的俞倩,他打了个哈欠,阴阳怪气地说:“俞老师能得罪这么多人,也怪不容易的。”   “自己生不出儿子,就朝别人家女儿撒气。”韩琪国说话不留情面,“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思想不开化。”   俞倩有一个女儿,零星的传言说她女儿是同性恋,明月锋想到这一层,神情微妙。   校长扒开重重人群,走到办公室中央,说:“同学们,有人给我讲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   明月锋举手:“我先说。”   “好,一个一个说。”校长点头。   明月锋说:“上学期,五班的汪晨莉传谣言,说印寒是同性恋,谣言传得人尽皆知。我是印寒的好朋友,一直没跟他讲,谁知道这学期期中考试前,俞倩叫印寒去办公室,问他是不是同性恋。”提到这事他怒火上头,一个劲儿地猛拍桌子,“印寒从一年级起,就是年级第一!让她这一问,考了年级第八,第八!他从没考过这么差的成绩!”   办公室门口围观的十九班和二十班的学生们:“……”告状就告状,怎么还骂人。   “我们被分到十九班第一天,因俞倩说话不好听呛了两句,从那之后俞倩再不批改我俩的语文作业,随堂小考的卷子也不判分。我们想着算了,语文而已,自学足够,将这事忍了下来。”明月锋握紧拳头,“谁知道她能做出这种事情,真是枉为人师!”   “这件事……”校长正欲说两句话缓和局面,却被神情激动的明月锋打断,他指向俞倩:“你女儿考上个好大学,就尽情祸害别人家孩子?我们也是有父母的孩子,不是你的提线木偶!”   印诚久左脚踏进办公室,恰好听见这句话,顿时有些稳不住情绪,他问:“怎么了锋锋?”   校长来不及打圆场,看见打头女生手中飘扬的联名信,韩琪国喊:“俞倩,滚出十九班!”   “滚出去!”   “什么屁班主任,她不配!”   女生们群情激奋,一个赛一个吼得大声,惹得高一和高三的学生们纷纷探头查看,好奇不已。   “我们两个只是俞倩针对的众多学生之一。”明月锋吸了口气,平复情绪,他顺势推出韩琪国,“校长,您听听其他学生的心声。”   韩琪国毫不畏惧地挺身而出,口齿清晰地罗列俞倩不配为人师表的言行,包括但不限于暗示送礼、开设补课班、重男轻女、说话阴阳怪气、利用班会课骂人、在班里安插眼线等等。   “她说,报她的补习班,一学期语文课可以提高二十分。”韩琪国说,“然而她只是在卷子上放水,批改的时候多给二十分,月考的时候照样没有提升。”   明月锋听见这句话,噗嗤一声笑出来,俞倩不批改明月锋和印寒的卷子,他俩没意识到还能这么干。   校长越听眉头越紧,等韩琪国讲完,转头对俞倩说:“先让二十班的语文老师带十九班。”   二十班的语文老师齐乐同站在墙角吃瓜吃得开心,突然被点到名字,愣了一下,连忙答应:“好的,那俞老师……”   “俞老师先回去休息两天。”校长说得隐晦,在场的所有人心里明白,俞倩没机会再干实验班的班主任,别说实验班,干平行班的班主任都危险。   “情况我了解了,同学们回去上课,我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校长说。   孩子们清澈饱含信任的眼神落在校长身上,韩琪国大力点头:“谢谢您,给您添麻烦了。”   明月锋和印寒站在一边,并未如其他学生般感激,俞倩第一次带实验班,做事如此嚣张跋扈,与校长的纵容脱不开干系。他们被俞倩针对将近一年,深知俞倩阿谀奉承、谄媚势利的做派。每周一的升旗仪式,他们仅需根据俞倩朝那边笑得灿烂,便知晓校长和副校长的位置。   站在一旁默默听了许久的印诚久开口:“校长,我是印寒和明月锋的家长,关于俞老师平时的为人,我家孩子没少和我抱怨。这俩孩子成绩不错,中考之前,人大附中给我打电话,出于对实验中学教学质量的信赖,我没有把孩子送去那边。”   “经过今天这件事,我有些失望。”印诚久说,“俞老师曾要求家长会最好由父亲参加,我来过几次,我爱人也来过几次,我们两人对俞老师的印象截然相反。”   “家长会是件小事,窥一斑而知全豹,俞老师对家长的态度差别尚且如此,对学生肯定更差。”印诚久说,“我不想看到我的孩子们毁在俞老师手里,不得不与教育局的朋友聊了聊。”   教育局这三个字引起了校长的警惕,他说:“哎呀,不必闹成这个样子,我们实验中学一向重视师德师风建设。您放心,齐老师性格温和,对待学生一视同仁,定不辜负您的信任。”   齐乐同比俞倩年轻些,他眼巴巴地看着印诚久:“我高一教过他俩。”   “好的。”印诚久说,他看向校长,“我再信您一回。”   见事情尘埃落定,明月锋和印寒走出办公室,他用手肘杵一下印寒,嗔怪道:“刚才都是我在说话,你怎么不生气?”   “生气。”印寒唇角上扬,眼中盈满清浅的波光,“看见你生气,我就不生气了。”   “你气死我算了。”明月锋鼓鼓腮帮子,别过头不理小伙伴。 第41章 刺猬   十九班终于换了班主任,语文老师暂由齐乐同担任,班主任的名号落到政治老师宋晖的头上。宋晖是十九班为数不多公开与俞倩吵过架的老师,他为人端正,坦诚直率,深受学生喜爱。当俞倩为难女生,不让她们进班听课,宋晖特地领着站在班级门口的女生去办公室写作业。班主任落在他头上,可谓众望所归。   十九班恢复了该有的平静祥和,俞倩的日子却没那么好过。教育局开展整治师德师风行动,将俞倩的举报信设为典型案例,虽然抹去了名字和职称,但实验中学的大名写在上面,等同于取消学校本年度的评优资格。   算是把校长狠狠坑了一道。   明月锋乐见其成,他又回到和印寒同进同出的时光,呼朋唤友,好不自在。   “寒寒,走,打羽毛球去。”明月锋站在班级前门喊道,“王石磊早早去了,给咱们挑个好拍子。”   印寒合上书本,扶着桌子站起身,朝明月锋走去,他问:“汪晨莉的事怎么样了?”   “她吃了个大处分,没退学。”明月锋懊恼地皱眉,“晦气。”   “她以后会找你事。”印寒笃定地说,“咱们要做好准备。”   “只有千日做贼,哪能千日防贼。”明月锋说,“走一步看一步,有本事她一刀攮死我。”   一句话,让印寒在健身房多待俩小时。   高二的期末考试,印寒重回巅峰,年级第一,明月锋发挥良好,年级第四。高二升高三的暑假仅有一周时间,且有数不清的复习卷,印诚久本想送两个孩子去厦门玩两天,看作业厚度,也只能在北京附近转转。   于是他租了两辆房车,就近去野三坡露营。依维柯底盘改的房车挂蓝牌,C本就能开,印诚久和楚悠一人开一辆,带着俩孩子向保定进发。一路上明月锋兴奋极了,抱着把吉他调音,这家伙为了耍帅,自学吉他,还会弹唱。   白色房车沿弯曲的山路慢悠悠地爬,像两只胖墩墩的蜗牛。车内明月锋神态放松地坐在椅子上,屈起一条腿,抱着吉他哼唱,他听的歌又多又杂,顺嘴便唱【雨爱的秘密,能一直延续,我相信我将会看到,彩虹的美丽。】《雨爱》杨丞琳   “可以点歌吗?”印寒问。   “可以啊,想听什么?”明月锋拨弦,“但是我不一定会弹。”   “只唱也挺好的。”印寒说,他打开手机,翻了翻歌单,“要这个,《晴天》。”   “这首我正好会。”明月锋抱起吉他,回想歌词和乐谱,试探地弹两句,“故事的小黄花,从出生那年就飘着。”   “童年的荡秋千,随记忆一直晃到现在。”印寒跟唱,他坐在明月锋旁边,悠闲自在地晃晃脚尖。   开车的楚悠唇角上扬,听着孩子们的歌声,将房车开得快速稳健,一路爬到山顶。他们找寻一块平坦的草甸,撑开遮阳棚,搬出小桌椅。印诚久深吸一口新鲜空气,拉开椅子坐下,遥望蔓延天际的翠绿草原,感慨道:“这才是人生啊——”   楚悠戴上墨镜,打开车载冰箱拿出一罐可乐,她穿着一袭嫩黄的长裙,笑吟吟地走到印诚久身旁,亲一口丈夫:“今晚睡这里吗?”   “先在这歇一会儿,下午咱们再往里开一段。”印诚久说,“让孩子们帮咱俩拍照。”   明月锋和印寒任劳任怨地成为夫妻俩的摄像师,湛蓝的天空镶嵌着几朵棉花状的云,嫩黄长裙的楚悠娇小漂亮,活像只蹦蹦跳跳的黄鹂鸟,衬得花衬衫花裤衩的印诚久十分的……额,有钱。   “印叔叔。”明月锋忍不住调侃,“您和悠悠阿姨站一块儿,别人一看就知道,这男的有两把刷子。”   “滚滚滚。”印诚久笑骂,他忧伤地摸摸眼角繁密的纹路,猝不及防被楚悠连续嘬了好几口。   “你以前是大帅哥,现在是大老板。”楚悠说,“怎么样我都不亏。”   “唉,我想当帅气的大老板。”印诚久说,他拍拍肚皮,下定决心,“回家就减肥!”   明月锋坐在小马扎上,不知从哪摸了把蒲扇,懒洋洋地扇风,不仅给自己扇,捎带脚扇起印寒额角细绒的卷毛。明月锋许久没有痛快地揉过印寒的头发,他抬起手,假意揽上印寒的肩膀,手指犁过浓密厚实的发丝,停在卷曲的发尾。   印寒天生的自来卷随了印诚久,发卷的弧度大且圆,精致蓬松,发色极黑,衬得印寒皮肤白皙如玉。明月锋揉来揉去,细软柔顺的发丝宛如小绵羊的皮毛,狠狠满足了明月锋隐藏的毛绒控属性。   印寒乖巧地坐在马扎上,右肘撑着膝盖,垂下脑袋让明月锋揉个尽兴。   只听明月锋的声音响起:“等高考完,你有什么计划?”   “计划?”印寒茫然,细细思索,说,“出去玩?”   “去哪玩?”明月锋问。   “锋锋不是一直想去欧洲吗?”楚悠说,“高考完你正好十八岁,我们把你爸妈的财产转移到你名下,再把你的户口迁出去。你俩办个护照,去欧洲转转。”   “迁户口?迁去哪?”明月锋问,语气惊惶,“你们不要我啦?”   “当然是迁去你的房子上。”楚悠笑着说,“我和诚久拿到钱,想着怎么帮你理财。零七年的时候,在朝阳和海淀各买了一套房子,记在你名下。”   “零九年房价飞涨,到现在,恐怕已经翻了五倍。”印诚久说,“看你大学考去哪,暑假装修一下房子。”   “给寒寒一套。”明月锋大方极了,“海淀那套给寒寒,我想考中传。”   “是你的就是你的,寒寒的房子,我们准备着呢。”印诚久说。   “你们准备呗,我给是我的事。”明月锋打定的主意不会改,他搂住印寒的脖子,“我有的,寒寒也要有。”   印寒偏头看他,幽幽的眼珠倒映着明月锋俊逸的脸庞,像头锁定目标的猛兽,伺机而动,择人而噬。   “你这小子。”印诚久笑着摇头,“随便你。”   楚悠见哥俩感情好,也没再推拒,说:“你们以后互相扶持,像诚久和室辉哥一样,做一辈子的好兄弟。”   “那是自然。”明月锋应下。   印寒专注地看着明月锋的侧脸,既不点头,也不说话。   明月锋重新抱起吉他,扫一下琴弦,开始欢快地唱歌:“天空好想下雨,我好想住你隔壁,傻站在你家楼下,抬起头,数乌云……”《有何不可》许嵩   傍晚的风吹过草地,吹起野餐桌上铺设的碎花桌布,吹起少年的发尾,吹开琐碎的心事,将轻柔的歌声吹向青灰色的天际。印寒抿起唇角,舌尖舔过虎牙,他扶着明月锋的肩膀,替小伙伴理了理鬓角的发。   明月锋:“嗯?”   “头发长了。”印寒为自己莫名其妙的行为找补。   明月锋习惯剪毛寸,他五官英俊明秀,最简单的发型反而凸显他所有的优点,饱满的额头,明亮的眼睛,挺拔的鼻梁,厚薄适中的唇瓣。   毛寸,也就不存在发型乱了的问题,明月锋疑惑地挠挠头,说:“长了吗?我上周才剪过啊。”   印寒认真地肯定:“长了。”他学着明月锋揉他的方式,捋了捋明月锋的短发。   明月锋的头发粗硬,摸起来像马鬃,有点扎手,象征这人看起来脾气温和,内心固执执拗,八匹马拉不回来。   “是不是手感不好?”明月锋最不满意的,就是他的头发,一点儿都不好摸。   “像刺猬。”印寒说,他又摸了摸,顺手捏了下明月锋的耳朵。   “头发硬白得快。”明月锋说,“指不定我四十岁头发就全白了。”   “瞎扯。”印寒说,“白了我给你染。”   “好。”明月锋嘿嘿笑。 第42章 高三   印诚久将房车停在一片较为平坦的草甸上,郊区的风清凉舒适。他干脆关掉空调,罩上蚊帐,躺在房车后备箱撑开的双人床上,搂住妻子的肩膀观赏星空。   俩男孩躺在另一辆房车后备箱,明月锋双手交叠,垫在脑后,说:“真好看啊,城里只能看见月亮,看不见银河。”   或明或暗宛如萤火辉光的星星,汇聚成璀璨浩瀚的银河,一弧黄澄澄的月牙像个装饰品悬挂当空。明月锋抬手指向月亮,说:“这个月牙要是胖一点,像不像你的抱枕?”   “嗯。”印寒说,“那个抱枕该换了。”月牙抱枕是他上小学一年级,印诚久出差给他带回来的,如今他十七岁,抱枕陪伴他十一年,合该退休。   “回去我送你个抱枕。”明月锋说。   “也要月亮的。”印寒说。   “行行行。”明月锋点头,不知道这小子对月亮有什么执念,一个月牙抱枕从小抱到大,换个抱枕还要月亮的。   从野三坡刚回北京,明月锋直奔杂货铺,买了两个抱枕,一个嫩黄胖月牙,一个圆滚金元宝。月牙送给印寒,金元宝留在自己床头。   暑假只放一周,作业不多,七张卷子,一天一张。明月锋懒得做,就和印寒商量,两人岔着写,一人写三张卷子,然后交换抄。最后两天把卷子赶完,囫囵交给课代表,趴在桌子上补觉。   “啊——”王石磊打个哈欠,栽倒在书堆里,“好想放假。”   班里没人理他,大家都在争分夺秒地休息。   高三课程除了上下午各四节课,还加了晚自习,双休改成单休,每天九点下课。明月锋书包里惯例装着各种各样的零食,供印寒填肚子,也会在晚自习分给别的同学。   通常明月锋分享零食的时候,印寒的表情都不大好看。   “明月锋,有吃的吗?”王石磊伸手,“我饿死了。”   最后一节自习课,是学生们最饿的时间段,明月锋掏出一把奶糖递给王石磊,问:“你作业写多少了?”   “语文还差作文,数学最后一道大题不会。”王石磊接过奶糖,撕开包装纸,贪心地问,“有顶饿的吗,糖吃起来没感觉。”   “没别的了。”明月锋说。   “你不会自己带吃的吗。”印寒冷睨王石磊一眼。   王石磊喏喏:“我明天带。”   明月锋塞给印寒一个玉米肠,哄着他消消火气,说:“王石磊的家长管得严,不给他买零食。”   “没事,我有零花钱。”王石磊自己也觉得丢脸,他说,“你想吃什么,我明天买。”   “买你自己想吃的就行了。”印寒说,他性格冷淡,但不挑食,凡是明月锋给的,他都能吃下去。   前提是明月锋给的。   “买点玉米肠、卤蛋和毛毛虫面包。”明月锋凭借多年投喂印寒的经验,提出几个选项,“顶饿。”   “好。”王石磊说。   好不容易捱到下课,明月锋和印寒并肩向校门口走去。   晚上九点,夜幕黑沉,道路两边路灯昏黄,许多小轿车停在路边接送学生。两人住得近,无需家长接送,明月锋抻了下肩膀,关节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他垂下头,抱怨道:“这一天天的,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高考完就好了。”印寒说。   “还有一年呢。”明月锋掰着手指头数日子,“明年六月考试,今天是七月十二号,还有……十一个月,天呐。”这才开学第一天,他就不想干了。   印寒摸摸明月锋的头发,手心像掠过一把刷子,又硬又扎。他不知道怎么安抚沮丧的小伙伴,摸摸头发捏捏耳朵掐一下脸颊,明月锋不由得笑起来:“干嘛,逗狗呢。”一句话降低了自己的社会地位,明月锋又懊悔得想要收回。   印寒扬起唇角:“嗯。”   “嗯个头。”明月锋反驳,路过街角的酸奶店,店铺已经打烊,明月锋再次叹气:“唉,以后放学都喝不到酸奶了。”他心情低落,看什么都难受,拖着脚步到楼下,仰头瞧一眼雾蒙蒙的天空,心想前两天还在野三坡吹风赏月,现在落得个早出晚归见不着太阳的境地,真是天堂地狱一线间。   高三生活无聊透顶,写题、背书、考试,循环往复,宛如死水一般。炽热的夏天过去,秋天一闪而逝,转眼寒风凛冽,大雪纷飞。明月锋戴上手套和围巾,背起沉重的书包,和印寒一道向学校走去。   “等我高考完,先玩一个月,什么都不想。”明月锋苦兮兮地给自己画饼,“我要吃擂椒皮蛋小炒肉,胡辣羊蹄大盘鸡,再加一大碗蜜瓜酸奶。”   印寒看他比比划划,小伙伴浓密的睫毛因哈气预冷挂上寒霜、略微垂坠睁不开眼的模样,忍不住伸手,用指尖替他抹去银白色的霜雾,带起眼尾一抹红色。   明月锋顺嘴道一句谢,看着十字路口对面越来越近的校门,认命地深深叹气,浑身上下透露着不情愿。   “过完年就剩四个月。”印寒说,“坚持一下。”   “哦对,还有谈恋爱。”明月锋说,他握紧拳头,“我高考完一定要再谈一次恋爱!”   印寒揣进口袋的手握成拳头,问:“为什么要谈恋爱?”   “不然多无聊啊,没作业,也没别的事做。”明月锋嘀嘀咕咕,“我看电视里谈恋爱要死要活的,怎么我谈起来贼没意思,真奇怪。”   “可能是没找到对的人谈。”印寒暗示。   “全国十三亿人,我要找到那十三亿分之一,有这运气我能中多少次五百万了。”明月锋说,他一把搂住印寒的脖子,“大不了我跟你过一辈子呗。”   印寒说:“好。”   “喂,别开玩笑啦,万一你比我结婚早呢。”明月锋说,“等你结婚我给你包个大红包。”说到这里,明月锋心里打个突,仿佛晴空炸了声响雷,抑或平地崴脚,总归是不大舒服。   “不会的。”印寒没头没脑地说。   踏进校门,又是新的一天。明月锋瞥见坐在教学楼台阶上的女生,下意识皱眉,扯了一把印寒,说:“汪晨莉。”   印寒不想避开汪晨莉,挺直腰杆迈上台阶,侧过身子隔开汪晨莉投向明月锋的目光。印寒常年练搏击,对目光中的恶意非常敏感,他偏头,直直与汪晨莉对视:“你想做什么?”   “看看不行吗?”汪晨莉咧嘴微笑,那张涂抹鲜红唇膏的大嘴像恐怖电影中的拙劣道具,粗糙但引人心悸。   明月锋快走几步,离开汪晨莉的视线范围,他抖了抖肩膀,说:“真恶心。”   汪晨莉彻底记恨上明月锋,她认定笑容阳光的校草是个糟蹋真心的骗子,当初有多喜欢,现下就有多痛恨。丝丝缕缕的痛楚经因青春期躁动多变的情绪放大,让汪晨莉认为明月锋是她今生的死敌、仇人,必将不死不休。   汪晨莉是个明显缺爱的女孩,父母常年外地奔波,遇事则用钱解决,钱能买来喜爱和追捧,却买不来心上人的一瞥。汪晨莉神经质地抠手,指甲下方的死皮尽数撕开,露出一块块血红的肉和痂,手臂上的皮肤用美工刀断断续续刻出一个弯月的图案。   明月锋凑近印寒耳边,小声说:“她看我的眼神有点恐怖。”   “我会保护你。”印寒说。   “我才不怕她。”明月锋说完,抬手抚平后脖颈立起的汗毛。   两人路过走廊敞开的窗户,一阵寒风吹过,明月锋打个哆嗦,连忙拐进热腾腾的班级,甩掉脑海中笑容诡异的女生形象。 第43章 感冒   自从上次一块儿斗倒了俞倩,韩琪国看到明月锋笑容亲切,仿佛两人之间建立了相当坚固的革命友谊,她朝明月锋招手:“早啊。”   “早。”明月锋说,他径直走向窗边,把书包塞进桌洞,挨着暖气片坐下。窗户开了条小缝,冷风钻进来,与热腾腾的暖气片交融,化为舒适的暖风。   明月锋打开英语书,跟上早读。   一条过道相隔的王石磊,伸手递来一块毛毛虫面包,小声说:“给你。”   “谢谢。”明月锋接过面包,向王石磊友好地笑笑。   两节课瞬息而过,大课间出门跑操,明月锋路过韩琪国的课桌,被塞了一封信,他茫然地问:“什么?”   “上节课间,有个女生来找你。”韩琪国说,“让我给你这个。”   明月锋见怪不怪地拆开信封,抻平纸张,粉色的信笺浅淡的香气,上面写着自我介绍和倾慕文字,一目十行地快速掠过,他将信纸重新插入信封,还给韩琪国:“送你了。”   “哎?”韩琪国拿着信,“你不要啊?”   “我都没见过她。”明月锋说,“你留着吧,要不就撕了。”他踏出教室,英俊的眉眼浮起一丝不耐烦,凉薄如深冬的晚风。   韩琪国小心翼翼地收起信封,等下次女生再来,将情书还回去。   大课间,十九班和二十班的男生联合打篮球,明月锋一如既往地耀眼夺目。他挽起校服袖子,露出一截肌肉紧实的手臂,运球、躲避、撤步、上篮,球进了便在原地兴奋地跳一跳,没进就叹一口气,等待下一次进球机会。   柳美郴和米桃抱臂站在球场边看男生们打球,初中时两个女生的关系不算好,仅仅是一个班的同学,如今因共同讨厌明月锋这个契机,玩到一处,成了好闺蜜。   “你当初为什么跟他分手来着?”柳美郴扬起下巴,看向球场中活跃的身影。   “他没有心。”米桃冷漠地说,“哦不对,他有心,他的心叫印寒。”   话音刚落,明月锋进了一球,朝篮球架下的印寒挥手,笑容灿烂。   “他们真的谈了吧。”柳美郴说。   “这个相处模式,谈不谈重要吗。”米桃咬牙切齿,“最气的你知道什么吗?”   “什么?”柳美郴一心扑在印寒身上,没有正眼瞧过其他男生。   “他虽然不喜欢我,但挺讲礼貌。每次约会,都会给我带点小礼物。”米桃说,“也会夸我,陪我逛街,这花了我一段时间才意识到他不喜欢我。”   “别的男生还真不如他。”米桃磨牙,“帅气的混蛋。”   “虚伪的家伙。”柳美郴说。   被前女友和兄弟迷妹疯狂吐槽的明月锋迎风打了两个喷嚏,他摆手:“不打了,歇会儿。”   “你这不行啊。”王岳扬嘲讽,“咋的锋哥,英年早虚?”   “滚。”明月锋推开王岳扬,晃晃脑袋,鼻音浓重,“我好像感冒了。”   印寒将明月锋拉到身边,抬手覆上对方额头,说:“没发烧,去药店买点感冒药。”   “嗯。”明月锋乖巧点头,他揉揉眼睛,拖长声音,“你能帮我买药吗?我想回教室趴一会儿。”   “好。”印寒有求必应,他将明月锋的袖子拉下来,盖得严严实实,以防被冷风吹,加重病情。   明月锋身体健康,极少生病,两年多没得过感冒,他用厚实的羽绒外套盖住脑袋,趴在暖气旁边,像只羽毛蓬松的胖鸟。   印寒去校门口的药店买了一板新康泰克,加一盒消炎药,回班里接一杯热水,递给明月锋:“吃药。”   “唔。”明月锋就着热水咽下药片,说,“我后面两节课一定会困的。”   “困就睡。”印寒包容地说,“不急这两天。”   暖气片烤得明月锋半边身子麻痒,他打个长长的哈欠,趴在桌子上眼睛半阖。感冒药生效易让人困乏、感知迟钝,明月锋也不例外,课没听进去几句,哈欠连天,眼泪汪汪。   印寒加快写作业的速度,争取在晚自习写完所有卷子,放在明月锋桌边。   “什么?”明月锋迷迷糊糊地半睁着眼,看向印寒。   “你回去把最后两道大题和作文写掉,剩下的题抄我的。”印寒说,“等病好了再听课。”   许是病中脆弱,明月锋顿时感动得不能自已,他一把抱住印寒的腰,拖长声音撒娇:“寒寒你太好了,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啊。”   明月锋平时也活泼,表达直白,但没有现在这么热情,一副没了他活不下去的样子,惹得印寒心猿意马,他尴尬地摸摸明月锋后脑勺的头发,说:“快点好起来。”心下又不想让明月锋好太快,毕竟这么依赖黏糊的模样不多见,他稀罕得很。   一通情绪宣泄,明月锋吸吸鼻子,打开印寒的试卷奋笔疾书。高三卷子如山如海,老师不会收上去批改,只在课上讲解题目和做题思路,无须担心被老师发现抄袭。   晚自习下课铃响起,明月锋抄完选择填空,剩下的题不想写,把卷子团起来塞进书包,就着热水吃两片药,被印寒拖着向校门走去。   九点的北京,夜色黑沉,家长接孩子的汽车停驻道路两侧,显出几分熙攘热闹。明月锋和印寒见怪不怪地踏出校门,感冒药的作用让明月锋变得迟钝,他听到身后悉悉索索的声音,像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寒风拂过后颈,汗毛战栗,等明月锋反应过来,一把匕首插在他的左臂。   血液渗出,滴滴答答落在地上,在漆黑的夜色中看不明晰,明月锋听到吼叫,他茫然地眨眨眼睛,转头去寻印寒的身影。这感冒药也太有效了,明月锋心想,他安心地伏在印寒肩头,说:“我好像,被人捅了。”   “是的。”印寒强自镇定,“汪晨莉捅了你,你没及时躲开。”他的声音低沉,有懊悔恼怒,以及软弱的心疼,“她已经被警察带走,咱俩等等救护车。”   “不太疼。”明月锋说,“幸亏今天吃了感冒药。”   印寒没说话,他不敢去动匕首,生怕引发大出血,只是紧紧地抱住明月锋的腰,语气中泄出沙哑,似是哭腔:“我听到她走路的声音,以为是野猫,就没在意。我明明可以……”   “嘘——”明月锋打断印寒的自责,他懒洋洋地说,“我又没死。”   急救车警报声由远及近,停在路边,两个医务人员走过来,检查明月锋的伤口。印寒紧张地站在一旁,生怕听见噩耗。   “很幸运,厚外套挡住一部分刀刃,没有彻底捅进去。”急救医生领明月锋坐进救护车里,拔掉匕首,脱去他的外套,用纱布包扎伤口,说,“但刀口挺深的,需要去医院缝针。”   “小孩子之间多大仇啊,捅这么用力。”医生感叹。   “可能是,额,”明月锋还有力气开玩笑,“欺骗感情?”   “厉害,玩得够花。”司机笑着接茬。   印寒捂住明月锋的嘴巴,瞪他一眼,说:“好好休息。”   “唔唔。”明月锋点头表示知道。   印寒坐在救护车里,后仰靠着车壁,心脏咚咚直跳,回想起十分钟前发生的事情,仍然不敢相信。汪晨莉揣着刀守在校门口,看他们踏出校门便跟了上来,在印寒有所察觉的时候,她猛蹿一步向明月锋腰间捅去,幸好印寒动作快,拽明月锋一把,刀尖狠狠扎进左手臂。   汪晨莉被校门口值守的警察按在地上,倒也没挣扎,咧开嘴向明月锋的方向充满恶意地大笑,仿佛是个实打实的疯子。   也确实是个疯子。 第44章 照顾   明月锋歪头,靠在印寒肩上,有气无力地垂下眼皮,脑袋一点一点地犯困,胳膊上的刀痕不长,伤口却深,鲜红的血液洇湿纱布,像一口流不尽的泉眼。   “我给爸妈打电话了,他们在医院等咱们。”印寒说。   “嗯。”明月锋应一声,温热的呼吸拂过印寒耳垂,感冒加受伤双重debuff,他此时乖软得像只幼猫,哼哼唧唧地抱怨,“好累,不想写作业。”   “什么时候了还想着作业。”印寒说,“回去和老师请假。”   “马上要期末了。”明月锋说,他脑子木楞,想到什么说什么,“我想考个好成绩,回家过年。我想吃红烧肉,还想吃榴莲,还有雪糕。”   急救医生坐在一旁,闷闷地笑:“这么吃,肯定得肠胃炎。”   急救车在明月锋的碎碎念中抵达医院,打开车门,入眼是焦急的楚悠和印诚久。印寒扶明月锋下车,和父母描述情况:“明月不小心被捅了一刀,需要缝针。”   “不小心被捅?!”印诚久不可思议地抬高声音,“这都什么治安水平啊。”   “先缝针。”楚悠说,“凶手抓住了吗?”   “走之前警察抓住人了,我爸见过,上次在派出所发疯的那个女孩。”印寒说。   “那个花二十万进实验的女孩?”印诚久回忆,他点头,面色阴沉,“我想想办法。”脾气好的人生起气来不亚于火山爆发,印诚久向来宽厚待人,但事关家人,他必须要给敢当街捅人的汪晨莉一个深刻的教训。   医生给明月锋的左胳膊打麻药,他本就感冒,打了麻药目光呆滞,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像座雕像。   “小伙子长得挺帅。”头发花白的医生笑呵呵地说,“在学校是不是可受小姑娘欢迎了?”   “别了吧。”明月锋接茬,“我这伤就是被小姑娘捅的。”   医生被他逗得直乐,手下的针平稳穿梭,将两块皮肉完美缝合,他说:“这线比较细,痊愈后拆线,胳膊上只留一道浅浅的疤,美观好看。”   “谢谢您。”明月锋说。   “小伙子嘛,也不在乎留疤。”医生劝慰道。   明月锋低头,看着手臂上被划开的伤口,深深叹气,觉得自己倒霉极了。   女生真可怕,暗恋不成给自己一刀,要是谈恋爱吵架,不得把自己捅死。   印寒踏进科室,便听到明月锋委屈至极地说:“寒寒,我再也不要谈恋爱了。”   “怎么?”印寒不明白明月锋七拐八拐的心路历程,但听到这句话心下欢喜,眼中弥漫着温和的笑意。   “她喜欢我,还要捅我,这是哪门子喜欢。”明月锋说。   “你怎么不提你骗她。”印寒说。   “她喜欢我,我骗她一回怎么了?”明月锋振振有词,“呵,小气。”就这理不直气也壮的样子,惹得印寒搂住他的肩膀,顺手摸一把细窄的腰杆,说:“爸妈去挂号拿药了,说是帮我们请两天假。”   “我们?你为什么要请假?”明月锋问。   “我明天要去派出所做笔录。”印寒说,“爸妈白天上班,我照顾你。”   明月锋想说自己伤的是手不是腿,但被人照顾实在舒服,他咽下疑问,欣然接受印寒的好意:“嗯。”   从医院回到家里已经晚上十一点,明月锋没胃口吃不下饭,草草喝了一碗粥对付对付,倚在床头吃药。楚悠坐在床边,心疼地摸摸孩子的脸颊,说:“这两天什么都别想,好好养病,叔叔阿姨不会让你吃亏的。”   “好。”明月锋仰头咽下药片,出溜进被窝,露出两只乌溜溜的眼睛,“我很快就会好的。”   “身体健康最重要。”楚悠揉一把大男孩的头发,替他关上书房顶灯,关门离开。   印寒的照料无疑非常到位,有点过分到位了。   明月锋提着裤腰带,坚决拒绝印寒陪同他上厕所:“我伤的是手臂,是手臂!!!”他愤怒地甩上卫生间的门,站在马桶旁哆哆嗦嗦解决个人问题。胳膊疼、脑袋晕、鼻子不通气,他提上裤子,眼睛半眯,站在洗手池旁打开水龙头,低头洗把脸。   “咚咚。”   印寒敲门:“好了吗?”   “急什么,没掉马桶里。”明月锋说,他顾不上擦去手上的水珠,拉开卫生间的门,拱进印寒怀里,报复性地把水擦到对方身上,“我好像发烧了。”   印寒抬手,覆上明月锋的额头,温度微烫,他面色沉凝,说:“我去找温度计。”   屋漏偏逢连夜雨,明月锋这一病,像是把持续两年无病无灾的健康生活全数报应回来,他一度高烧到四十度,缓慢地降下来,又陷入漫长的感冒后遗症,鼻塞、咽炎、打喷嚏。   折腾五天,总算在周一下午舒服了一些,明月锋坐在沙发上,无聊地翻看电视节目。印寒上周请假照顾他两天,今天必须要去上课。   晚上九点半,印寒推开家门,带回来一个消息——汪晨莉退学了。   听到这个消息,明月锋轻哼一声,冷漠地说:“早该开除了,非得捅我一刀才开,学校跟我有仇吧。”   印诚久打圆场:“事情都解决了,接下来好好考试。”   “我明天去学校。”明月锋说,“我觉得我好了。”他嗓音仍有些憋闷,感冒还未好全,左臂一道深红的伤口,身体虚弱导致恢复速度减慢,精神萎靡不振。   “再歇两天。”楚悠说,她将一盆母鸡汤端上桌,“阿姨多做点好吃的,给你补补身子。”   “不要,在家太无聊了。”明月锋说,他喜欢社交,把他一个人放在房间里,做什么都提不起劲,“我要去上学。”   “咱家锋锋就是爱学习。”印诚久调侃道。   年轻人身体素质好,明月锋这挨刀加感冒加发烧,硬是半个月好利索,一个月拆线,过完年又是一条好汉。   高三下学期压力骤增,印寒稳坐年级第一,明月锋有惊无险地保持在年级前十。日历一页页撕去,黑板上的倒计时天数从三位数到两位数到一位数,高三(十九)班终于迎来了最后一周。   全力复习一整年,最后一周的学生们心浮气躁,不想继续埋头课本,实验中学干脆让他们放假回家自行复习。班主任宋晖在班会课上询问要不要同学聚会,大部分学生举手,于是聚会被定在周三,地点是学校旁边的自助餐厅。   临近毕业,许多平时不敢说的话、不敢做的事,通通发泄出来,平行班激情撕书,弄得教学楼下一层厚厚的纸张。两个实验班素来安静,可也暗潮涌动。   明月锋和印寒收到了许多表白,含蓄的女孩写信,奔放的女孩当面敞开心扉,印寒面无表情地果断拒绝,明月锋则拂过左臂上白色的疤痕,一脸后怕地摇头。   心碎和忧郁是青春的主旋律,随着高考脚步越来越近,再多的伤感也需让位给决定人生走向的重大考试。   高考前一晚,印寒躺在明月锋床上,死活不走。   “干嘛啊。”明月锋无奈地看向小伙伴,“睡不好明天怎么考试。”   “这床太窄了。”印寒说。   明月锋盯着印寒坦荡的面容,这家伙不怪自己无理取闹,反倒怪床铺窄小,真是没天理。   “寒寒,别闹锋锋。”楚悠看不下去,“多大人了,又不是小孩子,非要挤着睡。”   “高考之后,我们就不是一个班了。”印寒说,他向来话少,黑漆漆的眼珠流露出几分不舍,“我也要考中传。”   “你考个屁。”明月锋抬手给印寒一个脑瓜崩,“考北大,我以后出门遇人就说我有个北大的兄弟。”   “中传在东五环。”印寒说,他塌下肩膀,“太远了。”   “说的好像我已经考上了一样。”明月锋说,“万一我考去外地呢?”   印寒明显没想过外地这个可能性,北京高校资源丰富,考什么分段都有能报的学校,完全没必要去外地上学,他皱眉:“别去外地。”他轻轻晃了晃明月锋的手臂,声音低弱柔软,宛若撒娇,“我不想你去外地。”   明月锋哪能挡得住这难得一见的糖心炮弹,立马投降:“不去不去,我死也要死在北京。” 第45章 奇怪的人(三)   六月七日下午五点,交卷铃打响,考生如潮水一波波涌出考场,印寒比明月锋早出来一会儿。楚悠和印诚久特意请假陪考,夫妻俩坐在树下的小马扎上,紧张又期待地问儿子:“怎么样?”   “一般。”印寒沉稳地说,“没有特别偏的题。”   “那就好。”楚悠拍拍胸口,长舒一口气,“我和你爸正在商量带你们去哪玩。”   “都是大孩子了,自个儿出国应该没什么问题。”印诚久心大,“给你们租个全程作陪的导游。”   明月锋手提透明笔袋,冲出考场,笑嘻嘻地搂住印寒的肩膀,说:“叔叔阿姨,我觉得我考得不错。”   “哎呀,这么自信。”楚悠说,“说吧,暑假想去哪玩?”   “意大利!”明月锋说,“我想去威尼斯划船,寒寒想去哪?”   “我都可以。”印寒说,“随你。”   “出去玩出去玩!”明月锋像个弹簧蹦蹦跳跳,“是不是要先办护照?”   “护照很快,十五天办下来,再办签证。”印诚久说,“我找旅行社帮忙,不用咱们操心。”   “好耶。”明月锋欢呼。   二零一二年的高考尚需自己估分,填报志愿,印寒将北大法学作为第一志愿,明月锋填上了中国传媒大学传播学。两人又挑了几所学校作为保底校,提交志愿后好好庆祝了一番成人礼。   “我的宝贝们十八岁了。”楚悠抹眼泪,敞开手臂拥抱两个高大挺拔的青年,“我记忆里你们还是两个玩电报取消的小豆丁。”   “我们锋锋马上自己一个户口本了。”印诚久感叹,“真快啊。”   “你们是我永远的亲人。”明月锋低头,像小时候一样将脑袋埋进楚悠的肩膀,“世界上最好的叔叔阿姨。”   “要是室辉哥和子琳姐看得见就好了。”楚悠欣慰又感动,“他们一定会为你骄傲的。”   印诚久从地下室搬出来一个上锁的银色文件箱,横放在茶几上,掏出一把小钥匙,“咔哒”一声打开箱子,拿出一摞文件:“这是遗嘱和公证书,房本、存折、合同、保险存单,是时候交给你了。”   明月锋盘腿坐下,一样样翻看父母留下的遗产,细数金额,零零碎碎不加房产的情况下,共计三百来万。楚悠说:“这房本是北京的两套,一套在崇文门,一套在海淀黄庄。”   明月锋顺手把海淀黄庄那套递给印寒,说:“趁暑假一块儿装修。”   “还有这个。”楚悠指着合同,“这是无垠购买‘秋日青崖’的合同,里面写了分红比例,每年无垠给你分三十万左右,我单独放在一张卡里,作为养育开销。”她递给明月锋一张银行卡,“里面还剩二百二十万。”   瞬间变成百万富翁的明月锋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捏着银行卡,小声嘀咕:“怪不得我小舅着急忙慌地找我,这么多钱,要是我,我也找。”   “一分钱别给你小舅,不然你爸会气得托梦打你。”印诚久说,“你爸那个脾气,顶多愿意花钱给你小舅买花圈。”   明月锋拿着银行卡,思索片刻,又把卡还给楚悠:“阿姨,这钱继续做我和寒寒的养育基金吧。”   “你十八岁了,还要什么养育基金。”楚悠笑着推拒。   “我上大学也要花钱啊。”明月锋说,“剩下的钱给你们养老。”   “臭小子,是不是看不起我赚钱的能力。”印诚久开玩笑,“咱家怎么说也是小中产。”印诚久担任律所合伙人,轻松年薪百万,只是性格温和,行事低调,不显山不露水,容易让人忽略他的能力。   “这也是我的一片孝心嘛。”明月锋将银行卡往楚悠手里推了推,“帮我拿着,省得那些奇奇怪怪的亲戚找我要钱。”   “行吧。”楚悠收下银行卡,欣慰地拍拍明月锋的肩膀,“真是长大了,有主见。”   不出明月锋所言,高考出分那天,明月锋、印寒和楚悠在小区遛弯的时候,撞见了小舅林子利和另一个不认识的中年男人。   “明月锋!”林子利喊道,“我是你小舅啊,这是你小叔明平安。”   “我没有小叔。”明月锋回头,细细打量陌生的男人。   男人和明月锋没有半点相似之处,相貌平庸,身材矮胖,一双眼木讷呆愣,他喏喏道:“我不是你小叔,我是程太太的护工。”   “你就是他小叔,程太太已经收你为养子了!”林子利说,“还给你改了名字。”   “我是赵连华,我不是明平安。”男人说,他走向明月锋,傻呵呵地抓住他的手,“我替程太太来看看你。”   “程太太是谁?”明月锋警惕地看着男人,却没有抽出手,他察觉出男人眼中没有恶意。   “你奶奶。”楚悠说。   “程太太生病了,她想你。”赵连华说,“我帮她看看。”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存折,递给明月锋,“她要我给你这个。”   明月锋看不也看,抬手推回去:“我不要,留着给她治病。”   林子利看到存折,眼睛登时亮起:“我要,给我,我要。”   赵连华脑子不大灵光,但不傻,他攥着存折连连后退:“我给过你钱了,你快走吧。”   明月锋似乎看明白两人为何凑在一起,他说:“你给他钱,让他领你来找我?”   “是的。”赵连华点头,他将存折放进外套里侧口袋,严密地保护,“看你挺好的,那我走了。”   “你知道回去的路吗?”明月锋问。   “他知道,我陪着他。”林子利连忙说,他对从明月锋这要到钱不抱希望,但知道赵连华这个傻子身上带着这么多钱,他找到了另一种生财之道。   赵连华说:“这不是我的钱,是程太太的。”   “等程太太死了,这都是你的钱。”林子利说。   看着两人并肩走远,明月锋站在原地,心绪久久不平,印寒开口:“要帮他一把吗?”   “不。”明月锋在善良和冷漠中,毫不犹豫选择后者,“我不想陷入这些无聊的纷争,他能骗到,是他的本事。”   楚悠叹气,说:“虽然知道你奶奶年轻时是个神经病,看她老了病了,我还是会同情她。”   “坏人不会因为老了,就停止变坏。”明月锋说,“我遵从我爸的选择。”他思考片刻赵连华的神态,调笑道,“或许只有傻子,才能满足我奶奶的控制欲吧。”   “但凡是个正常人,早跳楼了。”明月锋搂住楚悠的肩膀,像只鸟儿蹭一蹭她的鬓角,“阿姨,我想吃章鱼小丸子。”   “买。”楚悠乐呵呵地应下,“寒寒吃不吃?”   “我和明月吃一盒。”印寒说。他偏头观察明月锋,对方漂亮的眼睛弯如月牙,仿佛未把刚才的闹剧放在心上。   明月锋是典型的面热心冷,宛如天边弧月,均匀地洒落清辉,不付出多余的善心和温暖,却又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印寒拿起竹签,扎一个小丸子放进嘴巴。   明月锋自然而然地递来手里的柠檬水,说:“别噎着。”   印寒接过饮料,心想,如果他不曾与明月锋一同长大,或许永远没有机会离他这么近,世界上不会有第二个人像他们这样亲密。   他庆幸明月锋幼年失去父母,给他一个窥伺的机会。   印寒吸一口柠檬水,心下思索,这么想有些恶毒,然而事实如此。 第46章 采访   大学录取通知书统一寄至学校,学生们各自去老师办公室领取。这是十九和二十班两个实验班最辉煌的时刻,所有人的目光集中于天之骄子,借以评估学校的教学水平。学校也知趣地将录取学校按照梯队排序,制作喜报,放置校门外大肆宣传。   印寒不出意外的考上了北大法学,明月锋也如愿拿到了中国传媒大学传播学的通知书,柳美郴考上北航,米桃考上北理工,韩琪国考上了北师大,王岳扬考上了北邮,王石磊考去了天津大学。熟识的同学大部分留在北京,孤身去一百三十公里外的天津的王石磊显得格外可怜,明月锋不由得拍拍王石磊的肩膀,安慰道:“没关系,高铁只需要半小时,你无聊了就来北京找我们玩。”   “呜呜呜呜。”王石磊抽抽噎噎,不知是舍不得小伙伴,还是怀念高中生活,他一把抱住明月锋,清秀的脸庞全是泪水,“我会想你们的呜呜呜呜呜。”   “……”明月锋隐蔽地后仰身体,生怕王石磊把眼泪抹他衣服上,“是是是,我也会想你的。”   两个实验班共考出六个北大、八个清华,成绩斐然。印寒被记者拦住,被迫和二十班考上清华的学霸欧阳清华一块儿接受采访,余光瞥见明月锋和王石磊拉拉扯扯,不由得眉头紧蹙。   记者:“两位同学对这次的成绩满意吗?”   欧阳清华:“尚可。”   印寒强行将注意力拉回来,抿直唇角:“……一般。”他不耐烦地频频看向明月锋的方向,手指反复蹂躏衣角,平时没觉得王石磊这么多愁善感,真是欠揍。   记者:“两位同学对学弟学妹们有没有什么学习建议?”   欧阳清华:“注意听讲,认真做笔记,夯实基础,适当拔高,心态平稳,加油。”   轮到印寒发言,他实在看不下去王石磊的矫情做派,朝明月锋招手:“明月,过来。”   “啊?”明月锋连忙推开王石磊,指了指自己,“找我?”   “嗯。”印寒点头。   明月锋大步走到印寒身边,小声和印寒咬耳朵:“好兄弟,救我于水火之中。”   “我的经验是,有一个时时刻刻支持我的好朋友。”印寒搂住明月锋的肩膀,冷淡俊秀的眉眼柔和些许,“友谊是成绩的催化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没想到文科班的学霸也喜欢用理科的比喻。”记者笑着打趣。   印寒说:“我选文科,不代表我理科差劲,我只是更喜欢文科。”   “好了好了。”明月锋捂住印寒的嘴巴,“上电视呢。”   “哦。”印寒闭上嘴巴。   “还要问什么?”明月锋问,“没我事了吧?”   “这位同学考的什么学校?”记者问。   “中传。”明月锋摸摸鼻子,说,“没什么经验之谈,我成绩不太好。”   记者沉默片刻,说:“我就是中传毕业的。”   “不好意思哈。”明月锋不好意思地讪笑。   印寒说话带刺,明月锋也没好到哪去。   这是属于印寒的采访,明月锋不想抢夺小伙伴的光芒,但印寒拉着不让他走,他只能站在原地唇角保持上扬四十五度,露出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做个帅气的背景板。   记者接着问道:“两位同学学习之余会玩游戏吗?”   欧阳清华说:“玩啊,什么都玩,最近沉迷打魔兽和地下城。”   印寒点头:“玩赛车游戏,但更喜欢看电视剧和练搏击。”   “哇。”记者不由得打量一番印寒的手臂肌肉,“没想到文科学霸的爱好这么特别。”   印寒不想在采访上浪费时间,他说:“还有别的事情吗,我要回家了。”   “没有了,多谢两位同学的耐心回答。”记者话音刚落,印寒抓起明月锋的手腕朝校门走去,脚步生风,毫不留恋。   明月锋说:“二十班那个欧阳清华,是高二轮转上来的?”   “嗯。”印寒说,“高一的时候没见过。”   “他的名字非常应景。”明月锋说,“你应该叫印北大。”   “……”印寒不想搭理小伙伴无聊的冷笑话,他沉默半晌,说,“那你叫明中传。”   “听起来像本书。”明月锋说,他转换话题,“韩琪国问我要不要吃烧烤和唱歌,你有空吗?”   “有。”印寒点头,“我陪你去。”   “是咱俩一块儿去。”明月锋纠正用词,“我看你也挺喜欢唱歌的嘛。”   印寒不爱聚会,但他喜欢听明月锋唱歌,他总不能为了自己这点爱好把小伙伴圈起来当金丝雀——想到这里,印寒眼瞳渐深,似乎也不是不行。   “明月锋,印寒,这里!”韩琪国在校门口蹦起来招手,“就等你们了。”她身边的王石磊眼眶通红,看起来非常可怜。   候在校门口的还有王岳扬、柳美郴和米桃,明月锋惊奇地问:“你们也要去唱歌吗?”   “同学一场,一起聚了呗。”王岳扬笑眯眯地站在明月锋身旁,狠狠拍了两下他的肩膀,“难不成你只和新朋友玩?”   “说什么呢,人越多越热闹。”明月锋说,他视线扫过柳美郴和米桃,不带任何波动,点了下人数,加上韩琪国的好姐妹,四男四女,一共八个人,“走吧,先去吃烧烤。”   “这位是?”明月锋看向韩琪国,“你朋友?”   “也是二十班的,伊玖。”韩琪国说,“可以叫她十九。”   “好的,我是明月锋。”明月锋自我介绍,“这是印寒。”   伊玖个头小巧,约莫一米五几,大眼睛长睫毛,皮肤微黑,卷发高马尾,她性格内向,眼神闪烁不敢与明月锋对视,声若蚊呐:“你好。”   “十九比较害羞。”韩琪国说,“她是你的小迷妹,你每次去打球,她都在旁边看。”   “这样啊,怪不好意思的。”明月锋客套地说。   韩琪国性格大方,直白地说:“十九考的北交物理系,可牛了。你有谈恋爱的打算吗,考虑一下十九呗。”   “最近没有。”明月锋说,委婉地拒绝,“北交男生多,随便找一个都比我强。”   “谦虚了。”韩琪国瞄一眼明月锋的外形条件,“放在北影中戏,你都是拔尖的帅哥。”   “放在中传我就不拔尖了?”明月锋插科打诨,他抬手搂住印寒,熟练地挂在小伙伴肩头,“我们寒寒放在北大,也是拔尖的帅哥。”   “你俩打小一块儿长大,这回总算分开了。”王岳扬说,“什么感觉?”   “寒寒要交新朋友了,唉。”明月锋叹气,抬高声音搞怪,“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啊——”   “我周末去通州找你。”印寒说。   “记得带上你的新朋友。”明月锋说。   “闭嘴。”印寒不跟他胡搅蛮缠。   “没事,柳美郴在北航,离北大近得很,她帮你照顾印寒。”王岳扬火上浇油。   “这么一算,你们都在海淀,就我去通州。”明月锋顿时心里不平衡,“搞得我被流放了一样。”   “我还去天津呢。”王石磊化身开水壶嚎啕大哭。   王岳扬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走进烧烤店,扶着桌子坐下,说:“行了行了,离得近也不一定天天碰面,你这哭得像卖身葬父。”   印寒挤走企图哭倒长城的王石磊,默默落座明月锋身边,拎起水壶给小伙伴倒茶。   “谢谢。”明月锋说,他举起手,向收银台大喊,“服务员,点单!”   “哎,来了。”穿绿围裙的服务员拿着菜单和笔走到桌边,“吃点什么。” 第47章 天上掉馅饼   KTV包厢中央的灯球花里胡哨,反射出七彩的光斑,明月锋手执无线话筒,坐在印寒身边唱歌:“城堡为爱守着秘密,而我为你守着回忆……”《明明就》周杰伦   他的声音本就温柔清澈,咬字清晰,手肘搭在印寒肩头唱情歌,仿佛专门唱给印寒听。   “中古世纪的城市里,我想就走到这。海鸥不再眷恋大海,可以飞更远。”明月锋唱到这一句,印寒拿过话筒,接着往下唱,“远方传来风笛,我只在意有你的消息。”   明月锋纵容地看向印寒,漆黑的眼珠浮起片片碎光,开口与印寒合唱歌曲高潮:“明明就不习惯牵手,为何却主动把手勾……”   印寒借着昏暗的灯光,右手悄悄覆上明月锋的手腕,心脏轰鸣,指尖逡巡徘徊,却不敢牵起对方的手。明月锋的注意力被拎着啤酒罐踏进包厢的王岳扬吸引,他抬手招呼:“给我一罐。”   “接着。”王岳扬笑嘻嘻地扔过来一罐,明月锋准确地接住,转头问印寒:“你喝酒吗?”   “不喝。”印寒说,他失落地收起右手,双眼看向屏幕下方的歌词,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我还不知道我酒量多少。”明月锋说,“但应该不会一杯倒。”   “十九一杯倒。”韩琪国说,她递给伊玖一罐芬达,自己打开一罐纯生,“啤酒喝多了涨胃。”   “我们也不敢喝白的啊。”王岳扬说,“凑合凑合得了。”   “干杯。”明月锋举起啤酒罐,与同学们叮叮当当碰杯,“毕业后照样是好朋友。”   “敬友谊!”王石磊说。   “好朋友!”王岳扬大喊。   明月锋不忘将没拿啤酒的印寒拉入对话:“感情都在酒里,这杯我替寒寒干了。”   “哎。”王岳扬羡慕地看着明月锋和印寒,“我要有你俩感情这么好的朋友,我直接嫁给他。”   “当场求婚。”王石磊说。   明月锋笑着倚在印寒肩头:“去去去,排队去。”   王岳扬唱:“我排着队,拿着爱的号码牌——”   “光唱歌没意思,玩游戏不?”韩琪国掏出一副扑克,“我刚出门去外面买的,真心话大冒险,玩不玩?”   “怎么玩?”王石磊问。   “摸牌,点数最小的真心话、大冒险,或者喝酒。”韩琪国说,她将牌洗得哗啦哗啦响,抽出大小王放在一边,“不能耍赖玩不起啊。”   大家都很玩得起,每个人抽一张牌,再纷纷亮出点数,米桃最大,柳美郴最小。   “yooooo~”王岳扬起哄,“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真心话。”柳美郴看向印寒,表情坦荡,“问吧。”   “你还喜欢印寒吗?”王岳扬问。   “喜欢。”柳美郴点头,“我初中时候心智不成熟,比较公主病,给你们带来了不少麻烦,对不起。”   “都是过去的事了。”明月锋说。   印寒抿唇:“没事。”   “来来来下一轮。”王岳扬招呼道,韩琪国发牌。   王岳扬最大,韩琪国最小,韩琪国说:“真心话。”   “我、我想问。”伊玖举手,声音低弱。   “问吧。”韩琪国看向闺蜜。   “在座的四个男生,谁是你的理想型?”伊玖问。   韩琪国托着腮帮子,视线扫过四个男生,边看边说:“印寒不行,性格太冷,明月锋不行,太花。王岳扬嘛……太贱,王石磊吧,我喜欢哭哭啼啼的小可怜。”   “我怎么就花了!”明月锋不服气地嚷嚷。   “哎哎哎太贱是什么意思。”王岳扬咣咣拍桌。   王石磊双手捂脸,露出两只红彤彤的耳朵。   第三轮,印寒拿到了点数最小的牌,他说:“大冒险。”   “终于有人选大冒险了!”王岳扬跳起来,“在座的各位有想法吗?”他环顾一圈,竟出现了短暂的冷场,学霸平时给人的印象过分冷淡,似乎什么惩罚都像一种冒犯。   “我来吧。”明月锋自告奋勇,他拿起一张扑克牌,举在半空中,“隔着这张牌,亲一个人,任何人都行。”   见明月锋没有限制性别,印寒接过牌,在指间转了个花,说:“好。”他首先看向女生们,柳美郴落落大方地看过来,眼中溢满期待,米桃和伊玖转过头,不和印寒对视,韩琪国兴味地瞧着他,唇角上扬,笑容意味深长。接着是男生们,王岳扬警惕地缩缩脖子,王石磊若有所思地注视韩琪国,然后是明月锋——   “妈的又来!”明月锋猝不及防被卡片贴脸,温热的呼吸一闪即逝,他懒得挣扎,认命地举手,“下一盘。”   印寒用卡片挡住上扬的唇角,笑眼弯弯,冷淡疏离的气质霎时消解,他没有说话,将卡片还给韩琪国,进入下一局。   酒过三巡,王岳扬觉得没意思,跑出去提了一瓶二锅头和两瓶冰红茶,说:“有人想试试白的吗?我爸说兑冰红茶好喝。”   “我。”明月锋一向喜欢尝试新事物,韩琪国和王石磊自告奋勇加入战局。   王岳扬拿起玻璃杯,倒三分之一白酒,三分之二冰红茶,低头尝一口,说:“还行,不辣,能喝。”   后面的大冒险改成喝酒,白的啤的混着来,很快明月锋便有些飘飘然,他打开牌,又是最小,于是说:“真心话。”   “我来问。”米桃举手,她眼珠定定地望向明月锋,“说实话,你喜欢过我吗?”   明月锋微醺时,是一种无比坦诚、完全开放的状态,他说:“没有,我想喜欢你,但是你的爱好我都不感兴趣,我的爱好你也不了解,咱俩聊不来。”   “你喜欢我的长相,我知道。人不能只因为脸,就喜欢上另一个人,你懂吧,不可能的。我觉得你喜欢我,其实和喜欢蓝色的发箍没什么两样,我敢保证如果印寒跟你表白,你也会答应。”明月锋一通输出,酒精激发了他的思考和表达能力,却没给他装上刹车片,“素不相识的暗恋,或者说一见钟情,都是肤浅的自我感动。”   一句话扫射一片人,印寒赶紧捂住明月锋的嘴巴,省得他被米桃和伊玖的眼刀扎死。   王岳扬连忙打圆场:“来来来下一盘。”   米桃愤怒地站起身,将牌扔在桌上:“按你这样讲,你觉得你能喜欢上谁?你整天和印寒待在一块儿,不愿意妥协,也没有耐心了解女孩的心思,你谈个鬼的女朋友!”   “啊这。”王岳扬尴尬地卡壳。   明月锋靠着印寒肩膀,眼皮耷拉,小声嘟哝:“不谈就不谈嘛,凶什么。”他感到干渴,呼气热烫,扶一把茶几站起身,“我去趟厕所。”   印寒赶忙跟上明月锋踉跄的脚步,瞧这家伙迷迷糊糊的醉态,生怕他一头栽进茅坑。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包厢,关上隔音门,沿走廊慢悠悠地踏进尽头的卫生间。明月锋拉开隔间门,不知道哪根弦搭错了,转头对印寒说:“你总亲我干什么,我都没有亲过你。”   印寒仔细品味明月锋的语气,听不出恼怒,倒听出些莫名其妙的胜负欲,他说:“那你亲我一下,咱俩扯平?”   “亲两下才算扯平,一下不算。”明月锋斤斤计较。   “好。”印寒将明月锋推进隔间,关门落锁,站在小伙伴面前,黑漆漆的眼珠宛如两颗水润的黑曜石,“你亲。”   明月锋没有失去意识,酒精溶解了道德的枷锁,将潜意识中见不得光的小心思放大,他觉得此时此刻的他无所不能,故意借酒精的由头做一些平时不敢做的事情。他凑近印寒的脸庞,近得能看清毛孔,印寒打小皮肤白皙,即使练出舒展匀称的肌肉,皮肤也是健康的白里透红。   印寒先闻到浓重的酒气,接着是柔软湿润的触感,他紧张地搂住明月锋的腰,头皮发麻,一动不动,生怕打破美好的幻梦。   明月锋慢腾腾地站直身体,说:“一个。”   印寒觉得亲脸上实在浪费,他面对明月锋,毫不客气地收下小伙伴的初吻,唇瓣相贴,热气升腾。明月锋“唔”了一声,慌张地推开印寒,说:“你快出去,我要憋不住了。” 第48章 猫王   明月锋记得聚会的最后,他们是由王岳扬的父亲开车送至家门口,印寒扶他上楼,楚悠替他擦脸,熬了锅绿豆汤醒酒。   “以后不能这么喝,听到没有。”楚悠说,“你看你叔叔都不喝酒了。”   “嗯嗯。”明月锋点头,“我们玩得有点过。”   喝过绿豆汤,明月锋爬上床,摊平四肢,望着空白的天花板,回顾整个聚会,他抹了把脸。   玩得太过了,他竟然亲吻了印寒。   像无数遍的春梦变成现实,这是不应该发生的行为。   这个动作可以在梦里,但万万不可以成真,印寒不反抗,大概率出于信任,明月锋猜测。到目前为止,十八年的人生,他们两人好得宛如一体双魂。印寒性格内向,除明月锋外,没有第二个亲近的好朋友。   明月锋的要求,印寒自然言听计从,至于印寒的亲吻,那不过是解围的计谋,算不得数。   他们两个,只能且必须,停留在“兄弟”的关系,不能更进一步。   明月锋攥紧拳头,楚悠和印诚久尽心尽力地养育他,教导他,不是让他勾搭自己的儿子落得个断子绝孙的下场。换句话说,印寒可以喜欢男的,明月锋自己也可以喜欢男的,但他们两个至少现在,不能一己私利搅和在一块儿,摧毁过去几十年的情谊。   人要知恩图报,即便淡漠薄情如明月锋,也该稍微遵守一下人类的底线。   于是第二天早晨,印寒推开门叫他起床,明月锋双手捂脸,装模作样地拖长声音:“昨天你把我背回来的吗?”   “不是,王岳扬他爸开车送我们。”印寒说,“你不记得了?”   “我记得我跟米桃吵架。”明月锋揉揉眼睛,坐起身,“唉,再不喝酒了,真耽误事。”他靠墙而坐,屈起一条腿,右手搭在膝盖上,吊儿郎当地问:“我吵赢了吗?”   “她把你狠狠骂了一顿。”印寒探究地与明月锋对视,眼中失落裹挟忐忑,“你真的都不记得了?”   “记得什么?”明月锋故作茫然,“我错过什么有趣的事情了吗?”   “没有。”印寒摇头,“起床吃饭。”   “寒寒。”明月锋叫住印寒,“你不能再亲我了,大冒险也不行。”他翻身下床,“我们长大了,是成年人,不能像小时候一样。”   “只是玩游戏。”印寒说,他负手而站,用身体挡住攥紧的拳头,“我不亲你,难道去亲柳美郴?”   “那也可以。”明月锋说,“虽然柳美郴讨厌我,但她心地不坏。”   “那你去亲。”印寒转身离开书房,巨大的摔门声引得楚悠纳闷地踏出厨房:“发生什么事了?”   明月锋烦恼地捏捏鼻梁,长叹一口气,走出书房,说:“没什么,吵了两句。”   “你俩还能吵架。”楚悠新奇地说,“第一回吧。”   “是的。”明月锋走进厨房帮忙,“第一回。”   印寒下楼跑步,边跑边回想明月锋的神态,对方像一夜之间长大,隐藏许多细碎却重要的心事,也在刻意推远他。明月锋习惯一个阶段保持一类朋友,进入新阶段便疏远旧朋友,将精力专注于新关系上,唯一的例外是自己。   难道明月锋也想把他推出交际圈?   就因为他们不再是同一个学校、同一个班级?   按照以往经验推断,这个理由已经足够,明月锋为人凉淡如水,聚合离散皆随缘,如果印寒始终没有和他一个班,估计早就成为明月锋朋友圈最外层不起眼的波纹。   或许还有一种可能,印寒思索,明月锋无法接受过分亲密的接触,会引起恐慌,这更能解释刚才发生的矛盾,这家伙在害怕。   害怕,印寒停下脚步,真是个新鲜词汇,很难与张扬恣意的明月锋匹配,但与当下的情况十分契合。他游移不定,慢腾腾地沿树林间蜿蜒的小路朝花坛走去,一只雄赳赳气昂昂的大黄猫尾巴笔直地路过印寒,让他想起一件旧事——明月锋想过养猫。   明月锋喜欢毛绒绒的东西,尤其喜欢猫,但他从未表现出喜好,即便在不懂掩饰心思的童年,明月锋也会把各种各样的困难当做借口,克服养猫的欲望,只在遇见野猫时,驻足观望片刻。   从家长的角度出发,这是孩子懂事,不给父母找事,但从孩子的角度出发,这分明是拒绝所有亲密关系的体现,明月锋不愿意为任何人、任何事付出一丁点成本,纵使是一只毛绒绒、单纯可爱的猫。   这样的人,自然抗拒所有人敲碎他的外壳,踏进内心世界,印寒只不过站得离他更近,并非能够为所欲为。   明月锋没有下楼去哄小伙伴,他安静地吃完早餐,洗净碗筷,坐在沙发上打开手机查阅苹果官网。为奖励两人考出好成绩,印诚久承诺给他们各配一个苹果5,官网九月份开发布会,数码迷们议论纷纷,期待无比,明月锋也乐意凑热闹。他不担心小伙伴钻牛角尖,印寒是个聪明人,能想明白该怎么做。   北京的夏季湿热,下两场雨,再出大太阳,湿气程度堪比蒸锅。明月锋关上窗户,打开空调,去厨房切一块西瓜,便听到门口钥匙转动的声音,印寒回来了。   “吃西瓜吗?”明月锋若无其事地问。   “吃。”印寒弯腰换鞋,他说,“我在楼下遇见一只大黄猫。”   “我知道它,楼下奶奶都说它是小区的猫王。”谈到猫咪,明月锋如数家珍,“它的领地在阳光最好的中央草坪,喜鹊都不敢落在那块儿。”   “你这么喜欢猫,为什么不养?”印寒问。   “我做梦都想养,这不是没空嘛。”明月锋捏一牙西瓜,坐在沙发边,将垃圾桶踢到脚下,对着桶吃瓜,“等有机会再养吧。”   “你五年级就想养猫。”印寒说,“如果你那时候跟妈妈说要养,现在猫都八岁了。”   明月锋没接茬,一口一口缓慢咀嚼瓜瓤。   印寒瞥他一眼,走进厨房拿了一牙西瓜,坐在明月锋身边吃,他说:“等房子装修完,我打算养只猫。”   “买还是领养?”明月锋问。   “你觉得呢?”印寒反问。   “领养吧,楼下流浪猫挺多。”明月锋说,“你今天遇到的大黄就不错。”   “好。”印寒咬一口西瓜。   明月锋兴致勃勃地规划:“到时候我帮你捉,大黄聪明得紧,不好骗。”他将吃净的瓜皮扔进垃圾桶,站起身走向卫生间,边洗手边说,“好猫喂好粮,咱们买巅峰或者渴望,爱肯拿也不错,到时候多买几种,让它挑挑。”   印寒听他絮絮叨叨,黑黝黝的眼珠情绪尽藏,他想起刚才遇见的大黄猫。猫咪圆滚滚的眼睛,肥嘟嘟的脸颊,四肢粗壮,它轻手轻脚地匍匐前进,金黄的眼睛紧盯不远处翅羽鲜亮的喜鹊。   它大概是整个小区唯一敢打喜鹊主意的猫。   屏息潜行约莫十来米,大黄猫后肢弹起,像只矫健的猎豹扑向喜鹊。察觉到风声而被激怒的喜鹊,迅速扭过脖子叨下一撮黄毛。大猫悍然不惧,紧紧咬住喜鹊半边翅膀,耳朵伏倒,尾巴不耐烦地甩来甩去,直到喜鹊奄奄一息,不再挣扎。   印寒围观大黄猫的狩猎全程,给他无限的震撼和启示——   不着急,他可以和明月锋耗一辈子。   以明月锋面热心冷的性格、深思熟虑的习惯,无需担心他突然开窍,被某个陌生人截胡。毕竟明月锋理性至上,一见钟情的概率约等于零。   不必急于一时,印寒想,世界上没人比他们之间的关系更亲厚,无论明月锋心血来潮谈几个女朋友或者男朋友,印寒都有信心把他们赶走,不动声色地陪在明月锋身边。   再像大黄猫捉喜鹊一样,徐徐图之,一击毙命。 第49章 大一   忙忙碌碌一整个暑假,明月锋深觉比有作业的假期还累。装修房子,去欧洲玩了一圈,花一周时间围追堵截大黄猫。   装修的两套房子,以印寒那套为主,两人信心满满装了个暖色系简约风格。轮到明月锋那套,累得只铺了瓷砖,刷个白墙,随便装一下厨房和卫生间,添置必需的家具,扯上网线,完事。   印寒还想多花些心思折腾软装,明月锋直言算了算了:“大哥,真的,装修太累了,能住就行。”他瘫倒在两米乘两米的双人床上,有气无力地闭着眼睛,“下回买精装的,毛坯要命。”   “这套装的太简单了。”印寒说。   “没关系,我就是个简单的人。”明月锋对住没有太高要求,“有热水,有wifi,有厨房,有床,就行了。”他翻个身,面朝印寒,“我肯定经常住你那,去撸猫。”   “哦,原来我不如猫。”印寒说。   “你别无理取闹。”明月锋无奈地找补,“你那离五道口近,同学聚会方便,还有许多酒吧。我这什么都没有,就离国贸近,方便上班。”   “万一你以后去中关村上班呢?”印寒说。   “那我住你家。”明月锋说,“不交房租。”   “好。”印寒说。   明月锋看着印寒笑,露出一串白亮亮的整齐牙齿,他伸手,摸摸印寒的卷发,说:“你成绩那么好,怎么总是呆呆的样子。”   “我哪里呆了。”印寒不赞同地坐直腰杆,不让明月锋摸。   “浑身上下都呆。”明月锋偏要摸,他扑到印寒身上,将小伙伴好不容易打理的发型揉成鸟窝,“你自己去北大一定会被女生吃掉的。”   “谁让你不考北大。”印寒反驳。   “我不考北大是因为我不想吗?”明月锋气得直乐,“你未免太看得起我。”   “明天就要报道了。”印寒说。   “我们学校下周三报道。”明月锋说,“明天我陪你去,顺道参观一下北大。”   “你住宿舍吗?”印寒问。   “先住一学期,观察一下情况。”明月锋说,“你呢?”   “我不住。”印寒说,“离学校就两站地铁,我走读。”   “不是近不近的问题,不过崇文门离中传确实太远了。”明月锋说,“你得交朋友,参加社团活动,不只是学习。”   “不是有你。”印寒说。   “我会有新朋友的,你也要有新朋友。”明月锋说。   “比我还要好的新朋友吗?”印寒问。   “不可能,你是最好的朋友。”明月锋说,“最最最好的那种,等我死了,骨灰跟你拌一块儿。”他比喻夸张且诡异,印寒听后却没有笑,而是重重点头:“好。”   “……啊啊啊啊你实在太呆了。”明月锋捏住印寒的脸颊往两边扯,“印寒寒,你严重降低了这个笑话的好笑程度。”他松开手,不着痕迹地捻了下指尖,印寒的脸颊肉软得不可思议。   印寒摸摸脸颊的红痕,不理解地眨眼,转换话题:“今晚睡我家?”   “我突然想到,你的房子得散散味,不能立马住,装修完有甲醛。”明月锋说,“所以你至少住一学期宿舍。”他不想让印寒像只抑郁的乌龟一个人窝着,遂幸灾乐祸地笑,“多交几个朋友,最好找个对象,谈谈恋爱,丰富业余生活。”   印寒拍开明月锋的手,眉头紧皱,说:“那我住家里。”知春路离北大四站地铁,比海淀黄庄远两站路,尚能接受。   “哎呀,走读上学多没意思啊。”明月锋说,“叔叔阿姨也想要你融入大学生活的。”   一如明月锋所说,楚悠和印诚久巴不得赶紧送走孩子们,享受纯粹的二人世界,毫不留情地将孤僻聪慧的小儿子赶去宿舍。   “顶多一周回来一次。”印诚久说,“或者一个月回来一次。”   印寒拖着行李箱,几缕蓬松细软的卷毛垂下额角,像失落的猫耳朵。强行绑架回来的大黄猫坐在印诚久脚边,抬高下巴,耀武扬威地甩甩尾巴,发出柔弱的“咪呜——”声,仿佛恶霸从良。   “哦对,你妈说,大黄我们养了,你到时候再抓只流浪猫。”印诚久说,他摆摆手,“快去报道吧,没几步路,我们就不送了。”   被撵出家门又被抢了猫的印寒,可怜兮兮地拖着行李箱,跟在明月锋身后。   明月锋笑得见牙不见眼:“啊呀寒寒,咱俩是多不着人待见,我看叔叔阿姨早就想撵走咱俩了。”   印寒不想说话,眉头拧成一团,似乎在担忧未来的集体生活。   “别想了,想也没用。”明月锋抱着印寒的被褥,一摇一晃地下楼,“咱俩不是加微信了吗,有事及时跟我说,不要憋在心里。”他斜睨印寒阴郁的神色,不停地给他做心理工作,“那什么马加爵啊,林森浩啊,都是怨气憋太久得不到舒缓,一气之下杀了同学。”   “我不会杀人的。”印寒说,“你为什么觉得是我杀别人,不是别人杀我?”   “你小时候沉迷研究完美犯罪,以及,谁能打得过你啊。”明月锋捏一把印寒上臂的肌肉,“三拳打死镇关西,印寒寒倒拔垂杨柳。”   俩人边聊边乘坐地铁,来到北大东门,还没来得及问去哪报道,校门口等候已久的学姐们便热情地围上来,笑眯眯地询问小鲜肉:“你好你好,你们是来报道的新生吗?”   “他是。”明月锋指向印寒,“我来帮忙。”   “学弟哪个院?”学姐问。   “法学院。”印寒说,“我朋友能陪我进学校吗?”   “可以。”学姐点头,打量一番两人的相貌,说,“我领你们去报道。”   印寒高大挺拔,卷发白肤黑眼,有一种诡异夹杂冷淡的清俊,气质萧疏,拒人千里。明月锋抱着被褥走在他左边,丰神俊朗,笑容温柔,短短几句话便能拉近距离:“学姐,你是哪个学院的?”   “文学院。”学姐说,“你也是大一新生吗?”   “我是中传的新生,学校下周三开学,我先来帮我兄弟搬宿舍。”明月锋亲亲热热地说,“学姐,北大有什么社团啊?。”   学姐瞧一眼印寒,问:“学弟有什么爱好?”   “看书。”印寒硬邦邦地说,“电视剧。”   “他喜欢看悬疑类型的电视剧和书籍。”明月锋说,“完美杀人案、连环凶杀案、多年悬案之类的,他最喜欢了。”   “我们有侦探社。”学姐说,“你可以去试试。”   “好的。”印寒点头。   办完报道手续,挥别学姐,明月锋抱着被褥爬上宿舍楼二层,沿走廊左拐第三间。印寒运气好,分到了上床下桌的四人间,明月锋左看右看,选择靠近阳台的床铺,将被褥扔上去。一回头,与站在门口戴眼镜的男生对视,明月锋招手:“你好,你也住这里吗?”   “是的,我在这个床。”男生指向衣柜旁边的床,“我叫吴展风,山西人。”   “印寒,北京人。”明月锋拍一下印寒的肩膀,“你想逛北京的话,问他,那些景点他都去过。”   “好的,你呢?”吴展风问。   “我不是北大的。”明月锋说,“我俩是发小,来帮忙。”   “感情这么好。”吴展风羡慕道,“你也是北京人?”   “算是。”明月锋说,他趴在床上将褥子铺展,又覆上床单,“我去你们食堂吃顿饭再走。”   “好。”印寒站在地上,扒着床边,“你别忙了,我自己铺。”   “那咱们出门走走?”明月锋一骨碌翻到床边,扶着梯子爬下来,“我想看未名湖。”   “走吧。”即将和明月锋分别,印寒不想把时间浪费在铺床和打扫卫生以及无聊的寒暄上,他与吴展风擦肩而过,点头示意,并肩与明月锋走出宿舍。 第50章 大一(二)   未名湖中央的湖心岛是北大校园的情侣圣地,明月锋和印寒不和情侣们抢地盘,于是沿着湖畔慢慢走,路过石舫,停驻博雅塔下,眺望粼粼的湖水。明月锋想说些什么,可该交代的都讲过,再讲一遍啰嗦且乏味,只听印寒问:“你周末回家吗?”   “不一定。”明月锋说,“如果有社团活动,就待在学校,没事情的话就在崇文门。”   “我去中传找你。”印寒说。   “别吧,太远了,北边到东边,斜跨整个北京城。”明月锋说,“你留在学校,多熟悉一下同学。”他打算借这个契机,与印寒拉开距离,将关系从难以言说的暧昧转为普通友谊。   印寒不接茬,他抿唇,眼皮下垂,掩盖瞳仁中孤绝偏执的细碎光泽。他没有频频追问谁才是明月锋心中最重要的人,这种问题太傻、太浅薄,明月锋惯会糊弄,心口不一,问也问不出真心话。   “多给我发微信。”明月锋又怕印寒独自在学校受欺负,忍不住叮嘱,“只要我有空,一定及时回复。”   “嗯。”印寒应下。   待夕阳沉入地平线,两人去食堂吃了一顿简单的晚饭,印寒将明月锋送至地铁站,说:“你走吧。”平淡的话语透出几分可怜巴巴的依依不舍。   “假期见。”明月锋挥挥手,揉一把印寒的卷毛,踩在扶梯的台阶上,不着痕迹地松一口气。   很快到了中传开学的时间,楚悠和印诚久陪明月锋去通州报道。中传的宿舍条件不如北大,明月锋分到六人寝,当即决定要回崇文门住。他宁愿单程半小时地铁通勤,也不要挤在十平米的六人间。   “要是第二天有早课,你就凑合睡一晚。”楚悠说,“没早课还是回家睡。”   印诚久打量拥挤狭窄的宿舍,说:“我看你课表,八点上第一节课,坐地铁足够到学校。这地方转身都费劲,还是别为难孩子了。”   “午休睡这里。”明月锋打定主意不经常住,遂占了个上铺,放上枕头和被褥,打开储物柜随便放点应急用品,草草开始大学生活。   大一课程密集,明月锋每天早出晚归,披星戴月,幸好不住宿舍,自己的房子舒适宽敞,免去许多杂七杂八的琐事。中传因专业类别与其他文理工科院校不同,学生颜值普遍高一层次,即便如此,明月锋的相貌气质仍然出众,被好事者评为院草之一。   大学里的明月锋放缓了交朋友的脚步,不再像小时候漫无目的地社交,他开始注重朋友这个名词背后的意义。小时候,友谊只是友谊,在一起欢欣快乐便是朋友,迈入大学校园的明月锋转变观念,迅速突破稚嫩的外壳,向成人社会探出敏锐的触须。   明月锋想要的不只是友谊,他要人脉,要地位,要金钱,要无拘无束,要恣意妄为。他想要的太多,仿佛灵魂深处藏匿一只贪婪的巨兽,需用无穷无尽的欲望填饱肚子。   这是不正常的,明月锋知道,但他停不下来。   童年时期父母双亡丧失的安全感,由不得明月锋控制,像是心脏中央的豁口,随年龄的增长变大,最终它会长成可怖的黑洞,反过来将他吞噬。   “月锋!”   一道声音叫住下课朝食堂走去的明月锋,瘦削的男生拍一下明月锋的肩膀,笑着打招呼:“下午一块儿打球吗?”   “行。”明月锋看着男生,从脑海中搜刮出名字,赖祥云,公管院大二生,篮球场相识。   明月锋长得好,在美女云集的中传称得上异性诱捕器,男生们打球都愿意叫上他,万一吸引来某人的女神就赚大了。   “吃饭去啊?”赖祥云问,“我也吃饭,咱俩一起?”   “嗯。”明月锋说,“我下午有一节课,四点以后没事。”   “好嘞。”赖祥云说,“你认识服装学院的人吗?”   “服装学院?”明月锋好奇地问,“有什么专业?”   “我想找服装设计专业的学生。”赖祥云摸摸鼻子,小声说,“我家是开服装厂的,我爸想找学生兼职。”   明月锋起了兴趣,他问:“你爸打算给多少钱?”   “一张图三百。”赖祥云说。   三百,在二零一二年抵得上学生一周的生活费,明月锋说:“我帮你找找。”   “太好了兄弟,找到了给你分成。”赖祥云说。   “分成?”明月锋想起自己常看的财经新闻,“好。”   繁忙课业之余,明月锋联系上两个服装设计专业的女生,对他来说,与人建立连接,如吃饭喝水般简单。他并没有兴冲冲地拿设计稿找上赖祥云要钱,这种行为过于低级,不是他的风格。他与两名女生合作,从传播学的角度,分析近几年服装的流行趋势,收集设计风格,与消费人群的年龄分布、学历水平、性格偏好做匹配,出具一份分析报告。再按照分析报告,反哺设计稿,修修改改,标注售卖人群和介绍词,由明月锋交给赖祥云。   这种周到的服务,远远超乎赖祥云的预料,他翻阅手中的稿件,设计图中规中矩,但图纸旁的文字指引了售卖的方向和传播方式,他问:“这是你写的?”   “做了点市场研究。”明月锋谦虚地说,“我要求她们改掉了一些过于天马行空的设计点,显得有些平庸。”   “不不不,正好。”赖祥云说,“我爸找学生做设计,就是因为他收到的设计图总是……很难实现。”他佩服地看向明月锋,“我家是服装厂,就是做普通人的生意,不是什么米兰大秀,设计得花里胡哨卖不出去。”   “那就好。”明月锋第一次按照自己的想法做生意,费了如此大的心血,他不想做一锤子买卖,“我调查了市场价,三百一张图只是简单的绘图服务,我提供的不止是这些。”   “我看出来了,学弟。”赖祥云笑着说,“我给你四百块一张图,咱们长期合作,怎么样?”   “好。”明月锋点头,眼眸亮如晨星,伸出右手,与赖祥云相握,“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赖祥云说。   四百一张图,一共五张,明月锋第一次开张,就赚回来两千块。他将分给两位设计师一千五,剩余五百,放进新开的银行卡中,作为人脉基金。   明月锋将好消息告诉了印寒,他甚至没有耐心打字,发语音向小伙伴分享喜悦:“我的第一桶金!第一桶!”   印寒正在图书馆自习,打开手机听见明月锋的声音,唇角上扬,冷肃的神色柔和两分,图书馆不方便说话,他便敲打文字发过去【太好了,恭喜你。】   【明月:哎呀马上期末考试了,我得赶紧回家复习。】   【明月:不聊了,有事再叫我。】   想多聊两句的印寒一怔,落寞地删去多余的文字,回复【好的,考试顺利。】   【明月:你也是!】   明月锋给人的第一印象总是活力满满,包括打字聊天,给人一种圆溜溜的满月在手机屏幕里滚来滚去的感觉。印寒深知小伙伴的秉性,却还是舒展眉眼,品味心尖一点甜。   大一的一整个学年,明月锋忙着交友、学习、社团活动、做生意,忙得不可开交,平均十天半个月给印寒发一次消息,匆匆讲两句近况,又托词去忙。印寒表面不着急,似乎任由小伙伴将他推远,只是心里曲折蜿蜒,不知存有几番盘算。   印寒的大学生活平淡无波,他本就内向孤僻,加之大一下学期搬回家住,独来独往,除了优异的成绩和一副引人注目的好皮囊,并未像明月锋那样受人追捧。也有一部原因是,印寒太过高冷,想认识他的人没有勇气与他接触。   身边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印寒转头,一名个子娇小、面容清秀的女生拉开椅子,坐在他身边。印寒下意识皱起眉头,周围闲置的座位比比皆是,这人为何非要和自己挤着坐。   “同学。”女生怯怯开口,“你记得我吗?” 第51章 道阻且长   “不记得。”印寒说,他将手机放在书边,没有过多打量女生,拿起书包,似是准备离开。   “你在我们社团,领养了一只猫。”女生说,“我想来问问那只猫怎么样了。”   “猫很好。”印寒说。   自大黄被楚悠扣下,印寒不得不再去找一只猫养。北大众多奇奇怪怪的社团中,正好有一个猫社团。猫社团和狗社团定期联合开办领养日,印寒去现场选中一只灰背白腹的长毛猫。那猫性格胆小,不大亲人,与印寒同住一个屋檐下大半年,仍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模样。   一人一猫处得像室友。   印寒在家看书的时候,猫便高高翘着尾巴,走到他脚边坐下,仰头瞪着圆圆的黄色眼瞳望着他。但若印寒伸手摸,猫就灵巧地躲到一边,不让他碰。过一会儿,又晃晃悠悠地坐回他脚边。   幸好印寒不是个热络性子,无所谓猫咪欲拒还迎的无聊把戏,他出门前放了足够的水和粮,供猫咪享用。那猫虽不让人摸,教养却好,不吵不闹不拆家,像个矜贵的大小姐。   “你给它起了什么名字?”女生问。   “没有起名字。”印寒说,他将猫接回来,本想等明月锋来了起个名字,奈何明月锋忙忙碌碌,腾不出空来找他,名字的事也就拖到现在。   “它之前,叫尘尘。”女生说,“灰色的皮毛像尘土一样,你也可以叫它尘尘。”   “哦。”印寒将笔记本和书放进包里,窗外天色不早,他打算去食堂吃过晚饭,回家休息。   “你,你可以加我微信吗?”女生捉住印寒书包的一角,这句话用尽了她毕生的勇气,“我想看看猫。”   “每一只领养的猫,你都会关注吗?”印寒问。   女生讷讷不语。   “我会把它养好。”印寒说,他拿起手机,提着包离开图书馆。   印寒一走,周围观察的女孩们将女生围在中央,窃窃私语:“怎么样?他怎么说?加上微信了吗?”   “没有。”女生塌下肩膀,“他和传言中一样冷淡。”   “啧啧,这就是高冷学神吧。”另一位女生感叹,“没关系,男人多得是,下一个更乖。”   印寒不关心也不在意女生们的议论,他去食堂随便对付一口,坐上回家的地铁,书包里装着公司法和知识产权法解析。以明月锋的性格,毕业后怕是要创业,印寒竭尽所能地多学一些,为明月锋增添助力。   道阻且长,行则将至。明月锋不屑于浅薄的喜欢,那印寒就拿出点真本事要他刮目相看。   明月锋正在参加社团联谊会,他交际广泛,不落任何社交活动,喝酒唱歌蹦迪,无论在哪,他都是万众瞩目的新星。然而他身边,再没有一个像印寒一样形影不离的朋友。   万众瞩目,却也孤独。   截然相反的特性合并在一个人身上,明月锋就是这样的人,他从社交中汲取能量,风流多情,予人笑容,不予真心,亦不重情。   多参与社团联谊好处繁多,明月锋又认识了三个服装设计专业、四个服装表演专业,和一个编导专业,共计八个学生。算算人马,可以攒一个工作室出来。   明月锋不着急创业,除了赖祥云家的服装厂,他还想多寻找一些门路,当然赖祥云也被他拉入合伙人之列。等到大三,课程松散,明月锋心想,他要找栋SOHO租一个小工位,作为工作室的注册地,开启创业生涯。   明月锋专注创业,成绩一落千丈,沦落为六十分万岁的摆烂学生。他临时抱佛脚的水平高超,考下来的成绩单六十分、七十分、八十分均匀分布,还好没有挂科。每逢假期,他便跑出去联络厂家,前往江浙沪的机票和高铁票一沓接一沓,几乎跑遍了目之所及的服装厂,收集了一整个本子的信息,最终拍板成立自主设计品牌——雾哀。   “你很缺钱吗?这么着急。”赖祥云不理解明月锋仿佛被狼撵的急迫感,“你这么年轻,毕业了工作两年再创业也可以啊。”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明月锋说,“你觉得目前最红火的生意是什么?”   “淘宝?”赖祥云说。   “是的,电商突破了线下门店售卖的界限,将商品卖向全国。”明月锋说,“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商机,大家都在奋力抢占市场,早一分上线,就能早一步捞钱。”他眼中精光乍现,野心蓬勃,“学长,你回去问问你爸,愿不愿意技术参股?”   “嗯?”赖祥云笑容意味深长,“你看上了我家的服装厂?”   “是的。”明月锋大大方方地承认,他掏出一本笔记,“我走遍了全国大大小小的工厂,勘察布料和工艺,这是我的记录。”他翻开笔记本,密密麻麻的字迹、图片、布匹边角料坠于其上,“你跟我合作这么久,理当先给你家供应商的权限。”   “不用问我爸,我是合伙人,自然愿意尽一份力。”赖祥云拍拍明月锋的肩膀,“明老板,别等什么大三了,这个周末咱俩去租个工位,到工商局办营业执照。”   “行啊。”明月锋收起笔记本,眉梢挂上明媚的笑意,“先缴三万注册资金,咱们打一批样品。”   “马上暑假了。”赖祥云说,“你收拾行李跟我去工厂考察,怎么样?”   “没问题。”明月锋满口答应,“再带几个设计师,实地考察。”   “小事,我管吃住。”赖祥云说。   “哪能让你破费。”明月锋说。   “我爸早就想见你啦。”赖祥云说,“别客气。”   两人边走边说,不知不觉来到校门口,明月锋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他愣了下,定睛一看,唇角不自觉上扬,兴奋地抬高声音:“印寒?!”   行道树下站着一道挺拔的身影,标志性的卷发和白皙皮肤,一双眼静默如寒潭。明月锋小跑过去,敞开手臂给印寒一个大大的拥抱,高兴地问:“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印寒说,他掂了掂明月锋的体重,“瘦了。”   “你这身材练得不错啊。”明月锋拍拍小伙伴结实的肩膀,想要后退一步分开,却被牢牢搂住腰,挣不脱半分。   “一年多没见了,明月。”印寒说,他的声音天真纯粹,又带着微妙的危险,“你不想我吗?”   “忙嘛。”明月锋说,他掰开印寒的手指,轻易拉开距离。   赖祥云站在路边拦了辆车,对明月锋说:“月锋,我走了,有事及时联系。”   “好的,学长再见。”明月锋挥挥手,揽着印寒的肩膀朝地铁站走去,“我准备创业,做服装独立设计品牌。”   “你暑假回家吗?”印寒问。   “不回了,我和同学们去服装厂考察。”明月锋说,“去山东。”   “你不考研吗?”印寒问。   “我那2.7的绩点还考研。”明月锋自嘲一句,“不考了,我不适合做学问,赶紧进社会赚钱。”他晃晃印寒的肩膀,“你肯定要考研,对吧?”   “嗯。”印寒点头,“我选的方向是经济法,可以做你的法律顾问吗?”   明月锋脚步停顿一霎,重新挂起笑容:“可以啊。”印寒找的理由天衣无缝,再拒绝会引起对方警觉,明月锋只打算断了印寒越界的念想,并不想彻底失去这段友谊,况且,北大学霸的价值不可估量。   无论从哪个角度评估,与印寒一刀两断都是极大的损失。   “工作室设立前期,合同不多,麻烦你审一下。”明月锋说,“等起量了,你学业又忙,我招个法务帮忙。”   “好的。”印寒说。 第52章 蜜瓜酸奶昔   傍晚八九点,郊区开往城区的地铁上乘客不多,明月锋踏进车厢入眼是一排空座,他落座尽头的位置,印寒坐在他身边。明月锋打个哈欠,身体后仰靠在座位和车厢墙壁的拐角,摸出手机,随手翻了翻消息,没什么需要注意的事情。   印寒问:“最近忙吗?”   “忙,一堆事儿,还得兼顾复习。”明月锋说,“你呢,忙吗?”   “不算太忙。”印寒说,他单刀直入,询问最关心的事,“你谈对象了吗?”   “哪儿有空谈。”明月锋说,“汪晨莉那一刀,捅得我现在看到女生就打怵。”   印寒抿唇,掩盖不由自主的笑意,说:“我又养了一只猫。”   “哪儿来的?”明月锋问。   “领养的。”他掏出手机,向明月锋展示猫咪的照片。   “长得挺好看,叫什么名字?”明月锋问。   “没取名,你觉得叫什么好?”印寒说。   “这猫看起来也挺大了,起个新名字怕是不会搭理你。”明月锋说。   “它平时也不搭理我。”印寒收起手机。   两人陷入沉默,许久不见,竟有些生疏,没什么话题可聊。通常明月锋不会冷场,他永远能提起无数个新鲜话题,讲有趣的故事,热热闹闹地聊天,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感到疲累。待在印寒身边,与其他人迥然不同,印寒自带安静气场,像一个玻璃罩子,明月锋坐在他身边,骤然卸下完美的保护壳,流露出真实的状态。   其实明月锋不太爱说话,他只是看起来活泼开朗。特别是成年后,懂得越多,讲话越谨慎,明月锋情商高,每句话在脑子里转三圈再说出去,格外费心费神。   “累了就睡会儿。”印寒说。   “嗯。”明月锋闭上眼睛,靠在印寒肩头,眉头舒展,肌肉松弛,陷入假寐。   地铁轰轰隆隆驶向城区,印寒沉默地坐着,回顾之前几乎断绝联系的一年多时光,他本满心埋怨,猜疑对方把自己归为普通朋友行列,像之前那些旧朋友一样,被明月锋丢入时间的长河渐行渐远。可刚一见面,印寒心中积累的重重怨怼烟消云散,他只想要地铁开得再慢一点,要明月锋多休息一会儿。   “还有几站?”明月锋迷蒙的声音响起。   “两站。”印寒说。   “哦。”明月锋应道,粗硬的发茬蹭了蹭印寒的脖颈,“我觉得你的猫,像个打领结的绅士。”   “它是母猫。”印寒说。   “那就是打领结的T。”明月锋在中传见多了男同女同,专业名词手到擒来,“上学期我们社团聚会去gaybar,我差点被他们卖掉。”   印寒将攥紧的拳头揣进口袋,不动声色地问:“为什么去gaybar聚会?”   “有个学长跟我表白。”明月锋说,“吓我一跳。”他拍拍胸口,“我想着出来玩嘛,大家放开一点,谁知道他‘咣当’坐我怀里了。”   “然后呢?”印寒问。   “我能惯着他?我反手给他摁地上,想揍他,又怕他爽到。”明月锋说,“可惜你不在,不然你就能帮我揍他。”   地铁到站,开门铃响起,明月锋自然而然地拉起印寒的手腕走出车厢,他过分放松,像回到了天真烂漫的小时候,甚至轻轻晃了晃手臂,说:“我记得,以前我能托着你的胳肢窝把你抱起来。”   印寒贪恋地盯着两人相贴的一小块儿皮肤,他说:“现在我可以把你抱起来了。”   “你不仅能抱起来,你还能把我举起来。”明月锋嫉妒地锤一下印寒硬邦邦的手臂肌肉,“你明天有课吗?”   “下午有两节课。”印寒说,问出心中徘徊许久的问题,“我可以和你一起去考察服装厂吗?”   “流水线有什么好看的。”明月锋第一反应是拒绝,轻松的姿态迅速收拢,精明重现,重新披上一层厚重的壳,“夏天闷热,厂房比空调房差远了。”   “既然是法律顾问,我想多了解一些你的生意。”印寒说。   明月锋梗住,印寒的借口总是这么无懈可击,他想反驳都找不到裂隙,不得不点头同意:“好吧,考察挺无聊的,你别嫌烦。”   “学习也很无聊。”印寒说,“我不会拖你后腿。”   “拖后腿倒不至于。”明月锋的生意仅有个初步的轮廓,印寒的北大学历堪称超强背书,要不是碍于自己见不得光的小心思,站在商人的角度,他巴不得印寒加入。   明月锋的房子距离地铁站六百米,十分钟步行,路过小区门口的水果摊,明月锋买了半个哈密瓜、两盒酸奶,说:“回家做蜜瓜酸奶昔。”   “咱们小时候经常去的酸奶店关门了。”印寒说,“转让给了另一个老板开炸串店。”   “炸串好吃吗?”明月锋问。   “一般。”印寒说,柔软的卷发垂落额角,在昏黄的路灯下,显出几分落寞轻愁,“感觉小时候的许多东西,随着时间推移逐渐消失。”   “寒寒像个诗人呢。”明月锋笑,他抬起手,拍拍印寒的发顶,将蓬松的卷发拍得像鸟窝,“没关系,你记得不就好了。”   印寒看着明月锋,乌黑的瞳仁透不进一点光,却不再如一口枯井,像是附着一层毛绒绒的黑色苔藓,他问:“我们的友谊会一直在吗?”   “当然。”明月锋说,他晃晃手里提着的酸奶罐,“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你懂吧,也许有一天,你突然想做某一件特别有趣的事情,或者遇见一个有趣的人。”他拉开单元门,走廊中的声控灯亮起,他踩着台阶上楼,“离别总是猝不及防,又有迹可循。”   印寒听懂了明月锋的言外之意,他当做听不懂,跟在对方身后,一步步靠近。他跨了两级台阶,自己的影子与明月锋的影子重叠、分开、重叠,他说:“我不懂这些。”   明月锋站定在家门口,掏出钥匙,无奈地叹气:“不懂就算了。”他打开门,把酸奶放在玄关旁边的鞋柜上,弯腰换上拖鞋。   印寒没急着进入,他站在门口,环顾整个房间。装修一如两年前简单,没有添置什么新东西,白墙白瓷砖,米白色窗帘、浅棕布艺沙发。他低头,鞋柜里放着两双拖鞋,一双是他两年前穿过的。   “能住就行,不想再折腾装修了。”明月锋说,他提着哈密瓜和酸奶“啪嗒啪嗒”踏进厨房,“WiFi密码还是之前那个,你自己连。”   印寒换上拖鞋,去卫生间洗手,然后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切瓜的明月锋说:“我跟妈妈学了做饭。”   “这么贤惠。”明月锋把蜜瓜切成小块,放进玻璃碗,“明儿早上给我做早餐。”   “好。”印寒打开酸奶罐的塑料盖子,乌黑的眼珠盯着明月锋的一举一动,“你得多尝尝我的手艺。”   “太麻烦你了。”明月锋把酸奶倒进玻璃碗,“我经常在外面吃,你看我这冰箱,比兜干净。”   饶是印寒是个傻子也看得出明月锋的刻意疏远,他从明月锋手里抢过玻璃碗端进客厅,气闷地说:“你别说话了,烦人。”   “?”明月锋莫名其妙地看着闹别扭的印寒,少有人嫌他烦,难不成小伙伴被柳美郴同化了?   印寒抱着碗,坐在沙发上,用勺子把酸奶和蜜瓜搅匀。明月锋一屁股坐在他身边,笑呵呵地问:“你和柳美郴有联系吗?”   “她来找过我两次。”印寒说。   “然后呢?”明月锋拿起一个抱枕搂在怀里,兴致勃勃地八卦。   印寒瞧他一眼,心里念着被反复推开的仇,冷笑一声,说:“不告诉你。” 第53章 星辰大海   明月锋捏着勺子,伸手去挖玻璃碗中的蜜瓜块,嘴里念叨:“不说就不说。”   印寒淡定地喝奶昔,并没有为明月锋的不追问感到失望,他像一个老神在在的渔翁,垂下一颗诱饵,等着肥美漂亮的锦鲤上钩。   墙上挂钟的时针指向十一点,明月锋顶着擦拭半干的头发走出盥洗室,身穿米白色棉麻布料的上衣和短裤,看起来像下地干活的瓜农。他走进主卧,靠在床头玩手机,赖祥云和设计师们发来许多微信消息,他逐条回复,不知不觉,时针走到十二点。   印寒抱着被子站在床边,明月锋抬眼与他对视,警惕地问:“干嘛?”   印寒默不作声地将夏凉被放在床上。   明月锋抬起腿,踩在印寒的胯骨,将他往外推:“你睡客卧。”   “为什么?”印寒问。   “我们已经长大了,不能挤在同一张床上。”明月锋说。   “客卧是给客人睡的。”印寒理直气壮,“我不是客人。”他握住明月锋的脚踝,转身坐在床边,手掌暧昧地游走,落在明月锋的大腿上。   “耍流氓是吧。”明月锋踢开印寒的手,盘腿坐直,扯过薄被盖在膝头,“上床可以,一个条件。”   “什么?”印寒问。   “柳美郴找你干嘛?”明月锋好奇得抓心挠肺,恨不得抓住印寒的肩膀晃出八卦。   印寒情不自禁地笑出声,他慢腾腾地挪到床铺另一边,展开夏凉被,拍拍乳胶枕,靠在床头,与眼巴巴的明月锋对视,说:“她找我吃饭。”   “然后呢?”明月锋真服了印寒这推一下动一下算盘珠子似的问答方式,他恼怒地锤床板,“你说不说,不说滚。”   “那我走了。”印寒坐起身,还没站起来,就被明月锋一把拽倒在床上,他闷闷地笑,笑声愈大,挨了明月锋几记不轻不重的拳头。   印寒笑得直咳嗽,他说:“大一上学期她找我吃饭,说是怀念实验中学,联络联络感情。我请她吃的粤菜,她说高数太难学了之类的,我推荐给她几本书。”   “第二次找我是大二下学期,她带了个男的,说是她男朋友。”印寒抬起手,比了个高度,“那个男的特别瘦,大概到我耳朵这么高,戴眼镜。”   “这是什么操作。”明月锋托着下巴,手肘搭在膝盖上,深思片刻,“大概是向你宣布【我不喜欢你了!】这意思?”   “不知道。”印寒说,他抱着被子,躺回明月锋身边。   两米的床比明月锋之前一米五的小床宽敞得多,印寒平躺着,动动手脚,脑袋刻意偏向明月锋的一边。   “还有别的八卦吗?”明月锋问,“我听说韩琪国和王石磊谈了。”   “我不如你消息灵通。”印寒说,他身边没有明月锋陪着,便两耳不闻窗外事,彻底断绝社交,每天家和教室两点一线,偶尔岔道去图书馆,别说八卦,大学两年他连班里同学都没认全。   “哎,好吧。”明月锋揉揉印寒的卷毛,眼中流露少许怜爱,“柳美郴没当着你的面秀恩爱吗?”   “第二次我没答应吃饭。”印寒说,“我觉得她莫名其妙。”   “真可惜我不在旁边。”明月锋说。   “那你以后要跟我多联系。”印寒趁机给自己捞好处,“许多同学在海淀,你可以经常组织一些聚会。”   “你不是不喜欢参加聚会吗?”明月锋明知故问。   “是的。”印寒承认,“但你只和我待在一块儿,会很无聊。”   一记直球沉默明月锋许久,他能下狠心无视印寒拐弯抹角的暗示,将懵懂的心动扼杀于萌芽间,却不得不为印寒的真心剖白动容。印寒有轻微的人格障碍,道德意识淡薄,注重自我感受,缺乏同理心,有极高的智商和模仿能力,虽然做不到像明月锋一样如鱼得水的社交,但也以独特的方式,博得一隅安宁。   这样的人,却在极力理解明月锋的需求,竭力为他创造一个舒适且具备吸引力的环境,其中委屈与真诚,令明月锋倍感愧疚。   “谁说无聊了。”明月锋说,“之前太忙,以后我会挤时间找你玩的。”   “真的?”印寒问。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明月锋说。   “你一直骗我。”印寒平静地指责。   明月锋心虚地闭上嘴巴,转过身,背对印寒,闭眼睡觉。   逃避可耻但有用。   印寒未追究明月锋的鸵鸟行为,他打定主意徐徐图之,自然不会操之过急把猎物吓跑。   之后的一年,日子祥和又充满激情,明月锋注册服装品牌“雾哀”,成立服装设计工作室,并在望京SOHO租了一排工位供设计师办公。大三课程松散,留给明月锋大块的时间去拜访考察、研究市场、运营公司。年轻的创业者干劲儿满满,996、007不在话下,赖祥云比不得明月锋兴奋,为分担任务,他发动人脉又拉几个开服装厂的老板入伙,沉迷“赖总”的头衔。   明月锋的课业成绩进步飞快,结合实践,他的传播学理论直升专业第一。这带给他灵感,创业的同时兼顾为毕业论文取材,一举两得。目前商标和公司已就位,五个兼职设计师,三个兼职模特,一个新鲜出炉的网店,和一批新衣打样。明月锋制定了两种品牌传播策略,无论哪一种,都需要物料支持——吸睛的照片和视频。   照片风格的把控,是“雾哀”定调的关键。“雾哀”定位中高端女装,主打文艺风格,照片不能拍的太高冷,亦不能廉价,明月锋四处托关系寻找合适的摄影师,看了几个作品集,都不满意。   “要一种感觉,你懂吧。”明月锋比比划划,“我想的是森林和溪水的感觉,那种富氧感。”   “……你说点我能听懂的。”赖祥云被他折磨得没办法,双手抱头蹲在地上,“救命。”   “明老板的审美我是认可的。”设计师黎晓敏幸灾乐祸地笑,设计初稿时期,她被明月锋折腾得要死要活,现在看明月锋磋磨别人,通体舒畅。   明月锋继承了父母的优秀审美,选修美学课和艺术史,结合传播学和工艺限制,强压设计师们将脑子里的幻想落成可执行的图纸,将一众设计师折腾得嗷嗷叫。但明月锋讲得实在有道理,设计师们虽抱怨,但也老老实实修改,蜕去一身轻飘孤傲的学生气,更为脚踏实地。   设计图到打样,流程走完一大半,明月锋并不希望在最后冲刺的阶段出错,遍寻人脉,他想起还有一个人可以求助——印诚久。   二零一四年,《英国律师杂志》发布《红圈中的律师事务所》一文,提出“红圈所”的概念,其后,延伸出红圈所、精品所、和普通所的律所层级。印诚久的律所被划分在精品所的范畴,旗下律师一百五十余人,年创收过十亿,印诚久也实打实迈入富裕阶层。   “印叔叔。”明月锋捏着手机,站在望京SOHO的落地窗前,神情忐忑,“您现在忙吗?”   “不忙,听寒寒说,你最近在创业?”印诚久温和的声音传来,“好事啊,像你爸,能折腾。”   “一点小生意。”明月锋不好意思地笑,长辈夸奖下的他有些不知所措,“我想问问,您认不认识比较有名的摄影师,艺术家之类的。”   “你要做什么啊?”印诚久问。   “服装打样出来了,我想约摄影师为模特拍些照片。”明月锋说,“我之前联系过八个摄影师,拍出来的照片都不太满意。”   “宣传用的照片?”印诚久沉吟片刻,“我认识一个做宣传的工作室,把联系方式发给你?”   “太好了,谢谢叔叔。”明月锋握拳。   “小事情,你暑假回家吗?”印诚久问。   “回去住两天,然后去工厂。”明月锋说,“想吃您做的排骨。”   “我下周出差,下下周末在家。”印诚久说,“回来给你做。” 第54章 进入正轨   挂断印诚久的电话,明月锋站在落地窗前,低头望着马路川流不息的汽车,心里空荡荡的,有些难过,还有些别的什么东西,仿佛缥缈的云雾,模模糊糊,酸涩难言。上大学后,他回家的频率骤降,专门趁印寒不在的时候回去看楚悠和印诚久,待的时间也短,后来创业,更抽不出时间看望他们。   明月锋自觉对不起叔叔阿姨,然而心动怎是意志力可以控制,他罕见地露出茫然,站在落地窗前许久,唾骂自己狼心狗肺,不是个东西。   “月锋。”赖祥云双手揣兜,溜溜达达停在明月锋身边,“想什么呢?”   “发会儿呆。”明月锋捏捏鼻梁,振作精神专注工作,“我又找到个摄影师的联系方式,约时间见一面。”   “累就休息一阵,你这着急忙慌的,别把身体搞垮了。”赖祥云关心道,“我看你家也不穷啊,三环有房,超越别人一大截。”   “就想做点事情。”明月锋说,他不欲多谈,转身看向刚到工作室的模特专业学生曼倾,“曼曼,明天下午有空吗?”   “有的。”曼倾点头。   “我约了个新摄影师,你跟我去试片?”明月锋问。   “好。”曼倾一脸跃跃欲试,她年纪小,刚上大一,由学姐介绍过来做兼职,身材娇小,相貌甜美,适合拍小个子服装的样片。   手机“叮铃”一声,印诚久通过微信发来摄影师的姓名和手机号,并介绍【这是我一个朋友开的公关工作室,你要是看上了摄影师,可以和工作室签合同。】   明月锋回复【好的,谢谢叔叔。】他拨出号码,静待片刻,一个女声响起:“你好?”   “你好,是徐姗女士吗?”明月锋走到角落,介绍自己,并讲述拍摄需求。   印诚久推荐的人选意外得合明月锋胃口,徐姗经验丰富,看在印诚久的面子上打八折报价,明月锋火速和她约定拍摄时间,签订合同。剩下的事情,就是寻找拍摄场地。   在这之前,明月锋需要缓一口气,准备下周三的期末考试。   大三下学期的课程虽然不多,但都很重要,关乎大四明月锋能不能专心创业。他难得泡了几天图书馆,发挥大学生的传统艺能——量子阅读法,两小时读懂一本书,三天学会九门课。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埋头看书的明月锋深深感叹幸好学的是文科,不会还能瞎编,不像理工科,不会就是不会。   期末周,图书馆人头涌动,一座难求,也有学生在做题和作弊之间选择了做法,雍和宫和白云观云雾缭绕,香火连天。明月锋是坚定的唯物主义战士,属于前者,他懒得去图书馆抢座位,抱着一摞书坐在喷泉的石头上,面对一汪绿水,聆听鸟鸣,翻阅书本,意境拉满。单意境拉满还不够,注意力也得拉满,明月锋连背五天书,看到泉水就想吐,考一门背一门,磕磕绊绊总算把期末周撑过去。   最后一门考试完毕,明月锋背起书包冲进地铁站,满脑子是回家睡他个一天一夜。中传放假普遍比北京其他大学早,假期时间长,足够明月锋捣腾他的工作室。待印寒放假,明月锋早就带着团队飞去江南拍摄取景了。   浙江的夏天闷热潮湿,明月锋和瑞祥云带领两个模特、两个设计师四处奔波,选定湖州的一处人少冷僻的村落进行拍摄。村子里多是年逾古稀的老年人,搬个木凳坐在家门口,慢悠悠扇扇子。徐姗在拍摄模特之余,也会给老人们拍摄几张日常照片,讨他们欢心。   明月锋租下一套民宿和两辆SUV,做起了专职司机、跑腿小弟和付账工具人。   金树村位于金树岭脚下,金树岭名为山,不过是比周围高一点的小土堆,明月锋觉得那山和颐和园的万寿山差不多高。金树岭草木丰茂,郁郁葱葱,村落环山而建,错落有致,溪水穿村而过,一派江南好风光。   明月锋将车停在村口,打开后备箱,大包摞小包,他手拿肩扛,顾不得擦额角的汗水,说:“有人喝奶茶吗,我去买。”   “明老板最棒!”曼倾年纪最小,活泼开朗,像只叽叽喳喳的鸟儿讲个不停,“想喝竹叶奶茶。”   “学长你帮忙盯着点。”明月锋不放心地说,“昨天拍摄的时候,我看见有几个二流子在周围溜达。”他话音刚落,一辆黑色牧马人雄赳赳气昂昂地开到他面前,车门打开,印寒从驾驶位跳下来。   “你……”明月锋惊讶地看着印寒走到自己面前,舌头打个磕绊,“你怎么来了?”   “你朋友圈发了定位。”印寒说,“我上周五放假。”   明月锋去新地方,有朋友圈发定位的习惯,像公开打卡,记录一下他都去过哪些城市。印寒接过明月锋手中的黑色提包,问:“你们去哪?”   “去山上。”赖祥云说,“月锋,不介绍一下吗?”   “我发小,印寒。”明月锋说,“北大学霸,也是咱们工作室的法务。”   “咱们有法务?”曼倾疑惑,徐姗挑眉:“怪不得你们的合同这么专业。”   “他学业繁忙,我不怎么麻烦他。”明月锋说,他拍拍印寒的肩膀,“正好你来了,我就不用担心学长那三脚猫的功夫,护不住姑娘们。”   “喂。”赖祥云抗议,他握拳挤了一下手臂肌肉,遭到一众姑娘们嘲笑。   “得了吧赖总,你还不如我。”设计师韩芸青笑着说。   “喝奶茶吗?”明月锋拍拍印寒的肩膀,“我请客。”   “你看着买,少糖少冰。”印寒说,他抬手替明月锋擦去额角汗水,眼珠黑沉,平白给炎热的夏季增添几分冷淡的凉意,“为什么需要保护她们?”他没听见前因后果,仅听了个尾巴,不大明白明月锋的意思。   “村里有几个色眯眯的老光棍。”明月锋说,“你盯着他们,别让他们占姑娘便宜。”   “他们敢,我就揍他们。”曼倾挥舞拳头,搭配她甜美的娃娃脸,平添几分可爱。   “柯基暴怒。”另一名模特学生白棉友情搭配画外音。   “棉棉姐太讨厌了!”曼倾抱怨。   “你们想喝什么发给我。”明月锋打开车门坐进驾驶位,打着火,驶向最近的县城。   金树村紧挨桑海县,开车十五分钟。明月锋做惯跑腿的活,除奶茶外,还采购了打发时间的零食,又给印寒买了帽子和驱蚊水。   看着明月锋开车离开,印寒跟随赖祥云和姑娘们的脚步,扛起大包小包向村里走去。他相貌清俊,气质疏淡,姑娘们偷偷瞄他,说话声渐低,似乎多说一句都是打扰。   赖祥云鼓起勇气和印寒搭话:“同学……”   “印寒。”印寒说。   赖祥云没话找话:“印寒同学,月锋跟我提过你。”   “怎么说的。”印寒问。   “就,额,其实也没怎么说。”赖祥云说,“他就说他有个发小在北大,法律相关的问题可以找他参谋。”   “哦。”印寒说。   赖祥云接不下去,话题尴尬地掉在地上,内心焦灼地期待明月锋赶紧回来热场。   似乎感应到赖祥云的呼唤,明月锋背着包紧赶慢赶追上一行人的步伐,沿溪水踩着青石板路风风火火地喊:“寒寒,等我一下!”   印寒站定脚步,回头,抬手扶住明月锋,说:“慢些走。”   明月锋将草帽扣在印寒头上,递给他一杯白桃芝士奶盖,说:“这个好喝。”说完,他掏出纸袋里的其他奶茶,一杯一杯分过去,最后留下一杯白桃芝士奶盖,捧在手心降暑。   印寒抽出一张餐巾纸,将奶茶杯包起来,冰镇一会儿,将餐巾纸叠好,递给明月锋:“擦擦汗。”   “谢谢。”明月锋大咧咧的一把将冰镇餐巾纸拍在脑门上,舒爽地呼出一口气。 第55章 见义勇为   众人停在一处溪水旁,徐姗打开单反的镜头盖,四处拍照取景,最终选择三处幽静深邃的角落,她蹲蹲站站,找到一个满意的角度,放置三脚架,示意模特换装准备拍摄。   明月锋和赖祥云支起帐篷作为更衣室,负手在附近溜达巡逻,防止不怀好意的单身汉靠近姑娘们。印寒踩在厚厚的腐殖质土壤上,伸手攀着细长的竹竿,揪下一片竹叶,双手折来折去,不知要折成个什么模样。   “干什么呢?”明月锋好奇地问。   “看。”印寒将看不出形状的竹叶造型放在手心。   “单耳朵兔子?”明月锋猜测,夸赞道,“很可爱。”   “……”旁观的赖祥云瞅明月锋一眼,咽下吐槽的话语,真不知道这么丑的东西,明月锋怎么夸得出口。   被鼓励的印寒显露几分高兴,他又揪一片竹叶,研究新的折叠方式。   白棉身穿样衣,站在竹林中摆造型,韩芸青替她调整衣服细节,徐姗指导她修正动作。三人配合默契,无需明月锋过多操心。   “期末考得怎么样?”赖祥云问明月锋。   “能及格。”明月锋心虚地摸摸鼻尖,“这学期缺课有点多,没多少日常分。你呢,打算找工作还是创业?”   赖祥云比明月锋高一届,当下已经毕业,他说:“当然是跟你创业,我爸全靠你赚钱呢。”   “哎呀,不敢当。”明月锋拍拍赖祥云的肩膀,“感谢学长的通力支持。”   “你是个做生意的料。”赖祥云说,“咱俩一个搞品控,一个搞宣传,准没错。”   印寒专注于指尖的竹叶,做一个沉默的背景板。   明月锋远远望着五个姑娘拍累了,立马打开背包,将零食和饮料分给她们,笑着说:“辛苦了,来吃点东西。”   “多谢老板。”曼倾一手鸡肉卷,一手可乐,两只眼睛弯如月牙,笑得像只招财猫。   “应该的。”明月锋说,“徐姗姐吃薯片吗?”   “你放那,我饿了自己拿。”徐姗仔细收好设备,才走过来喝水。   “卧槽明月锋!看你身后!”赖祥云突然蹦起来,朝明月锋冲去,“看着点行李!”   明月锋转头,瞧见一个瘦弱的中年男人费力地提起徐姗的设备包。昂贵的单反相机和摄像头都在包里,足有十多斤沉,男人与明月锋对视,瑟缩一下,却不愿丢下设备包,倔强地提起包前行数十米。   明月锋拔腿朝男人追去,赖祥云紧随他的步伐,两人小心地避开精贵的设备包,一同将男人摁在地上。还没等两人松一口气,身后响起女孩子的尖叫声。   明月锋回头,看见五个年轻男人将女孩们包围,方才明白这群人耍了一招声东击西,看似偷盗,实则抢人,他焦急地大喊:“印寒!”   编竹叶的印寒抬头,除了明月锋,他对其他人没有太多道德感,黑漆漆的眼珠倒映五个男人得逞的丑陋笑容。   明月锋说:“印寒,快揍他们!打死也没问题!”   听到后半句话的印寒眼珠亮起,他本就不太适应讲究和谐的社会风气,能有个放开手脚、逞凶斗恶的机会,可谓千载难逢。   “好。”   第一个昏迷的男人只听到一个轻飘的音节,人类的后颈和太阳穴十分脆弱,找准角度敲击,便能轻松致人昏迷,下手过重,甚至可以致人死亡。印寒一直想试试实战,他个子高,多年练习搏击,看似身材颀长,全是肌肉,一拳下去连声惨叫都听不到,对方已然身体僵直地砸向地面。   “卧槽,这是什么奥特曼变身。”赖祥云目瞪口呆,“你不是说他是法务吗?”   “是啊。”明月锋说,“他学过搏击。”   被围在中央的女孩们表情由惊吓害怕,转为震撼敬佩,摄影师的习惯让徐姗从设备包被抢就举着手机开启录像模式,完整记录下印寒一打五的画面。   明月锋找根布条绑住偷包的中年男人的手脚,连忙赶去姑娘们身边,弯腰试探躺在地上的流氓们的鼻息。   “没死。”印寒说,他懂法,下手比小时候有分寸,不会再做出掏出刀子捅人的愚蠢行为。他攥起拳头,仍在回味拳拳到肉的爽快感,漆黑的眼中泛着冰冷若不锈钢反射的光泽,令人不寒而栗。   明月锋站起身,挡住其他人看向印寒的异样眼光,他说:“伤到没有?”   “有。”印寒眨眨眼,收起刀枪不入的冷酷表情,抬起手臂,白皙的皮肤一块巴掌大的青色,“被砸了一下。”   “一打五只青了一块。”赖祥云嘀嘀咕咕,“是人吗。”   明月锋说:“晚上回去买瓶红花油,我帮你揉一揉。”   “嗯。”印寒点头,博取一点好处便不再卖惨。   徐姗拨打110的同时也拨打了120,她瞧这散落一地的僵直人体,咽下一口唾沫,抚平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她镇重地向印寒鞠躬:“谢谢你,我不敢想象你不在的话,我们会受到什么样的伤害。”   “谢谢你。”白棉说,娇弱的女孩红了眼眶,模特的专业性质要求她们必须身材瘦弱,体重不过百。直面体型差异极大的流氓们的围追堵截,她们瑟瑟发抖,像兔子一般躲避,没有丝毫反击能力。   印寒后退一步,不知所措地躲在明月锋身后,他抿唇,戳一下明月锋的后腰,示意小伙伴帮忙解围。   “哈哈哈寒寒就是很好的人啦。”明月锋被印寒戳中痒痒肉,差点跳起来,他瞪印寒一眼,对劫后余生、惊魂未定的女孩们说:“今天先拍到这里吧,等警察来了,做完笔录,我请大家吃烧烤。”   “好耶!”年纪最小的曼倾将惊恐抛在脑后,跳起来欢呼。   “你怎么这么熟悉警察的处理流程?”赖祥云问。   明月锋摸摸鼻梁,讪笑道:“经验之谈。”   “明老板有故事。”徐姗打趣,“该不会是什么黑道大佬金盆洗手吧。”   “你怎么知道,寒寒是我最忠心的马仔。”明月锋顺着演下去,伸手搂住印寒的肩膀,“洗白上岸成为老板和法务。”   撇去遍地失去意识的人不谈,气氛称得上轻松愉悦,徐姗打开设备包,检查是否有损坏。曼倾和白棉溜到她身边,压低声音询问:“徐姐姐,那个……你刚刚录的视频,可以传我一份吗?”   “可以啊。”徐姗欣然答应,“你们做什么用?”   “发微博。”白棉说,“我的个人号粉丝量挺多的,想给雾哀做一波宣传。”   “我也有微博号,虽然没有棉棉姐的粉丝多。”曼倾说,“但也尽一份力。”   “你们记得问问印寒愿不愿意露脸。”徐姗掏出手机,添加两位姑娘微信,把视频发给她们,“不愧是中传的学生,传播意识就是强。”   “明老板不方便发,我们发比较合适。”白棉说。   “哥们,你这功夫怎么练的啊?”赖祥云羡慕地看着印寒结实的体格,“能教教我吗?”   “他小时候学武术,十二岁练搏击。”明月锋说,“你这蹲久一些猛起身眼前发黑的体质,从太极练起吧。”   “没有速成的办法。”印寒说。   “唉。”赖祥云失落叹气。   警笛声由远及近,停在树林外。曼倾跑下山带路,领四位警察来到溪水旁,指向四仰八叉昏迷的男人们,说:“就是他们,想要绑架我们。”   “……”两个年轻警察弯腰,探了探嫌疑人的鼻息,说,“没死吧?”   “应该没有?”曼倾不确定地说。   “够厉害的。”中年警察说,“那个人怎么回事?”他看向双手被绑坐在一丛竹子旁的中年男人。   “他想偷我们的设备包。”曼倾愤愤地说。 第56章 声名鹊起   四个警察开来两辆警车,坐不下六个嫌疑犯。明月锋主动说:“我们有三辆车,除了我们自己七个人,还能坐下俩。”   “是啊,我们帮忙把他们拉去派出所。”赖祥云说。   “行吧。”警察点头,摸出挂在后腰的手铐,将小混混们两两结对,拷在一块儿,推搡着下山。明月锋率领员工们收拾行李,扛着大包小包,沿溪水走向村口。   天气闷热潮湿,明月锋满头大汗,边走边给众人画饼:“马上快到了,到车上就凉快了。”他摸一把汗,快走两步,累得呼哧呼哧直喘气。   “慢些。”印寒说,“别中暑了。”   “我觉得我已经中暑了。”明月锋小声嘀咕,他秉着一口气,坚持到村口,拉开车门坐进驾驶位,打开空调,面对出风口深吸一口凉气,重获新生般瘫倒在座椅上。   三个男生对应三辆车的司机,印寒的牧马人越野车体型庞大,位置宽敞。一位年轻警察押着两名混混坐在后排,另一名中年警察坐进副驾驶。   印寒发动汽车,问:“怎么走?”   “往前第二个路口左转。”中年警察说,他环顾驾驶室,眼中流露出羡慕的情绪,“什么时候咱们所给配这车当警车啊。”   “想得挺好。”后排的年轻警察说,“能给个刹车灵光的破桑塔纳就不错了。”   “唉。”副驾驶的中年警察叹气,看向开车的印寒,“听说你一个人撂倒了他们五个?”   “嗯。”印寒说。   “厉害啊,练家子?”中年警察好奇地问,“你是体校还是军校,或者警校?”   “学法的。”印寒说。   “……啊?”后排的年轻警察惊讶道,“法律专业竞争这么激烈吗?”   “三千块钱招不着司机,但能招到会开车兼保镖的律师助理。”中年警察接茬,“厉害厉害。”   一路插科打诨到达派出所,警察将六名混混押进审讯室,明月锋一众人逐个记笔录,相互口述细节对得上,又有视频作为强有力的佐证,警察没有多留他们,一个多小时便放他们离开。   “他们会受到什么样的处理?”明月锋问。   “这个还需要调查。”警察说,“没有造成严重后果,犯罪及时中止,大概率从轻处置。”   “他们会蹲监狱吗?”明月锋问。   “如果按绑架未遂的话,会蹲。”印寒说,那本厚达五百页的刑法解析被他反复翻阅不知多少遍。   “但从视频来看,很难确定他们的目的是什么。”警察说,“等我们问讯之后,提交检方,由检方提起公诉。”   “好的。”明月锋说,“谢谢,辛苦你们了。”他心里一阵后怕,幸亏印寒今天来找他,不然仅靠两个男生,对上六个男人,挨打算轻的,万一姑娘们……他打个寒战,不敢往下想,离开派出所,他说:“走,吃烧烤去。”   曼倾欢呼一声,充当活跃气氛的吉祥物,她牵起白棉的手蹦蹦跳跳,问:“棉棉姐有忌口吗?”   “没有,我什么都可以吃。”白棉说。   “你怎么想着来找我?”明月锋问。   印寒和他并排走,头上戴着明月锋送他的草帽,说:“想来,就来了。”   这个回答非常印寒,噎得明月锋沉默一会儿,说:“你今天要是不来,我被打死了也有可能。”   “别瞎说。”印寒听不来明月锋说什么死不死的,想起小时候学武术的初心,就是为了保护明月锋不被坏人抢走,他认真地说,“我保护你。”   印寒像一块坚硬的石头,明月锋想,他可以离印寒远一点,或者近一点,石头静默地待在原地,却总能攫取他的目光。印寒的话不多,但把明月锋说得心脏涨疼,成长是一场远航,明月锋扯起风帆,兴奋地冲进海洋,驰骋于星辰之下,去寻找大海深处的宝藏,而印寒,好像什么都没变。   无论是十岁,还是二十岁,印寒是一块抵御岁月打磨的石头,不受世俗侵染,一如既往地守在明月锋身边。   湖州离北京挺远的,明月锋想,也许他可以稍微放纵一些。   一群人浩浩荡荡踏进烧烤店,将两张长桌拼成一张,落座两边,赖祥云问:“有冰可乐吗?”   众人纷纷举手:“我要雪碧。”   “芬达!”   “橙汁!”   店家是一对中年夫妻,看着叽叽喳喳的年轻人们笑容满面:“别急,都有,我给你们拿。”   “外面热死了。”韩芸青说,和她同行的设计师唐鑫瑶点头,细声细气地附和:“是啊,我身上全是汗。”   明月锋询问一圈忌口,拿着A3纸大小的菜单,从上到下勾选菜品,说:“先这么多,不够再点。”将菜单递给店主,仔细交代道,“一半辣一半不辣,你们按自己的口味挑着吃。”   “好嘞。”众人应和。   赖祥云举起可乐瓶,说:“咱们先敬一波法务同学,今天的救命恩人。”   印寒骤然成为视线焦点,他下意识后仰身体,抿直唇线,求救似的望向明月锋。   然而明月锋并没有替小伙伴解围的打算,他笑呵呵地拿起可乐瓶,和印寒的东方树叶碰一下,说:“我的寒寒大恩人。”   既调侃又认真的话语,惹得印寒耳朵热烫,他嚅嗫着,从空茫宕机的脑海中寻找合适的话,半晌找不出答案。外人通过他空白的表情和僵硬的动作,判断他好像很尴尬。   明月锋伸手,冰凉的指尖捏一把小伙伴的耳根,顺势搂住印寒的肩膀,说:“好啦,别为难我家寒寒,干杯。”   “干杯!”   各种各样的饮料瓶碰在一块儿,曼倾举起手机拍照片,笑着说:“明老板,这算不算咱们工作室第一次团建?”   “当然算。”明月锋说,“大家吃好喝好,回去好好休息,明天再拍最后一天,咱们就回北京。”   “平时在北京没啥感觉,这出来一回,还挺想。”韩芸青说,在座的除了明月锋和印寒,只有韩芸青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   “可不嘛。”明月锋接茬。   一顿饭吃得热热闹闹,洗刷了众人差点被绑架的心理阴影,明月锋结完账,报出公司名开具发票,接过发票放进钱包。曼倾问:“明老板,民宿好像没有多余的房间,法务同学住哪啊?”   “我和明月住。”印寒说。   “那我住哪?”原本和明月锋挤一屋的赖祥云面露茫然。   “你打地铺。”明月锋说。   “唉,老板不仁,虐待员工。”赖祥云垂头丧气。   到了明月锋租住的民宿,是一栋带小院的两层楼,自建房,三个卧室,一个小阁楼。阁楼原本作为娱乐室不住人,奈何印寒来了住不下,只得把赖祥云赶去楼顶。   明月锋扛着一卷被褥上阁楼,弯腰铺平被褥,捶两下枕头,说:“这不挺好的,晚上还能看星星。”   赖祥云环顾四周,勉强满意地点头答应。阁楼有浴室和阳台,条件比楼下卧室环境好,他转了两圈,已然不觉得住阁楼委屈,躺在露天阳台的小沙发上,吹着晚风悠闲自在地哼歌。   明月锋瞧他怡然自得的模样,笑着摇摇头,说:“我去睡了,有事微信。”   “能有什么事。”赖祥云摆摆手打发操心的明月锋,“快去睡吧明老板。”   明月锋踩着拖鞋“啪嗒啪嗒”下楼,二楼的卧室门大敞,白棉和曼倾在里面和印寒说话。   “聊什么呢?”话语中藏着明月锋自己都意识不到的微妙别扭。   印寒说:“她们要发视频。”   “就是今天徐姗姐拍的视频。”白棉说,“我们想发在微博上,问问印寒同学愿不愿意露脸。”   “这事啊。”明月锋莫名悬起的心放下,他走到印寒身边,挨着他落座床边,胳膊肘怼一下小伙伴,“帅哥,用你的脸给我做一波宣传成吗?” 第57章 声名鹊起(二)   “你要是有微博账号,我可以艾特你。”白棉说。   “我有账号,但不用艾特我了。”印寒拒绝,“对明月有帮助的话,你们发,我没意见。”   “单你们发视频还不够……”明月锋沉吟,“我记得跟徐姗姐签合同的时候,她挂靠的工作室也有公关业务,我问问她。”他掏出手机,给徐姗发微信,没一会儿,徐姗回复他一个联系方式【你加她微信,公关业务我不太了解。】   明月锋盘腿而坐,靠在印寒肩头敲打手机,对方通过好友的速度极快,直接拨来视频电话,手机屏幕上一位圆脸小姐姐笑眯眯地说:“我听徐姗姐说你想做公关?”   “我们是一家女装独立品牌设计工作室。”明月锋简单介绍一番他的设想,“通过这件事,给品牌打广告。”   “好人好事啊……那挺好运作,方案和报价我稍后发你。”小姐姐说,“对了,我叫范珊珊,请问老板怎么称呼?”   “明月锋。”明月锋说,“收费区间大概多少?”   “看你想要什么样的效果。”范珊珊说,“不过……如果你愿意让我们的实习生练手,我给你打个六折。”   “实习生?”明月锋好奇,“对效果有影响吗?”   “我会全程盯着,不会出大问题。”范珊珊拍胸脯打包票,她向屏幕右侧招手,“泱泱,过来。”一位绿眼睛男孩出现在屏幕中,他大大方方地跟明月锋打招呼,“老板您好,我是邢泱,翻云的实习生。”   “泱泱是大一生,暑假期间来工作室帮忙。”范珊珊说,“老板考虑一下吗?”   “哪个学校的大一生?”明月锋问。   “中传。”邢泱说。   “学弟啊,我是你大三学长。”明月锋一听,眉头舒展,“那就让学弟试试手,正好我也省点钱。”   “不会让你失望的。”邢泱信心满满地说。   范珊珊说:“老板大气,我们今晚加班把方案做出来给您。”   “我等你消息。”明月锋挥挥手,挂断电话,对白棉和曼倾说,“做好准备,我们要出名了!”   “难道不该工厂老板做好准备吗?”曼倾说,“徐姗姐在修照片,我去看看效果。”她站起身,瞧一眼墙上挂钟,“时间不早了,老板早点睡。”   “你们也是。”明月锋说,看着卧室门关上,他嘀咕,“那群公关这么晚还在工作,真敬业。”   北京望京,翻云工作室。   “别担心,看你眉头皱得,都打结了。”范珊珊安抚第一次接案子的邢泱,“这种公关是最简单的,有成熟的方案模板,你照着往里套就行了,花不了多长时间。”   刚刚成年的绿眼睛萌新坐在笔记本电脑前,面对空白文档,说:“谢谢珊珊姐,我试试。”   “我请你吃冰淇淋。”范珊珊拿起手机,穿过空荡无人的办公室,向电梯间走去。   邢泱打开营销号列表,从中挑选合适的账号,设计消息扩散网,他过分沉浸工作,连范珊珊什么时候提着冰淇淋落座他旁边都不知道。   “声势搞这么大?”范珊珊看着屏幕上的扩散网,惊讶地说,“这个案子不咋赚钱,你这么弄,约等于倒贴钱上班。”   “这是我的第一个项目,姐姐会理解的。”邢泱仗着与老板的亲戚关系,以及感激学长的无条件信任,势要将“雾哀”推至热搜前三,至少是个第三。   远在浙江湖州的明月锋对邢泱的感激一无所知,他简单冲凉后,穿着短袖短裤躺在床上玩手机,感觉印寒躺在他身边,问:“马上大四了,你有什么安排?”   “不出意外的话,我可以保研。”印寒说,“大四没课的时候,我去爸爸那儿实习。”   “你选了什么方向?”明月锋问。   “经济法。”印寒说。   “我记得你小时候喜欢刑法,怎么选经济法。”明月锋问。   印寒盯着明月锋,漆黑圆润的眼瞳专注而诚挚,他说:“因为你要创业,经济法更有用。”   该死,明月锋腹诽,这小子不按常理出牌,他撇过头,不与印寒对视,闷闷地说:“哦,哈哈,谢谢。”他口齿伶俐,印寒却总能让他接不上话,明月锋出溜进被子里,用被子边沿盖住下巴,作势要睡觉。   “明天回北京,晚上你住哪?”印寒问。   “住你那,我想看看你的猫。”明月锋说,他突然不想离印寒太远,印寒帮了他一个大忙,疏离的事,以后再慢慢来。明月锋默默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他一向理性有余,感性不足,似是对自己的克制力有十足的信心,他坚定地认为这点微不足道的心动萌芽,将随时间的推移磨灭成灰,消解成尘。   印寒抬手摁灭顶灯,平躺下来,唇角扬起,乌黑的眸子在不见光的夜晚透出一点明亮。他侧过身,看着缩在被子里装乌龟的明月锋,坏心眼地伸手,戳一下对方敏感的腰窝。   “你他妈,印寒!”明月锋仿佛身上装了个弹簧,腰窝便是开关,被印寒一戳就蹦了起来,又气又急又想笑,一脚蹬在印寒小腿,“不想睡床就滚下去打地铺。”   印寒犯完贱心满意足地躺平,说:“谁让你出来玩不叫我。”   “……”明月锋心虚地闭嘴,气呼呼地转身背对印寒,不再说话。   一夜安眠,除了明月锋早上起来,发现印寒把他当抱枕,牢牢地箍在怀里,他没好气地拍拍小伙伴的肩膀:“喂,下次出差记得带上你的黄月亮。”   印寒佯装没听见,闭着眼睛,又把明月锋往怀里勒紧了一些。   “草。”明月锋抬手抵住印寒胸膛,用力挣脱,“你勒死我了。”狼狈的动作像极了拒绝亲密接触的猫。   印寒唇角翘起,松懈力气,明月锋如一尾滑溜的游鱼离开印寒,支起手臂坐在床边,踩着拖鞋去卫生间洗漱。印寒将双手枕在脑后,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比起明月锋顾虑繁多,他称得上心无旁骛、一意孤行地喜欢明月锋。他笃定明月锋一定会喜欢他,这听起来自信又自负,但世间没有第二个人比他离明月锋更近。   近水楼台先得月,他选择一步步试探明月锋的底线,纯粹出于尊重对方,遵守法治社会的规则,披上羊皮,伪装正常。如若有另一个人闯进这段保持微妙平衡的关系,印寒漆黑的眼珠一动不动,说实话,他自己都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样可怕的事情。   抹去那个人的痕迹?   印寒思索,或者把月亮关起来。   “咔哒。”   明月锋推开卫生间的门,说:“我好了,去洗吧。”他走到电视柜旁,拿起手机,拔掉充电器,查看微信消息。   范珊珊发来两个方案,和一条消息【明老板,请二选一。】   明月锋坐在床边,细细比对两个方案,发消息【第二个,这是定金,麻烦今天开始吧。】   “叮咚。”范珊珊拿起手机,吸一口美式咖啡,拍拍身边年轻人的肩膀,“泱泱,客户选了第二个方案,开始干活。”   邢泱眼睛亮起,兴奋地回答:“收到。”   经由明月锋和翻云工作室打配合,白棉与曼倾当天发布微博视频,两小时转发过万,六小时热搜前十,傍晚时,热门话题#雾哀法务一打五#升至第三名,话题#雾哀女装#第十名,#浙江湖州五男子绑架未遂#第十五名。   微博热门评论:   【这是法务吗,这是法师吧?】   【法师点错技能树。】   【法学生震惊,我们什么时候多了一门散打必修课?】   【以理服人,以(物)理服人。】   【雾哀?这个牌子没听说过,但小姐姐的裙子好好看啊,求个链接。】   【朕那柔弱不能自理的法务啊】   【是的,我的嘴天生长在法务哥哥肱二头肌上(羞涩)】 第58章 暂停   明月锋一行人落地北京首都机场,已然傍晚八点,他拖着行李箱,对员工们说:“赶紧回家休息,恢复精神,明天有一场硬仗要打。”   “明天见。”韩芸青说。   曼倾问:“老板,明天法务同学来办公室吗?”   “你想来我的办公室看看吗?”明月锋看向印寒。   “嗯。”印寒点头。   “好耶。”曼倾挥手,“明天见!”   明月锋扶着印寒的肩膀,朝出口走去,说:“打车回去吧,累死了。”   印寒摸出手机叫一辆网约车,他说:“晚上你想吃什么?”   “不知道。”明月锋说,“不想吃太油腻的,赶紧填饱肚子睡觉。”他打个哈欠,小声抱怨,“我发现我不适应南方,明明小时候在苏州。”   “好多蚊子,又潮又热,整天出汗,饭也不好吃。”明月锋说,他抬起胳膊,露出手臂上的一串红包,“痒死了。”他血甜,格外招蚊子喜欢,不管身边围多少人,总是第一个挨咬。   印寒体质与他截然相反,蚊虫不近,加之气质疏冷,像一座石像,他说:“我家没有蚊子,猫把虫子抓光了。”   “哦对,这几天你的猫怎么办?”明月锋问。   “家里有自动喂食机,我放了四个猫砂盆。”印寒说,“应该够用。”   “怎么不放叔叔阿姨家?”明月锋说。   “大黄总欺负它。”印寒说。   “啧。”明月锋看着网约车停在面前,他示意司机打开后备箱,提着行李箱放进去,“真是个小可怜。”   两人坐进车里,网约车按照导航地图向印寒家进发。夕阳半沉,霞光漫天,高架桥两旁的路灯陆续亮起,将冰冷的钢铁城市照出几分温馨的烟火气。明月锋着实疲惫,脑袋靠着座椅和车窗的夹角,眼睛半阖,精神放松,享受恢弘的落日图景。   不知不觉,网约车到达目的地。明月锋推开车门,打开后备箱,拿出行李,站在单元楼门口,颇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他总说要来,承诺说了无数遍,却未履行,若放在别人身上,早就跟明月锋翻脸,可印寒仿佛并不在意。   又或许是,早有心理准备。   无论哪一种,都让明月锋心生愧疚。   房子在三楼,明月锋提着箱子爬到二楼拐角,听见细软的猫叫,大抵是三天不见主人,叫声绵软,像是撒娇。印寒说:“它平时没有这么热情。”   “想来也是。”明月锋说,猫似主人形,印寒话少,猫不会开朗到哪去。   印寒掏出钥匙开门,顺手摸开灯,鞋柜台面上端坐一只灰色中长毛的绿眼睛猫咪,胸前一片白,像绅士的领带。猫与明月锋对视,警惕地抖抖耳朵,跳下鞋柜,嗅闻明月锋的裤脚。   “柜子里有拖鞋。”印寒说,“吃泡面吗,我去煮。”   “要香辣味的。”明月锋不客气地说。   “好。”印寒抬腿从猫头上跨过去,走向厨房。   明月锋弯腰换上拖鞋,环顾四周,客厅几乎没有变化,多了一些日用品,四个猫砂盆并排放在阳台上,窗户大敞,空气流通,客厅没有异味。趁没来得及洗手,明月锋拿起铲子收拾猫砂盆,将用过的豆腐猫砂倒进马桶,摁下冲水键,他走到哪,猫跟到哪,像条甩不掉的小尾巴。   明月锋伸手想摸摸猫,猫警惕地缩缩脖子,躲过明月锋的抚摸,高高翘起的尾巴尖微弯,形成一个问号。   “不让我摸,就别跟着我。”明月锋将洗干净的猫砂盆摞起来,塞进阳台的橱柜。   猫跳上橱柜,和明月锋对视,尾巴扫过他的锁骨,拖长声音细细地叫:“喵呜——”   给地上唯一的猫砂盆铺上一层厚实的猫砂,又给自动喂食机添了猫粮,明月锋走进卫生间洗手,猫灵巧地跳上洗手台,用爪子拍打明月锋的手背。   “我刚洗干净的手。”明月锋拍开猫爪,“一边去。”   猫瞪圆眼睛,不可思议地盯着明月锋,似乎不敢相信竟然有人类拒绝它的恩赐。   “明月,吃饭了。”印寒端着热腾腾的泡面踏出厨房。   明月锋将手蘸湿,右手托住猫咪的腹部,左手从耳朵撸到尾巴,坏笑着说:“这下够你消停一阵了。”复洗净手,拉开卫生间的门,“就来。”   “今天太晚了,没时间做饭。”印寒说,“明天做红烧排骨。”他放下碗,看向明月锋,眼含期待,“你来吃吗?”   明月锋本不想来,与印寒对视,他避无可避,匆匆点头:“好。”暗自把疏远的打算往后挪了挪,不着急,他想,日子长着呢。   两碗香辣牛肉面,各卧了一个溏心蛋和一把小菠菜,好看又好吃。明月锋唏哩呼噜五分钟解决战斗,满足地拍拍肚皮,说:“你别操心了,我刷碗。”   “嗯。”印寒吃饭一如小时候细嚼慢咽,他问,“猫呢?”   “在卫生间舔毛。”明月锋说,“它总跟着我,我揉了它一身水。”   两人许久没有像现在这样,安静地待在一个房间里,面对面吃着家常饭。时光拖慢脚步,仿佛给灵魂打了一针镇定剂,强行停止漫无目的地成长,持续三年的飘忽动荡落到实处。   好不容易将凌乱的毛发舔舐柔顺,灰猫悄无声息地溜出卫生间,坐在明月锋脚下,粗壮的尾巴拍打地面,一声声仿佛控诉。   “它还是没有名字吗?”明月锋问。   “泽泽(啧啧)。”印寒说。   “太敷衍了吧。”明月锋弯腰,双手卡住猫咪的前肢,将它抱起来,放在腿上,“小家伙,是不是骂我呢?”   灰猫用肉垫推明月锋的胳膊,却没有跳下去,自顾自找一个舒服的姿势,尾巴圈住自己,脑袋靠着明月锋的肚皮,像个大号毛绒抱枕。   “它很喜欢你。”印寒说。   “我挺招猫的。”明月锋对自己的吸猫体质极为自豪,他有一种悠闲随性的气质,格外讨猫欢心。   “你平时陪它玩吗?”明月锋问。   “它喜欢快递盒和鞋带。”印寒说,“它自己玩。”   明月锋揉一把灰猫的耳朵,说:“你爸真冷酷,我陪你玩。”   印寒吃完泡面,放下筷子。明月锋把猫放在地上,拍拍它的屁股:“自己玩去吧。”他站起身,拿起两只碗,去厨房水槽边打开水龙头。   灰猫东闻闻西嗅嗅,装作不经意的模样,坐在厨房门边,金黄的眼珠盯着弯腰洗碗的明月锋。印寒也转过身,望向厨房里忙碌的身影。冷清空荡的房间骤然有了热闹的气息,呼啦啦的水流与俊美洒脱的男人组成一幅奇异的画面,倒映于印寒漆黑的眼眸。   如果这一刻世界末日,印寒亦认为此生无憾。   “我也学了几道快手菜。”明月锋将碗放入橱柜,“明天做给你尝尝。”   “明月。”印寒突兀地开口询问,“如果我一辈子不结婚,我们能不能一起过?”   “那也得我不结婚才行。”明月锋轻巧地回避话题,“以后的事,谁知道呢。”他抽一张厨房纸,擦干手指,弯腰捞起灰猫,“走啦,我陪你玩。”   印寒和明月锋的情商差距太大,与明月锋绕弯子,不可能得到任何的正面回答,明月锋压根不会简短地、开门见山地回答问题。他从不明确地说“是”与“否”,他只会说“再说吧”、“看情况”、“慢慢来”。没人知道什么时候说,看什么情况,什么速度算慢,明月锋含糊且拖沓,圆滑妥当地不得罪所有人,却让印寒焦灼难忍。   印寒望着阳台上陪灰猫玩毛绒逗猫棒的明月锋,或许他不应该执着于一份承诺,况且明月锋的承诺向来不作数,他应该沉下心,耐心地陪在明月锋身边。   陪灰猫玩的明月锋似有所感,抬眼间视线不经意地与印寒对视,对方漆黑空寂的眸子沉静如水,明月锋狼狈地移开眼,心脏却坠得生疼。 第59章 开业大吉   “这是客房。”明月锋决定死守自己的床铺,他指向抱着毛毯的印寒,“你去主卧睡。”   印寒说:“我是主人,我在哪,哪就是主卧。”   明月锋被他离谱的逻辑气得想笑,他强压唇角,笑意藏在故作恼怒的声线里:“强词夺理。”   印寒不搭理他,弯腰放下毛毯,执意往床上爬。明月锋伸手推他肩膀,没推动,还被印寒得寸进尺地压在身下。   俩人几乎没有拌过嘴,更逞论打架,况且论打架技巧,腰间弱点突出的明月锋没有半点儿胜算。他知趣地放弃抵抗,看着印寒越过他,坐在靠墙的暖气片边。   灰猫好奇地从门框旁探出脑袋,它“喵”了一声,似乎在询问主人能否陪它玩。一个也是挤,两个也是挤,明月锋朝灰猫招手。聪明的大猫会意,轻巧跳上床铺,贴着明月锋的胸膛趴下,亲昵地用耳朵旁边的腺体蹭明月锋的下巴,留下专属气味。   两米的大床不像小时候那样挤,两个一米八几的男人加一只猫并排睡绰绰有余。   清晨七点闹钟响起,明月锋闭着眼睛伸懒腰,身边空空如也,不见人也不见猫。   印寒正在厨房忙活,他煮了早餐粉,蒸两个咸鸭蛋。明月锋洗漱完,走到厨房门口,看着印寒清俊淡漠的侧脸,和身上挂的嫩黄色围裙,透着一股不和谐的反差萌,他问:“你买的围裙?”   “妈妈给的。”印寒说,他无所谓围裙的款式,能穿就行。他转过身,围裙正中央有只胖乎乎的白色绵羊图案,明月锋顿时明白楚悠为什么要送这条围裙,真的一模一样。   明月锋视线上移,由绵羊转至印寒蓬松的卷发,天生的自来卷弧度大而精致,额角细碎的发丝形成刘海,将印寒俊秀的眉眼修饰得文隽雅致。这幅相貌十分具备欺骗性,极易让人忽略他修长健硕的体魄,把他当成好欺负的乖学生。成年后,明月锋格外留心两人之间的距离,不像小时候想揉就揉印寒的卷毛,他有些怀念那柔软又勾勾缠缠的手感。   “要摸吗?”仿佛看穿明月锋眼中的渴望,印寒像只无害的草食动物,乖巧低头,将脑袋凑到明月锋肩膀处,“我刚洗过澡。”   “不了吧。”明月锋嘴硬地拒绝,内心滴血,他转移话题,“我好饿。”   “饭快好了。”印寒捞出粉丝分在两个碗中,“我早上收到夏令营的邀请,要回学校半个月,忙保研的事情。”   “学业要紧。”明月锋说,“恭喜你。”   印寒为早餐粉点几滴辣油,端起碗递给明月锋:“后续的合同,你发给我,我晚上看。”   “要不你给我几个常用的合同模板。”明月锋说,“别耽误你升学。”   印寒沉默,明月锋滑溜得像条鱼,当下站在他面前,漂亮话一套接一套,但他明白,只要一分开,明月锋立马把诺言忘得一干二净,再见面不知又是何种光景。   “总麻烦你,我心里过意不去。”明月锋端着碗坐在餐桌旁,点开手机,查看微博。   翻云工作室的运营效果远超预期,【雾哀女装】这个蓝v账号昨天一天疯狂涨粉,从5个僵尸粉涨至10万。账号新发的那条样衣宣传图的评论区,除了问定制周期,就是问法务哥哥能不能露脸。   明月锋点开微信页面,给赖祥云发消息【后台有下单的吗?】   赖祥云秒回【10套新品样衣预售500件,1、2、7、8套预售已满,其余样式剩余不足200套。】   【明月锋:预售满的补货500套,没满的你看看是什么原因。】   【赖祥云:得嘞,我爸看咱们人手不足,调来工厂的运营和客服帮咱们盯后台,你看什么时候招人帮忙?】   【明月锋:看一下这周的售卖情况,不错的话,招个全职的。】   【赖祥云:呦,第一个全职员工?】   【明月锋:学长,你毕业了,已经是咱们公司的第一个全职员工。】他给赖祥云发个红包,【好好干,上市指日可待。】   【赖祥云:你这饼都画天上去了。】   “有什么好消息吗?”印寒见明月锋只吃了一口粉,就把筷子横放在碗沿,眉开眼笑地捧着手机敲个不停。   “我的店开张了。”明月锋说,“昨天一天的营业额进账六十五万!”简单一句话不足以宣泄他的兴奋,明月锋张开手臂情难自禁地抱住印寒的腰,“一天,六十五万!”   “恭喜你。”印寒被明月锋的快乐情绪感染,唇角上扬,“明老板。”   “不枉我把全部的流动资金押给工厂。”明月锋松一口气,赚钱是他童年时期埋下的执念,知晓父母意外去世,赚再多的钱也换不来一面,但他还是想要亲手搭建属于自己的事业。   印寒不愿放过明月锋主动亲近的难得时刻,他搜肠刮肚寻找合适的词语接下话茬:“你很厉害。”   “我当然厉害。”明月锋信心满满,“按这个节奏发展下去,不出一年,雾哀就可以考虑做高定品类,向米兰进发。”他晃晃印寒的肩膀,“到时候咱们去米兰玩。”   印寒看着他神采飞扬的样子,眸光温和坚定,他有充分的耐心,等待明月锋意识到他们密不可分,天作之合。已然被喜悦冲昏头的明月锋,坐回椅子上,拿起手机在微信群里发开业红包,引得众人纷纷在群里发【老板大气.gif】的磕头表情包。   在翻云工作室强大的营销攻势下,话题#雾哀法务一打五#持续一周热门前十,在第二周周一才被新晋社会事件挤到二十名。雾哀女装也荣幸成为崭露头角的新秀女装品牌,因其氛围感十足的宣传照、普适化又具有设计小心机的款式、多样化的风格,精准踩中都市白领审美,一周营业额突破三百万。雾哀的三名股东皆为工厂老板,见品牌发展前景光明,乐呵呵地将订单优先级排至第一,加足马力生产,这可把主管品控的赖祥云累个半死。   “明老板,我申请实习生。”赖祥云苦哈哈地给明月锋打电话,背景音是轰隆轰隆的工厂流水线声音,“这是一个人能干下来的活吗?资本家见了你都流泪。”   “给你加给你加。”明月锋把手机放在颈间,歪头夹住,双手一刻不停地敲击键盘,忙得恨不得化身八爪鱼,“你要几个人?去学院群里喊一声,我开工资,一天三百。”   “三百啊……”同为黑心老板的赖祥云听到价格,心疼地撇撇嘴,“一个吧,我能撑下来。”   明月锋听罢直乐:“到底谁是资本家,别把你自己累坏了。”   “没关系,我能干。”赖祥云顶着一对黑眼圈,自言自语,“把这阵子撑过去就好了。”   “加油。”明月锋虚空画饼,挂断电话,专心投入工作。   雾哀工作室人手不足,暂时没招到客服,明月锋身体力行,亲自上阵答疑解惑,一对多的艰苦环境,键盘快要敲出火星。他自认脾气不错,但面对各形各色、素质参差不齐的客户,一周奋战,上称掉了十斤,血压直线飙升。   顾及身体和心理健康,明月锋抬高薪资,让韩芸青帮忙挑选浩如烟海的简历,招聘三个经验丰富老道的客服姐姐,缓解燃眉之急。   “你们好,我是明月锋。”明月锋面对新入职的三个女生打招呼,“我们是初创公司,还没有搭建成熟的人才管理机制。你们来到这里,就是一个团队的同事,你们有什么想法,都可以和大家交流分享。好了,现在开始工作吧。”他分给女生们三个客服账号,长舒一口气。   既然有了长期的全职员工,部门搭建和人才培养机制迫在眉睫,明月锋捏捏鼻梁,顿觉前路漫漫,事务繁多,分身乏术。 第60章 企业家联席会   明月锋一直忙碌到大四开学,工作室仿佛变成他第二个家。两个月的努力卓有成效,他租赁的工位从一排变成两排,员工也从六人扩张到十二人。随着#雾哀法务一打五#话题热度消减,#雾哀女装秋季上新#成为蓝v主账号推广的新话题。除客服外,明月锋还招来一名新媒体运营、一名品控专员、一名模特小姐姐和一名服装设计师,其中只有品控专员是男生。   赖祥云从工厂赶来办公室,面对男女比例严重失衡的员工们,笑着调侃:“明老板,你这什么刻板印象。”   “咱们做女装,女的多很正常。”明月锋耸肩,他指向品控小哥,“那不是有个吉祥物。”   “美妆博主一堆男的。”赖祥云反驳明月锋,“咱俩不也男的。”   “非得男女比例一比一,我开的是公司不是相亲角。”明月锋说,他拍拍赖祥云的肩膀,“你帮我看两天办公室,我今天开学,要去学校报道。”   “哎呀你这倒是提醒我,秋装专区可以搞个开学季活动。”赖祥云说,“等你大四毕业,咱们微博号来一波抽奖,庆祝明老板正式成为社会人。”   “挺好,你别干品控了,干新媒体吧。”明月锋拿起背包,朝电梯走去,不忘转身叮嘱赖祥云,”学长,有事给我发微信,急事打电话。“   “知道啦。”赖祥云点头,转身对办公室坐着的全职员工说,“明老板开学,我请大家喝奶茶。”   踏进电梯轿厢的明月锋摁下关门键,无奈地摇摇头。   大四的课表少得可怜,一周2-3节课,集中于周一,学院有意腾出时间让学生们出去找实习或者准备考研。明月锋非常满意课程安排,沉心运营。他极其重视版型设计、布料选择和工艺剪裁,能做到宣传图和到手商品完全一致,单凭这一点,雾哀在挤成红海的电商服装品牌中有口皆碑,好评不断。   功夫不负有心人,隆冬腊月的一个平凡下午,明月锋收到了望京产业园企业家联席会的邀请函,作为雾哀文化设计有限公司的总经理出席会议。   “下面有请我们现场唯一一位大学生企业家——雾哀文化的明月锋先生,上台分享创业经历。”主持人将话筒递给明月锋,示意他站在舞台中央讲话。   受邀参加联席会的企业家们大多穿着正装,明月锋也不例外,一袭深灰色休闲西装,搭配黑色衬衫,没有打领带,领口解开两颗扣子,透出独属于年轻人的悠然随意,他接过话筒,开口:“我纯粹是因为没毕业,才有这个机会面对各位大佬分享经验。”环顾台下乌泱泱的人头,他表情放松,游刃有余,“看来我得考虑读个研,明年继续上来讲。”轻松的热场过后,明月锋简单讲了讲创办雾哀的心路历程,不多不少正好十分钟,“我没想那么多,就是想着做好当下的事,顺带想想未来要做的事,无愧于心,不畏于行,赚点小钱,大家高兴。”   “谢谢各位的耐心聆听,希望我明年还能收到联席会的邀请函。”明月锋把话筒还给主持人,坐回自己的位置。   左手边胖乎乎的中年人递来一张名片,小声说:“小明先生,认识一下,我是做广告的。”   明月锋接过名片,上面写着一串字【万丈光广告文化有限公司万齐刚总经理】,他说:“幸会,万先生。”他打开钱包,拿出一张名片双手递给万齐刚。   “贵司营销做得特别好。”万齐刚比了个大拇指,“你那个一打五的法务小伙子没来?”   “没有,他也是大学生,做论文呢。”明月锋苦哈哈地说,“我的开题报告也没写完。”   万齐刚的眼神由惺惺相惜转为同情,看明月锋跟看儿子似的:“好惨,加油。”   接受论文和社会双重毒打的明月锋扶额叹气。   联席会共计两个小时,前半小时是各种讲话,后一个半小时开放茶歇冷餐会,供企业家们聚在一块儿社交谈生意。明月锋送出去一摞名片,又收回来一摞,将钱包塞得鼓鼓囊囊,以后有没有帮助不知道,总之显得人缘极好。   “明哥。”   明月锋听到熟悉的声音,他转头,一个绿眼睛小年轻笑眯眯地冲他招手:“刚刚你讲得真好。”   “邢泱学弟。”明月锋伸出右手,和邢泱相握,“你自己来的?”   “和我姐一起。”邢泱说。   当下,雾哀的品牌营销方案全权由邢泱负责,明月锋成为他的第一位甲方。   邢泱拉着明月锋来到冷餐会的角落,介绍他的姐姐宗政茜:“姐,这是我的甲方,明月锋,这是我姐,也是翻云的总经理宗政茜。”   “谢谢你给泱泱一个上手的机会。”宗政茜客气地说,“如若以后遇到麻烦,我们一定帮忙。”   “最好还是不要遇到麻烦。”明月锋说。   宗政茜礼貌微笑:“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那就提前谢谢宗政老板了。”明月锋说。   “无垠的人也来了,要不要去见见?”宗政茜说。   无垠集团的名声如雷贯耳,创建时间追溯至民国,建国后被冠以红色民族品牌,历经百年屹立不倒,家底雄厚,发展强劲,各行各业皆有涉足,俨然是明月锋这类小微企业高攀不起的航空母舰。   “我记得无垠总部在复兴门那边,”明月锋说,“他们怎么来参加望京的聚会?”   “总部坐不下,他们在产业园租了新办公楼。”宗政茜带他走向场地中央人最多的长桌,“赵总,介绍一下,这是雾哀的明月锋。”   “宗政女士。”被宗政茜唤作“赵总”的男人笑着与宗政茜握手,递给明月锋一张名片,“明老板,年少有为,我是无垠游戏事业部市场部的赵友莱。”   “您好您好。”明月锋收下名片,递出自己的,“我挺喜欢玩无垠的游戏。”   寒暄过后,宗政茜开门见山:“我记得你们无垠有服装品牌,赵总有认识的人吗?”   “服装线办公区在杭州。”赵友莱说,“他们市场部在北京,我不大熟悉,有机会帮你问问。”   “你们服装线也有百年历史了,杭州是不是有个博物馆?”宗政茜说。   “是的,他们定期发放邀请函,组团参观。”赵友莱说,他看向明月锋,“每个月开放一次,我拿到名额发给你?”   “不好意思,我下个月没时间,马上要期末周了。”尚是学生的明月锋悲伤叹气,“过年后可以吗?”   “你有时间给赵总打电话,他工作忙,不一定想得起来。”宗政茜尽心尽力地提点后辈。   “我记住了,谢谢您。”明月锋对宗政茜的好意有些不知所措。   “不用有心理负担。”职场女强人宗政茜哪里看不出来明月锋的拘谨,她拍拍青年企业家的肩膀,“你怎么帮我弟弟,我就怎么帮你,礼尚往来。”   下午四点,联席会接近尾声,明月锋与宗政茜和邢泱告别,接过门口礼仪小姐递来的伴手礼袋,踏出酒店。天气晴朗,阳光普照,街边光秃秃的树枝挤站着一团团灰扑扑的麻雀,明月锋心中似有明悟,怪不得老板们消息灵通,确实需要多参加商业会议,认识人脉,等回办公室就和赖祥云研究一下明珠论坛的报名渠道。   手机嗡嗡响,明月锋以为是办公室的事,没有看来电显示便接起:“喂?”   “明月,”印寒冷淡的声音传来,“我被人打了,现在在医院。” 第61章 心防   听到这句话,明月锋以为自己得了妄想型精神分裂,“印寒”和“被打”两个词出现在同一句话里的概率堪比阎王殿重现人间并举办公务员考试,他张大嘴巴:“啊?”   “我在北医三院的急诊。”印寒说。   “我打车过去。”明月锋说,他挂断电话,走出产业园,站在路边一边扬招出租车,一边思考要不要顺便去隔壁六院挂个号,看看自己和印寒谁的精神状态出现了问题。   北医三院门口的十字路口常年堵车,明月锋等不及蜗牛速度移动的车流,结账后推开车门,向医院大门小步快跑,赶上去急诊的地下电梯。急诊室里人间百态,嘈杂和哀嚎共存,四个医生推着一个平板车飞快地从明月锋身边跑过去,平板车上躺着个血肉模糊、奄奄一息的中年男人。明月锋心脏下坠,生怕印寒也成这个模样,他环顾四周,缺胳膊断腿、昏迷休克的患者排在最前列,后面是一些神志清醒但看上去仍然症状严重的病人。   明月锋嘴唇泛白,不愿再看,他掏出手机给印寒打电话:“我到急诊了,你在哪?”   “我看到你了,站在原地别动。”印寒说完一句,挂断电话。   “哎。”明月锋想着印寒受伤还要来找他,顿时急得不行。   急诊室空调温度开得低,却没挡住明月锋一头汗。印寒隔着人群,远远瞧见西装笔挺的明月锋,应是刚从应酬场合出来,他走到明月锋身后,拍拍他的肩膀:“明月。”   明月锋一把抓住印寒的手,上上下下打量好朋友有没有掉块肉,胳膊腿都在,脑袋也是完整的,十只手指没有缺失,他松了口气,问,“伤到哪了?”   “伤的不是我。”印寒说。   明月锋一个暴栗敲到印寒脑壳:“你知道望京打车过来多贵吗!”他气得想咬印寒,深吸几口气压下怒火,问,“那你为什么在急诊?”   “我们做小组作业,一个同学和我吵起来了。”印寒说,“导师支持了我的看法,他不服气,下楼的时候推了我一把,我抓住扶手没掉下去,他自己没站稳滚下台阶,摔昏迷了。”   “……这是什么品种的畜生!”明月锋大为震撼,“然后你打120把他送急诊了?”   “嗯。”印寒点头。   “以后遇到这种自作自受的傻逼,甭管他。”明月锋的道德水准没比印寒高多少,他一反常态地伸手搂住印寒的脑袋,指腹细细拂过后脑勺的每一寸卷毛,认真检查确认没有问题后,恶狠狠地问,“那人在哪?带我去看。”   “在排队。”印寒说,“没有平板床了,我把他放在地上。”他带着明月锋走向急诊室左手边拥挤的走廊,躺着的男生眼睛紧闭,身体瘦弱,面皮白皙,大众水平的相貌,明月锋硬生生瞧出几分阴险刻薄。另一个男生靠墙站立,和印寒打招呼:“你挂号了吗?”   “没有。”印寒说,“等老师来挂号,我不会给他掏钱。”   “行吧。”那个男生应是与躺着的男生关系不怎么样,他目光落在印寒身边的明月锋,“这你朋友?”   “你们报警了吗?”明月锋问。   “没呢。”男生回答,“这事还要报警?”   “当然。”明月锋拍一下印寒后背,“知道给我打电话,不知道报警?”   印寒无辜地眨眼,他光想着借机见明月锋一面,哪儿顾及得到为自己讨回公道。   “气死我算了。”明月锋拿出手机熟练地拨打110,解开西装扣子,推门走进安静的楼道讲电话。   靠墙站的男生看印寒和明月锋之间熟稔的相处模式,不禁好奇地瞪大眼睛。向来冷淡疏离、宛如机器人的学神竟有乖巧挨训的时候,要是导师见到这幅画面,不得吓到三观重组。   打完电话走回来的明月锋问靠前站的男生:“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吕笑航。”男生说,“我是印寒的室友,不过他后面不住宿舍,我们也不太熟。”   明月锋想着反正要等导师和警察,不如多了解一些印寒的大学生活,他问:“印寒在学校里有玩得好的同学吗?”   “额,大概……没有?”吕笑航用力回忆,从为数不多和印寒接触的记忆中查找信息,“不过有许多学妹追他,光我知道的就三个。”   “哎呦。”明月锋感兴趣地挑起眉毛,手肘杵一下印寒,“厉害啊。”   印寒不认为这些无聊的事有必要讲给明月锋听,他说:“我保研了。”   “导师第一个定的人选就是他。”吕笑航话语中透出几分嫉妒,“成绩好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三人交谈间,导师、辅导员和警察同时到达,又是一番问询和查证,七七八八解决完,天际擦黑,明月锋不得不宿在印寒家。   “惩罚估计是摘掉他的保研名额。”印寒说。   “真是便宜他了。”明月锋忿忿不平。   “就算他考研,也只能选择外地学校。”印寒说,“北京的专家教授经常坐一起开会,消息传播很快。”   “那还行。”明月锋怒火稍微平息,接着开始跟印寒算账,“以后遇到这种事,在电话里说清楚,不要吓我。”   印寒低头,蓬松的卷发像一朵黑色花椰菜,闷闷地回答:“哦。”   委屈的姿态噎得明月锋不上不下,犹豫半晌,咽下后续训斥的话语,说:“我很忙……”话说一半,他意识到不妥,连忙补充,“公司的生意刚刚起步,需要时间摸索,实在不好意思,没有太多时间回家看看。”   “妈妈问我,你总挑我不在的时候回家,是不是和我吵架了。”印寒乌黑的眼珠盯着明月锋,澄澈专注,纯然疑惑,不带半点阴霾。   却看得明月锋心虚。   “我是想着,咱俩都长大了。”明月锋辩解,“都要有自己的生活。”   “我的生活为什么一定要和你分得那么清楚。”印寒问。   “……”明月锋觉得再问下去他就要露馅,遂拿起睡衣和浴巾走进卫生间,“热水烧好了,我去洗澡。”他狼狈地关门,打开顶喷花洒,任凉水冲刷发热的脑袋。   如果印寒是个情商正常的人,明月锋早就把话说开,两人分道扬镳,老死不相往来。但印寒不是,他情商约等于0,智商高得离谱,武力值和智商持平,活蹦乱跳的暴力法师,像座忠诚的石狮子守着明月锋十多年。   明月锋怀疑纵使印寒已经二十二岁,仍分不清依赖和喜欢,这家伙贫瘠的情商把亲近明月锋当成一种惯性,不懂人情世故,更不懂爱情。   这个猜测让明月锋痛苦万分,又夹杂几分庆幸。痛苦在于印寒百分百依赖他,他却欲念缠身,虚伪、贪婪、偏执,他想要的太多,拥有的又太少,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真心挂在印寒身上,已然是他竭力挤出的全部。庆幸在于,现阶段看来,印寒虽追求者众多,但离开窍还有远远一段路程,他不必担心印寒突然投入一段感情,惹他心烦。   水流由凉转热,将明月锋的头发浇得乱七八糟,像只可怜巴巴的落水狗。他挤出一泵洗发水,抹在头发上,眼瞳深邃,眸光变幻不定,为什么不回应印寒?他思索,是觉得自己配不上,还是怕破坏现有的平衡?   父母早亡,父亲把他托孤给印诚久,楚悠和印诚久便成为他仅剩的亲人,印寒是他们唯一的儿子。思绪兜兜转转,又回到最开始的伦理道德问题,一旦拐走印寒,楚悠和印诚久该怎么想?他们养大的不是知恩图报的孝子,而是寡廉鲜耻的王八蛋。   摇摇欲坠的心防重新浇筑,架起钢板,垒砌高墙,即便印寒这辈子不结婚,只要楚悠和印诚久活着,他都不能和印寒搅在一起。   这是他仅有的家人了,他想,他不能搞砸。 第62章 拉扯   洗过澡,明月锋用干毛巾随意擦拭头发,表情冷凝,他站在洗手池旁,看向镜子里面无表情的自己,眼中浮起一抹厌倦。镜子里的男人头发支棱,手指犁过露出饱满的额头,吐出一口浊气,他无疑是喜欢印寒的,没人不喜欢一个全心全意为自己活着的人,虽然印寒不通世故、懵懵懂懂,但他不愿、也不想哄骗最好的朋友一辈子围着他转。   印寒理应拥有自由通达、无拘无束的人生。   明月锋抹了把脸,唇角扬起一个苦涩的弧度,他大概是真的认为自己配不上印寒。   打小不知自卑为何物的明月锋,竟也有畏首畏尾、瞻前顾后的时刻。   他整理心态,眼皮下垂,掩盖繁复跌宕的心思,转身拉开卫生间的门,直直撞上印寒,差点跟对方来个面对面接吻。   “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印寒说。   “我洗澡的时候你就站在这?”明月锋刚刚梳理好的心态刹那开裂,不禁恼怒地问,“你很闲吗?”   印寒后退半步,眼珠黑而沉,他抿唇,倔强的模样仿佛明月锋不告诉他,他就纠缠到底。   “我们是好兄弟,但距离有点太近了,让我觉得有负担。”明月锋狠下心说,“你知道我交朋友的原则,负担太重,我会习惯性远离。”   “对不起。”印寒乖巧地道歉,“我以后不会故意用受伤吓你了。”他聪明,听得出明月锋指的是今天那通不明不白的电话,可他又不够聪明,听不出明月锋要他远一点的意图。   明月锋有些疲惫地捏了捏鼻梁,走进客卧:“我今天困了,早点睡,你也早点休息。”不等印寒跟进来,他“咣当”一声关门,将小伙伴挡在门外。   加班一周都没有面对印寒半天令人乏累,明月锋靠着床头,拿起手机,将微信群里需要他决策的消息处理完,打个哈欠,出溜进被窝休息。月上柳梢头,天幕漆黑,明月锋迷迷糊糊坐起身,摸索着打开床头灯,踩着拖鞋起夜上厕所。他打开卧室门,向前一步,踢到一个柔软仿若皮肉的东西,起夜不带脑子的明月锋吓一哆嗦,定睛一看,印寒双臂抱膝靠门框而坐,正仰头看他。   一瞬间,明月锋仿佛看见一匹狩猎的狼,他蹲下,好声好气地问,“你半夜不睡觉,守在我门口干什么?”   “你不让我进去。”印寒说。   得,他还委屈上了。明月锋说:“你等会儿,我上个厕所。”他冲进卫生间,快速解决个人问题,顺便洗把脸强行开机,再回到卧室,印寒已经自来熟地躺在床铺里侧呼呼大睡。   明月锋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关灯上床,躺在印寒身旁,心想,明天再划清界限吧。他没有拖延症,执行力极强,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妥协退让——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我生待明日——明月锋缓缓睁开眼,余光瞄见墙上的挂钟,清晨七点,印寒侧躺着,一只胳膊压在他的腰间,一条腿勾住他的脚腕,像条扭曲的水草缠在他身上。   “唉。”明月锋一大早就开始叹气,他拿起印寒的手臂放在身旁,胳膊肘撑着床铺坐起来,伸手捏住印寒高挺的鼻梁。   “干嘛。”印寒拽过被子盖住脸,独留蓬蓬的卷发露在外面。   “起来。”明月锋晃他,“谁让你坐我门口熬那么晚,活该。”他没想到印寒成年后变本加厉的黏人,不让他进房就坐门口一直等,放在别人身上算得上惊悚的偏执行为,落在印寒身上,明月锋只觉得这确实是印寒的脑回路,轴得可怜。   “困。”印寒往墙边拱,浑身上下裹成一只蛹靠在墙边,不要明月锋碰他。   “行,我去上班,你睡你的。”明月锋踩拖鞋下床,打定主意至少半年不搭理印寒。回头瞧了眼墙边肚子一起一伏、睡得香甜的卷毛蚕蛹,明月锋面露不舍,他不知道印寒的生活没有他会不会过得好,但他清楚自己不能一步步沦陷下去,直到救无可救。   玄关处防盗门轻轻关闭,明月锋蹑手蹑脚下楼,仿佛做贼般跑出单元门,打车去办公室。他仍穿着昨天参加联席会的西装,披着一件灰棕色风衣,眼下青黑,靠着车窗假寐。   与他坎坷的情路不同,雾哀的发展道路极其顺利,在中档精品女装设计闯出名气、奠定口碑后,明月锋果断拍板进军高档定制设计。他豪掷千金,带领设计团队频繁出国际差,拜访英法涉及服装设计、珠宝设计专业的优秀大学,亦投稿众多国际大赛评估实力,为品牌背书。大四毕业后,明月锋干脆常驻欧洲,彻底将国内女装业务移交给赖祥云把控,短短两年时间,雾哀从十八线网红品牌发展为中高端线并举、国际国内兼顾的二线品牌。   【赖祥云:老板,过年回来不?】   【明月锋:看情况,不一定。】   【赖祥云:国内你彻底不管了啊?我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   【明月锋:嫌分红少?】   【赖祥云:……不是钱的问题,算了,你这人没点儿人情味。】   【明月锋:???】   【明月锋:鸡年生肖首饰大货怎么样了?】   【赖祥云:我盯着呢,目前一切顺利。】   【赖祥云:哦对有个事,上周二无垠邀请我去参观他们杭州的服装纪念馆,我看到一个男人特别像你。】   【赖祥云:[图片][图片][图片]】   伦敦比北京时间早七个小时,现在是伦敦时间晚上十点,北京时间下午三点。明月锋坐在飘窗上,靠着墙壁摆弄手机,他点开照片,双指放大,照片上的男人眉眼与他相似,下方缀着一行简介【明室辉秋日青崖品牌创始人,国际知名设计师。】   【赖祥云:是不是很像!而且也姓明!】   是很像,他爸和他不像就有鬼了,明月锋敲打手机【你帮我问问无垠,这照片卖吗?】   【赖祥云:???疯了你】   【赖祥云:人家大品牌创始人的照片,品牌不倒,怎么可能卖。】   明月锋居住的酒店位于伦敦泰晤士河边,窗户正对著名景点伦敦塔桥,雄伟古朴的塔桥像一座沉默的巨兽,跨越宽阔的河面,与明月锋遥遥相望。人类的渺小在此刻显露无疑,明月锋打开窗户,晚风带来潮湿的水汽,城市灯火繁华,游人如织,他脚下站立的位置,是十四年前他父母奔赴的目的地。   伦敦气候多变,经常下雨,阴暗潮湿,人待久了,受天气影响,也会变得暴躁易怒、多愁善感。明月锋骤然想起陨落海底、尸骨无存的父母,以及小时候攒钱买机票的执念,竟不知道他应该活成什么样子。   什么样算成功,他现在做到的是成功吗?   赚很多钱是成功吗?   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   【印寒:元旦回家吗?】   消息提示音响起,打断了明月锋钻牛角尖的思绪,他回复【新项目上线,年后回。】   【印寒:在国外注意安全。】   【印寒:早点回来。】   【明月锋:实在抱歉,我给你们准备了新年礼物,记得签收。】   自明月锋常驻欧洲,两人的联系愈发稀少,选择出国一半因为业务发展,另一半则出自明月锋的私心,他真的没有办法对印寒逐渐越界的行为说不,甚至甘之如饴。直到大学毕业的庆祝会上,印寒借着酒劲儿将他摁在厕所隔间亲吻,这家伙醉得眼睛虚焦,口水糊了他一下巴。   酒量极好从不断片的明月锋,在庆祝会后加急办理申根签证,连滚带爬逃出国。他不能再稀里糊涂地让印寒糊弄过去,瞧印寒亲他的那副生猛架势,霸王硬上弓仅是时间问题,逼迫明月锋做出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   而他们只能是亲人。 第63章 辞职   相较于伦敦厚重的历史感,伯明翰散发着年轻时尚的活力,明月锋穿了一件黑色套头衫,戴一顶黑色鸭舌帽,搭配亚洲人显不出年龄的脸庞,像极了调皮捣蛋的街头青少年。   “Ming!”   路边咖啡店的小花园中坐着一位身穿三件套、戴金丝边眼镜的绅士,他朝明月锋招手,“这里。”   “早啊,Carl教授。”明月锋走过小花园的拱形门,向服务员要一杯红茶,坐在绅士对面,“今天天气不错。”   “这样熟练地谈论天气,你已经充分融入英国了。”Carl将面前的茶点推向明月锋,“尝尝我亲手烘烤的小饼干。”   “谢谢。”明月锋捻一块饼干,放进嘴巴,咀嚼几下,称赞道,“不错,很好吃。”   “我只放了一点点糖。”Carl用手指比了一条缝隙,“大概这么多,你们亚洲人的舌头比猫还难伺候。”   “我不喜欢吃糖。”明月锋说,短暂的寒暄结束,他谈起工作,“谢谢你的帮助,上线的第一批胸针销量不错,我开始催促漂亮的Darlene出新一批设计图纸。”   “Ming,你的嘴巴比饼干甜。”Carl放下咖啡杯,结束悠闲的早餐,“我要去芭伯逛一逛,和我一起吗?”   “这不是什么该死的约会吧?”明月锋谨慎询问,上次他答应一个艺术系的男生逛芭伯艺术馆,下一秒男生的手就放在了他的腰杆上,他总是把握不好与严肃又闷骚的英国人的社交尺度,退一步太疏远,进一步性骚扰。   “只是逛逛。”Carl微笑,立体的眉骨投下的弧形阴影,遮盖住灰蓝瞳仁中涌动的细碎思绪,他暗示,“如果你想当成一场约会,我没有意见。”   “你知道我不搞异国恋。”明月锋客气礼貌地拒绝,“也不会和我的合作伙伴谈恋爱。”他一口气喝掉红茶,仿若牛嚼牡丹,看得Carl唇角抽搐。   “走吧,去芭伯。”明月锋站起身,叼着最后一块小饼干,把鸭舌帽扣回脑袋上,“我这个造型,假扮你学生刚刚好。”   “你穿的像高中生。”Carl说。   “你穿的像快退休了。”明月锋不甘示弱地反驳。   两人一边斗嘴一边朝伯明翰大学的芭伯艺术馆走去,Carl问:“三月了,Ming,你什么时候回中国?”   “等漂亮的Darlene设计出第二批图纸。”明月锋说。   “上次你就这么说,‘等漂亮的Darlene用金子孵出令人垂怜的小鸡仔’。”Carl说,“你再这么拖延下去,我会觉得你暗恋我。”   “尊敬的Carl教授,我真的分不清你们英国佬的社交尺度。”明月锋说,“是在开玩笑还是在性骚扰。”   “你觉得呢?”Carl问。   “上次我学习你的语气对酒保说话,他将写着联系方式的餐巾纸塞进我的领口。”明月锋苦笑,“我报警后,他诬陷我勾引他。”   “精彩的经历。”Carl笑眼弯弯,踏上芭伯艺术馆门前的台阶,抬手摘掉明月锋头上的鸭舌帽,“帽子我替你保管,接下来你最好抱有百分百的尊重,欣赏古老欧洲的艺术品。”   “我要是看不懂呢?”摘掉帽子的明月锋露出俊美的五官,气质温润,带着神秘东方独有的内敛含蓄。   Carl的目光在明月锋脸上停留一瞬,强行移开眼,压制心中陡然升起的遗憾,他说:“如果你不嫌烦的话,我给你讲。”   他们在艺术馆度过一个愉快的上午,中午坐进一家意大利餐厅,热腾腾的番茄肉酱面端上来,明月锋拿起叉子卷一团面条,就听Carl说:“你的公司在北京吗?我七月休假,在考虑去哪里休息。”   “你们英国人不是都喜欢去地中海晒太阳吗?”明月锋说,“北京七月份太热了。”   “正好去看看你的公司。”Carl说,“指导工作。”   “教授真敬业。”明月锋说,“既然如此,七月份我和你一道儿去中国。”他吃掉香滑浓郁的面条,“Darlene这边的工作渐入正轨,我也该回家看看了。”   “你爸妈喜欢什么?我准备几样礼物。”Carl说。   “太客气啦。”明月锋说,“到北京再说,这么远不方便拿。”他听得出Carl话语下的潜台词,无非是被他反复拒绝的恋爱请求。Carl比明月锋大八岁,艺术天赋出众,作品众多,时任伯明翰大学珠宝设计专业教授,成熟稳重,幽默风趣,与年轻的东方商人一见如故,二见倾心,三见念念不忘。   在明月锋的一堆直白得近乎耍流氓的烂桃花中,Carl出于学识和专业素养,表现得体面自持,虽然爱慕,却也发乎情、止乎礼,进退有度,一点点从合作伙伴努力到普通朋友的位置。明月锋是一个极难讨好的人,他看似开朗活泼,人人可与他攀谈一二,若想与他成为长久的朋友,难如登天。   交谈的功夫,窗外飘起濛濛细雨,明月锋点开手机,微信app的图标右上角蹦出一个鲜红的1,给他发消息的是极少私下联系的白棉。   【白棉:老板,我要辞职,下个月走。】   【明月锋:?】   【明月锋:怎么突然辞职?】   明月锋大三创办雾哀,至今已有两年半,员工规模七十二人。像白棉这样自初创时期工作到现在的老员工所剩无几,各个都担任了管理职位,白棉就是模特展示部的部长。   【白棉:我已经和人力报备过,赖老板也没有留我。】   【明月锋:我留你,你告诉我离职原因。】   【白棉:我和赖老板理念不和。】   【白棉:你一直在欧洲忙珠宝线,没注意到国内服装线已经全是赖老板的人,只凭我和韩芸青哪里立得住。】   【白棉:对了,韩芸青也在物色新工作。】   明月锋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黑沉,Carl问:“发生什么事了?”   “我恐怕等不了你休假。”明月锋说,“我打算订机票,下周回国。”   “这么着急?”Carl疑惑地说,“国内公司出问题了吗?”   “是的。”明月锋焦躁地放下叉子,“公司的几个老员工闹辞职,我回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员工辞职无非两件事,钱没给够,受委屈了。”Carl分析道,“我猜不是钱的问题。”   “国内的业务走势平稳,我托付给合伙人来做。”明月锋说,“看来他们相处不太融洽。”   “品牌刚起步,出现变动很正常,放宽心。”Carl拍拍明月锋的手臂,他掏出一张名片,放在桌面,食指和无名指并拢,优雅地推至明月锋面前,“送你的礼物。”   明月锋拿起名片,惊讶地挑眉:“米兰设计师节?”   “Bella是设计师节的报名接口人,你上次给我的设计图,我传给她了一份。”Carl说,“她表示非常期待你报名。”   “多谢。”明月锋珍惜的将名片放进口袋。好消息和坏消息相互冲击,喜忧参半,抹去他脸上虚浮的笑容,英俊的眉眼透出真实的冷漠,宛如擦亮的刀锋。   “我都这么努力了,Ming。”Carl右手虚扶下巴,戏谑地问,“可以给我一个约会的机会吗?”   “恐怕不行,人脉广泛的Carl教授。”明月锋说,“我是商人,不卖身。”他伸出右手,镇重地与Carl交握,“感谢你的帮助,我会给你丰厚的报酬。”他从口袋里抽出一张支票,写下一串数字,递给Carl,施施然走出餐厅。   Carl捏着支票,无奈地叹气,将它放进钱夹,坐在窗边注视年轻商人踏入连绵阴雨的背影。   明月锋冒雨走回酒店,脱去兜帽卫衣,露出结实的肌肉,在国外待久了,又有一副看起来好欺负的漂亮皮囊,他不得不练就一身防卫功夫,省的被人图谋不轨。手机铃声响起,他接起电话走进浴室,打开浴缸的水龙头,说:“什么事?”   “白棉要辞职。”印寒的声线平稳,没有波澜,却融化了明月锋眼中的坚冰,他说:“我知道,她给我发过消息。”   “我最近结束了一篇大论文。”印寒说,“明天去你办公室看合同。”   “法务同学又要加班了。”明月锋替办公室里的法务部捏把汗,“你每次去办公室,赖祥云都要给我打电话发牢骚。”   印寒沉默半晌,问:“那我不去了?”   “去吧,以免赖祥云趁我不注意,把公司卖了。”明月锋笑着说,“我下周回国。”   “我去接你。”印寒说。   “嗯,叫上叔叔阿姨。”大半年没见印寒,明月锋生怕这小子在机场发疯,刻意叮嘱道。   电话那头长久的安静,印寒小声说:“上次是我喝多了,对不起。”他没有否认亲吻,只是道歉。   明月锋打马虎眼,用轻松的语气掩盖尴尬:“你这酒品,在外面少喝酒,幸亏上次有我在,万一你抱着人家黄花大闺女亲,警察饶不了你。” 第64章 回国   周四下午五点,北京市首都国际机场T3航站楼,国际到达出口。   出口上方悬挂的LED大屏显示【英国航空BA089伦敦-北京准点到达】,明月锋拖着行李箱,走出出口,站在蓝色警戒线前左顾右盼。   “锋锋!”   一道女声响起,明月锋应声转头,楚悠正朝他挥手,身边站着印诚久和印寒。   “悠悠阿姨!”明月锋笑容明媚,快走几步和楚悠拥抱,“我好想你啊。”   “小骗子,想我不给我打电话?”楚悠踮起脚,摸摸明月锋毛刺刺的脑袋,“长高了,也瘦了,幸好头发还在。”   “干嘛啊。”明月锋拖长声音撒娇,“我听说英国的水质不好,没敢喝直饮水,天天买瓶装水,恩格尔系数暴涨。”   “那还是合算的,买水总比植发便宜。”楚悠揶揄道。   “怎么长这么高。”印诚久说,“比你爸还高。”   “我爸多高?”明月锋问。   “一米八一。”印诚久说,“他仗着个子高整天嘲讽我是‘三级残废’。”   “寒寒挺高的,一雪前耻。”明月锋说,他瞧一眼大半年未见的印寒,半晌移不开目光。   印寒毫不遮掩地盯着他,眼中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他说:“我很想你。”   明月锋觉得自己再修炼二十年也挡不住印寒的直球,他唇角上翘,坏心眼地问:“寒寒学业怎么样啊?”   “哎你别说,寒寒能继承我的位置。”印诚久大力拍打印寒的肩膀,“客户都觉得他专业。”   “怎么,他掐着客户的脖子填反馈表?”明月锋跟上印诚久的步伐朝停车场走去。   “话少,就显得专业。”印诚久说,“我以后也得少说点话。”   “叔你这么大年纪了,用不着显得专业。”明月锋嘴甜,哄得印诚久找不着北,“您本来就专业。”   “嗨呀。”印诚久稀罕明月锋稀罕得不得了,他问,“你这次回来再不出国了?”   “出,这次回来待一个月吧,公司出了点问题。”明月锋说,“解决之后,我要带队去米兰参加比赛。”   “太优秀了宝贝。”楚悠环住明月锋的腰晃了晃,“才二十三岁,就当了老板,子琳姐和室辉哥肯定在天上逢人便夸儿子争气。”   听楚悠和印诚久频频提起爸妈的名字,仿佛他们鲜活地存在于另一个世界,明月锋全然放松,拉开后排车门,说:“我爸妈想去的地方,我马上就可以替他们去了。”   “真好啊锋锋。”楚悠坐进车里,拽着明月锋的手要他坐到身边来,“下周清明节,咱们去看海。”   “好。”明月锋正要关车门,印寒杵在座位和车门之间,伸手拉住明月锋的腕骨,示意自己也要坐进来,明月锋指着无人在意的副驾驶位,“你坐前面去。”   印寒没跟他犟,指尖在对方脉搏处打了个暧昧的旋儿,后退两步,任由明月锋关上车门,乌黑的眼珠暗藏心绪,瞧不分明。   这个旋儿惹得明月锋脊背发毛,暗忖发小进化得愈发邪门,连他都看不出来印寒在想什么。   “叔最近工作忙不忙?”明月锋问。   “忙啊,趁你这阵子回来,我赶紧请了年假,休息一周。”印诚久说,“钱越赚越多,时间越来越少,真不划算。”   “赚钱就是为了享受,不然赚钱干嘛。”明月锋说,“我看您身材保持得不错,头发浓密,肚子也小了。”   印诚久腾出一只手摸摸弧度逐渐平缓的肚皮,说:“现在不提倡酒桌文化啦,身体好了不少。等过两年退休,我和你阿姨环游世界去,享受生活。”   “要是你有喜欢的女孩,想成家了,我也帮忙可以带孩子。”楚悠暗示,“锋锋这么优秀,有没有女孩子追你啊?”   “阿姨,我去的是伦敦。”明月锋苦笑,“追我的都是男的。”   支棱耳朵听后座聊天的印诚久听到这句话,惊讶地抽了口气,差点把自己呛死:“咳咳咳咳咳,男的?”   “……”楚悠抿唇,艰难地寻找措辞,“那你可要注意安全。”   明月锋闷闷地笑,笑着笑着笑倒在楚悠的肩膀上,仿佛频繁被性骚扰的人不是自己一样。   楚悠被他夸张的动作弄得也跟着笑,她说:“工作别太辛苦,注意安全,你叔赚的钱够你俩挥霍一辈子,你们快快乐乐的就行了。”   “一辈子哪儿够啊,万一寒寒开窍,领个漂亮姑娘回来给你生三个孙辈。”明月锋说,“我这做叔叔的,必须有点牌面。”   印寒默不作声坐在副驾驶位,听明月锋瞎胡咧咧,话里话外都是催婚的意思,他眯起眼睛,觉得自己再不说两句话,这家伙把他重孙子的名字都起好了。   “我不喜欢女的。”印寒说。   印诚久:“……”   楚悠:“……”   明月锋:“?!”   印寒是懂闭麦的,不仅把明月锋的麦关了,还把爸妈的脑子摘了。   足足两个路口、两个红灯的沉默,明月锋打个哈哈:“那个……寒寒开玩笑呢。”   “我没开玩笑。”印寒说,“我不喜欢女的。”   印诚久出奇地没有多么生气,他语气缓和地说:“寒寒从小就有点不一样。”   “是的。”楚悠也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她握紧明月锋的手,给养子解释道,“别的孩子三岁就能说简单的词语,寒寒一直不开口,而且也不和别的小朋友玩。”   “不止是不和其他小朋友玩,他就是个小霸王。”印诚久说,“我记得公园里有那种充气城堡,我把寒寒放进去,他把里面的小孩打了个遍。那一下午,我净赔礼道歉了。”   “室辉说要不要找个儿童心理医生看看,我就抱着寒寒上儿童医院。”印诚久说,“确诊高功能阿斯伯格,智商和运动没问题,社交很有问题。”   “我觉得还好?”明月锋下意识维护印寒,“他只是不太爱说话,算不上社交障碍吧。”   “后来你来我们家,我看寒寒跟你玩的挺好,就没再去医院做检查。”楚悠说,她感激地拍拍明月锋的手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算是寒寒的救星。”   “太见外了阿姨,咱们是一家人。”明月锋说。   “儿子,你不喜欢女的,那你喜欢男的吗?”印诚久问。   “不知道。”印寒说。   明月锋提心吊胆地等了一会儿,没等到能把他吓得直接跳车的话,遂松了口气,继续插科打诨活跃气氛:“我记得上学时候,寒寒说他不喜欢人类。”   “不愧是我儿子,发言都是这么霸气。”印诚久将车停在一栋金碧辉煌的饭庄前,“走,咱们今晚吃龙虾。”   明月锋捧场:“好耶。”他推门下车,猝不及防被印寒捉住手腕,拽向绿化带旁的树荫下。   “明月。”印寒直挺挺地杵在明月锋面前,眉毛拧成一团,郑重其事地说,“不要躲着我。”他咽下一口唾沫,逐字斟酌,小心翼翼地开口,“我不会伤害你的。”自从进入大学,明月锋没有常伴身边,他说话的频率显著下降,对语言的使用技巧生疏些许,像一只被驯化的猛兽,收起利爪和尖齿,垂下头用柔软的皮毛轻蹭弱小的人类。   实际上也这么做了,蓬松浓密的发丝抵在明月锋的额角,印寒不管不顾地拥抱了面前这轮看似热情、实则疏远的圆月。   “寒寒。”明月锋试探地说,“我们是好朋友,对吗?”   印寒小声喘气,压下心底湍急流淌的焦躁,从齿缝中挤出一个温顺的音节:“嗯。” 第65章 初心   明月锋吃饱喝足,靠着椅背看印寒掰龙虾钳里的肉条。印寒眉头隆起,双手捏着龙虾钳的两个尖角,用力一扽,没撕开。明月锋闷笑,正要上手帮他,只见印寒张开嘴巴,用尖利的虎牙撕开一道裂缝,两只手顺着裂缝把钳子掰成两半。   好吧,明月锋坐直身体,大力出奇迹。   “给。”印寒将扯出的肉条放进明月锋盘子里,伸手去拽另一只钳子。   明月锋嫌麻烦,懒得下手挑钳子里的肉。他饶有兴趣地看印寒像只叩贝壳的海獭,将一只只虾钳叩开,鲜美的肉条摞成一堆,被推到自己面前。   “我吃饱了。”明月锋说。   “哦。”印寒将盘子挪回面前,夹起虾肉蘸海鲜酱油吃。   “锋锋,晚上你去寒寒那住。”楚悠说,“你叔把你的房间改回书房了,寒寒的房间也收拾出来搞成了健身室。”   明月锋装可怜:“原来叔叔阿姨早就不想要我们了。”   “瞎说什么。”楚悠没好气地推他一下。   “要不你俩回来跟大黄挤着睡。”印诚久说,“大黄住健身室。”   “不了不了,我怕踩着大黄。”明月锋连连摆手,“我去寒寒那睡单间。”睡单间是不可能的,按照他之前在印寒家为数不多的两次住宿经历,印寒就是爬也要爬到他床上。   但这次印寒居然真的老老实实留他睡客卧,自己去了主卧。   明月锋躺在床上,双眼睁得滚圆,不可置信地盯着天花板放空大脑——刚才发生了什么来着?   印寒站在客卧门口,酝酿半晌,开口:“泽泽半夜可能会闹你,把门关好。”   印寒说:“晚安。”   说完,他转身走向主卧,留明月锋和尾巴高高直竖的灰猫大眼瞪小眼。   不对劲,明月锋想,难不成这大半年的疏远起了效果,印寒终于认识到自己并非良配,准备认认真真过日子,回归正常人的生活了?   那也挺好的。   明月锋如释重负,心中一块巨石落地,却莫名多了一份空落。   人类的劣根性是贪婪,明月锋无疑是最贪的那一个,既想要印寒的特殊对待,又不愿冒风险与亲人坦白,他极度轻视爱情,认为亲情是人与人之间最坚固的纽带。   明月锋和印寒是亲情,意味着除非死亡,世间没有艰难险阻能把他们分开。   印寒坐在主卧宽大的床铺上,灰猫一声不吭地趴在他身边,任主人一遍遍仿佛刻板行为地梳理皮毛。这是明月锋想要的,印寒想,但他不想要,他学着忍耐,但拒绝退让,究其根本,不过是他缺少能让明月锋永远待在身边的手段。   是什么呢?   印寒揉搓灰猫的耳朵,床的另一半五六本心理学书籍逐一摊开,论社交印寒零分出局,论读书,可谓是天赋属性,自带加成。情商不够论文来凑,印寒将明月锋当做研究对象,从原生家庭、童年经历、性格塑造多方面入手,单凭记忆就把明月锋研究了个七七八八。   父母早逝——缺爱、早熟、警惕心强。   常年校草——博取关注、争强好胜、情商高、有领导力。   多次见义勇为——善良、仗义、勇敢。   印寒想起柳美郴对明月锋的形容,在纸上写——虚伪?   为什么柳美郴和米桃都觉得明月锋虚伪,从印寒的角度找不到蛛丝马迹,看来他得找个时间约柳美郴出来仔细问问。他倒是没考虑柳美郴不来的情况,以柳美郴的傲气,给她个吐槽明月锋的机会,哪怕翻山越岭、跋山涉水也要前来赴约。   明月锋房门虚掩,故意漏出一条缝供印寒爬床,却也方便灰猫半夜悄悄溜进客卧,轻巧跳上床铺,卧在枕头旁咕噜咕噜打呼。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窗沿,明月锋翻身,脸庞埋进灰猫的毛肚皮,细细的猫毛钻进鼻孔,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大喷嚏,把灰猫吓得一溜烟钻进床底。   明月锋皱皱鼻子,没睁眼,四仰八叉地继续睡,印寒不在,宽敞的床铺任他翻滚——等等,印寒不在?明月锋陡然清醒,他左臂在床单上划拉两下,抻着脖子看向墙边,曾经倔强得与石头无二的小伙伴还真不在。   又是一阵空落落的情绪,仿佛鹅毛大雪将他覆盖,明月锋仰面朝上,烦恼地揉了下额角,唾弃自己少见的多愁善感,有这精力不如多想想怎么挽回即将离职的元老员工。   早上八点,印寒起床,他走出卧室,就见明月锋站在玄关处匆匆忙忙地换鞋,那人不抬头地交代:“小笼包和豆浆在桌子上,猫喂过了,屎也铲过了,我去公司,有事打电话。”   “我约柳美郴和王岳扬吃饭,你来吗?”印寒问。   “这两天没空。”明月锋说,“替我带去问候。”他摁下门把手,抬脚迈过门槛,突然停下,转身问,“你约的什么时候?”   “明天中午。”印寒说。   “中午啊……不太行。”明月锋遗憾地说,“聊到有趣的八卦,记得告诉我。”   “嗯。”印寒点头,不像原来那样腻着明月锋,或者找机会亲近他。   明月锋抿出一个不带情绪的微笑,说:“再见。”他关门离开,踩着台阶咚咚咚下楼,似乎有什么特别紧急的事需要处理。   “明老板,好久不见。”赖祥云坐在独立办公室中央,真皮座椅、红木办公桌、铸金摆件,右手边摆放一个两米宽的大鱼缸,里面一条金龙鱼缓缓游曳。   “你这什么审美。”明月锋从踏进赖祥云的办公室开始,眼睛生疼,黑红金白四色混杂,像是千禧年煤老板的装修风格。   “我特地找人算了风水。”赖祥云说,“八方来财的布局,你不懂。”   “我是不懂,那你去找风水先生合伙赚钱。”明月锋坐在真皮沙发上,倒像个客人。   “那哪儿行,你是我的财神爷。”赖祥云笑着捧他,“什么风把你刮回国了?”   “我听说白棉要辞职。”明月锋说,“你怎么看?”   “辞就辞呗,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赖祥云说,“你不在国内,不知道情况。她们这群老员工,仗着资历深,远不如新员工听话。”   “听话?”明月锋听不得这两个字,让他想起高中时期那个拿着鸡毛当令箭的恶心班主任,“赚钱不就得了,为什么一定要听话?”   “月锋,我一个人管七十多个人,人人跟我唱反调,我还怎么管。”赖祥云说,“我是老板,不是老师,累死我算了。”   “你说的没问题,但我想知道,白棉和你唱的什么反调?”明月锋问。   “服装风格啊、照片构图啊、化妆打光之类的。”赖祥云叫苦连天,“我一个人在国内,很累的。”   “这些细节问题,你让白棉自己拿主意不就好了。”明月锋说,“我相信她的判断。”他看向赖祥云,觉得问题不会如此浮于表面,于是说,“我这次回来,打算和初创团队聚个餐,谈谈未来的发展道路,再带几个设计师去米兰参加比赛。”   “好啊。”赖祥云说,“我找行政安排一下。”   “不必找行政,我私下联系。”明月锋说,“你太忙了,不给你增加负担。”   “防着我啊?”赖祥云半开玩笑半试探。   “哪能啊,私下邀请,又不是私下聚餐,你是团队的001号员工,防着你干什么。”明月锋一顶大帽子扣下来,“没有你就没有雾哀。”   赖祥云被哄得格外舒服,他说:“别别别,明老板才是雾哀的灵魂。”   作者有话说:   求一波海星 第66章 初心(二)   “学姐,好久不见。”明月锋将一杯厚乳咖啡推到韩芸青面前,温和地微笑,“我毕业后远赴欧洲,开辟新的珠宝业务线,将国内这摊事丢给你们,实在不好意思,辛苦了。”   “不必道歉,老板你也是分身乏术。”韩芸青拉开椅子坐下,双手拢住咖啡杯,“国内雾哀已经有了一些根基,发展得还不错。”   “真的不错吗?”明月锋问,他开门见山,“既然不错,学姐为什么想着找下家呢?”   “啊……”韩芸青抿一口咖啡,吞吞吐吐道,“是个人原因。”   “我们不止是同事,芸青姐,我们也是朋友。”明月锋打感情牌,“作为朋友,你可否提点我一下,雾哀哪里做的不好,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督促祥云改正。”   “不是雾哀做的不好。”韩芸青说,她与明月锋对视,坦荡而直率,“既然你说我们是朋友,那我就直说了,我认为赖祥云不尊重设计。”   “愿闻其详。”明月锋说。   “你最开始打出的名头是‘雾哀独立品牌’,独立、原创的设计,是品牌的初心。”韩芸青说,“现在的路子,倒有些走偏了。”   “时至今日,雾哀仅发展了三年时间,根基尚浅,赖祥云就想着做贴牌,搞加盟,为短期利益损害品牌声誉。”韩芸青说,“我不能接受我辛苦奋斗出来的果实变成下一个南极人、恒源祥。”   “贴牌?”明月锋愣了一下,“他没跟我说过这个想法。”   “他私下联系了几家工厂,打算把品牌授权出去。”韩芸青毫不客气地嘲讽,“你常驻欧洲,等你反应过来,雾哀都破产清算了。”   明月锋被韩芸青说得无言以对,他沉吟片刻,说:“如果我要你做雾哀的总经理呢?”   “你这是什么意思?”韩芸青没明白明月锋的意图,“我只是个设计师,担不起左右公司战略的大任。”   “我无人可用。”明月锋苦笑,“白棉向我辞职,说公司里几乎全是赖祥云的人,交情深的老员工走的走,散的散。若不是白棉心肠好,念旧情,提点我几句,我还在欧洲做珠宝呢。”   “其实我早就想问你一个事情,但一直没寻到机会。”韩芸青说,“你为什么这么着急做珠宝,而不是留在国内把女装这一块业务夯实?”   “我太心急了。”明月锋叹气,“主要是个人原因。”他迫切想要去父母想去的地方,他想去米兰办秀场,站在父母终生未到达的土地,实现父母奋斗终生的梦想,想逃开该死的心动,躲避发小混乱无章、愈演愈烈的追求,想成为一个名利双收、纯洁无垢的成功人士。   得知父母双亡消息的那天他没有哭,他站在公园假山山顶的凉亭眺望夕阳,年少的他不懂悲恸至深是麻木,误以为天生凉薄。然而噩耗仿佛链动式悲剧,环环相扣,连绵不绝,将他的后半生变成一出竭力论证成功为何物的悲惨剧目。   自此他不是明月锋,他是明室辉和林子琳的儿子,他要用自己的全部力量证明父母存世的痕迹。   于是他选择服装设计作为创业的起点,以米兰秀场为事业巅峰,父母的事业由他延续。他选择传播学,目的是让父母声名远播,他无数次幻想如果他们活到现在,他有一个完整、圆满、富裕的家庭,何须委屈自己将细微的好感埋入心底,对印寒的追求视而不见。   可惜他是被楚悠和印诚久养大的,他不得不这么做。   雾哀是跳板,他的目标是米兰。   “学姐,在你离开之前,帮我做最后一件事情。”明月锋说,“跟我去参加米兰的设计师节。”   “米兰?”韩芸青险些稳不住表情,“你是说真的吗?”   “我拿到了入场券。”明月锋说,“或许这一趟旅程,会让你改变想法。”   “或许吧,我不知道。”韩芸青软下口气,“谢谢你。”   “不用谢,即使你执意要走,参加设计师节这一条,放在简历上,也是非常强硬的背书了。”明月锋说。   “明老板,你是个做生意的料子。”韩芸青说,“如果再稳扎稳打一点就好了。”   “如果时间倒流,让我重新选择合作伙伴,我大概还是会选择祥云。”明月锋说,“他所提供的资源都是那时候的我急需的。”   “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我理解。”韩芸青说,“希望未来合作愉快。”   明月锋伸出右手,与她交握。   “印寒,没想到你会主动约我们吃饭。”王岳扬大咧咧地拉开椅子坐下,一拍桌子,“我就知道明月锋那小子不靠谱。”   “他忙。”印寒替明月锋找补,他递过菜单,“想吃什么,我请。”   “那我就不客气了。”王岳扬说,“小炒黄牛肉,臭豆腐,再加个干锅牛蛙。”他顺手把菜单递给身旁默不作声的柳美郴,“柳大小姐想吃什么?”   “清炒笋尖。”柳美郴说,她出落得愈加漂亮,与初中时那个敏感又骄傲的女孩判若两人。在座的三人里,印寒和王岳扬继续进修,就读硕士研究生,柳美郴本科毕业便进入职场,经由社会打磨锤炼,气质成熟,为人处世有了长足进步。   “最近怎么样啊?”王岳扬问,“听说柳大小姐没去航空研究所?”   “嗯,我在咨询机构。”柳美郴说,“乙方,做一些社会研究专题。”   “学神呢,打算读到什么时候?”王岳扬问。   “博士,留校教书。”印寒说,“你呢?”   “我读的专硕,明年参加国考。”王岳扬说,“去工信部躺平。”   “这么自信能考上?”柳美郴语气冷淡,透蓝渐变色的美甲轻轻敲击桌面,俨然一出入国贸的都市丽人形象。   “我读的可是北邮,工信部的亲儿子。”王岳扬得意地说,“一年考不上就考两年,一直考到35岁。”   菜品一样样端上来,印寒说:“你们觉得明月是什么样的人?”   “为什么问这个?”王岳扬神情微妙,柳美郴停下筷子,探究地看向印寒。   “他大一开始创业,这些年我们渐行渐远。”印寒说,“我不知道怎么跟上他的脚步。”   “啊……”王岳扬拖长声音,“你都不知道,我们怎么知道,高考之后我就没见过明月锋了。”   “我也是。”柳美郴说,她讲话不留情面,“所以你终于体会到我小时候说过的,他的本性。”   “我不明白。”印寒说,他本着求实的心态坦诚地与柳美郴对视,“他的本性是什么?”   “他只在乎他自己。”柳美郴说,她尖尖的指甲在三人之间画了个圈,“我们对他来说,都是生活阶段的一部分,出了这个阶段,就不再是朋友。”她翘起唇角,指向印寒,眼中充满快意和幸灾乐祸,“你也一样。”   “看把柳大小姐高兴的。”王岳扬说,“要不是顾及形象,她能踩在桌子上狂笑。”   “滚。”柳美郴夹一块青笋,优雅地咀嚼。   “你到底在高兴什么。”王岳扬残忍地拆台,“就算印寒和明月锋散伙,也轮不到你柳大小姐捡漏。”   “你就见不得我高兴是吧。”柳美郴说。   “你刚才的言行一点儿也不像一个迈入社会的成年人。”王岳扬嫌弃道,“七八年了,你还喜欢印寒吗?”   “这就是白月光的力量。”柳美郴坦荡地说,“就像你们男的想起初恋女友一样。”她说得委婉隐晦,聪慧的王岳扬立刻听懂了柳美郴的意思,仿佛未熄灭的火堆,复燃仅是一股风的事,就看这股风何时吹来。   印寒安静坐在一旁看两人打哑谜,他适合直来直去的交谈,当下他听得懂每一个字,连起来就听不明白了。 第67章 初心(三)   “那印寒,你是怎么想的呢?”王岳扬想起来今天请客吃饭的主角,他托着腮帮子,饶有兴致地看向沉默不语的卷发学霸。   “我挺能理解你挤不进他的世界这件事。”柳美郴说,“学生和社畜本就聊不到一块儿去,他烦恼的是公司经营、人际关系,你烦恼的是论文。”   “一点儿不给自己留后路啊。”王岳扬说,“你不也工作了吗?”   “当然你可以多找我聊聊,我不像明月锋那么冷酷无情。”柳美郴说。   “他没有冷酷无情。”印寒第一时间维护明月锋的形象,接着便无话可说。   “吃饭吃饭。”王岳扬打圆场,他聊起别的,“明月锋在学校没找对象吗?”   “以他的外形条件,一个月换俩很正常。”柳美郴说。   印寒说:“没有,他没谈。”   “你不是说他不怎么跟你联系吗?怎么知道他没谈?”柳美郴咄咄逼人。   “我记得他高三被一女混混捅了一刀。”王岳扬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女的和女的又不一样。”柳美郴抬杠。   “你要被男的捅一刀,你下辈子也不会谈。”王岳扬说。   印寒看看王岳扬,又看看柳美郴,觉得王岳扬的理解能力比柳美郴强太多,他说:“王岳扬,你晚上有安排吗?”   “怎么?”王岳扬问。   “我请你喝酒。”酒后吐真言,印寒想,他把王岳扬灌醉应该能听到更多有趣的见解。   “行啊。”王岳扬说,“就咱俩吗?再找一些人?”   “找谁?”印寒问。   “韩琪国和王石磊……哦对了,王石磊考研考到了北理,可算是回北京了。”王岳扬说,“他俩还谈着呢,真是长情。”   “可以。”印寒点头。   “不叫我啊?”柳美郴问。   “你就非得问是吧。”王岳扬叹气,“成年人基本的体面呢?”   印寒低头扒饭,以沉默回绝柳美郴的刨根问底。   明月锋站在门口敲了一会儿门,确定家里没人,他掏出手机给印寒发消息【在哪儿呢?】,十分钟过去,没有回复。这让明月锋有些不习惯,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决定回叔叔阿姨那跟大黄挤着睡。   “怎么没去寒寒那儿啊?”楚悠踏出厨房,甩掉手上的水珠,递给明月锋一个洗干净的桃子,“尝尝,特别甜。”   “谢谢,寒寒不在家,不知道干什么去了。”明月锋踩着拖鞋,盘腿坐在沙发上,咬一口桃子。身材日渐丰盈的大黄从胳膊肘下挤出一个圆圆的猫头,嗷嗷大叫着要吃桃子,“你吃不了。”他一把捂住猫头。   “嗷嗷。”大黄不服气地晃脑袋。   “它脾气大着呢。”楚悠抱起大黄,坐在明月锋身边,歪头靠着养子坚实有力的臂膀,“你们都长大了,我们也老了。”   “哪儿老了。”明月锋瞥一眼楚悠的头顶,瞧见零星几根白发,心下酸涩,嘴硬地说,“您这是散播年龄焦虑。”   “印象里你和寒寒在小区草坪里围着石桌写作业的画面,仿佛就在昨天。”楚悠说,“我骑着自行车,远远看见你俩趴在桌子旁,像两朵小蘑菇。”   “你做好饭从楼上叫我们回家,我一回头就是恢弘盛大的夕阳晚景,伴着排骨的香气,一溜烟跑上楼,比赛谁是第一。”明月锋说,“悠悠阿姨,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家长。”   “我是第二好的家长。”楚悠说,“你妈妈听见会伤心的。”   “我妈妈也认为你是最好的。”明月锋说,“不然不会把我托付给你们。”   “真希望你们永远长不大啊,小萝卜头一点点,礼貌又懂事,可爱极了。”楚悠说,她抬手摸摸明月锋后脑勺上毛刺刺的头发,孩子气地撇嘴,“还是大黄好摸。”   “寒寒也好摸。”明月锋为小伙伴争取地位。   “你来之前,寒寒可凶了,谁都不让摸。”楚悠说,“他又长得可爱,大人小孩都想摸摸他,他啊——谁伸手咬谁。”   “那时候我特别难过,想着我儿子的一辈子要完蛋了。”楚悠说。   “怎么会呢,寒寒这么聪明。”明月锋说,“我替你们保护他。”   “你真是我们一家三口的福星。”楚悠捏捏明月锋的腮帮子,“你们两个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像你爸爸和诚久一样。”   明月锋乖巧温顺地任由楚悠搓扁揉圆,拖长声音说:“当然啦。”   “大出血啊学霸。”王岳扬用胳膊肘杵一下身旁的印寒,懒洋洋地靠着椅背,看下方舞池中三两成群的年轻人。   印寒要了一个前排的卡座,加十二瓶鸡尾酒,五千块钱面不改色刷卡付账,将尚是学生的王岳扬、韩琪国和王石磊看得一愣一愣。   “够吗?”印寒问。   “够了够了。”韩琪国说,“去哪发财了啊学霸?”   “奖学金。”印寒说。   “在北大那卧虎藏龙的地儿,还能拿到奖学金,牛逼。”王岳扬心服口服。   “我们下去跳一会儿。”韩琪国爱玩,抓着王石磊的手腕冲进舞池,加入群魔乱舞的节奏。   印寒端起酒杯,和王岳扬碰了一下,仰头喝尽。   “这是哪儿出啊?”王岳扬愣住,紧跟着喝下半杯,“不高兴?”   “嗯。”印寒说,他捏着高脚杯沉思半晌,偏头看向王岳扬,“我想追明月,你有建议吗?”   王岳扬呛了一下,扶着座椅靠背差点把气管咳出来:“什么、什么东西?”   “就是你听到的。”印寒说。   “怪不得你没邀请柳美郴来。”王岳扬说,“她听到直接心碎太平洋。”   印寒冷漠地说:“我没邀请她是因为,她不够聪明。”   “我其实也不够……”王岳扬叹气,“好吧好吧,我跟她不一样,我爱好看乐子。”他正襟危坐,一本正经地说,“我本科闲着没事休了一门二专业,心理学。”   “明月锋这人,不好追。”王岳扬摇头晃脑,“你降不住他。”   “为什么?”印寒问。   “他滑得跟泥鳅一样,很少正面回答问题。”王岳扬说,“防御机制堪比城墙,哦对,他跟他爸妈联系上了吗?”   “……”印寒捏紧玻璃酒杯,眉头皱起。   “我靠……他爸妈不在了对吧?”王岳扬说,“我猜到了。”他收起嬉皮笑脸,“哪家父母这么狠心,把孩子扔国内十几年,双双出国赚钱?他那个表现也不像……唉,世事弄人。”   “坠机。”印寒说,他一小口一小口抿着酒液,卷曲的头发垂下额角,清隽的侧颜孤僻哀凉,“他一心要去米兰实现父母的梦想。”   “陪着他吧。”王岳扬说,“他这样的性格,没人追得上。”   “我不想只是陪着。”印寒说。   “他大概没空想恋爱的事。”王岳扬说,“我认识你们的时候,初一吧,他就开始存钱买机票,抠抠搜搜,恨不得喝西北风。”他拿起酒瓶,给印寒和自己斟满酒水,“这种持续十几年的惯性,哪里是一瞬间能停下来的?”   “你把他吓跑了,就有别的小妖精趁虚而入陪着他。”王岳扬说,“你是学生,思想和他有壁,保不齐他遇见个健谈的灵魂伴侣,你不就歇菜了?”   王岳扬说的有道理,印寒想了想,说:“他让我做他公司的法律顾问。”   “这不挺好的吗。”王岳扬说,“我感觉明月锋交朋友挺有距离感的,你不能太黏他,也不能离他太远,要——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对,若离若即,忽远忽近。”   “喔。”印寒认真地点头,“我想想。”   “你琢磨琢磨。”王岳扬说,“我说得也不一定对,你是明月锋身边最信任的人,指不定你莽上去,就成了呢。”   印寒眼中流光闪过,正要说话,被王岳扬的下一句截住话头:“也有可能你莽上去,你们就散伙了,这辈子老死不相往来。”   酒吧里灯光绚丽,人声鼎沸,印寒坐在卡座的角落,双手握紧酒杯,脑袋低垂,沮丧颓废的模样。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第68章 快跑!   明月锋洗洗刷刷后,躺在健身室地毯上,楚悠给他铺了两层厚褥子,与猫窝并排。大黄趴在窝里,露出一个黄澄澄的大脑袋,两只耳朵转来转去,像两个勤奋的雷达。明月锋揉一把猫头,点点它的鼻子,说:“晚上不准踩我。”   “喵嗷。”大黄不屑地用爪子扒拉开明月锋的手指,脑袋连着尾巴,把自己盘成猫猫蚊香。   “不理我是吧。”明月锋偏不让大黄猫睡觉,他犯贱地揪住猫咪的后脖颈,还没使劲儿,差点被身手矫健的前猫王咬到手指,他知难而退,松开手,佯装大度地说,“行行行,你睡你的。”   大黄猫懒得跟无聊的人类计较,继续扮演蚊香。明月锋关上顶灯,打开手机,查看微信信息,发给印寒的【在哪儿呢?】仍没有回复,孤零零的悬停在对话框中。明月锋皱眉,面露担忧,他摁下语音通话,听着叮叮当当的等待铃声,期望印寒接起。   三分钟过去,微信对话框显示【无人接听】的标签,明月锋一骨碌坐起身,决定出门找寻小伙伴。印寒从未像今天这般全然失去踪迹,明月锋害怕出现意外变故,心脏咚咚咚跳个不停,坏念头叽里咕噜冒出脑海,被他强行压下。随便套上一件短袖,拿起手机联系印寒的大学同学,明月锋只认识一个男生,那个一年前在急诊有一面之缘的吕笑航。   明月锋试探地给吕笑航发消息,对面回复速度很快,表示自己也不知道印寒的行踪。明月锋急躁地在原地转个圈,突然想起来昨天出门时印寒说要和柳美郴、王岳扬吃饭。   啧,明月锋舌尖抵出一个单音,他忙着出门没顾得上询问,印寒和这俩人有什么好聊的。而且柳美郴……印寒这么讨厌她,居然会主动邀请她吃饭?明月锋察觉到一丝不对劲,急躁的心情安静下来,转变为更加微妙、诡异的想法,难不成是欢喜冤家,冰释前嫌?   好像很合理,明月锋脱掉短袖,坐回床褥上,一把从猫窝中薅过大黄猫抱在怀里欺负,将猫咪辛苦打理的皮毛揉得乱七八糟。   孩子大了,明月锋想,有点私人生活很正常,他没必要像空巢老人一样患得患失,他应该成熟一点,大度一点,柳美郴很漂亮,与印寒非常般配。他平躺下来,大黄猫站在他赤裸的胸膛上,伸出前肢,小心地收起爪子,气恼地用肉垫打在明月锋的肩膀,打得梆梆响。   明月锋松开手,大黄猫一头扎进猫窝,气哼哼地转过身,屁股对着他。闭上眼睛,睡觉是睡不着了,明月锋满脑子是印寒和柳美郴举行婚礼的场景,一想到印寒结婚自己铁定是伴郎,气得眼睛圆瞪如铜铃,比大黄猫更像夜猫子。   不能这样自私,明月锋对自己说,印寒多去建立社交关系有益于健全人格,是好事,他应该感到骄傲。   就在明月锋自己快把自己哄睡着,一道微信铃声打破朦朦胧胧的睡意,他划开屏幕的同时扫了一眼时间,凌晨一点四十。   “喂?”明月锋说。   “明月锋,我是王岳扬。”王岳扬说,“印寒喝多了,你快帮忙把他带回家。”   “喝多了?”明月锋摸索着打开顶灯,“寒寒酒量挺大,你们到底喝了多少?”   “海量也顶不住踩箱喝啊。”王岳扬说,“而且……呃,总之你快来吧,地点我发你了。”   王岳扬挂断电话,明月锋点开他发来的地址,酒吧位于五道口,距离约莫四公里,倒不算远。他轻手轻脚打开健身室的房门,印诚久的车钥匙放在玄关处的鞋柜上,他将钥匙揣进口袋,换鞋出门。   凌晨的五道口热闹非凡,灯红酒绿,车来车往。明月锋开着车,路过一个个十字路口,摇下车窗,沿街寻找停车位,眼疾手快跟在一辆路虎屁股后面,等它离开,立马占上刚空下的临时车位。   悦己酒吧,明月锋望见靛蓝色的招牌,给保安交了五十块钱入场费,手背盖一个圆形戳,跟随人群踏进烟雾缭绕的大厅。北京早就不让室内吸烟,烟雾多是烘托气氛的干冰,搭配昏暗的灯光,别有一番迷情风味。音乐节奏感极强,叮呤咣啷仿佛敲在耳膜上,周围年轻男女又蹦又跳,格外解压。   明月锋左顾右盼,肩膀被拍了一下,他回头,王岳扬拉着他往舞池边靠,大声喊:“我们在舞池旁边的卡座。”   “柳美郴呢?”明月锋问。   “印寒没邀请她来。”王岳扬说,“就我、韩琪国和王石磊。”   “他跟我说请你和柳美郴吃饭。”明月锋说,“怎么只邀请了你?”   “柳本来想来,印寒不让。”王岳扬说,“可能是嫌她讲话不好听。”   明月锋瞠目结舌,反应过来忍不住笑:“柳美郴没跟他急眼?”   “初恋拥有优先豁免权。”王岳扬打趣。   两人一前一后朝卡座走去,明月锋虚眯眼睛,看到卡座处围站一圈人,两男一女,其中一个花臂男生举起酒杯,动作嚣张,杯口即将贴到印寒脸上。   “那些人是谁?”明月锋问。   王岳扬摇头:“不知道,今晚好几拨陌生人看印寒长得好看,想和他玩,都被他拒绝了。”   “他妈的。”明月锋心头火起,小跑几步要去解围,只见印寒突然站起身,抄起酒瓶砸到桌子边缘,玻璃碎片撒了一地,他面无表情地拎着半个酒瓶往花臂男人的脸上戳。   男人后退一步要躲,却被印寒一手扶肩膀,抬腿踹向胯骨,踉跄往后倒去。王岳扬停下脚步,说:“我觉得不用帮忙了。”   “草,救人啊!”明月锋担心喝醉的印寒下手没轻没重,给人打出个好歹,他一把拍掉印寒手里的破酒瓶,将人拉进怀里,“寒寒,还清醒吗?”   印寒幽深的眼珠盯着明月锋一张一合的嘴巴,慢腾腾地抬眼,与他对视,点头。   明月锋松了口气,有意识就行,别带着他一块儿揍。   酒精致使印寒脑子反应慢,深入骨髓的肌肉记忆却不容小觑,他反手拿起桌上的一个空酒瓶,往明月锋身后扔去,准确地命中企图偷袭的另一个男生的面庞。   “啊——!!!”女生的尖叫压过震耳欲聋的音响,“杀人啦!”   “闭嘴。”明月锋嫌吵,他抬起双手捂住印寒的耳朵,以免女高音刺激到小伙伴,再让他不由分说地揍女生一顿,“感觉怎么样?有晕晕乎乎的感觉吗?”他想判断印寒喝醉到了哪个程度。   “嘴巴,木的。”印寒说,他伸手指向惊恐的女生,流露出几分委屈,“他们欺负我。”   闻声赶来的韩琪国和王石磊听到这句颠倒黑白的告状,欲言又止,转而询问王岳扬前因后果。   “他们跟你说了什么?”明月锋问。   “要微信,我不给,他们就要,打我。”印寒说,他吸吸鼻子,闻见自己嘴巴里的酒味,伸手把明月锋推远一点,“不好闻。”   “不好闻还喝。”明月锋说,他攥着印寒的衣领把对方拉近一些,“我开了叔叔的车,停在外面的临时车位,趁他们没报警,咱们赶紧跑。”   “临时车位不能停太久。”印寒说。   “是的,停久了被贴条,罚二百块。”明月锋说,他转头看向王岳扬,“酒有人结账吗?”   “印寒付过了。”王岳扬说。   “行,我们走了。”明月锋说,“你们想玩就继续玩。”   “啊?这就走了?”韩琪国惊讶,指了指地上的两男一女,“他们怎么办?”   “不知道啊,我不认识他们。”明月锋说,他拽了拽印寒的手腕,“快跑!”   当着一众看客的面,两人一阵风似地冲出酒吧,跳上汽车,大摇大摆地扬长而去,留下目瞪口呆的王岳扬、韩琪国和王石磊。   “草。”王岳扬摇头苦笑,“不愧是明月锋,真缺德。”   “那、我们怎么办?”王石磊问。   “……我们也跑。”韩琪国说,“走走走,撤退。” 第69章 我陪着你   明月锋发动汽车,翘起的唇角摁不下来,做坏事的兴奋感促使他一脚油门冲进下一个十字路口,嘴巴不停地夸赞印寒:“真帅啊寒寒你真帅啊。”   “嗯?”印寒喝得微醺,反应慢,没明白小伙伴在高兴什么。   “就是觉得你面无表情用啤酒瓶戳人的样子很帅。”明月锋摸摸鼻子,单手扶方向盘,“不过你怎么想着去酒吧?”   “就,突然想去。”印寒靠着车窗,眼睛半阖,他向来有话直说,不藏着掖着,“高考之后你就不怎么理我了,有点难过。”   “啊?”明月锋遮掩地转头看一眼后视镜,装作忙碌的样子,“没有吧。”   “有。”印寒笃定地说,“柳美郴说你最后会不要我的。”   “她瞎说。”明月锋皱眉,“什么要不要的,你又不是一个挂件。”   印寒盯着明月锋英俊的侧脸,呼出一口酒气,闭上嘴巴。   长久的安静让明月锋有些心慌,他缓下语气:“别生气啊,我就是太忙了,不是故意忽视你的。”他没有意识到这番话多么像渣男语录,而他扮演的是不负责任的丈夫角色。   “我能帮你什么吗?”印寒问,“你很忙,我不忙,我可以分担一些工作。”   “会不会耽误你的学业?”实话说,明月锋有些心动,印寒的智商有目共睹,虽然社交能力欠缺,但明月锋是老板,谁想刁难印寒也得掂量掂量明月锋的态度,利益衡量之下,他艰难地开口拒绝,“算了吧,叔叔的律师事务所更适合你实习,我的公司还是太小了。”   “我可以兼顾。”印寒说,“我要你给我开工资。”他要的不只是一个顾问的名头,他要真正参与进公司经营中去,与员工们一起,为公司做贡献。   “你没毕业,只能签劳务合同。”明月锋说,“而且我上班的时候,脾气不太好。”   “我想要我们之间有话题可聊。”印寒说,“我不在乎你骂我或者跟我生气。”   “我骂你干什么。”明月锋被他磨得心软,“好吧,你顾得过来就行,正好也帮我看着赖祥云,省的他闹幺蛾子。”   “王岳扬说你是个很难相处的人。”印寒说,“我觉得你很好相处。”   “我哪里难相处了?”明月锋问。   “你高考后就没联系过高中同学了。”印寒说。   “……那倒是。”明月锋不置可否,他阐述自己的交友观,“我觉得人生是分阶段的,不同的阶段有对应的朋友,比如我现在创业,那些同学并不能给我额外的帮助,结交新朋友就十分有必要。”   “我很高兴你愿意帮助我创业。”明月锋说。   许是夜色浓重,降下明月锋高高竖起的心防,他的目光格外温柔,虚虚看向前方红灯的倒数数字:“我们有很长的一生呢。”   “我陪着你。”印寒说,“你说人生有很多个阶段,在当下这个阶段,我想陪着你。”   明月锋握紧方向盘,在红灯跳转绿灯的瞬间踩下油门冲过路口。印寒太聪明了,聪明且直率,情商天生不足的情况下,用超强的学习能力补齐短板,甚至还能运用明月锋的逻辑巧妙地给他致命一击。   “你真的很会拿捏我。”明月锋苦笑,“不愧是最了解我的人。”   “是吗?”印寒说,“我觉得我不了解。”他降下车窗,任清凉的晚风吹走浑身酒气,顺便梳理脑中思绪。   汽车停在印寒家楼下,明月锋关上车门,说:“我今儿下午敲你家门,你不在,我就去找叔叔阿姨了。”他将车钥匙揣进口袋,与印寒并肩上楼,“我在健身室和大黄挤着睡,把它烦得要命。”   “我给你一把钥匙。”印寒说。   门打开,灰猫瞪着一双探照灯坐在鞋架上方,它性格安静,跟整天呜呜渣渣的大黄不同,优雅地踱步过来,挨个儿用耳朵蹭一下人类的小腿,像是检阅的将军。明月锋弯腰换鞋,抽手揉一把灰猫的脑袋,一路揉到尾巴,说:“我们泽泽真漂亮。”   灰猫蹲坐下来,尾巴尖圈住前爪,看两个人类一前一后进门。   “半夜三点了,赶紧洗澡睡觉。”明月锋拍拍印寒的肩膀,“你这一身酒味儿。”   “你不洗吗?”印寒问。   “我出来之前洗过了。”明月锋说,他走向客卧,慢悠悠地说,“不准和我挤一张床。”不知是强调还是提醒。   印寒看着明月锋走进客卧的背影,对方反手关门,却留了一条暧昧的缝隙。   灰猫蹲在门框下,用爪子试探地扒了一下,穿过门缝,消失于幽暗的夜色。   印寒去卫生间洗了个战斗澡,潮湿的卷发堆在头顶,乱七八糟地翘着,他走到客卧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塌下肩膀,趿拉脚步走向主卧。   一夜好梦,明月锋翻个身,发现小伙伴还是没有来爬床,说不出是欣慰还是失落,总归心里空荡荡的。灰猫趴在枕头边,耳朵尖擦过明月锋的脸颊,像是问候早安。   印寒站在厨房里煮泡面,明月锋洗把脸溜达到餐厅,疑惑地问:“你今天起这么早?”   “我跟你一块儿去公司。”印寒说,他执行力强,昨天提出的要求,今天就开始行动,“你给我介绍公司的部门和员工。”   “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员工了?”明月锋拉开一把椅子坐下,左手撑腮帮子,眉眼弯弯,“我公司不配电脑,员工自带。”   “哦。”印寒端给他一碗香辣泡面,金黄的面条中央卧着一颗溏心蛋。   “以及法务和财务是一个办公室,你别嫌吵。”明月锋讪笑,“小公司,条件有限。”   囊中羞涩的明老板从吃早餐到开车上路,叭叭叭将公司基本情况介绍了一遍。印寒睁着一双乌漆嘛黑的眼珠听得认真,仿佛回到以前无话不谈的少年时光。   “哦对这是叔叔的车。”明月锋突然想起来没把车还给印诚久,他一拍脑门,说,“等会儿给叔叔打个电话解释一下。”   “爸有三辆车。”印寒说,“他不介意借你用一阵。”   “那我发条微信。”明月锋把车停进地下车库,带印寒坐电梯上楼,“刚创业的时候我租了两排工位,现在租了半层。”   “真厉害。”印寒夸赞道。   明月锋抿唇,眼中明晃晃的得意,他谦虚地说:“还好啦,那些大公司都自己买楼。”他挠挠头,“我记得百子湾那有个产业园,里面都是二层红砖小楼,等明年合同快到期,我让赖祥云去问问。”   【十六层 到了】   电梯门打开,明月锋踏出轿厢,右拐,路过玻璃门,站在前台处。   前台后方的墙面上镶嵌一行颇有设计感的亚克力材质字体“雾哀文化”。   “最近互联网概念盛行,我打算将品牌包装一下,去拉融资。”明月锋说,“无论拉来多少钱,都是品牌经营的动力。”   二零一七年,资本大行其道,涉足各行各业,品牌和流量成了吸引融资的香饽饽。雾哀文化作为独立文化品牌,竟成了时尚女装行业的先行者,以优秀的设计和扎实的营销,一举拿到六千万融资,进入快速发展阶段。   明月锋利用这六千万,说服赖祥云放弃品牌贴牌的想法,专注原创设计,过程不算顺利,看在公司老板是明月锋的份儿上,赖祥云勉强答应。   留在国内的时间短暂,一个月时间拉来投资实属不易,注资合同一签完,明月锋带上韩芸青和两个设计师远赴英国伯明翰,为八月份的设计师节做准备。   北京首都国际机场,T3航站楼,国际出发。   “寒寒,帮我留意一下赖祥云。”明月锋说,“他家经营工厂,思想传统,轻视互联网和电商渠道,我怕我走了他又想着把品牌卖掉。”   “嗯。”印寒点头,生出一种肩负重任的感觉。   “设计师节之后就要忙着筹备冬季新品和过年吉祥物。”明月锋说,“我尽量抽时间回来看你,咱们微信常联系?”   “嗯。”印寒看向明月锋,流露出浓重的不舍情绪,嘴唇动了动,却没说话。   “走了。”明月锋拍拍印寒的肩膀,拖着行李箱踏进安检门。 第70章 片刻辉煌   韩芸青没出过国,满腹好奇地坐在明月锋身旁左顾右盼。明月锋替她要了一张薄毯,转身问后排的两名设计师:“你们有什么需求及时和空乘讲。”   “好的老板。”这两位设计师是明月锋去欧洲后进入公司的新人,没有和他相处过,表现得诚惶诚恐。   “明老板。”韩芸青在明月锋耳边小声念叨,“你是怎么说服赖祥云的?”   “其实我们两个并未达成共识。”明月锋说,“他是看在六千万的面子上,让了一步。”他偏头看向舷窗外宏伟壮观的云朵城堡,回想上周五两人在办公室里交谈的全过程。   “我们完全可以把工厂抛掉,只做设计。”赖祥云说,“卖设计图纸。”   “品控是我们口碑的保证。”明月锋说,“你就是做品控出身,你知道质量管理的重要性。”   “消费者更喜欢用便宜的价格购买劣质的仿造品。”赖祥云坐在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后方,疲累地揉太阳穴,“我们辛辛苦苦做的设计,把控材质布料,设计师恨不得睡在流水线旁边,上架的三天内,三天!就有便宜到半价的、一模一样的产品出现,我们是在给别人打白工。”   “你点开淘宝看一看,咱们销量最高的裙子,对比别家仿造的五折裙子,销量差不多,甚至别人比咱们卖得多。”赖祥云说,“不如直接开放贴牌,招一个强势的法务团队,靠打官司赚钱。”   “雾哀的定位是原创设计品牌,往长远看,那些仿品也只是追随者。”明月锋说,“要把一个牌子做大做强,经历这些很正常。工厂是我们强有力的后盾,质量上去了,口碑才能好,即便他们用便宜的材质模拟出同样的设计,对我们的生意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你太理想主义了,月锋。”赖祥云说,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掏出烟盒和打火机,“啪嗒”一声点着,深吸一口,吐出缭绕的烟雾。   “你做贴牌的想法,你爸怎么看?”明月锋问。   “我爸当然高兴,没有品控专员驻扎在工厂里对他指手画脚,他也可以降低成本抬高利润空间,稳赚不赔的生意。”赖祥云说。   “我准备组建一支强大的法务团队。”明月锋说,“打击抄袭者和仿制品。”   “官司是打不完的。”赖祥云说,“与其花一笔钱养一群讼棍,不如直接开放设计图纸的使用权。”   “我不会违背创立雾哀的初心。”明月锋说,“世界上没有哪个一流品牌只要设计,放弃品控。”   “国内出现过一个世界一流品牌吗?”赖祥云嗤笑,“一旦出现什么新奇的设计,那些消费者就催着义乌出仿品,我是不认为在这种社会环境下,能诞生一个真正的原创设计品牌。”   明月锋几乎被赖祥云说服了,他的坚持源自对父母职业的信念,他说:“再给我一点时间,用这六千万赌一把。”   “你是老板。”赖祥云轻笑,低头把燃尽的烟屁股压进烟灰缸,“你说了算。”   “你相信设计吗?”明月锋问韩芸青。   “设计源自美的认知,生活是需要美的。”韩芸青说,“我的愿望,是留存我认为美好的瞬间,让我的生活不留遗憾。”   “我在想,我从女装行业切入是不是错了。”明月锋说,“从一开始,我就应该只做设计图纸。”   “你赞同赖祥云贴牌的想法对吧?”韩芸青察觉到明月锋的画外音。   “国内缺乏原创设计的土壤。”明月锋说,“我们投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在品控上,后续还要投人在法务上,我在想这究竟值不值得。”   “我不懂生意。”韩芸青说,“但我觉得你应该想清楚你要的是什么。”   他要的是什么,明月锋左手支着头,一直琢磨到飞机落地。   在欧洲的生活忙忙碌碌,脚不沾地。明月锋将韩芸青和两位设计师介绍给Darlene。四个小姑娘不出一周就混熟了,马不停蹄地准备设计师节上的物料。   设计师节持续五天时间,在米兰理工大学开展,通过投票进行,进入展会的观众每天获得一只橡皮小黄鸭,观众把小黄鸭放在最喜欢的摊位上,到第五天展会方会评选出排名前十的摊位,颁发证书。   参与摆摊的设计师凭邀请函入场,观众同样凭邀请函入场。明月锋一行人搬着物料入场时,左边是来自日本的摆摊小队,右边是一群法国人。他们布置完场地,明月锋掏出手机对着小摊拍照,将照片发给印寒。   【明月锋:[图片]】   【明月锋:看,我们的小摊!】   与其说是摊位,不如说是小型T台,中间一条红毯,女装塑料模特整齐摆放左右两排。明月锋耍了个小心机,每个模特前面放一个投票台,观众看到喜欢的设计顺手就能把小黄鸭放台子上,无需走到入口的台子处投票。   【印寒:好看,你是把饰品都放在模特身上了吗?】   【明月锋:是的,这样整体感受更好。】   【印寒:很好看。】   明月锋收起手机,唇角翘起,他站在两个塑料模特中间的红毯上,将手机递给韩芸青,说:“帮我拍张照。”   “哎呀明老板。”韩芸青打趣说,“您今天真帅。”   “那当然。”明月锋扬起下巴,露出利落的下巴弧线。   “咔嚓”,照片定格,幸好明月锋颜值抗打,撑得住宛如成功学大师的造型,他接过手机看了一眼,尴尬得脚趾抠地,删掉照片,说:“好丑。”   “哪里丑了。”韩芸青不赞同地说,她上滑屏幕,露出刚刚整理摊位拍下的明月锋的侧颜,“这张挺好看的。”   “那倒是,把这张发给我吧。”明月锋说。   照片里的明月锋单膝跪地,专注地整理裙摆的纹路,展会的围栏呈纯白色,像一块完整的幕布,青花瓷纹样的长裙和俊美虔诚的男人相得益彰,虽然是手机拍摄,但拍出了杂志大片的感觉。   “明天开展,老板,你穿一套黑色的西装来。”韩芸青说,“我找两套首饰给你戴上,胸针、项链、手镯之类的,哦对还要喷香水。”   “……我打扮那么正式做什么?”明月锋问。   “拉票啊,帅哥比塑料模特吸睛多了。”韩芸青说,“咱们至少要比过日本人吧。”   “没问题。”看在祖国的面子上,明月锋毫不犹豫地答应,“那我去找Darlene打扮一下。”   得知消息的Darlene十分兴奋,她早就想对明月锋上下其手,奈何东方帅哥太保守不给机会,这下总算能满足她打扮漂亮男人的愿望。   于是明月锋受到了国宾般的待遇,他站在Darlene的工作室中央。面前红头发大波浪的意大利美女严苛而神经质,她打开彩妆盘,勒令明月锋不准动。   “亲爱的,你也不想被眼线笔戳瞎吧。”Darlene恐吓道,“挺腰,抬头,不要呼吸。”   “……你至少把我当个人看。”明月锋发出请求。   Darlene手执眼线笔,细细的笔尖在明月锋眼睛上方晃啊晃,晃得人心惶惶,美女皱眉,烦恼地说:“你怎么长这么完美,我第一次觉得化妆使人变丑。”   “粉底和眉笔就够了。”Darlene悻悻地收起花里胡哨的彩妆盒,“用你的脸去攻陷米兰吧,帅哥。”她拿出一瓶香水,对着明月锋一阵喷,上上下下无死角喷了个遍,动作粗狂得像浇花。   “阿嚏!”明月锋一时不察,呛得眼泪溢出,“够了够了,Darlene,你要谋杀我。”   “喷多一些,我怕你压不过那群法国佬。”Darlene说,“他们恨不得喝香水。”   “为观众的鼻子考虑一些吧。”明月锋说。 第71章 片刻辉煌(二)   经过Darlene一番折腾,明月锋“艳压群芳”,成功通过俊美的外形吸引了众多观众的注意力,进行品牌推广。左边的日本人死亡凝视,右边的法国人大大咧咧地走过来,与明月锋称兄道弟。   “亲爱的东方朋友,认识一下,我叫莱诺,这是奥德里奇。”大胡子法国人与明月锋握手,“你们的摊位人真多。”   “Ming.”明月锋自我介绍,“是啊,大家都很热情。”他一米八三的个头,站在高大的欧洲人中毫不逊色,英俊秀致的东方面孔,内敛含蓄的气质,是雾哀行走的活招牌。   “哥们,你这张脸,值得一张选票。”莱诺说,他瞧一眼明月锋背后的展位品牌,“你们是新品牌吗?往年没见过。”   “我们第一次来。”明月锋说,“你们是……啊,克洛宁,大名鼎鼎。”   “这是我们的秋季新品,拿来宣传一下。”莱诺不由分说地拽着明月锋的手腕,将他往自家展位引,“我们的羊绒大衣,全球知名,你摸摸。”   “可惜你们不做男装。”明月锋仔细摸了摸浅咖色羊绒大衣的袖子材质,细密柔软的羊绒宛如沉降地表的云朵,一看就价格不菲,克洛宁大衣不愧被称为“柔软的黄金”。   “如果你出现在戴琳·克洛宁面前,她一定会为你定制一套男士大衣。”莱诺吹捧道。   “以后有机会的话,我去巴黎拜访你们公司。”明月锋说。   安静旁听的奥德里奇默默递来一张名片。   “万分荣幸。”莱诺拉着明月锋想多聊一会儿,借漂亮男人的脸庞给自己的摊位拉人气,“你们东方人经常穿大衣吗?”   “春秋穿,但克洛宁的定位比较高端。”明月锋说,他不大好意思地笑,“我家里人没有购买过。”   “你们的品牌在亚洲卖得好吗?”莱诺好奇,“我看你们的服装品质和我们差不多,设计也独特,难道不是走高端线的吗?”   “我们有中端产品线,这里摆放的都是高定。”明月锋说,“等展会后,再开放售卖。”   “明老板!”韩芸青双手拢成一个喇叭形状,用中文说,“快回来接客。”   “……”明月锋额头冒出井字,虽然在国外,但也不必这么肆无忌惮,他与莱诺握手,“你若是来中国旅游,记得联系我。”他指向自己的铺位,“我先回去营业了。”   “好的。”莱诺见留不住人,遗憾地看着明月锋离开的背影,和奥德里奇商量,“跟阿雅讲一声,调两个模特过来帮忙。”   往年凭设计和产品吸引观众的设计师节,因明月锋的出现,各家暗搓搓地卷起了模特。克洛宁率先出击,第二天便派出两位优雅冷峻的金发女模走来走去。日本人忍无可忍地和来自英国的斯宾塞男装交换摊位,气鼓鼓地远离雾哀。斯宾塞男装的负责人看到明月锋的相貌,不甘示弱地调来两名一米九的男模,登时,会场一角争奇斗艳,宾客们大饱眼福。   明月锋对左边的日本人摊位感觉尚可,毕竟日本人只会不发一言地盯着他,在心里扎小人,而不像闷骚的英国人时不时就走过来跟他聊两句天气。   “斯宾塞的董事长也是东方人。”灰蓝眼睛的英国小哥又来了,站在摊位边试图开启新话题。   出于礼貌,明月锋回应道:“我似乎有点印象,好像姓穆?”   “是的。”小哥操着不标准的口音,将三个中文字念得七拐八拐,“穆——拜、萤。”   “穆白萤。”明月锋纠正道。   “是的,是的。”小哥猛点头,“你中文说得真好。”   “……”被夸奖中文好的中国人露出尴尬不失礼貌的微笑,“你英语说得也不错。”   中国北京,望京产业园,雾哀文化有限责任公司。   印寒坐在靠窗的工位上,斜对面是总经理办公室。他点开一张照片,放大,照片正中央站着给宾客讲解设计理念的韩芸青,和西装笔挺的明月锋。   大开间的办公室中,偶尔响起一两声感叹,痛恨米兰设计师节为什么不在北京开,欣赏自家老板的美貌居然还要透过屏幕,体验一颗星。明月锋常驻欧洲,在雾哀员工心中的存在感不高,虽然营业执照和法人是明月锋的名字,但平时大家唯赖祥云马首是瞻。当下如火如荼的设计师节,员工们总算意识到,原来自家大老板不仅年轻有为,且俊美绝伦。   所以为什么设计师节为什么不在北京开!   印寒将公司群中带明月锋的照片全保存下来,挑两张正面照发到家庭群里。   【印诚久:哎呀这么帅的小伙子,谁家的?】   【楚悠:我家的!】   【印诚久:我家的!】   【印寒:明月说年底才能回国。】   【楚悠:[猫猫大哭.gif]】   【印诚久:那咱们十一去欧洲探亲呗。】   【印诚久:又不是没有钱。】   【楚悠:感谢印律大力支持!】   印寒愣了一下,是啊,明月锋回不来,他就去见,他爸又不差钱。   北京比米兰快六个小时,明月锋吃午餐时,掏出手机,看到家庭群里热热闹闹讨论着欧洲七日游。   【明月锋:[猫猫探头.gif]】   【明月锋:带我一个!】   【印诚久:你们哪来这么多猫头表情包,我怎么没有。】   【楚悠:大黄的照片啊,你不爱大黄。】   【印诚久:它都快把我吃破产了,我爱不起。】   【印寒:[照片][照片][照片]】   印寒把他认为好看的会场照都发了上来,明月锋x3,以及一句干巴巴的【好看。】   家庭群里沉默良久,楚悠捧场地敲字【寒寒太想锋锋啦。】她说话的语气仍是把两个一米八的成年男人当成不懂事的小男孩。   明月锋配合地回应【我也很想寒寒呢。】   印寒盯着手机屏幕上简简单单的一行字,心中默念两遍,满足地翘起唇角。他想不出多么华丽温暖的词语表达感情,只会一遍一遍地发“好看”,用实际行动帮明月锋解决后顾之忧,例如赖祥云。   自从印寒要求参与公司经营活动,周会、月会、项目启动会,逢会必参加,事无巨细地掌握雾哀的业务动态和员工关系,不漏过每一张合同,不忽视每一场会议。他想为明月锋扳倒赖祥云,最好能把这位试图干扰公司愿景的总经理扔进监狱去。   若是明月锋知晓印寒阴暗的想法,必不认同,他们只是理念相悖,赖祥云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无需做得这么绝。   但明月锋不知道,印寒也不会主动告诉他。在印寒眼里,阻碍明月锋的人,就是敌人。   无论赖祥云在创业初期给明月锋多少帮助,出钱出力,此时此刻,他是应该抹去的人。   所以……印寒垂下眼睛,仔细看市场部新递来的合同,转身对财务说:“丽笙姐,这份合同的预算单给我看下。”   “给。”苏丽笙毫无防备地将一沓厚实的预算册递给印寒,“有发现什么问题吗?”   “只是核对一下金额。”印寒说。   “钱的事情确实要仔细一些。”苏丽笙对印寒的印象极好,名牌大学的年轻人,办事细心又专业,除了内向话少,毫无缺点。   财务和法务坐在单独的办公室,和外面的大开间分开。市场部和设计部的小姑娘借送合同和报销单的名义,偷偷打量印寒,胆小的错开目光,胆大的直接开口要微信,无一例外都被冷漠拒绝。   印寒不喜欢人类,独独喜欢天边的一轮明月。 第72章 片刻辉煌(三)   设计师节圆满结束,雾哀虽没有获奖,但也给拿到邀请函来访的各路专家教授、名流巨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明月锋对这次发挥还算满意,刚创办三年的年轻品牌,能进入米兰设计师节摆摊本就是个奇迹,他没指望再抱个前五的大奖回来,那实在是把会展中的百年奢侈品世家衬托得过分愚蠢。   国内反响良好,《网红女装“雾哀”进入国际视野》、《天才还是炒作?“雾哀”对阵百年世家》、《大学生创业奇迹:带你走进世界品牌“雾哀女装”》,新闻通稿一篇接一篇,有人看热闹,有人看笑话。明月锋保持乐观开放的心态,褒奖也好,贬损也罢,对品牌来说,曝光就是好事,总比无人问津强。   “冬季女装已经投放生产,预计十一后上架。”视频会议里新上任的品控主管陈岩说。   “行,我这边在准备元旦饰品了。”明月锋不怎么插手国内业务,仅在季度总结会上露面,跟员工们核对进度,他问,“印寒有什么想法吗?”   “暂时没有。”被点到名字的印寒打开麦克风,他上午有课,没有去公司会议室参会,遂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坐在台阶上抱着电脑旁听。   “我打算把首饰线在欧洲这边做成子品牌,‘雾哀’这两个字的音节,许多欧洲人念不出来。”明月锋说,“就叫‘sea fog’,海雾,祥云觉得呢?”   “随你。”赖祥云对品牌经营没有热情,摆摆手任由明月锋发挥。   “那就这么定了。”明月锋也不多啰嗦,他挂断视频会议,对Darlene说,“感谢你的建议,Bird女士。”   “狡兔三窟,我亲爱的老板。”Darlene向明月锋抛了个媚眼。   明月锋长叹一口气:“我对‘雾哀’还是有感情的。”   “你对什么都有感情。”Darlene揶揄,“平等地喜欢每一件事、每一个人,等于平等地讨厌。”   “我的精力顾不上国内。”明月锋烦恼地捏鼻梁,桌上的手机嗡嗡响,是印寒打来的电话。   “喂?”明月锋将手机贴在耳侧。   “明月,你不要雾哀了?”印寒不懂商业,但他懂明月锋,这家伙一旦有跑路的想法,就会立即给自己留出后路,像条滑不溜秋的游鱼。   “子品牌和主品牌分开运营。”明月锋掩饰地说,“这是一种品牌战略。”   “海雾是独立法人和独立财务?还是财务走雾哀这边?”印寒问,“你想要常驻欧洲,再也不回国了?”   连珠炮的问题崩得明月锋哑口无言,他吭哧吭哧半晌,挤出一句话:“有这个想法。”   双方陷入长久的沉默,印寒说:“好吧。”语气平直,没有失望也没有无奈,仅是一句单薄的‘好吧’,表示自己知道了。   任何解释都显得苍白,明月锋小心翼翼地开口:“你在国内注意身体,不要压力太大,我去忙了,拜拜。”   “再见。”印寒收起手机,坐在台阶上,手肘撑着膝盖,捂住自己的脑袋,蓬松的卷发溢出指缝,透露出崩溃和茫然。   他们成年后的每一步,都在分道扬镳。   为什么呢?   明月锋步步远离,印寒步步妥协,最终会不会像那些被明月锋丢至脑后的朋友们一样形同陌路?印寒心中坚定的自信和安全感被一把小锤敲得粉碎,他不再是离明月锋最近的人,他是千千万万普通人中的一个。   他于明月锋,不过是用来权衡的筹码之一。   印寒的灵魂底色从不是纯白,他天性凶残,偏好直白的掠夺打斗,对怀柔一窍不通,耐心全数用在明月锋身上,可惜明月锋是个得寸进尺的人。潜心蛰伏不如主动出击,鸭子不会主动飞进锅里,月亮也不会乖乖地挂在他的屋顶,印寒合上笔记本电脑,站起身,朝图书馆走去,低垂的眸子蕴藏一抹不为人知的阴鸷。   借口去忙的明月锋并没有立马投入工作,他呆坐在工位上,大脑放空,什么都没想。   “嘿,帅哥。”Darlene拿着米尺走到他面前,“在想哪位幸运的女孩?”   “可别。”明月锋一抬手,“我小时候被女的拿刀捅过。”   “真是丰富多彩的经历啊。”Darlene感叹,她好奇地问,“那你在想什么?”   “我好像把我发小惹毛了。”明月锋说,“他的语气听上去要把我一拳揍到外太空。”   Darlene笑得花枝招展,纤细的手指点了点明月锋的鼻尖:“你人见人爱,没有人会和你生气的。”   “……”明月锋无语地撇开脸,不让Darlene碰他的鼻子,这个奇怪的亲昵动作像是逗狗,他转而聊起工作,“Sea Fog,我们的新品牌,用来和欧洲的各大女装做联名,Darlene你是总设计师。”   “天呐,如果不是知道你喜欢男人,我都要爱上你了。”Darlene夸张地说。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喜欢男人?”明月锋挑眉。   “你忘了上次大家一起去酒吧,跟你搭讪的全是男人?”Darlene拍拍明月锋的肩膀,“被女人伤害过,不得不喜欢男人,多么符合逻辑的推断。”   “说真的,你千万不要转行当侦探或者法官。”明月锋说,“我会被你气死。”他站起身,沿走廊路过玻璃展柜,一排排奢华精致的首饰陈列其中,全是Darlene的作品。  他在电梯前停下,双手背后,说:“Darlene,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老板。”红发的意大利美女妩媚娇俏地朝明月锋眨眼。   明月锋不为所动,踏进轿厢,脑海中回荡着印寒那句音调平直的“好吧”。从小长大的小伙伴隐藏起情绪,就连明月锋也猜不出对方到底在想什么。   唯一确定的是,印寒铁定生气了。   明月锋的所作所为,任谁都会生气,明明答应陪伴却悄然离开,自以为隐蔽地设下一条后路,接着被聪慧的印寒一眼看穿。然而这是明月锋的本性,他意识到国内缺乏原创设计的土壤,就把工作重心转移去国外,没有考虑太多别的东西。   他应该考虑的,但他刻意忽略了。   他穿梭于国内国外两地,像一只不知疲倦的候鸟,在梦想和现实之间奔波,随着生意越做越大,进账越来越多,钱包越来越鼓,他却感受不到快乐。   创业不快乐,社交不快乐,成为人群焦点也不快乐。   整个人仿佛被压进海水中,声音和画面的传递由薄膜过滤,剩下麻木和平淡,传达入神经。   或许再向上攀登一节台阶,再成功一点,他就能感受快乐了。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海雾和雾哀像两台不停歇的发动机,轰轰隆隆地为明月锋创造财富。雾哀女装连续参加两届米兰设计师节,与一众知名品牌建立联系后,受邀参加米兰圣诞秀、巴黎新年秀和伦敦艾伦达秀,赖祥云作为雾哀文化总经理登上《企业家》杂志封面。   五年时间,二十五岁的明月锋站在米兰市中心,仰头审视一望无际的湛蓝天空。他做到了,雾哀在米兰创办了第一届秀展,海雾也开设了第五家设计定制品牌分店。   开心吗?似乎也不开心。   繁花锦簇下是愈发淡漠的情绪,小时候轻易说出口的喜欢,长大后成了百般斟酌后的枯燥无趣,就连账户里高涨的金额,也不过是一串翻滚的数字。   明月锋掏出手机,点开微信置顶的聊天框,和印寒的对话停留在三个月前。   如他所愿,两人渐行渐远。   起初无话不谈,现今无话可谈,这就是他想要的吗?明月锋扪心自问,却得不到回答。   他敲打屏幕,给昔日发小发信息【最近还好吗?】 第73章 迷雾   印寒的消息回复很快,聊天框上方显示一行状态【对方输入中……】   【印寒:恭喜雾哀第一届秀场成功举办。】   【印寒:你终于实现了叔叔阿姨的梦想。】   明月锋抿唇,产生些许不大真实的感触,他跨越千山万水,奔赴远方,终是站在父母期望的舞台上,实现二十年前他们的梦想。他本应是骄傲的,勇往直前的,一腔热血的,如今却如堕烟海,茫无头绪。   【印寒:你什么时候回国?】   【明月锋:我打算去夏威夷度假,你来吗?】   【印寒:我去。】   【明月锋:耽误你写论文吗?】   【印寒:我直博了。】   印寒的头脑毋庸置疑,顺利地保研、升博,一边在律师事务所实习,一边关注着雾哀的业务合同,像一个没有短板的木桶,他甚至还能腾出时间陪明月锋去国外度假。   时间管理大师。   【明月锋:前两个月没联系,你在忙直博的事?】   【印寒:嗯。】   【印寒:还好,不是很忙。】   一如既往的寡言少语,却让明月锋感到几分热腾腾的亲近,他敲打手机屏幕【那我得想想,给你买个什么样的庆祝礼物。】   【明月锋:夏威夷见。】   【印寒:好的。】   印寒将手机收进口袋,低头在合同上黏一条蓝色标签,递给苏丽笙,说:“差不多了,丽笙姐,后面一周我要请假。”   “老板同意就行,没意见。”苏丽笙接过合同,夸赞道,“小寒你真细心,给赖总签字的地方都粘上标记了。”   “应该的。”印寒说,他站起身,拎起电脑包,“我走了,下下周见。”   “拜拜。”苏丽笙挥手。   没人会深想印寒那句“差不多了”具体指什么,就像没人在意雾哀略微上升的成本与波动下降的收入,渐成规模的抄袭群体,以及赖祥云越换越高档的手表和跑车。时间像一辆疾驰的列车,即使所有人竭力维持原样,却也不在原地。   雾哀,早已不是创业初期的雾哀了。   “我把海雾卖给了Darlene。”这是明月锋见到印寒所说的第一句话,“后续我会待在国内,陪陪你和叔叔阿姨。”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墨绿的丝绒盒子,打开,盒子中央坐着一块碧蓝表盘的百达翡丽,“送给你的。”   “对不起。”明月锋说,“我这两天一直在想,我疯狂地工作,到底是为了什么。”他苦笑,“我想留住爸妈的痕迹,想向世界证明,我继承了他们的优秀。”   “但站在T台上的那一天,我感觉很没意思。”明月锋拿起手表,戴在印寒的手腕上,“不过是一场自顾自的狂欢,证明给谁看呢。”   “我只是在延续我小时候不断攒钱的惯性罢了。”明月锋说,“于是我卖掉了海雾,给自己放个长假。”   “谢谢。”印寒右手握住左手手腕上昂贵的机械表,眼瞳沉沉,“那你还要雾哀吗?”   “我这时候回国,赖祥云不大高兴。”明月锋说,“他以为我会在国外待一辈子。”他拉着印寒走出机场,“剩下的事情我还没想好,先度假再说。”   自明月锋开始创业,到现在身心倦怠,七年时间,两人没有坐下来推心置腹地聊天。明月锋忙忙碌碌,一刻不停歇地向上爬,赚钱成了唯一的人生目标,回首发现,钱没赚多少,挚友只剩下一个,不禁令人唏嘘。印寒则在漫长的孤独与等待中,藏匿于天性的阴暗放大,私心如藤蔓疯长,在明月锋不知道的角落,潜移默化地影响命运的走向。   夏威夷的阳光大好,金黄的沙滩、无垠的大海、湛蓝的天空、洁白的飞鸟,不负天堂岛的盛名。明月锋穿了条花哨的大短裤,肩头搭一条毛巾,吊儿郎当地走近沙滩浴场,坐在遮阳伞下的躺椅上,吸溜一口鸡尾酒:“舒服——”   印寒皮肤冷白,穿了一条素白的泳裤,盘腿坐在躺椅上抹防晒霜,蓬松的卷发垂下额角,显出几分柔和安静。   “我记得我小时候说,等赚钱了,带你去环游世界。”明月锋说,“你第一个国家想去哪?”   印寒思考半晌,慢腾腾地把防晒霜抹匀小腿,拽着明月锋的脚腕要给他涂。   “哎哎哎我不用。”明月锋下意识抽出腿,却被印寒抓得死紧,迫不得已抹了一小片乳白的霜液。   “莫斯科。”印寒说,燥热的指腹揉过温凉的皮肤,耳尖热烫,却忍不住抚摸更多。   “要去俄罗斯啊……咱们最好夏天去,冬天太冷了。”明月锋拍掉印寒愈发过分的手,“摸什么摸,我有的你都有。”   “不一样。”印寒小声反驳。   “哪儿不一样了,摸出火气你解决啊。”明月锋嘴上花花,脖颈红了一片,撇过头佯装忙碌,拿起手机翻阅许久不看的微信工作群。   印寒合上防晒霜的盖子,靠着椅背喝一口冰凉的莫吉托,说:“你对赖祥云怎么看?”   “他挺能赚钱的。”明月锋说。   “他已经在做贴牌了。”印寒语出惊人。   “嗯?”明月锋皱眉,撑起身子坐直,“他没跟我说啊。”   “今年年初,三个厂长陆续撤资,公司调用了一部分钱填补成本。”印寒说。   “我知道这事。”明月锋说。   “那三名厂长的股份,赖祥云开放给员工做内部购买。”印寒说,“自愿购入股份的员工有三名,品控主管陈岩,设计主管窦静桦和总经理助理苗蓓,他们的背景都与赖祥云沾亲带故。”   “你是说,赖祥云想和我抢公司?”明月锋思考,“我手里有百分之五十的股份,剩下百分之二十出让融资,他再收拢也比不过我。”   “但他在公司里的话语权比你大多了。”印寒的眼睛犹如深不见底的窖井,盯着明月锋,话语中饱含警告,眼神却没有忧虑,他在评估雾哀对明月锋的重要性,“你回去,公司内部免不了争权夺利。”   “那就争。”明月锋漫不经心地喝一口鸡尾酒,“本就是我的公司,我拿回来有什么不对?”   印寒缓缓躺下,望着遮阳伞的伞骨纹路,闭上眼睛,眉头隆起,片刻舒展,如明月锋所说,什么都不想,一心享受夏威夷热烈的日光和金黄的沙滩。   明月锋拉着印寒在夏威夷待了十天,冲浪、游泳、泡温泉,蹦极、跳伞、滑翔翼,把能玩的都玩了个遍,像是刚出狱的犯人疯狂地汲取快乐。在印寒面前,明月锋全然放松,他不用时刻挂着虚伪的笑容,亦不用斟酌言语权衡对错,他想做什么就做,想说什么就说,重拾童年无忧无虑的时光。   “我感觉你就像我的充电宝。”明月锋仰面躺在草地上,双臂交叠放在脑后,“前段时间我都快抑郁了。”   “欧洲不好吗?”印寒问。   “风景好,吃的不好。”明月锋说,“再待下去,我可能会变成秃子。”   印寒瞥了眼小伙伴浓密的头发,没搭茬。   “欧洲也有点好处,你看我的腹肌。”明月锋大剌剌地掀开松垮的睡衣,露出形状优美的肌肉曲线,“虽然比不上你一打六,一打三我还是可以的。”   印寒喉头滚动,移开视线,说:“哦。”语气带着几分闷闷不乐。   不知道发小的卷毛脑袋中又在转悠什么心思,明月锋伸个懒腰,颇为不情愿地开口:“明天就回国了……真不想回去,我想在夏威夷住一辈子。”   “你不想见我爸爸妈妈吗?”印寒问。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明月锋坐起身,屈起食指给小伙伴一个暴栗,“别瞎猜。”   印寒垂下眼,抓住明月锋的手腕咬了一口。   明月锋一脸懵地看着皮肤上一排整齐的牙印:“?” 第74章 迷雾(二)   直到航班降落国内,印寒也没说为什么要咬明月锋一口,大抵是因为这些年明月锋追求事业忽略了他,心里气不过,化愤怒为食欲。   “你身上还有钱吗?”印寒问。   “当年我和Darlene合伙成立海雾,股份七三开。临走时,我卖给Darlene四成股份,我俩倒过来变成三七开。”明月锋说,“我不参与公司事务决策,她每年给我分红,算是实现了半个财务自由。”   “真厉害。”印寒夸赞。   “那当然,也不看看我是谁。”明月锋拍胸膛,“我是去米兰办过秀场的人!”   印寒看着闪闪发光的明月锋,唇角翘起,他点头:“嗯。”   北京的七月,如往年一般潮湿闷热。印诚久开着一辆雾霾蓝的沃尔沃,载明月锋和印寒回家,一路上,明月锋叭叭叭个不停:“叔,这是你换的第几辆车了?”   “今年才买的,之前的三辆车,转手了一辆,报废了一辆。”印诚久说,“还有一辆送给老家的亲戚了。”   “发达了啊叔。”明月锋说。   “赚钱嘛,光赚不花有啥意思。”印诚久说,“寒寒手上那块表,你送的?”   “对,我也发达了。”明月锋右手撑在车窗边沿,托着腮帮子笑得见牙不见眼,“多谢寒寒这两年帮我照顾公司。”   “哎你别说,寒寒跑百子湾比跑我那勤快多了。”印诚久忿忿不平,“我重新装修了茶水间,不比你那红砖小楼舒服。”   “我真不知道我公司里茶水间长什么样。”明月锋说,“明天瞧瞧去。”   一路说笑回到熟悉的知春路,沃尔沃拐进小区,停在单元楼门口的车位上,印诚久说:“你阿姨已经退休了,我还有五年退休,等退休后我俩打算去外地养老,这房子看是给你还是给寒寒。”   “给寒寒吧,我用不上。”明月锋说,他拉开单元门,侧身让印诚久和印寒进去。   “你啊,对寒寒这么好,搞得我们心里过意不去。”印诚久说。   “应该的嘛,你们对我好,我对寒寒好。”明月锋看一眼印寒,“等寒寒结婚生子了,我也对我小侄子好。”   印诚久乐呵呵地说:“你真是想的长远。”   印寒则一把捂住明月锋的嘴巴:“你别说话了。”一开口就气人。   家门虚掩,楚悠早早等在门口,听到明月锋的声音便敞开怀抱,一把搂住许久不见的养子,把他的脑袋揉成一团糟:“阿姨想死锋锋啦。”她拉着明月锋坐到沙发上,亲亲热热地说,“我听寒寒讲,你去米兰办秀场了?真好啊,实现了你爸爸妈妈的梦想。”   明月锋双手规矩地放在膝头,说:“今年十一月计划还要在米兰办一场,到时候带你们一起去看。”   “真的吗?太好了。”楚悠说,“正好你叔叔的年假还没用。”   一家人围着茶几说话,大黄猫也来凑热闹,跳到沙发上瞪大眼睛观察眼前陌生又熟悉的人类,扯着嗓子喊:“喵嗷——”   “大黄的叫声还是这么难听。”明月锋笑着摸摸猫头,然后挨了大黄一尾巴。   亲人是最重要的,几乎封心锁爱、专注事业的明月锋再一次深刻地意识到这一点,他隔着楚悠和印诚久以及大黄猫,与印寒对视。如果当年他不顾道德伦理的约束,心软与印寒纠缠不清,或许他走不到今天这一步,一家人也不会像今天这样其乐融融地围坐一桌,分享往日趣事。   家庭对明月锋过分重要,他不敢冒着失去的风险,去赌虚无缥缈的爱情。他清楚印寒有多执着,那家伙不撞南墙不回头,撞了南墙也不一定认怂,两人微妙地僵持在一个节点,直到一方放弃退却。   明月锋退一步,印寒追两步,别说退却,印寒脾气上来能把明月锋挤到墙根亲,这是他们大学时候的相处模式。毕业后的印寒也在追,但没有大学时期的直白,如今……明月锋轻眨眼睛,观察坐在沙发转角一言不发的发小,他看不明白印寒的意图。   急躁直率的卷毛绵羊沉入水面,化为一条居心叵测的湾鳄,耐心潜伏,寻找把明月锋拖下水的时机。   明月锋不由得汗毛直立,屁股向后挪了挪,借印诚久的身形挡住印寒投来的凉淡视线。楚悠恍然不觉,热情张罗着晚上的家宴:“锋锋和寒寒想吃什么?我学了几道新菜,晚上给你们露一手。”   “我不挑,做什么都行。”明月锋说。   “我也是。”印寒说。   印诚久举手:“悠悠宝贝,我要吃糖醋里脊。”   “好嘞。”楚悠点头,站起身拎着布袋就要去菜市场采购,换鞋时不忘叮嘱印诚久,“洗衣机里有衣服,洗好了记得挂阳台上去。”   “嗯嗯。”印诚久应下,转头看向印寒,“你旅游这段时间,我们把小灰养在书房里,你俩开我的车送猫回去,省的大黄欺负它。”   印寒点头,明月锋小心翼翼地推开书房的门,与警惕的灰猫对视,他轻声问:“泽泽,记得我吗?”   灰猫前爪并齐,踩着瓷砖伸个懒腰,慢悠悠地凑到明月锋裤脚边嗅来嗅去,猝不及防被明月锋一把捞起来抱在肩头。   “喵。”灰猫依旧是优雅得体的,不像门口的大黄猫不顾形象地嗷嗷叫,它乖巧地贴在明月锋耳边,湿漉漉的鼻头蹭过耳垂,似是认出明月锋,没有露出爪子,安静地趴伏着,尾巴一甩一甩。   中长毛的灰猫个头见长,尖尖的耳朵转来转去,像一对接收信号的雷达。明月锋抱着猫跟在印寒身后,咚咚咚地下楼。他眉头舒展,周围熟悉的环境仿佛舒适的温水,将他敏感的神经熨烫得妥帖,卸去复杂繁琐、七拐八拐的利益斗争,剩下单纯的享受与快乐,明月锋翘起唇角,晃了晃趴在怀里的灰猫,声音温柔地逗弄:“谁家的小猫咪最可爱啊?”   “喵。”泽泽非常给面子地回应。   “我们泽泽全世界最可爱。”明月锋低头,鼻尖触碰猫咪晃动的耳尖,像达成了某种神秘的协议。   印寒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室,看小伙伴和猫咪亲亲抱抱撒娇的画面,他开口:“明月,能给我一个拥抱吗?”   明月锋愣住,看向坐在车里的印寒,惊讶中藏着一丝不安,他放下灰猫,拍掉沾染衣服的猫毛,绕到驾驶室一边,拉开车门,敞开怀抱,说:“来。”   印寒毫不犹豫地抱住他,惴惴不安地问:“明月,你会结婚吗?”   “没影儿的事。”明月锋安抚,“对象都没有,我跟谁结婚去啊?”他低头,下巴放在印寒的肩窝,鬓角与柔软的卷发相碰,话语中罕见地流露出几分迷茫,“我不知道我想要什么了。”   “我知道。”印寒说,“我想要你快乐。”   快乐,明月锋曾以为快乐与财富绑定,当他站在米兰的T台中央,作为雾哀的主人接受所有的荣耀与欢呼,他却没有任何感觉,反倒如释重负,仿佛终于完成了人生某一阶段的KPI。   接着他痛快地卖掉海雾,冲动之下甚至想解散雾哀,给自己放一个长假。整个创业的过程,于他来讲,像一场持久的梦,人在梦里,魂在梦外。他跌跌撞撞、犹犹豫豫地向前走,以父母的梦想为灯塔,航船停泊塔下,茫然不知下一座灯塔的方向。   “我得去看心理医生。”明月锋说,他摸了摸印寒的脸,手指犁过茂密蓬松的卷发,吸了吸鼻子,“我怕我想不开。” 第75章 拼图   印寒没有问明月锋想不开什么,答案藏在十年前突然得知父母双亡的那个晚上,坐在公园假山凉亭里的男孩望着夕阳,心中暗暗做出的决定。八岁,到二十五岁,长达十七年的心理负担,或许,明月锋早该找个心理医生。   明月锋有着繁重的心事,和完美的伪装,让所有人误以为他乐观开朗、坚强勇敢,而他自己想的却是,抛下一切,义无反顾地冲向死亡。   真正想自杀的人,不会向全世界宣布自杀时间,而是在凌晨两点,悄悄爬上屋顶,一跃而下。明月锋没有想那么具体,只不过走在河边、站在楼上时,停下脚步,打消跳下去的念头。   “我觉得很累。”明月锋坐在桌子一边,对面是穿白大褂戴眼镜的女医生,“提不起兴趣,什么都不想干。”   “最近有快乐的感觉吗?”女医生推了一下眼镜。   “很短暂浅薄,不像小时候那样纯粹长久的快乐。”明月锋说,“有时候感觉活在梦里,钝钝的,像隔着一层膜。”   女医生听着他的描述,在面前的本子上写下一行行文字,她说:“最近先观察一阵,不要压力太大,不要劳累熬夜,放个长假出去旅游,少思考多运动。”   “保持高质量社交。”女医生看向明月锋,“你懂什么叫高质量吧?”   “什么?”明月锋问。   “交心的沟通,让你有安全感那种。”女医生说,“不是去酒吧或者蹦迪。”   交心……这确实为难明月锋,他对印寒讲话都是点到为止,更别提其他人,但他真的要跟印寒掏心掏肺吗?就怕一句说漏嘴,被印寒察觉他见不得光的小心思,兴奋上头直接回家出柜——明月锋不敢往下想。   对,印寒,他出国三年仍没有淡化的执念,避之不及又心心念念,明月锋捏着衣角,看向窗外的鹅毛大雪,他尝试着遗忘,却不敢真正忘掉。没有印寒,没有楚悠,没有印诚久,他怕是早已死在某个不起眼的夜晚,可感情与亲情拧成乱麻的现在,他束手无策。   “如果你没有合适的人选,建议你找一位专业的心理咨询师。”女医生说,“市面上咨询师的价格比较贵,六百块一小时。”   “我支付得起。”明月锋说,“您有推荐吗?”   “医院不让推荐。”女医生摊手,“或许你试试在网上找一找。”   “好的,谢谢。”明月锋决定听取医生的建议,回家便找了几个心理学论坛,约了一位口碑不错的女咨询师。   印寒执意送他去咨询室楼下,守在女咨询师办公室门口,活像第一天送孩子上学的溺爱家长。明月锋无奈地看着印寒:“你今天没课?”   “没有。”印寒说,“我担心你。”   明月锋不敢看发小黑漆漆的眸子,果断拉开办公室的门躲了进去。   多看一秒他都想做出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   半个财务自由的明月锋,豪气地买下了心理咨询师三个小时,听他倾倒心里堆积数十年的沉重负担。   “我是邓彦璋。”女咨询师一头利落的短发,深咖色亚麻连衣裙,落座明月锋对面的布艺沙发,“不要紧张,随便聊,今天下午的时间都是你的。”   “明月锋。”明月锋坐下,顺手拿起一个抱枕搂在怀里,“我看到你们的服务合同里有隐私条款。”   “是的,你在这个房间里所说的一切,都不会泄露出去。”邓彦璋说,“除非你向我坦白你杀了人。”   “我没有那种兴趣爱好。”明月锋说,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诊断单,递给邓彦璋,“我前天去看了心理医生,她认为我是……”   “抑郁,疑似人格解体?”邓彦璋扫一眼诊断单上的文字,“轻度,保守治疗。”   “所以我来找你了。”明月锋说。   邓彦璋打开笔记本,示意自己做好了听故事的准备,于是明月锋将童年的经历、青春期、创业史都讲了一遍,讲得口干舌燥,喝了两瓶农夫山泉。   “一个人负重跑马拉松,跑了四十多公里,到终点之后不能立刻坐在地上休息,或者喝大量的水降温。”邓彦璋说,“他需要慢速走一阵子,平缓呼吸和心跳。”她用笔尖指向明月锋,“你就是那个跑马拉松的人。”   “我应该怎么做?”明月锋问。   “找一个小目标,你目前面临的问题是什么?”邓彦璋问。   “……我什么都不想做。”明月锋说,想到雾哀,他不由自主地疲惫,没有劲头去拼去斗去抢,他只想一头栽倒在草坪上放空大脑装死。   “那就,买一个拼图?”邓彦璋出主意,“拼一幅画也是小目标。”   明月锋买了一幅小拼图,图纸很大众,梵高的《星空》,拆成五百个碎片,放在一个三十公分长的纸盒子里。   印寒的房子里有一个敞亮的大阳台,明月锋把拼图散落在地毯上,印寒盘腿坐在一边敲打电脑,灰猫蹲在明月锋身边,好奇地看人类自娱自乐。   “你不管雾哀了?”印寒问。   “这阵子不管了,等十一月开T台秀的时候再说。”明月锋挑出一个碎片,和右手边的图画一角拼在一起,嘴巴不过脑子地碎碎念,“我在想,人活着有什么意思呢?小时候想着早点长大赚钱,赚钱了又想回到无忧无虑的小时候。”   “拼图有意思吗?”印寒放下电脑,凑过来坐在明月锋身边,拿起一块拼图思考它应该摆放的位置,“我觉得今天能把这幅画拼完,就有意义。”   将宏观的概念具象化,快速地消解了明月锋的虚无感,他认认真真地拼完了一整幅《星空》。印寒买来玻璃画框,将它装裱起来,挂在客厅里。   “没必要这么镇重吧?”明月锋不好意思地坐在地毯上,仰头望向踩着矮凳手拿榔头敲钉子的印寒。   “我知道你心里藏着许多事情不愿意告诉我。”印寒说,他“铛铛铛”地敲,“你病的时候,我想陪着你。”   《星空》挂在客厅的白墙上,明月锋在印寒家住了四个月。   印寒没有莽撞地逼迫明月锋,他轻轻地、悄悄地、小心翼翼地靠近,坐在明月锋身边,走在明月锋左右。猛兽不仅收敛了利爪和尖牙,还伏下耳朵,闭上眼睛,用湿漉漉的鼻头碰一碰脆弱人类的手背。   印寒不跟明月锋挤在一张床上睡觉,他变着花样做饭,喂饱倦怠的发小,陪对方拼图,带他散步,引导明月锋少想些宏大缥缈的概念,聚焦于当下。   至于心理咨询师邓彦璋,她惊奇地发现病人以离谱的速度康复,这不大正常。冬天来了,北京的第一场雪洋洋洒洒地落下,咨询室里温暖如春。   “最近感觉怎么样?”邓彦璋问。   “我打算回归职场了。”明月锋说,“下周去米兰办秀场。”他语气轻松,听起来像完全摆脱了阴霾,准备奔向阳光灿烂的远方。   邓彦璋看向他,习惯性扶了一下银边镜框,温暖的顶灯照射镜框反射出冰冷刺目的光泽:“你觉得你的马拉松结束了吗?”   明月锋无辜地摊手,耸肩,说:“我状态很好,能再跑一个马拉松。”   “这样啊……”邓彦璋拖长声音,“那你能够毫无负担地跟你的发小表白了?”   明月锋握紧杯子,手背绷出一道青筋,他深吸一口气,故作镇定地说:“我为什么要跟他表白,我们是兄弟。”   邓彦璋笑了一下,弯腰从茶几下方摸出一张名片,递给明月锋:“明先生,你会再来的。” 第76章 拼图(二)   明月锋收下名片,转手给等在门外的印寒,他说:“我应该用不上了,你赶论文压力大的时候可以来找邓老师解压,她挺专业的。”   邓彦璋双手抱臂靠着门框,将明月锋和印寒的互动收入眼底,她说:“里面还有五个小时的余额,别浪费。”   明月锋朝她挥手道别,与印寒并肩走向电梯,他说:“我跟祥云说了,明天去公司看看。”   “我跟你一起。”印寒说,他表现得温柔又克制,走在明月锋身边,手背不经意间与明月锋相碰,皮肤摩擦暗藏暧昧,明月锋佯装不知:“嗯。”   他们之间是讲不清楚、说不明白的一团乱麻,印寒有心靠近,明月锋闷头退却,从一个微妙的平衡点转移到另一个平衡点,爱意如灰烬掩埋的暗火,烧在两个人的心头。   明月锋精神状态不大好,懒得和印寒计较。两人晃晃荡荡走到汽车旁,印寒开车,明月锋坐副驾驶。他摇下车窗,靠在座椅和车门拐角,眼睛半阖,说:“我想把雾哀卖了。”   “你不奋斗了吗?”印寒问。   “奋斗什么啊,奋斗没有用。”明月锋说,“我现在就想找张床睡到天荒地老。”   印寒沉默,没有开口劝阻,而是说:“等秀场办完,咱们去苏州扫墓吧。”明月锋的父母葬身大海,寻不到骨灰和遗物,楚悠和印诚久在苏州老宅的院子里,给两人立了个衣冠冢,年年祭拜。   “好,也该回去跟他们说说话了。”明月锋应下。   “韩琪国和王石磊要结婚了,给我发来请帖,去吗?”印寒问。   明月锋说:“几号?”   “这个月底,28号。”印寒答。   “忙完米兰那档子事,有空就去。”明月锋说,他揉了揉太阳穴,“脑子发蒙,好多事都记不太清了。”这四个月里,他变得嗜睡且畏光,有时候半夜出门去小公园遛弯,坐在木椅上看日出。果然如邓彦璋所说,负重奔跑十几年的人,骤然停下是一件极危险的事,明月锋精神上出现的表征,皆是灵魂不堪重负的信号。   “你以前很喜欢社交。”印寒抿唇,他扭转方向盘,汽车拐进小区,“我坐在一旁看你说话,感觉你在发光。”现在的月亮不发光了,阴郁的坠在天边,像一团硬邦邦的鹅卵石。   “我大一开始筹备创业,到今天,七年了。”明月锋说,“感觉用光了三十年的精气神。”他困得睁不开眼,靠着车窗打哈欠,小声嘟哝,“英国经常下雨,一下雨我就想死,饭也难吃,小偷还多,真不知道那个破地方有什么好待的。”   “然后呢?”印寒问。   “我拜访过几个英国著名的设计大学,结交了一些个教授和设计师,就去了意大利。”明月锋说,他想到哪说到哪,内容没什么逻辑,“意大利的饭好吃,晴天多,晒太阳让我好受一点。”   “走在撒丁岛的沙滩上,我想着,我要带你来看。”明月锋说,“沙滩很好看,海也很好看,就不知道为什么,我高兴不起来。”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像蚌壳颤颤巍巍打开一条缝隙,将这些年创业的苦涩尽数倾倒。他捏了捏酸涩的鼻梁,唇瓣抿起,流露出几分软弱:“我知道你这些年觉得我莫名其妙,事实上我也不知道我在忙什么。”   “明月。”印寒早已把车停进车位,熄灭发动机,拔下车钥匙,安静地看着明月锋,“我们是朋友。”   “朋友应该无话不谈。”印寒拉起明月锋的手腕,将他拽近一点,“需要一个拥抱吗?”   明月锋看着印寒漆黑的瞳仁,感觉被蛊惑了。他凑过去,主动抱住印寒,左手向上,指尖犁过蓬松的卷发,像摸猫一样揉了一通,下巴搭在印寒肩上轻而浅地呼气,仿若远航的旅人找到一处避风港。   印寒稳稳地坐着,任他依靠,他说:“我买了乐高,要上楼拼吗?”   “好。”明月锋本想打趣,又觉得没什么意思遂压下,跟在印寒身后上了楼。   茶几上摆放着一个乐高盒子,封面印着一辆911,印寒说:“够拼好几天了。”   “嗯。”明月锋弯腰换鞋,两人的角色倒了个个儿,印寒说,明月锋听。   晚饭是印寒做的小炒肉和番茄炒蛋,明月锋恢复了些食欲,慢腾腾地吃。   印寒说:“吃不下就等等再吃。”前些日子严重的时候,明月锋一天只吃一顿,半夜起来找吃的,冰箱里总留着半碗饭,微波炉热一下就能吃。   明月锋夹一块青椒,伴着米饭吃下去,浓密的睫毛在顶灯的映照下,投射一圈弧光。   印寒为他添水,洗了两个清甜的李子,放在他碗边。   明月锋也不说话,餐厅里只剩下咀嚼的声音。   月亮借太阳的光照耀人间,只有清辉,没有炽热,无法温暖别人。这也是印寒想了许久,才想明白的道理,明月锋就如月亮一般。所有人都能抬头看见他,与他交谈几句,却走不进他心里。而摘月,听起来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明月锋闷头吃饭不说话的模样,冷淡疏离,眼尾透出些许厌世,显露他的本性。   印寒看着明月锋,眼睛一眨不眨,双臂规规矩矩地叠放在餐桌上,像等待老师抽背的小学生。灰猫泽泽跳上餐桌,坐在他身边,一大一小乖巧无比地看明月锋吃饭。   “干什么。”明月锋瞥他一眼,哭笑不得,“再看收费啊。”   “喵喵。”灰猫对情绪变化极其敏感,察觉到这几个月明月锋不开心,生性高冷的猫咪经常跟在明月锋身后,亦步亦趋,形影不离。   明月锋揉了把灰猫的脑袋,看着猫咪鼻子两边的白毛,说:“泽泽今年多大了?”   “快八岁了。”印寒说。   “真快啊。”明月锋感叹,“我印象里它还是你刚领养的样子。”   好不容易吃完一碗饭,明月锋端起碗筷去厨房刷洗,印寒站在旁边,把灶台擦得干干净净。傍晚时分,两人坐在落地窗前的地毯上,摊开图纸,一点点把911拼起来。   “你喜欢这辆车?”明月锋问。   “还可以。”印寒说。   “等你博士毕业,我送你一辆。”明月锋说,他能给印寒的只有钱。   他给不了印寒想要的,此时此刻,金钱显得无比苍白。   印寒说:“好。”   见印寒坦然接受,且没有逼迫他要精神层面上的回馈,明月锋脸色好看了一些,捡起一块小零件寻找它应该在的位置。   灰猫坐在地毯一角,好奇地伸出爪子扒拉塑料齿轮。   “看好泽泽,别让它瞎吃东西。”明月锋说。   印寒一把捂住灰猫的嘴巴,提起后颈把它扔进主卧,反锁房门。   乐高911,一千多块零件,明月锋和印寒趴在地毯上拼了三个小时,堪堪拼出个底盘。四个月时间,明月锋从拼图,到拼乐高,大大小小拼了四五十个模型。印寒买了两个个木制玻璃柜摆放成品,还牵了灯线装饰展柜。   一块一块拼图,像把他的人生重新拼起来。他没有亲生父母,但养父母给他的关爱不亚于亲生父母;他有朋友,虽然走一路丢一路,但总归是不缺友谊;他有发小,虽然藏着不可告人的心思,但维持着岌岌可危的理智;他有金钱和事业,单单这两项,就已经超越许多人。   “印寒。”明月锋放下零件,活动了一下酸疼的脖颈,抬手搂住小伙伴的肩膀,“你有烦恼吗?”   “有。”印寒说,他把手中的零件扣在车底盘上,发出清脆的“咔哒”声,“许多小烦恼,我当场就解决了。”至于解决不了的烦恼,正坐在他面前。 第77章 我自己拿   雾哀文化有限责任公司从望京SOHO搬去了百子湾文化产业园的两层红砖小楼,明月锋推开门,入眼是整洁干净的前台。新来的前台姑娘不认识大老板,拿起签到本,礼貌地询问明月锋填写个人信息。   “他和我一起的。”印寒说。   “赖总上周说,不管是谁都要写。”小姑娘应是今年刚毕业的应届大学生,瞪圆眼睛,认真负责的样子像只毛绒小熊。   明月锋起了些逗弄小孩的心思,他执笔在签到表上写下名字和拜访人,说:“我约了赖总聊事情,他在办公室吗?”   “我问下。”小姑娘拿起座机听筒,给赖祥云打电话,“赖总您好,我是前台李雪,有位客人说今天约你聊事情,叫……明月锋。”   赖祥云说了点什么,小姑娘将听筒递给明月锋,说:“赖总要和你说话。”   “哎。”明月锋笑眯眯地挺直腰杆,接过听筒,“学长,见你一面不容易啊,我还得预约。”   “明老板你是不是闲的没事干,欺负新来的小朋友。”赖祥云没好气地说,“我在楼下抽烟,你站那别动,马上到。”   “嗯嗯好的。”明月锋把话筒还给圆圆眼睛的前台小姑娘,指向待客区的沙发,“赖总说他马上来,我去那边坐着等他。”   “好的,我给您接杯水。”李雪说。   “谢谢。”明月锋拉着欲言又止的印寒向待客区走去。   李雪匆匆去茶水间接水,一只手拿一杯温水,刚走到门口,就见赖祥云三步并作两步窜上台阶,推开玻璃门冲向待客区,热情似火地与明月锋握手:“好久不见啊明老板,我记得你七月份就回国了,怎么现在才来?”   “身体出了些问题,去治病了。”明月锋故作委屈,“我这么久没来,进自家公司还得签到啊?”   “你少欺负小孩。”赖祥云拿过李雪手中的水杯,塞给明月锋,对目瞪口呆的小姑娘说:“这是雾哀的董事长,常驻欧洲,你没见过。”   “哦哦哦您好,不好意思我……”李雪脸颊涨红,低头盯着地板砖,试图找个缝隙把自己埋进去。   “没事哈哈哈哈哈哈。”明月锋笑得见牙不见眼,他拍拍李雪的肩膀,“开个玩笑,别在意。”他站起身,与赖祥云并肩走向独立办公室,“最近怎么样?”   “挺挣钱的,一会儿给你看看咱们上半年度的财报。”赖祥云说。   李雪看着明月锋的背影,年轻俊美的董事长,性格风趣幽默,仿佛小说或电视剧里存在的人物,活生生地出现在现实中,颇有些不真切。她回到前台,拿起手机,随手点开闺蜜群吐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姐妹们我也太社死了!】   【我们公司董事长常驻欧洲,没来过办公室,今天来一趟,我硬拉着人家签到[熊猫头痛哭.jpg]】   【呜呜呜呜呜他居然还签了,坐在待客区的沙发上等总经理接。】   【他好帅,特别温柔,呜呜呜呜呜呜我到底在干什么我是傻逼吗!】   【行政主管-任箐箐:摸摸头,小雪这是工作群】   【前台-李雪:我不活了】   【前台-李雪:连夜离开这个星球】   且不谈前台萌妹的二次社死,明月锋坐在总经理办公室的真皮沙发上,面对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右手边两米鱼缸中缓缓游动的银龙鱼,一如他印象里的布置,半点没变。   “你得什么病了?”赖祥云拉开椅子坐下,关心地望向明月锋。   “可能是在欧洲待得太久,有点抑郁。”明月锋说,“你知道的,那边吃的不好,经常下雨,方方面面不适应。”   “这样啊,怪不得你回国了。”赖祥云说,“你后面再不去欧洲了?”   “下周去米兰办展,看看情况。”明月锋说,“大概率以后都留在国内发展。”他心思细腻,敏锐地察觉到赖祥云神情一瞬间的僵硬,他心下有了计较,遂开口,“麻烦学长收拾出来一间独立办公室,挂董事长的牌子。”   “好说好说。”赖祥云说,“正好对面的办公室一直空着,我找人装修一下,等你从米兰回来就有了。”   “简单刷个白墙就行,我偏好白色。”明月锋说,他拍拍身边印寒的肩膀,“对了,我发小这两年表现怎么样?”   “挺好的。”不知为什么,赖祥云看向印寒的表情带着些难以言说地亲近,像是极为信任似的,“法务部门一直没任命主管,我给印寒同学留着呢。”   明月锋眉头轻蹙,隐约察觉违和,却又说不出问题,他点头:“学长,这些年辛苦你了。今后我帮你分担一些工作,你可要耐心点教我,别嫌我烦啊。”   “哪能啊,明老板客气。”赖祥云笑着斟满两杯茶,推给明月锋一杯,眼中透着几份精明算计。   明月锋一边喝茶,一边翻阅财报,发现表格上罗列的一项收入数字偏高,他问:“这是什么业务?”   “新业务,还在试水中。”赖祥云含糊不清地说,“股东们都知道。”   “新业务?”明月锋反复阅读三遍表格下方的备注,“什么业务?”   “和厂商们合作的一项下沉市场探索业务。”赖祥云说。   “贴牌?”明月锋不与他遮掩,直白地撕开合作伙伴隐藏的小心思,“我不是说不做贴牌吗?你当时也同意了。”   “你仔细看看贴牌能赚多少钱。”赖祥云激动地站起身,绕到明月锋身边来,指向表格里的数字,“一年收入一千万,两年就是两千万,没有成本的纯收入!”   “谁能跟钱过不去呢?”赖祥云恨不得把财报糊明月锋脸上,“品牌声誉算什么,消费者口碑算什么,咱们赚两年快钱,把公司转手一卖,就财务自由了!”   “我是董事长,赖祥云。”明月锋深吸一口气,猛然撕掉财报,“我在欧洲辛辛苦苦办秀场,做声誉,不是让你在国内给我糟蹋成这样的!”他抬手一扬,纸片如雪花洒落满地,“没有国际秀场,何来一年一千万的贴牌收入?你才是脑子不清醒的那一个!”   “你这么说就没意思了,明月锋。”赖祥云同样气得脸红脖子粗,“这钱没进你口袋吗?你好意思大义凛然地责怪我?”   “我没有责怪你,我是说,现在我回国了,没人做国际秀场,品牌声誉一塌糊涂,雾哀以后的路怎么走?”明月锋问。   赖祥云赌气道:“走不下去,我就回家当厂长。”   “……”明月锋深觉谈不拢,说,“暂且不想那么远的事情,我下周办完秀,再找你聊后面的战略。这阵子,你我都冷静一下,雾哀是咱们共同创立的品牌,我不想让它变成大众口中的笑柄。”他站起身,拉开门踏出总经理办公室。   门口的大开间坐着一片市场部和设计部的员工,许是听见激烈的吵架声,大气不敢出,生怕殃及池鱼。短短几句口角,再次把明月锋拖入无力感的沼泽,无论他在国外做的多么辉煌无限,国内业务早已一片污糟,远远偏离他最初的设想。   印寒没有跟上明月锋的脚步,他被赖祥云叫住。   “印寒,你是支持我的吧?”赖祥云掏出打火机,站在窗边,将窗户打开一条缝隙,点燃香烟,深吸一口,缓缓吐出烟雾,“不然你早就告诉他了。”   “我有私心。”印寒冷淡地说,漆黑的眸子坚硬如磐石,盯着窗边的人影,语气平直,毫无波澜,“我知道你做的事情。”   “但你没有阻止我。”赖祥云说,袅袅上升的烟雾模糊了两个人的脸,“等我布置好一切,会给你相应的报酬。”   “不用。”印寒翘起唇角,笑容冰冷,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诡异,“我自己拿。” 第78章 流星   明月锋带着四个模特,和印寒一家,再次乘坐飞机回到米兰,韩芸青和Darlene在机场出口处兴奋地挥舞接机手牌。   “欢迎欢迎!”红头发的妩媚大美女毫无形象地蹦蹦跳跳来到明月锋面前,给他一个充满异国风情的拥抱,“亲爱的Ming,想死你啦!”   Darlene向来直白热情,明月锋见怪不怪地环抱她,拍拍她的肩膀:“好久不见,你又漂亮了。”   “我看到新帅哥了哦。”Darlene跳到印寒面前,真不知道她穿着七公分的细跟高跟鞋,怎么做出如此高难度的蹦跳动作,“我猜猜,你就是印寒吧?”   “是的。”印寒点头,“你怎么知道我?”   “Ming整天挂在嘴边。”Darlene搞怪地学明月锋的语气,“我有个超级聪明的好兄弟!”   “我哪有这样说话。”明月锋嗔怪地拍一下Darlene的肩膀。   印寒本因陌生美女和明月锋拥抱而满怀敌意,听到明月锋时时刻刻把他挂在嘴边又心生欢喜,他说:“我们打小一起长大,关系很好。”   “知道了知道了。”Darlene做个鬼脸,走到楚悠和印诚久身边,帮他们拿行李。   “这位是Darlene,我的合伙人。”明月锋介绍道,“意大利知名设计师,海雾的老板兼设计总监。”他指向韩芸青,“这是原雾哀的设计师,现在给海雾打工,我的学姐韩芸青。”   “叔叔阿姨好。”比起Darlene的热情似火,韩芸青显得含蓄内敛,她走在明月锋身边,给他介绍展会的布置情况,“我们是第四个走,跟在岂尔后面。”   “海雾除了给雾哀作配,克洛宁和斯宾塞也买走了我们的设计新品哦。”Darlene炫耀地说,满脸写着‘快夸我快夸我’。   “Darlene真厉害。”明月锋操着夸小孩的语气敷衍红发大美女,“走向欧洲,走向世界!”   “Here we go!”Darlene挥舞拳头,脸上挂着要征服世界的跃跃欲试。   初冬秀位于米兰郊区的一栋废弃工厂内,以工业、钢铁、机械为主题的秀场布置为黑白灰风格,充斥着管道、水泥、红砖的冷硬元素。明月锋站在秀场边缘,说:“这风格,主办方应该在首钢办,比这里更酷。”   韩芸青笑着说:“主办方估计不知道首钢。”   明月锋带来的四个年轻女模特,兴奋地在场地里走来走去。她们都是与雾哀签订长期合作关系的模特,名气不算大,要价不高,均未想过能有机会登上国际秀场。   “这次秀是多品牌的联合秀,时间不多,一人走一次。”韩芸青跟模特们交代,“但你们能遇见许多大品牌和优秀的模特,各位加油。”   “加油!”四个小姑娘信心十足,“放心吧芸青姐,我们不会给公司丢人的。”   “我相信你们。”韩芸青说。   明月锋这次带来的四套时装,是别出心裁的中式工业风,使用丝绸和刺绣等经典中式元素组成冰冷坚硬的工业风格。丝绸的柔软化为齿轮的纹路,刺绣的光泽变成铁器的锋芒,精巧的设计将互相矛盾的材质糅合得宛如天成,丝毫不输于百年时尚品牌。   “市场部那群人本来想宣传‘重工’,我没让。”明月锋满意地打量四套时装,“我理解的‘重工’是繁复多变的纹饰,密不透风的布局,这套衣服纹样详略得当,留白居多,不适合用‘重工’一词。”   “Ming的审美真是上帝的礼物。”Darlene赞美道,她看着四位模特光裸的脖颈和手腕,摸摸下巴,“既然彩排,就穿齐整些。”她指挥员工拿来相搭配的四套首饰,亲手戴在模特身上,有纯然的金银制品,也有温润的玉石镶嵌,与服饰浑然一体,相得益彰。   明月锋看着T台上器宇轩昂的模特们,信心十足地说:“这将是雾哀的又一里程碑。”   第二天的秀展大获成功,摄影师们端着长短不一的镜头,拍摄聚光灯下高傲的模特和她们身上价值不菲的华贵服饰。明月锋仰头望向T台上昂首挺胸、婀娜姿态的模特们,他面无表情地坐着,不见骄傲兴奋,视线平淡,眼尾泄出几分疲倦。   印寒坐在他身边,压低声音询问:“不高兴吗?”   “有点累。”明月锋说。   “结束后,一起去公园散步吗?”印寒问。   “好。”明月锋应下。   忽高忽低的情绪宛如潮水涌动,不受明月锋控制,幸好有印寒陪伴,嘘寒问暖,百般体贴。走在公园的池塘边,蜿蜒的石子路深入树林,明月锋睫毛低垂,思绪不由得拐去奇妙的地方。假如印寒不是楚悠和印诚久的儿子,单单冲这份诚挚的心意,明月锋会毫不犹豫地接受印寒的追求,发展成恋人关系。但若他们两人不曾一同长大,两小无猜,明月锋又怎会慷慨大方地向印寒敞开心扉?   这是一个打了死结的悖论。   印寒说:“赖祥云想把你赶出雾哀。”   “我知道。”明月锋说,“之前我在欧洲打造名气,雾哀的业务离不开我,他尚且能忍。我回国,意味着跟他抢夺控制权,他自然不愿意。”   “我如果是赖祥云,也会想方设法地把讨厌的大老板赶出去。”明月锋说,“就是不知道他准备拿什么手段对付我。”   明月锋很快就会知道赖祥云的手段,在他落地北京首都机场的半小时后,翻云公关的电话打了进来。   “明老板,好久不见,我是邢泱。”电话那头的男声比起当初的小实习生,成长得沉稳可靠,他语速极快,开门见山,“我向您汇报一下这两天发生的舆论事件。米兰初冬秀前一天下午,三个橙子女装发布冬季新品打样图及预定链接,设计图与雾哀初冬秀的四套时装一模一样。”   “现在微博热搜#雾哀抄袭三个橙子#话题空降第七名。”邢泱说,“相似抄袭话题共十三个,显然有水军团队背后运作。”   “三个橙子怎么说?”明月锋问。   “他们咬死了原创设计,要求雾哀道歉。”邢泱说,“您打算反击还是?”   “给我一点时间,我想想。”明月锋说。   “好的,您忙。”邢泱挂断电话。   明月锋将手机揣进口袋,心脏“砰砰砰”地跳动,骤然升起的烦躁焦虑使他不得不攥紧拳头,平复呼吸。印寒偏头,见明月锋嘴唇抿得泛白,小声问:“发生什么事了?”   “雾哀被告抄袭。”明月锋说,这四份图纸是他在近八十份设计中精挑细选,压着设计师多日打磨得来的,绝不可能抄袭,至于三个橙子怎么得到的图纸——明月锋掏出手机,拨出号码,“喂您好,我要报警。”   警察的办案速度远低于舆论发酵速度,待警方正式立案调查,雾哀媒体账号下汇聚了乌央乌央的声讨评论,早早给这个年轻的女装品牌定了罪。赖祥云假意安抚,一边用官方账号发布秀场视频,怼网友是非不分,一边买通稿,暗示明月锋全权负责设计稿和秀场布置,不由分说地扣黑锅。三个橙子女装更是极尽委屈地表演,指责雾哀大品牌欺负小透明,将他们的设计图原封不动地偷去米兰秀场,丢脸丢出国。   期间一小撮网友质疑三个橙子为何在初冬秀前一天发布打样,是否有碰瓷之嫌,抑或材质高下立见,雾哀的剪裁和工艺更高级之类的,都被愤怒的舆论浪潮一把拍下,消失不见。   “你们可以拿出更多证据,比如设计过程稿、打样过程稿。”邢泱出主意,“三个橙子是偷的图纸,肯定拿不出这些东西。”   “谢谢,稿子都放在公司了,我明天去找找。”明月锋说,“时间不早了,邢先生,早点睡。”   “明老板,别担心。”邢泱语气强横,“有我在,就算你真是抄袭的,我也能把舆论扳回来。”   明月锋被邢泱绝对的自信逗笑,他说:“那就麻烦学弟了。” 第79章 今夜好梦   印寒炖了两个雪梨,用汤勺舀进碗里,敲敲明月锋的门。   “进。”明月锋靠在床头玩手机,其实也没什么可看的,但他就是止不住翻阅热搜新闻的手。   “给。”印寒递给明月锋一碗梨汤,目光扫过对方手机屏幕里的微博页面,说,“别看了。”   “嗯。”明月锋盘腿坐起来,端起瓷碗,一勺勺往嘴巴里填甜滋滋的梨肉。蜂蜜和枸杞熬煮的一整个圆梨,用勺子边缘轻易挖下一块,软糯清甜,口感极佳,明月锋烦躁的心绪逐渐平缓,他说:“这件事过去之后,我想把雾哀卖掉。”   “休息一阵子也好。”印寒坐在明月锋身边,低头吃梨。   明月锋说:“今天别走了,陪我休息。”他罕见地表露软弱,像是重压之下破罐子破摔的难过。   印寒吃完雪梨,收起瓷碗去厨房刷洗干净,洗澡换衣上床,靠墙躺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明月锋,肉眼可见的欢喜。   明月锋关掉顶灯,仰面躺下,呼吸均匀,他睡相极好,能保持一整晚不动弹。心事重重之下,往日质量过硬的睡眠,今晚也变得飘忽不定,明月锋双眼轻阖,仿佛躺在浅浅流动的溪水中,阳光透过清澈的水面照在他脸上,一大群锦鲤逍遥自在地游过身旁。他浮起来,脚下是滑腻冰凉的鹅卵石,眼前是川流不息的公路。以他的身体,分割两个世界,腰以下是森林,腰以上是城市。   明月锋看见印寒走过来,站定在他面前,大大方方地亲他一下,脚下生出繁茂的根系。印寒抱住他,手臂化为树枝,将他紧紧缠绕,一只喜鹊飞过来,在印寒蓬松的卷发上做窝。   冷凉的月光照射入窗,察觉到明月锋陷入浅眠,印寒睁开眼睛,小心翼翼地半撑起胳膊,支着头观察身边小伙伴的情况。明月锋全然放松,毫无防备,印寒凑过去,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明月锋耳边。浅粉的唇印在明月锋额头,接着向下,掠过鼻尖,停在唇角,印寒屏住呼吸,他似乎听见脑海里神经紧绷到近乎断裂的声音,低头,克制而温柔地吻住两片薄厚适中的唇瓣。   心中的猛兽蛰伏了十几年,于浓稠漆黑的夜色中,缓缓睁眼。印寒不敢贪多,舌尖舐过,留下一道暧昧的水痕,接着翻身躺平,咂摸那一点偷来的甜。接着他理直气壮地搂住明月锋的腰,将对方扒进怀里,闭眼睡觉。   明月锋不是没有察觉,梦里亲吻的触感太过真实,但印寒头上顶着只嘎嘎大叫的喜鹊吸引了他的视线。他靠在树干上,仰望越长越高的印寒大树,眨眼间,大树消失不见,城市和森林也销声匿迹,明月锋独自飘荡在无垠的宇宙中。他降落在光秃秃灰扑扑的月球上,眺望遮掩半个天幕的蓝色水球。   整个梦像一个警告,又或是预兆,明月锋醒来,深觉喘不上气。印寒的手臂牢牢地勒在他腰腹间,脑袋也埋进他肩窝里,导致明月锋一睁眼,惊讶地深呼吸,鼻腔吸进一///根纤细的卷毛,被刺激得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大喷嚏:“阿秋!”   “印寒!”明月锋恼怒地挣了挣身体,想要摆脱宛如牛皮糖一样的发小,怪不得他梦见印寒变成大树,这家伙都快镶他身上了。   “喵。”听到动静的灰猫,站在门框旁探头探脑,好奇地歪歪脑袋,观察两只手脚打结的人类。   “我去做饭。”印寒一个鲤鱼打挺翻下床,小跑出卧室,背影犹见几分欢悦。   明月锋无奈地坐起身,因公司事务造成的烦闷被印寒折腾得忘却些许,他拍拍床铺,对灰猫说:“上来。”   灰猫纵身一跃,跳进明月锋怀里,仰起脑袋用湿漉漉的鼻头蹭他的下巴。   印寒上午有课,明月锋便独自前往公司,海淀黄庄距离百子湾要穿过大半个北京城,乘坐大概一个多小时的地铁,下车时明月锋暗暗决定晚上回空置三年多位于崇文门的自家小屋。   公司前台静悄悄的,明月锋推开玻璃门,直奔设计部。大开间里来来往往的员工看到明月锋,纷纷停下脚步,或惊异或好奇地目送他的背影。赖祥云打开门,笑眯眯地走向明月锋:“明老板,进屋谈。”   “今天不找你。”明月锋敲敲桌子,示意面前的设计师,“小吴、小齐,把你们电脑里存储的过程稿整理一份发我。”   两位设计师双双看向赖祥云,赖祥云说:“看我做什么,给明老板发一份。”   明月锋察觉不对劲,他说:“不要耍滑头,我知道公司里有内鬼。”他盯着赖祥云,试图从对方伪装的笑容中找出漏洞。   “明老板,这话说得有点过了啊。”赖祥云说,“你负责的项目出现问题,诬陷打工仔多不合适。”   明月锋手机嗡嗡作响,一共三条信息,前两条是两位设计师发来的草稿图,后一条是翻云公关的邢泱【明老板,三个橙子发布过程稿了。】   “这过程稿有用吗,要不要市场部的同学帮忙用官方微博发声明?”赖祥云故作关心地问,笑容中的恶意不加掩饰,“明老板不要单打独斗嘛,咱们是一个团队,合该相互照应。”   明月锋冷哼一声,环顾四周,近一百号员工悉数是陌生面孔,赖祥云赶走了所有的初创员工,若非印寒坚守法务部,他明月锋在国内业务线没有一个亲信。   “你知道你最可怜的是什么吗?”赖祥云踱步到明月锋身边,小声与他咬耳朵,“你最好的朋友,最希望你破产。”说完,他轻轻环抱一下明月锋,像交情深厚的老朋友一样揽着明月锋的肩膀向门口走去,“发生这样的事,大家心里都不好受,你回去好好休息,不要有太大的压力,事情会解决的。”   明月锋将赖祥云的话归结于挑拨离间,他丝毫没有怀疑印寒的真心。印寒本不需要帮他照应国内业务,出于兄弟情谊,才坚持参与大大小小的会议,帮助明月锋掌控公司发展情况。印寒希望他破产,为什么?他和印寒是一家人,两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反倒是赖祥云的话没头没脑,颇惹人发笑。   “你别忘了,我有百分之五十的股份。”明月锋说,“这是我的公司。”   赖祥云说:“公司声誉一降再降,你觉得那些股东们不会嚷嚷着撤资?我手里可没有那么多流动资金填窟窿。”他笃定明月锋会让步,毕竟三年前出让百分之二十的股份,换取了六千万注资,他不信明月锋随手能拿出这么庞大的资金回购股份。届时股东撤资,明月锋肯定要出让手中的股份寻求买家,他认识的几个熟人顺势低价购入,慢慢将明月锋挤出主导位置。   明月锋不想和赖祥云打嘴仗,他拉开玻璃门,信步离去,脊背挺拔,姿态悠然,自带一番洒脱自在。   随着三个橙子提前发布过程稿,舆论几乎将雾哀钉在抄袭的耻辱柱上,甚至有好事者给米兰初冬秀的承办方写信控诉雾哀抄袭。事态进一步扩大,三个橙子叫嚣着要求雾哀道歉,警方刚刚立案未有其他动作,邢泱打电话给明月锋出主意:“要不咱就装死,挺过这半个月再说,网民的记忆只有七秒。”   “也确实没有别的办法。”明月锋找了一处绿化带里的长椅坐下,疲惫地揉捏鼻梁,“估计等会儿股东就打电话来催了。”   “怕什么,他们才拿二十的股份。”邢泱心大得很,“扛不过就滚。”   “说得简单,我去哪弄六千万。”明月锋说,“我再想想,你忙你的。”他挂断电话,后仰身体,望着湛蓝的天空和摇摆的枝杈,思绪放空,平心静气。   手机嗡嗡嗡地再次响起,明月锋抬手将听筒贴在耳边:“喂?”   “明月。”印寒说,“别担心,我有办法。” 第80章 叫哥哥   “什么办法?”明月锋问。   “不着急。”印寒翻过一页书,表情冷淡,唇角微微上翘,似乎在笑,带着些难以理解的意味深长,“再等等。”   “等到什么时候?”明月锋问。   “等到——赖祥云忍不住露出野心的时候。”印寒的语气古怪且陌生,传到明月锋耳中令他感觉似曾相识。   明月锋心里清楚,印寒是天生的阴谋家,他聪慧、机敏、道德薄弱、不懂共情。如果没有人心怀善意地引导教育,印寒这样极端偏激的秉性,归宿只会是监狱牢房。印寒已经许久没有在明月锋面前,将阴暗面展露无遗,低沉含笑的声音,宛若恶魔低语,透过听筒,引诱灵魂深处飘摇的负面情绪。   印寒不会害明月锋,不代表他不会仗着优秀的头脑,欺负其他的倒霉蛋,比如赖祥云。明月锋心里咯噔一下,问:“你不会要半夜套他麻袋吧?”   印寒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比小时候聪明多了。”   明月锋被他别扭的语气逗乐,吭哧吭哧笑了半天,说:“好吧,你下课了吗?”   “刚离开导师办公室。”印寒说,博士课程松散,多以项目形式的研究课题为主,他一边兼职一边写论文,幸好脑子灵光,两边都不耽误。   “你之前说韩琪国和王石磊结婚,给你发了喜帖,婚礼在哪天?”明月锋问。   “下周六,惠和大厦。”印寒说,“你要去吗?”   “你不是说要等,我又没别的事情做,不如去见见老朋友。”明月锋说,“说起来也有……七年多没见了。”   “我和你一起。”印寒说。   “咱俩本就一家人,随一份礼。”明月锋眼中精明不减,“划算。”   印寒站在树下,一只手捏着手机贴在耳边,另一只手抠树皮,听见明月锋精打细算的话语,弯弯眼睛,说:“我没有合适的衣服出席婚礼,你陪我去商场?”   “行,东单吧,我在王府井地铁站等你。”明月锋应下。   印寒愉快地挂断电话,朝校门口走去,他心情极好,往日冷若冰霜的脸庞生动起来,高山冰川融化,雪水化为溪流,柔和的眉眼若有桃花盛放。他性子孤僻,虽然长得好,学弟学妹们见他那双平静无波的眸子,恨不得离他八丈远,就连导师也不敢触他霉头。这几个月明月锋情绪低落,和他同吃同住,脾气古怪的天才学长总算露出笑模样,导师见缝插针给他塞了两个硕士生,要他帮忙带一带呆瓜学弟。   “一个不多,两个不少。”脾气很好胆子很小的导师童锡小心翼翼地观察印寒的脸色,“你看,我今年收了六个硕士,小枣帮我带两个,你帮我带两个,我自己带两个,正正好。”   “不带。”印寒不上当,他两个兼职,一个项目,这周还有两个研讨会,哪有空带孩子。   “小印同学,多接触社会固然重要,培养后辈、替老师分担工作也是很重要的嘛。”胖乎乎的小老头壮着胆子劝说,他是印寒的硕博导师,两人搭档四年,彼此知根知底,按理说小老头不该害怕印寒,但他和印寒对视,就忘了该说什么话。   活像兔子见鹰,直想撒腿就跑。   “我一个人带不过来啊。”小老头假装抹眼泪,抹着抹着真就抹了一手水,“我知道你争气,你一学期的论文赶小枣一年的数量,可是你师弟师妹毕不了业怎么办啊,你就帮帮他们吧。”   小老头装哭装得太逼真,然而印寒郎心似铁并不为之所动,他仍要拒绝,小老头下一句话堵住了他的喉咙:“你拒绝就一辈子没对象!”   谁能想到北大法律系知名教授童锡是个缺德鬼,这句诅咒晦气得很,印寒不得不憋屈点头,换来小老头的喜笑颜开。小老头给他分配了两个男硕士生,均匀分摊印寒的冷气,他唠唠叨叨地嘱咐:“他们不如你聪明,你悠着点,遇到问题别上手。”   “知道了。”印寒对带孩子没兴趣,如果小孩是明月锋,则另当别论。想起明月锋小时候的模样,印寒不由得露出一点笑意,他晚长,个子小,明月锋经常把他当个抱枕搂着抱着揣在身上,少年如一轮璀璨的白玉盘,走到哪都惹人注意。作为白玉盘怀中的小豆丁,印寒无疑分得一些光辉,温柔的爱护浸润着他懵懂冷漠的灵魂,让他尝到蜂蜜般的甜味,让他如飞蛾扑火一般偏执地追寻月亮。   站在地铁站里等车,印寒的好心情在手机呼入陌生号码的一瞬间消失殆尽,他将手机贴在耳边:“喂,哪位?”   一句话冻得对面人瑟瑟发抖,学弟怯生生地问:“你好,请问是印寒学长吗,导师说以后您带我们做课题。”   “嗯。”印寒说,“周五上午开碰头会,见面说细节,还有别的事情吗?”   “没、没有了。”学弟显然已经被导师的叮嘱和周围同学的夸张渲染洗脑,心里哀叹自己倒霉透顶摊上闻名全院的冰山学长,虽然脸很好看,能力超强,但并不能抹平他的心理阴影。他几乎可以预料到未来三年的悲惨生活,很好,想三更半夜静静地吊死在学校门口。   地铁呼啸而来,门打开,印寒迈步进入,他端着手机,走到角落处给明月锋发消息【烦死了。】   【明月锋:怎么?】   【印寒:导师让我带两个硕士生。】   【明月锋:哎呀,寒寒当老师啦。】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明月锋的揶揄。   【印寒:以前导师都没让我带过。】明月锋不在国内那三年,印寒的脸色比西伯利亚的寒风更冷酷几分,小老头瞅着他就不敢张嘴,哪敢让他带学生。   坐在公园里吹风的明月锋不清楚印寒在学校里的具体细节,他单知道印寒成绩优秀、课业顺利,以为小伙伴十分适应大学生活。他敲打手机【你们学校的硕士生不难带吧,毕竟都是状元水平,脑子一个比一个好使。】   【印寒:那我也觉得很烦。】   【明月锋:好吧好吧,等会儿请你吃冰淇淋。】   【印寒:好。】   明月锋弯弯眼睛,小时候的方法一如既往的管用,他眼中的印寒像只馋嘴的小羊,给一把美味的牧草,什么烦恼都忘得干干净净。他站起身,向地铁站走去,脑海中构思着去参加婚礼该穿什么衣服,不能太花哨,抢夺新郎新娘的风头,也不能太随意,显得自己不够重视。   于是明月锋买了一件浅咖色的羊绒衫,印寒买了一件中长款的灰色风衣,以及两条一模一样的格子围巾,末端点缀一片深红色枫叶绣样。围巾是印寒强烈要求买下的,并亲手给明月锋打了个蝴蝶结。   “不是,围巾是这么系的吗。”明月锋哭笑不得,他张开手臂,扬起下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活像个待拆的礼盒。   印寒觉得很可爱,他捏捏蝴蝶结,玩心大起,捂住明月锋的手不让他解开。   “别让我在这里丢人了。”明月锋躲避印寒的手,动作没有对方快,被印寒逮个正着,无奈地手腕并齐压在胸前,拖长声音服软,“快帮我弄开。”   打闹间印寒有些上头,他盯着明月锋的唇瓣,下意识咽了口唾沫,说:“叫哥哥。”他比明月锋年长四个月,由于小时候个子矮,明月锋反倒更像他哥哥,两人互相称呼名字,从未以兄弟相称。   明月锋听到这个要求,惊讶地瞪大眼睛,羞耻的绯红色自脖颈向上延伸,眨眼间蔓延脸颊,他呆呆地看着印寒:“啊?” 第81章 见面会   印寒尴尬又兴奋,他扯着围巾蝴蝶结的尾部,凑近明月锋,学着对方专用的撒娇语气拖长声音说:“叫一下嘛。”   温热的吐气拂过耳垂,明月锋抿唇,倾尽全力也憋不出那两个字眼,他推了推印寒,没推动,眉头轻蹙,转而想起毕业典礼上印寒借酒装醉强吻他的场景,不由得担心这家伙大白天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发疯,于是先下手为强,嗷呜一口咬住印寒的鼻尖。   “?”印寒猝不及防被咬了一口,高挺的鼻梁上落下一个环状的齿印,看起来滑稽极了。   明月锋望着自己的杰作,忍了又忍,没忍住幸灾乐祸的笑容,扶着印寒的肩膀吭哧吭哧笑个不停,断断续续地道歉:“不好意思哈哈哈哈哈,我去给你买个创口贴。”他笑得站不稳,瞥一眼印寒郁闷的表情,抬手安抚地摸摸小伙伴受伤的鼻子,“谁让你欺负我,活该。”   印寒拍掉明月锋的手,指腹抚过凹凸不平的鼻翼皮肤,他可不要顶着个牙印去给呆瓜学弟们开组会。   明月锋狠狠地揉了一把印寒的卷毛,看一眼对方的鼻子,瞪大眼睛,用力把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他努力的止笑行为并没有成功,大约五分钟后,明月锋站在药店里,一边笑一边断断续续地提出购买要求:“你好,我要一盒创口贴,好看一点的,就,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们打闹的时候我不小心咬了他的鼻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扶着玻璃柜台笑得直吸气,印寒没好气地看他一眼,默默地转身自闭。   药店的销售人员忍俊不禁,拿来三种花色的创口贴,任由明月锋挑选。明月锋选来选去,拿起一盒粉色胖丁的创口贴,说:“就这个吧。”   “这个有配套的口罩。”销售递给明月锋一沓粉色口罩,上面印着一只生气的胖丁,莫名和现在的印寒有些相似。   “简直一模一样。”明月锋大方地包圆两样东西,撕开包装袋,掏出一个口罩,亲手给印寒戴上,说,“口罩越粉,打人越狠。”   印寒眯起眼睛,念在明月锋给他戴口罩的份上,没挠他痒痒。他现在的心情很复杂,这口罩虽然图样幼稚,但是明月锋挑选并给他戴上的,他既嫌弃又想炫耀,矛盾的情绪拧成死结。第二天的见面会上,两名敲了一整夜退堂鼓的硕士生见到了天才冰山学长摘下生气胖丁口罩后,鼻梁上还贴了个胖丁创口贴的奇景。   就,怎么说,很玄幻。   “额……”萌新硕士生翁远航在鼻梁上比划了一下,说,“学长,你是不小心撞门框上了吗?”   “朋友撞的。”印寒沉吟片刻,觉得“撞”这个词不能准确描述他和明月锋之间的关系,换了个更暧昧的动词,“他咬了我一口。”   “……”另一位萌新硕士生潘斌面色微妙地保持沉默。   而略微缺心眼的翁远航见印寒眼中含笑,大着胆子八卦道:“这个胖丁的创口贴也是她买的吗?”   “嗯。”印寒点头。   “哦——学长的女朋友是个很有童心的人。”翁远航起哄。   “是朋友。”印寒强调,他拿出一沓目测厚度能够胜任防身武器的文献,推给两名眼神清澈且愚蠢的学弟,“这是我挑选的文献,里面有我的批注和笔记,给你们一个月时间阅读,每周五向我汇报一次进度和心得。”   翁远航原地裂开,潘斌认真点头。   “下面我简单讲一下我正在做的项目,需要你们帮忙的部分以及时间节奏写在这张纸上。”印寒打开PPT,海量工作喷涌而出,两位硕士生一脸茫然地被工作淹没,不知所措。   印寒无疑是小老头门下最能干的学生,平时任劳任怨,毫无怨言,但小老头不仁,非逼着他带小孩,那他只能“万般不情愿”地把工作分给两个小孩,腾出更多的时间去找小伙伴玩耍。   待这两个小朋友受不了转嫁的压力,去找小老头哭诉,他也就能摆脱幼师身份,快乐地孤独写论文。如果硕士生们抗下了压力,作业完成得不错,他也乐得清闲,左右都不亏。   见面会开完,翁启航和潘斌一人抱着一摞资料,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出教室,枯槁的神色说他们被妖怪吸走精气都不为过。至于印寒,他哼着歌戴上生气胖丁口罩,脚步轻快地走向地铁站,明月锋发微信说已经做好晚饭,等他回家吃。   “哎。”翁启航望着印寒渐行渐远的背影,小声在潘斌耳边念叨,“印学长居然有对象,我咋没听说呢?”   “我也才知道。”潘斌说,“听起来像还没成。”   “真不知道什么样的女孩子能合学长的意。”翁启航摸摸下巴,说,“帅哥还要追人啊,神奇。”   潘斌认同地点头:“我以为帅哥只需要一个对视,就能让人心甘情愿跟他回家。”   “像这样,”翁启航耍宝,他挑眉做出油腻的wink表情,伸手,“嗨美女,结婚?”   潘斌推他一下:“滚一边儿去,美军为争夺你引发三战。”   走进地铁站的印寒若是知道俩呆瓜敢这么编排他,定要折返回来让学弟们尝尝通宵赶死线的痛苦绝望。不过明月锋做好晚饭在家等他,他估计舍不得耽搁半分钟,肋下插翅飞回家。   番茄炒蛋、红烧排骨、紫菜蛋花汤,两碗米饭,明月锋用筷子头蘸了一下汤水尝咸淡,他仔细抿了抿,感觉有些清淡,捏一撮盐洒进汤里,搅一搅,再尝尝,刚刚好。   玄关响起敲门声,明月锋放下汤勺,走去开门。印寒抬眼便见穿蓝格子围裙的明月锋,俊美疏淡的男人浑身油烟味,一看就是刚从厨房出来,如松如竹的气质注入烟火气,变得触手可及。   “笑什么?”明月锋纳闷地看发小从进门起就没压下去的唇角,抹抹脸颊,“我脸上有油?”   “今天高兴。”印寒换上拖鞋,将明月锋推向餐桌,“我第一次见你做饭。”   “我出国前没进过厨房,国内点外卖下馆子什么的都方便。”明月锋说,“去欧洲之后,不做饭不行啊,特别是英国人,像是把味觉进化掉了似的,满大街不是给人吃的饭。”他拉开椅子坐下,端起碗,讲得起劲儿,“英国那水果,无论是草莓、桃子还是李子杏子,全都是萝卜味。怪不得他们老祖宗搞殖民地,这做饭水平,跟普罗米修斯盗火给人类那年差不多,一点儿没进步。”   印寒听小伙伴吐槽像听单口相声,他拾起筷子,夹一块喷香软烂的排骨放在米饭上,轻易抽出滑溜的骨头丢进垃圾桶。他捣一捣米饭,肉的酱汁裹挟粒粒分明的米粒一块儿卷进嘴巴,强烈的幸福感顺着脊柱向上直通大脑,给印寒香一激灵。   “别光吃,说词儿啊。”明月锋急切地希望得到夸奖,“好不好吃?”   “好吃。”印寒没嚼两下就咽下肚,夹起另一块排骨。   “别光吃肉,番茄炒蛋也好吃。”明月锋急需均衡的赞美,他不喜欢吃成块的番茄,专门用十字花刀剥皮,将红色的果肉切成小块,在锅里熬煮成浆,再加入炒至半熟的鸡蛋块,这样做出来的番茄炒蛋是大块的鸡蛋挂着番茄酱汁,拌上米饭能一口气吃一大碗。   “嗯嗯。”印寒顾不得说话,暴风吸入,猛吃的模样像要顺手把明月锋也炫了。   “慢点慢点,还有汤呢。”明月锋说,“别噎着。”   吃得忘我的印寒眼泪汪汪地看着明月锋,借机表白:“明月,我好爱你。”   “额,一顿饭就能把你骗走啊。”明月锋哑然失笑。 第82章 喝喜酒   “我就说坐地铁比较快。”明月锋坐在副驾驶说。   “二环免费停车,羡慕不。”王岳扬苦中作乐,伸长脖子眺望远方密密麻麻排布的轿车长河,“我这不是让你们看看我提的新车嘛,我的第一辆车哎。”   听说明月锋和印寒要去参加韩琪国王石磊的婚礼,王岳扬自告奋勇开着他的新车来接他们,并友情当司机。结果他们结结实实地堵在了建国门外大街,距离婚礼酒店还有七公里,十二点开席,现在——十一点四十。   高配版暗蓝色的大众探岳车内空间宽敞,音影娱乐一应俱全,但也没法带他们穿过茫茫车海准时到达酒店。王岳扬手肘撑着方向盘,丧气地垮下脸:“别骂我啊。”   “我可没说话。”明月锋说。   “你的眼神骂我了。”王岳扬说。   “寒寒的眼神在骂你。”明月锋转头,看下后座闷闷不乐的印寒,“你饿不饿?”   “饿。”印寒说。   “瞧把我家寒寒饿成啥样了。”明月锋一巴掌拍在王岳扬背上,“绿灯,快走。”   汽车缓慢地向前蠕动,路过一个路口,又堵在下一个路口。王岳扬说:“怪不得我们老领导都是坐地铁上班。”   “哦对,你考上公务员了?”明月锋问。   “嗯呐。”王岳扬点头,“进了工信部,我以为进去可以愉快地躺平,事实上我每天最早九点下班,晚的话就没谱了。”   “那你早上九点上班?”明月锋问。   “八点半,我领导八点二十到,我不得不八点十分到。”王岳扬发出痛苦的声音,“聚餐时候都说躺平,结果领导不走我不走,我工位还在处长办公室门口,除了干活还要给他端茶送水。”   “到底谁他妈在躺平!”王岳扬无能狂怒。   “你开车上班?”明月锋问。   “我哪儿敢,我坐地铁。”王岳扬说,“我们大院里清一色的帕萨特,我开探岳过去,过于特立独行,得被我们处长骂死。”   “可以了,分房没?”明月锋问。   “说是给分,但房子在延庆。”王岳扬抱怨,“跟分在河北有什么区别,谁西单上班住延庆啊!”   明月锋笑得肩膀一抖一抖,说:“赶紧找个对象吧,别浪费你的北京户口。”   “你不也北京户口,你对象呢?”王岳扬问。   明月锋不吱声。   “嘁,五十步笑五十步。”王岳扬说。   十二点半,一行人终于挪到酒店门口,韩琪国提着裙子上来一顿输出:“王岳扬你什么速度,骑自行车都比你快!”   “谁能想到堵成这样啊。”王岳扬忙从口袋里掏出一沓厚实的红包,“给给给。”   韩琪国掂了掂红包,对厚度非常满意,她说:“这次原谅你。”   “下次你结婚我绝不迟到。”王岳扬嘴里没好话。   西装革履、精神十足的新郎王石磊笑骂:“滚开。”   明月锋拿出一个红包,递给韩琪国:“给,我和寒寒的。”   “没想到你愿意来。”韩琪国收下红包,领着明月锋踏进酒店,“咱们几年没见了,七年多?”   “七年半。”明月锋说,“你现在在哪发展?”   “在学校当化学老师。”韩琪国说,“教高中。”   “怎么想着当老师?”明月锋问。   “高中时候俞倩把我整出了心理阴影,我大学时候经常做梦,梦见她羞辱我家里没钱、成绩不好。”韩琪国说,“梦见她让我滚出十九班。”   “好在石头一直陪着我,带我找心理医生疏导情绪。”韩琪国说,“硕士毕业的时候,我在想,我要当一名好老师,让孩子们快快乐乐长大。而且当老师还有一个好处,如果学校里有坏老师,我能第一时间举报。”   “因为俞倩,我对老师这个群体很有意见,我一度以为世界上没有好老师。”韩琪国说,“我遇到了很好的硕导,带我做课题,关心我的心理状态,她也是女老师。”   “我要成为和她一样的人。”韩琪国说。   明月锋站定在韩琪国面前,灵魂似乎被戳了一下,他说:“我很高兴看到你过得好。”   “以后会更好的。”韩琪国看出了明月锋状态不佳,她善解人意地虚虚环抱许久不见的高中同学,“校草同学,你也会更好的。”   明月锋拍拍新娘的后背,说:“王石磊要吃醋了。”   “我看到了,他站你身后抹眼泪呢。”韩琪国松开明月锋,朝自家的感性哭包招手,“过来。”   王石磊嗷一声抱住韩琪国,怕眼泪蹭花新娘精致的妆容,缩缩脖子,说:“我们果果太不容易了呜呜呜呜呜。”   “好好好,这么喂狗粮是吧。”王岳扬站在印寒身边欣慰地笑,“我今儿还不得不吃了嘿。”   印寒伸手,拉起明月锋的手腕往身边拽了拽,说:“好饿。”   “哦对。”明月锋终于想起饿得眼珠泛绿的小伙伴,脚尖一转走向餐桌,拉开椅子让印寒坐下,“吃点凉菜垫垫肚子。”   舞台上司仪招呼新郎新娘的父母落座,热热闹闹开场。婚礼规模不大,摆了约莫十来桌,明月锋一桌都是高中同学,柳美郴和米桃赫然在列。   “呦,柳大小姐,好久不见。”王岳扬唯恐天下不乱,他立马站起身,将印寒身边的位置让出来,“您坐这儿。”   “死开。”柳美郴白他一眼,“显着你了。”   “哎,怎么害羞了呢。”王岳扬说,“初中时候不这样啊。”   “你没变,你和初中时候一样贱。”柳美郴说。   王岳扬笑眯眯地坐下,偏头看印寒,高冷学霸埋头猛吃,不一会儿手边的鸡爪骨头堆成一个小山包。   米桃看向明月锋,犹豫着开口:“你最近过得好吗?”   “一般吧。”明月锋说,“你呢,做什么工作?”   “我考上了研究所。”米桃说。   “事业编吗?”明月锋问。   “嗯。”米桃点头。   “挺好,稳定。”明月锋说,“比我强。”   “不带这么妄自菲薄的啊。”王岳扬说,“明月锋当老板了,身家千万。”   “在座的谁家没个一千万。”明月锋说,“不算什么。”   “凡尔赛。”王岳扬翻白眼。   “印寒呢?还在读书?”柳美郴问。   “博一。”印寒吃东西之余敷衍一句。   “少吃点,还没上硬菜就吃饱了。”明月锋捏捏印寒的后脖颈,像抓猫一样把他提起来。   印寒放下筷子,手也没闲着,抓一把毛栗子认认真真地剥壳。热腾腾的烤栗子香甜弹牙,印寒剥两个吃一个,鼓起的腮帮子像只卷毛松鼠,他将圆滚滚的黄色栗子放进餐盘,推到明月锋面前:“你吃。”   “你俩关系还是这么好。”米桃感叹,语气饱含羡慕,和若有若无的怅然若失。   “是不是觉得当年和他分手特别正确?”柳美郴小声与米桃耳语,“你永远比不上印寒在他心里的地位。”   “你永远不会是他最重要的人。”柳美郴说。   语言锋利如刀,句句扎进米桃心口。   “是啊。”米桃叹气。   柳美郴同情地拍拍米桃肩膀,说:“没事,你看他俩也单身,大概率一辈子单着,没有女的忍得了自己位列第二。”   “就,有没有一种可能……”热爱八卦的王岳扬偷听半晌女生之间的悄悄话,忍不住开口,“爱情不一定需要女的?”   柳美郴挑起眉毛,纤长的小指翘起,美甲上的翠竹图案若隐若现,艳丽清冷的漂亮姑娘低声说:“展开讲讲?”   米桃也感兴趣地凑过来,托着下巴等王岳扬分享不为人知的密辛。 第83章 喝喜酒(二)   “你看他俩像能谈女朋友的人吗?”王岳扬压低声音说小话,斜眼瞟明月锋和印寒,“瞧瞧,印寒眼珠子恨不得挂明月锋裤腰带上。”   “还真是……”米桃犹豫地说,柳美郴不以为然:“他们一直这样相处,印寒习惯性依赖明月锋罢了。”   “是是是,柳大小姐明察秋毫。”王岳扬阴阳怪气,“总有一天您能抱得学霸归。”   “美郴,其实我觉得,你没必要一门心思挂在印寒身上。”米桃细声细气地劝说,“我不太记得小时候发生的事情了,你为什么一定要喜欢印寒?”   “他不一样。”柳美郴回忆,“他不会捉弄女同学,不会开油腻的黄腔,不自以为是、刚愎自用,不教人做事,他专注地做自己的事情,这种品质非常纯粹且罕见。”   “一开始我喜欢他的长相,这么些年过去,我愈发喜欢他的性格。”柳美郴苦笑,“或许他的眼里永远没有我,我也会将这份喜欢放在心底,时时鞭策自己成为更好的人。”   “那班长,你还喜欢明月锋吗?”王岳扬问米桃。   “八百年前的事谁记得。”米桃说,“我已经有男朋友了,明年五一结婚。”   “哇,恭喜恭喜。”王岳扬挤眉弄眼,“我立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明月锋。”   印寒正在拆螃蟹,他嫌筷子不方便,捏着一根牙签,小心翼翼地将蟹肉刮下来,堆在螃蟹壳中央,认真的模样仿佛在做什么精细实验。明月锋端着酒杯和左手边刚认识的年轻男人寒暄,对方自称是韩琪国的同事,与明月锋分享学校里的趣事。   “韩琪国可受学生们欢迎了。”年轻男人说,“她是特别负责任,同理心强,充分理解学生,站在学生的角度思考问题,学生们遇到什么烦心事都找她聊天。”   “我上学的时候,要是遇到这么一位老师就好了。”明月锋说。   “韩老师人缘好,听说她结婚,我们高中部的老师能来的都来了。”男人说。   两人正聊着,印寒戳戳明月锋的胳膊肘,献宝似的托着螃蟹壳递给明月锋:“给。”   “谢谢。”明月锋下意识接过,垂眼看了下螃蟹壳里细白的肉丝,愣了一下,反手倒进印寒碗里,说,“剥这玩意儿多费劲儿啊,留着自己吃。”他尤嫌不够,拿起一个小碗,拾起勺子舀了几勺海蛎肉汤,放在印寒面前,“就汤喝,别噎着。”   印寒盯着碗里辛辛苦苦剥好的蟹肉,抿唇,克制地忍下火气,他想要明月锋的关注,又不知道使用什么手段,只能憋在心里闷闷不乐,说:“好。”   明月锋敏锐地察觉到小伙伴不大高兴的心情,放下打发时间的攀谈,凑近印寒,与小伙伴脑袋碰脑袋说小话:“吃饱没?我打算下午约王岳扬他们喝点小酒,聊聊过去的事。”   “我也要去。”印寒生怕明月锋不带他,“吃饱了。”   “当然要带你啊,你可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明月锋拍拍印寒的肩膀,像少年时一般信任又依赖,他浅酌了几杯白酒,正处于微醺的兴奋状态,“估计韩琪国和王石磊去不了,他们……”   “去哪?”韩琪国突然蹿出来,盛装打扮的新娘丝毫不顾及仪态,扒着明月锋的肩膀摇晃,“你们打算丢下我俩做什么坏事?”   “婚宴之后我们找个地方喝酒,你也去吗?”明月锋问,“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我家又不是老封建,婚礼累死了,当然要赶紧休息一下。”韩琪国说,“我这就换上便装,咱们出发!”   “啊啊啊?”准备凑过来跟明月锋八卦的王岳扬愣住,“干嘛去?逃婚啊?”   “都两点半了。”韩琪国说,“婚礼结束,咱们转场。”   依着韩琪国风风火火的性子,一群人从酒店转至KTV,开启下一轮狂欢。王岳扬悄悄跟在明月锋身边,压低声音说:“你初恋女友要结婚啦!”   “嗯?”明月锋一晃神,险些忘记自己的初恋女友姓甚名谁,他说,“米桃啊?”   “对,她刚刚说的,明年五一结婚。”王岳扬说。   “挺好,祝她家庭美满,事业有成。”明月锋说,“你跟她讲,不用给我发请柬了,怕尴尬。”   “真自恋啊你。”王岳扬翻个白眼,“还尴尬,你咋知道人还对你念念不忘。”   “不知道啊。”明月锋说,“但她不会无缘无故告诉你这个事,肯定有缘由,不是对我念念不忘,就是以身作则安慰旁人,我猜是安慰柳美郴。”   “米桃不是搬弄是非的人,但你是。”明月锋说,“你不就想看我自恋吗?”   “……行,算你牛逼。”王岳扬被明月锋的一通分析说得心服口服,“你比我适合当公务员,我就说了一句话,你就差把我祖坟刨出来了。”   “客气。”明月锋摸摸鼻梁,“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你快闭嘴,酸死个人。”王岳扬嫌弃后仰,靠在沙发转角玩手机。   “你们知道汪晨莉现在怎么样了吗?”柳美郴突然说,“我真好奇她退学后的故事。”   韩琪国摇头,说:“我也好奇。”   听到熟悉的名字,明月锋和印寒双双坐直腰杆,环顾四周寻找消息灵通的人选。   “那个……”王石磊举手,“我知道一点。”   顿时被五双眼睛盯住的王石磊同学瑟瑟发抖,王岳扬问:“你怎么知道的?”   “巧合,真的是巧合。”王石磊说,“我在天津遇见她的。”他缩缩肩膀,躲在韩琪国身后,避开众人炯炯的目光,“我本科的时候和同学一块儿去商业街买衣服,好像是去滨江道那块儿吧,人特别多,把我和同学挤散了。我在商场里胡乱拐几道,也不知道拐去哪个方向……”他罗里吧嗦说了一堆没用的细节,将王岳扬急得要死,柳美郴皱眉:“说重点。”   “反正就看到她在商场里开店,卖包。”王石磊说,“牌子我不认识,一串英文的,我看她过得不错,脸上笑眯眯的,讲话也很和善。”   “你跟她聊天了吗?”米桃问。   “我进去转了一圈,谎称给女朋友看生日礼物,她还推荐给我几款包。”王石磊说。   “哦——我想起来了。”韩琪国说,“你送我的那款小CK的包是不是她推荐的?”   “是啊。”王石磊讪讪地笑。   “挺好。”明月锋没有露出多余的情绪,眼中云淡风轻,带着一种看透世俗的通达,“她家有钱,肯定不会让唯一的女儿过得太差。”   “万般皆是命,下句是什么来着?。”王岳扬问。   “半点不由人。”明月锋接茬,他眼瞳空茫,焦点飘飘悠悠,不知落在何处。   印寒始终沉默,借着KTV包厢中昏暗的灯光,伸手握住明月锋的手腕,发觉这家伙清减许多,突出的腕骨有些硌手,一如明月锋潜藏于圆润伪装下尖锐疏离的性格。   “撇去汪晨莉,咱们不也过得挺好吗。”王岳扬重新活跃气氛,“韩琪国成为了光荣的人民教师,我是混吃等死的公务员,米桃是严谨的研究员,柳美郴是社会调研专家,印寒是法学博士,明月锋当了老板。”   “来来来,干一杯。”王岳扬举起酒杯,“敬我们辉煌的过去,和光明的未来,敬我们自己!”   明月锋被他积极的冲劲儿逗笑,收起莫名其妙的伤感,拿起杯子与王岳扬相碰:“敬为人民服务的王岳扬同志!”   “敬未来。”柳美郴说。   “希望十年后再次相聚,少年风姿不改。”韩琪国说。   包厢里热热闹闹,插科打诨,推杯换盏,偶尔爆出黑历史,以及不合时宜的玩笑话,像是给漫长的生命画上一个分号。 第84章 举报   婚礼过后,同学们各奔东西,仿若水珠融入海洋,马不停蹄地回到各自的生活。明月锋也重新将目光放回自己摇摇欲坠的公司上,他翻了翻新闻,大抵清楚赖祥云的意图——他想独占雾哀。   这番心思可以理解,雾哀由明月锋和赖祥云共同创办,如今两个创始人战略上出现分歧,肯定要勾心斗角、争抢控制权,直到一方战败,狼狈退出。   明月锋确实有退出的打算,但他要的是将公司卖个好价钱,风光退场,而不是现在这般脏水浇头,毁誉参半。他不是坐以待毙的性格,于是跑去翻云工作室拜访邢泱,寻找解题的法子。   “大众只是不太聪明,但不是傻子。”邢泱说,“得放出些真东西让舆论转向。”他双手握住茶杯,深绿的眸子浮动着细碎的笑意,“明老板最近气色不错,不愧是老板,心态真稳。”   “气色?”明月锋摸摸脸颊,“怎么看出来的?”   “我记得你刚从国外回来那阵,整个人低落得像是要跳河。”邢泱说,“英国菜那么难吃吗?”   “很难吃,特别难吃。”明月锋点头,“这些天我住在发小家里,他做饭好吃。”   “你那个北大的发小吗?”邢泱说,“你们感情还是这么好。”   明月锋听着邢泱的感叹,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明明是纯粹的关系,经过邢泱调侃的语气讲出,反倒成了某种不可告人的暧昧纠缠。   “我发小说他有办法。”明月锋说,“他早上去公司了,不让我去。”   “啧。”邢泱舌尖抵住上颚,发出一声不明意义的单音,“我有些期待了。”   印寒早晨煮了两碗馄饨,撒上些紫菜碎和虾米,鲜香清爽。他盯着明月锋吃下去,递给他一个削皮的苹果,说:“我上午去百子湾,你不要去。”   “嗯?为什么?”明月锋愣住,随即觉得好笑,“我的公司我还不能去了?”   印寒双手交握,紧张地攥在一块儿,说:“你在的话,不方便。”他抿唇,漆黑的双眼一眨不眨地与明月锋对视,“我下班给你打电话,你来接我。”   “好吧。”明月锋不疑有他,点头答应小伙伴的请求,他喝尽碗里的汤汤水水,满足地打个哈欠,“我去翻云找邢泱聊两句。”   印寒坐地铁,明月锋开车,奔赴各自的目的地。   “你来了。”赖祥云听闻印寒来上班,踏出办公室,亲亲热热地搂住印寒的肩膀,“明月锋没来?”   “他不愿见你。”印寒说,他想了想,又补上一句,“也不愿见我。”   “他啊,总会想通的。”赖祥云听到印寒的回答,以为印寒站队自己,心下十分高兴,“你作为明月锋最好的朋友,他才给你开这么点钱,实在不像话,我给你涨工资。”   “谢谢。”印寒说,“我当初过来,只是为了支持他工作,不是为了钱。”   “我知道我知道。”赖祥云意味深长地瞥印寒一眼,“人啊,最终都是为了钱的。”   印寒沉默不语,赖祥云以为他还在为与明月锋决裂伤心难过,便出言安抚:“朋友多得是,闹掰了就换,你这么优秀,愿意和你做朋友的人排着队呢。”   “我去工作了。”印寒拉开财务办公室的门,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说不上笑容的弧度。   沉浸在成就感中的赖祥云并未察觉,他挥挥手:“去吧,好好干,今年年终奖翻倍。”   下午四点,一队警察敲响雾哀文化的大门,领头的中年警察看着面露忐忑的前台小姑娘:“你好,我是朝阳区公安局经侦大队的警察袁勇立,接到举报过来调查,这是我的警官证和警号,麻烦你们配合调查。”   “好、好的。”前台小姑娘茫然地点头,“我去叫老板。”   公园里一派悠然祥和,明月锋找了张宣传单垫在台阶上,盘腿坐着,手肘支撑膝盖,看大爷钓鱼。发色斑驳的大爷老神在在地眼睛半阖,双手握杆,仿若一栋雕像,明月锋同样一动不动,神思不属,望着西边渐沉的夕阳。   他不知道印寒做了什么,肯定不是害他的事,于是他什么都不想,耐心等待,时光从指缝中溜走,就在他即将陷入伤春悲秋的感怀时,手机嗡嗡作响。   “喂?”明月锋摁下接听键,将手机贴在耳边。   “明月。”印寒的声音传来,背景音嘈杂吵闹,他尾音上挑,似是心情大好,“我下班了,来接我。”   “好,我就在附近的公园。”明月锋说,“十分钟。”   “我等你。”印寒挂断电话,转身看向凌乱的财务办公室。   袁勇立抱着一沓贴有蓝色标记的单据,细看里面包含合同和各类发票,他看向印寒:“就这些了吗?”   “是的,差不多了。”印寒说,“我算了下这些加起来约有五百七十万元,属于数额巨大的严重犯罪行为。”他看向门外面色灰败的赖祥云,唇角上扬,眼中轻飘的笑意轻蔑且讽刺,“不知道赖老板面临的牢狱之灾,是三年、七年还是七年以上呢?”   “你全都知道。”赖祥云这才回过味儿来,印寒口中的“我自己拿”,是指连本带利、连皮带骨从他身上扒下来,还给明月锋,他口不择言道:“你早就知道,你隐瞒了这么久没举报,难道不算是包庇罪吗?!”   “我‘没有’早就知道。”印寒着重强调,“我是今天看合同的时候,不小心和前面的合同比对了一下,发现问题,立即报警。”他看向袁勇立,“至于为什么是蓝色标记——这是我看合同的小习惯,每份合同我都会打标记,同样颜色的标记表示的是同一类。”   国字脸、整肃正气的警察同志没有兴趣调解纠纷,他说:“除了印先生整理出的文件,其余文件我们也会仔细查看,避免遗漏。”他指挥人手拉警戒线封锁财务室,记录印寒和赖祥云的名字,另外交代,“这段时间请两位先生配合调查,手机保持畅通,我们随时找您了解情况。”   “好的。”印寒点头,他瞧了眼挂钟,“我该下班了。”他掸了掸袖子上不存在的灰尘,穿过乱七八糟的文件堆,侧身出门,路过赖祥云身旁,并未分一丝余光,径直走向门口,推开玻璃门,目光撞上等候已久的明月锋。   “我看到了警车。”明月锋说,“出什么事了?”他狐疑地上下打量印寒,发现对方没有受伤,松了口气,“你没冲动打赖老板吧?”   “没有。”印寒说。   “那怎么回事?”明月锋问。   面对赖祥云,印寒自信满满,面对明月锋,印寒则显露出几分惴惴不安。他双手揣兜,站在明月锋面前,细细观察小伙伴的脸色,说:“赖祥云挪用公司资金,被我举报了。”   “挪用了多少?”明月锋问。   “五百七十万。”印寒说,“从去年开始挪用的,还有,”他缓了口气,继续说,“我怀疑设计稿也是他故意泄露给三个橙子。”   “这样。”明月锋并不感觉意外,仔细想来,是情理之中的行为,若往深里查,指不定还能查出赖祥云更多的小动作。   印寒说:“让翻云帮忙扩散一下这件事,这场风波就可以结束了。”他走在明月锋左侧,手一直放进口袋里,攥成拳头,心脏砰砰跳,却不敢看小伙伴的脸庞。   明月锋心里如明镜般透彻,他舔了一下唇瓣,喉头滚动咽下唾液,什么都没问。   一路安静,明月锋开车送印寒到海淀黄庄附近的住处,说:“到了。”   车门“咔哒”一声解锁,坐在副驾驶的印寒解下安全带,问:“你不上楼吗?”   “我回崇文门。”明月锋说。 第85章 心跳不会骗人   “你……”印寒握紧安全带的金属扣,手指骨节青白,视线一寸寸打量明月锋的侧脸,嘴唇轻启,却说不出精妙的话语,只得伸手抓住明月锋的手腕,说,“你别生气。”   “我没,”明月锋深吸一口气,“我没生气。”赖祥云非法挪用公司资金五百七十万,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印寒能这么快速的发现并举报,绝不是巧合使然——   印寒早就知道赖祥云挪用资金,这也解释了赖祥云对待印寒亲热的态度。赖祥云见印寒隐瞒挪用资金事宜,误认为对方认同自己的经营理念,以这种方式投诚。印寒亦顺水推舟,对赖祥云的小动作视而不见,人心贪婪,雪球越滚越大,直到刹不住车,掉进印寒设好的陷阱中。   对此,明月锋乐见其成,如果倒霉的不是他的公司,就更好了。他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测印寒的企图,为什么最开始发现赖祥云挪用资金时不告诉自己,为什么要等到矛盾爆发才站出来当救世主,如果没有抄袭风波,印寒打算将这颗雷埋到什么时候引爆。   印寒清楚所有问题的答案,明月锋却不打算追问,他有一种诡异的直觉,真相不会让他摆脱疑虑,反倒会将他拉入幽暗的深渊。   明月锋选择回避。   “我挺高兴的。”明月锋说,“真的。”他扯了扯唇角,伪装出虚假的笑容,“太久没回崇文门了,我回去收拾一下房子。”   “我和你一起去。”印寒说。   “你家还有猫。”明月锋说,“你上去给泽泽添水添粮,我在楼下等着。”   印寒狐疑地瞧他一眼,松开安全带,推门下车,走向单元门。   明月锋拧一下车钥匙,打着火,一脚油门冲出小区,后视镜中倒映着越来越小的人影。   印寒遥遥望着离开的汽车,眉眼阴鸷,咬紧后槽牙,他就不该相信这个道貌岸然的混蛋。   回家的路畅通无阻,明月锋将车停在绿化带旁的车位,几步上楼,摸出钥匙开门,顺便掏出手机给翻云公关邢泱打电话:“喂,邢先生,我是明月锋。”   “恭喜翻身啊明老板。”邢泱消息灵通,不到俩小时就知道赖祥云出事了,笑眯眯地送上祝福,“等着,我铁定给你搞个热搜前三。”   “谢谢。”明月锋说,“舆论上的事情就靠你了。”   “客气。”邢泱说,“我去开会了,您有什么需求直接打我电话。”   “好的。”明月锋收起手机,站在玄关处低头换鞋,这一天事情太多,令他颇感疲惫,急需一个不被人打扰的安静环境休息片刻。   然而天不遂人愿,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明月锋转身开门,入眼是额发汗湿的印寒。对方一只手撑住门板,强行扒开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侧身挤进来,双臂将明月锋困在胸膛和墙壁之间。   “明月。”印寒将下巴嵌入明月锋的肩窝,声音平淡中透着委屈,“别不理我。”   明月锋后背贴合墙面,冰冷的触感透过毛衣浸入皮肤,温热的吐息拂过耳廓,像一把尖细的弯钩,从刁钻的角度引诱出深压心底的躁动。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抬手将印寒推远一些,说:“你知道为什么。”   印寒不说话,站姿巍然不动,甚至向前,凑近明月锋,额前细软蓬松的卷发碰触对方饱满的额头,漆黑的双眼仿佛两颗亘古不变的顽石。他不说话,动作愈发胆大包天,就在他以为即将完完全全将明月拥入怀中,只听明月锋冷淡的警告:“别以为我不敢揍你。”   “我们必须,也只能,是兄弟。”明月锋掐住印寒的脖颈,右手用力,手背迸出青筋,他目光如剑锋,尖刻凌厉,冷凉绝情,“我看得出你想做什么,念在我们多年的情分,我不追究,你也不要再逼我。”   “是吗?”印寒抬手覆上明月锋的手背,“那你掐死我。”   明月锋本没想使劲儿,他手背的青筋纯纯是自己憋出来的,却被印寒摁住手难以挣脱,印寒的手仿若铁钳,毫不留情地掐住自己脖颈两侧。明月锋坚硬冷漠的目光顿时慌乱,反向用力撑开手掌,不愿伤害印寒,灵巧的舌头口不择言:“印寒,寒寒,你别冲动。”他像被火烫得立即收回手,揣进口袋,转而苦笑,“你知道的,我想要一个美好且平静的家庭,我不想冒任何风险。”   “你告诉我,你不喜欢我。”印寒说,他抬手,掌心与明月锋胸口相贴,眼睛与明月锋对视,仿佛迫不及待的猎手。   “我不喜欢你。”明月锋面无表情地复述印寒的话。   “心跳不会骗人。”印寒说,说罢,便将明月锋推至墙上,偏头吻了上去。   那吻又狠又准,唇齿并用,咬破了明月锋的嘴角,舌尖纠缠,唾液沿唇角流下,粘成一条细细的银线。唇和唇的接触柔软又贴合,恰似天生一对,温热的吐息交融糅合,像一只手模糊了亲情与爱情的边界,把道德的条条框框砸得稀碎。   明月锋吓了一跳,紧接着是惶恐和愤怒,他奋力挣扎,双手抵住印寒的胸膛,用力往外推:“等、停,你他妈的!”接二连三的意外令他神智昏沉,抬起膝盖,猛地撞上男人脆弱之处,将印寒顶出一声闷哼。   “操,你疯了是吧。”明月锋眼尾泛起涟漪般的水红色,旖旎而勾人,怒火将双眼烧得灼灼,他抹去嘴角的唾液,指向门口,“赶紧滚,别让我看见你。”   “不。”印寒理不直气也壮,他杵在原地,不仅不走,还弯腰换上拖鞋,“我就要住这里。”   “行,你行。”明月锋气得心肝疼,他踢掉拖鞋,一脚踩在皮鞋上,“我走。”   印寒直起腰杆,挡在门口,宽肩窄腰的好身材将门板挡得严严实实,说:“不准。”   生气,不能寻清静,还得面对随时可能发起性骚扰且武力值爆棚的印寒,明月锋毫无办法,他瞪视对方,企图用目光唤醒小伙伴泯灭的良心。   奈何印寒没有那玩意儿,也不打算给自己装配一个。   印寒坦荡地与明月锋对视,他说:“你再这样看我,我就要亲你了。”   “……”明月锋深吸一口气,忍下烦闷,捏了捏鼻梁,转头走进客厅,背对印寒坐在沙发上,拽一只靠枕搂入怀中,面对沙发背,缩成一只弯曲的虾米。   印寒没有去打扰小伙伴的自闭,他反锁大门,捋起袖子,踏进厨房,打开冰箱门,目光扫过冷藏区稀疏的食材,思考做什么菜式哄月亮开心。   被激怒的火焰渐渐消解,熄灭,埋于灰烬,明月锋抱着靠枕,不禁打了个寒战。   太超过了,他想。   这是不应该发生的。   他就是太心软,一次次让步,一次次默许,纵容印寒踩着他的底线将他逼至悬崖边缘。明月锋因亲吻变得优柔寡断的目光重新尖锐凉薄,不能再这样了,他捻了一下指尖,他要让印寒认清他的本质——   他并非良配,他并非良人。   厨房里油烟机轰隆作响,印寒腰系围裙,端起炒锅将番茄炒蛋倒进瓷碟,抬高声音说:“明月,吃饭了。”   “就来。”明月锋翻坐起身,将靠枕放在一边,踩着拖鞋迈入厨房,站在电饭锅旁拿起饭勺帮忙盛米饭。   “你不生气了?”印寒小心翼翼地问。   “打住。”明月锋说,“这事就当没发生过。”他刻意偏头,不去看面露失望的印寒,一勺勺将米饭挖进碗中,“我真的不想和你绝交。” 第86章 秉性如此   明月锋吃饭很快,不一会儿便扒光碗里的米,端着空碗去厨房涮洗。印寒慢条斯理地咀嚼,借以缓解心中浮躁的焦虑。他们之间的关系牢固又脆弱,像一座天平的两端,一方越靠近,天平倾斜,感情就越岌岌可危。   明月锋是极能忍耐的人,他能忍着爱慕,忍到抑郁,将这份跨越道德的感情藏进骨灰盒中,绝不向印寒迈出一步。他打着友谊的旗号,细心体贴,嬉笑打闹,有意无意地忽视界限,却也胆小地拒绝承认真实所想。   他怕天平倾覆,怕拥有的一切瞬间坍塌。本就父母双亡、孑然一身的明月锋,不敢去赌非血缘亲情纽带的坚实程度,亦不敢去想未来的路。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将两人剩余的友谊消耗殆尽,他期待着某一日,印寒感到疲累,默不作声地放下执念,与明月锋分道扬镳。   明月锋盘腿坐在沙发上,顺手将靠枕拢入怀中。   印寒挤坐在他身边,手脚老实地搭在膝盖上,说:“我发现他挪用资金的时候,你正好去欧洲开辟新业务,我以为你要留在欧洲不回来了。”   “我想着等赖祥云贪到重大金额再举报,让他退无可退。反正你也不打算回国,公司倒闭与否,对你无太大影响。”印寒双手绞在一起,显露一种神经质般的冷静,“我不止等待,我还怂恿。他胆子愈大,后来便不加遮掩地挪用资金。”   明月锋叹气,沉默片刻,说:“我早该知道,你秉性如此。”   “我改不了的。”印寒说,他看向明月锋,“你不也习惯了吗?”   明月锋动了动嘴唇,没说话。是啊,他早习惯了,不仅习惯,他还会自发地替印寒的所作所为绞尽脑汁地找补。他无边无际的纵容,助长了小伙伴的阴暗面,表面上印寒挺拔英俊、少言寡语、成绩优秀,背地里的印寒偏执孤僻、占有欲强、恶念丛生。   可恨的是,这样的印寒正正好戳中了明月锋的喜好,谁不想驯服一只游荡世间的恶鬼,况且这只恶鬼拥有毛绒绒的卷发和白皙俊美的皮囊。   “印寒。”明月锋偏头,手指捉住对方颈间的衣领,恶狠狠地拽向自己,“你真是够为难我的。”冰凉的指尖暧昧地划过皮肤,按压在喉结处,气音低弱,像是乞求,“给我点时间,让我想想。”   印寒心下欢喜,以为漫长辛苦的暗恋终于迎来转机,他说:“你要想多久?”   “不知道,等我把公司的事情安排好之后,我要回苏州修养一段时间。”明月锋说,“不要打扰我,我尽量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在这之前,”印寒凑近明月锋,“给我一点甜头。”他不等对方准许,擅自将唇瓣印在肖想已久的浅粉之上,温柔珍视的力度,仿若斑斓大虎轻嗅娇弱的花朵。印寒睫毛颤抖,与明月锋对视,那人眼中复杂的情绪宛若繁复的毛线球,理不出个头绪,他索性放下探究,专注地接吻。   心脏蹦跳如擂鼓,明月锋脑海轰鸣不止,眼看着印寒对他行不轨之事,却肢体僵硬,不做抵抗。他终究心软,畏首畏尾,举步维艰,不忍见印寒失落难过,遂随了对方的意,一动不动地给印寒解馋。   “你去吧。”印寒说,“我等你。”尖利的虎牙不慎划出细小的伤口,他亲了又亲,舌头舐过血色,囫囵吞入腹中,满含希冀地问,“我博士毕业的时候,你能回来祝贺吗?”   “会的。”明月锋抚过印寒的卷发,眼神清明,静谧无波,“我还要送你毕业礼物呢。”   明月锋任由警方翻遍了财务账目和合同文件,不顾滔天的舆论,将雾哀打包卖给多次询价、垂涎已久的老牌服装企业风铃集团。风铃集团出资十亿人民币收购雾哀,除去雾哀本身的债务,明月锋提现三个亿急流勇退,干脆利落地离开北京。   二十六岁,在许多人初入社会、青涩稚嫩之时,明月锋已然实现财务自由。楚悠将明室辉和林子琳在苏州居住的宅院钥匙还给明月锋,亲昵地拥抱事业有成的养子,说:“无论你身处何地,都是令我们最骄傲的小孩。”   “悠悠阿姨,我会经常打电话的。”明月锋说。   “寒寒做的事,你心有怨怼,我们也能理解。”楚悠对雾哀公司的变故略有耳闻,印寒长期隐瞒,直到挪用资金数额巨大才选择举报,其中缘由,楚悠无从得知,单就这个行为,性质非常恶劣。   “我卖掉公司,跟寒寒的所作所为没有关系。”明月锋说,“相反他的做法,引发万众瞩目,变相推高了雾哀的市值,帮我多赚了些钱。”他一如既往地维护印寒,依旧是那副天大地大我兄弟最大的傲慢模样,“我很感激他。”   “你啊。”楚悠踮起脚,捏捏明月锋的耳垂,“跟小时候一样,心眼比筛子多。”   “等叔叔退休了,来苏州玩。”明月锋笑嘻嘻地说,“咱们去吃八尺长的龙虾,和599一斤的帝王蟹。”   “行,都听你的。”楚悠弯弯眼睛,“如果能找个漂亮的苏州姑娘做媳妇,就更好了。”   “那不得看缘分嘛。”明月锋打马虎眼,“缘分到了,自然有的。”   明月锋在苏州住了一年半,将父母的小院搭理得井井有条,刷墙、装修、除草、养花。他自学了木工活,经常去木材市场转悠,在小院里叮叮当当搭花架、做秋千,还给趴在墙头晒太阳的流浪猫修建了结实的猫窝。   日子过得悠闲自在,阴郁压抑的心绪逐渐消解,明月锋眉眼间恢复了年少时的无忧无虑。有的人天生就是闲不下来的命,当久了无业游民的明月锋,刷手机时收到一条新闻《秋日青崖品牌效益表现不佳,无垠高层欲整合品牌》。   整合品牌?明月锋眉头皱起,说辞委婉,翻译过来是无垠打算放弃这个近二十年的金招牌,对服装业务线进行全面的转型升级。陈年郁气再次攫住他的心神,秋日青崖是明室辉和林子琳的心血,决不能无声无息地被时代的洪流淹没。   但若要与无垠接触,必定需要一个合适的身份,“雾哀前老板”的名头过于轻飘,入不了无垠集团的眼,身家三个亿的明老板,再次动起找工作的心思。他联系了几个商业上的老朋友,试探性地询问有没有空闲的职业经理人岗位。   雾哀创始人明月锋结束休息即将出山的消息传遍大小老板的耳朵,就连远在英国的Carl教授都发来邮件,向他收集择业意向。   邮件仿若雪花,纷纷钻进明月锋的邮箱,猎头电话更是一个接一个,殷勤极了。明月锋耐心等待两个多月,选出三个机会,一个是老东家风铃集团的潮流品牌事业部负责人,一个克洛宁集团品牌总监,一个斯宾塞集团中国区总经理。   克洛宁和斯宾塞是米兰秀场的常客,明月锋与他们的许多设计师都是老相识。三个机会横向对比,斯宾塞显得诚意十足,中国区总经理的位置,足以和无垠集团平等对话。   “明先生,斯宾塞在中国的发展并不尽如人意。”屏幕中的集团副总Joseph面露尴尬,“中国人对正装的热情远低于欧洲和北美,我们之前尝试过许多种方法,收效甚微。”   “再这样下去,中国区就要关停了。”Joseph给明月锋打预防针,“您若是担心,可以看看其他机会。当然,我们十分欢迎您加入斯宾塞。”   “既然你们觉得走投无路,”明月锋说,“给我试试也无妨吧。”   Joseph惊讶地扬起眉毛,片刻,他伸出右手,与明月锋隔屏相握:“您如果愿意选择斯宾塞,中国区交由您全权负责,我们绝不插手。”   明月锋笑着伸手,与Joseph虚握:“既然这样,那么,合作愉快。” 第87章 别逼我了   等待是一个极其漫长熬人的过程,印寒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但尝到一点甜头的他,心中的野兽膨胀疯长,不满足于吝啬的两次亲吻,嘶吼咆哮着想要更多。   明月锋当真郎心似铁,远赴苏州一年半载,不给印寒打一个电话,关于他的消息,印寒多从楚悠和印诚久嘴巴里听说。儿子苦闷的情绪,楚悠都看在眼里,她暗暗感叹,明月锋这孩子虽然表面说得漂亮,必定心存芥蒂,不再与印寒如小时候般亲密无间,这大概就是成长的代价。   “锋锋有自己的主意。”楚悠安抚气场低落的儿子,“他信任你,愿意让你参与他的生意,你却隐瞒他,着实不像话。”   “你跟他道歉没有?”楚悠问。   把人摁在墙上亲了一顿算不算道歉?   印寒垂着头,闷闷的不吭声。   印诚久看不下去儿子挨训,开口缓和气氛:“好啦,年轻人的事自己解决,我们年纪大了,不掺和你们。”   “导师帮我联系到北师大的项目,有机会去那里任教。”印寒说。   “说起工作,我这两年打算退休。”印诚久说,“给你挂一个顾问的职位,拿些分红。”他性格宽厚,待人平和,交际广泛,帮自家孩子揽一个闲职,加上印寒本身能力过硬,于情于理都不过分。   明月锋不主动和印寒联系,逢年过节的礼品却准时送达,大到腕表首饰,小到粽子月饼,林林总总,诚挚用心,更让印寒摸不透明月锋的心思。   忽远忽近、若即若离,是明月锋的拿手把戏,这点小伎俩能把人迷成智障,亦能作为欲念的催化剂。收到礼物的印寒眼瞳漆黑,轻磨后槽牙,直想一口咬死远在南方撩拨人心的圆月。   许是心有灵犀,即将赴任斯宾塞中国区总经理的明月锋,迎着明媚的春风得了感冒,躲在被子里一边喝姜汤一边打喷嚏。卧室没开灯,昏沉的光线从窗帘的缝隙钻出来,照在床脚毛绒的地毯边缘。相似的场景唤醒明月锋久远的回忆——同样是下午,同样是感冒,他的胳膊被汪晨莉捅了一刀,吃过药窝在沙发转角哼哼唧唧地装可怜。楚悠在厨房蒸梨,印诚久给他做了香喷喷的红烧排骨,刚放学就急急忙忙跑回家的印寒抬起冰凉犹带寒意的手,放在他滚烫的脑门上。   那样热热闹闹的场景,比起当下孤独一人,可谓讽刺至极。明月锋想要家人,想要毫无保留的被爱,他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幻想,如果明室辉和林子琳活着,他会不会变成另一种性格?不必在乎金钱,无需进退维谷、瞻前顾后,勇敢地抓住自己想要的人,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单一线性的时间轴没有那么多如果,明月锋轻叹一声,往嘴里丢一粒感冒药,就着姜汤喝下去。他把空碗放在床头,裹紧被子缩进柔软的床铺,早些把病养好,回北京收拾斯宾塞中国区上一任总经理留下的烂摊子,算算时间,印寒也快毕业了。   阳春三月,万物生长,为表诚意,斯宾塞中国区临时负责人潘希盛带着司机,专程来首都机场接机。   “明先生,您好您好。”潘希盛年逾四十,一米七出头的个子,西装革履,南方口音,“听说您还不到三十岁,真是年少有为。”   “潘总客气。”明月锋将行李箱交给随行的司机,眼神扫过潘希盛身上的西装,“您穿着的,是斯宾塞2017年推出的春季款?”   “是的,这套款式休闲,穿着舒服。”潘希盛说,“您真是好眼力。”   “来之前做了一点功课。”明月锋摆手,“以后还得请潘总多提点指教。”   “提点算不上,互相指教。”潘总领着明月锋找到停车位,拉开后排车门,说,“您请。”   斯宾塞中国区办公楼位于国贸附近,北京早晚高峰堵车严重,明月锋干脆放弃开车,一心挤地铁上下班,从崇文门坐地铁到国贸,单程二十分钟通勤,回归了久违的社畜时光。他先是熟悉业务,了解品牌的市场定位和消费者群体,要求财务部出报表,从高到低罗列开支,砍掉前三的高额营销项目,中止代言人合作,重整营销计划。   这个决策,直接把中国区上下管理者得罪了个遍。一个公司,最烧钱的项目就是营销,因为花钱,其中潜藏猫腻繁多,动这块蛋糕,相当于和所有受益者作对。但明月锋并不在乎,他的下一个动作,是裁员。   时隔两年,印寒再次接到明月锋的电话:“明月。”   “寒寒,最近忙吗?”明月锋思来想去,浩如烟海的交际网中找不到比印寒更合适的人选,他硬着头皮拨出电话,“帮我个忙吧。”   “刚做完论文,没什么事。”印寒说,“你在哪?”   “国贸。”明月锋说,“咱们当面聊?”   “好。”印寒一口答应,“我去找你。”若是其他人,遭好友冷落两年,突然打来电话,张口就是要帮忙,心下铁定有计较,但印寒的脑回路不同于旁人,他只觉得明月锋愿意找他帮忙,是心里有他。   春风轻拂嫩绿的柳枝,河道边落了两三只灰扑扑的斑鸠。明月锋站在路边,双手揣兜,显出几分局促。太久不见印寒,他既欣喜又难过,复杂的心绪演变成焦虑,如一颗巨石压在心口,沉甸甸的喘不过气。   湛蓝的天空无一丝云朵,晴空高照,天朗气清。印寒走出地铁站,一眼望见等在人行道上的明月锋,漆黑若石头的眼瞳刹那柔和,他说:“明月。”   “好久不见。”明月锋仔细打量一番印寒的身形,瘦了些,脊背依然挺拔,他抬手,亲昵地拍拍印寒的肩膀,“博士毕业艰难,这段时间辛苦了。”   “不算辛苦。”印寒反手捉住明月锋的手腕,死死扣在掌心,说话单刀直入,不留半点余地,“你考虑得怎么样?”   “别逼我了。”明月锋苦笑,“你想一辈子都见不到我吗?”   因天生的性格缺陷,印寒比正常人情感淡薄,他不通人情世故,幸在天资聪颖,凭借模仿和学习后天弥补缺失。但他也会难过失落,细微的消极像绵绵的针尖,接连不断地刺激心脏,抑或是灵魂蜷成一团,被一只手毫不留情地握紧,攥出丰沛的血水,余下干瘪扭曲的躯壳。   印寒眉头紧蹙,握住明月锋的手失去力气,骤然松开,他说:“我选择不了父母,你不能因为害怕伤害他们,而肆无忌惮地伤害我。”海浪般的委屈将他裹挟,他心怀希望地等待,数着日子期盼,最终等来一句“别逼我了”,像是一记重锤砸向他后脑,将他砸得头晕眼花,窘迫不堪。   “我不想伤害你。”明月锋同样心口酸涩,指尖麻木,他精于算计,却又厌憎自己势利的本质,不由得放低姿态,小声安抚,“你何必执着于我,你相貌出众,成绩优异,校园里爱慕你的人众多,不管是男是女,”他顿了一下,强压不悦,“悠悠阿姨和诚久叔叔都高兴。”他强调道,“我也高兴。”   “我不高兴。”印寒冷硬地拒绝,“我不是你报恩的筹码。”他眼神偏执狠绝,盯着明月锋仿佛不是看暗恋十多年的情人,而是看恨不得碎尸万段的仇敌,“咱俩就耗着,耗到棺材里去。”   明月锋背后一凉,他毫不怀疑印寒真能跟他耗一辈子,遂干笑道:“先聊帮忙的事,行不行?” 第88章 没有道德的家伙!   印寒看着他,冷笑一声,问:“什么忙?”   “我新入职了一家公司,现在是斯宾塞中国区的总经理。”明月锋说,“我需要一个法律顾问帮我查这些年的合同。”   “你想做什么?”印寒隐约察觉明月锋的意图,“抓谁的小尾巴?”   “所有人。”明月锋说,“我想裁员,但不想付赔偿金。”他眨眨眼,做足了黑心资本家的姿态,“你帮帮我吧。”   月亮向来是芝麻馅儿的,印寒表示非常喜欢,他说:“好,但我有一个条件。”   明月锋随之后仰,生怕印寒扑上来亲他,警惕地问:“什么?”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印寒伸手捏住明月锋的衣领,将他拽近一些,漆黑的眼珠泛着浅淡的笑意,“给我尝尝。”   “我给你开工资。”明月锋艰难地保护自己岌岌可危的贞操,“一个月五万,怎么样?”他用力推印寒的肩膀,小伙伴打小练习武术和搏击,五个明月锋也打不过一个印寒,挣扎不脱的明月锋采取软化政策,“印寒!你再这样!我就找你爸去!”三个感叹号代表了明月锋的气急败坏,也掐灭印寒敲诈勒索的心思,他松开手,低落地说:“我帮你,不要钱。”   见印寒偃旗息鼓,明月锋心生不忍,他以为的铁石心肠在印寒这里溃不成军,长叹一口气,主动摸摸印寒的卷发,将对方揽进怀里,小声提醒:“拥抱是可以的。”他的抱法十分潦草,肩膀贴肩膀,手臂绕到印寒背后,像哄小孩一样拍拍脊背。   印寒不满足于简单的拥抱,他搂住明月锋的腰,下巴埋进肩窝,恶劣地吹一口气,看着对方的耳廓逐渐通红,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我草。”明月锋仿佛被踩了尾巴,猛地跳开,指着印寒口不择言地骂,“我真的要找叔叔阿姨告状了,你这个——”他噎住,说不出太过分的词语,“没有道德的家伙!”修饰后的句子从骂人转为撒娇,明月锋显然意识到问题,他皱眉,苦口婆心地劝阻,“你好歹是法学博士,猥亵他人要判几年来着?”   “目前还没有出猥亵同性的补充条例。”印寒狡辩,“而且这不算猥亵。”顶多算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这是性骚扰!”明月锋捏了捏滚烫的耳垂,气恼地说,“离我远点,你没有拥抱的权利了。”   印寒看着明月锋涨红的脸颊,心下想笑,又觉得遗憾,长大的月亮没有小时候好骗,连拥抱都成了奢望。他垂下眼,问:“什么时候开始干活?”   “明天,办公楼就是后面那栋。”明月锋指向十字路口对面的高楼,“二十层到二十八层都是斯宾塞,法务的办公室在二十六层。”谈起工作,耳垂的热度终于降下来,他双手揉搓脸颊,“需要我给你单独安排一个办公室吗?”   “需要。”印寒点头,“我还需要一个审计师。”   “我请好了。”明月锋说,“我怕审计师受贿,你帮我看着。”   “好。”印寒说。   除去时不时的强吻突袭,明月锋对印寒抱有百分之百的信任,这小子最爱干损人利己的事,通常这个“己”指的是明月锋自己,他乐见其成。   “钱还是要给的,一个月五万。”明月锋递来一张银行卡,“这是你的工资卡,密码是今天的日期,欢迎加入斯宾塞。”   印寒捏着卡片,看也不看地塞进口袋,说:“存着给你买礼物。”   一句话杵得明月锋浑身不自在,他说:“给泽泽买吧,它年纪大了。”   算算时间,灰猫泽泽差不多十一岁,换算成人类的年龄,相当于六十岁。   印寒的猫即将走向生命的末尾,纵使明月锋实现了财务自由,他还是没有养猫。   “还有一件事。”印寒拉住转身要走的明月锋,他掏出一张银行卡,“两年前的案子判了,赔偿款一共六百万,股东分了分,这是你的,二百二十万。”   “赖祥云全赔了?”明月锋问。   “砸锅卖铁也得赔,他不想坐牢。”印寒说,“当时登记的是我的卡,附近找个银行,我转给你。”   “你先拿着,不急这一会儿。”明月锋推拒,“咱俩分这么清楚干嘛。”   “这话我也想问你。”印寒话中有话,“是你要跟我分清楚的。”他把银行卡塞进明月锋掌心,“如果你觉得二百二十万可以让我离你远点,我不要。”   “……你是不是死心眼?”明月锋费解地皱起眉头,世界上居然有人跟钱有仇,比如印寒。   “走。”印寒拽着明月锋的胳膊,强行把人带去马路对面的工商银行柜台办理大额转账。   “哎哎哎。”明月锋无奈,被摁在柜台前一笔一划写下名字,将申请递给业务员,说,“这回满意了吧。”   印寒松开钳制明月锋的手,问:“去看泽泽吗?”   “不……”明月锋刚要拒绝,就被印寒打断:“它年纪大了,活不了几天。”说得好像明月锋今天不去看,猫明天就要归西。   “许久不见,就算你不想我,”印寒说得极其可怜,“也该想它吧。”   明月锋简直被印寒这一番表演惊呆了,两年未见,印寒的情商仿佛从一棵细弱的幼苗,嗖一声长成参天大树,并迎面把他顶了个跟头。   “你这都跟谁学的?”明月锋没好气地问。   “电视剧。”印寒老实回答。明月锋不在的两年,为解相思之苦,他翻遍资料文献,恶补爱情向的电影电视剧,以科学严谨的态度做笔记,结果刚展示两句就被小伙伴察觉出了异常。   “学点好的。”明月锋抚平胳膊上起立的汗毛,“我今天加班,周末去看泽泽,行吗?”   “你要是不来呢?”印寒问。   “我绝对去。”明月锋指天发誓,“放你鸽子我被雷劈死。”   “不至于。”印寒说,漆黑的眼瞳沉沉地盯着明月锋,舌尖舔过唇边,暗示性十足。   明月锋下意识咽一口唾沫,干笑道:“那个,我回去上班了,明天见。”   “明天见。”印寒目送明月锋离开的背影,抿出一个唇角微微上扬的笑容。这次会面比他想象中友好温和得多,明月锋拥有缓和一切尴尬的天赋技能。印寒怀抱满肚子火气和阴郁前来,只一面,火气消散,余下的怨怼也在和明月锋的胡闹中消失殆尽。   他从不舍得和明月生气。   尽管月亮满口跑火车、道德标准忽高忽低、总想和他划清界限,印寒也觉得可爱,他愿意把口袋里的钱都掏出来,只求月亮照进他的窗沿。   明月锋踏进写字楼,站在大厅的玻璃幕墙后,回望十字路口挺拔的身影,印寒还站在那儿,与他遥遥相望。面对偏执倔强的印寒,明月锋委实想不出两全其美的办法解决困境,狠下心走远一些,一边是小伙伴紧追不放,一边是工作离不开,以及,他根本狠不下心。   所谓狠心,更像一个自欺欺人的骗局,一针毫无药效的安慰剂,他没有做出什么实质性的手段彻底割断这段隐秘黏腻的关系,反而倒逼印寒愈加肆无忌惮地踩着红线跳来跳去。   但他又无计可施。   十八岁挣扎到二十八岁,十年时间,他仍然未站在道德的高点。理智催着他应该做点什么,情感却犯了拖延症,一个劲儿地劝说他,不着急,再等等。   他怀揣着无望的希冀,或许某一天,小行星撞地球,所有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第89章 关系户   明月锋指挥人手腾出间小办公室,供印寒和外聘的审计师用,门板空空,未挂标牌。路过的员工纷纷猜测,这间神秘的小办公室里坐着什么人。经雾哀一役,明月锋本就繁复的心眼见长,特意隐瞒了印寒的北大学历,给他安排了一个普普通通不起眼的身份,塞进小办公室。   “明总。”一大早,潘希盛就敲响了总经理办公室的门。   “进。”明月锋站起身,笑盈盈地将潘希盛迎进来,“潘总早啊。”   “我看今个儿来了新人。”潘希盛试探地问,“归属于公司的哪个部门?”   “是我朋友,还没有分部门。”明月锋说,“他最近没事做,我想着先安排当个顾问,去各个部门轮转一圈再说。”   “哦……”潘希盛看明月锋的眼神变幻几遭,说不出的微妙,“原来是这样,听说您请了一个审计师?”   “对,我上周捋了捋前些年的业务板块,发现乱得很,捋不明白,就聘了个专业人士帮忙。”明月锋笑着说,“业务数据清楚了,才好做战略,对吧?”   “您说的没错。”潘希盛说,“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还真有需要您的地方。”明月锋毫不客气地提要求,“我朋友性格内向,不大爱说话,我这又特别忙,麻烦您带他走动走动,熟悉一下各部门的情况。”   潘希盛听罢,面不改色地点头:“明白,您那位朋友姓什么?”   “姓印,印寒。”明月锋说,“他工作经验少,不懂人情世故,您多担待些。”   “放心。”潘希盛扫一眼明月锋的办公桌,“您忙吧,我去当导游了。”   “哎,去吧。”明月锋看着潘希盛离开,顺手关门,绕到办公桌后坐下,指尖轻点桌面。果然不出他所料,约莫两三天的时间,印寒是新来总经理好友的小道消息传遍公司上下。   明月锋作为空降的总经理,中层管理者对他的脾性毫无头绪,正是急需消息输入的时刻,听说印寒是明月锋亲自安排的关系户,纷纷向他示好。这给印寒私下调查办公楼里盘综错杂人际关系的行动,撬开了一个缺口。   印寒长相英俊,气质疏冷,比不得明月锋平易近人,但他有独特的交往技巧,比如他喜欢坐在茶水间抱着电脑办公。说是办公,不过是拿笔记本电脑打掩护,坐在角落支棱耳朵,偷听员工的吐槽和八卦。   办公楼共八层,印寒自下而上,一周一层,逐级观察。一开始只是听,发觉这种方式效率不高,印寒主动加入了聊天,在抛出疑问的同时,他也会分享与明月锋相处的小事,侧面塑造小伙伴利益当先、六亲不认的形象。   两个月,印寒搜集的情报堪比宫斗剧本,他坐在明月锋对面捧着笔记本梳理部门关系:“市场部的经理是个一意孤行的草包,许多员工都怀疑他吃回扣;财务经理爱刁难人,平等地卡每个部门的预算和报销,还有……”他翻过一页,“业务和财务有两对情侣。”   “有点意思。”明月锋支着下巴,敲敲桌面,“审计师把账理了一遍,说是没什么大问题。你结合这些消息,再理一遍合同?”   “我想进市场部营销部门看看。”印寒说。   “可以,明天你去找老杨报道,剩余的事情我来办。”明月锋说,“谢谢,辛苦你了。”   “我们之间不说谢谢。”印寒合上笔记本,问,“晚上一起吃饭吗?”   “OK,我请客。”明月锋站起身,路过衣帽架,拿起外套,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你是不是快毕业了?”   “七月份。”印寒说,“还有一个半月。”   “我这不着急,学业要紧。”明月锋生怕耽搁印寒毕业,万一这小子顾此失彼,他就是天大的罪人。   “我论文终稿过了,下周三答辩。”印寒说,“而且我应聘上了北师大的讲师职位,九月报道。”   “厉害啊。”明月锋与有荣焉,情不自禁地拉起印寒的手腕,“走走走,我请你吃小青龙!”   明月锋不习惯开车上下班,他站在路边等网约车,双手揣兜,和印寒肩并肩站着,问:“最近想要什么?电脑、手机、腕表?”   印寒摇头:“什么都不缺。”   “你这让我没有发挥的空间啊。”明月锋说,瞧见一辆白色比亚迪缓缓停在他面前,抬手拉开车门,“叔叔有什么表示吗?”   “他给我挂名了律所顾问。”印寒说,“年底拿分红。”   “啧,比不起。”明月锋坐进车辆后排,报出手机尾号,“我回头想想。”   印寒盯着明月锋俊逸锐利的眉眼,半晌,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明月锋用送礼填补愧疚,他真正想要的,说出来明月锋也不会答应,不如不说。   北京今年的夏天格外酷热难耐,明月锋将办公室的空调降至十六度,穿上正装,面对镜子手指翻飞,打一个规矩的温莎结,坐在电脑屏幕面前,露出微笑:“Bernice女士您好,我是明月锋。”   屏幕里的中年女士黑发黑眼,显然是位华裔,略施淡妆,身姿清瘦挺拔,脖颈挂一串匀称圆润的珍珠项链,温柔的珍珠光泽中和了她眼中的强势干练。她无意寒暄,开门见山,直达要点:“我看过中国区二季度的财报,你砍掉三笔大额营销预算,为公司节省了开支,问题是,你打算怎么打开市场呢?”   “我想做一个实验。”明月锋说,“在我们没有明星代言、节目冠名的情况下,销量会跌落多少,从而评估营销和收入的比值。”   “拿公司收入做实验?你胆子挺大。”董事长轻笑,“不怕我指责你将业务当儿戏?”   “就算战略保持原样,中国区也会落得关闭的下场,何不做一场实验,验证我的猜想呢?”明月锋巍然不惧,“我猜销量降低30%。”   “哦?有点意思。”Bernice说,“我看了你的过往经历,你毕业于中传的传播专业,有扎实的理论基础。你的上一家公司雾哀,以营销社会事件发家,其后的每一次产品宣发都备受关注,三年跻身淘宝电商服装十大品牌。”   “我以为你是看重营销的人。”Bernice说。   “雾哀和斯宾塞不一样。”明月锋说,“雾哀自成立起,目标就是成为原创独立设计品牌,营销是极其重要的一环。雾哀是纸飞机,乘风而起,随风飘落,起起落落,皆不由己。斯宾塞有着厚重的品牌历史,它发源于斯宾塞先生父辈的鞋厂,制鞋起家,经过您的运作发扬光大,制衣和制鞋两大生产线并行,位列全球正装奢侈品之首。”   “斯宾塞是艘大船,随意的小风吹不动它,需要找准角度,精准吹风。”明月锋说,“恕我直言,这些年中国区的品牌投放过分混乱,不成体系,账目也杂七杂八,看不明白。”   “在远航之前,我想把货仓和水手梳理清楚。”明月锋说。   “问题是,如果销量降低30%,以你刚进公司的浅薄资历,担不起这个责任。”Bernice说,她扬起食指,在唇边比了个“嘘”的手势止住明月锋的话头,“别着急,年轻人,听我说完。”   “我给你提供一个人名,穆煦。”Bernice并不避讳他们的关系,“他是我儿子,你可以考虑劝说他帮这个忙。”   穆煦?明月锋皱眉,名字听着耳熟,似是从某个财经新闻上见过,他问:“请问是哪两个字?”   “端庄肃穆的穆,和煦的煦。”Bernice说,“我后面有会,你先私下调查,遇到问题发邮件给我,我有时间会回的。”   “好的,谢谢您。”明月锋看着对方结束会议,屏幕一片雪白。他后仰身体,靠着皮质座椅,沉吟许久——   打工不易,明月叹气。 第90章 遗产   “这是我列出的名单。”印寒坐在沙发上,将笔记本递给明月锋,“你看看。”   明月锋低头翻阅纸页,印寒的字迹规矩整洁,一笔一划清晰好认,透着和他本人一致的严谨认真。笔记本上罗列着市场部的组织架构,部门经理、总监、组长、员工,依次排列。市场部是总部架构中与业务部比肩的大部门,有着近一百人的员工编制,运营、设计、产品、开发、数据分析应有尽有,印寒问:“你想裁掉多少人?”   “我主要是想换掉负责人。”明月锋在部门经理孙广星上画了个圈,“他和战略部经理陶金芝是夫妻,正好一起端掉。”他笔下不停,又圈出五个名字,“这五个人季度汇报表现不佳,换人。”   “我抽空将劳动法看了一遍。”印寒说,“我可以去谈。”   “本来就是你去谈,别人我不放心。”明月锋合上笔记本,踩着拖鞋走到冰箱前,拿出两盒酸奶,扔给印寒一盒,“反正查到问题,咱就让他私了和报警二选一,没查到问题,我愿意支付赔偿金。”   “我知道。”印寒接住酸奶,撕开吸管的塑料包装,插进盒子一角,“什么时候开始谈?”   “你几号拍毕业照?”明月锋问。   “这周五。”印寒说。   “那等你拍完毕业照再谈。”明月锋弯腰,拉开茶几下方的抽屉,拿起一个暗蓝色方盒子递给印寒,“礼物我还没想好,先用这个凑合一下,等我想好了再正式送。”   印寒打开,盒子里躺着一条波光粼粼的真丝领带,他说:“谢谢。”   “拍毕业照当然要打扮得英俊帅气。”明月锋说,他凑过来,手执领带两端,套到印寒脖子上,“会系吗?”   “不会。”印寒想也不想地说。   “仔细看,我只演示一遍。”明月锋动作缓慢地绕圈、打结、整理松紧度,“OK,可以了。”他左看右看,越看越觉得自己品味优秀,朴素大方的暗蓝色宛如晴朗深夜的海面,套在印寒白皙修长的脖颈,与他沉静的气质相得益彰。   “周五你来陪我拍照吗?”印寒问,“爸妈他们要来。”   “行啊。”明月锋不想错过小伙伴的重要时刻,他扽了扽印寒脖子上的领带,问,“你有配套的衬衫吗?要不要穿我的。”   “我没有,穿你的。”印寒站起身,毫不客气地走向明月锋的卧室,拉开衣柜,挑选合心意的衣物。   明月锋常年出席商务会议,目前又在世界一线西装品牌工作,领带、正装、衬衫、马甲、皮鞋、腕表、香水、胸针,款式多样,一应俱全。他大方地挥手:“随便挑随便选。”   这厢印寒专注地挑选衣服首饰,明月锋站在他身后念叨最近遇上的新鲜事:“斯宾塞的董事长让我去找她儿子给中国区销售额骤降背锅,说什么她儿子叫穆煦,我上网查国内叫穆煦的企业家,有一个是华金的董事长。”   “我感觉不太对劲,华金是央企,央企的董事长怎么可能是外企资本家的儿子。”明月锋说,“但华金董事长确实年轻,才比我大一岁,他上任的时候,还有媒体报道‘九零后担任央企董事长’的争议性通稿。”   “话说回来,就算华金董事长真的是Bernice的儿子,人家凭什么愿意给我背锅。”明月锋苦恼地皱眉,“年底汇报之前,要是搞不定这事,我就要掀铺盖滚蛋了。”   “船到桥头自然直。”印寒安抚他,“我能帮你做什么?”   “你帮我的够多了。”明月锋说,“我就抱怨两句,下周我去拜访华金,了解一下情况。”   印寒挑选一套正装,穿在身上,又拿起一块腕表和一枚胸针,踩着一双锃亮的皮鞋,腰背挺直站在明月锋面前,张开双臂:“好看吗?”   “不错。” 明月锋眼前一亮,替印寒整理一下领带,后退一步,上下打量,颔首赞美,“不愧是我兄弟,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他的形容并不夸张,印寒天生的冷白皮,头发浓密卷翘,眼瞳漆黑,鼻梁高挺,自带冷峻疏离的气场,颇像流水线电视剧里常演的霸道总裁,去油后的那种。   明月锋夸完,站在原地等待欣赏印寒的笑容。谁曾想这家伙不按常理出牌,突然提着明月锋的领子把他摁到墙上,表情冷酷,动作霸气,实打实把明月锋吓了一跳:“又发什么神经?!”   “不帅吗?”印寒问,他的语气平淡无波,应该是单纯的疑问句。   “少对着我耍手段。”明月锋哭笑不得,“这是正常人的相处场景吗?”   印寒皱眉,眼神满是疑惑:“电视里都这样演。”   “你也知道这是电视里的魔幻情节,现实里只会让人想报警。”明月锋推开印寒,“电视里还有抒情的背景音乐和漫天花瓣滤镜,你怎么不学?”   “我可以学。”印寒说。   “打住,你不嫌尴尬我嫌。”明月锋抬手敲敲小伙伴情商含量不足的脑壳,“那种无脑恋爱剧都是为了洗钱和骗傻逼的,你这个博士能不能看点高端的东西?”   印寒很想说他早就遍览无数文献,古今中外,书读五车,从多巴胺的分泌周期读到吊桥效应,从古希腊神话读到远古洪荒,理论和故事看过千百遍,面对明月锋,仍然束手无策,愚笨得像个不开窍的差生。   印寒垂下眼睫,木愣愣地站在原地,说:“好。”   “好个屁,别装可怜。”明月锋捏一下小伙伴的脸颊,迈步与他擦肩而过,走向厨房,“饿了没,想吃什么?”   “面条。”印寒说。   “行,我记得冰箱里有新鲜的茄子,拌个蒜,再炒盘辣子鸡……”明月锋在冰箱里一通翻找,扒拉出来一个圆滚滚的紫茄子,“过来削皮。”   “哦。”印寒换回轻便的家居服,踏进厨房。   没一会儿,油烟机轰隆轰隆响,喷香的炒菜味道四下蔓延,明月锋挥动铁铲,来回翻炒锅里的鸡块,他说:“这次回来,有个事忘了跟叔叔阿姨说。”   “什么事?”印寒问。   “我奶奶去世了,我爷爷好像跟着走了。”明月锋说得云淡风轻,“我以为我高考那年我奶奶就走了呢,没想到她能活这么久。”   印寒站在窗边,捋起袖子,观察小伙伴的表情,不知道该安慰还是该咒骂,索性保持沉默。   “前年吧,我刚到苏州,那个叫赵连华的男人又找到我。”明月锋说,“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打听到我在苏州的,非要把我爷爷奶奶的遗产给我。”   “我问他我那个视财如命的小舅呢,他说我小舅缠着他要钱,他不给,推了我小舅一下。我小舅就躺在大马路上撒泼打滚,非要讹钱,结果被一辆闯红灯的半挂车压死了。”明月锋说,他关掉灶火,将辣子鸡装盘,“我还纳闷当年我卖雾哀的时候,卖了那么多钱,我小舅怎么没来找我,原来去找阎王爷了。”   “遗产你要了吗?”印寒问。   “没要,我没见过他们,也不缺钱。”明月锋说,“我送给赵连华了,他照顾我奶奶十来年,算是替她早死的孩子尽孝。钱不多,四十几万,估计老太太卧床治病用了大半。”   印寒不顾明月锋炒菜满身油烟味,凑过来拥抱他,拍拍小伙伴的脊背,说:“别伤心。”   “我没伤心。”明月锋说,“叔叔阿姨要是听说他们死了,指不定会开心。”   印寒思考片刻,本就不富裕的词汇量彻底告罄,他说:“我陪着你。”   明月锋听罢,忍俊不禁,他揉一把小伙伴软蓬蓬的后脑勺,笑着叹气:“你这个脑子,天天不知道在想什么。” 第91章 毕业典礼   印诚久开车,带着楚悠和明月锋朝北大行驶,一路上跟着音响摇头晃脑地哼歌,鬓角斑白的卷发蓬松柔软,不由得让明月锋联想到等印寒老了,是不是和印诚久一样。他的视线飘到坐在副驾驶的楚悠身上,不,老去的印寒应该比印诚久帅得多。   “德性。”楚悠手肘撑着车门,偏头看喜气洋洋的丈夫,唇角上扬,温柔娴雅,“这么多年,寒寒终于毕业了。”   “我也要退休了!”印诚久尾音向上翘起,迫不及待地展望未来,“悠悠第一站想去哪玩?”   “海南。”楚悠说。   “哦对,忘记告诉锋锋,我们在三亚买了一套海景房。”印诚久说,“两层小楼,带个小院,门口就是沙滩,可漂亮了。”   “锋锋什么时候放假,跟我们一起去三亚玩。”楚悠发出邀约。   “别了吧,你们甜甜蜜蜜如胶似漆,我在旁边吃狗粮。”明月锋拒绝,“禁止虐待单身狗。”   “那你也找对象啊。”印诚久说,“小伙子才貌双全,身家过亿,怎么找个姑娘这么费劲。”   “没人看得上我。”明月锋笑着打马虎眼。   “胡扯。”印诚久说,“真是看不透你们年轻人的想法。”   遥遥望见北大校门,印诚久就近找个车位停进去,拔掉车钥匙,推门下车。明月锋一转头,瞧见穿着大红色博士学士服的印寒直挺挺地杵在校门口,他乐道:“瞧寒寒,穿得跟个新郎官。”   印诚久和楚悠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也跟着乐:“还真是。”   幸好印寒皮肤白,骨架大,将黑红配色的学士服穿得挺拔板正,戴着方方正正的学士帽,着实有点“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骄傲恣意。跨过马路,明月锋走到印寒身边,拍拍他的肩膀:“寒寒,恭喜你结束漫长的读书生涯。”   “后面就要接受社会毒打啦。”印诚久幸灾乐祸地说,“多跟锋锋学,长个心眼,别被人骗了还给人数钱。”   “叔你可说错了,寒寒表面上呆,肚子里全是坏水。”打小被印寒占便宜的明月锋站出来辟谣,双手推着印寒往校园里走,“你拍毕业照了没?”   “拍过了。”印寒说,“留着这身衣服没换是为了和你们拍。”   “行,那咱们去未名湖边拍照。”明月锋不忘转身牵住楚悠的手,夸赞道,“悠悠阿姨今天穿得特别美。”   “臭小子,嘴比蜜甜。”楚悠特意穿了一条水蓝色的连衣裙,略施粉黛,眼尾岁月亲吻的纹路层叠,独显风韵,把印诚久迷得移不开眼。   “瞧我叔的眼珠子,恨不得黏阿姨腰上。”明月锋打趣。   印诚久不自在地转移视线:“哪有。”   楚悠伸手拧印诚久的耳朵:“我今天穿这么漂亮,你不看我还想看谁?”   “看儿子,看儿子。”印诚久求饶,“美女饶命!”他今天穿得也很精神,蓝衬衫、行政夹克、西装裤和皮鞋,甚至修剪了发型,俨然一副大老板的做派。   “真好啊。”明月锋看着陪伴半生打打闹闹的夫妻俩,眼中流露几分羡慕。印寒站在他身边,犹豫着伸手去抓明月锋的手腕,被拍开,又去抓。   “别闹。”明月锋回头瞪他一眼。   印寒抿唇,锲而不舍地伸手,趁对方不注意,猛地拢进手心,与明月锋坦然对视。   明月锋看一眼并肩走在前方交谈聊天的楚悠和印诚久,被印寒的胆大惊出一身冷汗,他凑到印寒身边压低声音:“松开我,别逼我在这么好的日子把你推进湖里去。”   印寒捏着明月锋的手,迅速瞥一眼前方,楚悠和印诚久未察觉两人之间的暗潮涌动,他低头,一口亲在小伙伴的手背,施施然放开,与明月锋对视。他面无表情,黑漆漆的眼瞳平静而理所当然,可明月锋就是看出明明白白的挑衅。   “你!”明月锋攥拳,骨节泛起青白,深呼吸几次,把拳头揣进口袋,“下不为例。”通红的耳尖昭示了他惊涛骇浪的情绪变幻。   “你们俩怎么不说话了?”楚悠转身,笑眯眯地看向面色沉凝的明月锋和冷漠平静的印寒,“看起来都不大高兴啊。”   “高兴。”明月锋扬起唇角,大力拍打印寒的后背,仿佛要把刚才忍受的憋屈拍进小伙伴的五脏六腑,“高兴极了。”   对常年锻炼的印寒来说,明月锋小心眼的报复更像是替他捶背,他甚至舒坦地放松肌肉,紧挨着明月锋走路。   未名湖畔走走停停,明月锋主动举起手机给穿学士服的印寒、楚悠和印诚久拍照,他说:“我给你们拍全家福。”   “怎么说话呢。”楚悠皱眉,把明月锋拽到身边,说,“找个路人帮咱们拍,你也是全家福中的一员。”   “是啊是啊。”印诚久点头,他叫住路过的年轻女生,笑呵呵地说,“小姑娘,可不可以帮我们拍个全家福?”   “可以啊。”年轻女生接过手机,退后几步,寻找一个合适的角度,将洋溢着幸福和睦的一家人框进镜头,说,“笑一笑,茄子!”   “茄子!”   楚悠比了个“耶”,歪头靠在印诚久肩上,两个相貌出众的年轻男人一左一右站立,整幅照片构图对称又和谐。   “谢谢你,真好看。”印诚久接过女生递来的手机,马不停蹄地把照片传进家庭群,“等会儿找个打印店把照片洗出来,装进相框放在书房里。”   “瞧咱家两个小伙子,多帅气。”楚悠两指把照片放大,反复品鉴孩子们的容貌,发愁得直抽气,“怎么就找不着对象呢。”   “悠悠阿姨你就少操点心吧。”明月锋玩闹地晃一晃楚悠的肩膀,“指不定哪一天转角遇到爱,光速结婚了呢。”   “有空我去怀柔的红螺寺,替你俩求一求姻缘。”楚悠说。   “别别别,万一神仙脑子不好使,给您安排点烂桃花,岂不是要把叔叔急死。”明月锋说。   “呸呸呸,快闭嘴。”印诚久急切地揽住楚悠的腰,“儿孙自有儿孙福,操心他们干什么。”   绕着未名湖走了一圈,一行人朝校门口走去,夕阳西沉,霞光漫天,校门口站着一位矍铄的胖老头。   “那是我导师。”印寒开口,快走几步,和童锡握手,“老师好。”   “我这阵子忙,到处开会,没来得及跟你告别。”童锡说,“在这送送你。”   “谢谢您。”印寒话少,表示感谢后不知道该说什么。   “老师您好,我是寒寒的好朋友。”明月锋探头,“寒寒是不是您带过最聪明的学生?”   “印寒确实聪明,而且通透,看问题总能一眼看穿问题的本质。”童锡不吝夸奖,“他像一把手术刀,轻易剥开皮肉,露出跳动的心脏,观点犀利,剑走偏锋,非常启发人。”他看着印寒,面露不舍,“你去北师大任职,可不要忘了我。”   “自然不会忘记老师。”印寒说。   “记得对你的学生多些耐心,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样聪明。”童锡说,“你之前帮我带的那两个孩子,毕业后发展得不错,他们问我要走了你的联系方式,有给你打过电话吗?”   印寒摇头:“没有。”   童锡了然,说:“看来他们还没有鼓足勇气面对你。”   “你做了什么,把人欺负成这样?”明月锋好奇地问。   印寒同样纳闷:“我没有欺负他们。”   “光是面对你,就足够让他们胆战心惊了。”童锡苦笑,他带了印寒七年,对学生的压迫感心知肚明。 第92章 倒霉煎饼   许是印寒即将毕业,小老头的胆子膨胀了些,开口敲打得意弟子两句:“你啊,去了北师大,不要光顾着做论文,也要和同事处好关系,多交几个朋友。我带你得有……我算算,七年了,你还是独来独往,别家师门兄弟姐妹相亲相爱,你这别说相亲相爱,同学叫啥名你都得想半天,可怎么办啊。”   童锡为天资聪颖的徒弟操碎了心,苦口婆心地说:“北师大是我的母校,上下关系我都打点好了,肯定不会亏待你,遇到困难及时跟我说,能帮的忙我尽量帮。”   “谢谢老师。”印寒说。   “童老师您真是负责任的好老师,如果我有您这么贴心的领路人,考到退休我也要拜入您门下。”比起闷不吭声的印寒,明月锋讲话宛如蜜糖,把童锡哄得喜笑颜开。   “你是哪个学校的学生啊?”童锡问。   “中传的。”明月锋说,“学传播。”   “哎呀,看这情商,是天生的传播人才。”童锡打量明月锋,“小伙子长得真帅。”   “谢谢老师,天色不早,就不耽误您时间了。”明月锋说。   “嗐,也是,该回家吃饭了。”童锡说。   明月锋一拍脑门,拉住童锡的胳膊:“瞧我这脑子,您带了寒寒七年,今天他毕业,说什么也得请您吃顿饭。您家里有老伴儿吗?把她叫上呗,我叔叔开车去接师娘。”   “哎呀,这多不好意思。”童锡瞥一眼杵在旁边一动不动的印寒,打个哈哈,“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明月锋把小老头带上车,找了家最近的粤菜餐厅,先将印诚久和楚悠送去点菜,又开车去童锡家接上师娘,热热闹闹地办了场小型谢师宴。   “没想到小寒还有这么会来事的朋友。”童锡牵着夫人的手踏进包厢,拉开椅子坐下。   “我家这俩孩子,性格互补,寒寒从小安静,不爱说话,锋锋嘴甜,活泼开朗。”印诚久说,“锋锋本科毕业就创业去了,寒寒一直在学校上到现在。”   “创业?原来小寒忙副业忙的就是小锋的项目啊。”童锡恍然大悟,“挺好,互相扶持。”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明月锋趁机加上童锡的微信,这种级别的学术大佬,平日里难有接触,他不仅是为印寒争取好感,亦是为自己拉关系博面子。   饭后,童锡婉拒了明月锋开车送他们回家的提议,说:“年纪大了,吃完饭消消食,我看路不远,我和夫人走回去。”   “那您俩慢些走,注意安全。”明月锋说,他捣一下印寒的胳膊。   “老师再见。”印寒说。   “好好好,再见。”童锡挥手,“祝你们前程似锦!”   “谢谢老师,以后常联系!”明月锋说。   望着相携离开的童锡夫妇,楚悠忍不住拧了一下印寒的后腰:“木了吧唧的,没有锋锋你可怎么办。”   “阿姨别担心,我们是一辈子的好兄弟。”明月锋揽住印寒的肩膀,眉眼弯弯地歪头,“你说对吧?”   印寒眸色深沉,认真地说:“对。”   明月锋故作轻松地放开印寒的肩膀,他真害怕小伙伴发神经当着楚悠的面搞事情。   印寒顺利毕业,全力投入斯宾塞中国区的整顿中。他拿着名单,坐在单独为他开辟的小办公室里,一个一个叫人进来谈话。明月锋则坐在总经理办公室里,绞尽脑汁地思考怎么让董事长的宝贝儿子答应给自己背锅。   “怎么样,顺利吗?”明月锋端着盒饭走进隔壁小办公室,坐在印寒对面,“来一口,这家麻辣香锅挺好吃的。”   印寒接过明月锋的筷子,夹起一块毛肚,说:“还可以,私了和报警,没人选报警。”   “那肯定,有什么疾病吗为了几万块钱葬送自己的职业生涯。”明月锋说,“况且他们暗地里偷偷拿的钱,远不止几万块。”   由印寒主要推动的裁员计划格外顺利,短短一周时间,便与清单上三分之一的人签下解约合同。明月锋捧着账单算了算用人成本,满意地松口气,说:“砍掉一大笔营销费用,又砍掉三成用人成本,万一明年没做出成果,Bernice非得跨国通缉我。”   “你可以的。”印寒对明月锋的能力抱有充分且盲目的信心。   “唉,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月锋放下文件夹,拿起外套,“走,吃饭去。”   两人随便找了个苍蝇馆子解决晚餐,溜达着朝地铁站走去,印寒说:“我把猫放你家了。”   “啊?”明月锋瞪大眼睛,疑惑地看向他。   “国贸离海淀黄庄太远,九月去北师大报道之前,我住你那。”印寒说。   小伙伴的表情严肃,找的借口也合情理,堵住明月锋推拒的嘴巴,他咽一口唾沫,说:“行吧,你方便就行。”   印寒眼中暗暗含笑,没提出更过分的要求,他深知明月锋的底线,踩着红线边缘,循序渐进地将明月锋逼至悬崖边,省的这家伙一应激就消失好几年。   路过水果摊,明月锋弯腰捡了一斤猕猴桃和一斤冬枣,付过钱后拎在手里晃来晃去,说:“回去做水果沙拉。”   “王岳扬给我发消息,问我知不知道你去哪了。”印寒说,“我回复他吗?”   “跟他说我在北京,好久不见,周六出来喝酒。”明月锋说,“正好问问他在部委混得怎么样,认识多少大佬,有多少资源。”   印寒说:“好。”   “你毕业那天早上,我去找叔叔阿姨,看到阿姨在翻我小时候的日记本。”明月锋说,“我不让她看,揣兜里带回来了。”   “她早就看完了。”印寒说。   “我知道。”明月锋说,“我带回来回忆一下童年。”他掏出钥匙打开家门,“原来我还写过‘我要和梅绮印寒做永远的好朋友’,当时为什么没写林城城来着?”   “你嫌他只会哭,不会打架。”印寒说。   “这都记得,你厉害。”明月锋趿拉着拖鞋去厨房洗水果,“这俩人当年考去哪儿了?没听说什么消息。”   “他们都考去了南方,梅绮考到长沙,林城城考去广州。”印寒说,“我听妈妈提过。”   “行吧,都挺好。”明月锋说。   “你想找他们吃饭吗?”印寒问。   “不了,我就是好奇八卦一下。”明月锋递给印寒一把削皮刀,示意他帮忙剥猕猴桃,“这么多年没联系,突然联系上挺奇怪的。”   着实是明月锋的处事风格,印寒低头将手中的猕猴桃削成绿色的椭圆形,切块,倒入酸奶,搅拌。明月锋往嘴里扔了一颗洗干净的冬枣,像只仓鼠一样鼓起腮帮子,咯吱咯吱咀嚼。   悠闲的傍晚时光转瞬即逝,印寒自觉地抱着被子走进客卧,明月锋没说什么,门板半掩,两人隔着一堵墙安稳地深睡一整晚。早上谁也不想做饭,给猫碗倒满粮加满水,下楼买两个煎饼,拎去办公室吃。   地铁一如既往地拥挤,明月锋生怕把煎饼挤扁,缩在角落,拍拍印寒:“你站稳了,帮我撑一个空间放煎饼。”   印寒瞧他一眼,满脸写着无语,遂直挺挺地杵在他面前,任人来人往,脚下生根,不动如山。然而姿势虽然摆得好,下一站停车,人潮汹涌,巨大的惯性将印寒拍进明月锋怀里,俩人彻底把紧贴在一块儿的两个全家福大煎饼挤成[煎饼.zip]。   明月锋庆幸地叹一口气:“还好没买豆浆。”   印寒则借机抱紧小伙伴的腰,闷声笑个不停。   “笑屁啊。”明月锋不理解印寒的笑点,“你能站直吗,我把煎饼抽出来。”   “不能。”印寒理直气壮地拒绝,吸一口小伙伴颈间温暖的气息,又故意蹭过柔软的脸颊,仗着人多明月锋拿他没办法,大肆占便宜。 第93章 柳暗花明   印寒的心眼不多,对付明月锋足够,其中猖狂全倚仗对方的纵容。饶是被印寒堵在角落如此欺负,明月锋眼睛半阖,当做没看见,嘴里抱怨着:“煎饼没法吃了。”   “能吃。”印寒说,他抽出压扁成两张纸的塑料袋,止不住笑,“就是不太好看。”   终于到国贸站,地铁门一开,潮水般的人群推着明月锋和印寒往前走。成群结队、叽叽喳喳的小孩儿们路过,吵得人头脑发晕,明月锋说:“放暑假了,到处都是研学团。”   印寒提着肩膀走在他身边,侧身帮他挡住横冲直撞的孩子们,问:“喝点什么?”   “咖啡吧,我看前面有家瑞幸。”明月锋说,“煎饼配生椰拿铁,中西结合。”   买完饮品,走过两个十字路口,踏进办公楼,乘电梯到达二十八层,坐进办公桌后,打开电脑,熟悉的压力涨潮般漫过心口,明月锋叹了口气,打开塑料袋吃早餐。电脑前枯坐一上午,查阅了各种资料,找到几条人事变动新闻,明月锋浸淫时装行业近十年,通晓门道,但对华金这类的中央金融企业一窍不通。他的三亿现金拆分给三家投行托管,每隔半年拿分红,其余的事他看不懂,也懒得看,哪能预料到今日面对电脑,苦心研究华金总经理及业务板块的艰难处境。   隔行如隔山,时装和金融的距离堪比跨越太平洋,报表和曲线图搞得明月锋头晕眼花,只求苍天有眼,赶紧来人救救他。   许是老天爷终不忍心看明月锋猝死在电脑面前,下午四点,前台打来电话:“明总下午好,前台有一位女士想要见您,她没有预约,但拿着华金总经理穆煦的推荐信。”   “嗯?”明月锋支棱起来,“请问这位女士叫什么名字?”   “阚梦然。”前台小姐说。   “好的,让她上来吧。”明月锋挂断电话,兴奋地搓搓手,老板椅原地转了个圈儿,而后整理表情,手臂交叠坐在办公桌后,等助理带人进来。   不一会儿,门口响起脚步声,助理推开门,恭敬地点头:“明总,这位是阚小姐。”   “您好。”明月锋站起身,绕过宽大的红木办公桌,与高挑明艳的女士握手,“我是明月锋。”   “阚梦然,这是穆总的推荐信。”阚梦然说,“华金正值多事之秋,穆总关照我,特意介绍我来面试斯宾塞。请问明总这边面试流程是怎样的?”   “咱们这次见面,就当是一个小面试好了。”明月锋没有坐回老板椅,而是选择了角落处的皮沙发落座,抬手示意阚梦然坐在他对面,“穆总最近怎么样?”   “他的情况比较复杂,您可以单独找他聊。”阚梦然嘴巴严,并未对未来的新老板透露老东家的细节,“我这有穆总的联系方式,给您一份?”   “好的,谢谢。”明月锋深知欲速则不达的道理,记下穆煦的手机号,他聊起阚梦然的工作经历,“你之前是穆总的……?”   “秘书。”阚梦然说,“负责一部分战略的工作。”   “介意讲一讲之前做过的项目吗?”明月锋问。   阚梦然从包里拿出一张彩印简历,递给明月锋,把过去的项目经历抹去数据,笼统地讲了讲问题、思路、对策和收益结果。   两人一问一答聊了一个多小时,明月锋问:“你还想做秘书吗?”   “不想。”阚梦然说,“我在穆总身上学习了许多处事方法,但在华金这种央企,关系盘综错杂,少有放开手脚锻炼的机会。我想借这次换工作,转换赛道,开辟新战场。”   “穆总在推荐信里也写了这个意思。”明月锋摊平信笺,端正俊逸的字迹赏心悦目,他说,“战略部的总经理刚被我开掉,腾出个位置,我打算给你试试,六个月试用期,薪资不打折扣,怎么样?”   “多谢明总信任。”阚梦然眼神明亮,透出满满的喜悦,她说,“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别高兴太早,咱俩的前途都挂在穆总身上。”明月锋降低阚梦然的预期,“他要是说服不了欧洲总部那些大股东,咱们都得滚蛋。”   “我相信小穆总的能力。”阚梦然说,“毕竟Bernice女士是他无所不能的母亲。”   “我拭目以待。”明月锋耸肩。   继空降总经理后,战略部又空降了一位女经理,关于明月锋排挤老人、安插新人、拉帮结派的传言甚嚣尘上,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作祟者的身份。   对此明月锋不发表看法,他也不在乎沸沸扬扬的留言和猜疑不善的目光,有条不紊地调整营销计划,联系人脉,招揽人手充实团队。第三季度的财务报表比第二季度表现好了些,低成本裁员带来的收益远超预期,几乎冲平了曝光降低导致的销量下行、利润减少。   阚梦然坚决执行明月锋的想法,四处邀请五星级酒店做联名,精准投放,吸引用户视线。明月锋肉眼可见地忙碌起来,他开始频繁参与各种商务会议,天南海北的出差,竭尽所能地寻找切入点。   洲际酒店七楼的露天泳池旁,西装革履的业界精英们交杯换盏、言笑晏晏,明月锋位列其中,与一名女设计师交谈。   “明总,您当年在米兰办的那场秀,我在隔壁场。”女设计师与明月锋握手,双手递出名片,“时瞬设计,唐添。”   “斯宾塞,明月锋。”明月锋交换名片,“原来是当年的竞品公司。”   “现在也是竞品。”唐添说,“当年还有一争之力,现在拍马都比不上了。”   “唐老师谦虚,斯宾塞专注欧洲,国内市场不过尔尔。”明月锋说。   “再不过尔尔也是高奢水平。”唐添说,她退后两步,细细欣赏明月锋身上穿着的高定正装,感叹道,“不愧是斯宾塞。”   “贵司有没有兴趣和斯宾塞合作?”明月锋问。   “啊?”唐添一愣,“合作?”   “联名。”明月锋说,“我打算推出一条切合国内市场的业务线,将斯宾塞的高奢定位降低至中产。”   唐添起了兴趣,斯宾塞在时装行业的名号类似于白酒里的茅台,人人向往,却有心无力,若能借斯宾塞奢华高端的东风,但凡有点敏锐度的商人都会答应。   “咱们去那边聊。”明月锋指向吧台圆桌,从路过的服务员端着的托盘上拿起一杯白葡萄酒,绅士地俯身,“美丽的女士,您先请。”   唐添不仅是设计师,更是时瞬设计的老板,她抿唇微笑,顺应了明月锋的耍宝,抬脚走向小圆桌。明月锋跟上一步,手肘放在桌面,表情严肃地向唐添推销他的想法。   他的想法很简单,协助友商拉高品牌定位的同时,降低斯宾塞在消费者心中高不可攀的预期,搞联名无疑是最快捷的手段。两人在夜色和晚风中闲谈许久,唐添问:“除了时瞬,明总还打算和哪家做联名?”   “一个行业只选一个品牌,唐总无需担心同行竞争。”明月锋说。   “还有哪些行业?”唐添问。   “腕表、香水、化妆品、酒店、汽车、首饰、箱包、酒类。”明月锋说,“围绕都市丽人和绅士的相关行业。”   “这么听来,我要经常见到明总了。”唐添暗示。   明月锋笑开:“唐总愿意合作,我自然要多多在唐总面前刷存在感。”   唐添举起玻璃酒杯,与明月锋相碰:“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明月锋说。 第94章 姬金鱼草   忙忙碌碌一直到十月份,明月锋终于和选定行业的目标公司达成了基本意向,甫一落地北京,便掏出手机给董事长的宝贝儿子穆煦汇报工作,争取明年大展宏图的机会。   “国内是个巨大的市场。”明月锋瞟见一处安静的楼梯拐角,他走进去,关上门,压低声音说,“我需要更多的时间。”   “你叫什么?”电话那头温和的男声询问。   “明月锋。”明月锋答道。   “如果我给你争取一年时间,你能做到什么程度?”男声问。   “现在的业绩至少翻三倍。”明月锋笃定地回答。   片刻沉默,似是在思考,明月锋焦虑而忐忑地等待,约莫一分钟后,男声说:“我试试。”   明月锋松一口气,兴致满满地保证:“多谢穆总,我不会让您失望的。”他挂断电话,点开财经新闻扫了两眼,为抱紧穆煦大腿,投其所好,明月锋即便不感兴趣,也养成了关注财经动态的习惯。   而今日的财经头条挂着华金的大名《华金金融换帅传言愈演愈烈 牛津毕业九零后总经理何去何从?》,俨然说的是穆煦。明月锋关掉手机,捏捏鼻梁,有些同情老板儿子的窘迫处境,果然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不大理解富二代不回英国继承千亿家产,千里迢迢隐姓埋名,跑到国内当什么劳什子央企总经理,令人费解。   明月锋没深想,拖着行李箱下楼,打车回家。   秋意浓重,薄雾如纱,他提着箱子到二楼,掏出钥匙开门,一声细弱的猫叫引起他的注意:“泽泽?”   灰猫年纪大了,嘴巴两边的毛发斑白,它慢腾腾挪动步子,尾巴高高竖起,走到明月锋脚边,用脸颊蹭了蹭他的脚踝。   “你怎么还在这?”明月锋将箱子提进玄关,顺手关门,北师大九月初开学,按理说印寒九月份就该去海淀上班。明月锋八月下旬出差,在外面漂了两个多月,回来发现印寒没走,顿时心下怪异。他弯腰摸摸灰猫的脑袋,问:“你爸呢?”   猫咪亲昵地伸头蹭他的掌心,拖长声音“喵——喵——”地撒娇。   北师大校区分散,西城、海淀、昌平皆有分布,印寒被分到西城校区授课。他对这个工作地点分外满意,离崇文门近,正好不用搬走。他身体好,买了辆自行车,每天骑行四十分钟上下班,到点就走,坚决不多待一分钟。   年轻帅气的博士生站在一众或秃顶或白发的教授专家中,自带引人注目的光环。饶是印寒不善言辞,气质拒人千里,仍然防不住热心的中老年同事询问感情状况,积极地给他介绍对象。   于是在上班第一周,印寒板着脸对办公室主任说:“我喜欢的人是男生。”   这句话但凡搁在律师事务所、会计事务所、互联网大厂、广告公司、外企,不过是让人会心一笑的小提醒,不足为意,但放在传统的事业单位,冲击力不亚于一颗核弹。   印寒不在乎。   他只在乎准时下班,回家喂猫,站在阳台上等待归家的明月。   至此,印寒的工位周围再没人来问些无关紧要的琐事,虽然同事频频投来异样的目光,总归是安静许多。他合上民法典,将电脑屏幕里的论文一一关闭,关掉电脑,提起黑色背包扔在肩上,迈着轻快地脚步下班,算算日子,明月锋该回家了。   没有经验的讲师从本科生带起,印寒的俊美足以在男生比例较小的法学专业引发一场风暴。比起尚存分寸的同事,刚刚迈过成年礼的学生们攻势凶猛,男生的嫉妒、女生的倾慕,汇成色彩斑斓的河水向他涌来,比如今天,印寒的自行车把上卡了两朵玫瑰花。   娇艳的花朵向着夕阳盛开,昏沉的光线将自行车的影子拉扯悠长。印寒在自行车旁站了一会儿,捏起花枝,小心翼翼地将它插进一旁的花坛中。他弯腰解开车锁,把U型锁挂在车头上,推着车走出校门,沿着狭窄的胡同慢慢走。他想起明月锋送他的礼物繁多,他却没有精心准备过什么礼物送给明月锋。   鲜花就不错。   从恭王府一路骑到崇文门,路过许多精致的花店,他选择离家门口最近的一个小门面,走进去,在花店里转了两圈。白色的铃兰、鲜红的玫瑰、温暖的向日葵、忧郁的风信子,印寒思考明月锋像什么——   像月亮。   印寒呆呆地站在鲜花簇拥、潮湿狭小的花店中,思考半晌,站在柜台旁包装花枝的女店员问:“你好,需要什么花?”   “我、”印寒磕绊一下,茫然地看着店员,“我要这个。”他指向一丛淡黄色不知什么品种的花朵。   “姬金鱼草。”店员说,“它是一种小众的花朵,花语是‘请察觉我的爱意’。”   “就要它。”印寒觉得内容很符合他的心意。   “要几支?”店员问。   “三支。”印寒说,三支看起来不多不少刚刚好。   店员将三支花朵包装好,绑上淡黄的丝带,系成一个精致的蝴蝶结,递给印寒:“二十八块。”   印寒握紧花束,付过账,推着自行车朝小区走去,心下暗自雀跃,希望明月锋在花谢之前回来。   明月锋站在灶台前,打开抽油烟机,拧开火,往锅里倒葱姜蒜。隐约听见玄关处开门的声音,他抬高声音:“寒寒,过来帮我煮面条。”   印寒拿着花,蹑手蹑脚迈进厨房,站定在明月锋手边,他捧着花,向明月锋展示:“送给你。”   “谢谢——这是什么花?”明月锋转头,新奇地捏捏嫩黄的花瓣。   “金鱼草。”印寒说,“很好看。”   “是的。”明月锋说,“放在餐桌上吧,明天我买个花瓶装它。”他反应平淡,视线移回炒锅,手执锅铲翻炒食材。   印寒失落地垂下手,将姬金鱼草放在餐桌上,打一瓢水倒进小锅,站在明月锋身边煮面条。   “工作感觉怎么样?”明月锋问。   “一般。”印寒说。   “和同事相处得好吗?”明月锋说,他想起印寒独来独往的孤僻性格,无奈地叹气,“有个饭搭子也行啊。”   “没有。”印寒硬邦邦地回答。   “好吧好吧,你有你的处世之道。”明月锋投降,他把芹菜炒肉倒进餐盘,继续往锅里倒油炒下一盘菜,“这次出差,珠三角和长三角两头跑,见了三十来家企业,累死我了。”   “当然,有意向的企业居多,斯宾塞的招牌还是很管用的。”明月锋说,聊起工作的他眼中满是闪耀的火光,“等我明年做出效益,拿到明珠峰会的邀请函,就能和无垠搭上线了。”   印寒说:“你可以的。”   “我当然可以。”明月锋信心满满,唇角上扬,“我小时候曾想过拿回我爸妈创办的品牌,可惜只是想想。那时候‘秋日青崖’多火啊,新闻联播前五分钟的黄金时段打广告,全民狂热,不愁销路。”   “现在呢,竟然有品牌重组的风险。”明月锋说,“真是风水轮流转。”他关掉轰隆作响的油烟机,“也只有沦落至此,才给我肖想的机会。”   印寒看着明月锋清俊疏朗的眉眼,心下琢磨,娇弱的花朵着实与明月不相配,对方适合锐利的刀刃、温凉的溪水、坚硬的磐石,他的目光只会落在并肩战斗的队友,而不屑于回应微弱的乞求。   与明月锋打交道,委婉的暗示全然无用,足够强硬,才能博取他的注意。   捋清楚逻辑的印寒抓住明月锋的围裙带子,凑过去,吻在唇角,问:“花好看吗?”   “好看。”明月锋没有推开他,也没有跳起来骂街,他将炒锅放进水槽,打开水龙头。   水流哗啦啦地冲洗锅底的油污,明月锋捏了捏鼻梁,长期出差身心疲惫,他懒得装了。 第95章 玫瑰   印寒发现明月锋的态度软化些许,至少他搞突然袭击的时候,明月锋不会跳起来愤怒地指责他。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这个改变很好。   十一月下旬,冷凉的寒风随着初冬的脚步吹进千家万户,明月锋打开衣橱,对着穿衣镜整理领带。他上周与穆煦见面,得到一些似是而非的启发,或许是启发吧。   不出他所料,央企的原则决定了身负外资背景的穆煦走不了多远,为逃避审查,穆煦选择与一位世家子弟联姻,并要求华金注资斯宾塞中国区。这意味着斯宾塞(中国)有限公司由百分百的外资控股,转型成中英合资。   无情且有效的手段,穆煦既免去了冗长的审查研判,又维持住光鲜亮丽的资本家身份,还获得了一位有钱有势的丈夫,一举三得。   明月锋垂下眼睛,将金色的领带夹卡在合适的位置,是时候找一找无垠集团时装事业部的总经理了。   “明月。”印寒站在卧室门口,敲敲门板,“来吃饭。”   “就来。”明月锋关上衣橱柜门,走向印寒,目光倏忽柔和,“我昨天和穆总开会,谈到你来着。”   “谈我什么?”印寒好奇地问。   “穆总说,感谢你为他节省一大笔用人成本。”明月锋说,“我和他的营销思路不谋而合,都不想找昂贵又没用的流量明星。”   “其实,”印寒拉开椅子坐下,“给我点时间,让我查清楚那些人从账目上偷走了多少钱,还能进一步索赔。”   “太繁琐了。”明月锋说,“你要多少时间?”   “不知道。”印寒说,“只要你想做,我帮你。”   “你总在帮我。”明月锋说,他拉开餐桌下方的小抽屉,拿出一把崭新的车钥匙塞给印寒,“这是毕业礼物。”   一辆背线流畅、气质优雅的深蓝色保时捷911卡雷拉4S,明月锋表现得漫不经心:“我上周见到穆总,他说想提一辆保时捷,我陪他去4S店逛了逛。”   “他提了一辆帕拉梅拉送给他的未婚夫,我、”明月锋意识到这两句话并列的逻辑有些奇怪的暧昧,他硬着头皮说下去,“我想着凑个满减。”   一百多万的跑车在明月锋嘴里说得像超市买菜,印寒握紧钥匙,问:“减了多少钱?”   “减了十万。”明月锋说,“还送一堆小礼物,化妆品之类的,我给阚梦然了。”他挠挠头,说,“下周三提车,你跟我一块儿去。”   “谢谢。”印寒答应得爽快,放下车钥匙,拿起筷子,“吃饭吧,粥要凉了。”   华金已经签署注资合同,穆煦进驻斯宾塞的第一件事是雇佣全国顶尖会计团队理清账目,注销斯宾塞中国区,成立华金斯宾塞合资公司。明月锋打算借此东风,拉上印寒进一步压降用人成本,挽回损失。   “明总不愧是创业团队出身,精打细算,每一分钱都用在刀刃上。”潘希盛说。   “我是吃过亏的人。”明月锋看着新进驻的会计们把陈年旧账铺了一地,抱臂倚着门框,“穆总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省着用。”   “明总有心了。”穆煦出现在明月锋身后,拍拍他的肩膀。   明月锋转头,立马挺直腰杆,向顶头老板打招呼:“穆总早。”   穆煦比明月锋大一岁,眉眼温润雅致,因家庭条件优越,于英国长大,比起明月锋的锱铢必较,多了几分漫不经心的孤高傲慢,简而言之就是不差钱。   “哪位是你朋友?”穆煦扫一眼办公室里忙碌的众人。   明月锋指向站在角落翻阅文件的高个儿卷毛:“那边。”   穆煦盯着看了一会儿,没头没脑地说:“你俩挺互补。”一动一静,一精明一纯粹,不怎么关心他人私事的穆煦都觉得俩人般配。   “要不怎么做了这么多年的朋友。”明月锋说。   穆煦嗤笑一声,拍拍明月锋的肩膀,说:“别看了,过来开会。”   日子一天天过去,在会计团队和印寒的帮助下,斯宾塞零零散散地追回了不少资金,又把一些猖狂叫嚣的前员工送进了局子,正式与华金合并后,穆煦大方地给当下所有员工发放了一大笔年终奖。   “您什么时候办婚礼?”明月锋问。   “夏天吧。”大概是这阵子工作太忙,穆煦眼下挂着明显的青黑色,他打个哈欠,随手递给明月锋一张请柬,“明珠峰会的邀请函,三月中旬的会,你准备一下。”   “您去吗?”明月锋问。   “我身份敏感,不方便去。”穆煦说,他揉了揉眼睛,“你代表华金斯宾塞出席会议,不出意外的话,能遇见无垠的人,和我的未婚夫。”   “哦……”明月锋拖长声音,“谢谢您给我这个机会。”   “别谢我,你应得的。”穆煦站起身,套上外衣,提着公文包,“下班吧,节后见。”   “您慢走。”明月锋送走按时下班的领导,迈入办公室,关上门,坐在皮椅上翻看邀请函。明珠峰会,每年一次的国内顶级商业峰会,届时,政府、企业及各大高校专家教授上千人汇聚一堂,就热点问题展开讨论、寻找解法。   明珠峰会对于政府和头部企业而言,是调研会和投资风向标,对参会人来说,是扩大人脉的绝佳时机。当年的雾哀文化体量太小,没有资格参与明珠峰会,而斯宾塞,全球时装行业的龙头巨鳄,虽然在国内市场表现欠佳,但也足够让明珠峰会的会务组正眼看待。   明月锋唇角上翘,第一时间把好消息分享给小伙伴。   【明月锋:寒寒,看这个!】   【明月锋:[图片]】   【明月锋:三月份我就能去参加明珠峰会了!】   【明月锋:[哆啦A梦跑来跑去.jpg]】   过了好一会儿,印寒发来消息【恭喜你。】   【印寒:我刚下班,晚上想吃什么,我路过菜市场买。】   【明月锋:出去吃,我请客。】   【印寒:好。】   【明月锋:[定位]】   【明月锋:这是餐厅位置,在东单。】   印寒没回,他在一边骑车一边想事情。大一新生的课以基础课为主,到大二才分流,所以印寒教学的课程内容以宪法为主,民法、刑法和经济法各沾一些,使用案例引发学生兴趣。印寒的教学方式注重逻辑,干货满满,即便讲到有趣的案例,语调也没有明显的起伏变化,面无表情地捏着粉笔在黑板上梳理人物关系和逻辑。   硬生生把狗血四溢的八角关系讲成平面几何,除了印寒估计也没第二个老师有这本事。   如果不是印寒出众的颜值苦苦支撑着学生听下去,按他的讲法,期末挂科率创全院新高指日可待。   于是听到下课铃准备离开的印寒,被忧心忡忡的班长堵在教室门口提意见。   “老师,您可以多笑一笑。”新上任的班长有一双波光粼粼的大眼睛,她期待地看着印寒,“或者讲一些冷笑话。”   “笑话?”印寒皱眉,“我不会讲笑话。”   “生活中和朋友发生的故事也可以。”班长说,“只讲课本太无聊啦。”   朋友他有,明月锋是个吸引所有人目光的人,讲话十分有趣,印寒要讲,也只能讲明月锋的故事,但他吝啬分享。   “印老师,我觉得您刑法讲得比民法好。”班长进一步鼓励,“您琢磨一下?”   “我想想。”印寒勉强接受女生的建议,“谢谢。”他想起办公室里同事们讲述的一些上课方法,活学活用,“既然这样,你跟其他学生说,按寝室分组,一个组讲一个案例,我学习一下。”   班长愣住,苦笑着点头:“好的。”美色误事,她想借提建议跟高冷俊美的年轻老师搭两句话,结果回旋镖砸向脑门,全班多了项作业。   印寒蹬着自行车,思考如何把明月锋完美融入教案,又不显得过分突兀。想起那团外热内冷、死活追不上的月亮,他心情复杂,既想炫耀他是离月亮最近的人,又自私地不要其他人窥见月亮的清辉。   纠结的心绪一直到看见路口等待的明月锋,印寒将自行车锁在路边,取下车头夹着的一束玫瑰,朝小伙伴走去:“给。” 第96章 摇摇欲坠   明月锋看着递到眼前的鲜红花朵,娇软的花瓣颤颤巍巍,一滴晶莹的水珠摇摇欲坠,他叹气:“你买这个做什么?”   “好看。”印寒说,“送给你。”   “我们不是小孩子了。”明月锋捏着花枝,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餐巾纸,抽出一张,抹去印寒额角的汗水,“不要总为难我。”   “不喜欢就扔掉。”印寒说。   明月锋握紧花束,犹豫半晌,将它插进文件包侧边,领着印寒踏进餐厅。他面对印寒尤为心软,在拒绝和接受之间徘徊往复,终是不忍践踏印寒的心意。   餐厅主营湘菜,香辣咸鲜,非常下饭,明月锋捧着碗,顾不上说话,埋头苦吃,不一会儿两碗米饭下肚。他靠着椅背,满足地浅抿茶水,懒洋洋地问:“最近上班怎么样?”   “学生说我讲课无聊。”印寒说,他向来少言寡语,如今一周四节大课,一节课九十分钟,令他颇感烦躁,“我布置了预习作业,让学生们上来讲。”   “可以,你学会偷懒了。”明月锋说,“比起带硕士生,是不是更累?”   “是的。”印寒点头,“我报名了两个大项目,差不多两年时间做完。”   “做完就可以升职称了?”明月锋问。   “升副教授,然后教授。”印寒说。   “可以啊,我以茶代酒,敬未来的教授一杯。”明月锋端起玻璃杯,与印寒的水杯轻轻相碰,熟悉的疲惫感顺着脊梁攀爬,他说,“寒寒,咱们是一辈子的好兄弟。”即使印寒帮他、吻他、送花给他,他们仍是清清白白的好兄弟。   顽固且苍白的逻辑,筑起牢不可破的高墙,将印寒挡在心门之外。   印寒一口一口将杯子里的水喝完,默不作声地吃饭,仿佛他不回答,就能平滑地忽略明月锋无谓的抵抗。   明月锋瞧他那副掩耳盗铃的模样,气得想笑,手指骨节敲敲桌面:“别装聋。”   印寒端起碗,拌着青椒炒肉把米饭扒拉干净,抄起水壶给双方的杯子加满柠檬水。   看起来一个字儿都没听进去。   明月锋没脾气了,他叫来服务员结账,拎起文件包问:“你骑车,我打车?”   “我可以带你。”印寒说。   “骑车带我啊?”明月锋走到自行车后,摁了摁支撑在后轮上的铁架,“结实吗?”   “那你骑车带我。”印寒无所谓谁带谁,只要和明月锋一块儿,他就开心。   “算了,信你一次。”明月锋丝毫不介意自己穿着高定款西装和长风衣,将文件袋挂在车把,抬脚跨上自行车后座,皮鞋踩着车轮两侧细窄的踏板上,拍拍印寒的腰,“呜呼,出发!”   印寒弯弯眼睛,脚掌用力一蹬,自行车滑出去两米,自由地穿梭于大街小巷间。两个年近三十的男人像无忧无虑的青少年,一个扶着另一个的腰,大呼小叫地路过菜市场、公园、胡同,最终停在居民楼下。   明月锋呼噜一把印寒毛绒绒的卷发,提起对方羽绒服的兜帽扣在他脑袋上,说:“出汗了,小心着凉。”   印寒眼瞳亮晶晶的,伸手去拉明月锋的手腕,强行与他十指相扣,他说:“答应我吧,明月。”   “和我谈恋爱。”印寒说,他抽出文件包里的玫瑰,攥在手心。他额头是汗,手心也是汗,难耐地舔了舔干燥的唇瓣,“爸妈那边我去说,他们会同意的。”   “印寒。”明月锋后退一步,狼狈地躲开印寒迫人的视线,“我不敢赌,也赌不起。”他劈手夺过印寒手里的玫瑰,胡乱塞进口袋,焦躁地原地踏步,像一头困顿已久、敏感多疑的野兽,“我觉得我们没必要一遍遍反复纠缠这个问题,我的答案永远是不行。”   “你从来没有真正的开心过。”印寒拧起眉头,强行把明月锋拽上楼,打开门,将对方摁在墙上,“你折磨我的同时,也在折磨你自己。”他抚平明月锋眉间的褶皱,轻轻将吻印于眉心,“别难过了。”   陈年的疤痕是一块根深蒂固的顽疾,明月锋说不清他为什么过不去这个坎儿,中考后的暑假,那道晴天霹雳的消息,将他的灵魂囿于夕阳下的公园,再谈不上自由。   如果父母是被他人谋害,明月锋便会倾尽全力实施报复,报复成功后许能痛快地生活,然而明室辉和林子琳是完美的父母,他们安排好了一切,对付控制欲十足、贪得无厌的亲戚,留下齐全且公证过的遗书,并把年幼的孩子托付给负责任的挚友。   长大后的明月锋一身清爽,无仇无怨,理应潇洒自在,如果他没有对印寒起歪心思的话。   再精明势利的人都会有某一些坚守的道德高点,对着楚悠和印诚久,明月锋实在说不出“对不起,我和你儿子谈恋爱了”之类的话,这听起来像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明月。”印寒掏出明月锋风衣口袋里的玫瑰,随手扔进垃圾桶,“我可以等。”他舍不得把明月锋逼到死角,虽说他设想过无数次监禁月亮的方案,不到万不得已,他绝不会着手实施。   他想要明月锋高兴一点。   “扔它干嘛。”明月锋推开赖在身上的印寒,弯腰拾起垃圾桶的玫瑰花,插进茶几上的花瓶,和枯萎的姬金鱼草花枝挨在一起。他放下文件包,脱掉外套,“我去洗澡,你把猫喂了。”他匆匆走向卫生间,“咣当”一声关门,打开花洒,冰冷的水柱将他从头到脚浇个湿透,脑子清醒许多。   他长舒一口气,就差一点,差一点他就要点头同意了。   数数日子,印寒就这个问题磨了他十年多,别说明月锋一颗心是石头做的,就是螺纹钢做的,也得被印寒磨出个洞。事实也确实如此,明月锋抬手,掌心压在胸口,感受砰砰直跳的心脏。他无数次幻想过这世间存在一个没有道德和法律、没有时间和空间的角落,他可以肆无忌惮地拥抱和亲吻印寒,指尖犁过对方浓密蓬松的卷发,在任何一处白皙的皮肤印上吻痕。   可惜世间没有洞天福地,他也不能随心所欲。   接下来筹备明珠峰会的日子,明月锋有意无意地避开与印寒的正面接触,但收效甚微。印寒口口声声说可以等,动作却不老实,他挂着顾问的名头来斯宾塞帮忙,动不动就把明月锋堵在办公室动手动脚。大多是摸摸手,摸摸脸,摸摸头发,明月锋严重怀疑印寒把他当成泽泽对待。   “不是,你忙工作就算了,怎么还要在这儿改作业。”明月锋看着红木桌另一边的印寒,“你把同事得罪到不让坐办公室了?”   “不用你管。”印寒说。   “好好好,坐我办公室不让我管。”明月锋说,“你是全中国最能摆谱的顾问。”他拿起笔记本电脑,“我去开会,你等我一起下班?”   “嗯。”印寒应道,捏捏鼻梁,被糟糕论文破坏的心情因着明月锋的话语多云转晴,他抓住路过月亮的衣摆,进而向上,得寸进尺地攥紧领口,拉向自己,挺直腰杆,理直气壮地亲一口,“去吧。”   明月锋眉头微蹙,倒也没说什么,似是已然习惯,抱着电脑赶往会议室。   玻璃幕墙的会议室中坐着一道清瘦的身影,明月锋推开门,打招呼:“穆总,下午好。”   “下午好。”穆煦礼貌地回应。   明月锋走到穆煦身边,拉开椅子坐下:“怎么过个年,您瘦了这么多。”   穆煦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问:“瘦得很明显吗?”   “跟纸片儿似的。”明月锋说,“注意身体啊。”   “最近睡眠不大好。”穆煦的视线离开电脑,扫视会议室,参会人陆陆续续到齐,他说,“开始吧,市场部先讲一下今年的营销规划。” 第97章 所谓重谢   明月锋头一回开这么惊心动魄的会,他看穆煦右手扶着额角,似乎非常难受的模样,于是贴心地端起茶杯,说:“穆总,您哪里不舒服?要去医院吗?”   穆煦没说话,眼下泛青,嘴唇发白,冷汗满背,突然滑下椅子躺在地上。   “我草。”这可把明月锋吓得三魂丢了七魄,赶忙叫停会议,“梦然,打120!”他捋起袖子,伸出两根手指去探穆煦颈间的大动脉,感觉泵血节奏缓慢,他迅速双手交叠压在穆煦胸口,回忆印象里模糊的心肺复苏步骤,全神贯注地摁压。   会议室乱成一锅粥,打电话的,找速效救心丸的,找担架的,下楼接救护车的,不管帮不帮得上忙,总要让自己忙起来。   幸好医院离得不远,拉响警报的救护车停在斯宾塞办公楼下,医护人员抬着担架重进客梯。印寒接替摁压两分钟满头大汗、近乎虚脱的明月锋,继续进行心肺复苏,他的动作比明月锋熟练得多,看上去专门学习过。   “你、呼、妈的。”明月锋词不成句,扶着椅背喘气,加工资,穆煦必须给他和印寒发两个大红包。   “医生来了!”门口的同事喊。   只见两个急救医生火急火燎地拎着担架冲进会议室,看见奋力摁压的印寒,紧绷的神色松缓下来,为首的女医生拍拍印寒肩头:“辛苦你了,接下来交给我们。”   印寒让出位置,站在明月锋身边,他同样累得够呛,汗水顺着鬓角滚进领口。明月锋抽一张湿纸巾,递给印寒,这会儿好不容易喘匀呼吸,他说:“我给老板家属打个电话。”   “你上次说他母亲在伦敦。”印寒说。   “他未婚夫。”明月锋说,“人事刚给我的号码。”他掏出手机,拨打号码,等了好一会儿,没人接。   “可能在忙。”明月锋说,他低头查看穆煦的情况,又不敢出言打扰医生抢救,站在一旁焦急地观察老板的脸色。   “别担心。”印寒握住明月锋的手,“会好的。”   急救医生拿出除颤器,三次除颤后说:“差不多稳定了,赶紧送医院,你们通知家属了吗?谁跟着去?”   “我去我去。”明月锋举手,“我在通知家属,还没打通电话。”   “行,一个人去,车里坐不下太多人。”医生说。   明月锋拍拍印寒的脊背:“你在我办公室等我,还是回家?”   “办公室。”印寒说,“你去忙你的事。”   “行。”明月锋跟上担架,踏进电梯轿厢,望着穆煦逐渐恢复血色的脸庞,掏出手机一遍遍给老板的未婚夫打电话。   好在穆煦年轻,再加心梗后得到及时的急救措施,刚到医院就睁开了眼睛,看着明月锋忙前忙后唠唠叨叨。   “我给你对象打电话了,他马上到。”明月锋坐在床边的凳子上,“穆总,有什么事你说话啊,压在心里多难受。”他端起杯子抿一口水,“都给我吓出心理阴影了。”   穆煦有气无力地瞥他一眼,张口想说话,被明月锋掐住氧气管,憋得咽下话茬。   “发奖金的事等您康复再说。”明月锋松开氧气管,嬉皮笑脸地说,“也有寒寒的份儿啊,别忘了。”   穆煦费半天劲儿从被子里挪出右手,给明月锋比了个中指,片刻他反应过来这个动作有些破坏形象,慢腾腾地缩回被子。   明月锋坐在病床边敲打手机,给印寒报平安。   【明月锋:老板醒了。】   【明月锋:失业危机解除。】   【印寒:好的,你中午吃什么?】   【明月锋:没想好,我等下见到老板对象再说。】   【明月锋:我估计他也没心思吃饭,我打车回去和你一块儿吃。】   【印寒:好。】   门口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明月锋应声抬头,一个慌慌张张的英俊青年冲进病房,比起温和中透着疏离的穆煦,青年像一团桀骜张扬的火焰。他俨然被明月锋拨过去的一通电话吓得不轻,跑到床边,握紧穆煦的手,不住地喘气。   明月锋收起手机,站起身,说:“你可算来了。”他讲述了一下发病的情况和医生的诊断,借口下午开会,礼貌走出病房,顺手关门,落座走廊边的木椅上,给小两口留足空间互诉衷肠。作为称职的经理人,明月锋给斯宾塞董事长穆白萤女士,也就是Bernice,打去电话,仔细将穆煦的情况汇报上去。他着重讲了讲印寒发挥的作用,倒没对自己的贡献做太多强调。   “感谢明总救Lance一命。”穆白萤身居高位,阅人无数,听得出明月锋曲折的心思,“你想要的,我和Lance都会尽力帮忙。”   “Bernice女士客气了。”明月锋说,“把斯宾塞中国区的市场做好,是我目前的目标。”   “Lance脾气倔强,后续麻烦明总留意他是否按时吃药。”穆白萤说,“我有重谢。”   “应该的。”明月锋说。   “那我就不打扰了,你忙吧。”穆白萤挂断电话,稍过片刻,给他发来一封邮件,应是她口中的谢礼。   明月锋打开邮件,眸光渐沉,这着实是一份大礼。   邮件的附件是一份无垠集团时装事业部的人事架构图,以及事业部副总经理边珦的家庭情况。   众所周知,无垠集团是边家的家族企业,董事长由边荣富及其儿子边修平轮值主持,其余边姓儿女按照兴趣爱好分布于各个事业部。明月锋针对无垠集团的架构已调查多年,奈何受制于阶层,消息渠道稀少,没有获得真实有效的细节。   他摁灭手机屏幕,打算回办公室慢慢看,站起身观察一下病房内的情况,穆煦躺在床上发呆,他年轻的未婚夫垂头站在床边,颇为沮丧的模样,两人似乎谈得不太愉快。明月锋缩了缩肩膀,收回视线,不准备掺合老板的家务事,果断溜走。   上午的会开了一大半,需要决策的大事基本上过完,剩下些零碎的细枝末节。和印寒一块儿吃过午饭,明月锋将经理总监们叫进会议室,继续讨论商议。   不知不觉到下班的点儿,明月锋一挥手:“都回去吧,大家注意身体,及时体检,别熬夜。”   “谢谢明总。”阚梦然说,“穆总身体怎么样?”   “在医院休养,说是心病。”明月锋说,“刚刚穆总还给我发消息,说下周来上班。”   “太敬业了。”潘希盛说。   “要不人家能当老板呢。”明月锋说,“行了,散会。”他站起身,提着笔记本电脑走出办公室,迎面撞上站在门口当门神的印寒,没好气地说,“杵在这干嘛?”   “等你下班。”印寒说。   “你今个儿没排课?”明月锋问。   “没有。”印寒拉住明月锋的手,紧张地问,“你要加班吗?”   “不加班。”明月锋回到办公室,放下电脑,“穆老板的前车之鉴,我还想多活两年。”   “哦。”印寒说,他叮嘱,“不要熬夜。”   “嗯嗯嗯。”明月锋应道,他想起今天印寒熟练的急救动作,问,“你学过心肺复苏?”   “学过。”印寒说,“本科体育课教过,然后我考了一个急救证。”他黑黝黝的眼珠对上诧异的明月锋,补充说,“那时候听说创业的人很容易猝死,我想帮上一点忙。”   “你,”明月锋神色复杂,喉头梗住说不出合适的词句,遂走到印寒面前,捏了捏对方的耳垂,“走吧,下班。” 第98章 明珠峰会   星期一上班时,明月锋路过董事长办公室,瞧见坐在办公室里笔直的背影,暗忖资本家要钱不要命,他敲敲门板:“穆总,早啊。”   “早。”穆煦瞧他一眼。   “您怎么不回家休息几天?”明月锋抱臂倚着门框,面露调侃,“你家大少爷没跟你闹啊?”   “闹。”穆煦说,“不想理他。”他指尖不耐烦地敲打桌面,“你没别的事情做?”   “Bernice女士给我派了个新活,优先级最高。”明月锋说,“您吃药了吗?”   穆煦皱眉,拉开抽屉拿出一堆花花绿绿的药片,就着茶水咽下去:“吃了。”   “行了,您继续忙。”明月锋笑眯眯地关门,走进隔壁的总经理办公室。不得不说,给领导添堵令他身心愉悦。   可惜穆煦不会一直听话,为躲避明月锋催促,常年敞开的总裁办公室大门紧闭,第四天甚至反锁。明月锋见不着老板人影,果断给老板对象打电话告小状,世间一物降一物,饶是铁石心肠的资本家,也挡不住心上人的眉宇轻蹙。   一切困难都打不倒钢铁意志的打工人,明月锋哼着不知名的曲调,坐在办公桌前打开电脑。临近明珠峰会,他得加紧脚步了解无垠集团和相关产业,摸透错综复杂的关系人脉,向着目标更进一步。   屏幕上显示穆白萤发来的PPT,无垠集团时装事业部总经理陈芝瑶,副总经理边珦,两人是母女关系,边珦的父亲边楠任江苏省作协办公室主任。一个作家和一个商人的女儿,人生道路选择了从商。无垠时装子品牌秋日青崖,由陈芝瑶全权领导,2008至2012年蝉联国内女装销售额第一的桂冠,2015年后因品牌老旧、创新不足渐渐走下坡路,营业额锐减,小道消息传言高层考虑封存品牌或品牌重塑。   明月锋的视线匆匆扫过简介,落在PPT页面的最后一句,【在边珦的争取下,陈芝瑶同意再给秋日青崖两年时间,如未见起色,将召开会议商讨品牌出路。】这句颇为确定的话,应是穆白萤私下取得的准确消息。   边珦。   明月锋托着下巴,陷入沉思,这是个关键人物,既重视秋日青崖的价值,又和无垠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像一个支点,足够撬动一个庞然大物。   就在明月锋冥思苦想怎么和边珦搭上线,聊一聊秋日青崖的未来,明珠峰会上,边珦主动找上他,递来橄榄枝。   “我知道你父亲是明室辉,母亲是林子琳。”边珦身材娇小,一米六出头的个子,干练的齐肩短发,休闲风的穿着,戴着造型夸张的耳饰,站在明月锋面前。   三十岁出头的女人有一种成熟锋利的气势,她有一双极其明亮灵动的眼睛,令人轻易忽略她温吞的相貌,只觉得她像一柄出鞘的剑,跃跃欲试地找人磨炼一番。她主动伸出右手,与明月锋交握:“边珦。”   “明月锋。”明月锋说,“这一幕我期待已久。”   “哦?”边珦抬手将碎发拢到耳后,手肘撑着圆形高脚玻璃吧台,“我符合你想象中秋日青崖未来负责人的形象吗?”   “未来负责人?”明月锋被这个说法逗笑,“如果有机会,我更想要成为它的负责人。”他的话语狂妄大胆,打破了八面玲珑的圆滑形象,但他觉得边珦不会感到冒犯。   “我看过雾哀的设计。”边珦说,“准确的说,是雾哀初期的设计,以及米兰的高定,我还托朋友帮我带过两套。”   “你遗传了你爸妈的审美。”边珦夸赞,“这是当下的秋日青崖所缺少的,一个熟知市场规律又有自己独特审美的领头人。”   “多谢您抬爱。”明月锋说。   冷餐会上人来人往,边珦和明月锋聊得火热,旁边想加入的企业家围观一会儿,发觉插不上话,端着杯子悻悻离去。   “我和秋日青崖这个牌子有一段小故事。”边珦说,“千禧年之际,我十岁,我妈刚刚升任集团时装事业部的市场经理,她带了一沓设计稿回家,一边挑选一边看我写作业。”   “秋日青崖是我选的。”边珦说,“我跟我妈说,我想穿这套婚纱和喜欢的小男生结婚。”   “那套婚纱是你妈妈设计的。”边珦说,“原稿现在还放在我的书房里。”   “所以你结婚的时候穿了吗?”明月锋问。   “我没结婚。”边珦转了一下玻璃酒杯,“小时候的戏言,做不得真。”她的相貌算不上漂亮精致,但五官大气,组合起来带着凌厉的气势,长而宽阔的大眼睛斜睨明月锋时,流露出不讨人厌的凉淡精明。   “据我所知,您的母亲陈总距离退休还有两年。”明月锋说,“您接手秋日青崖后,有什么打算?”   “这就是我主动来找你的原因了。”边珦端起酒杯,碰一下明月锋的杯子,“咱们找个安静的地方详谈?”   明月锋点头。   边珦开路,拉着明月锋走出会场,示意服务员找一个安静的雅间供他们聊天。服务员将他们领到走廊尽头的茶室,边珦说:“账记到陈芝瑶女士名下,她月底结款。”   “好的。”服务员推开门,引两人进去,斟满茶水,问,“我在门口,两位客人有什么需要请摁铃叫我。”   “好的。”边珦拉开椅子坐下,她神情严肃,“你有多想要秋日青崖?”   明月锋被问得一懵,随即笑开:“这是我爸妈的遗产,我做梦都想要。”   “这很好。”边珦说,“它是我的嫁妆。”   “……?”明月锋没听明白。   “或许你听说过江浙沪独生女丰厚的嫁妆。”边珦说,“它们只能是嫁妆,不能直接给我。”她轻轻笑着,扬起的唇角讽刺意味十足,“也就是说,如果我不结婚,我永远是副总经理。”   “所以你的意思是……”明月锋指了指自己。   “聪明。”边珦打个响指,“你是明室辉和林子琳的儿子,由你担任负责人,非常合理。”   “八字还没一撇你就给我画上饼了。”明月锋说。   “你单身吗?”边珦问。   “单身。”明月锋说。   “有暗恋的人?”边珦问。   “……没有。”明月锋咽了口唾沫。   “那你犹豫个屁。”边珦说,“结完婚我拿到嫁妆,随时离婚,我再送你一个负责人的位置当做补偿。”   边珦提出的条件无疑是诱人的,只需要结婚再离婚,于明月锋没有分毫损失,并且是稳赚不赔的交易,可他就是该死的犹豫了。   “我回去考虑一下。”明月锋捏紧茶杯,滚烫的茶水透过薄薄的杯壁,将指尖烫得麻木,他却浑然未觉,脑内一片空白,声音艰涩,“等你母亲退休,你是不是能直接升任总经理?”   “我母亲可不会五十五岁乖乖退休。”边珦说,“她身体康健,能跟我耗到七十岁。”她嗤笑,“指不定我死了她还活着。”   明月锋没见过竞争关系如此激烈的母女,他问:“你母亲对你不好吗?”   “她对我很好。”边珦说,“她让我上最好的学校,花大价钱送我出国读书,给我买房买车,支持我的事业。”她眯起眼睛,声线飘忽,“在我三十岁生日上提出接管秋日青崖的时候,温柔地告诉我不行。”   “你爸对这件事怎么看?”明月锋问。   “我爸在家里没有发言权。”边珦说,“他姓边,仅此而已。”   “她为什么非要你结婚呢?”明月锋不理解,“你有足够的能力,就应该当总经理。”   “她觉得结婚很好,就非要让我也结。”边珦说,“她把她觉得好的东西,都给我一份,这是她爱我的方式。”她叹气,“她是一个让我恨不起来的母亲。” 第99章 今夜无人入眠   长谈过后,边珦有些疲惫,她说:“一起出去走走吗?”   “楼下的黄浦江?”明月锋问。   “嗯。”边珦说,她站起身,指尖点了点光滑的茶桌,发出细碎的哒哒声,“我不知道你在犹豫什么,这样优厚的条件,你又单身,为什么不答应呢?”   “我也很诧异。”明月锋拿起外套,随意披在肩上,“走吧,边大小姐,出去吹吹风。”他拉开门,侧身让边珦先行。   黄浦江倒映着两岸绚丽的灯光,眺望远处的东方明珠和金融中心大厦,明月锋呼出一口气,将手肘搭在石栏上。边珦拉开手提包的拉链,拿出一盒女士香烟,抽出一根,问:“介意我抽烟吗?”   “不介意。”明月锋说。   细细的女士香烟夹在修长的指尖,边珦摁下打火机,蓝金的火焰舔舐烟尾,腾起一点猩红。她低头吸一口,背对着明月锋吐出形状完美的烟圈。   “明先生有抽烟的习惯吗?”边珦问。   “没有。”明月锋说。   “少见。”边珦说,“那你平时怎么解压?”   “和好朋友说说话。”明月锋说,“或者看心理医生。”   “好朋友?”边珦感兴趣地问,“多好的朋友?”   “发小。”明月锋说,“边小姐有发小吗?”   “有几个,日子过着过着就不联系了。”边珦说,她将烟灰弹到右手边的垃圾桶盖上,“身边有个从小长大的朋友,挺不容易的。”   “是啊。”明月锋说,他看着江面起伏的倒影,来来回回的游船,半晌不说话。   边珦抽完一整根烟,把烟嘴丢进垃圾桶,从手提包里抽出一张湿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拭手指,说:“我知道你的前合伙人入狱的事情。”   “大家应该都知道。”明月锋说,“我俩经营战略上出现分歧,他怀恨在心,泄露公司机密并移走了一大笔资金。”   “我还知道你发小担任你公司的法务。”边珦说,“所以这些事情,积攒到最后暴雷了你才知道?”她语气暗含讥讽,抬手戳了一下明月锋的胸口,“你现在还愿意和他联系,真是心胸宽广。”   “这件事比较复杂。”明月锋说,他收回视线,偏头与边珦对视,“他不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好人,但很合我胃口,因为我也不是完全的好人。”   “那么,不是好人的明先生,你在犹豫什么?”边珦说。   “大概是我好人的一面作祟吧。”明月锋叹气,女人浅淡的香水味萦绕鼻尖,混杂潮湿的水汽,像一场勾人魂魄的幻梦,代价是失去良心。   他本来也没多少这东西。   两人沿着河道慢慢走,走累了就随处找个台阶坐下休息,很少交谈,只是陪伴。与印寒全然放松的陪伴不同,明月锋仍处于紧绷的营业状态,他表现得悠然惬意,每当边珦开口,他习惯性调动所有的脑细胞给出最合适的答案。   “你不疑惑我为什么知道这么多事情?”边珦问。   “如果我要找一个人结婚,我肯定要把对方查个底儿掉。”明月锋说,“而且我也调查你了,很公平。”   “我们本质相似。”边珦轻笑,“赶紧同意吧,我已经选好婚纱和游轮了。”   他们在十字路口分手,边珦走向奢华的五星级酒店,明月锋找了一家街头的清吧。他坐在阁楼的角落,向服务员要一杯加满冰块的波本,自饮自酌。打开手机,印寒的消息赫然其上【明珠峰会怎么样?】   【明月锋:还可以。】   【印寒:见到边家人了吗?】   【明月锋:见到了,聊得不错。】   【印寒:那就好,你吃晚饭了吗?】   【明月锋:不太饿,在外面看夜景,你上课怎么样?】   【印寒:[图片][图片]】   【印寒:我的论文登刊了。】   论文登刊不稀奇,印寒发论文宛如吃饭喝水,毫不费力,稀奇的是印寒特地拍下照片发给小伙伴炫耀。明月锋点开图片,双指放大,论文的致谢段直白地写着对明月锋的感谢,虽然没提名字,但大意跟提名字差不多。   再看期刊名字——《中国法学》。   啧。   明月锋放下手机,烦恼地揉搓额角,他很想在跌宕起伏的命运中寻一个不得罪所有人的答案,事实是他越不想伤害印寒,越是被蓬勃的野心强逼着将刀子捅向印寒心口。   平等地伤害所有人,这或许就是明月锋的本性。   清吧的阁楼播放着轻柔的纯音乐,冰块融化,和酸涩的酒液混合,波本猛烈的酒兴随高悬的月色逐渐消解。周围的景物边缘变得朦胧而圆钝,连带着明月锋活跃的思维,与稀释的酒液一同化为莫奈风格的画作。   凌晨四点,明月锋歪躺在沙发上,喝下最后一口酒,扶着桌角摇摇晃晃地站直身体。他感觉自己醉了,又觉得大脑无比清醒,打开手机,聊天界面最后一句,是印寒发来的【晚安。】   他想要秋日青崖,也想要印寒开心,两个不相干的话题,却成为二选一的零和博弈。凌晨的微风拂过耳畔,明月锋付过酒钱,走出清吧,坐在黄浦江边的台阶上发呆。   清晨七点,沿江晨跑的人、打工仔、环卫工人纷纷路过明月锋,一双低跟皮鞋站定他身后,边珦的声音响起:“明先生,怎么坐在这里?”   “休息。”明月锋说。   边珦将手中的会议资料当做垫子,挨着明月锋坐下,笑着问:“瞧你这黑眼圈,一晚上没睡?”   “没有。”明月锋神情恹恹,揉了揉眼睛,“很明显吗?”   “像大熊猫。”边珦认真地点头。   “哦。”明月锋手臂交叠撑着膝盖,靠在栏杆上缩成一团,“边小姐,你给我出了个难题。”   “难道不是给你一个顶好的机会?”边珦说,“其他人想要还求不来呢。”   “是啊。”明月锋说,“我的运气向来诡异。”   印寒穿着蓝色小羊围裙,将煎蛋翻面,滋滋啦啦的油星迸溅,香气四溢。他心情不错,眉眼舒展,身形放松,不知不觉他已经和明月锋同居半年有余,可喜可贺的是明月锋并没有找理由赶他走。   经过十多年的努力,他终于挤进了明月锋的生活,胜利遥遥在望。   一碗热牛奶,两个煎蛋,一屉小笼包,早间新闻作为背景音,印寒坐在餐桌前,独自享用早餐。随手翻看消息,明月锋应该还在忙,没回消息,他摁灭手机,收拾碗筷,骑车上班。   初春的北京生机盎然,柳枝泛青,垂落河畔,自行车风一般掠过,驶入熙攘热闹的校园。作为法学院为数不多的年轻讲师,加之相貌英俊,引得法学院春心萌动、桃花盛放,奈何一学期相处下来,魔鬼老师的头衔响彻学院,究其原因是期末考试,印寒挂了三分之一的学生。   而且不是五十九、五十八分的挂科,是试卷上毫不手软的二三十分,把雄心壮志的大一新生们打了个措手不及。   “小印啊……”教学主任拍拍印寒的肩膀,试图捞一把学子们的自尊心,“手松一点,能过就过,咱别太苛刻。”   “如果我苛刻一点,”印寒面无表情地将试卷摞在桌角,“满打满算,只有十个人能及格。”   教学主任的败北劝退了众多冲着颜值选课的学生们,印寒乐得轻松,腾出时间做课题,他也受不了向下兼容弱智本科生的日子。   自行车穿过树林带,停在花坛旁,印寒弯腰扣上U型锁,提着电脑包朝办公楼走去。他推开门,落座角落的办公桌,掏出手机放在桌面上。   手机“嗡嗡”响了两声,他探头看去,屏幕上显示明月锋发来的消息【寒寒,临时出了些状况,我得在上海待一段时间。】   【印寒:待多久?】   【明月锋:暂时不清楚,等我消息吧。】   【印寒:好,早点回来。】 第100章 婚礼进行时   “所以要怎么做?”明月锋问。   “考验你演技的时候到了。”边珦说,“要让我妈相信我们是相爱的。”   “哦?”明月锋手执刀叉,慢条斯理地切割昂贵瓷盘中的菲力牛排,“你的期望是什么,我尽量做到。”   “你必须做到,不然咱俩都得完蛋。”边珦右手托着下巴,笑吟吟地望向正襟危坐的漂亮男人,“我们在明珠峰会上一见如故,我欣赏你父母的设计风格,你喜欢我的……”她卡壳,“你来想。”   “我喜欢你的温柔可人?”明月锋接茬。   边珦噗嗤一声笑开,用叉子敲敲明月锋的盘子边缘:“太不走心了吧,帅哥。”   “我喜欢你的精明强干。”明月锋找补,“一定要双向奔赴吗?为什么不是我喜欢你的钱,而你是个无可救药的恋爱脑。”   “有点意思。”边珦起了兴趣,“所有人都看出来你是个势利的小人,我力排众议闪婚嫁给你,问题是,这种人设不好博取我妈的好感,她讨厌你就不会顺利地把嫁妆给我。”   “说的也是。”明月锋点头认同。   “所以你要表现得十分乖巧,小伙子。”边珦说,她抿一口薄荷酒,惬意地眯起眼睛,“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现任男朋友了。”   “好。”明月锋低头吃东西,眼中情绪浅淡无波。   “一个问题。”边珦伸出右手食指,“你是怎么想的,为什么答应结婚?”   明月锋把盘里的牛排吃干净,慢慢喝完茶水,抽一张湿巾擦手,长叹一口气:“只是突然想明白了一些事。”他烦恼地捏了捏鼻梁,双手叠放看边珦吃东西,“这或许是最好的安排。”   “什么?”边珦没听明白,“我不喜欢猜谜。”   “没什么,都是过去式。”明月锋说,“以后会越来越好的。”按照印寒当下猛烈的攻势,不出意外的话他终会松口破戒,况且妥协和逃避已然成为这些年他面对印寒的主要策略,不如干脆利落一点,断了印寒的念想。   他注定不会再爱上谁,充满利益考量的商业联姻无疑是斩乱麻的一把快刀。他得到了秋日青崖,边珦坐上无垠时装总经理的位置,印寒破解迷障,三个人都有光明的未来。   “你看起来快哭了。”边珦说,“吃完饭陪我去购物?”   “嗯。”明月锋说,“你爸妈喜欢什么,捎带脚买一些礼品。”   “用不着你破费,我都准备好了。”边珦说,“我们先相处三个月,给我妈制造一点甜蜜假象。”   “要我一直留在上海吗?”明月锋问。   “我家公司在杭州,你周末来就好。”边珦说,“我把公司地址发你,送花送礼物用。礼尚往来,你公司地址给我,我也送你。”   “不用送我。”明月锋说,“婚礼之前,这事保密。”以印寒的武力值,他可不敢保证自己能全须全尾的活下来。   边珦挑眉,笑着说:“行。”   结婚计划就这样顺利又磕绊地进行着,顺利在边珦,磕绊在明月锋。边珦的母亲陈芝瑶听说封心锁爱的女儿与杰出优秀的年轻企业家一见钟情,铁树开花,且企业家的父母与无垠早有渊源,顿时全神贯注地观察两人的恋爱走向。   明月锋时不时地给边珦寄来花束、首饰、艺术品,每周从北京飞来杭州与边珦约会,大大方方地出现在公司门口,称呼陈芝瑶为美丽的女士。嘴甜又细心的小伙子,在短短三个月内刷满了陈芝瑶的好感。   “我妈雇私家侦探把你里里外外、从头到脚打听了一遍。”边珦说,“她高度赞扬你父母留遗嘱托孤的行为,并督促我找一个值得信任的好朋友,以免咱俩意外死亡,孩子没人照顾。”   “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明月锋说。   “陈女士对家庭,有着超乎寻常的天真向往。”边珦操着阴阳怪气的语调,“她遇到了温柔体贴的边先生,就一定要我也遇到一个。我遇不到,就是我不努力,不够好。”   “你需要一个温柔体贴的丈夫吗?”明月锋问。   “我不需要。”边珦说,“我讨厌和别人住一个屋檐下。”她憋闷地锤两下桌子,“我只想一个人待着。”   “那挺好的。”明月锋说,“婚房选别墅或者复式平层,我们一人住一层。”   “没问题。”边珦打个响指,风风火火地拉着明月锋塞进她的粉白配色库里南,“咱们去挑房子!”   “房子需要我出钱吗?”明月锋问,“一人一半?”   “想什么呢,当然是我妈掏钱。”边珦说,“我的婚前财产,省的离婚时候分家麻烦。”   “也是。”明月锋没意见,他坐在副驾驶,扣上安全带,就听边珦问:“你跟你养父母说了吗?”   “说什么?”明月锋问。   “婚礼啊,他们要出席的。”边珦说,“只有我爸妈在多尴尬啊。”   “我记得你们的博物馆里有我爸妈的照片。”明月锋开玩笑,“找个椅子摆上。”   “再上两炷香是吧。”边珦翻个白眼,发动汽车开往郊区的别墅楼盘,“你是不是不想给你养父母讲?”   “会讲的,现在不是时候。”明月锋说。   “做戏做全套,敬业一点,明先生。”边珦敲打道。   “知道了。”明月锋闭上眼睛,靠着车窗小憩。他这阵子过得并不舒坦,一大部分原因出于愧疚,于是他选择隐瞒。没有告诉印寒他在忙什么,他以加班的名义在办公室坐到半夜,假结婚对他来说,理应是稳赚不赔的生意,无关痛痒,欣然答应才是他的本性,但他就是迟疑了。   实在烦闷的时候,他敲开邓彦璋的门,与冷淡的心理咨询师对视:“邓老师,我把卡扔了,里面的五个小时还能用吗?”   “能用。”邓彦璋扶了一下镜架,指向面前的单人沙发,“明先生,坐。”她看着明月锋坐在面前,双手规矩地叠放,轻笑一声,“我就说你会再来的。”   “我要结婚了。”明月锋说。   “开门见山,我喜欢的风格。”邓彦璋说,“我猜不是和你的‘好朋友’结婚。”   “各取所需的形式婚姻。”明月锋说,“先结婚再离婚。”   “听起来很符合你的人生规划。”邓彦璋说,“所以你来找我的目的?”   “单纯的想要说说话。”明月锋说,“疏解一下最近的压力。”   “你直接跟养父母出柜,就没有压力了。”邓彦璋合上笔记本,放松身体靠在沙发背上,“你不想要解决方法,我就把这次咨询当做朋友之间的聊天。”   “你所谓的解决办法,不如让我直接找个楼跳下去。”明月锋说。   “你结婚的事,你发小怎么看?”邓彦璋问。   “我还没告诉他。”明月锋想起印寒,眼神不由得柔和,氤氲的眸光透出几分缱绻,“他最近迷上了种花。”   阳台上密密麻麻摆放着整齐的花盆,全是印寒收集来的品种,开花的时令各有不同,保证一年四季都点缀着绽放的花朵。优雅的灰猫泽泽穿梭其中,小心地绕过花枝,蹲坐在落地窗边巡视领土。印寒对花朵没有特别的喜爱,他只是想用它们讨明月锋的欢心。   印寒长久地住进了明月锋的家里,能够随意亲吻路过的月亮,不会被推开或是驱逐,他想他即将得偿所愿。盛放的花朵一如他盛放的心情,沉默寡言的性格不懂怎么表达喜悦,他像执着于宝藏的巨龙四处搜集花朵摆在阳台上,希望小伙伴感受到他的愉悦。   “寒寒最近很开心。”明月锋对邓彦璋说,“再等等吧,我不想打搅他的好心情。” 第101章 婚礼进行时(二)   “又要出差?”印寒站在玄关处,低头看明月锋换鞋,“去哪里?”   “杭州。”明月锋说,“我明天下午回来。”   “你最近总去杭州。”印寒说,“是有什么项目吗?”   “有一个重要的项目。”明月锋说,“如果能成功,我就可以跳槽去无垠。”   “哦——那你加油。”印寒递给明月锋电脑包,凑近一步,拽住对方的衣领,“我想亲你。”   “今天这么有礼貌?”明月锋直挺挺地站在原地,任由印寒吻在唇角,他的眼中空无一物,虚浮着柔和的碎光,“走了,明天见。”   “明天见。”印寒看着大门关闭,指腹触摸唇边,怀念刚刚温热的皮肤相贴,漆黑的瞳仁明暗不定,他察觉出不对劲,三个月来明月锋的情绪太淡泊,像极了刚回国那阵儿抑郁爆发的状态。   印寒感觉要有什么事背着他悄然无息地发生,而他不打算任由明月锋乱来,那家伙总想着甩掉他,但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他站在阳台落地窗前看着明月锋匆匆离去的背影,眸色黑沉,掏出手机定下临近的航班,随后叫了个车,他倒要看看明月锋这阵子在忙什么。   随手在路边招了辆出租车,明月锋拉开车门坐进后排,说:“去首都机场T2航站楼。”说罢,他双手捧着手机给边珦发消息【我两点落地,要准备些什么吗?】   【边珦:用不着你操心,人到就行。】   【边珦:[图片]】   【边珦:我在试婚纱,你喜欢什么配色?】   【明月锋:我都可以,随你喜欢。】   【边珦:那我整个绿色的。】   【明月锋:可以,很吉利。】   边珦发来一段语音,里面是她狂放的笑声。   北京飞杭州两个小时,明月锋没带行李,短袖牛仔裤双肩包,戴了顶黑色鸭舌帽,刚迈过出口就望见等在出口处的边珦。   “嗨!这里。”边珦挥手,“礼物在车里,咱们直接去。”   “行。”明月锋跟着边珦向停车场走去,“你妈怎么说?”   “她超级喜欢你。”边珦拍拍明月锋的肩膀,“她说好久没见到这么讨人喜欢的小朋友了,干得好,小伙子。”   “别叫我小伙子,你只比我大一点。”明月锋抖掉肩膀上的手掌。   “大一点也是大。”边珦弯弯眼睛,半真半假地试探,“哎呀,我都有点喜欢你了。”   “可别。”明月锋说,“你少看点狗血肥皂剧。”他拉开粉色库里南的车门,坐进后排,“老板,开车。”   “呵,狗男人。”边大小姐没好气地坐进驾驶位,任劳任怨地充当司机。   一路畅通无阻,两人都没注意到汽车后方若隐若现的出租车。边珦叭叭叭个不停:“我妈选的日子,六月二十五号结婚,酒店和婚车都订好了。”   “绿色主题?”明月锋问。   “嗯哼。”边珦说,“我妈本来不同意,我说你喜欢,她就同意了。”   “多谢阿姨厚爱。”明月锋说。   “我联系了公关公司帮忙造势,你做好心理准备。”边珦说。   “造势?”明月锋挑眉,“结婚为什么要造势?”   “满足我妈的公主幻想。”边珦说,“她想要一场盛大的、万众瞩目的全球热恋。”她耸肩,“全球暂时做不到,全国还是可以考虑的。”   明月锋觉得荒谬,他问:“具体有哪些举措?”   “新闻通稿、婚礼直播、热气球、直升机,所有你能想到的夸张仪式感。”边珦说,“我都搞了。”   明月锋倒吸一口凉气,他问:“这么高调不怕被税务局盯上吗?”   “那是财务需要头疼的事情。”边珦说,她左打方向盘拐进别墅区,“花自己的钱干嘛偷偷摸摸。”   “哦对,”边珦一拍脑门,“我跟我妈讲,这些事情都是你做的,你爱我爱得无法自拔,要让全世界知道你对我的爱。”   “……你口中的我像得了甲亢。”明月锋说。   边珦耸肩笑个不停:“给你算工伤,年底合并发奖金。”   “没有十万这事儿过不去。”明月锋说。   “哎哎哎狮子大开口啊。”边珦将车停进车位,坐在驾驶位,“该你表现的时候了,明影帝。”   明月锋叹气,推门下车,走到驾驶室旁,左手拉开车门,说:“公主请下车。”他牵起边珦的手,低头吻在自己的手背,气得边珦翻个白眼,趁等在门口的陈芝瑶没注意,踩明月锋一脚,小声威胁,“就你干净。”   明月锋目不斜视,低声说:“吻手礼是另外的价钱。”   两人并肩走向陈芝瑶,明月锋借机甩开边珦的手,敞开手臂拥抱活在童话里满眼幸福的中年女士:“一周不见,陈总又漂亮了。”   “是吗?”陈芝瑶摸摸脸庞,“我新换了一家美容院,效果不错。”   “您本身就足够光彩靓丽,美容不过是锦上添花。”明月锋说。   “你这嘴巴,比珦珦强多了。”陈芝瑶引两人进门。   “可不嘛。”边珦阴阳怪气地说,“我总算给你找个顺心合意的好女婿。”   “珦珦从小眼光就好。”陈芝瑶一句话夸四个人,既夸赞边珦和明月锋,又把明月锋过世的父母夸了一番。   “上周边总带我去博物馆逛了逛,看见秋日清崖这些年的经营历史,我替父母向您表示感谢。”明月锋说。   陈芝瑶闻言心虚地敛眉,她坐在沙发上,伸手亲热地握住明月锋的手:“说实话,秋日清崖当下的销量不尽如人意,我愧对你父母的在天之灵。”   “阿姨太谦虚了,如果没有无垠这些年的运作,秋日清崖哪能活到今日。”明月锋善解人意地说,“估计早就被扫进时装的垃圾堆了。”   “多懂事一小孩,唉,这些年过得也不容易吧。”陈芝瑶拍拍明月锋的肩膀,眼含怜悯,“咱们以后是一家人了,到时候珦珦把秋日清崖物归原主,我相信你会让它再放光芒。”   “谢谢阿姨。”明月锋说。   不一会儿,边楠到家,与明月锋握手。腼腆的边父不善言辞,握手后就钻进厨房洗手做饭,明月锋识趣地踏进厨房给边楠打下手。   “你会做饭?”边楠问。   “会做几样菜,肯定没有您做得好吃。”明月锋说。   “我给你露一手。”边楠说,语气不乏得意,“芝瑶特别喜欢吃我做的饭。”他干活麻利,削皮切菜、蒸炒烹炸、刷碗洗锅,一整套流程顺滑流畅,半点不浪费功夫。   “我来吧。”明月锋接过抹布,担负起清洗锅台的部分。   “你挺机灵,一眼就看出我最不喜欢收尾工作。”边楠说。   “因为我也不喜欢收尾。”明月锋用抹布将迸溅的清水拢进水槽,“叔叔阿姨为什么不雇一个家政阿姨?”   “有家政,但今天你来了,得吃我亲手做的饭。”边楠说,“我听你叫珦珦‘边总’?”   “嗯,我们之间的爱称。”明月锋垂下睫毛。   “这小姑娘,摆谱摆到男朋友身上了,真不像话。”边楠说。   明月锋笑笑,说:“她高兴是第一位的。”   四个人热热闹闹地吃过晚饭,明月锋帮边楠收拾厨房,一手提一袋垃圾,站在玄关处说:“我出去丢垃圾。”   “去吧,出门直走右转有个公共垃圾桶。”陈芝瑶说,“珦珦你去给小锋指路。”   “指什么路,他不瞎。”边珦坐在沙发上嗑瓜子,“丢不了。”   明月锋好脾气地说:“边总别出去了,外面热,蚊子多。”他拉开门走出去,沿小路向前,走到垃圾桶旁丢掉垃圾,站在路灯下长舒一口气,放松紧绷的神经,突然被一只手捉住手腕——   明月锋:“?”   印寒隐在路灯后方的阴影中,漆黑的发色和眼瞳宛如晕染的浓墨,他眉头隆起,极度克制的语气压不住凉淡的阴鸷:“你谈恋爱了?” 第102章 婚礼进行时(三)   “没有。”明月锋下意识否认。   印寒的眉头松缓了些,他问:“那你在干什么?”   明月锋不安地咽一口唾沫,说:“……准备结婚。”   印寒盯着他,面色古怪:“结婚?”   “作秀而已。”明月锋顺着印寒的力道站进路灯后方,两人一同隐入黑暗,“我想要秋日青崖,但秋日青崖是边珦的嫁妆。边珦想要做总经理,她母亲自愿退休的条件是看到她结婚,所以……”他握住印寒的手腕,用力将他推远,两人相隔咫尺,心却远如天堑,“我就是这样的人。”   “我当然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印寒已然腻烦和明月锋你来我往的拉扯游戏,他说,“我要当伴郎。”   “你如果……嗯?”明月锋愣住,以为自己出现幻听,“什么伴郎?”   “你结婚不需要伴郎吗?”印寒问,“我要当。”   深知印寒随机发疯脾性的明月锋顿时出了一身白毛汗,他试探地问:“耽误你做项目吗?”   “你几号的婚礼?”印寒问。   “六月二十五。”明月锋说。   “正值期末周,我没排课。”印寒说,他抬手,替明月锋整理衣领,漆黑的眼珠暗藏冷冽,“你的人生大事,我肯定要参与的。”   “哈哈。”明月锋干巴巴地笑,面对阴森森的发小,他不由自主地矮了一头,嘴比脑子快,“不是人生大事,边总当上总经理就离婚。”   “哦。”印寒说,“你不想我去?”   明月锋确实不想要印寒出席,他甚至不想告诉印寒,生怕把人刺激疯了,他讷讷半晌,自暴自弃地说:“你想去就去。”   “明月。”印寒凑近明月锋,伸手固定住小伙伴的下巴,两人身高相仿,平直的对视碰撞出暗潮汹涌的浪花,他一板一眼地说,“我不是你前进的阻碍。”   “我不会伤害你。”印寒说。   “相信我。”印寒说。   “我也不想伤害你。”明月锋捂住印寒的眼睛,狼狈地低下头,“我大概是世界上最糟糕的朋友。”他痛苦地皱眉,深吸气呼气,指尖颤抖,手脚发麻,山岳般的负罪感如高楼倾塌,将他囫囵掩盖,不留片刻喘息余地。   “叮咚叮咚。”   “小锋扔个垃圾怎么需要这么久。”陈芝瑶打开门,眼前站着一位陌生的卷发年轻人,迟疑道,“你是……?”   “我是明月锋的发小。”印寒自我介绍,“我第一次来杭州,他带我出去走走,给您说一声。”   “哎,好的。”陈芝瑶不疑有他,“去吧,注意安全。”   “阿姨再见。”印寒客气道别,转身离开。   小路尽头拐角的草坪,垂头坐着一个人影,印寒走过去,弯腰将明月锋抱起,问:“去医院吗?”   “休息一会儿就好。”明月锋有气无力地说,“放我下来。”   “没人看见。”印寒将好友抱到别墅区空闲的秋千上,借路灯观察对方苍白的脸色,“你惊恐发作了。”   “我知道。”明月锋说,他捂住口鼻,避免过度呼吸引起碱中毒,声音憋闷,“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我在你身上装了跟踪器。”印寒说。   明月锋锤他一下:“别扯淡。”   印寒眼中隐隐含笑,说:“你手机GPS没关,我关联了你的手机。”   明月锋休息了一阵,身体恢复些气力,他掏出手机,点开定位,俩人的账号在一个家庭组下,随时随地可以查看对方的行踪,他说:“行吧。”遂摁灭屏幕,没有删除家庭组或者把账号移出去。   “不删掉?”印寒问。   明月锋瞥他一眼:“有用吗,反正你也能找机会再加上。”   印寒抿唇,压不住唇角上翘的弧度,他推一下秋千,绳索缓慢地向前悠去,再飘飘忽忽地荡回来。他敞开双臂,将那一轮黯淡的月亮拢入怀中,说:“我不想你结婚。”   明月锋保持沉默,歪靠在印寒肩膀,眼睛半阖。   “困了?”印寒问。   “嗯。”明月锋哼一声,“走吧,回酒店睡觉。”   这件事轻飘飘地翻过去,明月锋因印寒平静的态度卸去心头沉甸甸的负担,他以为一切都没事了。   至少在结婚前的筹备阶段,当着未婚妻和岳父母的面,印寒表现得相当乖顺,有礼有节有分寸。明月锋心中五味杂陈,既骄傲又酸涩,理不出个所以然。   “你这发小什么工作啊?”边珦坐在明月锋身边,用手肘捣他一下,指尖点点杂志上的甜点图,“帅哥,认真一点,芒果慕斯怎么样?”   “大学讲师,你喜欢吃什么就点什么。”明月锋说,“又不是我掏钱。”   “让你有点参与感嘛。”边珦说,“那就芒果慕斯和蜜瓜酸奶,一人一份,保底两百份。”   “两百?”明月锋惊讶地看向边珦,“有这么多人来参加?”   “别小看边家的影响力。”边珦说,“我妈把我小堂叔叫来了。”   “你小堂叔哪位?”明月锋问。   “无垠的轮值董事长,边修平。”边珦说,“我小堂叔来的话,他好兄弟肯定也来,京圈世家们来一群,保守估计二百人。”   明月锋听罢,后背腾起凉意,问:“咱俩这么骗你妈,会不会被你小堂叔记恨?”   “小堂叔跟我家是远方亲戚,同一个姓而已,平时不怎么走动。”边珦说,“他才懒得管。”她挑拣了几样热菜,将菜单递给酒店销售,“你那发小挺帅的,单身吗?”   “干什么?”明月锋警惕。   “给我小姐妹介绍一下啊。”边珦说,“别担心,绝对给他找个富婆。”   “他不差钱。”明月锋一口回绝。   “瞧你,不相信我。”边珦当做明月锋不信她广阔的人脉网,拿起手机翻微信通讯录,“我很少给人介绍对象的,要不是看你那发小长得帅,还是大学老师,勉强配得上我朋友。”   “你问他去。”明月锋皱眉,平静无波的心情因为边珦几句话搅合得波涛汹涌,烦躁地捏捏鼻梁,直言道,“我觉得你有些越界。”   “啊抱歉。”边珦聪慧敏锐,只是优渥的生活和父母充足的爱使她的边界感不如明月锋强,“我们是生意伙伴,不是朋友。”   “是的。”明月锋说,“我不喜欢将单纯的关系搞得复杂。”   “OK,我明白。”边珦收起手机,重新把注意力投射到婚礼现场的布置上,“后天结婚,按照习俗,明天咱俩不能见面,所以今天咱俩把流程梳理一遍。”   “你决定就行,我几点到现场?”明月锋问。   “为了方便,我去掉了传统婚礼的接亲和玩游戏等等环节,上午十点,你和伴郎出现在酒店,穿礼服和化妆。”边珦说,“全程录像和线上直播,十二点正式开始,宣誓、交换戒指、拍照、吃饭,没了。”   “行。”明月锋说,“宣誓的接吻要借位。”   “当然。”边珦说,“那是另外的价钱。”   明月锋将婚礼流程原封不动地转达给伴郎印寒,他在微信上敲字【大概就是这样,明天你飞过来?】   消息刚发过去,印寒打来电话:“我今晚到。”   “你在机场吗?”明月锋问。   “我在开车。”印寒说,“明天我准备了单身派对。”   明月锋感觉新鲜,打小讨厌社交活动的自闭小孩居然主动给他准备派对,这何尝不是一种人设崩塌,他说:“你邀请了哪些人?”   “王岳扬。”印寒说,“只有他愿意来。”背景音传来王岳扬绝望的嘶吼:“我不愿意!是印寒绑架我!”   明月锋充耳不闻,说:“王局太捧场了,我很高兴,记得多给些份子钱。”   “快闭嘴吧黑心资本家!”王岳扬大喊。 第103章 婚礼进行时(四)   时间倒回两天前,王岳扬满身疲惫地提着电脑包走出办公楼,余光瞥见大院门口的长安街边停着一辆招摇的深蓝色保时捷911,他不禁咬紧后槽牙,暗自腹诽哪儿来的关系户如此嚣张,早晚被巡视组逮进小黑屋喝茶。   车窗徐徐摇下,露出漆黑的卷发和同样漆黑的眼瞳,没等王岳扬反应过来,一个照面就被摁着后脖颈塞进副驾驶。   “我靠。”王岳扬抻直脖子,像只颇有骨气的翻盖王八,“大哥,我不是信访办的人啊!”   “王岳扬。”冷冰冰的声音响起,印寒并不轻柔地薅起王岳扬的头发,“帮我个忙。”   “妈耶。”王岳扬别扭地坐直身体,与印寒对视,“你这是求人的态度吗?”   印寒不欲和他废话,咔哒一声四面落锁,一脚油门汇入湍急的车流。   “不是,你带我去哪儿。”王岳扬后怕地拉住车门扶手,“你至少让我给我爸妈报个平安吧。”   “打电话说。”印寒面色冷凝,眼神寒光凛冽,斜睨王岳扬一瞬,大有再多废话一句就把他大卸八块,抛尸荒野。   “呜呜呜,妈妈,呜呜呜不用做我的晚饭了。”王岳扬抱着手机假嚎,“我同学绑架我。”   “哦哦,那你和同学玩开心点。”王妈妈乐呵呵地说,“我和你爸出门遛狗了。”心态极好、不关心儿子死活的老母亲挂断电话,留下眼泪汪汪的王岳扬独自面对已黑化的大魔王。   “那个……发生了什么事?”王岳扬颤颤巍巍地举手,“你跟明月锋吵架了?”   “明月要结婚。”印寒面无表情地开车,眉眼之间乌云笼罩,压得人喘不过气。   “啊?”王岳扬大脑宕机,“啊啊啊?”   印寒使用优秀的概括能力,三两句话讲清楚前因后果,他在明月锋面前的平静皆为伪装,实际上他听到明月锋要结婚的消息,几欲找个健身房殴打沙包发泄一通。   结婚?结个屁婚,只要他印寒活着,明月锋要么跟自己结婚,要么单身到老。什么无垠集团、秋日青崖,全都滚蛋,他要把那轮眼里只有金钱的月亮扔进仓库,除了他谁都不准想、谁都不许看!   听罢缘由,王岳扬恍然大悟:“嗐,明月锋就是这样的人啊。”他温言开导狂躁边缘的印寒,“秋日青崖是他父母的遗产,他小时候多想他爸妈啊,经常写信,抠抠搜搜地攒钱买机票,嚷嚷着出国。”   “如今有机会拿回遗产,别说结婚,让他去跳楼恐怕都要考虑考虑。”王岳扬说,“况且,婚结了也能离嘛,他和边总又没感情,早晚是你的人。”   印寒幽幽地看他一眼,看得王岳扬头皮发麻,知难而退、见风使舵的王岳扬同志双手举高,话锋一转:“明月锋太过分了!光顾着自己快活,丝毫不顾及发小的心情,万一发小暗恋他呢,这不就毁了发小一生吗?!”他小心翼翼地问印寒,“明月锋知道你喜欢他吗?”   “知道。”印寒说,“他不承认。”   “额。”王岳扬挠头,被迫当起了心理咨询师,“他是不是想借结婚委婉地拒绝你?”   “他嘴上拒绝过我很多次。”印寒说,“行动上没有。”   “所以他一边说咱俩是兄弟一边钻你被窝?”王岳扬猜测,然后挨了印寒一记眼刀,缩缩脖子表演怂货,“好吧我不问了,你把我抓来打算做什么?”   “我要抢婚。”印寒说,“明天是单身夜,我要你帮忙灌醉他。”   “万一我喝不过他呢?”王岳扬问。   “不会的。”印寒从口袋里拿出一盒药,“这是他去年抑郁的时候吃剩下的安眠药。”   “……这是犯罪。”王岳扬说,“咱俩一个公务员,一个法学博士,干这事合适吗?”   “你觉得明月会报警?”印寒施施然将药盒装进口袋,“他不会。”   “可是我很想报警。”王岳扬说。   印寒冷笑一声:“我和明月会给你想一个天衣无缝的失踪原因。”   王岳扬抱臂缩在座位一角,嘴里嘀嘀咕咕:“真是两个活祖宗。”   保时捷缓缓停在出京的收费站前,王岳扬问:“你还没告诉我,咱们去哪儿?”   “杭州。”印寒说。   “开车去?”王岳扬问。   “嗯。”印寒说,“这是明月送我的车,我想开着它接亲。”   “不是抢婚吗?”王岳扬说。   “接我的亲。”印寒说。   “北京到杭州,一千多公里,开车去?”王岳扬抬高声音,“太折磨人了吧!”他搁着印寒朝收费站的工作人员喊,“救……唔唔唔唔。”   印寒捂住王岳扬的嘴巴,对好奇的收费小哥说:“我朋友情绪比较激动。”他摇起车窗,加速离开。   “大哥,要不这样,你开车,我坐飞机。”王岳扬说,“咱俩约个地方见面。”   “不行。”印寒冷酷无情地拒绝。   “为什么?”王岳扬不理解,他哭丧着脸,“我真的不想坐两天的车。”   “长时间开车容易疲劳驾驶,不安全。”印寒说,“你话多。”   “我草你把我当人形闹钟啊?”王岳扬自尊心受损,捂住胸口假装西子捧心,“我好难过。”   印寒不搭理他,一言不发地专心开车。   北京至杭州,车程一千二百公里,印寒算是良心,不开夜路,且给王岳扬定了五星级带室内泳池的豪华套房,堵上对方喋喋不休的抱怨。   风尘仆仆的保时捷驶入杭州地界,就在王岳扬以为快要见到明月锋时,印寒拐去临近的4S店给车做了昂贵的全套保养,势要以完美的姿态出现在小伙伴面前。   等待保养的间隙,王岳扬撕开热情销售送来的小零食包装,说:“你把明月锋抢了,准备关在哪里?”   印寒瞧他一眼,不说话。   “说说嘛。”王岳扬撺掇,“咱俩好歹是一个团伙,为了这事,我把今年的年假全请完了。”   “不能告诉你。”印寒说,“你会报警。”   “明月锋都不报警我报警干嘛。”王岳扬嘎吱嘎吱嗑瓜子,“我操心你们那闲事。”   “那也不能告诉你。”印寒嘴巴紧,不透露半点儿线索。   独留生性八卦的王岳扬抓心挠肺,他打不过印寒,只能呲牙咧嘴地啃板栗壳泄愤。   夜幕低垂,华灯初上,明月锋站在酒店门口,看远处深蓝色的保时捷缓缓停在面前,印寒摇下车窗,说:“你坐副驾驶。”   “那我呢?”王岳扬指向自己。   “我微信发你地址,你打车。”印寒说。   明月锋噗嗤一声笑开,他摆摆手:“算了,我打车吧。”   “那哪儿行。”王岳扬腾地弹出副驾驶位,手扶车门,侧身让明月锋坐进去,“您请,我怕等会儿印寒找个水库把我沉底儿了。”   “别这么想。”明月锋笑盈盈地说,“我们寒寒很遵纪守法的。”   “是啊是啊。”王岳扬附和,迎着印寒威胁的目光,咽下一口唾沫,他关上车门,站在路肩石上假装忙碌实则刷手机。   “你一路从北京开过来的?”明月锋系上安全带,看向印寒。   “嗯。”印寒点头。   “累了吧,我请你们吃饭。”明月锋说,“杭州的饭不太行,边总给我推荐了一家西餐,希望味道能好一些。”   “请我就行,王岳扬晚上有事。”印寒说。   “见朋友吗?怪不得他陪你来杭州。”明月锋说。   保时捷扬长而去,站在路边等餐厅地址的王岳扬收到一条微信——   【印寒:[转账300元]】   【印寒:你自己找地方吃饭,早点睡。】   【印寒:明天见。】   “他妈的这个王八蛋。”王岳扬愤怒地攥紧手机,深吸一口气,收下三百块。   【王岳扬:谢谢老板,老板大气!】 第104章 婚礼进行时(五)   明月锋非常好奇小伙伴给他准备了什么样的单身派对,他起个大早,洗澡刷牙,摆弄发型。他穿了一件短袖白衬衫搭配深灰西装裤,对着穿衣镜整理头发,这阵子忙着结婚,没顾得上打理,发尾稍长,乱糟糟地垂落肩膀,衬得他像个安静的文青。   盛夏的微风掠过枝桠,徐徐吹起额角纤细的卷发。印寒将车泊在路边,降下车窗,朝酒店大门望去。一道清瘦的人影走出玻璃旋转门,半长的发拢到脑后,扎起一个丸子揪,白衣黑裤,遥遥与印寒相望,笑吟吟地抬手打个招呼。   印寒不自觉地握紧方向盘,如心湖投入一颗石子,泛起圈圈涟漪,进而巨浪滔天,理智和本能拉锯,他听到自己磨牙的声音,心头像是点燃一把火,催促着他揽下天际的圆月。   副驾驶的门拉开,明月锋携清爽潮湿的水汽坐进来,问:“我们去哪?”   “KTV。”印寒说。   “这么老套啊。”明月锋顺手系上安全带,刚洗过的头发半湿不干,随脑袋摇摆的动作,蜂蜜柚子的洗发水香气窜入印寒鼻腔。   “想听你唱歌。”印寒伸手在明月锋头顶呼噜了一把,揉了揉鼻子,“王岳扬也在。”   “行吧。”明月锋说,“我好不容易扎起来的,别揉乱了。”   “你从哪找的皮筋?”印寒问。   “一楼大堂,找服务员要的。”明月锋说,“你跟叔叔阿姨讲我结婚的事情了吗?”   “讲了。”印寒说,“他们说这次就不来了,等你真正结婚再来。”   “也是。”明月锋表示理解,他叹气,“那我这边的家属只有你一个。”   印寒根据导航指引转弯,他说:“我陪着你。”   意料之中的执着,明月锋斜靠车门,说:“下午找个理发店,我把头发剪短一些。”   “不用剪。”印寒说,“这样就很好看。”他颇喜欢半长头发的明月锋,额角和鬓角垂落的碎发柔和了锋利精明的气质,降低距离感,让远在天边的月亮仿佛触手可及。   “不好打理。”明月锋说,“你喜欢就留一阵,太长的话还是要剪掉。”   “嗯。”印寒眼中泛起欣喜的光泽,他格外享受明月锋的偏爱。   王岳扬替印寒开好包厢,坐在包厢的沙发上神色忐忑,虽说他是纯纯的乐子人,八卦小能手,但实际参与到乐子中,与犯罪行为擦肩而过,完全是两码事。   包厢门推开,印寒和明月锋一前一后走进来,王岳扬从沙发上腾起,满脸堆笑地与未来的受害者握手:“哎呀明老板,好久不见。”   “王局客气。”明月锋笑着回应。   “不是不是,我就是个小科员。”王岳扬摆手,“明老板抬举了。”   “早晚的事。”明月锋坐在沙发拐角处,“早叫早享受。”印寒落座他身边,借昏暗的氛围灯,肆无忌惮地揽住小伙伴的腰杆。   “老实点啊。”明月锋挣脱印寒的手臂桎梏,往左边挪了半步,警告地瞪他一眼。   王岳扬假装自己又聋又瞎,扒拉点歌台扯着嗓子喊:“先来一首周杰伦,然后许嵩、汪苏泷、邓紫棋……你们想唱什么跟我讲。”   “你想听什么?”明月锋转头问印寒。   “《晴天》。”印寒说,“你记不记得高二升高三的暑假,我们去野三坡玩,你就唱的《晴天》。”   “记性真好。”明月锋拿起话筒,跟着背景音乐开嗓,成年的声音与少年时不同,少了几分无忧无虑,多的是沉稳辛酸。   印寒听着听着,觉得十一年前躺在绿油油的草坪上看白云蓝天的日子再难复现,愈发坚定了他绑架明月锋的心思。   三人连续唱了四个小时,王岳扬一开始抹不开面,到后来抱着话筒鬼哭狼嚎,顶着印寒杀人般的目光唱《单身情歌》,因过度加班日渐丰盈的身躯站在屏幕前扭来扭去,笑得明月锋直不起腰。   “王局,你得减肥了。”明月锋说,“小心早早得三高。”   “你以为我不想减吗。”王岳扬五官皱在一起,像个撮嘴的白胖包子,“我都快猝死了我还减肥。”   “你这形象,怎么找局长的女儿。”明月锋说。   “救了个大命,别局长的女儿,我的目标只想活到退休。”王岳扬说,他摸摸圆滚滚的肚子,可怜巴巴地看向印寒,“印教授,什么时候吃饭?我好饿。”   印寒冷着脸横他一眼,偏头问明月锋:“你想吃什么?”   “找个粤菜馆。”明月锋扶着印寒的肩膀站起身,“吃清淡点,王局那肚子快到预产期了。”   “滚滚滚。”王岳扬伤心地抹眼泪,低头敲打手机给印寒发消息——【人身攻击要加钱!】   【印寒:[转账250元]】   看到这个侮辱性的数字,王岳扬非常愤怒。   于是他愤怒地收下了二百五十块钱。   吃完饭三人找个公园遛弯,不知不觉夕阳西下,明月锋站在钱塘江边,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轻轻哼着模糊的旋律,印寒听出来是《明明就》。   “走吧,我们去参加派对。”印寒强硬地拉起明月锋的手腕,将他往公园门口拖,“是假面舞会。”   “哦?”明月锋停下哼唱,好奇地说,“什么样的假面?我没准备道具。”   “我准备了。”印寒说。   王岳扬看着两人上车的身影,默默掏出手机打了个车。   具有较强的自我管理意识.jpg   夜幕低垂,暗蓝色的保时捷迎着夕阳,开向偏僻的郊区,七拐八拐,在临河的一排酒吧前停下。印寒推门下车,将车钥匙丢给笑容满面的门童,拿出半张面具递给明月锋:“给。”又给自己扣上面具,挡住半张脸。   两张面具,一黑一白,毫无特色可言,明月锋抬手扣在脸上,跟着印寒走进去。   酒吧里灯光昏暗,人声鼎沸,每个人脸上都扣着赤橙黄绿、各式各样的面具。印寒开了个卡座,拉着明月锋坐下,他说:“单身夜就是要喝酒。”   “喝多少?”明月锋问。   “能喝多少喝多少。”印寒话音刚落,服务员端来威士忌和冰块,在桌上摆成一排,加两个大果盘。   “悠着点喝,别误了明天的事。”明月锋说。   王岳扬戴着张艳红色的面具窜进来,一屁股坐在明月锋身边,大喇喇地搂住肩膀,端起酒杯:“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干杯!”   明月锋不得不和他碰了一杯。   王岳扬仰头喝尽,朝明月锋亮了亮杯底。   明月锋挑眉:“一上来就玩这么大?”   “你都要结婚了兄弟!”王岳扬拍打明月锋的肩膀,“我对象还不知道在哪个旮旯角呢。”越说越伤心,他又拿起一杯威士忌,“都在酒里,感情深,一口闷。”   “哎哎哎等下。”明月锋拦住王岳扬往嘴里倒酒的手,“照你这么喝,咱俩今晚得死这。”   “那你说怎么喝。”王岳扬停住动作,“玩骰子?”   “行。”明月锋说,“猜点数。”他拿起三颗骰子放进骰盅,呼啦呼啦摇起来,“寒寒会玩吗?”   “知道一点。”印寒说。   “先走一轮示范一下。”明月锋说,“下一轮猜错的喝酒。”   “喝一杯?”王岳扬问。   “半杯吧。”明月锋说。   “光喝酒其实没啥意思,再加上大冒险怎么样?”王岳扬决定给金主谋点福利,“真心话大冒险,像咱们高考完玩的一样。”   “那就是半杯酒加真心话大冒险。”明月锋说,“可以,来。”   三人玩到半夜,该问的都问完了,说话说得口干舌燥,酒过半巡,明月锋脸颊泛红,看印寒的轮廓有些重影,他念念叨叨:“寒寒你也玩得太保守了。”   印寒脑子好使,是三人中喝酒最少的一个,眼神清明,他端起明月锋的酒杯,晃了晃,说:“最后一轮,喝完回去。”   明月锋强撑着坐直身体,拍一拍身边醉如烂泥的王岳扬:“活着吗?”   “哎。”王岳扬应一声,支着胳膊坐起来,兢兢业业地完成任务,“喝。”   酒精刺激大脑,明月锋判断失误,轮到他解决最后一杯酒。他依稀记得辛辣的酒液顺着喉管淌入胃里,眼前景物扭曲旋转,身体不由自主地后仰,倒进印寒怀里。   圆满完成任务,王岳扬如释重负,抹去额头的汗水,他看向印寒:“接下来怎么办?”   “你叫代驾,开我的车回去。”印寒亲昵地抚摸发小无知无觉的面庞,唇角上扬,牵起一道温柔小意却毛骨悚然的弧度,“我另有安排。” 第105章 疯了吗你   房间里一片黑暗,分不清昼夜交替,被子里侧卧着一个人形轮廓,左手手腕处环绕一条拇指粗细的银白铁链,链子垂下床头,向前延伸,与一个圆环相扣,圆环挂在墙壁突兀的扶手上。印寒坐在床头,垂下眼眸,珍重又怜惜地抚摸明月锋沉睡的眉眼,他弯腰,将垂涎多年的月亮拢入怀中,深吸一口气,吻在对方眼尾。   这美好的场景仿若镜花水月,它无数次于梦中出现,在天光乍现的清晨沦为泡影,印寒虔诚地吻过鼻梁、颧骨、耳廓,最终停在唇上。他呼吸逐渐粗重,胸膛中束手束脚的野兽挣脱桎梏,仰头咆哮,忍不住用尖利的犬齿啃咬摩挲,惹得无知无觉的受害者眉头轻蹙。   “明月。”印寒小声呢喃,“你是我的了。”他将头埋进对方颈窝,嘴巴咧开夸张的弧度,病态地嗅闻独属于月亮的温热气息,双臂用力,几乎把发小揉进骨血,“是我的,我的。”   明月锋在做梦。他梦见明室辉一把将他抱起,放在肩头,学着飞机的样子抻平手臂,左摇右晃地逗他玩:“爸爸带锋锋环游世界去喽!”   小小的明月锋咯咯咯笑个不停,他一只手抱紧明室辉的脖子,一只手在空中胡乱挥舞:“环游世界!”   “哎呀一天天就知道闹。”林子琳笑容满面,她捏捏明月锋的脸庞,“儿子,晚饭想吃什么?”   “吃飞机!”面团似的小家伙兴致盎然地说。   “笨蛋锋锋,飞机不能吃。”明室辉嗔怪地点点明月锋的鼻尖。   场景陡然变幻,明室辉和林子琳提着半人高的行李箱,朝明月锋挥手:“爸爸妈妈出国工作,锋锋要乖乖的,听奶奶的话。”   “不要去。”已经成年的明月锋拉住明室辉的手,“爸,求你了,不要去。”   “不要任性,等我们回来,带你去游乐园好不好?”明室辉俨然是哄骗小孩子的口吻。   “我挣钱了,我有很多钱。”明月锋情绪近乎崩溃,他翻遍身上所有的口袋,却找不到一张银行卡,“我银行里存了六千万,还有的钱在……”他眼睁睁地看着明室辉和林子琳逐渐消失。   仰头,一架飞机划过天际,驶向茫茫的异国彼岸。   他听见剧烈的爆炸声,金红的火焰染红了半边天,新闻头条轮番播报,而他终于在兜里找到了他的银行卡。   但已经太晚了。   他站在原地,呆愣地望着云销雨霁、重归晴朗的天空,一双手环住他的腰,印寒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明月。”   沉稳镇定的声音和不适的挤压感,唤醒了明月锋的神智,他想要睁开眼睛,睫毛如乱糟糟的杂草紧紧缠绕,背后柔软温热的触感提醒他好像躺在某个人身上。熟悉的口干席卷大脑,明月锋迷蒙地说:“水……”   水杯抵在唇边,小心翼翼地倾斜角度,水珠沁润干燥的唇瓣,明月锋眼睛半阖,轻轻砸吧嘴巴补充水分。额头被奖励性地亲了一下,明月锋艰难地抬手揉眼睛,他隐约记得昨晚喝了许多酒,听王岳扬絮絮叨叨结婚的事情——等等,结婚?!他一个激灵,猛地睁开眼睛,脑袋撞上印寒的下巴:“嘶——几点了?!”   “十二点半。”印寒说。   “我靠我靠,我要完蛋了。”明月锋火烧屁股般从床上蹦起来,“哗啦”一声,这才注意到手腕上绑缚的银链,他看向印寒,试探地问,“这是我喝多了自己绑的?”   “我绑的。”印寒利索地承认。   “啊?我记得我酒品挺好啊。”明月锋纳闷地挠头,将手腕伸到印寒面前,“快给我解开,完了完了边珦肯定骂死我。”   印寒笑了笑,拿起床头柜上的遥控器,打开电视。   屏幕上方的名称是【世纪婚礼:许你无垠的温柔】,画面里穿白绿婚纱的边珦独自站在森林精灵主题的舞台中央默默垂泪,看着要多可怜有多可怜,右下角的观众数量达到惊人的【1200万人】。   一千二百万人,实时观看无垠边家的笑话,新郎无故缺席婚礼,独留新娘伤心欲绝。   “我绝对会被边修平挂悬赏令吧……”明月锋欲哭无泪,他双手覆面,“这下秋日青崖品牌除名全是我的锅。”都怪他贪酒,非要喝到三更半夜,甚至没听见早上的闹钟……不对,他的手机呢?而且周围也不是酒店的布置,墙壁上为什么有凸起的栏杆,他的手腕为什么被铁链束缚,他看向印寒:“是你?”   “嗯。”印寒得逞地翘起唇角,“是我。”他捉住银链,加重力道将明月锋拽进怀里,稳稳地禁锢,“我不想你结婚。”   明月锋瞪大眼睛,双手撑住印寒的胸膛,掌心的肌肉软弹结实,其中蕴含的力量不容忽视,他后仰身体,耳朵通红,极力想要摆脱受制于人的尴尬处境,恼怒地说:“疯了吗你!”   好不容易把月亮吞吃入腹的野兽才不会轻易吐出胜利果实,印寒翻转手腕,银链在小臂处打了个圈,十指相扣,接着是不管不顾地肆意亲吻,然后被火气上头的明月锋狠狠地咬了一口。   鲜血混杂唾液沿唇角流淌,印寒抽一张纸巾随手擦净,慢条斯理地替明月锋擦拭,轻柔的动作仿佛对待名贵脆弱的瓷器,他说:“你咬我,我也不会放你走。”   明月锋只觉心口的怒火直冲天灵盖,他攥紧拳头,视线逡巡,在印寒那张英俊的脸上寻找下手的位置,片刻,他一拳砸向印寒的左胸肋骨,掐着脖子把发小摁在床上:“你到底要干什么。”   “在这里,我们两个人,不好吗?”印寒被冲击力砸得呛咳不止,他不还手,就看着明月锋笑,“你可以掐死我,然后报警。”他指向床头柜,“你的手机在那儿。”   对了,手机。明月锋松开虚掐印寒的手,他根本没使劲儿,只起到一个控制对方的作用,手脚并用挪到床边,拉开抽屉,摁亮手机。   36通未接电话,其中21通来自边珦,7通来自陈芝瑶,3通来自边楠,3通来自邢泱,2通来自楚悠。以及一通已接听的电话,来自边珦,接听时间今天上午十一点四十分。   “你跟边珦说了什么?”明月锋问。   “要她用更聪明的办法拿回属于她的东西。”印寒打个滚儿贴在明月锋身边,胳膊伸长揽住小伙伴劲瘦的腰杆,“所以她没有要求会务公司暂停直播,而是让一千二百万人看她表演。”   边珦把他卖了。   明月锋刹那顿悟,边珦在听到有不结婚还能当总经理的办法,毫不犹豫地卖掉联姻对象,热情满满地扮演肝肠寸断、心如死灰的傻白甜富家女,骗取边家上下的同情心。   “都到这一步了,陈芝瑶不可能冷酷无情地收回嫁妆,逼迫心理阴影深重的边珦寻找下一春。”印寒说,他半撑起身体,抬高下巴,一点点啄吻明月锋清晰利落的下颌线,“陈女士活在童话里,边珦不信童话,就应该亲手打破童话。”   “那我要的东西呢?”明月锋问。   印寒沉默半晌,说:“边珦允诺我,一旦她坐上总经理的位置,会让你如愿以偿。”   边珦是天生的商人,薄情寡义、唯利是图,她不在乎明月锋去了哪里,只要能达成目标,她以身入局,置身舆论中心,令边家丢个大脸也无所谓。   明月锋既佩服,又气得咬牙切齿,他说:“我要报警。”   “你报。”印寒甚至伸手在拨号键上摁下【110】,并点下拨号键。   “我草。”明月锋手忙脚乱地挂断,将手机扔到角落,一把推开黏上来动手动脚的印寒,恼羞成怒道,“别逼我揍你!” 第106章 你给我解开   印寒接住明月锋挥来的拳头,说:“别打脸,不好看。”   “你他妈还在意这个。”明月锋说,剧烈的动作幅度引得银链呼呼啦啦响,他面色黑沉,“赶紧给我解开。”   “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印寒说,“答对了,我就解开。”他掏出一把钥匙,在明月锋眼前晃了晃。   “你问。”明月锋抽回手,乖巧地放在膝盖上。   “我们是什么关系?”印寒问。   明月锋张开嘴巴,半晌发不出声音,讪讪闭嘴,扭过头拒绝回答。   “说话。”印寒捏着链子,绕了几下手腕,连带着链条尽头的人狼狈地被扯到面前,他抬手捏住对方的下巴,凑过去亲吻,“我们是什么关系?”   密集亲昵的吻急切难耐,疾风骤雨般落在唇边,明月锋睫毛颤抖,愤怒与惊恐混杂的眼瞳又圆又亮,他双手撑在印寒肩头,将对方推远,抬高声音警告:“我们是兄弟,兄弟!你还是个法学博士,你这是知法犯法!”他不等印寒反驳,锁链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凌乱嘈杂的叮当声,“你把我关到退休,关到老死,我们也是兄弟!”   “谁要跟你做兄弟。”印寒不耐烦地将明月锋推倒床上,不再背负道德枷锁的他武力值全开,一个照面便把张牙舞爪的发小禁锢在床板上动弹不得。他掌心包裹对方因情绪激动而立起的鼓包,顿时房间里一片安静,四目相对,明月锋深吸一口气,一脚踢在印寒的小腿:“你他妈离我远点!”   两人你来我往、滚来滚去的打斗没有持续太久,床角的手机嗡嗡作响,为荷尔蒙飙升的卧室按下暂停键。明月锋喘着粗气,他打不过印寒,但印寒收着劲儿不敢下狠手,一时间竟打了个不相上下,不过他也没占着多少便宜,脖子上大片深深浅浅的绯红,印寒这家伙像个成精的藤壶,吸在他身上撕也撕不下来。   “谁打来的电话。”明月锋一骨碌滚到床角,拿起手机刚看清来电人是谁,就被印寒抢去,“喂!”   “喂,妈。”印寒摁下接听键,明月锋霎时消声。   “寒寒,锋锋是不是和你在一块儿?”楚悠问。   “是的。”印寒坦荡地承认。   “锋锋是不是反悔了,不想结婚?”楚悠担心地问,“怎么把人家小姑娘一个人丢在婚礼现场啊?我和你爸都看到直播了,反悔的话提前跟人家讲一声,这样做多不合适。”   “他,”印寒磕巴一下,不知道怎么跟楚悠解释这一出闹剧。   “阿姨。”明月锋抢过手机,语气含笑,“您别担心啦,这都是我和边珦安排好的,只是做戏给大家看。这阵子我不方便抛头露面,外面都在找我呢,您也别告诉别人我在哪。”   “跟你爸一样,满肚子坏水。”楚悠笑骂,“你们心里有数就行,欺负小姑娘的事可千万不能做。”   “嗯嗯知道呢。”明月锋说,“您和叔叔最近身体怎么样?”他挥开借机贴过来的印寒,怒目而视。   印寒则不当回事,继续去解小伙伴的裤腰带。   “都挺好的,我和诚久最近去医院体检,一切正常。”楚悠说,“你和寒寒呢?”   “我们没什么事,估计要在杭州多待一阵子,避避风头。”明月锋攥紧最后一道防线,抬腿踩在印寒的肩膀上,却被吻住脚踝。   “那我不耽误你们忙,回北京提前说一声,我让诚久做红烧排骨。”楚悠说。   “哎好的,阿姨再见。”明月锋挂断电话,将锁链圈住印寒脖颈,咬牙切齿地说,“你他妈这么急吗?”   “很急。”印寒诚实地点头。自青春期对小伙伴起了朦胧的欲念,脑内无时无刻不在模拟拥抱月亮的场景,比起占有,他更期望被侵占,明月锋的主动促使他疯狂。   而他的爱意永远会为明月锋敞开。   “缓两天,让我冷静一下。”明月锋更换策略,柔声安抚,“而且,我还没洗澡。”   “那你现在去洗澡。”印寒说,“墙上的扶手一直连到卫生间。”   “你听不懂我说的话吗。”明月锋敲敲印寒的卷毛脑袋,又把他的脑袋从大腿根推远至小腿,“我说缓两天。”   “只需要两天?”印寒问。   “这他妈是个虚指!”明月锋被他烦得不行,“你什么时候放我出去?”   “你什么时候想好?”印寒反问。   空气凝滞,窗帘紧闭,阳光透过细小的缝隙照亮漂浮的尘埃,明月锋指向卧室门口:“滚。”   印寒看着他,小伙伴从小到大几乎没对他说过重话,他难得面露失落,塌下肩膀,收敛欲望,走到门框边,问:“你想吃什么,我去做饭。”   瞧小伙伴那副可怜兮兮的小媳妇模样,明月锋不愿承认自己刚刚硬起的心肠又嚷嚷着造反,他说:“随便你,我去洗澡。”   作为明月锋的朋友,王岳扬有幸得到一张婚礼请柬,出于看热闹的心理,他封了个小红包,昂首挺胸地踏进婚礼会场。五星级酒店最大的宴会厅,三百张圆桌逐一摆开,他挑选了一个视野良好的看热闹座位——第二排圆桌中间的位置,大喇喇地坐下,抓一把花生慢悠悠地剥壳。   会场面积宽敞却不空荡,主屏幕搭建为奢华精致的森林主题,中央一条狭长的T台分割观众席,地上散落着松果造型的毛绒玩具。客人候场时,服务员端着餐盘穿梭其中,为每位客人送上餐前点心、水果、喜糖和热茶,做足了豪门世家的派头。   王岳扬受限于公务员的身份,出差只能坐经济舱或高铁,自家有个喜事也不能大操大办,哪儿有机会见识此等奢华的场面。他手执叉子三口两口吃完巴掌大小的芒果慕斯,克制嘴馋,生怕吃太多涨肚皮吃不下等会儿的正餐。   时针指向十二点,会场门口人群熙攘,许是大人物到场。王岳扬转头,抻着脖子往前看,三男一女,由旁人簇拥着朝第一排走去。   “那是边董吗?”坐在王岳扬左手边的男人忍不住问,“看着像。”   “是边董和他老婆。”另一位客人接话,“另外两个男的好像是边董的朋友。”   “你们南方人消息也太不灵通了。”一位女客人开口,听来是正宗的北京口音,“那是边董的发小谢堂燕,和谢堂燕的丈夫方庭珩。”   “我知道方庭珩,是个演员?”邻桌也参与了议论。   “三年前的影帝,你们不怎么看电影吧。”女客人说,“谢堂燕在北京可有名了,他开法拉利掉湖里过。”   “啊……你说这个事我就想起来了嘛。”一位客人会心一笑。   王岳扬也想起来了,他看着大人物们落座第一排,婚礼正式开始。   耳尖的边修平捕捉到宾客细碎的议论声,忍俊不禁,他偏头凑近身边发小的耳畔,轻声说:“燕子,你掉湖里那事得让人唠一辈子。”   “快闭嘴。”谢堂燕懒得搭理没事找事的边董,侧身靠在方影帝胳膊上。   方庭珩摸了摸自家燕子气闷的后脑勺。   台上司仪开始热场,拉拉家常唱唱歌,后台陈芝瑶眉头紧皱,对着表情麻木的边珦半天憋不出一句话。   “他失踪了。”边珦说,像小时候遇到难题一样无助地望着陈芝瑶,“妈妈,怎么办?”   “先把直播停掉。”陈芝瑶说,在此之前,她十分满意明月锋,以为女儿终于找到真命天子,过上公主和王子幸福生活的童话结局,哪知王子是个失约的王八蛋,婚礼当天狠心将公主丢下,电话不接,杳无音信。   “不。”边珦眼神狠厉,“我要让全世界知道我的未婚夫是个背信弃义的小人。”她故意省去名字,用“未婚夫”指代,加重暗示。   陈芝瑶既愧疚又心疼,恍然未觉女儿的小把戏,她抹去边珦眼角晶莹的泪水:“都是妈妈的错,妈妈识人不清,让你受苦了。” 第107章 别乱碰   中午十二点,准新娘边珦身披墨绿的精灵公主婚纱,走上T台,全场瞩目,众人静静等待边珦发言。   “各位来宾,新郎有事耽搁,请大家稍等片刻。”边珦说。   机灵的司仪手持话筒救场:“在等待的过程中,我给大家再唱一段,有想上来献唱的朋友随时举手示意。”   宾客们听罢,低弱琐碎的窃窃私语盘旋于会场上空,谢堂燕问:“结婚还能耽搁?该不会跑路了吧。”   边修平手肘撑在桌面,说:“有点奇怪。”   “直播没关。”边修平的妻子余烟环顾四周,“我记得你说过你这个堂侄女不想结婚?怎么又结了。”   “堂嫂是个磨人的。”边修平无奈地说,“我本不想来,不也被她磨来了。”   “若是新郎真的放鸽子,你不去给你堂侄女撑腰?”谢堂燕戳一下边修平的手臂,痞坏的笑容颇有些昔日京城大少嚣张跋扈的影子,“把那个胆大包天、出尔反尔的男人揪出来,让他跪在地上给你堂侄女赔罪。”   “不知道的还以为无垠涉黑了。”边修平摇头,“我堂哥的家事,我管不着,也懒得管。”   “嘁,没劲儿。”谢堂燕偃旗息鼓,捉住丈夫的手,斜靠着把玩。   台上闹剧依旧,婚礼全程直播,四台摄像机全方位无死角地将边珦精湛的表演上传至互联网,准新娘自满怀希冀到不知所措再到心如死灰。十二点三十五分,边珦向众位宾客表示歉意:“婚礼取消,我会按照登记簿将礼金送还给各位亲朋好友,实在抱歉耽误了大家时间。”   互联网各大网站TOP1话题#无垠大小姐世纪婚礼新郎消失#,TOP2#无垠新郎逃婚#、TOP3#豪门贵女婚礼惨遭抛弃#,一时间无垠边家成为街头巷尾热议的焦点八卦。边珦坐在化妆间里,捧着手机默默垂泪,心中乐开了花。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陈芝瑶怯生生地询问:“珦珦,妈妈可以进来吗?”   “不要。”边珦呜呜呜地假哭,“我讨厌你,我不要看到你。”   陈芝瑶心都碎了,她急切地解释:“都怪那个不靠谱的男人,等以后找到他,妈妈给你出气!”   “要不是你非要我结婚,呜呜呜呜。”想到这样,边珦假哭变真哭,眼泪如雨线扑簌坠落,“我不要结婚了,这辈子都不结婚!”   “好好好不结了。”陈芝瑶顺着宝贝女儿的话,讷讷地说,“一个人多孤独啊,妈妈也想要你过得幸福快乐,你看爸爸妈妈……”   千篇一律的劝解惹得边珦烦不胜烦,她反锁门板,一屁股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恼火地抹去泪水,闷声说:“我说我自己过不孤独,你不相信,非要把你认为的幸福扣到我身上。”   “你和我爸再生一个吧,我当不了你女儿。”边珦脱去厚重的婚纱和高跟鞋,换上轻便的运动服,从化妆间的窗户翻出去。   她决定离家出走。   远在小黑屋的明月锋暂且不清楚边珦家的闹剧,他正忙着对付疯批属性大爆发的印寒,试图唤醒对方一点点微薄的道德感。   “给我内裤!”明月锋腰间围了条浴巾,这是他仅有的遮挡物,“你他妈非要气死我是不是。”   “这样就很好。”印寒贪婪的目光扫过对方优美流畅的肌肉曲线,视线犹如实质性的手,从上到下把光溜溜的发小品鉴一番,发出满意的赞叹,“我很喜欢。”作为绑架犯,印寒认为把以前想做不敢做的事都做一遍,才对得起他精心编制的陷阱。   明月锋对他太好了,既不报警,又在楚悠打来的电话里帮他掩盖罪行,他完全可以再过分一点,百般试探明月锋的底线。   就算踩到了红线,明月锋也只会像现在一样,对他怒目而视,却无计可施。   好在盛夏时节的杭州闷热潮湿,什么都不穿倒也不觉寒冷,明月锋裹紧腰间的浴巾,胯下生风,刚走出卫生间就被手腕上的铁链扽了一下。墙壁离地一米五的高度,焊着一条凸起的钢管,类似于商场里无障碍卫生间中,马桶旁的墙壁设置的扶手。挂在明月锋手腕的铁链与墙上的扶手由一个圆环相连,圆环上有一个约莫一公分的缺口,用来通过墙壁与扶手的焊接钢筋。   明月锋叹气,走到扶手旁,转一下圆环,让它顺利通过钢筋,再抬脚向卧室走去。卧室里一张床,一张书桌,一把木椅,以及墙壁上一圈钢制扶手。明月锋问:“这房子是你买下来装修的?”   “租的。”印寒说,“房东的母亲罹患十年脑梗,行动不便,房东特意装修成这样。今年年初房东的母亲去世,她将房子出租,恰好被我捡到。”   六十七平,两室一厅,郊区地段,加上这深得心意的装修,简直是天选的牢笼,印寒毫不犹豫地支付了一整年的租金。   明月锋拉开椅子坐下,手腕上的铁链抻直,长度正好到桌前,他说:“我得跟穆总申请线上办公,你把我电脑带来了吗?”   印寒返回客厅,提着一个电脑包递给明月锋:“带了。”   一场像是囚禁,又不完全是囚禁的奇特画面,明月锋打开笔记本电脑,敲下密码解锁屏幕,点进OA系统提交居家办公申请,再给穆煦发消息说明情况。   【穆煦:你今天不是结婚吗?】   【明月锋:有点事,没去成。】   【穆煦:哦,我看到热搜了。】   【穆煦:申请已批准,需要帮忙吗?】   【明月锋:是家事,多谢穆总关心。】   【穆煦:你若着急结婚,我跟小池说一声,让他帮忙介绍。】   明月锋察觉肩头被叼起一小块皮肉,牙尖划过又疼又痒,转头一看,印寒挂在他肩头cos噬碑藤,这家伙眉头紧皱,力度重了几分。   “嘶,急什么。”明月锋被他弄得小指蜷缩,忙不迭打字回绝上司的好心。   【明月锋:不用了,这阵子我需要好好思考一下。】   【穆煦:好的,那你忙。】   “饭呢。”明月锋合上笔记本,看向再次尝试图谋不轨,解开他腰间浴巾的印寒,“别动。”   “在厨房,要炖一会儿。”印寒弯腰,用细密的吻为发小洗脸。   “有完没完。”明月锋反抗累了,低头把快要散落的浴巾重新打结,确保自己在这乌漆嘛黑的房间里体面一些,“咱俩就耗吧。”   印寒充耳不闻,双臂环住明月锋的腰,轻松将他抱起,换自己坐在椅子上,整个人把小伙伴包裹,又亲又舔活像猫咪啃猫薄荷,沉浸其中,不能自拔。   “哎过分了。”明月锋坐在印寒腿上,万分抗拒,他好歹是名个高腿长的成年男性,哪能像小孩子一样心安理得地坐在别人大腿上。他挣扎着要站起来,力气敌不过印寒,努力片刻,索性摆烂,扭过身子掀开笔记本电脑继续办公。   虽说印寒在他身上咬来咬去地捣乱,但他还是全神贯注地将工作处理了个七七八八。细皮嫩肉的肩胛骨上满是浅红的齿痕,一双手游移不定地抚摸腰际浴巾遮挡的界限,被明月锋一巴掌拍下,他不耐烦地说:“别乱碰。”   印寒喉咙中不满地咕噜一声,露出尖利的牙齿轻轻啃咬发小结实紧致的肩颈肌肉,他迫不及待地想将月亮吞吃入腹,却被多次训斥,不情不愿地约束行为,望梅止渴。   印寒抬手,掌心紧贴明月锋的胸腔,感受其中跳动的心脏,说:“明月,我好喜欢你。”掌心传来的跳动不由自主地加速,他继续说,“我想要你亲吻我,进入我,爱我。我们像寻常的伴侣一样生活,在夕阳下散步,慢慢变老。”   “等我们老了,快死了,就打一个骨灰盒。”印寒说,“烧成灰后混在一块儿,不分你我。”   前面挺感动的,后面越说越惊悚,明月锋赶忙叫停:“谁教你这么告白的?”   作者有话说:   看作者主页!欢迎大家来渣浪找我玩! 第108章 我们谈谈   印寒听到声音,坐在床边,眼含期待:“睡觉吗?”   明月锋瞧他一眼,坐在印寒身旁,表情严肃:“我们需要谈谈。”   “谈什么?”印寒屈起一条腿面对他。   “先给我一条内裤。”明月锋说。   “不给。”印寒摇头。   明月锋牙痒痒,以前是他托大,以为凭借多年深厚的情谊,能拿捏住印寒,玩些忽远忽近的幼稚把戏,如今结结实实掉进这小子的陷阱,受制于人,连条内裤都得讨价还价,真是风水轮流转。   “我光着身子怎么谈事!”明月锋说着说着火气上涌,“这周我开视频会议都不敢开前摄像头,公司里传我涉黄被抓了。”   “妈的我开摄像头才是涉黄吧。”明月锋低头看看自己身上左一处牙印右一处吻痕,如果印寒是动物成精,绝对是只大海星。   印寒递给明月锋一个抱枕,供他挡住隐私部位,问:“现在可以谈了吗?”   明月锋将抱枕搂在怀里,又拽过夏凉被盖在肩膀上,总算塑造出些许谈判的严肃氛围,他说:“我是爱你的,这毋庸置疑。”   印寒规矩搭在膝盖处的手蠢蠢欲动,明月锋说:“但这不是我肆意妄为的理由。”他叹气,这一周的亲密时光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他嘴巴说着拒绝,行动多有退让,明眼人都看得出他的优柔寡断。时光易逝,纵使万般不愿,他也该回到自己的生活轨迹,强行从幻梦中清醒。   “在挑明关系之前,我们是家人,寒寒。”明月锋说,“家人是由亲情联系在一起的,家人不会亲吻和拥抱,但家人可以相伴到老。”   “我没有父母,我划走了叔叔阿姨一半的注意力,他们非常爱你,也非常爱我。”明月锋说,“如果他们知道了你我纠缠在一块儿,会是什么心情?”   “他们一样会爱你。”印寒笃定地说。   “那是因为他们本身就是非常好的人。”明月锋说,“与他们相比,我就是搅乱分化你家庭的那个坏人。”他抱紧抱枕,拇指和食指紧捏抱枕一角,“暂且不说这个,谁能确定未来的我们不会变心?”   “我们可能会吵架,可能会打架,一方心灰意冷,一方另寻新欢。”明月锋说,“你和叔叔阿姨血脉相连,你还有家,我呢?”   “我大概会孤独地死在世界的某个角落。”明月锋说。   “不会的。”印寒说,他的眼瞳漆黑,一如小时候透不过光的模样,他全神贯注地盯着明月锋的双眼,执拗得有些诡异,“如果你不爱我了,我就把你永永远远地关起来。”   “……为什么不是你先不爱我?”明月锋抿唇,他感情凉薄,稀少的情绪尽数放在印寒身上,这个假设让他格外不舒服。   “不存在这个可能性。”印寒说。   “哇,你真的……”是个神经病,明月锋咽下后半句话,他被印寒吻住发不了声。   “你说你爱我。”印寒几乎高兴疯了,他搂紧明月锋的脖颈,将人团吧团吧塞进怀里,“再说一次。”   明月锋舌尖抵住上颚,他弯弯绕绕、多思多虑的性格头一回如此直白地吐露心声,脚趾动工在床板上给自己抠了座三室一厅,再来一次他绝对要找个地缝躲起来。   见小伙伴半晌不说话,印寒倒也不介意,抱紧对方躺在床上,一遍一遍地盖章宣誓主权。   “话说开了,什么时候放我出去?”明月锋问。   “我们是什么关系?”印寒亲亲他的耳朵。   “你想要什么关系。”明月锋心累,他像条死鱼摊在床上,四肢敞开,由着印寒的卷毛脑袋在他锁骨处拱来拱去。   “情侣,爱人。”印寒说,“出国结婚。”   明月锋滑不留手,一旦心软放他出去,便如溪流入海,寻不着踪迹。印寒必须要在这段时间内将这轮月亮拽下云端,摁进画框,装裱上墙,省的后续再出幺蛾子。   “是不是太快了。”明月锋干笑,“我们还没谈恋爱呢。”   “现在谈?”印寒说。   “行吧。”明月锋说。   “什么时候可以跟爸妈讲?”印寒问。   明月锋头皮发麻,他柔声哄骗道:“谈一阵子再讲,谁家谈恋爱一上来就见父母啊。”他主动搂住印寒的腰,做出一副真诚的姿态,“所以,能给你的新男朋友一条内裤吗?”   “不能。”印寒油盐不进,气得明月锋把他推到一边,裹紧浴巾背对他蜷成一团。   卧室顶灯悄然熄灭,窗外蝉鸣声声,寂静祥和。   明月锋做了个可怕又搞笑的梦,他梦见印寒将自己啃成骨架,牵着骨头架子的他去民政局领证。婚姻登记处的工作人员是个女巫,嗷嗷叫着拿榔头把自己敲散,印寒一边哭一边捡骨头。   早上八点,明月锋隐约感觉身边悉悉索索的小动作,他呢喃道:“寒寒,别烦我。”说完便迷迷糊糊陷入浅眠。   …………   “明月。”印寒凑过来亲吻明月锋汗湿的鬓角,却被对方恼火地推远。 第109章 明月为你停留   自明月锋亲口承认爱他,印寒的状态从应激降格为平缓,他仍然焦虑,但至少愿意给明月锋提供一条内裤和一套家居服,日常活动由没完没了地围着明月锋打转,变成边改论文边看明月锋平息怒火。   “这东西什么时候给我解开。”明月锋晃一晃手腕上的链条,长时间的伏案办公磨得他手腕泛红,印寒趁他睡觉的时候给手环加了一层柔软的皮革,让这玩意儿看起来更像个情趣用品。   印寒挨着明月锋落座,膝盖碰膝盖,他的笔记本电脑上显示着密密麻麻的文字,应该是在批改学生们交上来的期末作业。逻辑拙劣、漏洞百出的论文看得他眉头打结,看一篇,就要靠在明月锋肩头休息一会儿,舒缓情绪。如果不是受法律限制,他非要把这群胡编乱造的家伙杀光。   “喂。”明月锋动动肩膀,偏头看印寒冒黑气的脑壳,忍俊不禁,“咋了这是,谁气你了?”   印寒将电脑往小伙伴的方向偏了偏,说:“我这一年在给空气上课。”   电脑屏幕上的论文满是标红的批阅框,开头两段印寒还在认真标记【去看书,第5页到第7页】、【这两句话之间没有逻辑关系】、【词义混淆】,后面的段落只剩下成片的标红,批注框被愤怒的印寒吃进了肚子里。   “全班的作业都是这样吗?”明月锋好笑地揉揉卷毛,熟悉的批阅场景唤起他大学毕业赶论文时的痛苦回忆,他心虚地摸摸鼻尖,“我上学时候绩点全班倒数,作业也是糊弄,比他好不到哪去。”   印寒咬一口昔日坏学生的耳垂作为惩罚,给文档打个【挂科】的标记,点开下一篇。   “你还没说呢,什么时候解开。”明月锋追问。   “不解开。”印寒说。   “不解开?!”明月锋抬高声音,“怎么个意思啊,我一辈子出不了门,除了吃饭就是睡觉?你搁这养猪呢?”   “解开你会跑。”印寒说。   “你怎么不把我拷你身上。”明月锋阴阳怪气,“你走哪都带着我,你把我栓裤腰带上。”   “非执法机关人员不得佩戴手铐。”印寒说。   “呦,这时候懂法了。”明月锋地把卷毛揉成鸟窝,呲牙咧嘴地威胁小伙伴,“你这是非法拘禁。”   “那你报警。”印寒眉眼含笑,合上令他心烦的笔记本,凑过来亲一下虚张声势的明月锋,问,“中午想吃什么,我下楼买菜。”   摆脱困境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在吃饭和生气之间,明月锋明智地选择吃饭,他说:“想吃土豆炖鸡,和炸虾仁。”   “好的。”印寒换上外出的衣物,路过沙发抱住明月锋的脑袋,细细从眉眼吻到嘴唇,固执地与小伙伴十指相扣,指腹摩挲银链。病态的占有欲被完全满足使他变得温和无害,仿佛从蓄势待发的猛兽转化为吃饱喝足晒太阳的家猫。   明月锋感受得到印寒心态的变化,他眼中神色复杂,既心疼又无奈,轻声说:“去吧,我在这等你。”   月亮愿意等他。   印寒心下窃喜,忍不住在发小颈窝留下两颗小小的牙印,他的欢喜溢出胸腔,需要破坏点什么来抒发快乐。   明月锋“嘶”了一声,一连几天印寒都没有频繁的咬他,皮肤上的痕迹逐渐愈合,麻木的神经松弛,突如其来地啃咬令他打了个激灵。   “我走了。”印寒见好就收,换鞋开门,留下一句尾音上扬的“等我回来”,就消失在楼梯口。   明月锋叹了口气,身体向后靠在沙发背,眉眼舒展。虽手腕绑缚,不得自由,但这一方小屋偏居一隅、无人知晓,带给他无上的安全感,使他卸下背负多年的深重枷锁,去享受纯然轻巧的爱情。   这本是世上每个父母双全的孩子应得的东西。   在明月锋身上却是梦寐以求。   也许他可以不那么在乎道德,但他在乎楚悠和印诚久。他怀疑爱情,认为它是多巴胺作怪的附加产物,惊鸿一现,不值一提,他盲目信任亲情,像溺水的旅人攥紧岸边纤弱的稻草,企图呼吸一口新鲜空气。   可印寒十年如一日的爱他,身体力行地向他展示,惊鸿一现可以是一秒,也可以持续数十年。   最让他痛苦的是,他同样爱着印寒。   爱情向外表现为敏感的悸动、诚挚的奉献、无限的包容,向内则为切割灵魂的钝刀,他越想要给偏执的发小一个教训,伤害便百倍反扑于他。印寒是个死脑筋,他也不遑多让。   爱情一向自私,有时明月锋也会怪罪父母走得太早,怪罪楚悠和印诚久对他太好,倘若他的生活有一丝裂缝,完美的玻璃墙倾泻出微弱的黑暗,都将成为他宣泄情绪的理由。   可他的生活恰好立在悲惨和幸福的中间点,进退维谷、左右为难。   明月锋合上电脑,他已无心工作,只单纯地期盼着印寒回来做饭。   其实这样的生活挺不错,无忧无虑,柴米油盐,偶尔无伤大雅的吵嘴,更多的是拥抱和依偎。明月锋躺在沙发上打开电视,链条随他的手腕摆动晃来晃去,他是一个很容易满足的男人,一条内裤和一套睡衣,足以俘获他的心。   上年头的液晶电视,造型敦实,杵在枣木色的电视柜上,电视侧边的插头连着一个古早的DVD机。这引起了明月锋的兴趣,他仅在小时候见过碟片放映机,3G网架设后,视频都通过网络传播,除了古典爱好者收藏,DVD机便退出了大众的视线。   明月锋站起身,扶着银链上的圆环通过扶手的连接处,来到电视机前,蹲下,拉开DVD机下方的抽屉,露出一沓花花绿绿的碟片。   是房东的东西还是印寒的?明月锋好奇地抽出一张,翻来覆去地找介绍,碟片包装上写着《2002流行歌曲一百首》,打开包装,碟片上写着【2021-02 英】。两个日期明显对不上,但【英】这个字眼让他产生了某些不太合适的联想。   明月锋决定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测,他把碟片放进DVD机,电光石火间便确认这是印寒的东西。   毕竟脑梗老太太不会公然在电视上看两个裸男妖精打架。   “印寒!!!”   一手提着一兜菜上楼的印寒灵敏地捕捉到明月锋的召唤,他应道:“我回来了。”开门便看见明月锋站在电视前,面色复杂地指着电视柜抽屉里的一沓碟片。   “这些东西哪来的?”明月锋问。   “啊,你看到了。”印寒不仅不害臊,还兴奋地问,“好看吗?”   “???”明月锋瞪大眼睛,“俩大老爷们滚床单有什么好看的!”   “我找的学习资料。”印寒大大方方地说,他打开冰箱门,将蔬菜放进冷藏层,“我觉得你也有必要学习一下,我们早晚会走到那一步。”   明月锋:“……”   明月锋:“我没想过你提起这个话题的口吻像开一个新课题。”他关掉电视,抱臂问:“你觉得我去英国待的两年,除了做生意什么都不知道?”   印寒抿唇,整个人气势陡然跌落,像是又掉入臆想的深渊:“你见过?你在哪见过这么细致的场景?谁陪你见的?”   “不是你想的那样。”明月锋再不开口,他的发小就要黑化成跨国雇佣兵了,“英国有性科普教育,我面嫩,去大学考察的时候接过传单,上面讲得挺清楚。”   “哦。”印寒垂下头,连带着肩膀一起塌下,他头一回陷入如此尴尬的境地,整个人恨不得钻进冰箱里,“我是笨蛋。”   从小到大受尽天才、学霸、学神头衔的印寒第一次承认自己是笨蛋,好笑又可怜,明月锋走过去,轻轻抱住印寒的肩膀,像小时候一样拍拍对方的脊背,亲亲脸颊,说:“也没有很笨。” 第110章 不是笨蛋   婚礼上准女婿失踪已让陈芝瑶焦头烂额,其后紧接的女儿离家出走更让她心力交瘁。顺风顺水大半辈子的陈总哪里经受过如此打击,靠在丈夫肩头委屈地抹眼泪。   边楠疼惜妻子,哄孩子一般低声说话:“回家吧,回家我给你做饭,瑶瑶想吃什么?”他总是这样,给予陈芝瑶百分百的情绪价值,像遮风避雨的港湾,为走南闯北的女强人提供一个温暖的巢穴。   “我错了吗?”陈芝瑶抱紧边楠,委屈至极,“我只是想要珦珦找一个像你一样的男人。”   “珦珦有她自己的想法。”边楠说,“我刚遇到你的时候,你还以为我是个骗子呢。”边楠性格温软,与世代从商的边家格格不入,除了一个“边”姓,他什么都没从边家继承。当年他弃商从文,独自背包去云南采风,认识了口齿伶俐、甚至有些咄咄逼人的卖瓜小贩,陈芝瑶。   陈芝瑶是瓜农的女儿,大学暑假回来帮父母卖瓜,她见边楠相貌白净,举止文雅,专门挑选小摊上最圆最大的西瓜递给边楠。边楠家境富贵,根本不会挑瓜,姑娘给他拿哪个,他就要哪个。八十年代刚刚开放市场贸易,一块西瓜一角钱,边楠每次来都拿一整个,吃不完就送给陈芝瑶。   陈芝瑶收了瓜,觉得边楠个头虽高,但瘦弱,脑子也不大好使,傻乎乎的,便格外照顾他。边楠再来买瓜,掏出一块钱,陈芝瑶只给他一块瓜,嘴里振振有词:“一毛钱一块瓜,你给我一块,我包你十天的西瓜。”   一来一回,两人熟稔起来,边楠说自己在家写书,陈芝瑶上的师范本科,顿时来了兴趣,嚷嚷着要看。这一看,就是三十多年。   陈芝瑶凭借敏锐的商业嗅觉、灵光的经济头脑,以及边楠的家庭关系,一步步从无垠服装的销售员,爬到了总经理的位置,生活愈加富裕繁荣,她也渐渐忘记了路边那个卖瓜的乡村女孩。   所有人见到她都羡慕她嫁了个好男人,边楠姓边,虽然没什么商业天赋,单单这个姓,就抹杀了陈芝瑶毕生的努力,让她也将自己的成就归功于运气,归功于嫁了个姓边的男人,归功于边楠。   她觉得边珦既然姓边,就不该浪费这个姓氏,找一个更加富贵的男人,强强联合,更上一层楼。她甚至觉得自己配不上边楠,如果她姓谢、姓齐、姓池、姓曹,说不定能去无垠北京总部拼上一拼。   贪欲无边无际,她将希望投射到边珦身上。边珦姓边,虽是旁系,找一个青年才俊,突破现有阶层,不在话下。身家过亿的年轻企业家明月锋,恰好满足了陈芝瑶苛刻的条件。   父母双亡,没有负担;年轻帅气,带出去有面子;创业成功,有一定的财富积累;有所求,好拿捏。   她提出孩子随母姓的要求,明月锋毫不犹豫点头同意,更是提升了陈芝瑶的满意度。   这样的好姑爷,天上地下独一个,打着灯笼都找不着,陈芝瑶忙不迭答应下来,生怕外边冒出来个小妖精把明月锋拐跑了。   然而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姑爷杳无音信,闺女离家出走,不是每个男人都像边楠一样温柔体贴,不是每个女人都像陈芝瑶一样吉星高照。   可真的只是幸运吗?   年过半百的陈芝瑶捂住脸颊,哭得像个无助的小姑娘,她忘记了三十二年前的炎炎夏季,坐在马路边和白净青年分吃半个西瓜的双马尾女孩,不是因为边楠姓边而对他巧笑嫣然,仅仅是因为西瓜和青年的微笑一般甜蜜。   即使边楠不姓边,他们仍然会凭着一腔热血,打拼出幸福的生活。   “我妈根本就不懂。”边珦面对最好的朋友,边流泪边抱怨,“我妈觉得我爸特别特别特别好,我也要找一个男人才能过得好。”   “我真的要崩溃了。”边珦扶着闺蜜的肩膀嚎啕大哭。   “额,所以,明月锋对你不好?”孙羽花试图理解边珦的痛苦。   “他是我雇来的!”边珦抬高声音,“他是个演员加商人!”   “演员,他演过什么?”孙羽花着实理解不了边珦的比喻。   边珦崩溃了,掀开被子把笨蛋闺蜜塞进去,囫囵盖住,说:“那是个形容!不是职业!”   “哦哦哦。”孙羽花的声音从被子下方传来,憋闷且怯生生,“珦珦,我过生日我爸送了一艘游艇,你要不要出海玩?”   于是两个白富美丢掉烦恼,带着孙大小姐的两只金毛犬,去海边快乐地度假十天。最后一天的傍晚,孙羽花和边珦一人抱着一条狗,躺在沙滩椅上看夕阳,边珦赖洋洋地说:“花花,你爸催你结婚吗?”   “不催呀。”孙羽花拖长声音说,“我小妈年纪比我还小嘞。”   “真不明白那些女人为什么愿意耗费自己的青春陪老男人。”边珦郁闷地揉搓金毛犬的方片耳朵。   “有的人喜欢一步一个脚印,有的人喜欢走捷径。”孙羽花说,“如果我爸没有钱,说不定我也会找一个有钱的老头养我。”她喝一口鸡尾酒,眼尾飞红,她偏头朝边珦熟练地撒娇,“不过珦珦这么独立,肯定会养我的吧。”   “养你个鬼,滚出去洗盘子。”边珦说。   “嘁。”孙羽花咬着吸管,疲懒地说,“我的小妈们是纯粹的投机主义者,你是实干派,你妈妈在这两者之间摇摆。没有谁对谁错,投机也好,实干也罢,最终目的不就是搞钱嘛。”   “你倒是通透。”边珦伸个懒腰,“我只想舒舒服服过我的小日子。不过,你不怕你那些小妈们生一堆弟弟妹妹,分你的钱啊?”   “老孙精明着呢。”孙羽花说,“他想要就生呗,我没意见,这么多年还不是没动静。”她纤长的手指拿下墨镜,望着辽阔的大海和漫天的晚霞,“反正他再怎么折腾,我妈也管不着他了。”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边珦叹气,摸出手机给陈芝瑶打去电话:“妈。”   不同于边珦的家庭伦理剧,明月锋正在适应印寒展现出的另一面——对方变得十分弱势。印寒通常是坚硬冷漠的,像一块亘古不变的顽石,少言寡语、聪慧强势,不知受了哪方面启发,他走向了另一条奇奇怪怪的实验路径,这让明月锋丈二摸不着头脑。   “怎么了?”明月锋看向钻进怀里的印寒,浓密柔软的卷发像丛生的海草擦过下巴,印寒烦闷地说:“不想改论文。”   “你不是看完一遍了吗?”明月锋摸摸怀里闹别扭的脑袋,“还需要做什么?”   “打分。”印寒说,“我不想做,你帮我。”   “我不会啊。”明月锋哭笑不得,“学生做作业痛苦就算了,你个当老师的,怎么也这么痛苦。”   “因为我是笨蛋。”印寒说。他觉得这两个字对付明月锋太好用了,至少现在,明月锋抖着肩膀笑得开怀:“瞎说什么呢,你要是笨蛋,你能把我绑在这里吗。”   明月锋将赖在怀里的印寒挖出来,说:“电脑拿给我看下,咱俩商量商量。”   印寒打开笔记本,推给明月锋看:“学院要求挂科率不超过百分之二十。”   “你上次挂了多少?”明月锋问。   “三分之一。”印寒说。   “……”明月锋咽下一口唾沫,“幸亏我上学的时候,你不是我老师。”他拿出一张纸算数,简单算了一下比例,“你们办公室的老师挂科率怎么样?”   “他们维持在百分之十。”印寒说。   “那你也跟他们一样呗。”明月锋说,“你教八个班,三百零五人,最多挂三十个人。”   印寒皱眉:“有些人的作业,我不想给他们及格。”   “你这样想,这一次考试,在他们生命的长河中,改变不了什么。”明月锋说,“你对他们苛刻,反而会遭人怨恨,吃力不讨好,不如行个方便,你好我好大家好。”他生来圆滑,抬手搂住印寒的肩膀,轻声细语地教他,“你以后的目标不是教学生,是做出更有影响力的课题,升任教授,现在何必跟大一大二的学生一般见识?”   印寒听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明月锋蹭一下小伙伴的额角,说:“不要说自己是笨蛋啦,我以后还要仰仗你看合同呢。”   印寒看着明月锋,凑近亲上去,小声说:“见到你我就是笨蛋了。” 第111章 我看你是乐不思蜀了吧!   天蒙蒙亮,卧室紧闭的窗帘拉开一条缝隙,透出灰白的天际,今个儿是阴天。明月锋起夜上厕所,被银链绊了一下,瞬间清醒,扶着墙平息惊吓。这段日子过得舒心顺意,像是从高压的道德困境中偷得一片洞天福地,容他卸下包袱,休养生息。   然而手腕上的银链明晃晃地告诉他,这只是短暂的快乐,终有一天会迎来终结。   明月锋深知拖延没有意义,可他就是死咬着不松口,但凡他一日不与印寒心意相通,便能一日不见家长,不用面对道德的审判。   一如鸵鸟将头埋入沙土逃避现实。   床上鼓起一个包,蜷起的男人顶着一头杂乱的卷毛,右手在床单上摸来摸去寻找温热的触感,他模糊地呢喃:“明月。”   明月锋叹气,扯着银链走到床边,坐下,摸摸印寒的脑袋:“在呢。”   “睡觉。”印寒往明月锋的方向拱了拱,紧闭的双眼犹如畏光的鼹鼠,他四肢搂紧平躺的发小,再次陷入梦境。   明月锋拍拍对方的脊背,眼皮下坠,卷入深眠的漩涡。   熟悉的酥麻沿着脊梁骨传入大脑皮层,唤醒深海中徜徉的明月锋。   …………   明月锋烦恼地揉揉额角,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点开微博,一条不起眼的经济新闻出现在信息流中【无垠服装总经理换帅】。陈芝瑶终是抵不过愧疚与母女亲情,将作为嫁妆的总经理位置交给了边珦。   而边珦答应明月锋的事情,也该兑现了。   明月锋神情微妙,他收起手机,看向拾掇齐整的印寒,说:“不出你所料,边珦成为无垠服装的负责人了。”   “应该的。”印寒眼神平静无波,在他看来,这条新闻远不如明月锋主动亲他有价值,他问,“你想吃什么?我下楼买。”   “别买了,煮点面条。”明月锋说,他扶着床头站起来,感觉自己快要被印寒养瘫痪了,“我想出门转转。”   “不行。”印寒干脆利落地拒绝,“你要什么,我下楼买。”   明月锋瞪大眼睛,他觉得荒谬:“你不能关我一辈子。”   “关到什么时候算什么时候。”印寒说,“我有两个月的暑假,现在才过去十天。”   “天呐。”想到要待在这个小房子里被锁两个月,明月锋就要疯了,“我还有工作,和秋日青崖!”   “我爸妈的品牌马上就要破产清算了!”明月锋抬高声音,“你明明知道了我的心意,我离不开你,你还要关着我,是不是有点无理取闹?”   “这话应该是我问你。”印寒逼近刻意忽略核心问题的明月锋,“你知道为什么。”他物理堵住发小那张讲话不讨喜的嘴巴,问,“吃饭还是吃我?或者我吃你?”   …………   “妈耶,你不要命了。”明月锋吓得嘴唇发白,一把搂住印寒的腰,“别动,寒寒,我服了行不行。”   “我不服。”到了这一步,哪有往回退的道理,印寒十分能忍,他环住明月锋的脖颈,胸口咚咚跳的心脏紧贴明月锋耳畔,他低声乞求:“明月,你亲亲我。”   ……   这小子简直油盐不进,明月锋仰头与他接吻,抬手将湿淋淋的卷发别在印寒耳后,说:“高兴了吗?”   “嗯。”印寒眼尾漾开的水红宛如天际一抹霞光,他亲亲明月锋的额头,“高兴。”   “傻得要死。”明月锋心疼极了,半推半就地附和印寒。   俩人闹腾一番,时针指向十点,印寒摸出钥匙解开明月锋手腕上的锁链。   身上的锁链解除,心灵的锁链彻底绑缚住松间明月,把这遥远的星体栓在印寒的小屋里,当做照明的灯球。   洗过澡,明月锋去厨房煮面条,留印寒半躺在沙发上,好好休养刚刚因冲动造成的隐秘伤口,虽逞强说不疼,但青白的嘴唇做不得假。   蒜香蒸茄子、蛋汤、细碎的肉丁搭配软烂的面条,一碗不用牙齿劳动的清淡咸粥出锅,明月锋倒了几滴香油,端到印寒面前。   “你不用这么小心翼翼。”印寒接过粥,“我身体很好。”   “我照顾你不开心吗?”明月锋问,“我还挺开心的。”他落座印寒身边吸溜面条,木已成舟,覆水难收,他再怎么逃避,也挡不住心灵的叩问。   若不是他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妥协退让,哪能让印寒突进到这一步。   心软,乃兵家大忌。   运动使人饥饿,两人唏哩呼噜各吃了两碗面条,明月锋收拾碗筷去厨房刷洗。他呼出一口气,像是把这些年的负面情绪全清理出去,心脏轻盈,刷锅的动作也松快起来。   印寒躺不住,没一会儿就走到明月锋身后,拿起抹布收拾灶台。   明月锋问:“下午你有安排吗?”   “没有。”印寒说。   “走,我们出去约会。”被关十多天,明月锋迫不及待地想出门转转,他问,“你的车呢?”   “王岳扬开走了。”印寒说,“我给他打个电话。”   提起王岳扬,明月锋眼睛微眯,问:“他是不是知道你的计划?”   “是的。”印寒大方承认,“我需要帮手,他最合适。”   “他确实合适。”明月锋点头,“杀人越货的好苗子。”   俩人凑不出一颗良心,收拾完厨房,明月锋的手机嗡嗡作响,是边珦。   “明老板。”边珦的声音兴致高昂,“活着没?”   “没死。”明月锋没好气地说,“你卖我的时候,怎么没想着问我怎么样。”   “来不及嘛。”边珦幸灾乐祸地说,“你在微博上的名声已经晋级为渣男代言人了,需不需要我帮你洗白?”   “到时候任职公告一发,谣言不攻自破。”明月锋不在乎名声,他是商人不是明星,名声又不能换钱。   “我看你这么久不联系我,问问你发生了什么事。”边珦说,“你可是秋日青崖的希望。”   “我,额,事情比较复杂,但是,”明月锋吞吞吐吐,“我有对象了。”   “什么东西?!”边珦震惊之下灵光乍现,“敢情你被抢婚了?”   “算是。”明月锋捂脸。   “怪不得这么久没消息,我看你是乐不思蜀了吧!”边珦愤怒地咆哮,“你这个骗子!” 第112章 正经的约会   忽略边珦的无能狂怒,明月锋挂断电话,对站在一旁眼巴巴等待的印寒说:“不管她,咱们出去玩。”   “边珦有说什么时候要你上任吗?”印寒问。   “她说明年年后。”明月锋说,“正好我也要给穆总一个交代。”他接过印寒递来的衣物,没好气地抖开,“之前你把它们放哪了?”   “楼下的洗衣店。”印寒说。   明月锋套上休闲裤和衬衫,衣领挡住锁骨处令人浮想联翩的暧昧红痕,引得印寒皱起眉头:“要不别出门了。”   “为什么?”明月锋疑惑。   印寒研磨尖锐的虎牙,漆黑的眼珠泛着危险的光泽。   明月锋察觉到小伙伴的蠢蠢欲动,抬手捂住对方的嘴巴,说:“别想咬我,大热天的我总不能戴围巾出去。”   印寒敛下眉眼,蓬松凌乱的卷毛透露出几分不服气,他拿起手机给王岳扬打电话。   “喂,印寒?”王岳扬诧异地问,“明月锋没报警吧?”   “没有。”印寒说,“车你开去了哪里?”   “停在明月锋住的那个酒店的地下车库。”王岳扬说,“咋样,事情成了没?”   “嗯。”印寒应道,他炫耀似的接着说,“我们要去约会。”   “啧啧啧啧。”王岳扬发出嫉妒的声音,“功劳有我的一份,你俩结婚我就不掏份子钱了。”   “不行。”明月锋的声音冒出来,“你双倍。”   “靠。”王岳扬拍桌,“你个铁公鸡!”   一番嘻嘻哈哈后,明月锋和印寒决定先去酒店车库取车,下楼的间隙,明月锋问:“这房子你租了多久?”   “一年。”印寒说,“可以提前退租,押金不退。”   “你是真行。”明月锋抚平手臂皮肤立起的汗毛,一把薅住印寒的后脖颈,“打算关我一年?”   “可以续租。”印寒老神在在地说。   敢情不止关一年,若他迟迟不开窍,印寒能把他关到八十岁。   “我会报警的。”明月锋说。   印寒转头亲明月锋一口:“那就关到你报警。”   明月锋冷哼一声,把印寒鸟窝般的卷毛揉得更乱,他着实拿小伙伴没办法。   两人打车去酒店取车,交了一笔昂贵的停车费后,驱车前往最近的电影院。明月锋脑海里关于约会的贫瘠印象,仅有吃饭、看电影、逛公园这种传统又无聊的活动,好在印寒也不懂怎么约会,只要和明月锋一块儿他就高兴。   明月锋抱着一桶爆米花,拉着印寒走向观众席最后一排,他们选了一部动画片。原因很简单,明月锋讨厌看爱情文艺片,印寒表示可以看恐怖片,明月锋觉得恐怖片只吓他一个人没意思,战争片太沉重,悬疑片太烧脑,选来选去,干脆选了一部画风可爱的动画片。   印寒不在乎看什么,龙标闪过,影厅陷入黑暗,电影放映开始,他的手也从爆米花桶,移到明月锋怀里,不老实地摸来摸去。   “摸什么呢。”明月锋小声问。   “手。”印寒掰开明月锋交握的手,霸道地拢进掌心,他乌黑的眼珠倒映着大银幕绚丽的画面,修长的手指和明月锋的纠缠不休,剧情进展半点没看进去。   “你这样我怎么吃爆米花。”明月锋哭笑不得。   “我喂你。”印寒很乐意代劳。   “得得得。”没等明月锋拒绝,一颗圆润的米花球悬停唇边,随他张口而抿入。气氛倏忽暧昧,明月锋咯吱咯吱嚼爆米花,在电影中奔跑的女主角遇见命中注定的男主,印寒凑近他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垂,他低声说:“亲爱的先生,我可以知道你的姓名吗?”   词句与音箱中传来的台词重合,明月锋斜睨他,眉眼含笑,默契地接茬:“It's Your lover。”   电影讲了个女孩战胜反派与爱人长相守的故事,没多大新意,通俗又老套。影厅里稀稀拉拉的观众纷纷打哈欠,明月锋和印寒周围一圈空座位,倒方便了两人调情。   “等会儿你想吃什么?”明月锋问。   “看你。”印寒不挑食,紧着男朋友的口味。   “粤菜吧,清淡。”明月锋想吃辣,念着印寒的身体,还是选择了淡口的菜系,“好久没吃虾仁红皮肠了,想得慌。”   “好。”印寒应道。   电影结束,灯甫一亮起,观众们迫不及待往外走,大抵是受够了无聊的剧情,明月锋站起身,大大方方地牵起印寒的手:“走吗,男朋友?”   印寒突然笑开,心下因明月锋的主动踏实了些,他点头:“走。”   明月锋也被小伙伴春风般的笑意晃了眼睛,印寒不常笑,他总是安静地守在自己左右,固执倔强,疏冷淡泊,像一块不知疲倦的石头。这一笑,眉眼生动,宛如铁树开花,春水荡起柔波,直荡进明月锋心底。   “我还是了解你太少了。”明月锋说,“你有什么爱好?”   印寒想了想,说:“不知道。”   “法律算一条,毕竟你都是博士了。”明月锋说。   “学法是想在社会层面上保护你。”印寒说。   “搏击呢?”明月锋问。   “物理层面上保护你。”印寒回答。   “……养猫呢?”明月锋问。   “你喜欢猫。”印寒说。   “……”明月锋揉揉额角,“养花呢?我看你养了一阳台的花。”   “都是送给你的。”印寒说,“我的爱好是要你快乐。”   该死,新晋男朋友调情的水平远超明月锋的承受能力。   明月锋瞠目结舌,灵巧的舌头半晌接不住下茬,他舔过下唇缓解尴尬:“你这样我压力很大。”   “我以为你会高兴。”印寒说。   “是很高兴,压力也大。”明月锋说,“我都没有为你做什么。”他通常用送礼物的方式表达关心,礼物越贵重,代表他越在乎,对比印寒,这更像是偷懒的伎俩。   “你送我车和表。”印寒说。   “车不经常开,表你也不怎么戴。”明月锋说,“它们更像是我愧疚心理的补偿。”   “我知道你在乎我。”印寒拉开车门,将絮絮叨叨的小伙伴塞进去,“这就够了。”明月锋从小在乎钱,精打细算的习惯深入骨髓,而印寒,是唯一一个让他甘心花钱而不计较的同龄人。   这一点不同,是印寒对两人关系拥有无比自信的来源,没有人能够取代他在明月锋心中的地位。   保时捷汇入车流,明月锋拿着手机导航,目的地是一家昂贵的粤菜餐厅。一路上明月锋少有言语,他托着下巴,思考该为印寒做点什么,哄得这小子多笑笑,也缓解一下内心的惭愧。   餐厅位于九十层顶楼的露天花园,印寒将车钥匙交给门童,跟上明月锋的步伐,踏进观景电梯,问:“在想什么?”   “在想要不要给悠悠阿姨去个电话。”明月锋说,“稍微铺垫一下咱俩的事。”   印寒瞪大眼睛,显然有些惊讶:“今天吗?”   “等电梯上去。”明月锋说,“怎么,觉得太急了?”   “我以为你会拖一拖。”印寒说,“现在是缓兵之计,等明天我醒来,你就跑得不见影儿了。”   “我有这么想过。”明月锋实话实说,“可是我一想到你醒来茫然的样子,我就狠不下心。”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明月锋摸摸印寒侧脸,手掌放在他后脖颈,额头相碰,“我想我还没那么混蛋。”   “没关系。”印寒说,“天涯海角我都能找到你。”他语气纯粹,眼瞳黝黑,“找到后发生什么,我就不能保证了。”   明月锋讪笑,他捏住印寒的脸颊,轻佻地晃一晃:“威胁我是吧,行,今晚你睡沙发。” 第113章 正经的约会(二)   一顿饭越吃越沉默,起初的喜悦被焦虑和压抑替代,明月锋低头拆蟹,只拆不吃,蟹肉堆满碗碟,却没有吃蟹的心情。嘴上说着承担责任,内心却是动荡不安,他的安全感少得可怜,稍微的变故便能触动敏感的神经,他生生将自己逼到墙角,无路可退,无处可逃。   “明月。”印寒看着心疼,“要不,我去跟爸妈讲。”   “不行。”明月锋已然厌倦无休止的躲避,他将蟹钳里的肉丝挑出来,放在碗中,“我去讲。”他不能再逃了,明月锋心想,印寒会难过的。   “他们是很好的人,他们不会怪你的。”印寒说,“怪也只会怪我。”   “我知道。”明月锋说,“我也想在他们面前,做一个很好的人。”幼年父母双亡,虽说楚悠和印诚久夫妇对他很好,但终究是隔了一层。缺少血脉链接让他不敢像别的孩子那样肆无忌惮地撒娇卖乖,拐带人家亲生儿子出柜对他而言,无异于亲手将至亲之人推开。   “你是很好的人。”印寒毫不怀疑明月锋的道德,只因道德感过高,才会优柔寡断,左右为难。他不懂人情世故,可看着明月锋这样痛苦,他又迫切地想要懂一些了。   明月锋将成堆的蟹肉放进蟹壳里,推到印寒面前,说:“你吃,我没胃口。”   昂贵的餐食并未换来好心情,用过午餐,两人乘电梯下楼,封闭的狭小空间里,印寒环住明月锋的腰,脑袋挤进对方温热的颈窝,小声询问:“真的不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明月锋搂紧发小,借此汲取摇摇欲坠的理智,负罪感像海浪一般翻涌不止,他嗅闻对方卷曲柔软的头发,“先去苏州,看看我的小花园。”   “好。”印寒点头,“都听你的。”   盛夏午后的阳光炙热难耐,明月锋直犯困,索性就近去市图书馆摸鱼。毕业多年的青年企业家踏入凉爽安静的借阅室,写字的沙沙声和键盘敲打声起伏不断,明月锋随手从书架上拿下一本厚实的书籍《理想国》,当做枕头趴在角落小憩。印寒精神得很,端着本科尔伯格的《道德困境与道德发展》,坐在发小身边认真阅读。   自高中毕业,两人奔赴不同的大学,便未有共同坐在图书馆的机会,印寒担心明月锋趴着睡觉压得手麻,遂放下书本,凑近明月锋耳边小声哄着:“要不要躺我腿上?”   明月锋往印寒这边挪动脑袋,不说好也不拒绝,他困得睁不开眼,不在乎那点酸麻。印寒伸手将男朋友往怀里带了带,又带了带,终是把人结结实实抱住,另一只手不忘翻开书,继续看刚才的段落。   两人坐在角落,没有过多交流,除了姿势亲密些,倒也不算惹人注意。明月锋偷懒的样子可怜又好笑,像是佯装努力的男大学生,试图用睡在书本上的诡异方式吸取知识的芬芳。   闷头睡了四十分钟,明月锋迷迷糊糊睁开眼,感觉脑袋被人一下一下抚摸,像习惯性摸某种动物。他翻了个身,面朝印寒的腹部,闭着眼睛拱来拱去,约莫是在释放起床气。   印寒感觉小伙伴醒了,放下书本,唇角翘起,满心欢喜地看明月锋扑腾。他太喜欢明月锋了,无论对方展露哪一面,他全心全意地接纳。   都是他的,别人休想分到月亮的一缕清辉。   “在看什么?”明月锋扶着桌子坐起来,看清封面上的文字,他皱眉,“啊,好无聊的书。”   “还可以。”印寒说,“它能帮助我理解你。”   “我很难理解吗?”明月锋听罢,困惑地歪头,“我在你面前跟张白纸一样。”   谈何白纸,分明是本读不完的辞海,印寒不予置评,他问:“等会儿我们去哪?”   “逛夜市。”明月锋说,“饿了,想吃炸串。”他站起身,拉着印寒的腕骨,一阵风似的溜出图书馆,小跑着下楼梯,在最后一节台阶处轻巧转身,眼神明亮若晚星,“咱们去探险!”   “探险?”印寒没听懂。   明月锋指向马路对面的小学,神秘兮兮地说:“小学生都有秘密基地,基地里肯定有好吃的。”他低头看表,时针指向四点,“差不多快放学了。”   于是两人跨过马路,守在学校大门,佯装接孩子的家长。印寒反手握住明月锋的手,视线平直地扫过发小俊美的侧脸轮廓,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小学时期的他个头矮小,不得不抬头仰视明月锋,迎着光芒,明月锋像一轮璀璨的太阳,照得他自惭形秽,渺不足道。   好在明月锋不是灼热刺目的太阳,印寒也搭了一架摘月的木梯。   明月锋猝不及防被亲了一下,他诧异地眨眼,看向印寒:“怎么了?”   “想亲你。”印寒说,他指向小学门口,“从这么小的时候,我就想了。”   “啊?”明月锋惊讶,他以为印寒的心思最早起于青春期的懵懂梦境,没想到这小子身体长得晚,开窍却早得离谱,他说,“那时候我还把你抱在怀里呢。”小时候的印寒白皮大眼卷发,内向寡言,像个精致的人偶,饶是不怎么喜欢小孩的明月锋都愿意敞开怀抱,乐呵呵地将他带在身边。   “你记得夏小小吗?”印寒说,“我小时候很讨厌她。”   明月锋皱眉,仔细回想,说:“是不是那个……给其他女生带杂志的胖女孩?”   “是的,你同桌。”印寒说,“她经常找你说话,小学毕业还跟你表白。”   “……我这日子过得跟失忆似的。”明月锋挠挠头,“一点印象都没有。”他握紧印寒的手掌,笑嘻嘻地说,“记那么多干嘛,不嫌累啊。”   “关于你的一切,我都想记得。”印寒说,“不过我很高兴你没记住。”他们并肩走过岁月的长河,他的大脑像硬盘储存下所有的细节,而明月锋眼里最好只有他一人。   看着他,记住他,爱他。   明月从照耀千古,到只照他一人。   小学下课铃响起,大大小小的孩子们蜂拥而至,蹦蹦跳跳,叽叽喳喳,仿佛某人粗心碰翻了糖罐,洒出一片圆滚滚的糖豆。明月锋怂恿道:“跟上他们。”他拉起印寒的手,尾随一众小学生身后,穿过普通的居民楼,迈过狭窄的后院小门,来到一处小巷子,里面停满了各式各样的小吃餐车。   “哇。”明月锋感叹,“我就知道有好东西。”   印寒说:“我想吃冰粉。”   “买。”明月锋豪气地掏出一张二十块,塞给印寒,“我请客。”   印寒眉眼弯弯,站在吵吵闹闹的小学生中间,像是回到无忧无虑的小时候,明月锋对别人抠门,对待他格外大方,即便在抽条长个儿的青少年饭桶时期,也没有亏待他。   热干面、淀粉肠、炸串、臭豆腐、冰粉、甜米糕、章鱼小丸子,窄窄一条巷子,汇聚了全国各地的美食小吃。明月锋跟上小学生的脚步,孩子们买哪个他买哪个,孩子们说哪个好吃,他买一堆,不仅分给印寒,还分给热心推荐的小朋友。   “大哥哥明天还来吗?”背粉蓝书包双马尾的小姑娘怯生生地问。   “不来啦。”明月锋说,“我今天是来约会的。”   “哇哦。”男孩子们起哄,“约会哎。”   “怎么啦,你们没有喜欢的人吗?”明月锋搂住印寒的脖子,炫耀地晃一晃他,“这是我男朋友,帅不帅?”   “帅帅帅。”吃人嘴短的小学生们非常捧场,一个小男孩说:“可是他是男生啊,男生也可以喜欢男生吗?”   “男生不仅可以喜欢男生,还可以喜欢桌椅板凳哦。”明月锋逐渐偏题,“只要你想,你甚至可以单方面宣布和枕头结婚。”   “那我要和赛车游戏结婚!”小男孩说。   印寒戳了下明月锋的腰,要他消停点。明月锋端着一盒炸鲜奶,笑得见牙不见眼。 第114章 衣冠冢   印寒退租了精心挑选的小黑屋,他颇有些不舍,明月锋则心情复杂,他问:“这事你计划了多久?”   “很久。”印寒说,“大学毕业就想了。”他握住明月锋的手腕,掌心用力,像一双铁钳将爱人紧缚,“实施起来很快,也就这三个月。”   明月锋没有挣开对方肢体上的束缚,他曾百般推拒,数次恼怒,然而水草般执着扭曲的爱意纠缠攀附,最终将他笼罩,狠不下心,自然逃不开猎人精心的追捕。他叹气,纵容印寒搂他入怀,思索片刻,不发一言,将珍重的吻落在对方的耳垂。   “我想着,我不逼你,我有足够的耐心等你想清楚。”印寒说,“但你不快乐。”他牙齿发痒,叼着爱人细嫩的皮肤磨牙,“我把你关起来,你反而快乐了。”   明月锋偏头,躲开对方尖利的虎牙,狼狈地转移话题:“别咬我,下午还见人呢。”印寒该死的敏锐,他那点别扭矫情的小心思压根无处躲藏,骤然被点出,令他十分难堪。   印寒闷笑,不再去扒鸵鸟钻进沙土的脑袋,他说:“你亲亲我,我就不咬了。”   明月锋依言去亲,抬手报复性地揉乱蓬松的卷毛,唇齿相依,亲密无间。只觉印寒的手又开始不老实地蠢蠢欲动,明月锋灵巧地跳开,警告道:“现在不行,先去退租。”   两人身体力行地简单打扫一遍出租屋,收拾行李,联系房东。印寒大方地没跟房东纠结押金的事,将行李箱装进汽车,离开杭州前,两人去无垠服装见边珦一面。   “哎呀,我亲爱的前未婚夫。”边珦笑眯眯地迎上来,仍然是齐肩短发,浅淡素净的妆容,她热情地将明月锋迎进会议室,遣助理为两人端茶倒水,右手支着下巴,寒暄道:“看你的气色,最近过得不错。”   “恋爱养人。”明月锋说。   “闭嘴吧。”边珦翻个白眼,目光落在印寒身上,“婚礼那天是你接的电话?”   “嗯。”印寒点头。   “倒给我提供了个两全其美的法子。”边珦说,“明老板跟我提过你,他的专职法务?”   “是的。”印寒说,“明月即将来你这上班,你会经常见到我。”   “挺好,我给你留个离他近的工位。”边珦说。   “你妈怎么想开的?”明月锋问。   “我离家出走半个月。”边珦说,“我妈吓坏了。”   “你一个三十多岁的成年人,还玩离家出走那一套,幼不幼稚。”明月锋嫌弃道。   “没办法,我妈就吃这一套。”边珦说,“在家长心里,孩子永远是孩子。”她意识到明月锋的家庭变故,连忙补救,“抱歉。”   “不用,我明天带寒寒去找我爸妈说说话。”明月锋说,“好不容易找着对象,让他们在天上高兴高兴。”   “祝你幸福。”边珦伸手与明月锋交握,“赶紧把斯宾塞的烂摊子收拾完,上我这报道。”   “虽然你当时毫不犹豫把我卖了,但是,”明月锋握住边珦的手晃了晃,“卖得好。”   “凭我的眼光,明老板值个好价钱。”边珦说,“赶紧来上班。”   “别急啊边总。”明月锋对边珦急吼吼的态度非常受用,“还有个遗留问题,你任命我做秋日清崖的负责人,怎么跟你妈交代?”   “不交代,现在我是总经理,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边珦说,“她估计会气一阵,但没用。”   “你可真是个大孝子。”明月锋唏嘘,他谈起正经事,“等我回去抽空跟你聊聊秋日青崖的发展路线,把今年混过去。”   “可以,你来之前我帮你打好基础。”提到工作,边珦一秒转换为严肃认真的状态,她抽出一本品牌介绍书递给明月锋,“这是秋日青崖自诞生到去年的发展沿革,虽然网上也有信息,肯定没有我们自己整理的这本内容全面。”   “谢谢,我一定仔细阅读。”明月锋收下书本,看一眼挂钟,说,“今天主要是来找边总告别,看到你如愿以偿,我也替你开心。我们就不耽误边总宝贵的上班时间了,年后见。”   “年后见。”边珦站起身,亲自送明月锋和印寒到办公楼大门口,“不知道穆总会不会因为我挖他的墙角而记恨我。”   “说不定哦。”明月锋笑着说,“你记得明珠峰会的时候找他道歉。”   “瞧你嘚瑟的。”边珦不轻不重地拍他一下,目送两人开车离开。   杭州之行告一段落,车头向北,朝着苏州老宅驶去。两地距离较近,车程两个小时有余,打个盹儿的功夫便看到熟悉的大门,明月锋说:“车停院子里就行。”   “房间有人打理吗?”印寒问。   “有,赵连华。”明月锋说,“他无妻无子,孤寡一人,我看他无处可去,便留他帮忙看护院子。”他下车开门,大门装载的是指纹锁,随着“嘀——”一声解锁,大门缓缓打开,印寒把车开进院落。   闻声赶来的赵连华局促地站在门口,看向明月锋:“明先生回来了。”   “嗯,回来看看。”明月锋说,“你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猫也挺好的。”赵连华不大聪明的样子,胜在憨厚老实,不会耍心眼,他搓搓手,指向右边的厢房,“谢谢明先生加装了空调和暖气,我住在小房子,冬天不冷,夏天不热。”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明月锋的脸色,说:“猫和我住在一起。”   “你的屋子,随你开心。”明月锋不在乎那些细节,他看向繁花锦簇的庭院和干净整洁的地面,赞赏道,“你干得不错,辛苦了。”   “不辛苦,应该的。”赵连华说,“谢谢您收留我。”他朝明月锋鞠躬,转身回房喂猫。   保时捷靠墙停放,印寒推开车门,环顾四周,上百平米的庭院打理得井井有条,中央一条弯曲的小路将花圃一分为二,左边种花,右边是猫儿的活动场地,胖乎乎的猫咪来去自如,悠闲自在的模样。   “他们在后院。”明月锋说,“要去看吗?”   “去。”印寒点头,他难得有些紧张,挺直腰杆站在明月锋面前,“我穿这身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反正他们也讲不了话。”明月锋无所谓地说,他本人不信鬼神,带印寒来一趟也只是因为虚无缥缈的仪式感。他踏进正厅,翻找出一把香火和一个小灰坛,以及一瓶陈年茅台,说:“走吧,找他们说说话。”   印寒拿着打火机,看发小蹲在两个衣冠冢面前,将三支香插入灰坛,他伸手点火,缭绕的烟雾袅袅向上,模糊了明月锋俊美的面容。   “爸,妈,我又来看你们了。”明月锋盘腿坐在竹编团垫上,倒上三杯酒,一杯祭魂灵,一杯端给印寒,兀自端着一杯,对着石碑上的黑白照片碎碎念,“一眨眼,我都快三十了,比我爸小不了几岁。”   “诚久叔叔也老啦,悠悠阿姨还是那么漂亮。”明月锋拉起印寒的手,“这是诚久叔叔的独苗苗,被我偷偷拔回来了,还没跟他们讲。”他抬手,与印寒碰杯,“诚久叔要是生我的气,你们记得托梦给他说说情啊。”   印寒捏着小巧玲珑的酒杯,手指不由自主地用力,似要将酒杯捏碎,他自觉笨嘴拙舌,吞吐嗫嚅,半晌挤出一句话:“我爸不会生气的。”   “是我强求明月,二老若是有意见,请托梦骂我。”印寒说,他抿一口酒,话语逐渐流畅,“我伴他长大,情同手足,是我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将他拖下水。”   “请二老放心,我会保护他,陪伴他,全心全意地爱慕他。”印寒双手捧着酒杯,仿佛进行某种虔诚的仪式,他仰头喝尽酒液,转头忐忑地看向明月锋,像是在问【这样可以吗?】   “太正式了吧。”明月锋表面懒散,内心感动,他一把将印寒搂住怀中,叹息道:“我好爱你啊。” 第115章 要不私奔   浴室雾气腾腾,水滴沿玻璃门向下流淌,滑下一条清晰的痕迹,隐约窥见晃动的人影和密不可分的躯体。灯光朦胧,情愫横生,印寒一只手撑着瓷砖,眉头轻蹙,喉咙发紧,扬起的下颌线优雅锋利,难受和爽利杂糅并进,脑内混沌不堪。   “寒寒。”明月锋从后背握住劲瘦的腰身,亲昵的吻密密落在肩胛骨上,连绵不绝。   “嗯。”印寒难耐地应声,努力偏头想和明月锋接吻,花洒散落的水珠浸湿额发,与汗水混成细流,淌过肌肉的沟壑,砸向地板瓷砖。   “别急。”明月锋动作轻柔,有点太柔和,反倒像刻意的zhe-磨,他抹去印寒睫毛粘连的水珠,珍重而怜惜地吻在耳畔,“舒服吗?”   “别问了。”印寒耳尖通红,他捏住对方的腕骨,催促道,“重一点。”   轻重缓急,皆由明月锋掌控,他喜欢看印寒为他忍耐的模样。天边的月色忽明忽暗,忽远忽近,仿佛孩童恶劣的游戏,惹得印寒心痒难挠。撑不住瓷砖的手臂,连同身体砸落在湿滑的墙壁上,印寒垂下眼皮,狼狈道:“明月,饶了我。”   “我哪里舍得。”明月锋叼住眼前的一小块皮肤,心下发狠,眼尾是一抹水色的红,莹亮的眸光仿若刀锋,铡刀落下,赐予印寒一个痛快。   “明月。”印寒短促地呼吸,胸膛起起伏伏,濒临缺氧的模样,他迫不及待地转身,向发小索吻,“我爱你。”   “我知道。”明月锋搂住他,顺手摸一把对方柔韧结块的腹肌,给印寒一个长久的吻,关掉花洒,将一泵洗发水挤到手心,“蹲下,我帮你洗头。”   “真的要我蹲下吗?”印寒眼瞳黑亮,一看就没憋好屁。   两人都没穿衣服,蹲下容易干坏事,明月锋抬手把洗发水抹自己头上,冷酷地塞给印寒一瓶洗发水:“你自己洗。”   许久没回老宅居住,常来庭院玩耍的猫儿们有些还记得明月锋,围着他喵喵喵地要拥抱。   “芝麻。”明月锋瞧见熟悉的奶牛猫,弯腰将它抱起,“记得我吗?”   “喵——嗷。”奶牛猫抖抖耳朵,它性格活泼,话多好动,抱了一会儿便闹着要下来玩。   印寒穿着短袖睡衣,颈间一个牙印,他不在乎,大喇喇地敞开扣子露在外面,找个板凳坐下,抚摸路过猫咪的尾巴。   明月锋摸出一根猫条,撕开一道口子,招呼猫咪吃零食。他蹲在印寒身边,胳膊肘搭在发小的膝盖上。大猫小猫咪咪咪叫个不停,明月锋眉眼弯弯,摸摸这个,摸摸那个,像是宠幸妃子的皇帝。印寒咳了一声,明月锋摸猫的手捎带脚摸摸男朋友的卷毛,他笑着问:“你也想吃猫条啊。”   “不吃。”印寒说,他单纯想获取月亮的注意。   两人在宅子里窝了一天,做饭、洗澡、睡觉、喂猫,什么都没耽误,懒懒散散,悠闲自在。印寒光顾着给自己博好处,床铺凌乱,明月锋躺在里侧,眼睛半阖,红痕自肩头弥漫至小腿。印寒像匹饿了一周的狼,抱着心爱的肉骨头啃了个遍。啃着啃着就上头,将月亮囫囵吞进胃里,即便是中场休息的间隙,他的牙齿也在勤勤恳恳地标记地点。   “小伙子,体力挺好啊。”明月锋受不了印寒竭泽而渔的吃法,地主压榨长工也不带这般三番五次地索要公粮,他抬起腿,踩在印寒肩头,将对方推远,“照你这么折腾,不出半年,我就得去医院看肾虚。”   “我不要了。”印寒说,“让我亲亲你。”   “上次你就说这话。”明月锋摆明了不信,他套上一件棉T恤,走进卫生间,将门板反锁,防止某只饿狼不请自来,打开花洒,冲去皮肤上黏腻的汗液。待他拾掇干净自己,推开门,卧室里焕然一新,应该是印寒换洗了床单被罩,还把祸祸得歪七扭八的被子拿出去晒太阳,窗户大敞,新鲜空气涌入,冲走靡颓混乱的气息。   爱洁的月亮吸吸鼻子,满意地坐在床边,等待辛勤的管家忙完家务,赶来送上亲吻。印寒收拾完卧室和自己,瞧一眼挂钟,已然到了晚饭时间,他打开冰箱——空空如也。   “去菜市场吗?”印寒站在卧室门口,询问看手机的明月锋,“冰箱里什么都没有。”   “去转转。”明月锋收起手机,路过印寒时,拍一下他的腰杆,“晚上吃面条。”   印寒不明白明月锋为什么这么小心,他身体很好,虽然今天使用过度,只是有些涨疼,不需要太过注意,他说:“我想吃炒菜。”   “明天吃。”明月锋语气坚决,他拍拍印寒的肩膀,“节制一点,咱们要过一辈子呢。”   听到一辈子的承诺,印寒心中患得患失的野兽安静片刻,化为伏低做小的幼崽,他勾住明月锋的手,乖巧地答应:“好。”   菜场熙熙攘攘,叫卖声起伏不断,许久没有买菜的明月锋起了兴趣,为一根香菜和店家讨价还价:“送一根嘛嬢嬢,一根又不压秤,我买了这么多番茄和鸡蛋呢。”   “香菜送你,葱送不得。”卖菜大娘看在年轻小伙相貌英俊,勉强让利,“小年轻会过得很嘞。”   “挣钱不容易啊嬢嬢。”明月锋又挑了一兜红艳艳的草莓,转手递给印寒,掏出手机,“结账,一共多少钱?”   “四十二块三。”大娘说,“抹个零头,四十二。”   “四十吧。”明月锋得寸进尺。   “那香菜也要算钱了哦。”大娘瞪眼。   明月锋老老实实地付了四十二块钱,听着电子播报收款信息,挽起小伙伴奔赴肉铺。一斤切块的猪肋排,不搭任何零七八碎的大骨头,明月锋为此多付了几块钱,又买了两根萝卜、一把豆角作配。   “今天西红柿炒蛋拌面,明天吃排骨。”明月锋说,他晃晃手腕,转头问小伙伴,“你想吃什么?”   “苦瓜炒蛋。”印寒说。   “那再买点苦瓜。”明月锋说。   炊烟袅袅,香气弥散,厨房里锅铲翻炒声清晰可闻,明月锋揽下做饭的活计,将印寒赶出厨房:“歇着去吧,我来弄。”   “那等会儿我洗碗。”印寒没走远,拉开椅子坐在餐桌旁,支着下巴看明月锋做饭,“我们在这住多久?”   “三天。”明月锋说,“给我点儿时间做心理准备。”他捞出煮熟的面条,放进不锈钢盆里过凉水。他垂着眼,顶灯勾勒出优越的侧脸轮廓,高挺的鼻梁和厚薄适中的嘴唇,非常适合接吻。   印寒抿了一下唇角,强行将狂奔的思绪拉回正轨,他干巴巴地安抚:“别怕。”   “没怕。”明月锋笑着说,“就是觉得尴尬。”   “别尴尬。”印寒说。   明月锋忍俊不禁:“够霸道的。”他将番茄炒蛋倒进碗里,拿起筷子与面条拌匀,端到餐桌上,“吃饭。”   去皮的番茄炒成酱汁,染红了面条和鸡蛋块,明月锋炒菜习惯最后加水炖一会儿入味,大块的鸡蛋蘸满番茄酱,咬下去酱汁四溢,开胃极了。印寒唏哩呼噜地吃面,一碗不够,又盛一碗。明月锋见他如此捧场,成就感十足。   “我爸妈要是不同意,我跟你私奔。”印寒说。   “私奔个鬼啊。”明月锋敲一下印寒的脑袋,“别瞎想,我爸妈可要托梦揍我了。”   “不会。”印寒笃定地说,“你爸妈当年也是私奔的。”   “说得好,他们今晚就托梦揍你。”明月锋将碗筷推给印寒,“少说两句,给咱俩积点阴德。” 第116章 命运的铡刀   在苏州住了三天,明月锋没有故意拖延,第四天一早,与印寒一道儿开车北上,两人换着驾驶,花费两天时间到达北京,去海淀黄庄住一晚。   “泽泽去哪了?”明月锋推门而入,房子空置一年多,地板不复光洁,灰扑扑的。   “爸妈那里。”印寒弯腰换鞋,“我等会儿拖地。”   “真是只命途多舛的小猫。”明月锋说,他扶着沙发坐下,多日奔波令他身心疲惫,懒得开火做饭,脱掉鞋子窝在沙发角翻手机,“想吃什么,我点外卖。”   “砂锅粥。”印寒的声音从卫生间传来,他打开热水器,把行李箱里积攒的脏衣服丢进洗衣机,提着拖把跟在扫地机器人身后擦洗地面。   “我记得扫地机器人有洗地功能。”明月锋说。   “容易留死角。”印寒说,“手动拖不费事。”   见印寒如此勤劳,明月锋也不好意思摊在沙发上等外卖,他开窗通风,用抹布擦去窗台的灰尘。二人忙忙碌碌,不一会儿窗明几净,一尘不染。   晚饭是一大碗皮蛋瘦肉粥和几样粤式点心,虾饺、红皮肠、凤爪和叉烧包。用过晚饭,将外卖盒丢进垃圾桶,印寒在阳台上挂衣服,明月锋打视频电话。   “悠悠阿姨。”明月锋朝电话里的亲人打招呼,“我和寒寒刚回来,明天去看您。”   “开车回来的吗?瞧这黑眼圈重的。”楚悠关切地望着明月锋,“你们坐飞机回来,车走物流不行吗?”   “麻烦啊,万一磕了碰了,又是一场官司。”明月锋说,“亲自开回来放心。”   “官司怎么啦,你叔不就是专门打官司的。”楚悠转过镜头,把坐在一旁偷听的印诚久框进画面,“看你叔最近减肥,是不是帅了一些?”   “叔叔一直很帅。”明月锋嘴甜,哄得二老心里妥帖,印寒凑过来,看着精神昂扬的老父亲,吐出两个字:“还行。”   “臭小子,不懂欣赏。”印诚久不搭理亲儿子,对着养子嘘寒问暖,“我看你的假结婚计划没成功啊,女方那边怎么说?”   “临时出现变故,不过我想要的都拿到了。”明月锋说,“明年跳槽去无垠,接手我爸妈的品牌。”   “厉害啊锋锋。”印诚久说,“曲线救国,子承父业,明室辉和子琳姐肯定为你骄傲。”   明月锋眯着眼睛笑,他说:“跳槽后要去杭州办公,如果项目发展得不错,我问问能不能把办公室搬去北京。”   “工作重要,按你的节奏来。”印诚久说,“明天你俩想吃什么,我和悠悠提前准备。”   “家常菜就好。”明月锋说,他拍拍印寒的脊背,“寒寒有想吃的吗?”   “糖醋里脊。”印寒说。   “寒寒打小就喜欢我做的糖醋里脊。”印诚久笑着说,“行,明天我去早市挑一块最新鲜的里脊肉。”   灰猫泽泽听见主人的声音,好奇地凑到手机前,对着摄像头一阵嗅闻。楚悠将猫咪抱到一边,说:“泽泽想你们啦。”   “哎,知道呢。”明月锋说,他隔着屏幕朝猫咪挥手,“明天见。”   楚悠捏捏猫咪的耳尖,说:“明天见。”   挂掉电话,浮于表面的笑容被浓浓的疲惫代替,明月锋靠在沙发上不想动。印寒伸手搂住发小的腰,将他揽入怀中,亲吻掠过额头和鼻尖,落在柔软的唇瓣上。   “明天早上我去买两瓶茅台,和一个玉镯。”明月锋说,“悠悠阿姨皮肤白,戴翡翠镯子好看。”   “我能做什么?”印寒问。   “别在你爸妈面前提私奔。”明月锋没好气地说。   印寒闷笑,抱着明月锋不撒手,他说:“好。”   早晨八点,印寒准时睁开眼,见明月锋坐在床头刷手机,他抬手点点发小眼下的青黑色,问:“你昨晚几点睡的?”   “不知道,三点多?”明月锋揉揉眼睛,“好像没睡。”他心慌意乱,辗转反侧,翻来覆去地捣鼓手机,看得腻烦又无事可做,干脆靠着床头望窗外天际泛白,红日初升。   温热的指腹抚过脆弱的眼下皮肤,纤长细密的睫毛轻颤如蝶翼,印寒凑近明月锋,认真地说:“别去了吧,瞒着他们。”   “瞒到什么时候?”明月锋问。   “瞒到死。”印寒抓着明月锋的手贴着自己的左胸膛,“明月,我心疼。”   “我舍不得。”明月锋说,他以吻封缄,不想听爱人绞尽脑汁提出的荒唐主意,“别闹了,起床,出门买东西。”   印寒握紧明月锋的手,眉头紧皱,不乐意却又别无他法,他将对方推至床头细细地吻着,小声道歉:“对不起,我帮不上一点忙。”   “你帮我很多了。”明月锋笑着说,往日精明通透的目光温柔若一汪春水,他的手顺着印寒的脊梁落至腰窝,轻拍两下,“别担心。”   “咚咚咚。”   在厨房帮厨的楚悠随意甩了甩手背的水珠,说:“孩子们来了,我去开门。”   “去吧,糖醋里脊马上出锅。”印诚久说。   门板打开,露出双手提满礼物的明月锋和印寒,楚悠连忙侧身,让开一条道,嘴里不住地念叨:“来就来,带什么东西。”   “空手不上门。”明月锋把礼盒放在鞋柜上方,弯腰换鞋,“阿姨,吃完饭我有事要跟你们说。”   “啥事啊这么严肃。”楚悠捏捏明月锋的脸颊,“小朋友不要皱眉,生活会变苦的。”   “……”明月锋无奈地看着楚悠,“阿姨,我都奔三了。”   “奔三怎么啦,奔三也是小朋友。”楚悠说。   一家人其乐融融地用过晚饭,趁明月锋在厨房刷碗,楚悠将印寒拉进书房,问:“你们出去遇到什么事了?”   印寒一时语塞,沉默半晌,说:“他最近在谈恋爱。”   “好事啊。”楚悠说,“女方父母不同意?”   “还没见父母。”印寒含糊地说,“他有点焦虑。”他想直接告诉楚悠,又怕嘴笨转述引起误会,遂将母亲推出书房,“你等会儿别生气。”   “我生什么气。”楚悠一脸莫名其妙,“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什么高兴?”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印诚久接茬。   印寒走过去,弯腰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啪嗒”一声摁灭电视,看着满头问号的老父亲,说:“我们有事跟你们说。”   印诚久“噗嗤”一声笑出来:“什么国家大事,要关了电视才能说?”   楚悠似有所感,视线在印寒和明月锋之间转来转去。   打开橱柜,将碗碟摞好放进去,擦干净灶台的水珠,明月锋深吸一口气,拧干抹布,挂在墙壁的挂钩上,他踏出厨房,与楚悠和印诚久对视:“叔叔阿姨,我……我和寒寒谈恋爱了。”   印诚久没反应过来,楚悠捂住嘴巴,客厅陷入短暂的沉默,印寒说:“我强……”明月锋打断男朋友的发言,说:“我早就喜欢他,一直没敢开口,这次假结婚是个契机。”   “我爱寒寒,我想陪伴他一辈子。”明月锋说。   “多久了。”印诚久问,“你说早就喜欢,什么时候开始的?”   “高中。”明月锋说。   “寒寒怎么想?”楚悠看向儿子。   印寒握住明月锋的手,与他并肩而站,他说:“我学搏击,就是想保护明月。”   “你给我过来。”楚悠伸手拧着印寒的耳朵,把他拖进书房,留明月锋独自面对印诚久。   “坐。”印诚久拍拍身边的沙发垫,“咱爷俩好好聊聊。”   明月锋依言坐下,双手规矩地覆上膝盖,乖巧地低头聆听:“叔叔您说。” 第117章 锁   “你一向是个听话的孩子,告诉叔叔,”印诚久直视明月锋的眼睛,“是不是寒寒欺负你了?”   “啊?”明月锋没明白印诚久的逻辑,随即笑道,“他哪里会欺负我。”   “寒寒的性格,比较偏激。”印诚久斟酌词句,“你来之前,我们带他频繁出入儿童医院的心理科室,查基因、做测试、社会化训练,你爸妈也帮忙联系儿科医生。”   “测评里关于他的秩序和同理心的评分远低于正常水平。”印诚久说,“我知道你小时候经常被寒寒的一些行为吓到,他学搏击我其实不太支持,但你小舅的骚扰让我不得不保持警惕。”   “叔叔。”明月锋说,“这些我都清楚,寒寒和别的孩子不一样。”他抱紧靠枕,笑容诚恳,“但我也不是被人逼一逼,就松口答应的人。”   “寒寒有欺负你吗?”印诚久问。   明月锋托着腮帮子,斟酌半晌,说:“我们本就是两情相悦,但我比较胆小。总的来说,他使用了一点技巧,让我看清自己的心。”   “所以他欺负你了。”印诚久从明月锋弯弯绕绕的话语中提取关键词。   “……”明月锋拨浪鼓式摇头,“没有没有。”   “你很像你父亲。”印诚久拍拍明月锋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我尊重你们的选择,但我有一个要求。”   “您说。”明月锋应道。   “日后如果你和寒寒产生什么矛盾,他做出过激的行为,不要替他隐瞒。”印诚久说,“直接告诉我们,或者报警,你的安全最重要。”   “叔叔,我相信寒寒不会……”明月锋刚说个开头,便被印诚久打断:“因为他现在喜欢你,我担心的是以后。”   “我会成为他的锁。”明月锋说,“我会好好教他,他学不会,我就教他一辈子。”他将抱枕往怀里掖了掖,“我爱他,我不应该怕他。”   “你这个孩子,跟你爸一样犟。”印诚久叹气,“让你费心了。”   书房内,楚悠表情严肃地询问印寒:“你去杭州,是不是就为了不让锋锋结婚?”   “是。”印寒承认。   “他有没有和你讲整个计划?”楚悠问。   “讲了。”印寒答。   “讲了你还去搅局?”楚悠瞪眼。   “我不想他结婚。”印寒说,“要结也是和我。”   “所以你做了什么?”楚悠问。   “我……”印寒抿唇,“我租了间房子把他关起来。”   “你这个家伙!”楚悠气得拧印寒的耳朵,“幸亏锋锋心好,没有报警,要不你就去坐牢了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印寒说,“明月不会报警。”   “那也不是你欺负人家的理由!”楚悠说,“跟人家道歉没有?!”   “没有。”印寒垂下脑袋,“他答应和我谈恋爱了。”   “一码归一码。”楚悠伸手戳印寒的脑门,“你这样做,锋锋心里肯定有疙瘩,他表面不说,谁知道心里能记多久。万一以后你俩吵架翻旧账,日子还能过吗?”   “我不跟他吵架。”印寒说。   “是是是,你不吵架,你直接动手。”楚悠恨铁不成钢,“回去给锋锋道歉,听见没?”   “嗯。”印寒老老实实地应下。   “你喜欢锋锋这事,我隐约能感觉到。”楚悠烦恼地捏鼻梁,“我原想着,锋锋要是没这意思,我就当没看见。结果你啊,强扭人家答应。”   “不是强扭。”印寒辩解,“他也喜欢我,他不承认。”   “你听听你这逻辑,他喜欢你他为什么不承认?”楚悠问。   “他怕你们不高兴。”印寒说。   “我们为什么不高兴?”楚悠疑惑,“我和诚久看起来很古板吗?”   “他怕以后我们分手,他就没有亲人了。”印寒说,“我们不会分手。”   “即便分手,我和诚久也是他的亲人。”楚悠说,她看向印寒,“你这么笃定?”   “嗯。”印寒漆黑的眼瞳浮起冰冷的偏执,“他说一辈子,就一辈子。”   “真不知道锋锋摊上你,是幸运还是倒霉。”楚悠叹气,揉一把儿子的卷发,“以后不准欺负锋锋,知道吗?”   “唔。”印寒发出一个没有意义的音节,试图蒙混过关,随即挨了楚悠一个脑瓜崩:“听到没?!”   “知道了。”印寒不情不愿地答应。   书房门打开,楚悠领着印寒走出来,先是弯腰与明月锋拥抱,手指拂过马鬃般毛刺刺的短发,说:“锋锋,以后的道路你怎么选,叔叔阿姨都支持你。”   “不必担心我们的态度,无论你是寒寒的兄弟,抑或他的爱人,咱们是一家人。”楚悠说,“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勇敢一点。当年你爸若是害怕你妈那一家子奇葩亲戚,也就没有你的诞生,对吧?”   “可是你们很好,我也想在你们面前表现得很好。”明月锋将头埋进楚悠颈窝,像个依赖家长的孩子,“我不想你们觉得我是个不知廉耻的坏人。”   “瞎说什么。”楚悠皱眉,轻轻拍着明月锋的后背,“我们看着你长大,你是不是坏人我们心里最清楚。”   “是啊。”印诚久帮腔。   “你情商高,寒寒智商高,你俩互补,把日子过好,我们就放心了。”楚悠说,“你也别太惯着寒寒,他做事没有分寸,冒犯你了你就说他。”   “罚他做家务。”明月锋顺着楚悠的话接茬。   “对,罚他做饭。”楚悠弯弯眼睛,“寒寒做饭挺好吃的。”   “是呢,我都被他养胖了。”明月锋假意抱怨,抬手示意印寒坐到身边来,“寒寒挺好的,没饿着我也没耽误我上班。”   楚悠被明月锋找补的语气逗笑,说:“你就惯他吧。”   气氛轻松起来,明月锋紧绷的神经松缓,靠着印寒的肩膀,陪印诚久看电视。印寒伸手搂住小伙伴的腰,脑袋搭在对方肩膀处,故意用额角的卷毛蹭明月锋的脸颊。   “痒死了。”明月锋斜睨他,“干嘛啊?”   “无聊。”印寒说,“爸,换台。”   “不换。”印诚久说,“在我家听我的,回你家挑三拣四去。”   “不是听悠悠阿姨的吗?”明月锋问。   “悠悠不在。”印诚久说,“咱家的决策顺序是大事听我的,小事听悠悠的。”   “咱家没大事。”印寒丝毫不给老父亲面子。   “小孩子别插嘴。”印诚久恼羞成怒。   明月锋笑得肩膀颤抖,他偏头问印寒:“咱家的决策顺序是什么?”   “都听你的。”印寒说。   “哎,显得我多独裁似的。”明月锋说。   灰猫泽泽轻巧地跳上沙发,窝在两人中间团成一个球。明月锋伸手,从脑袋摸到尾巴,被印寒捉住手十指相扣,他没好气地说:“猫的醋也吃?”   “我更好摸。”印寒说。   “这有什么可比性。”明月锋突然唤起久远的记忆,他问,“初中时候你从我这摘走一个毛球,挂书包上的,后面我也没看你带,放哪里了?”   “……丢了。”印寒说。   明月锋嗤笑:“你就装吧。”   时针移向晚上十点,放下一桩心事的明月锋跟楚悠、印诚久告别:“叔叔阿姨,我下周再来看你们。”   “一般没啥事,我俩都退休了,整天折腾花草,跳舞唱歌,潇洒得很。”楚悠说,“别操心我们,认真工作。”   “知道啦。”明月锋换好鞋,迈过门槛,挥别二老,牵起印寒的手下楼。   “要谈多久恋爱才能结婚?”狭窄的楼道里,回荡着印寒的声音。   明月锋哑然失笑:“急什么。”   “怕你跑了。”印寒说。   “跑不了。”明月锋说,“你不是说,天涯海角都能把我逮回来?”   “我是说找到你。”印寒纠正语义。   “一个意思。”明月锋说,“年后吧,等我接任秋日青崖,咱们就结婚。” 第118章 工作日   “下周开学,你还带大一?”明月锋问。   “嗯。”印寒点头。   “你要看大一生军训吗?”明月锋问。   “辅导员看军训,我做项目。”印寒说,“偶尔去看他们训练,放松。”   “坐地头吃西瓜是吧。”明月锋笑着说,“缺德。”   印寒抿唇,他颇喜欢看明月锋神采飞扬的模样,格外有活力,带动着他满心欢喜,他问:“你今天忙吗?”   “忙啊,忙着三季度汇报。”明月锋把食材分门别类装进冰箱,“我今儿看报表,联名战术效果不错,加上中端线加持,C端和B端都打开了销路。”   “第四季度我打算去上海开秀场。”明月锋说,“计划圣诞节上线,你腾出时间,我带你去大上海纸醉金迷。”   “好。”印寒说,“斯宾塞的单品牌秀场吗?”   “那多单调啊。”明月锋说,“中外联名,克洛宁、风铃、无垠,还有海雾,其余品牌正在邀请中。”他递给印寒一盒酸奶,“好久没见Darlene和韩芸青,不知道她们最近怎么样。”   “婚礼。”印寒提醒。   “上海见到肯定邀请她们。”明月锋说,“忘不了。”   晚饭由印寒掌勺,随便炒两个菜配米饭。餐桌上,印寒说:“我上周发表了一篇论文,院长挺高兴的,邀请我去研讨会。”   “出差吗?”明月锋问。   “嗯,贵州。”印寒说,“要去三天。”   “好事啊,贵州饭不错,多吃点。”明月锋说。   听罢印寒有些气闷,用筷子把米饭捣来捣去:“你不想我。”   “……你去开会,又不是去打仗。”明月锋哭笑不得,“我之前出差十天半个月的,也没见你这么黏糊。”   “你每次出差,我都很想你。”印寒专注地盯着明月锋,“我讨厌你出差。”   对付滑不溜秋的月亮,打直球是最有效的方式,明月锋噎住,低头扒两口米饭,说:“我跟你一起去。”   印寒瞪大眼睛,头回被明月锋的反应惊得无措:“啊?”   “你们开会应该是一人一间大床房?”明月锋说,“我蹭住一下,白天你开会,我办公,晚上出门遛弯儿。”他学着印寒的方式给爱人安全感,“你们院一共多少人去开会?”   “加我三个人。”印寒说,“你真的跟我一起去吗?”   “对啊。”明月锋点头,“在哪上班不是上班,你更重要。”   印寒放下筷子,顾不得收拾桌面,凑过去一把将明月锋抱起,直直走向沙发。   “卧槽,你别这么抱我。”明月锋扑腾两下,终没躲过被公主抱的命运,落在沙发上的一瞬,没等他骂出声,便被热情的男朋友吻住,“唔唔。”   “明月。”印寒单膝跪在沙发边,双臂将明月锋牢牢锁住,“你对我真好。”无边无际的纵容会让他误以为做什么都会被原谅,这过分危险了。   “这就算好,你也太容易满足了。”明月锋没领悟到印寒的潜台词,“等着瞧吧,我绝对是模范男友。”   “我等着。”印寒低头,牙齿解开纽扣,拆开朝思暮想的礼物包装,一口一口品尝美味,动作逐渐凶狠,却填不满贪婪的胃口。   每一次侵吞都是无与伦比的满足,印寒弯腰与明月锋接吻,潮湿的卷发被手指轻柔的抚摸,垂下的长睫宛如驯服的野兽,温顺地沉溺于月光笼罩的海面。   “寒寒,不要忍着。”明月锋抚平爱人隆起的眉头,“让我听听。”   印寒咽下一口唾沫,羞于启齿,脑袋拱进发小的肩窝,泻出微弱破碎的气息,尖利的虎牙咬住柔软的耳垂,反复研磨。   第二天上班,明月锋左耳戴了一只弯月耳夹。   穆煦提着笔记本电脑踏进会议室,走到明月锋身边,拉开椅子坐下,看向下属,戏谑地说:“战况挺激烈啊。”   “您也大差不差。”明月锋目光扫过穆煦领口严实的衬衫,为遮挡痕迹,穆大少爷甚至多余系了一条领带。   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移开视线,动作同步地看向电脑屏幕上的PPT。   关于明月锋提出办秀场的想法,各部门积极响应,思路繁多,程序简单的周例会硬生生开到十二点。眼瞅着规模越聊越大,覆盖面越说越广,明月锋举手及时喊停:“这样吧,各部门把你们的建议汇总成文,周五交给我。没有统一格式,能讲明白就行,咱们周五再开一次讨论会。”   “好的。”各部门经理点头同意。   “行,时间差不多了,谢谢大家,快去吃饭吧。”明月锋挥手打发众人,转头小声跟穆煦请假,“穆总,我周三到周五申请线上办公。”   “可以。”穆煦说。   “还有个事,我接到了无垠时装的邀请,打算年后去接我爸妈的项目。”明月锋说,“谢谢Bernice女士为我牵线搭桥。”   “我听我妈说了,主要是你自己的努力。”穆煦说,“恭喜你。”   “我看了Q3的财报,目前已经达成业绩翻三倍的目标。”明月锋说,“不负重托。”   “是明总能力过硬。”穆煦伸手与明月锋交握,“我提前预祝明总前程似锦。”   “多谢穆总。”明月锋笑着说,“以后常联系。”   “肯定的。”穆煦说,“以后就是友商了,多担待。”   “穆总客气。”明月锋说。   沟通完工作上的事,两人并肩踏出会议室,明月锋问:“穆总是不是好事将近了?”   穆煦斜睨他一眼:“你不也一样?”   “是啊,我们打算年后领证,您呢?”明月锋问。   “我晚一点,夏天。”穆煦说,“你们去哪领证?”   “冰岛。”明月锋说,“去看极光。”   “挺浪漫,我还没想好去哪。”穆煦说。   “想好了记得给我发请帖。”明月锋说,“我这边时间确定了跟您说。”   “好的。”穆煦点头。   直到登上飞往贵州的航班,印寒偏头看着落座身边的明月锋,才恍然相信严格遵从工作高于一切的发小因为自己一句话,愿意将工作放在一旁,陪自己去外地开研讨会。   “看什么,我脸上有东西?”明月锋疑惑地问。   “没有。”印寒握住男朋友的手,“你……”   “嗯?”明月锋敲敲印寒的脑袋,“一句话说完,卖什么关子。”   “你对我太好了。”印寒说。   明月锋蜷起手指,尴尬地皱起鼻子,说:“我以前对你很坏吗?”   “以前也很好。”印寒说,“现在更好。”   “印寒寒,你对‘好’的界定太低了。”明月锋说,“别总夸我,我会骄傲的。”   “我没有夸你。”印寒认真地说,“我在描述事实。”   “好好好。”明月锋捂住印寒的嘴巴,感觉脚趾在地板上扣出一套三室一厅。   印寒将明月锋的手拢在掌心,低头把玩。明月锋左顾右盼,压低声音问:“你领导和同事坐哪儿?”   “他们从首都飞。”印寒说。   “啊,怪不得你非要从大兴飞。”明月锋说,“落地时间一样吗?”   “前后脚落地。”印寒说,手指与发小的手指揉搓缠绕,十指相扣。   明月锋问:“来,比一比手。”他摊平左手,与印寒右手比较,掌根到指尖亲密相贴,两人个头相当,手掌也一样大小。   “差不多唉。”明月锋说,印寒一月底过生日,他仍在苦恼礼物选什么,眼神一转,有了想法。   “嗯。”印寒以为明月锋只是闲来无事,打发时间,他握住明月锋的手腕,放在唇边亲了亲。   明月锋下意识缩手:“别咬我。”话音刚落,手腕上多了个弯月状的牙印,他瞪眼,“你属狗的吗?!” 第119章 学着爱你   “是啊。”印寒点头。   明月锋噎住,两人都是九四年生人,算下来还真是属狗。   “你们研讨会的主题是什么?”明月锋转移话题缓解尴尬。   “反洗钱法。”印寒说,“会有很多银行的人来参会,还有公安。”   “听上去有点意思。”明月锋说,“我能去旁听吗?”   “可以。”印寒说,“但有点无聊,会议室不让带手机。”他抓住明月锋的手,翻来覆去地把玩。   “你什么时候发言,我就听你讲话那段儿。”明月锋说。   “领导有单独发言的部分,我不是领导。”印寒说,“我在后续的自由讨论中发言。”   “哦……没关系。”明月锋说,“我想看你工作时的样子。”互通心意后,说话弯弯绕绕的月亮坦诚直率许多,他呼噜一把印寒的卷发,说,“一定很帅。”   印寒不好意思地抿唇,视线扫过男朋友俊秀的侧脸,落在对方莹亮的眼眸上,他无措地握紧明月锋的手,说:“我紧张。”   明月锋噗嗤一声笑开:“紧张什么,你天不怕地不怕,还怕一个研讨会?”   “不是怕研讨会。”印寒说,“我怕我表现得不够好,让你失望。”   “我只会被你气死,不会对你失望。”明月锋没好气地说,“瞎担心。”   飞行模式没信号,印寒打开手机相册整理照片,明月锋靠在他肩头假寐。修长的手指划过屏幕,一行行相似的图片,定睛一看,拍的都是同一个人,印寒表情严肃认真,似是在做什么重大科研项目,看看这张,看看那张,哪一张都不舍得删。明月锋打个哈欠,眼睛微眯,突然定住,他睁大眼睛,盯着印寒手机上一排排图片,说:“你什么时候拍的?”   “你指哪张?”印寒问。   “你还挺理直气壮。”明月锋戳开一张照片,指着中央自己的脸,“这个。”   “在苏州,你逗猫的时候。”印寒老实承认。   “拍就拍,你拍那么多干什么。”明月锋说。   “好看。”印寒说。   “拿来,我帮你挑。”明月锋看印寒磨磨唧唧的样子,就知道这小子没主意。   印寒犹犹豫豫不想给,捏着手机尾部说:“你别都删了……”   “删了你不会再拍?”明月锋反问,他强行抽出手机,大刀阔斧地摁下删除键,一个场景只留一张,把印寒心疼得够呛。   “你都删完了。”印寒委屈巴巴地捏住明月锋的手指,“我好不容易拍的。”   “看我就行,看什么照片。”明月锋拍开印寒的手,“我不如照片好看?”   印寒摇头。   明月锋低头继续清理图库,不一会儿上千张照片只剩下一百来张,印寒揪着明月锋的手指,垂下脑袋生闷气。待明月锋将手机递到印寒手上,顺手摸一把柔软的卷毛,笑着把手腕放在印寒嘴边:“别生气啦寒寒,大不了让你咬一口。”   印寒毫不客气地叼住明月锋的手腕,尖牙反复啃咬,看着明月锋小声抽气而放松力气,舌尖扫过伤口,狭小的座椅间,暧昧如滚烫的热水,翻腾不休。   明月锋耳尖通红,他收回手腕,抽一张纸巾擦拭手腕上湿淋淋的水印。通常这时候印寒会凑上来接吻,奈何公共场合,印寒只得眼巴巴地看着月亮半遮半掩的羞涩模样,强忍抓心挠肺的痒意。   两个小时稍纵即逝,舷窗外米粒大小的城市建筑由远及近,飞机平稳降落,在宽敞的跑道上滑行。乘客们陆续起身拿取行李,坐在过道边的印寒也不例外。出差三天,俩人行李不多,满打满算装了一个箱子。   拖着箱子朝出口走去,明月锋问:“有接机的车吗?”   “没有。”印寒说,“可以蹭参会企业的车,但我不认识他们。”   “算了,我打车。”明月锋掏出手机,点开网约车软件,听见有人喊印寒的名字,他回头,两个陌生人朝他们招手:“小印!”   “你同事?”明月锋问。   “嗯。”印寒抗拒地后退半步,试图躲在明月锋身后逃避社交。   “哎,您好。”明月锋自来熟地与印寒的同事们握手,“我是印寒的朋友,你们是?”   “你好你好。”高个儿的中年男人自我介绍,“我是小印的同事,李鲲鹏。”   “赵岩。”另一个矮个儿有些胖的男人说,“你们怎么走?咱们一块儿啊。”   “我打车,一起吧。”明月锋说。   印寒闷闷不乐地皱眉。   “好啊一起。”赵岩说,“你来贵州玩吗?”   “我来贵州好几次啦,这次主要是陪寒寒开会。”明月锋叫了车,推着印寒往网约车通道走,“你们跟寒寒一个办公室吗?”   “对啊,小印比较安静,不怎么说话。”李鲲鹏说,“不过学生们挺喜欢他的。”   “他挂人这么狠,学生还喜欢啊?”明月锋问。   “刚入职那阵子挂得狠,现在好多了。”赵岩说,“顶多算严格。”   “长得帅就是好,学生们特别宽容。”李鲲鹏感叹,“要我们按他这么挂人,早被小屁孩们取一百个外号了。”他后怕地摸摸光秃秃的后脑勺。   “小孩儿都肤浅,您多有人格魅力啊。”明月锋说。   “哎哎哎别。”李鲲鹏不好意思地推拒,嘴角咧到后脑勺,“你是做什么工作的?这么会说话。”   “做生意的。”明月锋说,“这是基本技能。”   三人有说有笑地上车,印寒挤在明月锋身边,满脸写着不高兴。网约车开向酒店,路上李鲲鹏好奇地问:“你俩性格完全不一样,怎么成为朋友的?”   “我俩从小一起长大。”明月锋说,“他学习好,我话多。”   “互补。”赵岩说,“我们和小印做了一年同事,没讲过几句话。”   “他做事比较专注,思考的时候就不太理人。”明月锋说,“他其实是个很好的人,你们平时有什么学术上的问题都可以找他聊聊,在这一点我实在帮不上忙。”   “你别说,我还真有问题。”李鲲鹏说,“我看小印一年发了好几篇论文,给我传授一下技巧呗。”   明月锋戳戳印寒的肩膀,示意他接茬。   “看新闻。”印寒憋出三个字,看在明月锋的面子上多解释一句,“选高发主流案件做研究。”   “哦哦,那最近的……”李鲲鹏打开话匣子,拽着印寒聊了一路。   明月锋闭上嘴巴,笑眯眯地看着三人你来我往,一问一答,聊得不亦乐乎。   若是明月锋不在,印寒宁愿面面相觑地沉默一路,绝不会开口吐露一个字,奈何被男朋友笑吟吟地盯着,他不得不硬着头皮跟同事们讨论无聊透顶的专业问题。   网约车终于抵达酒店,印寒松了口气,拽着明月锋下车,拖着行李箱快步走向前台办理入住。生怕李鲲鹏和赵岩再找他搭话,他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办理住宿的员工,漆黑无光的眼瞳极其有压迫感,吓得前台小姐姐大气不敢出。   “别吓人家。”明月锋忍笑,拿上房卡,朝李鲲鹏和赵岩招呼道,“李老师,赵老师,我们先走一步啊。”   “哎,明天见。”李鲲鹏和赵岩热情地回应。   “明天见。”明月锋和印寒并肩踏入电梯轿厢,幸灾乐祸的月亮开口:“你得多跟同事打交道,以后评优全靠他们呢。”   “我发文章。”印寒说。   “我知道你不喜欢社交,我也不强迫你一定要像我一样。”明月锋叹气,“但我不想要你的才华被这些外物拖累。”   印寒眼神灼灼地看向明月锋,期待他讲得更明白一点:“教我。”   “我是说,有我在的时候,我会尽量改善你在他人心里的印象。”明月锋摸摸印寒的后脖颈,“平时的话,你就做自己,不要有心理负担。”   “不管别人怎么看你,我都是支持你,爱你的。”明月锋说。 第120章 学着爱你(二)   电梯轿厢门一开,印寒拽着明月锋的手腕,加快脚步朝房间冲去。   “哎,干嘛啊?”明月锋跌跌撞撞地跟在印寒身后。   印寒严肃且冷静地回答:“去卧室。”   “……不是,等下。”明月锋不明白话题怎么从老少皆宜紧急漂移至成-人频道,“天还亮着呢。”   “正好多做几次。”印寒刷卡开门,一把将明月锋推到墙上,火急火燎地吻了上去。   唇瓣相贴,烈火爆燃,行李箱孤零零地倒在地上,无人去扶。明月锋抵不过印寒的力气,任由对方解开扣子,半推半就地哄骗进了温柔乡。   “除了这个,”明月锋眯着眼睛,仰头挤出一口气,断断续续地抱怨,“你脑子里能不能想点别的。”虽说印寒非常积极地自力-更生,但更注重感情交流的明月锋仍觉得负担过-载。   “我想要你。”印寒不知道如何表达心中满溢的喜欢,只能把月亮一次次吞-下又吐出,心脏在感官的刺激下加速泵血,他俯身胡乱地亲吻爱人清晰利落的下颌线,睫毛颤-抖,极致-快乐的泪水掠过脸颊滴在明月锋的胸膛,火山喷发,雷云闷响,瞬间静寂无声。   两颗沸腾的心脏隔着肋骨咚咚共鸣,明月锋怜惜地挑起一缕卷曲的发丝,别在印寒耳后,问:“难受吗?”   “不。”印寒双臂拥紧月亮,脑袋埋进明月锋的颈窝,“我爱你。”   “我也是。”明月锋抹去印寒眼尾湿漉漉的水汽,对方柔韧的脊背上满是汗-液,乖巧地趴伏在怀里,宛如一只收起獠牙的野兽,用毛绒绒的耳朵和漆黑圆润的眼瞳佯装无害。   “别这么频繁。”明月锋苦口婆心地劝阻,“我怕你受伤。”   “不会的。”印寒亲亲明月锋的下巴,拖长的声音仿佛绵软的撒娇,“上一次已经是三天前了。”   “我们还有好久好久。”明月锋执起印寒的手,与他十指相扣,“我不会再推开你了,明白吗?”   印寒垂着眼皮,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不会再逃跑,也不会偷偷和别人结婚。”明月锋说,“你要相信我。”   “我没有不相信你。”他只是太喜欢明月锋了,喜欢到恨不得在明月锋身上-做窝,时时刻刻跟在对方身边。以前的他像一个穷困潦倒的小孩,路过豪华的商场只敢克制地瞟一眼装潢,如今他拥有了一整条商业街,自然要大吃大喝,弥补昔日错过的时光。   明月锋叹气,他招架不住印寒的热情,但总这样顺从颇有一种情绪和精力双双被掏空的困倦,他说:“咱俩打个商量,一周两次,周三周六。”   “三次。”印寒讨价还价,“周一周三周六。”   “……行吧。”明月锋勉强答应。   印寒蹙眉,觉得自己亏大发了。   “你晚上有安排吗?聚餐什么的。”明月锋问,他推了下印寒的肩膀,“起来,我去洗澡。”   “没有。”印寒不情不愿地支起身体,一瞬间的腰酸-胀-痛令他动作微顿,随后被明月锋抱进怀里。   “咱俩一块儿洗。”明月锋说,“我学了套按摩手法,给你揉揉腰。”   “为我学的吗?”印寒问。   “为泽泽。”明月锋虎着脸说,“再问你自己洗。”   “是为我学的。”印寒死皮赖脸地挂在明月锋肩头,弯弯眼睛,“明月最好了。”   “幼不幼稚。”明月锋踏进卫生间,扶着印寒让他坐进-浴缸,打开花洒,往手心挤几泵沐浴露,蹲下给他按摩。   左右闲来无事,明月锋起了话头:“回北京把王岳扬叫出来,我请他吃顿饭,跟他说说咱俩结婚的事。”   “嗯。”印寒趴在浴缸边缘,眼睛半阖,享受发小的贴心服务。   “就他那个大嘴巴,不出半天,柳美郴就要来找我算账了。”明月锋说。   “为什么算账。”印寒懒散地说,“我跟她又没什么。”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明月锋阴阳怪气地说,手指穿过茂密的卷发,精准地摁在-穴位上,摁得印寒昏昏欲睡,“她啊,也是够执着。”   “像我一样。”印寒说。   “这可不是什么好词。”明月锋揉搓印寒的太阳穴,“我记得小时候她看你写诗来着。”   “嗯。”印寒皱起眉头,“真烦。”   “十几年了,还气呢。”明月锋忍俊不禁,“咋这么记仇啊印寒寒。”   “我不在乎别人喜不喜欢我。”印寒说,“你喜欢我就好。”他勾着明月锋的脖颈,亲一口月亮,眼瞳倒映着心上人的面庞,“我想要所有人都喜欢你。”   “我又不是钞票。”明月锋拿起花洒,洗去印寒头上的泡沫,故作镇定地遮掩心中饱胀的悸动。印寒话少,不会讲甜言蜜语,然而最是真诚动人心,每每都让明月锋丢盔弃甲,手足无措。   洗过澡,明月锋不想在酒店虚度时光,遂拉着印寒出门觅食。先点一锅辣子鸡,拌着两碗米饭下肚,沿着马路慢慢走,寻到什么吃什么,明月锋拍拍溜圆的肚皮,满足地打个饱嗝,说:“我吃顶了。”   印寒端着一碗雪白油辣的米豆腐边走边吃,显然尚有余力。   南明河畔的甲秀楼亮起绚烂的彩灯,夜幕降临,凉风如水。明月锋说:“回去吧,今晚早些休息,明天开会。”   “尝尝吗?好吃。”印寒用竹签叉起一块米豆腐,喂到明月锋嘴边,“最后一块给你。”   “行吧。”明月锋撑得要命,吃什么都觉不出香,他囫囵吞下豆腐,看着印寒将纸盒丢进垃圾桶,转身沿着河边朝酒店走去。   “明天下午自由讨论。”印寒说,“你要来吗?”   “我去啊。”明月锋说,“我还没见过你工作的样子。”   印寒抿唇,说:“没什么好看的。”   “别紧张,你把我当成你的学生就好。”明月锋调侃道,“印老师。”   “我怕你会觉得我……”印寒吞吞吐吐,“特别凶。”   彼时明月锋没听懂印寒的意思,待他真正坐到会议室最后一排,看着印寒顶着一众专家教授的压力,针对方案面不改色的抛出问题时,心里只剩下佩服。   人群中的印寒耀眼无比,俊朗的容貌因着冷淡的目光颇有距离感,蓬松细软的卷发并未柔和他的气质,反倒为他添上一抹独属于天才的傲慢与神秘,一米八四的个头,挺拔的脊梁,得理不饶人的嘴巴,和漠然的眼瞳,共同构成印寒这个人。   旁人皆以为印寒聪慧、内向、傲慢、拒人千里,只有明月锋知道印寒是一块包裹烈火的坚冰,如今熊熊火势燎原千里,温暖了碧空之上的一片月。   研讨会上的印寒以一敌三,咄咄逼人,会议结束后的他敛声匿迹,默默收起材料,提着文件包一个箭步冲到明月锋面前,局促地问:“是不是很无聊?咱们出去吃饭。”   “我看茶歇的时候有人约你聚餐。”明月锋说。   “我不去。”印寒说。   “那人找你说话的时候我没敢问,他是做什么的?”明月锋好奇地说。   “网安局的人。”印寒拉着明月锋走出会议室,“我想吃花溪牛肉粉。”   “人家是公务员唉。”明月锋说,“晾着他不好吧?”   “我加了他微信。”印寒殷切地望着明月锋,一副【我努力了你还要我怎样】的可怜表情。   “……走走走牛肉粉。”明月锋败下阵来,推着印寒往前走,“明天我不陪你了,得上班。”   “嗯。”印寒应一声,说,“谢谢你陪我开会。”   “咱俩之间不说谢。”明月锋说。   印寒想了想,问:“你以后开会也带上我好不好?”   “好,走哪都带上你。”明月锋笑着说。 第121章 学着爱你(三)   贵州之行圆满结束,飞北京的航班落地大兴机场,二人选择去崇文门的房子住一阵。走出地铁站,路灯下雪花纷纷扬扬,印寒一手拖箱子,一手牵着明月锋,艰难地行走。   “北京好几年没有下这么大的雪了。”明月锋感叹,“咱们运气不错,飞机没有延误。”   “你冷不冷?”印寒问,视线落在明月锋通红的耳尖,漆黑的眼瞳浮动着路灯的暖光,多了几分温柔。   “不冷,快走吧,你手都冻红了。”明月锋催促印寒向前走,不远处便是小区大门。雪花旋转飘零,落在他的头发和眉眼,明月锋偏头看向印寒时,猝不及防被亲了一下,遂迷惑地问:“怎么了?”   “好看。”印寒说,他迈过单元门槛,踏进楼道,抖去一身雪花,有些失落,“下周没办法骑车上班了。”   “相信市政。”明月锋拍拍印寒的肩膀,“周一路上肯定扫干净了。”   提着箱子上楼,家门口堆着一摞快递盒,明月锋弯腰抱起快递,掏出钥匙开门,印寒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明月锋拉开门,说:“我的学习资料。”   “你要考证吗?”印寒问。   “不考。”明月锋换上拖鞋,神神秘秘地抱着快递盒去卧室拆,甚至反锁了房门。   印寒茫然地眨眨眼睛,不懂男朋友在搞什么幺蛾子。   卧室里的明月锋屈起一条腿坐在床铺边缘,腿弯里放着三团毛线和两支钩针,他捏着一张说明卡片仔细阅读,卡片上罗列着几种钩织方法,适用于不同的图样。   印寒的生日快到了,花钱的礼物能买的都买过,大件小件应有尽有,明月锋实在想不出合适的品类,想到印寒为讨自己欢心所花费的心思,他也该拿出相同的真心。   接下来的一周时间,印寒时不时地询问那堆消失的快递去了何处,明月锋避而不答。他将毛线团和钩针放在办公室,趁上班的空闲摸鱼做手工,他的手掌和印寒差不多大小,正好比照着勾一双手套,供印寒上下班骑车戴。   穆煦偶尔瞧见高薪聘请来的职业经理人,埋头全神贯注地织手套,倒也没责怪,若有所思地盯着明月锋半晌,一言不发地离开办公室。   月历翻过一页,新的一年到来,明月锋辞去斯宾塞中国区总经理的职务,带上勾了一半的手套,奔赴杭州签劳动合同。   “你这是……”边珦提着笔记本电脑走进会议室,看着明月锋手心的羊毛毡小鸡,挑起眉毛,“新爱好?”   “练手的,好不好看?”明月锋将小鸡递到边珦面前,“送你了。”   “还可以。”边珦捏捏金黄小鸡圆滚滚的肚子,问,“挺有闲情逸致。”   “我对象生日快到了。”明月锋说,“我想着给他做个礼物。”   “买啊,雾哀你卖了不少钱吧。”边珦拉开椅子坐下,“亲手做礼物,你青春期没过?”   “肤浅的女人。”明月锋嫌弃地说。   “好好好你是纯爱战士。”边珦说,她推来两份合同,“看看条款,没意见就签了。”   明月锋一目十行,着重阅读关键信息,发现跟自己的要求大差不差,执笔签下姓名和日期,将一份合同还给边珦。   “你什么时候到的杭州?”边珦问。   “今儿早十点。”明月锋说,“我下午五点的飞机回去。”   “这么快,明天再走呗。”边珦说。   “家里有门禁。”明月锋笑着说,“回去晚了有人会生气。”   “你这一脸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表情。”边珦没好气地摆手,“快滚吧。”   “还有个事,边总。”明月锋说,“真的不能在北京设立办公室吗?”   “我有把公司整体搬到北京的想法。”边珦说,“不过无垠服装在杭州经营多年,关系深厚,贸然去北京成本高昂。这样吧,我批准你先把秋日青崖业务线迁移去北京,反正这个团队也要重新招人。”   “行,您等我好消息。”明月锋一口答应下来,“我在杭州没多少人脉,北京就不一样了,绝对给您组一支优秀的团队。”   “业绩说话。”边珦说。   “那自然。”明月锋与边珦握手。   李鲲鹏的工位在印寒对面,上完一节大课,提着公文包踏进办公室,难得发现聪慧且上进的青年教师代表没有兢兢业业地看论文,而是在摆弄手机。   “小印老师。”李鲲鹏打招呼,“今儿忙吗?”   “不忙。”印寒说,他指尖点开一张图片,放大,仔细打量图中饰品的纹路,似是不大满意,眉头微蹙,敲击屏幕打字回复。   上个月底,印寒随明月锋赴上海举办秀场,与海雾的美女老板Darlene见面,他特意加了Darlene的微信,委托她帮忙设计婚戒。   对于合作伙伴的婚礼,Darlene给予十足的重视,陆陆续续发来数十版设计方案供印寒挑选,最终敲定了一款简洁大方的钻戒。印寒偏好璀璨夺目的钻石,认为光芒万丈才符合明月锋的气质。印寒不差钱,打给Darlene一笔丰厚的设计费用,却被精明的美女老板原封不动地退还。   【海雾-Darlene:不用给钱,就当我给Ming的新婚礼物。】   印寒心中暖流回荡,他分外喜欢别人释放对明月锋的善意,屏幕上冷淡的语气略微软化【谢谢你,我会转告明月的。】   再点开设计图,素圈扭臂,托起一整颗切割完美的方形钻石,非常契合印寒对明月锋的印象。他的爱人,合该干干净净、端方矜贵的悬置于万丈晴空,精致漂亮又锋芒毕露。   印寒满意极了,迫不及待想要看到成品,但钻戒定制周期需要十五天,实在煎熬。于是他打给Darlene一笔加急费,希望钻戒成品第一时间空运到国内,满足他为月亮打上终身标记的想法。   对此,明月锋一无所知,他正坐在返程的航班上钩手套。深灰的毛线针脚细密,一圈圈勾出手套的雏形,他放弃了手指分开的式样,难度系数太大且不好看,而是选择四根手指一组、单独分出大拇指的造型。想起印寒总叫自己明月,明月锋在手套的掌心勾出一弧金黄的月牙,又用白色的毛线在手腕处勾出白雪一般的图案。印寒于寒冬腊月出生,像一捧纯粹澄澈的雪。手套的背面趴着一只面无表情的黑色卷毛小羊,懒散而可爱。   明月锋勾线的动作愈发熟练,眉眼中的笑意若春水。他伸手比了比手套的形状,满意地点头。   三天元旦假期结束,人们再度忙碌起来。打工的脚步不停息,明月锋坐在书房里,给久未联系的邢泱打电话:“邢先生,记得我吗?”   “明老板,好久不见。”邢泱热情的声音传出听筒,“我以为你不搞营销了。”   “怎么可能。”明月锋说,“最近我在网上的名声不大好,你知道的。”   “您想……?”邢泱心下隐隐浮现猜测。   “我最近工作有新变动,现在任职无垠服装秋日青崖总经理。”明月锋摸摸鼻梁,暗示道,“你懂吧。”   “……无垠服装的老板,是不是您的,前未婚妻?”邢泱说。   “是的。”明月锋说,“事情比较复杂,但我觉得你一定能做到,帮我洗白一下名声。”   “哈哈哈那您可找对人了。”邢泱爽朗地笑,“我最喜欢搞反转,让我想想标题,《渣男还是阴谋:秋日清崖换帅疑云》,这个有点中规中矩,我再想想。”   “您慢慢想,我在望京租了一整层办公楼,组建秋日清崖运营团队,日后合作的机会多着呢。”明月锋说,“仰仗邢先生帮助了。”   “明老板客气。”邢泱说,“新办公室布置好一定邀请我参观啊。”   “没问题。”明月锋挂断电话,拉开书桌抽屉,拿出躺在里面的一双毛线手套和三只毛毡小羊,寒寒好奇了大半个月,也该送给他看看了。 第122章 余生与你同行【完】   晨光熹微,明月锋隐约听见身旁悉悉索索的声音,他脑袋微偏,含糊地询问:“寒寒?”   “睡吧。”印寒的吻落在额头,柔声哄着半梦半醒的爱人。   明月锋浮起的意识沉入水面,和周公延续未完的棋局。待日上三竿,天光大亮,床上的人影习惯性地伸展手臂,却搂了个空:“?”   明月锋陡然清醒,坐起身,抬高声音喊:“寒寒?”   房间里空空荡荡,无人回应,这就奇怪了,明月锋揉揉眼睛,踩着拖鞋走进卫生间刷牙洗脸。今天是印寒的生日,趁爱人不在,明月锋将房间布置一番,餐桌上摆放着一个六寸小蛋糕,两人都不爱吃甜,意思一下便好。礼物则是重头戏,一个竹篮里放着三只胖乎乎圆滚滚的小羊羔,一只黑色,两只白色,稚嫩的羊角微微探出蓬松的皮毛,短短的四肢费力地支撑过分圆润的躯干。竹篮中间是一双灰色毛线手套,手背是黑羊头,手心是一弯月牙,钩织技术差强人意,贵在一份真心。   时针指向十一点,印寒仍不知去向,明月锋拿起手机拨通电话,静待片刻,电话那头被接起:“明月。”   “你在哪?”明月锋问。   “我还有半小时到家。”印寒说,“路上需要带点什么吗?”   “不用了,家里都有,中午吃椒盐羊排。”明月锋说,“再炒个青菜。”   “哦好。”印寒说,“我开车了,一会儿见。”   “嗯。”明月锋放下手机,穿上围裙,挽起袖子,站在灶台旁为心爱的人做生日大餐。   心中有爱,做什么都轻松愉悦,明月锋哼着歌,把洗净的羊排用厨房纸吸干水分,放进锡纸烤盘,涂抹自制的酱料。   一身风雪的印寒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台阶,掏出钥匙打开房门,温暖的羊排香气勾起胃里的馋虫,他踢掉鞋子,踩着拖鞋啪嗒啪嗒走进厨房,抱住忙活的月亮,一连亲了好几口。   “好冰。”明月锋放下锅铲,抬手捂住印寒冻红的耳朵,“你早上去哪儿了?”   “拿东西。”印寒说,一月是北京一年里最冷的时候,外面约莫零下十二度,冻得他缩手缩脚,却浇不灭内心喜悦,他掏出一个方盒子,“我去邮局取来的。”他起夜的时候看了眼快递消息,瞧见快递送至北京,等不及层层分拣再由快递员派送,他开车跑了一趟总站,拿到快递盒,开箱确认,签字取走。   明月锋愣住,大概猜到盒子里的东西,他驱赶道:“快去换衣服吃饭。”   “嗯。”印寒点头,亲亲明月锋的眉眼,脚步欢快地走向卧室。   椒盐羊排喷香出炉,一盘炒青菜,一个果盘,再加一个小蛋糕,明月锋站在餐桌旁,犹觉不够,他打开冰箱,寻找还能做菜的食材。印寒从背后搂住他的腰,将忙碌的月亮拖到餐桌旁,说:“我饿了,开饭吧。”   “怕你不够吃。”明月锋说,“我再做一个菜?”   “够了。”印寒说,他捏着方盒,掌心冒汗,一双眼透亮暗含忐忑,他声音紧绷,指尖勾住明月锋的手腕,“明月。”   “你先别说话。”明月锋制止他,将竹篮和蛋糕推到印寒面前,“三十岁生日快乐!”   “啊这是……”印寒看向竹篮里的手套,将盒子放在一边,小心翼翼地捧起手套,翻来覆去地查看,“你自己做的吗?”   “还有小羊。”明月锋捏起一只白色的羊羔,眉眼弯弯,“是不是很可爱?”   “可爱。”印寒握紧手套,有些不知所措。   “戴上试试。”明月锋说,“我照着自己的手掌大小钩的,不知道合不合适。”   “一定合适。”印寒珍惜地观赏,却舍不得戴。   明月锋看不得他磨叽,夺过手套,握住印寒的手替他戴上,满意地说:“正好,果然很适合你。”   灰色手套上面无表情的黑羊,与印寒神似,两相呼应,无形中消解了距离感,增添几分呆萌的人情味。   “骑车的时候戴,听到没。”明月锋摸摸印寒的头发,嘱咐道,“坏了我再给你做。”   “哦。”印寒低头,眼中浮现纠结的情绪,他既想要别人知道爱人的在乎,又怕弄脏了珍贵的礼物,他一动不动,似乎在思考两全的办法。   眼瞅着印寒的眉毛拧成一团,凌乱的卷毛脑袋腾起CPU过载的热气,明月锋叹气,捏一下印寒的脸,说:“以后给你钩围巾帽子手套,好不好?”   “只给我做。”印寒强调。   “你也太看得起我的耐心了。”明月锋哭笑不得,“我是商人,不是手艺人,不靠这玩意儿吃饭。”   印寒捧着手套放进竹篮中,拾起胖墩墩的小羊端详片刻,明月锋指着黑色的羊羔:“这只像你。”   “我?”印寒疑惑地看向明月锋,等着他给出解答。   “是啊,表面上软绵绵的,实际一肚子坏水。”明月锋说,“黑羊在英文俚语中指不合群的人,我愿意余生与你同行。”   印寒听罢,放下羊羔,打开黑盒子,光速把钻戒套在明月锋中指上,从椅子上出溜下来,“咣当”一声单膝跪地,一双眼殷殷切切地仰望他:“和我结婚。”   “吓我一跳。”明月锋赶紧把印寒扶起来,揉搓他的膝盖,“急什么,疼不疼啊。”   “你先答应。”印寒说。   “好好好。”明月锋说,“结婚,马上结婚。”   印寒坐回椅子,明月锋这才有空欣赏手指上闪亮的大钻戒,他说:“谁设计的?挺独特,做工也好。”   “海雾出品。”印寒说,“Darlene的礼物。”   “不错,我心领了。”明月锋说,“吃饭吧,羊排要凉了。”   印寒依言执起筷子,夹一块小羊排放进碗中,冷不丁地说:“你说我像黑羊,吃过羊排,是不是要吃……?”他指指自己。   “咳咳咳咳咳。”明月锋被这句漂移加甩尾的虎狼之词差点呛死,虎着脸说,“今天周四。”   “我都求婚了。”印寒塌下肩膀,委屈巴巴地为自己谋取福利,“求你。”   “吃完再说。”明月锋无可奈何地让步,他永远无法对印寒狠心。   印寒吃饭速度极快,放下干干净净的瓷碗,张大嘴巴嗷呜一口将一角小蛋糕吞进胃里,眼巴巴地望着明月锋,无声地催促爱人快一些吃完。   “你,”明月锋无奈地看着他,匆匆扒拉几口饭菜,放下碗筷,抽一张餐巾纸擦去嘴巴和手指的油污,说,“我在浴室准备了礼物。”   印寒眼瞳亮起,等不及明月锋解释,一把拽起爱人的手腕,朝卫生间的方向走去。   进门入眼是一面擦拭干净的落地镜,左手边的洗手台上摆着一条红格纹黑底领带,和一弯毛绒绒的兽耳发卡。   明月锋笑眯眯地拿起发卡,戴在印寒头上,捏捏兽耳尖,温热的手指向下,轻轻蹭过柔软的人类耳廓,后退两步,上下打量,满意地点头:“真可爱。”他是个铁血毛绒控,早就想看看印寒戴兽耳饰品的模样,他找过许多猛兽的耳朵,猫、豹、狮、虎,各种大型顶级狩猎者的兽耳造型被他买了个遍,最终敲定老虎的耳朵。   圆形的耳朵,显得敦实憨厚,耳背深黑、耳根金黄。位于耳朵中央的滚圆白色斑块漂亮且危险,十分契合印寒的气质。蓬松的卷发覆盖虎耳金黄的耳根,深黑的耳背与深黑的发色融为一体,只剩下两块白斑仿佛死神窥探的视线。明月锋抿唇,拿起领带,绑住印寒的双腕,向上推至对方头顶。   印寒顺从地任由明月锋发挥,脊背抵住墙壁,明亮的眼瞳闪烁着期待和兴奋。明月锋主动贴近他,温热的呼吸拂过耳廓,他说:“寒寒,转头,看镜子。”   印寒依言偏头看向右边的落地镜,绯红色若火光,自脖颈处向上晕染。干净的镜面清晰地映出两人亲密的身影,他不由得咽一口唾沫,感觉浴室空气倏忽稀薄,上不来气。   既然是给印寒的礼物,明月锋自然要好好表现。他的手向下,轻巧地打开皮.带扣。   “咔哒”一声,金属扣掉落在地,印寒已没心思关心清凉的下半身,他怔怔地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和明月锋俊美的侧脸,他看着对方温柔地亲吻自己的耳朵,镜面上的影像逐渐被水汽覆盖,朦胧中自有一番激.情。   “寒寒,看镜子还是看我?”   “你。”印寒顾不得镜子里晃动的影子,湿润的眼瞳满是明月锋的面容,头顶的毛绒发卡耳尖软塌,可怜又可爱。   明月锋细细地吻他,掌心小心地垫在印寒的后脑和墙壁之间,生怕对方过分激动后仰脖颈撞到墙壁,凑近吻去印寒眼角生理性分泌的水珠。   -   冰岛,雷克雅未克。   平整无垠的雪面仿佛新收的棉被,一直延伸至天尽头。一座座木屋伫立其上,窗户中透着暖黄的灯光,小巧玲珑像是精致的手办。明月锋和印寒居住于其中一座木屋,他们燃起壁炉,盖着绒毯窝在沙发上,印寒像是明月锋身上的第二层被子,挂在小伙伴肩头看他手指灵巧地钩织毛线。   明月锋英俊的相貌,怎么看和织毛衣都不是一个风格,偏偏揉在一起,异常惹人心动。印寒被勾得挪不开眼,又是蹭又是亲,把明月锋弄得烦不胜烦。   “别捣乱。”明月锋手肘后撤,怼了一下印寒的胸膛,“一只小羊,一朵红花,还要什么?”   “月亮。”印寒说,“圆的月亮。”   “你三十了,不是三岁。”明月锋说,“戴这个去上课不幼稚吗?”   “上次有学生夸我的手套好看。”印寒说,“我说是我丈夫织的,她好像很惊讶的样子。”   何止是惊讶,那女生简直被印寒突如其来的明媚笑容惊呆了。   “丈夫。”明月锋傻乎乎地重复一遍,唇角不自觉地上扬,耳朵染上火烧云的颜色,“印老师,我能听你上课吗?”   “哪天?”印寒问。   “你哪天方便?”明月锋说。   “都方便。”印寒说,“我怕你坐在下面,我会忘词。”   “那你可要认真备课了。”明月锋放下钩针,偏头与印寒接吻,他看向窗外色彩绚烂的天空,“极光出现了,走,我们出去看看。”   二月是冰岛观赏极光的好时节,长达二十个小时的黑夜,无论在城市还是郊区,抬头便能望见蓝绿交加的光带和繁星闪烁的银河。小木屋靠近一处矮小的瀑布,明月锋和印寒穿着及膝的羽绒服,站在天幕下,今夜的极光是偏蓝的绿,深邃神秘,像是仙人洞府现世的预兆。   明月锋挽住印寒的手,十指相扣,他认真而坚决地说:“印寒,我爱你。”   “我知道。”印寒说,“我也是。”   天边的明月坠落,挂在木屋的房檐,化作一盏暖黄的灯笼,将在未来几十年的余生,与独行的黑羊作伴。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结!后面还有三个番外。下一篇开《过期药》,感兴趣的朋友点点收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