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拾弃犬后   作者:winter酱的脑汁   文案   破镜重圆·厌世清冷系受vs腹黑嘴硬直球攻   -   周庭沅,精英阶级培养的傀儡;   陆思辙,出身贫寒的上将。   他们水火不容、立场相悖。留给对方的只有冷眼,仅有的几次会面都剑拔弩张。   圆桌会议上他们针锋相对,私下见面时连客套的寒暄都不曾有。   甚至与首都星遥遥对峙时,陆思辙仍直指周庭沅,说:“要我让步可以,他必须离开。”   不过,没谁知道,多年前在无人知晓的遥远星球中,他们曾有过一段不为人知的关系。   荒野、干涩的风,只剩下他们两人的废墟,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   那时滚烫的高热中,周庭沅死死地攥着陆思辙的衣角。   他双眼通红,孤注一掷地颤声道:“帮帮我,可以吗?”   只是当初的一切早已变成孽缘。   周庭沅本以为他们的故事会止步于两看相厌。   但直到陆思辙将他仰仗的财富和地位尽数剥夺,将他逼到绝路,只为他留下一个声名狼藉的身份时,他才明白——   陆思辙也许真的恨透了他。   最后,陆思辙在满地的血腥味里向他步步走来,滚烫的枪口抵上他的额头。   周庭沅闭上眼,准备坦然地接受死亡。   可预料中的枪声并没有响起。   “周庭沅。”陆思辙叫他的名字。   “和我结婚。”   标签:破镜重圆、星际、HE、强强、双男主、剧情、科幻 第1章 清醒   周庭沅茫然地漂浮在温热的治疗仓液体之中,脑子乱糟糟的,像被人掀开塞进了一团纠缠不清的线。   他艰难地睁开眼,隔着模糊的视野,看见陆思辙那张冷漠的脸,隔着雾蒙蒙的玻璃窗淡淡地注视着他。   像看死人一样。   ……我在哪里?   我还活着吗?   我在做梦吗?陆思辙为什么会这样看着我?   周庭沅混乱地想着。   陌生的环境,封闭的空间。这样漂浮的感觉让他难受,于是便按着仓壁,试图坐起来——   砰!   脑袋重重一磕,身体这才后知后觉地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周庭沅眼前骤然一花,差点整个人又重新沉进水底。   但这时,仓盖却缓缓地划开了。   冷风和着空气涌入。周庭沅冻得一激灵,下意识一把抓住仓沿,艰难地扑腾着坐正身子。   “我……”疼痛让他眼前都闪起片片雪花点。他张嘴,喉咙却像被堵住似的只能说出简单的音节。   “我救了你。”   陆思辙的声音传来。   陈述事实般的语气。   周庭沅这才恍然间明白,自己不是在做梦。   他定睛看去,陆思辙端正地坐在治疗仓边,背脊冷漠地支着。   有点陌生,可又是熟悉的样子。   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周庭沅只能睁大眼睛望着这人阴沉沉的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救了你。”陆思辙毫无起伏地重复,接着便事不关己似的抱起手臂,“路过。你的氧气瓶就剩半分钟了。”   ……半分钟。   周庭沅脑袋里的乱麻越缠越紧。在一阵又一阵浪潮般涌来的痛感之中,他艰难地将堵在喉咙里那口气呼了出来。   “你……为什么……为什么会在这里?”他问。   陆思辙闻言,嘲讽似的短促笑了声:“说了,是路过。我要回首都星。”   顿了顿,他又说:“你事真多。”   周庭沅的嘴唇微微发抖。   他头撕裂般地疼,记忆里残余的最后片段终于迟钝地冒了出来。   那时他们大概是在例行检查。但不知何时,防御工事外闪烁着微光的天际已经变成一片诡谲的黑。   “怎么看不见星星了?”方才还和他笑嘻嘻地打趣的副官直愣愣地望着头顶。   周庭沅眨了下眼,刚想回答,刺耳的警报声便呼啸着响彻整座工事。   大约在瞬息之间,那漆黑的穹顶便毫无预兆地轰然落下,身边的副官连一声惨叫都没有发出,便在庞然大物的撞击之中消失,只剩下空气中飞溅的血腥味。   紧急关头,周庭沅凭着一股本能抓住身边的宇航服。迅速穿上的瞬间,便被一股巨大的冲击力掀飞,失去了全部意识。   这就是他最后记得的全部。   来自四面八方的冷意从皮肤一路侵蚀至骨髓,冻得周庭沅更加无法找回自己的思路,只能追着本能问:“没……没有别人了?”   “没有了。”陆思辙看着他,冷冷地说,“捡一条命不错了,周上校。”   周庭沅控制不住打了个喷嚏,伤口和大脑神经拉扯带来的疼痛一齐传来。湿淋淋的头发耷拉下来遮住了视线。   “他们……”   陆思辙瞥了他一眼,站起身,椅子在地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你的部下全部都不在了。”他的语气将至冰点,居高临下地看着周庭沅,“作为唯一的幸存者,别像傻子一样,早点清醒。”   周庭沅张了张嘴。   “到底发生了什么?”他问,“为什么会这样?”   “不知道。”陆思辙说,“事情太突然,没人清楚。”   说完,他收回落在周庭沅身上的目光,转身离开,军靴在金属地面上的敲击声让周庭沅的头痛更加剧烈。   “小于,给他弄件衣服。”推开滞涩的大门时,陆思辙向门外扬声道。   “我没空管伤员,你看着他,别让他冻死了。”   ……   门关上,没过多久便再次传来滞涩的挪动声。   “周上校,”方才听到的声音响起。周庭沅扭头,看到一个皮肤白皙,看起来不算瘦弱的omega。   “我叫于晟雨。”omega笑,露出一个小梨涡,“给您准备好了衣服,房间里有淋浴室,您可以随意使用。”   他十分有礼貌地将一叠衣服搁在治疗仓旁边:“如果有什么事情,可以按铃叫我。您是伤员,一定要注意多休息。”   “好的。”周庭沅颔首,“谢谢。”   于晟雨觑了周庭沅两眼,见他没有起身的意思,于是识趣地退至门外。大门第三次发出难听的摩擦声,终于是只留下他一个人。   这似乎是一间母舰上空置的房间,体积不大,但是够用。四壁虽然看起来不是崭新的模样,但仍得到了良好的清洁。   放置床铺的地方被他的治疗仓替代。在灯光下,仓内液体泛着幽绿的光。   周庭沅只是简单地打量一番,便拿着换洗的衣物,拐进门口的淋浴间。   开灯时,惨白的灯光在镜子里映出他有些瘦削的身形。   一道狰狞的伤痕从左肩一路滑到小腹,尽管已经愈合大半,还是能感觉到它最初的可怕。周庭沅碰了碰伤口,忽然有些庆幸自己的好运。   再深一点,恐怕留存下来的就不会是一个完整的他了。   淋浴室开了一扇小小的窗,窗外的天仍是黑沉的,偶尔缀着几点闪烁的星星。远远的似乎还有几片隐没在黑暗中的碎片,在一片死寂的宇宙中幽幽地漂浮着。   周庭沅又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喷嚏。他赶忙打开花洒,热水顺着头顶一浇而下,总算驱散了沁入体内的冷意。   全都死了。   神经逐渐变得活跃,他蓦地又意识到了这件事。瞬间,他的心脏沉甸甸地下落,一路坠入某个无法逃离的深渊里。   他熟悉的属下并不多,只寥寥几位。前几天在兄长周庭昀的要求下,全部都随他一同来到了这附近的泰勒斯星系第三行星上。   本以为离首都星这么近的地方不会遇到什么危险,所有人都只当是一场度假。   但那些年轻的生命,却这么简单突兀地葬送在了宇宙的尘埃之中,比文学作品还要荒谬。   原因不明,始作俑者不明。   像一只残酷的手,莫名其妙地在他们的人生上揉了一把,而后便让一切戛然而止。   周庭沅的心情沉重,一时间混乱的思绪转了几个圈。热水冲刷在那道皮肉翻转的伤口上,血腥感在治疗液体下已经恢复大半,除了未曾消退的疼痛,还有愈合时传来的阵阵痒意。   他才刚醒,连终端都没有拿到,对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唯一接触到的外界人士,便只有那个叫做于晟雨的omega,以及陆思辙。   陆思辙……   好奇怪,为什么是陆思辙?   周庭沅仰面让水淋在脸上,脑海里又不自觉地浮现出方才醒来时看到的、陆思辙那张冷淡的脸。   他六年没和陆思辙这么和平地说话了。   曾经他们立场不同,关系早已降至冰点,甚至再往深了说,还有某种不太好形容的前期纠葛,无法用三言两语说清。   说是前任,他们又未曾对彼此许下过什么承诺;说是单纯的‘炮/友’,又好像不只是肉体上的联系。   只是他们当初分开得太过不体面,那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从此就变成了仇恨。   这六年以来,他们一个在首都星的名利场中,一个驻扎在偏远的南方军区。大部分时间,他们都隔着冷冰冰的屏幕,以脆弱的数据相连。   偶尔见面时,也只是擦肩而过,行色匆匆,像是从来都没有认识过彼此一般。   所以,陆思辙出现在这里,已经很奇怪了。   周庭沅抹了把脸上的水,如此想道。   他说自己只是‘路过’。可他几乎不回首都星,这次遇险,为什么他能正好途径这颗行星,又这么正好地将自己救下来?   处处都透着蹊跷。   身上令人不适的治疗液已经清洗干净,周庭沅关掉花洒,擦干净身子,穿上于晟雨拿来的衣服离开了淋浴间。   房间里仍旧安静,没人进来过。周庭沅手按在门把上,犹豫半晌,用力地推开这扇沉重的铁门。   吱呀——   门开了。   周庭沅悄悄地探出脑袋,望向门外空荡冗长的走廊。四壁是锃亮反光的金属,两旁复制粘贴般分布着许多房间,全都房门紧闭。   他的眼睛闪了闪,刚踏出一步,却陡然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   “干什么?”   是陆思辙,语气十分不友善。   周庭沅惊觉回头,便看到这人鬼魅般地出现在身后,脸色阴沉。   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背脊撞在墙上,未愈合的伤口传来一阵抽痛。   “没人允许你乱跑,明白吗?”   陆思辙阴着脸,冷冰冰地说。   作者有话说:   《误拾弃犬后》开始更新啦   这是一个星际背景的破镜重圆故事,望各位能喜欢~   更新频率为隔日更,不定期会掉落加更,喜欢的话可以点点收藏追更哦! 第2章 谜题   四目相对。   周庭沅的大脑迟钝地转了转,下意识蹦出了个“抱歉”。   他看到了陆思辙阴沉的面色,便垂下眼避开刀子般直勾勾落在自己脸上的目光,低声解释道:“只是我找不到我的终端,所以……”   “你当然找不到。”陆思辙打断,“它在高强度辐射作用下坏掉了,找到你的时候已经成了一块废铁。”   周庭沅怔了怔。   “这样。”他捏了下指尖,请求道,“上将,你们舰上有没有多余的终端?”   他复又抬头,眼神闪烁:“长时间不联系,我兄长大概会担心。”   陆思辙哂笑一声。   “周庭昀?”他语气莫名有些嘲讽,“真没想到,你们兄弟两个的关系竟然这么好。”   “抱歉,麻烦你了。”周庭沅避而不答,只说,“我真的很需要和他们联系上。”   陆思辙双手插进军装的口袋里,居高临下地看着周庭沅,目光审视。   摸不清陆思辙的意图,周庭沅也只能沉默。   他习惯了被alpha高高在上地打量,大部分时候他都会以同样的眼神回视。   只是这时,寄人篱下,还有所图谋,他只能熟练地收敛起所有锋锐的气势,安静地站在陆思辙面前,等待一个回答。   “你很不安心。”   不知过了多久,陆思辙才开口。   “没有。”周庭沅否认。他还想在说话,但从某个地方吹来一阵冷气,让衣着单薄的他下意识地打了个喷嚏。   陆思辙挪了挪步子,走近一点,审视的目光更加清晰地落在周庭沅身上。   “能告诉你的都告诉你了。你还想知道什么?”他的语气生硬。   周庭沅抿唇,后退一小步,拉开距离。   “你会告诉我吗?”他问。   “如果涉及机密,不会。”陆思辙也退了一步。   他回答得分外冷酷。   “但可以告诉你。”他说,“10天后会抵达首都星,到时候是去是留,随你便。”   这样啊。   周庭沅轻舒一口气。但一回想起周庭昀的名字,刚舒的那口气又毫无办法地憋了回去。   他又试探着问道:“那终端……”   “不可以。”陆思辙毫无转圜余地地拒绝,“我不信任你们。”   “只是一个终端而已。”周庭沅试图争取,“我在你们的母舰上,不会做什么的。”   “不可以。”陆思辙仍然不松口,“等到了首都星,你去找周庭昀。”   如此被拒绝,周庭沅也有些无言。   他还想再说什么,走廊尽头便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军靴扣地声,凭空截断了他未出口的话语。   “上将。”有人叫陆思辙。   周庭沅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位身材修长有力,身穿笔挺军装的omega快步走来。   他手握配枪,五官里有着omega类似的柔软,但干练的气质让他如同一柄利剑般锋芒毕露。   “汪浅。”陆思辙开口叫他的名字,“有什么事吗?”   汪浅刻意看了周庭沅一眼。   “是军部的通讯。”他点到即止地说道,“需要您立刻回复。”   “行。”陆思辙点头。   他没有礼貌地向周庭沅告别,只转身离开。转过一个拐角,他军装风衣下摆撩起一阵风,便消失不见。   毫不留恋的样子。   周庭沅有理由相信,陆思辙就是来通知他这份消息的。只是这通知里夹枪带棒,像明晃晃的报复。   他心情沉重,便也准备回陆思辙为自己圈定的那一方小小的房间。   “周庭沅。”   但汪浅却叫了声。   他还没走,只站在原地,走廊上苍白的灯光在地面上落下一片黑沉的影子。   比起方才,目光里多了几分细微的厌恶与敌意。   “岩雀呢?”   “没有带来。”周庭沅顿住脚步,回答道。   汪浅的眼神更冷:“为什么?岩雀在驾驶室待了一年,现在你连驻守都不带着它?”   “不好意思,汪少尉,”周庭沅不欲与汪浅争执,“这次执勤的地方离首都星很近,岩雀停靠的星系太远,经过商议,我们才决定不驾驶岩雀。”   汪浅的眼神却陡然锐利了起来。   “商议?”他嗤笑,“有趣,我真的很好奇,你们周家,家大业大,花重金把岩雀抢来,就是为了放在仓库,当成收藏品的吗?”   “汪少尉,慎言。”周庭沅低声道。   汪浅见他不解释,脸上的嘲弄更浓。   灯光落在他清秀的五官上,拉出一片惨灰的阴影。   “你们这些人,待在首都星,安安稳稳。”他一字一顿,“这几天我总会想……”   “要是上将那天没有救下你该多好。”   ……   汪浅说完,转身便走了。   周庭沅在原地呆站了一会。直到又一阵风刮过来,他才一个激灵回过神。   好冷。   他裹紧衣领。   房门依旧是那么滞涩,他用力推开门钻回房间,只觉得分外疲惫。   舷窗外仍是不辨昼夜的漆黑宇宙,寥寥几颗星星黯淡地亮着,入目皆是一片荒芜。   只有某一颗似乎格外地亮。   在窗边一角忽闪忽闪的。   陆思辙没说谎。   周庭沅想。   从他驻守的联邦南部QL-03星系到首都星,需要经过一颗超巨星。超巨星散发出来的刺目光亮足以映亮陆思辙的母舰。这颗超巨星在航程的第一天就会出现。它会映亮整个母舰,即使在舰内也能感觉到它散发处的巨大热度以及璀璨光芒。   在这条航线的第三天,超巨星的光亮才会逐渐消失。第四天时,就会和他今天看到的一样,和其他恒星没有本质上的差别。   他并不能,也并不想在陆思辙的舰船上待上更久。   他和陆思辙、和舰上的其他人都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   与多年前残酷的生存危机无关。   那时大约是公元3020年,彼时人类已经研发出超越光速的空间跃迁技术,正雄心勃勃地想要在宇宙之中遨游。   但这种雄心壮志很快便在残酷的现实之中被打击得七零八落。   长期以来,人类都认为自己是宇宙中唯一的智慧生命体。而在探索之中,他们悚然发现,宇宙之中还存在着一个无比古老、无比强大的智慧种族。   它们分为母体和子体。母体的体积巨大,约等于类地行星大小,平时团成球形,围绕着各自的恒星运转。一旦切换至战斗姿态,便会从球状复苏,展开身体。   大部分的时候,母体都不会主动进行攻击。它们产生子体,子体具有母体的相似能力,数量庞大,体积仅仅比人类大些许。但不论母体还是子体,都具有极其强大的侵略意识,一发现人类的存在,便即刻展开了凶狠的攻势。   那时已然无暇引经据典为它们起一个震耳欲聋的名称,于是,人们简单地称呼它们为‘怪兽’。   像从前无数影视作品里仰望巍峨庞大的怪物时一样,人类渺小、可怜、脆弱得像灰尘。于是为了不被灭绝,人类组成联盟,与母兽之间展开了持续多年的战争。   其中惨烈程度无法用语言形容,人类甚至一度失去远古时期生活的母星地球,在星际之中流浪。   终于,在人类打造出与母体类似大小的‘机甲’时,战争才逐渐趋于平衡。   这种行星体积的金属造物,普通人类基本无法操纵。但所幸,人们发现,具有高信息素等级的alpha和omega,同时也拥有着强大的精神力。当精神力强至一定程度时,使用神经元与机甲链接,便可以对它进行完整的操纵。   正由于机甲的存在,几百年后,人类联盟便宣布进入和平时期。   除了直面怪兽疆域的南方军区时常遭受母兽的袭击以外,怪兽的踪迹早已消失在了联盟中央——尤其是中心处最明亮、最繁华的首都星。   首都星的人口已然在高速的发展之中,由20亿飞快地增加至超200亿。无数摩天大楼拔地而起,所有人削尖脑袋,就为了待在绝对安全的地方,享受快乐无忧的生活。   大部分机甲师似乎已然失去了踏入战场的能力,比如周庭沅。只有少部分仍在边境,坚持着守卫人类联邦民众的安全。   比如陆思辙。   陆思辙以及他的同僚们厌恶在后方享受安全,利用职权享乐的人。   而周庭沅,正是他们中的一员。   不仅如此,他还是站在金字塔塔尖的一位。   双方的矛盾由来已久,中间牵系着雷雷血债,早已一脚踏入仇恨的边缘。不论他们两个人之间有多么荒诞可笑的过去,在舰上,也只能是仇人。   周庭沅面无表情,下意识摸了摸脖颈上弧度微不可见的腺体。   他的腺体受了伤,必须长期注射特殊药物。距离上次注射已经过了二十几天,马上就要到计划好的日期了。   按这样的速度,回到首都星,还有一周半。   他唇角微微向下撇了撇。   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他必须在一个星期左右联系到他的哥哥周庭昀。   想到这里,周庭沅后知后觉地感到了困意。   他环顾四周,但除了刚刚醒来的那只医疗舱,以及一个半长不短的沙发,房间里没有任何可以休息的地方。   周庭沅无奈地看了看四周,最终还是半卷起身子,蜷在了沙发上。   也许是重伤初愈,他的意识飞快地趋于一片混沌。   房间的恒温对他而言有些低。尽管四肢都蜷缩在一起,但人体的热度无法让肢体末端回暖。   不一会,他的脚便被冻得失去了知觉。   半梦半醒间,他不适地挣了挣,结果整个人便哐当一声从沙发上摔了下来。   脸朝地。   钝痛让周庭沅瞬间清醒了,冰冷的地板和被牵扯到的伤口处传来一阵阵撕裂又麻木的痛楚,让他的大脑过电般地短暂空白。   有那么几秒,他的思维都僵住了。   在地上躺了好一阵,周庭沅才勉强清醒。   他撑着手臂想坐起来时,房门处却传来了拖动声。   金属大门缓缓打开,于晟雨冒出一颗头。   “天哪,周上校。”他惊呼,忙不迭地跑过来扶起周庭沅,搀着他坐回沙发,“刚刚怎么了?您怎么摔倒了?”   “没事。”周庭沅望着于晟雨露出一点细微的笑,“刚刚在睡觉,没有注意。”   “啊,是我的原因。”于晟雨满脸歉意,“我忘记把医疗仓换掉了。真的很抱歉。周上校,我马上让人来弄。”   他又瞥见周庭沅苍白的脸色,和身上单薄的衣物,便匆匆忙忙地离开房间,回来时端了杯温水,臂弯上还挂了件外套。   “真对不住。”于晟雨慌慌忙忙地将水杯塞到周庭沅手里,还将外套披在了他的肩上,“我,我就住在隔壁。您要是有什么事,可以直接来按我的门铃。”   热水让周庭沅的神经一点点复苏。他浅浅地看了于晟雨一眼,说:“谢谢。”   “谢什么。”于晟雨腼腆地抿了抿嘴,“都是我应该做的。”   周庭沅喝了口水,转头便看到于晟雨眼巴巴地站在旁边,便指了指身旁的空位道:“不用一直站着,坐下吧。”   “哎,好嘞。”于晟雨很是听话。   周庭沅的眼神闪了闪。   他停顿一下,问:“对了。”   “当时我被你们上将救的时候……是什么情况,你知道吗?”   作者有话说:   陆上将:你们关系这么好啊(那种语气) 第3章 厌恶   于晟雨愣了一下。   “啊,那个时候……”他一边回忆一边说,“我不在控制室附近,好像在食堂。当时母舰在全速运行,突然急停,我刚打好的饭都洒了。”   急停?   周庭沅指尖微微用力。   “然后,左平衡翼那边好像有一声闷响。”于晟雨继续说道,“我看到食堂的舷窗外,飞过几块碎片。”   “夹杂着一些金属碎屑……”他有些犹疑,“那时窗外还有点亮光,我看着那块碎片很大,把整个舷窗占得满满的。我感觉……”   “像是行星裂开后的碎片。”   裂开的碎片,倒和汪浅先前说的一样。   “原来是这样。”周庭沅握紧手中的杯子,“你们都不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吗?”   “不知道,上校。”于晟雨摇头,“上将没有告诉我们。在看到碎屑之后,食堂里也议论了好一阵。没过一会,母舰就重新启航了。”   “我还是被上将叫来的时候,才知道他救起了您。”   周庭沅露出一点点诧异的表情:“不会吧,你们舰里不允许用终端么,这么大的事情,就一点风声也……没有吗?”   “也不是……”于晟雨解释道,“您驻守星球的恶性事件已经在网络上传开了。只是大家都不知道真的和我们有关。”   “这样。”周庭沅垂下眼喝完最后一口水,状似好奇地问道,“方便的话,能让我看一看吗?”   他补充道:“我不会碰你的终端,只是看一眼。”   于晟雨有些为难地顿了顿。   “没关系。”周庭沅敏锐地察觉,“如果不方便的话,就算了。”   “不,不,”于晟雨忙摇头,“可以的,上校,可以给您看看。”   “多谢。”周庭沅唇角扬了扬。   于晟雨调出终端屏幕,手忙脚乱地摆弄一番后,便忙不迭地递给了周庭沅。   周庭沅遵守自己刚刚许下的承诺,只是微微倾身,望向屏幕。   「灯火集团董事周庭昀向受害者家属表示慰问」   大字标题几乎占据了小半个面板,剩下大半个便都被周庭昀身穿西装的新闻发布会照片。   媒体铺天盖地的闪光投在台上,映得他儒雅温柔的五官多了几分立体可靠。   “可以往下翻翻吗?”周庭沅偏头征询于晟雨的意见。   “可,可以的。”于晟雨点点头。   「军部就QL-03星系恶性事件展开讨论。」   又是大标题和照片组合。几个人围坐在圆桌四周,放眼望去,一大片都带着赘余的金色肩章。   处在照片正中央的军装男子看起来面目十分年轻,双手支着下颌,如同未出鞘的利剑。   面孔熟悉。   但周庭沅没有在其中看到陆思辙。   于晟雨继续将屏幕向下划去。   「惊魂一幕:QL-03星系恶性事件全记录」   「QL-03星系恶性事件疑似存在幸存者?周庭沅上校还存在生还可能性?」   「首都第一学院蒋霄教授专访:QL-03星系事件到底源自何方?」   ……   周庭沅看着看着,愣是没从这花花绿绿的标题中看到陆思辙的名字。   陆思辙这个人,在整个事件中的存在像被抹去了似的,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们上将呢?”周庭沅问,“他怎么……”   “我也不知道。”于晟雨的表情也十分困惑,“我不太清楚上将的想法,但的确,我也没有看到有关的新闻……”   说着说着,他仿佛觉着有些不妥,于是生硬地止住话题,询问道:“上校,您饿了吗,现在是饭点,我去食堂给您把饭打来怎样?”   “好,”周庭沅没有再追问,只点点头,“麻烦你了。”   于晟雨如释重负地笑了笑。   ……   于晟雨送完饭后,亲自将房间里的治疗仓挪走,换成了一张单人床铺。   他将房门关上前,嘱咐道:“上校,您要是有什么事情,可以按门口的铃,我会马上过来。”   “好。”周庭沅安静但好脾气地点点头。   于晟雨离开后,周庭沅捧着尚温热的饭菜,却一点食欲也无。   倒不是因为陆思辙舰上的饭菜难吃。   他有些恹恹地扒拉了一点清淡的食物,悄悄走神。   可以确认的是,他的哥哥周庭昀在事发后忙于自己的政治事业,看起来并不担心自己已经死了。   又或许,他从哪里得到了什么消息。   不过,比起这个,更加明确的是——   陆思辙是真的想把他悄无声息地关在自己的母舰上。   听起来有点像桃色新闻的开头,但是周庭沅却很快地打断这走向暧昧的想法。   不太可能的。   回忆着陆思辙冷漠得恨不得让自己死在外太空的表情,周庭沅如是想到。   他见过陆思辙厌恶一个人的表情,就和现在一模一样。   大概是很久以前,周庭沅刚进首都第一学院。   他的未婚夫江轶开着刚买的车,带着几个朋友到校门口帮他搬行李。   排场弄得很大,几乎占了整个大门。当天穹顶的光照度很高,明媚的阳光在锃亮的车身上反射,刺得周庭沅眯起眼睛。   江轶戴着墨镜,冷漠地一把从周庭沅手中拖过行李箱,说:“走。”   周庭沅被扯得踉跄一下,但也只是“嗯”了一声,跟在江轶身后。   “麻烦让一下。”   走着走着,他听到不远处有人说。   那语气算不上多友善,也没多少攻击性。但江轶的朋友蒋霄顿时夸张地叫到:“哟,这不是陆少爷吗,怎么还亲自来拿东西啊?”   周庭沅听着有些反感。但他从来都没有资格对江轶朋友的行为表示质疑,只能简单地望向他们争执的方向。   是蒋霄,和一个戴着帽子,看起来有些沉默的男生。   男生个子比起江轶似乎都还要高大一些,帽檐遮了半张脸。他背着一个做工粗糙的书包,包里鼓鼓囊囊的,不知装了些什么。   男生平平地抬头看了蒋霄一眼,复读般重复:“不好意思,麻烦让一让。”   蒋霄见状,倒是莫名其妙地来了劲。“喂。”他叉腰,活脱脱一副恶霸做派,“听说你拿了奖学金?”   “是。”男生依旧是不生气也不谦卑的模样,“怎么了?”   “看你这没礼貌的样子,真不想给你。”蒋霄笑嘻嘻,又满脸恶意地道,“你说是不是?不如我去找人商量商量?”   周庭沅看到男生落在身侧的手背上青筋绷了绷,仿佛即将到达忍耐极限。   “你有病吗?”这时,江轶终于留意到了这边的冲突。   他满脸不耐:“马上赶着有事,你别在这里浪费时间。”   蒋霄被骂得一愣。但他早就习惯了江轶的作风,悻悻笑道:“好吧,便宜他了。”   他快步回到江轶身边,几人钻进车里。蒋霄转过头对准备开启自动驾驶的江轶说:“江哥,这人昨天顺位又超过你了。我就是见不得他这副张狂的样子。”   江轶的脸色变得臭了几分。   “过不了多久。”他冷冷,“下周陆思辙就得下来了。”   “那是。”蒋霄笑,“‘孤鸣’这么好的机甲,怎么可能给他一个什么训练都没受过的平民?”   江轶大约是知道蒋霄在吹捧,表情更加难看。   周庭沅觑着,没有不识趣地问他们那个男生是谁。   他隐约有听说,江轶和他背后的集团对前军部部长遗留下来的机甲‘孤鸣’势在必得。   从前,江轶因为优异的驾驶能力,一直在孤鸣的继承顺位排名中处在前列。   只是最近似乎出了点意外。   也许那个意外就是那个人。   周庭沅想。   那个陆思辙。   他一向对能给江轶添堵的人十分好奇,于是便扭过头,悄悄向校门的方向看了一眼。   车还没驶远,周庭沅看到陆思辙站在门口,深黑色的外套和深黑的背包,就像一个与明媚阳光格格不入的阴影。   就在周庭沅准备收回目光的一瞬间,陆思辙陡然抬头望向他们的方向。   就像一些奇特的、命运般的安排。   周庭沅对上了他的眼神。   眼眸也是深黑的。   周庭沅被刺了一般差点惊跳起来。那扎人的意味仿佛厌恶,又夹杂着丝丝缕缕错觉般的仇恨。   但只是发愣了一下,陆思辙却是淡淡地转过头去。   他将破旧的包换到手上拎着,背着他们的方向离开。车一个转弯,便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你在看什么?”   江轶突然问。   “啊。”周庭沅回过神。   车内的摄像头闪了闪。   “没什么,”他假装自己没有对陆思辙投去任何注意力,“以为有东西掉了。”   江轶看了他一眼,靠在椅背上。   “行。”他有可无亦可地说。   ……   从那次开始,周庭沅就大概意识到,此时尚且陌生的陆思辙的人大概一视同仁地讨厌着他们这些人。   在没有意外的结局,周庭沅自然是轻易地悟到,此时此刻,陆思辙又重新将他归类于‘讨厌’那一类。   现在大概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周庭沅按着太阳穴。   陆思辙不让他离开,也不给他通讯的方式。这样被禁锢的感觉让周庭沅浑身条件反射似的不适,只想迅速自救。   按照记忆,想前往首都星的过程中需要在一个中转星系停靠。在他的记忆里,那个时候,舰上的人将被允许短暂离开。   也许……   周庭沅想。   也许那个时候,就是他的机会。   作者有话说:   沅沅:不行,这家伙好凶,我要跑路了!!   陆陆:???? 第4章 自找麻烦   母舰风平浪静地行驶着。   周庭沅安分地待在舱室里,始终没离开一步。除了偶尔前来的于晟雨,他什么人都没有见到。   包括陆思辙。   第五天的中午,周庭沅在舷窗外看到了行星的轮廓。   行星外的大气看起来是漂亮的土金色,静静地悬浮着。周庭沅扶着舷窗,感觉到母舰的速度逐渐减慢,缓缓靠近这颗土金色的行星。   周庭沅记得它叫‘维纳斯’,似乎是远古神话里的某种神灵。   每天首都星的人流量巨大。为了保证安全,首都星附近设置了九颗哨卡行星,每一颗都是类地行星大小。   想前往首都星,舰上的每个人都必须在哨卡行星登记。核验通过,才能获得前往首都星的通行证。   所有人都需要,自然也包括周庭沅。   母舰泊入停靠轨道。随着一下轻微的震颤,它稳稳地嵌入维纳斯之中,和它一同绕主恒星公转。   周庭沅的舱室在停靠时的位置并不好,正对着远处一片荒芜的宇宙。   舱室隔音很好,他听不到外面走廊的声音,只能通过墙上的电子钟判断时间。   他耐心地等待许久。大约一小时后,舱门被敲响了。   “上校,您方便吗?”于晟雨的声音传来。   “方便。”周庭沅扬声道。   于晟雨推开门。   他手里拿着一只口罩,满脸歉疚地递给周庭沅,说:“上校,可能得麻烦您戴一下。”   周庭沅顺从地接过口罩戴起。黑色的口罩遮住了他的下半张脸,让他看起来只是一个普通的omega军人模样。   “跟我来,上校。”于晟雨见他准备好,便道,“我带您去登记。”   “好的。”周庭沅应了声。   他跟在于晟雨身后,头一回离开收容他一个多星期的舱室。   陆思辙的母舰和别人的母舰没什么不同,只是此刻有些空荡。于晟雨领着他绕过冗长的走廊,经过一条悬空浮道,终于远远地见到了哨卡的踪影。   但于晟雨却自然地挪了一步,带着周庭沅拐向了另一个方向。   “不在这里登记。”于晟雨低声解释道。   周庭沅眼睫微不可查地动了动。   从悬空浮岛里看向维纳斯,天空比起太空中看的土金色,更像是夕阳一样的火红。他瞥了眼哨卡,那边似乎还有几队正在登记的士兵。   “好。”他无比自然地接受。   从这最近的哨卡离开后,他们从一条小路深入维纳斯行星。纵横交错如同管道一样的道路两侧没有几栋低空建筑,显得很是偏僻。   于晟雨似乎一直在小心翼翼地警戒着四周,目光左右逡巡着,姿态紧绷。周庭沅一直感觉到他的若有若无地控制着两人间的距离,不让周庭沅离他过远。   他带着周庭沅上了一辆车,开车沿着小路拐了几个弯,在另一个同样偏僻的地方停了下来。   附近没有人。   周庭沅下车时,轻轻眯了下眼。   他远远地望见另一个熟悉的哨卡轮廓。于是,他偏头望向于晟雨,随口问道:“这是哪里?”   于晟雨一愣:“这里是……”   他话还没说完,周庭沅便趁他不注意猛地回身一脚扫向他的小腿。   砰!   周庭沅这一脚并没有用太大的力,但于晟雨大约是以为他这个重伤员并没有多少反抗的余地,压根反应不过来。   “上校!”他难以置信地大叫一声,下意识便想稳住身形将周庭沅擒拿。   但周庭沅闪身避开他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记手刀劈在了他的侧颈上。   于晟雨砰地倒地,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他彻底晕了过去。   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周庭沅喘了口气,见四周依旧无人,便扛起于晟雨,将他放回车上。   这样也好,省得他刻意找时机动手了。   他冷静地想。   姑且当这是陆思辙的意思。   登记结果会同步上传到首都星安保处,陆思辙似乎不太想让他和母舰中的士兵在同一个地方登记,竟然避嫌般地让于晟雨将他送到了另一个哨卡。   他拒绝和周庭沅扯上关系,也不愿意让别人知道周庭沅在自己的母舰上。   不远处的哨卡人烟稀少,荒凉得不像首都附近的地方。   倒难为陆思辙找到这里。   周庭沅四下张望一番,裹紧衣领。   他还未愈合的伤口处因为方才的用力而传来阵阵撕裂般的痛感。远处的天际浓烈如夕阳,驳杂的颜色乱七八糟地交杂在一起,警钟一般让他总算从晕眩的感觉中脱离了些许。   很累,但此地不宜久留。   他开启车子的安保系统,关上车门。而后便艰难撑起身,忍着疼,快步绕过哨卡,向维纳斯星内部一瘸一拐地走去。   ……   维纳斯星面积很大,周庭沅在路上撬开一部摆渡车,向着星球内部开去。   空气有些燥热,灌进衣领处,让伤口除了疼还有几分麻木的痒意。   绕过哨卡后开了大约一个小时,摆渡车的里程表记录到达100公里,周庭沅才勉勉强强看到了一点高层建筑的轮廓。   他的目的地是人类联邦遍布的利民银行。它不像中央银行那样手续繁杂、纪律严明,很多人都喜欢在这里办一些涉及灰色地带的账户。   周庭沅曾经在这里办过一个账户,里面有一点小钱。尽管并不算多,但让他在维纳斯生活一两天,和陆思辙错开回到首都星已经足够了。   只是……   周庭昀知道这个账户吗?   周庭昀这人的作风,早在十几年的相处之中已经被周庭沅摸了个透彻。一个账户,按理来说应该不会被查到。   但如果当事人换成周庭昀这无孔不入的家伙,就不一定了。   可没有办法。   周庭沅一边骑车一边想。   他总不能因为极小概率的事情,而选择顶着一张脸来当终端刷卡。   利民银行恰巧在维纳斯星郊区处有一家支行。   周庭沅不知道摆渡车会不会被拿走。他看到银行旁有一条小巷,十分隐蔽。于是便悄悄地将摆渡车骑进去。   小巷里弥漫着一股怪异的味道,像是硫磺,又夹杂着生活垃圾堆积的异样臭味。周庭沅刚被刺激得皱了下鼻子,就蓦地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我知道。”   是陆思辙。   周庭沅立刻转身躲进视线死角。   “那你还闲着无聊给自己找麻烦?”另一个声音熟悉又陌生。   “不至于。”陆思辙冷冷,“不过就是多了张嘴。”   “那可不是,”那人笑,“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他已成炸弹了。周家就想着找个冤大头把联盟内部出现母兽的锅扣上去,你要是自己撞上枪口,岂不是瞌睡来了给他们送枕头?”   他们在说我?   周庭沅一瞬间反应过来。   “谁想不明白这件事背后代表着什么。”那人继续道,“现在一个个闭着嘴,不愿意把真相说出来,不就是怕问题抖出来解决不了?你也是,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这么恰巧,就碰到这种事。”   “那不然?”   陆思辙却是不咸不淡地反问了一句。   “一个活人在眼前,难道还真的见死不救吗?”   “好吧,说不过你,大善人。”那人无奈,只好放弃。   “好不容易见一面,一会你必须留下来吃顿饭啊。”   “行。”陆思辙爽快地答应,“我请客。”   “什么啊,应该是我请吧。”那人哈哈笑,好像还锤了一下陆思辙的肩膀,“走吧,等你忙完,我们赶紧去。”   他们走远了,周庭沅才从巷子里的阴影里走出来。   不知是不是沾上了巷子里的硫磺味,他感觉体表温度又上升了一点。   陆思辙的身影已经远得看不见,周庭沅又张望了两眼,才转过身去。   银行里的人似乎有点多,三个接待室已经被占满,门口还有两个穿着黑西装的人在排队。周庭沅匆匆打量了一下,只见其中一位手揣在口袋里,袋子里鼓鼓囊囊的;另一位则是斜斜倚在门口,眯着眼望向银行外只有零散人影的街道。   这是正常的吗?   他心中冒出一点诡异的预感。   但那两个人的目光从始至终都没有交流,好像真的只是他多想了。   周庭沅找了个自助服务机,推开门时,其中一个接待室换上了‘空闲’的标牌。他锁上服务机,循着记忆开始输入自己那个不记名账户的账号。   5、1、0、4……   滴、滴、滴……   一声声按键音在封闭的小房间里回响。   周庭沅飞快地输入数字。这时,门外似乎有隐约的脚步声顺着缝隙飘进来,他神经紧绷,顿时往门口看了一眼。   磨砂玻璃透出外面模糊的身影。一片淡色中,一道漆黑的影子缓慢掠过。   随即就是第二个。   是那两个西装男?   周庭沅想。   但刚刚他们不是在等接待室吗?为什么不进去,反而这么快就跑到自助服务机来?   一瞬间,他心中条件反射似的警铃大作。   多年以来养成的直觉让他立刻反手清空已输入的数字,冷静地回想一番进来时的路,便反手推开门冲了出去!   他穿着柔软的布质鞋,落在地上没有很重的脚步声。刚穿过大堂,身后便响起皮靴扣地的急促声响。   是他们,他们追过来了!   来不及庆幸自己的选择,周庭沅飞奔着离开了银行。但身后的人并不打算放弃,紧紧地追了过来,脚步声越来越近。   不……   周庭沅清楚地感觉到自己体力逐渐不支。伤还没好,又轮番剧烈运动,完全没有足够的能力将身后两个明显训练有素的人甩开。   眼前逐渐出现他藏匿摆渡车的小巷。   藏到小巷里?还是沿着大路跑?   周庭沅的脑海中顿时冒出两个选项。但还没等他下决定,斜后方便猛然伸出一只手。   那只手臂环住他的腰,在他尚来不及反抗时狠狠将他拖进了小巷。   谁?   一瞬间,恐惧席卷周庭沅的整个大脑。他向身后飞起一脚,脚踝撞击在某个人的小腿上,却并未憾动它丝毫。   不行!   周庭沅下意识地想大声叫喊,以吸引路边人的注意力。但在他付诸行动之前,那个突袭的人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周庭沅“呜呜”两声,伤口被瞬间拉扯的疼痛感让他的视线都模糊了几分。   “不想死就闭嘴。”   身后的陆思辙说。 第5章 协商   周庭沅眼睁睁地看着那两个黑西装男在巷口张望了一番,没发现藏在视线死角的两人,便急匆匆地走了。   陆思辙的手心滚烫,让周庭沅整张脸都热了起来。他贴着陆思辙的后背,甚至听到胸腔里有力的心跳声。   半分钟后,陆思辙才松手。   压在他身上的力道一卸,周庭沅便立刻挣开他,向后猛退几步,撞到巷子另一边的墙。   他抬头看向陆思辙,陆思辙的脸庞在墙壁的阴影中令人有些发憷。   没等周庭沅开口,陆思辙便率先问道:“于晟雨呢?”   “你把他丢哪里去了?”   “在你们的车里。”周庭沅喘匀气,“你们应该能定位得到。”   陆思辙没保持沉默,直勾勾地盯着他,继续问道:“为什么跑?”   周庭沅抿唇。   “你不是想把我关着吗。”他说。   陆思辙听到什么搞笑的事情似的猝然嗤笑一声。   “关?”他冷嘲,“周庭沅,你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吗?”   “我知道。”周庭沅道,“我最好不要和你扯上关系,对吗。”   “对。”陆思辙向墙上一靠,“谁都猜得到,毁灭QL-03星系的一定是母兽级别的生物。现在你在谁手里,谁就是这个阴谋的操作人。”   “我不会和你们一起走。”周庭沅解释道,“我在这里留几天,再去联系周庭昀。”   “他可不会和你一样想。”陆思辙毫不留情地嘲笑,“刚刚那几个大概就是他的人吧。看样子,他早就派人在各个银行蹲好点,就等着你来自投罗网。”   “是我考虑不周。”周庭沅爽快承认,“我有侥幸心理,以为他不会查到我的账户。”   “他是什么样的人,你难道还不清楚吗?”陆思辙说,“恨不得把监控装进你的眼睛里,你还以为他没办法发现你的账户?”   “但是……”   周庭沅刚开了个口,就突然卡住了。   他对上陆思辙显得尤为锐利的眼神,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   “行了。”陆思辙突然说。   他没等周庭沅回答,插兜冷淡道,“事情已经发生,现在解决一下问题吧。”   “嗯。”周庭沅应。   “周庭昀在维纳斯布下了天罗地网。”陆思辙说,“不可能放你自己一个人找地方住。我本来也打算在这里留一阵,你和我住一起。”   住一起?   周庭沅一瞬间有些讶然。陆思辙的目光变得有些不善:“没有别的办法,你的账号,包括终端都不能用。我不信任你,在舰上本来就不打算给你终端。万一周庭昀一直在监控你终端的定位?”   “好。”周庭沅点点头。   “但我必须在一个星期内回到首都星。”他说。   “为什么?”陆思辙皱眉,问。   “你知道的。”周庭沅轻声说,“我的腺体有缺陷,需要注射药物。”   “行。”   好像是周庭沅的错觉,陆思辙停顿了一秒,才同意道:“那四天后,你自行离开。”   “还有……”周庭沅眼神微闪,又问道,“我不可能自己来到维纳斯。但是我现在没办法自己处理,能不能麻烦……”   “四天后,我会在维纳斯附近安排一艘破损的运输舰。”陆思辙稍作思考,“临走前我会找你对清楚细节。”   “好。”周庭沅如释重负,“多谢。”   天际的浓郁颜色消退了几分,来自恒星的光芒逐渐黯淡,林立的建筑被蒙上一层灰黑的色彩,仿佛在昭示着夜晚的到来。   “走。”陆思辙终于直起身,对他说。   “别管你的摆渡车了。”   周庭沅沉默。   大概陆思辙看到他的时间,比他自己想象得要早一点。   陆思辙雷厉风行地离开,军靴落地的声音在巷子里清晰地回响。周庭沅拉紧口罩,将脸隐藏在长长得刘海和口罩中,步履轻轻地跟了上去。   车驶向低空轨道。两个人都没什么要说话的意思,车厢内一片安静。   周庭沅闭上眼,忍不住反思了一下自己。   其实他早就该意识到两个西装男的异常。   他们尽管是一副等候的样子,但目光却一直飘忽不定,回忆起来,就是在寻找什么的模样。   这一般不是正常人应有的行为,他不应该忽略掉这一点。   可他就是没注意到。   在首都星安逸久了,连基本的敏锐度都没有。   他有些唾弃自己。   本来并不想当一个庸庸碌碌、毫无能力的花瓶。   但命运总是会和他开玩笑,他就这么迫不得已地往自己不想去的方向走去。   这样的生活还要过多久呢?   大概到他死的那天吧。   周庭沅蓦地想到有些颓废的话题,思绪转了几个弯,带着心情沉入更深的谷底。   他怔怔地出了神,眼神毫无焦距地定在车窗上。   陆思辙将车调成自动驾驶,偏头望过周庭沅一眼。   真的只是一眼。   他的表情没什么波动。眼神只是在周庭沅身上飘过,而后便淡淡地收了回去。   仿佛无心之举。   维纳斯不如首都星繁华,但傍晚的街道仍是喧闹的模样。   周庭沅安静出神的时候,神情里的清冷不减反增。车窗外五颜六色的霓虹灯落在他的侧脸,却怎么也渗透不进眼里。   陆思辙的唇角扯了扯。   车缓缓停在维纳斯中心某个酒店。周庭沅跟着陆思辙,一路竟然奇迹般没碰到什么人,顺顺利利地躲进了他的房间。   “你住那个套间。”陆思辙说,“没事我不会进去,你可以放心。”   周庭沅还没来得及应,他便转身出了门,只留下大门合上的冷酷闷响。   好吧。   周庭沅打量了一下房间的布局。这间套房有两个套间,一个门关着,大概属于陆思辙;一个开着门,里面的陈设整齐干净,像是完全没动过的样子。   他应该要住在这里。   周庭沅想。   他又随手试了试房间里的投影和通讯。却毫无意外地发现,不知何时,这些东西已经被全部锁定。   就连家政机器人,都被放置在角落,摄像头灰灰的,大约是没有开机。   严防死守。   但也无可厚非。   周庭沅百无聊赖。闲下来时伤口的麻痒疼痛才后知后觉地涌了上来。   他缩进套房客厅宽敞柔软得过分的沙发。   暖黄的灯光很是营造出一些令人放松警惕的温馨感。周庭沅的眼皮耷拉下来,整个人开始昏昏欲睡。   墙上的老式电子钟发出机械的咔嚓声。时间滴滴答答地流逝,就在周庭沅几乎快要失去意识时,房门便被突然推开了。   他猛地坐直身子,便看到陆思辙拎着几个袋子走了进来。   陆思辙将塑料袋随手搁在套房的餐桌,向周庭沅抬了抬下颌:“吃饭。”   “嗯。”周庭沅点头。   陆思辙熟练地将食物分成两份,将其中一份不容置疑地推到周庭沅面前。周庭沅顿了顿,刚望向陆思辙,便听到他说:“怎么,挑食?”   “不是,”周庭沅摇头,“我芒果过敏。”   “知道。”陆思辙冷淡,“不会吃死你。”   气氛和母舰上时一样,不尴不尬不上不下。菜没多美味,不过也还算不错。周庭沅端着手腕夹菜,没吃几口就看到对面陆思辙的盘子空了大半。   他们好像没多少和谐相处的时间。   不论是现在,还是关系不清不楚的时候,又或者还是最初认识之时,他们都没有过几天安生的日子。   因为江轶的缘故,周庭沅从入学第一天开始就明白,自己和陆思辙八成关系不会很好。   那天在校门口意外的对视,让周庭沅的理智和情感都准确地告诉他——这人是个麻烦,是个大麻烦,最好离他远一点。   但不论他想不想,陆思辙都总会在他的生活里出现。   孤鸣是前军部部长遗留下来的机甲,性能超强,独特性即使在今天也无人能取代。江轶从进入学院的那一天开始,目标就是要在继承顺位的争夺之中获得第一,将孤鸣这一传奇机甲收入江家囊中。   他是江家制造出来的天才,却被另一个横空出世,连初始成绩都没有的家伙超越。   这简直就是不能容忍的耻辱。   陆思辙,也就成为一个他们必须解决的问题。   周庭沅常见到江轶为难陆思辙。   一般来说,江轶不会亲自动手。那些功能有问题的机甲、过分困难的工作、滞涩的处理流程,都会莫名其妙地落到陆思辙身上。   其他人的反应,几乎将见怪不怪展现得淋漓尽致。除了一两个背景过硬又十分正义的人见义勇为以外,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看着江轶为陆思辙这个扰乱局势的‘害虫’布下天罗地网。   当然包括周庭沅。   他和陆思辙共用一片训练室。陆思辙的训练室在最角落的地方,设施也是最陈旧的。   周庭沅时常在深夜遇见陆思辙背着磨得开了线的双肩包,穿过熄灯后的走廊,与自己擦肩而过。   总说人类始终无法按捺住自己不合时宜的好奇心,周庭沅也不能例外。   陆思辙,据说进入学院前从未接受过任何机甲训练。但现在,即使在江轶的围追堵截下,他仍然像饿狼一样,紧紧地咬在江轶身后,几乎随时都可能反超。   机甲是有钱人的游戏。   而陆思辙显然没有这种条件。   于是有意的,周庭沅开始留意起这个奇怪的家伙。   但他不能太明显,只能偷偷地观察着陆思辙的一举一动。周庭昀不希望他有任何出格的行为,于是只要在监控存在的地方,他连表情都不能有丝毫夸张。   好在他已然熟练地掌握了这项技能。   慢慢地,在无数巧合之中得到的线索拼凑之下,他的大脑里多了陆思辙每天放学时的行动路线。   然后,迎来了一个下着雨的傍晚。   铅灰的天际和茫茫的雨幕笼罩在学院上空,大雨瓢泼落下,将毛细血管一样的街巷冲刷成一条条细小的溪流。   蒋宵他们放学后出乎意料地没有走,留到很晚才一窝蜂地顶着大雨离开。   周庭沅刻意地在训练室停留了一会,才撑着伞冲进雨中,沿着窗户里看到的、他们离开的方向,悄悄地追了过去。   蒋宵他们绕进的是一条偏僻的小路。周庭沅接近时,轰隆雨声中似乎夹杂着沉闷的、肉体接触的声响。   他隐蔽地望过去,见到了毫无意外的一幕。   几个熟悉的人,包括蒋宵,将陆思辙围拢在中心。   周庭沅看不清陆思辙的模样。蒋宵的嘲笑声飘了过来:“你不是很行吗?陆思辙,你再行一个看看啊!”   周庭沅的眼神闪了闪。   他撑伞快步走进巷子里,声音不大不小地叫了声:“蒋宵。”   蒋宵不耐地回头,见是周庭沅,语气不太愉快地问道:“干什么?”   “汪教授马上要路过这里。”周庭沅说。   汪教授铁面无私,背景也硬,非常赏识陆思辙。   蒋宵似乎把眉头皱了起来。他不想惹上汪教授这个大麻烦,短暂的犹豫之下,便一挥手道:“算了,走吧,真不走运。”   一群人乌泱泱地散去。   这时,躲藏在人群背后的陆思辙才现出身形。他看起来很疲惫,靠在小路的围栏上。雨水混杂着一些灰尘让他唯一一件看起来体面的礼装湿哒哒地贴在身上,显得狼狈极了。   周庭沅抿唇,并不准备解释自己的行为,意图转身离开。   但那一瞬间,他却听到了陆思辙的声音。   “谢谢。”   毫无起伏的语调。周庭沅下意识地回头,再一次撞上了陆思辙漆黑的眼眸。   目光穿过茫茫的雨幕。   周庭沅猛地有了种无所遁形的惶恐感。   “不管怎么样。”陆思辙的额发耷拉下来,遮住他的眼眸。   “不管怎么样,”他重复道,“都谢谢你。”   作者有话说:   陆思辙怎么这么凶啊(大哭) 第6章 搜查   周庭沅咽下最后一口菜后,对陆思辙说:“我吃完了。”   陆思辙一伸手,将他面前的一次性碗筷胡乱收拾起来塞进打包袋里。“这几天我不一定在。”他说,“我不在的时候没人会来打扫房间,你可以安全地待着,一会我会让人送食物来。”   “嗯。”周庭沅点头。   “不要进我的房间。”陆思辙强调道。   “嗯。”周庭沅又点头。   “第四天我会安排人乔装成你的样子,”陆思辙说,“你只需要对好细节,别的不要节外生枝。”   “好。”周庭沅第三次点头。   他向来很会表现出‘听懂了’的样子,只是陆思辙不知有没有相信。   陆思辙没有再嘱咐什么,看了周庭沅一眼,便转身回房。房门开了又关,周庭沅看到被子叠得很整齐的床脚,米色的墙纸,墙上安装的、还敞着门的保险箱。   窗外的夜色已然落下,不远处霓虹灯闪烁。周庭沅关上客厅的灯,绕着感应灯微弱的光,回到属于自己的小房间里。   罕见地一夜无梦。   ……   转天醒来时,维纳斯星已经染上了正午的深浓橘红色。   周庭沅睡得有些懵,迟钝地动了动僵硬的关节,才挣扎着从床上爬了起来。   推门一看,陆思辙已然不在。   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餐桌上搁着一个长方形的小型物件。   周庭沅上前,发现那是一只小型通讯器。通讯器下方压了张纸条,上面是龙飞凤舞得难以辨认的字迹,他眯着眼看了半天,才弄明白陆思辙写的是什么。   [紧急通讯器,有事直接找我]   周庭沅想了想,将通讯器揣进口袋里。   陆思辙好像吸取了点经验,给他留了几本连不上网的电子书。周庭沅倒是有闲时看书的习惯,随便挑了本缩在沙发上消磨时间。   墙上的老式电子钟逐渐又转了半圈。   周庭沅中午只对付着吃了一两口,晚上便准备多做一点陆思辙给他留的方便食品。他刚准备撕开包装袋,门铃却突然响了。   刺耳的铃声在套房内回荡。   “不好意思,打扰您一下。”门外传来甜美的女声,“酒店例行查房,请问陆先生在吗?”   周庭沅浑身的汗毛在一瞬间竖起。   查房?   不可能。   不可能会有人在这个时候查陆思辙的房。   且不说陆思辙是军部中人,身份特殊;再者,他将周庭沅这么一个大活人藏在房间里,还能忘记取消查房的吗?   “您好?”   门外的女声再次响起。   周庭沅心念电转,立刻将手中还没撕开的面条放回储藏柜。   “您好?”女声又问,“您……”   女声猛然被掐断,夹杂着一丝滋啦的电流音。   门口传来窸窣的声响。   他们想进来……   周庭沅瞳孔微微紧缩。   一言不发直接强闯。他们难道是确定,自己就在房间里么?   他握紧了手中的紧急通讯器,向陆思辙发去了讯息。   但当务之急,是要找个地方躲起来。   门口的声音越来越大。那些不速之客沉默地撬着锁,如同逐渐迫近的死神。   能躲在哪里?   周庭沅用力咬了下嘴唇。   躲在衣柜里不现实,他们一定不会放过那里。   所以……   他蓦地想起今天刚醒时在陆思辙房间看到的保险箱。   这种保险箱,每个套房都会配备一个,由住户自行设定密码。   陆思辙房间里的那只似乎还是没使用的状态。   没时间犹豫,周庭沅推开陆思辙的房门,一眼便看到大敞着的保险箱。   它本身就是专用于卧室的款式,体积并不大。但粗浅看来,应该能塞下一个人。   周庭沅蹲下身来,开机。   陆思辙没有使用它的想法,连初始密码都没有设定。周庭沅按在屏幕上的手顿了顿,短暂地犹豫一下,飞快地按下几个数字。   00135699   「请重复一遍密码。」   00135699   「密码设置成功。」   嘭!   重重的撞门声传来。   来不及思考,周庭沅立刻钻进保险箱,轻轻关上箱门。   外面的声音随着变得一片漆黑的视野远去。   他听不到外界的声音,耳畔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声。也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只能蜷缩着手脚,整个人极为不适地挤压在一起。   密闭空间让他条件反射似的泛起浓烈的恶心感。他徒劳地睁大眼睛,小腹处传来间歇的绞痛。   外面怎么样了?   周庭沅靠在硬梆梆的箱壁上,如此想道。   但他什么都听不见,只能无比被动地待在这里,等待着命运的宣判。   不知过了多久,周庭沅感觉到箱壁上传来一阵细微的动静。   心中猛然一凛,他尽量定住自己的身子,缩小存在感。   箱子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点似乎是按键发出的‘滴滴’声传来。   声音缓慢迟滞,像是主人在犹疑着什么一般。   周庭沅的精神高度紧张。   是陆思辙吗?   他想。   如果不是该怎么办?   滴滴声忽然停了,箱子外传来一声呜咽般的警报。外面的人停顿了一会,又开始按了起来。   滴滴滴……   速度忽然多了些暴躁。但毫无意外的是,警报声再次响起。   门上传来沉闷的‘哐当’声响。好像是那人踹了一脚门。   应该不是陆思辙……   周庭沅又是庆幸,又是紧张。   不是陆思辙的话,这些人想做什么?   很快,他便感到箱子上传来一阵颤动。   那人在用力地摇晃着箱子,想将它取下来!   不好!在密闭的、温度逐渐上升的箱子里,周庭沅的心跳陡然加速。   他要直接把保险箱带走!   周庭沅已经开始盘算起了八百种办法。如果那些人真的猜到他在保险箱里,如果那些人只是找不到人想带个东西回去交差,如果他在这里待得太久的话……   如果他被周庭昀发现,陆思辙怎么办?   不过好在,外部的晃动只持续了一会,那些人似乎带不走它,便消停了。   周庭沅高高举起的心脏终于重重地落了地。   从那一阵晃动后,箱子里里又重归安静。   没有再试图动它,也没有任何声音传来。   冰冷的箱壁已经被人的体温传递上热度。   周庭沅背脊硌得生疼,手脚挤在一块,脑海里触电般掠过一些画面。   苍白的走廊,摇曳的灯影,密闭的空间,电流穿过神经末梢激起的的麻木痛感。   周庭沅知道自己不该困于这样的心理状态,但在这样令人不适的环境下,沉寂许久的情绪再次活跃起来。   陆思辙会来吗?   他会看到自己的讯息,快速赶到吗?   再退一万步,他会意识到保险箱的密码吗?   周庭沅免不了有些没底。   他都记得自己芒果过敏。   那密码,他应该能记得吧?   他自我安慰式地想道。   周庭沅知道陆思辙一直都是一个敏锐的人。他能在行星的残骸里找到那么微小的、穿着宇航服的人,也能在维纳斯星的银行迅速察觉到自己的存在。   当初周庭沅就很明白这一点——陆思辙总能飞快地洞悉他的所有小心思,并精准地找到他的弱点。   那次在雨幕中,他平静地,目光如炬地对自己说“谢谢”后,他们又重归鲜少交流的状态。   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关系。   训练室里他们偶尔遇见。在黄昏饭点人流如织的时候,周庭沅会藏在人群里,悄悄地将一罐崭新的机械护理液替换掉陆思辙被分配到的变质劣质护理液。   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周庭沅轻车熟路,但却手心冒汗,心情紧张。   他悄悄的,避开所有的监控,避开可以看到他的任何途径,像是行为隐蔽的间谍。   但这样的行为对陆思辙本人而言完全不隐蔽。   于是,某天周庭沅被他抓了个正着。   陆思辙拦在他面前,目光微微俯视,神情冷淡中带着一丝探究。   “周同学。”他直截了当,但说出来的话却打了周庭沅一个措手不及。   “你和你的家人朋友,关系不好吗?”   ……   大概陆思辙真的能发现他吧。   周庭沅昏昏沉沉地想。   保险箱的密闭性很好,呼吸间温度在逐渐上升。周庭沅感到眼前蒙上一层朦胧的雾气,炽热缺氧的感觉一点点涌上来。   度秒如年。   手脚挤着,很不舒服。他睡不着,一边混沌一边清醒,呼出去的空气又收回来,犹如冰火两重天。   过去多久了……   他失去了时间的观念,整个人愈发不清醒。   不知时间流逝了多久,周庭沅的耳畔才响起一个轻微的‘滴’声。   轻得像他的幻觉。   滴、滴、滴……   一连串声音飞快密集地传来。   谁?   他迷迷瞪瞪地、迟钝地想。   会是陆思辙吗?   按钮声十分快速果断。最终,在八声响后,确认键的第九声‘滴’迅速响起。   箱门发出咔地一声,空气和暖黄的灯光一齐涌了进来。   “你疯了?”   周庭沅听到陆思辙的声音。   他张了张嘴,却是控制不住地呛咳起来。手脚和身体的束缚消失,一双有力的手落在肩头。   陆思辙没再说什么问责的话语。   周庭沅狼狈地捂着因为强光泛起泪意的右眼,一抬头便看到陆思辙的眼神。   “现在怎么做?”陆思辙身后响起汪浅的声音。   “这里待不了了。”陆思辙说,“你的东西带来了?”   “带了。”汪浅应道。   “行。”陆思辙看了周庭沅一眼。   “你乔装成他,明天就走。”   作者有话说:   沅沅在难过的时候就会想起小陆呀 第7章 离开   周庭沅愣了一下。   但他很快便反应过来,问:“明天就走?”   话一出口,他便听到了自己沙哑的声音。嗓子像被砂纸磨过一样疼。   他踉跄一下,靠着床头才坐稳。   陆思辙看了看他,松开手,他肩上的温度便逐渐消失了。   “明天就走。”陆思辙对周庭沅和汪浅说,“迟则生变。”   “好的。”汪浅毫无异议地点头。   他的表情平平,很有素质地没因为周庭沅的存在而流露出不悦的意味。   周庭沅的嗓子哑得厉害,于是也只点了下脑袋。   “不在这里呆了。”陆思辙不知从哪里拎出来一顶帽子,扣在周庭沅头上,“走,不要抬头。”   被帽子盖个正着,周庭沅眼前顿时一黑。他忙不迭地扶正,撑着床站起来,差点摔了一跤。   陆思辙没有磨蹭,率先向前走去。他的步履飞快,周庭沅努力控制着自己有些酸软的腿,忙不迭跟上。   而汪浅刻意落后半步,将周庭沅挡在身前。两人将他夹在中间,尽量避免摄像头照到他的脸。   他们快速离开酒店,几番辗转,竟是回到了母舰上。   大概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   母舰内有零散几位士兵。绕过几条走道,周庭沅再次被送回醒来时所在的那间舱室。   舱室的舷窗仍是正对着维纳斯的大气层,外面半是漆黑半是深浓的橘黄。医疗舱微苦的奇异味道已经彻底消失,只剩下一点清洁剂的清爽气味。   周庭沅出神几秒,转头便见汪浅退开几步,独留陆思辙和周庭沅待在半开着门的舱室内。   陆思辙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抱歉。”   他说。   周庭沅有些讶然,没来得及问为什么,陆思辙便继续道:“手下有人泄露了消息。”   原来是这样。   周庭沅垂下眼,抿了抿嘴唇:“没事的,你救了我,不必介意这么多。”   “多谢理解。”陆思辙说。   周庭沅没看向他的脸,只听到他的声音:“明天上午,会送你去一架科考舰。你穿着今天汪浅的衣服,我会把线路和科考舰背景给你。”   “好。”周庭沅点点头, “谢谢你们了。”   “没事。”陆思辙淡淡道。   对话过于客气,显得稀松平常。   陆思辙说完后,脚尖在地面上转了转,便掉了个方向,向舱室门走去。   周庭沅抬起头,只看到陆思辙的背影。   他快步离开,走之前顺手将舱门关上。滞涩的摩擦声响起,门沉沉地合上。   周庭沅的心脏在他离开后重重地跳动了几下,在大起大落中又重归平静。   希望明天一切顺利。   他按了按心口,默默地想道。   ……   陆思辙离开舱室后,原本一直等在舱门外的汪浅便跟了过来。   “张理一直在给我发通讯。”汪浅皱着眉说,“还在求情呢。”   “求什么?”陆思辙快步走着,冷嘲道,“难道还能说,他只是因为喝醉了,才把我们临时停靠母舰的事情告诉别人的吗?”   “那当然,”汪浅挑眉,“还不是那一套。无意泄露……又提他父亲当年提携你的事情,老话术了。”   陆思辙嗤了一声:“每次都这样。”   汪浅不言语,只皱起眉头。   走廊上一个士兵步履急促地路过,带起一片被脚步声触动的声控灯。   他似乎有些匆忙,并没有留意到陆思辙和汪浅的存在。但两人还是不约而同地止住了话题。   当士兵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时,陆思辙才慢慢地开口:“开除吧。”   汪浅神情一凛。   “张上将那边……”他犹豫一下,说,“在这个节骨眼上和他闹翻,合适吗?”   陆思辙仿佛明白汪浅的意思般,瞥了他一眼:“汪浅,你认为是什么原因?”   “他屡次泄露母舰内部事宜,于情于理都不该留他。看在张叔的面子上,给了他很多次机会。如果还留着他,其他人会怎么想?”   “明白了。”汪浅神情一凛,终于收起放松的表情,深吸一口气道,“抱歉,是我有偏见。”   陆思辙没说话。   他微微眯起眼,说:“是,你是对这件事有偏见。”   “‘孤鸣’的继承时间近在咫尺,江轶和周庭昀当然知道我来是为了什么。他们千方百计地想将周庭沅在我舰上的事情落实,就是为了阻止我顺利回到首都星。”   “开除他,不是因为任何私人关系。只需要简单想想就能知道,一旦落实,对我们的影响非常大,也许会打乱我们后面所有的计划。”   “明白了。”汪浅点点头。   他皱了下眉,似乎有所疑惑,但最后并没有问出口。   “我会传达下去。”他说。   “更何况,我们现在不需要和以前一样了。”陆思辙又道,“现在军部的大部分有生力量都集中在首都星和南方军区。而南方军区的人……”   他顿了顿。   “张上将退役多年,在首都星待太久了。”   汪浅终于笑了下。   “是啊,和以前不一样了。”他长长呼出一口气,说。   “辛苦了。”陆思辙的眼神轻轻变了变。   “最后的关头,我们所有人都不能出差错。”   “明白。”汪浅的目光亦是陡然一寒。   他们不再交谈,一前一后地走向舰船深处。   声控灯渐次熄灭,细长环绕的走廊吞噬了他们的身影。   ……   决定离开的第二天上午,周庭沅乘上了陆思辙为他安排的一艘隐形战机。   隐形战机悄悄地绕过维纳斯星外部安排的众多监控探头,停在一辆破旧的运输舰旁。   汪浅护送着周庭沅上了运输舰,临走前叮嘱道:“你记住,你是因为穿上宇航服,才从灾难中幸存下来。而昏迷时正巧被这艘路过运输QL-06行星矿物的运输舰援救。运输舰载重较大,行程很长,设施也非常落后,没有携带通讯仪器。你今天才抵达维纳斯星,才能前往哨卡登记。”   “好的。”周庭沅听话地点头。   他已经换上一身有些陈旧、洗得发白的衣物,和运输舰的风格轻易地融为一体。   汪浅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保重’一类的话,只是转身回到隐形战机内,裹挟着喷气机的尾焰消失在黑漆漆的夜里。   周庭沅望了望远方,显然在运输舰上看不到陆思辙母舰的轮廓。   只有一片静谧的黑,和半边维纳斯星的大气层。   “周先生。”身后有人叫他。周庭沅回头,只见运输舰那位蓄着大胡子的船长拘谨地站在不远处。   未等他说什么,周庭沅便颔首道:“辛苦您了。”   “没事,没事。”船长搓着手笑笑,“您在舰里休息吧,一会……一会到了我叫您。”   “好。”周庭沅答应,“谢谢。”   他在短短几天内第二次穿越维纳斯星的大气层,跟随运输舰一同停在了维纳斯星北部一处人流量极大的哨卡中。   排队的人很多,嘈杂的说话声、细微的窃窃私语,以及人挤人产生的燥热感一同挤压哨卡大厅高高的穹顶之下。周庭沅望着前方乌压压的想要进入首都星的人群,在大约半小时的等待后,才缓慢移动至离登记人员较近的位置。   “姓名,性别,终端。”登记员对他前一位看起来很年轻的男人说道,“来首都星的目的。”   “卢……卢雨,beta。”男人忙道,将终端紧张地递过来,“我,我来找我儿子的。”   登记员头也不抬:“叫什么,在哪里?”   男人愣了一下:“他叫卢海云,在首都第三学院医科。”   “学院医科没有这个人。”登记员两秒后冷漠地说,“你公民身份记录中儿子姓名正确,因此不记违规。本次不允许入境首都星,三天内自行离开。”   男人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   他还想争辩什么,但登记员身后两架人高马大的机器人迅速举起手中的电击枪。黑洞洞的枪口顿时让男人退却了。   “我走,我马上就走。”他唯唯诺诺地挤开旁边的人,点头哈腰地说。   只是他的眼睛通红,眼球昏黄中泛着血丝,看起来分外可怜。   “唉。”周庭沅听到不远处有人叹气,“估计又有年轻人,以劳工名义进的首都星,还骗家里人是去读书了。”   “实际上还不是给那些有钱人做奴隶……”   “你还替别人担心,咱们自己都不知道进不进得去……”   周庭沅默默无言。   他坐在登记员面前。“姓名,终端,来首都星的目的。”登记员不耐烦地说。   “抱歉,”周庭沅开口,“我是QL-03恶性事件的幸存者周庭沅。我的终端在事故中损毁,请问是否方便上报,采用虹膜识别?”   登记员先是皱眉,但在周庭沅亮明身份后,表情顿时变了。   他惊疑不定地打量着周庭沅,半晌才道:“稍等,我马上上报。”   “麻烦了。”周庭沅淡淡道。   也就是几分钟,哨卡内部的大门被猛然推开。一位穿着低奢西装,发型衣着精致的中年alpha迎了过来,满脸堆笑道:“周上校!”   见周庭沅还坐着,他热情地引着周庭沅起身,往哨卡内部去:“没想到您会来到这里。我马上向周议员和江上将汇报,您看,要不进来休息一下?”   周庭沅抿唇,轻轻回头看了一眼。   不远处摩肩接踵的人群中不少露出了诧异的神情。他们的表情震惊又含着一丝茫然,在热气的蒸腾下泛着疲累的红晕。   那位叫做卢雨的beta还在艰难地走着,没离开多远。   他无暇顾及这边的事情,只弯着腰,嘴里不住地说着抱歉。   “看什么看?”西装alpha眼神一肃,机器人的电击枪立刻对准人群,“排你们的队去!”   明面上打量周庭沅的目光消失了。周庭沅跟着西装alpha进了休息室,很快有人端上热茶。但周庭沅却在他开口前率先打断道:“能否借用一下终端?”   西装alpha愣了愣,旋即笑到:“我的荣幸。”   周庭沅没有笑。   他看起来有些冷淡,又有些高高在上。他随手接过终端,在眼神的示意下,西装alpha只得暂时退出休息室。   房门吱呀一声关闭。   周庭沅打开了拨号界面。   他早已将那串专属终端编号铭记于心,像刀刻一样写在心脏上,用血淋淋的痛楚让自己无法忘记。   也不能忘记。   他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输入,而后按下拨号键。   通讯很快被接了起来。   短暂的、仿佛一秒钟不到的静谧后,那边响起一声笑。   “小沅。”那边人语气柔和。   “终于想起来联系我了吗?”   作者有话说:   哥哥登场! 第8章 囚笼   周庭沅停顿几秒。   “哥,”他低声道,“抱歉,出事之后是一个运输舰救了我。他们舰上没有通讯仪器,我是在哨卡借到的终端。”   对面传来一声轻轻的笑。   “这样啊。”那人语气轻飘飘的,不知信了还是没信,“你现在还好吗?”   尽管是关心的话,但莫名的,却让人听不出一点关心的意味。   “嗯,还好。”周庭沅敛着眸子,说。   “我还怕你也出了事。”那人感慨道。   “没有。”周庭沅淡淡地说,“只是受了伤。”   “那就好。”那人又笑了起来,“我让小陈来接你。你在维纳斯好好呆着,马上带你回来修养修养。”   周庭沅听到那人在‘好好呆着’这几个字上加重了语气。于是便“嗯”了一声,说:“我住在哪里?”   “会让人给你安排。”那人道,“不要乱跑。”   他的声音和语气一样柔和,带着略微低沉的磁性。但周庭沅听着,背后却平白有些毛毛的。   他深吸一口气,应道:“好的。”   通讯很快便结束。周庭沅有些头痛,用力揉了下太阳穴,才推开休息室的门。   西装alpha还等在门外,见周庭沅出现,便堆笑道:“上校,我带您去周议员安排好的住处吧?”   周庭沅把终端还给他,点了下头。   又在休息室里等待了一阵,期间西装alpha几乎全程陪同。   他试图想找话题和周庭沅沟通,但周庭沅的态度始终不咸不淡。于是最后,他便也只能作罢,让休息室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西装alpha接到一个通讯。   和对面沟通过后,他对周庭沅说:“上校,来接您的人到了。”   周庭沅眸子闪了闪,放下手中的茶杯站起身来。   “那去吧。”他说。   西装alpha领着他穿过哨卡细窄的玻璃隧道。周庭沅似有所感地望向背面正对着的维纳斯星中心城区,一辆周家灯火集团旗下的三栖车映着橘红的天色划过半空,轻轻停在了他的面前。   周庭沅站在玻璃隧道的尽头,看到车门流畅划开,驾驶座上铅灰色西装的人站起身来,绕过车头,彬彬有礼地站在他的面前,白手套按在肩上,鞠躬道:“周上校,我是于松宁,正在为周先生办事,他让我来接您。”   铅灰色西装面料有些哑光感,竟是比西装alpha的衣服看起来高档了不知几个倍数。周庭沅眼角余光见到西装alpha局促地绞了绞手,开口:“周上校,我就送您到于先生这里了。”   “多谢。”周庭沅说。   于松宁直起身来。   他的嘴唇勾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伸手指向车门:“上校,请。”   周庭沅抬眼,目光与他一触及分后,便沉默着钻进车内。   橘红色的天幕染上一丝丝昏黑。于松宁开启自动驾驶,偏过身向周庭沅递来一个盒子。   “准备的新终端。”他说,“您可以任意使用。”   周庭沅接过终端,但没有立刻拆开,只是放在了腿上。   他记得周庭昀公司秘书部里的全部成员,于松宁是其中比较重要的一位。亲自来维纳斯星的差事,也许并不需要他这种级别的人来做。   是巧合吗?   这念头转了一转。   周庭沅暂时没资格过问灯火集团的任何事务,也无从得知于松宁的出现到底代表着什么。   只能简单地将它丢进记忆里的角落。   ……   于松宁没有与周庭沅多交流的欲望。   他将周庭沅送到灯火集团名下的一家酒店后,便带着那始终没变过的标准笑容,礼貌地道:“上校,明天陈助会来接您。您在这里好好休息。”   周庭沅看着他。   但于松宁并没有等待周庭沅回答的意思,微微颔首,便不容置疑地关上了房门。   一声轻响,没有门轴和地面的滞涩摩擦声,一切悄然回归寂静。   周庭沅抱着手中的终端,仰头环视一圈。天花板上似乎闪烁过几点微妙的、难以察觉的红光,像藏匿在黑暗里蝙蝠的眼睛。   “周先生,您好,我是小蓝。”   酒店配备的家政机器人咕噜噜地滚了过来,它的造型很可爱,一双碧蓝色的大大眼睛,圆溜溜的脑袋,还有一对垂耳兔似的耳朵。   “请问您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它的眼睛闪烁着蓝色的光泽,跳动起微笑的表情。不透明的磨砂质地将内里的机械结构盖得严严实实。   “没有。”周庭沅道。   他不喜欢这里的环境,摄像头和无处不在的家政机器人让他感到隐隐的、针扎一样的不适。   “好的。”家政机器人声音甜美,咕噜噜地退开。   “如果有什么需要,可以立刻呼唤小蓝哦。”   周庭沅拎着终端坐在沙发上,拆开后验证了自己的身份码。   当阔别已久的终端屏幕在面前亮起时,他的心脏狠狠地抽搐了一下。   雪片般的消息随着联网的那一刻呼啦啦地涌入,几秒钟后才慢慢稳定下来。   周庭沅第一眼就看到置顶的消息。   是江轶的一个问号。   周庭沅猛然有种恍若隔世般的感觉,他与外界失联那么多天,差点忘记了这个人的存在。   尽管他们本来的交流就非常稀缺。   点开消息,只有少少两条。   江轶:【回首都星时间?】   江轶:【?】   江轶不喜欢视讯交流,总是冷不丁地发来短讯。周庭沅不知道他这一个问号包含了什么样的感情。消息是六天前的,现在估计黄花菜都凉了。   但出于礼貌,他还是回复了一下。   周庭沅:【抱歉,先前出事了,现在才拿到终端。】   周庭沅:【有什么事吗?】   等了一会,那边亮起‘正在输入中’的字样,但半天都没有讯息弹出来。周庭沅刚想关掉终端,便看到江轶发来的两个字。   江轶:【没有。】   隔着屏幕,周庭沅都能感觉到他的不悦。   不过他不太想安慰。   周庭沅:【抱歉,明天会回。】   那边又亮起‘正在输入中’,这次回复得很快。   江轶:【到办公室找我。】   周庭沅:【好。】   房间的窗帘拉了一半,窗外的色彩朦胧地透了进来。周庭沅坐在沙发上,将那些毫无意义的客套消息略了过去。   除了这些,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本来就没什么朋友,失踪这一阵,毫无意外地无人关心。回复完江轶后,他竟然就闲了下来。   实在没事做,周庭沅无聊地翻起了新闻。   QL-03星系的事件热度仍未消退,版面上全都是相关的消息。周庭昀忙着接受采访,江轶忙着调查事件成因,联盟员工在忙着制作纪念视频……总之一切都热火朝天,却和周庭沅没什么关系。   新闻不断往下拉,周庭沅蓦地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是他的副官。   他的副官萧允是个年轻的beta,笑起来嘴角有两个明显的酒窝。他平时很开朗,时长在周庭沅身边算是‘亲信’的人群中担任活跃气氛的角色。   不过周庭沅知道,萧允实际上是一个挺有事业心的人。他出身频繁,以劳工的身份进入首都星,在颇看背景的学院考核中拿到了名额,进入了首都第一学院。   曾经他们偶尔谈论起未来的事情,萧允还笑嘻嘻地对他说:“上校,等您继续升官,没准我哪一天也能摸到专属机甲的影子呢!”   只不过,那些梦想都在漆黑的太空中戛然而止。   周庭沅又回想起那一瞬间耳畔刺鼻的血腥味。   方才还鲜活的生命碎裂成一蓬隐没在黑暗中的雾泥,从此飘散向无边无际的宇宙。   心脏骤然抽疼起来。周庭沅干呕了一下,脸色苍白。   不止萧允,他仅剩的、还能说上几句话的‘朋友’,亦或是‘下属’,全部都死在了这场灾难里。   新闻里是萧允的笑脸,旁边却是一对长相与萧允有几分相似的夫妻。看着他们的模样,周庭沅恍惚间仿佛看到了今天在哨卡见到的卢雨。   夫妻俩的穿着并不算低廉,但有些蓬乱的头发,以及泛着血丝的眼里无措麻木的目光。   他们手里举着两张电子牌。   一张写着“还我儿子”;   一张写着“还他公道”。   仿佛一片祥和的音乐中出现的刺耳噪音,新闻的标题是:【QL-03驻守者周庭沅上校副官萧允父母参与游行示威】   周庭沅又想干呕了。   他手一抖,刷新了一下画面,那条新闻便消失了。   水滴入大海一般,就这么简单地消失了,毫无痕迹。   周庭沅啪地一声关掉了终端,仰面躺在柔软的沙发上。   天花板上隐现的红光还在闪烁,像一个巨大的囚笼将他毫无生机地困囿着。   他闭着眼,开始想陆思辙。   陆思辙能顺利回到首都星吗?   他有些不安。   天色渐黑,周庭沅的眼皮越来越沉。   窗外最后一丝橘红的余晖没入窗框,他疲惫又麻木地放弃了思考。 第9章 秀场   不知睡没睡着,周庭沅又迷迷糊糊地又想起那件事。   那些画面像是刻在他的脑海里一样,,他悄悄地帮助着陆思辙,却被陆思辙堵了个正着。   “你和你的家人朋友,关系不好吗?”   这人几乎是有些直接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周庭沅先是愣了愣,而后陡然生出一些复杂的恐惧感。   像阴谋败露,一下子被毫无防护地暴露在聚光灯下。他先是自然地收回了那一瞬间的怔愣神情,自然地露出被冒犯的冷淡模样,没有回答陆思辙的问题,转身离开。   走廊的镜子反着光,周庭沅隐约看到陆思辙的目光隔着点距离遥遥落在自己身上,像窥探,又像是在说——   “果然如此”。   周庭沅加快脚步,逃也似的走了。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周庭沅都绕着陆思辙。   或许曾经他觉得陆思辙无助、可怜,被围追堵截,像一只在大雨里被淋湿的弃犬。   但现在,在那句话出口后,他便不敢再轻率地下结论了。   陆思辙是个很敏锐的人。   也许……也许还有点可怕。   周庭沅想道。   不过,留给他犹豫的时间并不多。   某个平平无奇的上午,他收到了学院的短讯。   【周庭沅同学:   你的‘实战训练’搭档为206班陆思辙,请尽快与对应搭档联系。】   周庭沅先是被‘陆思辙’的名字冲击了几秒,才想起这是一堂很重要的课程。全校学生随机组合,进行实战技巧的学习。课程末尾还会亲身前往边境,与子兽进行实地战斗。   说是随机,但实际上所有人都已经默认,这是一个可以私下暗箱操作的事情。按理来说,周庭沅应该毫无意外地会和江轶,亦或是江轶的朋友们组队。   可是陆思辙?   怎么想怎么荒谬,像是某个诡异的玩笑。   周庭沅思考一会,还是给江轶打了个通讯。   “喂?”周庭沅打了两次才接通,对面江轶的声音有些冷漠。   这段时间江轶似乎在焦虑期。他的父亲是联盟议长江平海。而他对父亲的敬仰在周庭沅看来已经到了偏执的地步,以至于在江平海谴责他至今没有稳定孤鸣顺位时,江轶顿时转变成了暴躁敏感的模样。   周庭沅早就预料到了这样的语气,直截了当地说明了来意。   没想到江轶早就知道这件事。“是。”他说,“负责这门课的被换成有过节的人了,想给我添堵。”   周庭沅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江轶却并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   “犯不着为了这种事折腾。你看着点陆思辙,有机会给他的机甲做点手脚。”他说不耐烦地,停顿了几秒又补充道,“你自己的表现不要太差,毕竟你在岩雀的继承顺位没有超过汪浅。”   话都给他讲完了。   周庭沅只好认命:“好。”   “没事别找我。”江轶冷漠地说,而后便挂断了电话。   ……好吧。   没有办法,周庭沅只能在陆思辙的训练室门口叫住他。   “陆同学,”周庭沅直视陆思辙的眼睛,“关于‘实战训练’课的事情,我们可以聊聊吗?”   陆思辙的表情相当平静。   “可以。”他还背着那粗糙的双肩包,“进来说吧。”   周庭沅犹豫了一小会,便跟着径直推门进入的陆思辙走了进去。   令他意外的是,陆思辙的训练室内部看起来并没有那么简陋。空间宽敞,灯光明亮,除了角落堆积的训练器械有些老旧以外,竟然也能算得上是中下等的水平。   “你就是我的搭档?”他随手将书包一扔,问道。   “是的。”周庭沅有些不自在,但只是点头道,“马上要开课了。”   “哦。”陆思辙挑眉,“所以江轶把你放到我这里,是想要你来拉低成绩的?”   周庭沅一愣,陆思辙又继续说:“如果是这样,我们应该没什么交流的意义,各凭本事算了。”   他的语气直白,神情竟也带上了一丝漫不经心。   短暂的愣神后,周庭沅收回注意力。他看着陆思辙,这人的站姿和神情一样,漫不经心,好像并不如何在意周庭沅的回答,隐隐含着一点莫名的、奇异的旁观感。   心念电转间,周庭沅陡然有了答案。   “我想好好上课。”他直视陆思辙的眼睛,冷静地说,“我很在乎成绩,你也是。”   “合作?”陆思辙轻轻挑了下眉,“可以啊。”   “我擅长近身对单。”他顺着周庭沅的话继续说道,“你呢?”   “正好,我擅长远程火力覆盖。”周庭沅悄悄地在陆思辙看不见的地方攥紧了衣角。   陆思辙“嗯”了一声,仍是不置可否的模样。   “后天就是第一节课。我记得是对战评级。”他敷衍地说,“课堂见。”   周庭沅被半是强硬地赶出了陆思辙的训练室。大门砰地一声合上。   走廊上路过三两学生。时隔太久,周庭沅早就忘记他们讨论的内容,只记得在天际阴沉的傍晚,他们聊的似乎是很愉快的话题。   类似于晚上聚会的酒吧,以及新谈的omega对象。周庭沅听着,只觉得悬浮又遥远。   陆思辙的态度明确地有些疏离。周庭沅不清楚是因为那天他没有回答的问题,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更加单纯的原因。   总之,陆思辙想远离他,和他保持泾渭分明的关系。   但他不能让事情向这样的方向发展。   下定决心,周庭沅回头看了一眼陆思辙紧闭的训练室门。   感光灯慢慢亮了起来,他转身,踏着苍白的灯光离开。   两天时间很快便过。这段时间里,周庭沅连陆思辙的影子都没见着。   久违的会面在虚拟作战空间的连接室里。周庭沅刚拿到自己的头盔,一回头便看到陆思辙站在不远处。   陆思辙没说话,周庭沅便率先开口道:“早上好。”   他的心跳很快,像擂鼓一样在胸腔里搏动。这样剧烈的跳动让他有些缺氧般的不适,但却足以让他的大脑和麻木的手指变得灵活起来。   “早上好。”陆思辙简单地看他一眼,也回答道。   周庭沅抿了下嘴唇,转身走进连接室。   他戴上头盔,钻进连接仓。一片流光掠过,他的面前出现了陆思辙的身影。   陆思辙穿着一身和他眼睛颜色很像的作战服。纯黑色,很深,只反射着一点细微的冷光。   他的目光没有落在周庭沅的身上,只是淡淡地遥望着某个遥远的方向。   周庭沅收回打量的目光,对他说:“开始吗?”   “嗯。”陆思辙漫不经心地应声。   周庭沅低头点下按键。   眼前一花,他便出现在机甲驾驶舱内。   手腕、脚腕,以及大脑上神经连接线的触觉在虚拟环境中都十分清晰。周庭沅感觉自己的意识从自己的躯壳瞬息间延伸开来,扩展到一个巨大的人形物体上。   他们悬浮在一片真空的宇宙中,这是作战系统的基础地图。   真空四周被黯淡的恒星光芒照亮。除了遥远处闪烁的星星,几乎没有一丝生机。   陆思辙在他的身前。他选择的是款式很老的近战机甲,没有新式机甲的轻盈,沉重的机翼展开,铅灰色的机体在一片黑沉中泛着寒冷的微光。   对面的两人,一架是体积小、移动速度快的近战新式机甲,白色的机身如同雨燕般轻盈。另一架则看起来狰狞许多,几乎呈正方形的机体身上密密麻麻地架设着无数炮管,光是看看都仿佛能闻到一丝硝烟般的气味。   “准备好了吗?”周庭沅问。   但代表着陆思辙那边的通讯却没有声音,安静得像是连接失败一般。   “准备。”   但战斗不等人。报时声如期传来:“3,2,1——开始!”   机器人声音落下的那一瞬间,陆思辙的机甲喷气孔发出一声剧烈的爆鸣。周庭沅的视野猛然被高温气体的尾焰占领,一半屏幕都是刺目的白光。   看起来滞涩的机翼被高高拉起,露出一个极其有力的弧度。这架老旧的机甲在空中划出璀璨的弧线,凌空抽出机身携带的粒子长剑,骤然向对面那相隔甚远的近战坠落而去。   对面轻盈的机身在陆思辙从天而降的劈砍下向后倒飞,直接摔在了远程机甲的身上。陆思辙乘胜追击,背后推进器喷射速度不减。   “陆思辙?”周庭沅又在通讯里叫了一声陆思辙的名字,但回应他的只有遥远处粒子剑划过的光芒。   周庭沅明白了。   陆思辙是想一个人解决对方两人!   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指望自己的存在能为他带来什么。这门课他也不准备依靠周庭沅通过,只想彻底地将周庭沅和他接触的可能性堵死。   果然如此。   周庭沅悄悄地呼一口气。   “展开f6机械臂。”他说。   轰鸣声响起,齿轮沉重地摩擦。机甲左右肩膀骤然展开,露出一排紧密排布的漆黑炮口。   “百分之八十能量装填,”他说,“锁定目标,射击。”   等离子体炮随着命令旋转,炮口内逐渐闪起蓝光。   随着一声嗡鸣,能量储存量开始缓慢下降,白色的光亮裹挟着巨大的能量穿越漆黑的夜空,向对面的近战机甲飞驰而去。   近战机甲立刻辗转躲避。   远程机甲体型笨重,过了好一会才稳住身形。他似乎看出了陆思辙和周庭沅几乎为零的配合,炮口转向陆思辙,试图帮队友减轻压力。   但陆思辙却做出了一个让周庭沅意外的举动。   他猛地抬起肩甲,狠狠撞击在近战机甲身上。躲避开远程机甲的炮火,又顺便将近战机甲推出了周庭沅的火力覆盖范围!   啧。   周庭沅不能说一点也不气。通讯里仍旧是一片死寂,陆思辙只是沉默地用行动来告诉周庭沅——   你管不着我。   周庭沅的目光闪了闪。   他打开机甲背后的推进器,控制着机甲向战斗的中心飞去。   对方似乎发现了周庭沅的接近。几枚等离子体炮的方向偏转,将周庭沅也纳入了攻击范围之中。   刺眼的白光落在他的视野里,舱室外传来被击中的震颤,似乎有汗水滴在眼睫上,让他的视线花了一瞬。   模糊间,看到了交织在一起的白色与铁灰色轮廓。白色的近战机甲已然不支,可能过不了多久便会落败。   周庭沅点击屏幕。   他没有消耗多少能量,此刻大约还剩下百分之八十五。他剩余所有都一口气推进了机甲头顶的主炮之中。   [能量注入完毕]   屏幕上跳起这么几个小字。   他陡然一拉扳手,背后的推进器发出刺耳的尖啸声。   他的神经在撕扯之下传来清晰的痛感。   “百分之四十五能量装填。”他说,“手动瞄准。”   屏幕上的瞄准镜亮起。周庭沅猛地将等离子体炮转向,炮口轰然拉起巨大的弧度,承载了高强度能量的炮火便从背后展开的机翼之中射出,在近得危险的距离中,狠狠近战机甲贯穿。   [001号敌方,机甲损毁,已退出。]   当屏幕上弹出一行小字的瞬间,周庭沅再次调转炮口。不堪重负的轰鸣声中,炮口干脆利落地锁定对方的远程机甲。   “剩余能量全部装填,发射!”   周庭沅命令道。   远程机甲、甚至是陆思辙还没反应过来时,粗大的光束划破宇宙中黯淡的恒星光芒,咆哮着穿透了远程机甲笨重的身体。   随着它在空中爆炸开来,碎成一片凌乱的尘埃,周庭沅的屏幕上方跳起一行字。   [战斗结束,我方胜利。]   连接断开瞬间断开。   周庭沅睁开了双眼。他推开连接仓厚重的仓壁,看到从对面坐起来的陆思辙。   他看着陆思辙,陆思辙也看着他。   没人说话,于是周庭沅伸手将被汗水打湿的额发撩起。   他不记得自己到底是什么样子,只记得空气中仿佛还残余着驾驶室里隐约的硝烟味。精神使用过度导致额角的太阳穴撕裂般疼痛,但他的心情却意外地愉悦   “合作愉快。”他呼出一口气,笑了笑。   陆思辙定定地看了他一会。   “合作愉快。”他也对周庭沅说。   作者有话说:   沅沅:叫你不理我 第10章 风铃   周庭沅被一阵清脆的丁零声吵醒了。   他睁开眼,摇晃的视线中央是一串风铃,随着大开的窗户不断起伏着。   窗外的天色已然变得明亮。周庭沅想起身,却是立刻打了个喷嚏。   这生活过得可真是随性。   他揉了揉酸疼的脖颈,想。   他从床上爬起来,家政机器人亮着眼珠子转悠到他的面前,手上捧着一杯热水。   “周先生。”它甜美地说,“根据您平时的生活习惯,您习惯每天醒来后喝一杯热水。根据您的习惯,水温为40摄氏度,您可以放心饮用。”   周庭沅接过水杯一饮而尽。   没让他等待多久,房门便被推开。不再是昨天的于松宁,而是周庭昀手下最得力的助手陈晔。   陈晔不苟言笑地看着周庭沅,高大的身形在半敞开的房门外显得格外严肃。他眉头沉沉压下,对周庭沅说:“周先生,走吧。”   语气礼貌,姿态却强硬得不容置疑。周庭沅抿了抿唇:“好。”   跟着陈晔离开酒店,周庭沅还没来得及看一眼店外的街景,就被陈晔半强迫地塞进了早已等待在外的车里。   车门关闭,将车内变成了一个密闭的空间。陈晔瞥了眼后座上的周庭沅,按下一直戴着的耳机。   “周总。”几秒后,他说,“已经接到人了。”   停顿一会:“好的,专车会直接从维纳斯星到集团。中途不会停车。”   那边又说了什么,他表情不变:“好的,我明白。”   挂断电话,陈晔在车座上按下按钮。车窗四面开始缓慢地升起黑色玻璃,将周庭沅车内彻底和外面隔离开来。   轻微的震颤从车座上传来,它载着周庭沅和陈晔两人,一同向着阔别已久的首都星飞去。   ……   密闭车厢内时间过得很慢。过了很久,它才缓缓停下。   陈晔将黑色的窗玻璃降下,周庭沅便在窗外看到那个人。   那人的模样儒雅,五官看起来很是柔和。和周庭沅不一样,他的瞳色带着些不甚明显的灰蓝,更衬得整个人多了些奇异的距离感。   陈晔打开车门。门向两旁划开时,周庭沅听到那人叫他:“小沅。”   与电话里略微有些失真的声音不同,这次周庭昀的声音真真切切地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哥。”他站起身来,说。   周庭昀的笑容大了几分。   他们的车停在灯火集团高达千米的高楼下。遥遥望去,建筑如同利剑一样刺入盘根错节的道路之中,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远方。   回到首都星了。   首都星的繁华自然和维纳斯无法同日而语。为了保持远古时期的生活习惯,首都星万米之上的高空中笼罩了一层薄如蝉翼的纳米幕布,将天空变成与从前无异的天蓝色。   此时天气系统设定的是一个大晴天,明媚的阳光倾泻而下,在玻璃建筑上反射出令人烦闷的光。   “走。”周庭昀尽管看起来不像,但的确是个alpha。他需要微微低下头,才能和周庭沅视野平齐:“也累着了吧,我们进来说。”   周庭沅“嗯”了一声。   他避开灼得眼疼的人造太阳光芒,跟在周庭昀身后,径直走向藏在集团中央、直达顶楼办公室的通天梯。   “小沅。”电梯门合上时,周庭昀又叫了他的名字。   “怎么了,哥?”周庭沅侧头看了周庭昀一眼。   “在维纳斯待久了吧,”周庭昀道,“伤口恢复得怎么样?”   “没来得及恢复多少。”周庭沅应声。   “这样啊。”周庭昀抬眼望向通天梯内严实得没有一丝缝隙的白色金属墙壁,“我听说你下属们的事情了,节哀。”   “是。”周庭沅说,他连指尖都未曾动弹,像是在说一件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情,“需要招新人了。”   “这话你可别在外面说。”周庭昀立刻皱眉,“小沅,未免显得太无情了。”   话是这么说,他话里却一丝责备的意思也无。   “对了。”周庭昀又说道。“陆思辙也在维纳斯星……你知道吗?”   “不知道。”周庭沅看到金属墙壁上反着周庭昀的影子,周庭昀神态自然,仿佛只是不经意间问出了这个问题。   “那种级别的事情,我没办法打听。”他补了一句。   “那倒是确实。”周庭昀的唇角勾了勾,灰蓝色的眸子微微闪烁。   话题停下,通天梯也稳稳停了下来。   大门向两旁滑开,周庭沅一眼便看到,一位穿着白大褂的人站在办公室的角落。   他猛地转头,盯着周庭昀,呼吸声加重。   “想来你离开首都星也快一个月了。”周庭昀偏过头,眼眸虚眯,微笑道,“你腺体的治疗可缺不得。我已经把凯特医生叫过来了,今天就可以做好。”   周庭沅的指尖终于攥紧。今天头一回,他睁大眼,定定地看着周庭昀。   “听话。”周庭昀的笑容蓦地收起。   他礼貌地、温柔地拍了拍周庭沅的肩,又将他轻轻往前一送。周庭沅措手不及地踉跄了一下,便眼见着白大褂医生快步走上前来,臂弯还夹着一个金属提箱。   电梯门悄然在身后合上。周庭沅退无可退,只能放弃了所有的防备,小声说:   “好。”   白大褂走上前来,周庭沅转过身,半蹲下来。   领口柔软,白大褂轻轻一扯,露出omega后颈淡粉色的、微凸的腺体,在灯下莹润漂亮。   蘸着碘酒的棉签被用力按在腺体处,周庭沅差点一个激灵挣扎起来。但他抬头,直直对上周庭昀灰蓝色的双眸,整个身子便僵住了。   周庭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不像陆思辙,他灰蓝色的眼瞳就像无机质的玻璃,倒映着周庭沅微微睁大的眼睛,和苍白的面色,以及安静半蹲在地面的身影。   看似玩味,实则冷漠。   一点冰冷尖锐的东西在此刻没入腺体处。   周庭沅陡然回神。   几乎在瞬间,席卷整个大脑的刺痛从针尖处陡然爆炸开来。周庭沅疼得两眼发花,站立不稳,差点栽倒在地。   但白大褂粗暴地抓住他的脖颈稳住腺体的位置,而后便一点点地将手中针筒里无色透明的药物缓缓注入。   好像只过了半分钟,又好像过了一个世纪。   白大褂终于松开手,让周庭沅跌倒在地上。   灯火集团顶楼办公室极尽奢华,每一处地面都铺着柔软的地毯。但周庭沅无暇感受,痛楚蔓延全身,让他的每一根神经都在跟着抽搐。   他只能看到周庭昀的脚尖,漆黑的皮靴,鞋尖锐利得要刺入他的大脑。   他不想让自己这样,于是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但浑身提不起一丝力气,只能徒劳地用手指抓着地面。   但就算这么狼狈, 在旁边站立的周庭昀也没有想要帮他的意思。   疼痛混杂着凌乱的记忆,让周庭沅的胃部痉挛不止。而当他终于能够直起上半身的时候,他看到早已走开的周庭昀站在吧台旁边,正十分有情调地磨着咖啡。   咖啡苦涩浓郁的香味弥漫开来,刺激得周庭沅眼角都泛起一点红。   “可以了?”他微笑。   周庭沅不答,只是看着他。   “可以了就回去吧。”周庭昀慢条斯理地往杯里倒水,说。   作者有话说:   哥哥是坏人欧~ 第11章 谈谈   周庭沅压下心底的恶寒,没回答。   他安静地看了周庭昀一眼,撑着旁边的沙发站了起来。   “哥,江轶还要找我。”他说。   “行。”周庭昀笑了一声。   他好像很满意,又体贴地补充了一句:“刚回来,还没拿到车是吗?不介意的话,可以从我车库里挑一辆。”   “不介意。”周庭沅摇了摇头。   周庭昀见状,便按铃叫来一位一直等候在顶楼办公室附近的助理,随意地说:“小林,你带小沅去车库,他看中哪一辆,就把哪辆车的权限转交到他这里。”   “好的,周总。”助理弓腰九十度。   从庞大的车库里随手找了一辆,周庭沅便驶入了首都星错综复杂的车流之中。   他离开首都星,满打满算也没多久。但此刻望着悬挂在无人机下闪烁的灯牌、林立的高层建筑,以及建筑之间露出的一丝转暗的靛蓝天空,竟然恍惚有点阔别已久的错觉。   「灯火集团ai识别面部表情技术再次取得突破性进展,可以在500m距离内对面部表情及对应习惯情绪进行分析。   该项技术引起公民恐慌,但灯火集团首席工程师杰里·王说,面部识别技术的进步是科技造福生活的切实展现,我们应当……」   灯牌上播放着新闻,沿街窗外的建筑上悬挂了些装饰,将首都星的这片街区装点得焕然一新。   主色调是人类联盟旗帜的红白双色,打眼望去,还能看到鸢尾花模样的旗帜插在不远处的露台上,迎着低空的飒飒寒风飞舞。   周庭沅没什么实感,淡淡扫一眼便收回目光。   不远处,江轶家的‘远峰集团’巨大的剑形LOGO熠熠生辉。他的车顺利地通过门口的身份识别,流畅地停在远峰集团大楼的地下室之中。   尽管不常来,周庭沅还是记得通往江轶办公室的路,不一会便站在厚重的合金大门前,按下门铃。   叮咚——   清脆的声音在走廊内回荡。   门缓缓打开,里面传来江轶的声音。   “进。”   周庭沅一进门,便看到江轶坐在办公桌后。他穿着一身墨绿色的军装,各色勋章缀在胸前。见周庭沅来,他抬眼看了看,丝毫没有寒暄的意思,直截了当地开口:“QL-03事件,你在现场?”   “嗯。”周庭沅点头。   江轶目光审视。   “周庭沅,你在现场,你应该看到了具体细节。告诉我。”   周庭沅没有因为他不客气的话语而流露出不悦的意思,只简单地将当时的场景描述了一遍。   “……就这样。”他说,“醒来的时候已经在运输舰上了。”   江轶皱了皱眉,想说什么,但最终脸上还是流露出一丝不满。   “这么说,你什么都没有看到?”他沉声问,“你本人也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周庭沅坦然点头,“我什么都没有看到。你应该能想象到,我没有机会做出任何反应。”   他不闪不避地迎着江轶审视的、不信任的目光。   江轶“啧”了一声。   他没再说责备的话,只是彻底不耐烦地从周庭沅的身上挪开了目光。   “陆思辙回来了,没有经过军部的批准。他带着母舰,让副官解承希留在南方军区坐镇。”   “虽然只有一个舰队,陆思辙本人名下也没有任何机甲,但他们的战斗能力不容小觑。”   “这次回首都星,他绝对是奔着孤鸣来的。陆将军的遗嘱里说,今年的联盟创立日,就是孤鸣决定归属的时间,他不可能放弃这个机会。我父亲不想让孤鸣落到他手上,绝不可以让他得逞。”   “后天是他回归的宴会,我让蒋宵抢下了主办权利。”江轶头也不抬,加重语气,“你跟我一起出席。”   停顿了一会,他又补充了一句:“不要做不该做的事情。”   “嗯。”即使江轶看不到,周庭沅还是点了下头。   交代完毕,江轶便挥了挥手。   “你走吧。”他说。   “好。”周庭沅应声。   他看了眼皱着眉的江轶。这些年,因为政军界的锻炼,他早已不再是容易看出喜怒的模样。不过,根据多年来的了解,周庭沅立刻意识到,江轶又开始焦虑了。   在这个时候最好不要多做纠缠。   周庭沅一边想,一边简单地转身离开了江轶的办公室。   天黑得很快,就在江轶办公室里呆了一小会,楼宇间露出的缝隙已然蒙上了浓厚的夜色。但仿佛永不熄灭的灯光却将道路照得与白天无异。   周庭沅点击自动驾驶的目的地。   [家]   车腾空而起,向不远处的住宅区驶去。   周庭沅打开终端,在联系人栏不断地搜索着,最终停在一个叫做‘李记者’的人面前。   他编辑了一段消息,点击发送。   李记者回复得很快,立马就发来了消息。   [好的周上校,没问题!   周庭沅回了句[谢谢]。   不断闪烁的各色灯光让他的眼睛有些疼。他便只能合上双眼,闭目养神。   一天的奔波下,未愈合良好的伤口又隐隐发疼。   周庭沅蓦地有些烦躁,海棠废文txt在企饿群依五而尔期无耳把以重重地按了下伤口,才让痛感压过令人不悦的痒意。   他有点想回陆思辙的母舰了。   陆思辙虽然对他的态度看起来很差,但对前任的态度能够公事公办,已实属难得。   周庭沅十分有数。至少陆思辙没有让一个病人四处奔波,更没有押着病人做不愿意做的事情。   他脾气真好啊。   周庭沅如是想到。   事实上,周庭沅私以为,陆思辙的脾气从始至终都保持着一种外冷内热的状态。   他猜想,当初在实战训练课的第一节上,陆思辙一反常态的强硬态度,大概也只是想劝退他。   他反应得很迅速,怀揣起孤注一掷般的决心,立刻在考核上狠狠地抢了陆思辙两次击杀。   这样也许能让陆思辙对他稍微的、有那么一些的改观。   也许能改变他的主意。   周庭沅不知道陆思辙的态度,于是第二天便厚着脸皮再次按响了陆思辙训练室的门铃。   开门的陆思辙见是周庭沅,便挑了下眉。   “你来干什么?”他问。   周庭沅总觉得他在明知故问,于是答道:“来找你聊聊。”   陆思辙上下打量一番,后退一步。   “要说进来说。”他淡淡地提出要求。   周庭沅毫不犹豫,大方地走进训练室。   陆思辙大步走向训练室中央,竟是直接盘腿坐下来,仰头对周庭沅道:“说吧。”   “你有什么目的?”   见周庭沅没有立刻回答,他指了指头顶:“你哥哥的手,还不至于伸到这里来。他没有这里摄像头的权限。”   “为什么?”周庭沅条件反射似的咬了下嘴唇。   陆思辙再次说起这件事,让他心中涌起一阵无法抑制的恐慌。   这种恐慌是条件反射的。但他很快地压下情绪,勉强冷静地问:“为什么这么说?”   陆思辙很轻地笑了一声。   他的笑声没有多少愉悦的意味:“你总喜欢看摄像头。”   “我见过你不少次。每一次你再看向我之前,都会先观察一圈。据我简单的推测,你的目光落点基本上都在摄像头的方位。”   “而且。”他简短有力地分析,“你和你哥哥关系不好,你怕他,而他在审视你。”   说完,他顿了顿:“我说的对吗?”   周庭沅的心脏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陆思辙没有以alpha的身高优势给予他很大的压力。但就是这样平静的态度,让周庭沅难以招架。   他沉默了很久,内心翻腾不休。于是陆思辙又问:“对吗?”   “……对。”周庭沅终于点了下头。   他的胸口蔓延起一丝痛楚。“你说的都是对的。”他说,“确实是这样。”   陆思辙继续看着周庭沅。他的瞳孔深黑,神情平静,像是将选择权全部交到周庭沅手中一样。   他尝试过很多次,想要逃出身份地位编织的牢笼。   但都失败了。   陆思辙是在给他一个机会,也是他为数不多的新机会。   他必须要给出一个合适的、具有说服力的理由。否则,陆思辙没有信任他的动机。   “我想离开我的哥哥。”周庭沅轻声说,“他控制着我,只靠我一个人,没办法做到。”   “我需要别人的帮助。”他短促地吸了口气,继续道,“也许你可以……考虑一下。”   陆思辙听到周庭沅的话,神情终于变化了一下。   “知道了。”他站起身来。   周庭沅的视野微微变暗。他抬起头,正好对上陆思辙的目光。   “挺好的。”陆思辙说。   作者有话说:   猜猜沅沅为什么想要逃跑~ 第12章 一致   挺好的?   周庭沅一瞬间有些不明所以。   但这也许不重要。他看着陆思辙,问:“所以我们可以……好好上课吗。”   “嗯。”陆思辙无所谓地点了下头,“小事。”   “那我先回去了。”周庭沅说,“晚上有一点事情……以后该怎么联系你?”   “来这里找我。”陆思辙说。   周庭沅“嗯”了一声,转身向门口走了两步,想起什么似的回头,正好对上陆思辙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   相比于初遇时的一眼要柔和些,好像还夹杂了点莫名其妙的意味。   “回头见。”他对陆思辙说。   “回头见。”陆思辙点了下头。   离开陆思辙的训练室后,周庭沅莫名觉得自己的脚步都轻松了些许。   走廊上的监控探头追着他的身影,将他的走向尽数掌握。   陆思辙好像没那么简单。   周庭沅想。   以周庭昀的能力,监控一个普通学生的训练室易如反掌。但陆思辙却偏偏可以独立于周庭昀,逃脱他的监视。   陆思辙的背后,一定站着什么别的人。   想到这里,周庭沅不知是否该庆幸自己的选择,心情便稍稍向下沉了沉。   他没走几步,通讯的滴滴声便响了起来。   「周庭昀」   周庭沅的好心情彻底消失。   他接起通讯,对那头的人叫了一声“哥”。   “小沅,”那边的周庭昀语带笑意,“你去找陆思辙了?”   “嗯,”周庭沅应道,“江轶想要我干扰陆思辙的成绩。但他不太想理我,我去找他谈了一下。”   “这样啊。”周庭昀语气不变,“那我明白了……”   轻微的停顿后,那边声音再次传来,“不过我还是想提醒你一下,小沅。”   “你的腺体还需要‘治疗’。”周庭昀意味深长地在‘治疗’两个字上,古怪地顿了顿。   “家里会一直帮助你的。”   “如果你乖乖的话。”   “……好。”周庭沅说。   挂断通讯,周庭沅指尖冰凉。   风裹挟着设定好的深秋气温从走廊尽头的窗户刮了进来,让寒意沁入周庭沅的骨髓里。   他想叹口气,但岌岌可危地停了下来。只加快脚步,身影很快便消失在走廊里。   ……   “周先生,您的住所已到达。”   甜美的电子女声将周庭沅飘散的思绪扯了回来。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然停在了自己公寓的停车场内。   揉了揉太阳穴,周庭沅才终于从车上坐直起来,回到阔别已久的房间里。   这段时间在家政机器人的照料下,公寓仍保持着他离开首都星时的模样,整洁得像是没人住过似的。   周庭沅对这里的归属感并不强,只简单洗漱一番便休息了。   第二天正午时他才在透过窗帘的阳光下醒来。   周庭沅睡得浑身酸疼,躺在床上好一会才缓过劲。这样充足的睡眠最近在陆思辙的母舰上刚刚体会过,现如今竟然也没觉得有什么罪恶感。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周庭沅刚醒,江轶便打来了视频通讯。接通后,对面是他魁梧的alpha秘书僵尸般面无表情的脸。   “周先生。”他说,“江先生让我通知您,下午准时到。”   周庭沅揉着眼睛看到他展示出来的行程表,应了声:“好。”   alpha秘书向周庭沅鞠了一躬,挂断通讯。   纱帘被阳光映得近乎透明,周庭沅心情顿时蒙上一点沉重。   桌上摆着家政机器人准备好的早餐。他没再耽搁,随意对付了几口,便匆匆地离开了公寓。   宴会定于首都星中央的金鼎大厦进行。整座高达千米的大厦都是灯火集团的产业,对外以酒店为形式运营。   周庭沅准时到来,侍者领着他绕进宴会厅后方的休息室。推开门,他便看到周庭昀、江轶、蒋霄以及江轶的另一位下属王易霜三人。   蒋霄正望着门口,见是周庭沅,便淡淡地转回眼神。   “昨天晚上十一点,陆思辙母舰的停靠讯息才传过来。”他笑到,“进来之后他什么也没做……就回去睡觉了。”   “嗯。”江轶点下头。   “他应该目前还没有什么奇怪的动向。”王易霜推了推眼镜,他戴着极细的单边银框镜,镜框上精细雕琢的花纹泛着细碎的光。   “他停靠的地方离孤鸣的存储地很远,应该不存在动手脚的可能性。”他又补充道。   “不能掉以轻心。”江轶微皱的眉头并未因此放松。   “明白。”王易霜颔首。   没人理睬周庭沅,他便只安静地站在一旁。   墙上的复古挂钟慢慢接近宴会开始的时间点。“走。”江轶站起身来,向周庭沅伸出手。   周庭沅挽住他的手臂,手挂在他的臂弯上,肩膀隔着一点距离。   江轶似乎对周庭沅的分寸感很满意,没有吹毛求疵,只领着周庭沅大步向宴会厅走去。   造型厚重高雅的大门缓缓推开,露出视野宽阔的大厅。   蒋霄一进门,便换上一副热情洋溢的脸,笑着逐个寒暄起来。   宴会厅内的人越来越多,空气内逐渐弥漫起一丝丝驳杂的信息素味道,沉在淡淡的香薰味中,平添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燥热感。   周庭沅不喜欢这种宴会。   尽管他的腺体和死了一样,毫不敏感。   一旁的江轶倒是无所谓,他的目光不经意地停留在门口,似乎在虎视眈眈地等待着什么。   不过,江轶并没有等待太久。   宴会厅的大门被干脆利落地推开,门轴发出沉重的嘎吱声。   陆思辙淡淡地收回手,一身利落深红色军装,腰间配着一柄造型狰狞的银枪。   旁边是有些手足无措的侍者,正茫然地收回手。   陆思辙屈起手指顶了顶黑色的军帽,露出冷淡如鹰隼般的眼神,而后没有与任何人打招呼,径直领着身后一行身着同色军装的下属走入。   整齐划一的黑色军靴与宴会厅的气氛格格不入,周庭沅看到了神情严肃的汪浅。   而后,陆思辙在厅中间站定,目光锐利地环视四周。   来者不善。   顺着周围人的眼神一同望向陆思辙时,周庭沅想。   他应当不会不知道这就是一个明晃晃的鸿门宴。   蒋霄见陆思辙这副直截了当的模样,也不好放任不管,只能换上笑脸,上前道:“陆上将。”   “蒋议员。”陆思辙面无表情。   蒋霄略略皱眉,在陆思辙身后的人群中逡巡一圈。   “上将,”他为难地开口,“您带来的人,有些是没收到邀请函的。”   陆思辙挑眉,不言语,只直勾勾地看着蒋霄。   “你知道的,宴会名额有限。”蒋霄笑到,“人员当然要精上加精。我记得,我的秘书应该把名单发给您过?”   “发过。”陆思辙不甚在意。他身形修长,像出鞘利剑,毫不婉转。   “但这不是我的接风宴吗?”他的语气带上一丝讥讽。   “怎么,我连我想带什么人,都不能决定了吗?”   蒋霄面色一变,想说什么,却被陆思辙打断。   “你以什么立场精上加精的?”陆思辙眼神灼灼地反问,“看身份?看地位?还是看谁归属于我的部队?”   “蒋议员,你这屁股有点歪啊。”   作者有话说:   打起来!打起来!(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脑汁汁) 第13章 阵风   “陆上将!”蒋霄神情一厉,“慎言!”   陆思辙仍旧是那副模样。他又推了推帽檐,平静地反问:“怎么,我问得有问题,是么?”   他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人,说:“我的部下,和我一同跋涉至此。来参加接风宴,难道还要被这种模糊的缘由赶走?”   话说到这里,再坚持下去就显得太刻薄了。蒋霄无奈,只得让步道:“原来是这样,那各位就留下来吧。”   一个小插曲,就这么平平无奇地略过了。陆思辙也没有追究的意思,只是开始便不算友善的眼神彻底寒了下来。   宴会厅内觥筹交错,蒋霄向侍者使了个眼色,侍者便只能战战兢兢地端着香槟的托盘,向陆思辙走去,小声道:“陆,陆上将,您……”   “谢谢,不需要。”陆思辙拒绝。   他带来的下属已然四散分开,目标明确地直奔甜点区而去。只有汪浅安静地现在陆思辙的身边,和他一同格格不入地站在宴会厅的中央。   周庭沅仍挽着江轶的手,陆思辙环视四周,不咸不淡地从他们身上转过。   他没什么表示,但周庭沅却像是心脏被针扎了一下,瞬间泛起一点麻木的疼痛,于是只能眨一下眼,假装自然地低下头。   不过,江轶却不准备旁观。他大踏步向前走去,带得周庭沅措手不及之下,差点没反应过来。   两人并肩站在了陆思辙的面前。   “陆上将,好久不见。”江轶伸手,说。   “好久不见。”陆思辙亦是伸手与江轶相握。   很和谐,没有暗中较劲的场景出现。   他们只是简单地握了握手便松开。江轶从周庭沅的手心抽走了自己的手臂,竟是伸手环住了周庭沅的肩膀。   他干什么?   周庭沅心下讶然。   江轶和他一直都保持着貌合神离的利益联姻状态。尽管江轶是个功能正常的alpha,他对周庭沅的兴趣始终缺缺,甚至时常流露出几分不喜欢周庭沅‘无趣’性格的意思。   “从离开首一毕业后就没见过几次面了。”江轶手指收紧,状似不刻意地说,“一直想找个机会和你聊聊,一直都不凑巧。”   “是不凑巧。”陆思辙悠悠说,“江上将一直在首都星,我在南方,见面的机会当然很少。”   周庭沅感觉到江轶握着自己肩膀的手又紧了紧。   “毕竟首都也需要军部的人镇守。”江轶扬了扬唇,“稳定后方才能保证前方的安定。你们军区接收到远峰送来的武器补给了吗?使用感觉如何?”   “收到了。”陆思辙淡淡一笑,没有任何特殊的表示,“感谢陆上将的好意。不过南方军区的武器损坏率实在太高,一个月前就已经淘汰了。”   “竟然如此。”江轶微微流露出一丝惊讶,“记得南方军区边境的母兽已经退回自己的领地,鲜少发动进攻。”   他适时地停顿:“陆少将正在试图进攻母兽领地?”   周庭沅读出了些弦外之音。现在联盟内部,尤其是首都星,开始蔓延起一种‘和平相处’的意味。   母兽盘踞在离南方军区远达几千光年的位置,和人类联盟已然相安无事多年。   这么长久的和平,难免让人冒出一些其他的想法。   ——绝大部分人,都不愿意主动对母兽疆域进行侵犯。   这种思想很好理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死一些人,总比又增加的新的伤亡好。   “没有。”陆思辙却是坦然地耸了耸肩。   “实力相差太远,我倒不至于做这种愚蠢的事情。但总有一天——”他的眼神陡然锐利。   “我们会有底气保证人类的安全。”   陆思辙一边说着,周庭沅一边感觉肩上的力气越来越大,想把他的肩膀捏断似的。   侧头一看,却只能见到江轶平静的面色,和绷得有点紧的下颌线。   “希望你的愿望有实现的那一天。”江轶说。   而后,他松开了握着周庭沅肩的手。   陆思辙第三次推了推帽檐,遮住自己的眼神。而蒋宵这时也看着江轶的脸色转了回来,身旁带着王易霜。   他向陆思辙笑道:“陆上将。有个朋友,托我们说想要见见你。这不正好,他也来参加了宴会。所以我就想着……来给你们两牵牵线。”   又怎么了?   周庭沅直觉蒋霄又要挑事。   他肩膀被江轶捏得有些不舒服,但又不能揉。只能忍着细微的不适,看着蒋霄从层叠的礼裙和西裤中拉出了一个人。   那人穿着身名贵的西装,品牌款式和宴会厅里非富即贵的人们没多少差异。但细看下,便会发现衣服的领口和收腰并不合身。腰部紧紧地绷着,让布料撑成了一个岌岌可危的形状。   周庭沅的目光向上挪移,落在那人的脸上。   当看清来人五官的那一刻,他猛然一惊。   这人他认识。   准确来说并不熟识,只是曾经见过。但那几面之缘,的确让他记住了这人的脸。   周庭沅下意识地扭头看向陆思辙,捕捉到他帽檐下转瞬即逝的阴沉神色。   “陆上将。”蒋霄笑道,他推了推来人的肩膀,将这面上显出些许惶恐怯意家伙送上前来,“陈岳昂,咱们首一的同学。你记得吗?”   来人局促地搓了搓手。   他的面上并没有多什么被生活磨砺的印记,看起来生活并不困苦。   “陆上将,”他也跟着蒋霄的话说,“好久不见,我,我是陈岳昂。”   陆思辙的态度彻底沉了下来。他双手插进口袋里,只直勾勾地盯着他们,什么话也没有说。   陈岳昂有些害怕。被陆思辙一看,便有些想退缩。   但蒋霄向斜侧方撤了一步,威胁似的拦住他所有的退路。陈岳昂无法,只能尴尬地主动道:“当年……当年的事情,我一直对您非常,非常愧疚。这次终于……”他卡了下壳,“终于有机会,想正式地向您道个歉。”   当年……   周庭沅的心沉了几分。   他错开眼神,不敢再看向陆思辙。   “什么事情?”陆思辙却在这时轻飘飘地开了口。   周庭沅甚至听到他笑了一声,轻描淡写地说:“我忘了。”   “……啊,那个……”陈岳昂更加惶恐,“那个……”   他嗫嚅半天没说出几句话,蒋霄便不耐烦了。他按着陈岳昂的肩,用上几分力气:“怎么突然说不出话了?先前不是和我讲得头头是道的么?”   “是,是这样的。”陈岳昂一个激灵,挺直背脊道,“当年我向学院纪律部举报,导致您被学校开除的事情,我想……我想向您道歉。”   他深深鞠躬,说得逐渐顺溜起来:“当年实在是我不懂事,没查清真相就贸然如此。这些年来一直心里有愧……才联系上蒋议员,来向您正式致歉。”   “当年给您添麻烦了。”他又重重地举了个躬,“希望您……可以原谅我当年的冒失。”   周庭沅在一旁听着,脚尖重重地碾着地面。   原谅……怎么原谅?   首都星里的许多人都知道,陆上将当年并未从首都第一学院毕业。   六年级那年,他离毕业只有临门一脚的时候,学院突然爆出了一个大丑闻。   成绩优秀、战斗能力极强,有希望继承前军部部长机甲‘孤鸣’的机甲系学员陆思辙,竟然长期受到同系别教授汪云哲的偏颇照顾。   包括但不限于课程的分数、考试时使用机甲等等一系列的优待。   尽管知情人都明白这件事到底有多么荒谬,但在春秋笔法的修饰下,陆思辙被俨然描述成了一个无耻的小人。   他被学院开除,个人履历上写下了触目惊心的一笔。只能只身前往偏远的南方军区,从一个最普通的士兵做起。   而当年那件事的举报人正是陈岳昂,那时陆思辙的同寝同学。   还有一个关键证人——   陆思辙‘实战训练’课的搭档,周庭沅。   至于这一切为什么会发生……   作为当事人,周庭沅心知肚明。   他曾经的失准,导致他和陆思辙之间产生不该有的东西。   不该有的,就该解决掉。   周庭沅闭了闭眼,心知这场刻意制造的‘和解’,只是江轶制造出来的一场羞辱罢了。   他慢慢抬起头来,正视陆思辙和陈岳昂两人。   陆思辙方才的笑容收回,宴会厅的顶灯在肃杀的军装上落下一片片阴影。   “当年的判决都出来了。”他淡淡道,“你有什么错?”   陈岳昂的额头上开始冒汗。“不,不是……”他嗫嚅着。   “上将,你理解错了。”蒋霄插话,“他也只是不想坏了当年的同学情谊。”   “过去这么多年,该有的同学情谊,也早都没了。”陆思辙冷静地看着他。   “还有,既然要道歉,怎么能过过嘴就结束呢?”   陈岳昂的脸色逐渐变得煞白。   “我记得你家里似乎跟着远峰做武器研发?”陆思辙挑眉,“怎么,10架中型机甲,觉得为难么?”   “你这就太……”蒋霄皱眉,刻意道,“陆上将,大家都在为人类联盟做贡献。你这样,是否太过苛刻了?”   “那就不要莫名其妙地搞这一出。”陆思辙嗤笑一声。   “你们继续玩,我不奉陪了。”   他说完,目光锐利地在几人身上转了一圈。与江轶对视上时,空气中都仿佛激起一点隐隐的火花。   那眼神从周庭沅身上掠过。   没有任何特殊,也没有任何警告。但周庭沅却感到被剜了一刀似的,胸口也不舒服起来。   接着,陆思辙便转过身去。   而后,毫不留恋地离开了会议室。   作者有话说:   此处为沅沅和小陆破镜原因 第14章 明白   宴会厅内的其他人不知道陆思辙和江轶的暗流汹涌。   在他们眼里,厅内气氛和谐。酒还没喝几轮,曲折试探的话也还没来得及讲几句,接风宴的主人就走了。   眼见着刚才还在快乐进食的士兵们,毫不留恋地塞下最后一口食物,转身便纪律严明地跟在陆思辙身后,迅速地离开了宴会厅。   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起来。   周庭沅看向江轶,只见他似乎是想沉下脸色,但临到头又觉得丢人似的,堪堪将神情保持在正常范围。   最终,他虚眯起眼,声音不大不小地说了句:“胃口真大。”   这句似是而非的话让厅内蔓延起些许细微的议论声。王易霜附和道:“一直有所听闻,没想到……”   周庭沅见有人皱起眉摇了摇头,心下有了点盘算。   今天被邀请来的基本都是首都星各大势力的人,有和陆思辙对付的,也有和他不对付的。但归根究底,都不太愿意如今的格局被改变。   陆思辙这样毫无顾忌的行事作风,绝对会引来一些人的忌惮。   但陆思辙应当不会毫无准备地以这样的态度示人。   江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过了会,在气氛逐渐变得平稳时,有人举起香槟来到江轶面前,试图寒暄:“江上将。”   “听说首都星护卫队最近要招新了?”   “于先生。”江轶瞥他一眼,冷淡的表情褪去点生硬,“是,大约在11月。”   “那正好啊。”来人笑,“我儿子,正好到进军部的年纪。毕竟在身边看久了,实在不想让他离我们太远。这我不就想着,能进护卫队就好了。”   “护卫队的执勤范围的确在首都星附近。”江轶略一点头。   蒋宵在一旁适时地说:“于叔,我记得文舒现在在首一,成绩还挺不错的。”   “这小子,只能是还行。”来人摊手,“跟你们当年自然是没法比。小江当年多优秀啊,还有小周……我记得小周当年被学院公开的记录,真是十分有风采。”   周庭沅眨了下眼,唇角礼貌地扬了扬:“比不上江轶。”   “文轩已经很优秀了。”蒋宵笑嘻嘻,“于叔,你就放心让他来报名,来了咱们护卫队不会亏待他的。”   “那就好。”来人如释重负地说道。   一席对话,心照不宣。   来攀谈的人心满意足地离去,周庭沅在他走前觑了一眼,正是最近凭借发掘出的矿脉,身价再次飞升,甚至能与灯火集团媲美的老牌富商。   他重新在江轶的身旁当起不出声的吉祥物,脑子里又开始连续剧一般回想起当年的事情。   当年实战考核课的同时,周庭沅还有不少课程要学习。   他的选课列表是周庭昀找人定制的,几乎踩着他的承受极限安排得满满当当。   周庭昀力求打造出一个超人般的的准机甲师。至于周庭沅乐不乐意,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周庭沅逐渐没空去找陆思辙,每天奔波在各个课堂以及图书馆之间,忙得脚不沾地。   好几周,他都只能在课堂上看到陆思辙。   他无暇去想这会导致什么后果,忙碌已然让他失去了思考的余地。   而后某天,他收到了一条来自陆思辙的短讯。   【放学有空的话,聊一下上课的事情?】   周庭沅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件事。他勉力抽出空来,老时间拎着包去了陆思辙的训练室。   敲门,门很快被推开了。   陆思辙穿着身宽松的白色T恤,衣服简洁得没有任何花纹。他好像刚刚洗了个脸,正拿着毛巾擦脸上的水珠。抬手时手臂肌肉漂亮但不夸张,浑身上下都散发着alpha的荷尔蒙。   周庭沅停顿了一下。陆思辙便后撤一步,说:“进来吧。”   训练室的门‘砰’地一声关上。陆思辙随手将毛巾一扔,偏头看向周庭沅:“你最近很忙。”   “嗯。”周庭沅点了点头,“很多课。”   “本来不想打扰你。”陆思辙说,“但是实地战斗第一阶段的课程要开始了,还是需要找你商量商量。”   “好。”周庭沅又点了下头。   陆思辙随手抓了抓湿漉漉的额发,一滴水珠迟迟地顺着下颌流过喉结旁,又滴进衣领里。   “我想申请一下,晚一点开考。”他说。   “嗯?”周庭沅一愣。   他其实也有这方面的意思。最近课程着实忙碌,他没办法一边上着课,一边保持充沛的经历实战。   “我的机甲,腰部轴承有问题。”陆思辙解释道,“现在需要放回工厂返修。放回的时间,可能赶不上考试。”   “好。”周庭沅爽快地点了点头,“你想推迟到哪一场?”   “19号的。”陆思辙说,“时间正好。”   “没问题,我会配合你提交申请。”周庭沅没有异议。   陆思辙笑了笑。   他很少这样笑,眉梢轻轻扬起,整个人一瞬间好像多了些曾经稀缺的少年气。   “你在上理论科学课?”他问。   陆思辙怎么知道的?   周庭沅怔住,刚想说什么,陆思辙便道:“路过的时候看到你了。”   ……路过的时候看到的啊。   周庭沅抿了下唇,说:“是的。”   “我帮你看看吧。”陆思辙伸出手,大方地说,“我这门课成绩是S+,应该能帮你解决一点问题。”   周庭沅先是“啊”了一声,而后才茫然地看着陆思辙:“你帮我看看?”   “嗯。”陆思辙又伸了伸手,“你最近好像很忙,休息下吧。”   又补充道:“再这么下去,我感觉你会在实战考核上睡着。”   他是陈述的语气,说起来也是稀松平常的模样,只是后半句有些调侃的意思。   但周庭沅一瞬间却是哽了哽。   他的脑子仿佛出了问题,明明向陆思辙求助是那么的不合时宜,他还是慢慢地应了声:“好。”   像着魔了一样。   于是,周庭沅就这么糊里糊涂地盘膝坐在了陆思辙身边。   训练室的顶灯是护眼的暖黄色,洋洋落在木地板上。木地板在温度调节下是热乎乎的,很暖和。陆思辙很礼貌地与周庭沅拉开点距离。   两人隔着老远,但周庭沅还是能嗅到一点淡淡的、弥散在空气中的更衣室自带沐浴露的气味。   “这里你不会?”陆思辙点点周庭沅的终端,“是有点难。毕竟这个章节涉及的内容先前的基础课没讲,又有些抽象,毕竟难以理解。”   “嗯。”周庭沅点头认同,“我比较弄不清这里的概念。”   “可以这么区分,”陆思辙驾轻就熟地说,“比如按照温度,18000开尔文以上,主导等离子体炮内部的过程是……”   陆思辙的理论科学能力出乎人意料地好,深入浅出地为周庭沅解答了不少头痛的内容。   不知过去了多久,他才从终端屏幕前抬起头来:“好了。”   “时间不早了。”他说。   周庭沅猛然回神,意识瞬间跳回现实。   暖黄色的灯一下子仿佛变得苍白。他慢慢地撑着身子从地上站起来,望着陆思辙说了声“谢谢”。   “小事。”陆思辙也直起身来。   他的表情好像没有那么随意,微微垂下眼,目光落在周庭沅身上。   “有用就行了。”他轻描淡写地说。   周庭沅的喉咙刹那间哽了哽。   他也不知道这诡异的情绪从何而来,只是一瞬间像海啸一样淹没了他。让他从手臂到指尖连在一起,都年久失修般锈住了。   “怎么了?”   见周庭沅许久没有动静,陆思辙便问道。   周庭沅如梦初醒。   “没事。”他摇了摇头。   再说就逾越了。   他们没有那种关系。   他们只是合作队友,也许会是很长一段时间内的伙伴。   又或许什么时候,这样脆弱的关系就会分崩离析,草率地画上句号。   说多了就没意思了。   周庭沅想。   “我知道。”陆思辙却忽然道,“你要是累了,可以来我这里。”   他说:“周庭昀不会知道你在我这里干了什么,你可以放心。”   周庭沅抬起头,他今天第无数次茫然地看着陆思辙,却又第无数次地看到陆思辙的笑。   “我觉得我们可以成为朋友。”陆思辙说。   他又画蛇添足似的添了句:“当然,我说的只是朋友,不要误会。”   周庭沅眨了几下眼。那些浪潮般的情绪很遥远,陌生得仿佛第一次见。   “我没朋友。”他脱口而出。   “好巧,我也是。”陆思辙耸了耸肩。   周庭沅没再说话,陆思辙亦是选择了沉默。   “那我先走了。”   半晌后,周庭沅率先打破了沉默。   “嗯。”陆思辙向他挥了挥手,“回头见。”   记忆在这里停止。   周庭沅只隐约回忆起,陆思辙在他身后,没有关上训练室的门。   暖黄的灯光泄出一角,好像重新由冰冷染上热度。周庭沅记得自己的脚步声在走廊上响着,激起一片空旷的回声。   夜色深深,笼罩在首都星的上空,像打不破的囚笼,又像一触即碎的玻璃。   “走啊。”   这时,江轶的声音突然传来,猛地将周庭沅拉回现实。   周庭沅回神,抬头便望见江轶冷淡的表情。他身边的蒋宵已然收起方才的笑容,看起来烦躁得刻薄。   “……好。”周庭沅声音还没全落下,江轶便转过身,西装下摆带起一阵风,不轻不重地甩在周庭沅身上。   “去见我父亲。”江轶说,“他马上要就寝了。”   “好。”周庭沅只能点头。   作者有话说:   你的陆学霸已登场 第15章 权利   陆思辙大步离开宴会厅后,身边的汪浅顺手把门带上。   砰地一声响,门旁立着的侍者吓了一跳,战战兢兢地看向这群人。   “你今天怎么了?”汪浅压低声音对陆思辙说道,“脾气这么大?”   陆思辙瞥了他一眼。   汪浅皱眉:“不是吧,你不至于吧?他们可是未婚夫夫关系。而且,周庭沅这个人……”   “没有。”陆思辙极快地打断了汪浅的话,又解释一句,“形势所迫。”   “江轶摆这场局,摆明了就是要给我一个下马威。还需要给他们什么好脸色么?”   “话是这么说,但这样,首都星那些人肯定会不舒服。”汪浅的眉头仍然没有松下来。   “嗯,”陆思辙应道,“但今天,在现场的都是江轶的人。对他们态度再好也没用。”   “反倒是看他不爽的那些人,在今天的事情传出去,可能会有想和我们合作的心思。”   他说得很有条理,眼神平静,丝毫不飘忽。   于是汪浅便将信将疑地收起了紧皱的眉头。他环视一圈,忍不住问:“所以,你今天带来的全是舰队里会打架的人,是预备在宴会里打群架?”   “以防万一。”陆思辙耸肩,“谁知道江轶憋了什么东西,阴险狡诈的家伙。”   他们的步伐很快,不一会便离开金碧辉煌的宴会厅,站在了高空区的立交桥旁。陆思辙身后的士兵向停车场走去,剩余的人便站在原地等待。   高空区的风很大,层层卷叠的云堆在不远处的上空,黑沉沉的像下一秒便要压下来。毛细血管似的道路交错,穿过一栋栋高楼大厦的方顶,布满整个视线。   “这么多年,他还是没什么长进。”陆思辙抱起手臂,评价道,“每次都让蒋宵冲锋在前,使些上不得台面的招数。又或者是靠他的父亲……今天一大半的人,都是看在他父亲的面子上来的吧。”   他顿了顿:“不过江平海没死之前,江轶的地位肯定是稳固的。不会有人把他从孤鸣候选人的位置上拉下来。”   陆思辙话是这么说着,但表情却有些奇怪。   汪浅笑了:“是,确实是这样。”   这时,士兵们开着车停在他们的面前。其中一位摇下窗子,冲他们挥手道:“上将!汪副官!走吗?”   “走。”陆思辙应道。   他和汪浅一前一后钻进车里。加长三栖车在交错的道路间像一道流星划过,转瞬便消失在首都星中心区域之中。   ……   江平海自然不可能在灯火集团的酒店内居住。   周庭沅跟着江轶上了车,窗外已然被夜色笼罩。他的背脊仍旧挺得笔直,目光落在前座的的头枕上。   旁边一辆加长型号的车呼啸而过,车窗玻璃短暂地映出周庭沅的侧脸。   冷冷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   江轶却是瞥了他一眼,见他面无表情,便收回目光,不再言语。   车在中心区转了个圈,安静地泊入低空区域一处僻静的位置,停在一扇古朴的木门前。   在寸土寸金的首都星中,一栋栋千米高楼的包围下,这座高度在百米左右的建筑显得是如此的特立独行。仿古制式的飞檐经过时间的磨砺显得有些沧桑,但厚重感却让它在天穹泄露下的一丝月光里,看起来神秘又安静。   “身份。”   车停下时,江轶的面前跳起一个漆黑的屏幕。   “江轶。”江轶说。   “周庭沅。”周庭沅也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目的。”   “来见父亲。”江轶说。   漆黑屏幕闪了闪。过了十几秒钟,木门才缓缓向两边推开。一位身穿西装、面容苍老的男人站在门旁,严肃地望着他们。   周庭沅记得,他是这栋建筑的管家。   周庭沅和江轶推门下车,徒步走入。管家领着两人穿过鹅卵石小道,又经过铺满地毯的走廊,最终才停在尽头一扇黑檀木门前。   管家在门前站定,微微倾身,向两人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   江轶深吸一口气,抬手轻轻叩门。   咚、咚。   很轻,很礼貌。   “请进。”门里传来声音。   得到许可,江轶才推开门。   门内是书房的模样。稀有的纸质书籍摆放至天花板,中央还搁着一个宽阔的金丝楠木桌。   而桌后,坐着一个面容凌厉严肃的中年alpha。   他似乎具有刻板印象里,一切alpha都具有的特点。宽阔魁梧的肩背,如同刀削般的面部线条,胡须被修剪得短且整齐,眼里光芒锐利。   他就站在木桌后,目光落在江轶的身上。   江轶赶忙上前几步,躬身道:“父亲。”   周庭沅跟上,亦是鞠躬道:“江叔叔。”   江平海微微点头,幅度小到几乎看不清楚。   “小周。”他先看向周庭沅,“听说你在QL星系的事件受了重伤,伤势如何?”   周庭沅眼角余光看到江轶垂落在身侧紧绷的手。   “已经差不多好了,江叔叔。”他露出点感动的笑,立刻说道,“谢谢江叔叔关心。”   “嗯,我让江轶带你来一趟,主要是想了解一下情况。”江平海微微点头,“不是QL星系,而是你的机甲。”   他的目光平直:“岩雀还停靠着么?”   “是的,还停靠着。”周庭沅应道。   “你和你哥哥商量一下。”江平海说,“明年就换届了。近期会安排你去一趟南方军区,造些势。”   “好的,江叔叔。”周庭沅点头,“我转达给他。”   江平海从周庭沅身上挪开目光,终于看向江轶。   但他并未开口,只是审视地、略显冷淡地看着,什么话也没说。   “父亲,陆思辙的接风宴结束了。”江轶按捺不住,先开了口,“他来者不善,在宴会上出言不逊。公司的人和他的下属聊天时,探出他们回首都星带上了一个团内大部分的精锐。南方军区只剩下他的副官解承希,带领余下舰队驻守,目前没有其余动向。我想,他们此次前来,应该是为了孤鸣。”   “他的军舰停在靠近维纳斯星的近港,我让人卡了一下,短时间内应该无法靠近首都星。现在,他只和带来的一些精锐士兵一同在首都星暂住。”   江轶说完了,江平海却没有立刻回答。   他定定地看着江轶,眼神是清晰可见的审视,直看得江轶的指甲都用力得嵌进肉里。   一丝丝令人不安的气氛在书房内弥漫,似乎紧紧攥住了江轶的心脏,让他的脸色都白了几分。   “父亲,”终于,他忍不住再次开口道,“我……”   但他的话被一声不轻不重的冷哼打断。   江平海虚眯下眼,问:“这就是你做的?”   江轶脸庞抽动了一下。   “对不起,父亲。”他的声音低下来。   道歉后,他又补充道:“我是觉得……他只带了精锐回来。仅凭这些人,除了孤鸣,应该达不到别的目的……”   他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一点点的,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江平海目光中的审视之意在江轶闭嘴后达到了巅峰。半晌,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江轶,我对你很失望。”他说。   江轶的脸色白了白。   他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出口。   “这么多年了,看事情还只会看表面。”江平海慢慢地道,“他带了小半精锐,还有许多普通士兵。一整个舰队开拔,将南方军区的小部分势力都带来了。你以为他想干什么?”   江轶的眼皮动了动,似乎是有些茫然。   周庭沅在一旁安静地站着,心中悄悄地盘算。   他能猜到陆思辙回来的动机不纯。仅仅只是为了孤鸣,为什么要千里迢迢地把母舰开回来?   要知道,这架母舰可是陆思辙舰队中功能最全面、战斗力最强的一架,单论体积也是最大的。仅仅只是为了抢孤鸣,其实不必这么大费周章。   方才江平海说到换届……   江轶貌似想到了什么,他犹豫一会,才低声道:“他带上了‘无光号’,这架母舰的性能很强,也许是想对岩雀……”   江平海重重叹了口气,打断了他的陈述。   “这就是你想到的?”他问,“我刚刚和小周说了什么,你没听到吗?”   他的语气是正常的,但听起来却包含着明晃晃的斥责。   江轶羞愧地垂下头,不再言语。   书房里的气氛凝滞得几乎无法流动。周庭沅眼神放空,等待这死寂持续到尽头。   “小周,”江平海突然叫了周庭沅的名字,“你先出去一下。”   “好的,江叔叔。”周庭沅识趣地点头,慢慢退出这间压抑的书房。   剩下的,就不是他能听的了。   周庭沅站在门外,沉重的木门合上,完美地隔绝了内部的所有声音。   管家直直地杵在门口,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周庭沅没有试图与他搭话,站在门外,静静地等待着。   不知过去了多久,木门才发出‘嘎拉拉’的响声。   周庭沅闻声抬头,便见江轶苍白着脸,失魂落魄地从房间里走出来。   他没搭理周庭沅,只自顾自地向外走去。周庭沅跟着他的步伐,一路飞快地穿过铺满地毯的走廊、古旧的中式庭院,回到车里。   回程的车上仍是无人说话的状态。首都星繁华的夜景在窗外不断飞逝,周庭沅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时,终端忽然发出‘叮咚’一声。   周庭沅睁开眼看了江轶一眼,只见他冷冷地望着窗外,神情莫辨,似是没太在意的模样。   于是他便点开了讯息。   是来自那位‘李记者’。   [周上校,您让我打听的,萧允父母的住处,我已经打听到了。]   [定位]   [谢谢。]   周庭沅回复道。   他将定位保存下来,便关闭了终端。   那边江轶听到终端关闭的轻微‘咔嚓’声,才抬起头看了周庭沅一眼。   他的眼神在那一刹那似乎有些疲惫。但这一点疲惫感却被很快地收拾干净,剩下的只有冰冰冷冷的意味。   “一会你自己回去。”他说。   “嗯,好。”   不欲触江轶霉头,周庭沅顺从地点头道。   作者有话说:   江老哥其实还是个可怜孩子(假的) 第16章 挣扎   收到李记者的消息,周庭沅第二天便出了门。   他开着车,跟着导航,在离定位区域一公里的位置,就走不动了。   首都星的道路在修建之初都很宽阔,但总会有一些别的原因,致使这些道路早已无法单纯地用于当初的意图。   比如在这里。   周庭沅走到一半,道路便已然被挤挤挨挨的商贩所占据。过宽的车头已然不适合在里面行驶,他只能掉头,找了个停车场,将车锁好,徒步向着导航的方向走去。   首都星按英文字母被划分成了24个区域,这里便是最末尾的Z区。在这里,建筑只修建至一千米左右的低空区,便再也无法推进。   周庭沅一路走着,路旁的建筑挤挤挨挨,奇形怪状地塞在一起。四周墙面因为氧化而脱落斑驳,早已看不出当初的颜色。空气里弥漫着奇怪的信息素味道,夹杂着油烟味、下水道的臭味,便构成了Z区的主基调。   周庭沅倒没有多不习惯。他没有穿常穿的正装,只换了件普通的风衣,将配枪藏在腰间的枪套里。   Z区的人口在日益增加,但建筑高度无法改变。周庭沅越往里走,建筑便越密集。一扇扇窗户像蜂巢的格子一样,被各个日用品塞满,有人探出半个身子,艰难地将窗户关上,露出被油熏得模糊不清的窗玻璃。   他沿着大路,拐进一条污水横流的小巷。迎面碰上几个穿着脏兮兮衣服的男性,为首那个看起来是alpha,身上散发着令人反胃的信息素味道。   周庭沅错开半个身子,将大路让给他们,意图快速离开这里。但来人却并不想如他的愿。   那alpha在和周庭沅错身而过时,伸出手来,一把抓向周庭沅,嘴里还说着:“其他区的omega?跑来这里,胆子挺大啊。”   周庭沅侧身避过,瞥了他一眼,便想继续向前走去。但alpha却向前一步挡住他的去路,一双带着血丝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周庭沅,道:“怎么,来了就想走?也太看不起人了吧?”   真烦。   周庭沅想着,抬眼碰上alpha的目光。   此时那几人已然上前,将他围拢在内。在一群高大魁梧的alpha中间,他身量尽管在omega之中较为优越,但仍是显得柔弱可欺。   “请让开。”他说。   “还挺有礼貌。”alpha轻浮地笑,蔲群期六刘五零疤吧耳污独家整理又试图伸手想抓周庭沅的肩膀,“哪家的小少爷啊,今天碰上我们算……啊!”   话还没说完,周庭沅便狠狠将膝盖重击在alpha的腹部。alpha惨叫着向后跌退,大喊道:“这家伙能打!你们快上!”   其余几人面色一变,顿时想要动手。周庭沅皱起眉头,在几个人夹杂着酸臭和信息素味道的空气逼近时,一拳挥在最前面的人下颌骨处。   清脆的骨裂声传来,那人亦是惨叫出声。周庭沅抓住他的头,用他的脑袋磕向后面还未来得及反应的人。两人同时摔倒在地,沾了一身黏腻的泥水。   后面几人似乎已然意识到不对劲。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其中一人手握铁棍,棍间带着飒飒风声向周庭沅落下。周庭沅轻巧躲过,欺身而上,风衣下摆飞扬。   他一把抓住那人手腕。咔嚓一声响,铁棍当啷落地,滚了好几圈。   在一脚将那人踢开后,周庭沅看到那为首的alpha满面怒火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还愣着干嘛啊!带着家伙的,快上啊!”alpha沙哑着声音吼。   周庭沅不管他色厉内荏的模样,一拳抽得他的脑袋都歪了。   alpha嘴角流出鲜血,还想抵抗。周庭沅却是掏出手枪,冰冷的枪口直抵他的太阳穴。   alpha瞳孔紧缩,表情惊悚。   “听话点。”周庭沅冷漠地说。   “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   周庭沅擦着手离开了小巷,而那群游手好闲的混混早已不知跑到了哪里。   枪又安静地回到了腰间的枪套之中,好像从未拔出过。他开着终端里的导航,穿过错综复杂的道路,终于停在了目的地的面前。   那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建筑。   和Z区其他所有建筑一样,看起来拥挤又破旧。电梯年久失修,停在一楼,里面堆满了各种杂物。周庭沅只得沿着楼梯一路上至八楼,最终停在八楼一间不起眼的房门面前。   他轻轻垂了下眼,站在房门前犹豫了一会,才抬手轻轻按了下门铃。   门铃发出几声断续的响。   薁铣睁立N   过了会,这扇门才被缓缓推开。门缝内露出昏黑的房间,以及一个看起来已然染上几分沧桑的、女人的脸。   女子看到周庭沅,先是愣了愣,而后迅速地反应了过来,有些难以置信地开口:“周……您是周上校?”   “是我。”周庭沅颔首。   “您,您……”女子有些慌张。她左看看右看看,又局促地拍拍灰扑扑的裤子,“周上校,您怎么来这儿了。这里乱,又脏……”   “没事。”周庭沅扶住女人的手,道,“张阿姨,您这段时间受苦了。”   女人听到这句话,眼圈霎时间便红了。   她难受地眨了眨眼,说:“上校,您……这里都没收拾过,您要是不嫌弃的话,就进来……进来坐坐吧。”   “怎么会嫌弃。”周庭沅摇摇头,“我很荣幸。”   女人勉强地笑了起来,推门,让开半个身子,露出身后狭小黑暗的房间。   这间房约为十平米,放了一个上床下桌。桌上摆着锅碗瓢盆,以及一些空了大半个瓶子的调味料。墙壁被油烟熏成黑黄色,油腻腻的。   女人局促地拉了房间里唯一一把椅子。“上校,您,您将就下坐这吧。”她小声说。   周庭沅自然地坐了下来。女人的眸子紧张地闪了闪,手指用力地绞着。   “上校,您当时和小允在一起。您……您能给我们个准信吗,小允真的,真的……”她的声音越来越断续。   “真的不在了吗?”   周庭沅抿了抿唇。   “对不起。”他说,“萧允他……牺牲了。”   女人的眼眶里顿时蓄满了泪水。   她用力地呼吸着,试图体面一点,将眼泪憋回去。周庭沅的指尖抖了抖,低声道:“对不起,张阿姨……我也不清楚这件事发生的原因,给您和叔叔一个交代。”   “没事的,没事的。”女人立刻摇头,“没事的,周上校。真的,真的不怪您。只是……”   她说着说着一下子停住了,眼泪终于是顺着连日操劳下粗糙的脸颊滑落。她没再说下去,只是抽回手,胡乱地擦了擦眼泪。   她没说完,但周庭沅却明白她到底想要讲些什么。   “小允总跟我说,您很照顾他。”女人过了会,又慢慢地说道,“当年他刚进军队,老被别人欺负。还是您给他机会,让他能当上您的副官……”   “他说……他说军队里有很多他相处不来的人,但您真的一直对他很好。”   “小允他一直都很感激您。您……”她说着说着又哽咽了,“他说您是个很好的人。现在您还愿意花时间来见我们一面,我……”   “张阿姨。”周庭沅的手在半空中顿了顿,才慢慢地收回去,“我保证会查清真相。”   他说得语气很平缓。   女人没听出什么特别,眼底的神色也并没有什么改变。   她似乎明白,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的可能性渺茫。但她仍是感激地点点头道:“谢谢,谢谢周上校,谢谢您……”   “你们在首都星找个别的地方住吧。”周庭沅说着,拿出终端,“那边抚恤金发的慢,你们先用着。”   “不不不,上校,这太破费了。”女人顿时惶恐起来,想要推拒,周庭沅却按住了她的手。   “萧副官如果还在,肯定不想看到你们这么辛苦。”周庭沅说。   女人的嘴唇抖了抖。   “收下吧。”周庭沅在终端上点了两下,“这里的治安太差了。您一个人待着,不安全。”   两人对视着,女人终于还是选择了接受。她颤抖着手,试了好几下打开终端,说:“真的太谢谢您了……”   “没事。”周庭沅神色平平,干脆利落地转账完毕,“你们早点搬出去,找个好点的地方。”   说完,他便起身:“军部还有事,我就不等叔叔了。阿姨替我问个好方便么?”   见周庭沅要走,女人顿时匆忙地站起身来。“方便的,方便的。”她红着眼道,“真是太感谢您了,都不知道该怎么回报您好……”   周庭沅没说什么。   他微微点了下头,便转身离开了这间简陋的小屋。   时间已然接近中午,阳光开始变得刺目,穿过黑压压的建筑落在Z区的街道上。那群alpha似乎还在附近徘徊,领头那位头上挂了彩,见到周庭沅从楼里出来,立刻做贼似的溜了。   周庭沅却无暇顾及他们。   水泥地是粗糙的,脏污的水似乎每一刻都蔓延在Z区的地面。这里没有城管,没有保洁,什么都没有。   可萧允曾经对周庭沅说过,他想在攒到足够的薪水后,去他家乡所在的星球,给他的父母买一栋别墅。   有花园的别墅,可以种菜,让他们安稳快乐地度过晚年。   周庭沅的胸口猛然传来一阵绞痛。   那一刹那好像心脏和眼眶都含着什么沉重的东西,他只能抬头望向一线光芒刺目的天际,将一切都强硬地押回身体里。   他穿过狭窄的街道,找到了自己的车。推开车门,钻进车内后,清新剂的味道才略微冲刷掉Z区怪异的酸臭和驳杂的信息素味道。   周庭沅闭了下眼,又睁开,便在空调呼呼的冷风中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去训练室。”他说。   “好的,周上校。”智能语音甜美地传来。   好像他只是例行探望了牺牲下属的亲人而已。   别的什么也没发生。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祝大家国庆快乐,祖国繁荣昌盛! 第17章 对峙   自动驾驶带着周庭沅一路驶回中心城区。   周庭沅闭上眼休息。阳光掠过眼睑,在漆黑的视野里闪过一片又一片粼粼的颜色。   中心区的街道当然还是那副模样,看起来干净整洁,才真的有了些人类联盟中心的感觉。   他对此兴致缺缺,连睁眼的兴趣也没有,自然看不到旁边迅速接近的一辆银灰色跑车。   这辆跑车造型很是高调,车身打磨得十分光滑。阳光一照,引擎声轰鸣,便炫目得让人不得不投去目光。   “你到底干嘛要弄到这种车?!”   副驾上的汪浅尴尬地抓着车把手:“我上学的时候都没有这么嚣张过!”   陆思辙接管了自动驾驶,此刻随意地一打方向盘,车身骤然倾斜,擦着弯道边缘疾驰。   “随便问人要的。”他说,“反正看起来挺高调,高调就行了。”   汪浅闭上嘴。银色车像闪电一样擦过周庭沅的座驾,陆思辙握着方向盘,头也没偏,自然什么也没看到。   “张叔在吗?”陆思辙问。   “在,我刚刚确认过了。”汪浅应道。   陆思辙便不再说话,专注开车。   跑车轰鸣着从繁华的商业街转进一条安静的宽阔道路。两旁林立的似乎是居民楼,并没有商业街建筑那么夸张的高度。陆思辙速度不减,在一栋楼的停车场处急刹,流畅地停进车位里。   汪浅勉强稳住身形,忍不住嘟哝一句:“真行。”   陆思辙拍拍裤腿起身,和汪浅一同往居民楼内部走去。   在门禁处,智能机器人的验证屏幕亮起。   “请问您的会见人是?”   “张肃。”陆思辙说。   “您的会见目的是?”   “拜访。”陆思辙淡淡道。   智能机器人的摄像头闪了闪。过了几秒,屏幕上跳出[通过]二字。   “欢迎。”它甜甜地说。   陆思辙便大步走了进去。观景电梯送他们到第97层,门向两边推开,便露出了一整个面积巨大、装饰简洁奢华的客厅。   一个面貌上看起来已至中年的男子坐在沙发上,他的肤色像是被晒成的棕色,隐隐可以看到脸上几道已然消退大半的伤疤。即使身穿普通的家居服,也无法冲淡他脸上有些凶狠的气势。   “张叔。”陆思辙脸上带起点笑,道。   汪浅也叫了声张叔。   “小陆,小汪。”中年男子张肃微微点头,身上的肃杀感并未消退分毫,“坐。”   陆思辙在张肃对面找了个地方坐下。还没坐稳,便听张肃道:“小理回来了。”   “是吗?”陆思辙扬了扬眉,“现在他怎么样,正想问您呢。”   张肃看着陆思辙,停顿几秒,才说:“小理现在有些抑郁。”   他的眼神蓦地带上些锐利:“他现在不太能接受这个结果,前几天就一直没吃东西。我的妻子给他找了心理医生,正在疏导。”   陆思辙叹了口气。   “唉,”他的眼神亦是淡了下来,“如果不是因为他多次违反纪律,我也不愿意开除他。毕竟您当年帮助过我许多,我也一直记得您那份情义。”   “但军纪严明,我也是无奈之举。”   张肃的眉心拧起。他似乎从军多年,即使年纪已经大了,胳膊肩膀处的肌肉仍是十分可观。他向后靠在沙发背上,莫名地说起了别的事。   “小陆,当年你离开首都星,我将你保到我麾下的军队,你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陆思辙道,“当年我没能从首一毕业,学历上就很吃亏。多亏您的提携。”   听到这话,张肃眼神微冷:“是啊,我让你走我们队伍的方式来提升军衔。我退休之前,记得你都已经到中校了。”   “小陆,我和媛媛只有小理一个孩子。我退休之前嘱托你的,就是要你照顾好他。但现在小理变成这样,你便直接将他赶走,不管不问了?”   汪浅的表情也冷了下来。   他看着张肃,刚想说什么,陆思辙便率先开口了。   “张叔,”他慢条斯理地说,“当年您给我的帮助,我始终铭记于心。”   “但如果您一定要将过往情谊一桩桩拿出来算的话,我也的确能和您好好算一算。”   他在‘算一算’这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漆黑的眸子逼视向张肃。   “当年您帮助我,难道不是来自汪教授的嘱托?”他无视掉张肃一瞬间染上怒意的脸庞,“诚然,当年您站队站得很坚定,也的确因为选择我而为我付出了不少代价。但您这么说,意思我这些年来一直都仰仗您的存在么?”   “陆思辙!”张理提高了音量。   他坐直身子,略显浑浊但仍然凶厉的眼神直直落在陆思辙身上。   陆思辙毫不畏惧,仍是继续说道:“当年您和陈叔的军队被排挤至边缘。局势反转的契机,是我在SV-09行星的战斗。那场战斗剿灭了SV星系16只母兽,为南方军区带来了三个月和修整时间。”   “您借着我带领部队立下的战功,却把名利都揽在自己部队的头上。可以,至少抚恤金发到了我们手中。但您借着这场战役,让您的心腹从中将晋升至上将。”   “这些类似的事情我不太想一一计数,只是想告诉您——”陆思辙笑了一声。   “您要是忘了,我可没有忘。”   张肃彻底不再隐藏自己的怒意,他倾身,几乎是威胁般地说:“陆思辙,你还真是翅膀硬了,就不记得当年叔叔伯伯提携你的恩情了。”   “你拒绝老陈的儿子进入你的亲卫队,拒绝老吴家的女儿升迁,现在又开除小理。”他瞥了一眼汪浅,“你还想做什么?过河拆桥?做这等忘恩负义的事?”   “不是我忘恩负义。”陆思辙不为所动,冷淡地说,“需要我一桩桩摊开来说吗?你们几位,这些年一直想往我的队伍里插入自己的人手,左右我的行为。什么叫忘恩负义?这些年到底给你们几位多少便利,您心里当真不清楚吗?”   “你这是强词夺理。”张肃冷斥。   “您这是偷换概念。”陆思辙毫不退让,“我自认为待你们不薄。”   张肃突然沉默了。   他从头打量着陆思辙,目光锐利审视。半晌,才说:“小陆,我以为你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他说得意味深长,带着某种不明显的强硬恶意。   “当年你应该是明白的,所以靠我们才能得到今天的地位。现在你好像觉得,你可以立刻摧毁这一切,就急不可耐地想要这样吗?”   汪浅面色一寒,终于开了口:“张叔,您这是想干什么?!”   张肃不回答,只看着陆思辙。   陆思辙却是骤然站起身。   “张叔。希望您弄清楚状况。”他说,“找您是为了双方的体面,而不是为了退让。如果您执意如此,那我也能给您我的回答。”   “您尽管来,我们并不怕。”   “你确定要这样?”张肃抬头,看着陆思辙,慢慢地问道。   “当然。”陆思辙点头。   “希望你们不要后悔才对。”张肃忽然笑了,面色阴沉。   一场谈话显然不欢而散。   汪浅从居民楼里离开,坐上车后,便再也掩盖不住脸上的怒意。   “张叔怎么变成了这样?”他咬牙道,“他退役后在军部的地位就靠我们撑着,现在居然得寸进尺到这种地步?”   陆思辙还没说话,他便继续生气地说:“竟然还威胁……有多少恩情,我们早就还完了。真想绑架我们一辈子吗?”   “他大概就有这个意思。”陆思辙神情冷淡地打开自动驾驶。   “他住上这么昂贵的地方,接受着我们的救济。”汪浅冷笑,“他儿子泄露机密,本来还觉得应当网开一面。但现在看来,早就该开除了!”   “的确。”陆思辙不知想起了什么,眸子里划过点冷意,“省得他将母舰里的事情当成笑料,到处和自己的小情人说。”   “那现在怎么办?”汪浅看向陆思辙,“现在张叔估计想和我们撕破脸了,他大概会去找江平海吧。”   “找就找吧。”   车开始发动,陆思辙仰面靠在头枕上。   “江平海这种阴狠狡诈的人,张叔玩不过他的。就算合作……江平海也不可能真给他什么利益。”   汪浅嗤了一声,评价道:“愚蠢。”   “军部早已经不是他张肃的地方,”陆思辙说,“更不是江平海的地方。”   “和你父亲好好商议一下吧,估计过段时间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嗯。”汪浅点点头。   ……   周庭沅当然无从知道陆思辙那边发生了什么。   他无知无觉地去了训练室。白惨惨的顶灯打开,将地面照得一片亮堂,只落下他一个人的影子。   他并不会每天训练,只是在周庭昀的要求下,每周都要保持一定的训练量。尽管前几天重伤初愈,周庭沅还是顶着不适来到了这里。   选择了一个总量不大的计划,周庭沅换上轻便的服装,打开终端的免打扰,开始了训练。   但尽管出于免打扰状态,一些重要的消息还是能送进来。   在周庭沅用毛巾擦着汗时,终端里突然响起一声清脆的提示音。   是一个通知消息。   [通知:军部圆桌会议将于10月6日举行。]   圆桌会议?   周庭沅知道它,军部每年都会组织的、规格极高的会议。   每年举行时,军部内总会掀起或大或小的波澜。   但今年的波澜肯定不会小。   陆思辙前几年从未亲身来参加过,都是通过终端,线上参与讨论。这几天他开着母舰回归,除了他这个人,大概还带来了腥风血雨。   他到底想做什么呢?   周庭沅半是沉重半是奇异地想。   希望他能做点什么吧。   作者有话说:   汪浅:一款暴躁帅omega 第18章 密谋   出乎周庭沅意料的是,江轶并没有提前联系他。   直到圆桌会议前夕,江轶的聊天框都很安静。周庭沅无从了解原因,只能借着浏览花边新闻的契机,悄悄地发现了一些不寻常。   有记者拍到,军部张上将似乎出现在首都星A区某住宅区。恰巧的,周庭沅知道,那是江轶的住所所在地。   张肃张上将作为军部的老牌将领,一直站在陆思辙这一方。他曾经还是军部老部长解瑜的部下,当年陆思辙被赶出首都第一学院后,便是被张上将收留。   只是近些年,张肃似乎并不想继续在军队中过着紧张危险的生活,退役后便逐渐远离了军部的中心。作为老牌将领的话语权还剩下一些,但在周庭沅眼里,并不算多。   江轶怎么想的,周庭沅并没有想明白。但张肃选择和江轶合作的举动,还是让他下意识地为张肃叹了口气。   江家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合作伙伴,也只有周庭昀这种老狐狸,能够从他们这里薅走一些好处。   而且,张肃和江平海一派人早已积怨已久,大约并不能善了。   早在周庭沅还在首都第一学院时,老牌将领们便已经展现出对远峰集团的敌意。   远峰集团原本经商,做的是军火生意。但手里没点保护自己的硬实力总会让人觉得很是空虚,远峰始终想要进驻军部,但却始终没在家族子弟中找到几个天赋足够、能够驾驭机甲的人。   直到这一代,出了个精神评级为2S级的江轶。他们便将宝压在江轶身上,倾尽全公司之力,硬生生地让他获得了军部的敲门砖。   显然,军部的老牌将领们并不想让远峰来侵蚀他们的既得利益,远峰和当今议会的作风也让一些人感到不喜。这样一群人被迫团结在一起,试图延缓远峰进驻军队的步伐。   这是周庭沅当时所知道的一切。   当时他隐隐有些预感,预感中的大部分都落在了实处,只是一直没有一个确定的线索。   这些天他沉重的课业终于告一段落。陆思辙的确是个好学霸,每次周庭沅偷偷摸摸地躲开摄像头去找他,他都能准确地为周庭沅解答一些令人头痛的问题。   彻底让周庭沅习惯成自然了。   到了延期的考核时间,周庭沅又一次见到陆思辙。他们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换上了陌生的目光。   陆思辙换上周庭沅曾经在虚拟考核时见过的作战服。黑色的,紧紧地贴在身上,将alpha挺括的身形勾勒得纤毫毕现。周庭沅的视线下意识地在陆思辙身上转了一圈,从衣领口露出的、滚动了一两下的喉结,到劲瘦有力的腰身,再到……   呃。   周庭沅目光触碰到那里鼓鼓的一大块,触电般收回眼神。   陆思辙却是垂着眼看了他好一会,表情似乎是毫无波澜的样子。周庭沅不疑有他,拂了拂腿上的褶皱,说:“走吧。”   “嗯。”陆思辙淡淡应了声。   他们的对手是周庭沅的同学,战斗地点在学院附近的真空模拟室中。陆思辙似乎真的把机甲的腰部轴承换掉了,战斗时显得有力且灵活。而周庭沅已然习惯为陆思辙提供重火力支援,充满能量的机甲不断地进行精准的点射。   没有意外的,对方机甲在他们的攻击下从高空坠地。裁判吹哨,宣布对手机甲损耗超过临界值——他们取得了第许多次胜利。   周庭沅从十多米高的学习用机甲上爬下来时,还能闻到炮口的刺鼻的硝烟味。   他隔着一点距离看到陆思辙从最后几个阶梯一跃而下,稳稳落地,而后向他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的眼神和陆思辙在空中短暂交汇,一触即分。   不知是什么奇怪的默契,他们谁也没主动打招呼。两人就像毫无交集的陌生伙伴,只是远远对视,互相看了眼,一句话没说,便走了。   周庭沅慢慢爬完梯子,随手捡起件外套披上身。   保温杯里的水还是温热的,他打开盖子,一边慢悠悠地喝着,一边沿着走廊向宿舍走去。   他的心情久违地好,半开的窗户吹进些微风,从外套宽大的领口钻进来,冷却了点方才战斗带来的燥热。   只是,走着走着,他忽然听到了陆思辙在说话。   “我知道还差着一点。”陆思辙说,“江轶就算是头猪,远峰给他那么多资源,也能闯出点名堂。我还需要时间。”   “是,”另一个声音传来,周庭沅认识,这是和陆思辙、江轶同级的解承希,已故军部部长唯一的孩子,“我知道你的情况,我只是来……”   解承希叹了口气:“来转达一下那些人的意思。”   “神经病!”又一个声音响起,还是周庭沅认识的人,他的同学汪浅。   “江轶最近又在卡成绩,也不知道他们哪来那么多人脉,让好些教授老师都站在他们那边。”汪浅似乎是很生气,“我爸又是那副铁面无私的样子……真想把江轶给解决了,一了百了。”   “行了行了。”解承希语气无奈,“别成天想着犯法。实战训练课很重要,陆思辙,你想好怎么办了吗?周庭沅真的可信么?”   “是啊。”汪浅附和道,“就退一万步来讲……我现在和他在岩雀的顺位排名也很接近。说白了,我们也是竞争对手关系。他和江轶还是未婚夫夫,你真的要相信他?”   “他们是这个关系。”陆思辙淡淡地说,“但你别忘了,他要和你竞争,就也必须要一个说得过去的成绩。”   “我和他是队友。就算为了自己,他也不会坑我。”   解承希勉强接受了这个理由:“确实,你说的是合理的。”   “那还是多个心眼。”汪浅仍有疑虑,“我总觉得他很奇怪……和他哥哥一样,神神秘秘的。”   “但按逻辑来说,他应该不会太过分。”解承希解释道,“先静观其变吧。”   周庭沅在不远处偷偷地听着,直到他们说完最后一句话,脚步声渐行渐远,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   他按着墙,心下浮现了点异样的情绪。   陆思辙果然并非独自一人。他的背后,还藏着军部的其他势力。   周庭沅早已做好自己和陆思辙暗度陈仓的事情,被陆思辙告诉背后势力的准备。但事情,却大大出乎他的预料。   陆思辙并没有将自己的事情告诉别人。   他甚至还找了个合乎情理的理由。   周庭沅心不在焉地向更衣室走去。   陆思辙为什么不说?难道是因为他依靠的势力并不完全可信么?   又或者……   他的脑子里冒出点荒唐的想法,但很快便被他压下去。   发什么神经。   不可能的。   周庭沅走神得有些久,一不小心撞上了迎面走来的一个人。他刚条件反射地想要道歉,江轶冰冷的声音突然从斜上方传来。   “干什么?”   “不好意思。”周庭沅垂了垂眼,说。   江轶没有立刻回答。周庭沅抬起头,正正对上他凌厉的目光。   两人的脸隔着只有几十厘米,周庭沅甚至能闻到一点弥散在空气中的兰花味信息素。   “你不太对劲。”江轶说。   周庭沅眸子闪了闪,立刻露出了微微讶异的表情。   “怎么了?”他问道。   江轶直勾勾地盯着周庭沅,说:“你和陆思辙,配合得好像很默契啊。分数都要超过我和蒋宵了。”   “阿轶,”周庭沅轻轻叹了口气,“只是为了表现我和他合作良好……毕竟实战训练前期的分数占比很低,最后实地战斗第二阶段分数才是最重要的。”   “前期为了那些分数和他撕破脸,得不偿失。”   “是吗?”江轶却不信。   他以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强硬地推断道:“你对陆思辙的态度很不一般。”   “没有的事。”周庭沅摇摇头,“你误会了。”   周庭沅的语气平常,丝毫没有慌乱。这样镇定的表现,让江轶不善的神情逐渐消退些许。   他撤开一步,警告似的对周庭沅说:“最好是这样。”   “不用担心。”周庭沅模样很是坦然。   江轶不再与他多说,只快步绕过周庭沅,向实战训练室的方向走去。周庭沅闻着那点兰花香味,忍住想要抬手扇走它的欲望,也准备继续自己准备做的事情。   只是他没走两步,便又迎面碰上了一个人。   是陆思辙。   他好像和汪浅解承希商议完毕,正独自一人往走廊来。   看到周庭沅时,他的脚步顿了顿。   只不过,走廊的摄像头密布。它们藏在墙壁的缝隙、窗户的边沿,在无数不为人知的地方,悄悄地闪烁着,忠实地记录走廊里发生的一切。   周庭沅敛下眉目。   陆思辙不言不语。   只是当他们错身而过时,周庭沅嗅到一点浅淡的槐花香。   槐花的香味盖住了散不去的兰花味道。   周庭沅蓦地感到整个胸腔都变得通畅起来。   原来信息素的味道,也都不是那么讨厌。   作者有话说:   这个陆同学是一只花香味的alpha~ 第19章 指控   结果,直到圆桌会议当天,周庭沅才收到江轶的联络信息。   江轶的态度有些冷淡,只是通知他到时听从他的指示。周庭沅听着他背后嘈杂的声音,对他的忙碌心知肚明,便也识趣地不再询问。   于是,在会议举行前,周庭沅独自一人驾车来到了会议举行地点,也就是首都星最中心的位置。   说是最中心,但球体并没有中心点的含义。只是因为人类联盟的总部——和平大厦坐落在这里,这里便成了中心点。   首都星经纬度的零点设置在这里,整颗行星最繁华的地方便盘绕在这附近。早在几百年前,它便是首都星最高的建筑,直到今天亦是如此。针形塔尖被千米高度的建筑拱卫在中央,作为主支撑柱,支撑起笼罩着整个首都星、模拟气候的穹顶。   像是人类联盟的定海神针,守卫着首都星千百年的和平。   周庭沅验证了身份,顺利地登上电梯,前往圆桌会议举行的楼层。   因为是军部的会议,他穿上了自己那身许久未用的银白色军装。腰带紧勒,勾勒出细韧有力的腰身,在军装裤下露出一双修长的腿。   让他的omega性别清晰可辨,却又不至于真的被放在弱者的行列。   电梯厢内均是身穿军装的人,有些面孔周庭沅算是熟悉。   “周上校。”有人见到他,还笑着打了个招呼。   周庭沅微微颔首,在电梯停下,大门打开时,举步向会议厅走去。   他刚一踏入会议厅,便看到了江轶。   江轶坐在中央主位旁不远处的位置,见到周庭沅来,向着自己左手的位置抬了抬下颌。   周庭沅一如既往地听从了江轶的安排,毫无异议地坐了下来。   陆思辙还没到,他在四周悄悄张望半天,都没有发现他的身影。而他又有些想去卫生间,便轻轻拍了拍江轶,说道:“失陪一下。”   “准时回。”江轶头也没偏。   周庭沅推开椅子,独自一人往会议厅旁边的小门走去。   他来过很多次,对这里很是熟悉,轻易便找到藏在复杂折叠的走廊中的卫生间。解决完个人问题后站在洗手台前洗手,却猝不及防地在镜子里看到了陆思辙。   他的手一顿,顿时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陆思辙还穿着那身浓烈但冷肃的暗红色军装,身边如影随形的汪浅却不在。   出于圆桌会议的礼仪,陆思辙将自己的胸章都戴上了。此刻一排胸章在洗手间昏暗的灯光下幽微又刺目,随着他弓下腰接水洗手的动作微微晃动着。   他洗手的动作干脆利落,和平时犀利高效的作风如出一辙。   周庭沅隔着镜子,短暂地出了神。   陆思辙的手看起来并没有那么纤细优雅,骨节略略有点粗,让手掌更显得宽大。因为常年在军队里待着,他的手没有那么细腻,倒是有些粗糙。周庭沅还看到他手心的枪茧,薄薄一层。   上次维纳斯星,陆思辙捂着他的嘴拖他进小巷时,他还没来得及有什么感觉。但此时此刻,那点奇异的感觉还是后知后觉地涌了上来。   当年尽管在学院里受尽刁难,陆思辙的手掌还是干干净净的。   就如他曾经面对的,曲折但一片光明的未来。   不出半分钟,陆思辙便轻轻甩了下手,塞进干手机。   干手机的噪声让周庭沅瞬间回神。目光聚焦在镜子上时,他看到陆思辙偏过头来,与他对视。   那眼神没多少缱绻,只剩下一点明晃晃的警告。   周庭沅眨一眨眼,便不再看陆思辙了。   周庭沅洗完手擦干后,便回到了会议室。   但陆思辙明明先他一步洗完手,人却没出现在会议室里。随着人渐渐来齐,大门被推开,周庭沅似有所感地望去,一眼便见到了陆思辙。   陆思辙步伐如同军刀般凌厉。他带着汪浅,随便找了两个空位,就这么大大咧咧地坐了下来。   江轶不轻不重地冷哼了一声。   不知是巧合还是故意,那两个空位正对着周庭沅和江轶。   周庭沅只要一抬起头,便能对上陆思辙的眼神。他难以辨认陆思辙眼神里的含义,只觉得和方才在卫生间里的态度没有任何改变,便只能继续逃避似的错开目光。   陆思辙和汪浅进来后没过多久,会议室的大门再次开了又关。而后,身穿铁灰色军装的张肃,和一行几位面容已显老态的将军走了进来。   几人表情皆是有些难看,其中张肃铁青着脸,军靴将地毯踩得咚咚作响。   像是起了什么争端。   周庭沅想。   几位一进来,便直奔中央主位而去。张肃在会议厅里某些不明真相的人诧异的眼神下,一屁股坐在了江轶的身边,抱起双臂,神情不善地看着对面的陆思辙和汪浅。   本身还算是安静的会议室里顿时蔓延起一片低低的议论声。   张肃这真是……   周庭沅在心中暗暗地想。   他这做派着实太过明显,就像是愚蠢得没有经过任何思考,便被远峰推了上来,成为众矢之的。   江轶的表现却是罕见的温和。他向张肃微微点头,周庭沅听到他说了句:“张叔叔。”   张肃似乎很是受用,铁青的面色和缓了点:“小江。”   周庭沅悄悄望向陆思辙,只见这人毫无意外地神色平淡,仿佛自己曾经一直敬仰的长辈背叛,并不是一件值得在乎的事情一般。   每个座位上都摆着一支钢笔,和一个样式古朴的本子。到这个年代,曾经在母星地球上常见的纸笔早已成了稀缺的东西,大部分人也习惯了使用终端记事。   但每次圆桌会议,总是会给与会者准备上它们,像是对某种古老习俗的致敬。   陆思辙好像压根没有敬畏之心,随手将这支价值不菲的钢笔转动着。笔身在指尖飞舞,也不知下一秒会不会飞出来。   与会人员逐渐齐了。现如今军部部长名叫洛文钧,曾经是老部长解瑜的部下。他当仁不让地坐在主位,等待线上参会的成员登记完毕后,才开口道:“会议开始吧。”   无人提出异议。洛文钧语速极快地说完冠冕堂皇的开场白,直截了当地切入正题:“近期发生的QL-03星系恶性事件中,QL星系的所有行星被毁,驻守军和生活在星系中的居民总共产生90821死,128伤。大部分都是在行星被摧毁的冲击下死亡,少部分在冲击下幸存,但仍因缺氧而死。”   “QL-03事件,是人类进入和平年代后,在联盟疆域内部发生的、伤亡最为惨重的事件。”   洛文钧的神色有些沉重。他不比陆思辙和周庭沅那么年轻,但仍然凶悍锐利的眼神扫视一圈:“虽然QL星系并非人口密集的星系,但将近十万条生命,我们作为守卫人类联盟安全最重要的盾牌,必须给全人类一个交代。”   他的目光定在了周庭沅的身上:“周庭沅上校,你是这件事的亲历者。当时事发的场景,相信在座的各位早已听了个遍。我就也不让你再讲一遍,浪费会议时间了。”   “现在,需要确认的问题只有一个。”洛文钧直勾勾地注视着周庭沅。   “作为亲历者,你认为,造成这样损失的是机甲,还是母兽?”   周庭沅神情一凛。   这问题有些大,他不好回答。   虽然心中已几乎认定,能造成如此恐怖的毁灭性伤害的只有母兽。但他不清楚远峰的意思,不知该遮掩,还是该挑明。   江轶事先什么也没说,此刻也没用任何表示,只是像陌生人一样淡淡地向周庭沅投来目光。   心念电转,周庭沅脑海里猛地掠过周庭昀接到自己电话时,那戏谑又平静的语气。   他心下顿时有了计量。   “我觉得……”他慢慢开口道,“是母兽。”   圆桌寂静一瞬。而后洛文钧问道:“周上校,你为什么这么认为?”   “当时时间很短,我什么也没来得及看到。”周庭沅说,“不论是母兽还是机甲,相对于人而言,尺寸都过于大了。”   “但如果是机甲的话,联盟内任何一个登记在册的机甲都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摧毁QL星系。”他解释道,“我的体感上只有一两秒的时间……不可能的。”   圆桌四周弥漫起窃窃私语。周庭沅没再说话,只望向洛文钧以示陈述完毕。   洛文钧皱眉,想说什么,却陡然被人打断。   “部长。”洛文钧下首不远处,一个面貌慈和的中年男子开口道,“人类联盟内部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母兽了。到底它是从内部,还是从外部……”   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是否需要经过慎重的讨论呢?”   “是啊,”顿时有人附和,“要是真的从外部跑进来,那么大一只母兽……不就是说明,我们的边防系统出现疏漏了么?”   圆桌上又静了。   这话苗头太过明显,东南西北四大军区,西北两个方向是无生命的荒芜区域,那里接近黑洞,时间流速缓慢,连母兽都不乐意去。而东边则距离怪兽疆域遥远,只有南方军区,被母兽混进来的可能性极大。   南方军区的负责人,便是刚刚来到首都星的陆思辙。   听到这话,陆思辙手中的钢笔转得越来越快。他仍是没有说话,甚至连接话的意思都没有,只冷眼旁观着这一出大戏,神情冷淡。   “可是这么大体积的母兽,”又有人反驳,“怎么可能悄无声息地通过军部设立的感应阵?只要有母兽接近,它就会报警。可最近,没有任何军区出示感应阵故障的通报。”   “和平年代都那么久了,怎么可能有母兽待在联盟疆域内部,还不被我们发现?”另一人说,“我倾向于哪部分疆域的防御缺失,出现疏漏;又或者,也可能是母兽进化出了什么新的能力。”   “可它在中途没有造成任何伤害。QL星系距离边境有上千光年,它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来,又无声无息地消失……我觉得,此事绝对有蹊跷。”坐在洛文钧另一边,看起来相对年轻些的军官说道。   “是啊,最关键的是,它居然消失了。这背后的缘由,我们至今都没弄清楚。万一不止这么一只母兽,我们的处境可就艰难了。”   “你们真是想得太复杂了。”最开始附和那人又说,“联盟边境太大了,一个感应阵需要覆盖4到5个星系,万一有哪个失效,报告又没传上来,没准就能放过一两只母兽。陆上将,这可是关系到联盟的大事,如果你们那里有什么情况,请务必报告给部长啊。”   话题终于直截了当地扯到了陆思辙身上。   陆思辙将钢笔扔在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   他抬头,望向那个附和的人。   “徐少将。”他冷冷地哂笑一声,道,“怎么看你的意思,好像直接认定是我们南方军区出的事?”   “现有的证据不足以支撑你的论断。所以,你是知道些什么别的东西,才会在圆桌会议上下如此定论?”   “说说看吧。”他盯着那一瞬间皱起眉的徐少将。   “有什么天大的理由,能让你如此笃定?” 第20章 争夺   徐少将被陆思辙直截了当的行事作风短暂地弄了个措手不及。   但他有备而来,慌乱只持续了微不可查的一小会,便立刻恢复了镇定。   “陆上将,”他冷静地看着陆思辙,“据我所知,事发当时,你的母舰‘无光号’航线正好和QL星系重合。无光号自从正式投入使用后,从未离开过南方军区。你在近期驾驶无光号前往首都星,航线又如此微妙……”   “据说,在QL星系事件发生后,你们的母舰还在那里暂时停了下来。”   徐少将一条条罗列着,最终图穷匕见似的将目的抽了出来:   “你在QL星系暂停,是有什么原因吗?”   陆思辙脸上那点嘲讽的笑意陡然一收。   “是啊,我们是在QL星系暂停。”他说,“但这能说明什么?这些年我们一直驾驶着无光号,在联盟内通行。只是这几天,开着它回了趟首都星——我记得这是一条非常常用的航线,不是吗?”   “但往年你从未回来参加圆桌会议。”徐少将继续咄咄逼人,“今年却正好回来,又正好撞上这诸多事端,陆上将,难道这一切都是巧合吗?”   “挺有意思的。”陆思辙冷冷地陈述道,“你预设了一个结果,对我们正常的行为刻意添加揣测,要求我们给出证据。徐少将,你的指控似乎并不成立。”   “陆上将,”徐少将身边不远处,有人帮腔道,“如此严重的事件里出现如此奇怪的巧合。谁看了不会多想?”   “话不是这么说的吧。陆上将真是恰巧路过,又该怎么给你证据?”倒也有人觉得不合适。   “但这证据有什么不能给的?”又有人讥讽道,“难道陆上将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回首都星的理由?”   “别跟糊弄傻子似的,各大军区的内部事务照理来说本就不应该互通。凭借一个莫须有的怀疑,就非要让人什么都说吗?”有个脾气火爆的beta将桌上的稿纸一摔,截断了那人的讥讽,“我看你们几个都是北方军区的,沆瀣一气,占着调查权不放,调查来调查去什么都没发现,细节都没公布,就指着巧合嘀咕来嘀咕去,真让人瞧不起!”   beta的声音很大,一下子盖过那几人自持端庄的阴阳怪气,让整个圆桌静了一静。   这话说得相当直白又相当犀利。那几人咄咄逼人的态势一顿,但还未安静多久,一个始终未曾开口的人突然发了话。   “公布一下,应该没什么大不了的吧。”张肃望着陆思辙,“小陆,这里许多都是曾帮助过你的长辈,只是让你说说原因。”   “不算为难你吧?”   张肃的声音一出,圆桌上又静了静。   谁都知道,张肃对陆思辙明面上有知遇之恩。这些年来,陆思辙一向对张肃敬重有加。   但此时此刻,张肃却彻底表明了态度,已然是倒向江轶一方。这样奇怪的态度,让厅内人心顿时浮动起来。   洛文钧没有说话,却是不带情绪地看了张肃一眼。   张肃面色不变,只往椅背上靠去,像是压根不在乎陆思辙的回答般。   其他人却并没有如此淡定。先前讥讽的一人又开口道:“林蔚,你的脾气好像见长啊。怎么没说几句就牵扯到这种程度?方才张老不是说了,这事本身也没有那么严重。他还是南方军区的人,你一个东方军区的凑什么热闹?”   “是啊,东南西北四大军区本是一家,你这话说得可有些刺耳啊。”更多的人开始追着张肃的话,讨伐起方才的beta林蔚。   周庭沅冷眼听着,他见江轶的唇角平平,没有上扬,也没有下撇。但他就是能感觉到,这样排山倒海般对陆思辙的指责下,江轶很是愉悦。   而陆思辙的脸上则是挂着和江轶如出一辙的表情,只是看起来更加冷淡莫名,猜不透情绪。   南方军区自然不只来了陆思辙和汪浅两人。此时线上参会的投影里,一个带着单边金丝眼镜的男子忽然一笑,插进话来:“我算是听明白了。诸位是想我们南方军区将自己的内部调动事宜给公布出来,好打消各位的疑惑,对吗?”   他的屏幕下方缀着一个名字。   解承希。   周庭沅知道他,他是陆思辙的副官,与汪浅平级。   “只是想得到一个答案罢了。”徐少将四平八稳地说。   “但我却是觉得,林中校说得很有道理。”解承希仍是笑着,“QL星系按理来说隶属于北方军区,我们借道于此,也是因为多年来惯于使用QL星系附近恒星的引力作用,调整航道。这按理来说应当属于北方军区的地域,怎么,北方军区还未拿出自己的调查结果,就想先问我们要解释,似乎不太好吧?”   汪浅偏头觑了屏幕一眼,而后接话道:“没什么不能说的,我们南方军区光明磊落。只是上来便如此怀疑,北方军区是否也该给出对应的诚意?”   “是啊,诚意。”陆思辙慢悠悠地说,“江上将,你们北方军区的调查结果呢?在哪?”   他说着,目光陡然一转,意味分明地落在周庭沅身上:“你们还有个目击者呢。怎么,连目击者都在,难道还不能找到什么线索吗?”   为什么不能找到线索,你不知道吗!   周庭沅心里下意识地闪过这句话。   他刚一开始就晕了过去,陆思辙反倒才是在QL星系停驻许久的人,没准陆思辙比他知道的更多。   但话头被这人不讲情面地抛了过来,周庭沅只能接茬道:“抱歉,事发太过突然,我也并未在机甲内部。来袭者体积于我而言太过巨大,我无法给出更多有效信息。”   他感受到侧面江轶灼灼的目光,又补充了一句:“我想,只有实地探查才能够获得线索。陆上将在事发后不久经过QL星系,你有看到什么吗?如果有,为什么不向北方军区积极提供线索呢?”   周庭沅说完,便闭上了嘴。   江轶对此很是满意。而陆思辙却只是淡淡一挑眉,什么也没说,目光在周庭沅身上又转了一圈,便迅速转走了。   周庭沅抿了下唇,修剪得圆润整齐的指甲悄悄按在指尖上,驱散些许心中的不舒服。   “确实如此,”陆思辙回应道,“我当时的确途径QL星系,中途也曾停靠,营救上一位北方军区的士兵。幸存者已经交给北方军区,我想,我们的诚意已经够了。”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周庭沅:“你们的呢?”   他还救了别的人吗?   周庭沅心下打了个突。   陆思辙还真将这事做得滴水不漏,连他都没有泄露。   “我们当然在持续调查,”江轶此时开口道,“我们的救援船到达时,那个所谓的母兽已经离开,只剩下行星碎片漂浮着。我们只能给出判断,在极短的时间内,它以蛮力撞击,摧毁了整个星系。但具体状况由于时间久远,没剩下什么线索。所以,陆上将,你的母舰行驶记录,是我们需要的东西,但你们一直拒绝提供。”   “只是协作调查而已。”有人笑到,“陆上将,就给我们行个方便吧。”   汪浅冷笑一声:“什么‘只是协作调查’,你们一开始可不是这么说的。”   “小汪。”张肃沉声道,“慎言!”   “张老,”屏幕里的解承希推了推眼镜,神情微妙地暗了下来,“您也应该明白,舰队行驶记录不是行车记录仪,涉及舰队机密,在章程里本就是可以不选择出示的东西。我们南方军区协助营救幸存者,已经是非常配合了。”   “是啊,我也真是不明白,先前不是还语焉不详地怀疑南方军区守卫边境不力吗?怎么话题一拐,变成这样了?”林蔚说。   林蔚的眼神不善地看着周庭沅和江轶。周庭沅沉默,余光看到江轶神情仍旧不变。   陆思辙在此时蓦地开口:“带‘无光号’回来的理由,你们想要听,当然可以说。”   所有人的目光陡然投在陆思辙的身上。陆思辙施施然地丢下钢笔,说:“我们军队里的将士,许多都已经六七年没回家了。有的老兵为了守卫边疆,十多年没看到自己的儿子女儿。所以我开着这个大型母舰,载他们回一趟家。”   他环视一圈,叹了口气道:“当然,也不止这一个理由。”   “我的的孤鸣继承权顺位排行一直在第一。但这些年,首都星一直以‘修缮’为名,扣着孤鸣。”   “我开着无光号,千里迢迢过来就是想问一句,”陆思辙迎着江轶骤变的目光,猛然站起身来,凳子在地上拖拽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我们在南方军区流血流汗,保卫联盟。但如今军费紧缺,待遇极差,该属于我们的东西一样都没到手,反倒是回一趟家也要接受如此质疑。”   江轶眼神一肃,分毫不让地直起身与陆思辙对视。他的身旁,张肃以及那几位出言讥讽的北方军区军官亦是跟着起身,与陆思辙对峙。   但情况并没有他们料想的那么简单。   圆桌两旁,一位位方才并未开口的军官见状,纷纷起身。他们大都没什么表情,只是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江轶一行人身上,是隐隐的威胁。   江轶的表情在这一刻开始终于彻底地沉了下来。   陆思辙笑了笑,目光却透着一丝冰冷阴狠。   “既然你们胡搅蛮缠半天,净说些车轱辘话闹事,我也想来闹一闹。”   “该属于我的孤鸣,到底什么时候能给我?”   ……   砰!   会议厅的大门被重重关上,彻底结束了这场荒谬的圆桌会议。   陆思辙突然掀桌摊牌,有备而来,咄咄逼人的态度杀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江轶本身就在刻意压着孤鸣,就算原本有准备,陆思辙毫无顾忌的一通乱打还是成功地让他乱了阵脚。   最后,江轶一方的老人假装愤怒离席,才终止了这场争端。   周庭沅瞥了江轶一眼,这人正面色难看地和迎上来的张肃说着什么。   会议厅里的空气莫名让他感到有些粘稠不适,他便起身,向走廊走去,想要透透气。   会议厅在低空区,窗户开了点缝,溜进些许新鲜空气。   周庭沅心不在焉地慢慢走着,脑海里想着陆思辙说的话。   他只是为了孤鸣回到首都星吗?   周庭沅仍觉得有些蹊跷。在江平海的书房里,江平海亦是觉得陆思辙不太对劲。但他只是觉得陆思辙带着无光号的理由不太成立,没办法从有限的线索里找到更多的东西。   那么多同僚都无声无息地站在陆思辙这边,将首都星原本看起来清晰的局面搅成一团乱麻。   用无光号争夺孤鸣……他是想把首都星炸了么?   周庭沅想甩掉这无稽的想法。但还没来得及想什么,脑袋就陡然磕在一个尖锐的物体上。   胸口碰上坚硬温暖的东西,周庭沅下意识避退一步,却在仓促间重心不稳。   那个被周庭沅撞到的人便在这电光火石间一把将他拽了回来。   周庭沅的脑袋没再磕到坚硬的东西,反倒是撞在alpha的胸口上。   清淡的槐花香味飘来,他怔在原地。   “睁大眼睛看路。”   陆思辙不耐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他松开手,什么也没说,只举步离开,与周庭沅擦肩而过。   脚步声在走廊上越来越远。   周庭沅摸了摸额头,摸到点血迹。伤口处还传来尖锐的疼痛,他的心跳慢慢加速,裹挟着陌生但熟悉的情绪,让他的眼眶在那一刻忽然发酸。   只是这状态并未持续多久。   “你们刚才在干什么?”   江轶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周庭沅骤然抬头,便见江轶站在走廊尽头。   他盯着周庭沅,那凌厉愤怒的眼神里多了点微不可查的诡异:   “这种时候,你们两个到底在干什么?”   作者有话说: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脑:打起来打起来! 第21章 过往   周庭沅大脑短路了一瞬。   但他立刻换上了茫然的表情,看着江轶“啊”了一声,好像完全没反应过来似的。   “没有,只是碰到了。”他在短暂的茫然后,便恢复平日里逆来顺受的模样,慢声解释道。   他的模样没有丝毫破绽。   江轶大约是生气的,眼神里一闪而逝的奇怪消失,剩下一腔怒意无处发散。   但他刚想说什么,方才会议上对他们敌意明显的林蔚急匆匆地走了过来。   林蔚并没有找他们的意思,只是路过,路过时还不忘不善地瞪了两人一眼。   外人在,江轶岌岌可危的理智终究还是维持良好。当林蔚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后,他冷哼一声,上下打量了下周庭沅,而后快步走来,军装下摆带起一阵风。   “一点用都没有。”在经过周庭沅时,江轶轻声说。   周庭沅听着,像发泄,却又像在评估什么。   ……   一场不大不小的争端就这么消弭于无形。   整件事原本就和周庭沅关系不大,他是目击者不错,但什么也没看到。江轶也醉翁之意不在酒,似乎压根没有想着调查清楚QL星系事件中母兽的去向,只想用这件事来为难陆思辙,间接确认陆思辙开着无光号回首都星的理由。   只可惜,理由仅仅抓到了表面的。真正想要捞到的东西,可是一点都没捞到,还反被陆思辙教训了一通。   陆思辙,真的不再是当初那个弱小的他了。   当晚,江轶便再次前往江平海的书房。这次周庭沅没有跟上,只隐隐听到点传言,当晚江轶似乎额头带伤,捂着脸乘着夜色,匆匆地上了自己的车。   总之,在江轶将事情全部搞砸的状态下,情况不容乐观。   周庭沅知道自己一直置身事外,有什么问责的也找不到他的头上。   但仿佛是昨天走廊上的续曲,第二天早晨,周庭沅便接到了江轶的电话。   “你有陆思辙的联系方式?”江轶一接通便开门见山地问,“约他见个面。”   周庭沅下意识“啊”了一声:“约他?可我……”   “嗯。”江轶微嘲道,“你们当年不是关系很好么?”   他略略停顿,语气放缓:“说你想和他聊聊从前的事,他不会不听。”   “……”周庭沅条件反射地被刺痛一瞬,而后便感觉到一阵啼笑皆非。   但他只能选择配合:“我知道了,我会去联系他。”   “行,”江轶说,“快一点。”   话音一落,电话便和之前无数次一样被干脆利落地挂断。   周庭沅无言,到底还是明白了江轶在走廊时眼神里那点复杂意味的含义。   他和陆思辙从多年前分别至今,自然是从未加过联系方式。但江轶提出的要求,如果他不满足,保不齐一口大锅就会盖在他头上。   只是昨天看起来,江轶并非完全不介意。但今天,却直接改变策略放手让自己去接近陆思辙……   逼不得已吧,大概。   周庭沅叹了口气,认命地在军部通讯录里找到陆思辙的终端号码,将好友申请发了过去。   毫无意外的,三个小时过去,周庭沅仍是没有收到回复。   他厚着脸皮又发了一次,这次更加直接——十分钟后消息便弹了出来。   [陆思辙 拒绝了您的好友请求。]   没有理由,只有几个冷冰冰的字。   的确很符合陆思辙的行事作风。   虽然重新发申请有些不体面,但周庭沅还是锲而不舍地发送了好几次。   每一次陆思辙都无情地点击了拒绝,一次比一次拒绝得快。最后一次,甚至还添了句拒绝理由:   [不加]   周庭沅收起终端,转头便给江轶的助理打了个电话。   “周先生?”电话接通后,那边还有些疑惑,“您有什么事情么?”   “孟先生,劳烦您帮我个忙。”周庭沅语气和缓,“可以帮我查查,今天陆思辙陆上将的行程么?”   尽管在南方军区陆思辙的行动轨迹不太可考,但在首都星,远峰的大本营,陆思辙的动向几乎是全然透明的。   “啊……”助理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应道,“您等一等,我看看……陆上将似乎刚到达中心区美澜大酒店,在4402包厢内。”   “好的,谢谢你了。”周庭沅说。   挂断电话,周庭沅马不停蹄地开车前往助理所说的位置。时间已逼近中午,当周庭沅站在4402包厢门口时,阳光透过门廊上的玻璃直直落下来,带着让人烦闷的燥热。   助理后来又打来电话。他告诉周庭沅,来到美澜大酒店的只有陆思辙、汪浅,以及随舰一同前来的某位南方军区军官。   大概是私人行程。   他们刚进去没过半小时。周庭沅也没选择敲门,只是安静地等在门外,任由阳光落在身上。   他一上午没吃东西,现在觉得有一点点饿。QL星系遗留的伤口已然好得差不多,倒不至于给他的等待添上什么麻烦。未进食带来的体力短缺对他而言并非什么难以忍受的问题,作为一名拥有自己专属机甲的军人,这是必须具备的能力。   于是,他便就这么站在门外,静静地等待陆思辙用完餐出来的那一刻。   不过大概是因为幸运,周庭沅并没有真的等那么久。   没过一会,包厢的门便被推开。从里面露出陆思辙的小半张脸,他左右看了下,一眼便发现了站在门边的周庭沅。   两人隔得很近,对视上时谁都无法体面地挪开目光。陆思辙的表情最初还是平淡的,只是看到周庭沅的一瞬,面色便微微地沉了下来。   他们僵持了一会。包厢里传来汪浅的声音:“陆思辙?怎么了?”   “没怎么。”陆思辙说。   他向前一步,关上大门,转头看向周庭沅:“不是已经说清楚了?”   “是,但是……”周庭沅试图解释。   “我们没什么好交流的。”陆思辙冷淡打断,“加联系方式干什么?互相看着膈应吗?还是奉江轶的命令,来找我打探消息的?”   陆思辙的话说得毫不客气,但某种意义上却是一针见血地道出了实情。   周庭沅沉默一下,说道:“你误会了。”   “之前的事……”周庭沅语焉不详地说,眸子闪了闪,“你有空吗,可以和你谈谈么?”   陆思辙沉默了一下。在周庭沅认为他会冷酷无情地说一句“没空”时,他却点了下头:“可以。”   他转头,重新打开包厢门,对里面的人说:“有点事,你们先吃,不用等我。”   “你要……”包厢门里传来汪浅的声音,陆思辙没等他回答,便关上了门,转头对周庭沅说:“走吧。”   他说完,便干脆利落地沿着走廊向前走去。   周庭沅快步跟上。陆思辙看了眼周庭沅的额头,问:“不敷药?”   周庭沅愣了愣,摸了下额头上的创可贴。   “忘记了。”他说。   “忘记了?”陆思辙意味不明地重复道。   “嗯,”周庭沅应了声,“无大碍,谢谢关心。”   听到‘关心’两字,陆思辙眯了下眼。   他们已然站在了电梯前。周围的人来来往往,有的似乎认识两人,在看到他们并肩而立时均露出了奇异的表情。周庭沅忽视掉那些目光,对陆思辙说:“抱歉,在你吃饭的时候打扰你。”   “嗯,你确实该抱歉。”陆思辙耸肩,“饭刚吃到一半,你吃完了吧。”   “没有。”周庭沅摇摇头,没有多聊这个话题的想法,“昨天会议上看到你。好久不见……都6年了。”   他刻意明确地说出了时间,抬眼注视着陆思辙的面庞。陆思辙平静地斜眼看了看他,神情里藏着些奇异的兴味,在电梯停靠的“滴滴”声中说道:“你居然还会记得时间?”   周庭沅悄悄松了口气。   他们竟然还算得上心有灵犀,准确无误地略过周庭沅在QL星系被陆思辙救下的经过,以及藏在保险箱里的惊魂一刻。   “……记得。”周庭沅走进电梯,看着光可鉴人的四壁上映出两人身影,门口的摄像头闪烁着幽微的红光,“几年前先是找不到你,后来又是没办法见你。就不知不觉地过了很久了。”   电梯壁上映出陆思辙扯了扯嘴角的动作:“不必这么说,我想你大概也并不想来找我。”   他的眉毛很是锋锐,随着敛起的眉目显出点阴沉:“周上校,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士兵,对你和你的家族没有任何帮助,甚至只能给你——”他加重语气,“添上很多麻烦。”   周庭沅轻轻吸了口气,又说了声:“抱歉。”   “得知你的消息时,我已经正式进入北方军区了。一切行程都需要汇报给上级。”他扯了个不算理由的理由,“我大部分时间都没办法离开首都星。”   “是吗?”陆思辙挑了下眉,“南方军区可没这么多规矩,你们北方军区还真是特殊。”   周庭沅忍不住瞥他一眼。   不论在会议上还是会议下,陆思辙说话都是这么的毫不避讳。周庭沅不太想与他讨论这个问题,于是说起另一个万金油似的话题。   “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他问。   他其实一直都挺想问的,只是从来都问不出口,只能借着这不是很得宜的套话场合说出来。   很是苍白无力,他也没指望陆思辙能给什么温和的回答。   “不好。”但陆思辙的语气却蓦地和缓下来。   他眉宇间那点阴沉消失,:“你还会担心我吗?” 第22章 思念   周庭沅愣了下,恍惚间感觉这个陆思辙戴上了一个奇怪的面具,变得不像他了。   他“啊”了一声,但又瞬间明白了什么,垂下眼,说:“会有的。”   电梯“叮”地停了下来,周庭沅思量了一下该如何将话题引向自己想要的方向,而后小声说道:“有的时候会想,你到底在哪里,过得怎么样。”   “但是又找不到你。”他继续说着,也不知道自己在说真话,还是在见风使舵。   电梯的门向两旁滑开,但两人都没有率先举步。“后来你在南方军区出了点名气,我才知道你在那。”他说。   陆思辙没有立刻回答。   电梯等待过久,门又轻盈地向中央合拢。他啪地一声按了下开门键,对周庭沅说了声“走”,便快步走了出去。   周庭沅立刻跟上。还未和陆思辙并排,便听到他的声音:“什么时候?”   “嗯?”周庭沅又愣,旋即明白他在说什么。   “4年前新年,SV星系的战役,首都星通报了你的战绩。”他流畅解释道,几乎是脱口而出,“在大屏幕上,看到你从机甲上下来,接受采访的样子。”   陆思辙很轻地扯了下嘴唇:“难为你还记得。”   “嗯,记得。”周庭沅说。   “那个时候你开的是KOS-003机甲,轻型,不是你喜欢用的。”他娓娓道来,“你从机甲里爬出来,和记者吵了一架。”   “是,吵了一架。”陆思辙将手插进口袋。   他们已经离开了美澜大酒店,站在阳光明媚的道路上。周庭沅摸不清陆思辙的态度,便望向他,看到他眯起眼,望向天空,道:“你竟然还记得。”   这次他的语气除了平淡,似乎还带上了别的意味。周庭沅听出了,于是也笑了笑。   “是他太过分了。”周庭沅说,“居然问你,和你们小队合作的队伍全军覆没时,你在想些什么,为什么不去救援。”   他说着,轻轻嗤笑:“有的记者是这样的,唯恐天下不乱。”   “嗯,所以我和他吵了一架。”陆思辙看向周庭沅,神色略略放缓。   “你对他说——要想知道,你可以自己试试。”周庭沅说着说着,唇角好像是调皮地勾起来点,“他就没说话了,对吗?”   阳光慢慢落在周庭沅的身上,给他有些苍白的面色镀上层洋洋的边。他的唇角勾起,像是真的在笑。比起平日里清淡得有些无法捉摸的模样,多了可以被碰触的、真实的暖意。   陆思辙静静地看着周庭沅。   如果在外人看来,他的眸子还是一如既往的漆黑颜色。他将目光简单地落在周庭沅的身上,像只是在礼貌地听周庭沅说话。   观察仔细的话,可以发现他们在进行一些虚伪的交流。双方似乎都在真情流露,又似乎都浮于表面。   更多的,就没有了。   “对。”他点一点头,说。   “很凶险吧。”   周庭沅问。   他们心照不宣地拐了个弯,沿着公路旁的人行道,慢悠悠地走着。   “嗯,凶险。”陆思辙的手仍然插在口袋里,他们隔着大约一米五的距离,不算陌生,也很礼貌,“我们小队也伤亡很大,最后只有5个人活了下来。”   “是啊……”周庭沅感叹,而后在语气里夹杂了些叹惋,“差不多30头母兽组成的进攻,应该算是这几百年来最严重的事态。”   陆思辙从口袋里抽出手,抓了下垂落下的头发。   “对,南方军区伤亡过半。”他说,“当时带我的师父也不在了。”   他说得很简短,但周庭沅听说过他的故事,明白他在说什么。   那位师父是南方军区的老兵,当年一眼看到陆思辙的才华,力排众议将他召进了自己的小队。   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军人,并不是陆思辙背后之人安排的棋子。   SV星系的战役中,他牺牲于第二头母兽‘雷蛇’的剿灭战。   而‘雷蛇’,正是陆思辙名下母兽击杀列表中的第一位。   周庭沅不曾亲历当年的战斗。他的战斗经验十分匮乏,岩雀大部分时间都锁在首都星附近的牵引收藏室内,母兽击杀数量只是陆思辙的零头。   可他在无人驾驶车内,仰头望着大屏幕上陆思辙凌厉的眉眼,剪得极短的寸头时,却下意识地想象着陆思辙驾驶机甲的样子。   等离子体剑绽开一片无生机的白,凛然划过漂浮着机甲碎片的宇宙。母兽嘶吼,声波震得零件不断颤动。它的身子断成两截,在嚎叫声中成为两块散发着血腥臭味的死肉。   那时他刚刚失去师父,失去队友。   他会想什么?   想到这里,谁都不免会有点淡淡的伤感。   周庭沅低下头,看到陆思辙的手搭在腰间的枪套上。枪套里露出银色特制手枪的轮廓,隐秘但赫然显出强硬的威慑力。   “节哀。”周庭沅说。   陆思辙并未回答他的话,随意挪开枪套上的手。   “你呢?”他问。   “我?”周庭沅浅浅歪了下头,状似轻松地道,“就是……毕业之后去了北方军区。也有几次前往南方军区支援,但好像和你驻扎的地方有一定距离。”   “嗯,我知道。”陆思辙应得很流畅,像是他真的知道一样,“真不巧。”   “是的,不巧。”周庭沅点头,平静地扯谎,“军务繁重,没能来找你。最近呢,最近怎么样?”   “最近倒还好,边境的母兽因为前些年伤亡惨重,没什么想要进犯的欲望。”陆思辙仰头,似乎在望着高楼尖顶中的一线天际,“大概他们也怕死吧。”   “唔,可能吧。”周庭沅听出陆思辙的弦外之音,“进攻是最好的防守,不是么。”   他引用了一句老话,陆思辙听了便哂笑道:“怎么,这可不是你们北方军区的政治主张。”   周庭沅亦是笑笑,模棱两可地说:“确实不是北方军区的政治主张。”   他们心照不宣地相互看了一眼。而周庭沅对上陆思辙的眼神时,只觉得他的情绪浮于表面,不达眼底。   “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想法,只是立场不能改变罢了。”陆思辙淡淡地说。   周庭沅总觉得陆思辙在点自己。他穿着件常服,灰色的高领毛衣裹至下颌,露出一小点白皙的脖颈。已逐步步入深秋的气候在阳光里染上点明晃晃的暖意,和带着细绒的毛衣一起,让周庭沅凭空生出点燥热。   他扯了扯毛衣领,笑了一声,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话题被慢悠悠地扯了一圈,逐渐接近某个微妙的方向。   他们的反应大致也算自然,周庭沅想。   或许……按照这个状态,他可以问点别的。   “可以通过我的好友请求了么?”周庭沅仰起脸,问道。   陆思辙多了些审视。“我倒是以为你不方便。”他说了个理由。   “没有,”周庭沅摇了摇头,“现在还好,没有那么不自由。”   “那行,加吧。”陆思辙抬起手腕,干脆利落地打开终端,好像之前拒绝周庭沅数次的冷酷模样完全不存在似的。   周庭沅扫码。   ‘叮’地一声,这好友时隔6年,终于是加上了。   达成这一小步后,周庭沅轻轻地笑了笑。他的目光触及旁边一家银行的标牌,上面‘利民银行’四个大字龙飞凤舞,底下还缀着一个探头探脑的摄像头。   他被摄像头的红光晃了一下眼,便转过头,问陆思辙:“以后还能联系你么?”   “……可以。”陆思辙简短地点了点下颌。   他又抬了下手腕。“下午有事。”他对周庭沅说,“回去吧。”   “好啊。”周庭沅欣然应允。   仍旧是隔着一米五左右的精准距离,他们往美澜大酒店走去。一路上他们谁也没说话,但气氛没有那么僵硬,似乎多了那么一些许久未有的和谐。   他们慢悠悠地回到美澜大酒店,又乘着电梯下到地下停车场。站在车前,周庭沅向陆思辙挥了挥手。   “回头见。”他说。   陆思辙只是略一点头,便转身向自己的车走去。   周庭沅关上车门,打开自动驾驶,下意识向陆思辙望去。   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陆思辙的侧脸。   停车场灯光昏暗,在他轮廓凌厉的脸上打下暧昧不明的影子。那双漆黑的眼眸如同寒冷无机质的物质,在一片模糊的光下像利剑,远远扫来一点锋锐的寒意。   周庭沅心下打了个突。   但自动驾驶这时操纵着车子缓缓起步。陆思辙的身影逐渐消失在窗边,再也看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ylm评价:陆姓男子有八百个心眼子~   顺便明天v噢! 第23章 寒意   和陆思辙分开后,周庭沅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了饥饿。   外面还是有些热。他穿着高领毛衣,不想出门,便让家政机器人提前准备好饭菜,回到家时正好看到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几盘。   周庭沅不太挑食,也不在乎吃什么。随手打开新闻,便就着音响里传来的机械女声吃东西。   “……联盟西部WN-09行星爆发的大范围示威游行仍在持续。据悉,远峰集团下MINER矿业公司已向代表提出补偿条款,但罢工方仍拒绝接受。目前事态已至白热化,下面请收看前方记者带来的报导。”   屏幕中画面一切,露出一片灰蓝色的山脊。山脊上浓烟滚滚,火光夹杂着几点刺目的闪光,和着人群的嘈杂叫声扑面而来。   “凭什么不给我们一个说法!”面容粗糙泛黄的魁梧男人挤了进来,将原本接受采访的人推开,对着话筒喊道,“凭什么不给我们一个说法!矿井塌了,你们公司派救援队等了三天!三天!”   他的眼珠子浑浊中夹杂着猩红的血丝:“三天!五千多个人!五千多个人!在你们公司搞了这么多年,工资连一家老小都养不活,你们凭……”   报导被凭空切断,画面重新跳回新闻台。长相端正的ai女主持人不带感情地看着摄像头:“联盟创立庆典日即将在两个月后举行,首都星内已经充满了节日的气息。议长江平海表示,为庆祝人类联盟创立1600年,首都星将会举行大规模活动,欢迎诸位公民踊跃参与。”   后面便都是些无趣的新闻。   周庭沅兴致缺缺地听着,对发生的事情早习以为常。   他出生以来,这个世界似乎就是这样。最初他毫无所觉,但随着年龄的增长,他还是渐渐地感觉到了隐藏在平和外表下的残酷和荒谬。   只是目前,他只能站在自己的安全区里,做一个捂着眼睛的旁观者。   他很快便吃完了饭,将碗筷叠一叠塞进家政机器人的脑袋。   机器人虎头虎脑地在原地打了两个转,钻进厨房。水流声传来,周庭沅拿纸擦了擦嘴,一转头便看到周庭昀的电话打了过来。   没怠慢,周庭沅接通后,便听到周庭昀说:“小沅,我昨天去见江叔叔了。”   “江叔叔?”周庭沅愣了愣,回想起先前见江平海时,江平海提出让他用岩雀前往边境战场,击杀母兽以提高灯火和远峰的声望。   “江叔叔的想法,我也清楚了。”周庭昀慢条斯理地说,“小沅,你是我们两家唯一拥有专属机甲的机甲师。江轶的孤鸣还没有拿到手,这件事只能由你一个人做。”   “……我知道。”周庭沅心中涌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陆思辙的名头太盛。”周庭昀继续说道,“如果你只是击杀一头母兽,甚至都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但如果数量提升至四头——”   周庭沅心跳加速:“哥。”   他打断道:“我的作战经验并不丰富,四头,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就算我死了,我也做不到。”   他很少这么直接地说话,周庭昀停顿几秒,才重新开始先前的话题:“我知道,小沅,不会让你直接去面对四头母兽的。”   “现在首都星不支持主动攻击母兽领地。我会让人私下将四头母兽控制在一起,提前对它们的能力进行削弱,再带到你驻扎的地方。”   “我当然考虑了你的风险,不会让你去送死的。”周庭昀笑,“小沅,你太紧张了,我可舍不得你死。”   周庭昀的话说得温和,但其中并没有他可以反抗的余地。   周庭沅沉默几秒,只能应下:“好,什么时候?”   “快了。”周庭昀语气变得轻快起来,“11月份,庆典日前。这几天我会安排你出首都星一趟,检查岩雀的情况。”   “嗯。”周庭沅的心情已然下沉至谷底,他闭了闭眼,说,“我知道了。”   “最近好好休息。”周庭昀体贴地说道,“我听说,你今天去找陆思辙了?”   他的消息真灵通。   “是,江轶要求的。”周庭沅脚蹬在对面的餐椅上,仰面将脑袋支在椅背,“他让我试探一下陆思辙来首都星的目的。”   “我知道江轶的安排,”周庭昀笑,“不论他说的是真是假,只要从他嘴里说出来,就算是线索。你好好和他联络感情,不过……”   “别当真就行。”   “我知道。”周庭沅说。   他和陆思辙的立场不同。小忙能帮,但是涉及到阵营的事情,他便无法有更多举动。   那些叙旧,和似是而非的话语,都只能听听。   都不一定是真心。   “知道就好,还怕你糊涂。”周庭昀很满意。   “我还有个会,回头再聊。什么时候我们回趟家吧。”他说,“探望一下父亲。”   “好的。”周庭沅音量降低,只简单地应了一声。   而后不论是周庭昀,还是江轶,都没再来找他。   周庭沅度过了无聊又孤独的一个下午,完成日常训练后,便回到公寓里,紧紧地关上了大门。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就过上了这种被边缘化的生活。除了必要的训练和社交外,需要他的时候,周庭昀和江轶才会来找他;不需要他的时候,他便最好安安静静地待着,如同一个关机的机器人。   比从前忙碌的生活也许要好些,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情况其实更加糟糕。   直到晚上,天穹逐渐变暗,房间内也渐次亮起灯光时,周庭沅才打开和陆思辙的聊天框。   不是空的。   最后一条消息是来自陆思辙的。   [你在哪?]   时间是六年前。   只要周庭沅的手指动一动,他就能通过该死的聊天记录漫游看到他们曾经在终端里的所有对话。   但可惜,他没有。   他只是简单地发了句毫无营养的:[晚上好]   好像失明了一样。   周庭沅没想着陆思辙会很快回复。但仅仅过去两分钟,陆思辙的消息便弹了出来。   [怎么?]   [你明天有空吗?]周庭沅斟酌着敲字。   [如果有空的话,可否赏脸吃顿饭?]   那边一下子安静了。过去十分钟,连一点动静都没传来。   周庭沅耐心地等着,终端的光芒由亮至暗。最终,在屏幕彻底黑下去时,它又突兀地亮起来,而陆思辙的回复端端正正地出现在上方。   [……]   周庭沅以为他要拒绝,但下一条便很快接上:[可以。]   周庭沅暗暗松了口气。   [中午,还是晚上呢?]他问。   [都行。]陆思辙又变得随和起来。   [那中午可以么?]周庭沅再问。   [可以。]陆思辙仍是惜字如金地答应。   周庭沅看了两眼,便让江轶的助理定好餐厅,将定位发了过去。   [明天中午见。]   他礼貌地对陆思辙说。   陆思辙回复:[行]   没别的好说了,周庭沅关掉终端。   他已经在沙发上躺了很久。慢慢爬起来时,坐垫上都留下了他的痕迹。没有叫家政机器人,他将客厅、卫生间、厨房的灯一盏盏地关掉。   房间陷入朦胧的黑暗,周庭沅偏头便能看到落地窗外远远映着一片比星河还要璀璨的霓虹灯。   他趿拉着拖鞋回房,将自己裹在轻盈温暖的被子里,闭上眼,假装自己已然进入梦乡。   ……   第二天周庭沅准时赴约。   他穿了件米色的风衣,配着白色的衬衫。这样浅淡的颜色也许更加适合他,在与昨天毫无二致的明媚阳光下,让他瞧着温和柔软,毫无攻击性。   他等在餐厅门口,没过多久便看到了掐着点前来的陆思辙。陆思辙一身黑色风衣,尽管是常服的款式,但却透着一股子冷淡肃杀。   不像来联络感情,反倒像打架。   陆思辙在周庭沅面前顿住脚步。他微微垂下眼,对周庭沅说:“走吧。”   “嗯,走吧。”周庭沅点头。   他们并排向餐厅内走去。相较于昨天的疏离客套,此刻不知为何,他们竟靠得近了些。   从背后看去,米色的风衣和黑色风衣下摆相触交缠,随着步伐飘飞,让他们看起来和谐又默契。   “定了个安静的位置。”周庭沅一无所觉,只对陆思辙说道,“大厅里人太多了。”   “都行。”陆思辙随手勾了勾皱起的衣领,应声。   “二位请。”一旁的侍者迎上来,殷勤地向两人伸出手,“周先生,陆先生,二位往这里来。”   陆思辙加快脚步,周庭沅立刻跟上。不多时,他们的身影便消失在了酒店门口。   而不远处,监控探头咕噜噜地转动,又闪过一点幽暗的红光。   作者有话说:   两个人:逢场作戏.jpg 第24章 试探   侍者领着二人进了餐厅。   陆思辙落座后,翻了翻电子菜单,便随手塞给了周庭沅。   “随便点什么。”他毫不在意地说。   周庭沅犹豫几秒,最终还是接过菜单,艰难地在记忆里搜刮着,点了几道陆思辙也许爱吃的东西。   点着点着,他的思维忽然转到了另一个岔路口。   当年他们见个面都要偷偷摸摸地计算着频率,陆思辙怎么还记得自己芒果过敏呢?   他没和陆思辙吃过几顿饭,少有的那几次都清晰地刻在他的大脑里,回忆起来仿佛还在昨日。   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只是一个普通的午后。   他们刚上完实战训练课,周庭沅从机甲上爬下来,穿着那件紧身连体作战服。冷风一吹,被汗水打湿的发尾有些冰凉,他刚用毛巾擦了擦额头,就听陆思辙说:“聊一聊?”   周庭沅回过头,便看到他装作冷淡又不情愿的模样。   “马上要期末了。”陆思辙说,“聊聊考试吧。”   周庭沅心有灵犀地换上同一副无情的面具,说:“行。”   “那走,”陆思辙耸肩,“边吃边说。”   他们就这么莫名其妙地钻进校园里一家偏僻的小餐馆,面对面坐着。周庭沅一抬眼便能看到陆思辙低垂着眼看菜单的样子,窗外树叶落下的斑驳光影落在杯盘上,氛围安静又美好。   陆思辙的眉宇攻击性很强。他不笑的时候,即使没有露出不悦的神情,也总会令人发憷。但此时此刻,也不知是什么恼人的错觉,他竟觉得陆思辙这冷着脸找机会和他吃饭的模样很可爱。   莫名其妙的。   像个神经病一样。   也许是不用面对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周庭沅大脑逐渐变得一片空茫。待他回过神来,却正正好对上陆思辙有些探究的眼神。   周庭沅猛地一激灵。   他刚刚好像一直在盯着陆思辙。   这举动太失礼,也太暧昧了。   周庭沅悄悄咬了下左脸颊肉,控制住自己条件反射变得局促的表情。不过陆思辙没让他尴尬,而是将电子菜单递了过来:“你吃什么?”   “啊。”周庭沅愣了愣,接过菜单,囫囵地看了一遍,心不在焉地随手点了几道菜,便又将菜单重新递还给陆思辙,“就这些,够了吗?”   陆思辙也只是随便看了看,便将菜单提交,搁在一旁。   说是来商量考试的,但是也没说话。有些微妙的默契淡淡地盘旋在两人之间,周庭沅低头,不着痕迹地看着陆思辙撑在桌上的手臂。   陆思辙的食指轻轻地敲着桌面,一下下的,遵循着某种奇怪的逻辑。周庭沅看着看着又出神了,这次一直到机器人将菜端上来,他才回神。   他看了眼陆思辙,主动问道:“考试,你是怎么打算的?”   “你应该看了课程文件。”陆思辙说,“最终考试地点分为三档。最高A,最低C。C档就是东方军区内一个豢养子兽的属地,而A档则是人类联盟疆域附近,一颗子兽生活的星球。A档风险最高,但基础分数也高——你应该都知道吧。”   “我知道。”周庭沅点点头。   他瞥了眼面前的菜,只见其中一道甜品里放着大半芒果。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方才随手一点,竟然点了道自己不能吃的东西,只能轻轻用手撇到一边,不准备吃了。   “打开天窗说亮话,”陆思辙拿起筷子,淡淡道,“我想选A。”   “嗯,也只能选A了,”周庭沅同意,“我看了文件,想拿到高分,就只能选A档。按往年的情况,C和B的分数都比A低10分以上,没有任何竞争高位排名的潜力。往年的前十名,没有一个不是选择A档的。”   “那就选A。”陆思辙说。   “行。”周庭沅点头。   他们就此达成共识。   不过这简单的问题没上升到需要吃顿饭的地步。为了掩饰,他们默契地闲扯起别的话题,语气陌生疏离。   任谁听都是不熟的样子。   他们每天的训练量很大,食量自然也不差。就这么说着话,桌上的菜品逐渐见底,只剩下那一盘甜品。   芒果黄澄澄的,看起来格外可爱。平日里严苛的教养让周庭沅习惯性地不想浪费,但他芒果过敏的症状着实有些严重,大约是碰不了的。   正当他犯难之际,陆思辙却动作自然地伸手,将那盘甜品端到了自己的面前。   “你刚刚说,率先占领中心的废弃指挥室?”陆思辙用叉子挖走一半,囫囵塞进嘴里,问道。   “……嗯。”周庭沅应声。   “就这样吧。”   陆思辙又是一叉子弄走了剩下一半。他的吃相比他看起来的模样要更加粗犷,三下五除二就将甜品解决,让桌上终于只剩下空荡荡的杯盘。   “没什么要说的了?”他淡淡看着周庭沅,从座位前站起身来,“没什么要说的我就走了。”   “嗯,走吧。”周庭沅亦是起身。   两人对视一眼,目光在空中交错又分开。像是错觉,周庭沅捕捉到陆思辙眼里那一点笑意。   不过现在也无从考证到底是不是错觉了。   周庭沅记得他们当时大致是夹枪带棒的气氛,但底下汹涌着和谐的暗流。现在,他们看似和谐地并肩而行,私底下又不知道长了多少个心眼子。   他在演戏,陆思辙看出来了,也从善如流地和他搭戏。双方目的均不纯,自然也不可能坦诚相见。   坦诚相见……   周庭沅想着想着,和陆思辙一同落座。时间穿越了六年多,他们又坐在某个靠窗的位置上,面对面。陆思辙又将电子菜单递过来,说:“你点吧。”   “噢。”周庭沅接过,看到陆思辙看起来愈发有力的手掌。   他随便划拉了几道菜后将菜单还回去,陆思辙瞅了眼,忽然道:“你不是不吃芒果?”   “嗯?”周庭沅一愣。   “这,”陆思辙微微倾身,将菜单展示在周庭沅面前,手指点点其中一个地方,“这道甜品有芒果。”   周庭沅定睛一看。他并没有点这道菜的意思,大约只是误触。   “点错了,不好意思。”他忙伸手取消掉,有些尴尬地抿唇。   芒果的故事转了一圈,在一个小插曲后,又轻飘飘地回归原点。   陆思辙刷地收回了菜单。   “好久没回首都星了,这几天有逛逛么?”周庭沅问。   “逛?”陆思辙一边提交,一边抬头看了周庭沅一眼。   “嗯。”周庭沅点点头,“首都星的人越来越多,很多地方都不一样了。”   “我不是很清楚。”陆思辙将菜单搁在一边,随手支着桌沿,“就回来过两三次,先前的地方都快忘光了。”   “陆上将真的很忙。”周庭沅感慨道。   陆思辙的眸子里闪过点锐利的冷光。   “我有点好奇。”他毫无波澜地说,“听说你不怎么离开首都星,岩雀一直停着。好不容易击败那么多竞争者得到它,你难道都不想用它么?”   话题陡然变得尖锐起来。   “想啊。”周庭沅扯了扯嘴角,露出淡得看不见的笑,“但岩雀这种巨型机甲,每一次调动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我需要考虑北方军区的战略安排,再决定是否使用它。”   陆思辙轻轻‘啧’了声:“真麻烦。大概几十年前,都不是这样的。”   “情况不同了。”周庭沅没什么说服力地解释,“现在战事比起以前少了许多。”   “是吗?”陆思辙不置可否,“西方军区那老家伙就和我说过这样的话,也许你们会有共同语言。”   周庭沅默了默:“这样么。”   “战斗记录里没有,”陆思辙坦率地摊了下手,“但现存于南方军区的独立机甲就那么八个,威慑能力有限。”   “如果更多母兽被调遣过来,他们也许就会打破这样的‘和平’。”   这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常识。   母兽和母兽之间由于距离过远,一般不会进行通讯。但他们具有可以感知对方存在的脑电波,能够确认在一定范围内的数量。   如果它们认知中的数量超过人类能够防御的总数,它们便会发起一轮攻势。   简单粗暴。   “你们还是需要独立机甲么。”周庭沅问道。   “嗯。”陆思辙抱起双臂,“这应该是个公开的需求,只是这些年一直不重要罢了。”   他说起‘不重要’的时候语气有些嘲讽。周庭沅眼神微微闪烁,轻声道:“每个军区都格外在乎自己手上的独立机甲,轻易不会转让给别人。”   “你知道的,”他顿了下,“独立机甲是一个军区实力的象征,没有谁愿意放手。”   “当然理解。”陆思辙短促地耸肩。   餐厅的菜上得很快。在端着餐盘的机械手臂间,周庭沅语焉不详地说:“很多时候,大家都是身不由己罢了。”   他这话说得暧昧,陆思辙于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倒还是在学院里自由。”   然后,陆思辙说。   气氛又拉向昨天模糊朦胧的方向。   “嗯。”周庭沅垂下眼,“你还记得啊。”   “总不至于忘得一干二净。”陆思辙说。   周庭沅静了一瞬。   “好吧,”他退让,“其实也……”   他话说到一半,却突然顿住了。   越过陆思辙,他看到餐厅门口出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   蒋宵、王易霜,还有另几个首都星其他家族的人。   他们将蒋宵围拢在中央,让他与一位个子高挑但并不健壮的人并肩而立。   几人说笑的声音穿过中间的餐位飘了过来。   “能约到顾少爷还真是稀奇。”是蒋宵,“今天可别走早了,晚上咱们去玩点别的。”   那个子高挑的人笑笑:“恭敬不如从命。”   他的目光轻轻转了一圈,突兀地与抬起头的周庭沅相触。   “嗯?”   “怎么了?”蒋宵不明所以,顺着那人的目光望去,精准地将周庭沅和陆思辙锁定。   他的脸上立时露出一丝细微的诡异笑容。   坏了。   周庭沅想。   这人不会不知道江轶的安排吧? 第25章 骨头   不论他到底是在和陆思辙约会,还是在套话,这种场合都不适宜蒋宵参与。   但蒋宵在看到两人的一瞬间,出于对某些往事的记忆,便立刻向身边的人一招手,道:“江轶哥的未婚妻在这里,我去打个招呼,失陪。”   说完,他毫不犹豫地快步走了过来。   “周庭沅,”他满脸笑容,“怎么这几天不见,你跑过来找陆上将叙旧了?”   “好久不见,吃个饭而已。”周庭沅放下筷子,语气尚且和缓地对他说道。   “吃个饭?”蒋宵意味深长,“真不知道,陆上将的午餐竟然能这么约。看来还是庭沅魅力大啊。”   陆思辙不聋,自然也是听到了蒋宵的话。   但他没有出声,只是看了周庭沅一眼,身子后倾,竟是摆出一副‘我不掺和’的旁观者姿态。   “这么说不太合适吧。”周庭沅笑笑,“都是同学,哪有什么魅力不魅力的。”   他发现,那方才还和蒋宵并肩而行的男人不知何时也跟了过来,安静地站在蒋宵身后,像幽灵一样沉默不语。   “怎么了?”蒋宵盯着周庭沅,笑得和善,“我好像没说什么,你怎么反应这么大?”   周庭沅眼里流露出一丝讶异。   他盯着蒋宵,略带警告地说:“蒋宵,你不是有自己的人要见么?”   他很少用这样强硬的态度。但蒋宵似乎没有从中品出江轶的默许,仍是阴阳怪气地说:“是啊,所以你见的,也是自己人?”   “你们在说什么呀?”   此时,那静静站在后面的人终于开了口。他的语气轻缓,像是真的在询问:“蒋宵?”   蒋宵怪异的笑一顿,转头便变得和善起来:“顾维宁,你不和王易霜他们一起过去吗?”   “没有,”那个叫顾维宁的人偏过头,目光落在陆思辙身上时却陡然顿了顿,“只是看见熟人了。”   熟人?   周庭沅一怔。   ‘熟人’指向的对象却仍是不咸不淡地坐着,只瞥了下顾维宁,什么话都没说。   “……熟人?”蒋宵有些惊讶,“你们……”   “陆思辙。”顾维宁叫了声名字,“我记得,我三天前就找你的副官约了你,但你的副官说,你没时间。”   “抱歉。”陆思辙终于开了金口,一张嘴却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如果一定要我说明白的话——我没有见你的想法。”   顾维宁的面色轻轻地寒了几分。   周庭沅看了看两人,心下茫然。   顾维宁他认识,是治安部部长的儿子。他和蒋宵一同出现在这里,也就意味着,他应该是江轶宏伟社交蓝图中的一部分。   治安部这个地方,在军部飞速发展的同时,已然变得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因此原本顾维宁的身份不值得蒋宵这么平易近人地笼络,只是,他有个在西方军区威望颇大的母亲。   这些年,西方军区隐隐有彻底受顾维宁的母亲掌控的趋势。在选举的档口,江轶自然会希望能与他有所联络。   可周庭沅确实不知道,顾维宁和陆思辙到底有什么恩怨。   他们在学院里没有交集,进入军部后更是一个南一个西,隔着遥遥无数光年,见个面都费劲。   能发生什么?   顾维宁瞥了眼周庭沅,又转而望着陆思辙。   “我不会打扰你的午餐,”他礼貌地说,“但我会一直试图见你的,陆思辙,在这件事得到妥善处理之前。”   “上次与你通讯时已经说清楚了。”陆思辙不咸不淡,“我不会因为你的要求,对我手下的士兵进行任何处理。”   “这就是你的回答?”顾维宁问。   他站在原地,并不是紧绷的姿态。可一双颜色浅淡的眸子平平静静地凝视着陆思辙,无形中仍是有些压迫的意味。   “是。”陆思辙不为所动。   “好。”顾维宁简短地应了声。   他瞬间撤回了所有的目光,转身,竟是毫不留恋地离去了。   对话就此结束。   蒋宵被这一出弄得有些茫然,甚至还下意识地和周庭沅对视了一眼。他看看周庭沅,又看了看陆思辙,最终从周庭沅暗含警告的眼神中延迟地读懂了目前的情况。   他故作平静地啧了一声,便立即跟上了离开的顾维宁。   捣乱的人都走了,桌旁才渐渐安静下来。   没办法再回到方才的话题,周庭沅犹豫了会,觑着陆思辙的脸色问道:“你……和他?”   菜一道道地上来,陆思辙不甚在意地夹起一筷子,说:“有一些矛盾。”   周庭沅“啊”了一声。   “不涉及私人恩怨。”陆思辙补了句,“怎么,你想到哪里去了?”   “没有没有。”周庭沅立刻摇头否认,掩饰地吃了几口菜。   “只是没想到,你们会有交集。”   “怎么不会有。”陆思辙耸了下肩,“顾维秋,你记得吗?”   “好像是顾维宁的表哥?是他父亲那边的亲戚。和你同年级,是吗?”周庭沅一边回忆一边说,“当时他风评不太好……毕业之后在西方军区疑似强迫别的omega和他发生关系,于是被开除了。”   “嗯,”陆思辙点头,“然后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来了南方军区。”   周庭沅一愣:“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   “你当然收不到什么风声。”陆思辙没有吝啬,大方地将事情和盘托出,“他改了个名字,叫魏清。有人帮他打掩护,在南方军区安分守己地待了一段时间。但最近,他又手欠骚扰一位omega,被汪浅手下的士官发现,直接开除了。”   “他要的说法,就是……”周庭沅恍然。   “他要求汪浅给出切实证据。”陆思辙吃了口菜,“但有的东西有些捕风捉影,当时那位的确有些冲动了。”   “但他的身份本就敏感,要是爆出去,肯定会出问题。”周庭沅皱眉。   “是,所以我不想和他谈。”陆思辙眼里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治安部总是如此,包庇之风盛行。”   周庭沅忍不住轻轻地笑了一下:“你很看不惯啊。”   “当然看不惯。”陆思辙搁下筷子,直视周庭沅,“你呢?”   “不算看得惯吧。”周庭沅抓了下耳后,含糊其辞地说。   他的回答不算让陆思辙满意,但好歹没让气氛变得更僵硬。   陆思辙的终端又响了,他低头看了眼,屏幕上的广告一闪而过。   是一家叫Hitting的太空实体模拟训练室。   周庭沅知道这个名字,他自己就是这里的会员。Hitting的实体模拟训练室可以与首都第一学院的模拟室相媲美,真实度和精神压迫模拟做得非常逼真。   开一次巨型机甲十分耗费人力物力,因此大部分的机甲驾驶员都会选择找一家训练室,用模拟来代替实地训练。   陆思辙捕捉到了周庭沅的目光。   他难得地解释了一句:“刚在他们家办了会员。”   陓Q蜥Q正Q悝K   “啊,巧了,”周庭沅笑了笑,“我也是。”   餐桌不大,他们两个又都是高个子,膝盖不免碰到了一起。   周庭沅低头吃饭,膝盖上传来一点点错觉般的温度,眼角余光却见陆思辙又没带丝毫犹豫挂断了一个突兀打进来的电话。   是该说点什么。   “你……”   “周……”   声音却打起了架。   “你说。”陆思辙率先道。   周庭沅愣了愣,脱口而出:“你先说吧。”   可陆思辙没有丝毫开口的意思,只是又拿起了筷子,摆明了坚持立场。   “你最近忙吗。”周庭沅无奈,只好妥协,“叫你出来,算不算打扰你?”   陆思辙似乎有些无语:“你犹豫半天,就想说的是这个?”   “有点冒昧么?”周庭沅抿唇。   “倒也不能这么说。”陆思辙挑眉,“你这样好像我是你的上司。”   “从军衔上说,是的。”周庭沅说,“这样不好吗?”   他故意这样说话,语气没什么不同,只是气氛会因此变得奇怪。   “正常点吧。”陆思辙却不接招,仅仅将对话限制在一个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就当个普通朋友一样交流就行了。”   ……   饭毕,周庭沅在餐厅门口和陆思辙礼貌地道了别,目送他穿过马路,往不远处走去。   他的黑色风衣下摆随步伐飘动,硬挺的面料显得意气风发又肃杀。周庭沅在原地驻足良久,终端便急不可耐地响了起来。   江轶的名字跳跃于屏幕之上。   “有什么事吗?”周庭沅接通。   “你今天见了陆思辙,”江轶开门见山,“你们吃饭的时候都说了些什么?”   周庭沅于是便将今天发生的事情详略得当地讲了出来,重点突出顾维宁和陆思辙的冲突,略过他们最后一段不尴不尬的对话。   语毕,对面沉默一会,问:“他和顾维宁有矛盾?”   “……嗯。”周庭沅斟酌了一下,“也许不只是顾维宁。”   “我当然知道。”江轶冷冷道,“顾维秋可是顾维宁伯伯的宝贝,他被南方军区欺负了,治安局当然不会善罢甘休。”   他说着,突然顿了顿:“但也不一定。”   “顾维宁似乎和母亲那边较为亲近。他的母亲和父亲早年间离婚了,现在也只靠他做这个纽带。”   “你是说,他帮父亲的背后,有隐情?”周庭沅语气犹疑。   他背过光,在门口檐上落下来一层阴影下,表情从一开始便无比平静。   “可能吧,毕竟消息也不知道真假。”江轶也没有全信,仍带着批判的口吻道,“如果这是陆思辙放出的障眼法,那顾维宁的立场肯定有问题。”   他嗤笑一声:“如果是真的……那陆思辙一回来便到处树敌,真是太自大了。”   “他南方军区再怎么强硬,也总会有强硬不了的那一天。”   声音顺着电磁波传进周庭沅耳朵里,染着汹涌的恶意。   “嗯。”周庭沅应声,“我明白。”   “你明白就行。”江轶不以为意。   “继续吧,和他打好关系。最好让他以为,你就是他的人。”   作者有话说:   猜猜顾维宁是哪一方的 第26章 错误方向   细想起来,陆思辙的底层逻辑像不按常理出牌的神经病。   傍晚,周庭沅靠在公寓的落地窗旁时,如是想道。   他刚结束锻炼,身上出了层薄薄的汗。夕阳落在不远处大楼的球形顶上,光彩粼粼。周庭沅擦了擦脖子,打开终端。   第一眼他便看到周庭昀在傍晚发来的文件。   文件里是岩雀动力和武器系统升级后的名录。   密密麻麻写了3页,都是在大半年内陆续增加的。一大半都是远峰集团研发的武器,有些不算适合岩雀,但足够新奇。   这些东西并没有第一时间知会驾驶员本人。   周庭沅在看到的一瞬间,才迟钝地想道:啊,原来它变成了这样。   面目全非。   他向周庭昀发去了消息:[我需要提前适应,武器更改太多了]   周庭昀很快回复:[先遣队会给你料理好一切,你只需要挑个时间试驾就行。]   周庭沅扯了扯嘴角。   他都一年没有碰过机甲了。   只是找个时间试驾,怎么可能习惯得了相对于军队普遍使用的小型机甲,更难操纵的巨型机甲岩雀呢?   这可是赌命的事情。   但他看了几眼周庭昀发来的消息,却没有做最后的挣扎。   [好的]   他平静地回复道。   关闭终端后,周庭沅将毛巾丢进洗衣机,仰面躺在柔软的沙发上,将半个人陷进去。   夜晚总是安静的。夕阳慢慢下沉,将浓烈的红色带走,留下一片由天穹模拟出的、无机质的黑色。   一直以来,一些临时起意的、毫无铺垫的事情,都很容易导致意想不到的结果。   周庭沅并不觉得,岩雀的出征会得到什么意料之中的结果。   类似的事情他经历过许多遍,但印象极为深刻、能让他一遍遍在心里反刍的,还在他和陆思辙仍是课程搭档的那段日子。   那是实战训练课的最后一场考试。   清晨,周庭沅收拾好自己的背包,和陆思辙在集合点碰面。   在乌乌泱泱的人群中,嘈杂的讨论声夹杂在一起螺旋上升,填满整个大厅。周庭沅和陆思辙简简单单地对视一眼,然后是陆思辙率先开口:“早。”   “早。”周庭沅应道。   他们对视一眼,又不熟似的错开眼神。   “注意!每个小组请有序前往停机坪,驾驶对应组别飞船自行参照导航前往对应地点!”广播里传来声音。   周庭沅一回头,便见大厅通往停机坪的铁门缓缓向上抬起。“走吧。”陆思辙提了提包袋。   “嗯。”周庭沅点头。   他们穿过人群,找到藏在停机坪内部属于他们的战机。   它是崭新的,银白色的机身用激光打上了黑色的标号——‘DHC-00135699’。周庭沅抬起头看向弧形外壳上流动的灯光,只觉得它和同样位于停机坪的其他机甲相比,新得过了头。   肉眼所见的位置连一点划痕都没有。   但它和周围其他的机甲是连号——左边是DHC-00135698,右边则是700结尾。   也许它最近返修了。   周庭沅想着。   他总觉得这点多余的注意有些杞人忧天,便跟在陆思辙身后走进机舱。   DHC系列并非战斗所用,只配备了简单的武器系统。除了驾驶舱以外,它还配备有一个不大不小的生活区域。两个房间,两张床,一些电器,以及足够生存一个月的生活物资。个人使用的武器放置在驾驶室的密码箱内,是功率可达到TW级别的激光枪,按理来说足以应付旅途中遇到的各种意外困难。   当然,只要不迎面撞上正在睡觉的母兽的话。   “我的太空驾驶次数比你多一点,”正在周庭沅走神间,陆思辙的声音传来,“我来主驾驶,不介意吧?”   “嗯,不介意。”周庭沅没有异议。他将制服的拉链一路拉到下颌,紧紧地将整个脖子包裹在内。   他们坐入对应驾驶位,扣好安全带。当卡扣落入,发出‘咔哒’一声响,整个机舱内便响起细微沉闷的齿轮转动声。   随着喷气孔内喷出的气流,座位被迅速调整展开,闪着荧荧蓝光的屏幕和顶灯渐次亮起。   陆思辙‘咔’地一声将空气开关掰开。   “发动机示数正常。”周庭沅点击着屏幕,“转向系统自由,武器处于休眠状态,外部防御良好,已具备起飞状态。”   “ok。”陆思辙应道,“做好起飞准备。”   周庭沅拉下面镜:“发动机锁已打开,姿态调整完毕。”   “3,”陆思辙缓声道,“2。”   “1。”   周庭沅调整喷口,发动机和前方飞船一样喷出刺目的白色火焰。飞船垂直上升,达到预定高度,陆思辙向前推动手柄,一瞬间,巨大的推背感陡然从周庭沅的身后传来。   飞船发出刺耳的尖啸划出带着声浪的弧线,穿过首都第一学院旁高高的建筑尖顶,掠过血管般交错的公路。笼罩着首都星的天穹缓缓打开,虚化的六边形边缘外侧是碧蓝澄净的天空,而内侧却是漆黑一片,仿佛了无生机的废土。   周庭沅控制方向,飞船稳稳地穿过天穹为他们打开的裂缝。   “DHC-00135698飞船,驾驶员周庭沅、陆思辙。”电子女声在驾驶室响起,“验证通过。”   周庭沅没有回头,但他知道,他们已经将繁华的人类世界远远甩在身后。   剩下的,便是那一片广袤无垠的宇宙。   ……   穿过临近的哨卡星波塞冬,飞船才平稳地运行在导航显示的路线上。   周庭沅从旁边的舷窗看去,视野里闪着几颗黯淡的星星。   “大概全速行驶,有10天的路程。”陆思辙忽然对他说,“我们轮流休息。”   “嗯。”周庭沅点下头,却仍望着窗外。   “怎么了?”陆思辙有些讶异。   “嗯?”周庭沅愣了愣,下意识说,“没怎么……”   “黑漆漆的不好看,”陆思辙瞥眼舷窗,“一会会路过一个超新星的遗骸,那里才好看。”   “没事的,只是很久没来了。”周庭沅笑了笑,“你走过这条航线吗?”   “两年多以前了,那个时候刚刚入学,去出了趟外勤。”陆思辙收回眼神,“我们大概8天后就能看到它,在人类联盟疆域边缘,很亮。”   “喔,”周庭沅眨眨眼,竟莫名生出些期待,“我还没见过呢。”   他们的飞船在沉寂的宇宙里严格地按照导航指示的方向前行。在容易通过的地段,周庭沅和陆思辙便会轮流休息。他们配合得很默契,互相专业水准在线,连一点岔子都没出。   时间枯燥无味地掠过,很快便到了第八天。   钟表上的时间大约指向清晨,周庭沅刚刚结束休息,穿着衣服往驾驶室走去。   老远他便看到陆思辙的侧脸。陆思辙眉头紧皱,目光落在舷窗上,弥漫着一层探究的意味。   “怎么了?”周庭沅忽觉不对,问道。   “你看。”陆思辙向着舷窗抬了抬下颌。   周庭沅快步上前。   他第一眼便看到舷窗外巨大的玫瑰状星云,像一片膨胀开来的彩色火焰,由白至红,再逐渐以灰蓝色隐没入宇宙的背景之中。   星云形状庞大,几乎将整个舷窗占满,炫目沉重地压在渺小的飞船上方。   “这……”周庭沅回头,“这是……”   “超新星遗骸。”陆思辙说。   屏幕的蓝光在他脸上落下层清晰的轮廓。   “是你之前说的吗?”周庭沅有些不明白,问道。   “对。”陆思辙点头,“但它不应该这么大。”   “什么?”周庭沅一愣,“什么意思?”   “按照正常的航线,它不应该这么大。”陆思辙冷冷地说,“它应该在——这里。”   他伸手,比划了舷窗的一半,“我们应当平行行驶,它的大小不会改变。”   “而现在,”他继续说道,“按照我们的航线方向,我们是接近它的。”   “什么?”周庭沅悚然一惊。   他猛然转头望向窗外美丽的星云。此刻它仿佛变成一座巨大的坟墓,冰冷地盘踞在真空之中。   “那这样……”他看了看屏幕,又看了看窗外,心下几分盘算,“我们难道已经离开联盟疆域了?”   “对。”陆思辙点头,眼眸里弥漫上寒意。   “但导航里没有任何提醒,定位上显示,我们还处于正确的航线之中。”   周庭沅心跳加快:“所以我们……?”   “返航。”陆思辙毫不犹豫地说。   “返航吧。”周庭沅也赞同,“如果闯入未知母兽的领地,我们都会死。”   “嗯。”陆思辙应了声。   没有过多的商讨,他们立刻在各自的位置上坐好。   推进器转向,飞船倒转身形,向着来时的路折返。   周庭沅一瞬不瞬地盯着屏幕。失去了导航的自动指引,他们需要花费很大的精力来通过星图辨认方向。   “我需要报告委员会。”陆思辙说。   周庭沅明白他的意思。   这奇诡的导航,只可能来自江轶的手笔。   他抿了抿唇,刚想回答,屏幕却突然亮起了红灯。   “警报,警报!”电子女声响起,“左翼推进器失灵,左翼推进器失灵!”   什么?!   周庭沅来不及震惊,立刻大喊:“陆思辙!往右!”   陆思辙的反应极快,他用力掰动手柄,飞船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向右猛倾,堪堪稳住了即将飞出的身形。   红光继续亮起。   “警报!警报!平衡系统失效!”   周庭沅忙不迭调整对抗引力的平衡翼。但在惯性的作用下,他的额头还是狠狠地磕在座位的金属边沿,一行鲜血蜿蜒流下。   “警报!警报!飞船即将失去行动能力!请立刻寻找着陆点停下!”   “陆思辙!”周庭沅死死地盯着雷达,叫道,“往左!有一颗行星!”   陆思辙将手柄前打。“功率满格。”他说,“快!”   周庭沅来不及擦额头上的血,粘稠的液体糊住他的视线:“功率满格。向左前方调整方向!”   飞船发出一声巨大的轰鸣,带着机械零件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向周庭沅所指方向坠落。“还有多远!”陆思辙大声道。   “一万公里!”周庭沅亦是需要大声才能盖过机械的轰鸣,“速度六万公里每小时,系统只能维持十分钟!”   舷窗外,青绿色的轮廓出现。不知是不是错觉,周庭沅听到了一点不堪重负的吱嘎声。   飞船可能会塌掉。   他想。   “不要管油耗!”陆思辙说。   “已经解锁了!”周庭沅的手死死扣住平衡翼旋钮,指节发白,“现在就是最大速度!”   推力将他压在座椅上,粘稠的血液不断下落,从下颌一路流进衣领,温热滚烫。   陆思辙不知做了什么,推力仍在增加。周庭沅低头一看,空速表上的示数已经达到了八万公里每小时。   “还有6分钟!”他喊道。   “稳住!”陆思辙咬牙。   青绿色的轮廓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烟雾之中苍茫的大地。   “准备着陆!”陆思辙说。   “警报!警报!飞船外壳即将破裂!警报!”电子ai几乎在嘶声尖叫。   周庭沅扣着平衡翼,在千钧一发之际打开起落板。陆思辙扳手后扯,推力陡然一松,飞船急刹减速,带着堪堪展开的起落板一起,重重地砸在这颗陌生星球的大地之上。   一瞬间,剧烈的撞击声夹杂着沉重嘈杂的碎裂声响几乎毁灭周庭沅的耳膜。   他最后的视野中,是远处连绵不断的山脉和苍翠的树林。   一颗深橘色的恒星挂在天空,隐没在爆炸后的烟雾里。   “周庭沅!”   有人抱住了他。   作者有话说:   开飞机!开飞机! 第27章 无人区   周庭沅昏迷得并不深。   他在模糊之间感到身上束缚着的什么东西散开,他被拉起来,而后靠在某个不算柔软的、温热的东西上。   轻微的颠簸一阵又一阵传来,周庭沅人是迷糊的,但警惕心却一点也没消失。   这环境是陌生的,他们还位于人类联盟之外。隐隐的恐慌攥紧周庭沅的心脏,让他心跳加速的同时,陡然睁开了眼。   映入眼帘的首先是半个肩膀。   浅蓝色的学院制服,宽阔的背脊,脖颈处露出的一截短短的硬挺碎发,还有一丝丝涌入鼻端的、陌生又熟悉的气味。   周庭沅眨了下眼。   “陆思辙?”他轻声叫道。   意识回笼后他迅速弄清了自己的处境,腿被箍着,手交错耷拉着。很明显,陆思辙正在背他。   “我能自己走。”他没等陆思辙回答,又说。   鼻尖的味道淡淡的,夹杂着空气中飘来的、青草般的气息。   “没有哪里疼?”陆思辙终于开口。   “没有。”周庭沅说,“谢谢你了。”   陆思辙没有纠结,停下脚步,将周庭沅放了下来。   脚一支撑在地上,周庭沅便感到一阵莫名的眩晕。他抬头,四处张望一番,只发现他们正在一片草地上。草木的高度并不整齐,随意野蛮地迎风飘舞,显出几分人迹罕至的气势。   “哎?飞船呢?”他有些讶异。   他看着陆思辙。陆思辙浅蓝色的制服沾了灰,有的地方还出现了明显的划痕。他手里拖拽着一根麻绳,绳端接着一个橙红色的尼龙袋,里面鼓鼓囊囊地装着许多东西。   “坏了。”陆思辙的眼神里透着沁凉,“把你从座位上拉出来之后,储电池就炸了。后面生活区的大门没电,也开不了。”   “那……那备用门锁呢?”周庭沅忧心忡忡。   “也坏了,门锁有一个地方卡死。但是我们无法打开舱门进去维修。”陆思辙说,“只有驾驶室的食物和武器可以使用。我的终端还有电,根据之前查找的星图,这颗行星曾经是联盟的据点,往前走就有一个废弃的补给区。”   他伸手,指向不远处绵延的群山。   周庭沅的眸子闪了闪。   “我来吧。”他主动伸手对陆思辙说,“谢谢你带着我。”   陆思辙却摇了摇头:“你拿一把去,我拖着就行。”   他说完便扯开尼龙袋,抽出一把略重的狙击步枪。“你拿着这个。”他说,“星图里显示,这里可能会残余有附近母兽‘狍鸮’的子兽残留。”   “好。”周庭沅伸手接过。枪管冰冷,他简单校准,便架在肩上,目光警惕地环视四周。   “我的终端续航大概只有两天。”陆思辙说,“连不上网络,只能去补给站碰碰运气。”   “我的也差不多。”周庭沅拿枪前看过一眼,“还有百分之八十。”   “那情况就是,”陆思辙下定结论,“如果补给站也脱离联盟网络,我们就差不多算是……”   “被遗弃在这里了。”周庭沅抿唇,说。   陆思辙忽然停下脚步。   “周庭沅。”他的语气一下子有些严肃,“我需要向你确认一件事。”   “……你说。”周庭沅心微微地沉了下来。   傻子都知道陆思辙要问什么。   偏离的航线,突然失灵的发动机,以及飞船上的新漆。这一切都早有预谋,而主谋正与周庭沅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让任何一个外人想,都不可能与周庭沅无关。   “这件事,你知道吗?”陆思辙问。   他的语气没有笃定,亦是没有质问的意思。   “我不知道。”周庭沅摇摇头,认真地说。   “那他真的没有顾及你的死活。”陆思辙哂笑一声,却只是如此道。   他反手拽起尼龙绳,道:“行了,走吧。”   周庭沅怔了怔。   这件事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原本沉甸甸的心脏竟像羽毛一样,轻轻飘落在原地。   草地上的风清凉地吹进胸腔里,让他整个人从头到脚都变得飘忽不定。   “走吧?”陆思辙走出两步,回头又叫了他一声。   “啊,我来了。”周庭沅骤然回神。   他快步跟上,听到陆思辙说:“注意力集中,你可要保护我们两个。”   一句玩笑话。   周庭沅下意识地笑了笑:“好啊。”   两人机警地靠近了点,陆思辙在腰间别了柄手枪,此时也抽了出来,紧紧扣在手中。   他们向着山脊的方向走去。山脊上的风很大,远远地便能看到在狂风下弯折的高大树木。   “大约还有五公里。”陆思辙说,“补给点在山那边,我看了一下,我们最好翻过去。”   “我没问题。”周庭沅应道。   树林里除了呼呼的风声,只有一片毫无生机的安静。   山不算陡峭,他们甚至找到一条破败的、差点掩映在疯狂生长杂草间的小路。周庭沅将食指搭在扳机上,神经紧绷。   他竟然渐渐地有点疲惫。   原本负重越野是机甲系的必修课程,他的体能完全足以使他应付超过这样许多倍的情况。但他现在,竟然累了。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集中精神。   “你怎么了?”陆思辙轻声问。   “……没,”周庭沅愣了下,便立刻说,“没怎么。”   陆思辙好像叹了口气。   “不要硬撑,有事就说。”他只是淡淡地道。   “嗯……”周庭沅用力咬了咬口腔内壁。   至少要到补给站吧。   风越来越大,他们翻过山头,下山的路便好走了许多。   只是除了树木的青涩味道,空气里似乎渐渐弥漫起一丝古怪的臭味。臭味夹杂在树木的气味之中,若隐若现,几乎是明示般地将活物的气息展现在两人面前。   “1.2公里。”陆思辙用气声说。   他们踩在被风吹得落了满地的树叶上,踩得发出轻微的‘嘎吱’响。周庭沅将瞄准镜对准前方,在墨绿的树影间看到了一个铅灰色的轮廓。   “就在……”他刚说了两个字,瞄准镜内却陡然闪过一点血红的影子。   他浑身骤然一紧,但仿佛幻觉般,那血红色的影子消失得无影无踪,铅灰色的轮廓仍幽幽地站立在原地。   “附近有东西。”周庭沅低声道。   他听到陆思辙‘咔哒’一声,将枪上了膛。   “走。”陆思辙说。   他们警惕地穿行在树林中。越接近补给站,臭味便越浓。   不多时,一座破败的、带着久远年代感的建筑便映入眼帘。   到了。   周庭沅想。   但就在此时此刻,肉眼可见之处,又闪过一个灰绿的身影。   相对于当初的一闪而没,这灰绿的身影却是直直地冲着他们奔来。周庭沅本就全神贯注,此刻立时扣下扳机。   冷光闪过,正中靶心。   那东西发出一声刺耳的嘶鸣,犹如婴儿啼哭,而后‘砰’地一声摔落在地,挣扎两下没了气息。   周庭沅这次终于看清了它的模样——似乎是一个蜥蜴形生物,它通体灰绿,眼珠子却是血红色,看起来丑陋又诡异。   “狍鸮。”陆思辙的声音传来,“叫声像婴儿,群居生物。最坏的结果,就是补给站被他们占领了。”   “嗯。”周庭沅皱眉,“希望补给站的防御设施还有电。”   向着补给站走去,周庭沅又击毙了两只狍鸮子兽。疲惫感一点点涌上,森林又安静得有些诡谲。不安悄然攥住周庭沅的心脏,让他不免忧虑起来。   不多时,他们便站在了补给站的大门前。   周庭沅几步上前,检查了一番腐朽老旧的大门。   “还有电。”他如释重负地笑了笑,“循环系统还在,大门还锁着。”   “能进去吗?”陆思辙问。   “能,不过给我一点时间。”周庭沅说,“我们没有准入许可。”   “你试,我警戒。”陆思辙放下尼龙袋,接过周庭沅递来的步枪。   周庭沅应了声‘好’。   他低下头,将补给站的电力睡眠关闭。   可就在他按下按钮的一瞬间,刺耳的警报声却骤然响起。   “陆思辙!”周庭沅面色变了。   警报声仿佛扔进干柴里的火把,在树林里激发起巨大的涟漪。婴儿啼哭声应和般传来,回声阵阵,在耳畔徘徊不去。   “专心!”陆思辙声音仍保持着镇定,“加快速度,继续!”   一刻也不敢分神,周庭沅立刻开始修改起补给站的系统权限。   砰!   枪声响起,从稀疏到密集。令人作呕的腥臭味和尖利得几乎冲破耳膜的啼哭一同传来,不断地刺激着周庭沅的神经。   汗水从额头上滴落,他的手指有些颤抖。大门上的核验系统屏幕很小,从后门绕进去之后,屏幕的字符更是只能凑得极进才能看清。   几次陆思辙的背脊都撞在他的肩膀上,嘶鸣声几乎在耳畔盘桓。周庭沅不断地深呼吸,勉力维持住岌岌可危的精神状态。   “能量见底了!”陆思辙叫他,“还有多久?”   “一分钟。”周庭沅咬牙,“再给我一分钟!”   话音刚落,陆思辙整个人竟是靠在了周庭沅的身上。急促的推背感抵着肩背传来,夹杂着一丝清淡的槐花香味。   他丝毫不停顿地开着枪。周庭沅全神贯注地破解,终于,滴地一声响,大门向两旁缓缓打开!   “开了!”他拽了把陆思辙。   两人不约而同地扯着尼龙袋拖进补给站。周庭沅一眼便看到旁边的关门键,飞扑上去,狠狠按下。   在惯性的回头中,他看到铺天盖地涌来的狍鸮,密密麻麻,血红的眼睛堆积在一起,渗人得可怕。   气压门哐当一声迅速合上,夹断了一颗狍鸮的头颅,让它掉在地上滚了两圈。   陆思辙扔掉步枪,拍了拍身上溅到的灰绿色体液。   “臭死了。”他表情嫌弃。   声音在补给站的大厅里回响。   他们终于获得了短暂的安全。   周庭沅绷紧的精神骤然一松。他眼前漫过一片凌乱的雪花点,双膝一软,终于控制不住地跌坐在地。   他喘着气,用力地揉着眼睛。   这时,槐花香味却一点点靠近。   “你怎么了?”   陆思辙问道。   作者有话说:   夫夫联手打怪ing 第28章 无心之说   “没事。”周庭沅视线恢复正常,于是勉强撑着身子站了起来。   陆思辙扶了他一把。   “有事就说。”陆思辙说,神情淡淡的,“不要硬撑。”   “真的没事。”周庭沅笑笑,“走吧,去找一下他们的网络控制间,看看能不能和互联网连上,让他们来救我们。”   “没事就行。”陆思辙耸了下肩,“我猜,他们至少在考核结束之前,都不会来搜查这里。”   “……因为想让我们错过考试么。”周庭沅抿了下唇。   “大概吧。”陆思辙耸肩。   大厅一角挂着补给站的地图,他们一前一后地走了过去。   “在二楼,走。”陆思辙看了几眼,飞快地找到了目标。   陆思辙走得干净利落,周庭沅只得跟上。他的脚步有些迟疑,慢慢地走了几步,终于忍不住叫了声:“陆思辙。”   “嗯?”陆思辙语气疑惑,但没有回头。   “你为什么不怀疑我?”周庭沅问。   “怀疑什么?”陆思辙仍头也不回地说道。   “怀疑……怀疑我是同谋。”周庭沅咬牙,不得不说道。   “同谋?”陆思辙淡淡地重复,然后笑了一声。   周庭沅听不出陆思辙到底在笑什么,茫然地顿了顿。   什么意思啊?   他想追问,可不知怎么问才合适,只能无奈地沉默了下来。   地上很干净。补给站的门窗关得很死,内部的空气在最低功率的净化器下才稍稍有了些流通。   周庭沅打了个喷嚏,眼前又是一阵晃动。正收拢着心神,就听到陆思辙仿佛无意地解释了一句:“你不会这么做的,我想。”   “为什么?”周庭沅抬起头,目光落在陆思辙溅上了污血的肩背,“你就……相信我了?”   “你不是这样的人吧。”陆思辙短促地哼了一声,“为了让我对你改观,还特地抢人头的人,会这么做吗?”   他突然说起实战训练第一节课上的事情,语气平静自然。   周庭沅无声地笑了笑:“不会的。”   他一瞬间有一点豁然开朗的感觉,又有些奇异的酸楚。   他望着陆思辙的背影,视线悄悄变得模糊。   直到站在控制间门口,金属大门被缓缓推开时,他才收敛起不合时宜的情绪。   “这门锈了。”陆思辙皱眉道。方才推门时他手臂上的肌肉鼓起,撑得制服都有些岌岌可危。   “几年没人来。”周庭沅走进控制间,“应该也正常。”   他眼角余光看到陆思辙脱下沾了血的外套,露出黑色的短袖衬衫。衬衫尺寸正好合身,布料裹在身上,莹蓝的屏幕光幽幽落在他身上,将肌肉轮廓勾勒得纤毫毕现。   “怎么样?”陆思辙用外套随意擦了擦脸,凑过来,问。   “我需要看看。”周庭沅半蹲下身调试着,“电源能接通,我试试看……”   他扳下几个空气开关,机械的运作声渐次响起。   “可以用!”周庭沅扭过头,向陆思辙说道。   可话音刚落,控制间的警报灯灯突然一个接一个地亮了起来。   “警报!警报!”电子女声响起,“信号发射系统发生不可逆损伤,请立刻关闭开关,请立刻关闭开关!”   完了。   周庭沅‘啪’地一声关掉总控。   警报灯熄了,在逐渐冷却下来的房间里,两人面面相觑。   陆思辙叉起腰,冷笑一声:“现在彻底与世隔绝了。”   周庭沅无言以对。   过了会,陆思辙说:“走吧,不在这耗着了。”   “嗯,”周庭沅点了点头,“我们去看看水源和电力系统吧。”   “水循环在地下室,电力系统在顶楼。”陆思辙利落地捡起搁在地上的步枪,“补给站里可能还有遗落的武器,我们都要找一下。”   “好。”周庭沅亦是准备好了手枪。   “我们就不要分开了。”陆思辙瞥了眼他,“一直待在一起,千万不要落单。”   “好。”周庭沅又是点头。   所幸,水循环和电力系统并未出现什么问题。他们在地下室内找到了一个小型武器室,内部零散地塞着几把步枪以及几挺轻机枪。   防御系统完美地运转着。陆思辙撬开一扇休息区的门,内里是个套间,两张床,还有卫生间。   “就在这里休息。”陆思辙说,“我们最好不要分开,不知道这里会发生什么。”   “嗯,我没问题。”周庭沅没有提出异议。   这个时候纠结性别问题着实没必要。周庭沅沉默一会,忽然问道:“还有什么地方可能能找到食物?”   如果能找到食物,他们基本上就可以在补给点维持生存,只用等待考核结束,首都星方面的救援到来。   “不知道。”陆思辙摇头,“也许还要研究一下,有没有什么隐藏的储藏室。”   周庭沅又是感到一阵疲惫,靠着床沿坐了下来。   他揉着眉心,听到脚步声响起又逐渐消失,过了会,又重新出现。   “你是不是需要这个?”陆思辙问。   周庭沅茫茫然地抬起头,却见陆思辙手里捏着一支深蓝色的药剂。   玻璃瓶身上印着‘抑制剂’三个字。   周庭沅有一瞬间愣了愣。他看着陆思辙手中的抑制剂,过了会才轻轻伸手接过。   “不是你想的那种事。”他意味不明、多此一举地说。   “不过……还是谢谢你。”   他笑了一下,将荡漾着液体的玻璃瓶塞进枕头底。   休息室窗外树影斑驳,灰绿色的诡异身影一闪而过。   ……   周庭沅这次没犯这迷迷糊糊的病,在临近睡着时,还是撑着身子回到了床上。   他迷迷糊糊地睡了半晌,第二天在闹钟下醒了过来。洗脸时用冷水带走前夜的困乏后,他一抬头,便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憔悴的脸。   这一年来,他都没什么出勤的机会,皮肤白皙得不像个军人。   那一双眸子微微耷拉着,眼下的黑眼圈越来越明显了。   他疲惫地打了个哈欠,擦干净脸,慢吞吞地换上便服,出了门。   周庭沅此行的目的十分明确,就是那从陆思辙终端屏幕上看到的Hitting训练室。   他不知陆思辙显露出训练室LOGO是有意还是无意,但知道陆思辙有去那里的可能性,他就得去制造一番自然而然的‘偶遇’。   开车到达后,他轻车熟路地来到前台,对值班的工作人员说道:“周庭沅,现在有没有空余的房间?”   “有的有的。”工作人员忙不迭地应道,“楼上有包间,您要使用多久?”   “4小时。”周庭沅说,“直接在我的账号下记录就行。”   “好的,C4407号房。”工作人员微笑,“由它来带您前往。”   从她的脚下咕噜噜地滚出一只机器人。   周庭沅跟着机器人走了两步,身后却忽然传来声音。   “周上校。”那人叫他,“没想到能在这里碰到你。”   周庭沅一转头,便看到上次圆桌会议上,对陆思辙多次出言不逊的徐少将,徐秋闫。   徐秋闫的身边还跟着一位着装精致、白白净净的少女。少女的眸子圆圆的,像小鹿一样漂亮,浅浅地、不带感情地落在周庭沅身上。   “徐少将。”周庭沅淡淡颔首。   灯火和徐秋闫家的集团关系一般。近些年徐秋闫始终想挤开灯火集团的位置,成为远峰的左膀右臂。因此除了平淡如水的表面关系,他们私底下不算友好。   “你也来训练么?”徐秋闫笑道,“好久没见到你了,最近也没听说你们有出勤的意图啊?”   “就是手痒了。”周庭沅滴水不漏地回答道,“总不能一直不来,让自己手生吧。”   旁边的少女半转过头,望了眼门外的长廊,耳饰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的响声。徐秋闫才反应过来似的,说:“哎呀,忘了介绍了,周上校,这是我的妹妹,徐秋然。她前些年一直被我祖父祖母带在修养的行星那,最近才回首都星。”   少女听到自己的名字,便转过眸子重新看向周庭沅。   “周先生。”她的声音清凌。   周庭沅微微点了下头:“你好。”   “失陪一下。”他瞥了眼在原地木呆呆站着的机器人,礼貌地对两人说。   机器人又咕噜噜地滚动了起来,周庭沅跟上它,快步离开了大厅。   徐秋闫望着他的背影,眼珠子转了转。   “他就是江上将的未婚妻?”   徐秋然突然开口。   “是,”徐秋闫耸肩,“不过这人没什么本事。机甲靠的是灯火,作战经验几乎为零,为人也懦弱怕事。除了一张皮囊,也没什么优点。”   “是吗。”徐秋然漂亮的小鹿眼闪了闪。   她的目光吊在周庭沅的身上,一路跟着他没入走廊的拐角。   “比不上你。”徐秋闫忽然哼笑一声,“要不是灯火集团直系只有他一个omega,联姻的好事根本轮不到他的头上。”   “哦。”徐秋然扬了扬嘴角。   “哥,你说的没错,我也觉得他一般般呀。”她慢条斯理地说道。 第29章 弱小   不幸的是,这天周庭沅没看到陆思辙。   他中途出了几次门,却只碰见了那个漂亮的omega徐秋然。   他们在走廊上相遇,遥遥望着对方,而后徐秋然温和地笑了笑,说声:“周上将好。”   “嗯。”周庭沅简短地应答。   两人就这么简单地说了句话,便擦肩而过。   经过徐秋然时,周庭沅闻到一点甜而不腻的信息素味道。随着她走远,这味道便逐渐消失不见,隐没入空气中。   晚上,周庭昀打来电话。   “小沅。”周庭昀开门见山地对他说,“陆思辙通常会在下午或者晚上去那家训练室。你记着,下次可以按这个时间。”   “好。”周庭沅应道。   他没好奇周庭昀突然说起这件事。   “做的不错,”周庭昀语带笑意,“找个机会,和他一起模拟作战一下。这家训练室背后有我们集团的手笔,江轶需要他最新的战斗资料。”   “嗯,没问题。”周庭沅又是毫无异议地应着。   周庭昀又说:“对了。”   他的语气有些怪异:“你碰到徐秋闫和他妹妹了,是吗?”   “是。”周庭沅没有意外他灵通到诡异的消息,只应道,“在训练室大厅碰到的。”   “你要注意一点。”周庭昀笑道,“徐秋闫这些年一直让他们家的‘繁花’集团进行腺体方面的研究,挖走了我们一个团队。他的妹妹——”   他骤然拉长声音:“不是他的亲妹妹,是他父亲的私生女。她正好在这几年才被找回来。我怀疑,徐秋闫在她的腺体上做了什么手脚。”   周庭沅回忆起那点外放得有些诡异的、甜而不腻的信息素味道。   “所以她……”他犹豫一下。   “她应该是冲着江轶来的,小沅。江轶也常去这家训练室,她一个没受过训练的omega,天天往那里跑,能为了什么?”周庭昀叹了口气,“你一定……不想你和你的未婚夫之间,出现裂痕吧。”   “我……”周庭沅抿了下唇,“我知道了。”   他一如既往地态度温吞。   周庭昀见状,柔和地笑笑:“你知道就好。”   挂断电话,周庭沅在亮堂的客厅里静默着,想了想周庭昀的意思。   周庭昀也许并不想徐秋闫插进他们和江轶的关系中,将徐秋然的事情告诉他,是在警告。   周庭昀不想让可能存在的突破口出现。   大概他是薄弱的一环吧。   周庭沅不知如何发表看法。   无非就是那几种手段罢了,或是明枪,又或是暗箭。   到最后遭罪的,也许只有他一个人。   想到这里,周庭沅便停下了渐渐拐向岔路的思绪。   窗外灯火通明,房间亮得如同白昼。他喝了口水,将杯子随手搁在岛台上,转身回房,准备休息。   归根究底,和他大概又没有什么关系。   ……   周庭昀的消息没有跑偏。过了一天,周庭沅特地挑着下午推开训练室的门时,便看到了熟悉的背影。   陆思辙站在前台,正淡淡地对工作人员说:“八小时。”   “好的,陆先生。”前台微笑,“直接从您的卡上扣吗?”   “嗯。”陆思辙应了一声。   他们的沟通结束,前台办起了手续。   周庭沅趁机上前,叫道:“陆思辙。”   陆思辙闻声回头,目光轻轻在周庭沅身上转了转。   “很巧。”他说。   “没想到能碰到你。”周庭沅望着他,说了句假惺惺的话。   “也来训练?”陆思辙问。   “嗯。”周庭沅点了点头,“一年多没摸到机甲,怕手生。”   他眸子轻轻闪了下,说:“陆上将,方不方便带我?”   陆思辙垂下眼,望向周庭沅。   他的眼瞳漆黑,对上时周庭沅蓦地感到有些捉摸不透。   “行啊。”陆思辙却只是沉默两秒,而后便施施然地转过身,“一起,走吧。”   周庭沅缀在坦坦荡荡的陆思辙身后,和他一齐走进定好的单间。   一进门,陆思辙便随意地挑了个位置:“坐吧。”   “很久没见你用机甲了。”他说。   “是很久了。”周庭沅依样坐下,“上次不是在上学的时候么。”   陆思辙短促地笑了一声:“实战训练课呗。”   “嗯。”意料中的回答,周庭沅点头,“这里能接上学院的网络。要不试试看看,能不能和学院的人对战一下?”   “好啊。”陆思辙侧过身身,干脆利落地躺了下来,“来吧。”   周庭沅亦是轻车熟路地躺进连接仓,戴上头盔。   大脑上传来精神连接的酥麻感,他沉入虚拟世界,一睁眼便是回到了那片黑暗真空中,对面静静地站着一个陆思辙。   一样的着装,一样的站姿,比起六年前,陆思辙看起来更成熟。   当初的冷淡青涩早已找不见踪影,除了身体上的变化,还有那无意识显出的一点军人的肃杀之意。   陆思辙的站姿还是有些疏远。他只向周庭沅一挑眉,道:“开始吧。”   “好。”   周庭沅点下面前的‘确认’。   眼前一花,他站在了驾驶室里。   他选择的就是自己的机甲岩雀。屏幕上也已经加载好了周庭昀先前更新的武器,它们密密麻麻地排列在一角,对周庭沅而言还有些陌生。   他扫了一眼,便转开目光。   巨大的摄像头外,是一个双星星系。两颗璀璨发紫的恒星遥遥绕着中心点旋转,星冕向黑暗弥散。   引擎声远远传来,逐渐逼近。   “周庭沅。”陆思辙的声音在通讯中响起。   周庭沅闻声向引擎传来的方向望去。随着摄像头的转动,整个屏幕被耀眼的白色身躯逐渐占满。   暗金色的纹路像破碎的勋章,爬满那庞大的机体,让它显得既狰狞又神圣。   什么?   周庭沅几乎是一眼认出陆思辙所操纵的机甲。   竟然是孤鸣?   他一下子不知该引申这举动背后的含义,还是震惊于陆思辙的大胆。   陆思辙到底怎么获得了孤鸣的模拟权限,又为什么会大大方方地在他的面前展现出来?   为什么?   不过,他的走神只是一瞬间。周庭沅立刻收拢心思,望向对面。   “是学生吗?”他问。   “对方应该不是学生。”陆思辙的声音夹杂着细微的电流声传来,“在双星旁边,是军部研制的巨型机甲,编号HL-89,HL-40。一个轻型,一个重型。”   周庭沅没有给什么详细的回答,只是配合地“嗯”了一声。   “和以前一样?”他问。   “……和以前一样。”陆思辙停顿一下,说,“你远程。”   孤鸣发出巨大的轰鸣声,平衡翼展开。沉重的机身绕过围着双星系统旋转的行星,划出一道刁钻的残影,向严阵以待的敌方骤然落去。   在几乎是全速前进的状态下,迎着剧烈的冲击,陆思辙悍然打开双臂的激光刃剑,向那最前方展开防御姿态的重型机甲斩落。   周庭沅慢了半拍,才拉开岩雀那鲜红华美的双翼。   翼展沉重,他顶着引力向陆思辙的方向靠近,开启了翼骨上的重炮。   亮金色的等离子体束带着爆裂般的光彩,向敌方落去。   时隔多年,陆思辙的作风依旧刚猛。   敌方的轻型机甲如同一尾游鱼穿过周庭沅的炮火靠近,却被他一剑劈得倒退上万米,差点被一颗飞来的小行星碎片击中。   单方面碾压。   和从前一样。   周庭沅遥遥监视着战场的一切,不断切换炮火骚扰。   战斗开始后陆思辙就沉默着,仿佛照镜子一样,反复让他对照着记忆,一点点找不同。   只有他自己不一样了。   岩雀原本是轻型机甲,但被周庭昀按上重炮后,重量直逼低机动性的偏重型机甲,早已不适合迂回作战。   他待在陆思辙背后安静地执行着火力覆盖的工作,像个技术不佳的划水队友。   金红色的炮火很绚丽,在紫色的美丽星冕下,映衬得孤鸣所在之处成了唯一一片纯白的地域。   “集火重型。”陆思辙的声音忽然从安静的通讯频道传来。   “……好。”周庭沅突兀地愣了下,随即应声。   他立刻调转枪口,将所有的火力击中向重型机甲。耀眼的光芒连成一片,它被打得节节败退,防御系统颜色也开始逐渐变淡。   陆思辙瞅准机会,骤然撤手,向斜前方飞去,激光剑就如同长了眼睛一般向上挥出,撞上全速前进想要攻击他的轻型机甲!   没有任何声音传来。   激光剑穿过它的外壳,剧烈的碰撞下,大半平衡翼与机甲分离。   轻型机甲失去了平衡双星系统引力的工具。   猝不及防下,它立刻被扯向飞速旋转的两颗恒星!   [001号敌方,机甲损毁,已退出。]   此时,由于能量的损耗,重型机甲已不得不将防御系统集中在周庭沅炮火覆盖的方向。   陆思辙操纵着孤鸣,将庞大的机甲拉回,折向它的身后。   仍旧无声无息。   锐利的白光透过重型机甲铁灰色的身躯,它的下半身脱离掉落,而后不受控地飞向远处的恒星。   [002号敌方,机甲损毁,已退出。]   [战斗结束,我方胜利。]   结算界面弹出,周庭沅意识回笼。他睁开眼,取下头盔,转头便见陆思辙也在看着自己。   “还行。”   陆思辙只是对他不咸不淡地说。   “至少还能打。”   周庭沅的心情无比沉重,却下意识扯起一个笑。   “那……挺好的。”他回答。   他只出了点微汗,都没消耗多少力气,坐起身时,竟有点恍惚。   “还是手生了,”陆思辙撑着身子坐起来,“你太久没用机甲,需要练习。”   “当然。”周庭沅垂下眼。   “休息一下,”陆思辙说,“我出去让他调一调数值?”   他问是问了,却没有征求周庭沅的意见,只是站起身,直接地将门推开。   “咦?”   但女孩的声音却在开门声落下时响起。   周庭沅一怔,闻声抬头,只见徐秋然茫然地站在门口,眨了眨眼。   “周……上校?”   两相对视间,她慢慢地、讶异地问道。   作者有话说:   哎嘿,被撞见了吧~ 第30章 冷眼   周庭沅愣了愣。   他见徐秋然的眼神飘忽了一瞬,又重新凝结在他的身上。   “徐小姐。”他反应得很快,语气和缓地说道,“这是陆上将,陆思辙。陆思辙……这位是徐秋闫少校的妹妹,徐秋然。”   大大方方地做了介绍后,徐秋然便笑了。   “陆上将您好。”她微微弓身,礼貌地打了个招呼。   陆思辙的态度却是不太热情,只是点了点下颌,什么话也没有说。   徐秋然见状只是眨眨眼,自然地道:“那二位,我就先去找我哥了。”   “再见。”周庭沅挥挥手。   ……   徐秋然优雅地转身离开了。   她的裙摆像花瓣般飘飞,与训练室装修得优雅华美的走廊倒是如出一辙。   陆思辙出门调完数据后,又和周庭沅练了几局。到最后训练室外的天际已然逐渐黑沉,周庭沅才提出结束。   “今天谢谢你带我练手。”周庭沅从连接仓站起身来,“我晚上有点事情,就先告辞了。”   “没事。”陆思辙说,“你去吧。”   他坐直,随手梳了梳被头盔压得有些凌乱的头发,轻轻扫了周庭沅一眼。   周庭沅闻言,便推开房门,准备离去。   “下回有空再约。”陆思辙却突然说。   他这话说得暧昧,但语气却稀松平常。   “好啊。”周庭沅没回头,平静地应了下来。   他确实是有事,离开训练室后,开着车就往首都星中央行去。   半路上,江轶那个alpha秘书打来了电话。   “周先生。”秘书的嘴一张一合,“江先生已经到达指定地址,请您尽快到达。”   “好的。”周庭沅支着头,望向天际线处慢慢消失的铅灰色。   两旁的建筑上缀着亮闪闪的红白灯带,交织成一朵巨大的、悬浮在半空的鸢尾花。一整排旗帜插在某一层的观景台上,迎风飒飒飞扬。风裹挟着半空中飞行的热气球,这古老的飞行工具上画着联盟旗帜,在被灯光映亮的天空中缓慢地漂浮着。   周庭沅少见这样的场景,不由得多看了几眼。看着看着,恍然间才意识到,联盟庆典日快到了。   还有一个月的时间,节日的气氛却已然悄悄铺垫开来。   整个首都星洋溢的气氛欢乐,周庭沅遥遥望着漂浮的热气球,目光是散的,没什么焦距。   江轶约他吃晚饭。   算是‘约会’,不过与感情无关。   周庭沅因为相对出众的容貌以及军部较高的地位,在联盟内名气不小。江轶于是偶尔会与周庭沅进行类似的约见。中途让人拍拍照片,再叫媒体放出来,假装他们处在甜蜜的恋爱关系之中。   车缓缓泊入餐厅车道。周庭沅从车内走出,在侍者的指引下,来到江轶定好的靠窗方桌前。   江轶并未刻意打扮,只是用发胶弄了下头发。他穿着一身深蓝色的风衣,黑色衬衫纽扣紧紧扣至下颌,锋锐的下颌线在领口处若隐若现。   见到周庭沅,江轶站起身来,绅士地为他拉开座椅。   “小沅。”江轶亲昵地叫周庭沅,“这两天忙吗?”   “还好。”周庭沅顺势坐下,接过江轶递来的菜单。   不是他喜欢的菜系,他只瞥了几眼,没什么食欲。   “就这个吧。”他随手指了一指,而后将菜单递还给江轶,“阿轶,你来点。”   江轶一抬眼。   “行。”他直接伸手接过,也没问什么,只是按自己的喜好选了几道。   “好几天没见你。”他对周庭沅说。   “嗯,你倒是很忙啊。”周庭沅温和地笑笑。   “最近事多,所以一直在联盟大厦里,没什么时间。”江轶扬了扬嘴角,只是露出一点笑,“快到庆典日了,父亲也在。”   “原来如此。”周庭沅抿了抿唇。   他的小臂搁在桌上。江轶忽然伸手,掌心轻轻覆盖住他的手背,几秒后又松开。   可以了。   江轶看着他,眼里明晃晃地写着这三个字。   周庭沅知趣,便闭上嘴,不再说话。   又过了会,菜一道道摆了上来,看起来让他没什么食欲。他吃了几筷子,消磨了会时间,对江轶说道:“阿轶,我出去一下。”   “你去吧。”江轶随意地说。   得到允许,周庭沅便站起身来。   他离开了大厅,沿着走廊悠悠地走了一阵。全封闭的走廊,地毯绣着繁复的花纹,顶部的水晶灯安静地悬着,灯光昏暗。偶有脚步声传来,都是远远的,在走廊里幽幽回荡。   他只想稍微透口气,转一圈再回去。只是拐过一道弯时,他却再次看到了徐秋然。   徐秋然还是穿着白天那身漂亮的裙装,淡粉色的宽裙面,衬得她更加娇嫩漂亮。长发半扎,散下来的随着她的脚步飘动。   她一转过弯便看到了周庭沅,立刻脸上便扬起了笑。   “周上校,”她笑容清甜,在昏暗的水晶灯下,泛着一点细微的怪异光彩,“好巧啊,又见面了。”   好巧?   直觉的警钟骤然拉响。周庭沅望着她,道:“好巧,徐小姐。”   徐秋然眨眨眼。   走近了,周庭沅才闻到她身上的味道。她好像喷了很重的香水,那股浓烈的花朵馨香味盖住了她原本甜而不腻的信息素味道飘荡在周庭沅的身边。   “周上校,”她舔了下嘴唇,道,“那我就先走了,失陪啊。”   “没事。”周庭沅的目光一错不错地落在徐秋然身上,却只能看着她步伐优雅地和自己错身而过。   什么也没发生。   但周庭沅的不安仍缠绕着他的心脏。   他扭过头,望见徐秋然从口袋里掏出什么东西,含在了嘴里。   而那馨香的味道,便随着她的离开而渐渐远去了。   走廊上不知为何,只剩下周庭沅一个人。   周庭沅心跳渐渐加速,胸口传来抽搐般的刺痛。馨香的味道消失,但仍像勾子一样,紧紧地扒弄着他的神经。   他用力地揪住胸口,几乎是瞬息之间,疼痛排山倒海地传遍全身。猝不及防之下,周庭沅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好疼,好疼啊!   周庭沅手指痉挛,几乎陷进肉里。地毯上繁复诡谲的花纹旋转扭曲,将他的视野搅成一片模糊。   馨香拨动着他的神经,试图勾起藏在他身体里,最原始的欲/望。但它却什么都没找到,只是硬生生地撕开他的血肉,碾过他每一寸毛细血管。   比起战斗中受伤,比起电击,比起每个月一次的治疗药物注射都要疼。   疼痛顺着脊椎,在大脑里乱窜。周庭沅几乎失去了其他的知觉,只能绝望地蜷缩在走廊边角,狼狈地抓着自己的手臂。   过去了很久。   也许只有一会。   周庭沅慢慢地回过神来,勉强恢复了一点知觉。   走廊还是那个走廊,他果真坐着,手臂上的衣服被扯出一道难看的口子。   衬衣也被他抓得乱糟糟的。他不知道自己脸上现在是什么表情,但总而言之,体面不到哪里去。   双腿还在发颤。   他扶着墙,慢慢地站起来。但视野一转,却陡然触碰到走廊尽头一个人影。   周庭沅的心脏重重一颤,像一块石头落地。   陆思辙站在那里。   他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只是静静地站着,什么话也没说。   他没有伸出援手,也没有出言讥讽,没有任何多余的举动,就这么看着周庭沅。   好冷漠啊。   周庭沅恍惚一瞬。   昏暗走廊里摇曳的灯影下,陆思辙站立着的身影交错晃动,和六年多以前他担忧的面庞逐渐重合。   明亮的阳光从休息室的窗户内透入,周庭沅的手腕酸疼得抬也抬不动。   “你怎么了?”   陆思辙蹲下身问他。   “没怎么。”周庭沅费力地动了动眼皮。   他将最后一支抑制剂向地上丢去,玻璃管砰地一声碎裂。   深蓝色的液体在地上流淌。 第31章 坠落   时间回到来到补给站的第一天。   那晚他们早早地休息。周庭沅很疲惫,沾到枕头后,很快便睡着了。   但第二天早晨他睁开眼时,整个身体却怪异地传来一阵酸软感。   周庭沅艰难地眨了眨眼,窗外阳光明媚地穿过笼罩在补给站外参差的树叶,刺得他有些迷糊。   怎么了?   他恍恍惚惚地问自己。   这个问题很快有了答案。   周庭沅的脑子里飞速掠过一些记忆里的碎片,最终定格在一个昨天他就已经意识到的事情上。   上一次注射腺体‘治疗’药剂,差不多在30天前。   从12岁开始,他就开始了腺体药剂的注射。每个月,定时定点,即使晚了一天, 它也会失效。   失效的后果是什么?   他应当十分清楚。   备用药剂他带着,但放在飞船的生活区内,在锁死的大门中。   他能拆开几年前修筑的废弃补给站大门,但利用先进技术制造的飞船,他无能为力。   周庭沅用手肘撑着身子。   “陆思辙。”他轻轻地叫道。   “嗯?”陆思辙的声音很快在他侧边响起,“怎么了,你……”   他戛然而止。   周庭沅感觉自己的脸都要烧起来了。他艰难地揉了揉眼睛,听到陆思辙慢慢地问:“你,你需要抑制剂吗?”   声音少有地有些结巴。   周庭沅竟是莫名其妙地笑了一声。他眼前都是雾蒙蒙的,像笼了一层茫茫的水幕。   “你还有吗?”他问,“一支可能不管用。”   “应该还有。”陆思辙果断地说,“你忍一下,我去拿。”   他说完,步履飞快地走了。   周庭沅模模糊糊地听着他的脚步声急促地远去,又急促地回来。   陆思辙的声音传来:“一共找到了这么多,够吗?”   周庭沅只能听到陆思辙的声音,却揣摩不出他的情绪。陆思辙递过来两根崭新的药剂,深蓝色的液体在药管里滚动。   “谢谢你了。”他伸手接过抑制剂,碰到陆思辙有些冰凉的手指尖。   “你怎么样?”陆思辙问。   “没事。”周庭沅用尽全身力气从床上坐了起来。   “小心点。”陆思辙好像想伸手扶他,但又顿在了半途。   他好像挣扎了一下,但最终还是撤开了手。   周庭沅又嗅到点槐花香味。淡淡的花香像勾子一样,拨动着休息室内微凉的空气。他抬起头,忽然直直地看着陆思辙。   迷雾般的视线在全神贯注下变得清晰了点,他可以看到陆思辙担忧的面色和紧皱的眉头。   长期使用药剂,早已让他的腺体产生了变化。   几乎所有针对腺体的药剂都无法对他起效,还会产生一些严重的后果。   他们隔着大约一米,微凉的空气在他们之间穿梭。   房间里寂静无声,只有循环系统的细微运转声。   嘶啦——   包装撕裂的声音响起。   周庭沅抖着手拆开抑制剂的包装,针头森冷莹亮。   他找准位置后,毫不犹豫地将针头扎进手腕。管中液面一点点下降,最终至底。   他用力拔出针头,将空管扔在一边。   痛楚从腺体所在的脊椎处飞速蔓延开来。   但周庭沅并没有停止,他又不停歇地拆开了另一支,狠狠插进血管。   “周庭沅!”陆思辙在这样反常的举动下露出了震惊的神情,叫道,“你在干什么?!”   周庭沅没回答。   他打完这一针,将针管猛地拔出来。手一个不稳,划拉出道难看的伤口。   血一下子漫了出来,不过相对于腺体的疼痛只是九牛一毛。周庭沅眸子无神地敛着,又拿起了第三支抑制剂。   可就在他刚刚将针头对准时,陆思辙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你在干什么?!”陆思辙眉头紧皱,抓过他的手,开始缠绷带止血。   绷带一圈圈地缠绕,泅开一片血渍。   周庭沅垂着眼看陆思辙,忽然说了句:“没用的。”   陆思辙的动作顿了顿。   “没用的。”周庭沅重复道,“抑制剂没用的。”   他疼得双眸连聚焦都做不到,眼前彻底被雾蒙住,但却攥着手里仅剩的一支抑制剂。   “没用?”陆思辙少有地愣了,茫然地跟着重复,“为什么没用?”   周庭沅不答。   在陆思辙的视野里他看起来是苍白的,但面颊上浮着一层怪异的红。   他累极一般慢慢举起抑制剂,用尽全身力气一甩手,将它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砰!   清脆的声音伴随着四散溅开的深蓝色液体响起,做工精细的药管变成地面上四分五裂的碎片。   周庭沅抬起眼,反手攥住陆思辙略有些粗糙的大手。   指尖交缠,一瞬间变成剪不断的模样。   “陆思辙。”他声音很小,但却认真地说。   “帮帮我,可以吗?”   在泛着雾气的视线里,周庭沅看不清陆思辙的表情,只能感到他手腕上传来的一丝挣扎。   谁也没说话。   周庭沅静静地等着,目光越来越涣散,背脊亦是一点点地塌了下来。   终于,在他快要放弃的时候,他突然感到腺体处传来一点温热的触感。   陆思辙低下头,吻住了他的唇。   他的亲吻很生涩,没什么技巧,却认真得有几分强硬。周庭沅下意识地仰起脸,安静地配合着。   槐花清冽的香气轻轻环绕在周围。他睁大眼,对着那双漆黑的眸子,感觉陆思辙将自己揽入怀中。   那是一个很温暖的怀抱。   陆思辙好像终于下定了决心。   “我帮你。”   他说。   ……   周庭沅腺体处的疼痛很快便消失了。   他泛着水意的眼眸在休息室的灯光下折射出粼粼的光彩,像藏匿在不起眼处的星星。   他好久没有过那种感觉。像人生脱轨,像失控坠落,像他一眼望得到头的生活里,终于出现了一个变数。   槐花香很好闻,周庭沅环着陆思辙的肩膀时,整个人伏在他的怀里。于是槐花的味道缠绕在周庭沅的身上,让他仿佛和陆思辙融化在一起似的。   陆思辙有点凶,但亲吻时却很认真。他会认真地捧着周庭沅的脸颊,在周庭沅泪眼朦胧时不允许他闪躲。   周庭沅迷迷糊糊,晕晕乎乎,另一种疼痛和从未体验过的感觉混杂在一起,让他又喜欢又难受。   到最后,他自己仿佛闻到一点陌生的味道。   好像也是花香,但不是槐花。他从来没闻到过那种味道,但心有所感地拽住了陆思辙的肩。   “陆思辙。”他小声说,“不……不要标记我。”   他带上恳求:“不要标记我,可以吗?”   陆思辙的动作一顿。   他轻轻抚摸着周庭沅微微凸起的腺体,俯身在他耳畔郑重地说:“不会的。”   “你放心,我不会的。”   ……   补给站外的天空晴了4天。   第五天清晨,阳光仍是透过枝叶透进休息室的窗户里。周庭沅睁开眼,第一刻映入眼帘的,是坐在阳光下的陆思辙。   陆思辙没穿上衣,随意地坐在床边的凳子上。他似乎正望着周庭沅,见周庭沅醒来,便伸手碰了碰他的脸,问道:“还不舒服吗?”   “……没有了。”周庭沅眨眨眼,说。   他的嗓子果不其然地有些沙哑。   “真的吗?”陆思辙不信,凑过身来,抚摸着周庭沅露在被子外的脖颈,“不舒服要告诉我。”   “真的没有。”周庭沅忍不住笑了,“没骗你。”   陆思辙这才作罢。   “喝不喝水?”他又换了个问题,“你睡了很久,渴吗?”   “嗯。”周庭沅应了一声,“有一点。”   陆思辙便起身,为周庭沅接了杯热水。他扶着周庭沅坐起身来,让周庭沅靠在自己肩上,慢慢地喝着。   窗外的树影被风吹动。周庭沅躺在陆思辙的肩膀上,出神地望着飘飞的绿叶。   一杯水很快见了底。陆思辙拿过杯子,换了个姿势让周庭沅躺得更舒服些。   “我们这几天不用担心吃的了。”陆思辙说,“二楼走廊尽头的休息室里有一柜子的真空压缩食物。应该够我们挺很长一段时间。”   “啊,”周庭沅下意识就笑了,“那就好,不用回去树林里找吃的了。”   “不想回去吗?”陆思辙问。   “嗯。”周庭沅点点头。   “太臭了。”他补充了句。   陆思辙便也笑了:“原来你嫌弃我那天臭啊。”   “我没有。”周庭沅立刻否认,“我什么也没说过,你不要瞎讲。”   “好吧。”陆思辙退让得很快,“我乱说的。”   周庭沅忍不住瞥了陆思辙一眼。   他们之间那堵厚厚的障壁好像短暂地消失了。   窗外的风听了下来,房间里一片静谧。他有些不习惯这样的感觉,生活里那些挥之不去的阴霾就如同消失在这明媚的阳光里一般,整个人一下子轻快得不真实。   “这里真的安全吗?”他忍不住问,“太久没人来,系统都还正常么?”   “你睡着的时候我检查过了。”陆思辙随手安抚似的揉了揉他的肩,“都没问题,水循环有点慢,但是都能正常使用。安保系统也很完善,虽然很久没动,但功能基本都是完好的。”   “那就好。”周庭沅舒了口气,“那补给站的外部设施……”   “都检查过了。”陆思辙一把拉过周庭沅,语气强硬   “一睁眼就担心这担心那的。我还在这呢,你就别瞎想了。” 第32章 虚假的人   周庭沅被陆思辙带得歪了一下。   他仰起头才能看到陆思辙的脸。陆思辙的眉眼微微弯起,平时一向冷淡的眉目逆着光,竟显得有些柔和。   “好吧。”于是他也退让,“我不瞎想了。”   陆思辙屈起手指滑过周庭沅的脸。   “你先好好休息。”他说,“不用操心这些事,我都检查过了。”   “那我相信你。”周庭沅应道。   他看着陆思辙,陆思辙也看着他。不知过去了几秒钟,周庭沅忽然伸出手搭在陆思辙肩上。   然后,他们开始接/吻。   陆思辙压着周庭沅的后颈,半强迫地托起他。周庭沅攥着床单,安静地接纳着陆思辙的纠缠,任由他的气息再次将自己环绕。   好一阵,陆思辙才放开手。   周庭沅的眸子有些湿,他望着陆思辙,叫了声:“陆思辙。”   “嗯。”陆思辙应。   周庭沅垂下头,抵着陆思辙的肩膀。   “其实,你入学之前,我就见过你了。”他听见陆思辙说。   “嗯?”周庭沅闷闷地发出了一个疑惑的音节。   “看到你来找过江轶。”陆思辙解释道,“那个时候是我入学第一年吧,秋天的时候。在校门口,看到你在等他。”   “那个时候……”周庭沅想了想,隐隐约约地想起点画面,只能惭愧地说,“我忘了。”   “你就在校门口站了一会。”陆思辙慢慢地说,“那时校门口都是来来往往的人,只有你一个人站着。然后,没过多久,江轶就开着车出来了。”   “我看到你打开车门,钻进他的车里。”他继续平静地叙述道。   周庭沅着实想不起来,表情一下子有些茫然。陆思辙不甚在意,说:“我也不记得具体什么时候了。刚刚入学,遇到了很多事,还有点不知所措。”   “……孤鸣吗?”周庭沅犹豫了下,问道。   “嗯,”陆思辙的手指插进周庭沅的发间,“那时江轶围剿,也有不少人找到我,想让我投靠他们。”   “解承希,还有汪浅?”周庭沅眨了下眼,“还是……”   “有他一份。”陆思辙说,“我考虑了一阵,选择和他们合作。”   “只是现在的状况,大家都自身难保。也只能这样。”   “解元帅去世时,解承希年纪似乎还不大。”周庭沅想了想,“元帅的旧部一部分在张上将手上,一部分在洛部长那里。他们互相之间也不和,更不想把旧部交给解承希……你们能利用的资源,实际上很少吧。”   “是的。”陆思辙爽快地承认,“但至少……是我想合作的队友。”   周庭沅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陆思辙就又说:“你其实很懂嘛。”   “啊,嗯……”周庭沅愣了愣,又愣了愣,“是懂一些。”   他低下头,靠着陆思辙。   其实在这里没什么不能说的,也没什么会让别人看到的。   但他就是不知为何,话堵在嗓子眼。几番想讲,又忽然莫名其妙地咽了回去。   陆思辙的手顿了顿,又轻轻拍了拍他。   “不想这些,”陆思辙说,“好好休息吧。”   周庭沅闷闷地垂着头。   有东西鼓胀着,在冲动下像脉搏一样跳动。   他沉默着,过了会才轻轻说了句:“其实……”   他慢慢地吐出一口气。   “其实,你可能不知道。”   “周庭昀不是我的亲生哥哥。”   “我也不是周家的孩子。”   陆思辙停住了。   他似乎真的有些诧异,过了会,才问道:“你……不是?”   “嗯。”   话出口后,周庭沅似乎渐渐地冷静下来了。   “我不是周庭昀的亲弟弟。12岁以前,我也没有生活在周家主家。”他靠在陆思辙的身上,面前是一片模糊昏暗,“甚至那个时候,都不叫这个名字。”   “我有父母,有一个alpha哥哥。按亲缘来说,应该能和周家主家搭上一个远房亲戚的关系。那个时候,我们没有生活在首都星,在维纳斯星的卫星上住着。”   “然后……”周庭沅顿住了。   “我忘了。”过了会,他慢慢地说。   陆思辙忽然伸出手,掰着周庭沅坐直。   “没关系。”他说,“如果你不愿意说,可以不说。但如果憋着很累,可以告诉我。”   “我不会泄漏的。”   周庭沅愣了愣。   他看着平静又郑重的陆思辙,神情还有些怔忪。   奇异的情绪一点点蔓延开来。他动了动眼睫,说:“我忘记了很多……我只记得那个时候,我好像过得很平常。上学,回家,吃饭,睡觉,和别人没有什么不同。爸爸好像严厉一点,妈妈没有工作,脾气不算很好。哥哥有点沉默,不爱学习……大概是这样的吧。”   陆思辙望着他,静静地听着他的叙述。   周庭沅呼了口气,好像找到了自己的思绪。   “有一天,是精神力检测的日子。”他轻声道,“我去了,检查出的是C级,是完全不能驾驶机甲的精神力。”   “爸爸妈妈没有很失望……大概。因为哥哥可以驾驶机甲,他们把希望都寄托在哥哥的身上。所以我也没感觉有什么问题,只是继续过着之前的生活。”   “然后,是一个假期。爸爸妈妈突然对我们说,要去首都星旅游。”   “我很惊讶,又很开心。因为那个时候首都星就已经很难进了,能去首都星旅游,是一个很新奇的事情。”周庭沅眼神散漫着,“所以我就去了。”   “可谁知道,我去的第一天,爸爸妈妈就把我带到了灯火集团大厦。”   他睁大眼睛:“我没见过这么高的楼,也没见过这么繁华的地方。他们把我留在大堂,把我交给了周庭昀。”   “那次,是我第一次看到他。”   搭在腰上的手收紧。陆思辙重复道:“第一次?”   “嗯。”周庭沅点点头,额发垂下来,遮住他的眼睛,“大厅很漂亮,地板擦得很干净。我不敢抬头,就只是看着地板。”   “他穿着我从来没见过的西装,戴着只有在网上看过的胸针,光鲜亮丽,向我伸出手。”   “他说。”周庭沅断了一秒,莫名腰上的力道更重。   “‘以后,我就是你的哥哥了。’”他说,“周庭昀是这么对我说的。”   “我那个时候不明白怎么回事,就这么被留在了首都星。爸爸妈妈离开,剩下我和周庭昀,还有董事长。”   “然后……我就走不了了。”   周庭沅艰难地道。   他感觉胸口闷得慌,那些画面交错地闪过。   冰冷的、映着惨白灯光的走廊;金属刺骨的温度;还有寒风中,首都星满地璀璨的灯光。   他想起某天瓢泼的大雨,还有周庭昀低头看他时,藏匿在黑暗里的目光。   “……就差不多是这样。”最终,他只是简短地说道,“后来我很害怕,所以跑了一次,回到了家里。”   他省略了一个小孩子,没有身份证明也没有终端,从首都星跑到维纳斯卫星的过程。   “爸爸妈妈看到我,表情都变了。他们震惊地看着我,问,‘你怎么回来了?’”   周庭沅想笑笑,但又笑不出来,只能尴尬地扯了下嘴角:“我一下子就明白了,。但那时候状态不好,没来得及跑,就被我哥哥关在了房间里。”   “半天后,周庭昀来了。”   “别的都忘了……”他的指尖紧紧攥着床单,额发愈发低垂,“只记得那天下了很大的雨。有人拖着我,我在雨里。”   “周庭昀蹲下来,他在笑。”   “‘我们花了二十万,你的爸爸妈妈就欢天喜地地把你卖给了我们。’”周庭沅复述道,“‘你可以查一查你的户籍记录。’”   “‘其实,你已经死了。’”   他说着,表情有些怪异,语气里夹杂着微妙的讥诮。   “我那个时候才知道。”周庭沅的语气恢复正常,“在进入首都星的那一刻,我原来的身份在联盟里就被打上了死亡。我没有回去的机会。”   “因为我以前的爸爸妈妈,把我卖掉了。”   陆思辙伸手揽住周庭沅的背,将他按进自己怀里,轻轻地拍着他。   “他们对你做了什么?”陆思辙问。   他的声音好像有点冷。   “做……大概就是希望我能够成为一个优秀的omega……一个优秀的机甲驾驶员。”周庭沅轻声回,“有的时候做不到,会采取一些比较激烈的手段。”   他仍是说得简略。但陆思辙感受到他身躯的一丝颤抖,于是更紧地搂住了他。   “我后来才知道。那时岩雀原本的主人——徐潇上将刚去世不久。他立下的遗嘱里,要求军部一定要将岩雀交给一名优秀的omega。”   “正好,灯火集团正在高速发展期。他们想要参与军部的事务,又无法独立制造巨型机甲。但同时,直系子弟里又没有一个优秀到能够打败其余所有继承顺位内成员的omega。”   “他们是在周家的无数旁系中选中了我。”周庭沅埋在陆思辙的肩膀上,语速不知为何骤然加快,“因为我的精神力根本不是C。”   “周家截下了我的记录。因为我的精神力评估等级是SS,他们苦等一年,等来的唯一一个有希望合格的人。”   “……就是因为这些原因。”他的声音低下来。   “周庭沅出现了。” 第33章 宽慰   周庭沅说了大半的话后,微微沉默了一会。   他靠着陆思辙,呼吸落在陆思辙的身上,眼前一片茫茫昏暗。波澜的情绪平静下来,他忽然感到有些累了。   “灯火集团怕我再跑掉。”他的声音淡了下来,又恢复了那种平淡的叙述语气,“就给我的腺体注射了一种药物。”   “他们对外说,这是因为我小时候流落在外,腺体受过伤害。但实际上,他们的药物让我的腺体很难外放信息素,也不会再有特殊时期。每个月,我都必须注射药物,每失效一次,腺体就会退化萎缩一次。”   “如果不注射。”他闭上眼,“我会慢慢死掉。”   他把‘死’这个字说得很轻巧。   陆思辙听见,不满地吻了吻他的发顶:“不要乱说。”   “这种事,不会发生的。”   陆思辙说得好像很笃定。周庭沅听着,觉得他很认真,但却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不放心。”周庭沅又说,“他们研究出来ai面部识别系统后,第一个应用在了我的身上。”   “从那之后,只要我出现在他们控制的摄像头下,我做了什么表情,干了什么事情,都会被记录在程序的日志文件里。一旦我有任何危险举动,他们就会把我从学院里接回去。”   “很多次吧。所以,我没有朋友。”周庭沅淡淡地道,“以前有过,但他们不允许我有。”   他感觉到陆思辙抚摸着他的头发。   “后来发现,他们选择我,大概只是想顺带测试一下系统吧。”他缓了缓,最后说。   陆思辙过了会,说:“畜生。”   他的声音里夹着怒意。周庭沅看不见他的表情,也不知道他是出于信息素影响下alpha的占有欲,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但周庭沅收紧的神经忽然松了松。   挺好的,至少会有人能为他说一句话。   陆思辙抱紧周庭沅。他没有说一些类似于‘他们凭什么这样’,又或者是‘我帮你报仇’之类无用的话,只是安静地抱着周庭沅,试图让他感受到一丝暖意。   他们沉默着,什么话也没再说。   只有窗外的阳光仍旧漫漫地洒在地上,让这陌生的、危机四伏的星球,好像也被伪装得温馨了起来。   ……   周庭沅猛然睁开眼睛。   他方才在莫名的馨香味下腺体剧痛,在走廊的尽头看到冷漠旁观的陆思辙后,他便脱力晕了过去。   不知他昏迷了多久。此刻,他的眼前是一片惨白的房顶,透明的药剂顺着管道一点点往下滴着。   周庭沅艰难地动了动眼皮,扫视一圈。   应该是首都星第一医院的单人病房,很宽敞。   但除了他,没有任何人在。   他的一只手上连着针头,便用另一只手在床边摸索到呼叫铃。   没过一会,护士便进来了。   “周先生。”她一边拆卸着药瓶,一边说,“您的腺体紊乱症状较为严重,一会您的家属会来看您,向您说明情况。”   “好的。”周庭沅点点头,“谢谢了。”   护士离开后,房间里重新只剩下他一个人。周庭沅的头还有些疼,便闭上眼,慢慢地将大脑放空。   他还有些困,几乎要睡着的时候,身旁忽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小沅。”   周庭沅再次睁眼,顿时便看到周庭昀坐在床边。   他穿着件有些复杂的风琴衬衫,浅灰色的外套领子柔顺地搭在肩上。额发偏分,露出那双不论何时都洋溢着柔和意味的深棕色双眸。   “小沅,”他微笑着,又叫了一声,“感觉还好吗?”   “还好。”周庭沅说。   “江轶那边我已经和他说了。”周庭昀继续道,“你的腺体突然出现问题,正好路过的陆思辙看到你晕倒,于是按下了警报铃。”   “原来是这样。”周庭沅语气平缓,“我还在想,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时情况危急,但陆上将还是谨守距离。”周庭昀慢悠悠地道,“不论从任何角度,监控都只能拍到他站在离你很远的地方,按下警报铃,等人来,就默默离开了。”   --余口惜口蠹口珈-   监控?   周庭沅指尖蓦地颤了颤。   他看着周庭昀有些玩味的表情,默了默,然后说:“那就好。”   “是啊。”周庭昀笑,“不然监控一旦流出来,不仅是你,陆思辙的声誉也会受到极大的损害啊。”   “嗯,我知道。”周庭沅垂眼,仿佛听不懂似的应道。   周庭昀便没再问下去,他话锋一转:“小沅,当时是什么情况?”   “我……不太清楚。”周庭沅摇摇头,“那时我在走廊上和徐秋然擦肩而过,我闻到了一点奇怪的味道。然后,腺体就痛了起来。”   “就这么多了。”   “这样啊……”周庭昀思忖着,“看来,徐秋闫捣鼓出了不得了的东西啊。”   他将徐秋然形容为‘东西’。   周庭沅不为所动。   “抱歉,哥。”他平静地道歉,“我只看到了这些。”   “没关系。”周庭昀温和地拍了拍他的肩,深棕色的眸子里掠过一点明显的光。   “这件事有点复杂,小沅。你好好养伤,不要管了。”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道:“也许,这里面还有陆上将的手笔呢。”   这话说完,周庭沅愣了下,然后摇了摇头。   “我不太清楚。”他说,“实在是抱歉,哥。我会好好养伤的。”   “嗯,你不用操心了。”周庭昀笑,从座位上站起身来,“最近是多事之秋,江轶告诉我,南方军区里有内奸。我还有点事要忙,就不陪你了。你好好休息,养好伤再去试驾岩雀。”   他按下铃,叫来护士,交代道:“小沅的腺体早年受过伤,很脆弱。所以你们在调理的时候,不要往腺体里注入任何激素类药物,主要以养身体为主,可以么?”   “好的好的。”护士忙不迭地点头,“我明白了。”   周庭昀向护士微笑着颔首,又转头对周庭沅说:“小沅,我先走了。”   “再见。”周庭沅勉强笑了一下。   周庭昀离开后不久,护士便也走了。   房门轻轻关上。周庭沅仰面靠在床背,闭上了眼睛。   这件事一定与周庭昀有关。   他不知周庭昀到底是幕后推手,还是只顺水推舟。但显然的,周庭昀在告诉周庭沅,他想通过这件事对付陆思辙。   江轶的邀约,周庭沅不去也得去。只要时时刻刻监视着周庭沅的动态,就可以捕捉到他落单的时候。   又或许不止,效果好的话,能够一石二鸟。徐秋闫连带着徐秋然都可以和陆思辙一起,因此沾上一堆麻烦。   只让周庭沅承担一下痛苦,便可以达到如此好的效果。   周庭沅不相信周庭昀会放弃这个机会。   只是陆思辙为什么也参与了这件事?   周庭沅迷蒙地想。   他能因此获得什么?除了……   除了这件事,可以被归因于周庭沅主动的勾引。   不用看到具体情况,只要周庭沅出现在他的面前,身上带着催化药物的残留。如果能够找到这方面的证据,他们就能大做文章。   又是一个一石二鸟的计策。   周庭沅猛地睁开眼,双目无神地望着惨白惨白的天花板。灯光刺眼,他又想起当年陆思辙声音冷冷地说“畜生”的样子。   早都不一样了。   他恍然间意识到,这样的反差对他而言竟然已经习以为常。想到这里,他便平静了下来。   身份对立,立场不同,过去又充斥着无法弥合的嫌隙。   应该的。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不论是徐秋闫,还是周庭昀,亦或是陆思辙,他们摆在明面上的计划都奇怪地落了空。周庭沅没在催化药剂的影响下发/情,监控没拍下任何陆思辙和周庭沅暧昧的图像,周庭沅的身上也没有任何药物的残留。   阴差阳错的,就只有他一个人躺在医院里。   想到这里,周庭沅不由得觉得有些荒谬。   听周庭昀的意思,他希望自己快点调整好状态,按规定日期去试驾岩雀,然后去南方军区为灯火集团造势。   那还能怎么样呢?   周庭沅觉得自己好像有点疲惫。   只是这种疲惫持续了太久。   他又想起陆思辙冷漠的脸,又望着从塑料管里滴落的不知名药物。   习惯了。 第34章 围攻   本就不是什么严重的伤,周庭沅打完点滴,当天就走了。   他打开终端的时候,看到江轶在他刚昏迷不久发了几条消息。后来也许是周庭昀通知了江轶,这人便不再发来消息了。   这件事就这么简单地揭过,没有掀起一点水花。   周庭沅又去了几趟训练室,不过再也没见到陆思辙。他倒是碰到过江轶几次,有外人在时,江轶会主动亲昵地和他寒暄几句;没人时,江轶便只会向他淡淡地点一点头。   徐秋然却还是毫不避讳地往训练室跑。她的精神力不够驾驶机甲,每次给的理由都是‘陪哥哥’。她穿着不同颜色、不同款式的精致衣裙,偶尔从周庭沅面前路过,还会向他微笑,礼貌地打招呼。   周庭沅无意与她有任何交流,便也简单地笑一下,远远地避开她的方向。   又是一个傍晚,周庭沅从训练室里离开。火红的天际下已经亮起了大片红白灯光,目光所及之处的热气球从零星一两只变成了五六只,慢悠悠地在空中飞行。   周庭沅刚想绕进附近的停车场,不远处便传来一阵喧哗声。   声音的来源是低空街道,周庭沅下意识地从街边护栏望去,便看到一条低空街道上,挤着密密麻麻的人群。   “这是有人游行吗?”旁边有人惊叹,“怎么还游行到这里来了?”   “是啊,”同行人说,“不是说只有P区以下的地方才有这种情况么?”   “鬼知道。庆典日都要到了,真不知道治安局在干什么。”那人不满地说,“早几天就听说E区就有游行示威的——要我说,就多给点钱,或者打一顿,打一顿不就老实了?”   “说得倒轻巧。”同行人嗤笑,“谁打?最近不马上要选举了?打了之后被竞争对手往媒体那一放,你看他们急不急。”   “那就让他们这样绕着?”那人够着脑袋往下望,“把路都堵死了,我回去还得绕个大弯呢!”   “得了吧。”同行人拉了拉他,“别管了,万一碰上几个不要命的,我看你怎么办。”   两人说着,越走越远。   训练室在首都星的A区,游行能来到这里,周庭沅的确是第一次见。   他望向地面缓慢前进的人群。人群边缘已然聚集了身穿治安局制服的人,他们带着护卫机器人,举着盾牌,试图阻挡示威人群。   周庭沅的目光转了一圈,忽然在治安局带来的人中,看到了顾维宁的身影。   顾维宁穿着一身黑色的警官制服,手里拿着警棍,单片眼镜与面前一片混乱的状况显得格格不入。隔着老远,周庭沅看到他似乎背对着人群,推了下镜框。   他亲自带队处理问题么?   周庭沅看着,想。   他的记忆里,顾维宁一直和母亲所在的西方军区走得很近,工作生活也常常都在那里。   但不知何时,顾维宁在治安局里,竟然也有了这样的地位。   周庭沅和他不熟,只看了几眼,便将目光挪向乌泱泱的人群。但看着看着,他却似乎发现了另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身材并不高大,戴着顶粗糙的蓝色贝雷帽。周庭沅仔仔细细地盯着那人,看他跟着人群一齐呐喊,振臂高呼。   应该没有错。   周庭沅下了定论。   是于晟雨。   自从维纳斯星后,他就再也没见过于晟雨。看陆思辙的态度,于晟雨大概那时已经平安归队。   可他为什么会出现在示威人群中?   相比顾维宁,于晟雨的出现更让周庭沅感到疑惑。   陆思辙的军队纪律不会这么松散,于晟雨的出现,应该不会是出于他自己的意愿。   是陆思辙吗?   周庭沅又看了几眼,才自然地收回了目光。   天边的旗帜飘扬,大屏幕上一片欢腾。只是在半空中交错的道路上,却充斥着乌泱泱的嘈杂队伍,使和谐与混乱交织成一片奇怪的景象。   训练室旁不远便是A区的区政府,仿古建筑夹在一排排拔地而起的玻璃四壁高楼中,像蒙着一片阴沉的影子。此时此刻,临近周庭沅随意地一扫,忽然发现,区政府边似乎有小股人群聚集着。   那些人穿着与A区的普通民众几乎完全相同,体面而板正的西装,方正的公文包。   他们的神情和姿态都分外自然,就这么沿着盘根错节的街道,一点点地,如同巧合一般汇集向区政府。   周庭沅盯着区政府门口,悄悄地眯了眯眼。   他脑海里的思绪有些乱,刚想组织起来,肩膀就被人猛地撞了一下。   那撞击感很沉重,来人的肩膀很坚硬。他一个趔趄,抬起头来时,只见到一个肩膀略宽,腰身轮廓劲瘦有力的背影。   那人步伐迅捷,身姿挺拔。周庭沅似乎看到一条银链从右眼旁落下,在夕阳下反射着一点橙红的冷光。   他的心脏突地一跳。   尽管并非军部的常客,周庭沅还是一瞬间便察觉到了异常。   夕阳落在逐渐汇聚的人群肩膀上,像血的颜色。   周庭沅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   轻微的‘咻’声传进他的耳朵里。   一道刺目的白光骤然划过天空,击碎了街道上空的玻璃幕墙。玻璃碎裂砸落,重重地摔在地上,激起几声尖叫。   “有人带枪!”   有人尖锐地喊道。   密集的白光闪过,其中一道擦着周庭沅,击碎了他身边已经开始警戒状态的机器人。   机器人瞬间爆开,零件四散纷飞。   周庭沅望向枪声传来的方向,只见区政府门口,方才聚集起来的人群几乎围了个严实。   他们手握与体面西装格格不入的激光枪,一部分朝内,一部分则是枪口朝外,严阵以待。   这是什么?   骚动?暴乱?   往常区政府门口总会徘徊着一些治安局的人,但不远处突如其来的骚乱牵制住了他们。他们被卷在人群中,一时间连脱身都难以做到。   麻烦大了。   周庭沅想。   汇集在区政府门口的人训练有素地逐波进入,周庭沅似乎听到沉闷的爆裂声在楼内响起。当最后一个人进入,留下三个手持步枪的人把守时,周庭沅下了结论——这群人的来头,绝不普通。   他一向秉承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方针。身上没带枪,他也不便参与此事。   于是,他悄悄地转身,准备回停车场上车,再打电话报告。   可事情通常都不会按照他想要的进行。周庭沅还没走出几步,就正好看到了对面大步走来的顾维宁。   顾维宁像闪现一样出现,腰间带着配枪,身后还跟着几个带着头盔的治安局警员。他停在周庭沅的面前,语气温和地道:“周上校,还好碰到了你。”   “顾先生。”周庭沅感觉到一丝不妙。   “我们需要你的帮助。”顾维宁彬彬有礼,伸手从一旁的警员身上抽出把手枪,递给周庭沅,“依靠我们几个人,估计没办法进去。根据治安法第七百三十五条,您如果没有特殊情况的话,可以配合我们的行动。”   他顿了顿:“我会向军部打好报告。”   看着顾维宁看似柔和,实则强硬的态度,周庭沅定在原地。   暴乱的目的未知,区政府内部的布置未知。   他着实不应该参与这件事。   但他看着顾维宁不容置疑的模样,又想起江轶对此人迫切的拉拢需求。   如果他拒绝,导致江轶与顾维宁的关系恶化的话,这笔账一定会算在他的头上。   而且顾维宁身边跟着的警员看起来配合默契,显然是一支完整的小队。现在突然拉上他,一定别有所图。   如果事情的破绽出现在他这里……   “行。”   想到这里,周庭沅接过手枪。   “还有多余的步枪么?”他淡淡地问道。 第35章 错综   “有的。”   听到周庭沅的回答,顾维宁微微一笑。   他早有准备地从身后的警员手里接过一把警用步枪:“你更喜欢用这个吗,上校。”   “嗯。”周庭沅点头。   他将手枪插在腰间。   “我会听你的吩咐。”他对顾维宁说,“但在这之前,我想知道,这里面是什么情况?”   顾维宁刚想开口,又忽然顿住了。他歉意地向周庭沅摆了下手,好像在听着什么。   过了会,他才将目光转投向周庭沅,说:“刚刚传来的最新情报。”   “这是一群训练有素,目的明确的人。他们进入区政府后,一部分人前往总控室,一部分人直奔地下室。现在,我们安排的数字防御系统已经快要失效,而援助一时间又调派不过来。”   “我们要兵分两路。一部分人去总控室,一部分人去地下室。”顾维宁对着周庭沅道,“上校,地下室的人比较多。我们两个一起带这队。”   “陈林。”他转头看向身后的警员,“你们带人去总控室,夺取他们的控制权,恢复数字防御系统。”   “收到!”警员敬礼。   “徐文跃,你带两个人把区政府门口封锁。”顾维宁又说。   “明白!”另一位警员亦是敬了个礼,带着两个人转身离开。   周庭沅听着他们的对话,目光却远远地落在区政府门口徘徊的三个西装男子身上。   他们看起来的确训练有素,身材神态都像是经过专门培训的模样。不论是握枪的姿态,还是巡逻的走姿,都一板一眼,像是从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不太正常。   周庭沅脑海里绕着一团挥之不去的阴霾。   据他所知,区政府地下室是一个巨大的库房。那里守卫森严,保管着人类联盟许多重要物品。   那些人直奔地下室而去,可能具有的目的就太多了。   他们站在Hitting训练室的门口,区政府门口处的视野死角。顾维宁看了眼远处乌泱泱的示威人群,说:“走吧。”   周庭沅点了下头,跟上顾维宁的脚步向区政府靠近。   “青鸟,准备狙击。”顾维宁按着耳麦,冷静地说。   顾维宁话音落下不久,空气中便响起连续三声轻微的破空声响。   几乎是瞬间,门口的三人便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地上蔓延开鲜血,交织在一起,染红了区政府的大门。   “走。”顾维宁对他们说。   一群人鱼贯而入。在大厅处,他们分成了两组,一组向上,往高楼层设置的总控室而去;而另一组,包括周庭沅,则是往下,向着地下室走去。   区政府的工作人员已经在应急状态下躲进了办公室。冗长繁复的走廊之中,只剩下他们的脚步声。周庭沅偶然抬眼间望到天花板上的摄像头转了转,球状体如同总控室的眼睛,直勾勾地锁定着他们。   电梯间就在大厅不远处,路过时,周庭沅看到其中一部停留在负十层,而另一部却显示着故障编码。他不认识具体编码代表的故障原因,只能判断,那些人在闯入的过程中也许和区政府的工作人员产生了一番博弈,而这电梯就是他们的牺牲品。   尽管还有一部能用,但电梯的可控性太低。顾维宁于是毫不犹豫地带着他们敲开了安全通道的大门。   周庭沅握着步枪,和顾维宁一齐被警员们围拢在中央。   “上校,目前入侵者动向在电梯前消失。”顾维宁低声对周庭沅说,“那时前往总控室的小组已经夺取了总控室的控制权。我估计,可能是想为地下室小组提供便利。按照技术部门的估测,这个时候,他们应该已经到地下室内了。”   “好。”周庭沅点点头。   “地下室的控制系统和总控室的控制系统不是同一条线路。”顾维宁继续道,他神情略略有些紧绷,让看起来温和儒雅的脸庞也变得严肃起来,“应该能为我们争取很长的时间。”   “我明白。”周庭沅应声。   这段简短的对话结束,一行人便沉默下来,快速向地下室行去。   楼梯间空空荡荡,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回响。冷白的灯光照在霉味经过良好装饰的楼梯,在金属上反射出一片幽幽的光。   周庭沅沉默地跟着他们的步伐。   忽然,在绕过一个弯时,斜刺里陡然闯出一个身影。   那人在众人猝不及防之下,劈手卡住一位警员的脖颈。警员想要反抗,却反被那人一记膝击夺走了步枪。   所有的变化几乎在瞬息之间发生。顾维宁脸色一变。警员们枪口骤然前指,紧紧对准这位不速之客。   但在看到枪口下所指的人时,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愣住了。   顾维宁的表情变得分外难看。   “陆思辙。”他直接点出了那人的名字,“你在干什么?”   冷白的灯光在地上拉下一片扭曲短小的影子。陆思辙冷冷地放下锁着警员脖颈的手,说:“你们来抓外面那些人的?”   他没有穿军装,看起来像是为了私事出门。腰间空空荡荡,衬衫收进皮带里,像是完全没有携带枪支等物品。   “是。”顾维宁紧紧地盯着他,“你又是来干什么的?”   “路过。”陆思辙说,“来取东西,半路上电梯停了。”   他向楼梯外抬了抬下颌:“我把电梯门打开了,猜测电梯控制权在闯入方手里,你们应该会从安全通道下来——不是吗?”   原来那个故障的电梯,是陆思辙做的?   “你是猜对了。”顾维宁语气不善,“不过,请你把我们队员的步枪还回来,行吗?”   陆思辙的目光在捂着喉咙顺气的警员,以及顾维宁身上转了一圈,最终停在了周庭沅的身上。   “周庭沅,”他说,“你的枪,分我一支,行吗?”   是请求,于是陆思辙的语气缓和了一点。   周庭沅犹豫了一下,看向顾维宁。顾维宁收起皱着的眉头,对周庭沅笑了笑,说:“上校,可以给他。”   既然可以的话,那就给吧。   周庭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地想。   他从腰间抽出手枪,金属枪身已经在他的体温下变得有些温热。他礼貌地将手枪放在陆思辙的手心,说:“上将,先用这个吧。”   陆思辙握住手枪,指尖似乎在枪身上抚了一下。他挑了下眉:“多谢。”   “不要紧。”周庭沅回道。   简短的对话结束,队伍便继续向下行去。多了一个人的队伍脚步不断加快,很快,便无声无息地到达了负十层,库房所在的地方。   在安全通道内,周庭沅听见有隐隐的敲击声传来。一声又一声,似乎是金属与金属之间的碰撞。顾维宁打了个手势,示意所有人按兵不动。   还算规律的敲击声持续了一分钟才结束。   “队长。”有人说,“这里打不开。”   他的语气没什么平仄,机械得有些奇怪。   “总控室小组也无法打开。”另一个人说。   “不能。这么多保密等级高的物品,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破解。”又一个人说,“03,你继续。06,你先布置好炸弹,必要情况下,我们需要炸开他。”   “是,队长。”两个声音应和道。   那个听起来似乎是队长的声音再次响起:“02,楼梯口和电梯间什么情况?”   “没有异常。”02的声音传来,离一行人藏身的安全通道很近,“电梯从十五分钟前就没有变化了。”   他们的对话迅速地停止。顾维宁打了个手势,示意队伍里的侦查员上前。侦查员回来时,向几人打了个二十和十五的手势。   二十应该是总人数,十五应该是守卫在电梯间和楼梯口的人数。   周庭沅想。   他握着步枪站在队伍中央,看着顾维宁思考一两秒,而后打了个准备冲锋的手势。   3,2,1。   随着顾维宁缓慢的倒数,警员立时做好了准备。倒数结束时,所有人骤然冲出。   激光枪不会发出声音,一场小型战斗便无声地在地下室开始。周庭沅慢了一步,刚拐过安全通道厚重的大门,便听见一声惨叫。   来自某位警员,警员左肩上黑色的制服被染成粘稠的黑红色。他惨叫着后退两步,差点撞上周庭沅。   周庭沅反应极其迅速,举枪便击中一个扑过来想要追击的闯入者。   安全通道的出口就是电梯间。狭小的电梯间和库房门口挤挤挨挨地被治安局警员和闯入者塞满。空气里弥漫起血腥味,周庭沅眼见着那被击中大腿的闯入者面色扭曲,捂着腿部摔倒在地。   大约有十二个闯入者。   周庭沅迅速地辨认着。   库房的前厅很大,周庭沅看不到紧靠着入口密码锁的地方。身穿西装的闯入者和穿着制服的警员区别明显,周庭沅又开了几枪,目光逡巡,却并未看到顾维宁的身影。   顾维宁人呢?   周庭沅心下有些不安。   “周庭沅。”   突然,陆思辙的声音在他身侧响起。   周庭沅一怔,听到这人继续慢条斯理地说道:“顾维宁带着人跑到库房门口去了。”   “……啊?”周庭沅不明所以。   “不想看看他到底想搞什么吗?”陆思辙很轻地嗤笑了一声,“走吧。”   周庭沅还没来得及思考这其中的关窍,便被陆思辙拽住了。   他向着人群连开几枪,打开一条通路,拉着灵活地穿过门口纠缠对峙的双方,直奔库房门口而去。 第36章 骗局?   陆思辙抓着周庭沅的手腕,灵活丝滑地穿过已经进行到白刃战程度的双方,飞快地来到了库房面前。   周庭沅还没来得及想清楚问题,人就已经来到了门口。   顾维宁果然在这,他带着两位警员,和门口的四名闯入者遥遥对峙。陆思辙毫不犹豫地松开了他的手,大步上前,站在顾维宁身边,俨然一副同仇敌忾的模样。   手腕上的温度消失,就像陆思辙真的只是随手为之,甚至都没有想过能有什么暧昧的误解。   周庭沅收下浮起的一点心思,转而警惕地环顾四周。   他看见库房的密码锁上,已然是包覆着一个漆黑的、方形的东西。在库房门口的白色灯光下,显得粗糙难看。   这应该就是炸弹。   周庭沅想。   他亦是快步走了过去。顾维宁瞥了周庭沅一眼,说了声:“上校。”   周庭沅颔首。   对面那四位闯入者有些狰狞。为首那位眉宇阴沉沉地拢着,目光在几人间徘徊着,不发一语。   “你们总控室的那组,已经被控制住了。”顾维宁语气温和,“库房内的物品是属于人类联盟的重要物品,永远只可能隶属于联盟。你们不应该打它们的主意。”   为首那位阴沉眉宇微微一动。   他似乎想嘲笑,又似乎想到了什么似的收回了嘲笑的神情,转而露出仇恨愤慨的表情。   “隶属于联盟?”他冷笑,“是隶属于联盟,还是隶属于个别人。我想,顾先生应该比我们更懂吧!”   听到这话,顾维宁面色不变。   “这位先生。”他微笑,“如果你现在投降,并且告诉我们,是谁让你们来的,我们会考虑从轻处理。”   他循循善诱般地停顿了一下。   “否则,闯入A区区政府地下库房可是重罪,我不能保证你们被联盟抓到之后,还能有离开监狱的机会。”   为首的人听到这话,便阴阳怪气地‘啧’了一声。   “你们治安局还真是喜欢用这种手段。”他嘲讽道。   周庭沅心中的不安和古怪愈演愈烈。他盯着面前的四人,只见除了为首那位尚能流露出些许个人情感外,其余三人的表情皆是麻木的。   他们面无表情,像三只人偶一样站在为首那人身后,即使是顾维宁话语里的挑拨意味,都没能让他们的表情改变分毫。   他们穿着如出一辙的灰黑色西装,剪着同样的发型,戴着同样的枪。周庭沅仔细打量一番,并未发现什么不对。   此时,电梯间和门口的战斗已然逐渐分出上下。治安局的成员尽管不如军人那么强悍,但在组织度不够的闯入者面前,仍是占了上风。   只是……   周庭沅的目光又落在为首那人身上。   那人的西装面料相较其余三人来说稍稍名贵些。他还戴了个漂亮的绿宝石袖扣,此刻指尖只在袖扣上轻轻地打着转。   “真有意思。”那人的嘴角扬起,声音里带着些夸张的奇异。   “这位先生,你考虑好了么?”顾维宁不为所动,继续问道。   周庭沅扣在扳机上,仍保持着警惕。而那人没有留意到周庭沅,只盯着顾维宁舔了舔嘴唇,手指摸索着袖扣旁的一圈金属环。   “有的东西,比我这条命更重要。”那人一边摸着金属圈,一边缓缓地说。   周庭沅陡然意识到一点不对劲。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抬起步枪,对着那人的戴着袖扣的手就想开枪。   只是,在扣动扳机的瞬间,有一个人却猛地拦在了他的面前。   周庭沅一愣,瞬息间他便认清了那人的身份,扣着扳机的手不受控制地一松。   与此同时,那为首的反叛者却是诡异地笑着,在袖扣金属环的某一个位置轻轻地按了一下。   滴答。   轻微的转动声响起。   而正在在转动声落下的刹那,剧烈的爆炸声轰然炸开。   周庭沅只见到眼前掠过一抹刺目的红光。身上传来一股大力,拦住他的那人将他扑倒在地。   他与那人一同摔在了地上,背脊与地面重重接触,疼得一瞬间两眼发花。   门厅内扬起纷飞的金属烟尘。周庭沅呛咳着,感觉到自己的后脑被一只手紧紧地护着。   硫磺味刺鼻,他什么味道也没闻到。只听见身上那人问:“没事吧?”   周庭沅晃了会神。   “我没事。”他说。   眼前视线逐渐清晰,他看到陆思辙松开了护着他后脑的手。   “能起来吗?”陆思辙伸手,看起来是想扶他的样子。   “能的。”周庭沅的背还有点疼,他避开了陆思辙的手,撑着地面慢慢地站了起来。   烟尘之中,库房的大门已然被炸开,露出了内里的全貌。   周庭沅又咳嗽了几声。他看到地面上躺了三个西装男子,但怎么也找不到第四个。   陆思辙也发现了异常。“走。”他对周庭沅说,“那个人闯进去了。”   “走。”周庭沅点点头,握紧了手中的步枪,和陆思辙一起,悄悄地向库房内部走去。   ……   周庭沅先前从未进入过这里。   尽管他隶属于军部,他手中的‘岩雀’控制中枢芯片曾经在这里存储过一段时间,他也没有亲自进来过。   库房早在人类联盟进驻首都星时便已经修筑。这些年来,安保系统不断加固,来往人员盘查也愈发严密。   但今天,它就这么被简单粗暴地炸开了。   周庭沅跟着陆思辙,看完姐文就来蔻羣期流柳吴零叭爸而吴在一排排硕大的保险柜间飞快地穿梭。库房内空空荡荡,地面上只反射着他们的背影。   “看到了,在前面。”陆思辙眼尖,向前方一指。   地面上似有若无地映出了对峙着的、两人的身影。转过一个拐角,周庭沅便看到了顾维宁,和那个闯入者的队长。   队长站在一扇打开的保险柜面前。他手里正捏着什么东西,警告般地对向拿着枪的顾维宁。   “把东西放下来。”顾维宁的脸上已然失去了笑容。   “顾队长。”那人却是笑着,“你要是敢开枪,我就敢弄坏它。我想,你应该没有能力承担它坏掉的后果吧?”   顾维宁面色紧绷,神情难看。   陆思辙猫下腰,向周庭沅打了个小心的手势,便转身,向着来时的方向绕去。   他轻手轻脚地穿过一条条廊道,拐过一个大圈,无声无息地站在了那人的身后。   那人无知无觉,但顾维宁却发现了陆思辙的存在。尽管与陆思辙关系不睦,此时,他还是抛弃前嫌般地和陆思辙对视了一眼。   “识相的话,就让我离开。”那人还在继续说着,“不然,这东西要是毁在你治安局的手上,这个罪名,你顾队长担得起吗?”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一瞬,陆思辙猛地冲出,一把卡住他的手,在他还未反应过来时,重击食指和中指之间的骨缝。   那人惨叫一声,手掌不自觉地松开。那东西便从手中掉落,向地面自由落体。   顾维宁反应很快,立刻冲上来,险之又险地接住了它。   陆思辙轻松地卸下了那人手中的枪,用膝盖压着他,迫使他狼狈地趴跪在地面上。   “顾维宁。”陆思辙微微笑了笑,“叫你的人来。”   “已经来了。”顾维宁一手按着耳麦,一手将那东西放回保险柜,重新锁好。   “行。”陆思辙淡定地压制着那不断扭动的闯入者,毫不手软地将他的手臂折了起来。   周庭沅远远地站着,他看着地上的人,还有手按耳麦的顾维宁,心跳却在不断地加快。   方才那东西从手中掉落时,时间虽然短暂,他还是险之又险地看到了。   那是一块小小的、扁平的长方体。长方体上遍布着密密麻麻的线路,像人类盘根错节的神经,又像密密麻麻的血管。   类似的东西,他不是没有见过。它在岩雀的核心,中枢系统之中。是想要激活岩雀、操纵它的必要工具。   周庭沅曾经见过,也曾经触碰过。   那是巨型机甲的中枢芯片。   岩雀的中枢芯片,为了区分,线路被做成了火焰般的红色。   而他恰好知道,孤鸣的中枢芯片,是白色的。   和刚刚从那人手里落下来的一模一样。   作者有话说:   最近太忙了,一直在发之前的存稿,所以评论会回的比较慢呜呜 第37章 你看到了吗   治安局的人很快前来。   陆思辙拍拍手,从地上站起来。顾维宁指挥着警员将闯入者拷上手铐后,才找着机会狐疑地看向陆思辙:“陆上将,你今天来库房,是有什么目的吗?”   “是有事。”陆思辙耸了下肩,随口道,“解承希给了我秘钥,让我回来帮他取一下他父亲的东西。”   他应答得很快,快得好像真的没有什么可怀疑。   周庭沅垂了垂眼,将目光不着痕迹地挪向反射着保险柜和人影的地砖。   那闯入者的目标大概率就是孤鸣。他费尽周折闯入区政府,又不知为何能打开层层加密的保险箱,拿出孤鸣的中枢芯片。换了任何一个人来,首先都会将矛盾指向陆思辙。   陆思辙这么巧合地出现在区政府,又这么巧合地碰上闯入者,还正巧目睹了闯入者试图夺走中枢芯片的过程,甚至还帮了把手。   所有的氛围,所有的线索都隐隐指向陆思辙的方向。   这怎么可能不可疑呢?   但是……   周庭沅沉思着。   正正是因为太可疑了,这原本脉络清晰的事情,就变得分外古怪。   他正思考着,那边的两人也在商议。   “无意冒犯,”顾维宁说,“重要物品应当由本人到场领取,并且在规定时间内归还。”   他略带上些审视:“解少将这样,似乎不太合规。”   “南方军区难道能一个人也不留么?”陆思辙随手理了把方才因为打斗而有些凌乱的衣襟,“顾维宁,等到了治安局你再找茬吧。”   顾维宁冷冷地闭了嘴。   陆思辙也没追着他怼。   他的目光落在押走闯入者的警官身上,眼神随意,但仍盯得那几位警员动作纷纷僵硬了起来。   他们快速地上好手铐,然后逃也似地拖着挣扎了几下的闯入者离开了库房。   在他们走后,顾维宁才向陆思辙和周庭沅抬了抬下颌,道:“二位,跟我来吧。”   他做了个‘请’的手势。陆思辙对此,也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便率先举步跟上前方两位早已只剩下一个背影的警员。   ……   离开区政府时,天色已然暗沉。夕阳找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繁华眩目的灯光。街道与往常别无二致,只有区政府门口拉开了一道警戒线,几只机器人和治安局的人一齐在警戒线口转悠着。   黄昏时游行示威的人们已经不见了,街上重新挤满了下班返程的车。不过A区的交通相比于其他区域要流畅许多,治安局的车轻轻松松地穿过几条街区,便到了目的地。   在治安局的大门前下车时,周庭沅看到旁边跟着的几辆车内,有几位西装闯入者被粗暴地押了下来,推进治安局。   他们看起来面色灰白,神情却并不慌张。周庭沅看到,其中有的人眉宇间带着奇怪的阴翳,不像是事情败露被抓,倒像是因为被粗暴地对待而感到生气。   “只是例行询问。”从副驾下来的顾维宁对周庭沅和陆思辙说,“二位不用担心,到治安局来,也就是为了留个记录。”   陆思辙耸了下肩,什么也没回答。   “明白。”周庭沅则是和缓地应道。   进治安局后,他们便分开了。周庭沅随着一位警员来到记录室,关上门,警用ai机器人的指示灯便闪烁起一点红色的光。   周庭沅拖开椅子坐下。房间四壁都是金属,像镜子一样,反射着他的人影。   “您好,周庭沅上校。”机器人的声音响起。   周庭沅没回答,只静静地看着摄像头。   “关于本次事件,您能否从头开始进行描述。”机器人不像人,不会等待他的回答,就继续往下说,“如果描述过程中想起具体的时间点,也拜托务必如实告知。”   周庭沅略略停顿了一下。   “我从Hitting训练室离开的时候。”他说,略去了区政府不远处游行示威的人群,“看到有人往区政府门口聚集,并且向区政府内部开枪。”   “我没有携带枪支类武器,于是离开,准备在安全的地方向治安局报警。在离开的过程中,顾维宁先生拦住我,邀请我加入他们的小队,进入区政府追击闯入人员。”   “我随着顾维宁先生来到地下室,途中遇见陆思辙上将。在到达地下室后,我们撞见闯入人员之一引爆炸弹,炸开库房,并追着闯入者进入库房内部。我到的时候,闯入者已经打开了库房内某一个保险柜,并以保险柜内的东西威胁顾维宁先生。最终,在陆思辙先生的协助下,顾维宁先生夺走了他拿到的东西,并放归原位。”   他终止了描述:“以上就是我的全部描述。”   警用机器人的摄像头又开始闪烁。   “周庭沅上校,”它的声音机械地传来,“对于您的陈述,我有几个问题需要问您。”   “请讲。”周庭沅淡淡道。   “您在区政府的出现,是无意的吗?”它在得到回答后问道。   “是。”周庭沅应声。   “您和顾维宁先生,曾经有过联系吗?”   “没有。”   “您在加入治安局追击队伍时,手持有枪械吗?”   “加入前并没有,是顾维宁先生交给我的。”   “陆思辙上将,是否一开始就与你们同行?”   “没有,”周庭沅如实告知,“是在安全通道里遇见的。”   “陆思辙上将与你们遇见的具体楼层,您还记得吗?”   “不记得了。”周庭沅说。   他抬头看着摄像头,那原本还在闪烁的红灯似乎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变成了常亮。   “在炸开库房时,您和陆思辙上将是否能互相证明对方的动向?”   “可以,”周庭沅眼神不变,“从来到地下室后他就在我身边,他的动向我可以证明。”   地下室有监控。就算总控室那时落入闯入者的手中,治安局也能追溯到当时的记录。   听到周庭沅的回答,警用机器人在密集提出的问题里安静了几秒钟。   “您看到那间被打开的保险柜里,装着什么吗?”它忽然问。   “没看清。”周庭沅说。   他说得毫不犹豫,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心虚。   “那么。”警用机器人没有停顿。   它摄像头的灯幽幽地亮着,鲜艳的红光映在墙壁上,反射出好几个相同的影子,从四面八方落在周庭沅身上。   “您是否记得,”它说,“陆思辙上将是否有机会看清保险柜里的东西,又是否有机会接触到它?”   问题很难回答。   周庭沅安静地看着摄像头,似乎思考了一会。   “应该是没有的。”他在幽幽的红光中说。   警用机器人沉默了。   它大约有半分钟没发出声音。然后,在周庭沅还未等待太久的时候,它说:“本次问询结束,感谢周庭沅上校的配合。”   ……   周庭沅拖开椅子,转身离开了房间。   当金属门在他身后发出一声轻微的喷气音缓缓合上后,那幽幽闪烁的摄像头才终于消失在了他的身边。   他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在四周张望了一番,找到指示牌后,沿着牌子上的方向向休息室走去。   治安局里的人都行色匆匆,脚步声不间断地在走廊里回响。周庭沅慢慢地走着,脑海里悄悄掠过万千想法。   陆思辙出现得太巧,真的太巧了。   按理来说,这件事里的诸多疑点,以及他们表面上若即若离的关系,都不至于让他冒着这样的风险,说出一句“应该是没有的”。   他最好的回答,其实是“我不清楚”。   又或者恶劣一点,说一句“有”。   江轶和周庭昀大概乐见其成——就凭他这一句话,肯定能做出许多文章来。   但周庭沅却明白,另一个于他而言很清晰的事实。   这么多年来,孤鸣早已是横亘在陆思辙和江轶心头的一根刺。陆思辙立下累累军功,明明早就可以选择别的机甲继承,但却始终只是用着军用标准制式的机甲。   而江轶亦是如此,这些年孤鸣一直显示着‘修缮中’的状态,很难说不是出自他的手笔。   甚至陆思辙连虚拟训练室里的机甲,都选择的是孤鸣。他怎么可能不想拥有它呢?   他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就算整件事都来自江轶的谋划,在陆思辙看到闯入者目标的那一刻,他就绝不可能放弃这个机会。   周庭沅想到这里,便困倦了起来。   他胃里有些不适,奇怪的感觉在腹部翻搅。   但不重要。   他一边往休息室走着,一边眉眼半合起,目光虚虚地望着面前的路。   说曹操曹操就到。   走廊尽头忽然拐来一个高大的身影。那人穿着西装,步子走得飞快,毫不避让地来到周庭沅面前,才骤然停了下来。   “周庭沅。”江轶叫他的名字。   周庭沅抬起头,没有意外,看到了江轶有些冰冷的眉目。   “你过来一下。”他说。   “我和你哥有事找你。” 第38章 措施   周庭沅看着江轶,对上他的眼神,于是应了声:“好。”   休息室不止他们,江轶还是有些克制。他转身,在周庭沅跟上时才举步离开。   他们离开休息室时,陆思辙和顾维宁都没有出现。治安局的人们忙忙碌碌地处理着区政府的事件,无暇他顾。   没有人来招呼他们,江轶便如入无人之境一般,轻易地将周庭沅带走了。   回去的路上江轶没有说话。   尽管车是隔音的,但夜晚首都星的喧闹仍透过厚厚的车壁,飘进了周庭沅的耳朵里。   鸢尾花旗帜飘扬在风中,路旁有人压着终端相机的镜头拍照,笑容比旗帜上的花朵还要明媚。   大约十分钟后,车来到了远峰集团的大厦下。   一驶入地下停车场,远处那些隐隐的喧闹声便骤然消失,像是来到了另一个世界。周庭沅侧过脸,只见灯光明明灭灭,整个停车场空无一人。   车停了,响起一声轻微的引擎声。江轶一语不发,解开安全带,转身便从车内钻了出去。   周庭沅赶忙跟上。他跟着江轶上电梯,直达顶楼江轶的办公室。   门开了。   他毫无意外地在门后看到了周庭昀的身影。   周庭昀半倚在江轶办公室的沙发上,正慢慢地喝着茶。看到江轶和周庭沅,他便放下杯子,微微一笑道:“小沅,江轶,你们来了。”   江轶点点头,“嗯”了一声。   周庭昀的目光落在周庭沅身上时,却淡了下来。   “今天的事,我们得聊聊。”他说。   江轶冷嗤一声,绕到办公桌后坐下。他不像周庭昀那样迂回,直截了当地问:“你为什么要回答‘没有’?”   周庭沅垂下眼。   他没有装傻,只说:“是关于陆思辙的吗?”   “你自己倒还清楚。”江轶讽刺地说了句。   “就算是个模棱两可的回答,我们也能把事情安在他的头上。你为什么,要斩钉截铁地说‘没有’?”   他在‘斩钉截铁’这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周庭沅轻轻地看他一眼,眉目柔顺。“抱歉。”他说。   江轶神色一冷,刚想教训周庭沅,便听到他继续说道:“当时陆思辙太小心了。从库房大门被破坏的那一刻起,他就从来都没有和我分开过。”   “离保险柜里的东西最近的时刻,他也没有亲手触碰过它。它是直接由顾维宁从闯入者手中夺回的。”   “——这些全都记录在监控里。”   周庭沅抬起眼,他的眼眸是柔和的深棕色,看起来温和又顺从:“库房的监控360度无死角。如果我模棱两可地指认陆思辙,是不合理的。只需要细致地盘查监控,就可以发现,我的态度很奇怪。”   “所以,我才那样回答。”   周庭沅说完后,便重新垂下眼去。   “难道你连模糊的答案都没办法给吗?”江轶再次咄咄逼人地问道。   “与否定的回答效果是一样的。”周庭沅摇头,“除了显得我们处处都要为难他以外,也许没有什么更好的效果。”   江轶于是便沉默了。   他没有想到这一层。   周庭沅如是下了定论。   他的眸子闪了闪。但还没松一口气,一直未曾发言的周庭昀却突然开了口。   “原来如此,看来是我们偏颇了。”周庭沅语气和煦,“小沅,当时只有你在,那个情况,你肯定更明白。”   周庭沅心头突地跳了下。   他无法再避让,只能迎上周庭昀的目光。   他们长得的确有点像,五官都是如出一辙的柔和温雅。只是周庭昀那双灰蓝色的眸子轻轻地凝视着周庭沅的时候,他总会感觉到一阵细微的寒意,从四周的空气里,一丝丝蔓延进毛孔中。   “不过,之前没有通知过你。”周庭昀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你可能不知道,这件事,使我们安排的。”   “……我的确不知道。”周庭沅唇角轻轻抽了下。   居然真的是这样。   种种奇怪的担忧和隐隐的违和感轻轻一串,便构筑成了这个荒谬的事实。   “现在你应该知道了。”周庭昀笑道,“不然,那群只是经过一段时间训练的反动派,怎么可能穿过区政府的封锁呢?”   周庭沅忍不住抿了抿唇。   既然这件事出自周庭昀之手,那顾维宁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   还有,孤鸣的中枢芯片……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周庭昀将茶杯轻轻搁在桌上,“你想问我,顾维宁?”   他没等周庭沅回答,便干脆地承认道:“是,在这件事上,他帮了我们一点小忙。”   他盯着周庭沅的眼睛,几乎将周庭沅整个人看透:“现在,孤鸣的中枢芯片,在我们这里。”   周庭沅的胃里陡然泛起一阵难耐的酸味。他咽了下口水,压下那点焦灼。   “这样啊。”他说。   “你给的回答正好。”周庭昀温和地说,十分体贴,“我们选择退让,顾维宁也不会对陆思辙继续纠缠。这件事,我们退让得越快,就越显得陆思辙奇怪。”   “毕竟,除了你,我们没有任何一个人直接参与了这件事。”   周庭沅胃里的反酸更加剧烈。   他意识到了一件令人胆寒的事实。   周庭昀早就料到了他的回答,早就想到他会说出那句话。   那在周庭昀的眼里,他到底是出于什么理由才会这样?   如果……   “小沅。”   周庭昀从沙发上站起身来,缓步来到周庭沅的面前。   “你好像又有一点迷惑了。”他说。   “对不起。”周庭沅低下头。   “不是你想做什么,你觉得你应该做什么,你就能做。”周庭昀轻轻地笑了一声,好像没有任何含义,又如同在嘲笑他的滑稽,“你应该早就明白了我们的意思,这样的小动作,不论说得多么动听,以后还是少一点为好。”   “我明白。”周庭沅像条件反射一样脱口而出。   他的指尖抖了抖,但很快便被遏制住了。   “好了。”周庭昀叹了口气,“本来不想与你说这些,小沅。你早就长大了,该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他拍了拍周庭沅的肩,不再多言,只是转身对江轶说:“南方军区那边的事情已经安排好了,我和顾维宁商议了一下,半个月后的快速传输通道会为我们留着,其他人都不能使用。”   此时,江轶好像终于找回主场一样猛地站起身来。   “好,好。”他说,“我让我这边的人也准备好。”   而后,他转向周庭沅,眼神冷漠,像是宣判。   “这几天,除了试驾岩雀以外,你就不要出门了。”他说。   周庭昀听到这话后,叹惋地笑了笑。   “我们一起回去吧,”他轻轻地推了下周庭沅,“时间已经晚了。”   周庭沅转过脸看向他,对上他灰蓝色的眼眸。   “嗯。”他应。   声音低得几乎听不着。   他们并肩而行,一齐离开了江轶的办公室。   周庭沅的心情已然慢慢地平复了下来,那一瞬间起伏的惊涛骇浪消失,露出掩藏在其下的嶙峋礁石。他默默不语,落后小半步,安静地跟着周庭昀。   远峰集团的大厦道路错综复杂。深夜的顶楼除了秘书部已然没有人在,但仍开着一排过分明亮的灯,让走廊里的阴影无所遁形。   “小沅,刚刚的话说得有些重。”周庭昀一边走,一边慢悠悠地说。   “……没事的。”周庭沅平静地扬了扬嘴角,回道。   “这件事,我大概知道你可能没有多想。”周庭昀说,“只是江轶的情绪过不去,我也只能这样安抚他。”   “我明白,哥。”周庭沅应声。   只是到底几分为了安抚,他不得而知。   “你比以前变得太多了。”周庭昀忽然又说。   从周庭沅的视角,只能看到他微微扬起的下颌,和似乎有些飘忽的眼神。   “你比以前听话了很多。”他说道,“真是不一样了。”   不一样?   “是吗。”周庭沅无所谓地笑了笑。   他的笑容显得有些奇怪,像是什么东西隐隐地从他平静的外壳泄露出来一角。   “人都会变的吧。”   周庭昀听到这话,也不由得一齐笑了起来。   他偏过头,不无感慨地说道:“时间过得真快。我记得,你以前还是挺有意思的。”   ……   以前?   以前周庭沅大概真的没有那么听话。   他此刻无从得知陆思辙到底对此事作何反应,只能是回忆起曾经和陆思辙那段离经叛道的故事。   荒星上除了他们,就不剩其他的类人生物。每天早晨周庭沅迎着明媚的晨光醒来时,周庭沅都朦朦胧胧地感觉像是在做梦。   他很久没有体会过那种感觉了。似乎从很小的时候,他长大后和父母不再亲近后,便再也没感受过另一个人的体温。   是种说不上来的滋味。   陆思辙好像总是很自在。在陌生的、也许危机四伏的荒星上,他也仿佛在家里待着似的随意。   某天早晨,他从库房里翻出些干净衣服,接着水洗过晾干,然后兜头罩在刚醒还没回过神的周庭沅脑袋上。   周庭沅迷糊地望着他:“你在干什么?”   “这件面料比较舒服。”陆思辙泰然自若,“你试试看。”   他总这么直白。   周庭沅清晰地记得自己那时想。   然后,他们会拥抱,会接吻,干燥的房间里也有时会充斥着潮湿幽微的空气。周庭沅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贪恋什么,他从没问过“我们是什么关系”这样更加直白的问题,只是悄悄地闭上嘴,放任自己沉溺。   陆思辙也没问。   这颗荒星上是64小时制。恒星升起又落下,将一整天拉得格外漫长。   周庭沅数着数目,大约在恒星经历6个轮回后,也许是云层的遮掩,晨光终于不再明媚,而是变得阴沉了起来。   周庭沅睁开眼,毫无焦距地凝视着层叠的深绿树叶。没过一会,就感觉陆思辙回身,手臂正正好拦在他的腰上,落下一点不痛不痒的重量。   “醒了吗?”   陆思辙问道。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为啥这章定时没发出去 第39章 没有选择的选择   “醒了。”周庭沅揉了揉眼睛。   他感觉陆思辙贴了过来,额头抵在他的肩上。   “有点困。”陆思辙说,“再陪我躺一会。”   说话间他呼吸的热气笼罩在周庭沅后颈那一块,激得周庭沅打了个激灵。   “你干嘛。”周庭沅脱口而出。   话一说出口,周庭沅便忽然意识到这似乎有点指责的意思,心里冒出些后悔。   但陆思辙好像完全不在意,手一收,抱得更紧了。   “没干什么啊。”陆思辙语气极其自然,“今天天气不太好,不知道会不会下雨。”   “……不知道。”周庭沅望向窗外愈发阴沉的天色,慢慢地说。   这些天的经历让他变得有些懒散,于是便放任自己和陆思辙一起躺着。   从他的视角,看到的是阴灰沉闷的天,还有层叠得有些阴森的树叶。   周庭沅看着看着,心里也慢慢应景地笼上一层令人不安的影子。   果不其然,窗外没过一会便响起淅淅沥沥的雨声。补给站隔音很好,只能远远地听到雨滴哗哗落在金属外壳的碰撞声,辨别不出大小。   但陆思辙却霍然坐了起来。   “下大雨了。”他说,“我去看看有没有地方漏雨。”   周庭沅也撑着床坐了起来:“我也去。”   “走。”陆思辙向他伸手,“这雨……真的有些太大了。”   他的语气罕见地有些忧心。周庭沅拉着他的手站起来,披上外套,拿着搁在休息室一角的枪,与他一齐匆忙地向楼下赶去。   而那点忧心,也正正好成了现实。   他们刚下到一楼,便看到地上浮着一层浅浅的水。   补给站的地面是灰白色的,此刻在灯光下,照出漫进来的水里泛着的一丝丝古怪绿色。   “漏了。”周庭沅张了张嘴。   感觉像梦幻泡影被瞬间戳破,他的情绪骤然低落了下来。   “你先别动。”陆思辙却很冷静。   他从口袋里抽了张纸巾,蘸水后放在鼻尖闻了闻,然后转头对周庭沅说:“和狍鸮一个味道。”   “它们可能聚集在这附近。”周庭沅皱眉,“看水这么快就铺了一层,涌进来的速度……应该不会小吧。”   就在他们说话的间隙,水面似乎又上升了些许。周庭沅四处张望,却没在偌大的厅里看到任何可能的缺口。   “我去看看。”陆思辙当机立断。   “我也去。”周庭沅忙说。   陆思辙回头看了他一眼,停顿了一下,说:“好,枪没问题吗?”   “没问题。”周庭沅悄悄吸了口气,利落地拉开枪栓,枪口发出咔嚓一声脆响。   “走吧。”陆思辙抚了抚他的肩,说。   这一会,水面已经从大约一两毫米,到了能够淹没鞋底的程度。周庭沅趟着水,听辨着亮堂大厅内悄悄传来的汩汩水声,却找不见源头。   “在那里。”陆思辙握着枪,指向大厅某一个角落。   “那里是不是水循环?”周庭沅表情愈加凝重。   从水循环里漏出的浅绿色液体……   怎么看都不像什么好的兆头。   “对。”陆思辙亦是表情凝重地拽了把周庭沅。   两人快步向那个方向走去,一直亮着的灯光不稳地闪烁了一下。   来到水循环控制室的大门口时,陆思辙一脚踢在锁上,重重地将大门推开——   哐当一声,在缓慢展开的大门背后,周庭沅看到了自己最不愿意看到的场景。   水循环控制室大约五十平方米大,五米高。一整个巨大的机器将控制室的四壁霸占,透明的管道如同脉络一般盘踞穿梭,有液体在管道间流动。   只是那液体,是绿色的。   一半未经完全处理的液体呈现出明晃晃的深绿;而另一半也不是透明的。而是蔓延在大厅里那样,浅绿色的诡异液体。   完了。   周庭沅大脑空白了一瞬。   连飞船坠毁的时刻,他的大脑都没有这么停滞过。他呆呆怔怔地望着巨大狰狞的机器,在齿轮的啮合声和活塞的运作声中出了神。   还是陆思辙的话将他拉了回来。   “水循环不能用了。”陆思辙看起来却是十分冷静,“可能是外面收集水源的地方被狍鸮的血污染,而水循环没办法完全地净化掉。”   周庭沅张了张嘴,半晌才说了句:“……怪不得他们要放弃这个星球。”   “这里不能待了。”陆思辙果断地说,“除了这个水循环以外,这个补给站没有任何可以补充水分的地方。”   “那怎么办?”周庭沅下意识地问。   “没事。”陆思辙抱住他的肩。   他说:“我们回飞船去。”   ……   这是没有选择的选择。   周庭沅不需要思考就能明白,飞船其实是他们最好的去处。   不能这么简单地回去,因为飞船的大门还牢牢地锁着。他们趟水进了地下室,终于开始搜寻能够打开生活区大门的工具。   水哗啦啦地从台阶向下流。翻边地下室,周庭沅找到一柄高功率电击枪,转头对陆思辙说:“只有这个有用。”   “行。”陆思辙从武器库里挑了把新步枪,掂了掂重量,“那不找了,我们快走吧。”   雨越下越大,陆思辙上楼装了一包食物,和周庭沅一齐换上适宜在树林间穿梭的长靴,打开了这六个日夜里都未曾开启的补给站大门。   门开了,若有若无的臭味合着水腥味扑面而来。   雨比周庭沅想象的大,蒙蒙的大雨顺着枝叶像瀑布一样落下,模糊了视野,让树林被笼罩在一层茫茫水雾之中。   手腕上的终端亮着,蓝色的光穿过雨幕清晰地映在他的眼前。   “往前,”周庭沅贴近陆思辙,才能让他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声音,“一直往前。”   “嗯。”陆思辙冷静地举着枪。   雨声太大,让整个树林都变得莫测了起来。周庭沅神经高度紧绷,一边看着终端上的地图,一边紧紧地盯着在风雨中摇动的树叶。   他们来时碰到的大群狍鸮此刻似乎都隐没在了雨里,不见踪迹。   这样的平静让周庭沅始终惴惴不安。陆思辙却并没有周庭沅那么紧张,只是举着枪,机警地将手指虚虚扣在扳机上。   忽然,一片树叶大幅度地晃动了一下。   周庭沅似乎听到清脆的树木折断声。紧接着,便是一声细微的扳机扣动响。   不远处传来婴儿般的凄厉尖叫,响了几声后便戛然而止。   “快点走。”陆思辙拉了把周庭沅。   他们快速地在林木间穿行,踏过湿淋淋的泥地。周庭沅在参差的树叶间捕捉到几道掠过的身影,他开了几枪,但它们的移动速度太快,一枪也没有打中。   连水腥味都压不住的难闻血味终于穿过重重雨幕传到他们身边。   “往右!”周庭沅喊道。   身后传来风声,他回身迅速开枪。嘶鸣声响起,有温热的东西洒在他的手臂和枪管上,又被瓢泼大雨洗去。   大雨让他的视野彻底成为一片朦胧。雨水是冷的,从外套沁入身体里,让他的手都冻得有些发抖。他凭借着仅剩的视力不断开枪,接连击中几只接近的狍鸮。   但一个不查,周庭沅被脚下一根横躺的古木绊到,还是陆思辙在他即将脸着地之前堪堪抓住了他的肩膀。   待周庭沅稳住后,他转而攥住了周庭沅的手,拉着他向前飞奔。   他什么也没说。   可能说了,但周庭沅没有听到。   他只能清晰地感觉到一个掠过脑海的念头——   好像陆思辙的手是冰冷瓢泼的雨水中,唯一温热的东西。   走神只是一瞬。周庭沅立刻跟着陆思辙一起,几乎全力以赴地向着树林外奔跑。   “往左!往左!”周庭沅一边跑一边盯着终端,“还有一公里,马上就要出去了!”   他们的手已经松开,周庭沅一边看着终端一边回身不断开枪。陆思辙的前方也不间断地传来尖锐的嘶鸣声,像是整个树林里的狍鸮都向他们围拢,拼尽全力也要将他们留在这里一样。   周庭沅几次回头,都差点看到那陌生的、蝙蝠一样丑陋的脸从他们的面前飞过。开枪时血似乎都溅到了他的脸上,腥臭味几乎覆盖了所有的嗅觉神经。   “坚持一下,快到了!”陆思辙对他说。   周庭沅回了下头,视线的尽头,那沉沉的绿色裂开了一片缝隙,露出了苍翠平坦的土地和铅灰色的天空。他回头,手臂上传来一阵大力的撞击。   他不知是第多少次开枪打碎了一只狍鸮的头颅。同时,面前掠过数道刺目的激光,伴随的还有陆思辙的一声喊:“跑!”   周庭沅再次转过身,没命似的向着那铅灰色的天空狂奔而去。   ……   离开树林,狍鸮追了一小段,便不追了。   周庭沅记得,自己在那六个日夜里闲着无聊阅读终端里的资料时看到,它们对树木有着很强的依赖性,在远离树木的地方几乎不会出现。   现在看来,资料并没有说谎。   树林外便是一马平川。他们远远地就看见飞船的残躯,机翼断裂,驾驶舱破碎,还是和来时一样安静地躺在草地上。DHC-00135698的巨大激光刻蚀编号十分显眼,强烈的工业感与荒星一片天然的景象格格不入。   冒着雨,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了飞船前。周庭沅站在飞船生活区的门口,轻点屏幕,却没能让它亮起来。   陆思辙没说话,直接将电击枪递上。周庭沅抹了抹眼前的水,艰难地调节好了功率,后退两步,抵着屏幕打开开关——   噼啪一声脆响,雨中闪烁其电弧的蓝光。   屏幕堪堪亮了。   陆思辙凑上前,输入密码。随着滴的一声,大门发出难听的吱呀声,缓缓地打开。   两人这才快步钻进去,门一关,外面声势浩大的雨便就此被隔绝。陆思辙简单地转了转,回来时对周庭沅说:“还好,没漏雨。这里还是没联网,摄像头都开不了。”   周庭沅刚想说句“还好”,陆思辙却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臂,皱着眉问:“你怎么受伤了?”   周庭沅愣了愣。   顺着陆思辙的目光,他低头看去,只见手臂上赫然出现一道约莫十几厘米的伤痕。衣服已然被浸成了暗红色,将伤口显眼地暴露在了空气之中。   “走,赶紧处理一下。”陆思辙说着,便想拉着周庭沅往卫生间走去。   周庭沅却回过神似的抬头看着他。   飞船里生活区的装修风格与首都星惯常用的风格别无二致。此刻在利落的墙壁线条,和为了美观而挂上的不知名艺术作品间,他恍惚间冒出了一个无比真实的想法。   他们不应该在这里的。   作者有话说:   多更一点,刚刚回头看才发现本来应该7号更新的,结果定时定错定到21号了呜呜私密马赛 第40章 沉入   周庭沅瞬间回神。   “我先处理一下。”他轻轻抽回手,对陆思辙说。   “你先去。”陆思辙的眉头压根没有松过,“我去找一下医药箱。”   “好。”周庭沅点点头。   经过这些日子的闲置,生活区内部竟然奇迹般地完好。在干净安静的环境里,周庭沅身上的腥臭血味便更加突兀刺鼻。   他忽然觉得难以忍受,猛地敲下墙上的热水按钮。   一瞬间温热的水从头顶的花洒倾泻而下,浇在他的外套和伤口上,迟滞地来带一阵阵钝痛。   不是那么疼。   周庭沅想。   他撕开被血黏在一起的外套,扔在地上,让温水冲刷着被狍鸮的血污染的伤口。暗红和深绿一同被冲开后,便露出了狰狞伤口的全貌。   “周庭沅。”门外陆思辙的声音传来,“医药箱找到了,你怎么样?”   “没事。”周庭沅说。   他湿着头发将门推开一条缝,陆思辙便从缝里伸出一只手,将凝血剂和绷带都递了进来。   浴室内水声哗哗,蒸汽蒸腾,一片迷蒙。周庭沅接过陆思辙手里的东西,停顿了几秒,才小声说了句:“谢谢。”   “没关系。”陆思辙收回手。   周庭沅又冲了会水,敷上凝血剂后缠上绷带,才穿着衣服出了门。门口的陆思辙还带着那一身衣服,补给站里留着的灰色外套上沾满了脏污的血迹。他站在干净的生活区门口,与这里一副格格不入的模样。   “你去吧。”周庭沅低下头,说。   陆思辙“嗯”了一声,和周庭沅错身而过,转头便钻进了浴室。   周庭沅深吸一口气,走向自己的卧室。   卧室里亦是没有变化。离开前周庭沅刚结束休息不久,出门时因为躲懒没叠的床都乱糟糟地保持着原样。   他在房间里没留下多少东西,也没什么带回来的。周庭沅试了试水循环和电力系统,幸运地发现,和补给站的系统一样,它们也尽职尽责地保持着运转,没有在降落时巨大的冲击力中损坏。   周庭沅拨了拨床头柜上的挂饰,默默不言。   没过多久,浴室中传来的隐隐水声停了。周庭沅听到脚步声响起,在他的门口停下。   “我进来了。”陆思辙的声音穿过大门飘了进来。   周庭沅“嗯”了一声,陆思辙便推开门。他换了身有些紧绷的白T恤,头发也洗过,湿漉漉地滴着水,打湿了一小片领口。   “伤口呢?”他问,“让我看看。”   周庭沅愣了一下才应声:“啊,好,好的。”   他挽起袖子,露出大臂上已经缠好绷带的伤口。陆思辙抓住他的手腕,眉头拧得死紧。   “没事了,已经。”周庭沅低声道,“没有感染,我已经处理好了。”   陆思辙“啧”了一声。   他没有说什么“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你”之类的话,只是松开手,说:“明天记得换药消毒。”   “好。”周庭沅点点头。   “我看过了,这里的生活系统都是好的。”他停顿一下,“应该足够撑到……撑到首都星派人来了。”   陆思辙过了几秒才回答:“那就好。”   这几天来,他们谁也没提过‘首都星’这三个字。此刻骤然从周庭沅嘴里冒出来,陆思辙的反应便也变了。   周庭沅勉强笑了笑:“这里的安全等级应该比补给站高,我们不需要担心了。”   “行。”陆思辙也笑了。   只是笑容有多真诚,周庭沅也看不出。见周庭沅没什么要回答的,他便轻轻拍了下周庭沅没有受伤的那边肩膀,说:“我先回房间了,你好好休息一会吧。”   “……嗯。”周庭沅抿了下嘴唇。   雨一直下着,在这一天结束时都没有要停止的意思。天空愈发灰沉,周庭沅在外面没有全黑时透过舷窗看了一眼,重重的雨云压在阴森的树林上,缓缓涌动,仿佛逐渐向着他们躲藏的地方逼近。   夜晚陆思辙没来找他。周庭沅便裹着稍微熟悉一些的被子,带着一身疲惫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   第二天雨果真就没停。周庭沅醒来后听到门外似乎有人在走动,探头一看,却正好撞见陆思辙在走廊上踱步。   陆思辙的神情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只是微微低着头,步伐也有些慢,像是在走神。   听见开门声,他抬头看向周庭沅,开口:“醒了?”   “嗯。”周庭沅支着门框,下意识问了句,“你在……”   “没什么。”陆思辙耸了耸肩,“只是醒了,没事做。”   “哦……”周庭沅点头。   他往陆思辙那里轻轻瞥了一眼,纠结一瞬,便想缩回房间。可还没等他动作,就被陆思辙一把抓住了手腕。   “聊一聊吧。”陆思辙直截了当。   周庭沅眨了下眼。   “啊,聊……”他错开眼神,“可以的,可以聊聊。”   陆思辙松开手。   “你是怎么想的?”他问。   “我……”周庭沅想了想自己能说什么,但又什么也想不出来。   半晌后,见陆思辙没有略过话题的意思,便只能老老实实地说:“我……说不清楚。”   陆思辙轻轻叹了口气。   他没有责怪的意思,只是抬起手,指尖穿过周庭沅的发梢。   “我知道。”他似乎早有预料,“不要紧,说不出来也没事。”   “抱歉。”周庭沅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陆思辙手一沉,落在周庭沅肩上,微微一拉,带他进了怀里。   “不用道歉。”他说,“也不要多想了。”   周庭沅埋头抵在陆思辙的肩上,温暖的气息将他环绕着。   “大概还有五个周期,”他闷闷地说,“就到一个月了。”   陆思辙的手又收紧了几分。   “好。”   他的声音似乎有些哑。周庭沅听着,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他们都是聪明人,就算说得点到即止,也能清楚地察觉到双方的意思。   周庭沅觉得,陆思辙大概是明白了。   明白了就好。   他犹豫了一会,反手抱了回去。陆思辙的身子顿了顿,手插进周庭沅的发丝间,托着他的后颈,半强迫地让他抬起头来。   不知是不是周庭沅的错觉,他感到陆思辙的力气有些莫名的大。他被迫仰着脸望向陆思辙,看到陆思辙漆黑的眼睛和莫辨的眼神。   “陆思辙。”周庭沅不自然地眨了下眼,叫了声陆思辙的名字。   陆思辙眼神暗了暗。   “还有五天。”他说,骤然俯下身来。   周庭沅下意识地轻轻抬了下下颌。唇上的温度相接,陆思辙强硬地按着他,和他接吻。   暖融融的风从角落里吹来,夹杂着空气中的信息素味道,像枝蔓一样缠绕着周庭沅的神经。他紧紧地抱着陆思辙的背脊,放任陆思辙转而捧着他的脸,手指摩挲着他的颊边。   间隙周庭沅喘着气,望着陆思辙,重复:“还有五天。”   陆思辙的行为仿佛在说“我知道”。   他反手打开自己的房门,环着周庭沅走了进去。门甫一关上,他便将周庭沅压在门板上,继续方才的吻。   周庭沅喘不过气来。眼前视野摇曳,温度节节攀升。陆思辙有些灼烫的手掌紧紧地贴着他覆着一层薄薄肌肉的腰,探进衬衫里。   放纵。   真的很放纵。   如果上次还能勉强套上一个信息素催化的原因,这次周庭沅就再也没办法为自己的行为附上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他向来都是犹豫的、踯躅不前的,只是这次,和偶尔会出现的某些时刻一样,有一些掩埋在废墟里的东西破土而出。   他们从门口一路到床上。被陆思辙的躯体和柔软温暖的被子包裹时,周庭沅虚虚眯着眼睛,看着眼前的那个人。   陆思辙的眼尾漫起一点红,额角跳着青筋,目光似乎是冰冷凶狠的,但周庭沅没有感到害怕。   他抓着周庭沅的大腿向上抬,而后又在周庭沅忍不住呜咽出声的时候故意压下身来,又安抚地吻他的额头。   “疼吗?”他问。   周庭沅叫了一声。他的眼前弥漫起模糊的水雾。   “不疼。”他说。   “我都可以的。”   ……   时隔多年仔细想来,这是他们最后一次接吻。   周庭沅记得很清楚。   生活区的金属外壳在轰隆隆砸下的雨滴中发出连续不断地发出沉闷的响声,室内温控器运转带来的温度在燥热下消失,剩下的只有彼此的滚烫的体温。   最后,陆思辙删掉了监控,毁掉了飞船里的探测器,让这夹杂在等待营救的时间里离经叛道的行为没有留下一点多余的证据。   时间流逝,遗落在周庭沅身上的槐花信息素味道也淡了。周庭沅涂着药膏,在吻痕淡去的第6天,生活区外终于传来了轰隆隆的引擎声。   他出来时陆思辙已然站在舷窗边,看着不远处飞船降落时带起的阵阵烟尘。   江轶亦或是周庭昀都没有亲自来,从飞船里走下的是江轶的alpha秘书。秘书面无表情,西装板正,在生活区的门口不轻不重地叩了两下门。   “……走吧。”周庭昀抿了下嘴,轻声对陆思辙说。   可陆思辙却没有立刻动身。   他忽然地攥住了周庭沅的手。   “等我。”他说。   “我一定会带你走的。” 第41章 断送的梦   那句话像是许诺。   周庭沅记得很清楚,他甚至记得陆思辙说话时的表情,是认真的、笃定的,好像自己一定会做到。   但以他们当时的状态,想确信这件事,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所以后来便变成了一句戏言,大概谁都不愿意提起。   周庭沅忘记自己是否在某些时刻,曾经思考过这句话落在实处的可能性。   大概是在做梦的时候;又或者是在绝望麻木的时候,心里会涌起那么一点隐秘的、抓不住的奢求。   陆思辙是怎么想的呢?   他不知道。   也许说话的那一刻,他是相信的。但后来,他们分开得不体面,又过去了这么多年。当时再笃定的想法,在时间的冲刷下,也许最终都会变成一张空荡荡的白纸。   什么都不剩下。   今时今日,周庭沅显然没有了离经叛道的资格和能力。于是在周庭昀和江轶的注视下,他跟着看似是接送,实则是监视的alpha秘书,回了自己家。   门一关,他便失去了出门的机会。   时间太晚,周庭沅整个人分外疲惫。他简单地冲了个澡,便上床睡觉去了。   一夜无梦。   第二天醒来时,周庭沅迷迷糊糊地打开终端,却骤然在屏幕上看到了几个未接通讯。   竟然是陆思辙的。   瞌睡跑了大半,他忙从床上坐起来看了看时间,便拨了回去。   嘟——   一声还没响完,那边便接了起来。   “周上校。”陆思辙的声音传来。   “陆上将。”周庭沅也开口,“不好意思,昨天休息得早,刚刚才看到你的通讯。”   “没事。”陆思辙的语气听起来像是确实不在意,“昨天我在治安局待得有点久,出来的时候,你已经不在了。”   “嗯,江上将来接我走了。”周庭沅回答,“你呢,情况如何?”   陆思辙简单地笑了一声。   “不太行。”他说,“毕竟我的确说不太清楚,我到底为什么挑这个时间来区政府。”   他话里大约有些嘲讽,周庭沅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嘲讽谁。于是他只能继续用关心的语气问道:“那后来呢,你和顾先生说清楚了么?”   “没有,不过治安局没有证据证明我的确与此事无关。”陆思辙淡淡地说,“在来这里的路上,我一直在和洛部长通讯,没有机会联络别的人。”   ……洛文钧部长?   忽然提起这个名字,周庭沅愣了一下。他一下子没明白其中的关窍,便只能含糊其辞地应道:“原来如此,那就好。”   “顾维宁那边,大约没有为难你吧。”陆思辙问。   “没有,谢谢关心。”周庭沅也笑了笑。   “那不打扰了。”陆思辙淡淡地结束了话题,“周上校,下次有机会见。”   “好,”周庭沅应道,“下次有机会见。”   通讯挂断了。   周庭沅坐在床上,费劲地思考了一下陆思辙显得有些奇怪的态度。   已知这件事本质上是江轶策划的,陆思辙一开始并不知情,也许还是被强行卷入的的状态。   那他打电话来只是不痛不痒的关心?   也许不太可能。   周庭沅考虑了一番陆思辙察觉江轶计划的可能性,又毫无头绪。   陆思辙手法诡谲,表现也颇为迷惑模糊。地下室里发生的一切周庭沅现在还没有理顺清楚,更别提总结出一个完整的起因经过和结果了。   最终,他也只能把终端收了起来。   江轶不允许他出门根本不是说说而已。   第二天周庭沅尝试性地推了推公寓的大门,但大门却纹丝不动。大约是有一个更高权限的用户,将门锁彻底锁死,也将周庭沅彻底地关在了这里。   是非常冷酷无情。   周庭沅对此早有预料。他看了眼日历,离测试岩雀的时间只有大约两三天。江轶关他,大约也只是出于发泄自己被陆思辙莫名其妙地掺了一脚的怒气。   想到这里,他便没再做多余的尝试,只老老实实地在公寓里待了三天。第三天清晨,周庭昀的秘书陈晔便奉命而来,推开了他的屋门。   “周先生。”陈晔依旧是那副公事公办的冷漠模样,“周总让您准备一下,10分钟内准备出发前去试驾岩雀。”   “好。”周庭沅点头,“不用准备了,现在就可以出发。”   陈晔看了他一眼。   “好的,那您随我来。”他说。   陈晔早已将车开了过来,停靠在公寓一楼的马路边上。周庭沅下了楼,习惯性地拉开车后座,却骤然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江轶。   仿佛早就知道周庭沅的到来,江轶眼都没抬。他半靠在一面车门上,目光下垂,看着面前的终端,像在处理什么事情。   “阿轶。”周庭沅打了个招呼。   江轶终于从终端面前简单地抬了下头。   周庭沅心生疑虑。他看了看打开自动驾驶的陈晔,忽然想起一件差点被他遗忘的事情。   岩雀停靠在首都星旁的一号仓库。   除了它,这里的停靠名录里还有另外两个大型机甲——   老式轻型机甲凯瑟琳,和孤鸣。   陈晔开车从A区一路开至E区的港口,泊入飞船的停车道。飞船从首都星穹顶的缺口飞向漆黑的太空,周庭沅瞥了一眼窗外飞速掠过的景象,便兴致缺缺似的挪开了目光。   短途飞行持续时间不久,一号仓库在被哨卡星围拢的内侧,由一个巨大的、球形的金属舱室组成。嶙峋的钢铁盘根错节地交叉在一起,在只有黯淡光亮的真空中幽静地悬浮着。   飞船接近一号仓库,缓慢减速,停在了球形舱室的面前。   “检测到KL:037910号已预约来访者。”电子女声在船舱内响起,“权限核验通过,身份核验通过,准许进入。”   江轶微微坐直了身子。周庭沅眼角余光看到他盯着舱室外壳一点点收拢的金属,露出一个仅供一艘飞船进入的通路。   “周先生。”陈晔回头,“三分钟后,您在仓库C9-2区下船。专门负责岩雀改造的工程师会为您详细介绍岩雀的改动。”   周庭沅心下了然:“好的。”   穿过走廊,他们便停在了一扇巨大的合金大门前。周庭沅刚下车,车便丝滑地沿着走廊飞走,消失在了视野的尽头。   “周先生。”不远处有人叫了声他的名字。   周庭沅回过头。那扇合金大门不知何时已经打开,一位穿着一号仓库浅灰色制服的男子站在门内。   “您好。”周庭沅点了下头。   “我是负责岩雀改造的工程师谢扬启,”男子说起话来很顺畅,看起来一点也不紧张,“由我来向您介绍岩雀的现状。”   周庭沅“嗯”一声:“好,那带我进去吧。”   工程师谢扬启的脸上流露出一丝笑容。   “岩雀停在里面。”他说,领着周庭沅沿金属门后一条安静的隧道,向里走去,“我们花了一年的时间,给岩雀更新了武器系统。原先岩雀配置的是款式比较老旧的轻型等离子体炮,数量众多,分布在机翼上。我们花了很久将它们逐个拆卸,大部分换成远峰集团的超轻等离子体炮,少数替换成威力较大的重型炮。”   他的笑容里多了几分自信:“由于超轻等离子体炮的平衡,岩雀的总体重量没有增加,反倒下降了三十五万吨。”   “是吗。”周庭沅简短地应声。   三十五万吨重量的减少确实对于岩雀这种轻型机甲有一点助益。但周庭沅心知肚明,这些改动并不算是对岩雀战斗力进行的优化。   远峰集团的超轻等离子体炮最近在联盟内被炒得很热。它的重量是超乎寻常的轻,但周庭沅却心知肚明,它的威力比轻型等离子炮的威力要差很多。   而加装的重型炮,则更是会对岩雀的重量分布和体积形状带来巨大的影响。   严重的话,让岩雀面目全非也说不一定。   在虚拟舱室体验是一回事,即将亲眼见到这让人心情复杂的改变又是另一回事。周庭沅心情沉重,略略避开谢扬启的眼神,没再说话。   “是的。”没有得到应有的兴奋反应,谢扬启并没有气馁。   他的笑容稍稍收敛些:“雷达系统和定位系统我们也进行了更新,配置了远峰最新的CUES36.1.0系列。我们先前已经做过了测试。对于三个星系外的物体都可以清晰地检测到。”   “嗯。”周庭沅颔首,“辛苦了。”   他们已经到了隧道的尽头。谢扬启按下门旁的按钮,闸门缓缓向上拉伸。   “希望您能满意。”他说。   周庭沅却是没回答。他转身,望向拉开的闸门后,缓缓露出的深红色机身。   远远看去,它的形状就如同一只巨翼鸟雀。庞大的双翼收拢在机身前,露出修长的颈项。流线型的外壳隆起,远远能看到连接口出的金属关节与铰链。   一年未见,周庭沅却仍是一眼便看出了它的改变。   那曾显得有些粗糙的外壳全部更换,看起来焕然一新。机甲头部似乎进行了修改,多了个造型精美的冠冕,在灯光下流动着氤氲的色彩。   只是这些对周庭沅而言都不那么重要。   他望着岩雀的双翼。那双巨翼体积并未改变多少,但原本像羽毛一样散布在双翼的轻型炮全都消失了,换成星星点点的超轻型等离子体炮。   而谢扬启所说的重炮,则是对称地安装在双翼的骨架处。   为了让它看起来美观,他们似乎很是下了一番心思,做了些造型,让他们像翅膀上体积有些大的骨刺,为机甲平添了几分嶙峋凶狠。   但不论如何修饰,这几枚巨大的重型炮,在周庭沅眼里,就如同丑陋的瘤子一样缀在岩雀美丽的翅膀上。   像是沉沉压下的重担,让这轻盈的机甲变得笨重起来。   周庭沅的心随着看到岩雀的全貌而彻底下沉,落入深不见底的地方。   “怎么样?”旁边响起谢扬启略含期待的声音,“我向您保证,岩雀将成为当代排名前列的战争武器,拥有无比强大的威力。”   你不懂。   周庭沅瞬间便想驳斥。   此刻他已然无法准确地形容出自己的心情。于是在这映亮整座仓库的刺目灯光下,他只是轻轻扯了下嘴角。   “挺好的。”   他说。 第42章 重临   也许是周庭沅的兴致不明,谢扬启最终还是识趣地收起了自己高涨的情绪。   他略有些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周庭沅,嘴唇动了下,又笑着说:“周先生,您看,我们之前已经把支架都去掉了,您要试驾一下吗?”   “要的。”周庭沅点点头。他回望了一眼隧道,问:“现在随时可以么?”   “随时可以。”谢扬启说,“连接已经准备好了,您随时可以开始。”   “那麻烦你准备一下吧。”周庭沅便只是道。   谢扬启很快地安排好试驾和出仓的流程。周庭沅跟着他来到准备室,一顶深红色的头盔定定地放置在准备室的中央,密密麻麻的连接线在墙壁上缠绕。   头盔上的雀形团熠熠生辉。周庭沅扭头问谢扬启:“你们把头盔也换了?”   “是的。”谢扬启笑了下,“新型号的头盔,增加了2000条神经连接线。”   “好。”周庭沅应道,“可以了,我准备开始了。”   “好的,周先生。”谢扬启躬身。   他退出准备室,关上大门,准备室内便陷入一片昏暗。周庭沅举起崭新的头盔,轻轻戴上。   “岩雀驾驶员周庭沅,连接开始。”   整个准备室骤然亮起,连接头盔和准备室的神经元中流动起莹莹闪烁的光。随着震耳欲聋的响声,准备室的形状迅速组装变换。   金属盔甲包裹住周庭沅的全身。准备室重重地颤了一下,瞬间弹射而出。   强烈的失重感传来,准备室好像是嵌入了某个物体里。周庭沅望着面前亮起的操纵屏幕,肢体仿佛被延伸,细密的疼痛感从头盔处蔓延开来。   “已获得出仓权限。”   随着电子女声的落下,周庭沅面前一片雪白的大门在金属的铿锵声中向两方拉开。   周庭沅望着门外的天空。在稍显陌生的感觉下,他操纵着岩雀缓缓站起,而后纵身一跃,猛然落入那片漆黑的空间中。   ……   一号仓库外没有什么物体,只漂浮着一些可以忽略不计的尘埃。   周庭沅一进入太空中,便真切地感觉到了岩雀双翼的不同。原本轻盈、重量分布均匀的双翼,此刻却附加上了一些不甚明显不平衡感。   丝丝缕缕的。   这种细微的异样不至于让他失去控制。周庭沅打开岩雀巨大的翅膀,转了个身,俯瞰着趴伏着的一号仓库。   他的视觉神经与岩雀相连,此刻的视野便变得格外地大。仓库完完整整地被包覆在金属外壳中,只有岩雀的出仓口正在合拢。   周庭沅双翼一拢,岩雀便掉转身形,绕着一号仓库,开始飞行。   “周先生。”谢扬启的声音从通讯里响起,“您现在是准备……”   “熟悉一下。”周庭沅说。   “好的,”谢扬启没有提出什么异议,“不过您的机甲不能驶出一号仓库的管辖区域。当靠近边缘时,导航会提醒您。”   “嗯。”周庭沅应了一声,顺便抬手打开了雷达。   他绕着庞大的仓库,不一会就经过了四分之一的路程。岩雀的摄像头状似无意地落在仓库漆黑的铁皮上,雷达的光明明灭灭,大部分的信号都被屏蔽了。   岩雀原本在C区。   周庭沅想。   而孤鸣,似乎一直都存放在A区。   也就是C区正对面的地方。   周庭沅不一会就到了A区的范围。他的目光紧紧落在摄像头屏幕上,那片毫无动静的、漆黑的铁皮外壳。   按他们从C区进入的时间大致算一算,他至少应该能看到点什么。   周庭沅继续稳着机甲,姿态平静地绕着仓库飞行。当他飞过快四分之三的路程,即将离开A区时,雷达内忽然传来了一丝异动。   一阵弥漫开来的能量波倏然划过屏幕。周庭沅心中一凛,便在瞬息间瞥见仓库层叠的金属外壳之间,似乎掠过一丝有些刺目的白光。   白光闪得有些隐晦,不仔细留意根本发现不了。   周庭沅的心脏突突地跳了起来,心中的猜测成了真。   果然。   ——揄系正利●   江轶也许并不完全信任顾维宁,此次前来,也许就是为了试验获得的芯片真假。   如果芯片是真的,那它就相当于是顾维宁的投名状;   如果是假的,那顾维宁站在谁那一边,还未可知。   但现在看来,孤鸣显然是被成功启动了。   得到了结果,周庭沅的眼神闪了闪,没有说话。   他只是一拍翅膀,如同什么也没发生似的,有始有终地结束了绕仓飞行。兜了一大圈后,最后回到了停放岩雀的库房前。   “试驾结束,请求仓库通讯。”他说。   “收到。”谢扬启应声,“周先生,马上为您打开仓库。”   周庭沅收起翅膀,慢慢飞回仓库里。驾驶舱弹出,他在准备室里揭下头盔,转头便见谢扬启走了进来。   “周先生,感觉如何?”他问。   “还行。”周庭沅不咸不淡地说。   他没再理会谢扬启,一边径直向准备室外走去。   给江轶发消息有些多余。周庭沅便只站在空荡荡的走廊边,安静地等待他结束。   仓库走廊的装饰显然是乏味的,如出一辙的金属门一扇扇地排布在一起,一路延伸至周庭沅看不到的远方。   他的背脊立得笔直,终端屏幕熄着,整个人像一座冷淡的、没有情绪的树木。   大约过去了二十分钟,走廊尽头才响起细微的引擎声。周庭沅闻声望去,便看到那架带着他们来到第一仓库的飞船轮廓出现在视线里,打破了走廊上规律的画面。   飞船停下,陈晔的声音传来:“周先生。”   周庭沅绕到侧翼,拉开门钻了进去。   一进到飞船里,江轶的笑声裹挟着终端对面带着点电流音的大笑一同扑面而来。   “成功了?”对面的蒋宵问。   “成功了。”江轶虽然外表仍然是平静的模样,但眉梢眼角还是泄露出一丝溢于言表的得意,“中枢芯片能够启动,顾维宁没有耍花样。”   “按理来说,只有能够匹配上孤鸣全部系统的正式芯片才能够启动它。”蒋宵笑,“顾维宁大概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伪造出这种精细度的东西。”   “不能掉以轻心。”江轶嘴角压抑不住的笑容扩大几分,“顾维宁先前从未与我们合作过。”   “那是当然。”蒋宵说,“阿轶,那我让人盯着他?”   “嗯,”江轶向后仰头,倚着椅背,“注意点,不要被他发现了,闹起来不好看。”   “那是当然。”蒋宵大包大揽。   周庭沅静静地听着,没有追问的意图。   倒是江轶,看着周庭沅沉默的样子,仿佛兴奋无处抒发一般,有意无意地瞥了他一眼,说:“我们这边可以拿到孤鸣了。”   “啊。”周庭沅先是一愣,而后也浅浅地笑了笑,“恭喜。”   江轶哼笑一声。   “不管怎么样,孤鸣我都要拿在手里。”他的眼里闪过一丝极其强烈的光彩,“不管谁想要它。”   周庭沅抿了下嘴,不知该如何回复,便又保持了沉默。   不过,这样不算尴尬的沉默没持续多久,就被江轶手中尖锐的终端铃声打断了。   江轶在看到终端上“父亲”两个字时,顿时收起了笑脸。   他接起电话,恭敬地叫了声:“父亲。”   “江轶。”江平海的语气分外严肃。   “父亲,发生什么事了吗?”江轶捏着终端的手紧了紧,而后问道。   “紧急事件。”江平海冷冷地说,“QL星系的事件重演了。”   “不论你在哪里,半小时之内,必须到我的书房里来。”   在听到“QL星系事件重演”这几个字的时候,周庭沅瞳孔下意识地一缩。   江轶也愣了。   “周庭沅在你旁边?”江平海问。   “……在的。”江轶顿了顿,应道。   “不要带他来。”江平海毫不给面子地说道。   ……   最后,江轶只好上了一艘一号仓库的飞船,向着首都星疾驰而去。   陈晔载着周庭沅,也沿着江轶飞船的轨迹慢慢地跟着。   江轶临走前没有透露任何消息。周庭沅在网络上翻找一通,但也可能因为事发突然,并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正当他像无头苍蝇一样乱窜时,周庭昀却突然发来了消息。   是一个视频。   周庭沅心有所感,戴上耳麦,才将视频点开。   画面开头便是一个巨大的舷窗。舷窗外一半是漆黑的,一半则被一片略有些闪耀的大地分割。   那半边漆黑的玻璃隐隐映出了一个驾驶室的轮廓,两个身穿东方军区制服的人正站在驾驶室的中央。   “还有多久?”其中一人举着杯子,喝了口水,问道。   “两个小时吧。”另一个人说,“这批物资送到,我们就可以在这里度个假了。”   “这里有个什么地方?”第一个人好奇地问,“总听说我女儿想来玩。”   “珈蓝海滩。”第二个人笑道,“你就不爱上网,成天操心工作。我老婆儿子刚刚到,等我交接完毕,就去找他们。”   “好啊。”第一个人也笑,他将杯子搁在舷窗便,向操纵台走了几步,身形隐没在冰蓝的星球之中,“看来你早有准备,我也学会了。下次把小秀也带来。”   视频变得安静,只有机器细微的运作声响着。两人似乎在有条不紊地处理着工作,也在飞船不断地接近着远处的星球。   周庭沅耐心地看着。   过了二十几秒,忽然,舷窗上骤然闪起了一点红光。   哔——哔——哔——   刺耳的报警声映着红光响起。“怎么回事?怎么报警了?”第二个人顿时紧张地问道。   “有巨型物体高速前进,方向与我们的航向重合,很可能会撞上!”第一个人的声音也多了些着急。   “快,我马上改航向。”第二个人匆匆地跑向控制台。   哔——哔——   雷达的报警声不断响着,一声比一声急促,像是催命符一样。雷达的警示灯越变越大,几乎将莹蓝的星球覆盖,让整个驾驶室弥漫上这层不安的红。   “怎么回事啊!不是改了航向吗?”第二个人惊恐地叫道,“怎么改了航向还在报警啊!”   那第一个人却并没有立刻回答。   “你说话啊!”第二个人喊,“老李,你说话啊!”   “它,它……”   第一个人的声音颤抖。   “它……它的直径有六千公里!”   在发颤的声音落下那一刹那,视频里陡然传来了低沉发闷的重重响声。电流的刺耳杂音缠绕在一起,汇集成猛烈的声波,震得周庭沅差点脱手将耳麦扔掉。   视频的进度条到达最后一秒。   一只庞大的、铁灰色的物体占据了整个画面,嶙峋的尖刺在莹蓝光芒的映照下,显得诡谲森冷。   一切戛然而止,彻底陷入死寂般的黑色中。 第43章 谋划   视频咔嚓一下关上了。   周庭沅定定地看着终端屏幕。周庭昀没有发来消息,聊天框里只有一个空空的黑色视频。   前座自动驾驶的路线和来时没什么两样。周庭昀似乎只是想通知他一下,没有任何别的意思。   但周庭沅却明确地感知到了视频里蕴含的庞大信息量。   珈蓝海洋是东方军区偏向联邦内部的知名景点。那是一颗非常漂亮的小型蓝色星球,以覆盖满整个球体的蓝色浅海闻名。由于水质特殊,所以这里无法种植可食用植物,因此长期由军方负责运送补给。   这艘军舰,显然是本次负责补给的。   而它携带的记录仪,将方才发生的惨剧全部都忠实地记录了下来。   周庭沅几乎可以确信,这就是一只母兽。   熟悉的体外皮肤、熟悉的体型、熟悉的高速移动,无一不在说明,来到珈蓝海洋的必定是一只母兽。   而且,按照它的移动方向……   珈蓝海洋,很可能就在母兽的行进路线上。   周庭沅的心有些沉。   他疲惫地靠在椅背上,恍惚间想起,好像一直以来庆典日前夕都是旅游旺季,这个时候的珈蓝海洋,大约是人满为患的。   会有多惨烈?   周庭沅不敢想。   他靠在椅背上闭起眼,一边缓和着方才神经链接带来的眩晕感,一边消化着这突如其来的消息。   过去了很久之后,他才睁开眼。骤然闯入视野的是一座高耸的大厦,周庭沅眼神向下挪,见到前座的屏幕上,自动驾驶定位在灯火集团的大厦。   江轶找他父亲谈话,现在周庭昀也找自己谈话了。   周庭沅重新闭上眼,默默地想。   车好像一路驶入了大厦停车场。停下来的时候,陈晔叫了声周庭沅:“周先生,我们到了。周总在办公室里,准备见您。”   周庭沅直起身来,拉开车门,和陈晔一同向着通往顶楼的电梯走去。在急速上升到尽头时,电梯门打开,周庭沅便看到了周庭昀的身影。   “哥。”他叫了声周庭昀。   “你来了。”周庭昀笑了笑,向周庭沅招手道,“过来,坐。”   周庭沅穿过玻璃门。他走近才发现,周庭昀穿着身睡衣,领口松松地敞着,半遮半掩地露出并不算有冲击力,但却分明的alpha身体。   这副不避嫌的样子就仿佛他们是真的亲兄弟一样。   “看到我发给你的视频了吗?”周庭昀单手勾着杯子,问。   “看到了。”周庭沅坐下,应道,“是我上碰见的……那个东西么?”   “是。”周庭昀长长地叹了口气,“珈蓝海洋碎了,上面的一亿游客几乎全部遇难……生还几率渺茫。”   周庭沅的眼神抖了抖,什么也没说。   “不过,”周庭昀嘴角上扬了一瞬,“正是因为它的出现,天文摄像头终于拍下了它的全貌。”   “……是吗。”周庭沅抬起眼望着他,“确认了什么吗?”   他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波澜。   “确认了。”周庭昀微微一笑,“天文摄像头是北方军区的,我只是看了一眼。但可以确信,那就是母兽。”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加重道:“北方军区也这么认为。”   “北方军区也认为么。”周庭沅重复道。   “对。”周庭昀缓步上前,微微倾身,在周庭沅身前落下一点阴影。   “我们也可以,彻底将这件事公布出来。”   周庭沅向后不着痕迹地退了点。   “哥,”他问,“现在……”   “别的事情都不需要你操心。”周庭昀的手落在他肩上,重重的,像缠绕而上的锁链,“小沅,你只需要准备好作战就行。”   “嗯。”周庭沅垂下眼帘,不欲与他对视。   “明天,我估计江轶和江平海会亲自下场为难陆思辙。”周庭昀慢慢地说道,“一切不利于他的证据都将摆上台面来,谴责他守卫不力。”   “我明白。”周庭沅点了下头。   “届时为了趁热打铁。”周庭昀又压低了点身子,声音几乎在周庭沅的耳畔响起,“我会让你提前出发。”   周庭沅猛地抬头,正正地对上了周庭昀的脸。灰蓝色的眸子近在眼前,目光正直勾勾地落在周庭沅的身上。   “提前?”被一个alpha如此接近,周庭沅的心里泛起一阵不适。   “提前多久?”他问。   “这个周日,”周庭昀淡淡地说,“四天后。”   四天后。   “四天,我到不了南方军区,哥。”周庭沅用力地抿了下嘴唇。   “不要紧。”周庭昀早有准备,“我们的人早就在南方军区布置好了。我和顾维宁联系一下,让你优先使用首都星的快速传送通道,后天就走,立刻开始准备。”   他说得强硬,周庭沅只觉得自己没有任何拒绝的余地。   周庭昀在话音落下时,便直起身来。   他拿着杯子,转过身向办公桌走去。周庭沅安静了几秒钟,终于问:“如果我失败了,那该怎么办?”   “怎么办?”   周庭昀回身,目光一如既往的温和。   “当初你能从首都星跑回家,”他笑了笑,“搞定这三只母兽,应该不至于做不到吧。”   骤然提起从前的事情,周庭沅神色一凛。   他在警告什么吗?   “如果做不到。”周庭昀仍是笑着,“在那里没有人能够救你,只不过就是一个死罢了。”   “你也不想这样,对吧?”   “嗯。”周庭沅重新低下头去。   “你先回去吧。”周庭昀看了眼窗外。   经过大半天的奔波,窗外已经隐隐有些暗下来的趋势。周庭沅便站起身来,说:“哥,那我先走了。”   “去吧去吧。”周庭昀轻轻摆了摆手。   周庭沅向周庭昀微微点了下头。   周庭昀亦是温和地笑了笑。那点笑容很快隐没,而后,他拿起终端,似乎拨了个电话。周庭沅感觉到他逐客的意思,便转身,向楼梯间走去。   关上门前,他隐隐地听到一点声音从周庭昀那边传来。   “……关于我们北方军区……那群内奸……”   声音含含糊糊,周庭沅听不真切。   但他无从思考起,只能轻轻关上门,悄悄地离开了办公室。   ……   陈晔大约去忙了,周庭沅乘电梯下楼,独自一人在车库里找到了来时陈晔开的那辆车。   他试了试,车门能打开,也许是陈晔特地留的。   坐进车里,周庭沅将目的地设定为自己的公寓,便望着它一路慢悠悠地驶向大道。   首都星还是那一派节日的氛围。挂在街道两旁的红色鸢尾花旗帜更加密集了,连成一片又一片红白的浪潮。周庭沅偏了偏头,抵在车窗玻璃上,目光散漫。   忽然,他的终端又一次地响了起来。   周庭沅随手接了,那头却传来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声音。   “周上校。”徐秋然的声音顺着终端传来,“您的车没有开防窥呀。”   她的声音疏淡平静。   周庭沅一愣,抬眼便看到了亭亭玉立地站在路旁的徐秋然。   她向周庭沅招了招手,姿态坦荡自然。周庭沅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将车停了下来。   “徐小姐。”他从车内钻出来,礼貌地打了个招呼。   徐秋然走上前。她眨了眨眼,问:“听说,您上次在训练室晕倒了。”   周庭沅有些无言。   “是的,”他说,“没什么事,谢谢关心。”   “那就好。”徐秋然的眼神还是淡淡的。她又上前了点,一双漂亮的眼眸直直凝视着周庭沅。   周庭沅又闻到了一点奇怪的花香。   他心觉不妙,不着痕迹地退了一步,说:“抱歉,徐小姐,还有点事情,我先走了。”   他说着,一只手便拉开了车门。但徐秋然却骤然一反柔顺平和的姿态,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女性omega的手心柔嫩。周庭沅立刻触电般地抽回手,神情终于严肃起来:“徐小姐,请自重。”   “抱歉。”徐秋然没有得寸进尺,只是随意地收回了手。   她眼底转过一点奇异的光:“周上校,那我就不打扰了。”   周庭沅回到车里,太阳穴突突地疼。   刺痛从腺体的神经末梢一路延伸到中枢,让他的视野模糊摇曳,到处都是凌乱的重影。   过了好一阵,他才缓过劲来。   他抵着冰凉的屏幕,重重地深呼吸着,眼前的一切慢慢地恢复正常。   徐秋然……   周庭沅在脑海里咀嚼了一遍这个名字,心头涌上几分诡异的感觉。   此刻因为疼痛,他的手紧紧地捂着胸口。   面前自动驾驶的屏幕上方,黯淡的摄像头光芒闪烁。   “回公寓。”他说。   “好的,重新定位路线。”   周庭沅的手轻轻耷拉下来。   他靠在椅背,开始闭目养神。   窗外的街景飞速掠过,夕阳从天穹漫漫洒下。   而他的手心之中,轻轻地躺着一个东西。   是一枚极细极小的芯片。 第44章 换日   周庭沅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如常回到了公寓里。   他脱下外套挂在门口的衣架上,便转身向浴室走去。关上门后,换掉衣服,他打开浴室里的花洒,在水汽蒸腾中皱了下眉。   徐秋然为什么给他这个东西?   他将芯片藏在大衣的口袋里,换衣服时看了一眼。那枚芯片上遍布着深红色的纹路,形状也分外熟悉。   绝对是岩雀的中枢芯片。   周庭沅想。   但是大概率是假的。   他刚刚才驾驶了岩雀,可以确信在那时的芯片是真的。徐秋然想在这么快的时间内潜入一号仓库偷走真的芯片,几乎是不可能的。   那她交给自己假的芯片有什么意义呢?   周庭沅仰着脸,热水和雾气模糊了他的表情。   徐秋然把假的芯片偷偷交给他,只可能有一个目的——希望他能够偷天换日,把真的芯片从岩雀身上偷出来,换成她交过来的假芯片。   目的十分明确,但该怎么做却扑朔迷离。   他偷芯片,怎么偷?   偷了芯片,又该给谁?   周庭沅深吸一口气,心跳砰砰加速。   他马上要驾驶岩雀,可以偷。   但交给谁却是一个很大的问题。他不清楚徐秋然这一系列行为的背后到底站着什么人,又代表着哪一方。   不可能是江轶,江轶想获得岩雀的芯片绝不需要通过周庭沅自己来偷天换日;   可能是周庭昀,周庭昀本身并没有那么硬核的军方身份。但他又何必绕这么一大圈?   还有一种可能……   水流进眼角,刺得他忍不住闭了闭眼睛。   陆思辙。   最可能是陆思辙。   只有陆思辙,才需要这么大费周章地通过徐秋然和自己联系上。   也只有陆思辙,会在这个时候需要岩雀的中枢芯片。   周庭沅想到了汪浅。   汪浅也没有专属机甲,这些年来长期使用的都是军部的制式机甲。但他曾经是岩雀继承人顺位第二,确实有驾驶大型机甲的能力。   更何况……   周庭沅想到在Hitting训练室里,他被徐秋然散发出的奇怪香味坑了一把的事情。   如果陆思辙真的和徐秋然私下有联系,那么,徐秋然在行动前事先通知陆思辙,让他做好准备的话,那整件事便都在他的控制之下了。   倒也不是说不通。   周庭沅抹了把脸上的水。   说不上是因为骤然升起的压力,还是扑朔迷离的局势,他的情绪低落了下来。   如果徐秋然私下真的和陆思辙有联系,那陆思辙就是在明知道他腺体问题的情况下,还是让徐秋然对他做了这样的事情。   两次。   那把被他交给陆思辙的刀时隔多年,向回旋镖一样,转而狠狠地扎进他的心脏。   周庭沅重重吐出一口气,关掉花洒,转身拿着毛巾有些粗暴地擦着脸上的水。   不管了。   都是他应得的。   芯片还安安静静地躺在外套口袋里。周庭沅换上睡衣,随手就将外套取下,扔进衣柜里。   离开前,他将那枚烫手山芋般的假芯片悄悄地藏进了驾驶机甲时将要穿的作战服之间。   ……   珈蓝海洋的事情在拖延了大约半天左右的时间后,毫无意外地被爆了出来。   导火索很简单。首都星有许多人的亲人朋友在假期前往珈蓝海洋度假,一下子全都失去了联系。大家互相传播之间,珈蓝海洋游客失联的事情渐渐弥散开来。江平海不得已,于是只能在第二天晨间新闻时将该事件公之于众。   周庭沅守着时间打开终端,看到江平海沉痛的面色和新闻直播间里压抑的气氛。   “……十分遗憾。”江平海在简单的铺陈后直接切入,“珈蓝海洋遭遇某不明大型物体的袭击,目前已经完全碎裂。”   他顿了顿:“我们正在进行积极的搜救当中。但由于事发突然,目前所搜寻到的幸存者人数,不超过百位。”   太惨烈了。   周庭沅想。   他望着屏幕,指尖无意识地勾着指甲。   江平海没说几句,便又转了个方向。   他目光如炬,盯着摄像头:“但不幸中的万幸,那个出现的不明生物,终于被我们北方军区的天文望远镜捕捉到了。”   他的身后出现了一张巨幅图像。   那的确是天文望远镜拍摄下来的画面。   背景是一片璀璨的星河,而中间的一块像是被挖去了一样,变成了一片阴郁森冷的黑。   但细看之下,还是能发现,那块黑色的生物在背景黯淡的星光下,露出一点狰狞的轮廓。   “根据军区内部的讨论,”江平海缓缓道,“这是一个不存在于我们记载名单里的母兽。”   “我们将它命名为,‘陆吾’。”   “这是联盟步入和平时期以来,第一只出现在联盟内部的母兽。我们将和军部一同进行详细的讨论,对联盟内部进行仔细的盘查。”   周庭沅听着,又只见江平海的话锋一转:“联盟内部出现母兽绝无仅有。我们将对边境地区的布防进行严密的排查修复。”   他颇为冷肃地凝视着镜头:“一定会在最快的时间里,给联盟的全体民众一个妥善的交代!”   “我为联盟的失职,向大家致以诚挚的歉意。”   镜头里的江平海深深地鞠了一个躬,在肃穆的分氛围里,和身旁的秘书一同离开了直播间。   剩余的就没什么好看了。   这盆脏水最终会泼到陆思辙的头上,惨剧也会变成闹剧。   周庭沅在公寓里默默地看着。没过两天,不知是纯粹出于自发,还是某些有心人的运作,某些正规的、亦或是不正规的媒体软件里,渐渐地出现了一些隐晦的传言。   负责南方军区边境的陆思辙上将,从第一次QL星系的事件开始,到如今的珈蓝海洋,都没有在边境亲自镇守,亦或是彻查母兽出现的原因。   母兽的出现,是因为他的失职吗?   周庭沅不知道那些隐晦但指向性明确的讨论到底能不能代表大部分人的意见。   他只是在这些日子里,多次地看到陆思辙那张冷漠又严肃的脸——那些人在发帖时很喜欢用陆思辙留在军部里的那张照片,深红色的军装,锋锐的眉眼,望向屏幕时的目光看起来颇为不近人情。   陆思辙本人没有对此做任何解释。他就如同从来没有上过互联网一样,对沸沸扬扬的谣言和不断上涨的死亡人数视若无睹,藏在暗处,一言不发。   周庭沅更没有见到陆思辙的机会。他和大部分人一样,带着一点点迷惘,也许还有更多的麻木,缓慢地迎来了周庭昀为他定下的日子。   不知是修改了天穹的程序,还是仅仅只是碰巧。前几天的天气一直不阴不晴,这天却突兀地出了大太阳。周庭沅醒来时看到落地窗外明媚的阳光,只觉得这样美好的景象看起来虚幻得不真实。   “周先生。”可视门铃里传来陈晔的声音,“您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周庭沅从衣柜里取出作战服。   他在收拾时手轻轻一抖,将芯片放在了作战服的胸章处,让它与胸章正好重合。而后,便拎着衣服打开房门,向在门外等候的陈晔说:“走吧。”   陈晔不着痕迹地上下打量一番周庭沅,镜片上掠过一抹细微的光。   上车后,陈晔一路带着他向D区驶去。D区位于首都星中心地带边缘,但仍保持着极其高标准的治安。周庭沅在经过几轮盘查后,终于来到了D区一栋毫不起眼的、灰扑扑的大厦。   大厦楼下有安检,周庭沅穿过小门,迎面便看到了顾维宁。   顾维宁还是那副斯斯文文的模样,看到周庭沅时,他回头问了句:“庭昀,就送他一个人去吗?”   “是的。”周庭昀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周庭沅便见着周庭昀从顾维宁身后走出,嘴角还噙着笑。   “不用紧张,小沅。”他微笑道,“我已经和顾先生商量好了,让你优先使用首都星的快速传送。”   顾维宁抬眼看了看他,又低头看了看表,然后淡淡地说:“跟我来吧。”   周庭沅跟上顾维宁的步伐。他们上了电梯,直达顶楼。在一扇沉重的合金大门前,顾维宁回头,说:“身上有金属吗?”   “有的。”周庭沅心中微微一紧,但还是冷静地应答道,“是不能带着吗?”   “可以的。”顾维宁淡淡地笑了笑,“快速传送的时候金属制品会被扭曲,我这里有屏蔽盒。”   他说着,便打开门口的保险柜,从里面取出一个毫不起眼的小盒子。   “放在这里,就行了。”顾维宁说。   周庭沅点点头:“谢谢。”   “不用谢。”   对话简短。周庭沅上前,伸手接过屏蔽盒。   只是在他接近顾维宁的一瞬间,鼻端却骤然嗅到一丝奇怪的的味道。   浅淡的、清冷的。   直到将徽章和藏在里面的芯片一齐放入屏蔽盒,进入传送室的那一刻,周庭沅还是没能分辨清楚这到底是什么。   是顾维宁的信息素吗?   “周先生,”顾维宁站在门口,“系好束缚带。”   周庭沅猛然回神。   他遵守着顾维宁的指示,扣上束缚带,躺进传送室中央的胶囊内,闭上了眼。 第45章 坏选择   快速传送要将周庭沅送过半个联盟,到南方军区的边缘。   他的眼前是胶囊,以及快得看不清模样的大片光影。屏蔽盒在他的手中,盒顶的红灯一闪一闪。   半小时后,胶囊平安地降落。   周庭沅推开舱门时,看到面前几位穿着白色军装的人。为首那位看着周庭沅,敬了个礼躬:“周上校,我是郑舒元少校。江上将让我在这里等您。”   “需要我做什么?”周庭沅问。   “岩雀已经被陈天云驾驶员带到了。”郑舒元,“正在用这颗行星牵引着。”   “现在是什么情况?”周庭沅把屏蔽盒攥在手里,继续问道。   “目前我们引来了一只母兽。”郑舒元回答道,“和原定计划比有误差。因为原定计划里的‘朱厌’并不在它的栖息地,我们寻找多日,只能放弃。”   “嗯。”周庭沅点了下头,“还有什么吗?”   “根据江上将的交代,我们让已经牵引到的母兽‘诸怀’向南方军区前来,”郑舒元一板一眼地说,“您和您的岩雀进行的是每年一次的例行巡逻,恰巧碰上了‘诸怀’。”   “好。”周庭沅又点了点头。   朱厌不在栖息地。   好事是,他只需要面对一只诸怀。但朱厌突兀的消失,总让他觉得有些不安。   “请您务必记住,”郑舒元说,“您需要走一段巡逻的路线。并且,这次遇见,只是‘巧合’。”   “我知道。”周庭沅应道,“确定朱厌不在这附近吗?”   “我们使用现有手段确认过,”郑舒元留了几分余地,“它不在已知的范围内。”   周庭沅打开终端确认了一下朱厌的资料,在‘高移速’这一栏皱了皱眉。   “你们能做到实时监控吗?”他问,“如果朱厌临时出现,会很麻烦。”   “我们会尽量做到。”郑舒元不直接回答,中肯严谨地道,“在这附近我们布设了监测系统,会实时播报情况。”   他顿了顿:“陈天云驾驶员和波塞冬机甲也在附近等候,在出现突发情况时会立刻赶来。”   “……嗯。”周庭沅无言,只能勉强接受了这个理由,“现在可以准备了吗?”   “可以了。”郑舒元说。   那就这样吧。   周庭沅压下了心底那点不安。   只能面对现实。   ……   岩雀被牵引在落脚星球的旁边。周庭沅乘了辆小艇,进入了它的控制中心。   短时间内再次连接机甲,那种被庞大信息量淹没的感觉没再像第一次那样眩晕。周庭沅睁开眼,望着面前不怎么陌生的场景,展开岩雀的双翼,向着导航指引的方向飞去。   “周上校,”郑舒元的声音在通讯里响起,“‘诸怀’在您附近大约半个星系的距离,20分钟后将会和您的航线重合。”   “收到。”周庭沅说。   这里是南方军区的边缘,分布着一些稀疏的、小型的星系。他的目光所及之处,有一颗黯淡的恒星。它的周围环绕着几颗小小的行星,以及一小片灰扑扑的小行星带,看起来分外荒凉。   导航图上,岩雀的小红点正缓慢向前挪动着。不一会,周庭沅就在雷达的边缘,捕捉到了一片庞大的阴影。   ‘诸怀’来了。   “监测到行星大小移动物体,是母兽‘诸怀’的可能性为百分之八十。”岩雀附带的机械女声响起。   周庭沅转动机身,望向诸怀到来的方向。   那是一只与其他母兽一样庞大的躯体。它看起来形似远古时期的牛,额上直直刺出八根锐利的角,紧紧盯着岩雀,发出一声尖锐的嚎叫。   “周上校,下面切换至公共通讯频道,请您报点请求南方军区援助。”郑舒元说。   通讯里传来嘟嘟两声。周庭沅一边打开岩雀的等离子体炮,一边对着通讯说:“我是机甲岩雀的驾驶员周庭沅,在例行巡逻过程中遭遇母兽诸怀,申请南方军区援助。”   通讯里传来滋啦一声。   “收到。”一个有些沉的声音响起。   周庭沅觉得有些熟悉,但因为通讯的失真感,他听不清到底来自谁。   “岩雀收到。”他应了一声,随即将心神挪到面前的诸怀身上。   诸怀土黄色的浑浊眼珠正凝视着面前唯一一个能和自己体积匹敌的庞大金属造物。周庭沅猛地展开双翼,骤然横向移动,将森冷的炮口对向诸怀。   他的姿态挑衅,诸怀被激怒了。几条干枯的触手状物体从躯干上伸出,张牙舞爪地向周庭沅飞来。   周庭沅打开双翼上的等离子体炮,密集的炮雨向诸怀落下。   诸怀嘶鸣一声,超轻炮击得它的触手一瞬间有些失衡,将一片路过的小行星抽打得碎裂开来。   暗红的岩雀在照亮黯淡星系的细小炮雨间纠缠而上,双方不断接触攻击。周庭沅展开岩雀的利爪,锋锐的爪尖破开诸怀的肢体。   它不会流血,如同土地一般的躯体在真空中四散纷飞,又被那颗黯淡的恒星吸引,汇集在小行星带内成为了它们的一员。   “呼叫岩雀,呼叫岩雀,”对面的通讯再次传来声音,“已经定位到你的位置,我们的人已经在路上了。”   “收到。”周庭沅冷静地回复。   驾驶室内,头盔上盘根错节的神经连接线缠绕在墙壁的每一寸角落。而头盔的中央,一枚纹路呈现出暗红色的芯片,正严丝合缝地契在顶端的槽口之中。   时间不等人。   周庭沅猛地收拢岩雀的双翼,向诸怀俯冲而去。面前的屏幕上,诸怀那双昏黄的巨瞳瞬间拉近,它那凹凸不平的丑陋躯体,与岩雀轻盈但庞大的机身相撞。   砰!   驾驶室内传来震颤声。   周庭沅的身子晃了晃。但在同时,他冷静地将等离子体炮开启,近距离全功率灌注发射。   “功率注射完毕。”机械女声传来。   刺目的白光霎时间占据了半边屏幕,随之而响起的,是诸怀痛苦的咆哮。周庭沅在摇晃的视线里看到它的小半边身子已经被破开,看起来分外凄惨。   但岩雀也没好到哪里去。它的体型很轻巧,但没有那么轻巧。在诸怀的反击下,它的左翼被打折,剧烈的撕扯感顺着神经元传入周庭沅的大脑。   周庭沅面色发白,但仍是勉力撑开双翼,向后急退,又再次如同利箭一般不断射来。   在交锋中,诸怀惨叫连连,在岩雀的合金利爪和等离子炮的攻击下,用锋锐的尖角刺入岩雀翅膀的掌骨之中。   周庭沅的额上流下汗水,推进器反向打开,向后骤然急退,将岩雀从诸怀的尖刺之中解救出来。   “左翼百分之三十等离子体炮失灵。”机械女声无情地通知他。   我知道。   周庭沅看着一旁使用状态屏幕中暗了一小半,默默地想。   诸怀在资料里并不是十分强大的母兽,攻击力十分有限,正是岩雀最擅长应对的那种对手。即使岩雀的武器有损耗,但诸怀仍然在它的攻势下逐渐落入下风,犄角也断了大半。   到最后,它逐渐失去了反抗的能力,身上多处破碎,躯体汇入不远处黯淡星系的小行星带,看起来颇为凄惨。   周庭沅盯着诸怀,汗水从额角划入眼睛里,带来一点酸涩的疼感。   岩雀已经有几个指标开始飘红,但好在,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这场战斗也要结束了。   但就在这时,已经奄奄一息的诸怀仿佛回光返照一般,骤然扬起了头颅。   它发出一声频率奇诡、极其难听的尖啸。浩荡的声波犹如实质一般,在黑沉黯淡的空间里飞速扩散开来。   周庭沅的头猛然撕裂般地疼痛起来,心脏像鼓槌一样轰隆隆地跳动。   一股不详的预感瞬间涌上心头。   强忍着疼痛,他几乎是本能地操控着岩雀横向飞出。   而就在下一秒,一道身影从极遥远的地方在周庭沅的屏幕中滑过。电流被切断,一半闪烁着莹莹光芒的神经元陡然熄灭。   周庭沅惨叫一声,电流断裂带来的痛击让他的视野短暂地陷入空白。   “监测到行星大小移动物体,”机械女声冷漠地说,“是母兽‘朱厌’的可能性,为百分之九十九。” 第46章 你想活下去吗   恢复意识的那一瞬间,周庭沅的脑海里蹦出的想法仍旧是,“果然如此”。   朱厌不可能莫名其妙地消失,郑舒元也不可能真的防得住它。   像是一个必然导致的结果,诸多疏忽和巧合拼凑在一起,导致了现在的场面。   他当然也有错。   但这似乎不是追究原因的时候。   周庭沅挣扎着找回了控制权,随即便看到岩雀的整个右翼连带着一小片躯体都变成了黑色。控制室里鲜红的警报灯尖锐地响着,时不时还有电火花发出滋啦的脆响。   现在他只剩下百分之七十的左翼,艰难地维持着平衡。   “警报,警报!系统已有50%以上离线,请驾驶员立刻离开战场,寻求庇护!”机械女声不断重复,“警报,警报……”   周庭沅看到视野里滑翔的朱厌。朱厌和岩雀长得很像,更准确地说,是很像从前的岩雀。   它愤怒地绕着那个黯淡的星系转圈,猩红的瞳孔里弥漫着诡谲的雾气。   他对付不了这两个东西。   周庭沅盯着朱厌的瞳孔,丝毫没有犹豫,驾驶着岩雀转身就跑。   “周上校,请按导航方向撤离!”郑舒元的声音也从通讯里传来,“请按……”   话还没说完,朱厌便借着星系中恒星的引力,向着周庭沅俯冲而来。周庭沅飞快地避开,但仍免不了被擦到了小半边左翼。   那边的通讯也断了。周庭沅低下头看了眼导航上的路线,却并没有按照它走。   他拐了个方向,按照粗略判断的方位,一头向着记忆里南方军区的方向扎去。   至少,如果他出事了,岩雀的遗骸,也要落到南方军区的手里。   现在留守在南方军区的是解承希。当年他们不算熟悉,只是见过。但解承希是前军部部长解瑜的独子,对江平海大约是极度仇恨的。   他绝对会站在陆思辙这边。   电流声越来越大。周庭沅失去了一边翅膀,速度完全比不过朱厌。在它的不断俯冲攻击下,他只能眼见着屏幕上变黑的地方越来越多。   警报声不断地响着,推进器也似乎早就报警了,但周庭沅已经无暇去辨别。   他的神经已经紧绷到了一个极限,靠着本能的闪躲完全无法阻止那双漂亮的翅膀一点点地黑下来,变成视野里漂浮飞舞的金属残骸。   周庭沅甚至能看到那顶似乎是精心雕琢的皇冠,此刻也黯淡得和背景里的星系几乎融为一体,在真空中旋转着。   是挺狼狈的。   但没办法。   在整个双翼都黑下来的时刻,周庭沅想道。   下一秒,岩雀便失去了动力,带着满身伤痕,在惯性的作用下向某个方向急速坠落而去。   强烈的失重感中,周庭沅闭上了眼。   希望南方军区能赶在郑舒元之前找到它。   可就在这时,从刚刚就一直沉默着的通讯频道突然传来了几声断续的响声。   “岩雀在吗?岩雀在吗?”一个声音夹杂在杂乱的电流声里,只能模模糊糊地听清,“听到请回答。”   按理来说周庭沅还没失去行动力,应该回答一句“我在”。但这一刻,疲惫感攥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像被魇住了似的,什么也没说出口。   “岩雀在吗?”那人锲而不舍,又说,“我已到达现场。”   随着他落下的话音,周庭沅的耳畔骤然响起一声来自朱厌的凄厉尖啸。   什么?   周庭沅被朱厌的尖啸吵得头痛。   他下意识地睁开眼。   面前大半视野被一架来自军队的制式巨型机甲挡住,在屏幕边缘,周庭沅隐隐看到了朱厌倒飞而出的身影。   “岩雀。”   电流声终于小了。   周庭沅也终于——终于能听清那人的声音。   “还活着就通报一声。”陆思辙说,“离远一点,这里交给我。”   ……   周庭沅怔怔地望着屏幕。   在刺耳的警报声中,他眼睁睁地看着陆思辙驾驶着那架似乎还有点明显使用痕迹的制式机甲,向朱厌疾飞而去。   朱厌尖锐地鸣叫着,在半空中挣扎着稳定住身形。它短暂地从岩雀身上挪开了注意力,就和对付岩雀一样,横行霸道地撞碎了密集的小行星带,向着陆思辙高速冲来。   “收到请回复。”陆思辙又冷冷地重复了一遍。   然后,他也没等周庭沅回答。在朱厌近身那一刻,骤然抽出机甲上的激光剑。剑锋划过朱厌的外壳,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削起一片凌乱的碎片。   朱厌失去平衡,倒飞而出。   “……收到。”周庭沅如梦初醒。   头盔在撞击下滑了下来。他一手扶着头盔,一边寻找着机体躯干上能够使用的推进器,一边远离风暴中心,一边紧紧地盯着屏幕上的情况。   朱厌的半条腿已经和身体失去了联系,因为惯性而在真空中不断旋转着。它猩红的瞳孔里弥漫上黑色的、血管状的纹路。   像是真的生气了。   诸怀的速度比较慢,但也跟了过来,挥舞着仅剩的触手和朱厌一同与陆思辙缠斗着。但陆思辙却把一架性能相对于专属机甲而言毫无称道意义的制式机甲挥舞出了专属机甲的气势。机身上架设的炮口不断地喷吐出耀目的光焰,将两只母兽打得节节败退。   光剑耀目,灼得周庭沅眼睛发烫。他无法从屏幕上挪开眼神,心中只剩下一点喟叹。   这才是驾驶员应该有的样子,在宇宙里驰骋,像永不熄灭的恒星一样璀璨。   诸怀的触手也逐渐一一被陆思辙斩断。它看起来比岩雀还要惨烈,只剩下光秃秃的一个躯干。朱厌不断地嘶叫着,向陆思辙发动着攻击,但却始终无法伤害到他。   他并非防御滴水不漏,相反,这架偏攻击型的机甲防御脆得和纸一眼薄。   但只要朱厌靠近,陆思辙的激光剑便会极度敏锐地挥向它的方向。每一次,它都无法全身而退。   它枯朽的翅膀碎裂了无数片,速度也逐渐慢了下来。   “……周上校,周上校?”那边郑舒元的声音也终于成功地传了过来。周庭沅听着,却只回答了一句:“什么?”   那边声音又被噪音干扰得混乱起来。   周庭沅操纵着岩雀躲得更远,听着朱厌的声音一点点变弱。而在朱厌的背后,诸怀似乎生出怯意,发出了一声鸣叫,而后便带着光秃秃的身子,转身就跑。   朱厌却不想走,它愤怒地叫着,孤注一掷地冲向了陆思辙。   而在周庭沅的视野里,陆思辙的机甲摄像头中,闪过一抹摄人的反光。   就在朱厌飞过来的那一瞬间,他手中的激光剑绽放出比先前更加剧烈的光芒。迎着朱厌,陆思辙不闪不避,以周庭沅都未曾捕捉到的速度猛然将剑举起。   白光闪过。   隔着屏幕,周庭沅似乎都能听见那令人牙酸的吱嘎声。   这具人形机甲的腰身拉起一道满弓般的弧度。激光剑从下至上,以一个极快的速度,从朱厌的脚爪,一路毫无阻滞地到它的头颅。   然后,它就被这样切割成了两半。   激光剑最后闪烁了几下,彻底熄灭了。   陆思辙收回手,机甲轻盈地上升,完好无损地穿过一片混乱的星系,悬在了周庭沅的面前。   他好像说了什么,但周庭沅没有听到。   两个人隔着一片寂静,只有间或响起的、噼啪作响的电流声。 第47章 细长的影子   对峙持续了几分钟,陆思辙便终于意识到什么似的,重新腾空而起,向着某个方向飞去。   周庭沅看了看导航,无视掉上面‘偏离航线’的警告,操纵岩雀跟上了陆思辙。   穿过两个星系后,周庭沅的视野里开始出现一座基地,看规模大约是一个中型后勤基地。随着两人的接近,基地的人早有准备似的拉开了牵引桥,顺利地将两人接了进来。   周庭沅的头盔又歪了。在岩雀终于停靠好,在基地里熄火的时候,他摘下头盔,向着传送通道外走去。   传送通道上刻着‘South’的字母。   不论怎么看,这地方都应当隶属于南方军区。   在驾驶室时还好,但一离开,周庭沅便感觉到了自己的虚弱。手和脚都仿佛不是自己的,他扶着传送通道冰冷透明的墙壁,没走几步,就在另一端看到了陆思辙。   这人终于穿上了军装,锃亮的军靴在传送通道的隐秘幽深的光照下,闪着锋利的反光。   周庭沅扶着墙,向陆思辙一步步走去,而后在距离大约两米左右时,礼貌地停下了脚步。   “陆上将。”他清晰地说,“抱歉,刚刚通讯坏了,还没来得及向你道谢。”   “正好在而已。”陆思辙的眼神里,冰冷不善的意味几乎浮了出来,“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诸怀和朱厌都不是攻击性强的母兽,它们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周庭沅的眼睫颤了颤。   他有些晕眩,仍在能站得住的状态。但看着陆思辙,他只是笑了笑,苍白地说:“抱歉,我不清楚。”   “不清楚?”陆思辙咄咄逼人地上前一步,质问道,“留下他们,只是为了维持南方军区边境的和平。你到底是怎么遇见它的?!”   周庭沅又摇了摇头。   他的脚下一软,重心不稳似的向前栽倒。陆思辙短暂地愣了一下,下意识地伸出手扶了周庭沅一把。   周庭沅却受惊般猛地抽回手,膝盖重重地砸到了地上。   这一刻,真实的眩晕和脱力终于充斥在四肢和神经末梢。他抬头看向陆思辙,眼神涣散。   那还带着高速运转后温度的芯片已经不在他的手心里,而是滑进了陆思辙蜷起的手指中。   他看不见陆思辙的表情,只听见陆思辙的声音。   “周上校?”   “你怎么了,周上校?”   ……   在某种凌乱的昏暗中,周庭沅又记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   他的记忆里,小时候的自己仿佛雾里看花,水中望月一般,呈现出一种模糊又扭曲的、仿佛不存在一般的虚假感。   那天,以他哥哥考上了某个高级学院为理由,他的爸爸妈妈,哥哥,还有他,四个人一同踏上了前往首都星的旅途。他的哥哥很开心,年轻的alpha贴着飞船的舷窗,望着窗外缤纷绚丽的星云,对妈妈说:“妈,下半年我还想来玩,可以吗!”   妈妈笑着回答:“可以啊,等你以后考上首都星,年年都能来玩。”   “那能带着我吗?”周庭沅踌躇了一会,也有些雀跃地问道。   “可以呀。”妈妈的笑容变大了。   她揉了揉周庭沅的脑袋,手心湿润温暖:“下次带你和哥哥一起来。”   周庭沅那时不知道,这句只是妈妈画下的一个心知肚明绝无可能实现的虚幻楼阁。她说的时候什么也没想,而此后更是什么也没有做。   他被牵着手带进灯火集团明亮得可以照见人影的大厅。   他看到自己从未见过的地方。灯光晃人眼,周庭昀的眸子是很漂亮的灰蓝色,穿着妥帖的西装,笑容柔和矜贵。在天穹洒下的明媚阳光里,他笑着向周庭沅伸出了手。   “你好,我叫周庭昀。”他的眼瞳映着阳光。   只是这场景却汇入了无数纷乱飞舞的碎片,在此后的生活里偶尔会以梦魇的形式出现在周庭沅的世界里。   从那天后,对于自己莫名被遗弃,周庭沅感到惶恐不安。   于是,他想要逃脱。他逃了课,卖掉了周庭昀送给他的袖扣,一路躲躲藏藏地跑到了交通站,鬼鬼祟祟地上了离开首都星的飞船。   他戴着口罩,将小小的身子缩在层层叠叠挤压的人群里,看着环绕着自己的、像一座座扭曲拉长的山岳一样的成年人。   窗外点的星云浮动,很漂亮。他第一次来的时候趴在舷窗边看了很久,但这次被挤在人群中央,就只能在缝隙见看到一点漆黑的缝隙,和间歇闪过的玫瑰色光芒。   然后,他站在了家门口,敲响了门。   外面下着雨,周庭沅的衣服被淋湿了,很冷,重重地黏在身上。但他没有那么难过,轻轻扣门的时候,他想,噩梦终于要结束了。   开门的是妈妈,她原本带着笑的脸在看到周庭沅的一瞬间变成了惊恐。   “你怎么来了?”她脱口而出。   爸爸从屋子里冲了出来,在周庭沅还没反应来的时候,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   巨响后,周庭沅难以置信地望着看起来表情狰狞的爸爸,耳畔嗡嗡作响。   “赶紧给周总打电话!”他听见爸爸朝妈妈喊道,“怎么能让他跑到这里来?万一他们以为是我们教唆的,鬼知道会怎么做!”   周庭沅每一个字都记得很清楚,但后来的事情她便记不太清了。他只模糊地想起,周家人把他带了回去。电梯一层层地升着,周庭昀站在他身边。   “小沅。”周庭昀无奈地苦笑道,“是我的疏忽。”   “忘记告诉你了,你之前的身份,已经被注销了。”   “你死在一场空难里,失去了自己年幼的生命。”他的苦笑变成一种诡谲的、像是野生动物一样的浅淡笑容。   没有柔和,没有温暖。晴朗明媚的阳光倒映在他的眼里,却只是浮于表面。   “一个死人,怎么还会能离开首都星呢?”   电梯停了。   灯火集团的走廊冷冰冰的,周庭沅看着重复排列一直到视线尽头的房门,像是一个永远没有尽头的噩梦。   和后来无数个夜晚一样,他望着布置温馨的房间,却连哭的自由都没有。   电流从指尖一路蔓延至全身,很疼,很难受。但那些人就是想要他知道痛苦,然后乖乖地剪除掉自己所有的羽翼,走在他们安排好的道路上。   只剩下一个任人摆布的躯壳,和毫无用处的灵魂。   周庭昀将那枚周庭沅卖掉的袖扣重新放在他的手中。   “不要乱丢了,”周庭昀说,“不然,我会很伤心。”   他转身就走,背影在瓷砖地上像鬼影一样被拉得扭曲细长。周庭沅低着头,袖口捏得紧紧的,上面的金属装饰扎进手心。   他的第一次反抗,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走向了结束。   后来呢?   后来不是没有尝试过。   只是,大约他的命运合该如此悲惨。在旁观者饶有兴趣的欣赏下,他变得麻木,变得无趣,变成了现在这样子。   看起来也挺不错。   意识迷迷糊糊地来到这里醒了。   不知道多少次地,他看到医院的白墙。手上打着点滴,空气中清爽的味道里夹杂着药味,慢慢充斥满鼻腔。   最近老是在医院里待着,周庭沅无师自通地看了眼快滴到尽头的点滴,还没按铃,就听见床头的智能机器人发出“滴”地一响。   “请准备,”它说,“为您换药。”   周庭沅将手交给了它,看着它拆针,又换了瓶新的。   病房门响起了轻微的移动声。   “周庭沅!”   江轶人未至,声音却先到了。   他裹挟着磅礴怒意的声音在病房里炸响:“你他妈到底想干些什么?!”   “病房重地,禁止喧哗。”机器人十分机械地说。   病房门砰地一声撞到了滑轨的尽头。周庭沅一抬头,正好和江轶对上眼。   “抱歉。”周庭沅的眼睫颤了颤。   “是我的能力有限,抱歉。”   他的瞳孔稍稍涣散了一点点,肩背轻轻地耷拉着。   窗外的阳光让他的身子在床单上落下细长的阴影。   作者有话说:   最近确实是身体不太舒服,所以可能没太多精力一个个回大家的评论了   不过真的很感谢一直坚持评论的饱饱们!每一条我都有在看! 第48章 诘问   “你抱歉?”江轶冷笑一声,“你抱什么歉?”   他一抬手,便将一块屏幕扔到了病床。   “自己看看,”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就因为你,现在的局面都变成什么样了!”   周庭沅茫然地愣了几秒,才如梦初醒般地捡起屏幕。一打开,陆思辙严肃冷淡的脸便骤然出现在了眼前。   他穿着周庭沅见到他时就在身上的军装,硬挺的头发被整个拢向后,露出颇显攻击性的眉眼,以及和身体线条一样凌厉清晰的面部轮廓。   背景是大半个舷窗,窗外闪着细细密密的星星,他肩章尖锐的边缘在微小的星光下反着一点光。   “我是陆思辙。”他简洁地说,“南方军区总负责人之一。对于近日发生的事情,以及一些捕风捉影的流言,我有一些话想说。”   “近日珈蓝海洋以及QL星系事件,是联盟这几年来发生的最严重的恶性事件。”他说,“早在QL星系事件发生之后,对于整个南方军区的防御线,以及曾经遭遇过母兽袭击的地方,我们进行了一轮彻查,并加强了负责区域内部的巡航力量。关于彻查的报告,早已上交给了军部核心层。”   陆思辙的语速不急不缓:“但是这几天,据说,在联盟内部有一种声音,认为这两次事件完全是由南方军区的失误导致。理由很简单——我作为南方军区的负责人,在事件发生时,恰巧不在军区,而是和一些骨干成员来到了首都星。”   他重重地强调了‘恰巧’二字,始终盯着镜头的双眸变得愈加锐利。   “因为‘恰巧’,所以这头奇怪的母兽一定是从南方军区进入联盟;还是因为‘恰巧’,我们这些负责人,和维护前线平安的士兵们,都是玩忽职守,导致这两件恶性事件发生的罪人。”   “‘为什么他们不能老老实实地待在边境,不到处乱跑?’”陆思辙低头看了眼什么,而后复述道,“‘为什么他们领着军队给的工资,还不负担好我们联盟人的安全?’”   “但在这次回首都星前,我们舰队里的士兵们,最长未归家的一位,已经在南方军区待了九年。”   陆思辙没有笑,只直勾勾地盯着镜头:“九年是什么意思?他的儿女早已结婚,有了孩子。这次回首都星,是为了在经过哨卡星时,看一眼自己三岁的孙女。”   “他们领着工资。对,的确,但只有户口登记在首都星上的居民的平均工资的一半。”   “他们大多来自首都星的边缘区域,周边的哨卡星,又或者是某个无名无姓的偏远行星,又或者是已经毁灭的QL星系。三年,五年,又或者九年,他们都没有回家的机会,凭着责任和护卫联盟的一腔热血留在南方军区,直到这一两个月,才能真正的,而不是隔着屏幕,见一见自己的家人。”   陆思辙停顿了一下:“又或者,有的人已经没有机会再回来了。”   “对于我们离开时南方军区的情况,我们已经进行了详细的整理,并通过了军部以及议会的评估。在经过谨慎的考虑后,我们才启程,向着首都星进发。”   “对于我而言,是六年来第一次。”他说。   “但我们所期盼的回归,却成为了某些人有心人用于攻击我们的武器。”   “今天,原本隶属于北方军区的周庭沅上校突然出现在南方军区边境线。”他继续说道,“原本已经退居怪兽领地内部,攻击性较弱的两头母兽,‘朱厌’和‘诸怀’,正好出现在他的航线上,并与他产生了激烈的冲突。”   周庭沅握着屏幕的手骤然一紧。   “随之而来的还有许多北方军区的高级将领,”他的声音里暗含了一点点冷嘲的意味,“南方军区的布防严密,并且我本人当时因为特殊原因,通过快速传送通道回了一趟南方军区,因此我们发现得十分及时。”   “但如果发现不及时呢?”   “没有申请,没有通知。甚至在我发现后,周庭沅上校没有任何说明,也没有任何北方军区的人来联系我。”   周庭沅捏着屏幕的指尖开始泛白。   他抿紧嘴唇,因为重伤带来的晕眩又重新涌了上来。   “为了联盟的安全,南方军区的士兵们在前线驻守了许多个日夜。我们比谁都希望联盟内部能够永远维持着可贵的‘和平’,比谁都希望联盟的公民们能够平安幸福地生活。”   “我本不想向看着这个视频的某些人提出疑问。”他站在镜头前,背脊挺拔如同利刃,“但此时此刻,我想问——‘你们到底在想什么?’”   “我不怕点名,我也不怕谁觉得冤枉。我,以及联盟所有渴望和平的人,都需要一个清楚的解释。”   陆思辙的眸中漫起摄人的寒意。   “为什么,恶性事件会在这个时候发生?”   “为什么,又会正好在我们途经的道路上?”   “为什么,会有人这么精准地将问题归结在南方军区的身上?”   “为什么,这位周庭沅上校,会私自出现在南方军区的危险地带?”   “到底为什么?”   他盯着镜头,周庭沅却觉得他的眼神像一柄寒光烁烁的利刃,骤然插进他的心脏。   “从多年前解瑜部长牺牲开始,到现在的诸多问题,”陆思辙的语气蓦地沉了下来,“你们敢给出解释吗?”   话音刚落,视频就猛地黑了。   周庭沅抬起头,指尖仍在发抖。他看着江轶似乎泛着些血丝的眼睛,一时间没有说出话来。   “都看到了吧。”江轶冷冷地笑了一声。   “上门的把柄,是你送的。如果你能赶在他来之前解决那两只母兽,我们就可以说他们的边境线防御不尽人意,你明白吗?”   周庭沅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口。   “为了让你成功,我叫人特地挑了两个这么弱的母兽。”江轶几乎咬牙切齿,“你怎么连这都做不到,还把岩雀毁成这副模样?”   “……对不起。”周庭沅唇角颤了颤,这才蹦出了句苍白无力的话。   “对不起?”江轶厌恶又鄙夷地嗤了一声。   “周庭沅,你可真是个废物!”   听到这样攻击性十足,甚至带着几分羞辱意味的话,周庭沅愣了愣。   但这好像只是一瞬间的无措。几秒钟之后,周庭沅又逆来顺受地低下头,重复了一句:“对不起。”   江轶深深吸气,胸口起伏。   他的火气还没有释放干净,又想说些什么。但这时,病房门又一次被推开了。   周庭昀来了。   他还是原本那副优雅镇定的样子。江轶看了他一眼,将还未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阿轶。”周庭昀望着江轶,笑了笑,“我应该没来迟吧?”   “没有。”江轶摇了摇头,尚算好脾气地说,“我也是刚到。”   周庭昀瞥了眼安静坐在床上,脸色苍白的周庭沅,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小沅,我真没想到。”他半感慨半责备地说,“你居然真的没有成功。”   同样的话语,不同的语气,同样的责怪。周庭沅棕色的眸子又瑟缩地黯了黯,然后回应道:“真……真的很抱歉。”   周庭昀叹了口气,将目光从他的身上挪开,转向江轶:“刚刚来的消息,郑舒元这个人有问题。”   “有什么问题?”江轶皱眉。   “原定计划,是在周围布置好探测器,一旦有风吹草动,就传送给小沅。”周庭昀无奈地哂笑一声,“但他大概是怕危险,只在临近的星系上稀疏地放了几个。”   他停顿了一下:“朱厌不在,他也没仔细探查就报告了安全。最后它来的时候,恰巧就穿过了探测器的视野盲区。”   江轶的眉头皱得更紧。他用力地捏了下眉心,咬牙切齿地冒出了句:“废物!”   “这个人的确难当大任。”周庭昀摇头叹气,神色却不见慌张,“但现在,咱们手上已经拿到了他玩忽职守的证据。”   江轶抬头看了他一眼:“你有什么想法?”   “很简单。”周庭昀施施然地笑,“郑舒元的这些行为,全部都出自于他自己的贪心,背后没有任何人的推动。”   “怎么。”江轶一下子没想明白。   周庭沅听在耳朵里。   他仍是那一副茫然涣散的模样,但却一下子明白了周庭昀的意图。   “他本来没有。”果不其然,周庭昀说,“但他怕死,所以他可以有。”   “你是说……”江轶听懂了。   他的眸子里掠过一点狠厉:“既然陆思辙能够那么巧合地赶到,打乱了我们的安排,就别怪我们动这个手。”   “正是这个道理。”周庭昀意味深长地扬了扬唇角。   “更何况,我们手里还有别的东西。”   什么?   周庭沅心中骤然掠过一丝不详的预感。   “小沅,这个人你也知道。”周庭昀忽然转头,看向周庭沅。   他唇角的笑容扩大:“你的副官,萧允。”   “很不巧,在他死之前,我查到了点东西。”   “现在有确凿的证据证明——他是南方军区安插到我们这里的间谍。” 第49章 懦弱   萧允?   猛一听到这个名字,周庭沅的瞳孔下意识地缩了缩。   他忽然想起前不久,在周庭昀办公室离开前偶然听到的那句‘间谍’。   说的是萧允。   竟然是萧允。   他带着几分疑惑,几分震惊地看向周庭昀:“间谍?”   “啊,我是不是还没有告诉你。”周庭昀的语速有些微妙的缓慢,“就在你们前往驻防的时候,我们截获了从QL星系到南方军区的密函。”   他似乎并不是在审问周庭沅,而是仅仅只陈述着一个无关事实。   “根据对密函内容的核实,萧允在向南方军区发送的密函里,提及了北方军区内部的布防信息。并且密函的加密层级已经到达了5级,很显然,他想要偷偷传送这些信息给南方军区。”   ……密函。   周庭沅心跳加快,手也有些发抖。   萧允在向南方军区发送密函?   他没有过问下属私人生活的习惯,当然无从得知萧允的行为。而萧允死在了那场灾难中,没有留下只言片语,更没法质问。   他的脑海里闪过萧允的笑容。那个年纪不大的副官,笑起来唇角会泛起小小的酒窝,好像总是积极向上,十分乐观的模样。   因为一个密函,他就成了间谍?   周庭沅深深吸了一口气,低下头。   周庭昀一定会将这件事公布出来的。   他想。   他什么也不能说,就算能说什么,周庭昀也不可能会改变自己的意见。   周庭昀说着说着,随手整理了一下本就整齐的衣襟。   “既然郑舒元是个可以利用的,”他转而看向江轶,只是眼角余光却一直缀在周庭沅身上,“我们不妨将萧允和郑舒元的事情一起公布出来。”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他悠悠地说,“结合在一起……大概就能让陆思辙这番慷慨激昂的演讲变成笑话了。”   周庭沅的眼角有些发红。   他心知肚明,周庭昀这番行为,不仅能将陆思辙架在火上烤,还能让萧允死了都得不到安宁。   萧允父母的抚恤金,以及一直以来抗争着想要的一个解释,就都成了一场空。   “好,很好。”江轶终于笑了。   “就按你说的做。”他脸上的焦躁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细微的得意。   他向两人一摆手,说:“我还有事,庭昀,先失陪了。”   江轶说完便风风火火地走了,也许是去将周庭昀说的计划付诸于行动。房门轻轻合上,周庭昀转身,终于面对着周庭沅。   “小沅。”他的神情有些奇怪,“你会不会觉得不妥?”   “……什么不妥?”周庭沅很快地怔愣了一下,“哥,你是说,对萧允?”   “对。”周庭昀的笑容里加上几分无奈和宠溺,“先前你不是去见了萧允的父母么?”   他从来没对周庭昀说过这件事。   但周庭昀知道也不意外。   周庭沅的嘴唇微微一白。   “他还在的时候,你们的关系一直都挺好的。”周庭昀继续说道,“现在我们要把他钉在耻柱上,给他安上洗不去的污名……你不介意吗?”   周庭沅张了张嘴。   “我……”他有些艰涩地攥紧了床单。   明媚阳光让他的面色白得几乎透明,眼尾泛着红,肩背也耷拉着。   就像一个心有不满,却毫无反抗之力的无用之人。   “我没有什么意见。”最后,他说。   “一切都听你们的安排。”   “那就好。”周庭昀似乎是如释重负地笑了。   “还怕你不高兴,”他感慨道,“原来你和那位萧允的关系,还没那么亲密啊。”   “只能算是朋友。”周庭沅偏过头,避开周庭昀的目光。   但周庭昀反倒并未被他的躲避而生出什么情绪。   “那就好。”他笑着说,“最近庆典日要到了,集团事务繁忙。你在这里好好养病,等庆典日当天,跟着江轶一起去观礼台吧。”   “好。”周庭沅垂着眼,就这么点了点头。   “下午要注射药了。”周庭昀轻松地说,“那个时候我有事,我会让陈晔来一趟。”   周庭沅的表情更加僵硬。   “好。”他重复道。   ……   门开了。   门又关了。   屏幕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亮了起来,陆思辙的脸再一次出现在周庭沅的眼前。   “为什么,这位周庭沅上校,会私自出现在南方军区的危险地带?”陆思辙的声音响着,比常人更加漆黑的眼瞳如同锐利的勾子一样。   “……从多年前解瑜部长牺牲开始,到现在的诸多问题。”   “你们敢给出解释吗?”   周庭沅猛地伸出手关掉了屏幕,向后一倒,靠在枕头上。   他背上冒出了不少冷汗,将衣领都打湿了。将黑下来的液晶屏映着他空洞的眼,在暗沉的颜色下仿佛和陆思辙的漆黑瞳孔重合。   这样奇怪的错觉让他有些不适地抿了下嘴,将屏幕扔到了一边。   萧允是间谍。   比起这个让他有些迷惑的事实,他却骤然恐惧于周庭昀的表现。   刚才周庭昀在试探。   并非简单地试探他对萧允和陆思辙的态度。   而是另一种更加尖锐,更加狠辣的试探。   周庭沅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给出让周庭昀能够接受的表演。   但最后周庭昀轻轻放下的模样,也许是真的信了。   只不过,他应该真的不能再为萧允做什么了。   周庭沅沉默着将屏幕放到床头柜上,倾身的时候扯到了手背上的针管,带起一阵酸胀的刺痛。   就以他的处境,他似乎什么也不能做。   就算做了,也只能让事情变得更糟。   那就算了吧。   他靠上椅背,像准备休息似的闭上了眼。   多重选择,殊途同归。   不管他到底有什么苦衷,周庭沅始终都觉得,自己从一开始,就是个懦弱的人。   下午陈晔果然来了。   他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地很像机器人,身后还是站着上个月那位白大褂。   “周先生。”陈晔走过场似的问道,“您现在方便吗?”   “方便的。”周庭沅看着已经将药箱搁在桌上,着手准备的白大褂,有可无亦可地应了一声。   白大褂推了下针头里的液体,灯光下液珠反射着一点无情的冷光。   “凯特医生。”陈晔对白大褂说,“开始吧。”   白大褂沉默不言地走向周庭沅。他的长相有些奇特,眼眸是和周庭昀类似的灰蓝,但更加冰冷机械,像是没有什么血肉的机器人。   “低头。”他说。   周庭沅低下头,将脆弱的腺体暴露在白大褂的面前。白大褂倾身靠近,冰凉的针管推进腺体。   很疼。   周庭沅的表情瞬间扭曲,抓着床单的手指都变形泛白。一管药剂缓缓见底,白大褂利落地抽出针尖,按了片棉片在针口。   “他腺体状况不太好。”白大褂对陈晔说,“可能需要找个时间,停药一两个月。”   “……抱歉。”陈晔却谨守职责地摇了摇头,“凯特医生,您可以和周总直接汇报。”   白大褂一贯毫无表情的脸微微皱了下。   “行。”他说,“那我就告辞了。”   周庭沅在药剂注射完毕后的几分钟之内精神都未回归正常。他没听清两人的对话,只隐约看到,陈晔离开时,将什么东西放在了床头柜上。   短暂却又漫长的时间过去后,他的视线才清晰了点。   药剂带来的延迟反应让他的四肢都是虚软的。周庭沅勉强转过头,在床头柜上看到了端端正正摆着的终端。   啊。   他费劲地探过身子拿过终端开机,亮起的屏幕上显示今天是11月24号下午4:00。   也没睡多久。   周庭沅粗浅地判断了一下。   看来尽管岩雀损坏成那样,他的神经创伤还不是很重。   他又翻了一下未处理的消息。就在他失联的短暂时间里,一如既往地没什么人试图联系他。   除了来自陆思辙的一个未接通讯。   陆思辙的通讯是早晨九点打来的。那时周庭沅醒了,但终端却并不在手上。   这个礼貌的时间,他是来关心的吗?   周庭沅一边想着,一边又下意识否决了。   怎么可能。   陆思辙在视频里严厉的诘问,完全不像会假惺惺关照试图给他使绊子的罪魁祸首之一。   周庭沅犹豫了一下,想着这时陆思辙应该没什么事,便回拨了过去。   嘟——   嘟——   “喂?”陆思辙的声音在病房里响起,“周上校?”   听到陆思辙的声音,周庭沅有些安心,又一点点微不足道的难过。   “是我。”他应道。 第50章 局   周庭沅斟酌了下措辞。   “陆上将,谢谢你救了我。”他说,“我刚刚才拿到终端,看到你打来的通讯。”   对面停顿了一小会。   “没事。”陆思辙好似满不在乎地回应道,像那些诘问都不存在,“在补给站的时候,你没说几句话就晕倒了。”   “嗯,当时精神负荷有点重。”周庭沅说。   “看出来了。”陆思辙了然,“只是好像,没过一会,北方军区就派人过来接你了。”   “……原来是这样。”周庭沅抿着嘴唇,应道。   ‘没过一会’,也不知道陆思辙在暗示什么。   “还是谢谢你。”他想了想,继续说着场面话,“如果不是你,我大概就死了。”   “只是顺手。”陆思辙说,“你怎么突然来这边巡逻?”   “凑巧。”周庭沅无奈地回答,“除了南方军区,别的地方最近都有人报告了巡查记录。”   “是吗。”陆思辙话是疑问的,但语气却分外平静,“那还真是太凑巧了。”   “确实是的。”周庭沅只能继续装傻,“所以我碰到诸怀之后,没有怀疑朱厌会出现……大意了。”   陆思辙笑了一声,不予置评:“这样。”   他停了下,说:“周上校,岩雀躯体的引渡事宜,江上将已经向我联络了。现在北方军区还在赶来的路上。”   “嗯,麻烦你了。”周庭沅笑了笑,道谢。   他微微弯着身子,一不小心扯到了腺体上方才扎出的针口。   棉花没有好好按着,周庭沅一伸手,摸到了一点鲜红的血。   他有心想试探一下陆思辙是否真的就是指使徐秋然送芯片的幕后之人。但在通讯里,他也不敢多问。   “你还好吗?”他只能说了句似是而非的话。   但这句话却像戳穿了什么看不见的隔膜,通讯对面顿时传来一声不清不楚的笑。   “不怎么样。”陆思辙笑着说,“拜你和你的好哥哥所赐。”   “……抱歉。”周庭沅愣了愣。   他按着终端,心情有些低落,但又觉得这低落本就没什么理由。   “听说你们要对你的副官下手?”陆思辙突然又说。   这么快就知道了?周庭沅诧异。   陆思辙没等他回答,只冷冷地嘲讽道:“真不容易,一个对你忠诚的下属,在死后居然还不得安宁。”   话很尖锐。周庭沅抿了抿嘴,站在自己应该站的立场说:“但他背叛了北方军区。”   “背叛不背叛的,谁说得准呢?”陆思辙说,“果然,我早就该知道,对于你们,就不应该抱有一点点多余的信任。”   周庭沅感觉自己被刺痛了。   他按着终端的指节颤抖,半晌才憋出一句:“慎言,陆上将!”   “慎不慎言的,不都已经这样了?”陆思辙短促地一声。   “该说的你们都说了,该做的你们也都做了。现在,周上校,你问我‘还好吗’?”   “陆上将!”周庭沅的声音拔高,试图截住他的话头。   “我不太好。”陆思辙说,“但你们以后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他咔嚓一声挂断了通讯。   周庭沅听着对面传来的忙音,一阵失神。   过了一小会,他才抖着手放下了终端,深深地呼吸了几口气。   他好像能理解一点陆思辙的意图。   陆思辙突然反应这么尖锐,也许是想要表示出自己和周庭沅泾渭分明的态度,以防万一哪天岩雀的中枢芯片失窃,能够撇清周庭沅和它的关系。   很人道主义的帮助。   也许是吧?   但也可能是他自作多情了。   周庭沅躺回枕头上,麻木地望着天花板。   六年前他也向陆思辙问过同样的问题。   在从那颗除了他们以外荒无人烟的星球上回来之后。   返程的飞船上陈晔坐在他们两个人的中间,面无表情,眼镜时不时在舷窗外的星光下反射出一片又一片的冷白色。   周庭沅假装无意地偷偷瞅了陆思辙一眼,却发现陆思辙也在看着他。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一瞬,又立刻分开。   回到首都星后他们就没了什么见面的机会。实战演习课结束,甚至连一个正当的理由都没有了。   对于腺体药剂,周庭沅给了周庭昀一个合理的理由——他是自己忍过去的。再加上腺体的信息素水平正常,周庭昀便接受了这个说辞。   江轶如愿以偿地拿下了第一,而陆思辙的成绩自然是一片空白。这段时间,江轶便变得有些春风得意,连带着对周庭沅的态度都好了一点。   甚至好到某天放学,周庭沅还在教室外面看到了江轶。   这家伙看着周庭沅,一抬下颌,说:“走。”   “去哪里?”周庭沅愣了愣。   “蒋宵有事。”江轶模棱两可,“去看一下。”   到了地方周庭沅才知道蒋宵这人是要表白。   前些时间他对一位医疗系的omega新生很感兴趣。周庭沅偶尔听到一嘴,新生和陆思辙一样,走的是贫困生的名额,在学校里很招人眼红。   周庭沅站在江轶的身后,看着蒋宵堵住那个漂亮的女生,手里拿着一捧玫瑰,笑得又俗气又强势。   “小越。”蒋宵将玫瑰送到omega女生的面前,“我真的很欣赏你,你能给我一个机会吗?”   对面那个叫做郑欣越的女生尽管身量娇小,但看起来并不弱柳扶风。她穿着笔挺板正的医疗系制服,身材流畅又带有些清爽的力量感。风卷起她落下在鬓角的碎发,她看了一眼蒋宵,说:“抱歉,学长,我并没有这方面的意思。”   “哎哟。”蒋宵笑眯眯的,却不退让,“小越,你就考虑一下吧。”   他压低声音:“你要是同意,我可以帮你解决你的问题。”   周庭沅听着像骚扰,郑欣越也十分不悦地皱起眉。   “蒋学长。”她的声音重了几分,“请自重。”   说完后,她余怒未消地踩着石子路离开,只留下一串哒哒的脚步声。   蒋宵握着玫瑰兴致缺缺地转头看向江轶:“真没劲。”他说。   江轶好像有些嘲讽似的哼了一声。   他揽着周庭沅的肩膀,半个身子突兀地倚了上来。   “又被拒绝了。”他陈述道。   “切,”蒋宵却不在意,“她身上的麻烦可不少,随便挑一件就够让她转头来求我了。”   江轶的信息素淡淡地穿过空气飘了过来。周庭沅闻着有些想吐,却只能勉强地应和着江轶,也笑了笑。   “你不是想要她心甘情愿吗?”江轶说。   “是这个道理。”蒋宵耸了耸肩,“但她不识趣,那就只能先礼后兵咯。”   医疗系的大门旁边是一块观景台,蒋宵堵郑欣越的地方就在这里。他们三个在原地说着话,周庭沅的眼角余光却在假山的间隙扫到了陆思辙的身影。   他也从医疗系出来,穿着制服,神情冷漠警惕。   周庭沅正好和他碰上眼神。又是目光交汇,陆思辙眼里的冷漠好像消失了些许,闪过一点令周庭沅感到陌生的意味。   “……我要找郑老师。”江轶这边还在和蒋宵说着话,“你先回吧。”   停顿了一下,江轶才想起周庭沅。   “你也自己回吧。”他说,“郑老师只见我一个人。”   “好。”周庭沅点了点头。   他没过一会便目送江轶和蒋宵走远。在两人的身影终于看不见时,他才转过身,悄悄地跟上了陆思辙离开的脚步。   首一医疗系和灯火与远峰素来不睦。   周庭沅想。   既然如此,他也许能够无声无息地见陆思辙一面。   也许能吧。   周庭沅不知为何有些忐忑。他追着小路,轻轻地踩着落叶,一路往观景台背后的树林走去。   树林里十分昏暗,略高的树木将阳光拦在枝叶之上,让这里的一切都安静得有些特别。   没走几步,他便听到了人声。   “他们一直都是这个说法?”陆思辙的声音。   周庭沅的脚步刚想加快,另一个声音又闯了进来:“是。他们今天又把彻查我父亲死亡原因的申请书给打回来了。”   是解承希。   树林里安静了几秒,只有簌簌的风声。   “我就想知道我父亲是怎么死的。”解承希的声音低了下来,“只是三头母兽,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我的父亲死于这么一场普通的战斗?”   “不可能的。”他喃喃自语,平日里周庭沅见到的那副理智斯文的模样荡然无存,“就算真的是这样,那也不能什么都不调查啊!”   陆思辙好像拍了拍解承希的肩膀。   “总有一天能有一个解释的。”他说,“总有一天可以的。”   周庭沅的脚尖动了一下,不小心触碰到了一片落叶,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是谁?!”解承希瞬间惊觉。   那两人的身影出现在树木的掩映之中。周庭沅后退一步,投降似的举起手,说:“是我。”   他与警惕的解承希,和神色不明的陆思辙,面面相觑。   几秒后,陆思辙笑了一下。   “你来了?”   他走上前来,微微垂下头看着周庭沅。   周庭沅捕捉到陆思辙身后,解承希震惊的目光。   “嗯。”   他点了点头,短促地应了一声。   作者有话说:   今天忘记定时了啊啊啊啊 第51章 信任   周庭沅觉得解承希肯定是想问“你们怎么回事”,但良好的教养让他只是用力地推了一把并没有滑下来的眼镜。   “那不打扰了。”他最后只是说,“事情也讲完了,你们……你们当心点。”   “谢了。”陆思辙感谢地笑了一下,“你……”   “我没事。”解承希说,“该说的我也说完了,你忙你的吧。”   他话音刚落,便毫不停留地快步离开了。周庭沅瞅了瞅他离开的背影,又看了看陆思辙,正好碰到陆思辙脸上未散的笑意。   “怎么样?”不知这笑意到底给谁,周庭沅抿了下唇,主动问道,“你还好吗?”   “还好。”陆思辙却是无所谓地耸肩,“和从前一样。”   “我听说最近院里给你施加的压力更大了。”周庭沅问,“需不需要……”   话到一半,周庭沅又卡住了。   他不知道这句“需不需要帮助”到底合不合适。他有没有立场,又有没有资格说出这样的话,又能不能够真的帮上忙。   “没关系。”陆思辙这次仍笑了笑,“我这里能应付得来。”   “……是吗。”周庭沅张了张嘴,“那就好。”   荒星上的生活恍若隔日,但他们的对话现在却变得这么客气。   陆思辙倒是一直莫名地在看着周庭沅。树木很密,阴影笼在他的身上。   “真的没事。”他强调似的说,“难不难熬都是这样,总有一天会结束的。”   “嗯。”周庭沅低下头,应了一声。   又吹起一阵风,扬起些尘土的味道。   “我还有课。”陆思辙对他说,“先走了。”   “好。”周庭沅点点头,“你去忙吧。”   他重新抬起头看向陆思辙,却见到这人的手臂抬起又放了下来。   “是不是不能抱你。”这人问。   “嗯。”周庭沅的眼眶忽然有些刺痛,“留下信息素,会被发现的。”   “那就这样吧。”陆思辙说。   他张开双臂,虚虚地在空中给了周庭沅一个没有触碰到肢体的拥抱。   “不要担心我。”他告诉周庭沅。   “好。”   周庭沅答应。   他目送着陆思辙的身影消失在树林间,才穿过枝丫下错落的阳光往人多的地方走去。   ……   担忧与不安定感似乎是周庭沅生活的的主旋律。   他总在冥冥中预料着什么即将发生的、并不算美好的事情。这种忧虑如影随形,包裹在他生活的每一处。这些年来,他做了不少努力,才能让自己与这种情绪和谐共处。   因此,当那种隐喻着不安的情绪袭来时,周庭沅并没有多想。   时间已步入天穹设定的深秋。夜晚时分,温度已然降了下来。周庭沅结束训练,拢着衣领,回到了位于学院旁边他租住的公寓里。   推开门时,窗外透进来街道上的灯光映照出熟悉但又陌生的家具轮廓。   周庭沅猛地一顿,而后在渐次亮起的灯光之中,骤然看到了周庭昀。   周庭昀就如同房间的主人似的,悠闲地坐在沙发上,抬头看向周庭沅。   “小沅。”他笑了笑。   周庭昀的身量相较于机甲系的alpha要单薄些许,但仍修长有力。此刻骤然进入周庭沅的生活空间,他顿时生出一种被侵犯的感觉,想转身逃走。   但门却不听话地合上,发出“咔哒”一声脆响。   不算狭小的公寓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今天,有人找我说了一件事。”周庭昀说,“所以才大晚上来打扰你。小沅,你不会介意吧?”   “……不介意。”周庭沅慢慢地应了一声。   他不欲上前,只站在玄关处,扶着玄关柱的指尖泛白。   “那就好。”周庭昀又笑起来,灰蓝色的眼瞳虚虚眯着。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刚刚——有人想要告诉江轶,你和那位。”周庭昀刻意顿了顿,“陆思辙,有点不清不楚的关系。”   陆思辙。   周庭沅险险克制住了失态。   “他?”他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冷静地反问道,“因为我和他在实战训练课上组队吗?”   “啊,那倒不止。”周庭昀笑着摇了摇头。   他的眼神锁定在周庭沅的身上:“今天有人拍到了点东西,给你看看。”   他向周庭沅招了招手。   周庭沅终于无法躲避,只能不得已地走上前,在周庭昀身侧坐下。   “喏。”周庭昀打开终端,点了点屏幕。   周庭沅骤然看到了那片小树林。   参差的林木下让整张照片的色调看起来有些阴郁般的灰暗。偶尔有一两束斑驳的阳光落下,却没法将画面点亮。   两个人分立在照片的两端。   是周庭沅和陆思辙。   他们之间隔着点礼貌的距离,乍一看有些生疏。陆思辙垂着眼看着周庭沅,而周庭沅抬了点头,亦是安静地看着他。   只是普通的动作,只是普通的地方。   不知道是不是戴了有色眼镜,周庭沅竟然看出了几分莫名的暧昧。   陆思辙的眼神好像很认真。   很无法形容的认真。   从见第一次面起,到现在,周庭沅都没有仔细想过,陆思辙能够露出这样的神情。但此时此刻,站在旁观者的视角上,他竟猛然发现了这一点。   周庭沅的心里闪过无数个念头。   不过在当下,他只能是抬起头,有些惊诧地看向周庭昀。   “往那边散步的时候碰到了。”他说,“然后聊了几句……就没有别的了。”   “原来如此。”周庭昀几乎是立刻便了然地应答道。   他似乎不奇怪周庭沅的反应,甚至还微微前倾了身子。   一点阴影压了下来,周庭沅心中的不适,以及某种如影随形的不详预感在此刻骤然达到了顶峰。   我是不是漏了什么?   周庭沅惊觉般地想道。   他与周庭昀灰蓝色的眼瞳相隔很近地对视着,看到周庭昀透明得仿佛没有一丝杂质的眼珠,和脉络浅浅的眼白。   周庭沅神经质地揪紧了靠枕的边缘。   “但是,我好像正好发现了点别的东西。”周庭昀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清晰的戏谑。   “实战训练考核那阵,正好是你的药失效的时候。你是回来补的一针,但当时……你到底是怎么度过的?”   “小沅,你告诉我你是自己忍着的。”他笑着说,目光温柔,但却像终于露出獠牙的恶狼,“是的,一个月,也不会死。”   “但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会记不清你注射的时间吗?”   周庭沅悚然一惊,心跳瞬间如同鼓槌一样在躯体里砰砰作响。   他终于明白自己遗漏了什么。   他原以为他只要死不承认,就能够蒙混过关,将那段时间埋藏在他的记忆力,成为和陆思辙共同的秘密。   但不是的。   不可以。   因为周庭昀本来就是故意的。   周庭昀清楚地知道周庭沅药剂失效的时间,故意选择了在这个时间段失事,又故意地延迟了救援的速度。   故意让周庭沅在特殊时期,和陆思辙待在这样一颗荒无人烟的星星上。   周庭昀什么都知道。   一张照片而已,不算什么。   但如果这张照片前面还有许许多多,更深层次的谋划呢?   周庭昀好像有些满意地看着周庭沅变得僵硬的表情。   “你的信息素是蔷薇花香。”   他的笑容收了起来。   “真没想到,你这样的人,还能有这样热烈的味道。” 第52章 诱饵   蔷薇。   周庭沅听到了这个陌生的名词。   他定定地看着周庭昀,张了张嘴,茫然地问:“……什么蔷薇?”   周庭昀笑笑,却并没有回答周庭沅的问题。   “我不知道你们在那颗行星上发生了什么。”他慢条斯理地说道。   “但我留在飞船上的监控都被拆除了,只剩下一个隐蔽的信息素感应器。”   他看着周庭沅:“你应该不想知道,它放在哪里。”   “某一天……信息素感应器出现了峰值。”   “它第一次捕捉到了新的信息素。”   周庭昀淡淡地说:“在荒星中,它一共持续出现了两次,一次持续时间长,另一次持续时间短。”   周庭沅的指尖紧紧地抠进枕头里。   他没有证据。   周庭沅想。   他没有证据。只是信息素的波动而已,他从未停过药,为什么不能是药物失效带来的副作用?   “你一定有很多理由。”周庭昀却率先开了口。   “但如果我直接把信息素波动的记录交给江轶,你猜,他会怎么想?”   周庭沅的嘴唇猛地颤了颤。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周庭昀,一时竟然失了声。   但当他短暂地失态后,却突然反应了过来。   “看来你们之间真的有什么。”周庭昀的笑容在瞬息之间收敛了。   “没有。”周庭沅的指甲失去了知觉,“你误会了。”   他又将把柄亲手送到了周庭昀的手上。   但他不能坐以待毙。   “我只是很诧异,为什么你会费尽心思做这样的事情,把莫须有的事情安排在我的身上。”   他深吸了一口气:“难道是为了解除婚约吗?”   “当然不是。”周庭昀带着几分无奈地摇了摇头。   “小沅,其实我并不愿意将这件事告诉江轶。”   “只是你大概不愿意配合我做这样的事情。所以,我就只好……用这样迂回的方法。”   “你到底想干什么?”周庭沅盯着他。   “陆思辙喜欢你。”周庭昀似是而非地扬了扬唇角,“你看不出来吗?”   “我们连朋友都不算。”周庭沅斩钉截铁地说。   “……唉。”周庭昀又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像一个宠爱弟弟的哥哥一样,带着几分包容地继续道:“江轶想要他彻底退出孤鸣的竞争。”   “有几个办法。”他笑,“首先,把这件事放出去。”   “花边新闻嘛,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有了这个理由,我们就能名正言顺地把他推出舞台。”   “但是呢,我也不太想用这个办法。”周庭昀话锋一转,“这样会损失你,是我不希望看到的结果。”   周庭沅看着他,不知道该作何表情。   伪善?狠毒?   他什么都说不出口。   “好在陆思辙也许真的喜欢你。”周庭昀看着他,像是在打量,“他会听你的话吧。”   周庭沅不回答。   “负责你们实战训练课的汪云哲教授。”周庭昀自顾自地说,“是与陆思辙私交甚好的,汪浅的父亲。”   “汪教授在首都星第一学院的权利很大,一直在阻拦我们的人进入首一。这次实战训练课,也是因为他的缘故,我们没办法才会动手。”   他扬了扬眉:“我们这里已经有了安排,但就缺一个机会。”   “你能给我们这个机会。”   “现在选择摆在你的面前,你选一个吧。”周庭昀倾身向前,就像一对真正的、无需避嫌的亲兄弟。   周庭沅被一股寒冷的、企恶峮五儿四九〇吧一九二吃肉停不下来颇具侵略感的铁锈味信息素环绕。信息素如同收紧的囚笼,牢牢地将他扣在这一方空间里。   有选择吗?   不,他没有选择。   周庭沅的指甲深深地陷入枕头中,甚至带起点令人牙酸的勾丝声。   周庭昀没有给他选择。从一开始,他的目的,就是用周庭沅这个饵,钓出陆思辙和汪云哲这两条鱼。   他已经暗示得很明显了。   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以周庭昀的作风,就算周庭沅强行选择了第一条,到最后第二条路所指向的结局,他也必然会强行达到。   周庭沅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现在需要冷静。   “我会配合你们。”   短暂的停顿后,他说。   “这就对了。”周庭昀终于露出了几分真实的笑意。   他再次倾身向前,伸手触碰到周庭沅的腺体。   掌心温热,有一点黏腻的潮湿感。   周庭沅惊得瑟缩了一下,猛然抬起头,撞上周庭昀戏谑的笑脸。   家政机器人这时从休眠仓里溜了出来,在地板上咕噜噜地滚着,停在两人面前,手里还不识趣地端着一杯温水。   “主人,您已经半小时未饮用温水。”它拿腔拿调地说道。   在机器人的打断下,周庭昀到底还是收回了手。他体贴地从机器人手中拿过水杯,递向周庭沅。   “好好休息。”以此为结束语,他为他们的对话画上一个句点。   周庭沅“嗯”了一声。   周庭昀满意地点点头,这才起身,施施然地离开了公寓。   “明天见。”他如此通知道。   门关上了,发出轻轻的喀嚓声。周庭沅重重地吐出一口气。   腺体上那点令人不适的湿润触感仍然挥之不去。他还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脚已经麻了。   凭着一股本能,手中的杯子才险险没有松开。   他下意识地抖了抖,几滴温水洒在了深灰色的地毯上。   机器人咕噜噜地回到了休眠仓里。周庭沅缓慢地转了下眼神,看着面前倒映着暖黄灯光的水杯上。   水杯映出他的脸,情绪和麻木像褪色般消失,剩下的只有一片空白。   过了很久,他才抬起手,将已经变凉的水一饮而尽。   ……   六年前的庆典日,也早就有了繁华的雏形。连天的红白鸢尾花提前一周开始迎风飞舞,天穹的明媚阳光驱散初冬的阴霾,让整个首都星的空气都变得活泛了起来。   在这样的气氛下,首都第一学院长年累月紧绷的竞争感也消融了些许。周庭沅甚至还听到通常都很刻苦的汪浅扯住解承希,在走廊上说着什么。   “……庆典日我想去E区的展览馆看看。”汪浅语气生硬地对解承希说。   “那就去吧。”解承希笑了笑,单边眼镜在阳光下反着柔和的光。   “就我一个人吗?”汪浅不高兴。   “好吧,好吧。”解承希投降,“肯定会和你一起去的啊。”   汪浅这才满意地笑了一下。   周庭沅正站在走廊的一端,看着两人的对话。   这栋楼修建的时间有些早,走廊也有些狭窄。那两人几乎将空隙堵满,但周庭沅还是不闪不避地迎了上去。   汪浅看到周庭沅,略略皱了皱眉,而后还是让开了道路。   但走廊还是太狭窄,周庭沅仍然磕到了汪浅的肩膀。   汪浅趔趄了一下。周庭沅却飞快地与他错身而过,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他在干嘛啊?”汪浅在看不见他的身影后,有些生气又有些茫然地转头望向解承希。   但解承希的表情却不像汪浅一样茫然。   他盯着周庭沅消失的身影看了会,皱了下眉头。   “走吧。”他拉拉汪浅。   “先去找陆思辙。”   汪浅愣了愣。不过,在触及到解承希的表情后,他也仿佛明白了什么。   “他也要去吗?”   他自然地说道:“那就走吧。” 第53章 你喜欢我   周庭沅转过拐角后,只看到了几个零星的人影。   晚上远峰集团承办的庆典日晚会将举行,大部分的人都准备去凑热闹。但周庭沅却没有,他快步乘上电梯,看着楼层一路往下机械地降着。   电梯到达后,他轻车熟路地,站在了那间训练室前,敲了敲门。   门过了会才被拉开,对面出现了陆思辙的身影。   “周庭沅?”他有几分讶异地扬了下眉。   “嗯。”周庭沅点点头,静静地看着他,“庆典日,我哥和江轶都很忙。”   陆思辙眼神动了动。   “行。”他很干脆,毫不拖泥带水,也没有任何质疑,“走吧。”   来时是一个人,走的时候却是两个。周庭沅沉默着,眼角余光看到身旁人的皮靴尖。   陆思辙似乎刚刚训练完毕,头发有些潮,整个人还带着暖和的气息。虽然穿着皮靴,但他的上身只套了一件简单的半袖衬衫。头发随意地散在额前,是充满生活气息的样子。   他默契地和周庭沅一同安静着,直到离开教学楼,拐到旁边的小路时,才对周庭沅说出了第一句话。   “你不去庆典晚会吗?”他问。   “我不去的。”周庭沅摇了摇头,“去年就不在。”   他偏头望向陆思辙,正好看见这人笑了一笑。   “他们应该没有看终端的机会。”陆思辙说,“所以你就来找我了么?”   “嗯。”周庭沅点头,“可能也没有别的机会了。”   他们并着肩。面前出现两条岔路,周庭沅脚尖一转,顺畅地走向其中的一条。   陆思辙的终端响了两声。他瞅一眼,随手便挂断了。   “最近是不是太累了。”他一边挂断终端,一边问,“你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   “啊,”周庭沅愣了愣,“……很不好吗?”   “嗯。”陆思辙语气淡淡的,但意思却是相当笃定,“期末都过了,怎么还这么累?”   周庭沅扯了扯嘴角:“你知道的,我闲不下来。”   陆思辙没有立刻回答,过了会,才“啧”了一声。   周庭沅的指尖捻了捻,偏头看向他:“怎么了?”   “没事。”陆思辙却没回答,“就是想到了一点事情。”   “这样啊。”周庭沅没有继续纠缠这个话题。   他的目光转了转。此刻,在偏离道路的树林间,模拟出夜空的天穹被切割成无数块。   “马上要开始烟花秀了。”他忽然说。   陆思辙也抬头看向天空。   “现在吗?”他有些惊讶,“我没看过庆典晚会,在这里竟然能看到烟花么?”   “应该可以吧。”周庭沅眯起眼。   他们站在原地,不约而同地转过头望向对方,然后又不约而同地笑了。   “相信你一回。”陆思辙扬了扬唇角。   周庭沅没应声,只是继续抬头看着天空。过了几秒,被切割得一派凌乱的黑夜中,蓦地亮起一片璀璨的光。   烟花果然如约而至。像钟声讯号,瞬间将整片天空妆点成华美的模样,闪耀得让人的眼睛都感觉到刺痛。   “这是什么花?”陆思辙觉得有些稀奇似的,随口问道。   “不知道啊,”周庭沅定定望着天空,“也许是蔷薇吧。”   听到‘蔷薇’二字,陆思辙的眼神动了动。   “我喜欢蔷薇花。”他说,“小时候,家里的阳台上种了很多。”   “哎,”周庭沅疑惑,“但我听说,这种花不是快要灭绝了吗?”   “是这样没错,但我老家在的那颗行星,曾经是蔷薇花为数不多的原产地。”陆思辙解释道,“所以,很多人家里都会种蔷薇。”   “原来是这样。”周庭沅轻轻叹了口气,“但你这些年,好像都没有回过家。”   “没有。”陆思辙摇摇头。   “回不去了。它在南方军区边缘,我10岁的时候,一头母兽摧毁了它。”   他说:“我是我们家唯一一个活下来的人。”   天边的烟花还在不断地爆炸开来。响声远远地传来些许,听不真切。大约二十分钟后,绚烂烟花逐渐变少,天空便重新恢复了漆黑的颜色。   树林里也暗了下来。   这时,周庭沅的终端突然应景地响了。   他低头一看,便露出了有些诧异的表情。   “视频通讯。”他皱眉,说,“我哥的。”   此时他们已经离大路有一定距离,灯光远远地照来,很是稀薄,没能穿透笼罩在他们周身的黑暗。   周庭沅似乎是犹豫了一下,而后对陆思辙说:“等等我。”   陆思辙顿住了脚步。   “我去接一下。”周庭沅向陆思辙解释道,“他应该在看晚会,现在打过来,可能是出了什么事。”   周庭沅说得自然,陆思辙便也没怀疑。   “你去吧。”他点头道。   周庭沅向他笑了笑,在微弱的灯光下,看到他一半隐没在黑暗、一半显得有些朦胧的脸。   他就这么陷在黑暗里,像是即将掉进一个永远也爬不出来的无底洞。   周庭沅的眼睫轻轻颤了颤。   而后,他便转过身去,飞快地消失在茂密的树林之中。   首都第一学院是安静的,夜色带走了白日里的喧闹。整个首都星的欢庆声都集中在A区的大礼堂之中,那里张灯结彩,直播电讯号辐射向整个联盟。   太广了,太盛大了,以至于其他的什么声音都听不到。   周庭沅终端响了几声便自动挂断。于是,整个阴郁不详的夜色中,只剩下他的脚步声。   哒、哒、哒。   不急不缓的。   他没有返回的意思,而是沿着小路,向着大道走去。   马路上终于有了灯光,冷色的路灯将空无一人的道路照得如同白昼。他在惨白的灯光下停住脚步,低头一瞥,却见周庭昀发来了消息。   [结束了。]   周庭沅面无表情地看着莹蓝的屏幕,没有回复。   马路上的车来来去去,车灯不断地从他身前掠过。他关掉终端,静静地等着,等了很久,等到了一辆停在他面前的车。   车门开了,里面是陈晔。   “周先生。”他说,“请。”   周庭沅扶着车门,刚准备钻进去,远处便响起一阵急促嘈杂的脚步声。   他骤然回头,正见陆思辙从树林里飞奔而出。   今天初见时的随意和平淡从他的脸上消失不见。他看起来很狼狈,黑色的半袖衬衫被揉皱,沾着泥土和几篇落叶。深黑色的眸子下是泛着重重血丝的眼白,他死死地盯着周庭沅,呼吸沉重。   周庭沅顿住脚步,与他遥遥对视着。   与其说是对视,更像是对峙。周庭沅站在车边,居高临下地看着马路下的陆思辙,清冷地像水中花,像镜中月。   “你是故意的?”陆思辙盯着他,问,“从一开始,到今晚,都是故意的?”   周庭沅没有回答,只静静地看着他。   陆思辙咬着牙,眼里是清楚的、被背叛的愤怒。他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起白,在车灯下,周庭沅看到他眉骨处的血痕。   一道鲜血蜿蜒地从他的侧脸流下。路灯映照下,他苍白的面色和猩红的血迹交织。   “我就问你一次。”   长久的、难耐的沉默后,陆思辙最终问。   “你对我。”他的语速很慢,声音却大了起来,“到底有没有一点真心?”   “一点点。”   “有吗?”   周庭沅依旧是那样的表情。   “没有。”他棕色的眼眸很淡、很冷漠,背脊挺得很直。   多余的再也没有了。   一点也没有。   周庭沅话音落下,便转身钻进车里,嘭地一声关上了车门。   最后的场景,是树林里亮起刺目的白光。仿佛有嘈杂的响声传来,但毫不留情合上的隔音门将周遭的一切声音都阻拦在外。   他睁着眼,车子缓慢发动,他靠在后座上,望着街道两边飞速掠过的、犹如复制粘贴般的鸢尾花旗帜。   宽大的旗帜迎风飞舞,遮挡住他的小半个视线。   风好大啊。   周庭沅想。   他其实看不清旗帜飞扬的模样,只知道有红艳艳的东西一直浮在他的眼前,让他待在这张扬虚假,又永远无法醒来的梦里。   车仍在行驶着,两旁的街景愈发繁华。   周庭沅蓦地垂下眼帘。   而后悄悄地将已经痉挛得麻木不堪的手藏进口袋里。 第54章 知错难改   周庭沅的终端响了好几次。   他瞥见上面的名字,有来自解承希的,更多的是来自汪浅的。   至于陆思辙,当然一个也没有。   陈晔送他回了公寓,临走前还顺便给门上了道他无法打开的权限。   隔着门缝,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周庭沅,说:“周先生,明天周总会亲自来见您。”   周庭沅盯着他漠然的眼睛,点了下头:“好。”   毫不留情地关上门后,周庭沅便与世隔绝了。   他的终端在响至深夜后终于没了声息,像一块沉寂的废铁躺了一整个晚上。公寓里本就没什么生活气息,但周庭沅也不在意,只和着白天的衣服重新爬上床,将被子裹成一团,就着公寓里凉得透彻的空气,闭上了眼睛。   但半夜时分,一个巨大的撞击音骤然响起。周庭沅猛地睁开眼,刚从床上站起来,便看到周庭昀带着满身的怒气,快步走了过来。   “你干的?”他紧紧地盯着看起来尚还有些茫然的周庭沅。   周庭沅甚少看到他如此生气的模样。那张优雅的脸上带起一阵微怒的薄红,灰蓝色的眸子如同淬毒的箭,直勾勾地落在周庭沅的身上。   “……什么?”周庭沅愣着,慢慢地发出一声含混不清的疑问。   周庭昀见他这副模样,不由得嘲弄地笑了一声。   “没想到啊。”他的声音有些哑,“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你还是没有悔改之心。”   “怎么……怎么了?”周庭沅仍旧是这副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   他总是以诚恳无害的模样出现在人前,此刻棕色的眸子在缓慢亮起灯的房间里泛着温润的光彩,看起来弱小得没有装模作样的意义。   但周庭昀却似乎铁石心肠到了有些残忍的地步。   他猛然上前一步,单手卡住周庭昀的脖颈,将他重重抵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响。   “需要我帮你回忆吗?”他看着周庭沅,脸庞蓦地带起一点笑意。   “我给你的安排,是一结束训练就去找陆思辙。”   “但你为什么,特地路过汪浅和解承希在的走廊,还巧合地撞到了他们?”   周庭沅的眼前一片眩晕,他有些痛苦地皱起眉,说:“我只是恰巧路过。”   “恰巧?”周庭昀冷冷地笑道,“周庭沅,我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人。”   “如果只是恰巧,为什么我们将汪云哲和陆思辙的证据提交举报后,他立刻能被洛文钧的人带走?”   “说啊!”他声音变大,手指猛地收紧。周庭沅难受地呛咳起来,脸颊开始涨红。   “我……不……不知道……”周庭沅艰难地说。   “为什么洛文钧的人能够来得那么及时?”周庭昀仍是不肯放过他,目光狠厉地逼问,“就在我们想要带走他,举报已经提交,木已成舟的时候?”   “解承希提醒了他,对不对?”   “对不对?!”   周庭沅无力地睁着眼,眼角处攀爬起血丝。因为窒息,他下意识地虚虚抓着周庭昀的手腕,眼神涣散。   “……我不知道。”他一字一顿,仍是如此说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周庭昀没有回答。   房间里安静得只剩下周庭沅窒息的喘息声。周庭昀的手仍在收紧,一点点地挤压着周庭沅的生存空间。   周庭沅徒劳地抓着周庭昀的手腕。   他原本也并非彻底无法反抗,多年的训练让他完全不用惧怕周庭昀之类的alpha。   但他不能。   他的生死握在周庭昀手中。   时间一点点流逝,周庭沅的脸色从发红到涨紫,推着周庭昀的手也越来越失了力气。   就在他的手即将失力掉落时,周庭昀的力道骤然一松。   周庭沅双膝一软,狼狈地跪倒在地。   他一边重重地呛咳着,一边艰难地抬起头。生理性漫出的泪水模糊了视线,他无力地深呼吸着,看不清周庭昀的表情。   “你不知道?”周庭昀的声音传来。   “我不知道。”周庭沅哑着嗓子,第三次重复道。   他说完,短暂的几秒安静后,周庭昀掐住了他的下颌。   “本来打算放过你这一次。”他说,“但现在,我不太想了。”   周庭沅双眸失神地望着他,什么也没说。   “试一下吧。”周庭昀语带笑意。   “试试真的停一个月的药,你会怎么样。”   ……   周庭昀当然不只是说说而已。   即使过去了很久,周庭沅都不愿意回想那段时间的经历。大脑好像具有自动规避伤害的本能,将大部分记忆遗忘在本能中,能拾起的只有一些断续的碎片。   在那些碎片里,是一些模糊压抑的画面。   他没办法躺在床上,床是柔软温热的,能够将他所有的感官无限放大。只有躺在冰冷的地板时,他才能借着冬天的寒意将自己的神经末梢暂时冻结。   他蜷缩在地面,指甲深深滴陷入肉里,抓出一片翻转的血痕。   原来除了疼,别的感觉也能让人如此绝望,如此痛苦。   每一天周庭沅都以为自己会死掉。漫长的陌生感觉挤占了整个躯体,随着时间的推移,也不知是愈演愈烈,还是在一点点地消失。   混沌间,他会想:我在哪里?   我是谁?   我为什么要这样?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些问题都没有答案。他只是无限期地承受着这样的折磨,直到第七天,窗外升起一轮明亮的太阳时,灼人的阳光落在他的身上,他才惊觉——   原来我还活着。   天穹虚拟出的阳光明媚,周庭沅模糊地睁开眼,眼眶被刺得酸涩。   他躺在地上,麻木地望着太阳一点点地攀爬,从落地窗的脚底,一路消失在顶端。   不知道是不是家政机器人通报了他的情况,没过多久,他便毫无意外地住进了医院里。   生了什么病是不清楚的,只是他的身体一直处于十分虚弱的状态。长达两个月的住院时间,除了机器人以外,没有任何会发出声音的东西进入过他的病房。   床单墙壁全部都是惨白的颜色。没有活物,没有外界传来的声音。唯一会动的,就只有药瓶里不断落下的点滴。   这是周庭昀的另一种折磨吗?   周庭沅不知道。   出院那天,陈晔等在楼下。   这个周庭昀的得力助手始终带着这么一副冷漠的、公事公办的表情,和机器人如出一辙。周庭沅看着他在阳光下反射着整齐光芒的眼镜,无神的镜片下,是毫不在意的眼神。   已然是初春时分,阳光变得温暖了些许,落在医院门口的花坛中。几朵不知名的小小花朵开放着,好像被风一吹就会拦腰折断。   陈晔看着他。   “走吧,周先生。”他说。   周庭沅点了下头。   好像什么也没有改变,但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首都第一学院没了那个名叫陆思辙的学员。他和江轶的明争暗斗,成为了学院里一段不可直言的禁忌故事。   人人讳莫如深。谈起时,也只会摆摆手,说:“可不敢提,怕招惹上那位啊。”   但周庭沅还是隐隐约约听说了一点关于他的故事。   据说,汪云哲教授利用职权为学员陆思辙谋取利息的举报一层层地捅到了学院高层。谁也拿不定主意,于是在多方混战下,大家得到了一个妥协的结果。   ——开除学员陆思辙,汪云哲教授职位不变。   而陆思辙从一开始似乎就不在学院监察组的手里。他被开除后,跳过检查组,连夜离开了首都星,回到了他曾经生活过的星球仅剩的废墟旁边。   从此,南方军区多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兵。   江轶如愿以偿地站在了孤鸣的顺位第一。但来自军部部长洛文钧,和曾经解瑜部长旧部的施压,却让他仍旧无法绕过当前第二顺位继承人解承希,顺利地拿到孤鸣的驾驶权。   解承希承接下与江轶对峙的任务,和汪浅一同坚决地站在他们的对立面。他一向是一个优秀的机甲驾驶员,在面对父亲为数不多的遗物时,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执着,竟始终没能让江轶拉开差距。   不过,与孤鸣焦灼的局势不同,岩雀的顺位继承排名却一直被周庭沅牢牢地占据着第一。   周庭沅请了两三个月的假回校后,像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再也没有拒绝过远峰集团一派教授的帮助。   尽管他似乎身体并非最佳状态,他还是能够获得比汪浅更高的学分,轻松地站在汪浅的前面。   是桩怪事,但也不稀奇。   一开始,汪浅对周庭沅的态度尚还平和。但后来,随着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地发生,他也再无法平心对待双方的关系了。   某天走廊上狭路相逢,汪浅堵住了他的去处,问:“你为什么会心甘情愿地变成这个样子?”   周庭沅看着他愤怒中尚待微弱希冀的眼神,却只淡淡地说:“我原来又是什么样?”   汪浅深吸了一口气。   “真是看错你了。”他说。   他们错身而过,交谈不欢而散。周庭沅默默地往前走着,心中泛起一点点无波无澜的想法。   为什么他不能选择不反抗呢?   为什么呢?   他累了,麻木了,怕死了。他还想活着,就算毫无尊严,就算虚假得一戳就会破,但他还是想活着。   想活着,大概真的就是想活着。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先前做了什么。   他是故意提醒解承希的,也知悉解承希完美地执行了这项任务——   只有刀彻底落下来的时候,你才能知道,它到底有没有插在心脏上。   陆思辙总的还是没死,经他提醒,解承希反应迅速。陆思辙还是成功地回到了他们那一方势力的手中,就算处境艰难,但还活着。   不过,这也是最后一次,他能做点什么的机会。   从那天开始,他和陆思辙之间便隔着千万光年,无数星系,和大半个广袤的人类联盟,还隔着比这样的距离还要遥远的鸿沟。   那又如何呢?   周庭沅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知错不改的那一类人。但在沉重落下的命运灰尘之中,他清晰地感觉自己被压弯了脊背,几近屈从于它的捉弄。   他也许本就该如此。   也许吧。   只是他唯一的遗憾,也许是还没对陆思辙说一声对不起。   对不起。   是我亲手将那把伤害你的尖刀找了出来,递向了你的敌人。 第55章 前夜   周庭沅讨厌医院,却不得在这里住上几天。   这次驾驶对他的精神造成的损害比想象中的要大。周庭沅能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精力大不如前,即使在医院里什么也没做,也能时常感觉到困倦。   挂了陆思辙的通讯后没多久,他便感觉到一阵无法抵御的疲惫,迷迷糊糊地就睡了过去。   醒来后天空又是亮的。   周庭沅眯着眼看到从遮光窗帘缝隙中透入的阳光,一边努力让视线变得清晰些,一边摸索着打开了终端。   映入眼帘第一条就带着刺目的大标题——【南方军区在其他军区内部安插间谍,欲引军部内讧!】   新闻里通篇痛陈了南方军区在陆思辙授意下安插间谍的行为,顺带重重踩了一脚陆思辙前些日子的讲话。周庭沅看到里面无数次提及的、他和萧允的名字,默默无言地关掉了新闻页面。   他又翻了翻社交媒体。果不其然,许多谴责陆思辙伪善的言论层出不穷,像蝗虫过境一样,遮天蔽日地充斥在每一个角落。   只不过,周庭沅仔细地看了看,却发现了一些不同。   对这突然出现的大消息,有不少的人唱起了反调。像纸包不住火,裂开几道缝隙,才能露出底下真实的面貌。   没有那么多人在乎军部的内部矛盾。   首都星的总人口只占联盟人数的百分之五,而其中能够稳定居住在A-D区的更是只占首都星总人数的百分之二点五。   他们不在乎首都星所谓‘家族’的荣誉,更不在乎军部高层的争权夺势。   只有降临在他们身上的苦难,才是最真实的。   不少人认为,北方军区,尤其是隐匿在北方军区背后的远峰集团,在此刻公开宣布这件事,很难说不是想要淡化陆思辙讲话带来的影响。   一个间谍算什么?南方军区可是实实在在地在和平年代付出了无数条生命,才为联盟换来了一方平安。   但尽管如此,这样的话语终究还是在密密麻麻的浪潮下,短暂地被淹没了。   抨击的声音占了上风,舆论场呈现出一边倒的局势。周庭沅又继续看了会,明白自己找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便关掉了终端。   百无聊赖的生活没持续很长时间,周庭昀便再次光临这间病房。   此时已过了正午,但太阳还是很大。透过遮光帘的阳光已经变得柔和,轻轻洒在他身上,让这人看起来温柔又绅士。   “小沅。”他招手,让陈晔将身后的摄影团队都带进病房里,“我需要你拍摄一个视频。”   他顿了顿:“表示你的副官萧允,的确是一个间谍。”   啊。   原来是这件事。   周庭沅没露出意外的神情,也没什么反抗的意图。   “好。”他说,“有稿子吗,哥?”   “当然有。”周庭昀便笑了,向陈晔示意。   周庭沅接过陈晔递上来的稿子,扫了扫。   “行。”他仍旧是那副样子,抬眼望着周庭昀,“是要现在吗?”   “当然。”周庭昀一边让身后的人架起摄影机器,一边用细微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周庭沅,“你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现在?   现在周庭沅觉得,他大概看起来脸色苍白、面容憔悴。   这就是周庭昀想要的效果吗?   他将稿子还给陈晔。陈晔拿着它,向身后的摄影师望去。随着一阵细微的机械声响,刺眼的白光亮起,落在周庭沅的身上。   周庭昀后撤几步,站在摄像头背后,向他点了点头。   周庭沅接收到了周庭昀的讯息,目光轻轻落在不远处同时亮起的的提词器上。   “各位好。”他缓声念道,“我是军部上校周庭沅。”   ……   稿子并不长,周庭沅语气自然地念完了全篇,而后简单地收了尾。   “……对于我曾经的副官,萧允先生,我并不想过多地责问。”   “人死如灯灭,尽管在生前,他的确辜负了我的信任。但我仍希望,他所牵挂的父母家人,能够有一个平安顺利的未来。”   他向着镜头颔首。   咔地一声,机器运作的声音便停止了。周庭沅静静地看着病房里的人陆陆续续看完视频,又陆陆续续拍板定下“不用重拍”的结论,像一个完美的提线木偶。   “辛苦了。”周庭昀向摄影团队带上体贴的微笑,“今天麻烦你们跑一趟。”   “小事小事,周总能想到我们,是我们的荣幸。”摄影团队领头也立刻堆上笑容。   一大群人乌泱泱地离开,但周庭昀却还没走。他站在门边,轻轻将大门合上,看着始终没从床上起来的周庭沅,神情莫辩。   “完成得很不错。”他说,“小沅,你是在为你没完成先前岩雀的作战而愧疚吗?”   愧疚?   周庭沅垂下眼,答非所问:“哥,我只是害怕它造成的影响。”   周庭昀抬了抬唇角:“原来如此。”   他的手又重新放在门把上。“小沅,庆典日马上要到了,”他复又微笑起来,“江轶说,让你和他一起参与庆典会场的保卫工作。”   “他想亲自为江议长确保庆典日的安全。”   “啊。”周庭沅受宠若惊地一愣,“我?”   “你是首都第一学院毕业的、最优秀的omega之一。”周庭昀无奈地摇了摇头,“不让你去,还让谁去呢?”   “……好。”周庭沅停顿几秒,才慢慢地应下来。   周庭昀得到了肯定的答复,露出满意的笑容。   “那天会有人来接你。”他说,“我先告辞了,小沅,你好好休息,注意身体。”   “谢谢哥,我会的。”周庭沅点点头。   周庭昀更加满意。   他顺势拧动门把手,转身匆匆地离开了病房。   兄长离开后,周庭沅的生活又重回了无聊的正轨。他继续在病房里待了一段时间,庆典前夕时才离开。   这次陈晔没来,周庭昀只是派了一位普通的助理。   周庭沅站在楼下,感受到逐渐步入冬日的冷风吹在自己的耳畔,而不远处的鸢尾花旗帜不断飘扬,猎猎作响。   他乘着车一路往自己的公寓行去。   A区的大街小巷上早已装饰满红白相间的色彩,刺目晃眼。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车厢里的一片死寂。   助理没有说话,周庭沅也没有。他只是在公寓门口礼节性地道了别,然后在模糊传来的欢腾背景音里,关上了公寓的门。   陆思辙好像消失了。他再也没出现在公众的视野中,只是由汪浅代替他处理起了一些不能拖延的工作。   争端淹没在欢庆的浪潮之中。庆典日当天,周庭沅在江轶助理的带领下,换上卫兵的制服,来到了庆典日礼堂的门外。   江轶早就已经到了。   与普通卫兵的服装不同,他那一身墨绿色的礼装显得格外低调奢华。天色还未变暗,在余晖下,领口绣的暗纹泛着点细碎的光。   他的身边站着蒋宵,对面则站着顾维宁。顾维宁仍戴着眼睛,镜片遮住他的眼神。   “……放心。”江轶似乎在承诺着什么,“我至少是当年学院的第一名。”   “我知道。”顾维宁点点头,“那就交给你了。”   江轶笑了笑。   此刻的他看起来终于有了些这个年纪该有的模样,竟显出了点朝气。   “放心。”他对顾维宁说,“今年是联盟创立第1600年,日子很重要,我不会出岔子。”   “好的,江上将。”顾维宁也笑了。   他转头看向走来的周庭沅,补充了一句。   “分配给每个卫兵的武器都含有一个应急机关。如果持有者向同属治安部的卫兵发动攻击,那么武器将会立刻锁死加热,并释放出电流以控制持有者。”   他顿了顿,莞尔:“今天,诸位都是治安部的成员。”   “有心了。”江轶拍了拍他的肩。   周庭沅接过治安部卫兵递过来的装备,一边听着他们的对话,一边利落地将装备穿戴在身上。   他与往常一般安静,听着蒋宵插科打诨:“不愧是治安部,设计得这么妥当,连内讧都考虑到了。”   “是啊。”顾维宁目光淡淡。   “抱歉,首都星周边区域的护卫队还需要我去检查一下,就先失陪了。”   “你去吧。”江轶浑不在意地一挥手。   “这里交给我们就行。” 第56章 嘶鸣   庆典日礼堂,是在寸土寸金的首都星上特地开辟出来的一片空旷土地。   五万平方米的小岛悬浮在首都星内核的气体物质上方。剥离开联盟建造的土地外壳,首都星的内里实际上是比珈蓝海洋还要纯净,但并不璀璨的蓝色。   就在这温润的蓝色中央,小岛被做成了嶙峋的造型。无数观礼台密密麻麻地排布,拱卫着中央的平地。   周庭沅和治安局的卫兵一同,在小岛附近的平地上保护着礼堂的平安。   江轶被刻意安排在小岛向外最大的进出口位置,机要人员基本都会走这条路。他的背脊用力地挺直,在江平海那辆款式复古的黑色座驾出现在眼前时,他又更加用力了几分。   但他估计看不到,江平海会对此作何反应。他的车窗是单向透明的。在他们看来,就是一片漆黑,里面什么都没有。   于是,这辆车便波澜不惊地过去了。   江轶有没有失望,周庭沅并不知道。   他们像真的卫兵似的,老老实实地在出入口站了许久。待到宾客终于入场完毕,蒋宵忽然拍了下江轶。   “阿轶,”他笑道,“走吧?”   “走?”江轶显然有些诧异,“走到哪里去?”   “你不看庆典吗?”蒋宵莫名,“顾维宁跟我说,他安排了人在庆典开始之后替我们三个,我们可以自由活动。”   “我答应了父亲,要做好这个工作。”江轶却罕见地不同意,“就这一次,至少要把诚意拿给他看。”   蒋宵犹豫了一下。   周庭沅本以为他要放弃,但他却小声对江轶说道:“顾维宁跟我说了,派来的人和我们身形类似。而且论护卫,他们治安部才合适。我们留在这,不是大炮打蚊子吗?”   江轶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松动。蒋宵再接再厉:“再说了,我们还没见过百年庆典的规模,你不想去看看你父亲的演讲吗?”   江轶沉默了。   蒋宵也没再说下去。   周庭沅看到江轶的脸上似乎出现了几分挣扎和纠结,但到最后,也都消失了。   “……行。”他说,“走吧。”   他瞥了眼周庭沅:“顾维宁也给他留了位置?”   “嗯,都留了。”蒋宵点点头。   “那也带着他吧。”江轶说。   周庭沅冷眼旁观着,在江轶点头后才握着枪跟上了他们的步伐。顾维宁安排的人很快便到了,引着他们进了一间视野宽广,但很偏僻的观礼室。   “啧,”蒋宵往沙发上一躺,感慨道,“还是这里舒服。”   江轶没说话,也坐了下来。周庭沅却是站着望向观礼室落地窗外一马平川的场地,以及半个暗下来的天际。四处旗帜飞舞,将小岛渲染成一片红白的海洋。   现在似乎在开场舞,岛中央是密密麻麻的、跳舞的人群。歌声传了进来,是联盟的盟歌。   “马上到你父亲讲话了。”蒋宵笑。   “嗯。”江轶聚精会神地盯着岛中央,只简单地应了一声。   开场舞的人群散了,留下空荡荡的场地。   “让我们欢迎,联盟议会现任议长,江平海先生!”   主持人激昂的声音响起,江轶猛地站起身来,站在了落地窗前。   小岛中央在沉重的齿轮声中缓缓裂开,将主席台抬了上来。模样儒雅中透着精悍的江平海端站在主席台上,转播的大屏中,他露出一抹严肃的笑。   “各位来宾,”他开口,“以及在屏幕前观看的、所有人类联盟的公民们。”   蒋宵也站了起来,殷勤地站在江轶身侧。   “今天,我们共聚于此。”江平海仍是在说着,“就是为了庆祝……”   咚!   突然,话音未落,整个天空上方便响起了一声沉闷的巨响。   仿佛鼓槌狠狠击打在首都星的地面,如此恐怖的巨响,一瞬间便让周庭沅开始耳鸣。   他捂着耳朵,勉力望向巨响传来的方向,却只看到了漆黑的天穹。   不,不是天穹。   周庭沅骤然发现了无比惊悚的一幕。   那漆黑,并不像是天穹模拟出来的虚假夜空。它黑得令人不安,像是噬人的深渊。   “……天穹碎了。”蒋宵直愣愣地看着天空,喃喃道。   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时,天穹的裂口在不断变大。大块的碎片从遥远的天际上坠落,偏离小岛半公里,砸在附近的大楼上。   而正在那裂口中央,传来了一声兽类的呜咽。   呜咽声极大,隆隆地、沉沉地卡在声带中间一般,漫漫地洒在整个小岛的人身上。而天穹破碎后露出的漆黑宇宙之中,却陡然被一颗昏黄的、巨大的眼珠填满!   瞳孔上布满血丝,虹膜缓缓地变成了诡异的深红色。电流声蓦地响起,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随后天穹失效,迅速变白透明,展现出包裹在首都星外浩瀚宇宙的真实面貌。   小岛上响起刺耳的尖叫声。   “是母兽!怎么会是母兽?!”蒋宵的表情难以置信,“母兽怎么可能悄无声息的,就跑到首都星来?!”   周庭沅惊悚地看着那颗巨大的瞳仁。但它却猛地晃动了一下,而后,缝隙中传来惊怒的吼声。   狭窄的缝隙外,亮起一片璀璨的白光。   白光一下子破开了漆黑的颜色,将整个天穹、整个小岛映得如同白昼。破碎的天穹外,母兽狼狈倒退,露出了那不速之客。   白色的机体反射着金属光泽,庞大的躯体向天穹裂缝占满,向一座山一样,将背后的首都星拱卫在内。   不远处再次响起一声激烈的破空声响,一团如烈焰般的身影,从遥远处飞落而来。待它站定身形后,展开了伤痕累累,但仍瑰丽庞大的双翼。   “它们怎么会在这里?”江轶的脸色终于变了,“孤鸣,岩雀,它们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外面的母兽也露出了嶙峋的躯体。周庭沅狭窄的视野什么也没办法看清,只能感受到那不断传来的声爆。   江轶已然坐不住了,他转身,快步向观礼室门口走去:“不行,父亲一个人在场地中央,我得下去!”   蒋宵心知肚明拦不住,也想立刻跟上:“等一下,阿轶,我跟你一起去!”   但话音刚落,观礼室突然响起一阵难听的嗡鸣。   这阵嗡鸣在周庭沅大脑里炸响的一瞬,他整个人感到一阵难言的恶心。蒋宵和江轶的反应更加剧烈,原本还快步向着门口走去的江轶痛苦得半蹲了下来,而蒋宵更是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周庭沅捂着额头,看向场外。   这嗡鸣声似乎是在整个场子里响起的,原本人头攒动的坐席上,不少人都露出了痛苦的神色,纷纷晕倒在地。   但有例外。   他重重地按着太阳穴,在逐渐清晰的视野里看到,一列小队悄然穿过封锁线,向主席台走去。   那里,江平海还没有走。   他亦是痛苦地晕倒在地,身旁由机器人拱卫着。而他的护卫队则自顾不暇,还没能赶过来。   身后传来窸窣的动静。周庭沅猛地回头,看见江轶艰难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的脸色痛苦,目光却死死地盯在场中央的小队上。   “……不行。”他咬着牙,“不能让父亲……”   砰!   话到一半,突然枪声响起。   江轶发出一声惨叫。明亮宽敞的观礼室内,弥漫起一股刺鼻的血腥味。   周庭沅握着治安局配备的枪,枪口直直对着江轶戴着终端的手腕。而那原本完好的手腕,此刻却和手掌一齐消失了。   鲜血喷涌而出,溅在了米白色的墙面上。   “周庭沅!”   蒋宵反应及时,立刻对着周庭沅来了一枪。只是开枪的瞬间,扳机处高温的灼烫和电流触感让他亦是惨叫出声。手一抖,枪便落在了地上。   他开的那一枪正好命中了周庭沅的肩膀。鲜血一下子冒出来,将墨绿色的制服染成了深色。   但周庭沅却连眉头也没皱一下,只冷漠地调转枪口。   砰!   又是一声响。   蒋宵惊恐地睁大着眼睛,他的眉心中出现一个血洞,穿透了整个颅骨。激光穿透了玻璃,在上面留下一颗圆形的空洞。   他就这么保持着惊恐的眼神,向后仰倒,尸体砸落在地。   “周庭沅!你疯了!”江轶面色惨白,瞪着眼睛,“你疯了!你不想活了?!”   回答他的又是第三声枪响。   他的肩膀被洞穿,整面墙壁被浸成了很深的墨红色。江轶惨叫起来,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能恐惧地躺在血泊中,不断颤抖。   周庭沅静静地看着江轶。   他肩膀上的血已经浸透了外套内白色的衬衫。而他手中,仍握着那柄枪,枪管烧得通红,将他的手心皮肤都灼成了难看的紫红色。   但他却像什么都没感受到一样,就这么静静地站在原地,肩膀瘦削单薄。   江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像破旧的风箱一样绝望地喘息着。   他的意识几近崩毁,一边想‘他怎么敢’,一边又想‘他怎么能’。   但在这绝望的时刻,他仍是想到了江平海。   他的父亲,此刻正身处危险之下。   想到这里,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望向主席台的方向。   那支小队没有被任何机器人拦住,直直地闯入了礼堂中央。   江平海在机器人的护卫下,稍稍恢复了点神志,正试图站起身来。但此时此刻,小队为首的那个人骤然举起了手中的枪。   他穿着黑色的制服外套,袖子的纽扣在灯光和远处孤鸣的映照下闪着一点细碎的光。   在江轶的注视之下,在整个礼堂的目光之中。   那个人向着江平海的脑袋,扣动了扳机。   半空中骤然飞舞起红白色液体。   和礼堂里的旗帜一同飘扬。   巨大的恐惧下,江轶一瞬间失去了所有行动的能力。   而周庭沅却一步步走上前来。   于是在他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红白交织的视野里,看到的是周庭沅的脸。   那张柔和的、平顺的、苍白憔悴的脸。   面无表情,竟如同恶鬼一般。 第57章 终点   江轶的眼珠难看地凸起,死死地定在周庭沅身上。   剧烈的痛苦让他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像终于走到穷途末路的困兽。   周庭沅垂着眸子,却没像杀死蒋宵一般终结他的生命。   他低头看了看江轶的伤口,转身在门口取出了急救药箱。抽出里面的止血纱布,简单地给江轶做了一下止血。   全程他没有说一句话,观礼室内只有血流淌的细微声响,还有纱布摩擦伤口的声音。   他的左臂受伤严重,已经很难使上力气,只能机械地辅助着右手,利落地处理着伤口。   “周……”江轶恢复了点知觉,嘶哑着嗓子挤出几个字,“庭沅……你……你想……”   周庭沅给纱布打了个结。   他直起身来,没再看瘫在地上的江轶。在他颤动的眼珠下,轻轻地关上了观礼室的房门,将蒋宵的尸体和失去行动能力的江轶,一同锁在了这里。   坐席上的人们逐渐醒了过来。   惊慌的吵闹声,合着嘈杂的跑动撞击声隔着墙壁传来。   “……请不要推挤,有序离场!请不要推挤,有序离场!”   外面似乎有人在维持秩序。   周庭沅的枪还握在手上。   没再射击,它的枪柄已经逐渐冷却下来,只有坚硬的金属贴在露出紫色皮肉的手心,传来一点奇怪的触感。   血浸透了半边身子,顺着衣摆滴滴答答落在地上。他恍若未觉,只沿着走廊,向前慢慢地走着。   没有方向,没有目的。   碎裂的天穹中,战斗仍然在继续。岩雀瑰丽的双翼如同夜空中明亮的火焰,而孤鸣的身躯璀璨闪耀,像流星一样。   是陆思辙吧,大概。   周庭沅想。   陆思辙和汪浅,大概是他们。   他对这一点了然于心,便连最后一点微不足道的期待也消失了。   好像故事终结,一切尘埃落定。微不足道的棋子完成了自己给自己附加的使命,从此便不知何去何从了。   周庭沅顺着斜梯,漫无目的地往下走。   突然,身后猛然传来了一个清晰急促的脚步声。   还没反应过来,他就被人猛地掰过那边完好的肩膀。他在惯性下回头,面前竟是骤然出现了陈晔的脸。   陈晔好像是跑过来的,额头上还带着点汗珠。他掰着周庭沅的肩膀,脸色难看地开口:“周先生,跟我走!”   周庭沅盯着他,后退一步,从他的手中脱离出来。   陈晔愣了愣,旋即皱起眉。   “周先生,”他加重语气,“不要耽误时间,我们必须马上离开。”   “离开?”   周庭沅突然开了口。   他看着陈晔,嗓音沙哑:“去哪?为什么要离开?”   “……”陈晔的表情终于带上了明显的不悦。   “时间来不及了!”他咬着牙说,“周先生,请你不要再提不必要的问题。现在,立刻,马上,跟我走!”   周庭沅又退了一步,静静地看着他,无言地表示拒绝。   陈晔那本如同机器人一样的脸弥漫上焦躁。他伸手拽起周庭沅的胳膊便想走,但鼻端却突然嗅到了浓烈的血腥味。   “你干了什么?”他震惊地看着周庭沅,“你刚刚做了什么?”   周庭沅的眸子轻轻动了动。   “不知道。”他说。   陈晔焦躁地“啧”了一声,竟是没在这点小事上与他纠结。   “走,快点。”他继续扯住周庭沅,“没剩多少时间了!”   走廊里没有人,陈晔不算小的声音荡开一片回声。他大力一扯,周庭沅一个趔趄,踉跄地被他挟着前行。   不远处忽然响起一点嘈杂的脚步声,刺激得陈晔更加焦虑。   “配合一点!”他烦躁地说,“不要找事!”   周庭沅目光定定落在他的背影上,不发一语。   脚步声越来越大。陈晔意识到自己躲不过,于是收敛了自己的姿态,改为用力搭着周庭沅的肩膀。   “不要坏事。”他低声对周庭沅说,“周总在等着你。”   他们恢复了正常的状态,平稳地在走廊正中央向前快步行走着。   脚步声更加清晰,似乎是军靴与地面接触的清脆声音,密密麻麻地响起。   “人在外面接应我们,五分钟之内就会走。”陈晔快速地说着,“那些人来的时候一定不能露馅,否则……”   说着,他们站在了拐角处。   “否则我们就走不了了。”陈晔一边拐着弯,一边继续说,“这是最后的机……”   砰!   这是周庭沅今天听到的第四声枪响。   枪声突兀响起,从拐角那端骤然闪出炽烈的亮光。陈晔没来得及做任何反应,戴着终端的左手便在瞬间被洞穿。   他惨叫一声。紧接着又是两声连续的枪响,他的左右两腿被击中,整个人轰然倒地。   周庭沅被他带了一下,也差点摔倒。   他堪堪扶着墙壁才勉强站稳,一抬头,便彻底看到了开枪的那一队人。   那队人穿着没有徽章标志的黑色衣服,版式宽松。裤子扎进短筒皮靴,看起来干练冷漠。   为首那人举着枪,袖子上的纽扣闪烁着点点冷光。他微微低下头,目光落在周庭沅的身上。   谁也没说话。   周庭沅却愣住了。   从观礼室开枪的那一刻开始,他的脸上的表情头一回发生了变化。他怔怔地看着那人从队伍里走出来,手里握着漆黑的枪柄,皮靴声在走廊地回荡。   那人站在他面前,枪上传来咔嚓一声机括响。   “……陆思辙?”他茫然地吐出三个字。   面前那张脸分外熟悉。熟悉到让地面上扭曲爬行,发出凄厉尖叫的陈晔都不再重要。   他仰起脸对上陆思辙的眼神,却只看到一片熟悉的冷漠。   一如既往。   和重逢后的每一刻一样。   陆思辙站在周庭沅的面前,停住脚步。   仿佛是毫无意外的,他举起手中的枪,像对待一个敌人一样,抵在周庭沅的额头上。   枪管滚烫,还带着刚才发射的烟尘味。灼人的气味和烫意顺着枪管一路传来,让周庭沅一时间什么都说不出来。   是不是要结束了。   是不是?   你就这么恨我吗?   他胡乱地想着,却终究还是很懦弱地没躲开陆思辙的目光。   “周庭沅。”陆思辙叫了声他的名字,枪口还是没挪开半分,食指扣在扳机上。   枪口好像越来越烫了。   胡乱的思绪在短暂的时间里归于平静。周庭沅望着陆思辙,准备坦然地迎接死亡。   他的视野里,陆思辙的食指似乎动了动。   但预想中的枪声却并没有在下一刻响起。   他愣了一下,却听见陆思辙说——   “周庭沅,和我结婚。” 第58章 回来   什么?   周庭沅看着陆思辙,一时间大脑甚至没能迅速地处理这个信息。   可能是他沉默了太久,陆思辙握着枪的手于是动了动。   “周庭沅。”他又问了一句,“不愿意吗?”   “……不。”周庭沅下意识就应道,“不,我……我愿意的。”   他的声音还是低低的,有些不体面的嘶哑。陆思辙在听到他终于答应下来时,迅速地收起了枪,直接插回了枪套。   “队长!”有人叫陆思辙,“那个人死了!”   周庭沅和陆思辙同时回了头。却只见方才还趴在地上的陈晔,此刻却扭曲着四肢,没了动静。他的指甲呈现出一种难看的深紫色,双目圆睁,眼白泛灰,眼镜撇在一边,已然是碎了。   陆思辙上前,探了探鼻息,开口道:“应该是死了。派个人把他的尸体藏起来,等结束了带走。”   队伍紧锣密鼓地开始了动作,而陆思辙却是回头看向周庭沅。   “跟我来。”他说。   周庭沅乖乖地跟在他的身后,但陆思辙却后退一步,将他拉回了队伍中央。   “你受伤了。”陆思辙垂下眼,问,“谁干的?”   周庭沅眼眸迟钝地闪了闪。   “AL305观礼室。”他轻声说,“蒋宵死了。江轶还活着,关在里面。”   陆思辙向身旁的人示意,立刻便有一组小队从队伍里分出,向着周庭沅过来的方向快速走去。   “是他干的?”他回身看着周庭沅,冷冷问道。   身后有人递上医疗箱。周庭沅还没回答,陆思辙便不轻不重地拉着他的手,打开旁边一间空观礼室的门,走了进去。   一进门,他的指尖便轻轻地碰了碰周庭沅墨绿色制服的扣子。   “可以吗?”他问。   “嗯。”周庭沅闷闷地应了一声。   陆思辙便动手解开了扣子。外衣已经和衬衫黏在了一起,血糊糊的,看起来分外狼狈。   但陆思辙却没有露出丝毫不悦的表情,只是利落地扯开外衣,一边说道:“时间很紧,可能会很疼。”   “没关系。”周庭沅垂着眸子,看他半蹲在地上专注地盯着自己伤口的模样。   陆思辙解开周庭沅被血打湿的衬衫领口,修长有力的指尖上沾满了红色。他拉开衣领,露出那被枪击穿的巨大伤口,顿时眉头皱得更深。   “止血喷雾。”他说,“会很疼,你忍忍。”   周庭沅点点头。陆思辙便从医药箱里取出一管喷雾,对着伤口按了几下。   雪白细腻的喷雾覆盖在伤口上方,减缓了血流下的速度。周庭沅嘴唇苍白着,却只是动了动,并没有露出什么痛苦的神色。   陆思辙见状,停顿几秒,握住了他的手。   “不用忍着。”他再次按动喷雾,更多雪白的细腻物体覆盖在伤口上。周庭沅用力地抿着嘴唇,攥着他的手指尖收紧。   待血全部止住后,陆思辙抽出消毒纸巾,快速但仔细地擦干了他半边身子染上的血迹。而后,便用绷带做了点简单的处理。   做完这一切,他便站起身来,脱下了自己的外套。   “换件衣服吧,你的衣服脏了。”他对周庭沅说,语气自然。   “好。”周庭沅点着头。陆思辙将整件衣服向他身后一兜,飞快地帮他系好了搭扣。   “我们走。”他轻轻握着周庭沅的手。   周庭沅触碰到他带着枪茧的掌心,悄悄地试图回忆多年前的感觉。只是记忆像蒙上一层雾,只剩下一点模糊的影子。   影子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环绕着他的、挥之不去的槐花香。陌生的是陆思辙粗糙的手心,好像是当年的样子,又好像不是了。   周庭沅看着陆思辙的侧脸,心中翻腾起复杂的情绪。   他在这里,那驾驶孤鸣的又是谁?   他又为什么会来呢?   时机不对,周庭沅也没问出口。   他思忖着,陆思辙大约有什么别的目的。难道真的只是杀掉江平海,然后,然后来找到自己,和自己说那样的话吗?   他想,但他没问。一行人顺着道路走着。期间那支去找江轶和蒋宵尸体的小队已然快速回归,一边拖着死去的蒋宵,一边扛着早已昏迷的江轶。   他们就这么严谨有序地向下,直直地往离开礼堂所在小岛的出口走去。   出口处被人群挤满。原本在观礼台上的人们,正惶惶不安地撤离着。破碎天穹处,那只巨大的母兽和两个机甲早已不见身影,只有气流在损毁的位置呼啸着。   身穿墨绿色制服的治安局卫兵主持着秩序,仿佛早有预料似的,引导人群逐步离开小岛。   周庭沅在卫兵队里看到了顾维宁的身影。他站在人群中央,和陆思辙遥遥对视一眼,像有什么心照不宣的默契。   所以顾维宁真的和陆思辙有合作关系?   周庭沅生出了点‘原来如此’的感觉。   不然为什么,孤鸣的中枢芯片能够落到陆思辙他们手中?   他想起区政府地下仓库争夺芯片的那一幕,虽然没明白他们到底是如何做到的,但也许正是从那时开始,孤鸣的中枢芯片就已经被掉包了。   可是,后面江轶去验证芯片真假时,也成功地启动了它。   任何一个中枢芯片和机甲本身的程序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其中许多保密的暗码封存在联盟中央的信息库,连江平海都没有接触的资格。   周庭沅暂且想不明白,只能胡乱地跟着陆思辙穿过离开小岛的悬吊桥,回到大路上。   不远处开来一辆车。陆思辙在原地站定,对周庭沅说道:“我不能陪你了,这边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于晟雨会带你先回去,处理一下伤口。我……”他停顿了一下,“我晚一点会回来。”   周庭沅看着他,点点头说:“好。”   他有一点不想松开手。只是过了几秒,陆思辙最终还是把手收了回来。   “我走了。”他说。   那一队人留下了两个。周庭沅站在原地,目送着陆思辙慢慢走远。   即使在一群训练有序的军人中央,陆思辙还是那么显眼。他的外套给了周庭沅,身上只剩灰色衬衫,在料峭的寒风里露着有力的手臂。   不远处停靠着一架飞艇,陆思辙和这些人一同乘了上去。飞艇尾部喷出幽蓝色的火焰,从地面迅速垂直升起,没过一会,便彻底消失在了周庭沅的视野里。   “嗨!周上校!”   突然,那个尚且算熟悉的声音在他身旁响起。   周庭沅一回头,便看到于晟雨在摇下的车窗里冲他笑,露出可爱的梨涡。   “好久不见。”他仿佛完全处于不计前嫌的状态,早已忘记了周庭沅那一记手刀,“上校,您快进来吧。上将说您受了伤,外面冷。”   冬天的风是冷的,伤口也确实是疼的。   周庭沅望着他的笑眼,揣紧了衬衫宽大的袖口。   而后,他便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第59章 计划   “上校,我们先去医院。”于晟雨在周庭沅坐进车内后,向他解释道,“陆上将不在A区,车程有点久。您的伤口……”   他皱起眉头,忧心忡忡:“看起来很严重啊。”   “没事。”周庭沅看着他,笑了笑。   车缓缓从道路上悬浮起来。周庭沅顿了顿,忽然开口道:“在维纳斯星上的事,实在是抱歉。”   他垂下眼:“还没有向你说对不起。”   “哎,没事没事。”于晟雨一愣,旋即笑着摇头,“我知道您有自己的苦衷嘛。再说了,当时陆上将还多给我发了两个月的工资呢。”   “啊。”周庭沅抿了下唇,迟钝地眨了下眼,“这样吗。”   “是的是的,”于晟雨点头,“您还是好好修养吧。陆上将应该能解决这些事情,让您安心休息的。”   “好。”周庭沅应景地笑了笑,“那就麻烦你了。”   车一路驶入某个军部管辖的医院。似乎是早已通好了气,于晟雨带着周庭沅便钻进了最里面的医务室。坐在办公桌后的是一位中年医生,见是两人,便立刻站起了身来。   “闫医生,”于晟雨交代道,“这位是周上校。他好像伤得有点严重,您方便处理一下吗?”   “方便。”那位闫医生上前,“伤在哪了?”   “左臂,还有左手。”于晟雨说。   周庭沅不知道于晟雨是什么时候发现伤处的,但还是配合地解开外套的领口。   “左肩上中了一枪,左手……应该是烫伤。”周庭沅低声道。   闫医生似乎是个beta,身上什么气味也没有。他凑近仔细地观察了一下伤口,而后感叹道:“是挺重的,上校,你坐一下,我马上处理。”   周庭沅依照闫医生的指示坐了下来。   病房很整洁,收拾得也十分干净。他仰起脸,望向墙上挂着的屏幕,上面正在直播着礼堂混乱的景象。   从天穹上坠落的碎片并没有砸中居民区,只是损毁了一大片工业园区。正是庆典日,工业园区基本上空无一人,只剩下机器,险而又险地没有造成重大伤亡。   工业园区上空烟雾弥漫。但似乎首都星外的战斗已经结束,密密麻麻的机器人聚拢在破洞边缘,竭力修补着正往外尖啸着漏出气体的天穹。   “……我们可以看到,天穹的损毁非常之大。有五千平方公里的面积彻底损毁坠落,还有周边七千平方公里的面积功能受损。”负责播报的女记者握着话筒,神情严肃,“抢修工作已经开始,目前军部仍未对此事件做出任何解释。”   “上校。”闫医生说,“我要拆一下绷带。”   “嗯,好。”周庭沅应了一声,但仍是看着屏幕。   “……据悉,刚刚在礼堂中央发生了一场惨案。”在空气中弥漫的烟尘里,女记者继续着,“江平海议长在演讲过程中,遭受了不明人员的袭击,当场身亡。据现场目击者提供的线索,该不明人员身份,可能为近日公开叫板议会的陆思辙上将。”   周庭沅很轻地皱了下眉。   “疼吗?”闫医生讶异。   “没事。”周庭沅立刻解释了一句。   闫医生一偏头,也看到了屏幕上的新闻。   “这不是议会那边的节目吗。”他嗤笑一声,“谁打开了这个?”   他说着,便切换了频道。屏幕中的画面一变,陡然转换成了漆黑一片的夜空。   宽阔的补给平台看起来满目疮痍。平台上散落着破碎的金属碎片,还有的地方闪着点点刺目的电火花。机器人和工作人员焦急地在平台上穿梭着,镜头一转,两个格外醒目的人影映入眼帘。   是解承希和汪浅。他们穿着白色的驾驶服,紧紧贴在身上,清晰地勾勒出机甲驾驶员优越的身形。   随着他们的出现,早已等待在一旁的记者握着话筒便迎了上去,忙不迭地开口:“解承希少将,汪浅少尉。”   解承希的眼镜早已摘了下来,露出他棱角清晰的五官。他不戴眼镜时,身上那股斯文的书卷气便少了许多,反倒显出写寒冷锋锐的感觉。   汪浅则站在他身边,眉目冷峻。他没有主动开口,反倒是解承希,上前施施然地接过了话筒。   “解承希少将。”记者紧紧盯着他,“请问今天在庆典日礼堂附近,到底发生了什么?天穹外出现的母兽,又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你们二位能够这么及时地驾驶孤鸣和岩雀来到现场?孤鸣目前是无主机甲,而岩雀则隶属于北方军区的周庭沅上校。二位到底是如何获取它们驾驶权限的呢?”   面对珠链炮一般的问题,解承希却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首先。”他慢条斯理地说,“今天,在天穹外,出现了一只体型大约有1.2倍首都星大小的母兽。这只母兽,与记录在案的珈蓝海洋惨案,以及QL星系惨案中的母兽,为同一只。”   记者露出诧异的表情,还想追问,解承希却继续说道:“我和汪浅少尉出现在这里,确实是一个万幸的巧合。”   他向着镜头,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我们是想向议会,向北方军区要一个说法。”   “说法?”记者愣住了,“您是指的,什么方面的说法?”   “就在前几天,我们收到北方军区和议会的联合通知。”解承希的笑容微微一收,“要求缩减南方军区的军费,以及将南方军区的常驻机甲波塞冬号移交至北方军区。”   “理由,是我们南方军区向北方军区安插间谍。”   他目光转冷,汪浅亦是眼神冰寒地看着摄像头的位置。   “我不知道北方军区所谓‘安插间谍’是为了什么,那位所谓的‘间谍’与我们南方军区之间往来的信件也始终未曾公开。议会默许北方军区的行为,宴请各界精英,轰轰烈烈地举行这场庆典,却从未想过给我们南方军区一个交代。”   “我们的确出现在了庆典现场。但我们此行的目的,是希望议会,希望军部,能够还我们一个公道,能够还联盟广大民众一个公道。”他说。   “在我们行进的过程中,这头母兽凭空出现在了我们的雷达里。”汪浅开口道,“凭空出现,起先雷达并未有任何预警。并且在它处于劣势时,突然爆发出极快的速度逃离战场,将我们甩在了后面。从此后,就再也没有雷达捕捉到过它的身影。”   他说:“我们有理由怀疑,这头母兽进化出了前所未有的反侦察技能。”   “我明白有人肯定会质疑我们此行的目的,更加质疑这头母兽的来历。”解承希坦荡地说,“但这么多年来。我们南方军区做出的贡献,大家有目共睹。”   “而在议会的压迫下,这上百年来,首都星,乃至整个联盟的贫富差距急速增大。在边境浴血奋战的将士们得不到他们应有的奖赏,而那些在大后方安全地带的人,从未对联盟做出过显著贡献,却肆无忌惮地享受着最多的优待。”   “这并不合理。”他语气平缓,“难道不是吗?”   “听闻南方军区的陆思辙上将,在庆典当场开枪击毙了议长江平海先生。”记者见解承希停下来,立刻追问道,“情况属实吗?如果属实,你们南方军区,为什么要这么做?”   “当然属实。”   突然,不远处一个声音猛然插了进来。   三人同时回头,便见陆思辙快步从平台损毁的废墟旁走上前来。   他似乎是借了一件外套,此刻正大喇喇地敞着衣领,整个人雷厉风行,穿过破碎的金属断臂,在烟尘中来到了镜头面前。   周庭沅下意识地挺直了背。一个不注意,牵动了闫医生的手,伤口处顿时传来钻心般的疼痛。   “小心点。”闫医生提醒道。   周庭沅的额头冒出点冷汗。   “没事。”他仍是礼貌地说。   闫医生也有些无奈,了然地看了看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   屏幕里的陆思辙已经开了口。   “我们南方军区,本就是来讨回公道的。”他冷冷地说,“议会对我们的诉求置之不理,仍是执意对我们进行不合理的剥削。在我们多次提交申请后,仅仅给予我们‘行为已逾矩’的简单回复。”   “铺天盖地的谣言,加上绝不解决的态度。因此,在除北方军区以外其余两大军区的支持和协助下。”他说得十分坚决,尽管音量不大,但仍掷地有声,“现如今的议会,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此言一出,在一旁等候的于晟雨忍不住“啊”了一声。闫医生瞥了眼他,道:“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啊。”于晟雨把头摇成了拨浪鼓,“我怎么能接触到那种级别的事情!”   两个人好像都默认周庭沅会清楚,但周庭沅的心中也仍是一片茫然。   陆思辙什么时候得到其他两大军区的协助了?   他转念一想,既然顾维宁似乎和陆思辙私下有联系,那西方军区的支持便也不再意外。而东方军区,从很久以前便和南方军区保持着良好的关系,只是从前一直出于友好交流,鲜少合作的状态。现在,也许谈妥了什么条件,转而支持南方军区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陆思辙从前表现出一副众叛亲离、单打独斗的样子……   周庭沅默默无言。   也许,包括顾维宁与他的不睦在内。这些情况,大约都是他为了迷惑视野而假装的吧。   只是不知道,他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做到这些的。   记者也被他吓得不清,瞠目结舌地看着这口出狂言的人,一时间没想好该怎么接上下面的话。   “我们还有事。”陆思辙在话筒前轻轻一拦,“抱歉,暂不接受采访了。”   “……好的好的。”记者呆了一下,而后忙不迭地应声。   后面的东西就没有什么可看的了。   周庭沅收回眼神,安静地等待闫医生为自己处理伤口。   闫医生的动作很快,利落地为他将所有的伤口都处理妥当。   “过两天就差不多了。”闫医生说,“没到用医疗舱的程度,就是手上的皮肤比较麻烦。注意这两天伤口不能碰水。”   “好的,”周庭沅礼貌地道谢,“辛苦您了。”   “没事。”闫医生回道,“我的职责。”   离开时还是于晟雨送的。这次的车程很久,一路从A区开到了E区,最终停在了一栋大楼前。   于晟雨将周庭沅带到了大楼内一间公寓的门口。“上将就住在这里。”他说,“我就送您到这了。”   陆思辙就住在这里吗?   周庭沅想。   但他也没问,只对于晟雨又道了一遍谢:“辛苦你了。”   “没事!周上将,您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联系我就行了。”于晟雨笑,“我也住在这附近!”   “好。”周庭沅也向他笑了一下。   不知道该如何进门。周庭沅试着按了下指纹,大门发出‘滴’地一声,便开了。   公寓内一片昏暗。这里似乎只是临时居所,布置陈设都透着一股样板化的风格。浅灰色的地毯,米白色的墙壁,造型前卫的壁灯。   而客厅桌上随意摆着几只茶杯,沙发上啧搁着几件没穿的衣服。只是一些凌乱的、生活化的痕迹,展现出了点陆思辙居住的影子。   周庭沅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公寓里的灯光一点点亮起。   天边早已出现些许鱼肚白。在这里仍能远远地看到天穹破碎的一角缀在空中,一片蛛网般的裂纹蔓延开来。灯光和橘红朝阳夹杂在一起,一半近在咫尺,一半远在天边。   好像有些累。   周庭沅站在玄关处,迟钝地想。   他穿着脏兮兮的鞋,踩了满脚的血,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走进这间并不属于他的房间里。   哪些他能触碰,哪些他又不能触碰。就和这混乱的一天一样,变得令他迷惘起来。   周庭沅呆呆地在原地站了一会,身后忽然传来了门轴转动的细微声响。   裹挟着风吹进来的是陆思辙的声音。   “怎么不进去?”   他问道。 第60章 亲自来接你   听到陆思辙的声音,周庭沅怔了怔。   他还没回答,陆思辙便越过他,从玄关的鞋柜里抽出一双拖鞋。   “换这个。”陆思辙说,“鞋子就留在这,一会家政机器人会来洗。”   周庭沅揣着陆思辙宽大的外套,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   “怎么了?”陆思辙扭过头,轻轻地看着他。   “……没有没有。”周庭沅这才回神。   他弓下腰来想要脱鞋,陆思辙却先一步蹲了下来。   “哎?”周庭沅愣了一下,“不用……”   陆思辙已经解开了鞋带。   那身借来的外套上沾了点灰,他的头发被吹得凌乱,随意地支棱着。   “抬一下脚。”他说。   “我自己来。”周庭沅忙说。   “你受伤了,不方便。”陆思辙理所当然,“怎么了?”   周庭沅眼睫颤了颤。   他的心情一下子如同被打翻了的调味瓶一样五味杂陈。他低下头,踯躅了一会,忽然轻声问出了一直盘桓在脑海里的问题:“你就一点都不怪我吗?”   为什么会是这样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陆思辙的动作顿了顿。   过了会,他叹了口气,直起身来扶着周庭沅换好鞋。在周庭沅茫然机械地跟随着他的动作站定后,他才终于说道:“不是这样的事。”   周庭沅听不明白。   他看着陆思辙,看着他漆黑的眸子淡淡落在自己的身上,好像没有那么冷漠。   好像没有。   “为什么要怪你?”陆思辙在他尚在迷惘时反问,“这不是你的错。”   话终于清晰地传到了周庭沅的耳朵里,他看着陆思辙,一下子哽住了。   “最近见到你的时候,是对你很冷漠。”陆思辙却伸手环住他的肩膀,枪茧的粗糙触感隔着外套模糊地传来,“我是故意的。对不起,我怕周庭昀会对你做什么,只能这样和你划清关系。”   对不起。   他又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   “没有,我……”周庭沅摇了摇头,不再敢看他的眼睛,“没关系,我现在知道了……”   “我知道你一直都很难过。”陆思辙却继续说道,“对不起,我知道。但周庭昀这些年一直都很警觉,我不敢冒险。”   他的话语里含着周庭沅听不懂的东西。   周庭沅眼睫颤了颤。答案似乎近在咫尺,但他的思绪一片混杂,竟是一时间无法拨云见日,坦率地承认那明摆在眼前的结论。   “我想带你走。”陆思辙的声音变得有些轻,“小沅,我说过的,我想带你走。”   仿佛穿越了六年的光阴,这句话骤然来到周庭沅面前。   周庭沅的脑海里涌现出当时的场景。荒星上的阳光明媚,而飞行器降落扬起阵阵烟尘,掩住了他的视线。   “我会带你走的。”   那时陆思辙对他说。   可那时周庭沅不敢信。   他终于抬起头,直直地望着陆思辙。   真的不是那样,冷漠得像要划清所有的界限。陆思辙与他的目光触碰,漆黑的眸子里闪着微亮的光。   “有一点私心。”陆思辙笑了笑,轻轻碰了下周庭沅的脸颊,“我害怕会出差错,想亲自来接你。”   周庭沅用力地眨了下眼。   “为什么?”他问,“六年了,你就真的一点也不怪我吗?”   “如果告诉你一点也不,你是不是会不相信?”陆思辙捧着周庭沅的脸,平静地说。   “我知道你是身不由己的,你已经为我做了很多了。”他的语速很慢,“我一直都知道。但我只能假装我很恨你。”   “如果我不恨你,周庭昀一定会继续拿我们的关系做文章。你会陷进去,也许哪天他就会把你当做弃子,我就再也没办法带你走了。”   “所以,那些……讨厌你,怨恨你,都不是真的。”   “但我骗了你。”周庭沅突然开口,飞快地说道,“我骗你到小树林里,让他们拍了你和汪教授串通的证据。我配合他们的安排去了南方军区边境线。我作证萧允的确是南方军区的间谍,我……”   “萧允是我手下的人。”陆思辙说,“他给我传递的消息,是关于你的。我本以为这么多年过去,总能安插一个人在你身边,但还是被周庭昀发现了。”   “我只是想知道你过得怎么样,但最后结果还是让你为难。”   “他死了。”周庭沅说,“因为和我一起出勤,他死了。”   “我知道。”陆思辙的手心干燥又温暖,“我知道。”   “但这些都不是你的错,是害死他的人的错。我们要让他们付出代价,给他一个交代。”   周庭沅不说话了。   他低下头,没有让陆思辙看到他的表情。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周庭沅的声音终于轻了下来,像是想最终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也许是在解承希告诉他自己做过的努力时;   也许是在后来的某一天,他想通了这其中的缘由时;   也许……   也许是在回到首都星之后的某个时刻。   “从你在小树林里借口离开的时候。”陆思辙却抱住了他,郑重地说。   “对不起,没能告诉你。”   周庭沅一瞬间仿佛被一种巨大的恍惚击中了。   他的思路彻底变得混沌起来——   从小树林里,从最开始的那个时候吗?   原来那时,陆思辙就知道啊。   六年以来清晰又模糊的记忆庞杂地穿在了一起。周庭沅睁着眼,目光定定落在房间的地板上,视线一片模糊。   他本以为这一切是若即若离、不可信任,也不会永远留存在身边的。所有的快乐对他而言都是镜花水月。而他的奋力一跃,只能是在结束前的最后一刻,他唯一一次能够挣脱出命运束缚的机会。   本来只有这一次的。   像烟花燃尽生命,又像转瞬即逝的流星。   这段人生曾经只属于他一个人,是一条只能独行的黑暗长路。   “我说了要带你走,就一定会带你走。”陆思辙拍着他的背,安抚似的说道,“小沅,我们可以一起,堂堂正正地活着。”   他认真又诚恳,如同六年前一样。   周庭沅无意识间攥紧了陆思辙的衣角。身边都是槐花的香味,和独属于陆思辙的、令人安心的感觉。   太陌生又太熟悉,他本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再有这样的时刻。   “……我以为你忘了。”他说,“对不起,我还是以为你忘了。”   他的话音还没落下,耳畔便立刻传来窸窣的声音。   “你别哭啊。”陆思辙的声音终于变得有些急,手心贴在了周庭沅的脸上。   周庭沅的视线一片朦胧。   他想开口,却只剩下哽咽。脸颊上一片片地变得滚烫,他睁着眼睛,连近在咫尺的陆思辙的脸也看不清楚。   这么多年,独属于‘周庭沅’的情绪终于被撬开了口似的井喷而出。   “陆思辙。”他只能喃喃地说。   “我好难过。” 第61章 人造物   从前周庭沅清楚地知道,他的一举一动都暴露在周庭昀面前,所以他没有表达自己情绪的权利。   他并不任性。陆思辙离开时他不能难过;而萧允和那些无辜的、可怜的普通士兵死去时,他甚至连一滴眼泪都不能流。   他是以为自己能够忘掉的。   但此时此刻,他又突然发现自己好像什么都没忘。   没有,什么都没有。   怎么可以忘得了呢?   羽曦犊+H   周庭沅感觉自己的手心都在发麻抽搐,抖得抓不住陆思辙的衣角。   他彻底看不清陆思辙的表情了,只知道陆思辙转而将他抱得很紧,一句话也没有说。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周庭沅才渐渐清醒了一点。   他迟钝地眨了下眼睛,视线稍稍变得清晰。陆思辙还是看着他,见他终于回过神来,便开口道:“好点了吗?”   “嗯。”   周庭沅应了声,才感觉自己嗓子已经哑了。   他一抬手便碰到了满脸的湿润,眼泪还是烫的。   “抱歉。”他说,“刚刚……不好意思。”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陆思辙好似很无奈一般叹了口气,用手背帮周庭沅擦干净脸上的水迹。   他停顿了一会,才轻声说:“终于走到这一步,以后就都不要难过了。”   “……嗯。”周庭沅看着他,慢慢点了下头。   经过一整夜的波折,天穹尚且完好的部分已经开始弥漫起了橙红的颜色。周庭沅偏过头,望见地平线处逐渐亮起的一线天光。   光芒一侧便是张牙舞爪的缺口,锯齿型的边界盘桓在视线一角。   陆思辙站起身来。   “去休息吧。”他说,“其他的事情有我处理就行。”   周庭沅的理智终于回笼。他有些尴尬地揉了下眼睛,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周庭昀呢?”   “陈晔是想来带我走的。他一直在强调时间,周庭昀大概是准备……准备趁乱离开。”   “他不见了。”陆思辙神情略略严肃了一点,“当时的情况确实很混乱,在我们的人追到时,灯火集团已经人去楼空了。”   “他跑了?”周庭沅愣了愣,心中冒出些不祥的预感。   “嗯。”陆思辙点头,“他可能早有准备。不然不可能撤离得这么干净。”   周庭沅垂下眼,眉宇间笼罩上一层阴霾。   他还是跑了。   大概率不知道去了哪里。   “别想了。”陆思辙揉揉周庭沅的头发,“休息吧,你太困了。”   周庭沅其实没有很累,精神高强度的绷紧让他一时间很难快速地松弛下来。他缓慢地望向陆思辙,看到陆思辙的眼白里已然蔓延上一小片血丝。   “你呢?”他轻声问道。   “我还有事。”陆思辙听到这话,便笑了。   他的声音低沉,含着点微微的哑意:“江平海死了,议会的事情还需要收尾。”   他说着,揽住周庭沅的腰。   周庭沅感觉到他的手臂收紧,一下子便被牵着靠在了他宽阔有力的肩膀上,肌肤相贴的地方是温热的。   不过这个拥抱很短暂,陆思辙很快便松开手,直起身来。   “我先走了。”他说,“等我回来。”   陆思辙走得干脆,留下周庭沅一个人尚还有些无所适从地站在原地。   虽然收拾得有些乱,但房间里还是例行安装着一只家政机器人。陆思辙离开后,它便从柜子里冒出头来,慢悠悠地转到周庭沅面前。   周庭沅看到它的一瞬间,还是条件反射地生出了点抵触的情绪。   机器人看起来倒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它大眼睛一转,开口便是浑厚得有些粗犷的男声:“主人您好,您的洗浴用品和换洗衣物已经准备好了。您可以随时使用浴室。”   这是陆思辙的恶趣味吗?   周庭沅还有些沉闷的心情顿时被机器人奇怪的语音包冲淡了些许。他和机器人大眼瞪小眼,心里竟真的巧合地生出了几分和以往生活剥离的感觉。   他身上还带着伤,左臂完全用不上力。于是只简单地冲了个澡,将身上的血迹清理干净后,便离开了浴室。   公寓里有三间卧室。周庭沅只转了一圈,便找到了陆思辙常住的那一间。他平时大概真的很忙,衣服都在衣柜里胡乱地摆着。而剩下两间干干净净,是没人住过的模样。   周庭沅在房门口犹豫了会,脚尖一转,最终还是随便挑了个空房间。   窗外的天空已经亮了不少,他拉上窗帘,将外面繁华的街景整个遮住。   既然陆思辙要他休息,那就休息一下吧。   他想。   ……   周庭沅久违地睡了个好觉。   尽管还有很多悬而未决的问题,这张陌生的床一开始也让他有些不安稳。但很快,也许是心理因素作祟,他便彻底陷入了沉沉的睡眠。   没有做梦。   再次清醒过来时,耳边正响着终端的‘滴滴’声。他迷迷糊糊地从被子里伸出手想按掉,铃声便突兀地停了。   “还要再睡吗?”陆思辙的声音传来,“是你定的训练时间,我刚刚关了。”   他回来了?   周庭沅的睡意一瞬间去了一大半。他猛地睁开眼,便见陆思辙弯腰站在自己面前。   陆思辙换了身正装。不过他没扣扣子,随意地露出白色的内衬。深红色的领带垂下,看起来就没那么严肃正经了。   “你……”周庭沅还没完全清醒,用力地眨眨眼,问,“你忙完了吗?”   “告一段落。”陆思辙说。   他拨了拨周庭沅有些挡眼睛的头发:“昨天的事情已经向向公众解释了。”   “哦……”周庭沅费劲地接收了一下讯息。   昨天的事情……   他先想起了江平海的死亡,以及江轶的重伤。解承希和汪浅驾驶的机甲,还有……   那只出现在天穹外的母兽。   睡意彻底消失。周庭沅下意识地直起身:“那那只母兽呢?它出现得太巧合了,会不会有人以为你们是故意引来的?”   它刚一来,岩雀和孤鸣便出现了,甚至还易了主。这些巧合交杂在一起,顿时便显得表演痕迹极重,像是事先安排好的一样。   尽管解承希给出了解释,但周庭沅思来想去,总觉得还不太够。   陆思辙似乎早就清楚这一点。   “是。”他说,“的确有人这么觉得。”   “原本这个问题很棘手。”   周庭沅皱皱眉,有些担忧。   “不过,那只母兽显然没料到孤鸣和岩雀的出现。”陆思辙淡淡地说,“它跑是跑了,但受了不小的伤,最后离开时还留下了几块残骸。”   几块残骸?   这个描述有些奇怪。   周庭沅还没想明白其中暗藏的含义,陆思辙就继续说了下去。   “那些‘躯体’,并不是完全的生物肢体。”陆思辙声音微微转冷,“在里面,我们发现了大量金属造物。”   “什么?”周庭沅愣住了。   “经检查,里面有一块非中枢作用的芯片。”陆思辙说,“然后,我们就顺藤摸瓜地查了一下。”   这番话指向的真相太过荒谬,周庭沅一时间竟没能转过弯来。   “你是说……”   “这头母兽,大概率是人造物。”陆思辙见他睁大了眼睛,便揉了揉他的后颈,简洁明了地解释道。   “而我们缴获的这枚芯片,应当是来自于远峰集团。”   周庭沅的呼吸几乎要停止,从背脊上涌起一股恶寒。   他看着陆思辙,重复道:“它是人造物?”   它是人造物,那不就正说明,QL星系,以及珈蓝海洋的事情都并非是意外,而是有意识的行为?   有人当了这个刽子手,轻易便葬送了这无数条生命。   “八九不离十。”陆思辙点了点头。   “铁证如山。远峰集团领头的死了,没人管,现在已经被我们的人控制住,他们没办法抵赖。再深入调查下去,一定会水落石出。”   既然这样的话……   周庭沅压下心中的惊惧,开始试图仔细思考这个问题。   远峰集团,为什么会是远峰集团?   周庭沅仍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他想起QL星系事件发生后,来接他的是周庭昀的助理于松宁。   于松宁尽管并没有陈晔那么重要,但还是周庭昀手下的重要人物。据他粗浅的了解,这人长期为周庭昀跑一些隐秘的、放不上台面的钱色交易,行踪诡谲。   他为什么会正好出现在维纳斯星?要知道,这位助理身份敏感,基本上不会有离开首都星的权利。   除非周庭昀亲自准许。   但信息太少,他想不出个所以然。芯片终究出自远峰集团之手。现在江平海死了,整个集团群龙无首,罪魁祸首也不知该如何追究。   剩下的,也只有一个江轶了。   “江轶呢?”周庭沅便又想起了这个人,脱口而出,“他现在在哪?”   “问他干什么。”陆思辙捏了下他的后颈,皱眉。   “牢里呢,关着,死不了。他嘴里还有东西没撬出来。” 第62章 夕阳   陆思辙这点不甚明显的脾气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   周庭沅还没来得及条件反射地道歉,他便站起身来,动作利落地解开领带,将外套和领带随手挂在了这间房的衣架上。   他怎么了?   周庭沅有些疑惑,但还是撑着身子起来,有些无措地站在床边。   陆思辙回过头来时,便看到的是一个孤零零立着的周庭沅。他穿着睡衣,领口斜斜地挎在肩膀上,露出有些清瘦的脖颈,和半边轮廓分明的锁骨。   于是周庭沅看到,他张了张嘴,又顿了几秒,最后说:“你怎么比两个月前还瘦了。”   “啊。”周庭沅愣了愣,“有吗。”   “有。”陆思辙在他的身前站定,终究还是说回了江轶的话题,“江轶虽然是江平海的儿子,但我怀疑他可能知道的内幕不如远峰那几个重要人员多。他现在手断了,估计要晕好一阵,暂时只能放着。”   “他手断了?”周庭沅讶异,一下子想起了自己那一枪。   他的本意其实是想破坏江轶的终端。但现在江轶的手断了,大概……   大概算意外之喜吧。   周庭沅被自己突如其来的缺德想法惊了一下,重重地咳嗽了两声。   “你还担心他?”陆思辙皱眉,又不高兴了起来。   “没有没有。”周庭沅立刻摇头,“只是没想到会这样。”   “这样挺好的。”不知道是不是周庭沅的错觉,陆思辙表情骤然蒙上一层阴森,“每次看他搂你的肩膀,我都想把他的手剁了。”   “……啊?”周庭沅惊了一下,又咳嗽了起来。   陆思辙轻轻拍他的背。周庭沅缓过气后,犹豫了一会,还是说:“我没有担心他。”   “我只是怕他跑了。”   “他跑不了。”陆思辙笑了,“被你打成了一条死狗,现在精神都没缓过来。”   “嗯。”周庭沅应了声。   他心里很明白:“他大概是难以接受这个事实吧。”   “不接受也得接受。”陆思辙直白地说。   周庭沅是有些迟钝,但还没迟钝到看不懂陆思辙的情绪。   他一时间有些无措,不知该如何消解,只能缓声道:“我知道他不值得同情。一直以来,我都希望他能落到今天的境地。”   一边说着,他一边望向陆思辙。却没想到,陆思辙只是呼了口气。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说,“我只是有点嫉妒他,能够光明正大地占有这个身份这么多年。”   周庭沅张了张嘴,回忆起当初连一个真切的拥抱都留不下来的过去。   确实,确实是很辛苦的。   藏在背地里,见不得光,像永无出土之日的种子。   “没事的。”轮到他安慰陆思辙了,“都过去了,已经不一样了。”   陆思辙听到这话,便重新又笑了。   他笑得有些得意,又有些狡黠。平日里总带在身上的凌厉感骤然消退,终于显出几分应当属于他的模样。   周庭沅一下子有些眼晕。就在这发呆的几秒之间,陆思辙俯下身来,温热的触感落在他的嘴唇上。   周庭沅睁大了眼睛。   但他没躲,任由陆思辙扣着他的后颈,让呼吸更加深层次地交融在一起。空气里弥漫起令人晕眩的气息,他迷迷糊糊地张开嘴,安心地放任着自己。   六年了。   他想着。   陆思辙有些急躁,他紧紧攥着周庭沅没有受伤的那只手,十指相扣,好像要将这六年所有的缺失都补上来似的。   落日的余晖从遮光窗帘的缝隙里漏进来,在木地板上投射下一层漫漫的光彩。   周庭沅的意识不太清晰,只是心脏被一种隐秘的快乐填满了。   过了一阵,夕阳的光彩渐渐黯淡了下来。   陆思辙直起身,手指擦了下周庭沅的嘴角。   周庭沅眨了好几下眼,却听到陆思辙闷闷的笑声,胸腔小幅度地震颤着。   “等你的伤养好了,有些事情需要你一起处理。”他说。   “好。”周庭沅点点头,“你……不休息一下吗?”   “嗯,一会睡一下。”陆思辙松开手,亲了下周庭沅的额头,“我去洗个澡。”   周庭沅目送着陆思辙离开,手心里还残余着温度。   公寓不算大,尽管浴室和房间隔着段距离,周庭沅还是能听到哗哗的水声。他摒弃脑子里不自觉涌起的杂念,坐回床上,打开终端,顿时被雪片一样的消息晃得眼花缭乱。   有新闻通讯,也有联系人列表里的‘朋友’发来的消息。   他跳过那些或无关痛痒,或充满试探的消息,直奔新闻页面而去。不论什么网页都被庆典日当天的惊天巨变,以及那只人造母兽填满,周庭沅挑挑拣拣,抽丝剥茧地发现了不少有效信息。   原治安局局长,也就是顾维宁的父亲引咎辞职。现在治安局局长一职空缺,很大可能,就是由顾维宁来填补。   而他的母亲,也就是西方军区的实际领头人,联合东方军区一起发布了声明,与南方军区一同对北方军区及议会的行为进行了强烈的指控。   议会原本便和远峰集团保持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近些年来,随着江轶进驻北方军区,整个北方军区及议会便变成了远峰集团的一言堂。原本他们的势力太过强悍,像滔天巨浪一般压下了整个联盟反抗的声音。   但江平海被突兀地杀害,能够代表他的江轶落入陆思辙手中,周庭昀也趁乱逃跑、消失不见。这个巨大的集团便瞬息间变成了一团散沙,完全无法形成有效的组织。   细细想来,这一切似乎也并不是突然发生的。   周庭沅这些年从未接触到灯火集团亦或是远峰集团的核心事务,但不难发现,整个远峰集团都牢牢地握在江平海的手中,完全依赖他而运转。   江轶与其说是集团的第一顺位继承人,更不如说是江平海推出的一个吉祥物。他能够接触到远峰的核心圈子,但始终只在浅层徘徊,还没有深入其中的能力。   江平海原本也十分惜命。据周庭沅所知,他并不信任治安局,而是调了一整队北方军区的亲卫兵贴身保护。并在演讲前安排了密密麻麻的安全保卫网,严密地监控着身旁的风吹草动。   但他还是死了。在顾维宁带领着治安局反叛,陆思辙突然杀入之后。他一死,早已准备好的各大军区立刻趁虚而入,铺天盖地的声明和支持声将远峰集团进行的最后挣扎一一扑灭。   周庭沅昨晚在医务室里听到的、类似那两位记者一样质疑的声音在愤怒的浪潮里消失殆尽。于是剩下的人放弃反抗,在周庭沅醒来时,一切便已然成了定局。   周庭沅一遍遍地看着别人录下的、江平海被射杀时的视频片段。映亮天穹的灯光下,旗帜飘扬,枪声沉重鸣响。那个原本充满威严的人,只剩一个无头尸体,向后重重地倒在演讲台上,话筒发出一声刺耳的啸叫。   他没能亲眼看到这一切。但仍忍不住重复拉动进度条,心中不免生出几分痛快。   死了,他终于死了。   周庭沅魔怔般地看了一会,手一抖,不小心切到了另一个界面。陆思辙的身影突然出现在眼前,他穿着那套周庭沅刚刚才见过的衣服,站在屏幕前。   这似乎是截取下的一小段发言。陆思辙望着摄像头,眼瞳还是那总让人看着觉得有些凌厉的深黑,但神情却平静且坦然。   “关于先前所谓的‘间谍’萧允。”他说,“他的确参与了一些消息传递的行动,但目的并不是为了窃取北方军区的机密信息。”   “我曾与北方军区的周庭沅上校与在首都第一学院就读时相识。那个时候我就已经了解到,他正受到他名义上的兄长——周庭昀的控制之中。但前些年,我本人尚无能力带他脱离这样的生活。而在与萧允在我私人的请求下,间歇性地向我提供有关周庭沅现状的消息。”   在沉重庄严的氛围下,陆思辙很轻地笑了笑:“因此,我需要向大家说明。萧允先生,绝不是歪曲的事实中,那位军部的叛徒。而周庭沅上校,也不是某些别用用心人士的‘走狗’。”   他放慢语速。   “他是对我而言,很重要的朋友。”   截取的片段中断在这里。周庭沅很缓慢地眨了下眼,仿佛在消化,陆思辙已经将一小部分关于他们的故事公之于众的事实。   确实应该如此。为了让萧允洗去间谍的骂名,周庭沅觉得,完全没有不值得。   他只是感觉有些奇异。   在阴暗处埋藏了那么多年的东西,却一夕之间终于能重见天日。那样莫名的、微妙的心情让周庭沅还有些焦躁冰凉的心脏里流淌过温热的气息,提醒着他,他已经可以重新活过来了。   周庭沅摩挲了一下左手缠绕着的药用纱布,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   他听着不远处逐渐变小的水声,想着陆思辙大概马上要出来了。   但这时,终端却忽然响了两声,打破了公寓里弥漫着的平静气氛。   周庭沅回神,低头一看。   竟然是徐秋然。   徐秋然:[有事找陆思辙。]   周庭沅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留徐秋然联系方式的。他还没来得及回复,她便又迅速地连发了几条。   徐秋然:[你们在一块吧,他不回我消息,找你也一样。]   徐秋然:[凯特在逃跑之前被我抓到了。]   徐秋然:[现在我押着他往老地方走。]   徐秋然:[你们要是在干点什么,就停一下呗。]   凯特?   周庭沅一愣。   凯特医生,不就是长期给他注射腺体药物的那位吗?   尽管他现在短暂地脱离了周庭昀的掌控,但腺体就像悬浮在头顶的达摩克里斯之剑,始终威胁着他的生命。   不解决这个问题,他会死。   周庭沅一下子便意识到了事情的重要性。   周庭沅:[谢谢,我马上就来。]   他腾地站起身便往浴室走去。   水声已经停了。周庭沅站在浴室门口,隐隐约约地看到里面的轮廓。   “陆思辙。”他敲了下门,“陆思辙,徐秋然找我们,她抓到了凯特医生,我可以去一趟吗?”   “徐秋然?”   陆思辙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周庭沅还没来得及回话,浴室门便被猛地拉开。陆思辙围着条浴巾,浑身还带着刚冲完澡后的热气。   “她说什么?”这个浑身热腾腾的人凑了过来。   “她说……”周庭沅耳根麻了麻,机械地应道,“她在老地方。”   “那走吧。”陆思辙的反应很干脆。   “换件衣服,我们一起去。” 第63章 停药   事情太突然,周庭沅只得穿了件陆思辙的衣服,和他一同往徐秋然口中的‘老地方’赶去。   陆思辙很熟悉路线,开着车在夜色间,悄悄地从E区一路拐到了G区一处偏僻的大楼里。   这栋大楼位置偏僻,但把守却森严。陆思辙经过了几个安检机,才将车停在了车库里。   周庭沅跟着他上了藏在车库角落里的一部电梯。在数字不断的上升中,陆思辙偏头告诉他:“徐秋然是我两年前认识的。”   “两年前?”周庭沅一愣。   “嗯,两年前。”陆思辙颔首,“其实,按理来说,你也认识她。”   他顿了顿:“她其实是我们的校友。”   周庭沅却是对她没有印象:“我记得,她以前不是一直身体不好,养在偏远星球吗?”   “不是。”陆思辙拍了拍他的肩,“‘徐秋然’是这个人是这样,但她不是。”   电梯‘叮’地一声停了下来。大门向两旁滑开,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她不是?   周庭沅觉出几分古怪,隐隐有了点猜测。但电梯门已经开了,他便短暂地放弃了追问。   这栋楼没什么特别的地方。走廊干净整洁,白色的灯光落在哑光墙壁上,让一切阴影都无所遁形。   没走几步,周庭沅便听到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那惨叫的声音在走廊里回荡,几乎扭曲失真,已经听不出熟不熟悉。   周庭沅听着,却只见陆思辙毫无意外似的在一旁的门锁上按了下指纹。   滴。   门开了。   “走。”陆思辙偏过头,对周庭沅说。   “嗯。”周庭沅点了下头。   但刚看到门内的景象,周庭沅便感到了点诧异。   那发出惨叫的人躺在地上,手脚也被粗暴地绑着。   是徐秋然的哥哥,徐秋闫。   地上淌开一摊血迹,穿着淡粉色裙子的徐秋然站在他身边,微笑着踹了他一脚。   徐秋闫再次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他绝望地在地上扭动着,一边尖利又含糊地喊:“你放过我吧,求求你,你放过我!”   而那位凯特医生也被五花大绑着扔在房间的角落,此刻正颇有些瑟瑟发抖地觑着徐秋然,生怕她也像对付徐秋闫一样对付自己。   徐秋然瞥了瞥进门的两人,脚尖向凯特医生的方向指了指。   “就在这了。”她说,“你们要带走就带走,不带走在这问就行。”   说着,她脚尖一转,挂着点血迹的尖头皮鞋碰了碰徐秋闫:“不过,这玩意可能会有点吵。”   “你怎么把医生抓到的?”   陆思辙问。   他穿了身长款风衣,一手插着兜,一派惯常的冷酷模样。他低头看了看分外狼狈的徐秋闫:“抓他的时候碰到了?”   “当然。”徐秋然笑了笑,她笑时的表情幅度很明显,可眼里却并无几分笑意,“这家伙跑到了X区里躲着,被治安局的人发现了。我刚去把他抓来,路上就碰到了那医生的车。”   “刚和医生聊过天,是吧?”她又踢了徐秋闫一脚,裙摆染上点晦暗的红,“真是蛇鼠一窝啊。”   徐秋闫眼睛都快瞪得撕裂了。徐秋然没理他,话对着陆思辙说,却是抬眼看向周庭沅:“然后我就把他的车撞停了。记得找人帮我把我的违章给消掉。”   “小事。”陆思辙淡淡地应道,“这里你自己能处理?”   “放心。”徐秋然翘了翘嘴角,“死不了。”   周庭沅裹紧对他而言颇有些大的外套,听得云里雾里,但总算是弄清了事情的经过。   陆思辙绕过地上犹如死狗的徐秋闫,站在凯特医生面前,从风衣口袋里掏出折叠刀。   刀尖寒光烁烁,凯特医生有些惊惧地看着陆思辙,却只见他利落地几刀,直接将绑着他的弹力绳割开了。   “配合一点。”陆思辙将刀尖在他眼前晃了晃,“走。”   凯特医生似乎抖了抖,在陆思辙目光的注视下,战战兢兢地站起身来。   三人换了个房间,离开时周庭沅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到徐秋然俯身凑近徐秋闫,脸上仍旧挂着那柔和得有些诡异的笑。   “现在你落在我手里了吧?”她笑眯眯的。   周庭沅听着,只觉得一股冷意渗进了骨头缝里。   但他来不及深思。来到新房间,凯特医生理了理乱七八糟的衣服,深吸一口气,警惕地看着二人:“你们是想知道那个腺体药剂的事吗?”   “当然。”陆思辙随手将折叠刀塞回口袋里,目光审视,“我知道你之前为周庭昀服务。”   “对,陆上将。”凯特医生说,“我先前是为周庭昀服务过。”   他话锋一转:“我不是不会审时度势的人……但我知道的,可能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多。”   “你旁边这位周先生应该很清楚。”他擦了下额头上的汗水,语速很快,“前些年,在周先生年纪比较小的时候,负责注射的人不是我,而是我的老师,郑凯林。”   的确不是他。   周庭沅对此尚有记忆。前些年负责每月注射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年长医生。   年长医生还曾经对他的腺体做过非常仔细的检查。当时与医生对接的,是周庭昀的父亲周振宇。   但从周庭昀接下父亲的班子后,不知从哪天起,那位年长医生就消失了。   “是有这件事。”周庭沅点点头,认同了凯特医生的话。   “我不是改造周先生药剂的团队成员。”凯特医生又擦了下汗,眼神中带着点说不出的恐惧,“如果是,我可能早就死了。”   “什么意思?”陆思辙皱眉,盯着凯特医生。   “我记得,大概是周庭昀继承职位后。”凯特医生说,“我的老师就叫我小心点,少和他参与这个项目。”   “他嘱咐了我很多遍,也一直不肯把药剂的核心配方交给我。一开始我还有些不满……但他在说出这句话之后不久,他就猝死在了家里。”   “不只是他……还有整个团队的核心成员。他们都相继地,以各种各样毫无联系的理由死了。”   周庭沅心中一凛。   “我当时鬼迷了心窍,周庭昀开出的价码很丰厚,所以我就去了。”凯特医生脸色难看,“但我对这个药剂的成分、含量一点也不了解。他手下有一个全自动工作室,药物制作全部由那个全自动工作室代劳。我只知道怎么监控你的腺体,每个月定时领他送过来的针剂,评估你的腺体状态。别的,我是完全不清楚。”   他第三次擦额头,而后看着陆思辙,语气坚定:“我说得直白一点……大概在我老师他们死了以后,只有周庭昀本人知道,给你的腺体用的是什么药。”   竟然如此。   周庭沅感到了棘手。   周庭昀不知所踪,短时间内也不知道能不能抓到。就算抓到了,也不一定能够轻易地撬开他的嘴。   万一他用腺体这个筹码,来和陆思辙谈条件,该如何是好?   “周庭昀的工作室在哪里,你知道吗?”周庭沅开口问道,“整个工作室都由他一个人运作吗?”   “不是。”凯特医生摇头,“据我所知,这个工作室是他的助理团队帮他运行的。可能有一两个助理在帮他……我记得有一个,叫陈晔。”   但陈晔死了,死人当然开不了口。   “地点呢?”周庭沅追问。   “我不清楚。”凯特医生摇头,“但大概在首都星里。我不知道具体位置,大概……大概在比较靠前的区吧。”   周庭沅抿了抿唇,开始飞速地思考。   既然存在过,那必然就有痕迹。   要么通过郑凯林医生团队遗留下来的记录,要么通过那个神秘的工作室……总之,最好不能把筹码压在周庭昀的身上。   他正想着,陆思辙忽然拉了拉他的手。   “明白了。”陆思辙看着凯特医生,“那么,你和徐秋闫是什么关系?”   凯特医生一愣,顿了顿。   他看起来有些紧张,斟酌着解释道:“相信你们也看出来了,待在周庭昀这个人身边让我很没有安全感。所以这几年,我都在另谋出路。实在没办法,只能找到了徐秋闫。”   “我们搭上线的时间没有很久。这次周庭昀跑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也只能……只能找他。”   “行。”陆思辙点了下头。   “我们暂时不能放你走,也不会对你做什么。小沅的腺体问题还没解决,我们需要你继续帮忙监控他的状态。”   “放心。”他淡淡地看着凯特医生,“不会把你和犯人一样看管。”   “那就再好不过了。”凯特医生如释重负。   他犹豫了一下,在瞅了瞅两人后,又加了一句。   “上次注射药剂的时候,我告诉过周先生。”他低声道,“那种药剂,对腺体有一定的损伤。六年前有一次注射空缺,给周先生的腺体造成了不可逆的损伤。”   “现在周先生的腺体已经变得非常脆弱。下个周期到来时,就不能再继续注射了。” 第64章 少一些痛苦   同样的话,周庭沅记得凯特医生曾对周庭昀说过。   “不能用药,那要采取什么措施?”陆思辙问。   “现在周先生腺体的具体状况我不清楚。”凯特医生显得分外谨慎,“我需要再进行检查。如果不能用药,那就只能……”   他隐晦地顿了顿。   周庭沅哽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陆思辙。   陆思辙倒是泰然的模样。   “明白了。”他平静地说。   这样的语气,倒好像真的只是为了解决问题——尽管这途径让人有些浮想联翩。   “你们还有什么要问的吗?”凯特医生问。   周庭沅把话憋回肚子里,最后只是摇了摇头。   “那今天就告一段落吧。”陆思辙礼貌中带着几分强硬地对凯特医生道,“这段时间,就麻烦医生待在我们这边了。”   凯特医生勉强地笑了一下。   陆思辙叫人带走了凯特医生,将他安排在这栋楼内一个安全的房间内。当来人全部离开后,他便拉了下周庭沅,向他低声说:“我怀疑他没有说出全部的实话。”   “……嗯。”周庭沅点点头,“我也觉得。”   在周庭昀手下干了这么多年,能被他这样信任,曾经的老师还是骨干成员。凯特怎么可能对过往的研究记录一无所知?   “他迟不来,早不来。”陆思辙的眉头微微拧起,“偏偏在这个节骨眼着急忙慌地找徐秋闫。这件事,本身就让人觉得奇怪。”   “是。”周庭沅表示同意,“周庭昀对手下的管束很严。”   “他宁愿这个人不聪明,也不愿意这个人不可信。他还在的时候私联徐秋闫……我总感觉不太正常。”   陆思辙很冷地笑了笑。   他抚了抚周庭沅的后颈,便转身敲响了原本徐秋然的那间房。   门缓缓推开,露出她那张漂亮的脸。   “怎么了?”她望着两人,“什么都没问出来?”   “嗯。”陆思辙应了声,“进去说?”   徐秋然这才让开位置,把两人放了进来。地上的血迹摊得更开,陆思辙拦了周庭沅一下,没让他踩到几乎蔓延至门边的血痕。   周庭沅瞥了眼徐秋闫,发现他早已没了声息。   “他说他不清楚具体情况。”陆思辙丝毫没管地上那玩意,直截了当地对徐秋然说道,“他的意思是,知道具体情况的,都被周庭昀杀了。”   “是啊。”徐秋然眨了眨眼,笑了,“但要说他什么也不知道,就太过夸张了。我记得,他负责了不少灯火集团见不得光的腺体生意。我的好哥哥还带着我见了他几次,想用我引起他的注意力,把他挖过来呢。”   陆思辙“啧”了一声。   “看来想要他开口,还得弄清楚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周庭昀这人可真讨厌。”徐秋然嗤笑了一声。   过了会,她忽然颇有些怜悯地说:“周庭沅,你还真是要比我倒霉一些。至少我——”   她用脚尖碰了碰毫无反应的徐秋闫:“我这位好哥哥没那么多心思。”   地上的徐秋闫像麻袋似的滚了一圈。   周庭沅听着她颇有些奇怪的类比,又回想起方才电梯上陆思辙的话。   “所以……你不是徐秋闫的妹妹?”他轻声问,“又或者,你不是徐秋然?”   徐秋然笑了。   “你大概有所耳闻。”她说,“先前周振宇手下的人,有相当大一部分都很害怕周庭昀的手段。所以在我哥哥锲而不舍的挖墙脚下,转投了他的研发机构。”   “周庭昀改造出了一个你,他也想改造出一个能和你媲美的……”她眨了下眼,“‘工具’。”   果然是这样吗。   周庭沅想。   “所以他也……改造了你的腺体?”他斟酌着词句,问道。   “我和你不一样。”徐秋然却说,“我是‘自愿’的。”   她还是笑,但周庭沅却总觉得,她总是带着一层精致隔膜的眼神中,透出来了点明晃晃的讥诮。   “我的那个腺体啊,”她慢悠悠地说道,“从小就比较特殊。”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信息素,能够自带催化效果。虽然催化效果并不明显,聊胜于无。但这就是他们实验正好需要的对象。”   “首一的学费很贵。”她说,“我拿的助学金出自徐家。如果我不答应,助学金就断了。我爸也在徐家的矿场里工作,所以,我必须答应他们。”   “你不是徐秋然。”周庭沅看着他,轻声问。   “我不是徐秋然。”徐秋然静静看着周庭沅,“我叫郑欣越。”   “我见过你。不过你大概不太记得我了。”   周庭沅却真的没忘。   尽管几年前的记忆已经趋于模糊,但反刍似的回想,让他始终记得和陆思辙剪不断理还乱那段时间里的诸多细节。   “我记得,蒋宵曾经追过你。”他说。   “你居然记得。”徐秋然的笑容多了几分真情实感。   她好像对于被记得有些兴奋:“拜他所赐,那个时候陆思辙说巧不巧地给我解了几次围,就认识了。”   “原来是这样。”周庭沅点了点头。   他自顾不暇,当然从未留意过她的去向。   她好像一滴落在海里的水珠,从首一一毕业就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野里。和他当初被迫‘死亡’时一样,毫无痕迹地离开,又以一个新的身份悄无声息地回来。   从郑欣越变成了徐秋然,而他竟然一点也没认出来。   “巧就巧在,我长得确实和他们徐家人有点像。”郑欣越继续说,“于是徐秋闫就做起了春秋大梦,给我造了个‘徐秋然’的身份,想要把我改造成专属于他的信息素武器。”   她想到了什么似的轻嗤一声:“最好能把你赶跑,让我成为江轶的未婚妻。”   周庭沅眼神动了动,没说话。   “我知道你会很痛苦,但局势所迫。”郑欣越盯着周庭沅,“你不会介意吧?”   “不会。”周庭沅摇摇头,“不要紧。”   他犯不着这么小肚鸡肠,没必要纠结那些无关紧要的问题。   纵使她就是故意的,那又如何呢?   他们其实也只是同病相怜的人罢了。   正想着,陆思辙却从背后环住他的腰。   衬衫和皮带对周庭沅而言都宽了点,原本收到了最紧,此时似乎有些松了。陆思辙沉默着帮他扣紧皮带后,才看向郑欣越:“你父亲还好吗?”   “他还好。”郑欣越轻轻撇了下嘴角,“徐秋闫害怕我会反水,不敢动他。”   “如果需要帮忙,可以找我。”陆思辙说。   “那就再好不过了。”郑欣越笑眯眯地说。   这场对话最终以简单的寒暄结束。临别前,郑欣越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叫住了两人。   “说了这么多无关紧要的话。”她的表情蓦地多了几分意味深长,“我还是觉得,他说的话不能全信。”   “他算是对周庭昀来说很重要。徐秋闫挖了好几次,差点让周庭昀和他翻脸。这种危及生命的时刻,周庭昀却没有管他,任由他这么巧合地来找徐秋闫,难道他周庭昀是傻子么?”   “我还是感觉,他就是故意让我们抓到的。”   周庭沅眨了下眼。   “多谢。”他向她颔首,“我们会注意的。”   作者有话说:   以防有宝宝看不懂,稍微解释一下逻辑:   1.没有注射导致腺体损伤,指的是周庭昀没有给周庭沅注射的那次。在荒星上,因为安稳度过了特殊时期,所以并没有造成损害。   2.1所述的事情周庭沅和陆思辙都意识到了,因此两个人下意识就认为能够用它来应急。   3.但是凯特医生特地提了这件事,并且由于事情过度巧合,他们开始怀疑是否真的能够使用这个应急办法。   就酱!希望各位能够阅读愉快~ 第65章 人去楼空   郑欣越的话不轻不重地加深了周庭沅的疑虑。   他们乘车离开大楼时,天空已然暗了下来。从楼下向上望去,只能见到一片密集冷漠的公路。汽车的引擎声里没有夹杂着喧闹的人声,尽管来去的车流庞杂,但却一点活人气也没有。   周庭沅没看到那尚未修缮好的天穹一角。   收回目光时,却正好瞥见陆思辙在看着他。   陆思辙目光乍一看是淡淡的,和往常无异。但周庭沅下意识地深思了一下,却莫名地品出了点复杂认真的味道。   他想问陆思辙“怎么了”,陆思辙却率先开了口。   “徐……郑欣越也觉得有问题。”   “嗯。”周庭沅点了一下头,顺着陆思辙的话说了下去,“我也觉得……还是太巧合了。”   陆思辙不甚明显地呼了口气。他好像很自然地搭上周庭沅没受伤的那只手,缓慢却有些重地摩挲着。   “还有一个地方很奇怪。”他说。   “嗯?”周庭沅有些疑惑。   陆思辙手上的力道再加几分。   他攥着周庭沅的手心,简洁地说道:“他好像很想要我们发生关系。”   发生关系……   周庭沅当然懂这四个字的意思。听到的那一瞬间,他的脸烫了一下。但思绪下意识地一转,他立刻将它与今天凯特医生的话串联在了一起。   “他为什么要特地提你腺体出问题这件事?”陆思辙面色微沉。   “郑欣越带他来的手段可没有那么温和,他有什么理由对我们这样殷切?”   周庭沅舔了下嘴唇,尽量客观地陈述着自己所知道的事实:“我记得,我从南方边境回来之后,他就对周庭昀说过这件事。”   “那个时候?”陆思辙挑了下眉,“太早了,应该不至于是故意想要你听到。”   “也许吧。”周庭沅犹豫,心里的不安让他不敢下定论。   也许是看到周庭沅有些闪烁的眼神,陆思辙没就着方才的假设走下去。   “他本来没必要再和我强调这件事的。”他说,“但他却特地和我们说了。”   “对,”周庭沅点点头,“他应该在……给我的腺体做检查之后,才能下明确的结论。但现在,他却把这个不确定的结果特地地告诉我们了。”   陆思辙按了按眉心,看起来有些疲惫,眼白处泛着血丝。   “现在的问题是,”他声音低沉,“凯特到底想让我们发生点什么,还是不想。”   想,还是不想?   陆思辙说得文雅又直白,一下子让周庭沅不好意思就着话头深思一些含义暧昧的东西。他欲盖弥彰地眨了下眼,将思绪再次收回。   “如果想,那大可以不提。”陆思辙直接说出了自己的考量,“如果不想,那也不必说这么似是而非的话。”   “但不论如何……”周庭沅迟疑着说,“他都想隐晦地把我们带向某一个结果,是么?”   “是。”陆思辙点头,“但不知道是哪一个。”   周庭沅手脚发冷。   即使是在他突然暴起,杀死蒋宵,重伤江轶之后,周庭昀仍然像影子一样,在他的生活里徘徊不去。   那悬停在头上的达摩克里斯之剑一刻也没离开,周庭沅甚至不知道,究竟在自己做出什么举动后,它会突兀地坠落。   但不管怎样,他都需要面对这一切。   陆思辙很快便恢复了平静。他看起来还是有些疲惫,神情却毫无动摇。   “还需要更多证据。”陆思辙说,“不着急,小沅,我们慢慢解决。”   周庭沅奇迹般地安定了一点。   车内的恒温系统让他的手脚终于回上暖意。陆思辙紧紧握着他的手,没有松开的意思。   “好。”他向着陆思辙点点头,说。   “我们慢慢解决。”   ……   回陆思辙公寓时,导航正好经过A区。   周庭沅遥遥望见灯火集团总部的区域罩上了巨大的警示屏,间歇闪烁的红光穿过悬空隧道,映亮了一片漆黑的夜空。   这座大厦原本是首都星仅次于远峰集团大楼的建筑之一。周庭昀的父亲周振宇在世时斥巨资修建,甚至掏空了原本想用于建造专属于灯火集团机甲的资金。   此时,曾经每晚如同灯塔一样矗立在首都星中央的尖塔状高楼已经彻底暗了下来,灰扑扑的,无声地隐匿在夜空中。   他定定看着灯火大厦的方向,一时间竟有些出神。一旁的陆思辙发现了他的视线,便开口问:“想去看看?”   周庭沅回头。昏暗的灯光下,陆思辙的神情还是带着不甚明显的疲惫。   “……算了吧。”周庭沅摇摇头,“太晚了。”   “没事,正好路过。”陆思辙却是看穿了他的想法,“就是去看看,里面没人了,用不了多少时间。”   他说着,关掉自动驾驶,直起身来,将车转了个方向,朝着大厦开去。   周庭沅原本准备再劝阻一下,见状也只能将话都咽回肚子里。   车窗外的光明明灭灭地映照在陆思辙惯常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勾出侧脸清晰的轮廓。   他手随意搭在方向盘上。开惯了机甲,它就像一个小玩具似的,在他的控制下,轻松地穿越周边掠过的车流,经过灯火大厦前方设立的警戒线,畅通无阻地停在了这座死寂的大厦楼下。   “地下停车场不能停了。”陆思辙转头对周庭沅说,“只能放在外面,我们步行进去。”   “好。”周庭沅点点头。   走进大厦,那种萧条的感觉便更加明显。周庭沅跟在陆思辙身后,走进黑暗的大堂。   陆思辙打了个通讯,大堂里才响起几声通电的滋啦声,一小片灯光缓缓地亮了起来。   地面还是一如既往地光洁明亮。两个人的影子被拉长,变成模糊不明的颜色。   “电梯能用。”陆思辙四下张望一番,“你有什么想去看的地方吗?”   周庭沅抬头看了看高高的天花板。   “顶楼,可以么?”他征询道。   “当然可以。”陆思辙毫无异议。   周庭沅对这座大厦还算有点熟悉。他领着陆思辙登上电梯,在飞速上升后,电梯稳稳地悬停在了顶楼。   周庭昀的办公室和从前相比,陈设上没有任何变化。   尽管他带着一整座大厦的核心成员消失在联盟之中,但这间布置得雅致的办公室却几乎维持了原样。花纹简洁的地毯,墙上样式古老的挂钟,一角宽敞的吧台——就好像除了周庭昀这个人以外,他没从这里带走任何东西。   灯亮着,让周庭沅将一切尽收眼底。   周庭昀偏好将一些古地球时期的生活细节悄悄地融入这间颇为现代化的办公室里。偶尔他也会亲力亲为地泡一杯咖啡,坐在落地窗前的躺椅上,远远地俯视着首都星血管一样交错盘桓的公路,和蚂蚁一样流动的人。   比较令周庭沅不想回忆的是,他目睹这一切的时候,往往是在注射了药剂,疼得两眼发花,跪在地毯上连周庭昀的表情都看不清楚时。   那把躺椅仍旧是正正地摆在落地窗前,正对着一座靠墙的陈列柜。柜里整齐地放置着许多模型,周庭沅依稀记得,是周庭昀学生时期,周振宇送给他的。   周庭沅看着陈列柜,目光慢慢地挪动。这时,陆思辙的声音忽然从他身后传了过来。   “今天早晨,我带人来这里搜过一遍。”他说,“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除了这个柜子。”   斜后方伸出陆思辙的手,他直直地指向那个周庭沅分外熟悉的陈列柜。   “这里?”周庭沅一怔,“这里……是有什么问题吗?”   “按建筑图纸来看,这个陈列柜背后应该有一个暗室。”陆思辙说,“但暗室外面的密码锁,如果试错3次,就会将整座灯火大厦爆破。目前还没找到办法,直接越过它,打开暗室。”   暗室?   周庭沅对此却是一点印象也没有。   不过,如果真的是保护这么严密的暗室,那他不了解也是正常的。   带着如此想法,周庭沅下意识地向陈列柜走去。陆思辙寸步不离地跟在他的身后,并体贴地指了指陈列柜第三层。   “就在这背后,可以摸到一个键盘形状的凸起。”他告诉周庭沅。   周庭沅伸手碰了碰,木制的柜壁看起来光滑平整,但手指触上去的时候,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一个四列三行的键盘。   “你们先前有试过吗?”周庭沅问。   “没有。”陆思辙摇了摇头。   周庭沅打量着陈列柜。这里的摆件多年未变,有意无意地,他也记了个大概。   陈列柜第三排是军械模型。原本摆着古地球时期的航母,空间站,以及几支周庭沅叫不出型号的枪。   可乍一眼看过去,周庭沅却觉得有些违和。   像是一直看习惯的地方,有什么东西被换掉一样的违和。   他没有放过这个感觉,立刻仔细地打量了起来。   第一个摆件是航母,第二个摆件是手枪。   而第三个……   周庭沅眼神一凝,终于明白了违和感来自于何处。   除了这第三个摆件以外,其余的造型都十分古老。只有它,机身银白,形状过分地流畅简洁,完全是他们这个时代的产物。   周庭沅再看了一眼,更加确认了这个违和的摆件,正是前几年军部常用的飞船款式。   陆思辙的呼吸骤然极近地落了下来。   “DHC-0013。”他的声音明显变得极其寒冷,“这是DHC-0013。”   “什么?”   周庭沅显然没有忘。   他不可能忘记这个飞船型号。六年前,他和陆思辙迷失在荒星时,驾驶的就是这个型号的飞船。   DHC-00135699号。   那时他们日日夜夜对着飞船上激光打印的号码。那串数字刻在他们的记忆里,很难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退。   周庭沅把自己关在保险箱里的时候,就是用它来设定的密码。   而陆思辙大概也没忘。   他回头,和陆思辙眼神交汇。而后陆思辙不容置疑地将他往后推了推。   “我来。”他说。   周庭沅还没反应过来,陆思辙便沉着脸开始输密码。   滴滴的声音不断响起,在最后一声落下时,办公室里一声细微的“咔哒”声响。   陈列柜晃动,在滞涩的声音中,它缓缓挪动向一旁,竟是真的露出了一个漆黑的、壁橱一样的空间。   在看清壁橱里究竟放着什么时,周庭沅心中顿时涌上一阵毛骨悚然的寒意。   就在这保护严密、精心藏匿的壁橱之中,只放着一件东西。   一管莹蓝色、闪烁着微弱光芒的药剂。 第66章 用,还是不用?   陆思辙亦是沉默了。   过了几秒,他主动伸进壁橱里,将药剂拿了出来。   “这是什么?”他问,“你以前用的药?”   周庭沅的心跳有些过速,没能留意到陆思辙比往常而言过分森然的语气。   “嗯。”他点了下头,声音很低,“是的。”   “他是特地给我留的。”他笃定地说。   怎么会不是呢?   设置一个这样的密码,用整座灯火大厦作为筹码,戏谑地留下了这一个周庭沅无比熟悉的东西。   其中隐含的阴毒之意让他不由得胆寒。   陆思辙低头,神色莫名地看着那管药剂。   “特地。”他重复了一遍。   “嗯。”周庭沅垂下眼。   两人陷入一种奇怪的沉默。周庭沅望着药剂,显然,没能看出什么异常。   此刻他的心跳平复了几分,便谨慎地思考起周庭昀的意图。   周庭昀留下它,是为了暗示什么?   又或者,他的暗示,到底是想要他们走向哪个方向?   陆思辙却是定定盯了它一会,而后竟直截了当地开口道:“绝对不能用它。”   周庭沅一顿,他便继续说道:“天知道他在里面加了什么东西。我拿回去给实验室化验一下,看看能不能分析出来它的成分。”   是,只能这样。   周庭沅无言地点点头。   按目前的线索,揣摩这些意义不大。   但分析出来的成分亦是不能全信,甚至很可能,这只是一个看起来和原本药剂一模一样,但实际上却天差地别的东西。   “他到底想做什么?”周庭沅轻声自语。   “总不过就是在特殊时期做文章。”陆思辙拍了拍他的肩膀,带着几分安抚的意味。   只是这样吗?   周庭沅却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他描述不出自己的心情,只隐隐地感知到,这串和他们两个之间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密码,还有点别的隐喻。   到底会是什么呢?   周庭沅心里始终暗含着一点诡异的预感。   那么多年的相处下,他很清楚周庭昀的习惯。周庭昀总喜欢将自己放在操盘手的位置上,尽管态度玩味戏谑,但却会非常耐心地埋下诸多伏笔,悄无声息地将他眼里的‘棋子’一步步引向自己想要的方向。   他和陆思辙,在周庭昀的眼里,也不过都是棋子罢了。   想到这里,周庭沅闭了闭眼。   他是棋子吗?   ……   大厦是没心情再继续逛下去了。   他们乘着电梯下楼,回到暖和的车上。陆思辙将药剂塞进车扶手下的储物柜里,转头便见周庭沅目光有些出神地落在车外毫无定向的某一点。   “小沅。”他叫了声周庭沅的名字。趁周庭沅还没反应过来,他探身上前,落下来势汹汹的吻。   周庭沅被亲得懵了一下。   陆思辙不轻不重地捏着他的下颌,让他下意识地张开嘴,茫然地迎接自己强硬的动作。周庭沅睁着眼,落进陆思辙漆黑的视线里,只感觉大脑晕眩,有些冰凉的四肢重新热了起来。   车停在路边,只亮了盏细微的灯。自动驾驶悄悄地开了,让它顺着道路滑入车流,驶入盘旋在半空的公路上。   陆思辙终于抬起头时,周庭沅软着腰,温润的深棕色眸子里浮着片不明显的雾气。   他看起来并没有那么极致的omega性别特征,只是眉目清秀。在朦胧的灯光下,乍一看像个容易碎裂的玻璃娃娃。   但由着那能让人生出破坏欲的外表窥探下去,却能轻易地发现并非如此。   常年的训练让周庭沅的肩背比一般的beta宽上不少,但并不显得夸张。往下收束,衣服被箍在皮带里,露出柔韧却不显得过分有力的腰线。   陆思辙见过他穿着驾驶服的样子。白色的贴身驾驶服能更加完美地勾勒出他漂亮的身形,修长的腿,窄韧的腰,被衬得雪白干净的面庞。曾经坐在模拟仓里,揭开头盔,向他抬头一笑。   陆思辙的眼神瞬间暗了暗。   周庭沅在这目光下,迟钝地眨了眨眼。他仍然只是静静地看着陆思辙,没生出什么抵触的表情。   “小沅,”陆思辙嗓音沙哑,拇指重重摩擦过周庭沅泛红的眼角,“真的很怀念以前在荒星的时候。”   力道有些大,周庭沅视线花了花。槐花清淡的气味充斥在狭小的车厢里,融融地包裹着他。   手脚也不冰凉了,此刻竟然涌上点久违的燥热。周庭沅心知陆思辙话里暗含的意思,但仅剩的冷静让他明白——此时此刻,这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而陆思辙显然也明白。   他的动作顿住了。而后,他便重重地呼出一口气,神情有些烦闷。   热度略微褪去,陆思辙压着周庭沅的后颈,再更加亲密深入地与她接吻。   别的什么也不能做,周庭沅迷迷瞪瞪地配合他,感觉着他的手探进衬衫下摆,抚摸着那截柔软的腰线,又捉着自己的手,压在皮质座椅上,和自己紧紧十指相扣。   车自动汇入首都星奔涌的车流。窗外掠过一片又一片凌乱的光影,交织进刺目的车灯中。   周庭沅只感觉晃眼得晕眩。他忍不住闭上眼,朦胧漆黑的视线里,触感和气味都变得更加清晰。   他脑海里的思绪复杂。此时此刻,他的心里终于能够理直气壮地涌起一丝丝隐秘的快乐。   大概过去了很久,车终于载着他们驶入停车场里。   周庭沅睁开眼,在一片昏暗中看到陆思辙用拇指擦过自己的嘴角。他没感觉到什么清晰的触感,只看到黑暗中陆思辙的眼睛格外地亮。   “走吧。”他说,“我们回家。”   这人一手抄着药剂,一手牵着周庭沅回到公寓。进门后,他便走进卧室,将那管药剂牢牢地锁进卧室床头的保险箱里。   “你先。”他隔着点距离,转头对周庭沅说。   周庭沅愣了两秒才意识到陆思辙指的是洗澡。   陆思辙看起来十分匆忙,说着就掏出终端开始打通讯。周庭沅于是接过家政机器人殷勤递来的换洗衣物,进了浴室。   这间浴室对他而言还有些陌生。   周庭沅循着昨天的记忆调出热水,避开伤口的位置简单地冲了个澡。   短短几分钟,浴室里便充满了模糊的水蒸气。他穿着拖鞋,擦了擦洗手台前蒙上一层雾的镜子。   今天要换药。   他想。   洗完澡脸色是红润的,至少没和前两天一样,苍白得像纸片。只是嘴唇却通红得有些诡异,周庭沅按了按,触感有些麻木。   唔。   他舔了下嘴唇,莫名地看着镜子笑了下。   离开浴室时陆思辙还在打通讯。他坐在沙发上,一双长腿随意支着茶几。从周庭沅的方向看去,只能看到半个他的背影。   “……确定不了。”他说,“现在还没有搜查完,时间不急,重点是要抓住周庭昀。”   周庭沅站在原地,默默地听着。   “我知道。”他又说,“议会那边你来处理,我负责搞定北方军区。”   又是十几秒后:“张叔那边,不用管他。”   说完,他便很是冷酷无情地结束了对话:“有事,先挂了。”   通讯挂断。陆思辙仿佛早就注意到似的回头,问道:“洗完了?”   “嗯。”周庭沅点了下头,绕到陆思辙的正面。   “是张理将军吗?”   “是他。”陆思辙肯定道,“他联系解承希,想要道歉。”   “这样吗?”周庭沅有些讶异,“他不是……投靠了江平海么?现在反悔,是不是太晚了一点。”   “先前的确是的。”陆思辙哂笑一声,半是强硬地拉着周庭沅坐下来,“但现在江平海倒台了,他总得谋个生路。”   “啊,”周庭沅下意识又舔了下嘴唇,“他怎么了?”   他问时大约只是出于单纯的好奇。往常他总谨小慎微,小心翼翼地守着边界线。但在这样放松的环境里,他好像忘记了往日的枷锁似的。   “他托了很多老朋友的关系,从老一辈施压,想要解承希松口。”陆思辙对此人的态度很是冷漠,“那些人算是解承希的长辈,知道张理干的事,也都只顾及情面,随口说两句就打算作罢。”   周庭沅有些不认同地皱眉。   “放心。”陆思辙笑笑,“他那一出倒戈伤了很多人的心。现在大家都只是在做戏,等把北方军区和议会那几个大头处理好,有的是账要和他算。”   周庭沅“嗯”了一声。   他坐在沙发上,腿微微蜷着。   陆思辙忽然起身,揉了揉他的发顶。   “累了先去休息吧。”他说,“我一会就好。” 第67章 你有良知吗   陆思辙利落地去了浴室。周庭沅在沙发上半躺着,过了会才站起来。   这沙发不像陆思辙买的,柔软得有些不像话。他趿拉着拖鞋,回到昨天睡的那间客房,卷着被子闭上了眼睛。   没办法一下子睡着。周庭沅眼前一片漆黑,但耳朵里却不自觉地听着哗哗的水声。   陆思辙洗得有些急,水从花洒里落下,而后噼噼啪啪地撒到地上,带起一阵阵不算小的动静。   他听着听着,也有些困了。意识迷迷糊糊地飘散至远方,竟没注意到,水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拖鞋声飞快地响起。周庭沅还未反应过来,身边的床便陷下了一块。   巨大的移动热源骤然贴近。被子掀开,凉风和那更烫的身躯一齐钻了进来。   “……陆思辙?”周庭沅呆呆地叫了声陆思辙的名字。   “嗯。”陆思辙应,而后紧紧抱着周庭沅的身子,整个人贴上。   “你不是,你不是在那边睡的吗?”   感受到轮廓清晰的胸腹肌肉,周庭沅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大了些。   “是啊。”陆思辙的语气十分地理所当然,“一起睡,也没什么问题吧。”   周庭沅息了声。   陆思辙说得好像无可辩驳的样子,他一下子也找不出什么否定的理由。只能任由身后这人窸窸窣窣地躺好。   “睡吧。”陆思辙说道。   睡吧。   周庭沅闭上眼。   ……   可能是太累,周庭沅睡得很沉。   他没做梦。意识恢复时,身上还横着个手臂。也许是刚醒时动了动,背后那人也清醒过来似的,手臂紧了紧,将他更重地按回怀里。   周庭沅清晰地感觉到陆思辙的鼻尖贴在自己颈侧,温热的呼吸在耳畔流连。过了几秒,陆思辙亲了下他的腺体,开口:“醒了?”   “……嗯。”周庭沅一激灵,应道。   陆思辙又吻了吻周庭沅露在外面的脖颈,而后干净利索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还早。你可以再睡会。”他说,“下午和我一起去一趟军部吧。”   周庭沅睡不着,于是也坐起来。   “去军部么?”他有些疑惑,“可以啊。”   陆思辙看出了他的疑惑:“去化验那管药剂,而且……”   他笑了笑:“汪浅要把岩雀的芯片还给你。”   周庭沅愣了愣。   把芯片给出去的时候,他就做好了从此便交给汪浅的准备。   毋庸置疑,汪浅是一个优秀的机甲驾驶员。   他很适合岩雀,如果当初周庭昀不采取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岩雀本就该是他的。   现在物归原主,合情合理,理所应当。   “他认为这是你的。”陆思辙弓下身,很有耐心地说,“其实他一直都很认可你,只是有点……”   “有点……?”周庭沅不明所以。   “恨铁不成钢。”陆思辙有些无奈。   “他这个人一向都直肠子,不懂那些弯弯绕绕。只觉得你这样一个人,为什么非要和他们同流合污呢?”   “我……”周庭沅说不出话来。   他并未感觉埋怨,更多地夹杂在情绪里的,似乎是诧异。   原来汪浅是这么想的吗?   周庭沅抿了下唇。   他原来并不觉得自己是个可耻的、懦弱的小人。   “总之他觉得自己只是借用。”   陆思辙说:“想有仪式感点,亲手还给你。”   “但岩雀本来就应该属于他。”周庭沅仍是觉得不妥。   “你可以亲自和他谈谈。”陆思辙揉他温顺搭在额前的碎发,“这是你们两个之间的事情。”   “嗯。”周庭沅点点头,陆思辙的指尖碰到眼角,让他不由得眯了眯眼。   “那我去和他聊聊。”   “好。”陆思辙直起身,“小沅,收拾一下吧,准备出门。”   又是个大晴天。   天穹破碎的地方已被补好。冬季的天空少有地干净澄澈,飘着几朵厚重的云。周庭沅斜斜靠在椅背上,漫无目的地看着天空中的云朵飞快向后消失。   “明天就要下雨了。”陆思辙随口道,“怎么和夏天不一样,12月的气候总不太好。”   “这大概,是以前就有的习惯。”周庭沅听到后,便下意识地解释道,“为了让首都星的人记住曾经在地球上的生活,所以这里的天气也都按照地球的一年四季来设定。”   “是吗?”陆思辙挑挑眉,“可我听说,地球的一年四季,在每个不同的区都不一样。而首都星,却处处都是同一个季节。”   “好像是的。”周庭沅眨了下眼,“我听说,似乎是设计天穹的人觉得,这样会显得首都星区域划分太明显吧。”   陆思辙耸肩:“现在还不是一样。”   “嗯。”周庭沅认同道。   “说起来,除了首都星,其他的地方都没有这样。”陆思辙说,“我的老家,以前只有夜晚。”   他顿了顿:“南方军区大部分星球,其实也都是这样。”   “只有黑夜吗?”   “是的,”陆思辙点点头,“光照是很珍贵的东西,只能留给食用作物种植。别的就顾不上了。”   车驶入军部大楼,陆思辙便点到即止地停住了话题。   时间不算早,但军部大楼的人已经不少了。陆思辙领着周庭沅往电梯走去,一边走一边说:“他们已经到了。”   “要先去化验药剂吗?”周庭沅问道。   “他们就在那里。”陆思辙答,“顺路。”   脚步声夹杂在嘈杂的人声中。周庭沅偏过头,看着陆思辙轮廓分明的侧脸。   来的是军部大楼,陆思辙穿的是南方军区的军装。   他穿军装时一向很好看,身姿笔挺,宽肩窄腰。军装冷锐的线条和他的气质格外相称,让他如同一柄冰冷的枪,既锐利又强硬。   周庭沅出神了几秒。   正在他发呆时,身后却骤然响起一阵急促沉闷的脚步声。他还没来得及回头,便听见有人在叫陆思辙的名字。   “陆思辙!”那人声音很大,语速很急,“你等一下!”   陆思辙步伐一顿。周庭沅转身,正好看到昨天他们曾提及的张肃急匆匆地走了过来。   这人乍一看并不狼狈。他也穿着南方军区的军装,肩上的肩章闪闪发亮。只是纵然打眼望去十分体面,他略微佝偻的背脊,以及泛青的眼眶,都暗暗地显出色厉内荏的意思。   “张叔。”陆思辙语气淡淡地叫了他一声。   “陆思辙。”张肃盯着他,“你就真的要对张叔赶尽杀绝,是吗?”   “张叔指的是什么?”陆思辙丝毫不接茬,只反问道,“对您儿子张理,我尚且手下留情了。如果还有别的诉求,也不必再谈。”   “手下留情?”   张肃那张原本冷硬强势的脸庞上流露出愤怒的神色。   “陆思辙,我记得我当初,是拿你当亲儿子看的。”   “你的身份,你的资源,我一手为你操办。”   “当初,我为了操心你被赶出首都星的事情焦头烂额,没来得及帮小理处理,导致她被首一退学。”他咬牙切齿,“我亏欠了小理多少,又为你付出了多少,你难道不心知肚明吗?!”   陆思辙冷淡地看着他。   在这一番剖心的叙述中,他的表情竟没有一丝波动。   “我原以为你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张肃见陆思辙这副模样,眼底涨起血丝。   “可你现在,竟然是一点旧情也不念啊!”   “你没有良知吗,陆思辙?”他质问道,“难道你一点良知都没有吗?”   “我有没有良知,我不知道。”陆思辙终于开了口。   他漠然地看着张肃,语气平淡:“张叔,我也曾经把你当父亲看。”   “但您和您的儿子这些年做的事情,”他说,“我当然心知肚明。”   “该还的,不该还的,您早该清楚——我都还给您了。” 第68章 并非独行   张肃的眼神有一瞬间的偏移。   但只是一瞬间。很快,他便恢复了方才凶狠的模样。   “陆思辙,”他的表情里甚至多了几分狰狞,“你这是什么话!”   “张叔。”陆思辙扫了他一眼,眼里是不容置疑的冷淡,“站在南方军区的对立面,是你自己的选择。”   他停顿一秒:“做出了选择,就要偿还相应的代价。这种事情,以张叔的阅历,应该能懂吧?”   张肃盯着他,呼吸粗重。   周庭沅留意到他肩膀上仍戴着代表军衔的肩章。看来他的职位还在,出入军部大楼也没有受到限制。   张肃终于发现了站在陆思辙身边的周庭沅。   “这样的人,坑害你和汪云哲的人。”他向周庭沅一指,“你都能原谅。陆思辙啊,陆思辙,看来你对我们张家,还真是薄情寡义啊!”   周庭沅还没说话,陆思辙双眸便是一寒。   “薄情寡义?”他嗤笑一声。   “倒也比不上张叔你。”   张肃脸色一变。   陆思辙毫不留情地继续说了下去:“当年汪教授的事情一出,您隐隐约约有表示,想要把我们两个当成弃子,来保存南方军区的势力。”   “最后还是洛部长亲自出面,以军需为筹码,把我们两个换了出来。”   他唇角微微扬起,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那时张叔在干什么?似乎在忙着让您的儿子张理提升孤鸣的顺位排行吧?”   此刻大厦里的人并不算少。有的路过他们的对峙,却并不敢投来目光,皆是步履匆匆地低头离开。   张肃表情难看。   “你误会了。”他说,“当时已经很难保下你们,我也不知道洛部长竟然还愿意站在我们这一方……及时止损,难道不应该是我们做的吗?”   “及时止损?”陆思辙意味不明地挑了下眉。   “张叔,您一定要说是及时止损的话,那我也没有什么解释的必要了。”   “只不过,您在当年我和汪教授最危急的时候选择落井下石,”他简单一笑,“又在我回首都星时突然站队远峰集团。”   “您不会真的以为,南方军区的人没有眼睛,看不明白您做过什么吧?”   张肃面色一片铁青。   尽管当年是一名出色的将领,但如今年纪已大,站在陆思辙面前平白矮了一头。   陆思辙微微垂下眼,神情重归平静。   “我想我们没必要谈下去了,张叔。”他意味深长地说。   “来日方长。”   ……   对话简短地结束。陆思辙牵着周庭沅,快步离开了地下通道。   周庭沅在离开时回头看了一眼,不早不晚,正正巧对上了张肃的眼睛。   那双眼已然有些浑浊,但却死死地勾在周庭沅的身上。   不太像怨毒,更像一种诡异的狠辣。   浑浊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周庭沅。仿佛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张肃脸上的肌肉微微动了一下。   周庭沅心下猛地一跳。   他轻轻拉了下陆思辙,问道:“这样不管他……真的不会出事么?”   “有人看着。”陆思辙回答,“他住的地方已经布好了监视,不会让他做什么的。”   “那就好。”   周庭沅短暂地放下心来。   只是张肃那诡异的眼神始终挥之不去。他有些不安,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于是,他便偏头看着陆思辙,却见陆思辙的神情似乎变得有些莫名。   他敛着眉目,冷漠略微从目光里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点奇异的怅然。   周庭沅慢慢眨眼。   “陆思辙,”他轻声开口,“你们从前,关系曾经很融洽么?”   “是有那么一段时间。”陆思辙应道,“当年南方军区最初找到我的时候,就是他来和我联络的。”   周庭沅还没回答,陆思辙便继续说了下去:“那个时候还不认识你,你还没有入学。”   “我刚刚才因为信息素等级和考核成绩被特招进首一。还没待多久,就被抬上了孤鸣顺位第一。”   “然后,他来找我谈话。”他简短地叙述道,“从那天开始,我才知道了他,还有汪教授。”   “但他似乎一直不安稳。”周庭沅思忖了几秒,循着记忆说道,“好像就从我接触到这里开始,他在南方军区的地位就一直很奇怪……”   “是很奇怪。”陆思辙肯定,“解瑜部长去世后,他就始终觉得南方军区没有未来。和着一群心思浮动的人一起,总暗暗地作壁上观,想找时间脱离。”   他说着,忽然哂笑道:“当年不懂的时候,还真的把他当成一个重要的长辈看待过。”   周庭沅听出他话里淡淡的自嘲之意,握着他的手紧了紧。   “他不该这样利用你。”周庭沅说。   陆思辙的笑意多了点真情实感。   “没事。”他说,“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汪教授那件事发生前,我发现过他不对劲。一个人想利用你,总会露出些马脚的。”   “他并不真诚。”周庭沅摇摇头,“今天说过的,所有的话,也只是想绑架你罢了。”   也许,甚至还想做些什么危险的事情。   他的心情有些复杂。   不知该如何描述这种情绪,只是此时此刻窥视过往,发现陆思辙当年也并没有处在多好的位置上。   他那时仍在争斗的漩涡之中,曾经看作是长辈的人逐渐变得面目可憎,而短暂选择信任的人却又背叛了他。   大概算是背叛吧。   “早就过去了。”陆思辙捏了捏周庭沅的手心,“他吃了我的,我早就让他一件件吐了出来。这些年我给他儿子的待遇已经够好了,当年南方军区的老人都看在眼里,没人能从这一点上责备我。”   “更何况……”他略略皱眉。   “当年解瑜部长的死有蹊跷,解承希怀疑,可能与张肃有关。”   “什么?”周庭沅诧异。   “解瑜部长死于一次母兽的袭击。”陆思辙淡淡地道,“而孤鸣那段时间,正停靠在张肃负责的区域内。”   “这件事尚且没有定论,只怕哪天真的水落石出……相信当年参与的人,都不会有好结果。”   他们说着,将张肃远远甩在了身后。   乘坐电梯来到军部大厦第54层。陆思辙将药剂交给了检验室,他们离开时,正好在走廊里看到了解承希和汪浅。   “刚想来找你们呢。”解承希一见到两人便笑道。   “正好。”陆思辙站定,“你们不是在楼上?”   “等了一会,没见到你们过来。”汪浅说,“所以就下楼来找了。”   他看了一眼周庭沅,眼神里没有什么敌意。   “上楼去说?”他抬了抬手。   没人有异议。   周庭沅和陆思辙并排,前面是解承希和汪浅。   周庭沅从来都没有想过,他们有一天真的能以这么一个和谐的状态在一起相处,不存在什么针锋相对的敌意。   第一次有这样奇妙的感觉,他的思绪不由得跑偏了一瞬。在走进位于55层的休息室时,汪浅突然叫了他的名字。   “周庭沅。”   汪浅的语速有些快,周庭沅差点没听清。但就在下一刻,他便很快地说完了自己的话。   “岩雀停靠在二号仓库,秘钥还在我这里。一会我把中枢芯片和秘钥一起给你。”   作者有话说:   榜单任务好多!被追杀ing 第69章 诅咒   汪浅话说得直接。   他说完,便没再看向周庭沅,而是自顾自地越过解承希,向楼上走去。   周庭沅愣了一会,立刻快步追了上去。   “汪浅,”他说,“当年我知道,周庭昀用了不少不光彩的手段,我才能站在岩雀的第一继承顺位。”   “岩雀本来就应该是你的。”   汪浅回头看了周庭沅一眼。   他的眼眸虽然清秀柔美,但眉宇却锐利干练。   “我知道。”他直白地说,“但是原本我在顺位上就没办法超过你。以前没注意到那些细节,但想了想,大概你后面——”   他挑了下眉:“是在故意划水吧。”   他不等周庭沅回答,便继续说了下去:“如果你不划水,到最后,岩雀还是会交给你。我曾经研究过你的作战风格,你很适合它。我不是它最好的主人。”   周庭沅嘴唇动了动,什么也没说出来。   “如果你不适合它,我也不会这么大度地还给你。”汪浅扭过头去,“你没必要推辞。而且,这东西不是你亲手偷出来交给我们的吗?”   “收下吧。”解承希也望向周庭沅,笑了笑,“硬是要塞给他,他估计半夜都睡不好觉。”   “你能不能说点好的。”汪浅头也没回。   陆思辙在一旁挑了下眉。   “收下吧。”他也说,“这本应是你的。”   他轻轻贴着周庭沅,两人的手臂一边走一边浅浅地碰撞着。   周庭沅慢慢地闭了闭眼。   “谢谢。”而后,他开口道。   “不用。”汪浅很简洁地回应。   事情就这么简单地定了下来。   简单得让周庭沅都没来得及冒出什么不可思议的感觉。   他们走进休息室,关上门后,解承希便对陆思辙说:“今天你碰到张叔了?”   “碰到了。”陆思辙点头。   周庭沅想起临走时张肃的表情,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怎么了,周庭沅。”解承希留意到周庭沅表情的变化,问道。   “没什么,没什么。”周庭沅摇摇头,“只是感觉……他走投无路的话,会不会真的做出什么事情来?”   “走投无路?”解承希露出沉思的表情,“目前我派过去跟踪他的人没有发现他与什么可疑人员来往。但这些天,他一直和曾经的部下有所联系。”   “据我所知,”他推了下眼镜,“他的部下,也见不得有多干净。”   “他的精神状态好像不太对。”周庭沅说。   “没准我们拒绝他,他可能会悄悄和周庭昀联系上。”汪浅瞅了解承希一眼。   “怎么不会呢。”陆思辙坐在椅子上。   他往椅背一靠,两条椅腿悬空,晃晃悠悠的。   “就怕他们没有行动。”   “你想到什么了?”解承希看他。   “现在周庭昀人不知道跑到哪里,走得干干净净,一点踪迹也没留。”陆思辙淡淡地说,“他留下的所有东西都来自先前的安排。从出事到现在,他本人一次面都没有露。”   “你说的对。”解承希认同地点头,“不怕他动手,就怕他始终这么躲着。”   原来是这样。   周庭沅明白了陆思辙的想法。   他们对张肃赶尽杀绝,那他势必会另谋出路。张肃尽管这些年式微,但不得不说也是一个很好用的棋子。   如果周庭昀想利用他,就势必会试图联系。   一联系,当然会露出马脚。   “时间有限,没办法对所有星系进行地毯式搜索。”解承希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就现有的系统里,没有周庭昀的踪迹。”   “还有很多荒废的星球没有布下足够的雷达。”陆思辙说,“他们估计躲到那些地方去了。”   “是这个道理。”解承希点点头,“现在只能一边搜寻,一边把所有的可疑人员都监控起来,等待周庭昀哪天有什么想法,开始联络他们。”   他顿了顿,问:“江轶呢?”   听到这名字,陆思辙的脸上似乎流露出几分嫌弃。   “一会醒一会睡的。”他说,“这人精神受了点刺激,到现在还没缓过来。”   “周庭昀可能联系他么?”解承希问。   “没可能。”陆思辙摇头,“他脑子不清醒。等他正常点,我和小沅去看一眼。”   “江轶也得列到重点观察对象里。”解承希思忖着说,“他们是发小吧,从小一起长大的。”   他说着,看向周庭沅:“周庭沅,你对他们两个的关系有了解么?”   话头转向自己的方向,周庭沅一愣。   他回忆起周庭昀和江轶的关系,竟一下子不知该怎么描述。   他们的确认识了很久。周庭沅依稀记得,在周庭昀很小的时候,周振宇为了和远峰集团拉上关系,特地把周庭昀送到过江轶的身边。   但他们相处时,周庭沅作为一个旁观者,却总觉得有些奇怪的违和感。   他们两人之间非常熟悉,而江轶看起来也十分信任周庭昀。   简单描述起来,就是很正常的朋友关系,比起认识多年的发小而言还差着一层。   可他们之间,似乎并没有那么纯粹。   “我说不太好。”最终,周庭沅只是摇头,“但我能感觉到的是,江轶对他而言,既不算那么重要,又不像其他人一样完全不重要。”   “如果,江轶对他而言彻底没用的话,我想,他不会来。”   陆思辙看周庭沅一眼,神情微微动了下。   解承希瞥了陆思辙一眼,说:“可能有点冒犯。”   “那你呢?”   “我?”周庭沅停顿了一下。   思绪走了一圈,而后毫无意外地停在了某个结论上。   “他会来找我。”他慢慢地说。   “我对他还有用……他肯定会来找我。”   他的话音刚落,几人便下意识地互相对视了一眼。   周庭沅垂下眼帘, 补充了一句:“也许可以把我也纳入重点观察对象。”   “有陆思辙在你旁边呢。”解承希笑了笑,将气氛缓和回来,“有他在,别的就都不需要了吧。”   是吗?   周庭沅想。   他的心情一半安定一半不安定。   陆思辙会在他身边,这件事,周庭昀预见到了吗?   忽然,周庭沅感觉指尖被碰了碰。一抬头,便对上了陆思辙的眼神。   陆思辙静静地看着他,握住了他的手。   感觉到指尖传来的力度,周庭沅轻轻呼了口气。   “不论他想干什么,只要他动手,就应该能推测出来。”他说,“至少这么多年……我总得对他有点了解。”   “那就再好不过了。”解承希微笑着点点头。   只不过笑着笑着,他似乎又想起了别的事情。   “对了。”他眉头微皱,“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们,那个人造母兽的残躯,已经被我们拆解完毕了。”   “怎么说?”陆思辙倾身。   “里面的芯片,溯源全部来自远峰集团。”解承希说,“包括一些关键技术,都和远峰集团能够匹配上。”   “但有一个问题。我们审查过后发现,远峰集团并没有足够支撑制造这头母兽的缺口。”   “是的。”汪浅点头,“远峰里有很多说不清的账目,但就算加起来,也没到制造机甲所需的量级。”   他有些困惑:“但按实际情况来看……这个东西就是远峰做的。”   远峰吗?   周庭沅犹豫了一下。   “这头母兽,真的来自远峰吗?”他开口道,“如果真的来自远峰,那那天它出现在江平海发言时,是不是有点奇怪啊。”   “它来自远峰,那么这么恰巧的出现应该来自江平海的安排。但它完全没有做出任何对远峰有利的举动。”   “嗯,”陆思辙微微点头,“当时由于它的出现,江平海的护卫队都有些混乱。所以我带队进入的速度非常快。”   “那就奇了怪了。”解承希推了推眼镜,“太蹊跷了,理由也站不住脚。”   “那它会是谁控制的?”汪浅有些头痛地皱眉,“难不成是周庭昀?不会吧?灯火哪那么有钱?”   但休息室里却安静了一瞬。   过了会,解承希忽然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没准呢。”他说。   ……   临走前,汪浅强硬地将存放有秘钥和芯片的盒子塞进了周庭沅手中。   “回头请你吃饭。”他说。   “他是感谢你愿意把芯片借给他呢。”解承希趁汪浅走远时,小声向两人解释道。   “没事的。”周庭沅笑笑。   “等事情了了再说。”陆思辙搭手在周庭沅的肩上,随意地应声。   “好啊。”   离开时张肃显然已经不在了。   上车后,陆思辙对周庭沅说:“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吧?”   见周庭沅没有立刻回答,他又问:“小沅,想吃什么?”   “啊,我……”周庭沅脑子里毫无选项,“我都行的。”   “去首一那边看看?”陆思辙提议。   “好啊。”周庭沅点点头。   他很久没去首一了。   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单纯只是没有什么必须要去那里的事情。从毕业后,除了公务,他几乎没有踏足过那片地带。   偶尔路过,往里面看一眼,基本没能发现什么变化。   首都第一学院还是那个首都第一学院,只是人在换,事在发生,仅此而已。   陆思辙点开导航,车自动驶向公路。   “我以前很讨厌那里。”他说。   “……我也是。”周庭沅默了默,而后诚实地附和了一句。   “不过,也不算完全讨厌吧。”陆思辙后仰,靠着座椅的头枕,“人的情感还挺复杂。”   说得倒也不是不对。周庭沅少有地见他说这样的话,忍不住扬了扬嘴角。   “怎么?”陆思辙扭过头,挑眉,“说得太酸了?”   “没有没有。”周庭沅忙摇头,“只是不怎么听你说这些事。”   陆思辙便笑了一下。他复又仰头望着车内装成柔和米白色的天花板,说:“是不怎么。只是有的时候会想一下,如果没有得到那个机会,我是不是没办法到今天的程度。”   哪个机会?   周庭沅想了想:“孤鸣的顺位继承吗?”   “嗯。”陆思辙应了声,“当时我本来没想考首一,我以前生活的星球毁了,一直在联盟里流浪。身份证上写的,也一直都是‘难民’。”   “首一收人比较看重出身,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那时我只是知道我的评级高,还没什么概念。评级出来的时候,我借了当时的老师一笔钱,想来首都星碰碰运气,看看有没有比较不错的学院愿意收我,最好给我一笔奖学金,让我把钱还上。”   “没想到,这运气还挺好。”他哂笑一声,“也许太好了。”   “不过,倒没什么后悔的。如果没有当初的阴差阳错,我可能也不会有驾驶孤鸣的权利,也不会遇见你。”   是吗?   周庭沅抿了下唇。   “但这些都是你应得的。”他说,“如果你不是你……你也不会有这些机会,不是吗?”   陆思辙偏头看看周庭沅。他的眉眼看起来冷淡且不近人情,看着周庭沅时,早就没了前些日子的敌对冷漠。   “是……”   砰!   话音未落,一声闷响在车门旁响起。   陆思辙神情瞬息间一凛,和周庭沅同时望向窗外。   不知何时,他们的车旁,竟然聚集了好几辆相同型号的悬浮车。   衧口兮口湍口√D   它们幽幽地环绕在他们身边,距离已经近到了一个危险的程度。   刚才便是其中一辆撞上了陆思辙那方的车门。周庭沅看不见车的损伤程度,只能看到那辆撞人的车骤然戏耍般横向移开。   它们车窗一片漆黑,从外面完全无法看到里面的任何情况。   “小沅。”陆思辙直起身,手握向方向盘,“给解承希打电话,通知他们带人来。”   作者有话说:   下一次更新在周四~这章不好分干脆直接一起更个长的发上来了 第70章 痕迹   事不宜迟,周庭沅立刻拨通了解承希的通讯。   “你好,周庭沅。”那边声音传来,“有什么事吗?”   “我和陆思辙在B区春桦大道碰到有人追车。”周庭沅飞快地说,“现在陆思辙开车,不方便联络人。可以麻烦你派人赶过来吗?”   “什么?”那边的语气也紧张了起来,“方便定位共享一下吗?我马上派人过来。”   “没问题。”周庭沅点头。   他刚操作好终端,陆思辙却骤然伸出手将他往下一按。   细微的清脆声响起。周庭沅堪堪看到几枚碎片溅到身上,而车前的玻璃则如同蛛网状裂开,但并未破碎。   他小心抬头,只见前车漆黑的玻璃半开,一柄黑洞洞的枪管直直对着他们。   “他们带了枪。”周庭沅瞳孔一缩。   他眼角余光看到陆思辙腰间隐秘地藏着一个枪套的轮廓。来不及多想,立刻伸手一抽,拉开侧面的车窗,向半开的玻璃猛开两枪!   远远传来一声惨叫。周庭沅握着还带有陆思辙体温的枪柄,迅速撤回车内,关上了窗户。   “坐稳!”   陆思辙的声音传来。周庭沅一把抓住扶手,车身瞬间掉转,以一个刁钻的角度穿入车流。   车门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周庭沅一手紧握着扶手,另外半边身子猛地探出车身,向还未反应过来的悬浮车气囊不断射击。   枪口喷出的银色光芒落在气囊上,烧灼出一片带着火星的光点。周庭沅接连追加,随着巨大的爆响声,那辆悬浮车在高速运行的状态中失去平衡,侧翻摔落,轰然砸在地上。   一道银光擦着周庭沅的身子,击裂了一小半玻璃。陆思辙险之又险地控制着车身平移。   周庭沅手心的伤口还未痊愈,因为用力而传来撕裂般的痛楚。他刚想用力,陆思辙便一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一把搂住周庭沅的腰将他箍了回来。   他跌回车内,又与随之而来的另一发激光擦肩而过。   方向盘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他们的车擦过左边那辆悬浮车的车门,金属碰撞,尖锐难听。陆思辙将速度拉到最高,以一个刁钻的角度超过了包围圈,向前疾驰而去。   “警报!警报!春桦大道发生紧急袭击事件!警报!警报!”   电子女声的警报声通过音响传向四周,想来是解承希已经开始了动作。在枪声和爆炸声中,周围的人和车纷纷避让,仅剩下他们,身后仍在追逐的三辆悬浮车,以及转悠在周围,一无所知的机器人。   周庭沅转过身趴在座椅上,再次拉开车窗伸出手枪,试图破坏它们的气囊。   但车速过快,手枪发射的激光均只是擦着气囊的轮廓落在了不同的地方,溅起一小片一小片微弱的火花。   其中一辆悬浮车在临界极限强行提速,逐渐缩短了他们之间的距离。周庭沅看见它的黑色玻璃落下小半,露出里面直径更大的枪筒。   金属的冷光在明媚的阳光下一闪。   “往右!”周庭沅大喊。   陆思辙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猛打方向盘,恰恰巧躲过一道大臂粗的可怕白光。白光将道路烧灼出一块空洞,低空区飒飒的寒风争先恐后地钻了进来,发出刺耳的尖啸。   “车座下有更大直径的枪。”陆思辙盯着前方,眼神凌厉冷静,“换我来,后坐力比较强。”   “我来。”周庭沅说。   他就着趴在座椅上的动作探下身去。他的动作有些艰难,额头抵在陆思辙的大腿侧,才勉强从底下将它抽出来。   “准备。”周庭沅一条腿跪在座位上,另一条腿抵住身子,虚眯起眼。   陆思辙心有灵犀地降下了车窗。周庭沅紧盯着距离已然十分靠近的悬浮车,扣动了扳机。   砰!   爆炸声响起,它的悬浮气囊同样在步枪的白光下炸裂开来,碎片漫天飞舞。   悬浮车失衡,立刻向下坠落。   车窗合上,周庭沅猛地蹲下身。玻璃边缘发出清脆的声响,似乎也裂了。   周庭沅躲在车座背后,安静地等待着机会。   而此刻,两辆悬浮车同时加速,向他们追击而来。周庭沅的眼角余光刚落在后视镜上,后视镜便被来自它们的一枪打得掉落在地。   他逮着空隙,举枪起身,瞬间瞄准。   车后的玻璃哗地一声拉开。周庭沅稳稳地抵着步枪的枪托,连开两枪。   白光闪过,两辆悬浮车在尖锐的爆炸声后尽皆被掀翻。后坐力撞得周庭沅肩膀生疼,几乎是在惯性的作用下,向后踉跄着,差点跌倒在车里。   只是差点。   幸好陆思辙伸手堪堪拉住了他。   “没事吧?”陆思辙把车速降了下来,偏头问道。   周庭沅感觉到肩膀和手心再次传来一阵阵清晰的痛楚。但他只是摇了摇头,说:“没事。”   突然,他手腕上的终端振动了起来。   接通后,里面传来解承希的声音:“周庭沅,我们的人到了。”   而四周转悠的机器人大都被甩在了后方,只有几只原本便驻守在这段道路上的还在坚强地追着他们,大部分都在滴滴地播放着警报。   而解承希话音刚落时,原本呈现出一个整体的道路顶便缓缓向两边展开。   漆着治安局标识的悬浮车密密麻麻地飞入,将道路上悬浮车的残骸围拢在中央。其中有几辆飞越而出,驶向两人的方向。   周庭沅呼出一口气,放下沉重的步枪,脱力地靠在车座上。   陆思辙把车停靠在路边,还没等周庭沅反应过来,便掰过他的身子,捉了他曾受伤的手看。   他穿着衣服,没办法直接看到里面伤口的模样。但白色的衬衫外套上,已经泅开一片红。湿哒哒地黏在衣服上,情况不言自明。   “还说没事?”陆思辙的语气有些重,“血都渗出来了,这叫没事吗?”   周庭沅愣了一下,回过头,触及到陆思辙漆黑锐利的眼神。   “……刚刚没有注意。”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张张嘴,苍白地找了一句补。   陆思辙重重地叹了口气,目光从锐利变为无奈。   “下次受伤了不要硬上,知道吗?”他用力地捏了下周庭沅脸侧,说。   周庭沅底气不足地“嗯”了一声。   治安局的车将现场彻底控制了下来。两人下车,徒步走向那几辆悬浮车坠毁的地方。此刻那里正漂浮着片片浓烟,一股焦糊味夹杂着难闻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来的人是顾维宁。他正站在人行道上,指挥着手下搜集证据。   陆思辙走上前,说:“谢了。”   “没事。”顾维宁回头,淡淡笑了一下,“在辖区出现这种事,是我们的失职。”   “能调查到它们的来源吗?”陆思辙问。   “悬。”顾维宁望向悬浮车的废墟,“就算有人指使,肯定也早就把证据销毁了。”   周庭沅一边听着他们的对话,一边打量着这里。行人早已在治安局的安排下离开现场,剩余留下的几只无头苍蝇般的机器人,也在上级的控制下一个接一个地向该地段的休眠区走去。   车被毁坏得很彻底,里面的人也不知道能活下来几个。   不,也许有活下来的,但落到他们手里时,估计都死了。   不远处的破口处,呼啸声仍遥遥传来。周庭沅环视一圈,什么也没发现,但心里总弥漫着一股奇怪的违和感。   是谁要这么做呢?   他们做这样的事情,会有什么目的吗?   还是和灯火大厦遗留的药剂一样,藏着什么看不见的谋划,隐含什么说不清的暗示呢?   忽然,周庭沅的目光落在不远处一只机器人的身上。   公路上的机器人基本都用作道路秩序安排用,上面漆着首都星交通管理局的蓝色标志。那只机器人与其它同伴很是相似,仍在呜呜地响着警报,红色的警示灯不断闪烁。   可是……   周庭沅想不明白它到底如何奇怪,只能盯着它藏在混乱无序的烟尘里,盘绕了一圈,慢悠悠和同伴们滚去相同的方向。   “有人活着!”不远处有治安局的人喊,“还有两个人活着!”   周庭沅一下子被那边吸引了目光。   只是,他的注意力从那只有些奇怪的机器人身上挪开时,却陡然发现,它那闪着红光的警示灯突然不稳定似的黯淡了一点。   蓝色的灯骤然闪了闪,而后又切换回红灯。   它缓缓地滚动着,圆鼓鼓的身子,流线型的线条。只有信号发射器在头顶上像犄角似的凸起,看起来单纯又无害。   周庭沅突然明白了那违和感的来源之处。   所有机器人的警示灯闪烁频率都是相同的,只有那唯一的一只,比其它机器人要迟缓一些。   这是正常的吗?   它融合在一片混乱的景象里,好像只是其中一个微不足道的音节。但那一刻,周庭沅还是条件反射地涌起一阵诡异的预感。   红光幽暗,像摄像头闪烁的灯光;像阴影里伸出的手,悄然穿梭在展现出来的一切表象之中。   像谁?   像周庭昀会干的事情。   周庭沅头皮一麻。   他不懂治安局的信号灯规律,大脑本能地敲响了警钟。   思绪瞬息变换之间,他下意识地扯了下陆思辙的衣袖。   陆思辙默默地回了下头。   “那只机器人有问题。”周庭沅轻声道。   他们的位置离机器人的行进的必经之路不远。陆思辙听到了周庭沅的话,毫不犹豫,大步状似不经意地向前走去。   “人在哪里?”他一边走,一边问。   在经过那只奇怪的机器人时,陆思辙却出其不意地伸手,卡住了它的去路。   一米多长的机器人被他提了起来,随着一声清脆的‘咔嚓’响,它摔落在地。   周庭沅定睛一看。   陆思辙手里,正拿着从它身上硬生生摘下来的信号发射器。 第71章 Z区   顾维宁正好回头,看到陆思辙的举动,小小地愣了一下。   “这是……”   周庭沅望向地上的机器人,只见红光已然熄灭,机器人探照灯似的巨大眼珠子也黯淡了下来。   像彻底回归死寂了一样。   旁边清理现场的治安官好奇地往这里看了一眼,忽然面色一变。   “长官。”他说,“这个机器人有问题。”   陆思辙神情一凛,立刻望向那位治安官:“不是?”   “……对。”治安官有些发怵,但还是挺直腰板道,“长官,我负责这片街道的机器人维护。前段时间,这种型号的机器人刚刚更换过。”   他喘了口气,顾维宁眼神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但是这只机器人里的设备太旧了。”治安官看看机器人尸体脑袋上因为陆思辙的行为而露出的孔洞,“它至少服役过很长一段时间……这不应该出现。”   他强调道:“我负责的时候,基本保证所有的机器人全部都更换完毕了。不仅是这一块路段——整个春桦大道,全部都是更新后的机器人。”   那人说得掷地有声。   看来这只机器人的确有问题。   周庭沅愈加确信。   “出来了!”不远处有人喊。   周庭沅闻声望去,只见几名警卫将悬浮车内的人拖了下来。   那人穿着普通,头上流着血,身上满是悬浮车毁坏后的油污和粉尘。他似乎的确还活着,被像死狗一样拖出来时,还勉力挣扎了几下。   “长官,四辆车,只有他还活着。”负责清理现场的治安官小跑着上前,“其余有一部分人死于枪击,一部分人在坠落后死亡。”   “我知道了。”顾维宁点了下头。   周庭沅循着顾维宁的目光看了看那唯一的活口。却只见他在奋力的挣扎后,突然剧烈抽搐了几下。   他的手臂耷拉下来,像是昏过去了一样。   周庭沅一愣,而拖着那人的警卫亦是发现了不对劲。   警卫放下他,探了探鼻息,脸色变了。   他按着耳麦,说了点什么。顾维宁回了句:“收到。”便对两人说,“那个人也死了。”   “他的指甲变成了灰紫色,死因初步猜测是中毒。”   灰紫色?   周庭沅蓦地想起庆典日当天,陈晔扭曲的死状。   他的指甲也变成了诡异的灰紫色。   一切竟然这样巧之又巧地对上了。   他按了下跳动过快的心脏。这灰紫色的指甲就是一个明确的指向箭头,赤裸裸地显示出了幕后之人的意图。   和周庭昀小心翼翼地相处了这么多年,这个人的身影已经如同纹身一样刻在他的脑海里。   有恐惧,有憎恶,当然也有熟悉。   尽管不清楚这场追杀到底出于什么目的,但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这就是周庭昀的手笔。   那唯一活口的死亡,显然是周庭昀想要他们知道,这整件事都来自于他的谋划。   不会有错的。   “我们需要查它的信号发射方向。”周庭沅转头,对陆思辙说。   “是。”陆思辙应了一声,看向顾维宁,“可以麻烦你叫人送我们回一趟军部大厦吗?”   “当然没问题。”顾维宁推了下眼镜,“我这边也会帮忙查询这只机器人的情况。”   “多谢。”陆思辙向顾维宁颔首。   ……   他们果断地乘上一位治安官开来的车,折返回军部大楼。解承希和汪浅还没离开,早早地等候在楼下。   信号发射器火速交给技术员破解,他们便站在一旁等候。   陆思辙叫来了闫医生帮周庭沅处理伤口。原本肩膀和手上的伤已经好得大差不差,但在步枪的后坐力下,伤口又重新撕裂。   不说一朝回到解放前,总之又得多上几天修养的时间。   周庭沅坐在椅子上,感觉陆思辙的目光始终在自己的身上徘徊着,似乎一刻也不愿意挪开。   “周庭昀也是真敢。”汪浅吐槽道,“大街道上,当着治安部的面派四辆悬浮车追杀,是生怕我们查不出来么?”   “不一定吧。”解承希却摇了摇头,“他既然敢这么做,或许有什么别的打算呢。”   “顾维宁去查了。”陆思辙说,“排查一下行踪,至少能提供一些线索。”   他的目光转向正在解码的信号发射器:“如果好运的话,这个东西估计才是最重要的。”   其他人没有回答,但是表情一致地显示出,他们也赞同这个说法。   闫医生处理好了伤口,叮嘱道:“周先生,这几天千万千万要避免剧烈运动。这个伤不算难好,但这样反复下去,只会越拖越严重。”   “我明白了。”周庭沅有些歉意地笑笑,“这段时间我会注意的。”   在闫医生离开后,周庭沅抬起头,正好触到陆思辙低头看自己新缠好绷带的眼神。   两人静静对视几秒,陆思辙略薄的唇抿了抿,没说话。   一旁的屏幕上闪着光。技术员神情凝重地解码着信号,一时间只剩下了按键的滴滴声,以及机器运作的嗡嗡声响。   周庭沅抓着陆思辙的手,目光锁定屏幕上跳动的字符。   大约五分钟后,技术员终于停下了动作。   “长官,”他抬起头对几人说,“二十分钟前,信号发射器一直在向Z区第145街区发送信号。但我想继续追踪的时候,那边就把信号切断了。”   “能锁定的范围大概是哪里?”陆思辙立刻问。   “最多只能在145街区……”技术员一边检索信息一边说,“18900号到20109号。”   不算小的范围。   周庭沅心算了一下,隐隐感到了任务的棘手。   解承希出门接了个通讯,没过多久便返身回来。   “那群袭击者的调查结果也出来了。”他说,“治安局那边的动作很快。”   “他们怎么说?”   “这几辆悬浮车,来路不是很正。”解承希详细地讲述道,“原本是几辆登记在灯火集团某几位员工名下的东西。周庭昀逃离的时候,没有带上他们。但他们自己似乎都不知道悬浮车的来源,连名下有这车都不清楚。”   “这算是又一个能够证明,这件事是周庭昀捣鬼的证据了吧。”汪浅冷笑一声。   “算是。”解承希揪了把汪浅的衣领,把他抓了回来,“并且,还有一个线索。 ”   “这几辆车,原本停在春桦大道087号。”   熟悉又陌生的地址。和信号发生器里的Z区145街区并非同一个地方。   周庭沅抬起头,看向陆思辙。   陆思辙也正巧看着他。眼神交错汇聚,周庭沅轻轻眨了下眼。   他想了想,今天所发生的事情,桩桩件件汇聚在一起,于他而言竟分外清晰。   袭击者明确的死状显然表明,周庭昀想让他们知道这起袭击是他一手策划的。   他也许想传递什么信息,又或者配合着先前的事情一起,将他们引向某个他想看到的方向。   但那只机器人是意外。   如果是线索,就显得太隐晦。   周庭昀会做这样不划算的买卖吗?   多年以来,与其说是相处,更适合用交锋来形容的记忆告诉周庭沅——不会。   这毫无意义。   而且不知为何,周庭沅回忆起,自己在望着那只机器人的机械摄像头时,心里其实有种难以言喻的直觉。   那机器人泛着粼粼浅光的屏幕,就仿佛周庭昀的眼睛,始终幽暗诡谲地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和从前一样,令人恶寒。   春桦大道087号是一个明显的结果。周庭昀想让他知道这件事的幕后策划者,又给了完全可以调查出来的方向。   那么……   捕捉到周庭沅目光里的含义,陆思辙眼神闪了闪。   “封锁145街区有嫌疑的地区。”他说。   “从现在开始,所有人,所有物品,统统都不准离开。”   作者有话说:   陆思辙和周庭沅总有一些神奇的默契~ 第72章 一报还一报   低矮的低空建筑密密麻麻地挤在Z区的地面上,硬生生将天穹澄净的天空堵得只剩下一丝难以窥视的缝隙。   墙壁仿佛蒙上了一层脏兮兮的阴影,昏暗的街道两旁,挨着的是杂物、小摊,以及首都星中没有住所的流浪汉搭建的帐篷。人们要么形色匆匆,要么便无所事事地站在街边一角,抽着烟,谈笑着。   “……嗨,这不还是那回事吗?”有人没骨头似的倚靠在建筑物的墙壁上,随口说着,“听说最近那个江平海死了,上来了个新的人。他们要……要改良Z区。”   旁边一人吐出口迷蒙的烟雾,嗤笑一声:“这不说笑吗,依我看啊,那些道貌岸然的人,说着改改改,改过啥吗。到头来咱哥几个还不是没钱挣,真晦气。”   穿着件粗糙但干净的布衣,一个中年女人路过大声讲着话几人,却连头也没抬一下。   她穿过这不算小区的小区狭窄的过道,乘着时不时会发出几声难听摩擦声的电梯,匆匆地来到一扇门前。   Z区人员流动复杂。为了保证安全,基本都没有使用密码锁门。女人在兜里掏了几下,掏出枚细小的卡片。靠近门把手,嘟地一声,门便开了。   女人立刻便钻进门里。这是一间略显破旧的单间,但卫生条件相对于楼下的状况而言稍微好上一些。房间沙发上坐着一个壮实的中年男人,此刻男人正在摘菜,将上面打折商店的商标撕掉。   “萧正和。”女人一见到男人,便略有些焦躁地叫了声他的名字。   “怎么了?”男人听到女人的声音,抬起头来,表情疑惑,“咋的,发生啥事了?”   “刚路上,”女人扯了扯衣服,“听到有人说,要往隔壁送一批货。”   “隔壁不是个造机器人的工厂吗?”男人不解,“送货不是正常?”   “哎哟,你听我说完。”女人脸色难看,“他们说要送点金属材料进去,但是我看着那车不像,太小了,包得密密的。”   女人拍了下男人,陡然压低了声音,“我就多往那看了几眼,看到了一点……一点不得了的东西!”   “别人的事,咱们也管不上啊。”男人下意识便说,“再说了,这地方就乱,万一沾上点什么,咱在这里也待不下去了。”   “你记不记得前两天那个通缉犯?”女人却不接男人的话,只盯着他问。   男人一愣:“记得,咋的,你看到那人了?”   “那人不是上次来看望我们的,周上校他哥吗?”女人说,“我看那车边有几个不认识的人,本来也没打算管。但就听他们在那里讲话。”   “有个人说,‘我弟弟查不到这里的。’。”   “我看着这人,怎么看怎么眼熟。再一听,那人还说,‘而且,这里马上要清理掉了。下次换个据点,他们没这个追查的本事。’”   女人竭力模仿着听到的话语。她的面色苍白,眼珠子里还带着点血丝。   “然后那人就来了一句——”   “‘周庭沅啊,周庭沅,还是这么没意思。’”   “咋,这是啥跟啥,难道说那人是周上校的哥,那个通缉犯?”   男人有些懵,但整理了一下思绪,也慢慢反应了过来:“他们在这搞什么东西?”   “回来的时候,我看了一下。”女人凝重地说,“他们好像要开始了。”   “咱没周上校的联系方式吧?”男人问。   “周上校没给。”女人摇头,“听网上的陆将军说,周上校当时好像被他哥哥控制了。”   她看向男人:“我们怎么办?”   男人张了张嘴巴,什么也没说出来。   狭小的房间里,只剩下隔壁屋子里炒菜的滋啦声,还有远远传来的、楼下嘈杂的争执声。   “萧正和,我们得帮上这一把。”女人的眼圈泛起用力的红色,“我前些时候在那边做过保洁,那制服还没扔。”   男人又沉默了几秒。   这几秒钟的沉默,让女人愈发地不安起来。她焦躁地搓着衣角,刚准备开口,男人却抢先了。   “你说的对。”   他慢慢地说:“这忙,咱们得帮。”   女人有些难看地笑了一下。   “总之也没什么牵挂了。”她说,“周上校是个好孩子,我们知道了这事,至少得给他帮上忙。”   她又有些发愁:“但那些人像是要跑了,我们该怎么办?”   “不晓得啊。”男人也同样犯愁了起来,“咱就两个人,他们人肯定不少。咱硬碰硬,肯定不行。”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过了会,男人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   “阿兰,你在那边当保洁,记得他们厂里大概的位置吗?”   “比较重要的,记得。”女人点点头。   “那你还能想起来,他们电控室的位置不?”   ……   获知消息后,陆思辙便载着周庭沅一路向Z区狂飙而去。   Z区情况复杂,封锁起来也十分麻烦。陆思辙将车速调到最快,开始不断地打起了通讯。   “……治安局的人已经快到了么?”他正和顾维宁说着话,“我们南方军区这边能够调动的人也已经在路上了。”   “不,不能委托议会。”他说,“如果议会里还有江平海的余党,也许会放跑他们。”   一阵短暂的停顿:“是,一场硬仗。春桦大道那边汪浅亲自去了,不知道周庭昀留了什么。”   周庭沅听着,目光望向遥远处碧蓝的天空。空中漂浮着几朵浅浅的云,冬日黯淡的阳光穿过车窗玻璃落在他身上,看起来安宁平静。   陆思辙挂断电话,侧身看着周庭沅。   他的眼神太过专注,以至于周庭沅完全没办法忽视。   “怎么了?”他转头问陆思辙。   “没怎么。”陆思辙淡淡扬了下嘴角。   尽管开得很快,但车程还有一段时间。   周庭沅没得到陆思辙的回答,自己却是有话想说。   “陆思辙。”他看着对面的alpha,深棕色的眸子在阳光下泛着粼粼浅光,“谢谢你相信我。”   陆思辙的侧脸原本略有些紧绷。但听到周庭沅的话后,他笑了笑。   “这不用道谢。”他说,“不相信你,难道相信周庭昀?”   这算是一句玩笑话,周庭沅于是也笑了。   “好吧,是这样。”   陆思辙揉了揉他的后颈:“一会可能会见到他。”   “能见到……更好。”周庭沅颈上柔软的腺体被陆思辙触碰,涌起一片酥麻温暖的感觉。   他眨下眼,面颊贴着陆思辙的手腕。   “能见到就把他抓回去。”陆思辙挑挑眉,手重了几分,“不能再让他继续蹦跶下去了。”   “如果他真的在首都星……那我们前面的搜查都找错了方向。”   周庭沅不知为何,生理性地有些腿软。   “为什么先前,你们在首都星外围寻找啊。”他问。   “因为监控确切地看到他上了一架飞船。”陆思辙说,“这架飞船往维纳斯星的方向离开,一小时后失去踪迹。”   “现在看来,他本人,或者他手下什么重要的人,还留在首都星里。”   这样吗……   周庭沅将这件事记了下来。   他总感觉,这件事也许很重要。   车在道路上疾驰,旁边的树影和车影飞速掠过。周庭沅有些困,靠在座椅上闭眼小憩。   尽管在这样紧急的情况下,他还是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一会。   也许只过去了一会,也许过去了很久。突然,终端的声音响起。   周庭沅下意识地睁开眼。   陆思辙接起终端,刚“喂”了一声,对面便传来顾维宁的声音。   很大,周庭沅隔着点距离都能模糊听到。   “你们还有多久到?”   周庭沅眼神还没清晰,只听见陆思辙回答:“大概十分钟。”   “你们需要快点了。”顾维宁说。   “刚刚145街区19082号突然断电。现在那边已经开始躁乱起来了。”   作者有话说:   一个朴素的手段 第73章 指向性   断电?这个时候?   周庭沅额角猛地一跳。   他瞬间清醒了过来,坐直了身子。   “断电?”陆思辙也有些诧异,“怎么会断电?那里是干什么的?”   “在治安局里登记的是一个机器人制造厂。”顾维宁回答,“但就在断电的时候,厂里突然有人开着车想离开封锁区域。”   “不过,他们没和我们治安局的警员产生冲突,而是很快就放弃了。”   “他们还在厂里吗?”陆思辙问。   “不确定。”顾维宁却没给出肯定的回答,“Z区情况比较复杂,有很多小路密道。我不确定他们是否还留在厂里,只能把已知的道路都封锁住。”   “我查了一下这里的记录。它登记的是机器人厂,但占地只有六百平方米。它登记在册的那些仪器,没有几个能在这么小的地方架设。这应该是一个套壳工厂,内部实际生产的并非机器人。”   “现在我们不好贸然进入,只能派人把守。”   “好,辛苦了。”陆思辙说,“不要提前进入,我们马上就到。”   断电的消息无法让人不惊讶。陆思辙刚一挂断通讯,周庭沅便问道:“顾维宁说,嫌疑地区里有个地方断电了么?”   “对,”陆思辙点了下头,“很奇怪。”   “这个档口……”周庭沅十分忧虑,“怎么会突然停电呢?”   “不知道。”陆思辙神情亦是凝重,“不知道是谁干的。但这么巧合,不过八成和我们的事情脱不了关系。”   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周庭沅心下惴惴不安。他很难简单地将这一切归咎于自己的运气,只能在悬浮车陡然变大的引擎声和逐渐变得狭窄的明媚天空下,来到了阔别已久的Z区。   145街区19082号在悬浮车的精准定位下很快到达。周庭沅远远地便看到治安局明黄色的封锁线,穿着黑色制服的警卫站在封锁线前方,还有些看热闹的人聚集在四周。   此时警卫似乎在与封锁线内的两个人说着什么,周庭沅看着,感觉有些眼熟。   但距离太远,他看不清那两个人的脸。他和陆思辙一同下了车,快步向封锁线走去。   ……   随着距离的拉进,周庭沅才勉强辨认出两人中某一位的身份。   那是一位中年女子,穿着身灰蓝色的制服,看起来像是保洁。她的脸色不算憔悴,但也没那么红润健康。   她身边站着个中年男人,男人的衣服灰突突的,背上背着个洗得有些发白的橘色双肩包, 局促不安地和女人一同站在封锁线后。   女人正焦急地压着声音,和警卫解释着什么。   而警卫似乎不太明白她说的话,只是一遍遍地摇头,重复:“抱歉,我们接到上面的命令,这里的人都暂时不允许离开。”   周庭沅拉了下陆思辙,快步上前,叫了声:“张阿姨。”   女人找到救星似的抬起头:“周,周上校!”   “张阿姨,您怎么在这?”周庭沅着实有些诧异。   这中年女人他记得,正是萧允的母亲张旭兰。而那中年男人……大概就是萧允的父亲萧正和吧。   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周上校,先前想找您,但是联系不上您。”中年女人——张旭兰紧张又着急地搓着衣袖,“上午的时候,我听到这厂子里的人提到您,好像,好像是你哥哥!”   哥哥?周庭昀?   周庭沅愣了愣:“我哥哥?”   “就是您哥哥,”张兰咬了下嘴巴,“那时想联系您,没想到办法。正好,正好……”   她有些局促不安地看了看警员和周庭沅身后的陆思辙。   “没事的,张阿姨,”周庭沅心跳加速,直觉告诉他,张旭兰要说的事情,正是他想要听到的,“有什么事情,可以告诉我,没问题的。”   张旭兰犹豫了几秒。   “正好我以前在那个厂子干过一段时间保洁,制服还没扔。老萧他干过电工,就想着,要是这一片突然停个电,是不是就会有搜查的人过来。”   “刚刚我和老萧,就,就……”她有些尴尬,“就混进去,找到他们电控室,把电给关了。”   还能这样?   周庭沅惊呆了,下意识地就和陆思辙对视一眼,接收到陆思辙同样暗含诧异的目光。   “您二位没受伤吧?”   短暂的惊讶后,周庭沅立刻问。   “没有,没有。”张旭兰忙摇头,“他们停电了,机器也停了。乱成一团,我们就趁机藏着,然后跑了出来。”   “那,你们在那里有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么?”周庭沅继续问道。   张旭兰脸涨得有些红:“没有,实在是不好意思,我有些怕,没来得及看……”   她紧张得说不下去了。周庭沅见状, 安慰道:“张阿姨,您能断他们的电已经帮上很大的忙了。没有您,我们没办法这么快发现他们的根据地。”   “那就好,那就好。”张旭兰这才如释重负地笑了,身旁始终低着头的萧正和表情亦是松快了些。   “不过,还是得麻烦您二位去治安局报告一下。”周庭沅看了眼陆思辙,说,“这次事件,可能需要你们的记录。”   “当然可以,没问题,没问题。”张旭兰立刻点头。   方才守在封锁线前的警员不敢怠慢,赶忙召唤来同事把两人带走。周庭沅看着两人钻进治安局警车的背影,心中涌起一种奇异的荒诞感。   “走吧。”陆思辙拍了下他的肩,“我手下的人也到了。”   周庭沅回神,正好看到几辆车停下,一行穿着轻便制服的人从车内钻了出来。   里面正好有熟人于晟雨。   “武器带来了吗?”陆思辙回头,问道。   “带来了!”于晟雨应声,上前将手枪和一柄防身用的匕首递给了周庭沅。   “非必要不动手。”陆思辙一边看着周庭沅将枪佩在腰间,一边着重提醒道,“有事叫我,你的伤不能再拖了。”   “嗯嗯。”周庭沅摸了下冰凉的枪柄,应声,“我知道的。”   Z区露出的天空一角逐渐暗了下来。这片并不算大的工厂在昏黑的阴影下,显得阴森又安静。   一行人绕过封锁线,从后门隐蔽地溜进了工厂里。周庭沅戴着口罩,遮住了自己的脸,猫着腰悄悄跟在陆思辙身后。   工厂体积不大,占地六百平方米,高度只有五层。他们进去时,整个工厂已然一片死寂,连仪器的运作声都没有。   静悄悄的。   走廊上亮着明亮的白光灯,没有半个人影。   周庭沅冒出些许不详的预感。   一行人贴着墙小心翼翼地移动着。周庭沅仔细听着周围的动静,但只遥远地听到楼下极其遥远的嘈杂声。   其余便什么也没有了。   似乎在这段时间里,工厂中的人已然通过什么他们不知道的渠道离开了。   陆思辙也戴着口罩,周庭沅只能看到他的眉眼轮廓在灯光下透射出冷锐的阴影。   滴答、滴答。   忽然,周庭沅听到了一个细微清脆的声音。   像水滴落在某个薄脆的金属板上。   那声音和楼下充满生活气息的噪声不同,十分接近,就仿佛……   仿佛在隔壁房间里一样。   陆思辙也听到了声音。他警惕地环视四周,打手势从队伍里分出几个人把守在四周。   然后,他飞起一脚,重重地踹开了紧闭的房门。   咚!   沉闷的响声在走廊里回荡。   陆思辙率先冲了进去。房间里传来一声拳头入肉的声响,而后便是一个男人的痛叫。   周庭沅紧随着他闯进房间。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类似实验室的地方。烧杯、量瓶、冰箱等等器械整齐地陈列着。   一部分空空如也,一部分还剩了些液体。   陆思辙正将一个人按在地上,紧紧地扭着他的手腕。   那人一边发出含混不清的叫声,一边挣扎扭动着。只不过陆思辙十分强硬地抵着他的腰椎,将他整个人制服在冰冷的瓷砖地上。   这两人附近地面上有几只碎裂的玻璃器械,试验台亦是一片狼藉。看不清颜色的液体在黑色的台子上流淌,滴滴答答地往地上流。   那人在处理什么?   重要吗?   周庭沅扫视一圈,眼尖地瞥见旁边狼藉的台子中,还剩一管完好的药剂。   它闪烁着很浅的莹蓝色光芒,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十分漂亮。   对于化学药剂,周庭沅并不熟悉。   但单凭颜色来看,也许……这就是他曾经注射过的东西。   心念电转间,他轻轻地上前,顺手抄起那管药剂揣进口袋。   此时陆思辙感觉到周庭沅的接近,抬起头来。   “是于松宁。”他一手死死将那人的头按在地上,一边对周庭沅说。   作者有话说:   拉电闸!(尖叫) 第74章 擦肩而过   于松宁么?   周庭沅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被按在地上的人。这人手上捏着管滴剂,滴剂因为剧烈的动作已经碎裂,白色的液体流了出来。   他是在销毁什么吧。   陆思辙接过下属递来的手铐,除掉于松宁的终端,将他死死地铐了起来,扔给后面的下属。   下属搜了一番身,除掉了他的终端和带在身上的个人物品。奇怪的是,于松宁并没有像陈晔以及今天悬浮车里的人一样死去。而是仅仅只低着头,沉默不语地放弃了反抗。   有点奇怪。   周庭沅想。   他本以为周庭昀对所有可能落到他们手里的人,都会采取强硬的控制手段,以求不让任何活口被他们找到。   但为什么于松宁没死?   难道周庭昀还在他身上安排了什么后手?   想到这里,周庭沅轻轻扯了下陆思辙,附在陆思辙耳边轻声道:“他是不是不太对劲……”   “知道了。”陆思辙偏过头回道,“我多留个心眼。”   温热的呼吸穿过走廊里有些冰冷的空气。周庭沅点点头,应了声。   “好。”   陆思辙复又望向于松宁,仿佛随口似的问道:“躲在Z区,是为了什么目的?”   于松宁不答。   “实验室里是什么?”   仍是一片安静。   “周庭昀人呢?”   他还是没有回答。   陆思辙早有预料地“啧”了一声,放弃了从他身上撬出什么东西。   “上将,是否要去控制室看看?”负责技术的士兵上前,低声对陆思辙说道,“刚刚获取这里的联网记录。断电后十分钟,他们才重启系统。也许他们还没来得及把东西清理完毕。”   “走。”陆思辙果断地说。   周庭沅迅速地跟在他的身后。   电梯不敢用,他们只能走楼梯。这间工厂修建得十分粗糙,楼梯上只开了一扇牢房似的小窗。在逐渐黯淡的天色下,整片楼梯显得幽暗又模糊。   陆思辙的影子被拉得细长。在看到4楼的标牌后,他伸手拦了拦周庭沅,将周庭沅挡在自己的阴影之中。   为首的士兵打起了倒数的手势。当数字倒数至零时,他们破开门锁,强硬地冲了进去。   “你们要干什么!”   走廊里传来看似不明所以的尖叫声。“为什么抓我们!放手,你们放手!”   周庭沅追着陆思辙闯进四楼走廊。似乎整家公司剩下的人都聚集在了这里,走廊上乱哄哄的。有穿着白大褂的研究人员,有身穿廉价西装的职员,还夹着两个保洁。   “趴下!不许动!都趴下!”于晟雨的声音回荡,“治安局执法!”   大部分人都听话地蹲了下来,只有一两个白大褂惊慌失措地想跑。陆思辙一脚踹在他的膝窝,逼得那位弱不禁风的白大褂狼狈地摔倒在地。   周庭沅没有从中发现什么熟悉的面孔。周庭昀将那些研究人员控制得很紧,只有凯特医生有权利接触到周庭沅本人。   现在,仅有一个目前不愿开口的于松宁。   于松宁始终垂着头。他穿着体面的西装,外套严实地扣着。只是在方才的扭打中,西装变得皱巴巴的,显出几分大势已去的狼狈。   周庭沅心中的不安没有消退半分。他打量着四周,在望向走廊的尽头,恰巧见一个影子在光亮的瓷砖上一闪。   有人!   他呼吸一滞,还没来得及出声,陆思辙和几名士兵便冲了过去。   那边传来沉闷的打斗声,周庭沅快步上前,心中涌起几分期待——也许是周庭昀呢?   但期待很快便落了空,被带出来的是几名技术员。他们举着双手,脸色苍白,面无表情,像一群机器人一样麻木地被士兵赶了过来。   不是周庭昀。   周庭昀去了哪里?   陆思辙亦是在忧心这个问题。   他的目光落在队伍里技术兵的屏幕上。此刻,这位士兵正用红外热成像搜寻着剩余人的踪迹,过了会,忽然开口:“3楼最后一间房好像还有……”   “稍等。”   话音未落,一个声音骤然插了进来。   周庭沅应声回头,望向声音的来源于松宁。   “我有话要说。”于松宁语气平静地说道。   陆思辙直起身,冷冷道:“讲。”   “我身上有一个遥控开关。”于松宁终于抬起了头,“厂子里埋下了足以摧毁这栋楼的炸弹。如果我死了,炸弹就会引爆。”   灯光在他的身下投下短短的影子。他的表情冷漠麻木,仿佛失去了最后一点人气:   “然后,你们都会死。”   ……   原来在这里等着?   周庭沅总算明白,方才反常的现象到底来源于什么了。   这种俗气但有效威胁方式,不管是拖延时间,还是真的未雨绸缪安排好的布局。话一说出口,不论是工厂里的士兵,还是他们本人,都无法轻举妄动。   这3楼的人大约就是周庭昀,他需要保护周庭昀,用自己的生命,来保证周庭昀的安全。   于松宁没有死,只是他那个时候还不能死。   仅此而已。   事情发生得太快速,周庭沅来不及紧张。他想上前,却被陆思辙拽住手,拨回身后。   “说出你的条件。”陆思辙盯着于松宁。   他的目光定定落在于松宁身上,锐利得令人发憷。   “放3楼的人离开首都星。”于松宁说,“不可以阻拦。并且在放他们离开后,你们必须撤离工厂。”   “把我的终端还给我,我需要确认3楼人的位置。”   果然。   于松宁想让周庭昀走,也不想让他们查到工厂里遗留的信息。   “我怎么确定你真的有炸弹?”陆思辙嗤笑一声,反问道,“你说有,就有吗?”   “你们可以检查。”于松宁分毫不让,只继续语气毫无平仄地陈述道,“每层楼尾部、中部、头部的房间里,都有一个金属箱。里面的东西就是炸弹。”   他停顿了一下:“当然,检查的时候不可以进入3楼,不然我会立刻自杀。”   “我的同事曾经死在你们面前,现在我的嘴巴里就含着那种毒药。如果你们有任何违背原则的举动,我都会咬破它。”   “你们不会有逃离工厂的时间。”   陆思辙与他对视半晌。   “于晟雨。”他说,“你带人去验证一下。”   “好的,长官。”于晟雨飞快地应声,在队伍里叫了三四个人,便准备离开。   “等一下。”周庭沅忽然说,“我也一起。”   他看着突然转头望向自己的陆思辙,重复道:“我也一起去看一下。”   陆思辙皱了下眉。   “你就留在这里。”他简短地拒绝了周庭沅的提议。   “不。”周庭沅迅速说,十分执着地要求,“我不想放周庭昀离开,我要亲自确认。”   他的表情执拗,甚至还带上了几分微不足道的疯狂。他看着,深棕色的眸子里少有地闪着强硬的色彩:“你不要拦着我,好吗?”   陆思辙见他如此模样,眉头皱得更深。   “你去吧。”过了两分钟,不知考虑了什么,他还是选择了妥协。   周庭沅舔了下嘴唇。   他与忙着监测红外成像的士兵擦肩而过,跟上了于晟雨等人的步伐。走廊上房间单调重复,一扇扇门密密麻麻排列在一起。   “没想到,你还真是忠心。”陆思辙在他们的身影逐渐变远后,面色难看地开口。   “周总帮了我很多。”于松宁看向陆思辙,眼神仍旧麻木冷漠,“这是我该做的。”   陆思辙从下属手里接过于松宁的终端。   “还给我。”于松宁目光一变,死死地盯着他。   陆思辙随手便将终端丢了回去。于松宁的手被反扭在身前,他接住终端,艰难地操作了起来。   走廊里变得十分安静,只有不断响起的脚步声。陆思辙眼神紧紧锁定着于松宁,只看到他打开了一个类似于地图的画面。画面中央,一个光点不断地闪烁着。   大约十分钟后,周庭沅跟着于晟雨等人返回。   “长官,确实是炸弹。”于晟雨告诉陆思辙,“他没有撒谎。”   周庭沅微微垂着头,额发遮住了他的眼睛。   “的确是真的。”他说。   于松宁听闻,木木地笑了一声:“我没有骗你们。”   “现在,你们可以准备放他们走了。只要让他们离开首都星,然后你们退出工厂。我们的交易就算成功。”   “他们离开时你们不允许远离这里。”   陆思辙冷着脸,挑了下眉。   “行。”他打开终端,“看来你的周总,还真有几分好手段。”   他给解承希和顾维宁分别打了个通讯。没过多久,一辆小型悬浮车便从4楼的窗外飞过,似乎停在了3楼窗边。   周庭沅什么也看不到,只能在几分钟后,看到悬浮车掠过4楼走廊尽头狭窄的窗户。   悬浮车的车窗加了防窥涂层,他不知道里面坐着的人是谁,只能看到漆黑的窗玻璃上,有晦暗的反光一闪而逝,像是无声的嘲笑。   悬浮车拐了个弯,一路飞向昏暗的远方,最后在周庭沅的视野里彻底消失不见。   他的额发微长,因为受伤,一边外套袖子空落落地垂着,露出的左手缠着难看的绷带。背脊没有惯常的挺直,反倒显出几分颓意。   Z区的建筑像笼子一样,将他们关在这间工厂里,看不见黯淡的天穹,甚至无法目送悬浮车离开。   他们就这样,以一个俗套又愚蠢的方式,和周庭昀擦肩而过。   作者有话说:   嘻嘻   预祝各位跨年快乐,来年幸运加倍,快乐加倍! 第75章 长久布局   “他走了。”   当终端里响起消息后,陆思辙看了一眼,而后抬头对于松宁说,“他在首都星边缘,还没有离开我们的舰船。”   于松宁嘴角动了动:“你们怕我确保他的安全后直接引爆吗?”   “那当然。”陆思辙一摊手,“谁不怕死呢?你们的信誉,我可不敢相信。”   话说得不好听,不过于松宁的表情倒也没什么变化。   “可以。”他毫无起伏地说,仿佛真的在协商一样,“你们撤退到一楼门口,然后放他走。你们评估炸弹的时候应该能发现,它只能摧毁这座工厂,没有摧毁整座楼的能力。”   “这是我能给出的最大让步。”   陆思辙看着他。   “成交。”   一行人沉默地下至一楼。原本闹哄哄的楼下已然被清理出了一块空地,不少人在远处驻足观看。   站在一楼大厅里,陆思辙打了个通讯。周庭沅远远看到于松宁屏幕上的光点动了一下,闪烁起诡异的绿光。   而后,几乎是同时,被士兵押解着的于松宁顿时抽搐了起来。   他的脸上弥漫起一股死灰似的青白,指甲迅速涨紫,整个人头一歪,便失去了声息。   就在他死亡的一瞬间,被封锁的这栋建筑上传来一阵诡异的响动。   陆思辙一把抓起周庭沅,向大厅外飞奔而去。   几乎是一行人跑出工厂大门的一瞬间,工厂的位置便传来一声巨大的震响,连大地似乎都轻微地摇晃了一下。   周庭沅趔趄了一步,烟尘裹挟着硫磺的气味从工厂中飘荡而出。   人群里传来惊慌失措的尖叫声,被士兵押解着的、还没来得及从工厂里撤离的工作人员中传来一阵不大不小的骚动。   “这下我们什么也不剩下了。”   周庭沅听到陆思辙淡淡地说。   队伍里的人看起来都有些颓丧。而那些工作人员中,有几位白大褂却是收不住自己兴奋的神情。   他们好像有些激动,激动于三楼那位的成功逃脱,也许还激动于这一场风波,最后对于周庭昀而言只是虚惊一场。   周庭沅瞥了他们一眼,不置一词。   ……   他们两手空空地与其他所有人分开后,才回到车上。天色总之还是在这一番折腾下彻底黑沉下来,车里亮起一盏小小的灯,朦胧地照亮漆黑昏暗的车厢。   “拿到了吗?”陆思辙忽然倾身问道。   周庭沅仰起脸,望着面前落下的一片阴影。   “拿到了。”他点点头,从松垮的外套里掏出那管莹蓝色的药剂。   “果然。”陆思辙便笑了,“我就知道。”   “还有这个。”周庭沅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小型存储器,“于松宁真的被我们骗了过去,我趁着他们检查炸弹的时候,偷偷跑去隔壁把他们还没来得及销毁的资料拷贝过来了。”   “巧了。”陆思辙扬了扬嘴角,“我让人给周庭昀身上留了个定位器。现在他们的飞船正越过维纳斯星,向联盟南方去。”   “确定是他吗?”周庭沅确认道。   “确定。”陆思辙说,“我的人看到他本人了。就算不是本人,至少通过定位器,我们也有方向。”   周庭沅也笑了。   他的眸子亮亮的,于是陆思辙俯下身,而他仰起头。   “他凭什么认为自己临时起意的计划,能够愚弄我们所有人?”陆思辙说。   “是,不能。”周庭沅笑了笑。   他们温热的唇贴上彼此,心照不宣地在安静的车厢里接吻。   不知为何,周庭沅感到手脚都有些酥麻。他下意识地勾着陆思辙的脖子,视野逐渐晃动扭曲。   这次持续了很久,久得周庭沅都没力气支起身子。陆思辙松开他时,略微粗糙的手指摩挲着他的腺体。   “你的时间快到了。”他的声音沙哑。   周庭沅一愣,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件事。   “……快到了吗?”   “嗯。”陆思辙又凑上前亲他有点肿的嘴角,“刚刚闻到你信息素的味道了。”   “信息素?”周庭沅茫然。   他一直以为陆思辙不知道自己的信息素是什么味道。甚至连他自己都不太清楚,蔷薇的香味到底该如何描述。   陆思辙闻到过吗?   在什么时候?   “你的信息素是蔷薇花的味道。”陆思辙很快便告诉了他答案,“六年前,荒星上的时候,我闻到过。”   “蔷薇……?”周庭沅迟钝地眨了下眼。   他记得陆思辙那已经不存在的家乡,就是一颗盛产蔷薇的星球。他忍不住问:“是什么味道?”   他好像是嗅到了一点迷离的陌生气味。但不甚清晰的知觉让他没办法厘清+。   陆思辙低低笑了一声。   “是一种很热烈的香味。”他说。   ……   带着存储器和药剂,他们没有回到暂住的公寓,而是今天内第二次去了军部大厦。   解承希和汪浅没有来。他们在一小时前发来通讯,告诉陆思辙,悬浮车指向的、春桦大道里的地址里,早已被布置了大量的陷阱。   他们躲过了大部分,但汪浅还是不幸地着了里面安放的催情药剂。现在解承希正带着汪浅去医院,解决这个棘手的问题。   又是这种药剂,虽然中招的不是周庭沅。但他可以想象,如果他确认这件事是周庭昀做的,那他必然会亲自前去调查。   周庭昀正是明白这一点,于是便顺理成章地给他下了这个套。   只是强烈地希望他的特殊时期到来,有什么用处呢?   周庭沅尚还没有答案。   从Z区带来的药剂被陆思辙送去了检验科。他们找了一个安全的房间,将存储器内的内容读取了出来。   大部分都是残缺不全的,大约他们已经紧急删除了一部分。   周庭沅向前翻阅着,发现被删除的内容基本都是近期的东西。这家工厂里,竟然还保存着十多年前的文件。   数据量很大,周庭沅只能挑挑拣拣地看着。他从里面翻阅到许多有关自己药剂的记录,随着时间,里面记载的成分不断变化。尽管有所残缺,但仍然够用了。   陆思辙倾着身,一只手撑在桌上。   他看着屏幕上不断跳动的数字,问了句:“是药剂成分表吗?”   “一部分是的。”周庭沅回答,“但是可能和我现在用的有一定差别,能够用来佐证。”   “那就行了。”陆思辙说,“如果是真实的,可以交给我们那边的人研究一下治愈方法。”   “嗯。”周庭沅指尖微微绷紧。   “别怕,一定会的。”陆思辙的声音落在他耳畔。   周庭沅收拢心神,重新检索起复杂的数据。   周庭昀的这些秘密资料当然不止涉及他一个人,他甚至在其中看到有关于郑欣越的只言片语。   从信息素改造,到腺体激素影响的研究,甚至到精神力强度的更改——尽管不是全部都研制成功了。   因为有的记录上写着:实验对象全部死亡,方法证明不可用。   对于周庭昀背负着无数人命这件事,周庭沅早有预料。   此刻他得以真切地窥见一角,难免又庆幸又悲凉。   信息太庞杂,周庭沅看得有些累了。他疲惫地撑了下额头,继续浏览着这十多年来的记录。   他发现了一点规律。只要是与他有关的记录,后缀都会加上一个[Y]字符。   大部分记录的内容都是给他注射的药剂成分和身体状况。周庭沅一条条地标记出来,同时谨慎地关注着其他没有标识过的部分,以防遗漏。   他没有多想,只是下意识的行为。但看着看着,他忽然发现某一类相同的记录,从很久以前开始,偶尔出现,几乎贯穿整个十年。   标题很统一,《控制者腺体改造记录》。   这标题看起来又莫名又古怪。周庭沅筛选了一下,找到最初的一条,开始逐个阅读。   1586年4月1日   实验备选者确认,开始对其腺体进行检查。   1586年6月21日   实验者腺体符合标准,精神力符合标准,身体状态符合标准,开始第一轮药剂注射。   1588年7月30日   第一轮注射完毕,实验者腺体初步达标。提取其腺体内液态信息素,对20名精神力强度不等alpha进行试验。   其中认为达到被精神控制效果的4名,精神力均在D级及以下。对4名被控制人员进行长期监控,以观察后续效果。   ……   1590年1月2日   第一阶段4名被控制者其中3名出现精神类疾病,一名因为腺体错乱死亡。   ……   1594年12月6日   第二轮注射完毕,实验者腺体完成第二阶段目标。提取其腺体内液态信息素,对40名精神力强度不等alpha进行试验。   其中认为达到被精神控制效果的16名,精神力均在C级及以下。   1595年4月23日   第二阶段一名被控制者因为无法接触到控制者,精神状况严重恶化而自杀。   ……   1596年12月9日   与控制者发生关系的精神力S级alpha并未出现任何不良反应,疑似因为未摄入控制者液态状信息素。(?)   ……   1597年5月14日   第二阶段被控制者截止记录日已死亡4名,均因为腺体错乱。   ……   1598年8月3日   第二阶段被控制者截止记录日已死亡9名,新增5名因为精神类疾病死亡。该5名被控制者被禁止与控制者见面,因而精神状况急剧恶化。   ……   1600年12月21日   控制者各项数值已达到最终目标,预计于7天内开始成果验证。   记录到此为止。   周庭沅一边看,一边心中不可遏制地涌起恐怖的寒意。   这是为他而写的记录。   那所谓的‘控制者’就是他。   从周庭昀开始接管灯火集团的1588年起,他就开始了这一项隐秘的实验。   在周庭沅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打着用腺体药剂为周庭沅套上一层枷锁的名头,周庭昀竟然悄然对他的腺体进行了这样的改造。   12月21日,正是凯特医生告诉周庭昀,周庭沅的腺体已经不再适合注射药剂的时候。   他还记得。   从那个时候开始,不再适合注射药物的腺体,就已经变成了一个成熟的、完美适合周庭昀计划的腺体。   一切都对上了。   周庭沅迅速地意识到,这几天来莫名的暗示,留在灯火集团的药剂,甚至到春桦大道的埋伏——   都是想要达成这一个目标。   “周庭昀想要你标记我。”周庭沅喃喃。   “他想要诱导我们,把注意里放在他留在灯火集团的药剂上。但特殊时期到来的时候,我们肯定不敢用它。”   “我只会选择和你做。”陆思辙的手不轻不重地按在周庭沅的腺体上,有些危险地抚摸着。   “而且,很可能会标记你,又或者,接触到他说的液态信息素。一般来说,在alpha的本能下,这都是很难避免的。”   周庭沅盯着屏幕:“然后……让你和记录里的alpha一样,对我的腺体产生精神依赖。”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   周庭沅的大脑嗡嗡作响。他深吸了一口气,骤然抬起头。   “陆思辙。”他说,“我们需要去见江轶一面。”   作者有话说:   感着冒码字码得昏昏沉沉……   写记录的时候忽然想起需要写年份,遂狼狈地翻从前的章节   总而言之各位2024快乐! 第76章 弄巧成拙   “江轶?”陆思辙挑了挑眉。   “嗯。”周庭沅点头。   “他还没醒。”陆思辙直起身,“不过可以用点方法,让他清醒过来。”   “睡了这么多天,他也该起来做点正事了。”   陆思辙话说得像个没良心压榨员工的资本家。事实上,对待江轶,他的确也是这么做的。   总之,当周庭沅到达治疗江轶,顺带看押他的医院时,江轶已然清醒地坐在了病床上。   隔着层玻璃,周庭沅看到他端坐时肩背弯着,一只手搭在床上,而另一只手空荡荡地悬着,只剩下一根大拇指。整个掌心连带着四指,已经全部消失了。   如此很难不显出几分无力和颓然。   原本这些词汇显然和江轶没什么太大的关系,但现在,这种精神状态显然彻底将他侵蚀,让他变成这副自己想都不敢想的模样。   周庭沅没生出什么感慨的情绪。他和陆思辙对视一眼,而后默契地推门而入。   江轶骤然抬起头,与周庭沅对上了眼神。   “江轶。”他叫了声江轶的名字。   江轶却并未像从前一样,毫不在意地直呼周庭沅的大名。而是死死地盯着他,嘴唇蠕动,好像什么也说不出口似的沉默着。   周庭沅扶着门框,表情却不如江轶一般如临大敌。   “对我的宣判结果出来了?”   过了一会,江轶才开口:“所以你急急忙忙地过来,是想看我到底会怎样难看地向你求饶么?”   他眼底有血丝,看起来分外浑浊。   周庭沅摇了摇头。   “不是,还没有。”   “那是因为什么?”江轶嘴角抽搐了一下。   他看到陆思辙从门口走进来,卫兵似的站在周庭沅身后,便抓住破绽似的冷笑一声:“那就是想给你的新男友展示一下?”   “不必这么想。”周庭沅淡淡地说,“只是有些事情,我想,我们需要做一些了结了。”   “了结?”江轶仿佛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声音陡然拔高,“哈哈哈,了结,周庭沅,你想了结什么?”   “庆典日那头母兽你还记得么。”周庭沅看着他,不为所动。   病房窗外一片昏暗,走廊和房间里的灯光在周庭沅脸上投下清晰的影子,让他那张柔和漂亮的面庞都多了几分冷淡之色。   江轶闭了嘴。   他不愿意回答这看似简单的问题,于是周庭沅便继续说了下去:“它是一个人造物。”   “它身上的技术,都来自远峰集团。”   “所以呢?”江轶这才愿意就这个话题发表一些简单的疑问,“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这话没过脑子,他一下子便意识到了什么:“你说这母兽身上的技术,来自远峰集团?”   “没错。”周庭沅身后的陆思辙随口似的说,“目前的线索都指向远峰。”   “必须有人为QL星系和珈蓝海洋的惨剧付出代价——既然你的父亲不在了,那就得是你了。”   江轶目光骤变,怒视向陆思辙。   “你们想要把这件事,推到远峰集团头上?”   “什么叫推?”陆思辙挑了下眉,“整头母兽中,我们捕获下来的残躯里装着远峰集团制造的芯片,使用着远峰集团的生物技术——你管这叫‘推’吗?”   “远峰没有做这种事。”江轶咬牙,“制作一整头母兽需要庞大的资金,远峰集团从没有这么奇怪的支出!”   “你说没有就没有了?”陆思辙笑了,“据我所知,远峰的事务都在你父亲的手上。他偷偷地做这件事的话,你会知道吗?”   “与远峰无关。”江轶一口咬定,“这么大的事,我不可能不知道,远峰的股东也不可能不知道。”   他话锋猛然一转:“除非是灯火——灯火是周庭昀的一言堂。他能够借用远峰的技术,完全可以瞒天过海。为什么你们不往他的方向查?”   “难道你们不想知道真相么?”   “周庭昀?”周庭沅皱起眉头,“你难道还知道些什么?”   他望向江轶,眼神里流露出探究之色。   “谁不知道灯火和远峰关系匪浅,是利益共同体。”陆思辙倒是不太想听,“灯火只是远峰的爪牙,他干的和你们干的,有区别吗?”   “爪牙?”江轶仿佛听到什么笑话似的笑了,他恨恨地看着陆思辙,“你真以为,灯火是远峰的爪牙?”   “不然?”陆思辙耸肩,“有区别吗?”   “当然有。”江轶说。   “你以为周庭昀有他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么?”   陆思辙还想说什么,周庭沅拦了他一下。   “我明白你的意思。”周庭沅轻声说。   “所以,你知道什么,都告诉我吧。”   江轶卡壳似的沉默了一会。   他似乎在犹豫,又似乎在权衡。周庭沅见状,开口道:“如果你想把不属于远峰的‘责任’都推出去的话。”   周庭沅的暗示意味很明显,江轶听懂了。他的面色几番变换,最终,只颓然地叹了口气。   “我父亲让我小心周庭昀。”他说,“从很久以前开始。”   “他曾经私下告诉过我,周庭昀此人包藏祸心。他父亲在世时还好,他接管灯火集团后,灯火集团的账目就逐渐变得扑朔迷离起来了。”   “本来我父亲也不想把远峰集团的工业技术公开一部分给他,但我们需要他们的资金支持……所以,没有办法,我们只能始终保持合作。”   “母兽的事情,绝对与我们远峰集团无关。这些年一直都是周庭昀给予我们经济上的支持,我们没有那么多余力,在维持议会地位之余,还造出这么一个大东西。”   “你们从一开始就在提防他?”周庭沅皱着眉头,问,“为什么我当初没有发现?”   “因为我们不是在提防他,”江轶嗤笑一声,他的左手缓慢地搭在被单上,看起来分外可怜, “我是在提防你们,周庭沅。”   “我们?”   “不然你以为为什么我一直都不肯碰你?”江轶舔了下嘴唇,面色苍白难看,“难道你不知道?他招揽了不少腺体改造方面的专家。当年献宝似的把你送给我,谁知道他在你的腺体里留下了什么?”   “我父亲说, 他很可能想要通过我达成什么目的。”   江轶这一番话说得飞快。   周庭沅垂下眼,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母兽绝不可能是远峰集团做的。”江轶再次强调道,“就是灯火干的事情,与我们无关!”   “我知道了。”周庭沅抬起头。   江轶看着他,周庭沅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一点虚幻的倔强,以及倔强背后藏着的、坍塌成废墟的内心世界。   “我们会彻查的。”他对江轶说。   ……   江轶的清醒没持续多久,十多分钟后,他又睡了过去。   周庭沅离开时,看到了他颓废灰暗的面庞,和惴惴不安的姿态。   陆思辙站在走廊上,问随后跟来的周庭沅:“你觉得他说得有几分真?”   “我想,远峰集团也许并非全然不知情。”周庭沅思忖了一下,低声道,“那几次母兽出现的事件,无一不正好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他当时的表现,完全不像是什么也不知道的模样。”   “那就是了。”陆思辙嘲讽地笑了笑,“他想逃脱罪责,就把问题一股脑地往周庭昀身上甩。”   “嗯。”   他们并肩走着,周庭沅应了一声:“都一样。坏人就没必要比谁更坏了吧。”   他们说着,陆思辙忽然往手腕上的终端瞥了一眼。   “就刚刚,你们说话的时候。”脚步声回荡,他将终端页面打开,展现在周庭沅面前,“凯特医生发来了报告。”   “什么报告?”周庭沅凑上前看去。   终端上的文字密密麻麻。周庭沅简单地扫了一遍,捕捉到了凯特医生最后的结论。   “他说,你的腺体常年注射药剂,缺乏另一个互补的alpha信息素滋养。下一次周期到来时,最好不要再试图注射药剂,应该由alpha用信息素辅助度过。”陆思辙淡淡地复述道。   啊。   此刻看来,他的话语里,目的竟十分明显。   “所以。”陆思辙话锋一转,“你找到你想要的答案了吗?”   答案?   周庭沅闻言,眼睫微微动了动。   母兽的事情他们早已心照不宣。此次逼问江轶,除了搜集证词,还有的只是为了引出他想问的问题。   他和江轶这将近十年来,一直都处于疏离陌生的状态。他其实隐隐能感觉到,江轶在故意与他保持着距离。   现在看来,江轶就是为了提防周庭昀可能有的作为。   那‘控制者’实验的动机未知。周庭沅在看到它的时候,猜测也许是为了江轶。   为了控制江轶,抑或者控制整个远峰集团。   再往大了想,乃至议会,乃至整个联盟。   时间挪移到现在,也是一样。   他想控制陆思辙。   不费一兵一卒,只需要将周庭沅推出去。   在无知无觉下,陆思辙会标记他,然后会在液态信息素的控制下,失去本我,从而走向灭亡。   只是鉴于陆思辙没有标记的前车之鉴,周庭昀埋下了一些诱导的引线。将不安带给他们两个人。   Alpha在不安之中很容易控制不住自己的占有欲,这种本能能让他们在不安和兵荒马乱之中,走向周庭昀期待的未来。   很困难的操作。   周庭昀真的很自信。   周庭沅如是想。   周庭昀到底认为自己有多了解他,才会这么做?   用这样隐晦的手法,便认为自己能够将他们两个人一环扣一环地控制住。像无数暗示钩织成的蜘蛛网,悄悄收紧,缓慢且耐心地引导。   就这样。   好手段。   “找到了。”周庭沅于是说。   他们一路下了电梯,回到车上。当车灯亮起的那一刻,周庭沅仰起脸环住陆思辙的脖子。   他看着陆思辙的喉结微微滚动,然后笑了起来。   “但他弄巧成拙了。”   周庭沅说。   作者有话说:   大概逻辑是这样的:   医生的诊断、不知道真假的药剂,试图让小周和小陆在不安下走投无路选择标记   而那个Z区的实验室是意外,他们也不知道小周把东西拷贝走了,还顺走了一管药剂   而周庭昀自顾不暇没空通知那位医生   (虽然文段里有提及但是怕写得不是那么详细,于是仔细描述一番) 第77章 没有如果   陆思辙的眸子里掠过一点晦暗不明的暗光。   周庭沅看着,却并没有感觉到害怕。   他定定注视着陆思辙,过了几分钟,像是很有勇气似的倾身凑上前,在陆思辙的唇上落下一个不轻不重的吻。   不过,还没等他迅速地退开,陆思辙便扣住他的后颈,将他整个人都按了回来。   呼吸很快被夺走。周庭沅闭着眼,眼睫不断颤动。   在逐渐升温的空气里,陆思辙突然一伸手,箍着周庭沅的腰,轻松地把他抱进了驾驶座。   “诶。”周庭沅下意识便撑着陆思辙的胸口半直起腰,“你要……”   陆思辙仿佛不想听他说下去,只按着他的后颈,强硬地继续方才的动作。   周庭沅有点晕,手心用力地按在陆思辙的胸口上,感觉到陆思辙像拿捏住命门似的,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腺体的位置,让他没力气说话,也没力气支起身子。   他们的大腿亲密无间地贴着,周庭沅什么都能感觉到。   过了好一阵,窗外蓦地闪过一片刺目的车灯。周庭沅如梦初醒,乘着间隙艰难地叫了声:“陆思辙……”   陆思辙这才勉为其难地放过他一会:“怎么?”   “还在外面。”周庭沅把气喘匀,说,“这样是不是……是不是不太好?”   “有什么。”陆思辙无所谓地笑了声,灯光下他冷淡的脸上似乎都蒙上了一层难以察觉的的色彩。   “又没人能看到。”   周庭沅这一下也说不过他。   “我们快回去吧。”他慢声说,“很晚了。”   他看不见自己的眸子闪着些温润缱绻的光。   陆思辙看着他,然后不轻不重地拍了下柔韧的腰下弧线漂亮的地方。   “听你的。”他说。   午夜时分,首都星还没有到趋于沉寂的时间点。悬浮车在血管一样的高空轨道上飞驰着,一路穿过好几个区域,带着几分急躁地停在了D区公寓的停车场里。   停车场安安静静,只有悬浮车落入停车点的轻微声响。   车门打开,又“砰”地一声重重关上。两串脚步声前后响起,逐渐蔓延向电梯的位置,然后彻底消失不见。   周庭沅已经熟悉了公寓楼里的道路。   他们沉默着上了电梯,陆思辙刷指纹打开房门。两人相继走进去后,陆思辙随手一推,房门便轻巧地合上了。   “回来了。”陆思辙看着周庭沅,挑了下眉。   周庭沅踮了下脚,轻轻亲了下陆思辙唇边。   陆思辙的眼神彻底暗了下来。   他一把抱起周庭沅,大步走向了沙发。   ……   遥远却熟悉的高热很快便占据了周庭沅的大脑。   他失神地睁着眼,视野里有时是客厅里晃动的灯,有时是房间里浅灰色的被单,有时候又是浴室里光洁的镜子。   镜子里清晰地映出他的模样,但他却看不明白。他攥着陆思辙的手臂,感觉自己的膝盖贴在冰凉的洗手台上。   确实是他给予的许可。   也没后悔,就是真的有点难以承受。   大概真的是忍了太久的缘故,陆思辙和六年前比起来更加地强硬。周庭沅眨着眼,眼眶里是生理性涌出的泪水,刺得有些酸涩的痛感。   但槐花的味道环绕着他,让他在浪潮的冲击之下,竟感觉平静又安心。   陆思辙箍着他,亲吻无数次地落在面颊和耳廓上。   没有触碰到腺体一次。   无需多言,陆思辙很令他信任地保持着清晰的界限。   某些时刻,周庭沅怔怔地看着面前陆思辙的脸。   他早都忘了当初自己对陆思辙说的那句“不要标记我”。就只是一句话,但陆思辙真的没有任何逾越的举动。   如果不是这样,他们也许不会幸存于周庭昀的阴谋中。   如果……当初不是如此……   混乱的思绪钻了进来。   但没有如果。   ……   不知道是第几天的清晨,周庭沅总算找回了点自己身体的控制权。   他迷迷糊糊地从床上醒来,背后紧紧贴着一个陆思辙。窗外是冬日明媚的阳光,穿过条条透明的公路,参差地洒在房间的木地板上。   他虚虚眯了下眼,恍然间仿佛回到了六年前的荒星。但这错觉没能持续多久,他便感觉到身后传来些许动静。   “忘记拉窗帘了。”陆思辙说,“你再睡会吧。”   身后的热源远离,陆思辙的身影一转,出现在周庭沅的视野里。他只披了条浴巾,随手把窗帘掩上。   阳光顿时变得黯淡。周庭沅蜷在被子里,身上还酸疼着。一时间他既不想睡,又不太想起来,只有些呆地用目光追着陆思辙。   “不睡了吗?”陆思辙注意到周庭沅的目光。   他随手一脚把落在地上的衣服踢开:“还早呢。”   “睡不着了。”周庭沅说。   “那就躺一会。”陆思辙走上前,摸了摸他的脸颊。   周庭沅贴着他的掌心,轻声问道:“过去多久了啊。”   “四天。”陆思辙说,“时间已经过了吧?”   “嗯。”周庭沅应了一声,“这个月不需要药了。”   气氛难得地平静。只不过周庭沅稍稍缓过劲后,忽然想到什么似的问:“周庭昀呢?他那边现在怎么样?”   “这几天他一直在飞船上。”陆思辙说,“没按照标准航线,但看方向应该是去南方军区边缘。不过这几天,他一直停在一片离南方军区边缘不算近也不算远的废弃荒星上。我们的人没能监测到他发出的通讯信号。”   “那头母兽呢。”周庭沅皱了下眉,“它已经消失好久了。”   “它的反侦察能力太强了。”陆思辙也有些头痛,“自从它在首都星出现那一次以后,就再也没被我们的雷达捕捉到。大概只能从周庭昀的行进路线,来推测它的踪迹。”   他顿了顿,又提起一件事:“你从Z区拷贝出来的资料我交给南方军区这边擅长腺体研究的医生了,他给我打包票说,有了这些记录,花上一点时间,肯定可以找到治愈你腺体的办法。”   “好啊。”周庭沅抿了下嘴唇,然后笑了一笑,“谢谢你了。”   “不准说谢谢。”陆思辙捏了下他的耳垂,“听到没有。”   “听到了。”周庭沅有些无奈。   “萧允父母我让于晟雨安排好了。怕被报复,他们现在暂住在D区。”陆思辙这才满意,“过一阵他们想回自己原本居住的星球。”   “挺好的。”周庭沅感慨道,“首都星其实……也不是什么值得向往的地方。”   他想起维纳斯星哨卡挤挤挨挨、面目憔悴的人们,和A区纸醉金迷的繁华大厦。   “以前的确不是。”陆思辙淡淡地说,“以后希望它会有改变吧。”   关于这个问题的探讨很快告一段落。   周庭沅尝试了一下,还是没力气从床上坐起来。   他懒洋洋地卷着被子,叫了声陆思辙的名字。   “怎么了?”陆思辙闻声回头。   “帮我把窗帘拉开可以吗。”周庭沅问。   也许是刚睡醒的缘故,他的尾音拖得有些长。陆思辙听到了他的请求,很爽快地把遮光窗帘打开了。   阳光一下子重新洒进室内,周庭沅眯了眯眼,在虚晃的视野里看到陆思辙走上前,弓下腰亲了下嘴唇。   那里酸胀得有些疼,周庭沅下意识地闭了眼。   “睡不着就休息会。”陆思辙说,“饿了吗?”   “有一点。”周庭沅诚实地回答。   “我去弄点吃的。”陆思辙直起腰,又突然改了口,“算了,还是叫家政机器人弄吧。”   周庭沅笑了:“啊,我还以为你会做饭呢。”   “我会。”陆思辙矢口否认。   “不过只是勉强可以吃的程度,不算擅长。我怕你吃不惯。”   “好吧。”周庭沅点了下头,笑意不减。   在周庭沅自认为十分混乱的几天里,陆思辙倒是悄悄地将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没出什么乱子。   春桦大道除了那早已设置好的陷阱外,并没有什么有效的、可以追查的信息。   这倒符合周庭昀一贯的作风。   消息是解承希传递来的,汪浅据说受了很重的伤,这段时间一直在医院里修养,没办法露面。   药剂的研发和调查也已经被陆思辙安排了下去,闫医生带领的医疗团队接手了样品和记录。   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一个确切的答案。   下午的时候周庭沅便缓过了劲。   他很久没有这么累过了。追溯起来,最早能到他最初接触驾驶员训练的时候。   那时他年纪还不算大,正是打基础的好时候。于是,每天教练都会安排非常繁重的任务。在训练结束时,周庭沅的肌肉上总会传来抽搐般的疼痛。   休息当然是想休息的。但第二天还要上课,优秀学生周庭沅不能在任何一堂课上走神。在无人的深夜,他只能一个人在床上辗转反侧,连大脑都在抽痛下几乎撕裂。   当然,过去的记忆太多了,早就淡得只剩下些不重要的影子。   现在有陆思辙这个始作俑帮他按揉酸疼的腰。   不能说特别专业,但是好歹力气够大。   周庭沅也是个不会做饭的人,于是午餐和晚餐都交给了家政机器人。   他们对坐在餐桌的两边,好像享受同居生活一样平静地吃完了两餐,看着窗外的阳光由明媚逐渐便得灰暗,最后彻底沉下来,街道上亮起一片片闪烁的灯。   不过这样和平的状态肯定不会持续很久。   大概过了两天,在周庭沅闲适得几乎快要忘记前段时间惊心动魄的经历时,变故陡生。   那时周庭沅正在沙发上发呆。太过无所事事,以至于他整个人差点在柔软的沙发上睡着。   将醒未醒时,对面的复古挂钟慢慢地指向八点半。周庭沅看着指针咔哒一声落在正中,耳边突然传来陆思辙的声音。   “南方边境出事了。”   他说。 第78章 不明信号   “出事了?”周庭沅坐直身子,惊诧地问。   “嗯。”陆思辙一手拿着终端,皱着眉从房间里走出来,“除了周庭昀安排你来搞的那一次事以外,南方边境原本一直和母兽保持着平衡。”   “但就在刚刚,三只驻守在边境的母兽突然离开原居地,向联盟进发。”   “而且……”他的神色有些难看,“他们还捕捉到了一只一直待在母兽领地深处的母兽的信号。”   “看样子,似乎也以同样的方向,正在向南方边境进发。”   “什么?!”周庭沅没料到事情会这么糟糕,“为什么会突然发生这种事?”   他思考了一下:“它们不是一直都没有主动入侵的想法,只在边境驻留足够威慑我们的母兽吗?”   “是没有。”陆思辙‘啪’地一声关掉了终端。   “但他们在这个节骨眼上的确来了。不论如何,我们都必须处理。”   “你要去边境吗?”周庭沅问。   “我当然要去。”陆思辙冷静地回答。   他说完,便准备转身回房。   周庭沅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我和你一起去。”他说。   “现在岩雀汪浅也给我了,我不能就这么坐在首都星,等你一个人去边境。”   “再说……”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这个听起来有些牵强的猜测说了出来。   没有什么指向性明确的证据,没有什么确切的逻辑链。   只有一种莫名的直觉。   “这件事,也许和周庭昀脱不开关系。”   陆思辙顿住脚步,看着周庭沅的模样,嘴角向上翘了翘。   “知道。”他简短明确地回应道,“我们会一起去的。”   “不觉得我杞人忧天吗。”周庭沅问。   “不觉得。”陆思辙笑了下,“再说了,你也不是什么累赘。”   周庭沅眨了下眼,松开手。   陆思辙转回房间继续打通讯,周庭沅隐隐听到些他和什么人对话的声音。交流并不复杂,仅仅十几分钟后,他便又重新回到了客厅里。   “解承希和汪浅也会和我们一起去。”陆思辙说,“首都星交给顾维宁。他的母亲,程晗上将,明天会抵达首都星述职,正好留下,控制住首都星的局势。”   “程上将?”周庭沅回忆了一下,脑海里出现了一个高挑有力的女性身影。   “她和顾维宁的父亲,不是关系很不好么?”   “是不好。”陆思辙解释道,“顾维宁和他父亲其实关系也不好。前些日子他们父慈子孝,还有我们两个的吵架都是装的。”   “他一直都站在他母亲那一方。”   “这样啊。”周庭沅明白了。   “她在军部很有威望。议会现在处理得也差不多了,只剩下几个人还在负隅顽抗。她在的话,那些人也不敢轻举妄动。”陆思辙说,“南方边境的情况非常紧急,我担心驾驶员人数不够。”   “除了我们,还有谁吗?”   熄鵒   “还有原本常驻在边境的几位驾驶员。”陆思辙说,“但那只来自怪兽领地深处的母兽体积比一般的行星大上很多,如果真的要发动进攻,我们的压力会很大。”   周庭沅沉重地呼出了一口气,只感觉沉甸甸的重担一下子砸了下来。   “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啊。”他问。   陆思辙拎起沙发上的外套。   “现在。”他说。   十点多的时候,两人匆忙地到达了治安局那栋负责运行快速传送的大楼。   顾维宁本人不在,留下的是一位周庭沅比较眼熟的助手。   助手尽职尽责地监督着工作人员将所有的仪器操作完毕。周庭沅站在胶囊里,偏过头便能看到隔壁的陆思辙。   隔着玻璃和闪烁的指示灯,陆思辙向他打了个‘安心’的手势。   “快速传送即将开始。”   工作人员的声音通过电流传送至胶囊内:“3,2,1.”   周庭沅收回目光。   “发射。”   两枚胶囊从这栋灰扑扑的大厦之中弹射而出,在夜空中划出一道看不清的弧线。天穹上裂开一道小缝,露出浓黑的天空。   胶囊钻进小缝里,而后天穹合拢,它们便悄无声息地消失不见。   ……   强烈的失重持续了半个多小时。当周庭沅眼前逐渐清晰时,他已经来到了南方军区一片驻扎地。   这片驻扎地依托在一处行星上,大部分设施修筑齐全,看损耗程度,大约已经投入使用了多年。   周庭沅拉开胶囊门,离开时因为方才的持续失重而趔趄了一下。   “周上校。”有人叫他的名字。   周庭沅闻声回头,却只见到一名有些陌生的士兵。   士兵脸色不太好看,一边叫着周庭沅的名字,一边手还在终端上操作着什么。   “你好。”周庭沅心下不由得一跳,但还是礼貌地向他颔首,问道,“陆上将呢?”   不远处忽然响起一阵放气的细微声响,齿轮运转声响起,似乎是什么门开了。   “我在这。”陆思辙的声音传来,伴随着他的脚步声,“晚了一点。”   士兵见两人都平安到达,顿时露出松了口气似的表情。   “陆上将,周上校。”他说,“您二位没事就好。”   “怎么了?”陆思辙皱了下眉,“出了什么事?”   “是这样的。”士兵说,“我们的雷达在您二位快速传送的航线上检测到了一些不明信号,不确定是飞船还是母兽。不明信号持续了差不多30秒左右,与你们的到达时间有将近十分钟的偏差。”   不明信号?   周庭沅脑子里下意识便冒出了那只毫无踪迹的母兽。   “不好意思,打断一下,”他忍不住问了一句,“为什么会不确定是飞船还是母兽呢?”   “它的反侦察组件非常发达。”士兵说,“只能初步检测到,是一个大体积物品。并且信号持续时间太短了,大部分的光谱信号都淹没在噪声里,我们只能解码出这么多,实在是抱歉。”   看来没办法确认了。   周庭沅有些不安,但也不可能因此责怪他。   “没事的。”他安抚道,“解少将和汪少尉现在到达了吗?”   “还没有,周上校。”士兵说,“首都星那边传来的消息是,快速传送通道过热暂停了半小时,他们现在才刚出发。”   “那就等一下吧。”陆思辙拍板。   “现在边境是什么情况,你能带我们看一下吗?”   “当然可以。”士兵忙不迭地点头,“负责监测的杨曦云少尉已经在等候了。”   “让他过来吧。”陆思辙说。   士兵点了两下终端,那位杨曦云少尉便端着终端,匆匆忙忙地走了进来。   他向陆思辙行了个标准的军礼,而后开口:“陆上将。”   “现在边境是什么情况?”陆思辙问道。   “现在边境处聚集的三头母兽,‘奇美拉’、‘祸斗’、‘夫诸’,”杨曦云少尉抓了下头发,一板一眼地说,“其中祸斗和夫诸原本聚集在同一个星系,大小与巨行星相当,相较于前些日子来袭的朱厌与诸怀而言,它们的威胁要大很多。而第三头母兽——奇美拉,它的距离较远,在南方边境和西方边境交界线处,根据西方军区的情报,也非常难缠。”   “祸斗和夫诸距离边境线距离较近,大约在1天之内即会到达。而奇美拉距离较远,大概到达时间在一天半左右。有关于它们的资料我稍后会传送一份到二位的终端里。”   “好。”陆思辙点了下头。   他的神情仍是冷峻,目光清晰凌厉:“剩下那只从深处来的母兽呢?”   “那只母兽,在两百年前曾经在边境地区出现过。那时的记录标注它为‘九婴’。”杨曦云说,“它的体积远超一般的巨行星,甚至能够和恒星大小媲美。其余的母兽单个驾驶员均可应对,但这只……”   他又抓了下头发:“按照体积换算,最佳应对人数为3人及以上。”   “它的身上遍布腐蚀状液体,对机甲克制较大。当年有4名驾驶员,在合作迎击时身亡。”   “明白。”陆思辙冷静地应道,“它的资料,只要尚且能找到的,都尽快发给我。”   “好的。”杨曦云立刻点头。   他们又快速地交流了几句,大致摸清了边境的状况。   但正当杨曦云准备返回,将详细的资料发送给二人时,那方才的士兵却突然急匆匆地跑了回来。   “上将!”他停在二人面前,气喘吁吁。   “不明信号再次出现了。”   他喘完最后一口气,才连贯地将话说完。   “不明信号再次出现,这次与解少将和汪少尉的航线恰好重合。他们的胶囊发动紧急避险,目前停靠在一处安全的行星上,正等待我们的救援!” 第79章 尸体   又是那个不明物体?   周庭沅的脑海里瞬间便冒出如此想法。   “他们的情况如何?”陆思辙问。   “情况还好。”士兵说,“汪少尉开启紧急避险较为及时,他们并未受伤。”   那就好。   周庭沅舒了一口气。   陆思辙却皱了下眉。   “先准备好紧急救援。”他说,“这里面可能有蹊跷,我和周上校需要商议一下。”   “好的,上将。”杨曦云和那位士兵同时敬礼,而后离开了。   补给站外的天空看起来格外的荒凉。不过,因为边境遭逢的攻击,甲板上一下子显得忙碌且热闹。   他们的胶囊停靠在一处类似天台的位置上,可以将整座补给站尽收眼底。身穿制服的士兵井然有序地穿梭着,紧张地准备着即将到来的紧急情况。   “你怎么看?”等那两人走远后,陆思辙低声问道。   周庭沅思忖了一下。   “我怀疑,就是那只母兽。”他说。   “我也怕。”陆思辙目光沉沉,“他们两个人的目标太小,母兽应该没办法拿他们怎么样。毕竟如果它对行星造成大规模伤害,我们一定会发现。但飞船要是路过那里,基本就是送菜。”   “嗯。”周庭沅点点头,“没准……还会暴露他们的坐标。”   “我让沈雨辰去。”陆思辙说,“他这段时间一直驻守在临近边境的位置,他的机甲米洛陶诺斯也在。让他护送着汪浅和解承希常用的军用机甲去那个坐标。”   沈雨辰是联盟一名拥有专属机甲的驾驶员,一直以来都在南方军区服役。   周庭沅明白了他的意思:“如果真的是那只母兽,就让他们当场拦截它,是么?”   “对。”陆思辙说,“他们没有受伤,应该不成问题。那四只外来母兽离这里至少还有1天的路程,在这段时间内,我们至少得把后背可能带来的威胁解决。”   “好啊。”周庭沅理解了他的意思,赞同道,“这样确实比较稳妥。”   陆思辙招手叫回了那位士兵,将刚才讨论的事项交代给他。周庭沅遥遥望着漆黑一片、只有几颗米粒般的星星闪烁的天空,隐隐觉得不踏实。   杨曦云计算的时间,并没有让人怀疑的理由。   只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解承希和汪浅来迟,边境背后还藏着一个看不见的威胁。   如果……哪一个环节又出岔子……   周庭沅不愿细想,但却不得不考虑这方面的可能性。   陆思辙和士兵交代完毕,转身走回周庭沅身边。   “陆思辙,”周庭沅偏头看着他,“边境还有几名驾驶员啊。”   “加上我们。”陆思辙回答,“只有4名。除了沈雨辰,其中有专属机甲的只有我们两个。所以我们绝不能损失解承希和汪浅。”   “……周庭昀呢?”周庭沅轻声问道,“他那里,有什么动静吗?”   “没有。”陆思辙摇头,说,“那里一直有我们的人看守。”   补给站突然传来一阵沉闷的震颤声。周庭沅感觉到天台处传来的细微晃动,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两个巨大的金属造物在两艘飞船的牵引下,停顿在补给站轨道的末端。牵引绳与补给站的外链接驳,方才的震响声便是从此处发出。   是岩雀和孤鸣。   周庭沅眯起眼,看着熟悉又陌生的暗红色躯体。   它们准时到了。   “前些日子工程师修复了一下岩雀。”陆思辙搭着周庭沅的肩,告诉他,“把那些乱七八糟的等离子体炮给去掉了……你应该还是喜欢原来的岩雀,对吗?”   “嗯。”   岩雀仍是停机状态,周庭沅看不到那对漂亮的翅膀,却是立刻点头道:“我喜欢以前的岩雀。”   “之前大改岩雀的工程师是个水货。”陆思辙轻嗤一声,“就是个以前我们南方军区不要的货色,自以为有个什么伟大的梦想,但完全无法落地。一张嘴倒是很会说,把灯火骗得团团转。”   “周庭昀不在乎这些。”周庭沅听着,而后终于是淡淡地对当时的情况道了句实话,“他只是帮江轶,给他们远峰集团的武器打广告而已。”   “是他们能干出来的事。”陆思辙中肯评价。   天台上的气温有些低。   时间紧迫,他们没有太多的空余时间停留。他们回到补给站内部,周庭沅找到了这次负责复原岩雀的工程师;而陆思辙则是前往联系杨曦云和沈雨辰,实时跟进边境区域情况。   四只母兽不断靠近,而时间已然接近深夜。周庭沅和工程师详细地交流过后,回到了补给站为他安排的舱室内。   这是一间双人舱室,比一般的单人间略大一些。圆形的舷窗,窗外是熟悉的黑暗。狭窄的视角中,一只雷达机器人慢悠悠地跟随着补给站旋转着。   周庭沅毫无困意。   他的精神因为大脑的告诉运转而始终紧绷着,此刻尽管知道该休息,但还是没办法松懈下来。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看着窗外圆鼓鼓的机器人发呆。   周庭昀好像始终没离开他暂居的那颗荒凉行星,就好像完全不知道南方军区对这颗荒星的严密布防一样。   他棋差一着,将药剂和自己的动向暴露在了周庭沅面前。但却不慌不忙,连窝都懒得挪,像是在那里躺平,彻底失去了反抗的欲望。   但谁都能想到,周庭昀绝不会如此坐以待毙。   他不动,当然是知道自己的兵力绝对不可能和南方军区一整个军区的兵力相比。而这么毫无反应的样子,也许……   也许他是认为,这次母兽的袭击,足以让他脱困呢?   周庭沅一个激灵,猛地掐了下自己的手臂。   这想法让他心中瞬间涌上一股寒意。   他无法忽视这种至关重要的预感,默默地敲响了警钟。   雷达机器人的玻璃大眼睛闪烁了两下。周庭沅看着窗外一闪而逝的、莹蓝色的光,更加睡不着了。   房门处忽然传来细微的排气声,周庭沅闻声回头,看到陆思辙匆匆忙忙地走了进来。   “做完了?”周庭沅抿了下唇,问他。   “嗯。”陆思辙点头。   他有些疲惫的按了下太阳穴,好像遇到了什么令他分外头痛的事情。   “怎么了?”周庭沅敏锐地问,“发生什么事情了?”   “最新消息。”陆思辙说,“那几只母兽的行迹有些奇怪。”   周庭沅一怔。   “四只母兽都突然加快了速度。”陆思辙说,“不计代价地赶路。预计半天不到,可能就会接近南方边境。”   “为什么?”周庭沅百思不得其解,“花时间在赶路上,对他们有什么用处吗?”   他心里的不安愈演愈烈。   在初级学院时,他就已经学过了对应的课程。母兽之间的交流,使用的是一种特殊的电磁波。这种电磁波的波长极长,频率极慢,保证讯息可以穿过极长的距离而不失真。因此,母兽和母兽的栖息地之间尽管隔了几十个光年,但还是能毫无障碍地互相交流。   正是因为这种电磁波的特质,导致虽然人类联盟建立了1600年,相应的科学技术也在不断地演进,但母兽所发出的那种电磁波,对人类来说仍然是无法探测的。   它们之间做了何种交流,他们不可能知晓。   也绝无可能知道它们之间具体的安排。   “难道是因为解承希和汪浅遇袭?”周庭沅思来想去,只能将这件事和母兽的奇怪举动联系在一起,“但那只母兽,不是人造物么?”   他顿了一下,不由得有些疑惑:“这只母兽是人造物……陆思辙,你说,他还能被算作母兽这个群体么。”   陆思辙沉默着。   过了一小会,他突然开口:“也不能说不算。”   “什么?”周庭沅愣了愣。   “当初解瑜部长遇袭身亡的位置,离联盟非常近。”陆思辙语气冷峻。   “我听解承希说,他身亡后,军部众人都无法相信只是一场意外。因此强烈要求调查。”   “最后调查的权限交给了一名上校。那位上校看似是中立派,但获得权限后迅速倒戈至远峰集团。”   “他们把母兽的尸体拖了回去,一直安置在一片无人居住的星系中。调查结束后,这些尸体就被他送给了远峰集团。”   母兽尸体?   周庭沅仿佛明白了什么。   “远峰集团做了一阵研究,在那些尸体失去利用价值后,就放置不管了。”   “最后一个接手它们尸体的,正是灯火集团。”   “尸体移交的时候,它们的状况我们并不清楚。”陆思辙继续说道,“它们一直落在远峰的手里,消息被封锁得很彻底。”   “就和解瑜将军当年的死因一样。”   作者有话说:   先更一点 更多的写完修一下一起发! 第80章 警报   周庭沅默了默。   意识到这一点后,他感到越来越不踏实了。   前方有四个敌人,而后方藏着一个未知的危险。它的躲藏能力那么强,如果……   “那……”他舔了下嘴唇:“现在这里能够战斗的驾驶员,加上我们一共有几个?”   “专属机甲的就只有我们两个。”陆思辙看着周庭沅,“剩余还有4名可以驾驶军用机甲的人。”   “够吗?”周庭沅也看着陆思辙,问。   他的伤已经好了,特殊时期结束后就去找闫医生拆了绷带。现在完全可以驾驶岩雀。   “够。”陆思辙的目光和周庭沅在半空中交汇,“我们可以。”   补给站幽幽地旋转着,窗外的机器人仍是那一副胖嘟嘟的无害模样。   周庭沅刚想回答,它湛蓝色的眼珠子里,却骤然掠过一抹刺目的红光。   呜——   连续不断的嗡鸣从并不遥远的地方响起,浪潮一般滚滚而来。   “警报!警报!”   补给站舱内,广播几乎在同一时间传出了声音:“已有母兽到达距离联盟南方边境五光年外距离,请各位驾驶员、参战人员、后勤人员立刻准备!”   “这么快?!”周庭沅愣住了,“它们是不是疯了!”   “看样子是的。”陆思辙一把拽起周庭沅的手,“走,赶紧去准备室!”   ……   整座补给站迅速地运转了起来。两人在走廊上飞奔时,无数身穿南方军区暗红色军装的人穿梭而过。   他们顺着人群,一路来到补给站尾部的机甲驾驶准备室。   准备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其余4位驾驶军用机甲的并不在这间补给站上。   周庭沅再一次换上岩雀专属的驾驶员服装,捧着头盔离开换衣间时,和身穿纯白色驾驶服的陆思辙撞了个正着。   他很少看到陆思辙穿孤鸣的驾驶服。甚至来说,陆思辙曾经连驾驶孤鸣的机会都没有。   在准备室落地窗外漆黑的背景下,那身白色的驾驶服比暗得几乎看不见的恒星还要耀眼。他的身形轮廓明晰,五官衬得愈发冷漠遥远。   周庭沅定定地看着他,在这么紧张的时刻,一时间竟短暂地走了神。   “小沅。”陆思辙叫了声他的名字。   “啊。”周庭沅顿时回神。   陆思辙对他说:“走吧。”   周庭沅缓慢地“嗯”了一声,与陆思辙相对而行,分别走进了自己的准备室内。   他站在准备室中央,戴上那颗暗红色的头盔。衔接他与岩雀的神经脉络渐次亮起,强烈的失重感传来。   他和准备室一齐坠落,在机械的轰隆声中,岩雀睁开了它漆黑的眼睛。   好像距离上一次驾驶没过多久,但他轻盈地悬浮在真空中时,却蓦地感觉,和从前的一切都不再一样。   “岩雀驾驶员周庭沅,收到请回答。”   补给站地面控制员的声音响了起来。   “岩雀驾驶员周庭沅收到。”周庭沅应声。   “孤鸣驾驶员陆思辙,收到请回答。”控制员继续进行例行询问。   “孤鸣驾驶员陆思辙收到。”陆思辙的声音带着点电波的颤动,传进周庭沅的耳朵里。   周庭沅打开了机载雷达,雷达的范围扩大,映出了远处的三只小点,以及在后面速度较慢的一只较大的光点。   “现在,母兽‘奇美拉’、‘祸斗’、‘夫诸’距离南方边境的距离为3个光年,‘九婴’距离为3.5个光年。”控制员说,“岩雀及孤鸣距离南方边境距离为0.1个光年,现在需要立刻启程,将4只母兽阻拦在边境线外。”   “收到。”周庭沅和陆思辙同时回答。   岩雀向后退出了补给站所在范围。周庭沅展开了它庞大的双翼,红色的机翼像火焰,他轻轻拍打,操纵着它向那三颗光电所在位置飞去。   孤鸣紧随其后。   4名军用机甲驾驶员也依次在频道里确认了身份。待所有人都上线后,陆思辙开了口。   “祸斗比较偏好在远离战圈的位置策应援助。”陆思辙对周庭沅说,“它交给岩雀。岩雀的速度比较快,角牛拖住它,给岩雀创造时机。”   角牛代表的驾驶员回应:“没问题,收到。”   周庭沅亦是应了一声。   “你们快速解决祸斗,它算是比较好对付的。”陆思辙继续布置道,“我和蟒蛇、山羊、鲸鱼拖住剩余的3只母兽。我吸引九婴的注意力,蟒蛇和山羊缠住奇美拉,鲸鱼挡住夫诸。”   “不求杀死它们,至少拖到夫诸死亡为止。”   “明白。”另外三位驾驶员齐声应道。   “夫诸死亡后,角牛马上来协助我。”陆思辙说,“岩雀,找准机会,先对付夫诸,再对付奇美拉。”   “明白。”周庭沅立刻回答。   他从陆思辙的安排里,感觉到他预备将最大的压力都扛在自己的身上。   九婴是类恒星大小的母兽,战斗力极其强悍。不仅体积巨大,而且周身都带有腐蚀性的液体,几乎是刀枪不入。   但如果是拖住的话……   陆思辙应该能做到的。   周庭沅定了定神。   他的任务同样繁重。岩雀作为这里火力强度排行前列,机动能力最强的机甲,在孤鸣需要牵制住九婴的情况下,需要尽快地解决那几只母兽。   他能做到吗?   他必须做到。   正想着,耳麦里传来了“滴”的一声。   通讯频道短暂地切换成了单频。   “小心一点。”陆思辙的声音传来。   周庭沅眨了下眼。   “你也是。”他说,“希望我们能平安地回去。”   耳麦里传来一声简短的笑。   “希望。”陆思辙说。   又是“滴”地一声响,单频通讯结束。周庭沅收回心神,开始望向前方。   谈话间,六人已经离开了南方边境。雷达里闪烁着的光点迅速和他们接近,而后在视野前方,周庭沅看到了它们的身影。   他并没有和其余几人在一起,而是隐匿在不远处能够将,像是观望一般。   三只较小型的母兽躯体丑陋嶙峋。   它们看起来在高强度的赶路下十分疲惫,连挥舞肢体的动作都变得有些迟缓。   在它们背后,缓缓现出身形的是一只庞然大物。它身上长着三处类眼状物,像无机质的玻璃,灰黑透蓝,此刻转了两下,仿佛在直勾勾地看着一行人。   “不要给它们休息的时间。”陆思辙当机立断,“按原计划,上!”   周庭沅骤然拉起岩雀庞大的双翼,滑翔开去,而负责和他配合的角牛则是先一步撞向了祸斗。   祸斗形状类犬,身上流淌着温度极高的岩浆和高温气体。在角牛的挑衅下,它发出怒吼般的声波,开口处喷出流溢的火焰,瞬间与角牛缠斗在一起。   “祸斗的弱点在腰部。”周庭沅打开与角牛的单频通讯,“角牛,我在你的东南方30度位置,尽量将它的腰部对向我。”   “收到!”角牛在左支右绌下勉强应声。   角牛的外表的防御力很高,他手部探出极长的合金利爪,狠狠抠入祸斗的身躯,试图控制住它。   祸斗似乎不愿意将自己陷入如此的危险境地,开始疯狂地挣扎起来。高温火焰和岩浆溅射在角牛的躯体上,肉眼可见地,他原本尚且崭新的外漆开始被烫出一片片焦黑的痕迹。   周庭沅却并未着急动手。   南方边境外一片荒凉。联盟边境地区在和平时期前时常发生争斗,这里大大小小的星系早就被摧残成了一片废墟,只有还未来得及糅合的碎片,环绕着旁边光芒稀薄,仿佛下一秒就要坍缩的恒星。   他绕着某一片小行星带转了一圈。岩雀胸口的等离子体炮开始充能,闪烁起一片片电弧。耳麦里传来角牛的声音:“岩雀,我已控制住祸斗,你准备好了吗?”   周庭沅定睛看去,只见角牛的合金利爪已经深深嵌入祸斗龟裂的躯体。祸斗似乎很痛苦,岩浆不断地喷吐,有一部分渗入角牛的身躯,激起一小片细微的电火花。   岩雀在半空中借着盘旋的惯性,向祸斗疾飞而去。他的双翼收拢,像一柄离弦的箭,在祸斗还未发现他存在时,双翼上的等离子体炮齐齐亮起,骤然落在被角牛强硬露出的腰部弱点处。   祸斗发出痛苦的嚎叫。周庭沅一击即走,毫不留恋,顺着俯冲的惯性再次兜了一圈。   视野不断旋转。周庭沅盯着屏幕,只见其余几人也已然开始了战斗。而那头最大的、眼睛像玻璃的九婴,则是张开自己的九只触角,对陆思辙展开了穷凶极恶的攻击。   视野飞快地移开,重新落在祸斗身上。此刻祸斗已然意识到了岩雀的存在,开始了更加奋力的挣扎。从它身体内部,不断地涌出高温的岩浆。角牛的合金利爪在岩浆高温的加热下竟然开始变软扭曲,驾驶员在单频里喊:“岩雀,需要加速,岩雀!”   “明白。”   周庭沅答。   胸口的等离子体炮充能完毕,此刻屏幕上的能源已经下降了百分之十。   足够了。   周庭沅想。   岩雀凌空划出一道完整的弧线。祸斗看到他,顿时张大喷口,岩浆和火焰不要钱似的撒向他,试图阻止他的接近。   角牛的合金爪已经逐根开始变形,机身也变得漆黑。但驾驶员仍然尽职尽责地将祸斗控制在原地。周庭沅将推进器的马力拉到最大,岩雀陡然俯冲,从祸斗头顶上掠过。   等离子体炮亮起刺目的白光,扫过祸斗的躯体。它发出绝望凄厉的叫声,整个身体从腰部裂开,只剩下一小半躯体仍然连着。   周庭沅见状,立刻补了两发,彻底断绝了祸斗的生机。   它裂成两半,带着仍流淌岩浆的残骸,在半空中静静地漂浮着。   “报告孤鸣,”周庭沅对着耳麦说,“祸斗已解决。”   “报告孤鸣,祸斗已解决。角牛躯体损耗率达百分之五十。”角牛驾驶员说。   陆思辙那边沉默了一会。周庭沅转过镜头,只见陆思辙艰难地穿过一只横扫而来的庞大触手。   九婴玻璃一样的眼珠子蠕动了一下,黑绿色的液体顺着他的眼珠漫过布满褶皱的躯体。   它似乎很愤怒,触手疯狂地飞舞起来,将偶然路过的小行星撞成了一片粉尘。   周庭沅听见了沉重的声响。   “按原计划。”   陆思辙只简短地说了这四个字。 第81章 控制   周庭沅听到陆思辙的声音,忍不住有点担忧。   但现在显然不是关心的时候,陆思辙大概也没空闲回复他。   “岩雀胸腹位置产生百分之五损耗。”   机械女声提醒他。   岩雀的防御力并不算强。周庭沅猜测,大概是被祸斗的岩浆烫到了。   他收拢双翼,疾飞向夫诸。   缠住夫诸的鲸鱼的体型较为笨重,但身上附带的重武器极多。当夫诸想要离开支援时,总能被鲸鱼给赶回来。双方便一直维持着这微妙的平衡,直到周庭沅的到来。   周庭沅没有拖沓。他掉转身形,直直冲入鲸鱼的火力覆盖圈内,和鲸鱼合作将夫诸逼至某一锁定位置,而后用一发耗费了鲸鱼百分之4四十能量的炮弹将它的核心思维区打碎,彻底变成了一具尸体。   而奇美拉在蟒蛇和山羊的缠斗下,已经有了一定程度的损耗。它们在刚才的急速赶路之下,似乎消耗了大部分的体力,在面对他们的时候,明显地表现出了颓势。   它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是在周庭沅飞向奇美拉时,心中掠过的一丝疑惑。   角牛和鲸鱼都前去支援孤鸣,他们那一方的局势逐渐艰难地稳定了下来。奇美拉形状古怪的尾部已经断裂开来,石状的躯体在真空中飞快地旋转着,飞向极遥远的远方。   周庭沅打开岩雀机身上的中型等离子体炮,协助蟒蛇和山羊一齐将奇美拉包围。它连连痛苦地嘶叫,在三人的攻势下节节败退。   它马上也要死了。   两只母兽阵亡,而他们这边一部机甲都没有折损。   这样顺利的局势,非但没有消除周庭沅的忧虑,反倒让它越来越深。   真的会这么简单吗?   “角牛躯体损耗率百分之七十。”角牛在通讯频道里说。   “角牛,在奇美拉阵亡后立刻退出战场,回补给站修整。”陆思辙冷静地安排。   他的声线没有明显的起伏,像定海神针一样。   “收到。”角牛回应。   周庭沅想问陆思辙怎么样,但又怕打乱他的节奏,于是保持着沉默。   但就在他犹豫的这两秒,视野里忽然暗了一点。   就只是一点点,和等离子体炮、机甲探照灯的光亮相比,几乎是微不足道,可以忽略不计的。   “岩雀,蟒蛇,我们加快速度。”山羊在通讯频道里说。   周庭沅正在掉转方向,顺口回了句:“收到。”   他的视野里是一片朦胧的黑,黑得连细微闪烁的星星都无法捕捉。   周庭沅转着圈,脑海里忽然掠过一个简单的想法。   附近那颗黯淡的恒星,怎么突然看不到了?   这想法掠过的一瞬,巨大的不安便陡然攥住了他的心脏。周庭沅猛然定定看向那片朦胧的、崎岖的真空——   一团诡异的光蓦地亮起,直指某个方向。   “陆思辙!”周庭沅下意识地大喊出声。   声音顺着电磁波传开,孤鸣几乎是同时横向偏移,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随后激射而来的庞大白色光束。   砰!   九婴的触手撞在了顾不上躲闪的孤鸣身上,发出沉闷的巨响。孤鸣倒飞出一段距离,机体上染上一层黑色。   九婴灰色的眼珠子蠕动着,遍布腐蚀液体的触手缠向角牛。   周庭沅也顾不得这许多,立刻连开几炮击退了大部分的触手。但仍有一两根缠上了角牛的下半部分机体,黑色的液体顺着金属外壳流淌而下。   “报告!报告!躯体损耗上升!已达百分之八十!”   角牛的声音在通讯里响起。   “断开下身,立刻撤离战场!”孤鸣的身形稳住,陆思辙立刻对角牛说。   周庭沅仔细地盯着那片黑暗。   黑暗之中,陡然亮起两颗昏黄的巨瞳。   “……孤鸣,它是袭击首都星的母兽。”他张了张嘴,汇报道。   “收到。”陆思辙的声音很快地传来。   九婴停止了动作,它的触手漫天乱飞,和那只人造物遥遥对视着,仿佛在进行什么听不见的交流。   而后,九婴并没有攻击它。   它不知为何绕过沈雨辰他们的路线,悄悄地摸到了边境处。   不仅如此,它还被怪兽族群承认了,也许还懂它们的语言。   周庭沅忽然想起,曾经周庭昀安排他到南方边境与朱厌和诸怀战斗。   那时,周庭昀并未说明他引诱那两头母兽的方法到底是什么。   但当时发生的事情,竟然诡异地和当前露出的线索重合了。   周庭沅掐了下自己的手心,强迫自己冷静地思考,开口道:“蟒蛇,山羊,我们迅速解决奇美拉!”   “收到!”两声应答依次响起。   周庭沅拉足岩雀的马力,点亮了整片翅膀上的等离子体炮。在奇美拉凄厉的惨叫声中,斜飞上前,几乎是强硬地撕扯着奇美拉的头颅。岩石状躯体不断开裂,在半空中碎成一片片。山羊找准时机,将机甲的激光剑狠狠戳入它的核心区域,将它的头切了下来。   奇美拉也死了。   但此时此刻,陆思辙这一边的状况却不容乐观。   奇美拉死得太快,那两只体型巨大的母兽并未来得及干预。在奇美拉死亡后,九婴发出一声愤怒的嗡鸣,竟是不管角牛和鲸鱼,数条触手向孤鸣疾飞而来,誓要将这个一开始就缠着自己的机甲毁灭当场。   而那只人造物则不管这些,它一巴掌抽向试图逃离的角牛,将它拍得倒飞而出,撞上了一片小行星带。   通讯里传来几声刺耳的电流声。   “角牛,角牛,听到请回答!”   知道陆思辙来不及确认,周庭沅在通讯里喊道。   但没有回应。   周庭沅用力地咬了下嘴唇,操纵岩雀向着九婴和人造物的方向飞去。他打开双翼的等离子体炮,炮火向着九婴的眼珠密集地落去。   九婴全部身心都集中在陆思辙身上,蠕动的眼珠顿时出现了许多流着黏腻液体的孔洞。它愤怒地发出一阵难听的咕噜声,终于是发现了周庭沅的存在。   “鲸鱼,拉开距离,你的机体对腐蚀的防御较弱,进行远程支援,同时尽量确认角牛的情况。”   陆思辙抽出空迅速地安排:“山羊,蟒蛇,协助我们。”   体型较大的鲸鱼闻言立刻开动引擎回撤。周庭沅确认了一下屏幕中的能量条——还剩百分之五十。   “岩雀。”陆思辙叫了声周庭沅。   周庭沅收拢双翼,穿过围拢而来的三只触手,应道:“我在。”   他当然看不到此时此刻陆思辙的神情。只听到顺着耳麦传来的声音:“那只人造物,据前期调查,它的外壳很脆弱,瞬时移动能力并不强。”   “收到。”周庭沅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   岩雀的双翼一展,周庭沅瞬间脱开了九婴的攻击范围。山羊和蟒蛇接替了他的位置,而他则是迅速远离战场,只进行零星的小型火力支援。   那只人造物一直徘徊在他们和联盟边境之间。它的外形奇怪又丑陋,一双铜铃般的眼珠子颜色诡异,整个人就像一块大型的肉球。但从那漆黑的躯体之下,可以看到一点点金属的反光。   狰狞的枪口黏着躯体,等离子体炮的光芒从它身上不断亮起,帮助九婴不断地向陆思辙施压。   孤鸣在它们的裹挟之下身躯已经出现了不小的损耗,原本闪耀的金属机体蒙上了片片难看的灰黑色。山羊和蟒蛇加入后,他终于有了接近九婴的机会。亮出携带的激光长剑,扭身砍在飞舞的触手上。   腐蚀性液体飞溅。   周庭沅一边看着战场,一边加速绕过附近那颗黯淡的恒星,藏到了人造物的背后。   它似乎并没有发现周庭沅的存在。   “百分之三十能量注入躯体等离子体炮A。”周庭沅说。   “充能开始。”电子女声传来。   三分钟后,岩雀胸口处那枚最大的等离子体炮开始变红发烫。   驾驶舱内周庭沅来不及擦流到眼角的汗水,凝神将速度推进至最大,骤然向人造物飞去!   距离一瞬间拉近。   912312千米……   451231千米……   周庭沅死死地盯着屏幕,他像一个疯狂的猎手,在临近人造物仅有200000千米的位置处,甚至能够看到它身上金属架构的地方,才突然开口——   “发射!”   璀璨的红光划破真空,精准无误地落在人造物身上。   它的躯体上瞬间多了一块巨大的孔洞,小半边身子都因此掉落了下来。   但它却并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只是冷漠地、诡异地矗立在原地。   周庭沅短暂地愣了一下。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通讯里突然传出陆思辙的声音。   “退后!”   下意识地,周庭沅一把按开所有的推进器,向后疾飞而去。   就在他撤开的一两秒内,一团瀑布般的、浓黑色腐蚀状液体从天而降。   人造物就如同没有生命的铁塔一样拦住了周庭沅的大部分视野。他抬起头,只能看到远方,九婴半只诡异的灰色眼珠。   作者有话说:   大约这周就会完结了! 第82章 死亡   不,不是像。   它就是。   周庭沅悚然地意识到了自己忽视的问题。   那只人造物,它压根就不是一个拥有正常思维的生命。   它尽管拥有和母兽对话的语言系统,但本身并不具有任何知觉。那些受的伤,对它而言只是一些机械上的毛病。   它不会违背自己的程式。   除非将它的中枢系统破坏,否则它绝不会停止。   心念电转之间,周庭沅看到了悬浮在九婴和人造物之间的孤鸣。孤鸣的左肩变得焦黑,那片焦黑正从肩膀处缓慢弥散开来。   “孤鸣,新母兽的火力支援太猛了!”山羊在通讯里喊。   这时九婴的触手又缠了上来,陆思辙没有立刻回答。   周庭沅再次拉开了距离。他的眼睛发涩,此刻落在不远处的战局上时,有些模糊。   于是他只能通过雷达来观察情况。战场中一共有5个光点,分别属于怪兽和联盟双方。最远处是九婴,中间夹着的是联盟的三架机甲,而最近的是……   等等。   为什么这只人造物能够在雷达里显形了?   周庭沅还不至于忘记,它强大的隐匿能力,让他躲过了联盟那么密集的信号扫描,一路从首都星来到了这南方边境,甚至还躲过了前去接应解承希和汪浅的沈雨辰等人。   可是它的躯体竟然在雷达里出现了,这不正常。   周庭沅用力揉了下眼睛,仔细看去,只见被自己伤到的那一部分,露出了它内部的母兽躯体,以及盘根错节的管线。   他一瞬间明白了什么。   “扫描那只母兽的机械结构。”他说。   “扫描开始。”   电子女声响起。   “孤鸣。”周庭沅按着耳麦汇报道,“新母兽可以在雷达中显形,尝试对它进行扫描。”   “收到。”陆思辙说,“尽量破坏它的中枢结构。”   他和周庭沅想到了一块。   “发现通讯信号。”进度条顿了顿,电子女声再次传来。   “尝试拦截。”周庭沅心头一动,命令道。   过了几秒,女声回答:“未检测到信号干扰系统,无法拦截。”   不行。   周庭沅深吸一口气:“放弃拦截,继续扫描。”   进度条重新开始前进。周庭沅变换了一下角度,它便终于到了底,将一幅极其复杂的图像呈现在了屏幕上。   是那只母兽,沿着中心区域,一条鲜红色的直线被明显地标出。所有机械结构整齐地排布在红线周围,密密麻麻地拱卫着它。   那就是中枢区域。   周庭沅心下有了计较。   他将百分之十的能量全部注入胸口的等离子体炮之中。   “孤鸣,岩雀将尝试摧毁新母兽的中枢结构。”他控制着岩雀飞起,一边对陆思辙说。   “收到。”陆思辙回答,“孤鸣将进行掩护。”   周庭沅再次拉开距离,换了一个方向,紧紧盯着人造物嶙峋的躯体。   它缓缓转动着身子,身体上的等离子体炮不断亮起。周庭沅找准时机,趁着它的注意力终于转向九婴那一片位置时,双翼一展,推进器喷出的气体在空中爆起一小片火花。   岩雀急速向人造物坠落,金属骨架的形状也越来越清晰。但就在周庭沅几乎要按出发射的那一瞬间,它却猛地动了一下。   身躯回转,一枚漆黑的炮口陡然指向周庭沅。   不好。   周庭沅一惊,立刻折了个方向。炮口中白光一闪,贴着岩雀的机体飞过。   “机翼损伤百分之六。”   电子女声无情地通报。   周庭沅深吸了一口气。只感觉这只人造物行迹诡异得像个妖怪,不像是只凭借自己本能行动的生物。   “岩雀,存在困难吗?”   陆思辙突然出了声。   周庭沅还没有回答,他便继续说道:“鲸鱼加大火力,协助山羊和蟒蛇。”   他顿了顿:“我协助岩雀,先击杀新母兽。”   协助?   周庭沅一下子没明白陆思辙想怎么做。他操纵着岩雀盘旋,却只见陆思辙突然加速,以极其刁钻的角度躲过了九婴的触角,直直向人造物飞去。   “岩雀,继续发动攻击。”陆思辙说。   冷静低沉的电波落在他的耳朵里。周庭沅擦了下顺着脸颊流到下颌处的汗水,回了声:“收到。”   岩雀再次飞起,直直向人造物飞落而去。等离子体炮早已充能完毕,炮管被烧得通红,仿佛下一秒就要炸开来。   在他急速飞至人造物面前的那一刻,孤鸣亦是强硬地撞到了人造物身前。激光剑光芒熠熠,照亮了一大片生锈的机体。   人造物似乎发现了两个机甲的到来。   但它僵硬了一瞬后,便缓缓扭动身躯,仍旧是试图将炮口对准岩雀。   漆黑的炮口转过了半边,周庭沅咬牙,看着屏幕上的数字不断滑落。   没过几秒钟,他便离人造物距离极近。通过目视便能定位到它身上中心位置那一片金属核心。   孤鸣手中的激光剑骤然举起。   “发射。”周庭沅手动把着准心,直直对向中枢系统。   激光剑的光芒一闪,直接落入了人造物的躯体之中。   它转身的动作顿时停滞,想要挣扎,但岩雀胸口的红色光焰已然正中它露出的核心。   一声沉闷的、令人牙酸的巨响。   人造物黄色的巨大眼珠颤动了一下,仿佛最后的回光返照。岩雀擦着它的身子斜飞而出,耳麦里,电子女声传来:“通讯信号已消失。”   它似乎彻底死了。   周庭沅想。   他心中冒出点痛快的感觉。   这只神出鬼没的母兽,身上背负着累累血债的母兽,这一刻终于走向了它的终点。   这样的情绪轰轰烈烈地袭来,又轰轰烈烈地褪去。   立刻,周庭沅便收拢了心神。   静静漂浮的庞大尸体挡住了他的大部分视线。他刚展开双翼,想要越过它时,耳麦里骤然传来一声来自山羊的喊声:“孤鸣,小心!”   发生什么了?   周庭沅猛地一振双翼,越过山峦般的尸体。   景象立时呈现在他的眼前。   仿佛是意识到最后一名队友的死亡,九婴出离愤怒了起来。它竟是无视了山羊和蟒蛇,触手疯了一般追向尚且停留在他视野里的孤鸣。   而孤鸣此刻的半边躯体已经染上了一片难看的黑色。周庭沅远远地看到,粘滞的液体在金属的缝隙间流淌,将坠未坠。   他的左下臂似乎已经消失了,只剩下半截上臂,在九婴疯狂的攻击中左支右绌,看起来十分狼狈。   顾不得这许多,周庭沅向九婴俯冲而去,打开双翼上的等离子体炮。密集的光点向着九婴最薄弱的眼珠位置落下,激起一片片黏腻的水花。   但九婴仍然不予理会,似乎想要倾尽全力,先将孤鸣这烦人的对手解决。   周庭沅死死地盯着九婴的身躯。类恒星大小的母兽对他们而言仍是太大了,他一眼无法将全貌尽收眼底。   他的等离子体炮只剩下约百分之十的能量,想要杀死这么庞大的母兽,显然不够。   但激怒它,足够了。   孤鸣在九婴的攻击下,逐渐显出一点疲态。右肩处被触手击中,一枚等离子体炮也因此损失。周庭沅将剩下百分之十的能量再次注入胸口的炮管内。   炮管加热发红,周庭沅按着瞄准镜的手背上青筋鼓起,正对着九婴的眼珠发射。   光芒正中眼珠,烧开一片极深的孔洞,越过眼珠类似晶状体的部位,深入它土壤般的内壳。   九婴发出一声沉闷的吼叫,终于是发现了周庭沅的存在。疼痛让它的触手毫无章法地挥舞了起来,孤鸣也趁机脱困,短暂地拉开了一点距离。   “岩雀能量告罄。”周庭沅在通讯里说。   “收到。”陆思辙的嗓子有些哑。   “推进器还有能量吗?”   “剩余的,足够了。”周庭沅说。   “保护好自己。”陆思辙低声道,“剩余的,交给我们。”   周庭沅用力地眨掉眼角的汗水。   但他还没来得及回答,愤怒的九婴便彻底将目标转移向了他。十五只庞大的触手相继向他缠绕而来,他只能迅速打起精神,展开岩雀的双翼,奋力地飞翔躲闪。   岩雀的机动能力快得可怕,他将整个机甲剩余的所有能量都放置在了运动控制系统之中,灵活地在触手之间穿梭。   不能离得太近,不然九婴吐出的毒液便很容易锁定他;不能离得太远,否则九婴也许会切换一个目标。   他听到耳麦里传来孤鸣和其他三位驾驶员协调调度的声音,但完全没有空余时间理会。   长期被困在首都星,让他几乎是从来都没有参加过这种强度的战斗。九婴仿佛用尽全力的反扑让他无暇他顾,只能艰难地飞行,用尽全力牵制住它的攻击。   好几次,九婴的触手擦着他的驾驶舱飞过,但最终只是触碰到那双漂亮的翅膀。   “左翼损伤百分之三十,右翼损伤百分之二十六。”电子女声无情地播报。   周庭沅肾上腺素不断上升,精神极度紧绷,像拉紧的弓弦,仿佛下一秒就要断裂。   这时,耳麦里陆思辙的声音突然放大。   “岩雀!”   “向东南方向飞!”   声音穿过机械件摩擦运转的嘈杂声,直直刺入他的脑海。   来不及细思,周庭沅几乎是立刻便执行了陆思辙的指令。   岩雀高高飞起,推进器加速运转,发出不堪重负的响动。   大概过去了几秒,又似乎持续了很久。陆思辙的声音才再次从单频通讯里传来。   “没事了。”他对周庭沅说。 第83章 再见   没事了?   结束了?   周庭沅的大脑陡然一空。   推进器缓慢停止,他转过身,面前是一大片断裂的触手,和失去生机的九婴。   真的结束了。   周庭沅茫然地悬浮在原地,直到汗水滴进眼睛里,带起一阵酸涩的疼痛才反应过来。   一道白色的身影穿过漂浮的触手,飞了过来。   “我们三个控制住了九婴,让鲸鱼把它的核心区域破坏了。”陆思辙的声音在单频通讯里响起,“应该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周庭沅听到,下意识便笑了一声:“死的不能再死了。”   “嗯。”   孤鸣停在了岩雀身前。   周庭沅更加清晰地看到在金属板缝隙间流淌的毒液,和噼啪闪烁的电火花。   “你还好吗?”周庭沅轻声问道。   “还好。”陆思辙笑了声,“只是孤鸣要送回去大修了。”   “大概岩雀也是。”周庭沅接茬。   耳麦里静默了一会。   半空中是一块块凌乱散落的尸体,山羊和蟒蛇也转了个圈,飞到了他们身旁。   “走吧。”   陆思辙率先打破了沉默。   “活下来了。”山羊心有余悸地说,“简直太可怕了。”   “是啊。”蟒蛇附和,“这新母兽难道真的是珈蓝海洋和QL星系的罪魁祸首?这周庭昀可真是不干人事。”   “等等。”鲸鱼的声音忽然插了进来。   “怎么了?”陆思辙问。   “检测到某种强烈的能量上升……”鲸鱼的声音有些颤抖,“来自那只新母兽的尸体。”   两秒后,他的语气陡然变得急促起来:“快跑!快跑!”   什么?!   周庭沅瞳孔一缩。   但一切已经晚了。   不远处,那静静悬浮的肉球状躯体上突然爆发出一阵刺目的白光。紧接着整个身躯在白光下融化开裂,庞大的能量在这一片荒凉的星系中爆炸开来!   还有视野的最后一秒,周庭沅看到孤鸣横向平移了半个身位。   白光将他的躯体吞噬。   不!   周庭沅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他彻底地失去了意识。   ……   记忆只剩下一些碎片状的残骸。   不知过去了多久,周庭沅才稍微找回一点自己的意识。   醒来时他还在机甲里,大屏幕上的时间只过去了5分钟。   驾驶室中闪着红灯,红灯映着屏幕,而屏幕里是毫无动静的孤鸣。   孤鸣一动不动,纯白色的机身上显出几道狰狞的破口,露出里面的金属结构。   “陆思辙?”周庭沅听到自己在喊,“陆思辙!”   没有回应。   耳麦里只有不知疲倦的电子女声,重复着:“警报,警报,机体受损程度超过百分之四十,请立刻寻找最近的补给站进行修缮。”   “陆思辙?”周庭沅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在发着抖。   但单频通讯对面还是一片死寂。   周庭沅深深吸了一口气,颤抖着手将通讯切换至总频:“山羊、蟒蛇、鲸鱼,你们的情况怎么样?”   “机体受损超标了。”山羊说。   “我没事。”鲸鱼回答,“我的距离比较远,没有受到什么损伤。”   “我也还好。”蟒蛇回答,“岩雀,你和孤鸣离爆炸点最近,你们怎么样?”   “我没事。”周庭沅说。   “但是孤鸣没有回应。”   总频沉默了一会。   “我的呼叫孤鸣也没有回应。”山羊说,“岩雀,我们是否先将孤鸣牵引回补给站?”   周庭沅重重地咬着嘴唇。   “先将孤鸣牵引回去。”他嗓音沙哑地做出了决定。   “不用担心,我没事。”   突然,一个声音插入总频内的对话。   周庭沅的心猛地一跳。   “陆思辙?”他连标准称呼方式都忘了,立刻问道,“你还好吗?”   “还好。”   陆思辙说。   “刚刚通讯断了一下,现在才回应,抱歉。”   “你受了伤吗?”周庭沅问。   陆思辙那边停顿了一下。   “孤鸣现在失去机动能力了。”他只说道,“可能需要你们动力比较完好的牵引一下。”   “我来吧。”蟒蛇说,“山羊的机甲损耗有些大。”   “辛苦了。”陆思辙说。   周庭沅听着他的语速有些慢,声音也有些发飘,心中不好的预感便逐渐冒了出来。   他刚想要开口,总频内又出现了一个新的声音。   “我是解承希,前来支援。”那人说,“现在情况如何?”   “九婴、未知母兽均已死亡。”陆思辙回答,“未知母兽临死前产生了爆炸,现在我们的状态都不算好。”   “沈雨辰驾驶员已就位,准备牵引孤鸣。蟒蛇,辛苦你配合一下。”解承希说,“抱歉,我们没能在路上发现那只母兽的踪迹,赶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没事。”陆思辙淡淡道,“谁也料想不到战场上会发生什么,这都是正常风险损耗内。”   “角牛驾驶员呢?你们有没有看到他?”   “角牛驾驶员已经被我们营救回去了。”解承希说,“他受的伤有些重,正在补给站临时处理。没有生命危险,你们也可以放心。”   “太好了。”山羊驾驶员有些欣喜,“没事就好。”   他们又简短地交流了几句情况,便短暂地停止了通讯。   周庭沅操纵岩雀慢慢地跟在后面飞着。忽然,他的单向通讯里传来了解承希的声音。   “周庭沅,”解承希的声音里略带歉意,“有一件事,我想我需要告诉你。”   “……什么事?”周庭沅慢慢地应道。   “周庭昀所在的星球已经被我们封锁了。”解承希说,“但他提出了一个要求。”   “他想见你一面。”   周庭昀想见他?   周庭沅心里竟没有因为这要求泛起一丝波澜。   “你们这边是怎么考虑的?”他问。   “我们这边……希望你能见他一面。”解承希坦诚地告诉他,“我们想抓到周庭昀的活口,但他们那边的反抗情绪有点大。”   “他允许你带着人进去。我们想趁着这个机会,把他抓到手。”   “没问题。”周庭沅没有丝毫犹豫,一口便答应了下来,“现在么?”   “是的。”解承希给出了肯定的答复,“陆思辙的安危我们这边会第一时间告诉你。”   “我马上来。”周庭沅说。   “我要一起去。”   这时,陆思辙的声音插了进来。   他是指挥官,拥有最高权限,能进入单频通讯也不意外。解承希安静了几秒,说:“我需要去交涉一下,周庭昀不一定会答应。”   “我必须去。”陆思辙说,“鬼知道这神经病又会干什么。”   “你现在伤得如何?”解承希直白地问,“要是站都站不起来,还是派另外的人去吧。”   “当然能站。”陆思辙毫不犹豫地回答。   “那好吧。”解承希也有些无奈,“我去交涉——你自己和周庭沅说吧。”   解承希的声音离开了。   “陆思辙,”周庭沅忙说,“你伤得是不是很重,不要来了,去治疗吧。”   “没关系。”陆思辙坚持。   周庭沅默了默,将心里那句“真的没关系吗”咽了下去。   快速的前进下,补给站很快便显出了身形。周庭沅驾驶着岩雀,机体嵌入停放点,驾驶舱落下。他取下头盔,快步离开了机甲。   孤鸣就停在他的旁边。驾驶舱的门开了,里面的人却没立刻出来。   周庭沅站在原地等待了半分钟,孤鸣驾驶舱内仍是安安静静。   脚尖在地上碾了碾,周庭沅快步走进了孤鸣的驾驶舱内。   孤鸣的驾驶舱和岩雀驾驶舱的结构没什么不同。他轻车熟路地转过几道弯,一块破损的屏幕便映入眼帘。   舱内一片狼藉,控制台倒在地上,旁边散落着点点碎屑。陆思辙靠在翻倒的控制台上,看见周庭沅,挑了下眉。   “这叫没关系?”周庭沅忍不住反问。   他走上前,看到陆思辙那身纯白色的驾驶服下,大腿位置泅开一片暗红的血迹。   尖锐的碎片正扎在那里,鲜血不断地涌出来。   “还好。”陆思辙语气理所当然地说,“这不算什么”   周庭沅撕开领口的衣服给陆思辙包扎。   他紧紧地抿着嘴唇。陆思辙见状,抬起手揉揉他的脸:“怎么了,生气了?”   “没有。”周庭沅回答。   “只是想跟你说……你待会就别去了吧。”   “不行。”陆思辙说,“我怎么可以不在场?”   周庭沅抬起头,和陆思辙对视了一眼。   他用力扎好伤口,勉强止住血:“碎片我不敢取下来。”   顿了顿,他又继续说道:“你现在要做的不是和我一起找周庭昀,而是找医务兵处理一下伤口。”   “不碍事。”陆思辙的态度始终很平淡,“找医务兵直接拔出来,碍不了什么事。”   周庭沅舔了下嘴唇。   他心里有股火,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发泄出来。只能深深吸了口气,用尽量平静的语气说:   “陆思辙,你知不知道。”   “我差点以为,我再也看不到你了。” 第84章 不是棋子   陆思辙无声地笑了笑。   “我知道。”他说,“我知道你担心我。”   周庭沅盯着他有些疲惫的眉宇,沉默地伸出手,将陆思辙从地上架了起来。   “岩雀的防御太弱了。”陆思辙一边倚着周庭沅,一边试图解释道,“如果你正面挨上那一下,肯定会出事的。孤鸣的防御比岩雀高很多,我必须这样做。”   周庭沅深吸了一口气。   “没有怪你。”他专心地看着面前的路,声音闷闷的,“但你现在需要好好休息。”   “去见他一面还做得到。”陆思辙说,“而且,如果我不去,他反而会觉得有鬼吧。”   “理由倒是挺充分的。”周庭沅终于挑眉看了他一眼。   “这都很合理。”陆思辙笑,但似乎扯到了什么地方,立刻咳嗽了起来,“……再说了,他不会让我靠近他的。”   “他怕我。”   “行。”周庭沅无奈,还是接受了这个理由,“先去找医疗兵。”   补给站接应他们的人很快到来,接手了陆思辙。周庭沅跟着他们一起去了医务室,看着医生将嵌进陆思辙腿上肉里的碎片一点点夹出来。   孤鸣正面迎上爆炸,机甲并未解体,但机体内的不少部位都在冲击波下破损了。飞舞的碎片溅射在驾驶舱内,少部分划破了材质柔韧的驾驶服。   最严重的一处,便是周庭沅处理过的那块大腿上的伤口。   “怎么样了?”   伤口紧急处理得差不多时,解承希出现在了医务室的门口。   “没什么大碍。”陆思辙随口回答。   解承希进门的第一眼便瞥见桌上托盘里摆着的血迹斑斑的碎片,忍不住皱了下眉:“周庭昀真舍得,还给那只母兽安排了自爆系统。”   “顺手的事吧。”陆思辙耸了下肩,“这应该算是我的失误,应该让大家早点撤离的。”   “分锅的事结束再说吧。”解承希推了推眼镜,“周庭昀那边同意你去,但只有周庭沅能够接近他身边两米之内——并且不允许携带任何攻击性器械。”   果然。   被陆思辙说中了。   周庭沅想。   他的心情算不上好,沉甸甸地看着医生不断地将碎屑从翻卷的伤口处挑出来,扔进托盘里。陆思辙大腿上的伤口很深,甚至能看到一点带着血的骨头。   拜周庭昀所赐。   “好。”他点头,向解承希问道,“可以等他处理完伤口吗?”   “时间还有余裕。”解承希微笑,“汪浅在那边看着他们,没关系。”   ……   最终,在伤口处理好时,时间已经指向了早晨八点。   在南方边境当然看不到日出。这里不论白天黑夜,都是一片死寂般的黑暗。三人带了一小队士兵,乘上一艘小型飞船,来到了周庭昀躲藏的地方。   那是一片周庭沅没有听说过名字的星系。没有原住民,没有矿产,有的只是一片荒芜的岩石。汪浅带领着舰队,摆出连一颗石头都不想放走的架势,将这个小星系严密地围拢。   他们约见的地点,便在舰队和星系中某一颗行星之间的悬浮台上。   当周庭沅乘坐小艇,通过看守机器人的扫描后来到悬浮台上时,周庭昀正站在台面中央。   他还是穿着体面的西装,见到周庭沅时,脸上带起一抹温和的笑容。   “小沅。”他缓慢且亲昵地叫了声周庭沅的名字。   陆思辙落后一段,十分无所谓地靠在悬浮台的中央。而周庭沅独自走上前,静静地看着周庭昀。   没有得到周庭沅的回答,周庭昀倒也不以为意。他收敛了几分笑意,道:“没想到我们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是吗。”周庭沅淡淡地应了声。   他的表情太过平静。和从前一样,仿佛对所有的事情都会照单全收一般。   “这么多年了,我本以为你会变得很无趣……”周庭昀说,“但你还是给了我一个小惊喜。”   “是惊喜,还是惊吓?”陆思辙在一旁插了句话。   周庭昀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我想你们也明白,江轶对我而言,就是一个棋子。”他说,“他是死是活,对我而言,都没有什么影响。”   “所以,很遗憾,惊吓倒是不至于了。”   周庭沅舔了下嘴唇。   他温润的深棕色眸子在悬浮平台的反光下,显出一点冷漠无机质的深灰色。他没有回答周庭昀的问题,只是问:“你要见我做什么?”   “做什么?”周庭昀就像个真的兄长一样,露出了无奈的笑意,“小沅,我就不能真的是想来和你叙叙旧的吗?”   “不是吧。”   周庭沅说。   “如果你真的只是想来和我叙旧,那商谈地点就不会是这里的悬浮平台。而是在你的灯火大厦里,重兵把守,让我通过层层检查,最终才能站在你面前。”   “而不是现在这样,用一些不太有威慑力的筹码来和我们谈条件,才勉强地把我叫过来。”   他不闪不避地迎着周庭昀的目光:“我说的对吗,周庭昀?”   周庭昀又笑了,只是眼里掠过一抹阴翳。   “你觉得呢?”他模棱两可地反问。   周庭沅只是轻轻嗤了一声。   他们隔得距离不算远,周庭沅能清晰地看到周庭昀的脸。这个人永远都是体面的、优雅的、滴水不漏的模样,望向周庭沅时,脸上的笑容扩大了几分。   “你也拿不准我到底有没有后手。”他喟叹般地说,“你甚至没有办法解决自己的腺体问题,小沅。如果不解决它,你马上就会死。”   “是吗?”周庭沅无所谓。   “会不会死,不是你这一句话就能说了算的。”   周庭昀停顿了一下。   “江轶呢?”他慢声道,“他还活着吗?”   “你觉得呢?”周庭沅亦是反问道。   他始终都没有正面回答任何一句来自周庭昀的问题。   “小沅。”周庭昀的眼神里终于暗含起了几分锐利,“我本以为,这么多年……你至少对我有一些亲情方面的顾念。”   “是我想多了,原来你自诩良善,到最后还是严于律人,宽于待己。”   亲情?   周庭沅唇角微微下撇。   周庭昀捕捉到了他的小动作,便笑着说:“你难道还要自欺欺人吗?”   “如果没有周家的倾情帮助,那么多资金砸在你身上,那么多私人教练来为你培训,打点了那么多人际关系让你获得岩雀——”   “你以为,你能有今天吗?”   他笑着,瞳孔在这样柔和的笑容下缩了缩:“灯火集团的烙印永远都打在你的身上,小沅,我永远都是你的哥哥。”   陆思辙皱起眉头,冷嗤了一声。   周庭昀见他这副表情,垂落在身侧的指尖似乎微微绷紧。   悬浮平台背后一片黑暗,只有四周蓝色的灯光亮着,映得他的脸庞像一个披着人皮的恶鬼。   “你永远都逃不脱。”他说,“你就是周庭沅。”   但周庭沅的眼神仍是平静的。   “回答你最开始的问题。”他轻声说。   “我想过,我做梦都在想有这一天。”   周庭昀似乎是愣了一下。但只有那一下,周庭沅便突然上前一步。   他微微仰起头,视线才能对上比他高出一些的alpha。   砰!   利落的膝击。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周庭沅反身一拧,将alpha狠狠地按在了地上。周庭昀的脑袋和金属台面重击,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   机括声起,舰队齐刷刷地亮出了武器。周庭沅控制住下意识便想反抗的周庭昀,将他的脸十分不体面地压在地面上,伸手卡住了他的舌头,不让他有机会自杀。   “你……呜嗬……放……”   周庭昀喉咙里发出一些含混的音节,面庞扭曲,瞳孔暴突。他的西装皱成一团难看的模样,随着这濒死般的挣扎,有的地方甚至崩开了线。皮鞋在方才的动作下甩丢了一只,手表在挣扎中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没有人配当操纵别人的棋手,”周庭沅看着周庭昀,轻声道。   “没有人生来就该是你的棋子。”   那一刻,他的脑海里掠过许许多多的人影。   有曾经跟随他一起前往QL星系的年轻士兵,有期盼和女儿一起去珈蓝海洋度假的运输舰长,有笑起来嘴角带着酒窝的萧允,有曾经清冷坚定的郑欣越,有实验记录里剩下的一行行冰冷的记录。   还有他,还有陆思辙。   还有很多埋在记忆长河里,再也看不到未来的人。   “你该偿命了。”   他对周庭昀说。   作者有话说:   快完结了!尖锐爆鸣! 第85章 阳光   没有受到什么成型的抵抗,周庭昀的余部便被彻底处理完毕。   汪浅带着几个士兵上前,从周庭沅手中接过了几乎崩溃的周庭昀。   他被严密地看管了起来。临离开前,周庭沅回头看了他一眼,看到他已经藏不住有些涣散的眼睛。   陆思辙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他大腿上的伤口已经用绷带简单处理过了,但还是不能有大幅度的动作,只能一瘸一拐地走路。   “他本来还不怕你呢。”他望着周庭沅,笑道。   “嗯。”周庭沅瞥了眼陆思辙的腿,“不然为什么敢找我单独聊呢。”   他停顿了一下,含蓄地说:“他可能是想通过我,来缓解自己的处境吧。”   “垂死挣扎,不足为惧。”陆思辙毫不委婉地评价道。   周庭沅的神经不知为何陡然一松,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笑什么啊。”陆思辙靠过来,半边身子贴着周庭沅,“很好笑吗。”   “有一点点。”周庭沅委婉。   他伸过手抱住陆思辙的腰,扶着他一路往接应他们的飞艇走去。   解承希和汪浅已经在艇内等着他们。   见到解承希,周庭沅便问道:“抱歉,我还是想问一问……你们准备对周庭昀怎么做?”   怕引起歧义,他解释:“不是怕他受到伤害。只是……不想让他死得那么轻松。”   “放心。”解承希笑了笑,“以他的罪行,死刑已经是最低限度的了。我们想要活口,也只是需要他的生物信息来破解一些他留下的东西。”   “仅此而已。”   周庭沅垂了垂眼。   他有点唏嘘,但更多的是痛快。   “迫不及待想看到他死的那天了?”汪浅挑眉,问他。   “有一点。”周庭沅舔了舔嘴唇。   “谁不想呢。”解承希笑,“现在可终于告一段落了。”   “还要审他呢。”汪浅撇嘴,“审完了还有一堆破事要做,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放假。”   “放假?那几天在医院里,还不够你躺的吗?”解承希推了推眼镜,镜片上掠过一层意味不明的光。   汪浅立刻闭了嘴。   “……我去看一下他们关周庭昀的地方。”过了会,他找了个借口,便溜走了。   周庭沅一开始有点摸不清头脑,但看汪浅这样的反应,便什么都明白了。   解承希不甚在意地向两人道了声再见,便追着汪浅的方向离开。门关上后,周庭沅问陆思辙:“他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啊。”   “没听他们说在一起了。”陆思辙说。   “啊?”周庭沅一愣。   想岔了?   陆思辙见他有些懵的表情,偏过头亲了亲他:“他们两个的事,我也没管。”   “其实这么多年一直都这个样子。不过,最近可能发生了点事情,他们两个之间变得有点奇怪。”   周庭沅想起春桦大道里周庭昀设下的埋伏,意料到什么似的,也闭嘴跳过了这个话题。   飞艇很小,容纳不了多少人。周庭沅扶着陆思辙在沙发上坐下,抬头看了眼舷窗外依然漆黑的天空。   只是现在的心情已经不再像之前一样忐忑不安。身边人的体温环绕着他,靠着他的肩,温热的呼吸萦绕在耳畔。   “心情怎么样。”陆思辙慢悠悠地问了句。   他说话总是这么直白,周庭沅于是很浅地笑了一下。   “挺好的啊。”他说。   陆思辙哼笑一声,反手抱着周庭沅的腰:“我们也要过阵子才能休息。”   “我知道。”周庭沅没反抗,由着他去了,“你们还有什么需要做的,我也可以帮忙。”   “休息好了吗?”陆思辙问他。   周庭沅瞥了眼他包着纱布的伤口:“你好像比我受的伤还重吧……”   陆思辙又笑了。他的笑声有点大,似乎震到了伤口,立刻便咳嗽了起来。   周庭沅忙扶着他:“悠着点吧,陆思辙。”   “没事,我没事。”陆思辙缓过劲,半靠着周庭沅,“我知道你的意思,等回去了不会让你闲着的。”   “哦……”   周庭沅眨了下眼。   他总感觉陆思辙这句“不会让你闲着”语气怪怪的。但具体怪在哪里,他又不好意思说出来,只能顾左右而言他:“我们一会去处理一下你的伤口吗?”   飞船路过一片十分黑暗的区域,舷窗上倒映出陆思辙和周庭沅的脸。   “嗯。”陆思辙应了声,闭上眼,似乎已经累极了。   周庭沅没再说话。   过不了一会,肩上靠着的人呼吸便逐渐趋于均匀。安静的舱室里,只剩下他浅淡温热的呼吸,以及机械运作的响声。   疲惫后知后觉地冒了出来。周庭沅望着舷窗上两人模糊的身影,遥遥看着飞船划过漫长的星河。   好像有很多事要做。   他想。   太多了,乱七八糟地交织在一起,一下子理不清头绪。但这样的混乱对他而言,却是更像一个甜蜜的负担。   会好起来的。   ……   当天穹的天气系统从春季来到盛夏时,首都星似乎又恢复了原本平静的模样。   破损的街道早已修复完毕,而庆典日挂满的红白旗帜也逐渐撤下,重新露出首都星原本的颜色。   一切井然有序,甚至连路边花坛里的花都静静地开了又谢。   周庭昀被枪决的那一天,也不知道是不是天穹故意的设定,前几天还下着雨,当天的天气却变得十分晴朗。   周庭沅坐在陆思辙车子的副驾上,望见天空上慢慢飘着的两三朵白云,被看似柔和的阳光晃了一下眼。   他拉下挡光板,侧头问开着自动驾驶,本人则在出神的陆思辙:“陆思辙,还有多久开始?”   “时间足够。”陆思辙眯了下眼,“还有十几分钟就到了,来得及。”   周庭沅慢慢打了个哈欠。   他的嗓子有些干哑,做吞咽的动作时会带起一阵火辣辣的感觉。   尽管知道今天有必须要去做的事情,但昨晚他还是睡得很晚。   半夜陆思辙有些不知餍足,周庭沅迷迷糊糊的,醒了又睡,睡了又醒。“等你的腺体好了。”混乱中,陆思辙亲他的耳垂,“我要标记你,小沅。”   在闫医生给出的治疗计划下,他还需要两年的时间才能将腺体调整至相对健康的状态。   所以,陆思辙现在还只能忍着。   周庭沅恍恍惚惚地看着挡光板发呆。   一个没反应过来,陆思辙便从驾驶座探过身开,黏糊地和他接吻。   周庭沅顺从地仰着脸,陆思辙指尖用力地按了按他锁骨上露出来的紫红的痕迹。   “昨天你叫得很大声。”他淡定地说一些很荤的话,“喜欢那样吗?”   “……你在说什么啊。”周庭沅脸腾地红了。   “抱你起来的时候啊。”陆思辙看起来理直气壮,“我记得,以前你都很小声。”   周庭沅嘴唇动了动,窘得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不记得了。”他否认。   陆思辙也不逼问,只笑笑。   他拉了拉周庭沅的衣领,把昨夜荒唐的证据全部都藏了起来。   车停在治安局总部的楼下。陆思辙伸手擦了下周庭沅的唇角,拉开了车门。   顾维宁不在楼下。他们上了楼,在禁闭区找到了他。   “周庭昀在这里。”顾维宁指了指被森严把守着的房间。   “感谢顾局长。”陆思辙拍了拍他的肩。   顾维宁看他一眼:“小事。”   早在开春时顾维宁就接手了治安局。他的父亲‘引退’,住进了首都星城郊一处房产里。   他雷厉风行地把顾家的人都赶了出去,整个治安局焕然一新——连带着首都星一起。   周庭沅曾经去Z区看了一眼,探望萧允的父母。   那里脏乱差、混乱密集的环境已经初步有了改善。解承希基本将议会控制住,勒令他们配合着治安局一起。   街道被清空,据说有一部分人已经被迁入其他区一直被占用着的、未开放的地方。   算是好事吧。   周庭沅如此想。   顾维宁从身旁的卫兵手里接过一把白色的手枪,递给周庭沅。   “注意安全。”他对周庭沅说。   周庭沅颔首:“我知道,感谢。”   他接过手枪,和陆思辙一同走进缓缓打开的大门。   禁闭室外的合金大门约一米多厚。他们在卫兵的指引下,又经过了两扇同样大小的门禁,才看到被拷在房间中央椅子上的周庭昀。   他看起来不一样了。   囚服是灰白色的,松松垮垮地套在他身上。他低着头,露出的手肘骨节嶙峋。   透着一股颓废的气息。   听到脚步声,周庭昀抬起了头。   他的脸和手肘一样嶙峋,半点没有曾经优雅的模样。   但看到周庭沅的身影,他扯了下嘴角,还是柔和地笑了。   “小沅。”他慢慢地说,眼珠子里弥漫着血丝,“你是来杀我的吗?”   作者有话说:   还是分了两章,第二章 晚上修一修发 第86章 人生的坦途   周庭沅摩挲了一下手中的手枪,没有说话。   银白色墙壁反射的光有些刺眼。周庭昀见周庭沅不欲回答,脸上的笑容仿佛焊住了似的,只轻微抽搐了一下。   “有一件事,你还不知道吧。”   周庭昀盯着他,笑了笑。   “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周庭沅终于开了口,“没必要知道的,就不需要知道了。”    虞兮正里!   周庭昀似乎是咬了咬后槽牙。   “你父母的事情,难道你一点都不感兴趣?”他挣动了一下,手铐发出点哗啦啦的声响。   父母?   周庭沅已经很久没有回忆起这个遥远的词汇。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他们了,关于他们的记忆也早已变得模糊不清,甚至连模样都变得不太清楚。   “他们怎么了?”周庭沅随口问道。   时至今日,他早已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告诉自己——没什么可在乎的。   只是三个陌生人罢了。   周庭昀盯着他,不说话,仿佛想将这件事当成什么筹码。   算了。   他不说,周庭沅也没了听的想法,只打开了手枪的保险。   一声清脆的机械响,周庭昀的脸色变了。   “他们死了,他们都死了。”他的表情里带上了细微的狰狞,“早在几年前,就已经死了!”   “所以。”周庭沅指尖在扳机上点了点,“你是想说,他们是你杀的?”   很容易猜到的结论。   周庭昀一窒。   “是啊。”他低低地笑,“是我杀的。”   “为了让你过去的身份彻底地死去。所以,他们拿到钱之后,准备来首都星定居时,我让他们的飞艇坠毁了。”   “还真的是你会做的事。”周庭沅淡淡地说。   周庭昀似乎对他的反应并不满意,目光死死地落在他的身上:“他们用一笔钱换了你之后,在首都星吃了一顿他们从前没有资格吃的饭。然后,就给你的哥哥买到了首都第三学院的入学资格。他们一点也不想你回去,你的存在对他们而言是没有意义的。”   “我知道。”周庭沅看着他,“早就知道了。”   他的语气里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   “你对他们而言是没有意义的。”周庭昀盯着他,“是我,让你的人生有了意义。”   “你?”一旁的陆思辙诧异地挑了下眉。   “如果没有你,他也会是一个优秀的机甲驾驶员。”他带着几分讥诮,“是你们需要他,而不是他需要你们。”   周庭昀的面色再次变了变。   “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他没有理陆思辙,而是转头问周庭沅。   “没有。”周庭沅淡淡地回答,“我们好像没有什么可以说的了。”   的确没什么可说的。   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东西,除了仇恨,当然什么也没有。   没有那种所谓的爱恨交织的感情,更没有类似亲情一样的东西。   周庭昀看着他,眼神几度变幻。   周庭沅不想再听他废话,举起了手中的枪。枪口直指周庭昀,此刻,面临直接的死亡,周庭昀的表情里终于带上了真实的恐惧。   “周庭沅,你不能……”   砰!   枪声利落地响起。血迹溅在银白色的地面上,慢慢地泅开。   周庭昀的脑袋无力地垂了下来,彻底失去了生机。   “终于死了。”陆思辙不无感慨地说。   周庭沅收回手枪。   “走吧。”他拉了拉陆思辙的手。   “就走么。”陆思辙瞥了眼瘫软在座椅上周庭昀的尸体。   “听他说了好久。”周庭沅毫不留恋。   “那走吧。”陆思辙笑了笑,揽着他的肩。   他们并肩离开了这间把守森严的牢房。   顾维宁还没走,周庭沅将手枪交还给卫兵,向他笑了笑。   “谢谢。”   “小事。”顾维宁颔首,“你们还有行程吗?”   “有。”陆思辙举起周庭沅的手向顾维宁挥了挥,“一会要去订戒指。”   “要结婚了?”顾维宁推了下眼镜,“恭喜。”   “谢谢。”陆思辙露出个笑容,接受了他的祝福。   周庭沅总觉得他的笑容有点得意,但又找不到什么证据。   阳光晒得有些热。陆思辙开着车,一路跑向A区一栋繁华的大楼之中。   周庭沅没来过这里,还是陆思辙带他转了几圈,来到了一家藏在大楼深处的店铺。   店员见两人走进来,刚想例行公事似的开口,便看到了他们两个的长相。   “您二位……”她惊诧地瞪大了眼睛,仿佛难以置信。   “一个月前预约的。”陆思辙淡定地上前,“0981号。”   “……好的好的,抱歉。”店员忙翻阅起了预约记录,“0981号,是有已经挑好的钻石,对吗?”   “是。”陆思辙点点头。   店员在终端上指指戳戳,一边忍不住用眼角余光瞄两人。   周庭沅看着,忍不住觉得很有趣。   虽然没有刻意隐藏,但因为先前局势并未稳定,他们也没有公开表示过他们的关系。就目前而言,他们在大众的认知中,大约是关系不尴不尬的陌生人。   勉强算是认识,大概不是朋友。但现在携手出现在这里,还一起订婚戒……周庭沅扪心自问,他要是店员本人,估计也会悄悄八卦一下。   “我们这边设计师已经给了初稿。”店员一边说着一边将终端展示在他们的面前,“您二位看一看,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告诉我,我会和设计师进行沟通。”   周庭沅望向店员展示过来的屏幕。   屏幕上是一张简洁明了的草图,两枚对戒的设计简单地呈现在了图纸上。   一枚戒指的戒台是一只鸟,托着一颗恒星;而另一枚的戒台则是一颗恒星,包围着恒星之中的小鸟。   形状优美漂亮,周庭沅打眼看去,只觉得很喜欢。   他偏头看向陆思辙。   “你觉得怎么样啊。”   “你呢。”陆思辙问他,“我觉得可以。”   “我也觉得。”周庭沅说。   “那就这样吧。”陆思辙对店员说道,“大概工期多久?”   “大概两个月左右,陆先生。”店员回答。   “好。”陆思辙点了下头,“辛苦了。”   量了指围,戒指就这么定了下来。周庭沅离开时转头望了望店里摆在橱窗中闪耀的戒指,心里一会冒出点不真实感,一会又变得分外地平静。   陆思辙捉过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首都星的天空中没有飞鸟,只有悬浮车裹着风在街道间穿梭。   “我想公开了。”陆思辙忽然说。   “嗯?”周庭沅偏头,自然地说,“好啊。”   “其实没有那么多顾虑。”陆思辙自言自语似的,“我到底在想什么,早就该让全联盟的人都知道我们在一起。”   “那就说嘛。”周庭沅眨了下眼。   他说得自己也有些恍惚——顺畅得不可思议,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现在也没有什么东西在阻碍我们了。”陆思辙抬眼望向碧蓝的天空,笑了笑。   “是啊。”周庭沅语气有些感慨。   原本应该是像梦一样的场景。   从前在看不到未来时,他们都曾踯躅过。而那些灰暗的、麻木的记忆,在此时此刻都如同雪花一样悄然消失,融化在夏日的阳光里。   他们会订婚,会结婚,会长久地生活在一起。   一切都在变好。   而人生的坦途,也终于彻底地在他们的面前展开。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