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速降落》作者:二环北路   文案:   和刘泽辰相爱的第五年,宋喻明遭遇了感情危机。   刘泽辰打击他的爱好,嘲笑他的梦想,分手的苗头愈演愈烈。   而某天,因为一起车祸,他遇见了机长程向黎。两人携手救援,配合十分默契。   自认为冷静到极点的两人,却在这次相遇后,经历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程向黎对宋喻明产生了兴趣,但苦于他已有未婚夫,无法再有进展。   宋喻明却在结婚前夕,发现了枕边人出轨的痕迹,耕耘多年的爱情化为灰烬,也不愿再轻易接受程向黎的追求。   -   直到一次意外的接触,程向黎才知道,自己看上的哪是什么小白花,分明是又冷又钓、沾着晨露的野玫瑰。   那一晚的欲擒故纵,让程向黎念念不忘。   因为从小辗转于洲际航线,宋喻明对飞行员这一职业有特别的滤镜,结果因为酒后失言造成了误会。   心灰意冷的程向黎黯然离开,又被宋喻明跌跌撞撞地找回来。   在不断磨合中,他们终于从最初的冷淡生疏,成为了互相依靠的爱人。   “程向黎,起落平安。”   “宋喻明,手术顺利。”   民航飞行员x烧伤科医生   表面风流实则容易自我否定的深情攻x看似内向实则很会钓、不懂怎么爱人的美人受   -   攻受双非处,相遇后身心只有彼此。   换攻、强强、职业文、势均力敌的爱情、成熟男人的恋爱、年上、甜宠、同性可婚、HE 第1章 默契合作   晚上八点,龙江医院。宋喻明走进更衣室,脱下白大褂,准备下班。   今天是他的手术日,从早上九点站到下午六点。手术结束后,宋喻明扒了几口饭,又去病房里转了一圈。   这个点下班,既避开了高峰期,回家又不会太晚,是他最理想的状态。   一路上畅通无阻,直到驶入市区,才被卡在一个漫长的红灯前。宋喻明看了眼车载时钟,打开了音响。   突然,拥挤的十字路口对面,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宋喻明下意识地抬头,视线被车辆阻挡,只能看到一点红蓝相间的光。   收回眼神,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路口传来一声轰响。   “救命啊!快来人,救护车被撞翻了!”人群中爆发出慌乱的喊叫声。   宋喻明悬在空中的手顿住,打开双跳灯,立刻从车里跳了下来。   越过车流冲到事故中心,他看到了一地散落的零件。   私家车上只有一人,在相撞前做了避让,副驾驶侧受损严重,开车的人没事,还能自己下车。   救护车的情况就不太乐观了,被撞出了十米开外,侧翻在地,连担架车都从里面飞出来了。   万幸的是还没拉到病人,不然肯定是一场重大医疗事故。   宋喻明先跑到敞开的后门口,查看随车的医护人员:“你们感觉怎样?有受伤吗?我也是医生。”   车厢的空间很大,两名医护人员系着安全带,被挂在车里。   “我们的颈部有些挫伤,其他地方没事。”   “好的。”确认情况后,宋喻明爬进车里,固定住他们的脖子,解开安全带,把人放了下来。   “你们是要去哪里执行任务?病人什么情况?”   “锦绣路118号惠民小区18幢304,患者53岁,男,急性心梗,有高血压病史。”   宋喻明从小在国外长大,最近几年才回国,除了医学名词,对中文并不敏感。   无奈,他从兜里拿出手机:“可以再说一遍吗?”   “不用了。”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低沉浑厚的声音,用清晰的汉语重复道,“急救中心,锦绣路118号惠民小区18幢304,患者男,53岁,急性心梗,有高血压病史。请你们再派一辆车过去。”   宋喻明应声回头,看见一个穿着运动衫的男人,生得剑眉星目,身材也很结实。   两人的目光短暂交汇,宋喻明跳下救护车,跑到车头处。   驾驶舱被撞凹了一大块,玻璃呈星状碎裂,两人都在流血。   宋喻明敲了敲车框:“能听到我说话吗?我是医生。”   语毕,他弯下腰,仔细观察两人的动静。被困在副驾驶座上的医生睁开眼,动了下嘴皮,司机已经没有反应了。   宋喻明后退几步,看着光秃秃的救护车头,微皱眉头。   “先生,我也懂急救,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刚才联系救护车的男人跟了过来。   宋喻明看了眼车头,转身对他说:“抱我上去,我需要确认他们的情况。”   “好。”男人干脆地答应。   两侧的后视镜都被撞掉了,车头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宋喻明朝他一点头,很快就被对方结实有力的手臂环住了。   男人抱得很轻松,宋喻明在他的支撑下,够到了车把手。   他晃了晃把手,感觉阻力很大,门被挤压变形了,没法直接打开。   “再往上一点,车门卡住了。”   但毕竟大家都是男人,想要往高处抱,只会越来越费力。地上的男人为了避嫌,依旧托着他的腰,一点点往上送。   收紧的西装裤还是毫无保留地勾勒出他臀部的线条。通过衬衫褶皱可以窥探到一点肩上的肌肉,和男人掌心里的那截匀称有力的腰,组成完美的倒三角,从身后看来格外旖旎。   宋喻明努力在车头寻找支撑点,等大半个身体越过救护车后,靠着手臂的力量撑了上去。   “拉我上来,我也能帮忙。”男人伸手喊他。   “注意碎玻璃片。”宋喻明俯身半蹲,两只遒劲的手臂在空中交汇,男人的腰腹发力,轻松地翻了上来。   宋喻明观察了一下车门受损的程度,从衬衣口袋里掏出一支金属原子笔,顺着缝隙插了进去。   好心的路人纷纷走到救护车边,帮忙扶住车身。尽管如此,宋喻明的身体还是跟着往后倾斜了一下。   男人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宋喻明说了声谢谢,又从口袋里拿出一支笔:“帮我撬一下这里。”   男人接过笔,插进了右侧的缝隙里。宋喻明找好支点,双手压着笔杆,往上抬门框。   对方的力气显然比宋喻明大一些,两人同时发力,经过十几秒的僵持,终于听到了零件脱落的声音。   宋喻明把笔收进口袋里,掰开车门,探进去摸了下司机的颈侧:“先生,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司机的头歪向一侧,含糊地发出了几个音节,意识没有完全丧失,但是呼吸困难。   一束光照了进来,身后的男人打开了手电:“看口型,他说的应该是胸。”   宋喻明点了点头,继续检查他的情况。头部有明显外伤,总体出血量不大,应该还有内脏损伤。   他的腿被卡住了,宋喻明没法随意移动患者,只能做初步急救。   “有剪刀吗?”他朝下面的人喊道。   随车的医生递来了东西,宋喻明单膝跪在车框上,剪开了他的衣服。   侧翻的汽车并不稳定,随着他的动作左右摇晃。另一个男人始终没有下去,帮他打着手电筒,另只手拦在宋喻明身后,像是在保护他。   在灯光下,可以清楚看到患者颈静脉怒张,胸腔扩张反应异常。宋喻明俯下身去,按压患者胸壁,摸到了一股松软的感觉。   “应该是肋骨刺伤肺部,引发的张力性气胸。”他对随车医生说,“我需要14G的穿刺针,手套和酒精。”   医生打开急救箱,陆续递来了他说的东西。宋喻明往手套里吹了口气,麻利地戴在手上,定位患者锁骨位置,找到第二肋间隙,垂直刺了进去。   停留十秒左右,他取出穿刺针。司机剧烈咳嗽了一声,猛得吸了口气。   “呼吸恢复了。”   “嗯,”宋喻明平静地应了声,“我先给他止血。”   五分钟后,救护车、消防车和警察终于赶到了。交警开始指挥交通,消防队拿着专业破车工具跑了过来。   宋喻明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浸湿了,他眯了眯眼,看向身后的男人。   “先下去吧。”男人沿着车盖滑到地面,朝他伸手,“我拉你下来。”   “谢谢。”宋喻明脱掉带血的手套,抓住他的手,小心地转身。   落地瞬间,他有些没站稳,一低头,发顶的汗水差点擦到对方的下巴。   “没事吧?”对方扶住了他的身体。   宋喻明摇了摇头,走到救援队前,汇报车里的情况。   沿着车流回去的时候,那个男人也跟在后面。车道之间的间隔很小,拉车门时候,宋喻明把他挡在了身后。   两人的目光再次相汇。   车厢里,一首放到高潮的《Take My Breath Away》如潮水般涌出,随着申城五月沉闷的晚风,吹起了宋喻明眼里的一片涟漪。   还未关掉的双跳灯闪着规律的红色灯光,在漆黑的夜幕里,仿佛某个危险信号。   “你是哪家医院的医生?”和他一起救援的男人突然扶住了车门,“方便加个好友吗?我……”   “抱歉,”宋喻明一愣,直白地拒绝道,“不方便,医生的工作很忙,没空拓展社交圈。”   语毕,他礼貌地一点头,关上了车门,只留下一块反光的单向玻璃。   对方尴尬地收回眼神,沉默地走向后面那辆奔驰e300。   坐上车后,他才发现口袋里有个东西——那支金属外壳的按动笔,还没来得及还给医生。   他取出那支笔,轻轻按了几下,别到飞行箱的侧袋上。   -   失事车辆被拖走后,交通终于恢复正常。宋喻明又开了十五分钟,拐进一个高档小区,停在了宽敞的江景别墅前。   屋里亮着灯,宋喻明进屋后,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刘泽辰——他的未婚夫。   “喻明,你回来了?”刘泽辰见他回家,放下手里的文件走过去,“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下班路上遇到车祸,做了个first aid。”宋喻明把电脑包放到沙发上,扯掉领带,看到餐桌上的包装盒,吐了口气,“你点夜宵了?”   “是啊,等你回来一起吃。”   “我先去换衣服。”宋喻明甩着领带走进房间,简单冲洗了一下。   十分钟后,他换上休闲的睡衣,擦着脸上的水珠,坐到餐桌前。   “老婆辛苦了。”刘泽辰坐在他对面,笑着递来一双筷子。   宋喻明的脸色顿时僵住:“泽辰,你应该知道我用不惯筷子。”   “不会就学嘛,你也参加过这么多次家庭聚会了,总不可能一直用勺子吃饭吧?”   “可我不习惯它的发力方式。”做了一整天的手术,宋喻明已经疲惫到了极点。他接过筷子,粗暴地叉了一个饺子往嘴里塞。   刘泽辰笑吟吟的脸色也暗了下去,吃到一半,他突然问:“喻明,改国籍的事你去问了吗?”   宋喻明咽下嘴里的饺子,喝了口汤:“为什么一直提这件事?我的国籍又不会影响你的工作。”   他的父亲很早就出国做生意了,在澳洲娶妻生子。宋喻明出生在国外,是中澳混血。四年前,自从他放弃墨尔本的工作,随刘泽辰来到华国定居后,他就总提这件事。   “不是影响我。”刘泽辰放下碗筷,好声劝道,“喻明,我是为你好。你在医院工作,以后免不了评职称,不能因为这些问题耽误自己的前途。”   “……”宋喻明沉默地吃饭,原本的好心情也被这通对话搅没了。   见他不说话,刘泽辰皱了下眉头:“你不会还想回澳洲吧?”   “不回了。”宋喻明淡淡地接话,心想自己哪来这么大本事反复跳槽。   正盘算着怎么结束对话,手机响了。他拿起电话一看,是晓庄姐打来的。   晓庄姐全名沈晓庄,是东航总部的航医主任。   因为之前在墨尔本机场指挥过防疫工作,宋喻明刚入职龙江医院时,相继被各大机场、航司拉去分享经验,认识了不少民航从业者。   “喻明,这周六晚上有空吗?”电话里传来了对方温婉的声音。   宋喻明这周的夜班在周四,不出意外的话,周六可以正常下班。   “应该没问题,怎么了?”   “我们航司从华南基地调来一位年轻的机长,他想请我们吃个饭,你要是不介意,也来和我们聚一聚?”   宋喻明很久没和他们一起吃饭了,能抽空和朋友聚一餐,自然是求之不得:“好,有空我就来。”   “那等下我把饭店地址发你,请客的机长姓程,叫程向黎。”   “知道了。”宋喻明放下电话,心情有所回转,笑着对刘泽辰说,“晓庄姐请我吃饭,周六我晚点回来。”   刘泽辰的神情有些复杂,蹙眉片刻,冷淡地应了声“哦”。   作者有话说:   终于带着蔬菜组(程香梨和宋玉米)和大家见面了。   涉及航空、医疗方面的知识,我会在每章的评论区置顶进行解释,非业内人士,欢迎各位批评指正。   求海星和评论~   本章BGM《take my breath away》(让我屏息)是空军题材电影《壮志凌云》的主题曲,非常契合两人的初见。 第2章 再次拒绝   许久不见朋友,宋喻明很期待这场饭局。   昨天出车祸的医生和司机送到附近医院,经过抢救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科室也很争气,没什么突发情况,平稳地度过了几天。   周六下班后,他开车去聚餐。饭店的位置在机场和医院之间,正常只要20分钟路程,不过路上有些堵,宋喻明到的时候已经快七点了。   他按照沈晓庄给的包厢号上楼,看到桌上仅剩的一个空位,赶忙道歉:“不好意思,让大家久等了。”   “没事,这个点就是容易堵车。”沈晓庄招呼他坐下,又把目光投向圆桌对面,“程机长,这位就是我和你说的宋医生,宋喻明。”   “你好,幸会。”对方笑着和他打招呼。   宋喻明脸上也挂着笑意,入座后抬头看向对方,就在准备正式自我介绍时,表情僵住了。   坐在自己对面的“程机长”,竟然是几天前,和他在车祸现场做急救的人。   救人没有问题,可关键是最后,自己把他当做搭讪的野男人,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他。   宋喻明尴尬地吸了口气,感觉大脑都要死机了。   程向黎的眼中也闪过一丝惊讶:“是你?”   沈晓庄见两人这副反应,问道:“你们认识?”   “一面之缘。周二回家路上遇到一起车祸,宋医生和我都去帮忙了。”程向黎看着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原来我们有共同的社交圈啊。”   宋喻明赔笑地点头:“Nice to meet you again, captain.(很高兴再次见到你,机长。)”   程向黎也用英语接道:“Same here.(我也一样。)”   见宋喻明没反应,他又说:“别客气,边吃边聊。”   宋喻明看着桌上的碗筷,不好意思地笑笑:“我用筷子还不太熟练,希望不会影响你们用餐。”   其实除了程向黎,在座的其他人,比如乘务部的桑雨彤,龙江机场的空管江听然,都是他的老熟人。这句话是专门对程向黎说的。   程向黎听完立刻会意:“没事,怎么舒服怎么来。”   说完他就招呼服务员,给宋喻明加了一副刀叉。   宋喻明看到服务员送来的刀叉,有些意外。因为在家里,刘泽辰一直要求他用筷子。   桌上没有放酒,宋喻明给自己倒了杯橙汁,用叉子戳了块糕点。   没吃几口菜,程向黎便开始了今晚的开场白:“医疗和民航都是繁忙的行业,今天大家能抽空聚在这里,程某不胜感激。特别是宋医生,真是给了我一个不小的惊喜。”   宋喻明听出他话里有话,努力维持着笑意:“来之前听沈主任说你已经是机长了,是飞什么型号的?”   波音737素有空中健身房的外号,前几年又因为737max停飞一事,弄得人心惶惶。程向黎向来不喜欢和外行解释这些,点到即止:“我有737和787的执照,这两年一直在飞787-9。”   宋喻明若有所思地点头:“这么年轻的宽体机机长,真是年轻有为。”   这句话是他发自内心夸的,B787作为远程宽体客机,一次飞行任务关系到三百多人的安全,机长的放行标准更加严格。程向黎三十出头,能做到这个份上,勤奋和天赋缺一不可。   看来不全是外行,程向黎有些吃惊:“我主要负责公司的国际航线,不知道宋医生是哪国混血?”   “我妈妈是澳洲人。”   “那你在那边有亲戚吗?”程向黎端起酒杯,喝了口果汁,“我经常飞墨尔本的航线,如果回家探亲,记得提前联系我。”   “探亲可能没空了,医院里事多,一年到头也放不了几天假。”宋喻明拒绝了他的好意。   “果然医生也是个难顾家的职业。”程向黎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还没问呢,宋医生是哪个科室的?”   “我是外科医生,之前做过急诊。”宋喻明放下吃了一半的烤鸭,正色道,“现在是龙江医院烧伤科的主治医师。”   “……”程向黎的眼神一顿,突然不说话了。   很多人都觉得烧伤科是个残忍的科室,宋喻明已经习惯。刚想开口解释,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快递配送。   “稍等,接个电话。”他拿起手机走到了外面。   “宋先生是吗?我是顺丰,有个贵重快件送到你家了,可以让刘先生帮你签收吗?”   看样子是三个月前登记的无人机到货了。宋喻明大喜过望:“没问题,刘泽辰是我先生,交给他就行。”   快递员说了声好,便挂断了电话。   推门而入的时候,一桌人纷纷抬头,面色凝重地看向他。   宋喻明赶紧解释:“放心,不是紧急电话。”   “那就好,”江听然的眉头舒展开来,“上次我们聚餐,你就被病人叫走了。”   江听然是申城的进近管制,今年刚过三十,已经是管制席上资历颇深的一位。   进近是飞机在航路和机场起落之间重要衔接,因此江听然,也是程向黎这顿饭的重点“打理”对象。   听到他们的对话,程向黎套近乎说:“原来你们都这么熟了?”   江听然点了点头:“疫情期间龙江医院帮了我们很多忙。”   不仅如此,龙医还是离机场最近的大型医院,机场有突发情况,也会送去他们那边。   宋喻明随口问了句:“程机长调来总部也有一段时间了吧?”   “嗯,不过我们都是频率里的交流。”江听然的语气依旧和工作时一样平淡,“上周五晚十一点,受阵雨影响,所有飞机都复飞了,还有两架吵着要去备降,只有程机长第二次顺利落地了,我印象还挺深的。”   程向黎闻言谦虚地笑了笑:“不是我的功劳,当时的第二机长是我师傅,他经验丰富。”   像他这种十小时左右的国际航线,一般都会配两名机长,一位副驾,保证轮流休息的时候,机舱里有两位驾驶员。江听然的记性很好,很快就想起来了:“你的师傅是方健机长?”   “对,可惜他今天有飞行任务,不能来吃饭。”   提起方健,能聊得话题实在太多了。大家聚在一起,免不了商业互吹。   宋喻明不太懂公司内部的事,见状便开始享受晚饭。等他们聊完,他也吃得差不多了,懒洋洋地坐在椅子里,吃着餐后水果。   感觉铺垫得差不多了,程向黎问道:“听然,方便加个好友吗?”   “我就不必了吧,不是都在一个群里吗?”江听然婉言拒绝。   程向黎平淡地一笑,又把目光投向宋喻明:“宋医生呢?”   “我?”宋喻明惊讶地反问,“程机长,我是真的不太方便。大家工作这么忙,就算加好友也聊不上几句。”   “是啊,”沈晓庄也帮他解围说,“喻明已经有未婚夫了,突然认识程机长这样英俊帅气、事业有成的同龄人,产生误会就不好了。”   “原来是这样。”程向黎的笑容凝固,眼神晃了几下,“我以为宋医生忙于工作,还是单身呢。”   宋喻明微微颔首,解释道:“我和先生从小就认识了。”   “那恭喜了。”程向黎没有再纠缠下去,体面地结束了对话。   晚饭散场后,大家各自下楼取车。宋喻明和他们告别后,往停车场东边走去。   程向黎跟在他后面,直到走近停车位,两辆并排停在一起的车同时亮灯,宋喻明才发现自己身边的奔驰e300是程向黎的。   没想到这个人看起来精明世故,开车倒是很低调。   宋喻明心里想着事,眼神不自觉地在他身上多停了几秒。   程向黎从车里取出一个东西,走了过来:“宋医生,你的笔。”   这是那天急救时宋喻明顺手给他的,受外力挤压,笔杆凹下去了一块。   宋喻明看了眼,摆了摆手说:“不用还我了,找个地方扔掉吧。”   反正这样的笔,他家里还有好几盒。   “好,宋医生慢走。”程向黎靠在车上,目送他的车开出停车场,郑重地把这支报废的圆珠笔收进衬衣口袋里。   -   在繁忙的一线城市里,晚高峰似乎没有终点。半小时的车程,宋喻明走走停停,回家已经十点了。   家里还是和往常一样亮着灯,只是今晚刘泽辰桌上摆的,不是堆积成山的案件资料,而是他新到的无人机配件。   宋喻明开门进家,就见茶几上立着装无人机的手提箱,包装盒被拆得乱七八糟,纸板、泡沫随意丢在一边。   伴随着一声猫叫,一只花色匀称的奶牛猫从纸板的缝隙里钻了出来。   “你怎么把我的快递拆了?”宋喻明赶忙跨过地上的纸盒,走到刘泽辰面前。   “我就是想了解一下你的爱好。”刘泽辰没有抬头,拿着镜头用力地往机身上怼,“这是你来华国后买的第三台无人机了。做了快十年医生,你还是这么喜欢航模和飞行器。”   “工作和爱好又不冲突。”宋喻明按住了他的手,“机身还没起来,你别乱装镜头。”   他手里这款无人机是大疆今年新出的Inspire3,全幅超广角镜头,18毫米焦段,8K分辨率,比市面上常见的1080P整整放大了16倍,单一个配件就要上万。   看到刘泽辰如此粗暴的手法,宋喻明简直心疼死了。   “对不起老婆,是我手笨了。”刘泽辰满脸堆笑地道歉。   宋喻明埋头收拾桌面,小声抱怨道:“这款无人机从预售起我等了半年,一直想亲自开箱,结果就这样被你拆了。”   刘泽辰意义不明地嗯了声,凑上来搭住了他的肩。宋喻明还在气头上,甩开了他的手:“你是故意的吧?自从我在东航认识了几位朋友,你就一直觉得不舒服。”   “没错,我是不喜欢。”刘泽辰坦然承认,“说实话,你和其他圈子的人吃饭,我都没意见。可你整天和航司的人混在一起,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两人认识二十多年,从小接触到现在,宋喻明很清楚刘泽辰指的是哪件事。   “我放弃小时候的梦想学医,真不是因为那次事故。直到现在,我也没有后悔过这个决定。”   “别自欺欺人了,宋喻明。”刘泽辰摇了摇头,指着书房的门说,“你要是真放下了,就不会买一柜子航模放家里,还隔三差五地约他们吃饭。看到你还是这么喜欢飞机,我真的过意不去。”   “我没有刺激你的意思,就是单纯喜欢一件事,你别想那么多。”解释了这么多次,刘泽辰还是听不进去,宋喻明也觉得累,“下周外科查房,我明天还要去医院,改天再聊吧。”   说完,他拎起装无人机的手提箱,走上了楼梯。   “等等,”刘泽辰喊住他,“今天的饭局上有飞行员吗?”   “有一个,”宋喻明实话实说,“不过我们没聊几句,也没有认识的打算。”   “行,”刘泽辰点了点头,“你先休息,我过会儿上来。”   养了两年多的猫似乎察觉到了宋喻明的情绪,跟他走进了卧室。   关门的时候,看到坐在客厅里一言不发的刘泽辰,宋喻明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好像从今年二月,他们决定结婚开始,刘泽辰的态度就变了,总是说他玩心重、不顾家,还经常翻来覆去提一些以前的事。   宋喻明突然有些后悔今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秀恩爱。明明还有三个月就要结婚了,怎么会变成这样? 第3章 念念不忘   程向黎回家后沿着小区河道跑了十公里,然后洗澡睡觉。明天公司要开月度安全会议,晚上六点,他还要执行从龙江机场前往墨尔本的飞行任务。   会后,他在公司食堂吃过午饭,就去做飞行前准备会了。   这趟航班的乘务长,就是昨天他请客吃饭的桑雨彤,第二机长是他的师傅方健。副驾是张生面孔,叫徐升。   程向黎看了下他的简历,31岁,是大改驾转过来的,飞行时长3752小时,其中在B787上1200多小时,已经够机长的放行标准了。   一见面他就热情地上来握手:“程机长好,久仰大名。”   程向黎似笑非笑地拍了拍他:“久仰大名这种话还是留到见方部长说吧。”   “不不不,您是我们东航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宽体机机长,光是这点就值得我向你学习了。”徐升恋恋不舍地松开了他的手。   程向黎顿了顿,有些招架不住这般热情。   毕竟和那些处理过空中险情、拯救了几百人生命的英雄机长相比,他只是民航业里的一颗普通螺丝钉。   几分钟后,方健也来了。两人齐声喊了句方部长好,坐下来开会。   程向黎打开电子飞行包(EFB),也就是公司发的iPad,和他们确认航路点和天气,以及备降机场。   现在澳洲正值初冬,墨尔本受洋流和迎风坡影响,基本上小雨不断。目的地机场给出的天气也是小到中雨,需要做好跑道湿滑和低能见度下二类盲降的准备。   确认好全部情况,机组一行人经过内部安检通道,坐车前往停机坪上飞机。   程向黎在CDU(控制显示单元)上输入航路和航班号,激活了此次路线,对徐升说:“你先去做绕机检查。”   “好!”他响亮地应了声,从飞行箱侧袋里拿出反光背心,屁颠屁颠地跑下去了。   程向黎回头看了眼:“年轻人还真是有干劲。”   方健知道他故意支开徐升,解释说:“我和小徐飞过两趟,挺实在的小伙子,你不用担心。”   程向黎不置可否:“姓徐,和徐总有关系吗?”   “还真被你猜对了,据说是远亲。”   程向黎挑了挑眉:“有靠山还这么会巴结?”   “快放机长了,不想出差错吧。”方健说到这儿,干笑了一声,“向黎,你升机长那会儿,不也是夹着尾巴做人的?”   “有吗?”程向黎瞥了眼窗外,淡淡道,“忘了。”   “每个人性格不同,好好配合才是关键。”方健也不拿他开玩笑了,毕竟他是这趟航班的责任机长。   “师傅说的是。”程向黎点点头,继续做起飞前检查。   过了二十多分钟,徐升回来了,汇报飞机没有问题。程向黎又下去检查了一遍,然后在EFB上签字,通知乘务组上客。   客舱里开始忙碌起来,下午五点三十,285名乘客登机完毕,舱门关闭。   程向黎按照地面频率的指挥,把飞机滑到跑道外等待。   “东方737,可以起飞,跑道16右,地面风270,4米秒。”耳机里传来了塔台的指令。   “跑道16右可以起飞,东方737。”徐升复诵。   飞机进入跑道,也就到了最重要的起飞阶段。程向黎将油门杆推动到40%,紧紧盯着仪表盘。   引擎的轰鸣声逐渐变大,飞机开始加速滑跑。   徐升负责监控飞机状态:“40 N1稳定。”   程向黎按压TOGA电门,放在油门上手随之移动。   徐升:“N1 TOGA.”   程向黎快速扫了眼PFD(主飞行显示器):“证实。”   徐升继续关注发动机仪表:“推力调定。”   “检查。”   “80节。”   “推力保持。”   涡轮转动、引擎轰鸣,飞机一路加速向前,很快就到了决断速度。   “V1。”   程向黎的手从油门杆上收回,操纵飞机拉杆抬轮。   “V2。”   徐升:“抬头。”   “正上升率。”   “收轮。”程向黎发出指令,飞机如同一只高傲的巨鸟,迎着龙江机场的晚霞冲向了天空。   -   因为拆快递的事,宋喻明和刘泽辰闹得不欢而散。刘泽辰直到后半夜才回卧室,自己铺了一床被子,睡在宋喻明身边。   第二天早上,他们依旧没有交流。宋喻明吃了顿简单的早餐,开车去医院。   其实今天他轮休,宋喻明本想和刘泽辰出去吃饭,然后找个场地飞无人机玩,但是因为赌气,又一头扎进了工作里。   换好衣服,别上胸牌,宋喻明走进了病房。守在床前的家属听到动静,起身迎接:“宋医生来了?”   宋喻明点了点头,顺手取出一支笔:“我来和你们讨论一下明天的手术。”   患者45岁,男性,两天前在厂里做工时被锅炉水烫伤入院,目前情况稳定,已经完成术前检查。宋喻明现在要和家属确认削痂深度和供皮区的范围。   “你的意思是,把他身上的死皮刮掉,再从好的地方植皮过来,伤口就能自己修复?”   “对,他的创面以深二度为主,烧伤集中在身体右侧,自体皮比较充裕。”家属说话有点口音,宋喻明边写边画,耐心地和他们解释了半个多小时,“不用制备异体皮,手术成本相对低很多,预后情况良好,20天就可以出院。”   “那可太感谢宋医生了。”   “不客气,下午我来找你们签字,有问题随时和我说。”宋喻明交代完注意事项,退出了病房。   来到重症监护室,气氛就不像之前那样轻松了。   这是一位全身重度烧伤合并吸入性损伤的病人,入院当天就下了病危通知书。前几天手术削去了部分痂皮,用最便宜的猪皮进行覆盖。但家属还是承担不起费用,几次提出要转普通病房。   宋喻明过去的时候,他的妻子正站在门外探视。见医生走来,她搓了搓手,强笑着和他打了声招呼。   宋喻明嗯了声,进去做检查。术后病人精神没有完全恢复,做了气管切开,靠机械通气辅助呼吸。   今天他带的住院医生不在,宋喻明自己动手记了一遍数据,询问值班护士昨晚的情况。   看着一连串的数字,他感觉情况还是不太好。   烧伤学里有个简单的公式,存活率=100%-烧伤面积。重度烧伤的患者失去了皮肤的保护,很容易造成感染,肾脏、心脏等器官的负担也很大,极有可能导致脓毒症和多器官功能衰竭(MOF)。   走出病房,他对家属说:“尿还是有点少,今天再查下肾功和血生化。”   病人的妻子点点头,看着床上被纱布包裹的丈夫,突然问:“大夫,你和我说实话……他这种情况还有必要看下去吗?”   宋喻明心里顿了下:“你的丈夫年纪不大,也没有其他疾病,存活希望还是很大的。”   “那活下来之后,他还能站起来、还能继续工作吗?”   宋喻明的目光透过玻璃转向病房:“至少需要三个月时间吧。”   “这可怎么办啊……”女人抹了把脸,小声嘀咕道,“我们还有两个孩子,靠我一个人,谁都养不活。”   “你别担心,我会盯住他的。”宋喻明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如果情况有好转,我马上安排你们转到普通病房。”   “好吧,谢谢医生。”女人红着眼眶朝他点头,沉默地转身离开了。   走廊尽头,清创室里发出一声声凄厉的嚎叫,今天当班的医护在帮病人换药。   宋喻明目送她走进电梯,听着身后传来的声音,默默把笔收进胸前的口袋里。   -   经过10个多小时的长途飞行,当地时间早上7点,程向黎驾驶着B787-9顺利落在了墨尔本机场的跑道上。   外面下着小雨,程向黎在盲降系统的引导下,完成了一次教科书般的雨中着陆。   徐升的英语说得很标准,和空管的沟通效率很高,初次合作体验不错。   飞机停稳后,程向黎通知乘务组下客,顺便问他:“你之前飞过这条航线吗?”   “这是第三次。”   “龙江机场会落吧?”   “当然。”   程向黎看着窗外阴沉的天色,淡淡道:“我和签派说一声,回程你来飞。”   这是在帮他积攒经验和小时数。徐升一听顿时来劲了:“谢谢程机长!”   方健坐在后面,见状笑了一声。   等飞机下完客,程向黎签好回执单,和乘务组开了个短会。   “感谢大家在飞行期间为航班提供的保障,这一趟大家都辛苦了,下飞机后好好休息,也别忘了欣赏一下异国的风景。”   不在驾驶舱的时候,程向黎的眼里总是含着一点的笑意,有意无意地撩拨着说话对象,又让人捉摸不透。   果然,去酒店的路上,他就收到了桑雨彤的消息,说乘务组里有个叫周婷的丫头,想要他的微信。   在民航圈子里,这都是再常见不过的事了。程向黎还是副驾的时候,就被不少人要过联系方式——男女都有,但一次都没发展过。   同意对方的请求后,程向黎放下手机,想起在宋喻明身上失败的社交,自嘲地笑了一声。   他好像遇到了一个在模拟机上都没训练过的难题,短短几天时间里,经历了一场没有警报的急速降落。   作者有话说:   职业文没法避免写工作日常,我个人还是很喜欢这种在各自领域非常优秀,顶峰相见势均力敌的爱情。   -   大改驾:就是其他专业的大学生改行当飞行员。大致分为两种,1是大二的时候参与体检,转飞行技术专业,走2+2路线。2是本科四年读完拿到原专业毕业证再学飞。文里徐升是2+2。   TOGA电门:Take off(起飞)/Go around(复飞)的缩写,是经过计算设定的起飞/复飞推力位。空客是把节流阀推到TO/GA挡,波音通过按钮启用(也就是程向黎操作的模式)。 第4章 不算清白   回程的航班号从东方737变成了738。下午三点,程向黎接通了申城1号扇区的频率:“进近你好,东方738 heavy,通波R,高度4500。”   频率里传来了一个温柔的女声,咬字非常清晰:“东方738,申城雷达看到,下高度2700保持,修正海压1004。”   程向黎复诵完指令,感到有些意外。   他在龙江机场起落近百次了,还是第一次在进近听到女声。听她说话的语气,应该还是个实习生。   今天申城的天气很好,徐升按照指示,平稳地落在了跑道上。   滑到停机位后,他小声说了句:“没想到龙江也有女空管了,突然听到这么甜的声音,我都不习惯了。”   程向黎拿出手机,不出所料,这位新来的“龙江甜妹”已经在同事之间传开了。   龙江机场是东航的大本营,群里大部分人都是他们公司的,还有一些其他航司的飞行员、管制和机务。   也许是看大家讨论次数多了,江听然难得在群里发言:对,是我徒弟,在边上看着呢。   程向黎看到这条消息,不禁为小甜妹捏了把汗:“居然分给江听然带,那可有得受了。”   徐升听到这话,扭头看他:“程机长和他很熟?”   “一般,就是工作上的往来。”想起那顿饭,程向黎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时手机又进了一条消息,是沈晓庄发来的:【向黎,你的体检报告出来了。我儿子突然发高烧走不开,你方便去拿下吗?】   飞行员要求一年一检,程向黎的上份报告快到期了,调回总部后,就去航医院做了份新的。   龙江医院在其中有股份,体检中心就开在龙医边上,正好是他来去机场的必经之路,已经熟到连导航都不用了。   见状,他立刻回复沈晓庄说没问题,让她放心照顾孩子。   关于甜妹的话题,也因为回消息的间隙而中断了。   和机务人员交接完,坐车出场已经四点多了。距离医院下班只剩不到一小时,程向黎担心来不及,没有换衣服就赶了过去,最终在体检中心关门前十分钟拿到了报告。   体检中心和龙医的住院部只隔着一条马路,程向黎出门后,看到“外科大楼”的指示牌,顺着标志走了过去。   一楼乱糟糟的,有小孩的哭闹,有电话里的争吵,还有躺在平车上被推进来、痛苦呻吟的病人。   相比之下,程向黎这身白衬衫、西装裤,显得有些突兀。   不过他也没打算多留,走到引导台前,看了眼楼层分布,得知烧伤科在五楼,便转身离开了。   “嗯,我下班了……不用过来接我,老地方见吧。”   没走几步路,一个略微急促的声音从后面追了上来。程向黎下意识停顿,对方不知道怎么回事,或许是因为他这身打扮太出挑,也停下了脚步。   四目相对,宋喻明愣了一下,对电话里的人说:“不聊了,我马上就到。”   挂断电话后,他惊讶地打量着眼前的人。   程向黎也很意外,点头打招呼:“我来拿体检报告,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   这是宋喻明第一次见他穿机长的制服。其实他们的衣服就是一件普通的白色衬衫,但穿在程向黎身上,再配上胸标、肩章这些金灿灿的点缀,味道就不一样了。   他的左手腕上戴着一块名贵的鳄鱼皮腕表,臂弯里夹着资料袋,无需用力,便可看出小臂肌肉线条的走向。   明明只是几秒的停留,却让宋喻明屏住了呼吸。   程向黎问:“这是和人有约了?”   宋喻明回过神来,避开他的视线,点了点头:“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程向黎做了个请的手势,让他走在前面。   宋喻明还有些恍惚,不自在地捏了下电脑包的拎带,完全没有顾及另一个声音由远及近:“喻明,后面那位是你的朋友?”   台阶下面站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正是刘泽辰。   宋喻明应声抬头,快步走下楼梯:“不是让你在停车场等我吗?天这么热,没必要多走一趟。”   “可我想早点见到你。”刘泽辰接过他的包,突然揽住宋喻明的腰,一把拽到自己身前,“不喜欢吗?”   两人早已过了热恋期,宋喻明很久没有被这样抱过了,屈起手肘碰了他几下。   刘泽辰笑了笑,反而把宋喻明抓得更紧了:“这位是东航新招的飞行?之前没听喻明提过你。”   “我在东航工作很久了,今天来拿体检报告。正好宋医生下班,碰到了打声招呼。”程向黎明知故问,“请问您是?”   刘泽辰嘴角含笑:“我是喻明的未婚夫,正图律所的法人兼律师。”   “那不打扰了。”程向黎点点头,没有做过多的解释,沿着台阶的另一边走了下去。   走过拐角,借着住院部大楼的遮蔽,程向黎站在暗处回头。   不到半分钟的交流,他明显感觉到了宋喻明的抵触。只是见面打声招呼,他的未婚夫反应未免过大了些。   而且这个狗东西,把宋喻明的手臂都捏红了。相处多年的情侣,怎么会连这点信任都没有?   果然,等程向黎走远,宋喻明没再给刘泽辰面子:“我现在是连和别人打声招呼都不行了吗?”   “我没有质疑你,只是怕没主人的狗不干净,咬伤了你。”刘泽辰又黏上来了,“你的身世样貌这么出众,成长环境又简单,我得帮你甄别清楚。”   “那看完能去吃饭了吧?”宋喻明擦了擦脸上的汗,“这个点路上还要堵车。”   早些时候他收到刘泽辰的消息,说订了他最喜欢的米其林餐厅,请他吃晚饭。   这一招可谓是投其所好。宋喻明抵挡不住美食的诱惑,一下午忙得水都没喝几口,就想着准点下班。   当然,去米其林吃饭,吃饱是次要的。宋喻明享受的是顶尖的食材和烹饪技巧,而且在西餐厅,刘泽辰也不会强迫他用筷子。   快吃完的时候,刘泽辰又挑起了新话题:“喻明,我们差不多该定婚戒了。你看是选春节看的那对,还是再等下卡地亚今年的新款?”   宋喻明瞥了眼戴戒指的手:“就DT那款吧,设计简洁大方,我很喜欢。”   “你在医院能戴吗?”   “不方便,就算做成项链,进手术室也要摘下来。”   “可惜了,”刘泽辰探过身来,抚摸着他修长的手指,“不能在老婆身上……”   话没说完,手机先响了。刘泽辰收回手,从桌上拿起手机。看到来电显示,他微微皱了下眉头,走到门口:“委托人找。”   宋喻明切了一小块牛肉送进嘴里,看着包厢门缓缓合上。几分钟后,刘泽辰走了进来,取下衣架上的西装外套:“律所有点急事,我回去一趟。”   “不是委托人的电话吗?”宋喻明淡淡地质疑。   “对,我约他到律所谈。”刘泽辰面不改色地接话。   “什么案子?”   “债务纠纷。”说话的功夫,刘泽辰已经穿好了外套,“喻明,今天对不住了。账我结掉了,车留给你,你吃完先回去。”   “好……”宋喻明应了一声,听着门合上的声音,心跟着敲了一下。   刘泽辰在申城律师圈里混了十年,已经是小有名气的人物。宋喻明知道他最看重面子,见客户肯定会开自己车去。   迟疑了几秒,他拿起车钥匙跟了上去。   走到转角处,他听到电梯提示音。见刘泽辰进电梯,宋喻明立刻折回去,从楼梯间走到一楼。   餐厅位于申城最繁华的地段,外面有很多即停即走的出租车。刘泽辰出门后,随手拦下一辆车。   宋喻明站在应急出口处,确认他上车后,也走到街上拦了一辆,对司机说:“跟着前面的车走。”   司机对他的混血脸很感兴趣,几次都想和他聊天。但是他的话里夹着方言,宋喻明听起来有些吃力,几句话后便没有下文了。   离开商业区,他们跟着前车开上了高架,最后停在了龙江医院门口。   宋喻明坐在车里,看着熟悉的医院大门,看着刘泽辰从车里下来,陷入沉默。   “先生,目的地到了。”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他。   车箱里很安静,宋喻明的手放在车把上,犹豫片刻,对司机说:“送我回刚才的餐厅吧。”   司机问了句:“东西落饭店了?”   宋喻明心不在焉地嗯了声。回到饭店,他去地下停车场取车。   在一起五年,他们的很多东西都是共享的。刘泽辰只有这一辆车,经常开来接他下班,有时也会直接把车丢给他。   宋喻明对他很放心,就算知道律师的社交圈复杂,也从没查过他一次手机。   然而这一刻,想起最近发生的种种,宋喻明犹豫了。   他拔出行车记录仪的存储卡,插到电脑上。   这款设备有256G内存,可以录制1600分钟,保存两周左右。   每一段录像都以时间命名,和宋喻明印象里差不多,晚上八点后刘泽辰开车到家,就很少出门了。   将近30小时的录像,宋喻明没空挨个检查,也没法确保刘泽辰有没有删除重要片段。   不过宋喻明记得,这款行车记录仪可以导出路线图。他把存储卡装回仪器里,在菜单栏末尾找到了选项。   刘泽辰近十天的驾车路线清晰地展现在宋喻明眼前。   家、律所、法庭、医院,还有一些咖啡店和公司——都是他在工作时留下的痕迹,似乎没什么问题。   宋喻明的双指在屏幕上划动,放大地图检查每段路程的用时和公里数。   突然,苹果默认的马林巴琴来电铃声响起,宋喻明划开接听键,电话那边传来了沈晓庄的声音:“喻明啊,向黎说今天去医院取体检报告,碰到了你的未婚夫,好像产生了一些误会。他托我来问一下,你们没闹矛盾吧?”   “嗯,没事。”宋喻明闭眼休息片刻,揉了揉眉心,“怀疑是律师的本能,帮我和程机长说一声,不用在意。”   “好,这样我就放心了。”沈晓庄挂断了电话。   车厢再次陷入安静,宋喻明看着地图上直白的路线图,缓缓垂下手。   怀疑不是律师的代名词,而是所有人的本能。   他们的父亲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他和刘泽辰认识多年,自同性婚姻合法以来,得到了无数亲朋好友的祝福。   而人生的可笑就在于,在即将步入婚姻殿堂的时刻,他发现了未婚夫欺骗的痕迹。   只是宋喻明绝对想不到,此刻在距离他不到十千米的小区里,一个仅有三面之缘的男人,和他做出了同样的判断。   程向黎放下手机,隔着平静的江面,默默望向宋喻明所在的方向。   作者有话说:   “他看我的眼神炙热,我看他的也算不上清白。”   程香梨:早知道老婆喜欢制服诱惑,我下班后再也不换衣服了。 第5章 欲盖弥彰   宋喻明到家后,刘泽辰还没有回来。空荡荡的别墅里,迎接他的只有一声猫叫。   奶牛猫名叫达克,是一只两岁大的公猫,性格活泼好动,动画片《黑猫警长》便是以它为原型的。   而达克,确实也不负“警长”的名号,整天上蹿下跳,放着好好的猫抓板不用,不知道拆了宋喻明家多少张沙发。   听到开门的动静,它从餐桌上跳下来,一路跑到宋喻明跟前。   宋喻明蹲在地上摸了摸它的头,用逗猫棒陪它玩了一会,添好猫粮和水,走进了书房。   这是他的单人书房,宽敞的实木书桌上叠放着许多文件和医学书籍,后面还有两个书柜。   宋喻明打开电脑,回顾了一下明天手术的要点,然后将目光转向手边的资料,拿起前天没看完的论文,继续研究大面积烧伤瘢痕修复的最新病例。   临床的医生除了日常工作,还有教学和科研任务。对于主治医生来说,正是带新人和精进医术的重要阶段。   直到快十一点,宋喻明觉得困了,走出书房才听到卫生间里传来的水声。   几分钟后,水声停止。刘泽辰围着浴巾,擦着身上的水珠走了出来。   “看你在工作,就没进来打扰,先洗了个澡。”刘泽辰依旧保持着笑吟吟的模样,“准备休息了吗?”   宋喻明点头,看到他脱在沙发上的西装外套,走了过去:“我帮你挂起来。”   “不用了,这套衣服穿久了,明天我让人送去干洗。”刘泽辰拉住他的手,突然从后面绕上来,“今天真是不好意思,趁现在时间还早,我们做一下吧。”   刘泽辰很注重身材管理,大学开始就在健身房举铁。宋喻明的运动天赋更好,从小练习网球,还是极限运动爱好者,虽然没有练出夸张的肌肉,但是宽肩窄腰,身体线条非常流畅。   刚确认关系时,两人都对彼此的身材很满意,但是没过多久,问题就出现了。   刘泽辰总说他太强势,这样会让他有挫败感。但宋喻明展示的都是真实感受,他不喜欢刻意去迎合别人。两人因为这件事吵过好几次,宋喻明不肯退让,后面频率就降下来了。   仔细一算,从订婚到现在,他们竟然三个月没做过了。   年初,外环一家烧烤店发生了重大爆炸事故,造成7死26伤,大部分重伤患者都送到了他们医院。   一时间科室里哭声遍地,每一寸空气都浸透着血的味道。   有的家属把医生当成神,哭着跪在他面前,求他保住亲人的命;也有人在重大的变故前失去了理智,当着医护的面不知分寸地发泄情绪。   那段时间宋喻明的压力很大,经常加班到深夜,累得请代驾送自己回家,然后一言不发,倒头就睡。   有时候刘泽辰已经睡下了,或者是他意识到自己负面情绪太严重,就会去自己的卧室过夜。   重度烧伤的病人护理周期都很长。好不容易熬过头一个月,情况有所好转,刘泽辰又去国外出差,走了二十多天。   按理说宋喻明今天没有拒绝的理由,但想起刘泽辰表里不一的言行,他实在提不起劲来。   “我明天还有三台手术,要忙一整天。”他掰开了刘泽辰的手,“等轮休吧。”   -   第二天的手术是宋喻明主刀。像这种操作难度不大的游离皮片移植手术,他已经可以独立展开了。   早晨查完房,和家属交代完注意事项,他走进无菌区,开始术前准备。   一台成功的手术少不了各方面的配合。等人齐了,宋喻明礼貌地朝他们点点头,宣布手术开始。   病人很快进入麻醉状态,身上连接的监护仪平稳地运行着,为手术提供参考。   宋喻明左手执刀,专注地看着无菌布下的创面。   削完第二块痂皮,他问一助:“止血的纱布用掉多少块了?”   “15块。”   “称下重量。”   “总重135.2克,增重71.8。”   “OK,没问题。”宋喻明看了眼监护仪,低头继续操作。   削痂深度涉及真皮组织,宋喻明需要时刻考虑病人的出血量,一旦血压不稳,就要立刻停止手术,纠正失血情况。   从清理创面到取皮缝合,每一刀都要精确到零点几毫米,既考验医生的技术,又是一场体力活。   中午十二点,手术室的红灯熄灭。宋喻明脱掉手术服,和家属交代了几句,让护士把床推过去,就去准备下一台了。   最后一场手术是皮瓣移植,难度稍微大些。主刀是他的组长崔鹏涛,宋喻明做一助。   这个时间点,大部分人都轮到第三四场了,脸上多少有些疲倦。手术开始没多久,崔鹏涛就拉着大家唠起了家常。   宋喻明自己主刀的时候不太爱说话,但遇上话痨的主任,也只能跟着聊天。   说完中午吃了什么,崔鹏涛问他:“小宋,你当时怎么想到回国工作的?”   “那时候我奶奶去世了,留下爷爷一个人。正好男朋友的工作也稳定了,我就想回来陪老人家。”   “这样啊,”崔鹏涛点点头,“两边的医疗制度不一样,适应得很辛苦吧?”   “刚来的那两年确实很累,现在好多了。”   今年刚入职,由宋喻明带着的住院医生杭文萱好奇地八卦:“宋老师有男朋友了?”   宋喻明淡淡地应了声,但是因为最近的矛盾,不想多提刘泽辰。   崔主任又问:“你男朋友是医疗体系里的吗?”   “不是。”宋喻明看着刀片下的皮肤组织,闷声道,“不过他工作也很忙。”   “让我猜猜,”杭文萱顿时来劲了,“是警察、律师还是程序员?”   宋喻明没有应声。   手术室里安静了几秒,杭文萱认真思考片刻,突然激动道:“该不会是飞行员吧?穿制服戴墨镜的大帅哥。”   宋喻明愣了一下:“怎么会往这方面想?”   “因为我刚才说了很多常见职业,老师都不承认。”见他反应这么大,杭文萱很得意,“说中了?”   宋喻明摇了摇头,对崔鹏涛说:“主任,皮取下来了。”   “好的,准备移植。”   关于他男朋友的话题也就此中断。手术将近三小时,最后缝针的时候,宋喻明贴身的衣服已经湿透了。   完成所有手术,工作暂时告一段落。宋喻明回更衣室换上干净的衣服,又带着杭文萱去病房,检查前几个病人的恢复情况。   开完医嘱,他下楼去食堂吃饭。现在正是医院交班的时候,食堂里人很多,宋喻明打完饭,看到了老熟人吴梅,便走过去和她拼桌。   吴梅是急诊科的主任医师,因为2·21烧烤店爆炸事件,两个科室结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   见宋喻明过来,她热情地打招呼。   医生一起吃饭,自然少不了讨论病例。聊了好一会,吴梅突然想起什么,哎了一声:“小宋,昨天我好像看到你未婚夫了。”   “什么意思?”宋喻明应声抬头。   “就是昨晚七点多的时候,救护车送来了一个胃痛病人,疼得很厉害,没法走路了。我就让他叫个朋友来陪他检查,过了半个多小时,来了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   “结果你猜怎么着?他一进来就和病人吵架了。”吴梅回忆着当时的场景,模仿得有模有样——   男人说:“你疯了?为什么到龙江医院?宋喻明就在这里工作。”   病人疼得嗷嗷叫:“我也不知道啊,上救护车后我都疼晕过去了,睁开眼就躺在这里了。快点带我去做检查吧……”   男人安抚说:“忍一忍,我们去别的医院。要是被他的同事认出来就麻烦了。”   病人委屈道:“你怕他做什么?”   男人没再接话。   不过刘泽辰肯定想不到,这番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对话,还真被熟人听见了。   “……”宋喻明听完,攥紧了手中的钢勺。   “也许是我太敏感了,”吴梅见他这副脸色,也觉得为难,“但是小宋,你马上就要结婚了,作为你的朋友,我实在没法瞒着你。”   说实话,因为昨天跟刘泽辰打车到了医院,听到这个结果,宋喻明心里只有一半的惊讶。   他很快就调整好情绪,笑着点了下头:“没事,谢谢梅姐提醒。”   其实从今年开始,这段感情已经出现了很多耐人寻味的信号。   只是前段时间宋喻明忙着照顾病人,用订婚的谎言麻痹自己,没有功夫仔细探究。现在,或许是时候正视它们了。   出于医生的职业素养,吴梅并没有告诉宋喻明病人的详细情况。以刘泽辰的社交圈,想要接触到年纪不大的男生,最有可能就是律所的新人。   但宋喻明也没法直接去律所求证。没有证据,如果仅仅是怀疑就和他当面对质,无异于打草惊蛇。   思考再三,他决定还是先按下不表,在家里放几只录音笔试试。   作者有话说:   最后提个醒,双非处,攻受都有过一个前任。但是相遇后身心只有彼此,两人x经验都很丰富do起来很香。   -   注:每个科室会有自己的手术日,在这一天他们可以优先使用手术室,提高手术效率。像一些很忙的科室,比如产科,经常会有医生连做七八台,累得瘫在手术室地上睡觉的情况。文中玉米他们组的手术日是周二/周五。 第6章 准入许可   周三是宋喻明出门诊的日子。龙江医院的烧伤科全国排名前三,专家门诊一号难求,就连普通的换药门诊都要提前一周预约。   自从医院在挂号软件更新了证件照,宋喻明的号也开始难抢起来。不少人都是被他的照片吸引来的,不过很可惜,换药需要无菌操作,宋喻明每次都裹得很严实,将优越的五官都藏了起来。   下午一共有三十个号,直到六点,宋喻明才看完所有预约的病人。   脱掉一次性无菌服,宋喻明仔细地洗手消毒,对着镜子系好领带,又恢复了证件照上干净清爽的模样。   正低头锁门,身后响起一个低沉温柔的男声:“宋医生,下午好。”   宋喻明转头瞥了眼,见程向黎穿着一套私服站在身后,很是惊讶:“你怎么在这里?”   “今天休息,就想来医院找一下你。”   宋喻明拔出钥匙,严肃地打量着他:“身体不舒服?”   “没什么,只是……”程向黎看到他紧张,反而笑了声,“想和你讨论一个病例。”   宋喻明皱眉:“烧伤方面的?”   “算是吧。”程向黎点了点头。   话说到这份上,宋喻明不好拒绝:“我去值班室还钥匙,边走边说。”   程向黎让他走在前面:“打扰宋医生下班了。”   “没事,我本来就要回病房。”宋喻明淡淡道,“什么事,你说。”   “一个30多岁,全身70%烧伤、右手在事故中截肢的病人,医生说就算全力抢救保住性命,也会落下残疾,不能再回到他原来的岗位了。这种情况,你觉得还有必要看下去吗?”   宋喻明听得心里一咯噔:“你身边的真实病例?”   “朋友的朋友。”   宋喻明沉下心来思考了一阵:“什么事故?飞行员吗?”   程向黎摇了摇头:“不太方便说。”   “好吧,”宋喻明敲开值班室的门,还好钥匙,从门诊厅的后门走出去,“你问的‘有没有必要看下去’,是让他放弃治疗,转临终关怀?”   “差不多。”   宋喻明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了,想起今年的221爆炸事故,他轻声叹了口气:“家属的态度呢?”   “他妈妈哭晕过去好几次,其他人也做不好决定。”   确实很难选择。走到吸烟区,宋喻明摸了下裤兜:“我抽根烟,程机长不介意吧?”   “宋医生会抽烟?”   “没办法,医生的工作时间太长了,身边的人都抽,别把烟味带进病房就行。”宋喻明说着把烟含到嘴里,拿出打火机,最后两个音节发得有些含糊。   话音还未完全落下,宋喻明的指尖响起一声清脆的开盖音,银色机身上升起一团火苗,在这个干燥无风的傍晚,不疾不徐地蔓上了烟卷。   程向黎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移了过去,即使是不抽烟的人,在听到开盖声的瞬间,也能产生一种特殊的共鸣。   都彭的朗声系列,上万元的奢侈品,程向黎飞国际航线,经常在免税店里看到。   宋喻明闭着眼,半倚在凉亭的立柱上,微微仰头,随着喉结滚动,缓缓吐出一片烟雾。   然后是一声比较重的合盖音,宋喻明把打火机收进兜里,弹了下烟灰:“其实作为医生,我更看重病人的想法。就算他自己都没有求生欲了,我也一定是最后放弃的人。”   程向黎抱胸站在一旁,静静地看他:“但是这个过程对病人和家属来说都很痛苦。”   “那也不能随便替病人做决定。”宋喻明闭着眼吸了口烟,轻声道,“我在烧伤科工作三年,见过不少重症患者。那些撑过休克期的人,特别是年轻的,基本上都想活下去,而且预后效果远超平均。人在绝境中爆发出的求生本能,一般人根本无法想象。”   “但愿吧。”程向黎也闭了下眼睛,“不过作为家属,看到自己深爱着的人变成这样,内心的煎熬也是旁人难以理解的。”   “这个问题……”宋喻明停顿了一下,“我没法回答你。”   医生的手术刀能切除坏死的组织,却无法剖开复杂的社会关系。不同人面对意外,表现也有所不同。宋喻明从医多年,见过奇迹,自然也经历过无奈。   一支烟并没有缓解太多的疲劳,他的声音还是很轻。夕阳一寸一寸地下沉,在他身下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偶尔吹来一阵风,吹散了他呼吸中的烟味,程向黎也不觉得反感。   他打量着宋喻明指侧的茧子,眼睑微垂:“不好意思宋医生,才认识没几天,就和你讨论这种东西。”   “没事,我刚做医生的时候,也经常思考这些。”宋喻明掐灭了烟头,“听到你身边发生这种事,我也觉得很抱歉。希望不会影响你的飞行状态。”   “我倒是没什么,毕竟这位朋友……”程向黎笑了笑,“和我不算熟。”   “那就好,如果真遇到没法解决的问题,要及时和沈主任说。”抽完烟,宋喻明觉得有点渴,“我准备吃晚饭了,程机长请回吧。”   转身那刻,烟草味也随之散开。   “等等,”程向黎一激灵,突然叫住他,“可以要一个你的联系方式吗?”   这已经是第三次了。宋喻明走到他身侧,抬头问道:“程机长打算以什么身份认识我?如果只是想讨论这个病例,那么抱歉,我没有私下加病人朋友的先例。”   “没有什么特别的身份,”程向黎厚着脸皮说,“人总是会生病的,多认识几个医生,有备无患。”   “可我是烧伤科医生,在别的科室里也没什么人脉。”宋喻明转身看向他,“没有人希望自己进这种地方吧,尤其是飞行员。”   “是,”程向黎挑了挑眉,一笑置之,“上次吃饭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你对民航这块还挺了解的。是飞友吗?”   “现在算不上了。”宋喻明对他有所保留,“小时候经常坐飞机回家探望爷爷奶奶,对飞行还算感兴趣。”   “那时候从澳洲到华国,还没有直飞的航班吧?”   “嗯,”宋喻明想起那段日子,也有些怀念,“每次回申城探望长辈,我们都会顺便在转机的国家度假。”   程向黎若有所思地一笑:“真是让人羡慕的童年生活。”   “……我真的该去吃饭了。”宋喻明饿得有些胃疼,下意识地抬手,想起程向黎还站在边上,勾了下领带结。   “快去吧,”程向黎点点头,“今天耽误你的时间了。”   宋喻明摇了摇头,说了句没事,从程向黎身边擦身而过。   走下台阶时,宋喻明用余光瞥了眼。   程向黎今天虽然没穿制服,但看着这套普通的短袖衬衫,宋喻明还是能回想起前几天住院部门口的那一瞥。   其实刘泽辰说的没错,他对飞行员这一行确实有特别的滤镜。   宋喻明捏了下口袋里印有自己联系方式的名片,站在离他几米远的地方回头:“以后如果有急事,可以找沈主任要我电话,不要像上次那样让她在中间传话了。晓庄姐刚生完孩子,又要管一整个部门,工作已经够忙了。”   这句话的意思是,同意自己进入他的社交圈了?   程向黎眼前一亮:“知道了。”   见宋喻明没反应,他又油腔滑调地朝他喊了句:“感谢广大医疗工作者对民航业的支持。”   宋喻明没有搭理他,收起眼神,双手垂在身侧,沿着宽敞的路面走了回去。   作者有话说:   制服诱惑真好用 第7章 所托非人   宋喻明查完房回家,还惦记着程向黎说的病例,打开电脑搜索了一下近几年烧伤学界成功治愈的重伤病人。   突然,屋外传来一阵敲门声,没等他说请,刘泽辰就开门进来了:“今天下班这么早?”   宋喻明嗯了一声,端起玻璃杯喝了口水。   刘泽辰看到他杯子里浮着的冰块,微微皱眉,欲言又止。宋喻明见他没说话,放下水杯:“有事?”   刘泽辰也不含糊,直接问道:“今晚做吗?”   自从知道那天急诊室里发生的事,宋喻明彻底对他提不起兴趣了:“我明天值夜班。”   “你最近怎么了?”没等宋喻明开口,刘泽辰先质问起来了,“之前饭店发生了爆炸,你说医院里都是病人,我心疼你就一直忍着。现在都过去快三个月了,你总该有空了吧?”   宋喻明吸了口气,压着没有把那天的事说出来:“医生的工作没有一天轻松的。病人的情况千变万化,每天都有新挑战。”   “这样我们结婚后怎么办?”刘泽辰靠在书桌上,俯身看他,“你上次还和我说要领小孩呢。”   宋喻明脸色一沉,抬手轻扣桌面:“不要坐我的书桌。”   刘泽辰不耐烦地啧声,从桌上跳下来,走到后面搭住了宋喻明的肩:“说实话我觉得你不适合做医生。”   宋喻明闻言挑眉。   “你从小被人宠着长大,根本就不知道怎么照顾别人。”刘泽辰滔滔不觉地抱怨起来,“医生的工作辛苦,律师难道就容易吗?我每天要接这么多案子、管这么多事,你不体谅我也就算了,还把压力带到家里。”   “那你想我怎么样?辞职在家给你洗衣服做饭?”宋喻明被他说得很委屈,“既然觉得我这也不好、那也不好,当初干嘛要提结婚的事。”   “就是因为想和你结婚,我们才要想办法解决这些问题。”   “可就算我辞职了,也不能帮你分担律所的事务。”宋喻明撑着书桌站起来,气得差点没站稳,“除了工作、加班,一个月出去打两三次球,其他的时间我不都是在陪你吗?”   刘泽辰“哎”了一声,宋喻明装作没听见,捧起电脑走出了房间。   看样子今晚又要分房睡了。   躺在床上,宋喻明看着空白的天花板,觉得和刘泽辰的沟通越来越累了。   在一起这么多年,双方都没有理解过彼此在工作上的压力。两个人都过着早出晚归的生活,为数不多的交流时间,就是在餐桌上吃夜宵。   不过这一次,宋喻明也说谎了。之前同事家里出了急事,和他换过一次班,宋喻明这周不用在医院过夜。   之所以这么说,是想试探刘泽辰。   有了吴梅提供的线索,宋喻明又把这件事整理了一遍。   刘泽辰打车去见他,想必是不想在自己的车里留下痕迹,查行车记录仪作用不大。而刘泽辰好面子,如果真在外面有人了,肯定不会随便找个地方凑合,去高级酒店又很容易被认出来。   想来想去,宋喻明觉得只有一种可能。   交班后,他留在医院里补病例,一直忙到晚上九点多,他和值班的同事打了声招呼,打车回家。   这个点小区已经很少有人进出了,不过每幢屋子都灯火通明,企业高管们还在加班。宋喻明打车到门口,特地从反方向绕了一圈。   走到家附近,屋里果然亮着灯。宋喻明抬头看了眼二楼卧室,从包里拿出一个遥控器。   他放在家里的录音笔可以实现小范围内的监听。和刘泽辰在一起五年,他连手机都没查过,没想到第一次怀疑,竟然就用了这种方式。   宋喻明戴上耳机,插好电线,按下了开关。   第一支笔放在一楼客厅里,耳机里很安静,只有沙沙的噪音,偶尔传来几声猫叫。   宋喻明听了几分钟,拿出第二个遥控器,换到卧室。   这下连猫叫声都没有了,安静得听不出一点有人在的痕迹。   这个点不在卧室反而可疑。宋喻明沉着脸,接通了放在刘泽辰书房里的录音笔。   “……昨天又拒绝你了?”刚插上电线,他就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声音。   宋喻明心里顿时一激灵。   “是啊,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紧接着是刘泽辰的声音,“反正我是不相信他能三个月没有性生活,说不定早在外面被哪个野男人碰过了。”   “那你还打算和他结婚吗?”   “不知道……”刘泽辰说着压低嗓音哼了一声,“说实话,宋喻明的性格就不像做下面的,一股生来就比别人优越的劲儿,不及你半分让我顺心。”   宋喻明收起耳机和遥控器,站在熟悉的家门口,第一次觉得北半球五月的风能这么冷。   打开家门,趴在客厅里的奶牛猫支起了身体。宋喻明摇了摇头,对它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达克似乎也知道到家里来了外人,听话地止住了叫声,走到宋喻明身边,抬起前爪,扒拉着地毯上一双陌生的鞋子。   宋喻明低头看了眼,放下电脑包,快步走上了楼。站在刘泽辰的书房门口,他再次听到了交谈声。   “是不是有人来了?”   “不可能,他在医院值班,怎么可能回来?”   宋喻明闭了下眼,在碰门把手的那一刻,还是改成了敲门:“刘泽辰,我给你十秒时间,穿好衣服出来见我。”   “糟了。”屋里传出一个年轻的声音,刘泽辰没有说话,随着脚步声,很快拉开了房门:“怎么换班了都不和我说一声?”   宋喻明的目光越过他:“里面的人是谁?”   “没想到你也会骗人,我还真是被人的惯性思维给利用了。”刘泽辰的脸上毫无悔意,“被自己未婚夫怀疑,真让人心寒。”   宋喻明深吸一口气,努力克制情绪:“刘泽辰,以后我们不用再以未婚夫相称了。”   “如果我不想和你结婚,就不会有昨晚的谈话。”刘泽辰摇了摇头,“是你一直没有为我们的关系做出改变,才会造成今天的局面。”   宋喻明闻言一怔:“你出轨还是我的问题?”   “婚姻本来就是两个人的事。”刘泽辰笑了笑,似乎还想继续解释下去。   “够了,”宋喻明打断他的话,“带着你的东西从我家出去。”   刘泽辰不置可否,走进房间,搂着一个瘦瘦小小的家伙出来了。   男生估计刚到一米七,露在外面的手臂又细又白,嫩得仿佛用力一捏就会喊疼。听到两人的争吵,他吓到躲在刘泽辰身侧,不敢被宋喻明看到正脸。   看着眼前这一幕,宋喻明觉得自己的人生简直荒唐到了极点。   “刘泽辰,我让你带走的不只是人。明天我要给家里换锁,剩下的东西我一律当废品扔掉。”   “这么急着?”刘泽辰停下脚步,贴心地把小雏鸟护在胸前,“宋喻明,我看你也没干净到哪里去,是不是早就找好了接盘就等今天……”   “啪——”清脆的巴掌声打断了他的废话。宋喻明攥紧拳头,另一只手抓着栏杆,气得咳嗽了几声。   刘泽辰抬手摸了下火辣辣的脸,竟然还有些得意:“怎么,被我说中了?”   “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宋喻明抬头看他,一字一顿地反问,“为了给自己出轨找理由,竟然还污蔑我。”   “也许我们早就不合适了。”刘泽辰轻飘飘地说了一句,搂着怀里的男生,头也不回地走下了楼。   宋喻明站在二楼的平台上,看着刘泽辰毫无眷恋的背影,后退了几步靠在墙上。   今年是他和刘泽辰认识的第二十二年。小时候,因为生意上的往来,每年暑假刘泽辰都会来澳洲住一个多月。   那时候宋喻明给他展示自己拼的航模、新买的无人机,刘泽辰眼里明明满是欣喜,还一个劲地夸他动手能力强。   虽然宋喻明选择跳出舒适圈做医生,但在感情上,他是个渴望稳定的人。当刘泽辰提出正式交往时,他几乎没有犹豫,甚至心甘情愿地为他辞了工作。   宋喻明小时候没有系统学过中文,只会一些日常用语,刚回国的时候连汉字都认不全。   而且两边的医疗制度不一样,他想继续做医生,还要重新考医师执照。那时候宋喻明的压力很大,刘泽辰也对他照顾有加,下班后教他读书写字,日子过得简单又温馨。   等到第三年,宋喻明的工作稳定了,同性婚姻也合法了。和大部分情侣一样,他们有了性生活,开始讨论结婚、领养小孩的事。   直到一周以前,宋喻明还天真地以为,自己可以平稳地步入婚姻殿堂。   可就在这几天时间里,事情的发展完全脱离了控制,他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心电监护仪上就只剩一条横线了。   一直在楼梯口徘徊的奶牛猫见状立刻跑了上来,围着他黏糊糊地叫了几声。   宋喻明俯身抱起达克,走进书房,拉开书柜大门,取出几本书。   看着藏在后面的保险箱,宋喻明拿起手机,给律师打了个电话。   “周叔叔,你这礼拜天有空吗?我想咨询一下之前和刘泽辰签过的几个重要合同。”   作者有话说:   玉米跟渣男也算是真的爱过,甚至有点恋爱脑。   不过换攻文的精髓就在于下一个会更好。 第8章 冥土追魂   半小时后,刘泽辰拎着几个塑料收纳箱回来了。宋喻明听到动静,从房里出来。   两人的书房是分开的,刘泽辰的东西无非是一些书和案件资料,收拾起来很快。   宋喻明站在走廊上,听他把一摞摞书重重地摔进箱子里,头疼得厉害:“律所的合同我已经联系好律师了,下周他会替我和你们谈。”   刘泽辰闻言停下动作转身看他,宋喻明的耳边总算清净了几秒钟。   “你的动作倒是快。”   “反正对你来说,那点钱不算什么。”宋喻明闷着声音说,“既然分手了,那就分得干净点。”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刘泽辰走到门口,低头看他,“就算我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你也不是完全没有责任。就你这种脾气性格,下一次恋爱还是会失败的。”   “……”宋喻明气得不想说话,看了眼墙角的落地钟:“再给你十五分钟,12点前整理完出去。”   刘泽辰拖着箱子从书房里走出来:“卧室里还有几套定制的衣服,我要带走。”   宋喻明侧身让他过去。恋爱五年,他们同居了三年,看着衣柜里一件件熟悉的衣服,想起一周前他们还睡在一张床上,宋喻明紧紧地皱眉。   他自然不会允许男朋友在感情里犯这种错误,但还是很难接受,认识二十多年的朋友竟会如此轻易地背叛自己。   刘泽辰收拾完东西,分了几次把收纳盒搬出门,直到拿起最后一箱东西,也没有和他说一句道歉的话。   宋喻明看着大门合上,沉着脸走进了自己的卧室。   经过这样一番折腾,已经是第二天凌晨了。宋喻明很少这么晚睡觉,因为按照科室的习惯,早晨7:40前交班,他每天六点半就要起床准备。   但今晚他失眠了。   宋喻明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干巴巴地躺在床里,直到天蒙蒙亮才睡着。   没过多久闹铃就响了,宋喻明强撑着爬起来,上班路上,在医院附近的咖啡店里买了杯冰美式。   平时宋喻明喜欢加橙汁调味,但今天为了提神,他买了苦咖啡。结果刚喝一口就觉得反胃,等到医院后就去卫生间倒掉了。   下午还有科室例会,宋喻明的PPT还没做完,趁着午休的时候赶了一小时。   三个月前爆炸事故送来的那批伤员基本上都出院了,总结完各自的病例,科主任赵楚良问他:“ICU里那个病人,你和家属是怎么沟通的?”   “就是每天看着指标,汇报情况。”   赵主任闻言直摇头:“你来我们科室都三年了,怎么还没学会和家属沟通?像这种危重病人,你要多给他们做心理准备,别到时候抢救不过来,又怪到医院里。”   “可是……”宋喻明进退两难,“他家经济条件本来就不好,我再这么说,家属放弃了怎么办?”   “这都是该走的流程,我们做到问心无愧就好。再说农村很多地方,都有落叶归根的习俗,你要尊重家属的想法。”   宋喻明不愿苟同,还没来及接话,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了。护士匆忙地跑进来说:“宋医生,7床病人突发呼吸困难,怀疑是AHF(急性心衰)。”   这个病人就是他们正讨论的对象。宋喻明闻言立刻起身,拍了拍身后的杭文萱:“我过去看下。”   主任点了点头,对他的组长崔鹏涛说:“老崔,你也去一下。”   宋喻明戴好口罩,快步走到重症监护室。病床已经摇起来了,值班护士汇报情况:“病人意识模糊,呼吸急促,38次每分钟,血压200/120,大量出汗,唇舌发绀。”   “通知病人家属。”宋喻明看着监护仪上的数字,洗手消毒,戴上听诊器,“双肺湿性啰音,心率135次每分钟,心律不齐,心尖部舒张早期奔马律,初步诊断为AHF和急性肺水肿,下午5点10分,开始抢救,呋塞米20mg静脉推注,抽血检查,吸痰。”   护士们立刻行动起来,推来需要的机器,剪开病人手臂上的纱布,给药、采血、做床边检查。   “吸出粉红色泡沫痰10毫升。”   “呋塞米20mg静脉推注完毕。”   “血压185/114。”   宋喻明又戴上听诊器,检查双肺呼吸音:“静脉通道,硝普钠20毫克每分钟。”   用了血管扩张剂后,患者的血压降下来了,但心率和呼吸还是没有好转。宋喻明站在床前,观察心电图的波包,微微皱眉。   突然,病人的身体剧烈抽搐了一下,杭文萱注意到监护仪上图像的变化,惊叫了一声:“室扑了。”   “除颤仪。”宋喻明当机立断,把床放倒,剪开患者胸前的纱布,开始胸外按压。   心脏停跳的征兆没有消失,病人很快就出现了混乱的室颤波。   “Five, six, seven, eight, nine, ten……”宋喻明默念着按压的频率,一边对护士说,“两百焦准备。”   “除颤仪就位。”   宋喻明从她手里接过仪器。   “充电完毕。”   “后退。”宋喻明发出指令。   一次电击之后,室颤没有纠正,宋喻明扫了眼床边的另一位护士:“肾上腺素一毫克,两百焦耳第二次。”   两次除颤过后,情况还是很糟糕。宋喻明把除颤仪递给护士,问杭文萱:“血气分析?”   “pH和二氧化碳分压下降,是代谢性酸中毒的症状。”   “5%碳酸氢钠,一百毫升快速静脉滴注,再推0.4mg西地兰。”宋喻明给出医嘱,继续胸外按压。   做到第三个循环,杭文萱上来替他。宋喻明又给病人量了一次血压,发现降到了145/80,这对于心衰病人来说,反而是一个不好的信号。   “停止泵入硝普钠。”他马上做出修正,想办法维持血压。   患者一直在ICU里,很多措施都是提前做好的,现在该做的都做了,按理说救回来的几率很大。   宋喻明回想着抢救过程中的每一步,正思考问题出在哪里,监护仪突然传出了刺耳的警报。   病人心脏停搏了。   杭文萱刚参加工作不久,临床经验还不丰富,见状动作一顿。   “别停!”宋喻明一个箭步冲过去,把她拉到身后,对准病人的胸廓,握紧拳头直接捶了下去。   病人的胸腔随着他的动作剧烈起伏。宋喻明快速收手,又捶了第二次,一边朝护士喊道:“除颤仪,三百焦准备。”   “心跳回来了。”杭文萱激动地喊出了声。   与此同时,病房外也传来一声哭喊,宋喻明用余光瞥了眼,看到了病人的妻子和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   他收回眼神,对其中一位护士说:“小夏,你去和家属说下情况。”   “好。”她点了点头,走出了抢救室。   宋喻明保持着按压的频率,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不能停。   躺在眼前的病人,不仅是一条独立的生命,还是一对老人的儿子,一位妻子的丈夫,以及两个孩子的父亲。   宋喻明相信自己的抢救流程没有问题,病人也没有重大疾病,只要多坚持一会,肯定能救回来的。   五分钟、十分钟……病床前的医护人员轮番上阵,之前注射的药物也起了作用,血压和心率控制了。   “下午5点48分,经过心肺复苏,自主循环恢复。”看到监护仪上正常的曲线,宋喻明稍稍松了口气。   崔鹏涛走进来问:“下一步什么打算?”   “做心超和胸部CT,找出病因,再给他请一个内科的会诊。”   崔鹏涛不置可否:“该和家属交代的,一定要如实反应。赵主任说得对,是否继续治疗,决定权在家属手里,你不能为了救人故意避而不谈。”   “知道了。”宋喻明深吸了一口气,从高度紧张的情绪中缓过来后,发觉自己的胸口也有点疼。   他摘掉手套,捂嘴咳嗽了一声。   “老师,你没事吧?”杭文萱一下就发现了问题,“我早上看你脸色就不太好。”   宋喻明摆了摆手,说了句没事。走出ICU的大门,病人的妻子立刻跑过来,眼眶哭得通红:“大夫,刚才那通抢救是不是又花了很多钱?你不是说我们家老罗没问题的吗,怎么突然就不行了?”   “急性心衰找出原因机会还是很大的,他这几天肾功能已经在恢复了,出现这种情况,可能和卧床太久,还有之前的肺损伤有关。”宋喻明还想为他争取一下,“我马上安排他做CT,然后让内科的专家过来。”   老太太听到他说什么专家,立刻抓住了宋喻明的手:“大夫,你们一定要救他啊!我就这一个儿子,我不能没有他……”   “妈,您别激动。”女人扶住了老太太的肩,“我们再看几天,老罗不会丢下我们不管的。”   看来这是一对婆媳。妈妈想要保住儿子的命,妻子却在为整个家考虑。   宋喻明不忍心挑起她们之间的矛盾,但也只能如实分析,让家属做好最坏的打算。   看着二人空洞的眼神,想起自己衣食无忧的生活,还有给刘泽辰这个白眼狼投资的两百万,宋喻明心里一顿,突然想,要是自己也能帮病人垫医药费就好了。   交代完情况,转身瞬间,一阵意外的眩晕感袭来。宋喻明的身体一软,杭文萱赶紧冲上前,使出吃奶的劲架住他的胳膊,但还是无济于事。   最近不顺心的事实在太多了,哪怕是熬夜、加班,宋喻明都没有觉得这样累过。   他有些放弃抵抗了,任凭自己绵软的身体顺着墙面一点点滑下去,坐到了走廊的椅子上。   “宋老师,你哪里不舒服?”杭文萱焦急地询问。   “我胃有点疼……”宋喻明解开白大褂,摸了摸上腹部的位置,另一只手捂着嘴,小声道,“可能是这几天作息不规律,消化性溃疡了。”   杭文萱搭住他的额头,感受到体温的那刻,不禁皱眉:“老师,我带你去消化科看一下吧,你这样没法继续工作了。”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香梨就要趁虚而入了~   不是医学生,专业问题还请大家帮我捉虫。 第9章 趁虚而入   “申城进近你好,东方5310 heavy,高度6300……”接通熟悉的进近频率,程向黎听到了里面乱成一锅粥的对话。   初次通话因为干扰中断,过了几秒钟,管制员问:“刚才哪位?”   “东方5310 heavy,高度6300,申请航向290。”   “东方5310,雷达识别了,先保持原航向,高度下51。”   “好的,保持原航向,高度5100,东方5310。”   程向黎按照指示调整好高度,看着航路上的西红柿炒蛋,轻轻叹了口气。   他今天执行的是申城广州之间往返的航班,受台风“彩云”的影响,下午起飞的时候就延误了一小时。   飞到宁波上空,又遇到了雷阵雨,整片空域里就没有能按原航路飞的飞机。   “吉祥5399,雷达识别了,上标压4500,尽快上,有穿越。”   “好的,上标压4500,吉祥5399。”   “进近,白鹭1278可以上点高度吗?”   “白鹭1278,先保持6000,过LURMA点后联系。”   “收到,保持60,白鹭1278。”   “春秋6720,立刻左转,航向330,右侧有冲突。”   ……   大家都在沟通绕飞和穿高度,频率里忙得不可开交。程向黎看着气象雷达上移动的云团,打开了无线电:“东方5310,需要立刻左转,前面有天气。”   偏偏到他的时候,频率里又干扰了。   几秒后,管制问:“哪位要左转?”   “东方5310,左转航向290,有天气。”程向黎重复了一遍。   “可以,左转飞290,东方5310。”管制终于同意了。   程向黎的耐心已经被一路上的绕飞消磨得差不多了,但还是礼貌地和他说了声谢谢,集中注意力准备降落。   机场的天气也很差,台风已经到48小时警戒线了,明后天从申城出港的航班大面积取消,乘客的出行计划泡汤,程向黎也被迫放假了。   只是这种假期对民航飞行员来说并不愉快。他们的工资是按飞行时长算的,遇到一次台风天,这周的工钱都要少一半。   落地后打开手机,程向黎又接到了开会的通知,拉着飞行箱直奔停车场。   经过航站楼北面的偏门时,他看到副驾站在屋檐下躲雨,摇下车窗问:“你回公司吗?”   “对,今天不是有个临时会议嘛。”   “我捎你一段路,上车吧。”   台风天打车实在是不方便,副驾袁涵闻言大喜过望,连声道谢。从屋檐下跑过来,他身上沾了点雨,上车后又道歉:“不好意思,把座位弄湿了。”   程向黎往他那儿瞥了眼,顺势发动汽车:“没事。”   程向黎调回总部不到三个月,在公司里名气倒是不小。据说是公司史上最年轻的机长,还有方部长做靠山,大家私底下都在传,他很快就要在飞行部有个一官半职了。   袁涵本来还有些看法,但今天一见,觉得程向黎技术不错,脾气好又有教养,应该是靠真本事一路摸爬滚打过来的。   “程机长,方便加个微信吗?”   雨天的能见度很低,程向黎专心看路,但也没有拒绝:“到公司再说。”   -   开完会已经晚上八点了,程向黎如愿给了袁涵微信,去停车场的路上,又遇到了沈晓庄。   想起宋喻明的话,程向黎叫住了她:“沈主任,打扰你几分钟。前几天我碰到宋医生了,他说可以向你要个联系方式。”   “这样吗?”这话听起来很奇怪,沈晓庄摸不清两人的关系,但念在程向黎的人品不错,还是没有找宋喻明确认,直接给他了。   看着联系人里新增的11位号码,程向黎心中暗喜:“沈主任,你知道他们临床医生的作息吗?”   “基本上每天都很忙吧。说是早八晚五,实际上七八点走就不错了,遇到手术日更加累,有时候还要连夜班。”   “这也太辛苦了……”程向黎听着就觉得累,就算是改签、备降,他也没体会过这样的工作强度。   “是啊,所以喻明也不太喜欢拓展社交圈。”沈晓庄替宋喻明打了个圆场。   “我不会打扰他的。”程向黎立刻保证。   送走了沈晓庄,他坐进车里,把手机放到支架上。漆黑的屏幕映出模糊的轮廓,程向黎看着那一点光,心痒难耐。   既然明天的飞行任务取消了,不如就彻底给自己放个假。   程向黎解开手机密码,打开通话界面,手不知怎么就落下去了。   “你好,请问哪位?”不料想,电话里传来一个小姑娘的声音。   程向黎很意外:“我是宋医生的朋友,你是?”   “哦我是宋老师的徒弟,他胃疼在输液,你方便过来看一下吗?我好去照顾病人。”   居然真累病倒了。程向黎闻言立刻启动汽车:“具体什么位置?我马上过来。”   “2号输液厅,进门后往里走,我给他要了个临时床位。”   “好的,麻烦你了。”程向黎自然地接话,语气熟得好像他真是宋喻明认识多年的朋友。   外面的雨下大了,让本就拥堵的路段雪上加霜。到医院后,程向黎在护士站问了路,一分钟也没耽搁。   说是临时床位,其实就是移动推车,中间稍微隔了一下。程向黎拨开帘子走过去,杭文萱应声回头,看到身后冒出一个穿着制服的男人,先是愣了一下。   看清楚他的胸标后,杭文萱突然明白了什么,赶忙地把床边的座位让给他。   “检查结果怎么样?”   “胃溃疡,有个出血点,用药止住了。”杭文萱简单地总结道,“老师的病拖了好几天,下午又抢救了一个重症病人,感觉都心力交瘁了。”   “人救回来了吗?”   “暂时没事。”   “那就好,”程向黎点点头,眼神划过她的胸牌,“今天多谢你了。”   “不客气,我给老师打包了一份粥,你让他吃两口。”杭文萱友好地笑了笑,想起那天在手术室里听到的八卦,出后门后又悄悄地往里面张望。   天气转凉,输液室里没有开空调,空气有些闷热。   小床勉强容下一个人,宋喻明躺得很拘谨。程向黎拿起他脱在床上的白大褂,仔细地折好放在床尾,又帮他整理了一下被子。   宋喻明做胃镜的时候打了麻药,这会儿睡得有些迷糊。棕色的头发打着卷儿,在枕头上散开,看起来像一只没有完全放下戒备的小兽。   不过也比拒绝自己时冷冰冰的模样顺眼多了。   程向黎双手环胸,安静地站在一旁,陪他挂完最后一瓶水。   宋喻明又睡了半小时才醒来。程向黎听到动静,上前问他:“感觉好点了吗?”   宋喻明听声音觉得耳熟,恹恹地睁开眼睛,直到看清楚那张不算熟悉的脸,惊讶地吸了口气:“你怎么在这里?”   “今天公司开会,正好碰到沈主任,和她要了个电话。”程向黎大致解释了一下事情经过,“你徒弟给你打了份粥,还是热的,你想吃吗?”   “我现在吃不下,等饿了再说吧。”宋喻明坐起来,捂着嘴低低地哼了声。看到床尾放着一套折得有棱有角的白大褂,迟疑了几秒,拎起肩缝把它抖开了。   “你还要回病房?”程向黎侧身拦住他。   宋喻明利落地穿好衣服:“下午抢救了一个病人,我得回去看一眼。”   “你今晚需要值班吗?”   “不用,整理一下东西就回去。”宋喻明说完看了眼窗户,雨没有停的趋势,穿过漆黑的夜幕,噼里啪啦地打在窗上。   “我送你回家吧。”程向黎突然开口。   宋喻明心里一惊:“不用了,我自己……”   话到嘴边,他意识到不对,又改口说:“我先生会来接我的。”   “你给他打过电话了?”   “还没,我发消息说一声。”宋喻明说着拿出手机,但其实今早失眠的时候,他就把刘泽辰的联系方式删了。   看着站在一旁的程向黎,宋喻明对着屏幕随便划了几下,觉得自己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程向黎不置可否,扬起手里的长柄雨伞:“我先送你回病房。”   从急诊到住院部有十分钟的路,宋喻明手边没有伞,无奈地说了句谢谢。   走出门后,冷空气扑面而来。宋喻明还发着烧,一阵恶寒瞬间涌了上来。   程向黎把伞撑到两人中间,见他难受的样子,有些心疼:“从这里回去有室内的路吗?”   “没有,”宋喻明强迫自己提起精神,“反正就几分钟,走走很快的。”   程向黎没接话,把伞侧向风吹来的方向,尽量多挡点雨。   一股淡淡的香水尾调穿过雨天弥漫的泥土味,飘进了宋喻明的鼻腔。   应该是下午喷的,尾调还很明显。宋喻明对香水有研究,仔细分辨了一下,是一款木质调暖香,沉稳中透着温柔。   “你今天飞国内?”   程向黎他会主动挑起话题,稍稍愣了下:“对,申城广州来回。”   “这天气明天不能飞了吧?”   “后天也难说。刚才开会,公司就让我上模拟机带人。”   成为机长后,他们还要积累经验,继续升教员。程向黎现在就是B类教员,有模拟机教学的资格。   宋喻明轻轻地嗯了声,借聊天分散注意力,觉得没有之前那么晕了。   暴雨倾倒在倾斜的伞面上,乌木的香味在方寸之间散开,宋喻明看程向黎握着伞柄的手,感觉这十分钟路比以往都漫长。   好不容易走回住院部,在一楼大厅碰到了杭文萱。宋喻明赶忙上前拦住她,询问病人的情况。   杭文萱说是肺部感染引发的急性水肿,已经让心内科的同事看过了,情况暂时稳定,让他不要担心。   说完,她又注意到了站在后面的程向黎。虽说他的制服外套是黑色的,但通过室内的灯光,还是能看出到他大半个身子都有淋雨的痕迹。   宋喻明的白大褂上却很干净,只有几个小水珠留下的印渍。   杭文萱看到这一幕,心满意足地下班回家。   程向黎等她走远,上前对宋喻明说:“人没事就好,你抓紧收拾东西,我在一楼等你。”   看来这是默认要送自己回去了。宋喻明下意识地和他拉开距离:“真不用,让他知道了容易引起误会。”   程向黎突然笑了声:“宋医生,我是长了一张多不靠谱的脸?能让你的未婚夫如此防备。”   “……”宋喻明抿了下嘴唇。   诚然,如果说一开始拒绝程向黎,是因为陷在和刘泽辰的关系里,那么现在提防他的人只有自己了。   见他不说话,程向黎又问:“如果今天是沈主任,或是江听然送你回去,你先生也要吃醋?”   “这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程向黎顺着他的话问下去,“宋医生,我倒是好奇,我和江听然不都是男人吗?”   但男人也分很多种。宋喻明虽然病得难受,但还是能在心里快速给出答案。   从车祸救援开始,两人有过肢体接触,有过眼神交流,他就知道程向黎是个怎样的人。   用最直白的话来说,他和江听然是同类,而程向黎,是能睡自己的人。   宋喻明对比自己强的人,天生就多一份警惕。更何况程向黎看自己的眼神……   实在算不上有多清白。   作者有话说:   杭文萱,一款自觉的磕cp机器。 第10章 水火相融   宋喻明不想欠程向黎人情,今天麻烦他送自己回家,后续肯定还会发生往来。   但这次的情况实在是特殊,宋喻明想不出其他办法,只能接受他的“好意”:“那你等我几分钟。”   程向黎嗯了一声,目送他走进电梯。不到五分钟,宋喻明就裹着一件长风衣,拎着电脑包下来了。   程向黎的车停在地下,这段路总算不用淋雨了。   坐进车里,程向黎脱掉湿透的外套,挂在座椅后面,问道:“你家住哪儿?”   “御江园。”   程向黎在导航里输入了地址,看到路线图:“离医院还挺近的。”   “是家里人特地给我买的。”宋喻明大方地承认了,毕竟几千万的别墅,以医生的工资,干到退休都攒不够首付的钱,“不好意思,让你专门送我一趟。”   “其实没绕多远,我就住机场边上。”程向黎打消了他的顾虑。   离开停车场,密集的雨点瞬间砸下来,雨刮器开到最大也无济于事,雨幕将前车的尾灯模糊成红黄相接的光晕。   宋喻明听着雨声,困意不自觉地上涌,但是在不熟的人面前,又不想露出过于放松的姿态。   “今天多谢了,”他开始思考怎么还人情,“程机长有什么爱好?”   他的声音很轻,程向黎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你指哪方面?”   宋喻明也不和他绕弯了:“下次我请你喝咖啡。”   原来是这个意思。程向黎笑了下:“我喝茶比较多,对咖啡没什么研究。你随意。”   “送茶叶也行。”宋喻明马上改口。   “就咖啡吧,break out of the daily routine(偶尔打破常规),尝试下新口味也不错。”程向黎突然蹦出一句英文,斜睨了他一眼,重音落在后几个字上。   宋喻明在触及他目光的一瞬,隐约听出了一点言外之意,不满地收回眼神。   “咖啡的种类很多,你喜欢苦一点的还是加牛奶?”   “不如就请宋医生常喝的那款,我相信你的口味。”程向黎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   这下还顺便套走了自己的喜好。宋喻明按了按额角,觉得程向黎这种人,真的很难应付。   但人情往来还是得做足:“那等台风过去,我再联系你。”   “不是等台风过去,是等你病好。”程向黎温和地提醒他,“不是有句话叫‘医者难自医’吗?你要把自己的身体放在第一位,别步了旁人的后尘。”   宋喻明被他说得一愣,车厢里安静了几分钟,直到接近目的地,导航发出右转的提示音。   程向黎按照提示拐进路口,随后便被堵在了一个漫长的红灯前,放眼望去,周围全是大平层和别墅群。   程向黎对着地图确认了一下:“你家住这儿?”   通过之前几次接触,看宋喻明的吃穿用度,程向黎知道他家境不错,但这套房子,还是远远地超出了他的想象。   宋喻明嗯了声,从钱包里取出户主卡:“送我到门口就行。”   “你走进去要几分钟?”   “不远,五分钟。”宋喻明随口编了个数字,不想让程向黎知道自己家的具体位置。   程向黎看着车窗外模糊的夜景,若有所思地问:“家里有人照顾你吗?”   “当然。”宋喻明淡淡地接话,被这一连串问题弄得很是反感。   远处的红绿灯跳转了好几次,车流缓慢移动,等了好久才轮到他们的车。   开过十字路口,程向黎把车靠边停好,解开了保险:“有机会下次再见。”   “注意安全。”宋喻明撑开雨伞,在合上车门前又对他说了句谢谢。   阵雨没有衰减的趋势,猛烈地打在车窗上。明明是下雨,却又好像豆萁在火中爆裂,噼啪燃烧的声音。   -   宋喻明紧紧地扯着外套,拖着抱病的身体走回家,用最后一点力气往电饭煲里倒了米和水,设定好煮粥的模式。   做完这一切,他飞快地走上楼,脱掉衣服躺进床里。   从下午开始,他就一直在硬撑,胃酸反流又发烧头疼,浑身上下都没一处好的地方。   屋外依旧暴雨如注,宋喻明打了个冷颤,又从衣柜里翻出一床被子,盖在身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晨,宋喻明缓了好久才从床里爬起来。胃疼没那么严重了,身体还是软绵绵的,热度也没有退。   宋喻明穿了件厚衣服,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地下床。   睡前煮的粥自动切换到了保温模式,宋喻明打开锅盖,盛出一碗清汤寡水的白粥,这才意识到下锅的时候,一点调味的东西都没放。   宋喻明吃了一口,感觉就像喝水一样,根本尝不出味道。   打开冰箱,家里也就只剩一袋水饺,几盒面包和水果了。   “……”宋喻明看着窗外被狂风暴雨吹得东倒西歪的大树,洗了个苹果,坐在沙发上啃了起来。   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体会到生活一团乱麻的感觉。   台风、胃病、刘泽辰出轨的事实,还有突然闯入生活的程向黎……一切都让他措手不及。   靠在沙发上休息了一会儿,手机突然响了,是江听然打来的电话。   宋喻明划开接听键,就听他问自己是不是生病了。   宋喻明疑惑地应了声,还没来得及问他是怎么知道的,江听然又冒出了第二个让他意外的问题:“家里有人照顾你吗?你未婚夫出差了?”   宋喻明看着手机,一头雾水地反问:“你从哪儿听来的消息?”   电话那头,江听然也不知道怎么解释。   昨天,受强降雨影响,申城进近临时开设了一个扇区。他被领导的电话喊去加班,指挥完那个时间段的飞机,脑袋疼得嗡嗡响,回家后倒头就睡。   今早睡醒后,他看到了程向黎的好友申请。点开一看,发现是一段留言。   程向黎说宋喻明胃病犯了,家里可能没人照顾,如果方便的话,拜托他打个电话问下。   江听然看到这条消息,赶紧看了眼日历,还以为今天是愚人节。   宋喻明听完事情的前因后果,内心的震撼程度不亚于江听然。   他怎么也想不到,仅仅通过几个表情和小动作,程向黎就可以从自己身上提取到这么多信息。   分手的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他还没和任何人提过。但既然江听然问了,宋喻明决定还是先告诉他。   “我是一个人在家,但刘泽辰不是出差。”宋喻明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他出轨了。”   作者有话说:   程向黎,活该你有老婆。 第11章 覆水难收   下午雨转小的时候,宋喻明接到了物业的电话,又过了几分钟,江听然拎着两个塑料袋站在了他家门口。   宋喻明赶紧把他请进来:“真不好意思,让你特地跑一趟。”   “没事,我妈听说要来台风,早早地就把冰箱给塞满了,我一个人吃不完。”江听然拎着东西走进厨房,见宋喻明裹着一件羽绒服,手里还捧着热水袋,“你病得这么厉害?”   宋喻明拢了拢衣服:“本以为就是最近没休息好,睡醒之后更难受了,身上一直发冷。”   “该不是被那个死渣男气的吧?”江听然替他骂了句。   “Fifty-fifty(五五开吧)。”宋喻明没精打采地坐回沙发里。   早些时候,他把刘泽辰房里的录音从头到尾听了一遍,才知道他已经和那个小男生混在一起两个月了。   就在爆炸事故发生不久,他忙着照顾病人分身乏术的时候,刘泽辰在外面有了新欢。   出差的半个月里,两人更是在酒店的床上滚得昏天暗地。刘泽辰还说了很多抱怨的话,嫌他心性高傲,没有做下面的样子。   相识二十二年的情谊,居然比不过一个会哭会闹的小雏鸟。宋喻明听完录音,气得头昏脑涨。   江听然洗好菜,把煮沸的肉丝捞出锅,和米放进电饭煲,从厨房里走出来:“哥,你也别太难受了。不管怎么说,现在发现不算晚,要是真稀里糊涂和他结了婚,那才是最麻烦的。”   “也是。”宋喻明闭着眼睛叹了口气。   “你和程向黎又是怎么回事?”江听然显然对昨晚的事情更感兴趣,“我怎么感觉他知道的比我还多。”   “我什么都没和他说。”宋喻明连忙否认。   江听然笑了笑:“他对你有意思吧?”   “不清楚,也许就和出轨一样,只是图个新鲜感。”宋喻明摇了摇头,“这种人我见多了。”   从小到大,宋喻明被陌生人要联系方式的次数,不亚于在澳洲看到野生袋鼠的频率。   后天的教养没法掩饰人最原始的欲望,就算程向黎在他面前表现得再温和礼貌,有些东西还是藏不住的。   宋喻明讨厌带着目的性的接近,也不相信所谓的一见钟情。   没有感情基础的喜欢,就是耍流氓的借口。他刚被刘泽辰推进坑里,不想再在程向黎这里越陷越深了。   “原来你对他的第一印象这么差。”江听然有些意外,“我周围的人都说他挺不错的。”   “我不否认他有市场,只是对象不是我。”   “好吧。”江听然本想再说几句,但看他这幅样子,估计也听不进去,“那我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养好身体再一起打球。”   “嗯,谢谢你给我送的菜。”宋喻明起身送他到门口,“路上注意安全。”   江听然走后没多久,粥就煮好了。宋喻明盛了一碗放在桌上,闻着蔬菜和肉混合的香气,终于有了一点食欲。   说起来,江听然算是他在华国这四年里,交情最深的朋友了。   两人起初是因为医学讲座和急救知识培训认识的,后来有一天,江听然看到他包上的网球拍吊坠,顺口问了句。   宋喻明八岁开始学网球,在澳洲的时候身边不缺教练和朋友。但到了新环境,人生地不熟,工作压力又大,要不是江听然主动问他,可能就放弃这个爱好了。   -   算上和同事调班请的假,宋喻明一共在家休息了两天。等病好得差不多,台风也过去了。   早晨上班的时候,地上还有不少积水,空气中混着雨后的青草味。   ICU的那个病人,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后,情况总算稳定了。宋喻明请示了一下主任,决定做第二次手术,削除剩余的痂皮。   术后第三天,病人的代谢恢复了。经过几位主任的讨论,同意了家属转普通病房的要求。   之前被锅炉水烫伤的病人,经过半个月多的治疗也顺利出院了。   看着身边接二连三的好消息,宋喻明的心情也舒畅了许多。眼下最棘手的事,反而成了之前说好请程向黎喝的咖啡。   生病那天程向黎给他打过一次电话,宋喻明一直没存,翻了好久才找到。   【Capt.Cheng,   感谢你上周送我回家,我的身体已经康复。   请问你近期的休假日,我请你喝咖啡。   Best wishes,   Dr.Song】   程向黎深夜下飞机,看到宋喻明用书信格式发来的短信,被逗得哭笑不得。   虽然知道外国人喜欢用邮件沟通,但宋喻明的字里行间,显然是在传递彼此还不熟的信息。   因为担心凌晨回消息打扰他休息,程向黎第二天起床后才回复,用了同样的格式,还附上了自己的邮箱。   宋喻明收到他的时间,对照着自己的排班表,最后约在了周三傍晚,医院门口见面。   这一天程向黎刚好结束飞行任务,顺路从机场过来,宋喻明也不用做手术,安排相对轻松。   等到了时间,宋喻明去更衣室换衣服,嘱咐杭文萱照看一下病人,自己出去吃个饭,可能晚点回来。   宋喻明平时在病房都是工作服套白大褂,杭文萱见他特地换了身正装,按捺不住八卦的心:“是约了那位机长吗?”   宋喻明点头。   杭文萱又问:“飞行员的作息是不是颠三倒四的?你们凑个时间吃饭不容易吧?”   宋喻明嗯了一声,心里在为接下来的见面发愁,完全没注意到杭文萱上扬的嘴角。   走到大门口,他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高挑的身影。两人简单打了声招呼,宋喻明走到前面带路:“这家店就开在医院对面,也是我平时去得最多的。”   龙江医院的位置闹中取静,旁边就是医科大和好几所大学的分校区,为了方便学生活动,在附近建了条步行街。   过马路后走了五六分钟,宋喻明带他拐进一条巷子,停在了一家名为“Five by 5”的咖啡店前。   “就是这儿。”   “Five by five?”程向黎注视着眼前朴素的招牌,低声念了一遍。   这个短语可以翻译为“一切顺利”,是一句起源于无线电通话的英文俚语,本意是指信号清晰、没有干扰。   对于民航人来说,就好像“起落平安”之类的祝福,但又比这四个字含蓄很多。   一般人可能不知道其中缘由,但宋喻明在国外长大,应该很熟悉它的用法。   程向黎轻笑了一声,转身看他:“宋医生有心了。”   他的眸色很深,像信纸上未干的墨水,像裹挟着点点星光的夜空。   一句简单的道谢,配上他眼中似有若无的打量和试探,就变成了一块巨大的磁石,稍有松动,便会被连人带魂地吸过去。   宋喻明偏头错开了眼神:“和我没关系,只是正好有这么一家店。”   看样子是对上了暗号。程向黎低头笑了笑,没有明说,推门请他进去。   门后的风铃发出一声脆响,明明是他请客,却又被程向黎控住了场面。   宋喻明不自在地捏了捏手心,心想这大概就是自己最忌惮程向黎的地方。   吧台的服务员和他很熟了,笑着打了声招呼。   宋喻明也点头问好,轻车熟路地带着程向黎走到靠窗的位置。   入座后,他问:“程机长吃过晚饭了吗?”   “在飞机上吃了点。”   宋喻明提议说:“这家店的西餐也很不错,毕竟是饭点,不能让你一个人干巴巴地喝咖啡。”   程向黎即刻会意,在菜单上勾了一份小食:“宋医生推荐哪款咖啡?”   “橙汁冰美式。”说起自己喜欢的东西,他的声音轻快了些,“这是店里的招牌,味道也很特别。”   “好。”程向黎毫不犹豫地选上了。   宋喻明见状也给自己点了一杯,顺带要了份披萨。   店里的东西都是现做,没过多久咖啡和小食拼盘就上桌了。   宋喻明点的披萨估计要等一好会儿,看着桌上喷香的鸡翅和薯条,他有些坐不住了。   程向黎把餐盘推到两人中间:“宋医生要是饿了就先吃,我吃不完这么多,剩下也是浪费。”   “那我就不客气了。”宋喻明戴上手套,拿起一个鸡翅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程向黎喝了口咖啡,淡淡道:“这里面有茶底啊。”   宋喻明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才接话:“好喝吗?”   程向黎慢慢地回味,薄荷、意式浓缩、茉莉香片还有橙子的酸涩味——苦涩中带着一点清凉甘甜,是非常适合夏天的味道。   “不错,”他点点头,还不忘夸一句,“果然,宋医生推荐的东西都不会差。”   “……”宋喻明也拿起玻璃杯喝了一口。   原本颇具层次感的摆设因为他的动作摇晃,浓郁的咖啡漫过冰块,很快便将它们吞没了。   程向黎注意到他咖啡里的冰块:“你胃的出血点愈合了吗?”   “嗯,小毛病而已,不用在意。”宋喻明工作多年,这点在小病小痛他眼里真不算什么。   程向黎轻声叹气,还想再劝几句,披萨终于端上来了。   宋喻明拿起刀叉切了一块,身体突然越过中线,小心地夹着那块披萨,放到了程向黎的餐盘里。   ——刚才他吃了程向黎一个鸡翅,这块算是还他的。   程向黎愣住,虽然无需多言,他就可以理解宋喻明的动作,但还是被他举手投足间的分寸感深深刺激到了。   按理说医生和飞行员一样,也是一个需要精细操作、大量沟通的职业,程向黎见过这么多人,却唯独摸不透宋喻明的性格。   他只能把这一切归结为有夫之夫对单身男性刻意保持的距离感。   其实大家都清楚,吃完这顿饭,两人应该就很少见面了。   毕竟,突然生病又遇上台风天交通不便,让程向黎把这只病猫送回家的好事,很难再发生第二次了。   宋喻明马上就要结婚了,到时候他就会有自己的家庭和孩子;而程向黎,或许也会在漫漫云层中,忘记这段初到申城、在五月某个夜晚让人惊艳的相遇。   可是,程向黎摸过宋喻明的腰,见过他趴在随时都会翻倒的救护车上,镇定自若地判断伤情、抢救病人,还看过他生病时温顺的睡颜。   这些东西真的可以这么快忘记吗?   而且程向黎一直觉得,宋喻明的婚姻没有他描述得那么幸福。   为什么那个人不能是自己?   冰开始融化了,咖啡涌入融冰中间的凹槽,把透明的冰块严丝合缝地包裹起来。   程向黎晃了下杯里的长柄勺,将浮冰与咖啡打散,切了一块宋喻明递来的披萨塞进嘴里。   他吃得很慢,看着冰块和咖啡再次聚拢,突然低声问道:“听沈主任说,你今年八月就要结婚了。”   宋喻明应声抬头,对上程向黎意味不明的眼神,犹豫几秒,点了下头。   “你会请我喝喜酒吗?”程向黎追问。   宋喻明有些招架不住他的气势,皱了皱眉:“怎么突然问这个?”   “因为……”程向黎顿了顿,终于控制住情绪,恢复了平日里含而不露的笑意,“我很久没有参加过婚礼了,想来沾沾你的喜气。”   “这样吗?”宋喻明低头,无意识地搓了搓叉子。   其实这个谎言已经维持不了多久了。不用一个月,当他没有办法给亲朋好友发请帖的时候,一切都将不攻自破。   他已经脱离了道德的束缚,可以凭自己的直觉去选择跟程向黎的关系。   可时至今日,面对程向黎的追问,他还是没有把真相说出口。   或许是因为好面子,不想让刚认识的人得知自己失败的婚姻;又或许是想借着“有夫之夫”的幌子,规避一些不确定的因素。   宋喻明很少做这种违背心意的事情,但不知怎么在程向黎面前,就是一点也放不开,甚至不惜说服自己去欺骗他。   程向黎的目光越过桌上的餐盘,静静观察着宋喻明的小动作,无比希望能亲口听他说出那个答案,但最终还是没有等到。   作者有话说:   他逃,他追,他插翅难飞。   顺带说下,江听然是副cp的受,他的老攻后续会慢慢开始攻略。 第12章 社交定律   和宋喻明想得一样,吃完这顿饭,程向黎再也没有理由来纠缠自己了。   他也从刘泽辰出轨的事上缓了过来,工作生活逐渐恢复正常。   新一周的排班表公布后,他和江听然对了一下,约在周四晚上打球。   因为烧伤病人的康复周期比较长,许多病例也有临床研究的价值,科室有定期随访的制度。周一上班后,宋喻明给一位三个月前出院的患者打了电话,希望他有空能来医院一趟。   这位患者是一家制药厂的锅炉工,半年前因为锅炉爆炸入院,全身40%重度烧伤,左眼球也受到重创,经多个科室会诊,最后转危为安,顺利出院。   接到宋喻明的电话后,患者表示配合,第二天就坐车从老家过来了。   瘢痕修复是烧伤后期康复的重点,但是目前主流的处理方式,费用都比较贵。患者家庭条件一般,之前抢救的钱都是找亲戚朋友借的,现在还欠着好几十万。宋喻明尊重他的想法,就给他开些了普通的药膏。   开完医嘱,宋喻明照例关注了一下患者的心理健康:“最近生活怎么样?”   “啊,还行……在老家的超市里收钱,他们那边招残疾。不上班的时候就帮家里做点活,总之是要尽快把钱还上。”   一场意外,让一个正值壮年的劳动力永远留下了残疾的烙印。宋喻明听完,心里不免唏嘘:“和原单位的赔偿谈得怎么样了?”   “这个……”提起这件事,大哥的表情很是难看。他来回吸了好几口气,哭丧着脸说:“宋医生,不瞒您说,这笔钱估计是要不到了。”   “怎么回事?”   “对方律师说我们这种临时工,没有书面合同,很难证明劳动关系,就说给三万块私了。”   “三万?”宋喻明不可置信,要知道光是住院费,他都花了不止三十万,这点赔偿简直就是杯水车薪。   “我也不想啊,”病人垂着头,小声嗫嚅道,“可谈到后面,对方又说锅炉爆炸是我的过失,厂里都不知道损失了多少,要是再纠缠不清就把我告了……”   宋喻明听得一肚子火:“你的律师怎么说?”   “他也是这个意思,说我这种情况法院都不会管,不如见好就收。”   “可是三万也太少了。”宋喻明替他打抱不平,“对方律师叫什么,哪个律所的?”   病人叹了口气:“好像姓涂来着,其他的不知道。”   宋喻明也跟着叹气,虽然和刘泽辰相处了五年,但他并不熟悉华国的法律,甚至需要把它们翻译成英文才能理解意思。   因此他回国的时候,父亲担心他受欺负,特地把他托付给了一位可靠的律师。   宋喻明打开公文包,拿出一张名片递过去:“这位律师是我的熟人,你要是想再争取一下,可以给他打电话。报我的名字就行,不收你咨询费。”   “这、这……”病人双手接过名片,激动得说不出话,“宋医生,你人也太好了。”   宋喻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事,还不一定能帮上忙。”   但是大哥还是很感激,连声道谢走出了病房。   这位律师就是他之前联系过的周叔叔。送走病人后,宋喻明立刻给他发了封邮件,说明了一下情况。   -   周四傍晚,处理完医院的工作,宋喻明如愿下班,开车去机场附近找江听然吃晚饭。   这里有一家名叫九品轩的中餐厅,是江听然的最爱。宋喻明本来对中餐不感兴趣,被他带着吃了几次,也逐渐喜欢上了。   反正他们一个月里能约上打球的次数不多,就当是换口味了。   点完菜,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了工作上的事。马上就要入梅了,大风阵雨等恶劣天气频发,江听然的工作量骤然增加,时不时被领导喊去加班,带的徒弟也不敢出师。   宋喻明最近倒是不错,重症病人陆续出院,对他来说就是最好的慰藉。   只是想起那位在讨赔偿金的锅炉工,他还是觉得气不过。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江听然解释给他听,“临时工没有合同是市场的常态,出了事能赔多少全凭良心。你找靠谱的律师帮忙,仲裁局也不一定受理。”   宋喻明喝了口冰橙汁:“这种情况不能告用人单位违规吗?”   “口头合同也是合同。”江听然说着皱了下眉,“哥,我发现你是真不太懂这边的法律。这样和刘泽辰谈恋爱,不怕被他占便宜吗?”   “那倒不至于。”宋喻明仔细回想了一下,和刘泽辰相处的这几年里,两人很少涉及法律层面的交易。   “两位晚上好。”正在低头想事,身旁传来一个熟悉的男声。   宋喻明应声抬头,见程向黎站在餐桌旁,手里拿着一张小票。   “我刚下飞机,来店里打包点吃的,没想到会在碰到你们。”他笑着解释道。   宋喻明不自在吃了口菜,又听他说:“之前听你说不习惯用筷子,原来也喜欢吃中餐啊。”   “……”宋喻明沉默不语。说实话,因为上次程向黎问起了他的婚事,在咖啡店门口分别时,氛围很尴尬。   江听然见状替他打了声招呼:“程机长今天是飞从东京回来的东方522?”   “对,”程向黎思考了一下,“那时候你下班了吧?我听进近的频率里不是你。”   “交班之前看了眼航班表。”   程向黎会意地点头,看到他身上休闲的polo衫,又问:“你们这是要去打球?”   之前选修心理学的科目时,宋喻明在书上读到过一个名为“六度分隔”的理论。简而言之,就是两个陌生人之间的人际关系,不会超过六个人。最多通过六人的介绍,就可以在已有的社交圈里认识任何一个陌生人。   这样一想,他和程向黎就符合这个微妙社交的关系。就算他们平时没有联系,只要还住在申城,迟早会因为各种各样的人事见面。   问到这个份上,宋喻明也不想骗人:“对,今晚打网球。”   “能带上我吗?”程向黎眼巴巴地看着他,“我大学体育课选修过网球,能给你们做裁判,也会打几下。”   宋喻明惊得没有细嚼就把饭菜吞了下去,赶忙喝了口果汁。   江听然闻言也很诧异:“程机长明天还有飞行任务吗?”   “有,早上九点进场,不急着休息。”程向黎看了眼手里的叫号单,“大家都这么熟了,不用总是把职务挂在嘴边。我应该比你们大几岁,叫我程哥就好。”   “……”宋喻明一时间无言以对。   江听然不想把关系弄得太僵,顺着他的意思说了句“程哥好”。   程向黎笑着扬了下手里的小票:“我先去拿饭,在外面等你。你们慢慢吃。”   宋喻明回头,看着他走进人群的背影,小声问江听然:“你和他说我分手的事了?”   “怎么可能,我肯定是站在你这边的。”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宋喻明低声质问,“如果我没有和刘泽辰分手,这就是在破坏我的家庭。”   “或许他已经有所察觉了。”江听然反而看得比他透彻,“其实判断一个人是否单身,特别是刚结束恋爱关系,前后的差别还是很明显的。况且,你也不可能一直瞒下去。”   “别提了。”宋喻明摸了下脖子,烦闷地摇头。   虽然他们家在国外发展,但他在申城还有一位伯父和三叔。当时他们在大家的年夜饭上宣布了婚事,现在说分手就分手,他还没想好怎么和长辈解释。   “行,不提这糟心事了。等下到了球场,咱们好好打一场。”江听然拍了拍他的手。   剩下的几道菜,宋喻明吃得没什么滋味。走出餐厅,在门口看到了阴魂不散的程向黎。   三人互相看了几眼,宋喻明终于松口了,让程向黎跟在他们的车后面。   宋喻明常去的球场位置非常好,离两人的工作单位和家都不远,是挑了很久才找到的地方。突然带程向黎去那儿,他还有些不适应。   不过等到了场地,他还是和往常一样去更衣室换衣服,然后挥空拍热身,又和江听然练了几组对打,很快就忘了旁边还站着一个人。   跑动的脚步、急停的摩擦声、击球声,尖利中穿插着沉闷,构成了一段特别的节奏。   程向黎站在外面,看着他挥拍时身上清晰的肌肉线条,还有面对决胜球时,眼中一闪而过的凶狠,觉得自己厚着脸皮跟他过来,还真没来错地方。   三局过后,宋喻明暂时领先一分。江听然提议休息一下,宋喻明走到场边擦汗,心情舒畅了许多。   “你的体能看起来不错。”程向黎饶有兴致地回味。   宋喻明正在擦汗,闻言把毛巾挂在脖子上,抬头看他,轻喘了几口气。   剧烈运动后,他的脸颊有些泛红,显得肤色更加白净。棕色的卷发被汗水打湿,服帖地垂在耳侧,琥珀色的眸子像是蒙了层雾。   程向黎对上这样的眼神,再想起他比赛时的那股狠劲,呼吸也不觉加重了几分。   “外科医生的手术刀一拿就是大半天,平时肯定要多锻炼。”宋喻明说得很轻松,仰头喝了口饮料。   程向黎垂眸看他:“看你们打得这么激烈,我也有点手痒了。”   “你不是很久没打过了?”宋喻明不解地皱眉。   “还有一点肌肉记忆。”   宋喻明看了眼包里的备用球拍,突然一笑,挑眉打量他:“要不还是再练练,等有手感了再说。我不擅长给别人当教练。”   程向黎也笑了一声:“下次再约?”   “你要是能在一个月里练到比赛的水平,我也很想见识一下。”   “好,”程向黎答应下来,“一个月后见。”   “……”宋喻明不知道他哪来的自信,正在心里犯嘀咕,围网外传来了另一个声音:“看样子我来得不是时候啊。”   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往外面看去。照明灯的阴影下站着一个人影,宋喻明愣了几秒,惊讶地喊出了他的名字:“刘泽辰?”   “没想到今天球场上居然还有第三个人?”他推门走了进来,“喻明,你不是说和他只是普通朋友吗?”   “……”宋喻明捏紧了手里的水杯,面对他的质问,分手的话差点脱口而出。   江听然站在他身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跟我出来。”刘泽辰走近后,突然把他从座椅上拉了起来,一声不吭地往门外走去。   作者有话说:   喜闻乐见的修罗场终于要来了。 第13章 纠缠不清   走到球场外面,宋喻明甩开了刘泽辰的手。   “喻明,”刘泽辰喊了他一声,语气突然温和了起来,“我觉得我们之前的沟通方式有些问题,还有很多话没有说开,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宋喻明愕然:“你都在外面有人了 ,还想让我给你什么机会?”   “对不起,”刘泽辰好声道歉,又握住了他的手,“和你分开的这半个月里,我重新回顾了这段感情。”   “有话说话,别碰我。”宋喻明收回了手。   刘泽辰顿了一下,尴尬地松开他:“前段时间你太压抑了,我想方设法地安慰你也不起作用,弄得我压力也很大,所以才找人发泄了一下。我保证不会有下次了。”   “可就算你把所有都推到我身上,也不能改变你出轨的事实。”   “我是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但你有站在我的角度考虑过吗?”刘泽辰的声音充满了疲倦,“我工作已经很忙了,回家还要照顾你。有些东西你自己感觉不到,但在我看来特别清楚。”   那段时间自己真的给家里带了很多压力吗?宋喻明听完他的话,不禁跟着反思了起来。   刘泽辰见劝说起了效果,继续道:“那个病人的事,我会亲自出面调解,保证赔够他的医药费,你就别让周叔插手了。”   “那个涂律师……是你们律所的?”   “新来的不懂事,我已经批评过了。”刘泽辰平和地解释给他听,“不过这种情况确实赔不了多少钱,就算你请申城最好的律师也没用。我是看在你的份上,才帮他这一把的。”   “但这不是我们复合的理由。你既然觉得我们性格不合,再谈下去结果也不会改变。”宋喻明思考片刻,摇了摇头,“退一万步说,如果和我相处真的很累,直接提分手就行,何必要去外面找人羞辱我。”   “这怎么能叫羞辱呢?我舍不得提分手,是因为喜欢你啊。”刘泽辰突然冲上来抱住了他,“喻明,我们之间二十多年的交情,你怎么下得了这种狠心?”   “放手。”宋喻明被他扣住了双手,一时挣脱不开。   “不放,今天我就是来和你谈复合的。”刘泽辰不肯让步。   “放开他。”江听然带着程向黎,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球场门口,“刘泽辰,你们的事喻明都和我说了。既然不喜欢了,那就分得干脆点。”   “谈恋爱发生一些小摩擦很正常,外人仅凭一面之词,很难知晓全貌。”刘泽辰装模作样地放开宋喻明,转身看向他们,“更何况,你身后还有一条等着偷家的狗呢。”   “?”宋喻明一个眼神斜过去。   江听然也听懂了,尴尬地扭头看程向黎。   程向黎的反应倒是很平静,往前走了几步,站在刘泽辰面前:“我还以为学法律的人说话都讲证据。刘律师,你究竟是对自己多没信心,以至于看到他身边有一个男人,就觉得自己地位不保。”   “我只是不希望有人带着目的性接近他。喻明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上当受骗。”   “刘泽辰!”宋喻明在一旁小声地提醒他。   下一秒,手被人握住了。程向黎轻轻地捏了他一下,把他拉到自己身后:“刘律师,我还是希望你能用事实说话,这样凭空猜测,损害的是你的形象。”   “证据我当然会去查,只是我和喻明在一起这么多年,从来没有看对方手机的习惯。”   “你想看我可以立刻给你。”宋喻明解开手机密码递到他眼前,再也压制不住心中的怒火,“我和他才认识不到一个月,你是什么时候跟别人好上的,心里没点数吗?”   “你!”刘泽辰的脸色差点没绷住。   宋喻明看到他蠢蠢欲动的拳头,上前挡住了程向黎:“你先回去。”   “你维护他?”刘泽辰惊讶地拔高了声音。   “你冷静一点,我是为你好。”宋喻明拦住他,“你是律师,难道还想和人打架吗?”   说完,他朝江听然使了个眼色。江听然立刻会意,把程向黎拉远了一点。   “下周伯父请客吃饭,只要你不再纠缠,我可以不提出轨的事。”宋喻明回头看了眼,“说实话,如果你的择偶标准是听话体贴,愿意为了你放弃自己的事业,我觉得那个男生很合适。”   “行,”结束了和程向黎的对质,刘泽辰也不演了,“还有一点,希望以后你不要干涉我律所的工作。你知道今早周叔找我的时候,场面有多尴尬吗?”   “我确实不知道涂律师是你们所的,真不是故意针对你。”宋喻明转身向球场走去,“到此为止吧,就当是性格不合了。”   江听然和程向黎没有走远,见他回来,赶紧迎上去:“刘泽辰没对你动手吧?”   “他不敢。”宋喻明推开围网的铁门,走到长椅旁收拾东西。   “对不起,没想到我们之间的关系,会让你陷入道德伦理的误会。”程向黎小心翼翼地道歉,“我可以找你的未婚夫解释清楚。”   “和你没关系,是刘泽辰的问题。”宋喻明背上网球包,“我先回家了,改天再约。”   走出球场,他回停车场取了车。进入安全的私人空间后,压抑许久的情绪才慢慢涌上来。   比起刚分手时的生气和麻木,今天的谈话过后,宋喻明心里又多了几分道不明的情绪。   刘泽辰说得对,二十多年的感情,怎么可能说断就断。   宋喻明还记得和刘泽辰去店里试婚戒,他亲手把戒指戴进自己无名指的感觉;也忘不了他在草坪上向自己求婚那刻,惠风和畅、高朋满座,大家都举杯为他们庆祝。   可这些美好,却被刘泽辰亲手毁了。   “咚咚——”车外响起了一阵叩门声,宋喻明隔着单向玻璃,看到程向黎站在外面。   他吸了吸酸涩的鼻子,翻出遮阳板上的化妆镜,用湿纸巾擦了把脸,摇下车窗:“有事吗?”   程向黎弯下腰说:“看你上车后很久没动,有点担心。”   宋喻明吸了口气:“我没什么,今天的事见笑了。”   “你不用感到抱歉,是我没注意分寸,让你受委屈了。”   经过这场闹剧,宋喻明知道自己没法再瞒下去了:“我下车抽根烟。”   程向黎闻言往后退了几步,宋喻明从外套口袋里摸出香烟和打火机,走出了车厢。   “你和刘泽辰……”程向黎试探地问。   “嗯。”宋喻明把烟含进嘴里,含糊地应了声。   打火机开盖的声音还是像往常一样清脆。宋喻明点了烟,一口都没抽,夹在手里任它慢慢燃烧。   “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最近几天。”宋喻明模糊地报了个时间。   他今天换了一款混合型的薄荷烟,烟身稍长一些,正合他纤长匀称的手指。   但是凉味闻多了,反而有些干涩。程向黎看着他,喉结轻微滚动:“他还会来找你麻烦吗?”   “应该不会了。”   宋喻明低头把玩着手里的烟卷,无需转头,就能感受到程向黎的视线落在何处。   这才是最麻烦的事情。   今天的对话,他被迫给程向黎放出了一个信号,宋喻明担心自己控制不住局势,还没有理清上一段关系,就要被卷入下一场危机。   见香烟快要燃尽,宋喻明平复了一下心情,走到垃圾桶旁按灭了烟头。 第14章 有安全感   宋喻明本以为和两人的纠葛可以告一段落,结果没想到,问题竟然来得这么快。   先是周二下班的时候,刚发动汽车往前开了一步,车后方就传来了异常的震动。宋喻明下车查看,发现有人在停车位上撒了钉子,两个车胎都被扎了。   他立刻拍照取证,去保安室看监控,但是没有找到可疑的人。无奈之下,他只能先把车开到路上,联系拖车送去4S店。   在路边等车的时候,宋喻明一直觉得周围有目光注视。这种感觉不同于路人好奇的眼神,而是一种漫长、带着目的性的观察,藏在车流和行人之外的某个暗处。   宋喻明用自拍视角往后看,附近似乎没什么异常,但等他放下手机,强烈的第六感依然挥之不去。   接下去几天,他特地换了一条步行时间长的路上班,想找出那晚跟踪自己的人,对方却没再出现。   拿到新车后,事情似乎暂时告一段落。结果没过几天,他真的出事故了。   继台风彩云之后,申城又经历了两场台风的洗礼。沥青马路最怕这些,不少路面都出现了凹陷,而且因为持续降雨,很难及时修补。   宋喻明开过那个路口时,车前胎突然一震,随着一声闷响,车头不受控制地往右倾斜,眼看就要撞上路边的绿化带了。   突然发生这种意外,宋喻明完全没有准备,下意识地踩刹车,反而导致了更严重的偏移。   意识到自己做了错误的判断,宋喻明立刻减少刹车力度,双手握紧方向盘,在一段惊心动魄的拉扯后,终于把车停在了自己的车道里。   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身后又传来一阵巨响,安全气囊瞬间弹了出来,宋喻明的身体猛然前倾,又被安全带拉了回来。   “咳咳——”他被撞得晕头转向,通过后视镜,见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从车里走出来。   宋喻明心里一惊,因为前几天车胎刚被人扎过,他担心是同一个人故意追尾、蓄意报复。   下车后,路边已经围了不少人。后车司机看到他后有些惊讶:“外国人?”   宋喻明还没缓过来,用生疏的语调解释道:“我有驾照。”   男人皱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见对方这幅反应,宋喻明觉得他应该第一次见自己,心中的顾虑有所打消。   “先生,你有受伤吗?”   对方摇了摇头,人没事,但两人的车已经撞得惨不忍睹了。   “对不起,我车爆胎了。”宋喻明见状提议说,“先让警察和保险公司过来吧,等事故报告出来,再商量赔偿的事。”   “这种事故报警,吃亏的肯定是我。”后车司机不依不饶,“我好端端地跟你在后面,你爆胎害我的车被撞,也太倒霉了。”   虽然现在大部分车都有保险,但如果真出了事故惊动保险公司,第二年保险费就会涨价。宋喻明不在乎这几千块,对方却不是这个意思。   “撞成这样,不可能私了。”宋喻明明确自己的态度,沿着车胎痕迹往回走,找到了路边的坑槽,“我当时车速是50左右,刹车距离在30米以内。如果你真的和我保持了恰当的间距,是不可能撞上的。”   后车司机被他说得一愣:“你不会看路吗?路上这么多车,就你掉坑里?”   “这个角度在车里很难看清……”宋喻明本来就心有余悸,闻言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先生,我觉得他说得没错。那么大一个车胎爆了,你难道没有一点预判能力?”围观人群中冒出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宋喻明已经可以准确听出程向黎的声线,四目相对的那刻,他不禁在心里犯嘀咕,程向黎是把飞机天线装自己身上了吗?为什么总能在自己最狼狈的时候准时出现。   见有人给他撑腰,司机的语气没有刚才那么强硬了:“那总得赔点精神损失费吧?”   “你受到了惊吓,他就没事吗?”程向黎故意表现得很不耐烦,“快点联系警察,后面路都堵死了。”   “行行行。”司机勉强地同意了。   报案后,距离警察赶来还有一段时间。司机走到路旁给家里打电话,程向黎见状也不和他装陌生人了:“没伤到吧?”   “没事。”宋喻明低头看了眼,其实刚下车的时候,他就觉得右脚踝很痛,碰撞的时候肯定扭到了。   想起最近发生的事情,宋喻明还是有些后怕,点了根烟,靠在车上抽了两口。   程向黎没再多言,往他身旁走了几步,并排站在一起,等警车过来。   扭伤的地方越来越疼了,做笔录的时候,宋喻明几乎没怎么走动,交代了一下情况,就把勘察任务交给了他们。   后车司机和保险公司的人吐了一大堆苦水,又走到宋喻明面前:“留个电话呗。”   宋喻明取出随身的便签本,飞快地写了一行字递过去。司机接过一看,顿时破口大骂:“逗我玩儿呢,这年头谁还用邮箱?”   “这不是很常见的联系方式吗?”宋喻明反问道,“涉及赔偿问题,邮件方便保存记录。”   “你少他妈给我放洋屁了!”司机脸上写满了不耐烦,那架势,仿佛随时都会动手打人。   “先生,注意你的言辞。”程向黎立刻上前,把宋喻明挡在了身后,“警察还没走呢,你这是什么态度?”   “不是……大哥,你是他什么人啊?”司机的脸色一僵,气场顿时被压了下去。   “我是国家公务人员。”程向黎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调解车祸矛盾,促进友好交流,都是我责任范围内的事。”   “行,碰到你们算我倒霉。”司机小声咒骂了一句,甩了甩手里的纸条。   勘查完现场,两辆撞得稀烂的车被警察拖走了。程向黎还记得他家的位置,算了下距离:“这里离你家还有一段路,我送你回去。”   “不麻烦你了,我打车就行。”   “这个路口打车不方便,有现成的为什么不要?”程向黎指了指停在不远处的车。   “好吧。”宋喻明点了点头,跟着他往后走去,结果右脚一用力,一阵意外的痛觉涌来,身体顿时歪了下去。   “怎么了?”程向黎眼疾手快,一把揽住了他的胳膊。   宋喻明低头,吃痛地吸了口气。   “你受伤了?刚才怎么不说?”程向黎把他的身体扶正,“我送你去医院。”   “就是扭了一下,回家上点药就行。”宋喻明慢慢找回了重心,“我是医生,相信我的判断。”   “……”程向黎拿他没办法,放低身体,把他的胳膊架到自己肩上。   宋喻明的身体顺势靠了过去,隔着一层单薄的衣物,第一次实在地体会到了程向黎的肌肉。   有些人就是天生骨架小,比如说宋喻明,尽管练了这么多年球,也只能用匀称来形容。   因此他不喜欢一身腱子肉的男人,体型和力量上的悬殊会让他失去安全感。   但碰到程向黎的那一刻,恰到好处的肌肉和肩宽,并没有让他觉得反感,似乎一切就是独属于程向黎的魅力。   宋喻明在这份强大的安全感中沦陷了片刻,像一只快要落入蛛网的蝴蝶,飞快地扑棱翅膀逃走了。   “就这几步路,别逞强了。”程向黎又把他捞了回来。   宋喻明再次碰到他温热的身体,心中警铃大作。   程向黎似乎并未察觉他复杂的情绪变化,上车前还特地去后备箱里拿了瓶水。   “外面天很热吧,看你出了不少汗。”   “谢谢。”宋喻明接过他递来的矿泉水和纸巾,看着眼前熟悉的道路,忍不住发问,“程机长不是住在机场附近吗?怎么也走这条路下班?”   他们已经因为交通事故在这条路上碰到两次了。在没有事故的时候,或许还有更多次偶遇,只是他们没注意到而已。   程向黎闻言一笑:“你只问了范围,又没问方位。”   “所以是哪里?”   程向黎快速在脑中过了一遍申城的航路图,逗他说:“再过两个路口,右转飞050。”   飞行中参考的航向,通俗来说就是把东南西北划分成360度,正北为零度,以此类推。   050在民航通话中念“洞五洞”,对外行人来说理解起来有些费劲,更别提外国人了。   宋喻明看出他是故意的,没好气地拿出手机,打开地图认真找了起来。   过了几分钟,他问道:“惠港新城?”   程向黎不由得对他刮目相看:“原来你连中文的陆空对话都懂。”   “我和江听然认识这么久,没吃过猪肉,还、还没……”宋喻明随口蹦出一句不太熟练的俚语,“没见过猪跑吗?”   程向黎用力咬了下嘴唇,尽量不让自己笑得过于明显。   “过了这个红绿灯,我们的路就完全相反了,你还说没绕远。”宋喻明知道了他家的位置,心里过意不去。   “没事,反正我不急着回去。”车停在红灯前,程向黎把着方向盘,若有所思地敲了几下,“就是个过夜的地方,又没有人等我。”   “嗯?”宋喻明察觉到了他语气的变化。   “我家人都在广州。”程向黎说着往窗外看了眼,“说实话,当时接到总部通知,我犹豫了很久。”   “你父母在那边有人照顾吗?”   程向黎简短地嗯了一声,似乎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宋喻明想起分手前,刘泽辰总说自己不顾家,隐约代入了一点他的感受。   车厢里陷入沉默,直到开到小区门口,程向黎突然说:“我送你进去吧,就算伤得不重,也还是少走为好。”   第二次搭他的车回家,宋喻明也没有之前那么警惕了,在包里找了片刻,把门禁卡交给他。   程向黎和保安说明了来意,登记好信息,将车开进了这片高档的别墅群。   “怎么走?”   “进门第二个路口左转,然后再右转,在现在位置的280方向。”宋喻明想起刚才的事还有些生气,故意念了“两八洞”。   “别较真嘛,”程向黎赶紧给他赔不是,“下次宋医生也可以考我医学的专业术语,看我能答上来多少。”   “没兴趣。”宋喻明淡淡地拒绝。   程向黎倒也不觉得尴尬,又转回正题:“明天还要去医院吗?”   “还有一天班,上完就可以休息了。”宋喻明活动了一下脚踝,紧紧地皱起眉头,“已经不疼了,我会处理好的,不用担心。”   “好的,注意安全。”程向黎放慢车速,停在了一座两层楼高的江景别墅前。   “就是这儿。”宋喻明看到熟悉的房子,说了声谢谢,礼貌地和他道别。   程向黎目送他开门进家,打开车上的音响,顺便看了眼时间。   从进门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十分钟,上次宋喻明说走路5分钟,显然是在骗人。   不过好在这些刻意疏远的话术,随着两人逐渐熟络,应该不会再出现了。   程向黎想,就当宋喻明那天是病糊涂了,暂时不和他计较这些。   作者有话说:   香梨:这是什么笨蛋美人,咬一口,香香。 第15章 温柔陷阱   虽然只是轻微扭伤,第二天上班,宋喻明还是感觉吃力了很多,中午随便在办公室里吃了点,挤出时间睡了几分钟。   下午他去找组长讨论手术方案,原以为自己装得天衣无缝,没想到出门前,崔鹏涛冷不防地问了句:“小宋,最近和男朋友处得怎么样?”   宋喻明闻言一愣,崔鹏涛解释说:“我没别的意思,就是看你这几天状态不好,提醒一下。”   “谢谢主任关心,我没事。”宋喻明感受着脚踝的胀痛,心虚地接话,“您放心,无论什么情况,我都会优先保证工作的。”   “行,早点忙完回去吧。”   宋喻明整理好文件,灰溜溜地走了出去。晚上和同事交完班,回到家里,积攒了一天的疲惫瞬间达到极点。   达克还是和往常一样,风风火火地在家里乱窜,不过很快,它就闻到了宋喻明身上的药味,赖在他身边不肯走了。   “我没事,吃饭吧。”宋喻明靠在沙发上,拆了一根猫条逗它玩。   达克小心翼翼地跳上来,吃了几口,又停下来看他。   见它这么关心自己,宋喻明终于憋不住了,把它抱到身上,抱怨起了最近一团糟的生活。   本来分手的打击已经够大了,又接连遇上台风和车祸,宋喻明觉得这段时间真是倒霉透了。   说到最起劲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宋喻明拿起一看,发现是程向黎的电话,立刻调整好情绪:“有事吗?”   “我刚下飞机,想你还没睡,来问下情况。”   “哦,我没事,这种程度的伤休息几天就好。”   “就算伤得不重,那也是扭到了,这两天尽量少走路,不要紧的事往后放一放。”程向黎语重心长地讲了一大堆,“你还喜欢打球,要是落下病根,以后习惯性扭伤就麻烦了。”   宋喻明听他说了这么多,一时间都分不清谁是医生了。   “后天我休息,需要接你上下班吗?”   “我打车就行。”宋喻明不想耽误他的私人时间,“飞行员的工作这么辛苦,好不容易休息一天,不要把精力放在我身上了。”   “我工作是比较忙,但至少有强制休息的时间,不像你们,恨不得每天住医院里。”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宋喻明开了免提,把手机放在一旁,接着把玩手里的小奶牛,“特别是重症病人,一天不看,我心里就没底。”   也许是听到猫叫,程向黎问了句:“宋医生家里养猫?”   “对,一只短毛奶牛。”   “奶牛猫不好养吧?听说脾气像狗。”   宋喻明看着趴在自己身上十二斤重的小猪咪:“是有点。”   达克听到他们在议论自己,咚的一声跳了过去,盯着桌上那个会说话的方盒子,如临大敌。   宋喻明笑着支开它,拿起了手机:“要是没其他事,我先去休息了。”   “晚安。”程向黎没有再纠缠他,干脆地挂断了电话。   在家休息了一天,脚踝终于消肿了。宋喻明神清气爽地去上班,结果刚到医院,还没来得及喝口水就被值班医生叫住了,说有个重度烧伤的病人要转过来。   患者是申城某大学的研究生,做实验时发生了事故。昨天送来医院后做了初步抢救,生命体征已经稳定。   她的妈妈刚从老家赶来,看着自己花一般年纪的女儿浑身裹着纱布躺在床里,哭得泣不成声。   宋喻明了解完情况,走到家属身旁,和她解释什么是烧伤休克期,以及后续可能出现的问题。   女生还有意识,听到交谈声,艰难地睁开眼睛。   宋喻明见状偏过头去,温和地注视着她,安慰道:“不用害怕,类似的病人我们治疗过很多了,最后都恢复得很好,要对自己有信心。”   病人插了管没法说话,迟钝地眨了眨眼。   她的烧伤部位集中在上半身,考虑到血液循环的问题,宋喻明又问道:“脚冷吗?”   女生含糊地发出几个音节。   “知道了,一会儿给你准备热水袋。”   说完,宋喻明让家属去缴费,自己先回去了。下午安排了两场手术,他还要做准备。   其中有一台足背的修复重建手术,崔鹏涛以前是六院的骨科医生,尤其擅长手足的创面修复,宋喻明跟着他,学到了不少东西。   不过大多数人对崔鹏涛都是敬而远之的态度。   据说他是一个很有想法的人,以前在六院,就是因为得罪了领导被扫地出门;现在又主张联合骨科和神外成立创伤医学中心,和科主任赵楚良的发展理念背道而驰。   宋喻明在他手底下干活,相当于是无意中划分了阵营。   之前就有好心的同事提醒他小心点。但崔鹏涛对他有知遇之恩,多年相处下来,宋喻明一直觉得他是一位值得尊重的好老师。   下午五点三十,手术顺利结束,一行人从手术室里出来,遇到了正在和家属交谈的赵主任。   见他们走过来,赵楚良停下交谈,打了声招呼:“老崔,这台手术就是你和骨科抢来的?”   崔鹏涛笑了笑:“怎么能算抢呢,皮肤修复本来就是我们科室的特长。”   赵楚良看了眼时间:“不愧是老本行,才做了两小时,真是神速。”   “病人的情况比预想得好。”   “既然病情简单,就早点安排出院,这里不是康复中心,还有很多人在等手术。”   “主任提醒的是。”崔鹏涛客气地点头,“您先忙,我们过去了。”   宋喻明夹在两人中间,隐约嗅到了一丝火药味。   建设从事故现场到治疗康复一体化的医疗中心,是近几年卫健委下发的建议。龙江医院的烧伤科名声在外,真要成立专科中心,肯定要依靠这块招牌。   但烧伤病人毕竟只是少数,实际运行起来,还是其他科室主持大局。再加上这几年经济效益不好,医药行业又被严查,推进工作异常缓慢,赵楚良的态度也不积极。   崔鹏涛是科室的二把手,一字之差,在地位上却是云泥之别。   杭文萱也憋着不敢说话,走进电梯后才问:“主任,刚才的手术我还有几个问题想请教。”   “问小宋就行,正好让他带你复盘一下。”崔鹏涛把活甩给了宋喻明。   “没问题。”宋喻明欣然接受了任务,把她拉到电梯旁的空地上。   病人移植选的是小腿皮瓣,切开后发现腓动脉穿支足够粗大,是理想的供血组织,术后血运应该不错。   宋喻明回想起无影灯下一根根纵横交错的血管,边讲边画,沉浸其中。   “在讨论病例吗?”突然,头顶传来了另一个人的声音。   宋喻明停顿了一下,缓缓抬头,见程向黎背着手站在自己面前,一脸好奇地盯着纸上的笔记。   “你怎么来了?”宋喻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不是说好来接你下班吗?”   “那也不能来病房啊。”宋喻明抵着他往后退了几步,拿起一瓶消毒液,“手。”   程向黎听话地抬起手臂。   宋喻明仿佛看到丧尸病毒一般,往他手里挤了两泵消毒液:“这是进医院的第一件事,记住了。”   程向黎按照标准步骤把手搓干净,宋喻明又推着他往后走了几步,来到电梯口:“你先回去吧,我还有几个病人要看,没那么早走。”   “我在一楼等你。”程向黎赖着不肯走,“反正今天休息,不差这点时间。”   “真不用了。”类似的话宋喻明都快说腻了。   “别总不把自己当回事。你现在走路还是瘸的,真以为我看不出来吗?”程向黎一句话点穿了他。   “宋老师的脚扭了?”杭文萱全然没有察觉,赶忙关心道,“怎么都不和我说一声?”   程向黎听到这番话,脸色更加沉了。   “行了,”宋喻明把她拉到身后,抬头看程向黎,“你去楼下等我吧,大概半小时。”   “不急,你慢慢来。”程向黎没再多言,留下一句话,转身往楼梯间走去。   “宋老师……”杭文萱还想再念叨他几句。   “就你话多。”宋喻明拍了她一下,“去拿病历单。”   今早收治的女生已经度过了烧伤后的第一个24小时,血压和尿量都维持在正常值,但是一直在发烧,精神状态不太好。   宋喻明仔细看了一遍她的急诊病历,发现女生身高165,体重却只有九十斤。   “你女儿也太瘦了。”他问病人家属,“肠胃功能怎么样?”   “她从小身体就不好,吃东西也不长肉,现在一个人在外面上学,肯定吃的更差了。”   “最近半年做过胃镜吗?”   “这、这我不清楚,我都快一年没见她了。”   “有家族癌症史吗?”   家属闻言大惊失色:“怎么突然问这个?我女儿她……”   “没事,就是正常询问。”宋喻明打消了她的顾虑。   “我爸是胰腺癌走的,发现的时候已经晚期了,没几个月就……”提起这件事,她妈妈没说几句话,声音就开始哽咽。   宋喻明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反复翻看体检报告,默默思考着:“等度过休克期,我会尽快安排手术。这几天你要和她多沟通,如果出现腹痛、恶心呕吐的情况,一定要及时联系我。”   病人家属连声说好,宋喻明又交代了几句,全程没什么表情,就像是公事公办的谈话。   走出病房,他嘱咐杭文萱:“先给她开点奥美拉唑,如果病人大便潜血持续阳性,再做个胃功能三项。”   杭文宣注意到她的CEA(癌胚抗原)和糖类抗原都偏高,不禁多想了一步:“你怀疑是早期胃癌?”   “你的想法呢?”   “临床上导致CEA升高的原因有很多,病人烧伤后,肠胃也跟着受损,仅靠几个指标很难判断。”   “这才是我最担心的。”宋喻明垂下眼眸,“重度烧伤的临床表现很容易掩盖原本的病症,如果我们不能加以区分,就和误诊没有区别。”   杭文萱郑重地点头:“知道了,我再观察几天,等封管后建议家属做个胃镜。”   宋喻明嗯了一声。落日的余晖斜照进病房,透过窗户的栅栏,将地面切割成明暗相间的色块。   杭文萱见他站着不动,提醒道:“宋老师,时间不早了,要不你先回去?剩下的工作交给我就好。”   “麻烦你了。”宋喻明拉回思绪,“希望是我多虑了。”   在淋浴间里冲了个澡,宋喻明换好衣服下楼。   程向黎说好在一楼等他,但住院部的楼层实在是太大了。宋喻明走出电梯,刚想给他打电话,却在拥攘的人群里一眼看到了他。   程向黎捧着一块平板,正坐在椅子上看资料,短袖衬衫扎在裤子里,乍看竟有一种商业精英的感觉。   宋喻明走过去和他招呼:“在忙吗?”   程向黎应声抬头,合上平板的保护套:“没事,马上就要复训了,看下科目资料。”   所谓复训,就是飞行员每半年一次的模拟机考核。主要考察应对极端天气和飞机事故的操作能力,需要飞行员在极短时间内做出判断,完成一系列复杂的操作。一步做错,就可能造成无法估量的灾难。   因为平时很少遇到紧急情况,再加上考官五花八门的挂人手法,据说通过率只有七成。不过看程向黎神闲气定的样子,应该准备得差不多了。   宋喻明跟在他后面走到停车场。换上皮鞋后,走路还是有点疼,程向黎自觉地放慢了脚步,等他坐进车里,问道:“晚上有安排吗?”   宋喻明摇头:“麻烦程机长送我回家吧。”   “还没吃晚饭吧?”程向黎转头打量他,“正好我最近发现了一家味道不错的粤菜馆,要不一起吃个饭?”   “你马上就要考试了,还有空和我吃饭?”   “人不能总想着一件事。”程向黎从车边袋里取出一副墨镜,潇洒地架在鼻梁上,“我再盯着飞机的操作手册看,就要把汽车当驾驶舱了。”   “要不还是我来开?”宋喻明听出他在开玩笑,打趣说,“我怕你一会开到路上,突然加速起飞。”   “我倒希望能抬起来呢,省得路上堵车了。”程向黎干笑了一声,“宋医生,没想到你也有和人开玩笑的时候。”   宋喻明瞥了他一眼:“我看起来很严肃吗?”   “你是我见过最内向的医生了。”   “那只能说明你见的不够多。”宋喻明不甘心地回嘴。   程向黎轻轻一笑,将视线转回正前方。虽然隔着墨镜,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宋喻明总觉得他在偷笑。   从地下停车场出来,有一段很长的上坡路。落日前的最后几缕阳光照进车里,把程向黎小麦色皮肤和上臂肌肉衬得格外显眼。   宋喻明的目光不自觉地偏向他,透过宽敞车窗,看着天上移动的云层,突然有种和他同坐在驾驶舱里,迎着晚霞缓缓爬升的感觉。   作者有话说:   晚上好,之前因为一点私事停更了一段时间。攒了点存稿,会努力更新的~ 第16章 越线谈话   宋喻明最终还是接受了程向黎的邀请,两人之间似乎没什么可聊的了,程向黎的车开得很稳,宋喻明没一会儿就开始犯困。   程向黎本来不想打扰他,过了几分钟,还是没忍住:“在想工作上的事?”   “没什么。”宋喻明喝了口水,“就是简单复盘一下。”   程向黎见他上钩了,饶有兴致地问道:“医生一天的工作量很大吧?我听沈主任说,你们下夜班还要做手术,经常连着忙30多个小时。”   “是有这种情况,不过后半夜我都会在值班室里睡一会,等病人了叫再起来。”   “那也睡不够吧,”程向黎习惯性地算时间,“第二天做手术不会累吗?”   “习惯就好。”宋喻明淡淡道,“我们科已经算好了,病人送到医院都要先补液,很少遇到紧急手术。”   “我记得你说之前还做过急诊?”   “嗯,不过那都是回国前的事了。”   “怎么没有继续做下去?”   “因为烧伤科是龙江的特色科室,人总想往高处走。”聊起自己擅长的东西,宋喻明的话也多了起来,“烧伤大多伴随群体性灾害事件,如何简化流程、高效救治,将灾难带给病人和家属的痛苦减到最小,都是我们需要思考的问题。”   宋喻明想事情的时候,眼神总是微微垂着。程向黎特别喜欢看他认真的样子,可以从他温和的外表下窥探到一点不多见的锋芒。   宋喻明没有注意到身侧的目光,难得主动提问:“你呢?为什么当飞行员?”   “我啊,”程向黎收回视线,干笑了两声,“我和你说实话,你可别笑话我。”   “你说?”宋喻明被激起了好奇心。   “我读书的时候成绩不太好,我妈又是大学老师,在广州很有名气,我实在不想随便考一个学校,到时候让人指指点点,就去考飞行员了。”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这么没志向的理由,让你失望了吧?”   “程机长说笑了。”宋喻明一直觉得程向黎的话不能全信,“就算是被动选择,能在这个年纪成为重型机的机长,也是行业里顶尖的存在了。”   “……”程向黎的喉结微微滚动,“你真这么想?”   “当然,”宋喻明侧过身去,打量片刻,正色道,“我的社交圈里没有能力差的人。”   程向黎闻言眼前一亮,越发觉得宋喻明骨子里的那股劲儿让人着迷。   “都说一回生两回熟,我们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了,别一口一个程机长的叫了,多见外。”程向黎又恢复了嬉皮笑脸的语气,“叫我程哥就好。”   “程……”宋喻明试着喊了声,发现实在开不了口,打岔说,“你几几年的?”   “九二年的。”   宋喻明认真地点头:“那确实比我大。”   程向黎笑道:“还能骗你不成?”   宋喻明尴尬地笑了一下,低头看起了手机。   正好伯父打电话过来,宋喻明仿佛看到救命稻草一般,接通了电话。   伯父说,刘泽辰的父母知道了他们分手的事情,问他什么时候有空,想请他吃个饭,两家人好聚好散。   宋喻明的脚还疼着,车也没修好,不想这样狼狈地见人,便说要两周以后。   “这么晚?明天不就是周末了吗?”   “医生哪有双休日。”宋喻明搪塞道。   “刘泽辰的父母要送他出国了,下周就走,你确定不再见他一面?”   刘泽辰要出国?宋喻明闻言很是惊讶,嘴上却说:“有什么可见的,又不是不回来了。”   “喻明,”伯父语重心长地提醒他,“我知道你在这段感情里受了委屈,但刘家是你父亲在华东最大的经销商,不要耍小孩子脾气。”   “知道了……”宋喻明无奈妥协,“那就明天吧,我尽量安排好,麻烦家里派辆车来接我。”   放下手机,宋喻明的心情更糟了。   程向黎听出了他的处境:“要和亲戚吃饭?”   “不用管他们。”宋喻明烦闷地把手机反扣在身上。   刘家是他父亲多年的商业伙伴,他和刘泽辰结婚,也是为了巩固这段关系。   宋喻明知道自己逃不过商业联姻的命运,原以为对刘泽辰有所了解,会比随便找一个不认识的人,从头培养感情来得容易,但在经历这段失败的恋爱后,彻底对结婚没信心了。   也许刘泽辰说得对,医生的工作强度太大了,从早到晚忙得自顾不暇,永远无法成为“成功男人”理想中的贤内助。   “到了。”程向黎把车停好,喊了他一声。   宋喻明回过神来,跟着他走下车。   餐厅装修得很气派,屋里更是香气四溢。宋喻明入座后翻开菜单,看到上面一道道陌生的菜名,有些无从下手:“要不你推荐一下?”   “你是第一次吃吗?”   “在深圳吃过几次,不过都是凭感觉点的。”   “我平时吃的都是些家常菜,像干炒牛河、牛腩粉之类的,味道都不错。”程向黎仔细翻看着菜单,“你要想吃点特别的,我觉得可以试下粉肠和烤乳鸽。”   宋喻明点了点头:“那就按你说的来吧。”   程向黎招来了服务员,两人直接说上了粤语。   宋喻明虽然听不懂,却莫名觉得程向黎说粤语的调子很舒服,拖着一点尾音,听起来比平时放松。   也许是最近太累了,听到这样温和的声音,宋喻明也跟着放空起来。   他单手撑着下巴,眼神微垂地打量程向黎,甚至都可以想象出他工作的时候,坐在精密的驾驶舱里,一丝不苟复诵指令的语气。   程向黎点完菜,朝前坐直身体,正好撞上了他的视线。   宋喻明没来得及躲开,和他对视片刻,顺手拿起茶杯。结果发现茶水太烫了,轻轻吹了几下,又放回桌上。   程向黎观察着他的小动作,突然笑了声:“有什么事情可以和我说,别一个人憋在心里。”   宋喻明欲言又止:“确实有个问题,不过可能比较冒犯。”   “没事,你说。”   宋喻明整理了一下措辞,慢吞吞地开口:“你当飞行员,工作这么忙,收入也不低。如果结婚的话,会希望另一半在家全职吗?”   这个问题确实很意外。程向黎愣了几秒,认真答道:“我不会主动提。”   “不会主动提?”宋喻明小声嘀咕,“也就是说,你心里还是想的。”   “你难道没想过吗?无论多晚回家桌上都有热饭热菜,无论压力多大都有人包容你的情绪。”程向黎不紧不慢地反问他,“但如果谁都想轻松,就没有人来承担责任了。”   讲到一半,服务员送来了餐前菜。宋喻明看他们还给自己加了一副刀叉,有些惊讶:“你帮我要的?”   “怕你不习惯,有些菜用筷子还挺难夹的。”程向黎喝了口茶,“突然问我这个,是因为刘泽辰的事?”   宋喻明吸了吸气:“说实话,我到现在都没有调整好。”   “正常,我和前任分手的时候也消化了很久。”   “原来你也……”   “是啊,”程向黎苦笑了一声,“而且理由和你差不多。不过我们从没提过要一方辞职的话题,在这点上还是很尊重彼此的。”   “所以像我们这样的工作强度,真的没有其他解决办法?”   “或许有吧,只是我们还没找到。”程向黎停顿片刻,突然抬头,意味深长地一笑,“你看,至少现在我们还有空一起吃饭。”   此话一出,气氛立刻暧昧起来。我们,既可以代指两人忙碌的职业,也可以指承担着这份职业的两人。   宋喻明对上他的眼神,呼吸微微一滞,开始后悔和他聊这个话题了。   可惜开弓没有回头箭,宋喻明故作镇定地擦了下手:“我去上个洗手间。”   但实际上,他是想溜出去抽烟。正好厕所旁有个吸烟室,宋喻明走进去,熟练地点着了火。   闻着清爽的薄荷味,宋喻明的心情舒畅了许多。抽完一根烟,他才去洗手。   拧开水龙头,宋喻明接了一捧水洗脸。水珠顺着他的脸颊滑下来,宋喻明站在洗手台前,看到自己憔悴的模样,轻声叹气。   突然,身后多出了一个人影。程向黎不知怎的走了过来,两人通过镜子对视了一眼。   宋喻明抽了几张纸擦脸,原以为程向黎有话对自己说,可他等收拾完,程向黎也没有吱声。   “有事吗?”宋喻明忍不住发问。   这一抬头,让他注意到了程向黎手臂的肌肉。   最初,宋喻明总觉得程向黎看自己的眼神不清不楚,直到今天,他发现自己的眼神也变了。   空调嗡嗡地运作,程向黎应了一句,宋喻明听得不太真切。冷风吹到身上,湿冷的空气拉着他的身体缓缓下坠。   既然工作这么辛苦,谈恋爱又不顺心,谁不想要一段不需要负责就能享受快感的关系?   一瞬间,宋喻明被这个大胆的想法冲昏了头脑。他在镜子中寻找程向黎的目光,呼吸急促了起来:“你带身份证了吗?”   “什么?”程向黎低声反问。   “你不会听不懂吧?”宋喻明回头看他。   程向黎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只是有些意外,毕竟你之前总是一副躲着我的样子。”   “这是两码事。”宋喻明干脆地定义了两人的关系,“程机长阅人无数,应该懂得做事的分寸。”   这招反客为主,一石激起千层浪,立刻拨开了程向黎心底的欲望。他没再推辞,微微吞咽了一下:“我先去结账。”   “顺便结一下套和油的钱。”   “这个不用你说。”程向黎上前半步,低声和他耳语,“保护性伴侣不受伤害是我的责任。”   两人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冷静,但除此之外的东西究竟还有几分完整,恐怕连他们自己都说不清了。   作者有话说:   文章背景是2025年,所以香梨92年是33岁。   下一章周四晚上更。 第17章 落荒而逃   成年人的默契无需多言,两个压抑许久的人更是如此。   房门一打开,没来得及开灯,情欲便如同被夜色浸染的潮水,借着屋里仅有的亮光涌了上来。   程向黎勾住宋喻明的脖子,带着他往墙边走去,另一只手绕到他身后,在他的身体快要撞上墙面时,及时地挡住了。   宋喻明的后背贴在他宽大的掌心里,鼻尖和脸颊在黑暗中擦到了好几次。   程向黎的鼻息悬在宋喻明的上方,像一架快要落地的飞机。   宋喻明不慌不忙地避让,另一只手在墙上摸索着。   “吧嗒——”突然的亮光打断了两人亲密的动作。程向黎的身体一顿,对上了宋喻明琥珀色的瞳孔。   他的脸已经有了几分红晕,上翘的睫毛遮住了眼睑的浅痕,一切都若隐若现。   程向黎深吸一口气,捧起他的脸,却被宋喻明飞快地抵住了肩膀。   “做到刚才的份上就够了。”   “好吧,”程向黎悻悻地收手,“可惜了,我自认为吻技还不错。”   “留给你以后的男朋友吧。”   程向黎不置可否,搂着宋喻明的腰把他放到床上,帮他脱鞋。   尽管动作很轻,碰到右脚的时候,宋喻明还是皱着眉头轻哼了一声。   程向黎见状问道:“还疼呢?”   “不碍事。”   程向黎笑着摇头,踢掉自己的鞋子,撑着柔软的大床,翻到了宋喻明身上。   没有吻做耦合剂,程向黎一时不知道从何开始。不过既然今晚的目的明确,直奔主题就好。   宋喻明抬手,勾住他的领带结往外松。程向黎被他拉得压低了一些,两股热浪撞在了一起。   “原来宋医生在床上这么主动,我还真是小看你了。”   程向黎顺势放低身体,隔着衣裤抚弄起来。   这招对宋喻明很管用,没碰几下,他的小腹就收紧了,喉结随着他吞咽的动作不停起伏。   程向黎观察着他的表情变化,得意得就像一头正在争夺领地的雄狮,还未拿出全部实力,就已胜券在握。   宋喻明也注意到他压制在眼底的野性,笑着问道:“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是不是就想过这样的场景。”   程向黎咳咳两声:“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宋喻明狡黠地支起膝盖,在程向黎的身上摩擦:“真的没有吗?”   “没有,”程向黎还是否认,“我只是觉得你很特别,如果我没有试着要你的联系方式,会后悔很久。”   “那今天之后,你还会对我有新鲜感吗?”   “宋医生身上有很多值得挖掘的地方。”程向黎腾出手,解开了宋喻明上衣的一粒纽扣。   空调风顿时从领口灌了进来,宋喻明握住他的手腕:“我不想脱衣服。”   “那你帮我脱。”程向黎没有强求,一把搂住了宋喻明的腰。   宋喻明跟着他翻了个身,身体最热的部位随之挤压摩擦,加上一瞬间的失重感,让他失神地喊了出来。   半秒后,他稳稳地趴在了程向黎坚实的胸口上。   “吓到了?”程向黎揽着他的后背,明知故问。   宋喻明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从他身上撑起来,双膝跨在他的腰侧,扯掉了松垮的领带。   “等下就用这个姿势。”   程向黎饶有兴致地挑眉:“这么主动?”   “毕竟是第一次,我想亲自探探程机长的底。”宋喻明从上往下,耐心地解开了他胸前的一排扣子。   “还想和我有第二次?”程向黎配合地挺身,鼻尖擦过他的脸颊,将暧昧的气息送入他的耳畔。   衬衣落地,程向黎的身材毫无保留地展示出来。宋喻明的手指沿着他的肋骨划动:“看你表现。”   程向黎被他弄得心痒难耐,单手打开瓶盖,用两根手指熟练地钳住瓶身,挤到手心里。   他的手指修长匀称,油在表面涂开,可以清晰地看到指节处的茧子。单是这幅游刃有余的模样,就别提有多旖旎了。   宋喻明的理智也被一点点地消耗殆尽。不过说实话,没有酒精的麻痹和感情基础,把身体交给一个不算熟悉的人,他还是很难立刻进入状态。   “放松。”程向黎拍了拍他的后背。   宋喻明双手撑在床板上,左右摆动着腰肢,总算找到了一点感觉。   “有点样子了。”程向黎还点评了一句。   宋喻明被他噎了一下:“这么说,程机长的经验很丰富?”   两人靠得很近,一低头一说话,可以清楚感受到对方吐字时凌乱的气息。   程向黎沉溺在这份虚妄的暧昧中,笑道:“你是希望我多一点还是少一点?”   宋喻明模棱两可地答道:“不多也不少的那种。”   “那你算是找对人了。”程向黎解开他上衣的第二颗扣子,手指绕着他的锁骨画圈,“我还是第一次有你这样的艳遇。”   “你和前任谈了多久?”   “两年零八个月。”程向黎回答得很严谨,“但其实十个月的时候就发现问题了,我不死心,和他分分合合,最后拖了快两年。”   宋喻明想起自己的经历,感同身受:“那很累吧?”   “是啊,”程向黎还是没忍住,埋到宋喻明的脖颈间嘬了一口,“所以今晚还请宋医生好好帮我放松一下。”   “也麻烦程机长了。”宋喻明用最直接的动作回敬了他。   程向黎把他抱近了一点:“不是说别叫我机长了吗?”   宋喻明不置可否,继续手里的动作。他的指侧也有不少握笔和器械磨出来的茧子,程向黎沉醉地闭上眼,一边摸索一边享受,感觉就要陷下去了。   “Captain?”宋喻明突然叫住了他。   程向黎顿时睁开眼睛:“你叫我什么?”   “Captain。”宋喻明又凑到他耳边喊了一声。   第二语言的魅力有时就在于此,一句Captain,立刻把一个生疏的称谓变成了床上调情的利器。   宋喻明的声音带点颤音拐个小弯,瞬间把程向黎勾得气血上涌。   他将手指擦进了宋喻明棕色的发丝里,带着他的身体一寸一寸地往下:“已经可以了,坐下来吧。”   ……   宋喻明记不清自己究竟和程向黎纠缠了多久,只记得两人此消彼长,配合得十分默契。   而他也从最初自信满满的样子,沦为了程向黎胸前的人体挂件。   程向黎贴心地把他放到床上,迈开长腿往茶水柜走去。还未系好的皮带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宽阔的后背上也有一片绯红的爪印,随着他走路的动作,清晰地浮现在肩胛骨上。   这一切无不宣告着方才激烈的场景。   程向黎打开一瓶矿泉水,也给宋喻明拿了一瓶。   宋喻明慢悠悠地支起身体,拧开瓶盖小啜了几口。   程向黎捡起不知什么时候掉到地上的衣服,站在床边整理衣裤:“怎么样?给我的服务打个分呗。”   “你没有用全力。”宋喻明懒洋洋地卧在床头,“看不起我?”   “别这么想。”程向黎正在系领带,闻言抬头看他,轻轻勾起嘴角,“做事讲究循序渐进。”   宋喻明哼了一声,把头扭向一侧,不自觉地回味起方才的良宵一梦。   飞行员的身材自然是好得没话说,而程向黎又在这个优势上多了一份温柔。   也许是飞机延误次数多了,程向黎做什么都很有耐心。不像刘泽辰,总是扯他的头发,非要让宋喻明疼到求饶,才能展示他的魅力。   宋喻明好几次都感觉要陷进去了,休息片刻,赶紧从床里爬起来:“我先回去了。”   “不用我送你?”   “不用了,你明天不是还要飞吗,早点回家休息。”宋喻明穿好鞋,活动了一下右脚踝上方的肌肉。   一次成功的亲密接触,可以快速建立两人对彼此的依赖,再把事情做到方方面面,确实有些超越当前的界线。   程向黎也没再坚持,朝着他的背影点了下头。   “有空再见。”   “嗯。”宋喻明低头在打车软件上下单,慢悠悠地推开房门,并没有否认下一次的可能性。   作者有话说:   玉米被啃掉了玉米粒   香梨被榨成了香梨汁 第18章 很想见你   程向黎靠在沙发上,看着门缓缓合拢,回想起方才的那一小时,觉得自己的人生从未如此荒唐过。   打开手机,程向黎在置顶联系人里看到了妈妈的留言。   【向黎,几时返嚟睇下你公公?】(向黎,什么时候回来看下你外公?)   【佢唔识你,人哋可唔懵。你成日都唔睇佢,畀人哋点谂?】(他是老糊涂了,别人可不糊涂。你总是拖着不去见他,让别人怎么看你?)   程向黎愣了片刻,失神地坐直身体,单手悬在空中打字:【知道了,我和公司沟通一下,两周之内回来。】   钟点房的时间快到了,程向黎意犹未尽地看了眼床上的痕迹,推门走了出去。   程向黎的爷爷为国家铁路事业殚精竭虑,奉献了一辈子,在广州当地很有名望。当年结婚的时候,他爸爸迫于压力入赘了程家,程向黎也随母姓。   他的外公,准确说是他爸爸的父亲,去年春天因为老年痴呆生活不能自理,被送到了养老院。   按理说看望长辈,是子女应尽的义务,但对程向黎来说,却是一件需要心理建设的事。   程向黎算了下,复训结束后有半天时间,他可以坐同事的顺风飞机回去,第二天从广州把飞机开回来。   接下去半个月,程向黎几乎忙到不见人影,不是在开飞机就是在想怎么开飞机。   好在复训没有出差错,程向黎顺利续上了下半年的飞行资格。   下飞机后,程向黎去超市买了一袋橘子,直奔养老院。   走廊打扫得很干净,空气中弥漫着面糊和奶粉混合气味——这里的部分老人已经失去了咀嚼能力,靠流食为生。   程向黎每次闻到这股味道,呼吸就不自觉地加重。哪怕在模拟机上经历过几百次真刀实枪的生死抉择,他还是迈不过这道坎。   “小程返嚟呀?好耐冇见你嚟咗呀。(小程来了?好久没见你来看老杨了。)”几位神智清晰的老人一下就认出了他。   程向黎笑了笑,熟练地走到床边,把塑料袋搁到桌上:“外公,我来看你了。”   卧床的老人听到声响,视线缓慢地聚拢,盯着他看了很久,激动地喊出声:“阿峥来了!”   阿峥是程向黎爸爸的小名。   一旁的老人纠正道:“老杨,你又懵咗,呢系你外孙,唔系仔。(老杨,你又糊涂了,这是你外孙,不是儿子。)”   “这就是我的阿峥。”外公笑呵呵地拉起了程向黎的手。   程向黎对上他炽热的眼神,最后一点希望也随之落空。   他搬了把凳子坐在床边,握住外公苍瘦的手,改口道:“爸,是我。”   外公颤巍巍地抬手,抚摸他的脸颊。   程向黎配合地低头,一声不吭地让他摸着。   过了一会儿,老人满意地放手,靠在床里继续发呆。   程向黎压制着心底的千万情绪,从塑料袋里拿出一个橘子,一瓣一瓣地剥开,放进榨汁机里,打碎成汁。   “爸,这是你最喜欢的水果。”程向黎往杯里插了一根吸管,递到外公面前。   “好,好,我们阿峥有心了。”外公满脸欣喜地低头,咬着吸管缓缓吞咽起来。   其他老人也没闲着,缠着他问东问西:“小程,你现在工作又不在广州了?”   “对,我的公司总部在申城。”   “是做什么的来着?”   “飞行员。”   “哎,那为什么要去东航?我们南航不好吗,离家近工资又高。”   程向黎尴尬地笑了一下:“这种事由不得我。”   坐在外公床前的一分一秒,程向黎都觉得无比漫长。等他喝完果汁,程向黎洗干净杯子,赶忙收拾东西离开了。   回到家里,不出意外,屋里空荡荡的。既没有热好的饭菜,也没有从角落里窜出来的小猫。   程向黎已经习惯了,换好拖鞋,径直走到客厅的屏风后面。   那里放着一张精心裱装的黑白照片,上面的男人不过三四十岁,眉眼和程向黎有几分相似。   程向黎从香盒里抽出三根檀香,一起用打火机点燃,插在积了一半灰的香炉里,对着照片自言自语起来。   “爸,我去看过外公了,他精神还不错,就是不记得我了。”   “最近我又去申城工作了,认识了几个新朋友,和他们处得还不错。”   “不知道你在那边怎么样了,要是还能听到我说话,一定要保佑妈妈身体健康。”   和爸爸念叨完,程向黎坐到沙发上,看着香一寸寸地往下烧,变成烟灰在空中折断。   等香炷燃尽,他拿出手机,给妈妈打了个电话。   “妈,我今天回家了。你什么时候回来,我烧几个菜。”   “哎,你不用等我了。前阵子西北下暴雨,有个隧道塌了,我过去看看。”   “妈!”程向黎闻言立刻加重了语气,“你都是快六十岁的人了,怎么还到处乱跑?山体滑坡不危险吗?你要是再出点事情,让我怎么办?”   “可这是妈妈的工作啊,趁现在还走得动路,我想多去几个地方。”程秋兰小孩子似的和他保证,“放心,妈妈会照顾好自己的。”   “行,回来记得去体检,然后把报告发给我。”   挂断电话,程向黎去厨房拿了瓶水,心不在焉地喝了几口,一边看着手机,在长得翻不到底的联系人名单中输入了“池浩南”三字。   这是他的前男友,也是他妈妈的学生。   程向黎能和他产生交集,是因为程秋兰;分手后没有把他删掉,也是因为程秋兰。   靠在沙发上思索片刻,程向黎给他发去一条消息:【你和程秋兰在一起吗?帮我看着点,千万别让她摔着了。】   发完消息,程向黎脑中飞快地闪过了另一个人,确认了一下这周的排班表,又发了一条短信。   【后天晚上有空吗?一起吃个饭。】   至于收信人是谁,自然不用多说。   做完这一切,他把手机丢在茶几上,想稍微睡一会。   结果刚放下手机没多久,就传来了一声响。池浩南答复道:【这不用你提醒,无论我们是什么关系,程教授永远都是我的导师。】   程向黎匆匆看了一眼,没有回复的打算。听到提示音瞬间的欣喜和期待,也在顷刻间褪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中秋节快乐~ 第19章 祸不单行   回家后宋喻明泡了个澡,热水冲过之后,整个人都放松了许多。   两个人第一次做的都很克制,除了被程向黎啃了几个小红印,宋喻明没觉得哪儿疼。洗完澡,他躺在床里看了会儿书,舒服地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下班后,宋喻明收拾好心情,去吃和刘泽辰的分手饭。   不过这顿饭注定不会吃得舒服。餐桌上,刘泽辰的父母一直在维护儿子的形象,说了一堆不痛不痒的话,只字不提出轨的事。   伯父伯母没有帮他说话。宋喻明为了后续的合作,只能耐着性子对刘泽辰一家赔笑脸。   最后还是刘父出面正式道歉,说要把刘泽辰送到国外闭门思过一段时间,以后不会再来打扰他了。   虽然一早就听说了这件事,宋喻明还是觉得奇怪。直觉告诉他,刘父着急忙慌地送刘泽辰出国,绝不是因为两人分手。   回家后他打电话询问了周叔,才知道刘泽辰前阵子卷入了一家制药公司的行贿案。   双方之前有过多次合作,但随着医药行业彻查力度增大,面对如山的铁证,刘泽辰不想自毁前途,提出终止委托关系,遭到了对方的报复。   宋喻明听到相似的经历,这才意识到之前自己怀疑被人跟踪并非错觉。   对方肯定详细调查过刘泽辰,知道他们有婚约,才会来扎自己的车。结果刘泽辰连个解释都没有,害得他担惊受怕了好几天。   宋喻明越想越气,但又没地方发泄,最后一个人抱着猫,坐在沙发上生了很久的闷气。   经过几天的休整,脚踝的扭伤终于好了,保险公司帮他谈妥了赔偿,车也修好送了回来。   程向黎忙着考试,连着好几天都没有打扰他。宋喻明的生活恢复了短暂的平静。   因为实验事故入院的女孩做完一次手术,在第五天出现了便血。宋喻明按照之前的想法,说服家属做了胃镜,取了一小部分组织送去化验。   两天后,杭文萱拿着她的病理报告叫住了宋喻明。   或许是医生之间的默契,看到杭文萱的表情,宋喻明大致就猜到了结果。   看完报告,宋喻明轻声叹了口气:“我先去和崔主任汇报,你想一下怎么和家属说。”   “你打算怎么安排手术?”   “肯定是继续植皮,不然身体扛不住。最保险的方法是再做一个派特CT,没扩散的话就来得及,但如果……”   “算了,”说到最坏的打算,宋喻明摇了摇头,“还是先通知家属吧。”   今天崔鹏涛出去开会了,宋喻明电话通知完他,去请了个肿瘤科的会诊,把家属喊到办公室。   不出所料,女孩妈妈听到检查结果,顿时情绪失控哭了出来。   从她断断续续的描述中,宋喻明拼凑出了这个家庭窘迫的背景。   但是人必须要救,考虑到病人的身体情况,宋喻明打算分三次植皮,让家属先交一部分费用,剩下的再想办法。   忙碌的日子匆匆而过,某一天的傍晚,宋喻明突然收到了程向黎的短信:【后天晚上有空吗?一起吃个饭。】   自从睡过一次后,吃饭这个词就不再单纯了,谁也不能保证程向黎没有别的心思。   虽说和他做一次,宋喻明不吃亏,但他还是不想和程向黎有太过频繁的亲密接触。   思考片刻,他主动给程向黎打了电话,用英语说了声晚上好。   宋喻明说英语的调子很轻快,透着一股似有若无的暧昧。程向黎稍稍愣了下,回道:“好久不见。”   “也没很久吧,就半个月。”宋喻明拿起台历看了眼,一边算时间,“我后天值夜班走不开,要不下次再约?”   “那就在医院附近吃个饭,你看怎么样?”   宋喻明听他安排得这么紧,问道:“你就一天时间有空?”   “嗯,毕竟是旅游旺季,我的作息不太稳定。”程向黎懒洋洋地回答,“难得有天完整的假期,希望宋医生给个面子。”   宋喻明闻言一笑:“看来程机长对我的新鲜感还没有褪去。”   “难道你喜欢睡一次就把你踹了的?”程向黎反问他,“我们都不是这样的人吧?”   这句话问到宋喻明的心坎上了。他当然知道炮友和朋友的区别,但如果真像程向黎说的那样,自己岂不是成了一个可以被随意丢弃的玩物?   比起界限,宋喻明更在意感受。   “那老地方见。”宋喻明答应了下来,“正好我带一杯咖啡回去。”   -   其实后天宋喻明还有三台手术,中间间隔很紧,午饭就吃了一个汉堡。   等忙完所有工作到餐厅的时候,桌上已经摆好热气腾腾的菜了。   “饿了吧?”程向黎递来一副手套,“我先点了一份披萨,还是热的。”   “谢谢。”饿了一下午,宋喻明也顾不上太多细节,戴上手套,拿起一块直接吃了起来。   “烧伤科也有这么多病人吗?感觉你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等他吃了几口垫上肚子,程向黎问道。   “比急诊和产科好一点,但也没好到哪儿去。”宋喻明喝了口柠檬水,缓缓嚼着嘴里的食物,“实际上烧伤科不仅能看烧伤,还有各种创口和感染。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每天都有意外发生。”   “原来是这样。”程向黎认真地点头,“宋医生,我一直很好奇,你第一次看到重度烧伤的病人是什么感觉?”   “这个……”宋喻明看着桌上的饭菜,“你真想听我说这些?”   “别小看我。”程向黎淡然一笑,“连这点承受能力都没有,还怎么当飞行员?”   “好吧,”宋喻明嗯了一声,微垂下眼睛,陷入回忆,“在烧伤科工作没多久,我就遇到了第一个重症病人,那天晚上急诊打电话过来叫我们。”   “我到现在还记得,那天急诊室里都是皮肤组织烧焦的味道。患者躺在床上,除了脸和后背,其他都是深二度以上烧伤。尤其是手,基本上已经分辨不出来了。”   说到这儿,他抬头看了眼程向黎:“你真的还想听下去?”   程向黎点点头:“说吧。”   宋喻明轻轻抿了下嘴唇:“我看到他第一反应,就感觉特别难受,觉得自己可能救不活他了。当时急诊已经做过抢救了,我能做的事情不多,就帮他把创面清理了一下。”   “那最后人救回来了吗?”   “没有,”宋喻明摇了摇头,“烧伤面积太大了,还没有撑过休克期,身体循环就不行了。”   “这也是我经手的第一个死亡病例,补抢救报告和死亡记录,加起来写了快二十页。家属一直在哭,我写到后来也没忍住。”   程向黎心里一顿:“我好像问错话了。”   “没事。”宋喻明喝了口水,“死亡是每个医生都要经历的事。我现在面对患者,情绪已经非常稳定了。”   程向黎嗯了一声,突然低下头不说话了。   宋喻明注意到他的神色:“你问我这个问题,是因为你那位朋友吗?”   程向黎闻言抬头:“你居然还记得?”   “你和医生讨论病例,我肯定记得。”宋喻明关心地问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他……”程向黎本来想说“很好”,但想起自己卧床的外公,已经去世的父亲,还有那个拖着一身毛病到处乱跑的妈,声音突然哽住了。   宋喻明察觉到情况,犹豫地看向他:“不会去世了吧?”   程向黎摩挲着茶杯的把手,心神不宁地点头。   “怎么会这样,”宋喻明觉得很可惜,小声嘀咕道,“死因是什么?脓毒症还是器官衰竭?”   “你别问了……”再开口时,程向黎的嗓音有些沙哑,“我不知道。”   “程向黎!”宋喻明见他这样,着急地喊出了声,“你真的没事吗?”   程向黎摇头。   宋喻明又问:“这件事你和沈晓庄说过吗?”   程向黎皱眉:“和她有什么关系?”   “因为她要对你们的健康负责,提起这件事,你的情绪波动这么大,我觉得你应该跟她反应。”   “然后呢?让我停飞去看心理医生?”程向黎的语气难得加重了几分,“宋喻明,我刚通过复训,在模拟机上考了4天,所有科目都没有出错,飞行资质是完全合格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希望你抛开自己的职业,认真地做下评估。”宋喻明知道飞行员对停飞这个话题很敏感,也不想质疑他的专业水平,“或者你可以先和我聊,我有心理咨询师的证书,在医院这几年给不少患者做过心理疏导。”   “所以宋医生现在是把我当成你的病人了?”   “如果你需要的话……”   “不用,有劳宋医生费心了。”程向黎打断了他的话,“今晚不是还要值夜班吗?吃完抓紧回去,别在这儿和我浪费时间了。”   宋喻明本想再说几句安慰他的话,听到程向黎冷淡的语气,又把话咽进了肚子里。   作者有话说:   笨蛋玉米说错话了,但他不知道错在哪儿,还很委屈orz   大家能猜到程向黎说的那位朋友是谁了吧。 第20章 好友申请   和程向黎认识三个月以来,宋喻明还是第一次见他生气。   他有些后悔和程向黎说了重话,但转念一想,程向黎的状态确实不好,自己作为医生,应该及时指出问题。   也许等他冷静几天,就会再来找自己。   回到病房,忙碌一晚开始了。病人总有看不完的小毛病,到后半夜,查出胃癌的小姑娘突然呕血了,宋喻明赶紧爬起来处理。   小姑娘很害怕,一边吐一边哭着问自己是不是要死了。   静脉注射药物后,血压逐渐稳定了。因为之前家属要求不告诉病人实情,宋喻明只能说是应激性溃疡,把血止住休息几天就好。   走出病房,窗外的天空已经泛白。宋喻明立刻收敛了情绪,对杭文萱说:“不能再拖了,尽快和家属沟通,等情况稳定就转去肿瘤科。”   “可是连着两个重大打击,小姑娘想不开怎么办?”   “无端的恐惧只会消耗她的精力,病在自己身上,她比我们都清楚。”宋喻明相信自己的判断,“我会给她做心理疏导的,不用担心。”   话音刚落,宋喻明又想起了另一位不省心的“病人”。结果等了一周,程向黎也没有联系他。   周末是沈晓庄儿子的周岁酒。宋喻明和江听然约好一起去,本以为会在酒会上遇到程向黎,走到大厅门口,交份子钱的时候,江听然突然掏出了两个红包。   “这份是程向黎的,他有事不能来了,托我转交一下。”   宋喻明闻言惊讶地扭头:“他联系你了?”   “是啊,昨天突然转了我一千块,要我帮忙写个红包。”江听然在花名册上找到了程向黎的名字,“你们最近还有联系吗?”   宋喻明缓缓吸了口气,一瞬间,被他刻意疏远的举动刺得体无完肤。   “我们吵架了。”   “什么?”江听然不可置信地反问,“你们已经发展到这一步了?”   “其实也不能算吵架,”宋喻明苦恼地抓了下头发,“是我单方面说了些不好听的话。”   “道歉了吗?”   “当然,我还和他解释了一遍。”宋喻明自认为说得很清楚了,小声嘀咕道,“这人怎么这样。”   “那就是没哄好,再发几条消息试试。”江听然在一旁出主意。   “我才没那个闲工夫。”宋喻明摸了下兜里的手机,装作不在意的样子。   “算了,先吃饭吧。”江听然拍了拍他的肩。   宴会厅里张灯结彩,正中央的大屏幕上放着小主角的照片,音乐和交谈声混在一起,吵得让人不太适应。   宋喻明在人群中找了几圈,终于看到了抱着孩子的沈晓庄夫妇。   “晓庄姐,曹主任——”宋喻明走过去和他们打招呼,“几个月不见,园园都长这么大了。”   孩子第一次接触这么多人,紧张地抓着沈晓庄的衣服。眼里怯生生的,但是没有哭闹,似乎在很认真地打量他们。   “真可爱。”宋喻明忍不住逗弄他胖乎乎的小手。   小幼崽没有躲开,好奇地盯住了他。   江听然笑着问道:“抓过周了吗?”   “抓过了,”孩子爸爸得意地答道,“他拿了一副听诊器。”   “恭喜恭喜!”江听然赶忙喝彩,“这是要继承你们的衣钵了。”   这时孩子的爷爷奶奶也过来了,争着要帮沈晓庄抱儿子。   宋喻明见状便不打扰了,说了声回头见,和江听然去找酒桌。   入座后,江听然看着其乐融融的一家人,感慨道:“晓庄姐真是人生赢家啊,工作事业家庭孩子一样都没落下。”   沈晓庄的老公也是医生,两人还是大学同学。据说刚毕业没多久就结婚了,到现在双双事业有成,情感也很稳定。   相比之下,像他们这些每天都不知道在忙什么,还把恋爱谈得一团糟的大老爷们,实在是形惭自愧。   酒过三巡,客人们陆续离开了。宋喻明见沈晓庄空下来了,悄悄溜过去:“晓庄姐,我想请教你一件事。”   沈晓庄放下酒杯,笑盈盈抬头:“怎么了?”   “方便出去说吗?”   “当然。”沈晓庄点头,和老公打了声招呼,跟着宋喻明出去了。   走廊里的空调开得不凉快,空气有些闷热。宋喻明赶忙道歉:“不好意思,在这么忙的时候打扰你。”   “没事,你说吧。”沈晓庄从手腕上取下一根皮筋,把头发扎了起来。   宋喻明见状便直奔主题:“其实我是想问下程向黎的事。前几天和他聊天,感觉他的状态很差,好像有个朋友出意外去世了。”   “是吗?”沈晓庄微皱起眉,“没听他和我提过。”   “你们平时来往多吗?”   “不多,但我们认识很久了,如果真出了这种事情,他肯定会和我说。”   “认识很久?”宋喻明还不知道他们有这一层关系。   “是啊,我们是差不多时间进公司的,认识都快十年了。但是后来他家里出了点事,就申请回广州工作了,直到今年才回来。”   “程向黎他……”宋喻明问到一半有些犹豫,不知道以什么立场打听他的私事。   “其实告诉你也没关系,我们老一批的员工都知道他家的事,你别说出去就行。”沈晓庄给他找了台阶下,“他妈妈那一阵子要做手术,家里没人照顾,程向黎就回去了。”   “不是还有他爸吗?”   “他爸……”沈晓庄沉默了一阵,“好像很早就牺牲了,我听方部长提过一次。”   “不会吧?”宋喻明失声感叹,完全没法把程向黎的性格和一个破碎的家庭联系在一起。   而且牺牲这个词,根据宋喻明有限的中文知识,应该是指很伟大的人物。   三十多岁、烧伤、残疾——想起他跟自己描述的病人,难道程向黎一直挂在嘴边的“朋友”,就是他去世已久的父亲?   “晓庄姐,你快把程向黎的微信推给我。”一时间,宋喻明的语气有些急促。   “你们还没加好友?”   “之前都是电话聊的。”   手机震了一下,沈晓庄把联系方式发了过来。   程向黎的微信头像是一只云朵形状的小狗,看光线应该是早晨拍的,用线条描出了小狗的轮廓、眼睛和爪子,昂首望向远方的日出,很贴合他的名字。   “头像倒是挺可爱的。”宋喻明点开名片,给他发去了验证消息。   “是啊,用了很多年了,一直没见他换过。”沈晓庄补充道。   酒会很快就散场了,下午宋喻明约了江听然打球,爽快地打了一场比赛,直到抢七局才分出胜负。   晚上回家,宋喻明又开始了每天的日常,喂猫、看书、写论文,为明天的工作做准备。   一直等到临睡前,程向黎还是没有通过他的申请。   已经过去十小时了,就算是飞横跨半个地球的城市,中途也会休息看手机吧?   宋喻明关掉了卧室的灯,不甘心地把手机放在床头柜上。   空调风不疾不徐地吹着,达克轻叫了几声,钻进自己的小窝里,呼呼大睡起来。   这些细小的声音,宋喻明每天都会听着入睡。但今天心里有事,宋喻明翻来覆去,感觉特别介意。   毫无疑问,无论是作为医生还是朋友,在这件事里,宋喻明都没有做好相应的角色。   可转念一想,他又觉得委屈。   明明是程向黎骗人在先,用“我朋友”这种词来迷惑自己,到头来却要自己劳心费神地道歉。   不过谁都想不到的是,他还没有等来程向黎的好友申请,一场重大的事故就先降临在了申城。   翌日下午四时许,市急救中心的电话打破了龙江医院繁忙有序的工作。   申宁高速出口,一辆槽罐车撞上护栏后解体爆炸,不到两分钟时间,液化气与氧气混合,火势蔓延到了附近的民房和工厂,引发了严重的二次灾害。   作者有话说:   我出去度假了,这章先发了~ 第21章 从天而降   消息很快从高速公路口传到了各救援单位,警笛声响彻了半座城市。   崔鹏涛出差了,其他几位主任都在手术室里。宋喻明接到电话后,立刻带着科室里剩下的医生,赶去急诊帮忙。   跑到急诊一楼时,迎面推进来一辆担架车,旁边还有人喊着“这边这边”“快点”。宋喻明见状立刻跑了过去,帮忙扣住了呼吸球囊的面罩。   “什么情况?”   “伤者受到爆炸冲击,左胸、后背烧伤,呼吸困难,意识模糊,血压60,脉搏120。左侧呼吸音低,判断有张力性气胸,已经做了穿刺减压。”   宋喻明捏了下呼吸球:“呼吸阻力很大,应该还有呼吸道灼伤。”   车推到急诊后,众人合力将他抬过床,宋喻明剪开他身上的衣服,用手电照了下喉咙:“20%甘露醇125毫升快速静滴,准备床旁胸片。先开气管,通知胸外科做开胸准备。”   围在床边的人立刻分工动了起来。杭文宣拿来了需要的手术包,宋喻明快速地消毒,将洞巾铺到患者颈部涂抹碘伏,另一只手固定住甲状软骨,切开皮肤,把刀柄伸进去转了半圈,插入导管。   做环甲膜切开时,宋喻明注意到患者左胸饱胀,又进行了叩诊和听诊,确认症状仍然存在。   “接下来做胸腔闭式引流,”宋喻明摘下听诊器挂回脖子上,“帮我把患者的手臂……”   话音未落,几乎是同一时间,尖锐的嘀声打破了床前的平静。宋喻明扭头扫了一眼,立刻扑倒床前:“更正,心肺复苏,准备除颤。”   杭文萱接过除颤仪,配合护士涂膏,宋喻明则在病床的另一侧进行胸外按压。   随着机器的运作,电极板发出嗡嗡的蜂鸣声。   两百、两百五十、三百焦……杭文萱和宋喻明交替着除颤和按压的流程,然而还是没有稳定住血压和心率,病人的情况急转直下,仪器发出了最后的警报。   杭文萱怔怔地问道:“怎么办?”   宋喻明抬起满是汗水的脸:“你来按,我给他引流。”   转身瞬间,腹部传来了一阵不合时宜的抽痛,宋喻明吸了口气,摸着患者伤侧的肋骨,标记了切口的位置。   针头扎进去后,吸出了一部分淡粉色泡沫,宋喻明确认位置正确,切开标记位置,持止血钳把引流管放进去。   “水封瓶接好了。”   宋喻明松开管口的止血钳,借助机械通气,吸出患者胸腔里的气体。   一批又一批的伤员相继送来,其他科室的医生纷纷过来帮忙。但是经过几轮抢救,他还是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   吴梅抽空过来询问情况:“多久了?”   宋喻明还在做胸外按压,闻言扫了眼时间:“四十二分钟。”   “中途有过心脏活动吗?”   杭文萱看着心电监护仪,摇了摇头。   “宣布死亡吧。”吴梅平静地提醒道,“把床位留给更需要的人。”   宋喻明咽了口唾沫,不甘心地停下了动作:“死亡时间下午5点52分,死因为呼吸衰竭。确认身份了吗?”   “已经联系上家属了,她们在赶来的路上。”一旁的护士说,“死者是一名公交车司机。”   “推走吧。”宋喻明拆掉了他身上的管子。   搬动遗体的时候,宋喻明又注意到了他的肩章,在这副血肉模糊的身躯上,奇迹般地保存了下来,四颗银色的星星闪耀如旧。   “听说气体扩散的速度很快,路口一下就被点燃了。他为了疏散乘客,一直留在最后。”另一位护士小声补充道。   宋喻明手头动作一顿。   看着遗体从另一扇门被推走,杭文萱垂头嗫嚅道:“好可惜,要是能早一点送来就好了。”   宋喻明瞥了她一眼:“想哭就哭吧。”   “没事。”杭文萱使劲地眨眼。   “接下去几个月我们的工作……”宋喻明刚想提醒她做好准备,突然听隔壁床喊道:   “血氧降到80了!”   宋喻明快步走过去,见患者呼吸困难,胸部、颈部大面积烧伤,立刻让她张嘴,打开手电筒检查。   “我去拿手术包。”   “别急,”宋喻明拿起桌上的刀片,倒上酒精,“先切痂。”   重度烧伤容易形成向内收缩的环形焦痂,像止血带一样勒在患者的伤处,影响呼吸和血液循环。   宋喻明从胸锁乳突肌后缘落刀,稍作判断,划开了一个十字。   患者猛得吸了一口气。   “血氧上去了。”   宋喻明点了点头:“再遇到类似情况,注意下颈部和胸部的环痂。”   抢救一直持续到深夜,龙江医院一共收治了25名大面积烧伤患者,不少病人患有心脑血管等基础疾病,还有两位伤员是Rh阴性血,来自同一个乡镇,有亲属关系。   在数十个科室,近百名医护人员的努力下,成功在死亡边缘救回了23条生命。   脱下带血的无菌服,宋喻明贴身的工作服和白大褂已经黏在一起了,就连夹在胸前口袋里的纸都能拧出水来。   然而抢救只是第一步,重度烧伤病人的休克期,更是一环比一环凶险。   就在大家稍微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前台的护士跑了过来:“血液中心打电话说,血浆的库存告急了。”   “这么快就用完了?”   “这次的事故太严重了,初步估计就有两百人受伤,那点存量根本不够用。”   “我们这里还有两位熊猫血患者,能保障吗?”   “剩得不多了,在向其他城市申请支援,血液中心说一有消息会立刻通知我们。”   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了几句,还没有从紧张的情绪里缓过来,又开始为下一个问题发愁。   烧伤病人失去皮肤的保护,体液就像开闸的水龙头,需要不断地通过输液补充。   临床上补液公式,胶体大多采用的是血浆。一个大面积烧伤的病人,从入院到手术结束,至少需要上万毫升的血。   血制品的筛选又非常严格,一千毫升的血浆,可能就要8~10个献血者。因此每逢大型事故,缺血永远是没法避免的问题。   就算现在号召市民献血,从采血化验到制备,至少也要两天时间。烧伤48小时是补液的关键时期,病人一小时都等不起。   宋喻明没有参与他们的讨论,走到每一张床前,把补液量核算了一遍。   “明天一天,我们医院大概还需要6万血浆。”他把计算结果汇报给了吴梅,“包括4500毫升Rh阴性血。”   吴梅点了点头,看他脸色不太好,提议说:“小宋,要不你去休息一会?别太着急了。”   “我先补抢救记录。”宋喻明全然没有睡意。等遇难者家属赶来后,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与此同时,申城上方空域。   “东方5320,申城雷达识别了,保持高度4800。”今晚的进近管制室是江听然值班,半小时前他刚接到电话,看到这个航班号,问道,“东方5320,证实一下,你们的飞机上有血浆?”   “证实,”程向黎答道,“有五千毫升稀有血型血浆,用于支援申城的爆炸事故。”   “我接到通知优先保障你们的航班。”江听然开始指挥辖区内的飞机,“春秋8932,保持高度4200,航向280。”   “南方8212,上高度5800,动作快一点。”   “国航1866,保持高度3900,右转航向120。”   “南方8212,联系申城区调135.75,再见。”   “南方3595,减速到160,联系明桥塔台118.1,再见。”   ……   江听然连着发布了十几条指令,看着雷达图上的航路,确认安全后,给程向黎的飞机打开了绿色通道:“东方5320,下高度3000,修正海压1024。”   “下3000,东方3608。”   “东方5320,证实你们的落地时间。”   “预计落地时间晚上23点15分。”   江听然快速写了一张便签,递给他的徒弟叶雅璇,让她联系地面做好保障工作。   “东方5320,已经对接好了,用跑道16左,落地后听地面指挥,运输车在机坪等你们。”   龙江机场有两条用于进港的跑道,16左离停机坪最近,六分钟就能滑到,可谓是顶级待遇了。   “跑道16左,感谢协调,东方5320。”程向黎回复完空管的指令,拿起听筒,给客舱打了个电话,“预计20分钟后落地,我已经把舷窗亮度调到最暗,先下血浆。”   半小时后,龙江医院。护士接到电话,激动地跑到急诊门口:“两位熊猫血患者的血浆有了。”   这对于在生死线上奋战了整整八小时,承受着无数压力和生死的医务人员来说,无疑是最好的消息。   宋喻明也在一瞬间,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这么快,从哪送来的?”   “广东给我们的,搭了晚上的飞机。”   “太好了。”宋喻明欣慰地点头。   杭文萱煞有介事地走到他身边:“说不定是程机长飞的航班。”   “不会吧,他很少飞国内……”   话没说完,白大褂的口袋里振动了一下,打断了他的声音。   宋喻明拿出手机,在塞满新闻和推送的通知栏里一眼看到了程向黎的名字。   【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这是系统自带的提示。   紧接着他又发来了一条消息:   【血浆已经送到了,如果你们还缺物资,明天货运部会统一调配。】   宋喻明的眼神顿时怔住。   看来杭文宣的猜测没错,是程向黎带着五千毫升熊猫血,跨越1500公里的直线距离和万米高空,为无端卷入灾祸的病人争取了最重要的24小时。   作者有话说:   写这一章查了很多资料,大家可以给我一点评论或者海星吗(星星眼) 第22章 无声赞歌   凌晨一点,遇难司机的家属终于赶到了医院。   来的是一对母女,女孩年纪还很小,看起来不到十岁,一直抓着妈妈的手,躲在后面小声地哭。   宋喻明拿着所有抢救记录,把她们带到一处相对安静的地方。   “我是负责抢救你先生的医生,对整个过程有任何疑问,你都可以问我。”   这份报告是宋喻明刚赶出来的,每一个细节他都记得很清楚。担心家属不理解,他直接解释道:   “事故发生时,张先生离受损车辆比较近,在撤离时遭遇了爆炸,胸部多处创伤,伴随呼吸道灼伤和全身55%的重度烧伤。入院后我们立刻做了气管切开,在抢救的第四分钟,发生了心脏骤停。”   妻子孙女士的情绪比想象中冷静,翻报告的手却一直在抖:“他都烧到哪儿了?人在哪里?让我见一面。”   “我还是建议等送到殡仪馆后,让人整理一下再看。”宋喻明眼神不自觉地垂了下去,“现在,有点……”   “没事,我能接受的。”   “爸——”小女孩什么都懂,突然哇得一声大哭起来。   “小妹妹,”宋喻明赶紧蹲下身,单膝跪在她身前。   可看到女孩稚嫩的脸庞,听着她尖锐的哭声,宋喻明一时失语,扶住了她的肩。   “对不起。”   对不起,没能救回你的父亲。   “我爸爸是一个很好的人,”小女孩哭得泣不成声,抽抽搭搭地吸了几口气,不停地抹眼泪,“虽然他不能经常陪在我身边,但总是、总是……”   随着一声爆发式的哭喊,最后几个字淹没在了汹涌的情绪里。   宋喻明平静地注视着她,想起护士的话,等她缓过这阵,又往下蹲了一点:“小妹妹,你的父亲不仅是好人,还是一位英雄。他在自己的岗位上坚持到了最后一刻,尽到了一名司机的全部责任。”   “等你长大后,一定会理解他今天的决定。英雄以英雄的方式离开,并非是最坏的结局。带着他留下的这份勇气,勇敢地生活下去吧。”   “爸爸!”女孩用力吸着鼻子,转身扑进妈妈的怀里。   宋喻明也站起了身,因为重心不稳撞到了身旁的椅子。扶住墙面的瞬间,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宋喻明听到动静,警惕地转头:“谁?”   从墙角迈出一双锃亮的皮鞋,程向黎踏步走了出来:“对不起,吓到你们了。”   宋喻明见到他,微微皱眉:“我在和家属谈话,请你回避一下。”   程向黎没有多言,点头离开了。   “他是我们医院的保安。”宋喻明不想惊扰家属,随口编了个理由,“孙女士,如果对张先生的死没有异议,麻烦您签个字。应急组的人马上就到,他们会陪同你们料理张先生的后事。”   “让我去看他一眼吧,求你了。”死者的妻子还在苦苦哀求。   “可以是可以,但是你的女儿……”宋喻明瞥了眼身旁还不足半人高的孩子,“还是别让她看到比较好。”   “信得过我的话,可以把孩子交给我一段时间。”程向黎听到他们的谈话又走了回来,“我在这里等你们。”   宋喻明递给家属一个眼神:“交给他没问题。”   “好,”孙女士擦掉眼泪,摸了摸女儿的头,“沁沁乖,妈妈和医生去说点事。”   宋喻明轻轻对程向黎点了下头,带着她走向了专用电梯。   “妈妈。”女孩看着她走远,喃喃地喊了一声。   “小朋友,不要太难过了。”程向黎也学着宋喻明的样子蹲到她面前,“叔叔和你差不多大的时候,也因为意外失去了爸爸。”   小女孩闻言抬头,怔怔地看向他,脸上还挂着泪痕。   “而且告诉你一个秘密,叔叔的爸爸也是英雄哦。”程向黎往她手里塞了张纸巾,“多年以来,我一直视他为榜样,如今也成为了一名独当一面的……保安。”   “所以你也要勇敢地长大,好不好?”程向黎伸出小拇指,“来,和叔叔拉钩。”   小女孩正低头擦眼泪,看到他伸过来的手,吓得直往椅子里缩。   对视片刻,程向黎尴尬地收回了手:“不拉也没关系,总之你要记住刚才那位医生哥哥的话。”   说到这儿,程向黎微微垂眸,仿佛在回忆什么,许久才接上:“总有一天,你会明白这个决定背后的责任。”   小女孩似懂非懂地点头,好像看到了什么,突然跳下椅子,飞快地跑了过去。   宋喻明带着她妈妈和应急组的工作人员回来了,手里多了一个透明的密封袋。   “小妹妹,这是你父亲留给你的东西,记得保存好。”宋喻明把一对银色的肩章递给了她。封边的地方已经烧焦变形,正中间的星星依然清晰可辨,如同一片璀璨的星空,倒映在残垣之上。   程向黎退到一旁,安静地目送宋喻明带家属离开。   过了几分钟,宋喻明又折了回来,语气完全不似刚才温柔,还颇有几分兴师问罪的味道:“你怎么溜进来的?”   特殊时期,为了保护受害者的隐私,医院门口都会加强安保措施。   “我给他们看了证件。”程向黎摊了下手,“放心,这次消过毒了。”   宋喻明较真地凑过去闻了闻,脸色稍有缓和:“谢谢你送来的血浆,等忙完这阵子,我们好好聊一下吧。”   “你先照顾好自己。”程向黎没有急着表态,“别太自责了。”   “你都听到了?”   程向黎点了点头:“虽然很遗憾,但这是他的职责。换做是我,也会在飞机上守护所有人直到最后一刻。”   “能别说这种话吗?”宋喻明想到这件事就难受。   “这是实话,”程向黎俨乎其然地提醒他,“宋医生不是最喜欢直来直去了吗?”   “你!”宋喻明听出了他的话外音,气得头脑一热,正想和他据理力争之时,突然好像忘记了什么,声音着大脑停顿了一下,身体瞬间失去了重心。   “怎么了?”程向黎赶紧冲上前,一双有力的手臂稳稳地接住了他。   “我……”宋喻明下意识地抓住他的衣领,身体软绵绵地往下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是不是没吃晚饭?”程向黎把他打横抱到了椅子上,飞快地跑到自动售货机前买了一盒饮料,插上吸管递到他嘴边,“来,喝一口。”   宋喻明隐约闻到一股果汁的甜味,虽然分辨不出是什么,此刻还是信任地歪过头去,咬住了吸管。   可是任凭他怎么用力也吸不上来,像一只刚出生还没睁开眼的小猫,用尽了吃奶的力气。   程向黎见状立刻挽起他的胳膊,架到自己身上:“起来,我送你去急诊。”   宋喻明有气无力地应了声,在身体离开椅子的瞬间,一头歪进了程向黎的怀里。   也就是在这一瞬,宋喻明听到了程向黎的心跳声,急促、有力。一个在模拟机上训练过几百次紧急科目,安全飞行八千多小时的机长,在此刻却为他乱了方寸。   跑到急诊门口,两个穿着无菌服的医生拦住了他:“不好意思先生,我们现在有规定,急诊不能随便进。”   “可他是你们的医生啊。”   “我知道,”对方拉来一辆担架车,“先放这里,怎么回事?”   “低血糖。”程向黎着急地环顾四周,在匆忙的急诊室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赶忙叫住她,“小杭!”   杭文萱闻声回头,看到躺在外面不省人事的宋喻明,吓了一跳:“宋老师怎么了?”   “应该是低血糖。”   “还有意识吗?”   “有一点。”   “稍等。”杭文萱的身影消失片刻,拿着试纸走了出来,刺开宋喻明的手指取了一滴血。   仪器显示的血糖值很低。杭文萱又戴上听诊器听了一圈:“不用担心,心跳是好的,我给他开点药,你去拿一下。”   因为现在人手不够,杭文萱只能亲自上。针头推进去的时候,宋喻明感受到了痛觉,皱起眉头哼了一声。   “别紧张,我们都在呢。”程向黎拍着他的肩,像哄小孩打针一样。   杭文萱松开他胳膊上止血带,又给他打了个吊瓶:“我先进去了,十五分钟之后没醒叫我。”   “麻烦你了。”   杭文萱摇了摇头:“是我不好,没盯着他吃饭。”   即使站在门口,依然可以闻到弥漫在空气中的血和焦味,足以想象事故的惨烈和医护人员的工作环境。   程向黎在床边站了一会儿,握住宋喻明的手,小声说了句对不起。   “你说什么?”突然,手指被人勾住了。   程向黎惊讶地低头,宋喻明还没有睁眼,却先捏住了他的手。   “我好像听见你说对不起了。”   “你听错了。”程向黎面不改色地撒谎。   “那……你还打算和我聊吗?”宋喻明把头扭向他的一侧,缓缓睁开眼睛,被屋顶的灯光刺了一下。   程向黎抬手遮住了他脸上的光:“聊的,等你忙完我请你吃饭。”   “不用等这么久,”听到和解的信号,一件心事落地,宋喻明又开始耍小性子,“你刚给我买的饮料闻起来味道就不错。”   “我再去给你买一瓶。”程向黎拔腿就跑,过了一会,带着一盒葡萄汁和两块巧克力回来了。   宋喻明已经醒得差不多了,躺在小床上,对着身旁的墙壁发呆。   程向黎插好吸管,又撕开一块巧克力,递到他手边。   宋喻明转过头,举起饮料看了下配料表,掰了一块巧克力,含在嘴里等它化开。   “你今晚不会还要加班吧?”程向黎担忧地看向他。   “我这样也帮不上什么忙了,先找个地方睡会。”经历了一次短暂的晕厥,宋喻明不敢掉以轻心,“食堂开门后我就去吃早饭。”   程向黎这才松了口气,心想还算没有笨到家。   “你还不回去休息?”宋喻明反而催促起他来,“要是因为照顾我没睡够时间,耽误了旅客的行程,我可负不起这个责任。”   程向黎确实还有航班,被他这么一说,赶紧看表算时间:“来得及,我马上回。”   “我就不送了。”宋喻明朝他招了招手,“希望我们再见的时候,一切已经恢复原状。”   “嗯,”程向黎本想直接走了,听到他病中软绵绵的声音,轻摸了一下他的头,“照顾好自己。”   掌心落下瞬间,宋喻明没有躲开。也许是病糊涂了,都没意识到自己被平白无故占了便宜。   作者有话说:   最初构思时,本想致敬消防员,但转念一想,其实身边还有很多平凡的伟大,最后就写了这位司机。   以及,本文预计明天(10.9)入v,当日会有两章更新。以后隔日晚上十点更新,希望大家能多多支持~ 第23章 大张旗鼓   火势直到深夜才被完全扑灭,呛人的烟味还没散去。成片的平房就像被挤压变形的火柴盒,七零八落地倾倒在路旁。   上一批消防员累得靠在车上睡着了,下一批消防员又带着搜救犬冲了进去。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死亡人数还在不断增加。   宋喻明挂完葡萄糖,随便找个椅子靠了会,又投入了一线抢救工作。   烧伤最初的几小时,最重要的就是补液,医生需要时刻盯着患者的血压和心率,根据实际情况做出调整。   早上七点,医院领导和赵楚良开完紧急会议回来,又组织了一次内部会议。   院长坐在中间,十几个科室的主任副主任围在偌大的长桌上,墙边还有一圈椅子,塞满了主治医生。   “两位死亡病例是谁抢救的?”   宋喻明和另一位急诊科的同事举起了手。   “汇报一下过程。”   宋喻明刚和家属聊完,对这个病例印象深刻,见状便做了详细的汇报。   “这次事故已经造成38人死亡,192人受伤,影响很大。上面的领导非常重视,新闻媒体也盯着我们。特殊时期,希望各位同志坚守岗位,不要出任何差错。”院长正坐在会议桌的最前端,声音通过话筒放大到全屋,语气不怒自威,“老赵,你们科室的收治能力怎么样?”   此话一出,几个主治医生互相看了眼。   病房的具体事宜,基本上都是护士长和住院总在管。但是经历了整晚忙碌的抢救,偏偏这个时候,护士长没跟来开会。   突然被院长提问,就好像回到学生时代,当着全班的面在黑板上写压轴题一样。   赵楚良看大家一副心虚的表情,直接点了宋喻明的大名:“小宋,问你呢。”   还好前天值夜班的时候,宋喻明登了科室的电脑看了眼。   听到主任点名,他快速在脑中过了一遍所有病例:“目前我们科室还有6张ICU和5张普通床位,一周内可以再安排七名病人出院。”   说到这儿,宋喻明想起了年初的烧烤店爆炸事故,继续说道:“按照以前的应急预案,走廊里还可以再加18张床位,把病房的资源整合出来给这批伤员,这样就够用了。”   院长点头:“这段时间各科室都要打好配合,互相理解支持。下面我宣布8·27特大交通事故的医疗组负责人名单。”   涉及成批的烧伤病人,牵头科室无外乎那么几个,宋喻明听了几个名字,又开始想病人的事。直到会议结束,几十位主任浩浩汤汤地走出门,他跟在后面,打算从楼梯间溜回去。   “小宋,”崔鹏涛突然叫住了他,把他拉到一旁,“昨天辛苦你了,能在几位主任都有事的情况下,协助急诊完成这么复杂的抢救工作。”   “崔主任过奖了,是大家配合得好。”宋喻明如实回答。   “你的能力我一直很认可。”崔鹏涛拍了拍他的肩,“不过刚才院长问床位的事,最后一句话,你应该留给赵主任说。”   “什么意思?”宋喻明不解地看向崔鹏涛。   “你这孩子……”崔鹏涛叹了口气,“还要再学得机灵点,特别是有大领导的场合。人情世故也是能力的一部分,懂吗?”   宋喻明似懂非懂地点头:“知道了,我会注意的。”   不过很快,宋喻明就把这些话抛到脑后了。第二天的工作量比抢救还大,之前收的病人,轮到手术还得继续做,已经在康复期的要尽快安排出院。   伤员的家属也陆续到了医院。一个大面积烧伤的病人,治疗费用动辄上百万,家属的情绪大多很激动,在走廊里又哭又闹。   宋喻明分到了一老一小两位伤员,来自同一户人家,是一对祖孙。孩子只有5岁,是这次事故中年纪最小的伤员,还是稀有血型。   就算有协调组的成员陪同,跟他们坐在一张桌上,宋喻明的压力还是很大。   聊完这边,宋喻明又回到了病房。上周收了一个被热水烫伤的病人,伤势相对较轻,他想劝患者做完手术就转院。   病人孔先生听说高速上发生了重大交通事故,表示理解他们的工作,没想到打电话给家里,老婆反而不同意,觉得老家的医疗条件不好,还数落了丈夫一通。   宋喻明听到他们的争吵,要过手机认真地和对方解释情况。反反复复说了快半小时,总算把他的妻子劝动了。   放下电话,病床上的男人满脸歉意:“我媳妇比较强势,让你见笑了。”   “没事的孔先生,感谢你们的理解。”宋喻明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下了一块,“手术时间调整到明天早上,方案不变。今晚零点后禁食,记得早点休息。”   话音刚落,屋外响起了一阵短促的敲门声。崔鹏涛推开房门,沉着脸站在门口:“小宋,跟我出来一下。”   宋喻明见他这副脸色,顿时感觉不妙:“崔主任,怎么了?”   “你昨天晕倒了?”崔鹏涛带着他往办公室走。   “是今天凌晨,太久没吃东西血糖低了。”宋喻明看了眼手上的针孔,“您找我来就是为了这个?”   几步路的时间,两人已经走到了办公室门口。崔鹏涛敲了下门:“你自己看吧。”   赵楚良正坐在桌前,旁边放着几张彩打的图片。宋喻明疑惑地拿起来,发现竟然是自己晕倒后被人偷拍的照片。   那人把照片传到了8·27事故的超话里,写了一段致敬医护人员的话,发的却是宋喻明醒来后,和程向黎交谈的高清照。   程向黎亲昵地摸着他的头,宋喻明卧在床里,慵懒地抬眸。轻松悠闲的氛围和身后的急诊室同框,几步之间,仿佛隔了一道无形的高墙。   特殊时期,大众的情绪很容易被煽动,这样的照片传到网上,根本没有人在意前因后果。   宋喻明看到截图里的评论,立刻明白了赵楚良的目的:“可我确实是身体不舒服,又不是装病。”   “发生这种事,重要的不是解释,而是别人怎么看。”赵楚良不留情面地反驳他,“你知道现在医患关系多紧张吗?还好管理员删得快,要是传出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拿来做文章。”   宋喻明被骂得不知所措。   “类似的事我不希望看到第二次。低血糖就多吃点,少干一分钟不要紧,多被人拍一张这种照片,咱们科室都要跟着倒霉。”见他不说话,赵楚良继续说道,“还有,这段时间别让你男朋友过来了。”   “他不是我……”宋喻明终于接上了话,着急地辩解。   “行了,”崔鹏涛猜到他想说什么,干脆地打断道,“赶紧干活去。”   “我……”宋喻明莫名其妙地挨了一顿批,委屈地走出了办公室。   -   北京时间晚上十点,当程向黎结束往返济州岛的飞行任务,意外地收到了公司的邮件。   等待他的是他的师傅方健,还有公关部的几位领导。   “让你去送个血浆,怎么把自己也送到医院里去了?”一进门,就听到了方健的斥责。   程向黎拿起桌上的资料,仔细翻看了一遍。   毫无疑问,文件夹里的东西就是偷拍的照片。昨天下飞机晚了,程向黎急着去医院,没有把制服换下来,被逮了个正着。   不过看截图里的评论时间都是早上,想必现在事情已经平息了。   “对不起,是我失职,给公司造成了负面影响。”程向黎心平气和地承认错误,偷瞄了一眼方健,“不过请各位领导放心,我回家后就休息了,没有因为私人问题影响工作。”   “你要是还敢违规,这里就不止我们几个了。”方健厉声提醒他,“你知道现在有多少人盯着这起事故吗?这段时间不要再往医院里跑了,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   “知道了。”程向黎虚心地点头。   方健又向其他几位领导替程向黎说了几句好话,把他带回了自己办公室。   正对办公桌的墙上挂着“慎始如终”四个遒劲有力的大字,位置非常显眼。室内装修简洁大方,桌上摆着几架带涂装的航模,后面还有一幅世界地图。   “你就这么忍不住吗?这种事情传出去,不是白送别人话柄?”没有了外人,方健说话直接了很多,“明年飞行部就要换人了,徐总和我的意思,都是想培养一些年轻的干部。你明白吗?”   “方部长,我明白你的意思。”程向黎避开他殷切的眼神,低头看起了桌上的航模,“只是我还没有考虑好。”   “这有什么可犹豫的?现在不去争取,难道还想把位置拱手让给能力不如自己的人?”方健坐到办公桌前,不紧不慢地和他讲道理,“向黎啊,说实话我觉得你是时候成立自己的家庭了,一直纠结过去,会耽误很多东西。”   “我现在的状态不适合结婚。”程向黎几乎是脱口而出。   “那你对那个医生算什么?”方健身为旁观者都看迷糊了,“以你的性格,做不出随便玩玩的事吧?”   “我和他的关系,开了个不太好的头。”程向黎其实很介意宋喻明那天的话,“也许现在才是最好的相处模式,等真的谈了,肯定有合不来的地方。”   “谈恋爱遇到完全合适的人是少数,大部分都是要磨合和让步的。”   “我谈第一个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程向黎心累到叹气,“结果磕磕绊绊谈了两年多,还是分手了。”   “那也许是你们性格、观念差太多了。”方健认真地开导他,“和现在这位感觉怎么样?”   程向黎摇头:“不好说。”   “那既然不想要家庭,就把事业做好。”方健恨不得提着他的耳朵说话,“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绝对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程向黎连声点头,虽然嘴上这么说,走出办公室,又没忍住给宋喻明发了消息,询问他照片的事情。   作者有话说:   是一起奋斗,一起挨骂的小情侣。 第24章 防人之心   深夜,重症监护室。   心率监护仪和呼吸机的声响此起彼伏,尖锐急促的嘀声中穿插着沉闷缓慢的噪音。   机器嗡嗡地运作,咳嗽声、脚步声,还有医患之间的交谈,分辨不出对话的内容,像一段没有规律的录音,不断重复上演。   两天、两周、两个月,这是治疗大面积烧伤病人的常规节奏。烧伤一周后,病人会陆续经历感染,此刻稳定运作的仪器,像极了暴风雨前的平静。   “宋医生,这个病人的尿还是上不去,你过来看下。”叫他的是今晚值班的住院总谢洋。   病人姓严,已经79岁高龄,大家都称呼他严大伯。   宋喻明走到床前,拿起他的用药记录,逐行看过去:“你打算怎么办?”   “我看他胶体补了很多,右旋糖酐也用了,容量应该够了。要不再给20mg利尿剂试试?”   “病人已经用过三次利尿剂,你不能再依赖这个方法了。有些药能在短时间里给你好的指标,但没有解决根本问题。”宋喻明合上药历书,挂回病床前,“现在血压和脉压差稳定了,心率有点快,应该适当调高电解质的比例,和胶体保持2.5:1,再给他补一千毫升水分。”   “还要补这么多水?”   “人体暴露在干燥环境中,需要额外考虑皮肤表面蒸发的水量。这段时间不要用碳酸氢钠,等尿量到50毫升每小时以上再给药,然后用利尿剂疏通一下肾小管,适当增加补液量,保持进出平衡。”宋喻明不紧不慢地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谢洋点头:“谢谢宋医生,受教了。”   宋喻明看到主管医生的名字,是和自己同为主治的章衡,轻轻啧了声,心想这就有些不应该了。   “对了,明天的手术都能排上吧?”   “没问题,我已经通知好麻醉科了。就是间隔比较紧,宋医生要注意休息。”   “没事,这几个病人的手术都能一次性完成,做完尽快安排他们转院。”宋喻明回看了一下便签本,“新收的这批里,有几个比较年轻的,明天我请示下主任,后天就开始手术。”   “您可真是劳模啊。”谢洋夸道。   宋喻明摇了摇头:“抢救病人一分钟都拖不起,这都是我分内的事。”   话虽如此,但人毕竟不是铁做的。脱下闷热的衣服,呼吸着走廊里的新鲜空气,宋喻明只想立刻瞬移到床上。   走到停车场,打开车门,他把手机架在车里,随手翻了几下,意外地看到了程向黎的留言。   【照片的事对不起了,领导有没有为难你?】   宋喻明对着消息想了很久,本来都忘了早晨平白无故挨的骂,被程向黎一提醒,工作一天的疲惫和委屈一起涌了上来。   “你还好意思问我?要不是你乱摸我的头,能被拍这种照片?”因为打字比较慢,宋喻明直接用了语音。   话一出口,他又觉得不妥,赶忙取消发送,换了个稍微温和点的语气:“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程向黎很快回复道:【因为我也被领导找了。】   宋喻明看着后视镜倒车,扫到屏幕上的消息,顿时觉得大快人心。   程向黎又问:【方便接电话吗?】   “你call我吧。”宋喻明按着屏幕和他说话。   过了几秒,微信弹出消息。宋喻明戴上耳机,听到他问:“下班了?”   “嗯,你呢?”   “我已经在家了,准备休息。”程向黎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解释给他听,“没想到这样一个小动作,竟然会被有心之人拿去利用。”   “有心之人?”宋喻明听他说了这么多,也注意到了其中的问题,“难道你怀疑是我同事拍的?”   “基本上可以确定。你昏迷那段时间,我观察过周围的环境。”程向黎清楚地还原了当时的场景,“在你一点钟方向有个抱着婴儿的年轻妈妈,一直在照顾孩子。八点钟方向是一对夫妻,男人身上酒味很重,地上吐了一滩血,女人边哭边数落他。”   “这都是正常人的反应,不像是记者装病混进来的。唯一有可能的,就是你身边的同事。喻明,你仔细想一下,医院里有没有看你不顺眼的人?”   “不会吧……”宋喻明心里一紧,迟迟不愿接受程向黎的“阴谋论”,“我们平时经常讨论病例,见面都挺客气的。”   虽然当时进龙江医院,家里和院长打过招呼,但就算在国外已经有了两年工作经历,完成了住院医师的培训,宋喻明还是按照规定从头做起,一步一步升到主治医生。   这么多年,他的努力大家都看在眼里,赵楚良就算不喜欢他,也没有卡他的中级职称。   但像龙江这种大医院,想要再往上升,少说也要熬到四十岁。他们这几个二线的医生年纪都差不多,距离副主任的年限还有十万八千里,现在就开始竞争,未免太超前了。   而且这种照片发到网上,激起的是整个事故中的医患矛盾,如果管理员没有及时删除,那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事。   程向黎没有急着解释,给了他足够的思考时间。   等宋喻明想明白事情的经过,不由得咬紧了牙关:“太过分了。”   “平时对你客气,反过来在背后害你,这样的人更可怕。”程向黎见他开窍,语重心长地提醒道,“防人之心不可无,以后和同事们相处,一定要多留心。”   宋喻明起初还在为摸头的事情生气,听他分析完,逐渐转移了注意力:“谢谢提醒,你那边没事吧?”   “还行,没捅到董事长那儿去,部长是我师傅,帮我兜住了。”   “那就好。”   雨过初晴,宋喻明开着窗,风随着高速行驶的汽车呼呼地灌进来。   程向黎听到声音:“你还在路上?”   “是啊,有点累了,吹点自然风清醒一下。”宋喻明懒洋洋地答道。   “这样的工作强度还要持续多久?”   “至少一个月,等病人全部植皮成功才能好点。”深夜的道路畅通无阻,宋喻明独自把车停在红灯前,看了眼时钟的数字,“先不聊了,我快到家了。”   “好的,晚安。”程向黎缓缓起身,够到了床头的充电线,给手机插上。   “晚安。”这次宋喻明也和他说了一声。   这声晚安,又激起了程向黎心中的涟漪。他刚洗完澡,只穿了一条内裤,躺在床里惬意地吹风。   屋里光线昏暗,就剩一盏床头灯了。程向黎原本打算睡了,没想到突然收到宋喻明的消息,还聊了这么深入的话题。   他对方健说和宋喻明的关系“开了个不好的头”,指得不仅是宋喻明让他去看心理医生的事,更是那晚情不能已的黄粱一梦。   以炮友关系开始一段感情,注定不是什么好事。他们已经很难再回到普通朋友的关系了,或许很长一段时间,都会保持这种各取所需的状态。   程向黎自认为自己是个聪明人,唯独这次看不透自己。他想,如果自己只是喜欢宋喻明的脸,现在睡也睡到了,他应该满足了。   如果是真想和他谈恋爱,以程向黎看人的眼光,他已经发现了问题。   宋喻明的家庭应该很富裕,从小养尊处优,尽管现在做了医生,潜意识里还是很需要被人照顾。而这一点,正是程向黎最给不了的。   可即使清楚地意识到了这些,程向黎还是控制不住找他的冲动,好像只有尝试过才甘心。   宋喻明回到家里已是第二天凌晨。达克没有出来迎接他,宋喻明打开家里所有的灯,喊着它的名字在客厅里找了一圈,最后在墙角的纸盒里听到了声音。   他赶紧走过去查看,达克好像已经睡着了,被宋喻明吵醒,耷拉着脑袋生闷气。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吵你睡觉的,只是太久没有见你,有些担心。”宋喻明蹲下身,给它撸毛顺气,“最近医院里来了很多病人,我每天都要工作到很晚,你自己在家要好好吃饭。”   也不知道有没有把猫哄好,宋喻明困得支撑不住了,给投食器添好猫粮和水,又在客厅里放了个自动逗猫棒,就回房休息了。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周四晚上更~ 第25章 拯救小猫   闹钟响起,忙碌的一天又开始了。   “据申城市卫生局统计,截止今日凌晨,事故已造成46人死亡……”往来不绝的街道旁,伫立在城市中心的大楼屏幕上正在播报晨间新闻。   说到致敬医护人员的话,路口亮起了红灯。   宋喻明把车停在人行道前,拿起水杯架上的咖啡,缓缓喝了一口。   出门的时候还不到六点,天已经亮透了,街上的风还没来得及染上热气,吹在身上很舒服。   为了抢救这批伤员,守夜的医护人员几乎是整夜未眠。清晨的医院比城市率先苏醒,每个环节都在井然有序地运作,随处可见同事忙碌的身影。   宋喻明和谢洋交接完,得知昨晚是个平安夜,感激地在胸口画了个十字。   “多亏宋医生提醒,病人的尿多起来了,真不愧是牛津的高材生。”谢洋了却了一桩心事,坐在桌前,神情比昨晚放松了许多。   宋喻明本来还有点困,听到最后一句话,眼色一僵,赶紧辟谣:“我不是牛津的MD,只是在那边交换过两年。”   “这样啊,”谢洋不好意思地瘪了瘪嘴,“之前总听新来的小护士八卦,看她们说得有模有样,我就信了。”   “我本科毕业后就在墨尔本医学院继续读博了。”   “那也是很不错的学校啊。”   “还行吧。”宋喻明不置可否,他身边最不缺的就是学霸和各界精英,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可炫耀的。   第一台手术快要开始了,宋喻明看了下时间,赶忙过去准备。   烧伤科并不像其他科室,总是人满为患、一床难求。有时候床位空得多了,主任为了业绩,还要去别的科室抢人。   或许就是这个原因,赵楚良一直拖着创伤中心的事,不想再把科室的职权分出去。   但这次突然发生重大事故,一下子涌进来二十多个重伤病人,医护人员又供不应求了。   最后一台手术比预计得时间长,下午两点,等他们从手术室出来,饭菜已经凉了。   哪怕只有几分钟吃饭时间,坐在桌前,大家还是不忘讨论病情。   吃完饭他们又立刻赶去会议室,参加多学科联合会诊。感染是大面积烧伤病人的另一道鬼门关,即使是重症监护室,也防不住所有细菌,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尽快植皮,闭合创面。   会诊已经开始一段时间了,会议室里群贤毕集,几十个科室的专家聚在一起,评估伤员的耐受程度,制定后续的治疗方案。   伤后3到10天,痂皮还未完全分离,哪怕分三次手术,一次的失血量都有上千毫升,术中还要不断补充血浆和晶体。为了保障这批伤员的用血需求,尤其是稀有血型,血液中心还在到处请求支援,呼吁市民献血。   伤员里还有几位年纪比较大的,伴随高血压、高血脂和动脉硬化等基础疾病,手术风险比较高。   临床上应对这类情况,一般会选用切到浅筋膜,在脂肪层植微粒皮的办法,可以减少出血量和应激反应,也是各科室主任最后讨论出的方案。   多学科会诊,争论在所难免。中途有很多人进出,会议桌前的医生换了一波又一波,讨论却没停过。   从医院出来,回到家又是第二天了。宋喻明开门进家,心里还想着手术方案,走进屋里不见小猫的踪影,随口喊了声。   达克还是没有出来,宋喻明弯下腰换鞋,后知后觉地闻到了一股酸臭味。   他顿时心头一紧,循着味道找过去,在厕所门口看到了一滩黄色呕吐物。   是小猫的。   宋喻明又着急地喊了两声,打开每一扇房门,俯身检查每个一角落、每一条桌缝。   可是他心爱的小奶牛既没有躲在窝里吹空调,也没有跑到他的书房里搞破坏。盆里的猫粮和水还是满的,说明小猫一整天都没吃东西。   宋喻明把一楼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又匆忙地跑上二楼,挨个房间找过去,最后在刘泽辰书房里,看到了蜷缩在桌下的小猫。   达克耷拉着眼睛,侧卧在地上,背上的毛发沾了水,凌乱地粘成几撮,完全不像平时光亮柔顺。   宋喻明蹲下来,小心地搭住它的大腿内侧,摸了下脉搏。   感受到主人的气息,达克努力地把脑袋歪过去,有气无力地叫了一声。   “别怕,我回来了。”宋喻明抱这它走出了房间。   分手之后,除了每周请人打扫,宋喻明没再进过刘泽辰的书房。达克好像知道他不喜欢这儿,故意把自己藏起来了。   宋喻明把它抱到沙发上,去拿药箱和听诊器,一边轻按它的胸腹,检查是否存在积液。   达克的心率很快,耳朵和爪子特别烫,蔫得就像一只玩具猫,一动不动地躺着任他摆弄,连叫一声的力气都没有了。   虽然没有听出其他症状,但看起来不像普通的感染。宋喻明仔细回想了一下,感觉它最近精神一直不太好,有些担心是传染性腹膜炎的前兆。   “对不起,是我没有照顾好你。”宋喻明坐在地毯上,给它梳理毛发。   可是现在医院里忙得和打仗一样,他连半天假都请不了,只能找别人带它去看病。   宋喻明打开电话本,一眼就在C的分类里看到了程向黎的名字,毫不犹豫地点了进去。   直到电话拨出去,宋喻明才意识到不妥。凌晨一点,按照正常作息肯定睡了,要是他明天还有航班,自己岂不是闯大祸了。   想到这儿,宋喻明手忙脚乱地想要挂电话,却在这时听到了语音提示:“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这说明他还在飞机上?   宋喻明愣了几秒,结束了通话。看着电话本里其他人的名字,他渐渐冷静了下来,从抽屉里拿出一台小风扇,调好风速放到桌上,起身去清理呕吐物。   正在家里喷除臭剂,桌上的手机响了,程向黎给他回了电话。   宋喻明犹豫地拿起手机:“你刚回来?”   “本来十一点能到,延误了两小时。”在驾驶舱里坐了七个多小时,程向黎现在都分不清是腰酸还是人困了,把车停在路旁,在桥上走了几圈,悠闲地吹着风,“这么晚找我,是出了什么急事?”   “对不起,我的猫生病了。我刚才一时心急就给你打了电话。”宋喻明此刻只能求助他了。   “你别急,明天我休息,可以带它去看病。”程向黎听他急促的语气,又问道,“很严重吗?”   “发烧,今天还吐了。我怀疑是干性猫传腹,这种病如果不及时治疗,死亡率接近百分之百。”   程向黎心里一紧:“那你早上把猫送过来?”   “要不你今天来我家住一晚吧,让猫熟悉一下你的气味……”虽然知道不妥,宋喻明还是硬着头皮提了要求,“它病得很重,再被陌生人带去医院,我怕会有应激反应。”   程向黎闻言清了清嗓子。   当然,他并不是介意宋喻明过分的要求。毕竟房子对他来说只是一个过夜的地方,而且到宋喻明家,时间也没差多少。只是……   “我没带换洗的衣服。”   “我家有新的,你用就是。”   “行,”既然是宋喻明主动提的,程向黎便没有顾虑了,“你等我半小时。”   “路上注意安全。”宋喻明放下手机,继续照顾小猫。   达克已经接近半昏迷的状态,没力气吃东西了。宋喻明把它抱到腿上,用针管喂了些氨基酸口服液。   小猫知道宋喻明在救自己,用几声微弱的猫叫回应着他。   “再坚持一下,马上就有人带你去医院了。”宋喻明轻拍着它的背。   半小时后,门铃声如约响起。宋喻明过去开门,见程向黎穿着短袖制服,拉着飞行箱、夹着大檐帽站在外面。   他从鞋柜里找出一双拖鞋:“请进。”   程向黎抬头,打量着这座二层带阁楼的别墅。这一带的建筑都是仿照民国时期的老洋房,尖形拱门,红色砖瓦,淡黄色的外墙上点缀着一条深色腰线,在夜色下更是优雅精致。   客厅里的落地钟不疾不徐地敲了一下,宋喻明拢了拢睡衣的领口,把他请进了家。   程向黎放下东西,看到了沙发上的小猫,用过的毛巾、针筒和体温表随意放在一旁,风扇吹得纸巾左右摇摆,和屋里整洁的陈列格不相入。   而且程向黎注意到,宋喻明几乎在每一间房上都装了宠物门,小猫可以自由地四处活动,可见是把它当做家庭的一员了。   宋喻明拽了下他的衣袖:“你就用这件衣服给它闻下味道。”   程向黎配合地蹲在沙发旁,抬起了手臂。   不过早上喷的香水味已经散了,程向黎并不觉得猫能闻到什么特殊气味。   宋喻明也蹲在一旁,顺着猫的毛发轻轻地往后摸。   达克晃悠悠地看了眼程向黎,又把头埋进沙发里了。   “看来它还算喜欢你。”宋喻明摸着达克的头,看向程向黎的眼神没有之前那么慌乱了,“等下我把医院地址发你,症状就说厌食发烧呕吐,按照猫传腹的标准让医生做一遍检查,然后帮它安排住院。”   程向黎点了点头:“还好你是医生。”   “猫和人的区别很大,我也只能做初步判断。”宋喻明指了下门把手上的塑料袋,“今晚你就睡这一间吧,衣服和毛巾我都准备好了。”   程向黎拉着飞行箱走过去,取下塑料袋,看到里面崭新的名牌内裤和睡衣,苦笑道:“这算给我的跑腿费吗?”   “这都是我平时穿的,没有别的意思。”宋喻明听得心里疙瘩,“等我忙完工作,再正式和你道谢。”   程向黎轻哼了一声:“不用了,小猫的命也是命,救它是应该的。”   宋喻明点了下头,沉着脸走开了。   屋里打扫得很干净,桌上放着台灯、笔筒和几本医学书,还有一架空客A330的航模,是澳航经典的红白涂装。   程向黎拿起航模看了眼,又把它放回原位,对着落地镜解下领带和肩章,把配件和衣服依次挂好,去卫生间里冲了澡。   洗完澡出来,程向黎擦干身体,穿好睡衣,见宋喻明还坐在客厅里,走过去问他:“今晚还睡得着吗?”   “睡不着也得睡,医院里有这么多病人,我不能犯这种错。”   “那去休息吧。”程向黎捏了下他的肩。   “谢谢你愿意带我的猫去看病。”宋喻明却突然起身转向他,“这只猫我养了快三年了,对我来说就和家人一样重要。”   停顿片刻,他接着道:“自从做了烧伤科医生,我才真正体会到,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是如何把一个完整的家庭逼入绝境,给亲人带来巨大的伤痛。如果今天不是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夜深人静,宋喻明的声音也随之放轻了,像一阵潜滋暗长的晚风,在程向黎耳边呢喃。   程向黎低头,正对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宋喻明似乎有话要说,纤长的睫毛随着眼睑开合,一次次夺走了程向黎的视线中心。   “你……?”程向黎隐约猜到了他的意思。   “晓庄姐办酒席那天,我和她聊起了你。”宋喻明说着微微低下了头,“抱歉,没有经过允许,擅自打听了你的私事。”   原来他都知道了。程向黎一怔,这才明白宋喻明执意要自己过来,给猫熟悉气味不过是个幌子。   他轻皱眉头:“你为什么这么在意这件事?”   “因为刚认识几天,你就特地来医院找我,想必是你一直的心结。我觉得有必要和你聊一下。”   宋喻明的声音已经倦了,眼睛却亮亮的,好像小孩在商店里看到喜欢的东西,吵着要买一样。   或许这就是医生对自己专业的执着。   只是这次谈话,他会把自己放在什么位置?朋友,还是医生?   程向黎敛息屏气,垂眸看他:“那如果我给你的反馈不好呢?”   “你别紧张,就是正常的聊天,我不会告诉晓庄姐的。”宋喻明轻快地朝他一笑。   “知道了,”程向黎顿了顿,舒展开紧绷的脸色,“不过当务之急是把你的病人治好。”   说完,他抬手揉了揉宋喻明的肩:“快去睡觉。猫交给我,不用担心。”   作者有话说:   这章挺长的,希望没有让大家白等~   感谢达克先生为爸爸的感情做出贡献。   橙香梨表示:还好我姓程hhh 第26章 事难两全   翌日清晨,两个只睡了四五个小时的人又准时起床了。   经过一晚上的紧急治疗,达克的精神有所好转。宋喻明点了外卖,香味一直飘到客厅:“我家没有茶,你不介意喝咖啡吧?”   “当然。”程向黎洗漱完,走过来和他一起拆包装袋,“怎么不去食堂吃?”   “我们医院的早饭种类特别少,包子馒头我又吃不惯。”宋喻明从厨房里端出两份泡着蓝莓和混合谷物的酸奶,坐到了餐桌前,“平时不赶时间,我都会自己做。”   “这样啊。”程向黎一直以为他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闻言有所改观,看着他端上来的水果奶昔,问道,“你喜欢喝酸奶?”   “其实我更喜欢牛奶的口感,”宋喻明剜了一颗黄油,涂在面包上,“但是我乳糖不耐受,虽然现在没那么严重了,但还是不能直接喝纯牛奶。”   程向黎嘶了一声:“你这身体……”   “都是小毛病。真不舒服了,吃颗药就行。”宋喻明说着咬了一口面包。   两人吃得很快,不到五分钟桌上便一干二净。宋喻明扔掉包装盒,走到装猫的箱子旁。   “忘了和你说,它叫达克,是只公猫,这个长颈鹿是它最喜欢的玩具。盒子上都是毛,我还要上班,就不碰它了。”   “知道了。”程向黎主动拎起了箱子。   宋喻明走过去给他开门:“你养过宠物吗?”   “小时候奶奶家养过一只橘猫。”   宋喻明若有所思地点头:“先帮我交一下费用吧,我今天还有手术,晚上再联系你。”   “要做一整天?”   “看患者的身体情况了,要是出血少的话,就多削一点,可能一台手术就要五六个小时。”   “记得多吃点。”程向黎拉开车门,把箱子放到座椅上。   “放心,同样的错误我不会犯第二次。”宋喻明回房拿了钥匙和文件夹,急匆匆地走到车旁,“我先去医院了,达克就拜托你了。”   程向黎朝他挥了挥手,坐进自己车里,按照导航的路线开出了小区。   这是他第二次带宠物去看病。一路上,看着趴在箱子里蔫蔫的小猫,程向黎又想起了很久以前家里养过的小橘猫。   那只猫是奶奶从外面抱来的,在医院做了检查打了疫苗,结果有一天突然腹泻呕吐,没过几天就死了。   奶奶很伤心,说自己太笨了养不好小宠物,从此猫猫狗狗就再也没进过家门。   父亲意外去世后,家里人都变得不爱说话,喜怒无常。程向黎不想回去,就经常躲在公园里喂野猫。   有一次,一只他经常投喂的母猫要生了,拖着大肚子向他求助。程向黎担心它难产,咬着牙用存了大半年的零花钱,送它去了宠物医院。   在那之后,程向黎每次去公园,它都会叼着小崽子,一只一只地送到程向黎跟前。   程向黎就这样坐在跷跷板的一端,正对着湖面,吹着风,看落日西沉,看浮光跃金,一边和它们分享食物、倾诉烦恼,一天天地熬过去。   再后来,他考上了市里的重点高中,学校要求住宿。他搬去了城市的另一端,也不知道那一窝猫怎么样了。   漫长的回忆戛然而止,车也开到了医院门口。程向黎摸了摸达克的后背,带着它走进大厅。   今天是周末,医院里来了不少人,猫猫狗狗的叫声此起彼伏。   轮到他们的时候,宠物医生看到达克的病历卡,问道:“这是宋医生的猫吧?”   程向黎惊讶地点头:“你们认识?”   “是啊,他来我们这儿好几次了。达克的花纹这么漂亮,我当然记得。”   奶牛猫的花色千奇百怪,颜值高低不一。而达克有着雪白的肚皮和爪子,背上毛发乌黑发亮,可谓是猫中的大帅哥了。   医生又问:“怎么不好了?”   程向黎按照宋喻明的嘱咐,一字不落地将昨晚的情况告诉医生。   医生听完,给他打了个预防针:“如果确诊猫传腹的话,治疗周期要三个月,一天一针,用药量按照猫的体重来算。达克现在十二斤,整套疗程下来差不多要一两万。”   “现在养猫的成本这么高?”   “那倒不至于,只是猫传腹的药特别贵,所以很多人听说自己的猫得了这种病,就放弃治疗了。不过按照宋医生的条件,应该没问题吧?”   “那肯定。”程向黎点了点头。   “先去做检查。”医生递给他一张单子。   程向黎拎起箱子,去二楼化验室排队。有些猫很怕针头,发起疯来三个人都按不住,在抽血台上张牙舞爪地乱叫。   程向黎不知道达克以前是怎么样的,此刻面对拿着止血带和针筒、在它身边围了一圈的医生,它依然耷拉着脑袋,恹恹欲睡。   医生说它的白球比很高,胃里还有肉芽肿,基本可以确定是传染性腹膜炎。程向黎按照之前说的,给它办了住院手续,把检查结果依次拍照发给宋喻明。   宋喻明的微信头像就是达克的照片,套着小恐龙披风,一双橄榄绿的眼睛炯炯有神,可爱又神气。   看着正在输液的小猫,程向黎蹲在它身旁,小声念叨道:“只能先把你留在这里了,要快点好起来,不然你的主人要心疼死了。”   -   晚上八点,手术室的灯依然没有熄灭,一对年轻的夫妇在外面焦急地等待。   而手术室里,几位穿戴整齐的医生正围在台前,有条不紊地做最后的缝合。   不同于其他手术,大面积烧伤病人的保温要求很严格,手术室没有开空调,温度控制在28度以上,输液也用了加温器。   但是对皮肤功能完好,还穿着好几层衣服的医生来说,体力消耗几乎成倍增加,巡回护士每隔一段时间就来帮忙擦汗。   这台手术的伤员是个名叫小祥的五岁男孩,做对侧双肢削痂,取头皮做微粒皮,再用异体皮覆盖。   因为是熊猫血患者,早晨血库备血,耽误了半天时间。   做完三个多小时的手术,大家身上都湿得好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走廊里的空调恒温在26度,虽然只有两三度的差距,体验可谓是千差万别。   从手术室里出来,宋喻明激得胃里一阵绞痛,连打了好几个冷颤。崔鹏涛又去忙其他事了,让他和家属交代一下。   这户人家一共有两个孩子,大儿子因为还在学校逃过一劫,不幸烧伤入院的是他们的小儿子和75岁高龄的奶奶。   “今天的进展比较顺利。目前还是按照计划,三天后第二次手术。”按照以往的经验,宋喻明提前告知了他们可能的情况,“小孩子的体温调节系统还没有发育完善,烧伤后通常会持续发热,希望你们不要太担心。”   “我们家小祥从小身体就不好,发烧做手术,不会出事吗?”   “烧伤治疗过程中,最重要的是闭合创面。如果因为发烧耽误了手术,会拖累其他重要器官。”宋喻明耐心地解释,“我们会处理好的,你们放心。”   “也就是说,三天之后我们又要交一次费用了?”   宋喻明点头:“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周淑慧看了眼丈夫,似乎还有没说完的话。   孩子推到苏醒室的时间,宋喻明去更衣室里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拿出之前准备好的葡萄糖口服液,默默喝了一支。   走出门,他在走廊的拐角处发现了一直守在附近、心事重重的患儿母亲。   宋喻明快步走过去叫住了她:“还有事吗?”   “我是想来问下我妈的情况,”周淑慧犹豫地开口,“医生,你也知道,我们家一下子两个人都住院了。我妈她腿脚本来就不好,现在伤成这样,是不是治好了以后也只能躺床里了?”   “不会的,老人家的肌肉还很结实,只要治疗期间保证营养,三个月左右就可以下地走路。”   “这样啊……”女人低下头,眨了眨眼。   “是不是资金出问题了?”宋喻明看她这副表情,很快猜出了缘由。   “我就是问问,没有别的意思。”女人被戳穿了心思,紧张得缓缓涨红了脸。   “周女士,我理解你们家的处境。发生这种意外,政府应该会补助吧?我们再一起想想办法,不能还没开始就放弃。”   女人点了点头,转身回到了等待区。   宋喻明抬头瞥了一眼,走到楼层中心,按下了电梯键。   每次手术结束,手机里总有数不完的未读消息。宋喻明此刻最记挂的,还是他的小猫。   程向黎给他发了十几条消息,基本上都是体检报告的照片。宋喻明点开照片一张张看过去,很清楚每个数字代表的含义。   最后,程向黎还拍了一张达克在输液的照片,让他不要担心,自己有空可以代他多去几趟医院。   接下去一个月是重度烧伤病人最危险的时期,宋喻明估计自己腾不出时间了,走到病区外,给程向黎打了个电话。   “忙完了?”几秒后,电话里传来了一个温柔低沉的嗓音。   宋喻明揉着一侧肩膀:“也不能算忙完吧,今晚我值夜班。检查报告我看过了,果然不太好,多谢你了。”   “不用谢我,能及时治病就好。”   “按理说它都三岁了,不会突然生这么重的病,都怪我最近太忙了,没有注意它的饮食。”宋喻明还在为这件事自责,“现在又要把它丢在医院里,也不知道它会不会害怕。”   “别想那么多了,”程向黎安慰道,“医生说它的病还在早期,说不定过几天就恢复好了。”   “但愿吧。”宋喻明叹了口气,和他聊了几句后挂断了电话。   “小宋,你家人生病了?”路过的护士长马冬雁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不是家人,是我养的猫,就是我头像那只。”   马冬雁恍然大悟地哦了声:“说起来我妈也在住院呢,就隔了一幢楼,我都三天没去看她了。”   “我听小杭说过,是不是快要动手术了?”每次遇到大事故,最缺的就是护理。   宋喻明打心眼里地感谢她,话说到一半,走廊里传来了另一个声音:“你们在聊什么?”   章衡刚做完手术,从楼上下来了。   宋喻明收回了刚才的话茬,朝他一点头:“没什么。”   “我还以为你们的讨论病人。”章衡颔首一笑,“前天晚上我不在,用药记录我看了,多亏你提醒了谢洋那小子一句。”   宋喻明记起了那天的事,淡淡地摇头:“我只是提出了一些自己的理解,起到作用就好。”   医生做久了,自然会解决问题。宋喻明早已经过了为一点小事沾沾自喜的年纪,如何做到不让问题出现,才能称得上是一个真正的好医生。   作者有话说:   这两人还没开始谈呢,就是聚少离多的状态了。 第27章 会好起来   事故发生一周后,救援和赔偿工作有序进行,物资通过陆空从四面八方运来,城市似乎已经从最初的慌乱中恢复过来。   但是和感染、休克的斗争,远远没有结束。   今天是小祥奶奶的手术日。就在昨天,孩子也完成了第二次手术。两位亲人同时住院,对这对夫妻来说,无疑是压力和经济的双重打击。   经过一轮一轮的折磨,看到医生从手术室里出来,两人的憔悴早已大过了焦急。   宋喻明走上前告诉他们最新的情况:“目前看来,两人第一次移植的皮都存活了。第三次植皮的时间初步定在一周后,背部的微粒皮存活比较一般,要等孩子的头皮再长一长,把受供比控制在1:5左右。”   “还要削他的皮啊?就不能用我们的吗?”爸爸急得撸起了袖子。   宋喻明往后躲了一下,尴尬得直眨眼:“都叫自体皮手术了,肯定不能用你们的。就算是亲生父母,也会产生排异反应。”   “老陈,”妻子周淑慧拉住了他,“你就听医生安排吧,我们凑钱就行。”   “医药费还有困难吗?”   “说实话不太好,”妈妈摇头叹气,“我们家是做水产生意的,疫情的时候倒闭了。本来还盼着拆迁能分一点安置费,结果钱没拿到,房子先烧没了,还把我们小祥害成这样……”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就哽咽了。丈夫揽着她的肩拍了几下:“前几天街道负责人来统计我们的收入,说要评估,还要走程序,不知道能有多少钱,多久才能拿到。”   一户人家多个伤员,确实是群体性灾害中没法避免的问题。   凭借龙江烧伤科的影响力,宋喻明想或许能通过医院的平台向社会求助。只是现在八字没有一撇,他不能擅自给家属画饼。   回到病房,宋喻明去探望了小祥。科室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从主任到见习生,都要亲自给病人换药。   小祥已经转到了普通病房,但是在发烧和胃痛的反复折磨下,精神状态很差。   宋喻明推门进去,见他趴在小儿烧伤床上,一动不动地看向窗外。   “在想什么呢?”宋喻明走到床前,弯腰看他。   “医生哥哥,我身上好难受,头晕,肚子也好痛。”小祥眨了眨眼,声音瘪了下去,“我真的还能好吗?”   “当然,”宋喻明解开病床的保护绳,把孩子抬到推车上,“你已经挺过了两次手术,再坚持一下,马上就能削完所有烧坏的皮。”   “可是,可是奶奶总是说我身体很差,风一吹就感冒,不让我和同学玩,还要我穿很多衣服。”小祥吸着鼻子,似乎是陷入一段不太好的回忆,“奶奶怎么样了?”   “她刚做完手术,等你好一点,我们就带你去见她。”老人的病情千变万化,宋喻明不敢给他打包票。   孩子听到他模棱两可的回答,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一瘪嘴,嘴里念叨着奶奶,哇得哭了起来。   烧伤患者往往伴随着重大的心理创伤,给病人做心理疏导也是他工作的一部分。没想到才聊了几句,就把孩子弄哭了。   不难看出,小祥和奶奶的关系很好。但宋喻明清楚,一味地告诫孩子身体差,不让他出去玩,并不是表达爱的正确方式。   “小祥,你有梦想吗?”等待片刻,宋喻明换了个话题。   “梦想?”小孩闻言渐渐止住了哭声。   宋喻明点头:“在学校里,老师应该也问过吧?”   “嗯,我喜欢画画。”孩子不假思索地答道,“只是现在……”   孩子小小的身躯被纱布裹得像粽子一样。   “你的手会好起来的。”宋喻明给他一个肯定的微笑,“你擅长画什么,风景还是人物?”   “我会画云、从早到晚不同颜色的天,还有轰隆隆的大飞机。”   原来他也喜欢天空和飞机。宋喻明回想起自己两三岁的时候,一个人待在房间里,就经常抱着家里养的金毛,坐在窗边发呆。   夏季的天空碧蓝如洗,农场里向日葵花海盛开,是相机都难以记录的美。   “所以你想成为画家,或是摄影师吗?”   “想。”小祥毫不犹豫地回答。   宋喻明一笑:“你知道怎样才能实现目标吗?”   “要不停地练习,像达芬奇画鸡蛋一样。”   “不对,还少了一样东西,”宋喻明停顿了几秒,故意卖关子,“最重要的是永远对自己保持信心。你的身体不比别人差,等康复以后,一定要多锻炼。”   “真的吗?”   “嗯,如果你能做到,过几天我送你一个礼物。”宋喻明专注地观察着创面,用消毒棉签清理他化脓的地方。   “什么呀?”孩子一听到礼物,眼睛都亮了起来。   宋喻明神秘地笑了笑:“哥哥认识一位飞行员叔叔,想不想知道他眼中的天空是怎么样的?”   小祥期待地哇了一声。   “之前你做手术用的血,也是这位叔叔用飞机从很远的地方送过来的。”宋喻明拍了拍他的肩,“要准备换药了,觉得疼就哭出来,别害怕。”   换药一直是烧伤病人最痛苦的环节。尽管已经闭合了一部分创面,小祥依然哭得筋疲力竭。推回去没多久,他就累得睡着了。   宋喻明准备去吃晚饭。走出住院部大楼,迎面吹来一阵闷热的风。引擎的轰鸣声从高空掠过,仿佛又卷起了一阵热浪。   宋喻明下意识抬头寻找声音的来源,在霞光辉映的暮色中,看到了一架离场的飞机。   注视片刻,宋喻明垂下头,给程向黎发去一条消息:【你拍过驾驶舱外的天空吗?】   就两人的工作强度,宋喻明已经习惯了两句话隔着五六个小时,一个话题能够聊上两三天的情况了。   不过今天,程向黎没有让他等太久。   开完例会,手机突然振动了几下,程向黎发来两张图片:【正好,今天的晚霞就很美。】   照片上是一片磅礴的云海。原本遥不可及的云层如同地毯一般铺满天际,漫天霞光笼罩在云山之中。   宋喻明拿着手机,对着天上的云,不觉看入了神。   程向黎又问:【怎么突然问这个?】   宋喻明点开对话框,走到外面,用语音回复他:“有个小伤员说喜欢画天空,我想和你要点照片,印本相册送给他。”   “你对病人都这么好吗?”程向黎酸溜溜地问了句。   “当然不是,这是专门为小朋友准备的。”宋喻明解释给他听,“孩子的心智不成熟,如果不干预治疗,即使康复出院,性格也会发生很大变化。你就当帮我一个忙吧。”   “我没说不帮你。”程向黎一听他求自己就心软了,“我还在路上,等到家了挑一些好看的发你。”   【好的。】宋喻明飞快地打了两个字,对话框里跳出来了之前用达克照片自制的表情包,是它玩逗猫棒时把自己拉成一根猫条的样子。   宋喻明觉得可爱,顺手发了过去。   也不知道达克怎么样了。和程向黎聊完,宋喻明给医院打了个电话。   医生告诉他,达克的病情已经好转。宋喻明打算这周抽空去看它一次,避免分开太久,让小猫误以为自己不要它了。   突然,楼梯上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宋喻明警惕地扭头,见一个行色匆匆的中年男人跑了上来。   “对不起,近期病房不允许外人进入。”宋喻明立刻侧身挡在了门口。   “家属,家属也不行吗?”那人跑得很急,气喘吁吁地张口。   “你是谁的家属?”   “严友良,我是他儿子。”男人兴奋地冲了上来。   宋喻明轻皱眉头:“他还在重症监护室,你不能进去。”   “怎么还不出来,都一个礼拜了,是不是要死里面了?”男人闻言不耐烦地扬起手。   宋喻明惊讶地直起眼神,举起手机厉声警告:“先生,我们正在全力救治你的父亲,请你不要有这种想法。等情况稳定后,会立刻安排家属探视。”   巡逻的保安听到声音,往这边走了过来。见到这幅架势,男人的嘴角抽了一下,摸了摸鼻子,转身离开了。   临走前,宋喻明还听到他用方言骂了一句脏话。   站在五楼的平台上,看着他暴躁地一层层往下走,宋喻明隐隐觉得不对劲。   但是现在大家都忙得不可开交,走廊里全是同事奔跑的身影,他只能暂时把这件事放在一旁了。   作者有话说:   宋喻明提起“飞行员叔叔”时骄傲的语气,就好像介绍自己对象一样hhh   后天恢复隔日更了,大家别急,小情侣马上就能开始腻歪~ 第28章 他失望了   晚些时候,程向黎发来了照片。飞行员视角的天空,是大多数人难以接触的神秘领域,即使是普通的云层,也有变幻莫测的美。   图片传过来比较慢,中间穿插了一条程向黎的留言:【我今天从澳洲回来,给你带了点吃的,放在东门保安室了。】   宋喻明看到消息后立刻叫住了他:【你还在医院吗?】   程向黎秒回:【还没走,怎么了?】   【能送我回家吗?】   程向黎把车停在路旁,架在方向盘上的手轻轻敲了几下。   什么时候,这个千方百计躲着自己的家伙变得这么主动了?   宋喻明又说:【我快下班了,稍微等我几分钟。】   收到这条消息没多久,程向黎就在后视镜里看到了一个步履匆忙的身影。   他解开车门保险,看着宋喻明坐进来:“怎么突然想到搭我的车了?”   “这几天睡太少了,我实在不敢自己开。”宋喻明靠在椅背上,疲沓地眯了眯眼。   “你把椅背放下来睡一会吧。”程向黎听到他疲惫的声音,心里有再多疑问也咽下去了。   “真羡慕程机长,无论多晚下班,精神都这么好。”宋喻明稍微把座位往后调了点。   “毕竟工作性质不一样。让我连续开30个小时飞机,我也吃不消。”程向黎轻描淡写地一笑。   宋喻明不置可否,懒洋洋地拿出手机,看他发给自己的照片。   程向黎见他没有睡觉的意思,问道:“那个孩子几岁了?”   “五岁,是这次事故中最小的伤员。他的奶奶也受伤了,还在重症监护室。”宋喻明划动着屏幕,缓缓答道,“现在他们家负担很重,女主人都想放弃了。我又不能帮忙垫医药费,只能干着急。”   “不能帮忙垫医药费?”   “嗯,因为前年我们医院出了一次医闹,起因就是医生帮病人付钱,导致其他家属心里失衡。那个医生的手被砍伤了,差点就拿不起手术刀了。”宋喻明靠在后面,偏头看他,“从那以后,院长就经常提醒我们,要保持和病人的距离。”   “原来如此,”程向黎若有所思地叩着方向盘,“既然是规定,那就遵守吧。规则的产生和更新,不就是为了保护人吗?”   宋喻明点头:“不过我认识一个慈善组织,专门为七岁以下,遭遇重大疾病的孩子捐助医药费。我以爷爷的名义给他们发了邮件,如果能申请到援助,也不会知道是我做的。”   程向黎闻言轻笑了一声。   宋喻明察觉到他的笑意,疑惑地睨了一眼:“怎么了?”   “没什么,”程向黎认真地看向他,“就是觉得能遇到你这样的医生,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我只是替他们解决了一部分困难,能起多少作用,还要看他们自己。”宋喻明不矜不伐地接话,“你说给我带了吃的,是什么?”   “鱿鱼丝和红薯片。”路口亮起了红灯,程向黎停下车,够到了后排的塑料袋,“我猜你应该喜欢。”   宋喻明打开袋子,看到自己最爱吃的两样东西,惊讶地合不拢嘴。   “别误会,我只是记性比较好。”程向黎笑着解释,“上次来你家,看见柜子里放了很多相同的包装。回去一搜,果然是澳洲本土的品牌。”   说实话,和刘泽辰同居三年,他或许都记不住自己喜欢吃什么。   这两款零食,不仅宋喻明爱吃,连达克闻到味道也要和他抢,就是出口比较少,超市里很难买到。宋喻明基本上都是等快吃完了,打电话让人从澳洲寄过来。   没想到程向黎来自己家里一次,就记住了包装,还买了自己最喜欢的口味。   宋喻明轻轻吸了口气,说了句谢谢。   自从刘泽辰变心后,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被人关心照顾的感觉了。   而在经历了持续一周的抢救,死亡、焦虑、疲惫——宋喻明的负面情绪早已积攒到了极点。   他从包里拿出烟和打火机:“我记得这附近有个公园,你要是不介意,我们下车走走?”   程向黎看到他手里的东西,没有多言,把车开进一条岔路,停在路边。   宋喻明走下车,抬手拢住打火机的火苗,点着了香烟。   程向黎跟在后面,看着他一个人走在前头吞云吐雾。   九月初,申城的第一批桂花已经开了。风吹在身上凉飕飕的,空气中飘荡着一股似有若无的清香,龙江在夜色映照下波光荡漾。   宋喻明放空思绪,按照熟悉的节奏吸了几口,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突然动作慢了半拍,一口凉烟直接灌进了喉咙里。   “咳咳!”宋喻明被呛得不轻,难受地丢掉烟头,捂嘴咳嗽起来。   “怎么了?”程向黎赶紧上前,拍了拍他的后背,踩灭了地上的火星。   宋喻明摆了摆手,用力清着嗓子:“没事,可能是最近睡太少了,注意力不集中,吸到肺里了。”   “……”程向黎忍住骂人的冲动,把他扶到长椅上,回车里拿了瓶水。   宋喻明平时吸烟不过肺,突然呛了一口,不仅嗓子发疼,头也有点晕。   看他难受成这样,程向黎终于忍不住了:“累了就早点休息,非要抽一支烟才舒服吗?”   宋喻明自知理亏,一声不吭地接过他的水,又捂嘴咳嗽了几声。   许久,两人都没有说话。程向黎意识到刚才态度不好,缓和了语气:“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抽的?”   宋喻明稍作思考:“快两年了。”   那时候他还在做住院总,一周七天,六天都在医院值班。有一次,好不容易轮休回家,刘泽辰因为达克贪玩打碎了玻璃杯,和他吵了一架。   宋喻明当然知道抽烟不好,中途也想过戒,但随着感情的裂缝加深,在工作和家庭的双重压力下,香烟变成了他逃避的方式。   直到现在,有了烟瘾,想戒就很困难了。   说起来,爸妈还不知道他抽烟的事。要是知道自己现在过成这样,他们肯定很伤心。   还有程向黎,宋喻明觉得这人真是和自己八字不合,什么倒霉狼狈的样子,全让他看到了。   而且宋喻明能感觉到,自从上次说错了话,程向黎对自己,就没有最初的热情了。   也许很快,他就会彻底失去兴趣。   “其实我没有你想得那么好吧?”宋喻明放下水瓶,哑着嗓子问他。   程向黎站在一旁,闻言垂眸,微微皱眉:“怎么突然说这种话?”   “因为你看我的眼神,好像很失望。”宋喻明克制着自己的声音。   “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完美的人。”程向黎坐了下来,心平气和地和他谈话,“我生气,是因为你太不爱惜自己了。”   “那就是失望……”   “不一样,我要是真不喜欢,就不会跟过来了。”   宋喻明默不作声地握紧了双手。之前刘泽辰也不喜欢他抽烟,宋喻明不服气,两人还因此吵过架。   可是今天,被程向黎连哄带骂地说了一通,他竟然心虚了。   就连宋喻明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会在意程向黎的看法。   见他不说话,程向黎揽住他的肩,轻轻拍了几下:“我知道你工作压力大。这段时间如果有需要,下班前给我发个消息,我要是还没回去,可以顺便送你回家。”   “不影响你的工作吗?”   “绕一下也就半小时,不差这点时间。”   “程向黎,”宋喻明突然叫住了他,“你为什么愿意为我做这些?”   “不知道,”程向黎心里也是一团乱麻,“不过你放心,我这人无论交朋友还是谈恋爱,都不是随便的性格。既然认识你了……”   话没说完,宋喻明兜里的手机响了。   是杭文萱打来的电话。   作者有话说:   个人很喜欢这一章~   笨蛋玉米已经爱上了,只是自己不知道。 第29章 相互了解   这个时间点接到值班医生的电话,多半没有好事。   宋喻明立刻接通了电话,听杭文萱说小祥突然腹痛加重,怀疑是肠梗阻,让他过去一趟。   放下手机,宋喻明看了程向黎一眼,心里还在想病人的事。   “那个孩子胃疼了?”程向黎问。   “嗯,”宋喻明应了声,“还不确定病因,如果严重可能要做手术,麻烦你送我回去了。”   “没事,我飞长航线回来,休息时间比较充足。”程向黎抬腕看表,“倒是你,今晚又要加班了。”   “其实在烧伤科工作,对医生的要求很全面。既要会拿手术刀,还要像内科一样细致,特别是照顾大面积烧伤的病人,血压降一点,尿量少一点,都要马上寻找原因,用药把病人的身体拉回来。”宋喻明故作轻松地笑了下,“虽然很累,但是每救回一个病人,都会很有成就感。”   “那肯定。”程向黎走到车旁,拉开车门,看到座椅上那袋零食,“你把东西带去医院吃吧。”   “不如你带回家吧。我觉得这个鱿鱼丝特别好吃,就当是推荐给你了。等我把家里的吃完,再找你帮我带。”   “好。”程向黎接受了他的提议。   车原路返回,停在了刚才的红灯前。宋喻明看到一家24小时便利店,对程向黎说:“你能在前面停一下吗?我去买杯咖啡。”   “便利店的咖啡?”   “对,就是那种买一个冰杯加一包咖啡液,自己混合的。有时候我早起,咖啡店还没开门,就会买这个。味道还不错,提神效果也很好。”   “看来你今晚是不打算睡了。”   “没办法,查病因就要花很长时间,又是个五岁的小孩,要随时做好抢救的准备。”   程向黎点了点头,开过斑马线后,把车停在了路边。   宋喻明匆忙地下车,走进便利店选了一杯自己常喝的坚果冰美式。   过了几分钟,程向黎见他拿着一个透明的冰杯,大步流星地走回车上。   “你肠胃不好,还总是喝冰水。”程向黎睨了他一眼。   “你放心,我已经喝习惯了。而且目前也没有明确的研究表示冷水对胃不好。”宋喻明用吸管搅着杯子里的碎冰,喝了口咖啡,“上次生病,主要是太久没休息好了。”   “你现在不也很累吗?”程向黎担心地看向他,轻声叹气,“当医生还真是不容易,培养周期长,作息颠三倒四,工作压力又大。”   “飞行员不也一样吗?”宋喻明笑了笑,“特别是飞国内短线,早上四五点就起床,一天要起落三四次,巡航时间又少,刚起飞就要准备着落,全程都在念检查单,很耗费精力。”   程向黎嗤笑了一声:“你怎么对我们的作息这么了解?”   “因为去年你们公司给飞行员培训急救知识,找了我们院的医生。我和急诊科的一位主任关系比较好,她就带我去了。”   “哎,怎么今年没听说有这个培训?”程向黎煞有其事地自言自语,“像这种有意义的活动,就应该每年都办。”   “办我也不会来了。”宋喻明皱眉,“上次培训完,好多人都来找我要微信,好像这辈子没见过医生一样。”   “哈哈,”程向黎听到宋喻明的描述,没心没肺地笑出声,“看来我的同事和我的审美一样好呢。”   这人怎么夸人还自带耍流氓呢?宋喻明闻言甩了他一个眼刀,扭头的时候脸蹭到了涔满水珠的冰杯,感觉特别凉。   “那你有加他们吗?”程向黎继续问。   “当然没有,不过有一位叫袁什么的副飞,缠着我聊了很久。”   公司里姓袁的人不算多,程向黎思考片刻,问道:“袁涵?”   “好像是叫这个名字。”宋喻明点头。   程向黎笑了笑:“他确实比较擅长社交。”   “你们认识啊?”   “他和我飞一个机型,我们公司787机队的飞行员比较少,所以碰到的几率比较高。”程向黎给自己打了个圆场,“宋医生,有时候你也要理解一下我们。飞行员的工作环境比较封闭,每天就是看天看地看飞机。突然见到大活人,是容易把持不住。”   宋喻明不置可否:“你经常要别人的微信吗?”   “当然没有,”程向黎赶紧否认,“我都说了,你是第一个。”   宋喻明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似乎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提了一个逾矩的问题。   而程向黎,也快速地回答了他。   “说起来,我现在要去看的小病人,就是稀有血型。他抢救用的血浆,就是你送来的。”宋喻明话锋一转,突然说起了那天的事。   “是吗?”程向黎淡然一笑,“那天我从新加坡回来,正好在广州下客,公司打电话说申城血库需要支援,我就把血浆带回来了。”   “后来你们航司还陆续给我们送来了一些物资。”宋喻明捧着咖啡杯,靠在座椅上缓缓道来,“多亏了那几袋血,手术才能按计划进行。”   “都是应该的。”程向黎打开一截车窗,风声涌进车里,就像飞机巡航时引擎的轰鸣,“疫情期间我也经常帮忙运物资,因为出去一趟要隔离很久,很多人都不太愿意。不过我妈非常支持,那几年我也一直在积攒小时数,后来就顺利放行机长了。”   “能得到家人的支持,那再好不过了。”宋喻明扭头看他,“不过听你的描述,感觉阿姨对你很严格。”   “嗯,她是华南大学的空气动力学教授,博士毕业没多久就参与了高铁的提速实验,去年又被授予了院士荣誉。除非我能造出飞机,否则这辈子都不可能追上她的步伐了。”   “其实也没必要非要和父母比。”宋喻明垂下头眨了眨眼,酝酿着如何开始这个新话题。   “到了。”龙江医院高耸的院牌映入眼帘,程向黎不着痕迹地打断了他。   宋喻明收回了嘴边的话茬,两人就这样聊了一路,车稳稳地停在了医院门口。   “处理完病人,记得睡一觉。”程向黎和他告别。   宋喻明和他点了点头,朝着住院部的方向,快步走进了医院。   作者有话说:   “看来我的同事和我的审美一样好”   e香梨逗i玉米名场面 第30章 命悬一线   走廊上远远地传来了小祥的哭声,宋喻明换好衣服,在电梯口碰到了匆匆赶来的赵楚良,身边还跟着几个上了年纪的主任。   宋喻明目送他们走向重症监护室,快步走进病房,小声问杭文萱:“外面怎么了?”   “听说严大伯的病情恶化了,”杭文萱正在看小祥的体检报告,闻言举起片子,凑到宋喻明耳边,“感染性休克,白细胞只剩九百多了。”   相当于正常人的十分之一,说明感染已经非常严重了。   宋喻明默默垂下了眼,从杭文萱手里接过片子。   小祥疼得没法入睡,正在护士姐姐的安抚下,断断续续地往外吐。   看到床前围了这么多人,他愧疚地呜咽起来。   “别怕,等哥哥找出原因,吃点药就不疼了。”宋喻明拍了拍他的肩,打开阅片灯,把片子架到上面,对杭文萱说,“肠道里积气较少,气液面不明显,看起来不像肠梗阻。让普外过来看下吧,再做个B超。”   “好的,我去叫人。”杭文萱走出去打电话。   小祥已经吐得差不多了,宋喻明让护士把他放平,走到床边:“哥哥要摸下你的肚子,碰到哪里疼了,就立刻告诉我。”   小祥躺在床里,用力地撑着眼皮,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宋喻明摸到他紧绷的肌肉,轻声道:“别怕,正常呼吸,放松一点。”   小祥闻言缓缓吐了口气,宋喻明按照触诊的顺序,从左下腹开始一点点按过去,碰到右侧的时候,小祥突然哇得一声喊了出来。   宋喻明抬头扫了眼,加重了一点力气:“这里疼?”   小祥吸着鼻子,含糊不清地哭了起来。   宋喻明戴上听诊器,把金属片攥在手心里焐了一会,贴到他身上。   几分钟后,杭文萱带着普外科的荣主任回来了。宋喻明取下听诊器,简单明了:“右上腹压痛反跳痛,没有听到亢进肠鸣音,我怀疑是胆的问题。”   荣主任问:“有这方面病史吗?”   宋喻明摇头:“不过他一直说胃疼,已经用了三天奥美拉唑。”   “先看看吧。”他把仪器拉到了床边。   小祥哭得筋疲力尽,过了一会儿渐渐止住了声响,半闭着眼睛昏睡了过去。   随着检查进行,小祥的病情也清楚地呈现在大家眼前。   “肝脏包膜完整,切面形态是好的。”   “这儿,有几个低回声区,声音不均匀,胆囊壁边界有粘黏。”   “胰腺、脾、肾也是好的……下腹部肠管轻度扩张,右侧有少量积液。”做完B超探查,普外科的医生对宋喻明说,“应该是由炎症引发的急性胆囊炎,没有看到结石。我建议先保守治疗,控制感染,视情况择期手术。”   “小孩子对自己的情况描述不准确,期间一定要多问多观察,注意非结石的坏疽性胆囊炎。一旦出现穿孔或梗阻,立刻联系我们开刀。”   宋喻明虚心地点头:“多谢荣主任,我会注意的。”   说完,他又做了个请的手势:“我送你出去。”   而走廊上,情况似乎不太妙。来了三个家属,应该都是严大伯的亲人。   “……毕竟年纪大了,身体条件不太好。第二次手术前就发生了心脏骤停,术中出血量超出预期,我们被迫停止了手术。”章衡正在努力和家属解释情况。   “他妈的,昨天不还说情况好转就让我们进来看吗?怎么今天就通知我们要死了呢?”其中一个男人骂骂咧咧地开口,宋喻明听到这个声音,警惕地看过去。   果不其然,这人正是昨天在病房外出言不逊,问严大伯是不是要死在里面的小儿子严浩。   “这段时间你们不容易吧?”荣主任不想蹚浑水,从楼梯间里走了。   宋喻明不是严友良的主治医生,按理说轮不到他插手,但想起严浩的反常态度,他还是决定去看一眼。   大儿子严荣打断了章衡的话:“医生,你讲这些我们也听不懂。我就问一句,现在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严伯的感染很严重,随时都可能会有生命危险。”章衡如实回答。   “所以那么多钱我们是白花了咯?在重症监护室里,一个多不礼拜不让我们进去看,怎么还会感染呢?”严浩指着他的鼻子大骂,“是不是你们的除菌措施做得不到位啊?”   “重症监护室主要是提供24小时的监测,基础疾病也会增加感染风险,我们真的已经做了很多预防措施……”   “放屁!”严浩厉声责备道,“花了我们这么多钱,到头来连一个小小的感染都防不住?你们这医院怎么开的?”   说到情绪最激动的时候,严浩突然转了半圈,隔着几米的距离,看到了站在另一侧的宋喻明。   “你……”严浩的手悬在半空中,皱了皱眉,突然大吼道,“是你!”   宋喻明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严浩发疯似的扑了过来:“就是你!我上次听到你打电话说……养猫什么的,是不是你家养猫?”   “这和猫有什么关系?”宋喻明一头雾水。   严浩一把抓起了他的衣领:“你少骗人了,猫多脏啊?就是你把猫身上的病毒带进了医院,害得我爸爸感染!”   几个没见过世面的小护士吓得尖叫起来,抱成一团往后退。   这几声叫喊,却成了助长严浩气焰的兴奋剂。见宋喻明答不上来,严浩狠狠地甩开他,继续破口大骂。   不合时宜的长袖突然滑下去了一截,手臂上梗起的青筋和新鲜的针孔在宋喻明眼前闪过。   顿时,不好的预感涌上了心头。宋喻明没有多想,上前抓住了他的胳膊。   “你干嘛?”严浩粗暴地想要抽回来。   但是这一次,宋喻明看得很清楚——错不了,就是长期多次注射的痕迹。   严浩显然也意识到了他在看什么,四目相对瞬间,两人眼中都闪过一丝慌乱。   “放手啊!”严浩朝他大吼。   宋喻明眼色一凛,迅速绕到他身后,反扣住手腕,把他压到桌上:“叫保安过来。”   “叫你妈的保安!”严浩气急败坏,抄起一个笔筒朝身后砸去。   宋喻明侧身一躲,笔筒重重地摔在地上,里面的东西就像雨珠一样,七零八落地弹出来。   下一秒,一记拳头就飞了过来,宋喻明快速闪开,见严浩正急切地在地上寻找什么,眼疾手快地把散落在地的剪刀踢到桌缝底下。   严浩没拿到剪刀,又挥舞着拳头,朝他冲过来。宋喻明挡住他的手,可严浩壮硕的身体就像千斤顶一样压过来,逼得他连连后退。   眼看就要撞到墙上了,宋喻明往后瞥了眼,突然收回了手臂。严浩被他带得身体一斜,宋喻明抓住这个机会,飞快地绕到后面,脚下顺势一扫,把重心不稳的严浩按到了墙上。   严浩的脸贴在冰凉的瓷砖上,含糊不清地骂着脏话。   “宋老师!”杭文萱见状想冲过来帮忙。   “别管我,去叫人!”宋喻明用尽全力摁住他,扭头朝杭文萱大喊。   话音未落,手腕处传来了一阵剧痛。严浩狗急跳墙,竟一口咬住了宋喻明的手腕。   宋喻明吃疼地哼了声,几乎是一瞬间,严浩就挣脱了他的压制,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根针管。   “啊!!”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混乱的喊声。   “阿浩!/宋医生!”大哥严荣和章衡同时喊了一声,想要冲过来拉住他,可惜为时已晚。   宋喻明看着刺向自己的针头,看到针管中残留的液体,血液几乎在瞬间凝固。   也就是这一瞬间,求生本能随之爆发。   宋喻明飞快地后撤一步,脱下白大褂,握住首尾两端,躲开了严浩的首轮攻击。   扑了空的严浩自然不会善罢甘休,就在他扬起手臂准备再次进攻时,宋喻明的衣服抽了过来。   柔软的布料勾住了尖锐的针头,精准地打落了他手中的武器,缠住了严浩的手。   下一秒,宋喻明用力一扯,把严浩拉到自己身前。两人快速换位,宋喻明就着他的大腿干脆利落地一顶,双膝跪地,将他压到身下。   “不许动!”保安终于姗姗来迟,帮宋喻明按住了地上的严浩,拿出电棍。   严浩听到他们要报警,又发疯似的挣扎起来。在宋喻明和保安的合力控制下,僵持了足足十几秒,动静才逐渐变小。   保安用绳子捆住严浩的手,解下了宋喻明的白大褂。   宋喻明抽了几张餐巾纸,捡起地上的针管递给保安:“这是他的东西。”   “没事吧?”杭文萱打断他们的对话,着急地跑了过来。   宋喻明看着手腕上带血的牙印,握拳活动了一下:“暂时没事,先抽他的血做个检查。”   伤口见血了,要是严浩真有什么传染病,自己必须早做处理。   宋喻明起初没想这么多,但回想起他拿出针管,准备和自己鱼死网破的那一刻,用力撑住了桌子。   “对不起,我不知道我弟弟他、他竟然……”大哥严荣双腿一软,吓得跪在了地上。   正在ICU抢救的赵楚良听到动静,也走了出来。看到散落一地的笔,跪在地上的严荣,保安手里的严浩,惊讶地直起眼神:“怎么回事?”   宋喻明咽了咽口水,走到赵楚良面前,呼吸还有些急促:“对不起赵主任,是我的行为过于冲动,刺激到了情绪不稳定的病人家属。”   作者有话说:   遇到危险首要目标是保护好自己。香梨知道后要心疼死了,火速开飞机赶回来() 第31章 昨日重现   入秋后的天气一天一个样,受十号台风“巴蓬”影响,沿岸很多地区都出现了阵雨。   程向黎昨晚睡觉时有些着凉,嗓子不太舒服。从申城飞到广州,起飞没多久,又开始和空管沟通绕云。   飞到广州上空,雨下得更大了,白云机场附近,好多飞机都被迫盘旋。   程向黎接通进近的频率,就听到某位机长和管制的对话。   “……前面落地的飞机怎么说?”   进近管制室里,空管也在为扎堆的飞机发愁,看到程向黎的航班加入群聊,叫住了他:“东方5313,现在本场天气比较差。不过十分钟前有一架国航的A350落地了,塔台报告600英尺以下的风速风向比较稳定,你们要不先下去看看?”   雨天遇上大风,跑道很容易发生滑水。很多小飞机考虑到侧风上限,都不敢轻易尝试,但对787这类重型机来说,还有很多空间。   而且空客350各方面的性能都和波音787相似,按理说应该没问题。   程向黎同意了他的方案:“可以,听你指挥,东方5313。”   管制爽快地给了他高度和航向。   徐升坐在副驾驶座上,配合着程向黎做检查,一边观察他的操作,感受飞机状态,希望能多积累一些恶劣天气下着陆的经验。   因为天气条件差,程向黎在飞机提醒1000英尺时就断开了自动驾驶,单手握着操纵杆,另一手控制油门,对抗着外面强劲的侧风,不断修正手中这架庞然大物。   进近说得没错,600英尺以下,风速确实小了很多。   雨刮器卖力地干活,分到两侧的雨水很快又聚成雨幕。飞机保持着稳定的下降率,驾驶舱里不停播报着高度:   “Five hundred.(五百英尺)”   “Four hundred.(四百英尺)”   马上就要到决断高度了,如果这时候还不能看清楚跑道,就要立刻进入复飞程序。   程向黎握紧操纵杆,全神贯注地瞵视前方,寻找跑道的入口灯。   “Approaching minimums.”   “Minimum.”   随之展现在他眼前的是五条笔直的灯带,一直延伸到跑道尽头,就像一簇升入夜空的烟花,拖拽出绚烂的升尾。   “One hundred.”   “Fifty.”   “Forty.”   ……   驾驶舱里响起一声又一声的语音提示,飞机飞过跑道入口,逐渐接近地面。   程向黎握着操纵杆,缓缓拉平机身,一边将推力手柄收到慢车,保证3度的仰角姿态。   “轰——”耳边传来一阵巨大的闷响,身体随之一顿,主起落架成功接地,扰流板自动张开。   强大的摩擦力让地面的积水快速升温,白色水汽几乎淹没了整个轮胎,打开扰流板的飞机就像一头羽翼丰满的白头海雕,在跑道上劈风斩浪,一往无前。   程向黎打开反推,飞机在引擎的轰鸣声中一路减速。因为雨天跑道湿滑,按照公司手册规定,解除自动刹车后,飞机滑得很慢。   印着两只飞燕的机身在雨中缓缓滑行,仿佛在向外面恶劣的天气,炫耀刚才的完美落地。   飞机在机坪停稳后,徐升松了口气,连声夸赞:“不愧是程机长,真是胆大心细。”   “还行吧。”程向黎保持他一贯谦虚的风格,“飞得多了,自然会有感觉。”   “不过看这个天气,恐怕回程要延误了。”徐升说着拿出手机,漫无目的地翻了几下。   飞行员的生活其实很单调,尤其是他们这些单身的大老爷们,每天最大的乐趣,大概就是飞完一趟航班后,在各种八卦群里吃瓜。   徐升打开吃瓜群,看到里面讨论得沸沸扬扬的话题,突然提高了声音:“我去,龙江医院发生医闹了!”   “什么?”程向黎一听到是宋喻明工作的医院,立刻伸长脖子凑了过去,“什么情况?”   “说是有个病人家属有毒瘾,聊着聊着情绪失控,把医生打了。”徐升飞快地往上滑消息,一目十行地扫着屏幕,找到了一个视频。   “吸毒?”程向黎听到这两个字,怔怔地重复了一遍。   徐升打开视频,看到医生显眼的棕色头发,惊讶地喊道:“遭了,这不是宋医生吗?”   “宋喻明?”程向黎听到他的名字,直接从徐升手里抢过了手机,正想询问情况,还没来得及出口,就看到那个混账东西一口咬住了宋喻明的手腕。   程向黎顿时瞪大了眼睛。   “您也认识他?”徐升有些意外,因为去年培训的时候,程向黎还不在总部。   “……他是我朋友。”程向黎冷静下来,把手机还给徐升,拿起自己的手机,直接给宋喻明打去了电话。   可没想到,偏偏在这种时候,电话没有接通。   程向黎放下手机,焦急地皱起了眉头。   “程哥,你别太着急了,我看群里说那个人没检查出传染病,应该没事。”徐升安慰道。   程向黎摇了摇头,闭上眼睛按了按额角,突然感觉头有点晕。   “今天,我们怀着沉痛的心情在此,举行2005年度的烈士追授仪式……为表彰杨峥同志在4.16特别行动中的英勇事迹,特此授予烈士称号……愿逝者安息、山河永固。”   “程教授,杨科长,节哀顺变。”   “小朋友,不要哭。你以后也会成为像你父亲一样勇敢的人。”   ……   遥远的声音混和着杂乱的电流,从四面八方涌来。   雨还在下,打在驾驶舱的玻璃上。程向黎缓缓睁开眼,突然发现仪表盘上,有几个数字看不清了。   他心里一惊,放松呼吸,强迫自己收拢视线。   今早起床,程向黎就觉得自己有点感冒,但是没测出体温,也没有鼻炎,他就没当回事,心想反正台风快来了,飞完这趟航班能休息好几天。   但是突然被宋喻明吓了一跳,程向黎现在都分不清,究竟是身体不舒服还是心理作用了。   所幸症状没有持续太久,程向黎检查了一下脉搏,确认没有问题,对徐升说:“回程你来飞。”   徐升啊了一声:“可是我看龙江机场的报告也是小到中雨,而且地面风挺大的。”   “你就照我刚才的来,我会看着的。”程向黎在iPad上划了几下,再次确认航路信息,“徐升,你是老副驾了,要对自己有信心。”   后半句话,程向黎没有说出来。   现在他不放心的人,是自己。   “知道了,谢谢程机长。”徐升欣喜地接过了这次机会。   客舱清扫完成,马上就要迎来今天的最后一批乘客。程向黎穿好雨衣和反光背心,下去做绕机检查。   雨天的空气清新,带着一点草和泥土的味道。程向黎吹着风,用力吸了几口气,才觉得彻底缓过来。   宋喻明那边应该没事,只是不知道在忙什么,一直没有回电话。   程向黎给他发了条消息:【你没事吧?我马上飞回来,在医院等我。】   按下发送键后,他把手机放到一边,拿出飞行检查单,做好PM的职责。   阵风并没有让飞机延误太久,徐升驾驶着飞机顺利离开了跑道。爬升阶段,飞机几乎被云团包围,受气流影响有轻度颠簸,直到飞出对流层。   程向黎做完巡航期间的检查单,心神不宁地看了眼手机。   “还在担心宋医生?”徐升转头看他。   “没事。”程向黎的手搁在腿上,搓了搓裤子。   徐升又好奇地问道:“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他和沈主任、江听然关系都不错,一来二去就熟了。”   事到如今,回想起和宋喻明认识的过程,程向黎还觉得很不真切。   “宋医生还认识江听然?”徐升注意到了另一个人。   程向黎嗯了一声,没有接话的意思。   “我和江听然是同个大学的,”徐升突然话多了起来,“不过读书期间基本上没什么交流,没想到毕业之后,竟然会在工作上遇到。”   “飞行员和空管,遇到不很正常吗?”程向黎心不在焉地回了句。   “那倒也是……”徐升自觉地闭上了嘴。   程向黎根本没有心思聊天,一心只盼着快点落地。波音787那接近0.9倍声速的巡航速度,此刻在他看来都觉得慢。   飞到申城上空时,公司发来了最新的气象消息,龙江机场的雨停了。   熬过最复杂繁琐的时段,江听然把话筒交给了徒弟。   在叶雅璇具有辨识度的声音引导下,飞机顺利降落在跑道上。   程向黎第一时间打开手机,终于在两小时后,收到了宋喻明的消息:   【抱歉,刚才在抢救病人,没有看手机】   【我没事,人已经送到派出所了,没有携带HIV,你放心】   程向黎看到这两句话,心里却没有半分轻松,飞快地打了一串字,给宋喻明发过去:【在医院等我,我马上就到。】   作者有话说:   虽然有点狼狈,但香梨开飞机还是很帅的。下一章周日晚上更,小情侣终于要相见了~ 第32章 失序边缘   接到程向黎电话的时候,宋喻明的心情很糟糕。   经过半天的抢救,严伯勉强捡回一条命,赵楚良从ICU里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宋喻明拉到办公室骂了一顿。   雨没有完全停,潮湿的空气中飘着小水珠,宋喻明走到住院部一楼,迎面吹来一阵阴冷的风,吹乱了他的头发和衣角。   宋喻明拢了拢胸前的衣服,低头瞬间,听到了一个匆忙的脚步声。   程向黎的衬衫上沾了水,手里拿着一把长柄雨伞,却没有撑开。   看到宋喻明,他一个箭步冲了上来,抓起他的左手仔细查看:“除了这儿,还有其他伤吗?”   “没了。”宋喻明活动了一下手腕,想把手抽出来。   说实话,那一排牙印里,总共咬出血的地方就两处,宋喻明涂了点碘伏,用一张创口贴就盖住了。   可程向黎就像着了魔一样,抓着他的手不肯放:“没有HIV,那其他传染病呢?甲肝?乙肝?”   “都没有,你别乱想了。”宋喻明再次尝试把手收回来,“早上警察来做笔录,说他接触毒品的时间不长,送去戒毒所……”   “宋喻明,”程向黎突然加重语气打断了他,“你不会觉得自己做得很对吧?”   声音冷冷地传到宋喻明耳边。   “你在对他动手前,就没有考虑过后果吗?”程向黎垂下手,不依不饶地反问,“万一他今天拿出来的是刀怎么办?你有把握全身而退吗?要是你被捅伤了,进ICU抢救,然后再也拿不了手术刀,你考虑过这些吗?”   “怎么连你也这样说我……”宋喻明把手揣进兜里,往里走了几步。   半小时前,在办公室里,他就当着好几个同事的面挨了一顿骂。   从小到大,几乎没有人这样骂过他。突然被主任当成反面教材,在科室里游街示众,本来就憋了一肚子委屈。   程向黎说的这些,宋喻明不是没想过。他当然会害怕,也知道今天的举动过于冲动。   只是,人在一瞬间的本能反应,并不是几句话就能改变的。   “再遇到类似情况,我还会这么做的。”宋喻明说了句气话。   “你说什么?!”程向黎又冲上来抓住了他的胳膊。   宋喻明吓了一跳,慌张地回头,看到他眼里的血丝:“程向黎,你冷静点。”   “我爸就是被毒贩炸死的,你让我怎么冷静?”程向黎用最后一点理智克制着声音,雨伞重重地撑在了地上,“宋喻明,这些年我已经经历了太多事情,不想再失去一个朋友了,你明白吗?”   宋喻明被他拽得身体一斜,怔在原地。   他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程向黎,明明穿得那么整齐,可他身上的每一样东西——衣领、袖口、肩带都在晃动,像一座快要喷发的火山,像一架处在失速边缘的飞机。   “程向黎……”宋喻明小声叫住了他。   “你知道我听到这个消息后有多难受吗?”程向黎被他带着,踉跄地走了几步,坐在椅子上,“我差点以为自己不能飞了。”   “别说这种话。”宋喻明坐到他身边,搭住了他的脖子。   一阵异常的温度涌入手心,果然是发烧了。   “这是实话,”程向黎抬手撑住额头,咽了咽口水,“宋喻明,我甚至想,要不你去找沈晓庄吧,就说我精神状态有问题,给我放个长假。”   “对不起,我没想到你会有这方面的应激反应。”宋喻明捏了捏他的肩,戴上听诊器,“扣子解开,我给你听一下。”   程向黎抬头,讷讷地笑了一声:“看来这次我是真的成了你的病人。”   “人总归会生病,会有自己害怕的东西,不要有负担。”宋喻明拿起听诊头,往手心里哈了口热气,用眼神催促着他。   程向黎轻轻眨了下眼,松开领带结,解开了最上端的两颗纽扣。   衬衫里还有一件里衬,宋喻明见状,直接撩起他的衣服,从下面伸了进去。   程向黎双手撑在椅子上,看着宋喻明柔软的棕色发顶。   屋外又开始刮风了,走廊尽头的门窗没有关严实,冷风沿着楼道吹进来,吹动着他松垮的领带和敞开的衣襟。   “深呼吸。”宋喻明把听诊头换到另一处地方。   程向黎听话地吸气,呼吸之间,一股莫名的情绪涌了上来。   他想,也许今天之后,宋喻明就会对自己彻底改观。那些他努力伪装、欺骗的东西,终究还是禁不起考验。   “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烧的?”   “下午吧。”程向黎也说不清。   “明天还有航班吗?”   “还没接到取消通知,请假的话,要去急诊开个证明。”   “快去吧,你现在的体温少说都38度了,明天肯定好不了。”宋喻明起身,把听诊器挂回脖子上,“今天起降的时候,有耳鸣、胀痛的感觉吗?”   “没有。”程向黎低头整理衣服。   “那就好,以后生病了一定要早点请假,不要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宋喻明微微垂着眼睛,声音很平静,就像一次普通的医患交流,“检查完再来这里找我。”   “我还以你会说一些别的。”程向黎拿起外套,看到袖口金色的四条杠,眼神有些迟疑。   从副驾到机长,最后一条杠,代表的就是责任。   程向黎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有创伤应激障碍,是在十年前。那时他刚进公司不久,宣传部组织爱国主义教育,带他们去电影院看了一部战争纪录片。   看到屏幕上频繁的爆炸场景,程向黎就觉得很不舒服。回家后洗了个冷水澡,第二天就莫名其妙地开始发低烧。   只是平常生活中,几乎接触不到这样直接的应激源,程向黎的各项考核依然很优秀。   这件事程向黎没有和任何人提过,包括他的师傅方健。   但实际上,他心里一直很忐忑。模拟机毕竟不是真实的,如果真遇到事故,他觉得自己没有资格拿着几百人的生命去赌这个概率。   宋喻明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我当了这么多年医生,你的情况严重到什么程度,我难道看不出来吗?再说了,如果真的是因为今天的事刺激到你,我也有责任。”   “所以我应该怎么办,宋医生?”   程向黎问这句话的时候,几乎不抱任何希望。话音落下,他甚至有些后悔,担心宋喻明又劝他去看心理医生。   宋喻明站在走廊中间,冷风从门窗的缝隙里钻进来,已经有了秋天的凉意。   屋外风雨大作,树影扑朔;大楼的荫庇阻隔了狂风,衣衫却在晃动,屋内灯影沉滞,冷流扰动。   沉默片刻,宋喻明缓缓开口:“要不这几天你来我家住吧。”   “什么?”程向黎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   “这样方便我照顾你。”宋喻明低头捋了捋额前的刘海。   或许,也是方便他照顾自己。   毕竟一年中最冷的月份快来了。   宋喻明想在冬天之前,给自己找一个室友。   作者有话说:   在香梨心里,玉米已经和他爸爸一样重要了。这么重的份量,玉米一定要珍惜呀~ 第33章 再次尝试   程向黎在心里反复确认了几遍,宋喻明是在邀请自己和他同居。   借着生病和天气的幌子,一切似乎都顺理成章。   宋喻明拿起一旁的雨伞,递到他手里:“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这样效率比较高。你要是觉得不方便,直接拒绝就好。”   程向黎本来还有些动摇,听他这么一说,心又偏回去了。   这么多年来,他最放不下的就是生死,而宋喻明在医院,见得最多的就是意外。   或许他真的可以成为解开自己心结的一味良药。   程向黎接过雨伞,把外套搭在手臂上:“知道了,我去急诊做个检查,过会回来找你。”   总算听话了。宋喻明单手抱着胸口,满意地朝他一点头。   可程向黎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往窗外看了眼,又突然折返回来。   没等宋喻明反应,一只大手先落了下来。偏高的体温和指侧的茧子,无意间擦过了他的耳垂。   “对不起,我今天说话语气太重了。”程向黎的手轻搭在宋喻明肩上,抚摸着他柔软细腻的发丝。   “没事,我理解你的心情。”宋喻明缩了缩肩膀,抬头看他,“下次遇到危险,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三言两语之间,两人便都为今天的事道了歉。   程向黎比宋喻明高了小半个头,这点高度差可以让程向黎看清楚宋喻明细微的表情变化。   程向黎很喜欢宋喻明抬头看自己的样子,温和又认真。   对视片刻,他满意地收回手,转身朝门口走去。   晚上是急诊最忙碌的时候,大厅里坐满了病人。程向黎等了一个多小时,拿到检查结果,立刻给宋喻明发了消息。   宋喻明自从昨晚被叫回医院,经历了抢救、医闹一堆糟心的事情,一整晚都没有睡觉。此刻终于有了几分钟休息时间,趴在办公室里睡着了。   被程向黎的消息吵醒,他还有点起床气,拿起手机说了句“知道了”,起来换衣服。   程向黎在门口等他,经历了一次情绪波动,又有些感冒发烧,他的脸上却没有太多疲惫的痕迹。   宋喻明打量着他的脸色,没忍住打了个哈欠:“怎么样?”   “没什么大事,就是普通感冒,休息一天,多喝点水就好。”   宋喻明看到他手里拿着一叠厚厚的纸,朝他招了招手。   程向黎会意地抽出几张纸,把检查结果递给他。   宋喻明飞快地扫了一眼,神情有些不悦:“你是不是没有找医生复查?这么严重的感冒,还和我说没事。”   程向黎扭头咳了两声,似笑非笑道:“你不就是医生吗?”   “你……”宋喻明气得啧了一声,“我才不想收你这种不听话的病人。”   “那我只能努力不做病人了。”程向黎把他搂近了一点,打开雨伞,撑到两人中间,“以宋医生的水平,应该很快就能好。”   雨点噼里啪啦的打在伞上,打断了宋喻明心里的嘀咕。冷风从四面八方吹过来,但大多都被程向黎挡住了。   “其实这段时间,你的压力很大吧?”程向黎突然把脸凑了过来,温热的气流在冷风中特别明显。   “还行。”宋喻明用力吸了几口新鲜空气,让头脑保持冷静。   连续十几天,每天都只能睡三四个小时,有时病人情况恶化,还需要整夜守着。这样的工作强度,换做谁都撑不住。   特别是最近这几天,长期缺少睡眠,宋喻明感觉自己反应都变迟钝了,但照顾病人又不能出一点差错,只能一杯接一杯地喝咖啡。   “既然都打算住一起了,有些事你也可以和我说。”程向黎打开副驾驶座的门,把他塞进车里,“我虽然没学过心理学,但可以试着做一个倾听者。”   “这些情绪不会影响你吗?”宋喻明狐疑地打量着他。   明明两人之间,更复杂、不稳定的人是程向黎。   “不清楚,所以我才说可以试一试。”   程向黎用力清了清嗓子,又想起了上一段失败的经历。   那时池浩南在他妈妈手下读博,正是做实验、发文章的重要阶段。程向黎是787的副驾,经常飞欧洲和澳大利亚的长航线。   两人聚少离多,大部分时间都靠手机联系。程向黎每次下飞机,只要时间合适,都会给他打电话。   但是十次里,一半时间换来的都是对方的沉默。   池浩南的压力很大,却什么都不愿意跟他说。比起倾诉,他更喜欢一个人待着,花一周时间弄懂一个公式,或者是饭后去操场上走几圈。长此以往,两人能聊的话题越来越少,感情自然生了间隙。   和池浩南分手至今,已经有两年时间了。这两年里,程向黎没有主动拓展过朋友圈,对恋爱和结婚,态度也很消极。   没想到这次遇见宋喻明,他又头脑发热,一头扎了进去。   “其实两个人相处久了,心情是好是坏,不说也能感觉到。”程向黎补充道。   宋喻明点了点头,同意他的说法。   和刘泽辰谈了五年恋爱,从起初的宽容理解到争吵抱怨,他其实很清楚,一段健康的关系是怎样的。   宋喻明身边不乏优秀的追求者,但是阅历和能力并不代表人品。   知人知面不知心,宋喻明觉得自己,真的没有精力再谈一场相爱五年被人抛弃,还要在分手前,被贬低得一文不值恋爱了。   “之前家人生病住院,我也接触过不少医生。不过真正了解这份职业,还是在认识你之后。”程向黎一说话,嗓子就有点疼,“飞机的每一项检查,是为了防止事故。但病人送来医院的时候,意外已经发生了,想办法解决问题,要比预防困难很多。”   说到最后几个字,咳嗽声一直没断过。   宋喻明差点睡着了,听到他咳嗽,才后知后觉地睁眼,拖着疲沓的呼吸,懒洋洋地应了一声。   “你听到我刚才的话了吗?”程向黎又确认了一遍。   “嗯,谢谢。”宋喻明抬手揉了揉僵硬的肩膀,“听你这么说,就算我不说什么,也感觉好多了。”   程向黎轻轻点了下头,因为嗓子不舒服,话也少了很多。   宋喻明又眯起了眼睛,直到程向黎把车开到家门口,才发现自己竟然让病号当了司机。   走进家的几步路,又吹了一阵冷风。家里的温度很舒服,宋喻明脱掉外套搭在沙发上,扭头对程向黎说:“你坐,我去倒水。”   程向黎半倚半靠地坐在沙发上,看他弯着腰,在橱柜里找水杯的样子,笨拙又可爱。   “达克怎么样了?”   “前几天打电话给医院,说已经能正常吃饭了,我想这周有空去看它一下。”   “到时候一起去吧。”程向黎说着,又咳了几声。   “你今天还是少说点话吧。”宋喻明找到一个新杯子,洗干净接好水,又从柜子里拿出了药箱。   程向黎听话地闭上了嘴,看着他为自己忙前忙后,思绪短暂地空白了一瞬。   有些事看似已经成功了一半,但只有程向黎清楚,从最初的避之不及到相互试探,在这段关系里,他始终都是被动的那个。   就像一架已经做完检查单的飞机,没有进近的许可,也只能在机场上空,一圈一圈地盘旋等待。   作者有话说:   笨拙小猫照顾生病的狗狗~   都是在前任那儿受过伤的男人,相互磨合、治愈ing 第34章 额外好感   宋喻明给他的药是阿奇霉素和一盒冲剂。   “这两个药,一个消炎一个治感冒,你按照说明书吃,应该两天就能好。”   “谢了,”程向黎打开包装盒,从里面抽出说明书,仔细扫了几眼,笑道,“果然这时候医生的作用就体现出来了。”   除了几声咳嗽,程向黎身上几乎看不出任何生病的特征。语气还是和平时一样,带着一点玩笑的味道,一副游刃有余、收放自如的模样。   宋喻明本想为之后的谈话做准备,借机多观察一下,结果没看几眼,又被他一身整齐的制服勾走了魂,悻悻地走进厨房。   家里已经很久没开火了,冰箱里只剩几颗鸡蛋和土豆,还有过年医院发的香菇干,连一顿饭都做不了。   宋喻明看着空空如也的冰箱,觉得有些尴尬:“家里没菜了,你明天自己叫点外卖吧。”   程向黎吞下药片,拿起手机划了几下:“我看最新的气象消息,台风会在后天凌晨登陆申城,遇到这种天气,家里肯定要备吃的。”   “知道了,明天我带点回来。”宋喻明擦了擦手,走到他身后,“你想吃什么?”   “我不挑食,比飞机餐好吃就行。”程向黎倚在靠背上,仰头朝他一笑。   “东航的伙食还算差吗?我听说在国内算好的了。”   “你每天都吃就知道了。”程向黎朝他抛去一个无助的眼神。   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广州人,程向黎其实对吃很考究。即使过去多年,他也依然很怀念小时候外婆做的一桌饭菜。   有时候父母在餐桌上过问成绩,听到他考得不好,就直接开始数落,只有外婆会出来维护他,让大家好好吃饭。   只可惜父亲牺牲后,她遭受了巨大的打击,从此一病不起,没过半年就随爸爸走了。   这次答应和宋喻明同居,程向黎也有自己的小心思。独自在外生活久了,他也很想体会一下,家里有另一个人的感觉。   偌大的房子里,突然不说话,气氛一下就冷清了。   宋喻明看着他恍惚的眼神,小声提醒道:“时间不早了,早点休息吧。”   程向黎收回思绪,借着感冒的掩护,吸了吸鼻子。   这一觉睡得很沉,身体一沾到床,在宋喻明面前装出来的轻松便瞬间土崩瓦解。程向黎记不清上次生病是什么时候了,只觉得自己很久没有这么累过了。   第二天早上,他定了七点的闹钟,给航医室的值班医生打电话请假。   感冒比想象中难缠,休息了一晚上,体温不减反增。程向黎听到外面有动静,本想出去和宋喻明打声招呼,但实在提不起精神,没过几分钟又睡着了。   直到中午,程向黎才睡醒起来。屋外依然是个阴雨天,看起来冷飕飕的。   程向黎走出卧室,准备接水吃药,看到客厅的餐桌上放着一把钥匙,下面还压着一张纸条。   他拿起来扫了一眼,就知道是宋喻明早上匆匆忙忙写的。看笔画应该是英语,但具体写了什么,就和道士画符一样,一个字也分辨不出来。   果然,医生写字只有自己能看懂。   程向黎吹着泡好的药,足足看了五分钟,也没能猜出宋喻明到底想写什么。   喝完药,等他走进厨房洗杯子的时候,突然闻到了一股香味。   桌上的电饭煲插着电,里面煮了东西。   程向黎打开锅盖,看到混在汤里的生菜和肉片,发现竟然是一份生滚粥。   程向黎想起那天和宋喻明一起吃饭,聊起各地的饮食习惯,宋喻明问他早餐喜欢吃什么,他就随口报了几个菜名。宋喻明没听过,还问他“生滚”是哪两个字。   程向黎把粥盛到碗里,虽然知道是他点的外卖,心里还是忍不住感慨,宋喻明在照顾人方面,还算有点天赋。   吃完宋喻明点的粥,程向黎在一楼走了几圈,看到走廊上堆了几个纸箱,盒子上沾着猫毛,被达克啃了好几排牙印,其中一个是无人机的包装盒。   他居然还玩无人机?程向黎有些意外,之前看宋喻明的作息,还以为是个只会加班的工作狂,没想到爱好这么广泛。   下午程向黎又睡了一会,雨天的天色黑得很早。程向黎看着窗外黑黢黢的天,正在考虑要不要帮宋喻明点一份外卖的时候,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宋喻明套着大衣的帽兜,提着三大袋东西站在门口。   “今天这么早?”程向黎从他手里接过东西。   “因为家里还有一个病人啊。”宋喻明摘下帽子,抖了抖身上的水珠。   程向黎对上他一闪而过,自然又张扬的笑意,微微一怔。   “开个玩笑,你别当真。”宋喻明似乎也有点不好意思,低头整理起了刘海。   程向黎解开购物袋,看到里面的三包土豆,不禁好奇:“怎么买了这么多土豆?”   “正好碰到促销,买二送一。你要是不喜欢,我一个人也能吃完。”   程向黎笑了笑:“这么爱吃土豆?”   “是啊,土豆怎么做都好吃。”宋喻明把剩下一袋东西放到桌上,回头看他,“感觉好点了吗?”   “好多了。”   宋喻明瞥了他一眼,拿起一旁的体温计,趁程向黎走神的空隙,轻轻压住他的耳廓,测了下体温。   “37度9呢,哪里好了?”   程向黎忍着咳嗽的冲动,一脸坏笑地摸了摸耳朵:“至少不觉得头晕了嘛。”   “药要继续吃,别以为自己身体好,就不把感冒当回事。”宋喻明看他轻描淡写的样子,有些不悦。   “知道了,听宋医生的话。”程向黎赶紧岔开话题,“我刚点了份外卖,你想吃什么?”   “不用了,我自己做点。”宋喻明拎着一袋东西走进厨房,拆了一盒培根,给烤盘刷油。   “你还是喜欢吃西餐啊。”程向黎站在门口看他。   “毕竟吃了这么多年,我做起来也顺手。”宋喻明打了两颗蛋,往碗里加了几勺淀粉,开始拌面糊。   可以看得出,他确实做得很熟练了,每种配料要加多少,不用量就能直接往里放。   程向黎站在一旁,看宋喻明做饭,觉得还挺赏心悦目——虽然说他做的东西,可能不太合自己的口味。   不过很快,程向黎就被这个草率的结论打脸了。新鲜做出来的三明治,闻起来和快餐店里买来的面包,完全不是一个味道。   宋喻明看他一直站在后面,拿出烤好的吐司,放上肉松、生菜和培根,一层一层叠好压实,递给程向黎:“要试试吗?”   程向黎接过盘子,笑着点了点头。   宋喻明按照刚才配料给自己做了一份,又切了点蔬菜水果,拿着沙拉和一杯柠檬水,坐到了餐桌前。   程向黎还在感冒,吃不出什么味道,甚至觉得有点干。   吃了两口,他停下来喝水,看宋喻明吃得津津有味,突然想到什么:“你还喜欢无人机?”   “嗯?”宋喻明应声抬头,看到走廊上被达克霸占的纸盒,哦了一声,“刚回国的时候玩得比较多,最近都没空了。今年大疆的新款,我买来还一次都没飞过。”   “航拍吗?”   “嗯,偶尔也会参加一些竞速比赛。”   “这么厉害?之前都没听你提过。”   宋喻明笑着搪塞道:“现在不是知道了吗?”   因为从小辗转于洲际航线,宋喻明对飞机有着特殊的感情,经常自己动手做航模,还参加过很多飞行比赛。   之前程向黎问他是不是飞友,宋喻明也是故意避而不谈。倒不是担心班门弄斧,而是怕一旦聊开,自己就会彻底陷进去。   毕竟就算他再喜欢飞机,也比不上程向黎朝夕与之为伴。   而一个人,一旦遇到在自己喜欢领域拥有绝对统治权的人,就容易迅速产生好感和依赖——这种喜欢,往往是不平等、不稳定的。   宋喻明一直提醒自己要注意区分,不过显然,千防万防,依然没能止住心里那份肆意生长的情绪,以及儿时未竟的梦想。   想到这儿,他放下叉子,摸了下发烫的耳朵。   程向黎看他慌慌张张的样子,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怎么了?”   “没什么,”宋喻明咬了口三明治,“就是在想明天晚上怎么办。”   “明天还要值班吗?”   “不用,但如果雨下大了,我应该会留在医院里。”宋喻明说着看了他一眼,眼神里似乎在交代什么。   “那你注意安全,”程向黎听懂了他的意思,拍了拍他的手背,“我会帮你把家看好的。”   作者有话说:   我来了~欢迎大家来猜猜为什么玉米放弃当飞行员学医 第35章 秘密花园   和天气预报预测得一样,经过舟山后,台风在第二天凌晨再次登陆了申城。   一时这座繁华的沿海城市狂风大作,树木在雨中东倒西歪,路上积水成河、残红遍地。呼啸的风声从每一户人家的窗前吹过,将暴雨重重地拍在玻璃上,根本无法安睡。   一般遇到这种情况,政府都会下令停工停学,但却是医院、消防这些特殊行业最繁忙的时候。   暴雨一直持续到早上六点,被台风冲刷过的申城到处都是残破的痕迹,街上的积水里漂浮着各种垃圾,吹倒的大树横在路边。严大伯还是没有挺过去,随着一夜喧嚣的风声,在清晨离开了人世。   前来料理后事的大儿子一家早有预料,情绪比上次稳定很多。虽然不是他的主治医生,经历了一晚上紧张的抢救,宋喻明还是觉得无比疲惫。   晚上回家,程向黎刚吃完饭,正在整理餐桌。两人面对面站在客厅里,程向黎问他:“吃晚饭了吗?”   医院附近的餐厅都没开业,宋喻明回家前去食堂里看了眼,感觉没什么好吃的。   听到程向黎问自己,他摇了摇头,打开冰箱,翻出了一包速冻饺子。   “我给你做吧。”程向黎见状走了过来,“你去休息会儿。”   “没事,我自己来。”宋喻明拿起剪刀,碰到在冰箱里冻成块的包装,感觉有些冷,低头搓了搓手指。   突然,手腕被人从后面握住了。程向黎拉着他往身边靠了靠,低声道:“去休息吧。”   宋喻明是觉得有点累,走神片刻,从程向黎怀里钻出来,说了句谢谢,一声不吭地坐到沙发上。   和程向黎不同,宋喻明没什么城府,心情大多写在脸上。虽然没有强烈的情绪波动,但看他的状态就能感觉到。   吃完饭,程向黎问道:“今天怎么了,看你不太开心。”   “有个病人早上去世了。”宋喻明把碗筷放进洗碗机里,“是个快80岁的老人。”   “这么大年纪的人烧伤,存活率本来就不高吧?”程向黎试图安慰他,“而且就算能活下来,预后也不一定理想。”   华国有句老古话,说的就是老人不禁摔。哪怕只是伤了腿,在床里躺几个月,也会影响寿命。   宋喻明微微点头,似乎认可他的看法,但没有直接表态,看着二楼的走廊:“你上去过吗?”   “还没呢,这几天基本上都在房里休息。”   “我们换个地方聊。”宋喻明擦干净手,往楼梯上走了几步,回头看他,“我家装修比较简单,没什么贵重东西,你可以随便逛。”   这套别墅一共有两层,三百多平方,十几个房间,二楼除了他的主卧基本都空着。程向黎跟着他上楼,打开一扇门,看到了和整栋复古气派的房子截然不同的装潢。   落地窗外连着宽敞的阳台,如果不是雨天,视野应该很好,适合秋高气爽的天气,搬一把椅子在外面乘凉。   房间里没有床,但有秋千和躺椅。地上铺着柔软的地毯,堆着两个懒人沙发,天花板上装着投影机和屏幕,还能看电影。   在离窗远的一侧,有一架收起来的天文望远镜,旁边还有一个透明橱柜,里面摆着宋喻明精心收藏的航模,有民航最常见的波音、空客全型号,还有赛斯纳、西锐SR20、领航者JA600等各式各样的单发、双发、螺旋桨小飞机。   简直是这座一板一眼的小洋楼里,宋喻明私自珍藏、精心打造的秘密花园。   在满屋的摆设里,两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投向了那个展示柜。   程向黎看到橱柜里摆的赛斯纳172,回忆顿时涌上心头。这是一架小型的单发四座飞机,也是大部分飞行员在初学阶段最先接触的机型。   程向黎第一次驾驶飞机离开地面,就是在赛斯纳172的驾驶舱里。   “你是不是在看它?”宋喻明隔着玻璃门,指了指里面那架赛斯纳172。   程向黎笑着点了点头:“之前问你是不是飞友,你还和我装不是呢。”   “现在确实关注得比较少了,连坐飞机去旅游的时间都没有。”宋喻明说着双手背到身后,拉了拉肩膀,“医生的工作就是这样的,只要不给自己放假,就可以一直忙个不停。”   “国外也这样吗?”   “差不多吧,我刚毕业那几年,也是忙到没有周末的。”宋喻明拿了个抱枕,舒舒服服地坐进沙发里,“不过澳洲的航空医疗比较发达,我们医院有直升机,我倒是经常飞出去救人。”   “这么酷?”程向黎脱掉拖鞋,踩着地毯走过来,站在宋喻明身边。   “是啊,直升机医生的要求要比一般的急诊更严格,犯一次错就会被换下去。我可是很罕见地保持了两年全勤的记录。”宋喻明说起那段往事,得意地扬起了头。   “那你现在回国了,坐不了直升机,是不是很遗憾?”   “是有点,”宋喻明幽怨地嘟哝了一声,拿起遥控器,对着天花板上的灯按了几下,“龙江一直想做航空医疗,不过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到现在都发展不起来。”   屋里的灯光暗了下来,显得矮桌上一台用木头拼的地球仪小夜灯光线特别明亮柔和。   程向黎打量着宋喻明做的小手工,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没办法,直升机飞一趟少说都要四五万,除了大型救援,普通人根本负担不起。”   屋外还在下雨,不过没有台风过境时那么猛烈了。在微凉的天气里,窝在一间舒适的小屋里听雨,精神很快就放松了许多。   宋喻明从抽屉里拿出一把小巧精致的十孔口琴,在手里把玩起来:“刚做医生的时候,我遇到过一个印象深刻的病例。”   “那次我们接了一个手臂绞进机器里的急救,飞到现场后,情况简直惨不忍睹。为了保住他的命,我们只能选择截肢。那个男孩才19岁,因为没有考上大学,很早就出来打工了。失去右手,也就意味着失去了维生的资本。所以当时,他和家人都很难接受这个结果,在医院里闹了很久,甚至觉得这样还不如让他死了,指责我的行为毫无意义。”   说到这儿,宋喻明垂下了眼神:“那次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陷入对医学伦理的思考。从医生的职业要求来说,无论如何,保住性命都是最重要的。但是如何让病人有尊严、有社会意义地活下去,减轻他们和家人的痛苦,我至今依然还在寻找答案。”   看似随意的闲谈,因为这个话题,突然变得沉重起来。   “其实很多时候,当意外发生时,活着和健康地活着,就已经是一道选择题了。”程向黎单手撑着额角,侧身看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你是想和我聊我父亲的事?”   “如果你愿意说,我一定会认真给你答复。”宋喻明换了个坐姿,手臂枕在胸前的抱枕上。   做医生到现在,宋喻明见过了无数意外。有被父母遗弃的孩子,有二三十岁、人生才刚开始却想要自杀的人,还有和程向黎的父亲一样,为了家国安危牺牲的英雄。   他觉得自己,有能力开导程向黎。   程向黎闻言抿了下嘴,话卡在嗓子里,就是说不出口。   “不要把我当医生。”宋喻明朝他笑了笑。   “嗯。”程向黎低下头,轻轻地应了声。   就是因为不想把宋喻明当医生,他才会犹豫。在喜欢的人面前,程向黎做不到完全卸下包袱。   “你不会觉得我矫情吗?都过去二十年了,还陷在这件事里走不出来。”   宋喻明心平气和地摇头:“那是因为你一直没有得到合理的反馈。成年并不意味着可以自我消化童年痛苦的经历,无论过去多久,你依然有倾诉的权利。”   程向黎闻言滞住了呼吸,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抽紧了。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   他想,自己对宋喻明的第一印象确实没错。尽管经历了这么多生死,有过质疑与否定,但宋喻明依然坚持着自己学医的初心,治病救人、医人医心。   其实对程向黎而言,这么多年来一直放不下的,比起痛苦,更多是后悔。   从小到大,他的成绩一直算不上顶尖,家里人总觉得他是心思没放在读书上,经常逼他写卷子。   而十二三岁,正好是孩子的叛逆期,父母越要他往东,程向黎就越要和他们对着干。   程向黎还记得,父亲牺牲的前一天,他还在因为道德与法治没考及格,在办公室挨批。   班主任说要叫家长,程向黎还和她嬉皮笑脸,说自己的父母工作都很忙,你们叫不来的。   没想到一语成谶,那天以后,他真的再也叫不来自己的父亲了。   短短半年时间里,程向黎相继失去了两位自己最爱的亲人。   等程向黎冷静下来,整理父亲的遗物,看到父亲早就写好的遗书,看到字里行间对自己的期许,他才猛然发现,原来在自己十四岁以前,真的什么事情都没做成。   同龄人里,有已经考上中科大少年班的,有参加竞赛得奖被保送省重点高中的。只有他,将来想考什么大学、做什么工作,一问三不知。   直到去世的那一刻,父亲心里挂念的还是那个叛逆、贪玩、一事无成的毛头小子。   于是在十四岁的某一天,程向黎就好像瞬间长大一样,收敛了原本顽皮的心性,也彻底隐藏了真实的自己。   似乎只有一直保持着完美的形象,才不会在意外分开时,留下永远无法挽回的遗憾。 第36章 今日宜拥抱   程向黎回忆这段经历的语气,就像从旁人视角讲述了一个故事。   宋喻明仔细地听他说完,心里生出许多零零碎碎的想法。   “出事前三天,我还和他吵了一架,都没有来得及道歉。”程向黎躺在沙发里,看着天花板,至今还记得那天的事,“要是他还在,知道我现在进步这么大,应该会很欣慰。”   “那是肯定的,而且我觉得,每次你起飞穿云,都是离他最近的时候,叔叔一定能感觉到。”宋喻明认真地回答着他每一个放不下的自问,期待他能主动和自己多说点什么。   “说实话,申宁高速出事故那天,你对那个小女孩说的话,我挺震撼的。”程向黎说着,声音有些梗咽,“如果……当时也能有人这样安慰我,我应该会轻松很多。”   “看来我们还是认识得太晚了。”宋喻明探过身来,拍了拍他的肩。   “现在也不算迟。”程向黎握住了他的手,“能听你说这些,我感觉好多了。”   尽管内心百感交集,他的言行之间,已经感觉不到一点紧张和不安了。   宋喻明轻声叹了口气,觉得程向黎,还是把真实的自己藏得太深了。   “在我面前,你可以再放松一点。”   雨突然下大了,霹雳啪嗒地打在窗上,激起一片白色的水雾。   程向黎含糊地嗯了一声,装作没听懂的样子。   宋喻明睨了他一眼,看到程向黎一脸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样子,生气地收回了手。   没想到下一秒,手腕又被人悬空抓住了。程向黎顺势坐到两人中间的地毯上:“我这个人比较笨,宋医生愿意多指导我一下吗?”   宋喻明被他突然的动作激得身体一僵,停顿了几秒,点头道:“我尽量。”   说实话,宋喻明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做到多好,毕竟现在和程向黎,已经发展到了他没有接触过的关系。   想到这儿,宋喻明隐隐有些烦躁,感觉烟瘾有点犯了。   “你是不是很讨厌我抽烟?”他站了起来,双手插兜看着程向黎。   程向黎抬头扫了他一眼,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和程向黎相处了这么久,宋喻明从没有见过他抽烟喝酒。而且他爸爸就是因为毒犯牺牲的,他肯定很痛恨这些东西。   “我虽然一天抽的不多,但是有时候不抽会难受。”   “压力大的时候吗?”   “嗯……”宋喻明抿了下嘴唇。   “你这个人啊,”程向黎走过去,捏了捏他的肩膀,“安慰别人的时候一套一套的,怎么到自己身上就什么都不会了?这样让我怎么相信你这个医学系高材生说的话呢?”   “我……”宋喻明一时找不到解释的理由,急得埋怨起来,“你就非要拆我的台吗?”   烟瘾上来的时候,宋喻明其实不太控制得住情绪。听到他突然加重的呼吸声,程向黎上前几步,把他搂到身边:“怎么了?”   “没事。”宋喻明把头扭向一侧。   “我刚才就是和你开个玩笑,没有别的意思。”程向黎轻轻拍了他一下,“我也是和医院打过交道的人,你们每天有多忙,我都知道。”   “我没生气。”宋喻明嘴上一副不情愿的样子,但其实被他抱着,感觉还挺舒服的。   “要不做点你喜欢的事情,转移一下注意力?”程向黎安慰道,“我师傅方健,就是之前和你提过的方部长,他年轻的时候也抽过七八年的烟,后来戒掉了。你不要把它当做负担,反而会感觉好一点。”   “我试试吧。”宋喻明闭上眼,微微弯下腰,把下巴架在程向黎身上。   其实现在,他有点想和程向黎做一次。可是话到嘴边,却不像上次那样干脆了。   宋喻明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身份要求他和自己做这些,也许今晚,还是一个拥抱来得更加合适。   过了几分钟,宋喻明感觉没那么烦躁了,支起身体,揉了揉困乏的脸:“我去洗个澡。”   “去吧,我也要准备休息了,明天还有航班。”   “这么快?你不再多休息一天吗?”   “宋医生,”程向黎笑着喊了他一声,“上个月准备考试已经耽误很多时间了,我要是再偷懒,到时候拿什么还房贷?”   “你要买房了?”宋喻明走到门口,打开了房门。   “没办法,我妈催得紧。”程向黎无奈地跟在他后面。   “全让你自己付?”   “那不然呢,不是都说机长年薪百万吗?我都工作这么多年了,总不能再向家里开口要钱吧。”   但这可是龙江新区的一套房。宋喻明帮他算了一笔账,感觉按照程向黎的标准,首付就要将近两百万。   “阿姨给你的压力真的太大了。”宋喻明有些替他打抱不平。   程向黎耸了耸肩:“她一直都这样,习惯就好。”   等他买完房,就要被催着结婚了。宋喻明在心里嘀咕着,走回了自己房间。   泡了一个热水澡,宋喻明觉得舒服了很多,困意也逐渐涌了上来。   换好睡衣走出门,一楼客厅的灯还没关。宋喻明走下楼,敲了敲程向黎的门。   “请进。”里面传来程向黎的声音。   宋喻明开门,见他正站在书桌旁整理东西。   “明天去哪儿?”   “荷兰,史基浦。”   “那要什么时候回来?”   “大后天早上,到家差不多六点,正好是你上班的时候。”   宋喻明拿出手机,低头看了眼日历:“嗯,不过下周一我轮到夜班,要到第二天早上才能回来。”   “那时候我又要去机场了。”程向黎算了下时间,发现按照两人的作息,就算住一起,竟然一周都只能匆匆见一眼,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宋喻明也犯难地笑了笑,不过很快又被桌上的飞行箱吸引了注意。   飞行箱从外观上看就是个普通行李箱,实际上装的大部分都是飞行员工作中需要用的资料。听说归听说,宋喻明还是第一次见实物。   程向黎见他一脸好奇的样子,从已经整理好的箱子里拿出了一本厚厚的册子,放到桌上:“这是我的飞行记录簿,记录了从航校到现在的每一次飞行经历,加起来快一万小时了。”   “这是波音787的检查单,分为正常和紧急程序两种。”程向黎依次拿出几本厚重的册子,腾出一旁的空间,“这些就比较常见了,耳机、墨镜、手电筒……总之就是每趟航班必备的东西。”   宋喻明靠在衣柜上,听着他耐心的介绍,眼神一秒都没挪开。   “我想再看下你的证件。”   “在这里。”程向黎拉开夹层的拉链,从里面拿出了四个小本子,也就是飞行员最重要的“三证”,加一本公务护照。   宋喻明打开他的飞行执照,看到了密密麻麻的资质审核信息。初次签发是十年前,证件上那张带着钢印的照片,也是他很久之前拍的了。   也许是因为整天和机器打交道,少了饭桌上的陪酒言欢,尽管已经三十多岁了,程向黎身上依然保持着一种清爽的少年感。   “对了,你找我有事吗?”程向黎的话突然打断了他的思绪。   “没什么,我就是来和你说一声,一楼最东边的那间屋子是洗衣房。”宋喻明合上证件还给他,拉开房门,朝外指了指,“里面有烘干机和挂熨,你上班前可以去那边熨一下。”   程向黎会意地点头:“你家设计得真方便,以后我装修就参考你家了。”   “没问题,等你把户型定下来,我给你好好规划一下。”宋喻明抬手,把半干的头发捋到两侧。   刚泡完澡,他的锁骨处还有几条浅浅的红印,被深领的睡衣挡住了一半。   至于另一半……程向黎的眼神不自觉地随着衣领滑了下去。   身在一个看天吃饭的行业,程向黎向来不喜欢雨天。可是自从认识宋喻明后,每一场大雨都来得特别及时。   十号台风就要结束了,可谁都没意识到,另一场未命名的飓风,早已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悄然而至。   作者有话说:   到最后香梨就会发现,自己这套房买得有些多余。 第37章 鸟击单发   虽然和宋喻明说得轻松,但去荷兰的这趟航班,对程向黎而言,并不只是一次普通的工作,同时还是他作为机长的年度考核。   担任考官的监察机长,是飞行部的两位资深教员,也是之后程向黎竞选副部长需要争取的重要选票。   今天早上,方健还特地给他打了个电话,让他注意言行、好好表现。   有些事情,一旦目的性过于明确,就会开始变质。比起争名逐利,用“副部长”的头衔证明自己,程向黎还是更享受做一名普通机长的乐趣。   唯一让他欣慰的是,和他搭档的副驾是合作过几次的老熟人徐升。   徐升快放机长了,见了谁都有礼有节,生怕得罪哪位领导。程向黎偶尔还会调侃他几句,今天在两位大佬面前,也不敢随便开玩笑了。   没想到去机坪的路上,其中一位考官和他聊了起来:“小程,今年是你的第四年?”   一般在这种场合,就算是再年轻的机长,也会带个称呼。这样连名带姓地喊他,有些不太尊重。   程向黎不清楚他的用意,淡淡点了点头:“是。”   “我们公司很少有这么年轻的机长,期待你的表现。”   程向黎笑着说了声谢谢。   虽然猜不透他说这些话的意思,程向黎斟酌片刻,还是决定暂时不管这些,少一些劳心费神的驾驶舱“政治”,回归考试的本质,把实力拿出来就好。   上飞机后,他一直沉浸在工作状态里。旅客登机期间,他又和徐升核对了一遍飞行计划,以及遭遇险情的处理方案。   “东方751,可以推出开车。”地面发出了指令。   “可以推出开车,东方751。”徐升复诵。   硕大的机身在推车的牵引下缓缓移动,两人又开始做各式各样的交叉检查。   “自动驾驶。”“断开。”   “自动刹车。”“RTO。”   “偏航阻尼。”“开。”   ……   每一项检查,虽然只是简短的几个字,却是每次航班安全飞行的重要保障。   程向黎始终保持着干脆利落的声线,一丝不苟地执行着每一道程序。   不过在旁人眼里,看到他今天一反常态的表现,都会觉得是紧张了。   “今天机场的天气真不错。”等检查单告一段落,准备起飞前,徐升打了个岔。   程向黎监听着频道里空管的指令,简单地回了个“嗯”。   终于,耳机里传来了可以起飞的指令。   “刘机长、沈机长,我们准备出发了。”程向黎通知了一下后座的考官。   推力设定、加速起飞,每一个步骤,每一个操作的回应,程向黎都熟稔于心。   在引擎巨大的响声中,电脑报出了“V1”的提示音。   这是飞机根据起飞重量、跑道长度等条件算出来的速度,一旦超过决断速度再中断起飞,飞机会因为剩余跑道不足而造成更严重的事故。   程向黎向后拉杆,操作飞机抬轮。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然而几乎是在飞机离地的同一瞬间,驾驶舱左侧掠过一阵砰然的响声,没有给众人丝毫的反应的时间,整架飞机顿时朝左侧倾斜,驾驶舱里响起了刺耳的主警报。   “!”徐升震惊地朝程向黎那侧看去。   程向黎的动作却没有一刻停顿,立刻反方向踩舵,控制住了飞机的姿态。   “继续起飞,收轮。”他扫了眼PFD,结合刚才的感觉,对徐升说,“左边发动机可能撞到东西了。”   一号发动机推力正在快速下降。徐升收到指示,拿出紧急情况检查单,一边提醒程向黎:“证实,一号发动机故障,注意上升率。”   目前投入市场的双发客机,都是经过测试,可以在失去一个发动机的情况下,飞行60分钟以上,保证就近寻找机场降落。   但对于一架处在起飞阶段,离地三十多米,两百多吨的重型客机,一个决策失误,或是动作慢了一拍,都有可能造成不可估量的重大事故。   就比如刚才飞机倾斜的瞬间,如果程向黎没有立刻做出反应,就可能会导致机翼擦地,飞机结构损坏,满载燃油砸在跑道上,机毁人亡。   起飞时单发,没有记忆科目,唯一的要求就是飞行员集中注意力,操作飞机爬升到400英尺以上。   徐升打开无线电通讯:“PAN-PAN,PAN-PAN,东方751,左侧发动机故障,申请保持一边航向。”   “收到,东方751,还有其他需求吗?”   “给一个安全高度。”   “保持一边,高度15报。”   “上15报,我们先处理一下。”因为没有出现外部火警,徐升又问了句,“塔台,可以看到我们的发动机情况吗?”   由于机型的缘故,飞机的爬升率很低,上到合适的高度后,程向黎立刻收襟翼增速。   “襟翼5。”“证实。”   虽然没有起火,但电脑上还是冒出了接二连三的问题。油温过高、发动机喘振、回油滤堵塞、压力差过大……驾驶舱里警报声不断,一切问题都指向了岌岌可危的一号发动机。   “做发动机失效检查单。”程向黎给他指令。   徐升快速地翻开册子,一项一项地校对过去。在两人的配合下,程向黎慢慢把故障侧的推力手柄往回带,直到全部收光。   “东方751,你们的左发在冒烟,证实没有火警吗?”空管回话了。   “证实,我们已经把左发关车了。”徐升汇报最新情况,“我们需要放油。”   “收到,联系进近123.6。”这是一个备用频率。   “塔台,帮我们看一下起飞跑道有没有弹出碎片。”程向黎补充了一句。   既是确认飞机受损程度,也是在提醒地勤检查跑道,保证后续飞机的安全。   切换频率后,徐升又汇报了一遍故障。   “东方751,右转航向150,我现在引导你们去放油。”耳机里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江听然此刻正坐在管制室的雷达图前,指挥他们的飞机。   徐升闻言,就好像木鱼脑袋被敲开光一样,连复诵的声音都响亮了几分。   “程机长,飞机转向有问题吗?”后面的考官也来关心情况,“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失去一侧发动机,飞机的反应明显有些迟钝。程向黎谨慎地用力,一点一点控制飞机转过去:“没问题,可以操作。”   念完一百多条检查单,处理好驾驶舱的警报,程向黎才想起后面的两百多名乘客。   “刘机长,帮我问下客舱的情况。”   过了一会,监察机长放下电话:“乘务组说撞击声音很大,靠左侧的乘客看到了发动机冒烟,还闻到了焦糊味,很多小孩都被吓哭了。”   “知道了,我做个广播。”程向黎轻轻抿了下嘴,打开了客舱广播。   “乘客朋友们,我是本次航班的机长,我们的飞机出了一点故障,正在准备返航。请您听从客舱乘务员的指挥,照顾好身边的老人小孩,不要慌张,谢谢。”   “Ladies and gentlemen, this is the captain speaking. There is something wrong with the plane and we decided to return Longjiang Airport. Please be calm and follow the guidance of the cabin crew.”   程向黎的声音很冷静,冷静到旁人根本听不出,就在刚才的五分钟里,他们究竟处理了多少与死神擦肩而过的瞬间。   不疾不徐的声音,通过广播传到客舱的每个座位,顿时稳定了两百多人的心。   等他做完广播,徐升接通了无线电通话:“东方751,可以放油了吗?”   “随时可以开始,预计需要多少时间?”   “大约20分钟。”   “好的,东方751,你们想用龙江机场哪条跑道?”   “16左可以吗?”   “可以,需要消防车待命吗?”江听然详尽地询问他们每一个需求。   徐升闻言看了眼程向黎。   “需要。”程向黎干脆地接话,“客舱说发动机还在冒烟。”   虽然还不清楚事故原因,结合以往的经验和飞机警报,程向黎判断是起飞时撞到了鸟,残骸卷进了发动机。   在座的四个人肯定都想不到,一次普通的年度考核,竟然成了真刀实枪的特情处置。   不过这种情况,没有立刻起火爆炸,也算是老天保佑了。   -   与此同时,龙江医院手术室休息区。   结束了一早晨的手术,医生们正围在桌前,吃着不温不热的午饭。   杭文宣刷着手机,突然抓着宋喻明的胳膊,使劲晃了几下:“宋老师宋老师!龙江有架飞机出事故了!”   “什么?”宋喻明停下吃饭的动作,扭头看她。   “是20分钟前起飞,从龙江前往荷兰的MU7……”杭文萱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宋喻明一把拿走了手机。   中午十二点半起飞,从龙江到荷兰,这不就是程向黎的航班吗?   崔鹏涛坐在宋喻明对面,闻言抬头,看到宋喻明紧绷的脸色,问道:“小宋,不会是你男朋友的飞机吧?”   “我……”   回应他的只有钢勺落在餐盘里的一声脆响,宋喻明焦急地关注着APP上的每一个参数,根本无心去反驳自己和程向黎关系。   根据仅有的资料显示,飞机在起飞后两分钟挂出了紧急代码“7700”,至今已经过去14分钟,依然没有平安落地的消息。   至于他们到底遭遇了怎样的险情,这14分钟里又发生了什么,还有多久才能落地,一概不知。   宋喻明轻轻吸了口气,还是很难接受,明明昨晚还在家里有说有笑,转眼就收到了程向黎生死未卜的消息。   看他这个反应,在场的所有人也都明白了。   崔鹏涛急得拍了下桌子:“杭文萱!你这小姑娘话真多,下午还有手术呢,这样让小宋怎么做?”   “没事,我可以。”宋喻明把手机还给杭文萱,双手交叉搁在腿上,“国际航线一般都是满负荷起飞,他现在应该还在放油。能在天上坚持14分钟,说明飞机的姿态是可以控制的。再等几分钟,下午手术前,他一定能平安落地。”   宋喻明想,自己应该相信程向黎的技术。毕竟他是公司史上最年轻的机长,能一路走到今天,肯定有过人的天赋。   再不济,就做好抢救的准备。只要程向黎没有烧成灰,自己都能把他,以及同行的几百名乘客,从死神手里抢回来。   作者有话说:   遇到险情的时候,从天上到地上每个部门都会立刻团结起来,真的太有安全感了~   这章借鉴了很多神机组的事迹,一会我在评论区补充一下参考文献。 第38章 未修科目   在龙江机场附近盘旋两圈后,飞机的重量终于控制在安全降落的范围里。   “进近,东方751已经完成放油了,准备返回机场。”   “收到,跑道16左,地面风050,3米秒,可以落地。跑道长度3800米。”   “跑道16左可以落地,东方751。”   江听然随后告诉了他们五边航向和塔台频率。和经验丰富的管制交流,可以节省很多精力,帮焦头烂额的机组缓解不少压力。   绕了一大圈,终于回到了熟悉的机场上空。准备降落前,程向黎告知了乘务组飞机的状态,让她们做好快速撤离的准备。   交代完这些,程向黎集中注意开始降落。   客舱里一片沉寂,大家都在做同一件事。亲人、伴侣们紧紧握住彼此的手,有人向上帝祷告,有人互相安慰,也有人什么都不做,静坐在位置上等待落地。   随着驾驶舱的高度提示,飞机逐渐接近跑道。早在跑道两侧待命多时的救援车辆立刻闪烁着警灯,朝着他们的方向疾驰而来。   警笛混合着引擎的鸣响,在最大功率的自动刹车下,飞机成功减速到滑行速度,停在了应急停机位上。   “太好了程哥,我们回来了。”徐升搓了搓手心里的汗,激动得都顾不上称呼了。   程向黎也松了口气。虽然单发起落是他们每年都要练的科目,但是此刻,带着身后三百多人和一台受损的发动机,他还是能清楚感受到手里操作杆的重量。   其实在飞机横滚和意识到发动机会起火爆炸的时候,程向黎好几次都以为自己会失败。   消防车还在外面喷洒降温,客舱里,乘务组也在做撤离的相关事宜。   程向黎回复完机务的话,拍了拍徐升的肩:“今天做得很好,辛苦了。”   “是大家齐心协力,一起配合得好。”舱里还在录音,徐升憋了半天,才说出一句话。   “也多亏了两位机长帮忙。”程向黎的注意力还放在乘客身上,简单地说了声感谢,打开客舱广播,下达了快速离机的指示,要求乘客听从指挥,不要携带行李,稍后公司会安排新的航班,让他们重新登机。   乘务组日复一日的训练,就是为了在紧急情况下以最快的速度疏散乘客。   两分钟后,程向黎接到撤离完成的通知,从走出驾驶舱里走出来:“怎么样,有人受伤吗?”   “没有。”乘务长桑雨彤答道,“就是有几个乘客撤离的时候情绪比较激动,被安全员看着送下去了。”   “今天多谢你们了。”程向黎朝其他乘务人员点了下头,“你们先下去清点人数,乘务长和我再留下来检查一遍。”   虽然这种程度的事故还不足以成为英雄事迹,但乘务组里几个年轻的小姑娘看他,眼神里已经充满了崇拜。   “程机长你今天真的……”   “不是重要的事情下去再说。”程向黎打断了她,开始履行作为机长的最后一项职责,从头到尾检查每一排座位,每一个卫生间。   “程机长,地面人数清点完了,一共287名乘客,7名乘务人员,两位安全员,就差我们了。”桑雨彤接到电话,跑过来通知程向黎。   “好,我们走。”程向黎朝他们挥了挥手,走在队伍的最后面,来到了搭好舷梯的出口处。   B787的舱门离地大约有五米高,站在这个高度,可以清楚俯视整个平坦的机场。   走出舱门的瞬间,大风吹起了他的领带。程向黎抬手压住领带末端,看到了挂着泡沫的左侧发动机,上面还有一些被冲淡的粉色血痕。   “快看快看!这是我们的机长!”还没有离开的最后一批乘客看到他站在舷梯上,纷纷激动地举起手机。   虽然知道隔得很远拍不清什么,但程向黎还是下意识整理好了表情,把复杂的情绪藏了起来。   起飞时遇到事故返航,如何安置旅客、重新安排飞机,机场和公司都有一套完整的应对程序,无需程向黎操心。   而事故起因和处理流程中,只要没有犯原则性错误,还会由他们继续执行飞行任务。   坐上车后,程向黎拿出手机,看到了无数的微信、邮件和头条推送。   信息时代就是这样,一有风吹草动,就会迅速传开。程向黎看着五花八门的消息,一时有些无从下手。   突然,他在置顶聊天里看到了宋喻明名字旁的小红点。   【落地了吗?】宋喻明只问了四个字,却在所有消息中一下抓住了程向黎的注意。   程向黎顾不上一旁的同事、领导,直接给他打去了电话。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两人默契地保持了几秒沉默,最后还是宋喻明先开口,迟疑地喊了声他的名字。   “喻明,我没事,”程向黎咬了下嘴唇,“起飞时发动机撞到了鸟,现在已经落地了。”   “你在哪儿?”宋喻明当然知道飞机安全降落了,他此刻关心的是程向黎。   “我在机场,等公司重新安排飞机继续送客。”程向黎把手机贴得很近,“你在哪儿看到的消息?没吓到吧?”   “龙江机场出什么事故,都是送到我们医院抢救的,你说呢?”   宋喻明担心的事情很多,他担心程向黎会因为这件事接受调查,担心程向黎的心理状态,可程向黎却不能一一为他解答。   “对不起,喻明。”程向黎看了眼身边的同事,“我现在没法和你聊太多,不过你别担心,真的只是一个很小的事故,我们连Mayday都没用上。”   “你还想用最高级别求救信号?”宋喻明生气地反问他。   “……我不是这个意思。”程向黎咯噔了一下,“喻明,相信我,真的没事。等我从荷兰回来,请你吃饭好不好?”   “……”宋喻明站在走廊里,扶着手边的栏杆,抽抽噎噎地吸了口气。   他明明知道自己要的不是这些。   程向黎听着手机里沉默的呼吸声,哑然地攥紧了手机。   他突然发现,原来自己在模拟机上练了这么多次,教自己怎么冷静下来控制飞机,怎么做机长广播安抚旅客,却唯独没有告诉自己怎么在飞机降落后,和亲人朋友报平安。   半晌,还是宋喻明先开口:“阿姨知道这件事了吗?”   “没有,她平时不太关注民航圈,反正人没事,等她问了我再说。”   “好吧,你自己把握。”宋喻明低头看了眼时间,“我要准备手术了。”   “手术顺利。”程向黎搜肠刮肚,想尽了所有话安慰他,“我保证不会有下一次了,你放心。”   宋喻明说了声“知道了”,挂断电话,抱着双臂缓缓蹲在了地上。   宋喻明一直相信,飞机是世界上最先进最安全的交通工具,但他怎么都想不到,这百万分之一的概率竟然会发生自己身边。   更让他意外的是,作为一个从医七年、抢救过无数意外的医生,听到程向黎的飞机故障后,竟然会慌成这样。   “罪魁祸首”杭文萱跟在后面走了出来,蹲在他身边:“宋老师,你还好吗?要做术前准备了。”   “没事。”宋喻明抓了抓头发,从地上站起来。   就像程向黎保证的一样,宋喻明觉得自己也不应该有下一次。   无论发生什么,和程向黎的关系如何,自己都应该是更冷静的那个人。   -   虽说发生这种事故并非人愿,而且在此情况下成功返航,无人员伤亡,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不过接待室里,缓过神来的旅客又开始抱怨,也有不少人受到了惊吓,打算推迟行程,改天再出发。   另一边,程向黎也收到了公司的调查邮件,回公司做了个汇报,抽血验尿。   回想起整个处理流程,程向黎自认为问心无愧,等调查结果出来也不会受到停飞处罚。不过,考核通过是一回事,在两位考官心里留了多少印象分,又要另当别论了。   四小时后,经过一番休整,244名乘客重新登机,飞机于下午六点离开龙江机场,经过机组四人的轮换和11小时的飞行,顺利降落在了荷兰史基浦机场。   程向黎的手机设有双时钟模式,落地后完成全部流程,到酒店已经是当地时间凌晨,北京时间早上6点多。   程向黎收到了飞机故障的初步判断。在自己的年度考核上遭遇百万分之一的险情,两个极小概率事件撞在一起,也很快传遍了整个公司。   按照之前方健的提醒,今天中午要请两位机长吃顿饭,但在经历了这样一段惊心动魄的插曲后,程向黎已经完全没有心情去管这些了。   他想,副部长的职位,谁喜欢就拿去吧。反正自己从学生时代开始,就是个得过且过、不求上进的人。   他不想要权利,也不想成为英雄,只想做个普通的机长,守护好乘客和家人就足够了。   算算时间,应该到宋喻明起床的时候了。程向黎刷开酒店房门,都没来得及换衣服,就顶着漫漫困意,给他打了第二通电话。   宋喻明那边,不是刚睡醒,而是彻夜未眠。   昨天下午,做完小祥的第三次植皮手术,宋喻明陷入了身体上疲惫和精神上亢奋的矛盾状态。   因为知道程向黎后天早上回来,他就和同事商量换了个夜班。   混乱和矛盾的感觉一直持续到晚上,并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达到了极点。   宋喻明烦躁地脱掉了白大褂,在医院的凉亭里连抽了好几根烟。但这次连烟都不起作用了,就连他都不清楚,自己究竟在不安什么。   当他一遍一遍告诉自己冷静,相信现代科技、相信程向黎的技术、相信医疗救援效率时,反而感受到了更汹涌的后怕。   宋喻明生活到现在,还未真正意义上失去过什么,父母双全、身体健康,家里兄弟姐妹五人,也是和和睦睦,没有商人家庭勾心斗角的算计。   但在这一天时间里,他感受到了太多东西。   他体会到了当时只有13岁的程向黎,猝然失去父亲的痛苦;也明白了医闹那天,为什么对方只是掏出一根针管,就能让程向黎冒出那么多糟糕的联想。   早上六点多,他再次接到了程向黎从荷兰打来的电话。电话接通后,两人又是互相沉默了一阵,然后开口,异口同声地说了句“对不起”。   宋喻明愣了一下,就听手机里传来了程向黎温柔的声音:“你和我道歉做什么?”   “我……”宋喻明扭捏地停顿了一下,“昨天中午,我是不是有些无理取闹了?”   宋喻明越想越后悔,觉得作为医生,应该第一时间关注程向黎的心理健康,而不是哭哭啼啼地给他增加压力。   “没有,”程向黎轻轻笑了声,“能有人这样关心我,我很开心。”   “那你又为什么道歉?”   “因为我感觉,昨天好像没有把你安慰好。”   “你不用安慰我。”宋喻明赶忙道,“我经历的意外可比你多了。”   程向黎听到他轻松的语气,感觉心里好受了很多:“那就好。”   “你还是明天早上回来?”   “对,不过应该要先去一趟公司。”   “回哪个家?”   “当然是你家了。我不是说要请你吃饭吗?”程向黎拿起手机,面朝窗户,坐在18楼高层的沙发上,看着阿姆斯特丹郊区夜晚的星空,“你不会嫌一顿饭不够吧?”   “当然不会,只要你平安回来,请我吃什么都行。”宋喻明站在外科大楼的窗前,看太阳升起,一点点越过微波粼粼的龙江。   虽然隔着七千多公里、六小时的时差,看着不同的风景,两人心里却在想同一件事。   作者有话说:   很久没在连载期间有这么多收藏了,感谢大家的支持~希望写这篇能稍微让大家了解一点有关民航和烧伤科这两个不常见领域的知识。 第39章 意见分歧   驾驶舱录音已经提取出来了,程向黎从荷兰回来后,在公司休息了一会,又去参加了一次调查会。   回到宋喻明家已经是晚上六点多了。程向黎打开家门,敏锐地发现家里似乎有一些变化。   墙角的纸盒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达克探出脑袋,和程向黎对视几秒后,从盒子里跳了出来,喵喵叫了两声。   宋喻明把猫接回来了。   程向黎有些惊讶,把飞行箱放到一边,走到放猫粮的柜子前,拿了一块冻干,蹲在地上朝它招了招手。   “喵——”达克拖着长长的调子叫了一声,翘着尾巴走了过来。   也许是因为记得程向黎是带自己去医院的人,达克在他身边嗅了几下味道,很快放下戒备,埋在他的手心里香喷喷地吃了起来。   真乖啊。程向黎抚摸着它柔顺的毛发,看到小猫恢复健康,感觉心情舒畅了许多。   正打算回房换一件衣服再出来逗猫,大门突然发出了咔哒的声响。宋喻明开门回家,就看到程向黎穿着制服,两个黑白配色的家伙一起蹲在地上。   “你回来了?”程向黎拍了拍裤子上的猫毛,起身看他,“今天不是值夜班吗?”   “我和同事换班了。”出了这么大的事,宋喻明当然是想早点见到程向黎。   “怎么都没和我说一声?说好要请你吃饭,我还没有订餐厅。”   “吃饭的事不急,”宋喻明拍了下他的肩,把他带到餐桌前,面对面坐下,“你没事吧?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果然是医生关心人的第一反应。程向黎闻言轻轻摇了下头:“没事。”   “事故和你没关系吧?”   “这个……暂时还不清楚。”程向黎的声音稍微沉了一些,“黑匣子的数据解析至少要一个月,不过目前我已经参加了两次调查会,还没有收到任何处罚。”   虽然从表面上看,确实是一场鸟击事故,程向黎也沉着应对,将损失减到了最小。但如果最终调查发现,是他在绕机检查时忽略了某些问题,或是其他操作不当,依然会被追究责任。   那这段时间,程向黎岂不是会很煎熬?宋喻明轻皱了下眉头:“我看网上有些视频流传出来了,很多乘客都在感谢你,说多亏了机长他们才能安全回来。”   “所以现在,你也觉得我是英雄吗?”没想到,程向黎冷不防地冒出一句话。   宋喻明被他冰冷的口气弄得一愣,无措地眨了眨眼:“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如果你真的有错,公司应该会控制舆论吧?”   “不是所有舆论都能控制的。”程向黎十指交叉,架在桌上,“东航作为国内三大航,一举一动都在大众视线里。这时候越是遮遮掩掩,越容易引发恐慌,到时候肯定会有很多人说‘原来飞机这么容易出事故’、‘波音飞机不安全’,倒不如顺其自然,反正过几天大家就忘了。”   其实程向黎也看到了那些视频和照片。撞鸟后,坐在前排的乘客拍到了冒烟的发动机,还有人录下了他的机长广播,以及救援时警灯闪烁、追着飞机而来的震撼场面。   而那张照片,更是抓拍得入木三分。   作为最后离机的一批人,当时机坪的秩序已经稳定。两个穿着深色制服的乘务长正匆匆地往下走,被风吹起了领巾,程向黎独自站在舷梯的最高处,查看发动机的受损情况。   动静之间,可以说是把机长的责任诠释到了极致,被哪家报社买去做头版头条也不为过。   这两天,程向黎一直陷在事件中心,反复地接受调查,也接到了很多老同学的电话。   但对程向黎而言,无论发生什么,他早已过了做英雄梦的年纪。至少在宋喻明这里,他希望可以轻松一点。   宋喻明察觉到了他的情绪,起身拍了拍手:“家里还有菜,今晚我做点吃的。”   说完,他走进厨房,铺上厨房纸,把牛排拿出来解冻。   “我煎一份牛排,七分熟可以吗?”   程向黎点了点头:“你随意。”   宋喻明从小离家求学,虽然平时也有人照顾,这么多年下来,还是学了几道拿得出手的菜。   不一会儿,厨房里就飘出了肉香,还有大蒜混着百里香的诱人香气。   宋喻明不断把混着香料的黄油浇到牛排表面,让牛肉更加入味。   “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宋喻明低头摆弄锅里的肉,热油冒出呲呲的声音,“你去陪达克玩一会吧。”   “你怎么想到把猫接回来了?”   “最近没那么忙了,我想多抽点时间照顾它。”宋喻明不喜欢冷清的感觉,“也好让家里热闹一点。”   “我给它带了包冻干。”程向黎回房换下制服,穿着一件简单的T恤衫走了出来,“达克要是喜欢,以后我可以常买。”   “谢谢,等下我喂它试试。”宋喻明戴着手套,陆续端出几盘菜,“牛排煎好了,趁热吃吧。”   程向黎放下猫,去卫生间洗了个手,坐到餐桌前。看到桌上简单的三个菜,牛排、罗宋汤、培根卷,随处可见土豆的影子。   程向黎忍不住笑了下,拿起叉子:“你真的离不开土豆。”   宋喻明给他倒了杯水,看程向黎吃下了第一块牛排,紧张地问道:“好吃吗?”   “嗯,好吃。”程向黎点了点头,赞不绝口,“没想到宋医生还有这样的手艺。”   “那就好。”宋喻明摸了下脖子,不好意思告诉他,这一桌菜已经是自己会做的全部东西。   牛排有一大块,宋喻明放在砧板上切开后,装在了一个盘子里。   程向黎吃的时候,从最右侧开始。宋喻明也和他保持同样的默契,各自吃着自己的部分,直到最后一块。   盘子里留下了一些油渍痕迹,就像一道早已画好的分界线。   程向黎慢慢品尝着炖烂的罗宋汤,回味着舌尖酸而不腻的独特口感。   “感觉好点了吗?”见吃得差不多了,宋喻明又提起了正事。   程向黎收回思绪,轻轻嗯了声:“喻明,其实有件事我还没和你说。这趟航班是我作为机长的年度考核,两位考官都是我的领导,也是我之后参与副部长竞选的重要选票。”   “你要竞选副部长?”宋喻明一下就抓住了重点,“在这么大一家公司里,想要进入管理层,应该不容易吧?”   程向黎绷着脸点了点头:“但不知道高层是怎么想的,据说是想放宽年限,选一个比较年轻的干部。”   “这不是好事吗?简直是为你量身定做的机会。”宋喻明激动得眼睛都亮了起来。   程向黎却在触及他目光的一刻,瞥向了地上正在埋头干饭的小猫:“我在你眼里有这么优秀吗?”   “这……应该是大部分人一致的评价吧?”宋喻明收回了刚才激动的情绪,认真分析道,“所以你是担心这次事故影响领导对你的看法?”   “有点。”程向黎给出了一个不咸不淡的回答。   但其实这两天,程向黎经历了他从未体验过的压力和煎熬。从撞鸟到控制住飞机,他用了不到两分钟时间,整个放油、进近的过程,也不过二十分钟。   然而落地后,等待他的却是长达两三个月之久的调查,以及一轮又一轮反复的谈话。   这几天,程向黎连吃饭、睡觉,都在复盘那天的场景,思考自己有没有漏掉什么细节,或者是做得比较激进、会被挑错的地方。   没有劫后余生的感慨,也没有一战成名的喜悦。程向黎甚至有些怀疑,自己这样的精神状态,是否能成为一个合格的飞行员。   “距离选举还有多久?”   “应该是明年中旬的时候。”   “那还早啊,”宋喻明仔细地算了一下,“到时候调查结果肯定出来了,如果你的操作没问题,说不定还会被通报表扬。”   “你就这么相信我?”   “当然了,而且这个机会真的很难得。我想升到副主任医生,都不知道还要等多久。”宋喻明隐约猜到了他在纠结什么,放缓了语气,“程向黎,是不是这几天调查给你压力了?你要是觉得累可以和我说,等这件事过去,调整好再去考虑竞选的事。”   所以他还是希望自己能成为副部长。   程向黎闻言,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   果然,人都是仰慕强者的。即使是宋喻明,也没法理解“弱者”的压力。   不过程向黎也不喜欢所有心思都被看透的感觉,轻轻笑了一下:“我没事。作为飞行员,飞机是和我们一起并肩作战的伙伴。我不可能因为一次意外,就怀疑自己的能力,或是质疑飞机的安全性。这样的飞行员,不可能成为一名合格的机长。”   说完,他抽了几张餐巾纸,起身收拾了一下餐桌:“喻明,我今天要早点休息了。早上回来后,睡了两个小时就被叫去开会了。”   “快去睡吧。”宋喻明从他手里接过擦桌子的纸巾,扔进自己手边的垃圾桶里,“餐具放洗碗机就行。”   程向黎点了点头,像是有什么急事一样,转身离开了。   宋喻明见他离开,烦闷地坐在桌前,总觉得他还有很多事情瞒着自己。   不过眼下,还是不去打扰,让他先睡一觉比较好。   宋喻明收拾好厨房,给猫打好针喂好饭,也回到自己房间,早早地睡下了。   不知过了多久,睡得正熟的时候,耳边传来了一声猫叫。   宋喻明迷迷糊糊地睁眼,发现脸上热乎乎的。达克不知怎么跑了进来,正趴在床边,用爪子拍自己。   他赶紧起身,打开床头灯:“怎么……有事吗?”   达克虽然平日里贪玩,但从来没在半夜吵过他睡觉。   宋喻明还以为是在医院寄养太久,第一天回家没有安全感。没想到看到他坐起来,达克就飞快地跳下床,从宠物门里钻出去了。   宋喻明拿起手机,一路照明开灯,一头雾水地跟着它走了出去。   达克下楼后,在程向黎的房门口叫着徘徊起来。   “你小声点,别吵人家休息。”宋喻明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可达克非但不听话,还直接从小门里窜了进去。   “你干什么?”宋喻明小声斥责了它一句,连忙打开了房门,“抱歉,我的猫跑进来了……”   还没说完的话随着开灯瞬间,屋里亮起的灯光消散了。宋喻明站在门口,看到了空无一人的卧室,程向黎的飞行箱和机长制服,还整齐地放在房间里。   他跑出去了?宋喻明惊讶地看了眼时间,是凌晨四点多。   宋喻明下意识地在桌上翻找了一下,也没有发现他留下的纸条。   达克似乎也很着急,围着宋喻明喵喵叫个不停。   “知道了,我去看下情况,你乖乖在家待着。”宋喻明蹲下身,摸了摸小猫的脖子,回房拿了钥匙,披上外套,匆匆走出了家门。   作者有话说:   香梨表示:我就想出去透口气,没想到惊动了老婆的移动监控。   大家注意玉米的人设有一点是“不会爱人的美人受”,作为一个生活幸福家庭美满的大少爷,他有时候确实不能理解香梨为什么要一直伪装,一直在回应别人的期许。 第40章 危险关系   走出门后,宋喻明发现程向黎的车还在,但连打了两个电话,都是无人接听的状态。   虽然觉得程向黎不会轻易做傻事,但一声不吭地从家里跑出去还不接电话,宋喻明实在是没法放心。   走路的话应该走不了多远,宋喻明坐进车里,准备在附近找一下。   开到小区门口,保安说十几分钟前,确实有个男人走出去了。宋喻明按照他说的路线右拐,没开两分钟,停在了一个十字路口前。   左转是宋喻明上班的路,通向医院和市区;直走几公里可以上快速高架到机场,右转的路没什么特别的,也相对清净一些,早上经常看到有人跑步、遛狗。   宋喻明独自停在红灯前,思考了几秒,打灯往右转。   开过一个路口后,前面有座跨江大桥。宋喻明坐在车里,远远看到桥上站着一个高挑的身影。   “之前还以为你多喜欢凑热闹呢,原来也会一个人看海?”随着一声关门声,宋喻明从车上走了下来。   程向黎惊讶地回头,见宋喻明的睡衣外面套着一件风衣,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的,有些邋遢、一脸生气地站在后面。   程向黎下意识去拿口袋里的手机;“你怎么跟着出来了?”   “你说呢?”宋喻明系上了大衣的扣子,拨开被风吹到眼前的头发,“达克看你出去这么久没回来,急得都把我叫起来了。”   “居然是它?”程向黎打开手机,看到两条未接电话,“抱歉,我刚才静音了。”   “达克是很通人性的猫,它肯定是觉得你出门的时候心情不好,才会紧张的。”宋喻明双手插兜,往前垮了一步,走到路沿上,“看来这件事对你的影响真的很大。”   “没有。我只是睡醒了,出来跑步。”程向黎搭住宋喻明的手臂,试了下衣服的厚度,“你穿得太少了,快点回去,别着凉了。”   “那你呢?”   “我想再逛一会,等太阳出来再回去。”   “程向黎……”宋喻明闷闷地喊了他一声,心里生出一股莫名的挫败感。   他觉得自己根本不了解程向黎,而程向黎,也没有一点要告诉他的意思。   天边只有一点泛白的痕迹,江面上横着一道细长的白光,艰难地以一己之力,缓缓撕开压在上面的深灰色天幕。   看着一脸心事重重的宋喻明,程向黎微微启齿,话到嘴边,又把那句毫无说服力的“没事”咽了下去。   “我去车上等你,等你想回来了,帮我把车开回家。”宋喻明扬起手里的车钥匙,在他眼前晃了几下。   “要不还是……”程向黎试图推辞。   “哪来这么多废话?”宋喻明侧身,用手指勾着钥匙扣,拨开程向黎左胸前的口袋,精准地把钥匙扔了进去。   随着一声细微的摩擦声,钥匙重重地沉到了程向黎的胸口。   没等程向黎说什么,宋喻明便朝他挥了挥手,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的位置。   “你这样能睡好吗?”程向黎走过去,轻轻敲了下车门。   “可以,”宋喻明打开一条车窗缝,半闭着眼看他,“比值班室的椅子舒服。”   程向黎一时间都分不清两人里究竟是谁更任性了,站在车边守了几分钟。   宋喻明确实没骗人,过了几分钟,他扶着衣袖的手就滑了下去,头歪向一侧睡着了。   程向黎隔着一道窗缝,偷偷瞄了几眼,拿出他交给自己的钥匙,顺手放进侧袋里。   江面上的风渐渐褪去了冷气,两侧的路灯熄灭,晨光越过湖面,朝着栏杆、马路和汽车洒过来。   程向黎不想让宋喻明等太久,等天稍微亮了一点,便走回汽车旁,拉开了驾驶座的门。   宋喻明不自觉地缩了下脖子,似乎没有被吵醒。日出的光晕照在他身上,气色看起来比平时好很多。   程向黎系好安全带,轻声叫醒他。   宋喻明听到声音,缓缓抬眸,看到窗外宽阔的景色,把车窗放了下来。   清晨的阳光随风一起照进车厢,照在程向黎的黑色长裤上。   空气有些干燥,被太阳晒到的地方也在升温。回程的几分钟时间,两人默契地保持着安静,下车后,程向黎立刻脱掉了外套,搭在手臂上。   达克一直守在门口,听到开门声,支起身体朝他们走了过来。   宋喻明拿起一块冻干,蹲下身摸了摸它的头,喂它吃东西:“别担心,我们回来了。”   达克开心地扫了扫尾巴,找了一个贴着柜子的角落,肚皮朝下,伸展四肢,惬意地躺下了。   屋里只剩下两个各怀心事的人。宋喻明跟着他走进卧室,带上房门:“如果你暂时不想说的话,就做吧。”   “……”程向黎轻轻拧了下眉,“你睡醒了?”   “如果现在什么都不做,我会担心的。”宋喻明垫了垫脚,勾住了程向黎的脖子。   “我果然还是没有安慰好你。”程向黎伸手,解开了宋喻明系紧的风衣腰带,沿着他的肩,把笨重的外套脱了下来。   宋喻明顺着他的动作垂下手,程向黎把衣服放到桌上,像上次一样,托着他的后背和膝盖窝,轻松地把人抱到了床上。   “家里有东西吗?”   “有,在那几个抽屉里,你找找。”宋喻明指了下左边的床头柜。   程向黎脱掉了身上的短袖,一只手撑在床上,拉开最上面的抽屉,探身过去找。   肩膀的宽度挡住了屋顶的光线,宋喻明躺在床上,可以清楚地看到他上身的每块肌肉都在发力。   第一个抽屉里没有,程向黎合上后又打开第二个抽屉,从角落里翻出了两件东西,还都是新的。   程向黎挺起身子,用指甲划开包装纸,撕开扔在地上。   宋喻明有些等不及了,支起膝盖在他身上蹭了几下,才发现程向黎有条不紊的动作,都是装出来的。   他得意地弯了弯眼睛,挑衅地伸出了手。   程向黎闷闷哼了一声,抓住他的手腕:“不要心急。”   “原来我的魅力这么大?”宋喻明勾住他运动裤上的绳结,往下扯了扯。   程向黎单手撑在枕边,配合地压低了身体,声音悬在他的耳畔:“虽然我不喜欢以貌取人,但宋医生的长相确实值得一夸。”   宋喻明一侧的耳根顿时发烫,在枕头上蹭了几下,晃了晃被程向黎控制住的手腕:“放开,我帮你脱。”   程向黎放开他,饶有兴致地拨了下他发红的耳垂,看着扣得严丝合缝的睡衣,问道:“你不热吗?”   “不热,”宋喻明解开了一粒扣子,扭了扭腰,找了一个比较舒服的位置,“这样就行,你把握好分寸。”   “Roger.(收到。)”程向黎用无线电通话的术语,稍稍调戏了一下宋喻明。   没有吻和情话,整个过程还是略显枯燥。程向黎摸了摸他的头发,看他为自己皱眉,为自己紧张,心里却清楚,自己又把两人的关系拉到了错误的方向。   但程向黎又想不出其他的话来安慰宋喻明,这种不健康的关系,反而成了排遣压力最有效的方式。   和前任分手后,程向黎已经两年多没在情事上放纵过了。期间也遇到过不少对自己有意思的,但都被他用理智回绝了,唯独在宋喻明面前,明知道有很多不合适的地方,还是一次次突破底线,跟他纠缠不清。   也许是因为宋喻明,真的有一种天然的魅力。不用特地做什么,只要在疼的时候皱下眉,紧张的时候抓住他的胳膊,就能激起程向黎的保护欲。   如果没有其他的念头,简单地交身不交心,相互慰藉过一段时间,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一通纠缠之后,宋喻明的衣服上多了一片污渍。程向黎抽了张餐巾纸,擦干自己身上的混合液体,意犹未尽地拨开宋喻明的衣领,想在他身上再留点痕迹。   “今天不行。”宋喻明半睁半闭着眼,撑住他的肩膀,软绵绵地把他推开,“还要上班呢,会被同事看到的。”   “好吧。”程向黎悻悻地帮他把衣服扣好,“你出了很多汗,头发都湿了。”   “知道了,”宋喻明懒懒地嗯了一声,勾住他的脖子,借着程向黎的力气从床里坐了起来,“感觉怎么样?”   “宋医生亲自出马,当然是药到病除了。”程向黎又抽了几张纸,擦掉他脸上的汗。   宋喻明笑了笑,贪婪地享受着一个多月以来最放松的时刻。片刻欢愉,便能抵消无数个和死神搏斗、不眠不休的日夜,还有听到程向黎出事故时,心悬在空中的十多分钟。   宋喻明一直觉得,自己不是一个靠别人的评价来获取自我价值的人,哪怕之前刘泽辰总爱挑小毛病,宋喻明也没有觉得难受。   但在遇到程向黎后,他感觉一切都变了。他喜欢看程向黎为自己着迷、失控的样子,也会在控制不住局面时感到烦躁。   他觉得程向黎,就像上帝给自己出的一道难题,让他这个全A毕业的医学系高材生都无从下手。   “你今天还要飞吗?”宋喻明坐在床沿上穿裤子。   “公司安排了一天休息,后天去模拟机带飞。”   宋喻明整理好衣服,还很保守地穿上了睡裤,站在床边看他:“我记得你们公司的模拟机可以自费训练,只要有教员愿意带就行,对吧?”   “理论上是这样的,不过非公司学员,至少要提前一个月预约。”程向黎猜到他在想什么了,“你想让我带你飞吗?”   “想是想,但感觉很难凑出合适的时间。”   “你是第一次接触模拟机吗?”   “之前倒是进过空客的模拟机,不过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等下个月应该比较空,应该会放宽预约,到时候我们找个时间。”程向黎朝他挑了下眉,“宋医生这么聪明,说不定飞得比航校刚毕业的学生都好。”   “少拿我开玩笑了。”宋喻明怪嗔地扫了他一眼,拿起桌上的外套走出了房间。   作者有话说:   程向黎(嘴硬):我没事我很好,真的只是凌晨四点起来晨跑!   玉米:(ー_ー)!!   ps:最近天气冷了,大家注意保暖,感冒好难受orz 第41章 意外访客   接下去几天,两人都没有再提事故和竞选的事,在同一片屋檐下各自生活、工作。程向黎被公司放了几天假,接受了一次检查。   经过一个多月的抢救,8·27事故中受伤的患者情况逐渐稳定,宋喻明的工作量也减轻了一些。   一天吃完饭,程向黎出去跑步,宋喻明在家逗猫的时候,突然收到了弟弟从澳洲打来的电话。   宋喻明家一共有兄弟姐妹五口人,宋启明是家里最小的孩子,还在读大学。   接通电话,宋喻明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哥!好久不见——我有两个好消息告诉你!”   虽然是亲兄弟,性格可谓是千差万别。宋喻明闻言淡淡地笑了笑:“你说。”   “我拿到瓦大的全奖博offer了!明年三月入学。”   “恭喜恭喜,上次我就说你肯定没问题的。”瓦格宁根是宋启明一直想去的学校,宋喻明听到这个消息,打心底地为他高兴,“第二个好消息是什么?”   “我重新申请了签证,可以在华国住三个月。哥,你什么时候有空,我来找你玩。”宋启明的声音都快从手机蹦出来了。   兄弟几人中,宋启明和他的关系最好,之前考大学,也是宋喻明送他去面试的。   一晃四年过去,听说弟弟要来,宋喻明就算再忙,也舍不得拒绝。   “你想来随时可以,不过我现在全年无休,平时没空照顾你,只能周末带你出去走走。”   “哥,我都二十多岁的人了,哪还要你照顾?爸妈都很想你,但要忙的事情太多了,抽不出时间,特地让我来陪你的。”   听他说起家里的事,宋喻明关心道:“这个月酒庄的经营怎么样?”   “和上个月差不多,不过最近二哥在和中欧的市场谈合作,应该能拿下一部分。”宋启明谈到家事,语气稳重了很多,“爸说要我给你带几瓶酒,你要是不喝就送朋友吧。”   “没关系,我睡前可以稍微喝一点。”   “那我订机票了。”宋启明的声音消失了一会,“哥,我看周六直飞龙江有两趟航班,空客350和波音787,哪个更舒服?”   “选787肯定没错,这可是号称来自未来的梦想客机,机身线条特别优美,还有很多黑科技。等你体验完,我再慢慢给你科普。”宋喻明聊起飞机,话就不自觉地多了起来。   “好好好,那我上飞机就不睡觉了,多体验几分钟,给你这个飞机迷一点面子。”宋启明在电话那头爽朗地笑了几声。   聊得正开心,程向黎跑完步回来了。宋喻明抱着猫躺在沙发上,一眼就看到了他在门口擦汗。   “不聊了,到时候机场见。”宋喻明愣了一下,和弟弟说再见。   程向黎听到他们的交谈,走过去问道:“你要去机场接人?”   虽然出了不少汗,头发和衣服都湿透了,程向黎的气息依然很稳,就像走了十公里一样。   “是我弟弟,他今年申请到了新学校,想在开学前来我家住几天。”宋喻明坐了起来,正好能看到他黑色跑步服下起伏的胸膛。   “太好了,一个人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终于有人来陪你了。”程向黎眯了眯眼,擦干了快要递进眼睛的汗水,“我先去冲个澡。”   宋喻明点了点头,心里想着怎么招待启明,有些心不在焉。   过了几分钟,程向黎整理干净,从卧室里走了出来:“喻明,既然你弟弟要来,这段时间我就不住你家了。”   “你不用走,”宋喻明觉得很突然,“我弟弟是个自来熟,他要是知道我认识了新朋友,肯定开心都来不及。”   “但他毕竟是你的家人,我就不打扰你们叙旧了。”程向黎说得有理有据,“反正我就在申城,你要是真想介绍我们认识,到时候我再来你家做客。”   其实他早就想搬出去了。之前答应宋喻明,是因为他觉得宋喻明太在意这件事了,程向黎怕沟通不好,会成为两人的心结。   现在该说的都说了,程向黎觉得再住宋喻明家,有些说不过去。正好借此机会,和宋喻明分开一段时间,好让彼此都冷静一下。   “也对,是我想得不周到了。”宋喻明点了点头。按照宋启明的性格,看到家里有其他人,肯定会到父母面前乱说。   “我后天飞澳洲,要在外面过一晚,就不回来了。”程向黎去厨房接了杯水,走回沙发前,“你弟弟买的是这周六早上从墨尔本直飞龙江的机票吗?”   宋喻明看了眼宋启明发来的机票,惊讶地合不拢嘴:“你是机长?”   程向黎挑了下眉,意味深长地笑道:“这条航线是我们公司买下787之后才开通的,也是我飞得最多的一条。虽然没有机会带你回家,但还是帮你把家人带过来了。”   对于分隔两大洲的亲人,飞机这类现代交通工具,可以说是承载了许多感情。宋喻明回想起小时候辗转几十个小时,回家探亲的记忆,心里百感交集。   “谢谢,正好我有个礼物要送你。”宋喻明整理好情绪,回房拿出了一本相册,“这是上次我和要的照片,也给你印了一本。”   程向黎接过这个颇有质感的册子,翻了几页,有些意外:“好像比我发给你的照片清晰很多。”   “对,我专门请人调了下分辨率。”宋喻明抱着猫凑到他身边,“就当是付你版权费了。”   “谢了,”程向黎慎重地收起相册,“回家就摆我书桌上。”   -   两天后,程向黎按照计划执行了往返澳洲的航班,和他搭档的副驾是徐升。这也是继上次事故后,两人第一次在驾驶舱里碰面。   事故发生半个月以来,两人先后接受了几次调查,情绪一直处在紧绷状态。   没想到回程登机时,徐升竟然听程向黎亲自做了迎客广播。   低沉冷静的声线,切换自如的双语播报,可以说是先声夺人,拉进了客舱与驾驶室的距离,又透露出一股特有的神秘感。   徐升不禁有些疑惑,还以为这趟航班有什么大人物,但碍于还有其他人,不敢贸然询问。   下飞机后,徐升叫住了他:“程哥,今天怎么突然做起客舱广播了?”   “没什么,就是今天飞机上有个朋友,和他打声招呼。”虽然和宋启明素未谋面,也掩盖不住程向黎的社牛属性。   徐升点了点头,心想这位朋友,对程向黎来说应该不一般。   “对了程机长,我想和你商量个事。”   程向黎听到他对自己的称呼转变,也立刻变了脸色:“公司的事?”   “准确来说是我的私事。”徐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MU571出事那天,进近席位是江听然,不知道程机长有没有听出来。”   程向黎当时操作着飞机,根本没心思管这些。听徐升这么说,感觉是有点印象:“怎么了?”   “我想请他吃个饭,但您是机长,我不能绕过你。”   “所以你想让我帮你组这个局?”   徐升满脸期待地点头。   程向黎若有所思地扫了他一眼:“飞机遇到事故,空管帮忙处理险情,就是正常的工作内容。塔台也帮了我们很多忙,你怎么不请塔台的管制?”   “程机长说得对,”徐升揣着明白装糊涂,连声点头,“我去打听一下,一起叫来吃饭。”   “可以是可以,不过请这么多人,还是等调查完再说吧。”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徐升着急忙慌地喊了一声。   话到这儿被电梯的提示音打断了。徐升识趣地闭上了嘴,直到走进地下车库,和其他人走远后才开口:“程机长,江听然也算我们的熟人了,就他一个人,应该没关系吧?”   “徐升,”程向黎上前一步,重重地拍了下他的肩,“咱们一起处理这次事故,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你怎么都不和我说实话呢?”   “什么实话?”   “你对江听然有意思吧?”程向黎不留情面地点破了他。   “没这会事,程机长。”徐升扯了扯领带,尴尬地笑道,“我只是觉得,我一个副驾不好出面做这些事……”   “所以你还要等放机长了再去追他?”   “没有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徐升连忙辩解。   “你这个人,”程向黎叹了口气,捏了捏他的肩,希望能把他掐醒,“恋爱重要的是人,不是人的职务。如果你是靠机长的头衔才追到他,这段感情是不牢靠的。无论做什么工作,赚多少钱有多少地位,吸引人的都应该自己的品格。”   “……”徐升默默低下了头,“也许,你说得对。”   程向黎收回手,慢慢往自己的车边走去:“你的条件又不差,对自己有点信心。”   “谢谢程机长,那吃饭的事就麻烦你了。”徐升也去找自己的车。   随着车灯闪烁,程向黎看到了徐升的车——一辆银灰色的奥迪A4L,市价二十万左右,倒是很符合他现在收入。   “你认识宋喻明对吧?”程向黎想到了另一个人。   “对,宋医生来公司给我们做过几次讲座,算是眼熟的朋友。”   “既然大家都认识,我也问一下他,你觉得怎么样?”   “当然没问题。”人终究是逃不过八卦属性,徐升也想好好见识一下这位让程向黎如此上心的宋医生。   作者有话说:   虽然自己的恋爱谈得一团糟,但是指导别人非常标准。   大家记住香梨的话,敲重点,过几章要考的。 第42章 兄弟相聚   宋启明的航班预计在晚上五点落地,宋喻明提早在花店定了一束花,下班后拿了再去机场,正好赶上宋启明过海关,兄弟两人在航站楼里碰了个正着。   “哥!”宋启明激动了喊了一声,摘下墨镜,拉着行李箱兴冲冲地跑到他眼前。   宋喻明单手捧着花束,张开手臂抱住了他:“几年不见,你长得比我高了。”   “长得再高,哥哥永远是哥哥。”宋启明弯了弯腰,接过他手里的花束,“这花也太漂亮了,拿在你手里就像一幅杂志封面。”   宋喻明轻轻一笑,站到一侧,揽住他的肩:“你就知道哄我开心。”   宋启明跟着他走了几步:“现在去吃晚饭吗?”   “对,我定了一家餐厅,有你最爱吃的龙虾焗面。”宋喻明走到电梯口,松开了他的肩,“坐了十个小时飞机,感觉怎么样吗?”   “不错,”宋启明津津有味地回忆道,“我今天中午要了一份鸡胸肉焖饭,这个肉煎的时候裹了蛋清,吃着口感特别好。”   “你就光顾着吃了?”   “那不然呢,民以食为天,我不好好研究食物,怎么对得起瓦大发的offer。”宋启明跟着他在地下车库里弯弯绕绕,找到了宋喻明的纯白色宝马X3。   上车后,宋喻明定好导航,继续问宋启明:“除了饭好吃,还有什么其他感受?”   “嗯……”宋启明思考片刻道,“座位挺宽敞的,睡得很舒服。”   “哪架飞机的头等舱坐着不舒服?”宋喻明小声吐槽道。   “那、那……机长的声音特别好听算不算?”宋启明被哥哥怼得没招了,“听起来是个很年轻的帅哥,感觉是哥哥喜欢的类型。”   “嗯?是吗?”宋喻明走神了几秒,想起这趟航班的机长是程向黎,“他做客舱广播了?”   “而且他英语也说得很流畅,语音语调都很标准。”宋启明夸道。   宋喻明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岔开话题:“最近学习上有遇到什么困难吗?”   “还不错,在原来的实验室里做了半年RA,做GADA的克隆和表达。”   宋喻明听到生物学名词,问道:“Glutamic acid decarboxylase(谷氨酸脱羧酶A)?”   “对对,这种酶的催化产物是一种非常重要的食品添加剂,在医学领域也有很多作用吧?”   宋喻明点了点头:“在降压药和安眠药里比较常见。”   宋启明学的是食品工程,涉及大量生物学知识,正好和宋喻明的医学有重合的部分,聊着聊着,话题就扯远了。   宋喻明定的餐厅是一家别具工业风格的意式餐厅,在著名的外滩商业区,坐在宽敞的落地窗前,可以俯瞰申城夜晚繁华的景色。   聊天也氛围很轻松,宋启明常年在国外生活,经常中英文混着说,有些话的语序比较奇怪,宋喻明也能理解。   晚饭后回家已经九点多了。一开门,达克便蹦蹦跳跳地出来迎接。宋启明看到猫,顿时就走不动路了,和宋喻明一起在客厅里玩了很久。   快十一点的时候,宋喻明有些困了,提醒道:“Melo,我差不多该去洗漱了,明天还要上班。”   “哦对,”宋启明看了眼时间,“不好意思哥,打扰你休息了。”   “没事,你今天也早点休息,等我休息带你出去玩。”宋喻明走进书房,拿出两样东西放在桌上,“这是家门钥匙和我的境内银行卡。我记得现在支付宝可以刷境外卡了,不过保险起见还是带上比较好,密码是我的生日。明天你可以先去附近走走。”   “好的,谢谢哥。”宋启明郑重地收起了两样东西。   “家里的房间,你想睡哪个?”   “就那个吧。”宋启明随手一指,挑中了之前程向黎住过的那间。   宋喻明回头看了眼,想起之前和程向黎在里面做过,觉得给弟弟住不太合适,便搪塞道:“要不去二楼,住我隔壁那间?”   “可以啊,没问题。”心大的宋启明完全没注意到哥哥脸上一闪而过的尴尬,上前打开行李箱,拿出两瓶包装臻美的葡萄酒,“这是今年酒庄新酿的半甜白,口味特别清爽,爸爸说你肯定喜欢,可惜只能带两瓶。”   “心意到了就好。”宋喻明走过去,拆开酒的包装,摆到客厅的酒柜里。   “对了哥,我还买了你最爱吃的薯片,这个不限制入境,我带了好几包。”宋启明就像变魔术一样,从箱子里拿出了好多东西。   宋喻明站在一旁,看他帮自己塞满零食柜,开心地合不拢嘴。   “哥,你现在就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宋启明环顾四周,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不然呢?”宋喻明无奈一笑。   “我的意思是,你回国这几年里,有没有交到聊得来的朋友?”   宋喻明收起笑意,点了点头:“有一两个。”   宋启明蹦到他眼前:“那什么时候让我认识一下?”   “有时间我请他们来家里做客。”   话音刚落,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宋喻明拿起来一看,发现是程向黎发来的消息:【喻明,你近两周大概什么时候有空?】   一般程向黎问这个问题,就是要请他吃饭。宋喻明见状翻了下科室的排班表,用语音回复道:“二号、八号值夜班,其他时间不确定,要看病人的情况。”   程向黎很快发来了一段长达三十秒的语音,宋喻明先转文字看了眼,感觉读起来有些吃力,又戴上耳机认真听了一遍。   程向黎把徐升想请江听然吃饭的前因后果简单解释了一下,问他愿不愿意来聚一餐。   宋喻明也认识徐升,听到餐桌上都是熟人,自然就答应了下来。   见哥哥突然冷落了自己,还戴着耳机神神秘秘地和别人说话,宋启明似乎嗅到了一丝八卦的味道:“哥,你在和谁发消息?”   “朋友。”宋喻明扫了他一眼,继续低头打字。   “什么朋友?”宋启明追着他刨根问题。   “就是你刚才问的,能和我聊得来的人。”   宋喻明说完,给程向黎编辑了条消息:【正好我弟弟来了,想认识一下你们。大家凑个时间不容易,要不等饭局散场后,再来我家坐坐?】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香梨再出场~一些小波折误会也会随之登场了。   这里介绍一下宋启明的英文名,取自著名雕塑断臂维纳斯(Venus de Milo),Venus既能指代爱与美之神,也有金星、启明星的意思。   宋喻明的英文名是Lux,是物理中光照度的单位,读作勒克斯。 第43章 闲暇时光   不出几天时间,宋启明就把申城的地铁线路摸熟了,白天逛博物馆、看风景,下午回家前打电话给老哥,问他晚上想吃什么,买菜回家一起做饭,或是出去下馆子,完全不需要宋喻明操心。   空闲的时候,宋喻明终于凑出了两天假期,带弟弟去崇明岛住了一晚。环岛骑行、烧烤露营,吹着凉爽的江风看仲秋的美景,还有亲人陪伴,宋喻明许久没有享受过这样放松的时刻,久违地发了个朋友圈。   回程路上,正好赶上一场玉器博览会,宋启明觉得好玩,拉着宋喻明去凑了个热闹。   宋喻明不太懂玉石,只知道玉有祈求平安之意,走马观花地逛了几家店,在一家百年老店里看到了几块成色不错的吊坠。   宋启明走得口渴了,出去买饮料,只剩他一个在店里闲逛。   “先生,这是今年新到的和田玉打磨的平安扣,买回去自己戴或是送朋友,都是非常不错的礼物。”见他在柜台前站了几秒,店员立刻过来推销了。   “平安扣?”宋喻明听到这三个字,突然产生了兴趣。   宋喻明一抬头,店员看清了他的长相,笑着问道:“先生是来旅游的?”   宋喻明摆了摆手:“我在申城住了几年了。”   “那先生应该知道,玉在我们传统文化里有平安长寿的寓意,而且我们今天搞活动,买店里任何一件吊坠、饰品,都会送一个市价298的手工刺绣香囊。”   店员的语速很快,宋喻明听得有些吃力,稍微反应了几秒:“让我看一下香囊的款式。”   “这里。”店员转身拿来了一个托盘,上面放着几款颜色不同的福袋,绣着金榜题名、健康幸福等字样。   宋喻明仔细打量了一下:“可以定制吗?”   “当然,先生想要什么颜色、花纹都可以和我们提,不过定做大约需要一周的工期。”   宋喻明点了点头,拿出手机,在备忘录里打了个几个字,给店员看:“帮我绣这个。”   “起落平安?”店员一字一顿地念出了屏幕上的字,“先生是有家人在航空公司工作吗?”   宋喻明笑了一下:“送朋友的。”   店员也会心一笑:“先生想要哪个款式?”   宋喻明感觉程向黎平时应该不会戴,就挑了一块质地均匀、和香囊差不多大小的,可以做成平安符放在包里。   “哥,你怎么还在这家店里?”宋启明端着两杯饮料回来了,看到店员递给他一个袋子,“你买东西了?”   “朋友过生日,不知道买什么,随便挑的。”宋喻明随口编了个理由。   宋启明狐疑地看着他,递过去一杯饮料:“我记得你不能喝牛奶,给你买了水果茶。”   宋喻明把礼袋套在手上,插上吸管喝了一口:“嗯,是我喜欢的味道,谢谢我的好弟弟。”   宋启明嘿嘿一笑,在宋喻明的赞美中,转头就忘掉了礼物的事。   回到家里时间也不早了,明天还要上班,宋喻明把礼盒放在抽屉里,就洗漱睡觉了。   程向黎组的饭局约在周四晚上,是四位大忙人好不容易凑出的时间。说好饭后还要来家里,宋喻明特地请人来打扫了一下,让宋启明帮忙准备点水果、点心。   快下班的时候,有个患者突然胃痛,宋喻明处理完病情,到饭店的时候,又成了最后一个。   四个人的包厢坐得很宽敞,宋喻明看到程向黎边上的空位,走到他身边脱下外套:“不好意思,临时看了个病人,又来晚了。”   “你来得晚不要紧,程向黎都帮你把菜点好了。”江听然酸溜溜地调侃道,“他说你喜欢吃烤乳鸽,给我们每人都点了一份。你们什么时候了解这么深了?”   宋喻明正在挂衣服,闻言转头看了眼:“有一次正好碰到了,程机长不是广州人嘛,请我吃了顿粤菜。”   “是吗?”江听然意味深长地啧了声,“难怪你这几个月都不找我打球了。”   “你也知道我上个月特别忙。”宋喻明被逗得不好意思了,用胳膊肘撞了下程向黎。   程向黎即刻会意,多此一举地指了下坐在对面的徐升:“这位就是我和你提过的,我的同事徐升,也是江听然是大学校友。”   “你好,”宋喻明和他打招呼,“这么说来,你们很早就认识了?”   江听然喝了口果汁,往右边看了眼,若有所思地嗯了声:“其实还是工作后才认识的,我们学校的飞院管理比较封闭,有自己的社团,很少和我们来往。”   “徐升,我记得你是大改驾,之前是学什么专业的?”程向黎终于问出了他好奇很久的问题。   “理科大类,学数学、物理的。”   “那为什么要转行当飞行员?”江听然也被勾起了好奇心。   “因为读了一年,觉得纯理科不好就业,就想换条路走走。”徐升说了一个很现实的理由,眼神却不自觉地偷瞄了眼江听然。   “听说我们国家的民航飞行员都是半军事化管理的,你转过去后感觉怎么样?”宋喻明也跟着发问。   “确实比想象中累,每天要集合三次,早上跑操、查内务,经常忙得连早饭都来不及吃。”徐升说到一半,菜陆续端上来了,他赶紧打岔说,“你们别盯着我啊,程机长比我多飞了好几年,感悟肯定更多。”   “我啊,”程向黎微微垂眸,抬手比划了一下,“和小徐说得差不多。不过我还参加了学校的国旗队和合唱团,课余生活比较丰富,经常排练、走方阵,还去过阅兵仪式。”   “听起来好酷啊。”   程向黎轻轻笑了下,看菜上得差不多了,端着酒杯站了起来:“先不聊这个了,我敬大家一杯。虽然调查结果还没出来,但还是要感谢各位的帮助,及时解决了这起事故。”   “对,感谢塔台和听然的帮助。”徐升也站起来,轻轻和江听然碰了下酒杯。   “两位过奖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江听然诚恳地接话,“不过还是祝在场两位飞行员起落平安,不要再遇到这些事了。”   虽然宋喻明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话,但看到四个酒杯碰在一起,听到一声声清脆的声音,在明亮的灯光之下,突然从心底生出了一丝归属感。   餐桌上的氛围也很轻松,程向黎和徐升分享了很多他们起飞准备阶段,频率里发生的有趣事情。   程向黎聊起了某天早上的事:“有次我大清早上班,在机坪上滑得好好的,突然被后面的皇家航空开麦吐槽了,问我滑这么慢是不是有故障。”   东航的滑行速度一直是业内有目共睹的慢,宋喻明闻言问他:“那你回复他了吗?”   “有啊,正好那天我心情不错,就回了他一句‘哪里慢了,这么多年都是这个速度,打工人很难的,相互理解一下’。”程向黎吊儿郎当地说了句。   桌上的三个人都被他逗笑了,江听然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我要是在地面席位,肯定也要加入指责大军,能走两架飞机的时间,都被你们耽误了。”   “这也不能怪我们,毕竟这么好看的涂装,要让大家多欣赏一会。”   “程哥,这就有点睁着眼睛说瞎话了吧?”徐升提醒他。   “小徐,这你就不懂了吧。”程向黎故弄玄虚地调侃他,“奉献美才是真的美。”   “我去,”徐升小声吐槽了一句,“思想觉悟这么高,难怪不到三十岁就成机长了。”   正聊得开心,烤乳鸽端上来了。宋喻明拿着筷子,一边听他们聊天,盯着一整只鸽子,不知道从何下手。   “不是给了一次性手套吗?”程向黎拿起手套在他眼前晃了下,“都是自己人,别矜持了,直接用手撕。”   “程机长,别光说不做,赶紧奉献一下,帮喻明哥把肉撕开。”江听然现学现卖,在一旁瞎起哄。   “顺便让宋医生见识下我们在737上的健身成果。”徐升紧接着补刀。   程向黎见大家这么热闹,凑到宋喻明耳边,顺水推舟地问道:“要我帮你吗?”   “不用,”宋喻明屈起手臂推开了他,麻利地戴上手套,“这可是我拿手术刀的手,一只鸽子算什么?”   程向黎笑着收回手,看到桌对面徐升和江听然也聊得有来有回,单手托着下巴,稍微走神了片刻,感觉都有些沉溺在这份难得的闲暇时光里了。   作者有话说:   本章梗含量过高() 第44章 越难越爱   饭局开始得早也结束得早,吃完饭才八点多,正是夜生活开始的时候。   江听然和徐升都没开车,宋喻明和程向黎一人一车,正好把他们带去家里。   江听然坐宋喻明的车,一路上聊起了上周被爸妈安排相亲的事。对方是个游戏公司的策划,平时不是看漫画就是打游戏,两人坐在一起,话不投机半句多,但是为了给对方父母面子,还是鸡同鸭讲,硬生生聊了两个小时。   宋喻明听完他的遭遇,笑道:“我记得你说过不会再找圈里人了。现在给你介绍圈外人,又嫌说不上话。”   “哥,真不是我挑三拣四。”江听然拖着懒洋洋的调子抱怨道,“我现在就想找个作息差不多的人过日子,要不你给我介绍个医生吧。”   “为什么要找医生,我每天多忙你又不是看不到。反正都不顾家,不如找个飞行员,还能互相理解一下。”宋喻明给他出主意。   “不行,飞行员也算同行,万一分手了,我可没能力再换个地方工作了。”江听然斩钉截铁地拒绝。   “你不能还没开始就把事情往最坏的方向想。”   “说得倒是轻松,怎么没见你和程向黎有进展?”江听然话锋一转,把矛头指向了他。   “我和他才认识几个月,能有什么进展?”宋喻明不动声色地搬出一个站不住脚的理由。   江听然看破不说破,笑着糊弄过去。   谈笑间,两辆车一前一后,停在了复古雅致的别院前。围墙上点缀着一圈黄色的圆灯,将院子里的花草映得格外温柔。   徐升从程向黎的车上走下来,上下打量了一圈:“宋医生家也太气派了。”   “我家看起来大,其实装修比较简单,你们随便看看就好。”宋喻明走在他们前面,敲了敲门。   宋启明很快出来迎接,看到哥哥身后的陌生面孔,热情地打招呼。   “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弟弟宋启明,今年大四毕业,还在念书。你们可以称呼他Melo。”   “你们好,”宋启明熟络地把一行人请进家里,“大家都是哥哥医院里的朋友吗?”   “不是,”江听然笑着解释道,“我是龙江机场的管制,这两位是东航的飞行员。我们都是因为一些医疗培训讲座,和你哥哥认识的。”   “那你们一定和我哥哥很聊得来吧?”宋启明欣喜地打量着他们,“我哥最喜欢飞机了,经常带我去机场拍照、旅游。”   “看得出来宋医生确实对飞机很有研究。”程向黎走上前和他套近乎,“启明,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的声音。两周前你回国的航班,就是我们飞的。”   宋启明恍然大悟,拍了下手:“原来是你啊,我还和哥哥说,机长的声音听起来特别年轻,没想到竟然是哥哥的朋友。这么年轻的机长,在哥哥认识的飞行员朋友里,还是第一个呢。”   宋启明兴高采烈地说了一堆话,程向黎却注意到了一些话外的细节,轻轻笑了一下,没有接话。   “别站着了,去沙发上坐吧。”宋喻明端了几盘水果,放在客厅的茶几上,“我家能玩的地方不多,这台电视倒是有很多功能,可以放电影、点歌,还能连switch。”   “这么方便?那不如等生日的时候再来你家聚一次。反正两幢房子之间隔这么远,也不会吵到别人。”江听然听完有些心动。   “好啊,欢迎你们随时来我家做客。”宋喻明热情地发出邀请,并没有注意到一旁许久没说话的程向黎。   宋启明按照哥哥的嘱咐,端来了几个盛着酒的玻璃杯和冰块:“这是我们家今年新酿的白葡萄酒,请大家尝下味道。”   随着酒杯一个个放到桌上,醇香的果味很快散开。徐升拿起自己面前的酒杯,仔细闻了下:“宋医生家是做葡萄酒生意的?”   “不算家族企业,是我爸到澳洲后才开始的,还在起步阶段。”等宋启明把酒分好,宋喻明把装冰块的杯子推到中间,自己夹了几块,“我敬大家一杯。”   “我就不喝了,等下还要开车。”程向黎突然冒出一句话。   “程机长,既然是喻明的心意,你还是收下吧,大不了请个代驾。”江听然小声提醒他。   “也是。”程向黎点了点头。   “你要是不喜欢,就别勉强了。”宋喻明赶紧出面劝阻。   “没事,我不在执勤期,偶尔也会喝一点。”程向黎往杯里加了几块冰,举到宋喻明手边,和他碰了一下,“今天你说了算。”   宋喻明浅浅尝了一口酒,回味着清爽的果香:“你们有谁喜欢玩游戏吗?启明一直想拉着我玩塞尔达,我都听得头疼了。”   “塞尔达啊,我高中的时候玩过它的前几作,大概知道是个什么样的故事。”徐升接话。   “真的吗?那你有没有关注它今年发售的新作?”宋启明一溜烟地窜到了徐升边上。   江听然看着他跑过去坐下,小声和宋喻明吐槽:“你们兄弟俩性格差好多。”   “他这是还没长大,等他在社会上历练几年,也会安静下来的。”   “这么说来,你小时候也很活泼吗?”江听然撞了下宋喻明的肩。   “我比他稳重多了。”宋喻明毫不犹豫地出卖了弟弟。   “你们别听他瞎说,”宋启明赶忙回嘴,“明明我哥才是最会玩的。你们可能不知道,我哥其实会开那种螺旋桨小飞机。”   “真的假的,赛斯纳吗?”江听然闻言大吃一惊,“怎么都没和我们说过,也太不够意思了。”   宋喻明尴尬地笑了下:“国外考私照挺简单的,我当时就是想试一下,考完后基本上没飞过。”   “怎么没飞过,你和Kin哥不是经常一起出去玩吗?”   宋喻明的脸色顿时有些不自然:“启明,别说了。”   “为什么不能说,这里不都是你的朋友吗?”宋启明愣愣地眨眼,眼神里写满了清澈的愚蠢。   江听然隐约听出了什么,清了清嗓子,打断了宋启明的话:“别光顾着聊天,咱们放点歌。喻明,你会唱什么?”   “我会唱的歌不多,平时都是自己吹吹弹弹。”   “那程哥呢?广东人是不是天生就比我们多会一种语言,你唱首粤语歌吧。”江听然又转头问程向黎。   “对啊程哥,你以前不是合唱团的吗?”徐升也跟着起哄。   程向黎似乎在想事情,等他们叫了两遍,才回过神来:“要我唱什么?”   “随便什么都行。”宋喻明打开音响的蓝牙,走到电视架前,拿来一对麦克风,递给程向黎。   交东西的时候,宋喻明偷瞄了他一眼,两人的指尖轻轻擦了一下。   程向黎的情绪依然藏得很好,看不出任何心事。眼神相碰的瞬间,程向黎从他手里抽出了话筒,一边拿起遥控器,对着电视按了几下:“我随便唱一首,是TVB的老歌,你们可能没听过。”   前奏响起,江听然看着屏幕上一闪而过的歌名,激动地拍手:“我听过,是《使徒行者》的片尾曲,我上学时候挺火的一部剧。”   “嗯,越难越爱。”程向黎调整好气息,把话筒拿到嘴边。   开口第一句词,情绪就融在音乐里,不露痕迹地表达出来。   【世界上哪里去找热望似火,不褪落】   【我对你心跳的感觉,高低跌宕】   唱完这一句,程向黎抬起眼眸,往宋喻明那边看了一眼,又垂下眼神,跟着音乐的节奏唱下去。   程向黎唱歌的音色比平时亮一些,即使原唱是女声,也可以毫不费力地跟上伴奏,靠在沙发里,不紧不慢地讲了一个故事。   宋喻明虽然听不懂歌词,但还是在他唱完最后一个词后,盯着他的手看了很久。   程向黎关掉话筒,拿起没有喝完的酒一饮而尽,把玻璃杯轻轻搁在桌上:“屋里有点热,我出去走一会。”   宋启明哎了一声,刚想说什么,却被徐升拉住了。在座的几人里,大家都默契地没有挽留。   宋喻明看着缓缓合上的大门,心事重重地穿上外套,对江听然说:“你们先玩,我出去看一下。”   作者有话说:   暧昧期里隐忍克制的吃醋,橙香梨你小汁!   可以打个滚求点海星吗orz这对我真的很重要(大哭) 第45章 今夜秋风   十月中旬的秋风已经有了寒意。屋外有一座喷泉,宋喻明打开房门,听到流动的水声,还以为下雨了。   等他缓过神来,才发现是喷泉的声音。白色水雾将浅黄色的灯带分割成点状的光晕,像一片悬空的小行星带。   喷泉池前立着一个高挑的身影,宋喻明小跑了几步,着急地喊住了他:“程向黎,刚才宋启明说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我是因为认识一个开飞行学校的叔叔,所以……”   “宋喻明,”程向黎扭头打断了他的话,“其实以我们现在的关系,你没必要和我解释这些。”   “那你为什么要出来?”宋喻明扣紧了胸前的衣服,心想他不会真觉得今天很热吧。   程向黎叹了口气,看着忽高忽低的水柱,组成不同的形状:“所以你现在想和我说什么?告诉我你是怎么开着小飞机,和你的飞行员朋友到处旅游吗?”   宋喻明听着他话里刺耳的重音,咬了下嘴唇:“你也知道驾驶舱需要两个人。”   “那你为什么不让宋启明把话说完?”程向黎的话一击命中要害,“就算是在国外,考PPL(私飞驾照)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样难得的经历,你从来没和我们分享过。”   “因为……”宋喻明支支吾吾地吐出两个字,发现不知道从何开始,和程向黎讲述这段漫长的经历。   那时他刚经历一场意外,放弃了从小坚持的梦想,进入医学院学习。虽然嘴上说着没关系,心里其实很难受,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里看书。   Kin是和宋喻明一起长大的玩伴。知道宋喻明的经历后,一直鼓励他和自己和解,考个PPL,就算不能真的入行,自己开小飞机出去玩,也算实现了儿时的梦想。   想到这儿,宋喻明总算组织好了语言,补上了那个漫长停顿之后的空白:“因为我学飞的过程并不顺利,Kin比我早学几年,给了我很多鼓励,仅此而已。”   “这样吗?”程向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能有这么多人陪着你长大,真是一件幸福的事。”   他的语气意外地平静,像一把能杀死人的温柔刀,悬在宋喻明颈上。   既然宋喻明不肯承认,程向黎也不想追问得太紧。可他心里还是很在意,就好像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掰开一样。   程向黎突然意识到,自己和宋喻明,其实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   宋喻明一生得到过太多无条件的偏爱。他要回国工作就可以住进父母帮忙买的别墅,喜欢飞机就可以花几十万去考驾照,有一个完整的家庭、爱他的父母和数不清的朋友。   而自己,就算从事一份看似不错的工作,也不过是一个为柴米油盐和两百万首付奔波的打工人,身边没几个能说得上话的朋友。   也许现在,他也要失去宋喻明了。   程向黎其实不止一次好奇,宋喻明为什么会突然对自己转变态度,今天是时候问清楚了。   “宋喻明,你和人交往,是更看重人品还是能力?”   “……什么意思?”宋喻明不解地反问。   “就比如说,我并没有取得现在的成绩,只是一个普通的副驾,没有后台和人脉,等到四十岁也不一定能放机长,你还会对我另眼相看吗?”程向黎转过身来,认真地看着他。   “我……”宋喻明怔怔地眨眼。   “回答不了吗?”   “不,我只是觉得,”宋喻明犹豫地开口,“如果你不认识晓庄姐、江听然这些人,我们的社交圈应该不会有交集。”   “喻明,”程向黎轻轻摇头,“我不需要你用逻辑和理性去分析,我只要你告诉我听到这个问题的第一感受。”   “……”宋喻明迟疑地低下了头,回想起刚认识不久时,在医院门口,看着他穿着机长制服,和自己擦身而过的瞬间。   那一回头,宋喻明有几秒的恍惚,也成了他和刘泽辰感情的最后通牒。   那时宋喻明对程向黎朦胧的好感,确实源自他对强者的仰慕和职业滤镜。   有喜欢,但不多,也不纯粹。   但是——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是会随着时间改变的,不是吗?”宋喻明没法反驳程向黎的问题,但他还是任性地觉得,程向黎会包容自己的小心思。   只是这次,程向黎没有站在他这一边。   “那什么时候,你能抛开我的职业,像普通朋友一样对待我呢?”   “我难道没有吗?”宋喻明急得脸都发烫了,刚才喝了不少酒,现在被风一吹,整个人都晕乎乎的。   程向黎摇了摇头:“宋喻明,你有点醉了。”   如果说考上研究生,只有收到录取通知和毕业那刻是开心的,那对他而言,成为飞行员就是一场永远不会毕业的考试。   特别是经历了这次事故后,在等待调查结果的这段时间里,程向黎真的觉得每一天都是煎熬。   如果宋喻明硬要把这些虚名加在自己身上,那和他相处的每时每刻,程向黎也不会感到轻松。   “你说话啊,什么叫我喝醉了?”宋喻明借着酒劲,抓住了程向黎的衣服,“你说我对你不是真心的,那你一开始缠着我,不也是觉得我长得不错吗?”   “这个问题我已经解释过很多遍了。我喜欢你是因为……”   因为你在危险时挺身而出的勇气,因为你对待生命和死亡的敬畏。无论你是不是医生,社会地位如何,这才是你最迷人的地方。   几乎是告白的话,却在冲出口的瞬间被理智扣住了。   程向黎收回了所有冲动,觉得现在还不是讲这些的时候——也许以后也没有机会了。   “外面风太大了,我送你回去。”程向黎扒开他的手,隔着长袖外套,拉着他的手往回走。   “程向黎,你把话说清楚。”宋喻明晃了晃手臂,意识到情况再一次失控了。   “等你真正学会爱一个人的时候,应该就能明白我的话了。”   “那我们现在算什么?”   “It depends on you.(取决于你。)”程向黎抬手敲了敲房门。   过了几秒钟,屋里响起脚步声,江听然走出来开门,看到了一前一后站在门口的两人。   程向黎抵着宋喻明的肩膀,把他交到江听然手里:“我先回去了,你们再陪他一会。”   “没事吧?”江听然看宋喻明耷拉着脸色,有点担心。   程向黎打量着他的眼神:“不清楚,可能需要冷静一段时间,先拜托你了。”   “知道了,你路上注意安全。”江听然搂着宋喻明的腰,一边带上了房门。   宋喻明没精打采地走到沙发前,看到桌上还剩的半瓶酒,直接拿起来倒进了酒杯里。   “喻明,你别乱来。”江听然按住了他的手。   “没事,这点喝不醉。”宋喻明端起酒杯,灌了一大口。   “哥,”宋启明面对跌入冰点的氛围,还没想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刚才说错话了吗?”   “和你没关系,”宋喻明喝到一半,感觉有点呛,放下酒杯皱了皱眉,“是我的问题。”   作者有话说:   大家应该能理解香梨到底在吃什么醋,在意什么东西吧?   简单来说就是程向黎想在宋喻明这儿做个普通人,但是宋喻明对他的喜欢带着职业滤镜,让他觉得很累。   还需要继续磨合ing 第46章 无解证题   宋喻明其实不太会喝酒,加上今天喝得有点急,几杯酒落肚,说话的语气就开始犯迷糊了。   一瓶酒喝完,他还意犹未尽地吵着要启明再帮他开一瓶,被江听然按住了:“喻明,你真的不能再喝了,明天还要上班呢。”   宋喻明醉醺醺地呼出一口气,斜靠在江听然身上,摸了摸发烫的脸。   徐升见状也劝道:“宋医生,虽然不知道你和程机长聊了什么,但是这一个月以来,他真的承受了很多压力。”   “我知道他压力大,可他什么都不和我说。”宋喻明拍了下大腿,一股脑儿地把事情说出来了,“他宁可凌晨四点起来跑步也不肯和我倾诉,我可是在牛津交换过两年心理学的博士啊。”   “也许问题就出在这里。”江听然一语道破,“喻明,你不能用医生的眼光看待朋友。就比如我们之间,有时候我和你抱怨工作上的压力,你也不会觉得我心理有问题,对吧?”   “上周我还和程机长聊过这个话题。”徐升补充道,“我觉得比起职业和地位,程机长肯定更看重一个人的品格。”   “你们的意思是……我太在意和他相处时的身份了?”宋喻明的眼神在两人之间徘徊。   “心理健康对飞行员来说,本来就是一个敏感又模糊的问题。”徐升现身说法,娓娓道来,“特别是机长,每一个决策都关系着几百人的生命,如果回到家里还要面对一个心理医生,我也没有倾诉的欲望。”   “可是、可是我关注他的心理健康,是为了帮助他更好地飞行。”宋喻明不甘心地反驳道。   “他在认识你之前,不也飞得好好的吗?”徐升耸了下肩,“这种事情因人而异,或许你可以直接去问他的想法。”   “……”宋喻明咬了下嘴唇,不置可否。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也该回去了。”江听然站起来,把宋启明招呼到宋喻明身边,“他就拜托你照顾了。”   “好的好的,”宋启明走过来,搭住哥哥的肩,“那你们慢走,我就不送了。”   江听然点了点头,和徐升一起走到屋外:“没看出来,你还挺会安慰的人。”   “……大家都是飞行员,肯定更能理解彼此的想法。”终于等到了和江听然单独相处的机会,徐升还有些紧张,“你打到车了吗?”   “还没有。”江听然说着拿出了手机。   “我叫到车了,顺便送你回去吧。”徐升扬了下手机,“你家住哪儿?”   “悦城云府,离这里不远。”   “收到,”徐升兴冲冲地在途径点里输入了江听然家的地址,突然收起手机,看着门口潺潺流动的泉水,“听然,东方751出事那天,你知道飞机上的人是我们吗?”   “不知道,”江听然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耐着性子回答了他,“那天我是进近管制室的值班主任,听说有架飞机出事了,立刻把两千米的高度层清空,然后就联系你们了,都没来得及看一眼飞行单。”   徐升似乎也意识到问题比较突然,尴尬地哦了一声:“没什么,就是觉得能在那种情况下听到这么专业的声音,感觉很安心。”   车很快就开到了小区门口,两人一前一后坐上了车。   然而此刻在屋里,宋喻明还对着一桌的空酒杯发呆。   “哥,你和那位机长到底是怎么回事?”宋启明坐在他身边,嘴里还在噼里啪啦地说个不停,“都怪那个姓刘的!当初非要带你出去玩,结果害你受这么重的伤,当不成飞行员。现在又把你骗到华国,丢下你一个人……”   “别提他了,”宋喻明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我回房休息了,今晚不要来打扰我。”   “诶!哥哥哥!”宋启明着急地喊了一声。   宋喻明没有回头,闷闷地走上二楼,只留下一个声音:“客厅的东西放着吧,我明天再收拾。”   走回房间后,宋喻明反锁了房门,站在镜子前,解开了领带和衬衣扣子。   右肩上一条14厘米长的伤疤赫然出现在镜子前。   那是他18岁时候,和刘泽辰一起出去玩,遇上连环撞车事故留下的伤疤。因为伤口很深,在愈合初期长出了严重的增生瘢痕,经过一年多的治疗和几次激光手术,依然留下了一道细长的缝合痕迹。   虽然和程向黎有过两次肌肤之亲,宋喻明依然没有勇气给他看这道丑陋的伤疤。   以及,让自己十余年期待付之一炬的遗憾。   当时,他考上墨尔本大学,第一年学习通识课。父母答应如果他读完一年书还坚持自己的想法,就允许他退学。但在经历了这次事故和漫长的康复期后,宋喻明最终还是选择了学医。   不过因为兴趣所在,宋喻明一直都认识很多通航和救援机的飞行员,其中就包括他从小的玩伴,曾经有过好感的Kin。   程向黎是他认识的第一位民航机长,不仅如此,他年轻、帅气,三十出头就能在这样一家大公司里拥有一席之地。前不久还处理了一起事故,成为了短暂的网络红人、英雄机长。   这么多光环叠在一起,确实会让人不由自主地为他着迷。   所以自己真的只是喜欢他的身份,喜欢他用那双每天握着操纵杆的手抚摸自己身体的快感吗?   宋喻明垂下头,扣好纽扣,尝试做一些假设和心理暗示,用来区分这两种情感。   但在一番徒劳的思考后,宋喻明依然没有得出自己想要的答案。他打开抽屉,在一叠整齐的文件袋上,拿起了放在最上面的平安扣。下面还压着一本相册,是他在打印程向黎拍的照片时,特地多印了一本,偷偷收藏的。   如果不是喜欢,自己为什么会在宋启明提到Kin时心虚,为什么会在程向黎出事时急得差点哭出来,又为什么要给他准备护身符?   宋喻明从绣着起落平安的香袋里取出那块玉,默默地攥在手里,回应他的只有手心里冰凉的质感。   这是他第一次给人准备这么郑重的礼物。可是这次,他好像也没有机会,把这个礼物送出去了。   作者有话说:   其实爱还是爱的,就是两个人沟通和表达的方式有问题,香梨比较敏感,玉米比较迟钝。   终于揭晓玉米学医的理由了~其实这个伏笔第二章 就提过,刘泽辰对玉米还是挺愧疚的。 第47章 奋不顾身   宋喻明是借着酒精的作用才睡着的,第二天起床比平时晚了半小时。宋启明还算有良心,已经把客厅收拾好了。   因为起晚了来不及做饭,宋喻明到医院后去食堂里买了两个菜包和一碗粥,虽然吃不惯,但总要吃饱了才能工作。   到科室的时候,轮到手术的医生已经在忙活了,其他两位主任都不在,和丁院长去外地考察了。   宋喻明换好衣服,和夜班的同事交接好,带着杭文萱和另外两个学生去查房。   查到一半,崔鹏涛突然打来电话,让他来一趟会议室,说院长也在,催得很急。   无奈之下,他只能把那两个大四学生扔给杭文萱,跑楼梯下去了。   敲开会议室的门,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向他投来。宋喻明和几位其他科室的主任对上了眼,愣愣地点了点头。   “这位就是我们科室的小宋,以前在澳洲工作,有过两年航空救援的经验。”崔鹏涛简单介绍了一下,指了指后面的空位,“自己找位置坐。”   宋喻明看了一圈,发现只剩一个正对屏幕和院长的座位,只能拉开椅子坐下了。   大屏幕上放着一页红底金字的PPT,写着“8·27事故总结大会”。   “既然人到齐了,我就简单说两句。”院长清了清嗓子,“这周我和其他几位院长一起去做了汇报。截止目前,本次事故共造成53人死亡,其中有30名遇难者都是在送医途中和当天的抢救中不治身亡。上面的领导对我们的救援效率不是很满意。”   “之后,我又带几位主任去京大医学院做了调研。京大医学院有全国最完善的创伤医学中心和航空医疗体系,是整个城市的医疗保障。”   说到这儿,院长翻了一页PPT,屏幕上出现了本次会议的主题。   宋喻明翻笔记本的手顿了一下,看到“创伤中心”几个大字,心脏激动地狂跳起来。   骨科的陈主任随即打开麦克风,介绍了调研期间,他们在京大了解到的先进经验。   宋喻明听得很认真,一直在埋头记笔记,跟着主任的话列了几点提纲。   “小宋,你有没有什么经验可以和我们分享?”突然,院长点了他的名字。   宋喻明回过神来,看着笔记本上潦草的字迹,缓缓道:“澳洲的航空医疗机队一般使用固定翼机型,需要跑道起飞滑跑,可能不太适合我们国家的人口密度。在这方面可以借鉴德国的运营模式。至于救援人员需要的培训,说起来可能需要好几个小时。”   院长听完他的话,没有表态:“目前我们已经联合市急救中心,准备开展可行性研究的招投标。建设这样一个庞大的体系,经过必然是困难重重。但我相信,一个好的模式可以在区域内发挥辐射带动作用。我们龙江作为一家百年大医院,应该承当更多社会责任,也希望各位同志继续努力。”   总结大会在一阵响亮的掌声中结束了。宋喻明起身,目送院长出门,跟着自己科室的两位主任走了出去。   “小宋,一会你跟我过来一下。”崔鹏涛默契地和宋喻明对视了一眼。   赵楚良的心情看起来不是很好,阴阳怪气地说了声:“老崔,你的愿望终于要实现了。”   “也是大势所趋嘛。”崔鹏涛笑了笑,虽然嘴上没说什么,眼里已满是藏不住的野心。   宋喻明跟着他走进办公室,迫不及待地关上门,走到桌前:“这次是真的吗?”   “大领导发话了,肯定要做出点成绩来。”崔鹏涛往茶杯里倒上了水,捧在嘴边吹了几口气,“可惜丁院是内科出身的,不然也许去年就能启动了。”   宋喻明不太懂领导之间的明争暗斗,问道:“主任,你找我什么事?”   “没什么,”崔鹏涛喝了口茶,把杯子搁到桌上,“就是问一下,你现在还是澳洲籍吗?”   “对。”   “有考虑改过来吗?”   “怎么突然问这个?”宋喻明的脑子没有转过来。   “小宋,如果你打算留在这里发展,我建议你还是考虑一下。”崔鹏涛语重心长,“创伤中心建成,科室必然会有人员变动,或许你有机会早几年升副主任。至于条件,你应该懂吧?”   宋喻明的左眼皮跳了一下。他低头揉了揉眼睛,点头应了声。   其实这件事,宋喻明不是没考虑过。他现在是合同工,没法入编制,要不是宋家在申城有人脉,随时都有被扫地出门的风险。   之前刘泽辰和他讨论的时候,宋喻明去公安局问过。但入籍条件实在是太苛刻了,综合这几年的成功案例,最稳妥的方法就是找个华国人结婚。   见宋喻明面露难色,崔鹏涛吐了口气:“反正还有时间,你自己衡量吧。”   “知道了,谢谢主任。”宋喻明退出了他的办公室。   接下去几天,宋喻明都沉浸在创伤中心的进展里,看了很多通知、文献。直到一个雨天,独自在医院值班时,看着打在窗上的雨水,突然想起了程向黎。   宋喻明点开电脑右下角的日历,数了下日子,已经一周没有交流了。   也许是因为两人都没说什么重话,宋喻明一直觉得那天的事不能算吵架。他甚至天真地以为,程向黎会主动联系自己。   但显然,程向黎是真的不想理他了。   每当宋喻明点开对话框,想和程向黎说点什么的时候,也总是在一阵沉默后放下了手机。   宋喻明不知道怎样缓和这段关系。道歉或是表白,好像都不适用。   宋喻明还是坚持自己没有错。职业本来就是人的一部分,就算自己因此对他产生好感,在他被调查的时候,没有质疑他、抛弃他,难道不算仁至义尽吗?   明明是程向黎,一开始带着目的性穷追不舍,现在觉得烦了腻了,就找借口和自己撇清关系。   因为下雨,附近很多店都早早打烊了。宋喻明晚饭没吃多少,到点又饿了,搜了下附近还在营业的餐厅,打算去步行街边的麦当劳吃一点。   只是他不知道,此刻在医院外,有一个人也在关注他。   程向黎今天飞标准的四段,晚上从北京回申城,降落的时候复飞了两次。   第一次本来飞得很顺利,但在高度500英尺,快要接近决断高度前,老天就像和他开玩笑一样,突然泼了一盆大雨,猛烈的雨点打在驾驶舱玻璃上,瞬间模糊了视线。   程向黎立刻发出复飞指令,重新回到一千米以上高空。就在他绕了一圈,准备再次进近时,前机汇报说500英尺以下有强阵风,不稳定进近,加入复飞程序。   管制立刻取消了所有飞机的进近许可,等待最新的天气信息。最终,在天上绕了两圈半,程向黎才顺利在跑道35左落地,慢悠悠地滑了30多分钟,滑到停机位上。   从机场出来后,雨还是下个不停,程向黎的衣服、裤腿都沾了水。上车后,他换了套干净的衣服,突发奇想地把车开到了龙江医院门口。   龙江医院一共有三个门,接过宋喻明几次后,程向黎知道哪个门离他最近。   不过他没有找宋喻明的打算,只是远远地把车停在步行街边上,放一首百听不厌的老歌,坐在车里想事情。   距离吵架已经过去一周时间,冷战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但程向黎并不后悔捅破那层窗纸。   与其谈一段让自己感到压力的恋爱,漫无目的地磨合,不如早下决心,一次性把话说清楚。   虽然这些话对宋喻明来说有些残忍,但在没有找到合适的相处模式前,程向黎还是决定暂不松口。   正对着窗外发呆,一个熟悉的身影突然出现在马路中间。宋喻明撑着印着医院名字的伞,避让着车流和地上的水坑,朝他的方向走了过来。   程向黎赶紧把车熄火,希望自己的粤A牌照在一堆本地车里没有过于显眼。   不过宋喻明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穿过马路后,径直走向了亮着灯的麦当劳。短短两分钟,车窗上布满了雨水的滑痕,程向黎看着他走进店里,再次发动汽车,广播自动放起了唱到一半的《自作多情》。   程向黎听着歌词,讪讪一笑。   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程向黎看了眼时间,猜想宋喻明一定是吃不惯食堂的饭菜,晚饭没有吃饱,偷偷出来加餐了。   他打算再待一会,等宋喻明吃完再走。   -   几十块钱的快餐虽然比不上米其林的牛排,但是能吃到现炸的薯条,宋喻明还是觉得很满足。   从店里出来,雨稍微小了一点。宋喻明给杭文宣带了份吃的,把塑料袋套在手上,撑开雨伞,一边按着说话键,给她发消息。   走到路口,他放下手机,看了眼周围的车。医院门口的车开得不快,宋喻明走上斑马线,就在他准备过去时,一辆失控的小汽车突然从对面冲了过来。   宋喻明抬头,被刺眼的灯光晃到了眼睛,只见一个巨大的轮廓出现在眼前,飞快地冲向自己。   宋喻明一惊,下意识抓住什么东西,踉跄地往后退了几步。   汽车没有减速的意思,发疯似的冲了过来,撞到了步行街路口的石球上,在距离宋喻明只有几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宋喻明捂着胸口喘了几口气,看着只差一点的距离,惊魂未定。   下一秒,对方的车门突然打开了,从里面下来一个粗壮的男人,拿着一把明晃晃的东西,径直朝他冲了过来。   几乎是同一时间,眼前再次响起了一声巨响。一辆白色轿车从后面飞驰而来,撞在了肇事车辆的后门上,两辆汽车都随之剧烈一顿。   巨大的动静吸引了攻击者的注意,在他回头的瞬间,白色轿车的车门砰然打开,精准地击中了他的身体,手里的刀具应声抛向空中。   从车上跳下来一个高大的男人,熟练地抓住他的右手腕,拉到身前抬膝一顶,顶得那人仰头喷出一口唾沫星子。   惨叫声还没结束,他的胳膊就被男人反拧到了身后,一道肘击顺着他的侧脸飞了过去,整个人瞬间被按在了汽车引擎盖上。   “报警!”他朝宋喻明喊道。   宋喻明手忙脚乱地捡起手机,钢化膜的碎片扎进手里,传来了一阵尖锐的痛感。但他顾不上这么多,赶紧打开通话界面,输入了报警电话。   “嘟——嘟——”电话还没接通,被按在车上的人又开始剧烈地挣扎起来。宋喻明抬头,看到他被压在车上的手,在引擎盖上摸索着什么,大声喊道:“小心他手里的有东西!”   眼看那人快要挣脱束缚,宋喻明本能地冲上前去,拿着雨伞朝他的后脑勺抡了一下,和男人一起合力把他按住。   划破的手指又不知碰到了什么东西,鲜血从他的指缝里流了出来。   “你受伤了?!”耳边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宋喻明应声抬头,在茫茫的雨水里,终于看清了刚才奋不顾身跑来救他的人。   是程向黎。   雨水淋湿了他的头发和衣服,敞开的外套下,白色T恤衫也被雨水打湿,紧紧地贴在他的胸膛前。   雨水顺着他额前的头发往下滑,拧成一撮撮的发丝,在雨天特有的青草气里,像一片杂乱但生命力磅礴的野草。   在这片放恣的草丛下,是他眼中藏不住的狠厉和阴鸷。手臂上暴起的青筋和坚实的肌肉,仿佛滋养他这份蛮力的沃土。   而此刻莫名其妙冲出来,被程向黎扣在身下的,也不是别人,正是两个月前在医院里挑事,然后因为吸毒被警察带走的严浩。   作者有话说:   香梨:我这辈子最恨xd和伤害我家人的人,正好最近和老婆吵架了心情不好,一次性打个够。让你见识下空中健身房的成果()   不过两人没有这么快和好,下一章程向黎将继续解锁成就“嘴比鸡硬” 第48章 嘴比心硬   宋喻明的报警电话没有打通,路过的司机帮他们打了电话。激烈的打斗声引来了附近值班民警的注意,帮忙控制住了严浩。   确认安全后,程向黎立刻抓起了宋喻明的手:“伤到哪儿了?怎么流这么多血?”   宋喻明看得没错,当时严浩确实是想去拿车前灯撞碎后,弹到引擎盖上的碎片。这种碎片的材质是塑料,划得不算太深,但因为刚才一直在用力,整只手和袖子都被鲜血染红了。   看着不停冒血的手指,宋喻明脑中还是汽车撞过来的那一幕,低头一言不发,被程向黎握住的手无意识地颤抖着。   “别怕。”程向黎从身后抱住他,把他整个人裹在怀里,打开手机的照明,仔细检查伤口。   “怎么回事?”民警响亮地喊了一嗓子。   “是这个人的车突然从对面冲过来,手里还拿了个刀子!要不是这个小伙子反应快就要砍到人了!”   “喏喏,这个刀子掉在这儿了!”   目击群众七手八脚地比划着。   现场的两辆车已经撞得面目全非,驾驶室的安全气囊弹出,灯光从破碎的灯罩里直照出来,映出一片细密的雨丝。   “你俩是当事人?”警察朝他们走了过来。   “抱歉,他受了点惊吓,要先去医院处理下伤口。”程向黎单手环着宋喻明,一边从裤袋里翻出钱包,拿出自己的身份证。   “没事……我没事。”宋喻明靠在程向黎肩上,喘了一口气,说话还有些不利索,“这个人叫严浩,之前是我们医院一名患者的儿子,两个月前因为吸毒闹事叫过警察,今天、今天可能又吸了。”   “你是龙江的医生?”警察询问道。   “是……”宋喻明还想再说点什么,被程向黎打断了,“警察同志,他的手还在流血。”   “知道了,我派一位女同志陪他去急诊处理一下,你先跟我回派出所做笔录。”警察说着招呼来了一位同事。   宋喻明虽然嘴上说着没事,其实大半个身子靠在程向黎身上,还没有缓过来。   手指还在滴血,在雨水不断地冲刷和恐惧中,宋喻明看不清伤口,也没有心思止血。   “没事的。”程向黎从车里拿了把雨伞,架着宋喻明的胳膊,把他交到女警手里,“顺便回去换件衣服,别冻感冒了。”   这个点正是急诊最忙的时候,手不用力之后,血自然凝固了,宋喻明在护士台要了个医疗箱,自己消毒,挑出了嵌在肉里的碎玻璃渣。   清洗干净血迹后,宋喻明看清了伤口,在左手食指外侧,大约三厘米长,好在划得不深,不用打破伤风针,过几天就能自行愈合。   他和警察交代了一下,回到值班室,从储物柜里翻出毛巾和一件衬衣,换下湿透的两件衣服,吹干头发走了出去。   派出所离医院只有几分钟的路,等他到那边时,程向黎已经做完笔录了。   因为没有其他备用衣服,程向黎又换上了飞行制服。头发还是湿的,看起来是用纸巾草草擦了一下,还留了几团白色纸屑,本就不长的头发黏在一起,像刺猬的背。   宋喻明还是第一次进派出所,有点发懵:“需要分开做笔录吗?”   “不用了。”民警招呼他坐下,“怎么称呼?”   “我姓宋。”宋喻明坐在程向黎身旁,拿出了护照和居住证。   “澳洲人,在申城工作是吧?”民警打开证件,“刚才你提供的信息我们核实过了,肇事司机确实是严浩,已经送去尿检了。之前他在你们医院闹事,也是我们所处理的。”   说完,他指了下身旁的程向黎:“宋先生,我再确认一遍,你们两人认识吗?”   “认识。”宋喻明点头。   话音未落,程向黎又跟着补充了一句:“他是我男朋友。”   语气自然得仿佛在陈述事实。   宋喻明闻言,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不得已拿起手机配合:“对,我可以给他打一个电话。”   民警没有阻拦,宋喻明拨通了电话,放在桌上的另一台手机屏幕很快就亮了起来。   “可以了,”警察点了点头,“宋先生,案发当时你看到了什么?”   宋喻明回想起那可怕的一幕,轻轻咬了下嘴唇:“我当时在给同事发消息,一抬头汽车已经冲过来了。我根本来不及反应,要不是他在附近,我可能已经在抢救室里了。”   “那程先生,你在制服严浩前,为什么要加速撞向他的车?”   “我一开始以为是车祸,想去查看情况。结果发现司机下车了,手里还拿着刀,我想通过这种方式吸引他的者注意,给受害者一些反应和逃跑的时间。”程向黎如实回答。   “所以你是故意的?”民警问。   “是,”程向黎面不改色地点头,“但是根据当时的距离判断,我有把握我的行为不会伤害到任何人。”   警察对着电脑噼里啪啦地打了一段字,又拿起对讲机询问另一边的情况:“现在严浩的状态非常亢奋,暂时没法接受讯问。此案可能涉及毒驾和故意杀人未遂,需要公安机关立案侦查。两位是做什么的?麻烦出示一下相关证件。”   “请便。”程向黎弯腰,打开一旁的飞行箱,拿出了三本证件。   宋喻明迟疑了一下,解下别在白大褂上的胸牌,放在了程向黎的飞行执照旁。   “手没事吧?”程向黎看到他缠着纱布的手指,关心道。   “没事,不会影响做手术。”宋喻明扭头睨了他一眼。   办案民警拿起两人的证件,对着他们的脸和身上的职业装,自言自语道:“龙江医院烧伤科……主治医生,东航飞行员,还是机长啊?”   程向黎听到公司的名字,沉着脸点了下头。不用到明天早晨,他今晚的“英勇事迹”和进派出所的事,就要进飞行部的系统里了。   谈话肯定免不了。上次事故调查结果还没出来,这次又卷进了刑事案件。在选举前接二连三地出意外,现在程向黎真的说不清,那些领导会怎么看自己了。   “没问题的话,在这里签字按手印。”警察把笔录打印出来,放在桌上,指了指右下角。   从派出所出来,雨还在下。程向黎把飞行箱拉在身边,都舍不得它淋一点雨。   两人走到马路旁,宋喻明打开他借给自己的伞,撑到中间:“今天的事不会影响你的工作吧?”   程向黎摇了摇头:“不清楚,但如果见义勇为还要被停飞,也太让人心寒了。”   “所以你真的为了救我,故意撞他的车了?”宋喻明焦急地问道。   虽然已经过去快一个小时,宋喻明想来还是有些后怕。他想起之前程向黎发疯似的问自己——如果他拿出来是的刀怎么办?你有把握全身而退吗?   答案是:没有。   完全没有。   如果不是程向黎像英雄一样从天而降,以他当时的反应能力,绝对会被严浩一刀捅中要害。   “澄清一下,我不是为了救你。”然而下一秒,程向黎的话无情地粉碎了他的幻想,“我只是正好路过,碰到了这个疯子,在把严浩制服前,我都不知道他攻击的人是你。”   说到“疯子”这两个字时,程向黎几乎是咬牙切齿,恨不得再把他从派出所里揪出来打一顿。   “那你为什么要说,你是我的男朋友?”宋喻明不可置信地反问。   “不为什么,只是应付公司的谈话。”程向黎轻描淡写,“就算我真的有做得过激的地方,保护亲人永远是最正当的理由。”   “所以你还是会被谈话?”宋喻明小声吸了吸鼻子,感觉自己连累他了。   “正常流程而已,不用担心。”程向黎听到他的哭腔,本想再安慰他一下,插在兜里的手动了动,还是没抬起来,“今天先这样吧,等领导谈完话,我再告诉你结果。”   说完,他便钻出雨伞,拉着飞行箱大步流星地走进了雨里。   “等等!”宋喻明跑了一大步,上前叫住他,“你的车是不是被警方扣下了?”   “车调查完就能还给我。坏了还能修,修不好就买新的,总之人没事就好。”程向黎站在雨里,感受着雨水打在脸上的清凉,没有抬手去擦,“你今天吓得不轻,回去吃点东西,早点休息吧。”   说完这句话,程向黎彻底迈开步子走了。   他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在宋喻明看不到的地方,躺下好好休息一会儿。   路旁的银杏雨打风吹,金色的叶片随风卷落到程向黎的肩头。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也许这便是多事之秋。   程向黎真的感觉累到了极点。累到没有精力去安慰宋喻明,也没有反应过来,其实他今晚还要值夜班。   宋喻明撑着他留下的伞,听着雨点噼里啪啦的响声,看着落叶和雨点模糊他的背影,人行道上的绿灯变成红色,没有再追上去。   作者有话说:   民警:奇怪,这里不是派出所吗 ,怎么来了一对登记的小情侣? 第49章 顶峰相见   宋喻明回到病房,大部分同事还不知道在刚才的一小时里发生了什么,只有杭文萱过来关心了几句。   宋喻明草草地回答了她的问题,打开还没改完的论文,出神地看着屏幕。   他知道程向黎下班不走这条路,就算不知道严浩的攻击对象是谁,出现在龙江医院门口也绝非偶然。   愿意冒着生命危险救人,却不愿意动动嘴皮,承认自己的想法。   宋喻明拿起桌上的笔,漫不经心地在桌上敲了几下。   已经过去一周了,他还没有想明白程向黎对自己态度急转直下的原因。   难道真的是和出轨一样图个新鲜,到头来连朋友都做不成吗?   没来得及看几行论文,病房里又响起了呼叫铃。宋喻明点击保存文档,叫上轮科的实习生,走出了值班室。   也许今晚,用工作麻痹自己是最好的选择。   -   程向黎冒雨回到家后没有洗澡,花了几分钟把头发吹干,坐到了卧室的书桌前。   他租的房子是个标准的一室一厅,虽然已经住了半年多,里面的陈设还是和交房时一样,没有多少生活的痕迹。   屋里只开了一盏台灯,雨点打在身后的窗户上。   程向黎打开书桌的抽屉,从摆放整齐的物品中取出了一个带锁的铁盒,拿起一旁的钥匙,小心地解开了锁。   里面放着的,是一沓厚厚的纸。程向黎从这叠信纸中,抽出了一封塑封的信件。   那是他爸爸杨峥在牺牲前写好的遗书,程向黎一直保存着,读高中、大学,直到工作都带着身边。   信中寥寥几笔,提到了妻子、父母,还有对程向黎的期待。   【也许你现在还没有找到人生的方向,但爸爸相信你以后一定会成为一个有理想、有担当的人,无愧于自己和社会。】   简单的一句话,却是程向黎用一生去回答的承诺。   从那天起,他就再也不是那个单科倒数还能没心没肺地和朋友在操场上踢球的小男孩;也不是那个脚踩香蕉皮,滑到哪儿算哪儿的中学生了。   在成为飞行员的十几年里,他确实取得了不错的成绩。今年年初,在母亲的庆功宴上,面对一批院士和大学教授,他也有了和妈妈坐在一起吃饭的底气。   但这真的是自己想要的生活吗?程向黎不止一次这样问自己。   他只是在能力范围内,找一份能让别人高看一眼的工作罢了。既没有宋喻明学医的纯粹,也没有他对飞行的热爱。   这也是他本能地想要逃避宋喻明的原因。   -   经过两天的询问,严浩在多次狡辩后,终于说出了实情。   上次闹事之后,他在民警的规劝下,开始了社区戒毒。但父亲去世,兄弟俩分到了一笔不错的遗产和抚恤金,他又忍不住重蹈覆辙,还偷了大哥的车,想去医院找宋喻明讨个说法,没想到正好在路边看到了。   承认罪行后,程向黎这边的调查压力小了不少,公司没有再追究他的问题,又把他放回了飞机上。   走出会议室,方健无奈摇了摇头:“怎么又是这位宋医生啊?向黎,我看你是栽在他身上了。”   “我也不希望发生这种事。”程向黎整了整衣服的门襟,“不过还好当时我在场,没有让喻明受伤。”   “为了救自己的男朋友,也没有造成人员伤亡,其实大家都能理解。停你两天,就是为了走个流程,你别放在心上。”   程向黎点头:“只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了。”   “再等等,”方健捏了下他的肩,“事故调查马上就出来了,要是没问题,我一定给你争取个通报表扬。”   “没必要这样吧?”程向黎闻言一惊。   “要的,而且这次还有两位监察机长。”方健把他拉进办公室,“只有一起经历过事故,拥有同一份荣誉,他们才能和你一条心。这是个难得的机会,你要把握好。”   临近换届,方健的每一步都在为他考虑。程向黎笑了笑,把快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他知道方部长是真心为自己好。   刚进公司,模拟机带飞的时候,方健就对他的飞行技术赞不绝口。得知程向黎早年丧父,他还说:虽然我只比你大15岁,但如果你愿意,可以把我当长辈一样看。   事实上,哪怕方健不说这些话,在程向黎心里也有很重的分量。   “对了,你和宋医生谈得怎么样了?什么时候带来让我看看?”   “这个……”程向黎尴尬地摸了下头发,“明年春天吧,等他不忙的时候,我带他来你家做客。”   “也是,你俩工作都颠三倒四的,谈恋爱多不容易,要好好珍惜。”方健开心地挥了挥手,“放宽心去吧。”   “谢谢部长。”程向黎说完带上了办公室的门,给宋喻明发了条消息:【我没事了,你的手好了吗?】   -   因为闯了祸,宋启明不好意思再赖在哥哥家,提早回了澳洲,宋喻明又开始一个人独居的生活。   手指的伤很快就愈合了,回复完程向黎的消息,两人又没了下文。   经历近三个月的抢救和手术,龙江医院救治的伤员终于全部出院,其中也包括了宋喻明负责的小祥祖孙二人。   得到援助后,这户人家的经济压力少了很多。小祥的双手均有不同程度的烧伤,现在也长出了皮,能正常抓取东西了。   为了感谢医护人员的照顾,他还在出院前折了两罐星星,一罐送给科室,另一罐专门送给宋喻明,按照彩虹的顺序装在精致的小玻璃瓶里。   市卫健委为了表扬他们在抢救中的贡献,要在人民礼堂为参与救援的七家医院颁发锦旗。崔鹏涛为了避嫌,把代表资格让给了宋喻明。   12月初,表彰会如期召开。宋喻明跟着院长和几位主任后面走进了礼堂,在入口处领了一朵胸花,别在白大褂上。   领导讲话结束后,主持人邀请各院代表上台领取锦旗、合影,典礼很快就结束了。   “丁院,听说你们要开展航空医疗的试点了?”会后,长河医院的院长闻风而来。   丁院长把锦旗交给了身旁的赵楚良,和几位院长一起,有说有笑地走出了会议室。   入冬后的申城潮湿阴冷,宋喻明的白大褂里只穿了一件蓝色衬衫和单排扣马甲,走到外面后觉得有些冷。   七家医院、二十多个人走在一起,宋喻明不知不觉就落在了后面,听不清楚院长在和他们讲什么,注意力也有些不集中。   “……这两个多月的调查可算结束了。”   “是啊,在此期间要感谢各位领导对我的信任。”   突然,一段清晰的对话划过耳边。宋喻明应声回头,看到几双修长笔挺的腿从身旁迈过,袖口和绶带上的金色流苏随之晃动。   似乎是注意到了他们,在和宋喻明擦身而过的瞬间,他也停住了脚步,回头,从帽檐下投出一道视线。   挺括的制服配上一身鲜艳的绶带,一时间宋喻明不知道该将眼神落向何处。   片刻的对视,也让他落在了队伍的最后面。人群中依然谈笑风生、大步向前,没有人注意到掉队的宋喻明。   程向黎身旁的三人也因此停下了脚步,好奇地看向眼前这位别着胸花的医生。   “宋喻明。”程向黎压低眉毛,轻声念出了他的名字。   从对门的礼堂出来,一次转身,让他们在还没撤去的横幅上,看到了分别属于两组人的荣誉。   【MU751飞行机组表彰会】   【8·27特大交通事故救援人员表彰会】   尽管四顾无言,胸前的飘带足以说明一切。   徐升也认出了宋喻明,笑着和两位机长解释道:“那位医生是程机长的熟人,我们先走吧。”   原本喧闹的礼堂随着两拨人离开,成了两人的场地。   宋喻明站在原地,隔着不到两米的距离,想不到在经历了一个多月的冷战后,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见面。   “调查结果出来了,你也能松一口气了吧?”他终于看清了程向黎身上绶带的字样。   程向黎看了眼手里的荣誉证书:“没想到还有通报表扬,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虽然是拨云散日,苦等了三个月的结果,程向黎的神情依然很平静,比他当时追宋喻明的劲头,收敛了不知道多少。   宋喻明总觉得奇怪,但又说不出问题在哪儿。   程向黎认真地从头到尾,扫了他一眼:“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等等,”宋喻明还是没忍住冲了上去,“什么时候有空,一起吃个饭?”   程向黎闻言停住了转身的动作,宋喻明胸口的花因为跑动突然掉了下来,被他抬手接住了。   “你的花掉了。”   “在和你聊吃饭的事,别打岔。”宋喻明生气地打断了他。   程向黎没有理会,解开胸花后面的别针,挑起宋喻明胸前的衣物,把这枚印着麦穗和蛇杖的徽章重新别到他胸口:“抱歉,这段时间是我没调整好情绪。如果你想吃饭,明晚我就有空。”   “还有,这么珍贵的荣誉,不要再掉了。”   仅仅几秒,却让宋喻明再次为他屏住了呼吸。   随之而来的是胸口那份沉甸甸的重量,还有一股需要仔细才能闻清的乌木香。   作者有话说:   除了红十字,蛇杖也是医学的标志。   个人挺喜欢这章的。接下去可能会增加一些更新频率,希望大家能多多支持,谢谢(小路鞠躬ing) 第50章 进退两难   宋喻明订了一家距离医院不远的粤菜馆,在被成功安利烤乳鸽后,他曾经偷偷来这里吃过一次,觉得味道不错。   订好餐厅后,他把地址发给了程向黎。晚上五点多,忙完医院的事,宋喻明去five by 5买了一杯橙汁冰美式,慢悠悠地走到了餐厅。   没过多久,程向黎也来了,看到桌上的冰咖啡,皱了下眉头:“入冬了,冷的东西还是少吃点好。”   “原来你还会关心我?”宋喻明咬住吸管,喝了口咖啡,冷冷地挑了眼站在桌旁的程向黎,“这么久没联系,我还以为你真想和我玩一夜情呢。”   程向黎脱掉外面的毛呢大衣,搭在椅子上:“你既然生气了,为什么还要约我吃饭?”   “因为我想问清楚。”宋喻明放下咖啡杯,重重地搁在桌上,“就算不喜欢了,也要给我一个能说服的理由。”   宋喻明不想再被人莫名奇妙抛弃第二次了。断崖式的感情,真的很伤人。   “抱歉,是我的问题。”程向黎和他面对面坐下,“工作上一连发生了这么多事,我实在没有精力处理和你的关系了。”   宋喻明扭过头去,睨了他一眼,把菜单推过去:“其实以我们现在的关系,你没必要和我道歉。”   这是吵架那晚程向黎说的话,宋喻明原原本本地还给了他。   程向黎被噎得不轻,打开菜单扫了一眼,心不在焉地拿起笔:“宋喻明,我那天生气,是因为你瞒着我太多事了。”   宋喻明又喝了口咖啡:“你很在意我和Kin的关系吗?”   “是你撒谎的本事太差了。”程向黎不愿意直接承认。   “好吧,”宋喻明咬了下吸管,“因为考PPL的时候我才18岁,还在读大二,平时也没时间练习。Kin家里是开飞行学校的,爸爸不敢让我单飞,就委托他父亲帮我安排。只要有人能做我的captain,我都很开心。大概就是这种感情。”   “你上次和我提模拟机的事,也是因为想找个人陪你玩?”程向黎选了两个菜,把菜单递给宋喻明。   “当然不是。我已经不是十几年前把飞机当做玩具的小孩子了。我只是单纯想看你开飞机的样子,然后……再自己摸一下操纵杆。”说到这儿,宋喻明按了下手边的呼叫铃,“如果有机会,我还想和你开一次真飞机。”   “为什么?”   “不为什么。”宋喻明眼神一瞥,不由自主地想起他的那身制服,耳背开始发烫。   好在这时服务员过来,取走了菜单。宋喻明缓了缓神,拿起冰咖啡灌了一口。   程向黎没再继续上一个话题:“如果我告诉你,其实我没有那么热爱这份工作,你会对我失望吗?”   “什么意思?”   “就像我之前说的,我是被迫选择这份职业的,只是为了有被别人高看一眼的资本。”程向黎往后靠了点,靠近沙发里,看服务员把一盘盘精致熟悉的菜摆上桌,缓缓道出了心里话,“其实我挺后悔的,当时就该随便考个大学,哪怕被我妈妈看不起,至少也能过得自在一点。”   说完这些话,程向黎反而松了一口气。他想,剩下的就交给宋喻明自己衡量了。反正之前冷落他这么久,估计早把好感败光了。   宋喻明闻言先是一愣,随即挑了下眉,像是笑了一声,气愤中透着几分无奈:“程向黎,你是真的不懂自己,还是因为装得太久,把自己都骗过去了?”   “……”程向黎看向他的眼神怔住。   “如果你真的不喜欢一件事,怎么可能做得这么好?让你感到压力的究竟是什么,难道你从来没想过吗?”   见他不说话,宋喻明继续道:“如果不做出改变,就算不当飞行员,你也会一直苛求自己,不会感到轻松的。”   说这些话的时候,宋喻明不再是那个被程向黎一两句话就逗得面红耳赤,在面对生人时不知所措的内向美人。   在他的领域里,自信、专业,循循善诱却一针见血。   程向黎无言以对。他本以为脱离原生家庭这么久,自己会有变化和进步,结果还是困在原地,被宋喻明一语挑破。   “或许你说得对,我确实应该去看心理医生。”程向黎突然有些泄气了。   “我没让你去看心理医生,”宋喻明听他旧事重提,脸上稍有愠色,向后一仰,抬手架在沙发扶手上,“我让你来看我。”   “在别人那里,你放不开的。”   声音不响,却好像下蛊一般,字字抓住了程向黎的心。程向黎抬头,看着桌对面宋喻明强势笃定的姿态,第一次这样落入下风。   “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世界上没有完美的人。你认为自己的不完美是什么呢?”宋喻明继续问道。   “是我性格的缺陷。”程向黎其实比谁都清楚,只是一直不愿意亲口承认。   原来他都知道。宋喻明一笑,感觉轻松了许多:“所以你还要屡教不改多少次,Captain·Cheng?”   一声笑,一个惯用的伎俩,把严肃的谈话变成了暧昧与试探的营垒。   程向黎也笑了下,几分自嘲几分玩笑:“宋医生,没有人告诉你,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性格都很复杂吗?”   “换做别人我可能没把握,但是你,我可以一试。”   “为什么?”   “因为你已经向我展示很多东西了。”   程向黎往前探了探身子:“那接下去我该做什么?”   “不介意的话,明天……”   宋喻明本来想说明天,让程向黎重新回到自己家住——不仅是冬天来了,他的生日也快到了。   话没说完,桌上的苹果手机响起了马林巴琴的铃声。宋喻明拿起一看,顿时收敛了笑意:“喂?怎么了?”   “宋老师,你快过来一趟。”电话那边,是杭文萱焦急的声音,“刚才我们医院送来了三个大面积烧伤患者,其中一个是孕妇,孕24+3,情况很不好。”   “通知NICU(新生儿重症监护室)了吗?”   “叫了,产科也来了。但是我们现在人手不够,你快点过来吧。”   “知道了,你别急。”宋喻明先稳定住她的情绪,“按照正常流程抢救,一旦孕妇生命体征不稳定,立刻终止妊娠。我五分钟到,你们再坚持一下。”   放下电话,程向黎的脸色也不太好看:“烧伤孕妇?”   宋喻明摇了摇头,起身穿好衣服:“听起来情况很糟糕,胎龄只有24+3,属于超早产儿,就算引产存活概率也不高。”   “你现在就走?”程向黎看着桌上几乎没动的饭菜,“早知道就该盯着你吃几口。”   “没事,咖啡里也有糖分。”宋喻明拿起杯子,喝完了最后一口,“我的身体还不至于差成这样。”   作者有话说:   哎,又要到玉米纠结的时刻了。 第51章 奇迹会发生吗?   宋喻明一路跑回医院,在急诊更衣室里换了衣服。走进抢救室,看到了一片混乱的场景。   病床前站满了医生护士,一个男人被护士拦在后面,绝望地嘶吼着。   “什么情况?”宋喻明上前拉住了杭文萱。   “孕妇CVP突然升高到25,BP60,血氧下降。”   宋喻明透过一双双手臂,看到他们把孕妇摆到了半卧位,问道:“急性左心衰?”   “对,我们考虑扩容利尿,等情况稳定后,立刻进行剖宫产手术。”   “胎儿还活着吗?”   “活着,但是因为孕妇被困火场时间太长,胎心缓慢,有窘迫风险。”   宋喻明点了点头,走到一旁的电脑前,查看孕妇入院后的所有检查和胎儿的影像,挤到病床前:“你好,我是烧伤科的宋喻明。”   终于,他看清了孕妇的伤势,血锈和皮肤组织的焦糊味也随之扑面而来。   孕妇的四肢、后背大面积烧伤,脸颊、颈部也有灼伤,唯一完好的一块皮肤就是她微微隆起的腹部。   “我们打算对孕妇进行紧急剖宫产,你们科室的建议呢?”产科的主刀医生扫了他一眼。   宋喻明垂下眼睛,认真地评估她身体的耐受性:“我同意方案,建议术前先开气管,再开放一条静脉通道用作输血,预防DIC。”   孕妇本来就是高凝人群,加上大面积烧伤,血管通透性增加,容易引发呼吸道水肿和各种并发症。虽然目前凝血四项均没有出现明显延长,宋喻明还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气切是很小一个环节,但也是遇到紧急情况时,抢救成功的关键。   “需要我做什么吗?”宋喻明问他们。   “帮我和家属说明一下情况,他进来后情绪一直很激动,我们没空管他。”   “好。”宋喻明回头看了眼,被拦在外面的男人,精神已经近乎崩溃,不停地喊着“柔柔”、“柔柔”。   “你是她的丈夫?”宋喻明走上前询问。   “医生,救救她,救救她……”男人一把扑倒了宋喻明身上。   “先生,你冷静点,听我说。”宋喻明抓住他的肩膀,把他当身体扶正,“你的妻子现在情况不太好,我们决定终止妊娠,把胎儿取出来。”   “我不要孩子,我要你们救她啊!”男人挣开宋喻明的手,涨红着脸嚎了出来。   “这就是在救她。取出胎儿,可以缓解孕妇身体的压迫,让母亲得到更好的循环。”宋喻明一边解释,一边告诉他手术的风险,“不过,六个月的胎儿心肺功能发育不完全,现在进行剖腹产,孩子的存活率大约只有30%,还有可能伴随肺功能和脑部残疾,请你做好心理准备。”   “怎么会这样……那我老婆能活吗?”   “不确定,但这已经是当下最好的方法了。请你相信我们。”宋喻明郑重地向他保证。   但其实,所谓最好的方法,就是赌。把24周的超早产儿和重伤的母体分离,相当于两边同时承担风险,将原本为零的概率,变成两个百分数。   也许最后,这两个百分数还是会双双归零,但万一——奇迹就发生了呢?   “为什么不是我?”沉默片刻,男人喃喃自语,痛苦地揪住头发,蹲下身狠狠捶着地面,“为什么不是我啊!”   “先生,你起来,去和我签手术知情书。”宋喻明把他从地上拽起来。   另一边,这位年仅25岁的大面烧伤孕妇也被推进了急诊手术室。麻醉医生用药维持着她的血氧,纠正酸中毒。NICU的医生也推来了暖箱和呼吸机,在一旁随时待命。   宋喻明安顿好哭得筋疲力竭的家属,又返回抢救室,查看另外两位伤者。   通过询问,他才知道,原来是电瓶车充电起火,封锁了一楼的逃生通道,导致楼里的居民被困,才造成了如此严重的事故。   紧急剖宫产,按理说动作会很快。孩子取出后也许会因为胎儿窘迫经历心肺复苏,但是过了几分钟,手术室里依然没有动静。   宋喻明隐隐觉得不对劲,打开手术室的大门,走进了非限制区。   在观摩区的大屏幕上,他看到了最不愿发生的一幕。   只有一双手掌大的婴儿正在NICU的医生手里进行心肺复苏,孕妇还未缝合的切口里,鲜血不断地涌出,下面也在出血,手术室的地板上血迹斑斑,血浆和浓缩红细胞已经输了好几袋,血压和血氧都在不断下降。   宋喻明愣了一秒,突然听到身后的门打开,护士捧着储血箱跑了进来。   宋喻明跟了上去,走到准备区刷手消毒,等护士从里面出来,叫住了她:“帮我穿衣服,我要进去。”   整个过程又花去了不少时间,等宋喻明穿戴整齐准备进去时,手术室的门率先打开了。   在NICU两名医生的努力下,这个24周的超早产儿暂时转危为安,发出了微弱的哼唧声。   看着从身边推过去的暖箱,宋喻明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   孕妇已经转到了全麻,三名产科医生正在全力止血,麻醉医生在一旁,用针管给她快速输血。   然而血压还是在飞快下降,宋喻明的眼神在几组数据间来回跳动,发现心电图上的波群并没有出现明显异常。   “糟了,血压要没了。”   “PEA了。”宋喻明二话不说,走到手术台前,立刻开始胸外按压。   所谓PEA,就是无脉性电活动,心脏无法通过有效的机械收缩向全身泵血。此时通过胸外按压,可以代替正常的心脏搏动,增加大脑和末梢灌注,极大程度上挽救濒死的症状。   这也是宋喻明以前在急诊工作时,亲身经历过的一个案例。   一下、两下……在尖锐的警报声中,孕妇的血压一点点地回了上来。   宋喻明的身体随着胸外按压的动作起伏,仿佛在用全身的力气,拽回这条迷路的生命。   “血能止住吗?”   “不行,考虑摘除子宫。”   摘除子宫,就意味着无法二次怀孕,也不会再有月经。24周的小生命,是她的第一次妊娠,也是最后一次。   宋喻明想起签署手术同意书时,丈夫哭天抢地的喊叫,轻声叹了口气:“摘吧。”   做到快三分钟时,他和麻醉医生换了位置。   胸外按压是个体力话,短短几分钟,宋喻明的胳膊已经有点麻了,但还是稳稳地推着针管,继续给她输血。   “周女士,你听到了吗?刚才你的孩子哭了,是个很健康的女孩。她在很努力地活着,请你也一定要加油。”输血期间,看着手术台上灼伤的面容,宋喻明轻声为她祈祷。   “子宫摘除完毕,准备缝合。”   宋喻明监护仪上的数字,终于松了口气:“接下来就交给我们了。”   作者有话说:   每次写抢救我都要掉一堆头发,欢迎专业人士批评指正。 第52章 爱、死亡与勇气   止血缝合后,孕妇的生命体征逐渐稳定,意识也缓慢恢复了。   手术室门口,丈夫在外面焦急地等待着。看到医生推着病床走出来,他立刻迎了上去:“医生,她怎么样了?”   “虽然孩子顺利取出来了,但由于她的烧伤面积太大,暂时没有脱离生命危险。另外,手术过程中病人突然大出血,我们不得已摘除了她的子宫。”   “摘除子宫?”看着病床上缠满纱布、面目全非的爱人,男人的五官痛苦地拧成一团,“所以……那是我们的最后一个孩子了?”   “对。”宋喻明也为这件事感到遗憾,“为了保障呼吸畅通,我们给她做了气管切开,她暂时没法说话。给她一点鼓励吧,等下我们要送她去ICU。”   “柔柔,对不起,我回来晚了,让你一个人经历了这么恐怖的事情。”男人没说几句话,声音便开始哽咽,想握住她的手却无处下手。   病床上的女人疲惫地动了动眼皮,不知道有没有看清楚眼前的人,很快又合上了眼,没有一点多余的力气。   在丈夫掩面的哭泣声中,病床被推进了ICU。宋喻明换上无菌服,帮她清理烧坏的皮肤,一边监测补液量,评估手术方案。   在刚才的手术中,她的出血量接近6千毫升,相当于全身换了一遍血。85%的重度烧伤,加上剖腹产的切口,每一块皮肤、每一道伤口都有感染风险。   特别是她的腿上,有很多三度烧伤形成的环形焦痂,需要切开减压,防止小腿神经的坏死和瘫痪。   宋喻明拿着手术刀,沿着她烧伤的皮肤表面切开,再固定、缝合,用敷料和纱布覆盖好。   处理到手腕的皮肤时,宋喻明发现了一件让他意外的事。病人的左手腕内侧有一道很长的刀伤,虽然已经被烧得不成样子,但还是能摸出鼓起的感觉。   像是……割腕的伤口。   宋喻明的心猛然一顿。   走出ICU,她的丈夫还守在外面。宋喻明把他叫到谈话室,告知伤情以及后续治疗方案。   男人有些心神不宁,一直双手紧握,抚摸着无名指的婚戒。   宋喻明交代完情况,稍微停顿了几秒:“沈先生,我还有一个问题,希望你如实回答——周太太手腕上的伤疤是怎么回事?”   “您看出来了,”男人闻言突然攥紧了拳头,应声抬头,眼眶瞬间变得通红,“我太太她……从初中开始精神状态就不太好。我们认识十几年了,结婚后她的情绪稍微稳定了一点,为了能和我有个孩子,她停了药,努力吃饭,甚至都会出门散步了。我们一直在期待这个孩子的出生……没想到竟然会发生这种事。医生,她还能醒过来吗?你和我说实话吧。”   眼见最坏的猜想证实,宋喻明的心跟着沉了下去:“抱歉,这种事情我也说不准。”   突如其来的意外往往伴随着身体和心理的双重痛苦,从急诊到烧伤科,宋喻明见过太多身心健全的人被病痛折磨得不成模样,更何况是一个破碎过的灵魂。   “先把周女士的病危通知书签了吧。”宋喻明从夹板上取下一张纸,填好信息递过去。   “又是病危通知书,”男人接过纸笔,颤抖地按出笔芯,“刚才儿科的医生也让我签了我女儿的。”   “看到你的女儿了吗?”   “看到了,6个月大的小女孩,浑身皱巴巴的,医生说才500多克,就一盒鸡蛋那么重。”   “这点月份的早产儿,能有五百多克已经很不容易了。”宋喻明听到这个数字,感觉好受了一点,“母亲和孩子都很努力呢,要对她们有信心。我刚清理好她的伤口,你再去陪她一会吧。”   在缓冲区消毒、换好衣服,宋喻明把他带到床前。   几十台机器同时运作着,跑动声、咳痰声此起彼伏。丈夫戴了两双手套的手和妻子满身的纱布握在了一起。   长年抑郁又被严重烧伤,这位女士似乎真的抓到了人生最烂的一张牌。   但能从她的腹中取出体重合格的胎儿,为早产的孩子争取一线生机,可以看出,她确实为孕育一个健康的生命,在努力地生活。   宋喻明无能为力。他只能希望眼前这位母亲,也能对自己也宽容一点。   简短的探视之后,急诊的医生把从孕妇手上取下的戒指和损坏的手机交给了丈夫。   崔鹏涛接到消息后从外地赶来了。几个科室聚在一起会诊,从晚上九点一直谈到了深夜。   除了孕妇,另外两名伤员的烧伤面积也达到了60%以上,情况不容乐观。   回到病区,宋喻明拿出手机,看到了程向黎两小时前发来的消息:【怎么样了?】   【不知道。】宋喻明坐在医院的长椅上,疲惫地给他发去三个字。   他只知道自己今晚又要加班了。   不过,如果世界上真有这样简单的等价交换,能用一晚上守护患者平安,宋喻明也心甘情愿。   -   周语柔的精神一直不太好,没法说话也没力气动弹,只有每天20分钟时间,丈夫来探视时,情况才有所好转。   私接电线的车主以过失致人重伤罪被警方逮捕,但这一切也无法挽回三个家庭的悲剧。   她的丈夫暂时停掉了工作,每天在两拨医生之间辗转,像一颗流转于命运赌盘的骰子。   按照计划,伤后第三天,周语柔将进行第一次植皮手术。早晨七点多,手术正有序地准备着,麻醉室里突然传来坏消息——病人心脏骤停了。   宋喻明赶紧带着杭文萱过去,在麻醉医生和大家的努力下,心肺复苏二十多分钟,总算把人救了回来。   整场手术的气氛都很沉重,削痂阶段,宋喻明一直在计算出血量,最后还是因为出血太多,提前结束了手术,只完成了一组对侧肢植皮。   和家属沟通情况时,宋喻明的心情很复杂。做了这么多年医生,他其实很清楚哪些人救活的可能性更大。   有些事情注定难以挽回,作为医生,宋喻明能做的不多,只能保证用对每一次药,然后祈祷命运的天平能稍微向他们倾斜一点。   伤后第十天,周语柔最终因为伤势过重并发多器官功能衰竭,在一个雨后的傍晚离开了人世。   最后一次抢救,科室主任亲自出马,一行人围在床前按了五十多分钟,奇迹还是没有发生。   从抢救室出来,宋喻明换掉了湿透的工作服,找到了在病床前失魂落魄的家属。   他的手里攥着两部手机,其中一部放着他在NICU录下的视频,贴在爱人逐渐冰冷的身旁。   “对不起,我们尽力了。”宋喻明双手握在身前,对着病床鞠了一躬。   “我能接受,医生。”男人垂着头,喃喃道,“也许不是我的东西,怎么都留不住吧。”   “我先不打扰了,你再和她待几分钟。”宋喻明看着手里死亡证明,又把笔插回了胸前的口袋里。   “等一等,医生,”男人叫住了他,“我还有几句话,不知道该和谁说,能打扰你几分钟吗?”   宋喻明这才注意到,出了这么大的事,住院的十天里,这对夫妻的父母一次都没有出现过。   虽然知道有些不合规矩,他还是点了点头:“你说。”   “五年前的冬天,语柔割腕那天,也是我把她送去医院的。”男人说着拉起了她的手,这次再也不用隔着手套和纱布了,“等我的工作稳定后,我们就结婚了。当时没有人祝福我们,我的同学甚至还嘲笑我,说我把自己当成了救世主。”   “但其实,我并不觉得那是救赎。我只是……爱她、敬佩她。语柔的原生家庭太糟糕了,但她还是努力考上了一所好大学,靠着打工和奖学金过上了自己的生活。”   可惜命运弄人,上天偏偏要在这时,收回她成为母亲、组建新家庭的权利。   “要是我能多挣一点钱,不带她租这种房子就好了。如果那天我能早点下班,就算让我烧死,也一定会带她冲出去……”男人握着她的手和手机里孩子咿咿呼吸的视频,缓缓蹲在床边。   “沈先生,”宋喻明拍了拍他的肩,“事已至此,带着她留下的勇气,好好生活下去吧。”   说完,他转身离开病房,关上门走到了外面。   医院的工作有时就是这样残酷。为了保证自己的身心健康,宋喻明一直在努力避免和患者共情。   但是今天,经历了几次抢救,看着自己守护了十天的生命离开,他的心情就和窗外的冬夜一样阴冷沉重。   不知道为什么,他迫切地想要听到一个人的声音。   宋喻明走到楼梯间,拨通了程向黎的电话,却在几秒钟后,听到了“用户不在服务区”的提示音。   还在飞吗?今天飞的是那条航线?晚饭吃了什么?   宋喻明靠在栏杆上,隔着冰冷的玻璃窗,看向龙江机场的方向。   片刻,他收拾好凌乱的心情,给程向黎发了两条消息:   【你几点下班?来医院找我一下吧】   【那个孕妇,我没能救回来】   作者有话说:   写职业文没办法避免工作片段,大家见谅。   医院是一个死亡与奇迹并存的地方,希望小姐姐在天堂没有苦难和意外。 第53章 “我允许你脆弱”   两小时后,宋喻明收到了程向黎的答复:【我来了,在哪里见面?】   “就在Five by 5吧,我还没吃晚饭,有点饿了。”宋喻明用语音回复他。   【收到,半小时后到。】程向黎和他约好了时间。   不过,缓过神之后,宋喻明实在是太饿了,提前换好衣服走出了医院。   距离圣诞节还有一周时间,街上已经有了新年的氛围,步行街的中心放着一棵两人高的圣诞树,挂满了彩带、糖果和礼盒。   宋喻明往手心里哈了口气,推开店门,听到了熟悉的风铃声。   “宋医生,好久不见。”前台的小姐姐和他打招呼。   宋喻明轻轻一点头:“还是老样子,什锦披萨、薯条,可乐加冰。谢谢。”   “披萨要6寸的吗?”   “做9寸吧,等下还有一个人。”宋喻明解开大衣的牛角扣,坐到了靠窗的位置。   等了几分钟,热乎的薯条端了上来。宋喻明戴上手套,蘸着番茄酱先吃了几口。   许久,风铃声再次响起,宋喻明应声抬头,看到一个颀长的身影,穿着长款的黑色大衣站在门口。   对视一眼,他迈开长腿和那双锃亮的皮鞋,朝宋喻明的餐桌走来。   宋喻明快速地嚼了几口,咽下嘴里的东西,喝了口可乐。   十天前没吃完的饭终于补上了。   程向黎脱下外套,露出里面没来得及换下的飞行制服,坐在宋喻明对面:“没事吧?”   “好多了。”宋喻明把披萨推到中间,“你要吃点吗?我点了9寸的。”   “正好在飞机上没吃饱。”程向黎戴上手套,一边观察宋喻明的脸色,感觉他的眼角有点红。   不过他没有主动询问,想让宋喻明先把晚饭吃好。   披萨一共切了九块,宋喻明吃了一大半,喝完了杯里的饮料,觉得有点腻,又向服务员要了杯可乐。   “这家店二楼还有个露台,我们上去透透风吧。”宋喻明插好吸管,摸了下发烫的脸颊,对店里的空调又爱又恨。   程向黎披上大衣,跟着他走了上去。   二楼的视野极好,站在栏杆前,可以看清整片街区的灯光和人流。   宋喻明双手架在栏杆上,低头喝了口饮料。程向黎也走上前,并排站在他身边:“别太难过了。”   “我只是觉得很可惜,”宋喻明看着街上热闹的人流,有父母带着孩子出游,还有附近的学生三五成群地闲逛,“他们努力这么久换来的幸福,就这样被一场意外毁了。”   “孩子活下来了吗?”   “在NICU,需要纠正胎龄,还没有度过危险期。”   一般28周之前的超早产儿都要在暖箱里住两个多月。宋喻明不敢打包票,脑中还是周语柔在自己手里停止心跳的一幕。   说实话,那天闯进手术室,看到幼小的生命在努力挣扎,看到通过胸外按压,孕妇的血压逐渐回升,他真的以为自己成功了、赌对了。   他把两个本该为零的概率,变成了一组独立的小数。可是,只完成了一半的奇迹,又怎么能算奇迹呢?   在他漫长的从医生涯中,宋喻明很少有过如此强烈的触动。   也许是因为周语柔身上包含了太多身份,在圣诞前夕,他真的很想问问上帝,为什么要对一个善良的普通人如此残忍。   突然,广场上空响起了一段轻松欢快的前奏。宋喻明循声看去,视线落在了人群中心,流光溢彩的圣诞树上。   【It is another silent night(又是一个平静的夜晚)】   【And the fire is not as bright(烟火不似往常明媚)】   是一首很经典圣诞的歌曲——《Home by Midnight》,午夜前回家。   宋喻明听到熟悉的旋律,看着底下欢呼的人群,攥紧了手里的可乐,轻声吸了吸鼻子。   “喻明,”程向黎腾出一只手,搭住他的肩膀,“觉得难受的话,就哭出来吧。”   “我没有难受,只是有点……”宋喻明扭头,看着沉沉夜色中,龙江医院醒目的标识,想起无数个在ICU里奋战的夜晚,感慨道,“医院真是一个充满离别的地方。”   “明明也有重逢啊。”程向黎把他搂近了一点。   宋喻明的身子一歪,差点撞上程向黎的肩:“什么重逢?”   “医生救回病人,孕妇诞下新生,不就是重逢与相遇吗?”程向黎看着楼外的光影,呼出一片白雾,在夜色中散开。   宋喻明眨了眨眼,滚烫的泪水在眼中打转,还没来得及落下,脸上突然落下了一丝冰凉的触感。   “下雨了?”他惊讶地抬头,寻找雨水的来源。   “是雪,今晚的气温已经零下了。”程向黎抬手,掸掉了落在他衣服上还未融化的雪点。   宋喻明扭头,看到程向黎那件黑色毛呢大衣上,星点般的小雪花。   是入冬后的第一场雪。   宋喻明盯住一片雪花,看着它晃悠悠地降落在栏杆上。   “Captain?”随着雪花消散,他叫住了程向黎。   乐曲在此刻行至高潮,应着歌词的独白和自问,程向黎转过身去,用温柔的嗓音答道:“Yes, I am here.”   下一秒,宋喻明就像一只乖巧的小兽,扑到了程向黎怀中。   在工作和生活中,宋喻明给自己定过很多规矩。但是今天,他不想再给自己设限了。   他想要一个拥抱,在圣诞节前夕,不细问感情,不探究原因。   程向黎的身体往后倾了一下,随即张开双臂,稳稳地接住了他。   “你说得对,Captain。”宋喻明伏在他耳边,小心翼翼地说道,“医院和机场一样,都是离别和相遇的地方。”   程向黎听到他的声音,抬手摸了下他的头:“终于不哭了。”   “本来就没哭。”宋喻明不肯承认。   “好吧,你说了算。”程向黎无奈地叹了口气。   宋喻明靠在他厚实的肩上,缓缓闭上双眼,感受着划过脸庞的风雪气:“抱歉,又把负面情绪带给你了。”   “没关系。比起亲手送别一个生命,只听你的描述,我的感觉会平淡很多。”   “我是怕让你想起以前的事。”   “都过去那么久了,”程向黎释然地笑了笑,“人只要活着,存在社会关系,就必须经历生死。我只是比大部分人早几年接触这些,没什么特别的。”   但其实,程向黎还有一件心事没有告诉宋喻明。   今天的航班,是他从广州飞回来的。在此之前,他去养老院探望了外公。   医生告诉他,外公的身体已经有衰竭的征兆,要随时做好戴呼吸机的准备。   对于一个86岁高龄的老年痴呆症病人来说,呼吸机也就意味着生命的晚期。   程向黎听到这个消息后有些恍惚,想起几个月前,他还把自己错认成父亲。没想到这么快,连这份错误的父爱也要被夺去了。   今天安慰宋喻明,也是与自己和解。   半晌,广场上空欢快的乐曲进入尾声。程向黎拍了拍他的后背:“今天还加班吗?”   “不加了,想回家。”宋喻明恋恋地从他肩上起来,抖了抖身上的雪花。   “我送你回去。”程向黎揽着他的肩膀转了半圈,朝着快要打烊的店面走去。   作者有话说:   想起一句话,“机场比婚礼的殿堂见证了更多真诚的吻,医院的墙比教堂听到了更多的祈祷”,感觉合适他们。   注:在很多机场和车站,临时停车区都会被翻译为Kiss & Ride。   另外,玉米的生日是12月24号平安夜,快要到了~ 第54章 节外生枝   宋喻明跟着程向黎下楼,在街边的停车位上看到了他的奔驰轿车。   “你的车修好了?”宋喻明这才想起上个月,他为了救自己,差点撞废了一辆车。   “前几天刚拿到。”程向黎朝汽车按了下,橘色的灯光在夜色中缓缓亮起。   这款车可以说是奔驰系列里兼顾舒适和外观的畅销车型。宋喻明看着车身流畅气派的线条,坐进车里:“当时撞成这样,修车花了不少钱吧?”   “还行,反正我的工资也没地方花,这几年存了不少钱。”程向黎系好安全带,发动汽车。   “还行是多少?”宋喻明轻轻皱了下眉,心里盘算着怎么把钱还给他。   “喻明,”程向黎听出了他的意思,“我从来没有后悔过救人,你也不用纠结修理费的事了。”   “可是……你救了我一命,我怎么能让你自己掏钱修车?”   宋喻明自己的车也不便宜,他很清楚程向黎说的“还行”是多少万。   也许这些钱对他来说不算大数目,但其中的人情,不是几万就能算清的。   换做别人,宋喻明直接转账就行,但在程向黎面前,显然行不通。   “钱我肯定要给的。你还要买房,就算工资再高,一次性拿出几百万也不容易,我不能增加你的负担。”宋喻明换了个角度,试图说服他。   “我们之间就非要分的这么清楚吗?”程向黎放慢了车速,停在车流前,轻声叹了口气。   宋喻明侧目看过去,不解中带着几分愠意。   什么叫自己和他划清界限?明明是他一直不肯向自己靠近啊。   宋喻明觉得自己都快把心掏出去了。每次伤心难过,第一个想到的人都是程向黎,可是聊了这么多次,程向黎从来没有主动说过什么。   程向黎也往右睨了眼,见他耷拉着脸色,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宋喻明避开他的眼神,单手架在扶手上,看向窗外簌簌飘落的雪花。   汽车再次启动,在车与风的相对运动下,雪花被汽车甩到后面,拉成一条条斜线。   眼见快要到家了,程向黎不想把事情弄僵,妥协道:“你要是觉得过意不去,就我付一半钱吧。还是那个卡号,转六万就行。”   其实这已经不是他们第一次算钱了。上次达克生病,程向黎也帮他垫了一万多的医药费。等宋喻明忙完,说要还钱的时候,程向黎爽快地给了他银行卡号。   有来有往,渭泾分明。   这次本该也是如此——说到底还是心态变了。   宋喻明应了一声,看着眼前熟悉的房子,开门和他说再见。   程向黎没再说什么,宋喻明也没有挽留。今天发生了这么多事,本以为能在程向黎这里得到一点安慰,结果反倒节外生枝,弄得不欢而散。   宋喻明走到日历前,看了眼用笔圈出的日期。还有一周时间,就要到自己的32岁生日了。   而立之年是一个不上不下年纪,评职称、恋爱、结婚……许多问题接踵而至。   在这样的大环境里,宋喻明也会感到焦虑。   他会因为没法入编制,工作量和待遇不成正比,副高职称遥遥无期而感到迷茫。   也会因为迟迟没有敲定的婚事,成为许多上流家庭中意的对象,设法推辞相亲而心生疲倦。   尽管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宋喻明依然看不到自己的未来。是留在这里还是回澳洲继续做医生;是和喜欢的人举案齐眉,还是在婚后过上同床异梦的生活?   这些疑问,宋喻明没法独自作答。一直在找的答题人似乎已经出现了,但能交出一份怎样的答卷,要等多久,宋喻明还是说不清。   “喵——”达克不知什么时候跑了过来,扒拉着他的裤腿,黏糊糊地叫了一声,叼起了身边的球。   “我今天太累了,没空陪你玩了。”宋喻明把它抱起来,躺进沙发里,摸着小猫柔软的肚皮,幸福地吸了口猫。   不过他还是失眠了。直到凌晨,宋喻明依然没有睡意,穿好衣服,走到卧室外的露台上抽烟。   雪下到半夜就停了,地上没有积起来,只剩下一滩滩水渍。   宋喻明倚在栏杆上,点着烟吸了几口,看到指尖明灭的火苗,突然想起上周的消防安全宣传,想起那些在意外中支离破碎的家庭。   ——不知怎么,感觉有些讽刺。   他清了清嗓子,摁灭烟头,接了杯水漱口,站在窗边看向夜色中徐徐流动的龙江。   第二天早上,他在医院的ATM机上,把六万块钱打了过去。   程向黎收到钱后,回了一句“收到了”,然后又没有下文了。   宋喻明也不知道要和他主动聊什么,还是和往常一样工作、生活。有次去NICU探望,正好碰到了周语柔的丈夫,他说打算给孩子取名叫“希希”,希望无论处境多艰难,也要对未来充满信心。   孩子幼小的生命比想象中坚强,经过医护人员的细心呵护,已经挺过了最初的两周时间。   随着生日将近,宋喻明也收到了很多祝福。父母从澳洲寄来了他最爱吃的零食,还给他定做了两套价格不菲的冬装。   和家人通完电话,宋喻明躺在沙发上,看着空荡荡的别墅,再次萌生了回到父母身边的念头。   突然,放在桌上的手机震了一声。宋喻明挪了下身子,够到手机,打开一看,竟然是程向黎的消息:【23号晚上有空吗?】   宋喻明看了眼排班表,回复道:【有事吗?】   【生日快乐。】   【你不是说想开飞机吗,我在模拟机中心约好了时间,送你做生日礼物。】   程向黎连着发来两条消息。   宋喻明看着对话框里的文字,愣了几秒,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的生日?】   印象里,他好像从来没有和程向黎提过,自己是平安夜出生的。   【那天在派出所,我看到了你的证件,然后找江听然核实了一下。】程向黎解释给他听。   又是“随便一瞥”,上次让他来自己家,程向黎也是看了一圈,就猜出了自己爱吃的零食。   经历了一个多月的冷战,他还以为程向黎早把这件事给忘了。   波音787模拟机的市价是7200元一小时。上次为了救人,花了十二万修车;现在又一掷千金,准备这样一份独一无二的礼物。   对症下药,次次正中红心。   程向黎在哄人开心方面,确实很有天赋。   宋喻明从沙发里坐起来,把趴在自己身上的猫放到地上,静坐了几分钟,胸口的温度还是没有减下去。   他觉得自己的心被程向黎套住了,可程向黎,还没有把自己交出来。   正如世界上没有永动机,也没有一个人可以做到源源不断地向外界输出能量,做到事无巨细。   他想在和程向黎的相处中得到快乐,但他更希望,程向黎能快乐。   冷静了几分钟后,宋喻明给他发消息:【23号下午有空吗?】   【怎么了?】   【我想先和你吃个饭,餐厅我来订。就当是寿星送你的祝福,不许抢着付钱。】   宋喻明想,有些事还是提前问清楚比较好。毕竟他们之前还因为职业的问题吵过架,如果程向黎真的是委曲求全哄自己开心,这份生日礼物,他宁可不要。   作者有话说:   香梨啊,你再不表示一下,老婆可就要回澳洲了哦。   猫猫的耐心是有限的(威胁) 第55章 文字游戏   在宋喻明的再三邀请下,程向黎最终答应了让他请客吃饭,时间定在下午四点。   这也是两人认识大半年以来,第一次在白天约饭。   就算是休息日,宋喻明也习惯去医院转一圈。不过今天,他提早回家洗了澡,换上一身新衣服,还喷了香水。   香水是他近期最喜欢的一款中性木质香。前调是清爽张扬的天竺葵,馥郁的花香里透出清凉的薄荷味,一点点过渡到温暖的木质调,好像雪后初晴的午后,阳光与松木上的积雪相互辉映。   从停车场出来,走到店门口时,宋喻明正巧碰到了从另一边走来的程向黎。   一冷一暖两股木质香随之在空中相汇。   程向黎闻到他身上的味道,怔怔地停下脚步。之前几次见面,宋喻明都是从医院来的,虽然洗了好几遍手,也总有一股药水味。   今天宋喻明的打扮比平时精致很多,浅灰色大衣配上浅色围巾,整个人干净整洁。站在阳光下,带着混血感的眉眼更加深邃灵动,像西方神话里来自冬天的精灵。   程向黎的喉结微微一动,愣神的片刻,宋喻明推开了门。一首放到高潮的法语歌,正对上他心跳的鼓点。   “双人桌5号,有预约。”宋喻明报上了自己的手机号。   程向黎缓了缓神,跟着他走向餐厅深处。   入座后,他把一直拎在手里的礼盒放到桌上:“这是给你订的蛋糕。我记得你不能喝牛奶,让店家换成了不含乳糖的奶粉,可能味道会差一点。”   “你居然还记得?”宋喻明盯着桌上精致的包装,想了好一阵,才想起自己什么时候和他提过。   “当然。等下还要去飞模拟机,这么难得的机会,我可不想变成机组失能,带你去备降。”程向黎一笑,顺手扫了点餐码。   “你的生日是几号?”宋喻明出于礼貌地询问。   “五月十八,一个很普通的日子。”程向黎扫了眼菜品分类,看到几道经典的法国菜,“小寿星推荐一下?”   “没问题,这家店我吃过很多次了。”   说话间,程向黎看到餐单上一连冒出了几个小红点,忍不住笑道:“我发现你还挺能吃的,世界各地这么多菜系,好像没有你不喜欢的。”   “那当然了,我以前出去旅游,第一站就是找餐厅。工作已经很辛苦了,要是还吃不上美食,生活会少很多乐趣。”宋喻明说着,又点了几个菜,“这点差不多够我们两个人吃,你要是没什么忌口,我就下单了。”   程向黎拿起手机,逐条看下去。点完翻页键,看到最后两千多的总价,轻轻挑了下眉:“我都可以。”   “不要误会,我不是每次都吃这么奢侈的。只是今天机会难得,稍微放纵一下。”宋喻明按下确认键,把手机放在一旁,“怎么突然想到给我过生日?”   之前程向黎也说了,模拟机要提前一个月预约。也就是说,在知道自己生日后没多久,他就开始计划这个礼物了。   “我也没什么其他可送的,而且以你的物质条件,应该不缺西装和名表吧。”   “但你之前不是说,让我不要用飞行员的身份看你吗?”宋喻明淡淡地质疑道。   “这个……”程向黎尴尬地清了清嗓子,“那天是我说得不对,职业本来就是人的一部分,不可能完全分开。再说你都回国了,想飞模拟机,不找我难道还要找别人?”   宋喻明听到回国一词,眼色忽闪了一下。他不确定自己还能一个人在这里坚持多久,但回澳洲,只是一通电话的事。   他摩挲着茶杯柄,轻轻吹了几下:“你说得对,我最初开始关注你,确实是因为你取得的成绩。换做别人,我不会多看一眼。”   说到这儿,他停顿了一下。程向黎也心平气和地应了声——听宋喻明亲口承认这些,他并不觉得意外。   “但除此之外,你身上还有很多吸引人的地方。”宋喻明没有思考太久,径直说了出来,“在遇到你之前,从来没有人能和我讨论生死这样复杂的话题。”   特别是经历了被严浩袭击时,程向黎救下自己的瞬间。宋喻明才明白,抛开飞行员的身份,勇敢、聪明、温柔——程向黎本身就很有魅力。   如果可以,他想试着走进程向黎,帮他分担一些压力。   程向黎的眼神一顿,还没有反应过来:“大部分人都会对生命有敬畏之心,这没什么。”   “但是你的理解,和我在同一个频率上。”   程向黎喝了口茶,看到宋喻明一脸为难的样子,无奈笑道:“好吧,就当是你是在夸我了。”   “我就是在夸你啊……”宋喻明着急地喊了声。   话音未落,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两人不约而同地皱眉,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在下班时间接到电话了。   程向黎甚至都要对他的来电铃产生PTSD了。   宋喻明拿起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脸色稍微舒展了些:“不是医院的电话,稍等,我去接一下。”   程向黎也松了口气,轻轻点了下头。宋喻明拿着手机走到外面,找了处安静点的地方,戴上耳机。   电话那头传来了伯父的声音。不出所料,又是借着长大一岁的名义,催促他相亲。   和刘泽辰的婚约解除后,伯父几次都有意把他介绍给和家族利益相关的集团公子爷。宋喻明一直以工作为由推辞,今天,总算可以换一个方式拒绝了。   宋喻明摘下耳机,把手机对准了餐厅的音响。   伯父听到嘈杂的声音,惊叹了一声:“喻明,你在外面?”   “对,朋友在给我过生日。”   “那好,你们先玩。”他悻悻地感叹道,“真难得,我还以为你只会工作呢。”   “是很重要的朋友。”宋喻明特地强调了两人的关系,希望能换得暂时的安宁。   接电话的功夫,前菜已经上齐了,看到桌上精致的菜肴,宋喻明的心情勉强好了一点。   “家人的电话?”程向黎随口问了句。   宋喻明拿起钳子和双齿叉,挑出一块蜗肉,细细嚼了起来。   虽然刚回国的时候,伯父帮忙打理了不少关系,但在感情上,宋喻明还是很难把他划入家人的范畴。   见他不说话,程向黎以为自己问错了:“怎么,不能说吗?”   “没有,”宋喻明摇了摇头,突然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是我伯父。我到申城后,一直受伯父家的照顾。现在,他们想给我安排婚事,对方是我从没见过的人。”   果然,听说他又要结婚,程向黎放下了手中的餐具。   “我们家从曾祖父起就开始做生意了。”宋喻明觉得是时候和他谈论自己的家庭了,“虽然我选择了当医生,没有接手家里的事务,我的身份依然能带来很多价值。”   程向黎抬头,淡淡道:“一定要和指定的人结婚吗?”   “也不一定。只是……我拖不了太久。”宋喻明半推半就地说明情况。   程向黎敛着眸子,没有透露出一丝情绪:“和不熟悉的人结婚,慢慢培养感情,对你来说应该很不容易吧?”   “但我不能这么自私,”宋喻明笑了笑,尽量说服自己,“我的家庭给了我优越的物质条件,我也应该给他们创造价值。爱情只是生活的一部分,相处得不好,放在一边就行。”   利益、价值——程向黎还是第一次听宋喻明说这些词,像商品一样描述自己。   他很清楚宋喻明是一个怎样的人,和一个不爱他的人结婚,只会带来无尽的落差。这一点,在看到刘泽辰时,程向黎就深有体会。   而现在,命运的天平正在向自己倾斜,敢不敢加砝码,不过是一松手,一句话的事。   说实话,程向黎并不确定宋喻明刚才在和谁聊天、聊了什么,但如果这是他特地为自己布置的陷阱,程向黎眼睛一闭也就跳下去了。   心乱跳了一阵,程向黎起身走过去,拍了拍正在发呆的宋喻明:“今天过生日,别想不开心的事了,要不先点蜡烛许愿?”   宋喻明回过神来,看到眼前精致的小蛋糕,摇头说:“算了,我今天没带打火机。”   “我去给你借一个。”程向黎说完转身就走。   “不用了。”宋喻明抬手,正好拉住了他的手。   十指相碰,程向黎转身低头,撞见了宋喻明眼底复杂的情绪。   “我想要的东西,不是靠吹蜡烛实现的。”   宋喻明上挑的睫毛颤了一下,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他真心希望程向黎能给自己一点回应。   “可是吹蜡烛的话,愿望会实现得快一点。”程向黎垂眸,语气突然变得温柔起来,像哄小孩一样。   “你怎么知道?”宋喻明不解地看向他。   “这个问题建立在一个前提上。”程向黎摸到了他指侧的茧子,轻轻捏了一下,“如果我是你愿望的一部分,刚才的话就有意义了,对吧?”   好一个一箭双雕的文字游戏——回应感情、确认地位,程向黎用这个前提,准确地套走了所有他想要的信息。   宋喻明生气地抽出了手,扭头别向一边:“程向黎,你欺负我语文不好是吧?”   程向黎笑而不答,确认宋喻明听懂了。   今天的话题开始得太突然了,他还没有做好准备。但至少,他要给出一个承诺。   “所以,还想吹蜡烛吗?”   “……吹。”宋喻明还在暗中生闷气,鼓着脸不肯看他。   程向黎拍了拍他的肩,转身大步流星地朝服务台走去。   作者有话说:   高端的猎手往往以猎物的方式出现。   玉米以为自己在下套,但还是打不过心机怪香梨啊哈哈哈 第56章 猫猫圆梦   宋喻明坐在桌边,看程向黎给蛋糕插上蜡烛。随着打火机咔擦的声响,晃动的火焰在桌上升起。   宋喻明闭眼,默默许下三个愿望,深吸一口气,吹灭了蜡烛。   再次睁开眼,宋喻明感觉很不真切,心里蒙了层东西,像窗外的水雾。   正如程向黎说得那样,今天的愿望里确实包括了他。   除了希望亲人健康、工作顺利,宋喻明还有一个愿望,就是明年可以找到继续留在这里的理由。   今天的对话,宋喻明本以为自己掌握了主动权,只要略施小计,就能得想要的答案。可程向黎却在是与否的选择中给了他第三个方案,拖住了他想离开的心。   “真坏。”宋喻明小声嘀咕道。   “再生气菜就凉了,”程向黎看他和自己怄气,莫名觉得可爱,“我在模拟机中心预约了晚上7点,从这儿开过去还要一个小时。”   “知道了。”宋喻明切了一块蛋糕,装在碟子里递给程向黎。   用奶粉做的蛋糕确实没有印象中那么好吃。宋喻明吃了几口,觉得心意到了,把蛋糕放在一旁,继续享受晚餐。   吃饭完已经快六点了。冬天的五点多,天早就黑透了。路面的积雪被扫到两侧,化了一半,肃杀的风里透出一股阴冷的气息。   宋喻明本想着几步路,就没有戴围巾,感觉还是有点冷,把手收进了口袋里。   程向黎走近了一点,碰到了他的肩。宋喻明斜了一眼,见他抬手,帮自己整理好了大衣翻折的帽子。   “一会我在前面,你跟我开过去。”   “好。”宋喻明应了声,走到停车位上取车。   跟着程向黎开了一路,看见他的粤A车牌,宋喻明突然想到,其实程向黎也不属于这个城市。   在地下车库里逛了一圈,两人找到了停车位。下车后,走了几步路,两人又走到了一起。   “你现在还经常回家吗?”宋喻明突然发问。   其实这句话有歧义,但程向黎几乎是不假思索:“你说老家?大概……两个月回去一次。”   程向黎现在的亲人只剩妈妈和外公了。外公已经出现认知障碍,连话都说不清了;妈妈整天在全国各地出差开会,很难凑上时间。   程向黎每次回家,去医院探望好老人,要是家里没人,有时候会去爸爸坟上,一个人待会儿;或者把车开到老城区,逛逛夜市,吃点路边摊。   模拟机中心在另一栋楼上。坐电梯上到一楼,他们又从温暖的室内走了出来。   宋喻明双手插兜,把脖子埋在围巾里,小声道:“最近过生日,和爸妈通了几个电话,有点想家了。”   “今年还是没时间回去吗?”   “没空,医院的年休假和摆设一样。请几天假,一半时间都花在路上。”   程向黎听他说了这么多,隐隐猜到了什么:“喻明,你想回到父母身边工作吗?”   宋喻明一惊:“你希望我回去?”   程向黎的喉结动了一下。   出于私心,他当然不希望宋喻明离开。对宋喻明来说,辞职再找一份工作很容易,但程向黎几乎没有和公司解约的可能性。   “我的意思是……”程向黎不知道该不该挽留,“如果你想继续留着这里,我可以多陪陪你。”   “多陪陪我,具体指什么?”   “像今天这样,一起吃饭,或者带你来飞模拟机。”程向黎揽住他的手臂,轻轻了捏一下,“只要有时间,想怎么样都行。”   想怎么样都行——又是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宋喻明有些泄气,不由得想,难道是程向黎觉得自己有不够好的地方,才刻意保留吗?   走进模拟机大楼,每层楼的走廊上都能看到穿着制服的学员、教练走来走去。   宋喻明尝试换一个心情,先享受这份特别的礼物:“这么晚了还有这么多人?”   “七点哪能算晚?”程向黎没好气地笑了声,“我们复训的时候,考到凌晨两三点都是常有的事。”   “这也太累了。”宋喻明皱眉。   “所以每年两次复训,都是我们压力最大的时候。”程向黎走到前台的机器前,对着屏幕按了几下,打开手机扫码,从机器里吐出了一张卡。   程向黎取了卡,朝他招了招手:“这边,跟我走。”   宋喻明快步跟了上去,电梯上到二楼,又拐了几个弯,逐渐听到了机器嗡嗡运作的响声。   程向黎刷开房门,伴随着周围嘈杂的声音,两台B737NG的模拟机出现在眼前。   “目前我们中心只对外开放B737和A320两种机型,只能带你飞这个了。”   “没关系,反正波音飞行员都是从737学起的。”宋喻明跟着他走了进去。   按钮、拨杆……一排排精密的仪器陈列在驾驶舱狭小的空间,像一座高楼林立的城市,在水晶球中倒转,充满了未来朋克感。   驾驶舱里保持着舒适的温度,程向黎脱下外套挂在椅背上,脱到只剩一件长袖制服。   这一脱,模拟机的感觉更加真实了。宋喻明坐到副驾的位置,直勾勾地盯了他两眼,等待机长的指令。   “我约了两小时,你是想多试几次起飞降落,还是从飞行前准备开始,完整来一遍?”   “完整来吧。”宋喻明松了松领带结。   程向黎点了点头:“那就从起飞前准备开始吧,把检查单拿出来。我们按照原则,从上到下、从左到右检查。”   宋喻明按照指示找到了对应的检查单,他念一条,程向黎确认一次,有条不紊地执行着每一道程序,配合十分默契。   程向黎一旦进入状态,就会主动排除干扰,用沉稳干脆的声音答复他。   这样的程向黎也愈发让宋喻明着迷。念着检查单上熟悉的名词,宋喻明享受和他一起工作的高效体验。   遇到他不熟悉的按键,程向黎会停下来解释给他听。整个过程大约花了三十多分钟,做完检查,程向黎对他说:“今天你主飞。”   “我都快十年没飞过了,真的没问题吗?”   “你要是会飞,还要我这个教员做什么?”程向黎闷声一笑,打开了副驾驶侧的指引,宋喻明面前亮起了MA的标识,表明他是本次航班的主飞。   “放轻松,开飞机本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就算警报真的响了,我也不会说你什么的。”程向黎地捏了捏他的肩,给他信心。   宋喻明应了声,继续听他讲解起飞流程,输入航路信息。   今天模拟的航线是申城到广州,程向黎帮他调好起飞跑道、频率等信息,准备推出开车。   宋喻明和程向黎的动作几乎同步,系好肩带,戴上耳机。不过因为这次模拟没有管制,程向黎除了当好机长、教员,还要兼职空管的角色。   “准备开车,先启动二发,打开计时器。”程向黎按照步骤,提示他下一步操作。   宋喻明抬手,在错综复杂的面板中寻找正确的按键,重复指令。   “发动机启动后注意观察转速,等N2 25,提起手柄。”话音刚落,耳畔传来一声清脆的咔哒声,程向黎干脆利落地完成了操作。   发动机启动后,需要给空速管加温、设定增压面板,然后又到了做检查单的环节。   “东方5317,进跑道16右,地面风260,4米秒,修正海压1004。”程向黎代替空管下达起飞指令,随即又切换角色,对宋喻明说,“打开着陆灯、频闪灯。”   宋喻明照着他说的做,除了需要花一点时间找按键,几乎看不出是第一次接触737的驾驶舱。   “起飞前检查单。”程向黎继续提醒他。   宋喻明拿起单子,看向中间的面板:“襟翼。”   “5度。”   “安定面配平。”   “6.12。”   “起飞前检查单完成。”宋喻明把单子放回去,双手握住操作杆,紧张地吸了口气。   “跑道16右,可以起飞。”程向黎关注着PFD上的信息,一边对他说,“把手放到油门上。”   宋喻明惊讶地扭头:“油门也要我来?”   虽然起飞滑跑的过程时间很短,但同时控制油门、操作杆和脚舵,还要兼顾飞机姿态、喊话,对新手来说,肯定会以失败收场。   宋喻明心里顿时没底了,犹豫地把手放上去。   “放心,不会让你摔下来的。”程向黎看他举棋不定的样子,等他把手伸过来,抬起自己的右手,径直放了上去。   宽大温暖的掌心直接裹住了宋喻明的手,五根手指沿着他的指缝,斜扣了进去。   宋喻明心里一惊,顿时滞注了呼吸,像一只受惊的小猫,耸了耸身子。   程向黎没有说什么,扣紧他的手指,带着他往前推去。   每一次用力,都可以感受到手心里分明的阻尼感,一顿一顿的,也顿在了宋喻明心上。   宋喻明把握不好推杆的力度,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该推到哪里。但是程向黎在身边,一切都变得简单了。   耳畔也可以真切地听到引擎的轰鸣声,像一段不断迸发的演奏,逐渐走向高潮,振奋人心。   “起飞推力83.5。”   宋喻明扫了眼PFD:“证实。”   “加速的时候,要少量、柔和地用舵,保证飞机不要偏离中线。”程向黎教他怎么踩舵。   两人的手依然握在一起,除了感受到程向黎的力度,宋喻明心里没有任何杂念,用心地感受这一次起飞的体验。   在如此高速的滑行中,飞机依然保持得不错。   几乎是同时间,电脑报出了“V1”的提示。   “抬轮。”程向黎细致地指点他,“注意飞机姿态,操作杆不要拉得太快,看FD,抬到15度。”   宋喻明憋着一口气,握紧操作杆,小心翼翼地往自己身侧拉。   模拟机窗前,云层飞快地变化着。再次看到爬升时穿云而上的景色,尽管没有实景那样百分百真实,也足以让宋喻明心驰神往。   程向黎汇报:“正上升率。”   在发出“收轮”指令的瞬间,宋喻明感觉松了一口气。   程向黎松开一直握住他的手,往前探身,收起了起落架,按下操作杆上的发话键:“地面你好,东方5317,离场了。”   做完起飞后检查单,漫长的一课终于结束了。   从进入驾驶舱到离场,他们用了一个半小时,而实际操作飞机的时间,其实只有几分钟。   “不愧是有基础的人,一把就能把飞机拉起来。”程向黎满意地点头,毫不吝啬地夸道,“下次再遇上那些飞不好的学员,我就跟他们说,信不信我找个医生来,都飞得比你们好。”   “少拿我开玩笑了,你这样说话多伤人。”宋喻明狠狠地皱眉,抓了抓头发,“感觉一直在动脑子,好累。”   “在完全不熟悉的情况下,第一次做这些当然很累了。”程向黎抬起刚才握住宋喻明的手,轻轻搓了下手指,“这次主要是让你了解整个流程,所以做的慢了一点。平时我们工作的话,大概40分钟就能完成。”   “那也需要好久,”宋喻明靠在驾驶座椅上,感叹道,“开飞机和当医生的感觉,还真是完全不一样。”   “比如呢?”   “我在医院工作,最喜欢的还是做手术。和家属、领导沟通,真的很费精力。”   “但是当飞行员也需要和人交流啊。”程向黎微微侧身看他,“特别是副驾阶段,每天都会遇到不同的机长。在这么小一个驾驶舱里,要考虑的东西可不少。”   模拟机外的风景定格在了7800米的巡航高度,程向黎看着一望无垠的天空,没想到居然真的和宋喻明一起开了一次飞机。   “今天好像没时间带你做降落的过程了,下次还想约吗?”   “想。”宋喻明不假思索地应声。   “那今天我们再练几遍起飞。说不定再练几次,你就不需要我带你推油门了。”   程向黎特地强调了推油门。宋喻明闻言低头,看着方才与程向黎十指相扣的手,手背上似乎还残留着他的温度。   作者有话说:   有种写完这篇文就会学会开飞机的感觉! 第57章 “今天开心吗?”   从模拟机中心出来,明明气温也没有回升,宋喻明却觉得身上暖和了不少。   他把围巾搭在手臂上,双手插兜走在程向黎身边。基地建在江边,宋喻明被今晚的好天气吸引,往护栏旁走去:“再散会儿步吧。”   程向黎跟了上来:“今天开心吗?”   “当然,”宋喻明歪头一笑,“你呢?”   “我也是,没想到竟然能和你配合得这么好。”江风拂面,程向黎也有些心痒,“说实话,喻明,我也想在频率里听一下你的声音。”   “可以啊,让我想想怎么说来着。”宋喻明转身单手倚在栏杆上,和他面对面,“东方5318,申城……雷达识别了。保持原航向,高度下4800。”   宋喻明说中文的时候,每句话收尾时都会有个拐弯的音,咬字加重几分,可以听出虽然在国外长大,祖辈还是土生土长的申城人。   “收到,高度下4800。听你指挥,东方5318。”   说完这句话,两人不约而同地笑了。低头时,发梢还差点碰到一起。   再抬头时,宋喻明觉得刚才的行为有些幼稚,可依然笑得很开心。   毫无疑问,作为飞友,能认识程向黎这样年轻帅气的机长,每次见面聊一聊飞机,宋喻明已经觉得很满足了。   虽然心里有很多疑惑,宋喻明还是没有勇气在生日这天捅破窗纸,努力维持眼前这份快乐。   “对了,你知道吗,我们医院要搞航空医疗试点了,还要调动我们外科的力量,建设一个创伤中心。”宋喻明和他聊起了工作上的事。   “那你的愿望岂不是要实现了?”程向黎也替他高兴,“不过以当前的形势,这种医疗模式还是能难大规模推广吧。”   “是很难推广,但总要有人第一个做。”宋喻明说到这儿,眼神变得坚定起来,“上次高速公路的事故,就是因为救护车堵在路上,很多伤员还没送到医院就不行了。如果我们有这样的医疗储备,也许能挽救更多生命。”   丁院长有一句话,一个好的模式可以在区域内发挥辐射作用。虽然不知道是不是他应付任务的官话,但宋喻明还是愿意相信。   “创伤中心成立后,我的工作可能也会有变动。”宋喻明继续说道,“现在,很多危险的工作都被机器替代了,像我们这种专一度很高的科室,未来的几十年里,也许会经历翻天覆地的变化。”   “你打算怎么办?”   “不清楚,但如果龙江真的要做航空医疗,我应该会留下来吧。”宋喻明望向倒映着高楼的湖面,“虽然很怀念在澳洲每天坐飞机去救人的日子,但我一直觉得,创造比享受更有价值。”   夜色滚动,江面翻涌。程向黎看着他搭在扶手上的手,又一把握住了。   宋喻明惊讶地缩了下手指,没有撤走,程向黎也没有解释。   就和民航严谨的规章制度一样,医学的发展同样是血与泪并存的历史。   虽然程向黎从没见过宋喻明工作的场合,但他依然可以想象,宋喻明拿着手术刀,在无影灯下专注的模样。   一句卡在心里很久的话差点脱口而出,又被程向黎硬生生咽下去了。   程向黎没有把握留下宋喻明。如果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医生,程向黎也许不会犹豫。可偏偏他是宋喻明,是一个从小养尊处优、在国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人。   回国这几年里,宋喻明一直忙于工作,生活又累又不顺心,好像也就认识了江听然一个能说得上话的朋友。   但以前,有这么多人陪在他身边,有父母的关心照顾,有自己的社交圈。现在好不容易有回去的理由,让他为了自己放弃原本的生活,这份感情需要付出的东西太多了。   程向黎做不到这么自私。   宋喻明看着他握住自己的手,轻轻动了下手指:“怎么不说话了?”   “没什么,就是想安静地看你一会儿。”程向黎扭头,鼻息越过空气中的冷流,擦过他的脸颊。   宋喻明不知道他的心事,撇了撇嘴:“又见色起意了?”   “没有,我只是觉得你聊起医学和理想时格外迷人。”   程向黎脑子一热,说了句情话。紧接着身体就有了反应,还好被外套挡住了。   程向黎松开了他的手,紧握成拳垂在身侧,呼吸的节奏有些慌乱。   换做以前,借着生日的名义,他们可以正大光明地约一次。   但今天程向黎反而说不出口了。他发现自己变贪心了,他不再满足于工具般的结合。   他想要宋喻明的吻,想要宋喻明的心。   生日是一个很好理由,可以包容所有的冲动,编造一个短暂的谎言——哪怕他们真的没有未来。   宋喻明也在等,如果程向黎愿意给自己承诺,那么他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排除家庭带给他的压力。   可是直到他把手收回去,宋喻明还是没有等到,只能轻叹一口气,开玩笑似的道:“今天这样的天气,很适合薯条、炸鸡和可乐呢。”   “你又饿了?”程向黎很快接话。   “倒也不是,”宋喻明藏在口袋里手握成拳头,用指甲掐着手指上的肉,“只是我最近在尝试戒烟。”   遇到压力和烦心事,或是结束一天的工作,精神瞬间松懈时,懒洋洋地坐在沙发上抽一支烟,是宋喻明每天最放松的时候。   现在强制把自己和烟分开,宋喻明一时间找不到转移压力的地方,觉得身上有点冷。   “早知道戒烟这么麻烦,我当时真的不该学。”宋喻明在心底暗暗后悔。   ——早知道程向黎是个半途而废的人,也不该对他动心。   弄得自己现在,既要戒烟还要戒人,好狼狈。   程向黎也想不出更好的安慰方式:“需要我抱你一下吗?”   “不用了,你又不是苯巴比妥,还能自带镇定作用。”   药会成瘾,人也会。在没有完全得到程向黎前,宋喻明觉得还是保持点距离比较好。   “差不多该回家了。”宋喻明抬起手腕看了眼表。   程向黎点了点头,两人转身朝停车场走去。   在岔路口分开时,宋喻明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不会又要等半个多月吧。   新年将近,从下个月开始,程向黎应该会很忙。而且他们之间,好像也没有非要坐下来一起吃饭的理由了。   程向黎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到家给我发个消息。   宋喻明照做了。   作者有话说:   写到这儿,已经开始在构思番外了。可能会写一个玉米是空管的if线,补上他们在正文中的遗憾。   大家不用太担心进度问题,程向黎的嘴硬不了多久了(毕竟那啥已经硬了) 第58章 共同的故事   和宋喻明想得一样,生日之后,两人又分开了好一阵。   入冬后申城下了几场小雪,但都没有积起来,都不用人扫雪,第二天就化了。   春运开启后,民航、铁路也开始满负荷运作,程向黎近期总被安排到国内航线,每天四次起降,比飞长途累得多。   一天,他和往常一样执行往返广州的任务。最后一趟回程的航班,因为先前的延误,落地晚了半小时。   相应地,乘客登机时间也推迟了。开放登机口后,坐摆渡车又花了将近三十分钟,乘客上飞机后,多少有些不耐烦。   其中有一位女乘客,似乎是家里出了事,从进机场开始,就一直对着电话大吼大叫。   上飞机后,她的情绪依然非常激动,边哭边骂,脸上精致的妆容已经化得不成样子。   “你个蠢男人,怎么连孩子都看不好?她才七岁,你舍得让她吃这种苦头?快把电话给她,让我跟乐乐讲。”   坐在她旁边的旅客纷纷戴上了耳机。前排有个不太好说话的大叔,转过身来提醒她说话声音小一点。   “乐乐听妈妈的话,快点把伤口处理好。”和女儿说话后,她语气立刻柔和起来,“……不会的不会的,你听医生的话,一定不会留疤的。”   女人异常的举动引起了乘务长的注意。等客人上齐,她过来询问女士是否遇到了困难。   “我不需要帮助,你们的飞机能快点开吗?我女儿在医院,我要马上过去。”女人焦急地捋了捋头发,“我经常坐你们公司的飞机,平时都准点的,怎么就今天延误了呢?”   “不好意思女士,这次延误主要是前一趟航班的流量管控。”桑雨彤礼貌地回复道,“请您不要太着急,系好安全带,把手机调到飞行模式,我们马上就要准备起飞了。”   飞机进入巡航阶段,乘务组分发餐食时,她还特地告知了这位女士预计落地的时间。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飞行,接通申城进近的频率后,程向黎顺利得到了下降许可,总算松了口气,心想这样应该不会延误太久。   等乘客全部下机,他走出驾驶舱,和乘务组开了个短会:“今天不好意思了,延误这么长时间,乘客脾气不太好吧?”   “大部分人倒是没什么。就是有位女士……”桑雨彤回忆说,“好像女儿被开水烫伤了,赶着去医院,一开始情绪特别激动。”   “烫伤?是去龙江医院吗?”程向黎一下就想起了宋喻明。   “这我就不知道了。”桑雨彤低头笑了笑。乘务组的另一个姑娘抢着八卦道,“程机长,你男朋友不就是龙江的医生吗?”   自从上次英雄救美被停飞了几天,程向黎的私事也在公司里传开了,不少暗恋他的小姑娘都心碎了一地,自然也少不了八卦的同事。   听到同事的误解,程向黎心里涌起一阵烦躁,一边模棱两可地说道:“等下我去医院看看他。”   -   另一边,龙江医院。   晚上六点,正准备下班的宋喻明接到急诊电话,说送来了一个双下肢被开水烫伤的七岁女孩。   还没走到病床前,远远就听到了哭声和争吵。孩子的爸爸被老婆在电话里骂得狗血喷头,小女孩则躺在床上,因为疼痛和不想脱裤子,一直哭闹不止。   七岁的女孩,正处于懵懂发育的阶段,尽管找来了女医生,她依然不肯接受治疗。   虽然没有危及生命的风险,但还要尽快清创。急诊的环境比较嘈杂,容易增加患者不安的情绪,宋喻明提议先把孩子转到科室,让自己和她谈一谈。   通过交谈,宋喻明得知女孩名叫熊乐妍,从四岁开始学习舞蹈。突然被一壶热水烫伤了双腿,她担心自己再也不能穿着漂亮的小裙子跳舞了。   宋喻明想起上个月刚出院的小祥,也是喜欢画画,却在火中被烧伤了手,便把这个成功的病例搬出来安慰她,但还是无济于事。   最后爸爸顶着挨骂的风险,又给老婆打了个电话,让她来劝说女儿。   在众人将近半小时的努力下,小女孩终于停止了哭闹,同意清理伤口。   烧伤科的女医生不多,宋喻明考虑到病人的诉求,只留了杭文宣和一个护士帮忙。   过了三个多小时,将近十点的时候,她的妈妈终于赶来了。   小女孩经历过清创的痛苦,烫伤的地方已经缠好纱布,短暂地睡着了一会。睁开眼看到妈妈站在床边,又委屈地大哭起来。   妈妈心疼地连声哄起了女儿,宋喻明站在病床外,等母女俩情绪稳定后,让杭文宣和家属谈一下。   乐乐也竖起耳朵,带着哭腔问道:“医生哥哥,我真的还能继续跳舞吗?”   “当然,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有一个伤得比你严重的弟弟也顺利出院了,还给我们折了一罐很漂亮的星星。”   说完,宋喻明打开手机,找出了星星的照片,给病床上的小女孩看。   乐乐对着照片眨了眨眼,又开始抽鼻子:“可是医生哥哥,我现在真的好痛……我不想留疤,一点疤也不要……”   “不会留疤的,现在的医学技术这么发达,你的年龄又比较小,治疗效果会更好。”   可是女孩还是抽抽噎噎地哭,沉浸在剧烈的不安中。   宋喻明看到她挂满泪痕的脸,听到她反复的质问,不觉有些恍惚。   “小妹妹,”他搬了一把凳子,坐在了乐妍的病床旁,“其实我和你一样,也有一个从小就想实现的梦想。”   “很小的时候我想当飞行员,但是因为一次意外受了很重的伤,再也没有办法飞上蓝天了。”   乐乐闻言止住了哭声,纯真的眼神里闪过一丝疑惑:“哥哥……是在讲故事安慰我吗?”   “当然不是,我说的都是真的。”宋喻明下意识地摸了下后肩,“直到现在,我身上还留着一条很深的疤。这个伤跟你的不一样,没有办法完全去除……”   突然,门口传来了一阵响声,打断了他的话。宋喻明回头,没看到有人进来,以为是路过的人不小心碰到了,便没有在意。   小女孩若有所思地撇了撇嘴:“所以哥哥后来成为了医生,要帮更多人守护梦想吗?”   “这都被你猜到了,好聪明。”宋喻明欣慰地笑了下,“住院的那段时间,我得到了很多医生的帮助,最后决定把梦想藏在心里,像他们一样,成为一名好医生。”   “哥哥不难过吗?”   “当然难过了,但有些事情发生了,就会成为你人生的一部分。”即使说着糟糕的经历,宋喻明脸上依然挂着笑容,“虽然在你身上也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但至少我们还有办法补救。这段时间一定要听妈妈和医生的话,早日康复好不好?”   小女孩歪着头思考了一阵,奶声奶气地答道:“……好。”   “那就这么说定了。”宋喻明伸出小拇指,放到她的手边,“来,我们拉个勾。”   小女孩犹豫地打量了他一眼,就在这时,杭文宣和她的父母谈完回来了。   宋喻明见状立刻收起方才跳脱的模样,从椅子上站起来,拉了拉衣角:“怎么样,两位还有疑问吗?”   “暂时没有了。刚才乐乐吓坏了,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吧?”妈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没事,受了这么重的伤,谁都会害怕。我们能做的有限,还是需要你们多陪她。”   “那肯定。”妈妈说着坐到了病床边,握住了女儿的手。   宋喻明见事情告一段落,瞥了眼病房的挂钟。已经快十一点了,因为这个突然的小病人,他又加了五小时班。   宋喻明迫不及待地想回家休息,上前拍了拍杭文宣的肩:“走吧,可以下班了。”   科室的男、女更衣室在不同方向,宋喻明脱下工作服和白大褂,换上自己的衣服,又飞快地走回办公室整理东西,完全没有注意到病区外站着一个突兀的身影。   “宋喻明!”就在他大步流星地踏出办公室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叫住了他。   宋喻明应声转头,见程向黎手上搭着一件外套,压着眉毛严肃地看向自己。   他惊讶地上下打量了一番,还没来得及问出口,程向黎便径直走了过来:“你刚才说的话是真的吗?”   宋喻明不解地皱眉:“什么话?”   “你说你因为意外受了重伤,没能成为飞行员的事。”   “……”宋喻明的脸色僵住,“你都听见了?”   程向黎缓缓咽了下口水,揽住他的身体,轻轻捏了一下:“时间不早了,不介意的话,今晚我送你回家吧。”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要进入昏天暗地模式了~ 第59章 “你给我开门的”   程向黎以为宋喻明会像以前一样欣然接受他的好意,可今天,宋喻明却撇开了他的手。   “不用了,我自己开车回去。”   “那个女孩的妈妈刚才坐了我从广州回来的飞机。我听乘务员说她的女儿烫伤了,就猜是来了你们医院。”程向黎又抓住了他的手腕,“所以,你说的都是真的吗?到底伤到哪了?有多严重?”   “真的假的,和你有什么关系?”宋喻明再次抽出了手,“今天很晚了,我想早点回去休息。”   和你无关——这句话说得比否认后劲更大。程向黎怅然地站在原地,看着他从楼梯间走下去,好像丢了魂一样。   宋喻明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地下车库,打开车门,砰地一声把自己关进车里。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看到程向黎,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失望。   这段时间,程向黎给他的感受太差了。   自从上次程向黎说要他抛开职业滤镜看待自己,两人的关系就跌入了冰点。   虽然中途程向黎也给过他很多惊喜,但这些都是建立在漫长的冷战上。   程向黎时不时的出现,就好像打一巴掌给一个枣,一次次拉高了他的期待,又猝不及防地将他推入谷底。   宋喻明受够了这种落差感。或许他应该再给程向黎一次机会,但不是今晚。   宋喻明把车开出了医院,在空旷的马路上猛踩了一脚油门,把车速提到了道路许可的最大值。   一路狂飙回家,他又把自己关进了屋内。家里开了地暖,达克惬意地趴在地上,看到他也只是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没有过来的意思。   宋喻明脱掉外套,双手交叉撑着额头,失魂落魄地坐在沙发上。   从始至终他对程向黎的认知就只有“年轻能干的机长”,但脱下这层靓丽的外壳,他就是一个普通人。   事已至此,宋喻明终于明白了程向黎话中的深意。其实他很清楚自己的问题,只是从来没想过要改。   那么,自己也没有无条件包容他的理由。   宋喻明拉出抽屉,打开了自己收藏打火机的盒子。决定戒烟后,他把烟和打火机里的燃料卸掉了,只剩下这些美丽的空壳。   宋喻明拿起最常用的那个,在手里把玩起来。打开、合上、再打开,发出一阵阵清脆的声响。   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节奏。宋喻明疑惑地合上盖子,走到门边查看监控。   程向黎急促的神情出现在屏幕上。屋外下了点小雨,打湿了他的头发。   宋喻明一惊,几乎没有多想,直接打开了房门。   “你怎么……”   “跟来了”三个字还未出口,宋喻明的双肩就被他扶住了。   程向黎带着额前的水珠和一身风雪,不由分说地捧起了他的脸。   双唇相对的瞬间,宋喻明手中的打火机应声落地。   程向黎凭感觉关上了别墅的大门,从屋外涌进来的冷风戛然而止。关门的那只手托住了宋喻明的头,带着宋喻明转了半圈,把他压在了门板上。   宋喻明来不及反应,就感受到了唇边混乱的撕咬。程向黎撬开了他的嘴唇,粗暴地掠夺着他鼻尖的氧气。   宋喻明艰难地呜咽了一声,想抬手还击,却被程向黎抢先一步握住手腕,一起压在了门上。   宋喻明被迫挺起了身子,衬衣也跟着滑了上去,腰间掠过一阵凉意,脸上却莫名滚烫起来。   “放手!”他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了程向黎,生气地吼道,“你疯了?!”   “是你给我开门的。”程向黎涨红的眼里闪过一阵短暂的迟疑,又发疯似的冲了过来,抓起宋喻明的身体转了一圈。   宋喻明的身后失去了依靠,吓得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   程向黎的衣服扣子顿时崩开,整齐的领带也被扯得乱七八糟。   吻依然在继续。   这一次,程向黎没再横冲直撞,换了一个温和的方式,轻轻地摩挲着他的下唇。   酥软的感觉传遍了全身。宋喻明再次尝试挣脱,指甲嵌进了他锁骨的肉里,可程向黎还是没有松手。   锃亮的皮鞋和赤裸的脚踝交替、错乱地往后退,直到他的腰撞到沙发边缘。   程向黎垂下一只手搂住了他的脖颈,终于松开了钳制,微微弯下腰,托起宋喻明发软的身体,抱到了沙发上。   宋喻明捂着胸口,惊魂未定地拿起一个抱枕挡在身前。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还经历过那么多糟糕的事情。”程向黎小心翼翼地蹲在沙发边,握住他的手,“我以后不会再说这种话了,对不起。”   “你和我道歉的方式,就是半夜闯进我家,来强吻我吗?”宋喻明生气地抽出手,打了下他的手背。   “我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你……”程向黎的声音轻颤了一下,低下了头。   他喜欢的宋喻明,勇敢、善良、美丽,就像是造物主完美的手办,用来提醒自己的过去是多么不堪。   他觉得自己配不上宋喻明,却又疯狂地想要占有他。   直到今天,看到宋喻明甩手扬长而去,他才意识到,这不是在和自己开玩笑。   “能不能给我一个转正的机会?”程向黎抬头,认真地请示他,“就像升机长一样,攒够2700小时。”   “2700小时?”宋喻明还在气头上,冷笑着皱眉,“程向黎,人生有几个五年,值得我在你身上浪费?”   这是一句很重的话,程向黎闻言无措地动了动嘴唇,懊恼地闭上了眼睛。   两人一个坐一个蹲,穿着修身的西裤,身体都被勒得很紧。在情和瘾的双重作用下,宋喻明难受到了极点。   他撑着沙发站起来,去厨房拿了杯子。   “你的意思是,如果我表现好的话,可以缩短一点时间?”程向黎想再为自己争取一下。   回应他的只有冰块落进玻璃杯的声音。宋喻明在饮水机上接了杯水,舀了一勺蜂蜜,缓缓搅拌着:“得寸进尺。”   但奇怪的是,明明很生气,宋喻明却没有赶走他的想法。   “我要的不是嘴上道歉,是你的实际行动。”宋喻明喝了口冰凉爽口的蜂蜜水,走到客厅,捡起了磕钝角的打火机,“你说我没有学会爱人,你自己又学会了多少呢?”   宋喻明承认程向黎的细致、温柔,也享受他为自己创造的每一个惊喜。但比起这些,他更想要一段平稳的感情。   宋喻明真的很想问一问程向黎,在他狠下心来和自己冷战的两个月时间里,他到底在想什么。   反省?内耗?   更让他生气的是,程向黎知道自己的问题,却从没有试过改变。难道真要像他说的,造出一架飞机,才能证明自己的优秀吗?   想到这儿,宋喻明垂眸,叹了声气:“我可以给你试用期,但只有三个月。我希望你能正视自己的问题,当然,我也会努力学一点东西。”   “谢谢。”程向黎得到了他的答复,从地上站了起来。   “这三个月你可以住我家。”宋喻明指了下一楼的房间,“还是老地方,至于什么时候能进我的主卧,看你表现。”   “知道了。”程向黎的眼里顿时有了光泽,“你说的伤,究竟是怎么会事?”   “很久以前的事了,”宋喻明单手拿着水杯,扯掉领结,解开了衬衫的扣子,“我刚大学的时候,有次……”   宋喻明本想说和刘泽辰出去玩,话到嘴边,顿了一下:“出了车祸,身上被玻璃划开了,腿也撞骨折了。在家里养了三个月才勉强康复。”   说到这儿,扣子已经解到了胸前,宋喻明抵着衣领往右边一拉,肩上一道缝了二十多针的疤清晰地出现在他眼前。   那么长,那么深,长在他光滑匀称的后背上,像被剜去了翅膀的天使。   程向黎惊讶地动了下嘴唇,快步走过去:“所以你前几次不想脱衣服,就是因为这个?”   就在他的手快要碰到后背时,宋喻明及时地拉上了衣服。   他把水杯放在一旁,低头扣好衬衫:“以当时的关系,我没必要给你看这些。”   言外之意是,从今天起,在定下试用期的这一刻,他们有了全新的关系。   程向黎收回伸在空中的手,耳根不觉有些发烫:“我会带着你未完成的梦想,飞好每一趟航班。”   “那再好不过了。”宋喻明整理好衣服,敞开最上方的一粒扣子,转身扫了他一眼。   说实话,他并不怀疑程向黎在驾驶舱里的能力。   他想,程向黎应该是真的喜欢飞行这件事,才能在如此复杂的性格中排除干扰,做出这般成绩。   如果可以,宋喻明希望自己能成为第二件让他自信的事。   “还有就是,以后我不会再用职业滤镜看你了。”   因为在原先相处中,程向黎装出来的从容镇定,都在这两个月的冷战中碎掉了。   现在的他,只是一个小毛病很多,但还不至于无药可救的普通人,仅此而已。   作者有话说:   虽然没有上高速,但这两个吻也算预热了吧。   所以说成长环境真的能决定人的性格,宋喻明就是一个坚定的反内耗+反PUA大师。 第60章 重新学习   一杯冷水落肚,终于浇灭了心底的情欲。   时间已经过了零点,宋喻明支撑不住,和他说了声晚安,上楼休息了。   躺在床里,宋喻明辗转反侧,脑子里还是刚才的吻。   他记得程向黎说过,他自认吻技还不错。宋喻明当时还在心里嘲笑,不料想短短几秒,就害得他差点把自己交出去——还是在冷战的情况下。   宋喻明扯了扯衣领,觉得有些热,换了一条薄被子,侧身缩在被窝里,摸了下身上的疤。   不知道是几点睡着的,早上闹钟响起时,宋喻明感觉精神还不错,起来给自己张罗早餐。   程向黎的房里还没有动静,昨晚被亲昏了头脑,都忘了问他这周的排班表。   宋喻明先给自己做了一份早餐,端着盘子从厨房出来时,卧室的门发出了咔哒的声响。   程向黎穿着短袖短裤,从房里走了出来。   “你不介意我这样穿吧?”   宋喻明扫了一眼,打量着程向黎精实的身材,摇了摇头:“我没这么多规矩,你穿了就行。”   程向黎点了点头,低头摸了把脸:“你家的地暖好热。”   “不舒服吗?”   “舒服,让我有种回到广州的感觉。”程向黎笑着走到餐桌边。   餐盘中心的太阳蛋,蛋黄饱满地铺在蛋白上,两边各放着培根和可颂,还有一碗泡着杂粮的酸奶,是标准的一人份。   宋喻明解释道:“昨晚忘记问你了,不知道你今天上班。”   “没事,我中午的航班,等下去公司食堂吃点。”程向黎拉开椅子坐在他对面。   宋喻明咬了口面包,缓缓道:“以后你把每周的安排发我一份,我也发给你。咱们对一下,这样就不用每天问了。”   “好,等下我找出来,发你邮箱?”   宋喻明点头:“既然现在住一起了,有几点我先说清楚。我一般十二点前要休息,不过我睡眠质量还不错,你要是回家晚,照常洗漱就好,不会吵到我。”   “知道了。”还想说点什么,一声猫叫吸引了两人的注意。   达克张着血盆猫口打了个哈欠,迈着优雅地猫步走过来,趴在了餐桌旁。   宋喻明切了一小块肉放在地上,顺口说道:“我上班前一般不会摸猫,你要是有空可以陪它玩会。达克精力比较旺盛,但性格还算不错,只要不惹它生气,应该不会乱挠人。”   程向黎弯下腰,看到趴在桌底下吃得津津有味的小猫,心里一阵满足。   从小他就想养一只猫,起初家里人不同意,觉得耽误学业,后来奶奶终于抱来一只橘猫,因为没有经验,养了不到半年就死了。   现在跟着宋喻明,终于不会有这些遗憾了。   “我吃完了,”宋喻明收拾好餐桌,把东西放进厨房,走到外面披上外套,“去上班了。”   程向黎回过神来,眼神一路跟他到门口:“路上小心。”   “你也是。”宋喻明扶着门框穿好鞋子,拎起电脑包,走出家门。   程向黎回到房里,打开电脑。邮箱里还保存着宋喻明的地址,刚认识不熟的时候,他们还发过几封邮件。   他把附件发到宋喻明邮箱,自己也点开看了一眼。   今天的航班下午一点起飞去伦敦,后天下午四点回来,又要两天多见不上面。   还记得刚熬上宽体机机长的时候,程向黎巴不得每次都飞长航线,休息时间足,不用每次做检查单念到嗓子冒烟,是个事少钱多的好差事。   现在再看到这份排班表,程向黎心里有些犹豫。   站在镜子换衣服,程向黎看到了脖子上细长的红印,是昨天争吵时,宋喻明慌乱间抓开的。   -   宋喻明早上在门诊看病人,忙了一上午,回办公室想点个外卖改善下伙食,屁股还没坐热,又被崔鹏涛叫走了。   “小宋,我这儿有几个任务,你领一下。”刚进门,崔鹏涛就熟练地给他派起了活,“第一,是我带的一个医科大学生交了篇论文,全英文的,你帮他看看有没有语病。”   “第二是丁院布置给你的任务,让你根据之前积累的空中医疗经验,写一个培训大纲。”   “第三是这个月轮到我们科室交公众号科普稿。最近天冷了,大家取暖器、热水袋用得比较多,低温烫伤相关的内容,你看着写一篇吧。”   崔鹏涛一口气说了一长串话,宋喻明听得有点蒙,拿出纸笔列了几点提纲,确保没有漏掉细节。   “Deadline分别是什么时候?”   “论文的事不急,后两个这周内完成,有困难吗?”   后两个任务都是文字类工作,宋喻明本来打字就慢,文笔也一般,闻言迟疑了几秒:“我尽量。”   崔鹏涛看他为难的样子,笑着提点他:“小宋,你现在也是有徒弟的人了,应该让小杭多锻炼一下。她写东西肯定比你快多了。”   宋喻明愣愣地眨了下眼,在心里琢磨着这句话。   回到办公室,点的外卖到了。宋喻明撕下便利贴贴在电脑框上,打开邮箱check消息,一边撕开汉堡的包装,拿在手里吃了起来。   邮箱里又是十几封未读邮件,宋喻明在一排小红点里,先点开了程向黎的消息。   临近春节,航班安排比较紧凑,飞完这趟航班,只有一天休息时间。   宋喻明看着他今天的安排,点开右下角的时钟。已经起飞15分钟了,应该还在爬升阶段。   正想得入神,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路。杭文宣从外面走进来:“宋老师,熊乐妍的父母说想再和你聊一下。”   “好,我吃完就过去。”宋喻明加快进度啃了几口汉堡,“让他们等十分钟。”   杭文宣注意到他还没关掉的界面:“这是程机长的航班表?”   “嗯,对。”宋喻明吃着东西,声音有些含糊,“小杭,我感觉你对航空圈子挺了解的。”   “这个……”杭文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实我女朋友就在龙江机场工作。”   难怪程向黎出事那天,杭文萱会关注到他的航班。   宋喻明吃东西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想起江听然和自己提过的“小甜妹”徒弟,心里闪过一丝诧异:“不会姓叶吧?”   “对,你怎么知道。”   “她师傅是我朋友,经常一起打球。”   “这也太巧了。”杭文萱激动地窜到他眼前。   宋喻明也扬了扬嘴角,打开装鸡块的盒子:“吃吗?”   “吃。”杭文萱拿起一块塞进嘴里。   “对了,还有件事。”宋喻明扫了眼贴在电脑上的便签,“写一个低温烫伤的科普稿,一千字左右,周五下班前给我,没问题吧?”   “没问题,今天晚上就能给你。”杭文萱爽快地答应下来。   宋喻明赞许地点头,感谢她帮忙分担了自己的工作。   草草地啃完午饭,宋喻明把熊乐妍的父母叫到了谈话室。小朋友的烫伤以浅二度为主,按理说不容易留疤,但小孩增生能力比成年人强,需要及时调整方案。   忙完一天的工作,宋喻明回到家里,做晚饭、喂猫,然后回到房里查资料写文件。   一直忙到深夜,就在他洗漱完回来,准备上床休息时,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程向黎:【我落地了,早了半小时。】   [图片][图片]   【你睡了吗?希思罗机场的雪很漂亮。】   宋喻明脱下鞋,拿起手机仰面躺进床里,点开他发来的照片。   此刻的伦敦还是傍晚。不过天空早已被灰蒙蒙的雪覆盖,只剩一点亮光,用来分辨时间。   跑道旁的指示灯已经亮起,在清冷的雪地里发出幽邃的绿光。   红色的警告牌立在风雪里,一辆醒目的荧光黄铲雪车驶到一半,将地上厚重的雪花吹出几米高的白雾,铲出一片干净的跑道。   看起来像随手抓拍的场景,但色彩和构图都极为精妙,看着别有一番异国冬日的风味。   宋喻明退出图片,回复道:【还没。】   【打个电话吧,就一分钟。】   【怎么了?】   【想听一下你的声音。】   程向黎不知怎么,竟突然学会粘人了。   作者有话说:   接下来的剧情大概就是感情线和事业线齐头并进了,小情侣要互相扶持度过一段很多变数的生活了~ 第61章 冬日限定   在和程向黎的语音交流中,宋喻明又独自度过了两晚。   周五傍晚,忙完病房的工作,宋喻明走回办公室,一边思考今晚吃什么。   程向黎的航班应该已经落地了。宋喻明走到窗边,看着窗外被细雪裹挟的夜色,打开他之前下载的用来查询航班实况的APP,把机场切换到龙江。   APP上显示,MU552已经于15分钟前顺利抵达。宋喻明见状,马上切到聊天界面,给他发消息:   【今晚想吃什么,我下班买。】   程向黎并没有回复,宋喻明想他可能还没滑到停机位,先去换衣服。   换好衣服回来,微信里多了一条留言:【还在医院吗?稍微等我一会,一起去买吧。】   宋喻明回复了一个“好的”表情包,坐在桌前,打开了一本贴满标签的书,利用这点时间再看几页书。   二十几分钟后,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一声。宋喻明还沉浸在书里,听到声音后恍惚地感觉过了很久。   屋外在下雪,宋喻明没有撑伞,系好围巾,扣上大衣的帽子,微微低头踩着雪,一路走出去。   在车流和无序的雪花中,程向黎停在路边的车显得特别安静。宋喻明拉开车门,迎面涌来一阵温暖的空气。他摘下帽子,抖了抖身上的雪,坐进车里。   “今天怎么这么开心?”程向黎一路看着他从医院里走出来。   “有吗?”宋喻明被戳穿了心思,低头搓了搓手心,“可能因为周五了,明天能睡个懒觉吧。”   说完,没等程向黎反应,他抢着问:“吃什么?”   “天冷了,吃火锅怎么样?”   “海底捞吗?”宋喻明闻言直摇头,“不行,这个点队伍都排到几百号了。”   程向黎笑了一声:“不去店里吃,我们自己煮。前天我回家,把锅拿来了。”   宋喻明平时都以快餐外卖为主,还没有尝试过自己准备食材做火锅。听到程向黎的提议,觉得很新奇。   不过自己准备食材,就意味着七八点才能吃上饭。程向黎从口袋里掏出两个精致的小包装:“饿不饿?先吃点饼干垫肚子。”   宋喻明接过饼干,看到熟悉的牌子,激动地拆开包装:“黄油酥饼?我之前在英国经常买这个吃。”   “你在英国住过?”程向黎之前没听他提过这件事。   “对,读博的时候去英国交换了两年。”   聊起自己在英国读书的两年,宋喻明有很多可以分享的话题。北欧的极光、维也纳的音乐会、地中海的日光浴……每一次旅行,都是他认真规划,从繁忙的学业中挤出来的时间。   不知不觉,宋喻明说了一大堆,中文里夹杂着英文的描述,语法也说得有些混乱。   程向黎认真地听着,回想起自己飞到过的地方、看到的建筑,心也好像跟着他在欧洲转了一圈。   走进超市,程向黎拿了一辆推车,宋喻明有点口渴,接了一杯直饮水,眼神在琳琅满目的商品中打转:“我要买土豆和番茄。”   程向黎揪着他的衣服往身边拽了点:“从蔬菜开始挑吧。”   宋喻明看到成堆的汉字,反应还是会稍慢一点。有程向黎在身边,他就不想动脑子了,开始报菜名。   “有没有午餐肉?”   “这个等最后再买,从这里出去,出口的地方正好就卖肉。”程向黎抬手比划了一下。   “牛肉卷也在那边卖吗?”   “对。”正好身后有人推着车过来,程向黎搭住他的肩,提醒他靠边站点,“吃面还是粉丝?”   宋喻明稍作思考:“有没有那种比较宽的粉?”   “你喜欢吃这种?”程向黎抬手从货架上拿下一包,递给他看。   宋喻明点了点头:“在澳洲的海底捞吃过一次,感觉很适合煮火锅里。”   程向黎把粉条放在推车里,继续往前走。   这个点很多当日的食材已经卖完了。走到冷藏区,只剩下几盒肉卷孤零零地躺在冰块上。   程向黎随手拿起一盒,宋喻明也挑了一盒,隔着上面的塑料膜按了几下,搓了搓沾着血水的手指,凑近闻了一下,朝程向黎走过去,把肉放到车里:“这个比较新鲜。”   程向黎递给他自己随手拿的那份:“这盒呢?”   宋喻明用同样的方法闻了闻:“有点不太好,再看看吧。”   说完他又拿起了剩下的几盒,最后挑出三盒还不错的,放进购物车里。   程向黎站在一旁看他挑,边走边聊,购物车很快就装满了。最后,宋喻明还在付钱的地方拿了两瓶可乐,心满意足地准备付钱。   “我来吧,”程向黎按住了他的手,“就当是为前天的事道歉了。”   说起前天的事,宋喻明还愣了一下,后知后觉地想起,几天前他们还差点闹得连朋友都做不成。   从冷战、失望到和好,就好像没有隔夜仇一样。   回到家,程向黎拎着两大袋菜走进厨房:“我洗菜你来切,怎么样?”   “可以。”时间已经很晚了,宋喻明还是觉得有点饿,从冰箱里拿出一块巧克力,分给程向黎一半,“吃吗?”   “谢谢。”程向黎拿来塞进嘴里,挽起衣袖,打开水龙头接水洗菜。   宋喻明接过他洗好的菜,切成厚薄均匀的圆片,精致地摆在碗碟里。   客厅里的落地钟缓缓敲了七下,两人还围在水池边忙活。程向黎把宋喻明切好的菜拿出去,先烧水,把火锅底料放下去。   宋喻明不喜欢吃辣,程向黎放了番茄锅底,下了几片他最爱吃的土豆。   宋喻明切完最后一盒午餐肉,端着盘子徐徐从厨房里走出来,还拿了一双专门用来夹生肉的筷子,放到空餐盘上。   浓郁的番茄汤汁已经开始咕咕地冒泡,桌上热气腾腾。宋喻明又下了几片肉和菜,坐下来等开锅。   餐桌上诱人的香味也引得达克在餐桌边徘徊,喵喵叫个不停。   宋喻明环顾四周,总觉得还少了些什么:“你有什么想看的电视吗?正好我最近在看一部医疗剧,一起看吗?”   “好啊。”程向黎说着夹了口菜。   宋喻明走到沙发上,拿了遥控板,对着电视按了几下, 屏幕上出现了一张英文海报。   程向黎吃饭的频率慢了下来,看着屏幕,认真地欣赏剧情:“没想到你也是会边吃饭边看剧的人。”   “只是今天难得有空,想稍微放松一下,慢慢地吃一顿晚饭。”宋喻明调好进度条,坐回餐桌前。   宋喻明的话提醒了他。程向黎吃着嘴里的肉丸,喝着热乎的汤,感觉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跟朋友一起慢悠悠地吃过晚饭了。   和宋喻明一起花上两小时准备一桌菜——也许这样的机会并不多,但偶然一次,就能抵消他连续飞行12个小时,在八个小时的时差中颠来倒去的痛苦。   “这肉味道确实不错,”程向黎尝了一块,对宋喻明赞不绝口,“你的鼻子真灵。”   宋喻明吃得很热,脱了件衣服,脸上依然红扑扑的。听到程向黎的话时,正在和锅里的牛丸做斗争,试了几次还是没夹起来,抬手拍了拍他:“帮我夹下那个丸子。”   程向黎凑过去,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轻松地夹了起来,放在他碗里。宋喻明用用叉子挑起牛丸,在嘴边吹了几下:“我不仅会挑肉,牛排也做得不错。”   “我知道,什么时候再做一次?我很期待呢。”   “可以啊,不过我最近比较忙,可能要等春节才能空下来。”   “最近在忙什么?”   “我们院航空医疗的试点,因为我有这方面经验,院长也让我参与了一部分工作。”   丁院长让他写培训提纲,还要做PPT,到时候在全院范围内,给感兴趣的同事做讲解。   宋喻明很珍惜这个机会,从接到任务开始,已经忙得两晚没准时休息了。   程向黎看他乐在其中,也在心里为他高兴,又给他夹了几块肉,放在碗里。   距离春节就二十多天了,许多公司都已经进入年末放假的状态,却是程向黎工作最繁重的时候。   宋喻明吃着他夹的肉,慢悠悠问道:“你春节打算几号回家?”   “看公司安排吧,尽量正月十五前回去一趟。”程向黎放下筷子,感觉肩膀的肌肉僵硬得不行,“我现在飞二休一,遇到下雪下雨的天气,基本上就要延误,落地后还要滑半个小时,每次都不能准点下班,比暑假那会儿还累。”   宋喻明听他和自己诉苦,突然灵机一动:“要不我和江听然说一声,给你安排一条离停机位近点的跑道,让你少滑几分钟?”   “还有这种好事?”程向黎明知故问地配合他。   “开个玩笑,”宋喻明眯了下眼,“以江听然的性格,就算他男朋友是飞行员,也不会有这种待遇吧。”   程向黎想起徐升木头木脑的样子,意味深长地笑笑:“这我就不知道了。”   突然,一声刺耳的鸣笛声响起,电视上放起了紧张的抢救画面。宋喻明转头,看到担架车推进来一个满头是血的伤员。   “这是什么情况?”程向黎也很好奇。   “出车祸了,”宋喻明拿起遥控器,按下暂停,往回倒了几秒钟,调到患者的颅内CT照,“左侧额颞顶硬膜下血肿,要开颅清理。 ”   “听起来很严重。”程向黎紧张得皱眉。   “接下去估计要拍手术大出血了,”宋喻明盯着屏幕喃喃道,“我之前也救过一个。”   达克还在桌底下眼巴巴地叫着,宋喻明吃饱了,把碗里没吃完的牛丸切碎给猫吃,一边关注着电视上的手术。   手里起起落落的刀叉,好像和电视剧同步一般。   这顿饭吃了一个多小时,等收拾好餐桌碗筷,已经快九点了。宋喻明伸了个懒腰,走回书房继续做PPT,帮主任的学生改论文。   程向黎短暂地在家休息了一天,投入了新的工作。宋喻明又花了两天时间,把院长要求的东西做好发了过去。   丁院长时常开会出差,等了几天也不见下文。就在宋喻明快要忘记这件事时,一天下午,崔鹏涛喊他去院长办公室一趟。   宋喻明以为事情有了进展,赶忙拿着本子,从住院部走到另一幢大楼,敲开了院长办公室的门。   没想到进门第一句话就是:“小宋,不好意思啊,那个培训你不用负责了。”   宋喻明脸上的笑意凝固,怔怔地停下脚步,站在门口:“是我写得不好吗?”   “没有,就是我前几天在北京开会,认识一个搞急救的专家,说非要过来宣传一下,我实在推辞不了。”丁院长在电脑上打了几个字,找到宋喻明的对话框,点开从没打开过的文件,草草地看了眼,“不过既然准备了就不要浪费,今晚这个专家过来,你也来一起吃个饭吧。”   “好……”宋喻明嘴角僵硬地一笑,睫毛轻轻颤着,不知道是失落还是期待。   作者有话说:   真的没有人夸一夸最近那么勤奋的我吗QAQ 第62章 爱与自爱   丁院长说的北京来的专家叫洪艺博。宋喻明本以为是个捏着官腔的领导,结果餐桌上一见,发现竟然是个不过四十出头、颇有书卷气的年轻主任。   “洪主任,医院里事多,招待不周了。”丁院长上前和他握手。   今晚来参加饭局的,除了宋喻明和丁院,还有两位主任。   赵楚良介绍完自己,指了下宋喻明:“这位是我们科室的小宋,以前在澳洲工作,有丰富的空中救援经验。”   “你好。”洪艺博热情地走上来,一双有力的大手和他相握,“我回国前也在美国工作过几年,幸会。”   宋喻明还有些放不开,笑着一点头。   入座后,服务员过来上了几盘前菜,询问是否要开酒。   领导吃饭讲究待客之道。见大家都没发话,洪艺博提议道:“大家都是医生,喝酒伤身体,要不还是算了。”   “这怎么能行?洪主任远道而来,没有派人来接你,已经很不够意思了,我们肯定要派个代表。”丁院长摆摆手,“小宋,要不你喝吧。明天让老赵给你放半天假。”   “我?”宋喻明迟疑地反问,刚想说自己不会喝酒,坐在边上的赵楚良一个眼神杀了过来,堵住了他的话。   “稍微喝点,给丁院一个面子。”他拍了拍宋喻明的手背。   “好吧。”宋喻明这才明白丁院硬把自己拉来的原因,看着眼前这位年轻有为的主任,心里涌起了一阵莫名的委屈和不服气。   服务员拿来一只大肚宽口的醒酒器,倒上三分之二的红酒,放在宋喻明手边。   这种场合学术交流是次要的,不过是借着饭局的名义联络感情、展示待客之道。   洪艺博刚过四十,已经是京大医学部急救中心的主任,才貌双全,地位不输在座的几位领导,商业互吹一直没有停过。   宋喻明筷子用得不熟,怕夹不好菜失了餐桌礼仪。几轮下来,菜没吃几口,酒倒是喝了一肚子。   “洪主任,再敬你一杯。”赵楚良说着,也把宋喻明拉了起来。   离开座椅的瞬间,宋喻明觉得有些头重脚轻,一只手撑住了桌子。   “宋医生,其实不喝酒也行。”洪艺博似乎看出了他的窘迫。   宋喻明笑着摆了摆手,心想都坚持到这儿了,不能半途而废。   等饭局结束,他已经数不清自己喝了几杯了。丁院长又说了几句客套话,要让司机送洪主任回去。   “不用了,我住的酒店就在地铁站附近,2号线坐三站就到,就当是饭后散步了。”洪艺博也稍微喝了几杯,谈吐还是很清晰,“宋医生怎么回?”   “我……”宋喻明已经喝多了,听到有人喊自己名字,强打起精神,“请个代驾就行,不劳费心了。”   “小宋,今天回家早点休息,明天下午洪主任的讲座记得来。”丁院长从后面走上来,用力拍了下他的肩,“到时候再和洪主任好好交流一下,把心得感悟写到进度汇报里。”   “知道了,院长您慢走。”宋喻明被他拍得差点没站稳,目送着他们离开酒店,赶紧找了个沙发坐下来。   洪艺博没有要走的意思,走过来友好地询问道:“能叫到人吗?我看你今天喝了不少,需要我陪你等一下吗?”   今天的事本就因他而起。宋喻明心里憋着一股劲,回绝了他的好意:“我没醉,只是喝酒容易上脸。您先回吧,期待明天的讲座。”   “那好。”洪艺博礼貌地一笑,没有再坚持。   宋喻明靠在沙发里,迷迷糊糊地拿出手机,一只手托着沉重的脑袋,用指纹解开了密码。   手机的软件整齐地分着类,他的视线却恍惚得半天都对不上焦。看了好一会,他这才想到自己没有下代驾软件,直接打了辆车。   打到车后,宋喻明的意识短暂空白了一阵。司机师傅到酒店门口后等了几分钟,给他打电话。宋喻明听到手机铃声,强撑着站起来,推开了酒店沉重的大门。   冷风瞬间袭来,钻进了他没扣好的衣服里。宋喻明冷得直缩脖子,看了眼车牌号,朝打着双跳灯的出租车走去。   车里的空调开得很足,没开几分钟,宋喻明就觉得胸口闷得慌,让师傅把空调关了。   狭小的空间里很快充满了酒和饭菜油腻的气息。宋喻明打开一条窗缝,本想呼吸下新鲜空气,吹着吹着,胃里突然一激灵,恶心的感觉直接涌到了嗓子眼。   “小帅哥,今天应酬啊?”前排的司机还饶有兴致地和他聊天。   宋喻明无心回话,看了眼导航,还有二十分钟到家,顿时眼前一黑,心里一阵绝望。   中途手机还响了几声,不知道是谁的消息。好不容易挨到家门口,宋喻明赶忙从车里下来,捂紧胸口的衣服,朝院子走去。   碰到门把手那刻,他习惯性地在兜里摸了摸,拿出了一把方形的车钥匙。   宋喻明站在家门口,对着门上的锁孔愣了几秒,得出了一个糟糕的结论。   ——他把家门钥匙和包落在车里了。   不是吧?宋喻明捂着胸口干呕了几声,用力地拍了拍门,俯身捣鼓起门上的密码锁。   不过他平时几乎不用密码,试了几个数字,都显示错误。   就在他绝望之际,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了。   宋喻明带着一身酒气,毫无防备地跌进了一个怀抱里。   程向黎抓着他的羽绒服外套,把他的身体扶起来:“你怎么了?!”   “我……”宋喻明刚想解释,胃里狠狠抽了一下,他捂着嘴,狼狈地推开程向黎,一路冲进卫生间,趴在水池边吐了出来。   “喻明,”程向黎关上房门,跟着走进卫生间,拍了拍他的后背,“你还好吗?”   宋喻明拧开水龙头,接了一捧水漱口,拼命想冲掉水池里酸臭的呕吐物:“我被院长……叫去陪专家吃饭了。”   程向黎闻言没说什么,拍着他的后背:“还想吐吗?”   宋喻明感觉好多了,轻轻摇头:“但是我胃有点疼,你去……帮我拿个药。”   “先躺会吧。”程向黎把他扶到沙发上。宋喻明脱掉鞋子,蜷起身子,一声不吭地倒在了抱枕上。   程向黎不知道该给他拿什么,把整个药箱都拎了过来,放到宋喻明手边。   宋喻明换了个仰靠的姿势,翻出一板硫糖铝咀嚼片,扣了两粒下来,塞进嘴里一通乱嚼。   “喝点水。”程向黎从厨房里给他接了杯温水,拉了拉裤管,蹲在他身边,“对不起,早知道我就给你打电话了。”   “什么电话?”宋喻明捧着水杯,不解地抬头。   “我到家后给你发了消息,你一直没有回,我以为是在加班,就……没有放在心上。”程向黎懊恼地垂下头,“还让你一个人回来,在外面吹了这么久冷风。”   他给自己发消息了?宋喻明下意识摸了下口袋,想找手机,结果发现手机在外套里,吵着要程向黎把羽绒服拿过来。   “算了,别看了。”程向黎按住他的手,“好点没?要不要我再给你做点吃的?”   一句很普通的话,还是和以往一样的声音,却在瞬间击溃了宋喻明心底的防线。   宋喻明回想起今天的大起大落,从失落到认清现实,再到莫名其妙被灌了一肚子酒,几乎快要被委屈的情绪吞没,突然抓住了程向黎的手:“程向黎,我想做。”   “你疯了?”程向黎吓得收回了手,“今天都喝成这样了,早点休息吧。”   “你别走。”在程向黎抽出手的那刻,宋喻明挣扎着支起身子,张开双臂从身后抱住了他。   带着酒气的脸贴在程向黎结实的后背上。   宋喻明握住自己的手腕,把他紧紧地抱在胸前。   今天真的好累……累到有一瞬间,宋喻明又动了回澳洲的念头。   尽管在申城有伯父的人脉,但始终不及父母那么亲近。   宋喻明想念那时的生活,怀念澳洲的工作环境。每周都有坐不完的飞机,每年都可以请假去旅游,也不会有拉他去陪酒的院长,无缘无故否认他努力的领导。   也许程向黎迟迟没有表露心意是对的。   爱一个人可以是假的,但爱自己永远不会错。   放在半年前,刚和刘泽辰分手的时候,宋喻明绝对不会犹豫。   可是等他想明白这个道理、想要抽身离开时,命运之轮却早已开始了转动。   只剩下彼此以爱为名的退让,和一个残忍的选择。   作者有话说:   我能理解大家的心情,写这章的时候,我自己情绪也很激动。 第63章 第三种选择?   程向黎给宋喻明煮了碗小馄饨。宋喻明吃完,晃晃悠悠地走上楼,一声不吭地躺进床里。   程向黎第二天还有航班,没空陪他太久。稍微聊了几句,宋喻明就困得吱不出声了,头一歪趴在床里睡着了。   程向黎叹了口气,解下他腰上硌人的皮带,把系在裤腰里的衬衫抽出来,好让他睡得舒服一点。   宋喻明昏昏沉沉地睡了一整晚,第二天醒来,果不其然错过了上班时间。明明睡了快十个小时,太阳穴还是温温地胀痛。   程向黎已经走了,宋喻明随便在冰箱里找了点吃的,先打车去饭店,把车取回来,再去医院上班。   洪艺博的讲座下午两点准时开始。来听讲的大部分都是为了医院规定的培训学分,前面三排基本都空着。   宋喻明作为丁院指派的代表,还要负责做个开场白。   介绍完这位年轻的主任,宋喻明心里还在怄气,在第一排找了个座位,坐在了洪艺博正对面。   不过让他不得不服的是,洪艺博确实是一位非常优秀的急诊医生。他一手创建的空中医疗团队,甚至还是前年冬奥会的一支主要医疗力量,也参与过几次重大灾难救援,成功挽救了上百人的生命。   不同于其他满嘴火车跑的专家讲座,他的汇报也很有质量,结合欧美国家的发展模式,与国内不同区域进行分析、匹配,给宋喻明提供了全新的思路。   问答环节,面对其他医生的质疑,他也是侃侃而谈,引经据典、由小及大,回答得真实又理想。   宋喻明夹着笔,单手托腮坐在下面,在不同观点中默默酝酿自己的想法。讲座结束,大家陆续离开,宋喻明上去帮忙整理设备,顺便向他请教了几个问题。   因为从小生活在澳洲,宋喻明对国内的区域化差异并不敏感。洪艺博详细和他解释了自己“因地制宜”的思路,一聊就是半个多小时。   谈完这些,宋喻明彻底对他心服口服,不由得夸赞了几句。   洪艺博也对宋喻明思考和提问的能力非常欣赏。两人边聊边送,一路走到医院门口,快要到分开的时候,洪艺博抬手看了眼表,突然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宋医生,我还有几句话,能不能借一步说?”   宋喻明听到他严肃的口气,实在想不出还能有什么事:“怎么了?”   “是这样的,”洪艺博把他拉到一旁,打开随身的名片夹,取出一张名片递到他手边,“你有考虑来我们医院工作吗?”   “……什么?”宋喻明惊讶地磕绊了一下,都忘了伸手去接名片。   “我是认真的,宋医生。”洪艺博拉起他的手,把名片塞到他手心里,郑重地拍了两下,“我们院有全国最先进的航空医疗体系,可以辐射整个华北乃至西北地区,而且和澳洲的模式非常相近。我真心希望你能加入我们,一起把这份事业做好做大。”   介绍完自己的优势,洪艺博又开始打感情牌:“我是在美国读博,工作几年后才回来。刚参加工作时,我也适应了很长一段时间,也能体会到你现在的处境。我是一个惜才的人,如果你愿意来,一定不会亏待你。”   说了半天,竟然是在挖墙脚。宋喻明被他的话术哄得一愣愣的,低头看了眼名片:“洪主任,这个……”   “需要点时间考虑是吧?”洪艺博抢着帮他把话说完,“没关系,名片上有我的联系方式,你可以随时给我电话、发邮件。或者——我们先加个微信?”   说完,洪艺博掏出了手机。宋喻明本想拒绝,但看到他直接把二维码翻出来了,实在不好意思拒绝,拿出手机扫了码。   洪艺博看到他发来的好友申请,轻轻扶了下眼镜框:“宋医生,我先去赶飞机了,我们有缘再见。”   “慢走。”宋喻明颔首告别,回想起临别前他嘴边的那一抹笑意,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   程向黎今天飞国内航线,要到晚上八点才能落地。宋喻明给他留了个言,告诉他自己先回家了。   下班路上,他在快餐店里打包了一份吃的,打算趁热打铁,今晚就把培训心得写出来。   加完洪艺博的微信,他没有再主动联系。宋喻明吃完饭,坐在书桌前,拿出下午记笔记的iPad,照着洪艺博的名片输入了京大医学院的网址,打算先拜读一下他的论文。   网站上跳出他壮观的履历,发表的论文不胜其数,受邀的论坛也都是业内顶尖出版社,配上主任的头衔和那张精修证件照,谁看了都会惊叹一声“青年才俊”。   洪艺博主攻的课题是颅脑创伤,宋喻明点开他去年十二月刚发表的论文,仔细地研读了一番。   看完他们医院这些年参与的重大抢险救援和医疗设施储备,宋喻明回到医院的主界面,开始斟酌洪艺博今天的提议。   其实洪艺博说得没错,相较于长三角开阔的地形和发达的路上交通,华北地区更适合发展空中救援,而且京大医学院也确实拥有全国最完备的救援体系。   或许是因为昨天的事打击太大,宋喻明还没有缓过来,竟然对洪艺博抛出的橄榄枝有点心动。   但毕竟他在申城生活了五年,这时候选择离开,换一座城市,又要经历许多分别。宋喻明没法轻易割舍这些感情,感觉胸口闷得慌,拿起手机,给江听然打了个电话,希望找人倾诉之后能好受一点。   江听然好端端的,突然听他说想跳槽去北京,还以为他和程向黎吵架了。   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江听然也从最初的惊讶逐渐冷静下来,仔细分析道:“喻明哥,你是认真考虑过了,还是因为受了刺激,一时冲动说气话?”   “都有吧……”宋喻明打开免提,把手机放在桌上,蔫蔫地捧着脸,“我只是突然发现,原来我在龙江工作了四年,还是没有适应这里的工作环境。”   他不想写每月一篇、表面说着不限字数,实则无效内卷的心得体会,也不想浪费时间听一些没用的讲座,还要时不时应付领导谈话,甚至被拉去喝酒。   “如果你是不适应工作环境,那国内的医院,无论京大还是龙江,其实都差不多。”江听然毫不留情地戳穿了洪艺博的大饼,“喻明哥,我说句实话,你如果真的接受不了,不如狠狠心直接回澳洲。”   宋喻明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听到回澳洲,情绪瞬间涌上来,小声吸气说:“可是我回去的话,就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他说这句话时,下意识用了“你们”。   江听然猜出了另一个人是谁,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这个问题你和程向黎聊过吗?”   “没有,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宋喻明无助地趴在桌上,因为他感觉无论程向黎给他怎样的回答,自己都不会开心。   这时,他注意到了电脑上的时间。已经快十点了,程向黎怎么还没有回来?   他打开微信,找到程向黎的对话框,结果发现他在七点多时连着给自己发了几条消息。   【我终于要推了,估计九点才能到。刚才下了一阵暴雪,公司不让飞,还以为今晚回不来了[小狗落泪][小狗委屈]】   【今天心情好一点了吗?等我回家给你带薯条和炸鸡,一起吃夜宵吧。】   为了逗他开心,程向黎还发两个可爱的小狗表情包。   而那时,宋喻明忙着自己的工作,竟然错过了这么重要的消息。   看到他延误了这么久都不忘给自己买薯条炸鸡,宋喻明又想起了昨晚程向黎把他从沙发里揪起来,哄自己吃下去的小馄饨。   之前他还埋怨程向黎没有为两人的关系努力,到头来却是自己遇到一点挫折就动摇了。   江听然好久没听到他的声音,“喂喂”喊了两声:“你没事吧?”   “没事,”宋喻明揉了揉眼睛,一边打字回复程向黎的消息,“我再坚持一下吧,这种事多经历几次就习惯了。”   “宋喻明,我看你是陷进去了。作为你们共同的朋友,我还是想提个醒。”江听然始终保持着旁观者的理性,“如果你真的决定留下来,必须要从心理上接受这样的工作环境。不然下次工作上再遇到不顺心的事,你会把落差转移到程向黎身上,转移到你们的感情里。这样对谁都没有好处。”   “我知道,你放心,我可以调整好的。”宋喻明换了个坐姿,缓缓吸了一口气,努力拴住自己摇摇欲坠的情绪。   只是在刚才激烈的交谈中,他并没有听到半分钟前,家门打开的声音。   屋外,程向黎正欲敲门的手,因为江听然的话悬在了半空中。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大家看不看得出来,洪主任对宋喻明其实还有那么一点点其他的意思。   香梨内心os:为什么我不能跳槽啊啊啊啊 第64章 死亡前的最后一课   手机震动了一下。程向黎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坐到餐桌前,回复了宋喻明的消息。   过了几分钟,宋喻明从房里出来,整理好袖口的纽扣,拉开座椅:“不好意思,刚才在工作,没看到消息。”   “没事,我要真有急事,肯定给你打电话了。”程向黎拆开外卖的包装,递到他面前。   “北京下大雪了?”宋喻明撕开番茄酱的调料包,挤到盒子里。   程向黎嗯了一声,似乎不太想聊这个:“反正每年冬天都会遇到几次,习惯就好。”   薯条还是热的。宋喻明沾了下番茄酱,吃着喷香酥脆的薯条:“可是我看你给我发消息的语气,明明很委屈。”   “有吗?”程向黎吃着东西,随口说道,“可能因为隔着屏幕,表达有偏差吧。”   他平时很少说这种没趣的话。宋喻明闻言抬头,轻轻扫了他一眼,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程向黎自顾自吃着饭,沉默了一会,问道:“今天心情好点了吗?”   “嗯,”宋喻明不咸不淡地应了声,“今天听完那个专家的讲座,感觉他是个很有想法的人。院长找他来做讲座,确实比我合适。”   “这么快就认输了?可不像你啊。”   “这种事本来就没必要争输赢,遇到比自己厉害的前辈,应该向他学习。”宋喻明经过一天的沉淀,心态平和了许多,“不过你可能想不到,那个主任竟然想把我挖去北京工作。”   程向黎闻言眼色一凛,放下手里的东西,凝眉看向他。   宋喻明低头摸了摸脖子:“我应该不会去吧。好不容易在这里住习惯了,再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又要重新开始。”   “这是你的真实想法吗?”程向黎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前因后果都很清楚。   宋喻明点了点头:“朋友对我来说也很重要。”   “但是朋友再重要,也比不过家人和自己吧?”程向黎的嗓音突然沉了下去。   宋喻明猛然抬头,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你什么意思?”   “一直以来,我都觉得你不是那种委曲求全的人。”程向黎尽量保持冷静的声线,就连他自己都没发现,说到最后声音抖了一下。   “你想劝我回澳洲?”宋喻明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心跟着沉了下去,“你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我只是……不想看你这么纠结。”程向黎听到他一闪而过的哭腔,心里顿时没底了。   “但这个选择和你没关系。”宋喻明加重了声音,“其实从答应和刘泽辰结婚开始,我就没想再回去。”   程向黎的眉毛狠狠拧了下:“可我不想做第二个刘泽辰。”   “你和他不一样。”宋喻明双手撑着桌子,差点从椅子上站起来,“我和你在一起很开心。”   话音刚落,两人的目光划破屋里闷热的空气撞在一起。宋喻明迟疑了半秒,脑中乱作一团,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这个人,就……非要我说这种话才满意吗?”   程向黎的心也随这句话顿住了,轻声清了清嗓子,却没法享受他模棱两可的告白。   宋喻明的心情就像桌上的外卖盒一样凌乱,无心再收拾残局:“我去洗漱了,你把垃圾收一下。”   程向黎目送他上楼,把吃完的纸盒捏扁,装进袋子里。   打湿了一块抹布,从厨房出来时,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   是他妈妈打来的。   程向黎拿起一看,顿时锁紧了眉头。   按照程秋兰的习惯,有什么事都会给他留言。这么晚了打电话来,多半没有好事。   -   宋喻明洗完澡,站在镜子前,搓了搓吹得半干的头发,拿起手机,想给程向黎发消息,叫他过来把话说清楚。   突然,门口响起了断断续续的敲门声。他打开门,见程向黎双手垂在身侧,直挺挺地站在外面。   “喻明,我明早要回一趟广州。”   程向黎的声音很僵硬,像一个快走完发条的玩具。   “怎么了?”宋喻明察觉到了不对劲。   “我妈刚才打电话说、说我外公要不行了。”程向黎垂下头,眼神恍惚地闪烁着,“可能是今晚,也可能是明天……总之,我得尽快回去一趟。”   宋喻明的气顿时消了,抓住他的胳膊:“先进来吧。”   “不用,我站着就行。”程向黎抬手撑住门框。   他担心自己一旦坐下就再也起不来了。   程向黎回想起两年前的春节,那时他刚升宽体机机长,正处于事业上升期,忙得不可开交。   正月里去拜访外公,发现他的牙掉得差不多了,偷偷摸摸地在喝稀粥。   程向黎想带他去装假牙,外公却笑着说:不着急,等过几个月天暖和了再说。   程向黎也因为工作太忙,没有把这件事放心上。   可惜外公没能等到那年春天,却先进了医院的抢救室。   等程向黎从机场出来,接到电话匆匆赶去医院时,医生告诉他外公的情况已经很严重了,丧失了吞咽和行动能力,建议送去养老院,早做准备。   看到病床上,短短几个月就模样大变的老人,程向黎恨不得当场抽自己两巴掌。   在那之后,程向黎每次去看望外公,都要做一次心理准备。   陪着他的记忆一点点混乱,生命一点点衰竭。程向黎以为两年来自己的心理建设已经做到牢不可破,可今天妈妈的电话,第一个字出口,不舍和遗憾便如同决堤之水,从心底喷涌出来。   宋喻明并不清楚老人的情况,但现在似乎不是问的时候。   “需要我做什么吗?”他握住了程向黎的手。   “医生说如果开气管,还能再撑三四天……”程向黎小声地询问他,“你觉得有必要吗?”   “什么病?”   “老年痴呆,住院两年了,撑到八十六岁,也算自然死亡吧。”   “……”宋喻明沉默了一阵,纤长的睫毛随着眼睛轻眨了几下。   在生死的问题上,程向黎真的很会给自己出难题。   “作为医生,我们一定会给出尽可能延长患者生命的建议。但你陪伴了他这么久,心里应该早有决断了吧?”宋喻明轻轻捏着他的手心,“如果你想用这几天时间再陪一陪他,那就开;如果你已经做好了准备,顺其自然也好。”   程向黎愣了下:“我还以为你会叫我开的。”   “临终关怀和抢救不一样,这方面我也算不上行家。”宋喻明抽出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抛开医生的立场,如果死亡已经不可避免,我更希望你能做自己认为合适的选择。”   程向黎木讷地怔了几秒,突然一把搂住宋喻明的腰,把他整个抱进怀里,趴在他身上,如释重负地出了口气:“谢谢你,喻明。”   谢谢你,给了我相信自己的勇气。   宋喻明差点被他捂得喘不过气,把头扭到一边,环住他的后背:“明天怎么去?”   “最早的飞机,我买好票了。”   “要我送你去机场吗?”   “不用了,我自己打车去。”   “好,”宋喻明应了声,若有所思地问他,“程向黎,你老家在广东哪个区?”   “天河,”程向黎几乎是脱口而出,“怎么了?”   “没什么。”宋喻明慢慢松开了他,“有需要的话,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   作者有话说:   玉米就是香梨在崩溃边缘的镇定剂。 第65章 “我来接你回去”   第二天起床时,程向黎已经走了。   宋喻明没有打扰他,晚上八点多,程向黎主动打电话过来了。   宋喻明不知道说什么,等了几秒,听到嘈杂的背景音,还是先开口了:“怎么样?”   “还是走了,下午四点十八分。我和妈妈赶在太阳落山前把他送到了殡仪馆。”程向黎的声音听起来异常平静,“我和公司请好假了,三天后再回来。”   “你没事吧?”宋喻明很担心程向黎的状态。   程向黎轻轻嗯了声:“我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能赶上最后一面,已经很满足了。”   宋喻明越听他这么说,心里越不踏实,提醒他:“等忙完后好好休息一天。”   “知道了,谢谢。”程向黎说完挂断了电话,走回灵堂。   程秋兰穿着一身素色的套装,静静地站在屋子的正中间。   屋里灯亮到发白,在明亮的灯光下,程秋兰挽起的头发里似乎又添了不少银丝。   程向黎恍惚地看着眼前的场景,突然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这样送别她,声音不觉有些哽咽:“妈,你早点回去吧,我守在这里就行。”   一晃程秋兰也是六十岁的人了,前几年去西北考察摔伤了腰,动了手术还是没完全养好。   守灵是个体力活,程向黎不希望妈妈因为这件事再伤身体。如果老祖宗真的怪罪下来,就让自己承担好了。   程秋兰往回走了几步,坐到墙边的凳子上:“我陪爸到后半夜。”   “那我去车里给你拿件衣服。”   程秋兰轻轻点头,看到儿子沉重的脸色,动了动嘴,欲言又止。   因为赶上春节,程向黎和母亲商量,打算一切从简,就请亲朋好友过来吊唁一下,不大办酒席了。   不过程家在广州当地也算颇有名望的家族,虽然爷爷去世得早,但前年又出了程秋兰这样一位工程院唯二的女院士,第二天前来吊唁的人里,一半都是她的同事和教过的学生,也包括程向黎的前男友池浩南。   池浩南从研一开始就跟着程秋兰干活,是她的得意门生。在得知儿子的性取向后,程秋兰还大方地把池浩南介绍给他。虽然最后两人分手了,也没有影响他们的师生关系。   师傅的亲人去世,他也留下来陪了很久。   程向黎起初都没发现,一直在接待来访者,一波接着一波,没有半点休息的时间。   直到吊唁结束,他才注意到还没走的池浩南。   一天下来,程秋兰的精神明显不如昨天。程向黎说什么也不敢让她累着,让池浩南送她回家,独自守了一晚。   到第三天,终于要准备火化了。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程向黎和外公做了最后的告别仪式。   外公的一生很简单,不像程向黎的爷爷奶奶,是省级的干部,有那么多荣誉头衔。   隔着玻璃,他看到外公穿着寿衣被推进炉子,然后就是咔嚓一声,这场盛大的送别,到这里就结束了。   这次是真的再见了。   程向黎重重地吸了几口气,眼泪顺势滑落。右耳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听不清楚声音,连同一侧的太阳穴隐隐作痛。   程向黎形容不了此刻的心情,在这最终离别的时刻,汹涌的情绪却被疲惫的身躯狠狠压制,完全感觉不到任何波动,直到程秋兰喊了几声才反应过。   中午十二点,骨灰顺利落土。时隔二十年,先后经历丧子和丧妻之痛,这座墓碑终于合上了。   程向黎蹲在墓碑前,给两位老人一起烧了纸钱。   “向黎,你别太难受了。你外公这辈子吃了这么多苦,能在人生最后几年忘掉这些,安安静静地离开,也算是一种祝福。”   程秋兰站在他身边,身着一席素净的白色衣衫,在漫山肃穆的青柏中,如同一朵明媚的山茶花。   从小,程向黎和妈妈的关系就不太好,直到最近几年工作有了起色,两人的来往才逐渐多起来。   可是母子俩各有各的事业,一年里见面的次数,一双手就能数清楚。   看着妈妈一年一年地老去,程向黎真的恨透了小时候不懂事的自己。   他抬头看向程秋兰的脸,眼前一片模糊:“妈,现在我就剩你一个亲人了。”   “别说这种话,”程秋兰俯身捏了捏他的肩,“等你以后成家了,不就又有能陪伴你的人了?”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你外公生前最疼你了,他一定会祝福你早日成家立业的。”   程向黎迟疑地嗯了声,默默地低下头。   这几天,程向黎负责操办丧礼的大小事宜,精神一直处于紧绷状态。听到妈妈提起成家,脑中突然出现了一个鲜活的身影。   也就是在这一刻,程向黎才从失去亲人的恍惚中挣脱出来,有了一种真实的感觉,几天来累积的情感慢慢聚拢,小声哭了出来。   “妈,要不你先回去,我想一个人再待一会。”   “行,到家了给我发个消息。”程秋兰没再说什么,沿着种满松柏的台阶走了下去。   程向黎目送她离开,终于坚持不住,双手撑在墓碑前,放声哭了出来。   他说不清自己到底为什么而哭。有悲伤,也有后悔和迷茫,站在三十岁的节点上,人生本就有太多悲欢离合。   而今天,他终于有了哭的理由。   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外公在世界的另一边,可以保佑妈妈长命百岁,祝福自己早日成家立业,安身立命。   半晌,视野里突然出现了一束新鲜的白雏菊,被人轻放在大理石台上,花瓣上还掉落了几滴水珠。   程向黎的目光顺着那人一身黑色的衣服往上,看到了一双熟悉的眉眼。   宋喻明站在午后明朗的阳光里,头发和衣裾随风摆动,手里捧着另一束白色花束,向他伸出了手:“别太难过了,先站起来吧。”   程向黎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慌乱地抹了把脸,抬手握住了他的手。   两只大手在半空中相握,宋喻明用力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因为蹲了太久,程向黎的腿使不上劲,差点撞到他身上。   “你怎么来了?”程向黎弯腰捏了捏小腿的肌肉,稳住了身体的重心。   “我有点担心,就和医院请了假,想过来陪陪你。本来还想给你打电话,没想到竟然找到了。”   说完,宋喻明把另一束花也放了下去,认真地看着墓碑上的字。   上面有很多天干地支的写法,宋喻明看不懂,不过还是将右手付于心口处,深深地鞠了一躬。   程向黎呆呆地站在一旁,看着宋喻明为外公静立默哀,真的好像自己的亲人一般。   “你还要再待一会儿吗?”默哀结束,宋喻明轻声问他。   程向黎看了眼时间,大哭了一场,情绪发泄了出来,强烈的疲惫感也随之涌来。   他摇了摇头:“差不多该走了。”   “我租了辆车,送你回家吧。”   程向黎点了点头,走在前面给他带路。   走到停车场,看到宋喻明租的白色小轿车,程向黎不禁问道:“你从哪儿过来的?”   “从机场出来,坐3号线到了一条什么路,然后就开车过来了。”   宋喻明一共就来过两次广州,还都是因为医院的事务出差,对这座城市的布局完全没有概念,硬生生靠导航找过来的。   程向黎听到他的描述,心里猛然一震:“下次有机会,我带你在广州好好逛逛。”   “先不说这个了,你家住哪儿?”宋喻明坐进车里,拿出手机。   “天和羊城,”程向黎报出一个地名,看到宋喻明不知所措的眼神,拿过他的手机,直接输入了名字,“这四个字。”   宋喻明接过手机,看了眼路线,把手机架到支架上:“好像还有点远。”   “在我妈妈家和机场中间,地铁半小时就能到,我当时特地买在那里的。”   听起来这栋房子好像是他自己的,不过现在宋喻明也没心思问。他发动了汽车,看着导航上拥挤的红色路段:“你睡会吧。”   程向黎应了一声,把椅背往后放了点。温和的阳光透过车窗照在他单薄的衣服上,身体很快就暖和了。   如果不是宋喻明突然出现,程向黎不知道还会在山上待多久。   车里的香火味,胸口还未摘下的白花和衣服上别着的黑纱,无不诉说着今天的他来自哪里。   但宋喻明的出现,却在悲伤之余,给了程向黎另一个信号。   一个允许他放松,允许他疲倦,告诉他即使自己有很多缺点,依然有人在意他、爱他的信号。   车驶出陵园、开向市区,窗外的街道逐渐变成他熟悉的场景。   程向黎闭上了眼。   他本以为今天不会再哭了,但还是没能抵过看到宋喻明时心里的震撼。   直到最后,小声的啜泣变为平稳的呼吸声。   程向黎睡着了。   车停在红灯前。宋喻明拿出耳机戴在一边,不想让一丁点声音打扰他休息。   作者有话说:   香梨抬起头的那一刻,伤心小狗看到了自己的卡密。 第66章 交代自己   回到家里,程向黎洗澡换了身衣服。宋喻明去楼下的粥店里打包了两份午饭,吃了一顿简单的便饭。   程向黎熬了三个晚上,此刻彻底撑不住了,回到屋里倒头就睡。   临睡前,他告诉宋喻明,这是他自己的房子,妈妈一般不会来打扰。宋喻明如果觉得累,可以随便躺下休息。   不过宋喻明没有睡觉的心思,临时从医院里出来,他还有很多事没完成,打开电脑坐在客厅里加班。   没过几小时,宋喻明又觉得饿了,拿出手机搜了下附近的店,点了份外卖。   刚拆开包装吃了几口,卧室的门突然被拉开了,程向黎带着睡意惺忪的眼神,从房里走了出来。   宋喻明嘴里还叼着汉堡里的生菜叶,见状飞快地嚼了几下,把饭菜咽下去:“你怎么起来了?才睡了两小时。”   “就是突然醒了。”程向黎拉开椅子坐在他身边,扫了眼屏幕,“你还在工作?”   “帮主任的学生改论文。”宋喻明把外卖推过去,“吃吗?”   程向黎摇了摇头,看着落地窗外匆忙的高架桥:“趁太阳还没落山,带你去见下我爸,怎么样?”   “叔叔?”宋喻明闻言觉得有些陌生,反应了几秒,才想起他的爸爸已经去世了。   程向黎顺着他的意思说:“对,就是去墓地。”   宋喻明自然不介意,点了点头。   “我换个衣服。”程向黎走回房间,过了一会,交给宋喻明一把车钥匙,“开我的车去吧,烈士陵园进去需要登记,我的车牌有记录。”   宋喻明接过钥匙,保存好电脑上的文件。程向黎跟在后面锁门,在导航里输入了目的地。   一路上,程向黎都没有说话,显然是没有睡够了。等快到的时候,程向黎突然让他靠边停一下,说自己去买束花。   宋喻明把车停在路口,等了几分钟,见他捧着一束黄色的菊花回到车里。   烈士陵园道旁的松树比早晨的地方高大,看起来已经有百年的历史,树干上系着鲜红的飘带。在落日余晖的笼罩下,透着巍峨肃穆的气息。   宋喻明跟在他后面,一阶一阶地往上走,然后拐进一条岔道。   同一层伫立着十几座墓碑,程向黎走到中间偏左的位置,俯身把花放到碑前。   “这里都是你父亲的战友吗?”宋喻明小声询问他。   程向黎摇头,指着旁边的墓碑说:“只有这位叔叔和他一起牺牲的。”   墓碑上镌刻着几列遒劲有力的魏碑字体,以及一张年轻英俊的警员照。   照片里的男人目光坚毅,眉眼与程向黎有几分相似,想必牺牲时也不过四十来岁。   程向黎起身,与照片上的男人对视良久,默默说起了心里话。   “爸,前几天外公走了,你们终于能在天上团聚了。”   “他走得很安详,没有一点痛苦。本来医生说开气管还能再坚持几天,但我实在不想让他受苦了。希望你能原谅我的决定。”   宋喻明在后面陪着他,虽然程向黎没有出声,他也能感受到,程向黎在说很重要的事情。   交代完家事,程向黎瞥了眼身边的宋喻明,又闭上眼,在心里念叨道:“爸,你看到了吗?这就是我一直和你说的新朋友,今天终于带他来见你了。”   “他是一个有点笨,又很聪明、善良勇敢的好医生,一直在为自己热爱的事业努力,希望你也可以保佑他工作顺利。”   说完这些,程向黎缓过神来,呼吸着南方冬天舒适的空气,发现心跳有点快,耳根也一阵滚烫。   他清了清嗓子,转身对宋喻明说:“可以了,我们走吧。”   宋喻明点头,最后看了眼墓碑,突然发现程向黎和父亲的姓不一样。   他疑惑地打量着程向黎和大理石上的名字,动作慢了半拍。   两人按照原路返回,走出墓园的小道,台阶上迎面走来了一位女士。   在如此开阔的地方相遇,三人都很快注意到了对方。程向黎定睛一看,惊讶地喊出声:“妈?”   程秋兰应声抬头,眼神同样停顿了几秒。只是她惊讶的不是在这里遇到儿子,而是他身后陌生的面孔。   空气突然安静,一声嘹亮的鸟鸣划破傍晚的山头。   程向黎把宋喻明拉到身边,笑着介绍说:“这是我在申城认识的朋友。”   语毕,他回头凑到宋喻明耳边,轻声耳语:“叫伯母。”   宋喻明会意地点头,仪态自然大方:“伯母好。”   “你是向黎的同事?”程秋兰从头到脚,把宋喻明打量了一遍。   “不,我是医生,在龙江医院工作。”   “龙江?”程秋兰赞许地点头,“不错,是全国有名的大医院。”   “妈,”程向黎上前半步,指着台阶上石碑说,“你先去看爸吧,我们不打扰了。”   看着程秋兰从身边走过,宋喻明拍了拍胸口:“不愧是院士级别的教授,气质真好。”   “对不起,我应该想到她今天会来的。”程向黎长出一口气,“还好,虽然见得比较匆忙,她对你的印象还不错。”   “程向黎,我有个问题。”宋喻明目送她走上台阶,终于忍不住发问,“程……是你妈妈的姓?”   “对。”程向黎也转过身,看向了停在爸爸墓碑前的程秋兰。   “你是家里有兄弟姐妹,还是为了保护烈士子女,改了名字?”宋喻明绞尽脑汁地想出两点。   程向黎被他的脑洞逗得直摇头:“都不是。先回去吧,我慢慢和你说。”   回到车里,程向黎看着渐晚的天色,一边思考晚上吃什么,解释道:“我从小就和妈妈姓。相当于男方嫁到女方家,你能理解这个关系吗?”   宋喻明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我有位堂姑好像也是这样结婚的。”   程向黎稍稍沉默了一阵,因为爷爷已经去世好几年了,他不想在背后乱嚼舌根,但转念一想,还是对宋喻明和盘托出了。   “我爷爷是交通厅的领导,性格比较强势,又只有我妈妈一个女儿。所以当时他找了个自己下属的儿子,把我父母撮合到一起了。”   “我妈结婚的时候只有二十四岁,还是个在念书的小姑娘,不敢反抗爷爷的命令。后来我出生了,她就把我丢给爷爷奶奶,自己搞研究去了。”   “我是爷爷奶奶带大的,他们从小就把我管得很严,无论做什么事,总是能挑出毛病来。”   “小时候,唯一懂我的人就是爸爸,放学回家的路上,我经常打电话到警队里,和他聊天或者让值班的叔叔帮我留言。只是没想到……他这么早就走了,然后我外婆也因为悲伤过度,紧跟着就不行了。”   尽管已经过去很多年,每次想起这件事,程向黎的内心还是无法平静。   他有时觉得命运真的很不公平,生活本就艰难,在这世上为数不多美好的东西,竟也要从自己手里硬生生收回去。   “真的好可惜。”宋喻明不知道安慰什么,递过去一张纸。   “……我没哭。”程向黎接过纸巾,把它揉成团攥在手里,“现在他们父子俩终于团聚了,下次来看爸爸,我也应该带点好消息了。”   “为什么?”宋喻明不解地扭头看他。   “因为我担心自己整天在爸爸面前愁眉苦脸,影响他投胎的心情。”程向黎看着窗外,轻描淡写地说了句。   “你又在胡说八道了。”宋喻明轻皱眉头,不悦地批评。   傍晚的太阳总是消失得特别快,谈话间,路上已经完全黑了。   “没有,我是认真的。”程向黎干笑了一声,“还没出头七,今晚就请你吃简单点了。”   “没关系。”宋喻明表示理解。   程向黎拿出手机翻了下:“对了,你什么时候回去?”   “明天,我就请了两天假。不过我还没有买机票,你呢?”   “我也明天回。”程向黎点开南航的售票网址,“中午十二点怎么样?等下把护照给我,帮你一起买了。”   作者有话说:   香梨:给南航贡献两张机票,避开我嘴碎的同事们~ 第67章 诸事不顺   宋喻明在程向黎家睡了一晚,第二天还是遵循生物钟的规律,很早就醒了。   等到八点多,程向黎还没有起来,宋喻明有点饿了,敲了敲他的房门,想叫他一起起来吃饭。   屋里依然没有动静,宋喻明开门进去,见程向黎盖着一床薄被,侧睡在床里,枕边的手机屏幕不停闪烁,放着一首他听不懂的粤语歌。   宋喻明拿起手机,关掉他的闹钟,隔着被子推了几下。   因为刚洗过澡,宋喻明身上还留着沐浴露的味道。半梦半醒间,程向黎闻到了一股甘甜的果香味。   睁开眼,见宋喻明站在床边,程向黎身下一紧,抬手在床头柜上找手机:“现在几点了?”   “快九点了,”宋喻明把手机递给他,“你先起床,路上再睡吧。”   “知道了。”程向黎从床里坐起来,被子滑下去,露出了坚实的胸膛。他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对宋喻明说,“你先出去,我过会儿就来。”   宋喻明担心他又睡着,催促他快点下床,一边走出卧室。   房里很快响起了哗哗的水声,不到几分钟,程向黎就穿戴整齐,拖着一个小行李箱出来了。   “不好意思,你好不容易来一趟,又赶上过年,我应该带你吃一次正宗的广式早茶。”   “你没必要一直为这件事道歉,”宋喻明听得耳朵都起茧了,“亲人去世,你又几晚上没睡,还是先顾好自己吧。”   程向黎半闭着眼,点了点头。   “你什么时候开始工作?”   “这几天不飞了,轮到复训,要去模拟机中心住几天。”程向黎还没睡醒,后半句话像是在抱怨,“又要有好几天见不到你了。”   “不能多休息几天再去考吗?”宋喻明看他的脸色,还是很担心。   “公司的丧假最多就三天,我再不回去就要扣工资了。”程向黎看了眼昨晚的睡眠记录,“再说了,复训期限到了,我拖着不去考,今年的飞行资质怎么办?”   还有三个月就到了部门换选的时候,这段时间除了一贯遵守的纪律,处理日常事务的细节也很重要。紧要关头,程向黎绝对不能松懈,让领导抓住把柄。   两人打车去了机场。程向黎嘴上说着不累,上车后没几分钟又睡着了。等到了机场,办好值机手续,程向黎陪宋喻明吃了点东西,又一头钻进VIP休息室里躺下了。   今天的飞机是一架七年机龄的B737-800,程向黎买了公务舱的票,两人一排,座椅相对宽敞些。宋喻明让他坐里面,方便休息。   自从知道宋喻明喜欢旅游,程向黎就一直期待和他一起出去玩,没想到第一次坐飞机,竟然是这种场合。飞机飞稳后,两人聊了几句,宋喻明说晚上还要值夜班,想先睡会。   程向黎拉下舷窗的遮光板,和乘务员要了两条毛毯,给他盖上,自己也闭上眼休息了一会。   落地后,宋喻明的手机里多了三个未接电话,他赶紧按照时间先后,一个个拨了回去。   程向黎走在后面,帮宋喻明拿着行李,看他像个大忙人似的,回复医院里的消息。   最后一通电话是来自北京的陌生号码,宋喻明拨过去后,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宋医生,好久不见。那天的建议考虑得怎么样了?”   原来是洪艺博的电话。   宋喻明这几天一直在陪程向黎,几乎都快忘了这件事,听到洪艺博的提问,如实告知了情况,说自己还没考虑好。   “宋医生,其实你不用这么快做决定的。”洪艺博听到他模棱两可的回答,还是不肯放弃,“不如有机会,你先来我们医院参观一下?”   “真不用了洪主任,大家医院里事情都多,现在又赶上过年,我就不打扰了。”   “那就等年后再说嘛。”   “……”宋喻明招架不住他的热情,只能匆匆忙忙地说了声“有病人叫”,挂断了电话。   程向黎跟他走在一起,零零碎碎听到了几句话,神情有些不悦:“是那个挖墙脚的主任?”   宋喻明点头,疑惑地摆弄着手机:“不知道为什么,他非要坚持邀请我去北京。”   出于男人的直觉,程向黎不禁多想一步:“这个主任是不是比较年轻?”   “嗯,我看他简历上写是85年的,今年才四十岁。”   程向黎松开行李箱,握住宋喻明手,把他拉到一边:“叫什么名字?有照片吗?”   宋喻明在手机里输入了几个关键词,找到了洪艺博的个人主页。   程向黎凑过去一看,语气顿时严肃起来:“宋喻明,下次他再打电话来,你就跟他说是或不是,不要讲得那么客气。”   “我也是这么想的。”宋喻明还没听出他语气的变化。   “还有,你的厚外套呢?”程向黎把箱子拎到他眼前,“快点拿出来穿上,现在外面才三度,你别冻感冒了。”   “我不冷,”宋喻明莫名其妙看向他,“反正到门口就打车了。”   “打车也要去外面等,这么冷的天,就不能爱惜自己一点吗?”   宋喻明终于听出了他话里浓浓的火药味,生气地拍了他一下:“程向黎,你是不是还没睡醒,怎么今天脾气这么差?”   “我没有。”程向黎义正辞严地反驳他。   “……你有。”宋喻明小声嘀咕了一句,委屈地蹲在地上,从箱子里翻出了一件羽绒服。   程向黎清楚自己因为什么发火,看他委屈的样子,心里过意不去:“明天要我接你下班吗?”   “不用了,我累了就自己打车回来。倒是你,早点找回工作状态才是真的。”宋喻明把卫衣脱下来放进包里,穿好羽绒服,不咸不淡地揶揄他,“现在满意了吧?”   程向黎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把宋喻明送到医院,程向黎回到家,还是很在意洪艺博挖墙脚的事,在电脑上对他进行了地毯式的搜索。   都说男人像酒,四十岁正是质量的分界线,好酒越品越醇。要是宋喻明真跟他去了北京,说不定就被他骗得神魂颠倒,再也回不来了。   虽然不在医疗行业,程向黎也知道一家大医院里科室主任的分量,看到这么优秀的专家,不觉有些危机感。   宋喻明的夜班结束后还连着两场手术,程向黎没能等到他回来,只能先去模拟机中心报道。   复训为期四天,每天四小时,剩下时间,考生安排相对自由。程向黎其实可以回家,但因为之前耽误了好几天,他还是打算收收心,在房间里多复习几遍,保持考试的状态。   第二天,程向黎的考试时间安排在晚上。在航前准备室里,他看到了今天和自己搭档的副驾——袁涵。   对袁涵这个人,程向黎了解不深,只知道他是公司有名的交际草,见了谁都喜欢要微信,和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聊上几天,就能把他变成自己异父异母的好兄弟。   见他过来,袁涵主动和他握手:“程机长,听说你前几天家里出了点事,这么急着过来考试,身体吃得消吗?”   消息倒挺灵通的。程向黎不知道他说这句话的用意,淡淡表示道:“没事,不影响。”   也许是看他对自己爱搭不理的样子,袁涵又继续找话题:“您上次那个起飞时单发的险情真是处理得太好了,有过这么真实的历练,模拟机肯定不在话下。”   “……”程向黎最烦这种无效的吹捧和巴结,不得不拿出机长的权威,提醒道,“先专心准备考试。”   今天四小时的考试,依然是两小时操作,两小时监控飞机。对于程向黎来说,就是把操作权交给右座的副驾,自己负责陆空对话、监控飞机仪表,配合他做检查单。   但一旁的袁涵状态似乎不太好,上来几个科目,被考官刁难着复飞了三次,程向黎明显感觉他的操作非常急躁,甚至都忘了让自己收起落架和襟翼,还是程向黎提醒之后才反应过来的。   袁涵知道自己表现不好,小声地和他道歉:“不好意思程机长,让你见笑了。”   程向黎也对他不太满意,但还是不想给他太多压力:“袁涵,不要紧张,你又不是第一次做这些了。”   袁涵点了点头,考试继续。公司今年新修改了复训模式,变成了先考后练,简而言之就是从考纲里抽科目,和真实的空难一样,他们并不知道接下来飞机会发生什么。   起飞阶段,飞机顺利离开了地面。但在起飞爬升后没多久,程向黎发现自己眼前的空速表转速慢了,PFD出现了空速不一致警告。   他立刻将情况汇报给了袁涵,话音刚落,手中的操纵杆开始剧烈抖动,高频、强烈的震动通过双臂传遍了程向黎的全身,不断地提示着飞机即将失速坠毁。   “继续爬升。”程向黎一边下命令,一边握紧操作杆,检查袁涵面前的仪表,“你的仪表是好的,你来飞。”   现代客机都配有三套独立的关键飞行仪表,出现这种情况,可能是因为一侧的皮托-静压系统堵塞,导致速度测量不准确。飞行员可以通过交叉检查,启用正确的仪表。   “我操作。”袁涵接过了飞机的控制权,然而就在同一时间,飞机突然失去控制,操作杆变得异常沉重。   袁涵下意识地想把杆拉起来,程向黎本想去拿检查单,见状立刻提醒他:“不要拉杆,向上调配平。”   袁涵听从他的意见,终于将俯冲的飞机改到平飞,根据记忆项目,完成空速不可靠时俯仰和推力的设定。   程向黎打开无线电,向空管汇报了飞机遭遇的险情,请求返航并询问了此刻高度和速度。   然而此刻,驾驶舱里面临着一个更大的问题——经历了刚才一通改平后,飞机的速度太低,舱内回响着操作杆抖动的声音。   他们急需气流通过机翼,为飞机提供升力。   程向黎注意到飞机还有五度的仰角,马上命令他:“压杆。”   但也许是因为刚经历过一次俯冲,又或者是觉得飞机爬升高度不够,此刻用高度换速度风险太大,袁涵并没有听从他的指挥。   “往下压杆啊。”程向黎再次提醒他。   袁涵依然没有反应,与此同时,他做出了一个违背常理的举动——把油门推到了最大。   可是引擎已经无法吸入足够的空气,最大推力形同虚设。很快,左侧引擎停止了工作,右侧引擎在满负荷状态下,瞬间将飞机推向了不可逆转的深渊,朝着夜色中的海面俯冲而去。   袁涵吓傻了,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程向黎本能地夺回操作权,想在坠毁前的最后几秒里,再次尝试将飞机从失速中改出。   可惜一切为时已晚,在急速俯冲和一连串绝望的警报声中,飞机“坠入”海面,眼前的显示屏变成了黑色。   程向黎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厉声问道:“我刚才让你压杆,你为什么不动?”   “对不起,程机长……”袁涵呆若木鸡地垂下双手,声音都僵了。   “你对不起的人不是我。”程向黎用力掐着自己手心的肉,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崩溃,“如果今天你开的是真飞机,三百多人都会因为你的举动丧命。”   一瞬间,疲惫、绝望和坠机的真实感,就好像坠海后冰冷的潮水涌进驾驶舱,漫过他的身体。   程向黎精疲力尽地闭上眼,甚至都不敢回头看一眼身后的三位考官。   因为他知道,这次的模拟机考试完了。   方健一直在为他铺路、对他寄予厚望的副部长职务,也在此刻付之一炬。   作者有话说:   香梨:好歹毒的操作 第68章 生死契阔   作为教员,程向黎很清楚一个熟练的“杀手”是怎么在模拟机上杀人于无形的。   一场空难的发生,往往是许多小错误一点点累积、叠加的结果。   程向黎甚至都想好了返航时,考官会怎么在五边给自己使绊子,却万万没想到,他们会挂在“空速不可靠+失速改出”这样一个明明白白写在考纲里,练过上千遍的科目上。   看着呆坐在副驾座椅上的袁涵,程向黎真的很想立刻把他拎出驾驶舱臭骂一顿。   但现在面对考官,他只能忍住所有情绪,反过来安慰他:“袁涵,振作一点,考试还没结束。”   袁涵怔怔地把手放回杆上,对主考官说:“冯主任,请继续吧。”   剩下十五分钟时间,程向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去的。等考试结束,他们跟在考官后面来到讲评室。五个人围坐在会议桌前,脸上写满了同样的表情。   “知道我刚才在考你们什么吗?”主考官发话了。   程向黎抬起头:“起飞时空速不可靠。”   “其实当时高度完全够的,下面是海又不是山,用600米的高度就能换一个合适的速度,你们依然能在1300米的位置改平。袁涵,你为什么不听机长的话?”   袁涵被怼得哑口无言,低下了头。   “还有你,程向黎。你在排除故障后,看到副驾的错误操作,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接手飞机?”   “……”程向黎同样不敢回答他的问题。   说实话,当时他心里确实有侥幸的成分,以为袁涵是个有七年经验的波音飞行员,不至于蠢到这种程度。   “想要成为一名优秀的机长,不光是自己技术好,学会驾驶舱资源管理同样重要。”说到这儿,考官淡淡地扫了眼程向黎,“下周再约时间吧。”   这句话也就意味着,他没有通过这次复训,需要停飞一段时间,再做补充训练。   虽然只要下次通过考试,他还能续上飞行执照。但如果这件事传到领导耳朵里,恐怕就不是耽误一周这么简单了。   程向黎知道自己确实有失误的地方,没有半句解释,心甘情愿地接受这个结果。   袁涵动了动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在程向黎阴沉的眼神中,又把话咽下去了。   明后两天还有熟练检查,但程向黎打开操作手册,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晚上九点,他开着车回到了宋喻明家,透过一楼的窗户,看到了客厅里明亮的灯光。   程向黎按了下门铃。过了半分钟,宋喻明出来应门,看到他站在外面,很是惊讶:“你怎么回来了?”   “喻明,”程向黎关上门,往里走了一步,张开双臂抱住宋喻明,闭上眼睛靠在他身上,“让我抱一会你。”   宋喻明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他大晚上失魂落魄地从模拟机中心回来,便猜出了缘由:“没事吧?”   宋喻明刚洗完澡,身上还留着一股清爽的花香。程向黎紧紧把他抱在胸口,贪婪地享受着他对自己的宽容。   “我考试出错了,要被停飞一段时间,重新再考。”半晌,他从宋喻明身上起来,鼓起勇气说出了今天发生的事情。   “怎么会这样……是因为太累了没有休息好吗?”宋喻明虽然有所准备,还是很难相信程向黎居然会犯错。   程向黎重重地叹了声气,一边思考该从哪里说起。如果把整件事复盘一遍,至少需要半个小时。但他真的太累了,累到一个字都不想说。   “总之,就是我没有做好机长的职责,如果这是一个真实的事故,你应该已经见不到我了……”许久,他颓丧地憋出了一句话。   “别胡说八道,”宋喻明生气地吼住了他,抓着他的胳膊晃了几下,“不会的,你不会出事的,你的每一趟航班都会平安回来的。”   程向黎摇摇晃晃地站在屋子里,脑中还是飞机坠入大海前无能为力的绝望。   “先坐下吧。”宋喻明把他拉到客厅里。   程向黎重重地跌进沙发里,痛苦地揪着头发:“今天我们有个科目是空速不可靠和失速改出,按理说应该是副驾操作。我提醒了他很多遍压机头,他不但不听我指挥,还把油门加到最大,弄坏了一个引擎。”   “然后飞机进了尾旋,直接掉进海里了。”   说完最后一个字,程向黎的心也好像飞机一样,重重摔进了海里。   宋喻明坐到他身边,掰开他乱抓头发的手,握进自己手里。   “宋喻明你知道吗?这几年来,除了那几个空难科目,我从来没有在模拟机上失败过。”   可是这一次,他差一点就死了。不仅如此,他的死还要背负上三百多条人命和数以万计的家庭。   然后地面上,应该会出现很多像自己一样猝然失去亲人的孩子。   “你别想了。”宋喻明捏了捏他的手心,听到一阵铃声,从他的口袋里拿出手机,“有人找你。”   程向黎接过手机,看到是方健的电话,心情顿时紧张到了极点。   接通电话,他喊了一声“方部长”,然后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静静地等待挨批。   “你的事我听说了。”方健那边,声音不疾不徐地传来。   “方部长,对不起。”程向黎抢着把话说完。   方健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叹了口气:“向黎,我没打算批评你。我今天打电话来,只是想告诉你把剩下的科目考好。这样我还能找个说法,帮你和领导交代过去。”   “……什么?”程向黎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然呢?难道要我眼睁睁地看你失去这么好的机会?”方健沉稳的声音里透着一股不容置噱的威严,“向黎,你放心,只要我还是飞行部的部长,公司领导都会给我几分面子的。”   “虽然民航是一个严谨的行业,但大家一路走来,谁不是从模拟机上一点点错过来的?你也很久没犯过这种失误了,这次就当是引以为戒吧。”   也就是说,竞选副部长的事情还有转机?   程向黎心里一颤,百感交杂的情绪最终变成一句“谢谢”。   放下电话,程向黎坐在沙发上,神情依然有些呆滞。   宋喻明听到了他们对话,拍了拍他的肩,笑着安慰道:“你看,连你们部长都说没事了。有这么好的领导照顾你,你只要调整好心态继续往前走就行。”   “可是,”程向黎却好像陷入了怀疑和否定的怪圈,怎么都跳不出来,“宋喻明,我是说如果——如果有一天我的飞机真的掉下来了,该怎么办?”   “程向黎,你怎么还在想这种事啊!”宋喻明恨铁不成钢,突然把他从沙发里揪起来,使劲晃了几下,“我不会让你死的!”   “程向黎,我答应你,只要你还能进手术室,我就能救。”   “不仅是你,还有飞机上的所有人。来一个我救一个,来十个我救十个,只要还剩一口气,我都能救回来。”   宋喻明几乎是抓着他的衣领吼了出来。   程向黎怔在原地,静静地低头看他。认识这么久以来,他还是第一次听宋喻明这样嘶声力竭地说话。   一番宣泄之后,宋喻明突然意识到自己方才情绪失控了,羞赧地低下头,想从程向黎身边逃走。   转头瞬间,程向黎却早已察觉到了他的退意,眼疾手快地拦住他的身体,将他拥入怀中。   宋喻明的脸颊擦过他的头发,贴在了他的肩上。   程向黎把手往上放了点,轻轻摁住他的后脑勺,靠到自己身上:“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再说这种话了。”   他本来还想再加一句“宝贝”,犹豫了几秒,最后两个字还是没能出口。   可紧贴的胸口处,不断升温的皮肤和混乱的心跳声,早已出卖了彼此的心事。   作者有话说:   “只要你还能进手术室,我就能救”——终于写到这句最满意的情话了。   香梨:今天的我就是方宝男和宋宝男,呜呜呜(小狗抹泪) 第69章 时差回信   因为没有通过复训,程向黎暂时成了“无业游民”。按照公司规定,在补考前他还要完成16小时的补充训练,需要自己和模拟机中心约时间。   这样一来,耽误的就不只是一周时间了。   虽然方部长答应帮他向领导打圆场,也不会撤销他的职务,但在脱离原本的工作状态之后,程向黎还是有些焦虑。   唯一让他欣慰的是,终于有时间接宋喻明下班,陪他一起吃晚饭了。   二月底的气温已经逐渐回升,有时吃完饭,他们会沿着龙江散步回家。   宋喻明偶尔会和他聊起自己小时候的事。比如第一次坐飞机,那时还只有三岁,为了回国探亲,辗转了三个机场,前后花了一周时间。   还有上高中的时候,他参加了一个航模比赛,参考A380的图纸自己建模型、连电路,做了一架四发飞机,成功飞行了五分钟并且返航着陆。   程向黎听他讲这些事,感觉特别有意思,好像被停飞也没那么糟糕了,就当是在接二连三的打击之后,给自己一点缓冲时间。   等了差不多两周,程向黎终于做完补充训练,约好了复训时间,顺利拿回了自己的飞行资质。   通过考试的当天,他立刻给方部长发了消息。方健最近在为公司开辟由申城直飞埃及开罗的新航线忙碌,直到晚上才回复。   大致意思是让程向黎好好努力,踏踏实实地飞好每一趟航班。等选举前夕,他会去和领导打招呼,让他们不要刻意刁难这次失误。   拿到了失而复得的飞行资格,终于可以重回驾驶舱,程向黎连整理东西都干劲十足。   因为第二天的航班比较早,程向黎打算收拾好早点休息。整理到一半,房门突然响了,宋喻明探进身来,问要不要帮他熨一下制服,正好自己也有衣服要一起熨。   程向黎看到他手里的深蓝色西装,问道:“明天医院里有活动吗?”   宋喻明靠在门上,心情看起来很不错:“市里领导来抽查创伤中心的建设进度,院长说让我也去听一听。”   程向黎听完却有些担心:“该不会晚上又要叫你去陪专家喝酒吃饭吧?”   “放心,这次不会了。上午汇报完,下午就回医院。”都说吃一堑长一智,宋喻明这次不会再冲动了,“就算他们真的要我去喝酒,我也不会答应了。”   程向黎忍不住一笑:“敢这么拒绝领导,倒还挺符合你的性格的。”   宋喻明走进来拿走了他挂在房里的衣服,慢悠悠地抱怨道:“反正我也不会喝,去了也没用。”   程向黎还有一点资料没整理完,对他说自己过几分钟来找他。   但是没过一分钟,外面就传来了宋喻明的声音:“程向黎,你快过来一下!”   程向黎听他喊得这么急,还以为出事了,赶紧放下东西过去。走进门一看,屋里相安无事,宋喻明正气鼓鼓地叉着腰,和在熨台上撒泼的奶牛猫大眼对小眼。   “你快把达克抱走,它一直在房间里上下乱窜,我都没法干活了。”   达克今天不知道发什么神经,跟着宋喻明一路走了进来。先是在房里逛了几圈,然后跳到桌上,抬起前爪不停在宋喻明眼前乱晃,似乎是想要和自己的主人来一场拳击比赛。   程向黎看到眼前一幕,放声大笑起来:“宋医生,看来你的教育方式还是太仁慈了,这么大点的小猫都敢在你头上撒野了。”   宋喻明的脸更沉了:“你别看热闹了,快点帮我把猫抱出去,别让它再进来了。”   说完,他又指了下手边的熨斗:“要是真被烫到了,小猫要吃不知道多少苦头。”   “知道了,我这就把它弄走。”程向黎出去拿了根猫条,伸到达克面前。小猫看到吃的就放松了警惕,吧嗒吧嗒吃了几口,被程向黎薅住脖子,一把塞进了怀里。   在纸箱里安顿好小猫,程向黎又走回洗衣房,顺手带上了门。   宋喻明穿着一身休闲的睡衣站在桌前。手里的熨斗冒着热气,缓缓熨过洁白的衬衫领子。   程向黎看得入了神,总觉得应该说点什么,又不想打扰他专注的动作,看着宋喻明把衣服翻了几个面,从领口熨到侧缝,挂回衣架上交给自己。   第二天,早上五点不到,程向黎就早早起床,为今天的航班做准备了。   穿着宋喻明亲手熨的衣服,程向黎系好领带和肩章,站在镜子前好好欣赏了一番。   穿戴整齐,拎着飞行箱走到门口,低头换鞋的时候,程向黎发现门上贴着一张纸条,用中文一笔一划地写着两行字。   【程向黎,   起落平安】   “平安”后面还画了一个小苹果。   这次的便签不像之前那样写得匆忙潦草,而是非常端正的手写体,应该是昨晚临睡前就放好的。   程向黎揭下纸条,从飞行箱的侧袋里拿出一支笔,在后面补了一句。   宋喻明醒来时程向黎已经去上班了。他走到厨房,准备做早饭,发现昨晚贴在门上的便签出现在了餐桌上,后面又多了两行遒劲有力的楷体字。   【宋喻明,   工作顺利。】   虽然因为两人颠三倒四的工作,程向黎还是和以前一样,经常几天见不到宋喻明。   如果晚上回来,正好赶上宋喻明夜班,程向黎会顺路去Five by five给宋喻明买他最爱的橙汁冰美式——哪怕咖啡店离医院只有不到一公里的路。   等他飞夜里的航班,到家比较晚的时候,宋喻明睡下了,会在进门的地方给他留一盏灯。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快到试用期的期限。程向黎一直记得这件事,觉得无论最后结果如何,自己都该送他一份特别的礼物。   没想到,方部长还真的帮他争取到了一个机会。今年3月,公司与开罗机场的直飞航线正式开通,也这是国内首条直通北非的航线。   公司打算于一周后举行首航暨签约仪式,由波音机队执行首趟飞行任务。方健和领导力荐,把程向黎推上了首航的飞行员名单。   简而言之,就是为他创造了一个给领导开飞机的机会。   而且因为首航的特殊性,公司还在内部发放了20张五折商务舱的机票。程向黎听到消息,立刻就给宋喻明抢了一张。   晚上回家,他询问起了宋喻明下周的安排,说公司送了张机票,问他有没有时间陪自己去开罗。   宋喻明看到商务舱的票,完全不相信他的鬼话:“你别骗我了,真当我不知道你们公司的规定?是你自己掏钱买的吧?”   “真不是,”程向黎睁着眼睛说瞎话,连哄带骗地忽悠他,“你知道这趟航班有多重要吗?这可是方部长帮我争取了很久的机会。公司给我发了一张家属票,但我妈肯定没空去。你能不能和同事换个班,或者请一天假,就当是陪我一天,出门逛逛。我帮你把回程的票也买好。”   宋喻明听他说了一堆,原本坚定的内心竟然有些动摇。   在英国交换的时候,他就计划等逛完欧洲,去北非看一看。但后来因为要做实验写论文,没能挤出时间。   虽然这次只在那边停留一天,但毕竟是首航,是程向黎负责的航班,还有免费的飞机坐。   这么好的机会都不争取一下,也太可惜了。   宋喻明记得年初开会时,赵楚良还特地强调过,建议大家不要集中在国庆和元旦请年假。   那如果自己现在请假,和他们错开,说不定领导反而会同意。   “好吧,”宋喻明思考了一番,觉得胜算很大,“我去和主任说一下,看看能不能请两天假。”   作者有话说:   注:文中提到直飞开罗的航线,在时间上有所杜撰。现实情况是东航于2023年12月正式开通此航线,为我国航司中首条直飞开罗航线。 第70章 前潮后浪   宋喻明最近其实挺忙的,除了看不完的病人,还有一部分研究任务。   创伤中心成立后,医院也相应地需要组建航空医疗救援队,计划是从每个科室里抽几个人,实行轮班的制度。   宋喻明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而且他的目标,不仅是加入这个队伍,他想成为组长,再一步步做到办公室主任。   想要做领导,就要拿出与之对应的能力。这些天宋喻明一直在想,在国内的医疗体系下,自己的竞争力到底在哪里,每天回家都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看文献、看病历,都有些着魔了。   听程向黎的话,放下手头的工作,出去走一圈,也许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第二天,他就去科室主任商量请假的事。   也许是因为两个月前刚定了新规矩,不好打自己的脸,赵楚良竟然奇迹般地批准了他的假期,说如果没有突发重大事故,需要集中人手抢救的情况,可以放他出去两天。   当然,前提是要完成自己的工作,不耽误病人的治疗。   从办公室出来后,宋喻明找到住院总询问这周的手术安排,告诉他自己的请假时间。   然后不出半天时间,宋喻明请假的消息就在科室里传开了。杭文宣还以为他和程向黎是修成正果了,特地挑个好日子,要去结婚。   宋喻明不知道是哪次开始,杭文宣对自己有了这样的误解。不过看她这么开心,宋喻明也不舍得泼她冷水,就说确实是和程向黎一起出去。   杭文宣恍然大悟:原来他们已经跳过结婚的步骤,直接开始度蜜月了。   -   今天程向黎轮到休息,睡了一觉醒来,收到了方健约他打羽毛球的消息。   在现代职场,有一技之长傍身非常重要。像羽毛球、篮球之类的运动,如果打得不错,又遇到一个可以投其所好的领导,仕途可以说成功了一半。   程向黎的爷爷就很喜欢打羽毛球,退休之后更是每周都要亲手教程向黎打上几个小时。   不过那时候程向黎年纪还太小,力量和技巧都不如他,每次都少不了挨骂。   遇到方健后,挨了这么多年的骂总算发挥作用了。程向黎有时候想,方部长这么喜欢自己,应该也少不了球友的情分。   两人约了下午三点,地点还是之前常去的球场。刚一见面,方健就和看到老朋友一样,和他讲起了这几个月以来,为了这条新航线,他参加了多少会议,见了多少领导。   现在这条航线终于落成,对公司的发展乃至两国的经贸往来都有重大推动作用。在有生之年办成了这样一件大事,方健的抱怨里都充满了自豪。   程向黎听他说这些,脑中不由地想起了另一个也在为自己热爱的事业坚持的人。   正在心里想着,方健好像看透了他的心事,冷不丁地问道:“向黎,我感觉你好像忘记了一件事。”   “什么啊?”程向黎仰头把球打回去。   方健跑到网前,轻轻一挑:“你不是说今年春天,要带来宋医生见我吗?”   “这个……”程向黎听到宋喻明的名字,动作慢了半拍,球轻巧地飞过中线,落在了地上。   程向黎走上前,俯身用球拍勾起球,尴尬地笑了笑:“方部长,您记性可真好。”   “那当然了,我也想看看是哪家的医生,能让你这么心动。”   程向黎低头一笑,转身挥拍击球,响亮的抽击声划破空气,发出了一个漂亮的高远球。   方健抬手把球扣了回去。一回合结束,程向黎走到场外,拿起毛巾擦了擦汗,喝了口水:“不瞒您说方部长,下礼拜的首航,我给宋医生准备了票。”   “你的意思是终于舍得给我看了?”方健拿着茶杯,踱着步子走过来。   “如果他们医院里能请假的话,应该会来。”   “真是期待啊。”方健拧开茶杯盖子,捧到嘴边吹了几下,浅啜了两口。   或许是因为忙于公司事务,没有休息好,第二局比赛过半,程向黎明显感觉方健的跑动慢了下来。   陪领导打球,胜负是其次的,最主要还是哄领导开心。虽然两人已经很熟了,看到方健的状态不好,程向黎的攻击性也降了下来。   不要料想几回合之后,方健就发现了端倪,不满地哎了一声:“程向黎你这小子,给我喂球呢?”   “哪有?”程向黎以退为进,放下球拍,捶了捶腰,想要糊弄过去,“一个冬天没运动,感觉腰都不太行了。要不咱休息一下?”   “你才几岁啊腰就不行了?”方健揶揄他。   “下个月过完生日就三十四了,真不小了。”程向黎一本正经地回答他。   方健没有理会他的玩笑,坐下休息:“你还只是不小了,我可是实打实的一年比一年老了。这人啊,五十岁一过,身体就变化得特别快。我现在每天忙完回家,有时候都觉得头昏脑胀的,精神也大不如前了。”   程向黎听他提起健康问题,不觉有些担心:“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吧?”   “其他倒是没什么,反正下个月就要去体检了,到时候看怎么样吧。”方健倒是挺坦然,“现在很多工作,都是年轻的时候消耗了太多,又要熬到岁数才能做出成绩。所以我才希望你少走点弯路,别像我这样,上了年纪,身体跟不上抱负,只能自己消磨。”   一连忙了几个月,方健劳心费神,如今也是有感而发。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程向黎听他这样感慨,不禁想起这十几年来他们的情分。   “方部长,您别说这种话。你今年才五十岁,还能再飞10年呢。”   “我知道,”方健洒脱地笑了笑,“但公司的未来,还是属于你们年轻人的。”   “……”程向黎垂下头,咽了咽口水。半晌,似乎是接受了这个事实,他问道:“您还打吗?”   “再来一局吧,我们速战速决。”方健拿起球拍,挑起地上的球。   因为家里有老婆做饭,球局散场后,方健就开车回家了。   程向黎在球馆里冲了个澡,换上干净的衣服,给宋喻明发消息,问他几点下班。   宋喻明看样子还在忙,过了十几分钟都没有回消息。程向黎见天色还早,打算去附近的公园里坐会,吹一吹自然风。   又过了半小时,宋喻明终于上线了,说自己准备下班,让他去超市里买点菜,回家做饭吃。   上个月程向黎停飞的时候,他们经常一起出去吃。但总是下馆子,吃得油腻重盐,毕竟不太健康。他们也没精力每天自己做饭,偶尔就买点预制菜糊弄过去。   程向黎去超市买了他喜欢的烤鸭和牛肉,回家简单炒了几个菜。   宋喻明回到家,饭菜基本上已经做好了,闻到一阵阵肉香,看到桌上热腾腾的菜,抱起猫坐到了餐桌前。   “程向黎,我今天有一个好消息的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程向黎端着煮好的排骨汤走出来,不假思索地答道:“好的。”   “你这个人,”宋喻明啧了一声,感到一阵没劲,“好消息就是,主任批准我的假期了,前后一共有四天。”   程向黎顿时眼色一亮:“那坏消息是什么?”   达克闻到一桌的肉香,扒拉着桌沿,直起身子不停叫唤。   宋喻明捋了捋它的后背,拿起一块肉,撕碎放在桌上,一边悲伤地说道:“坏消息是这周我要值两个夜班。”   程向黎闻言,明白他是为这趟旅行和同事调班了,走过去捏了下他的脸:“不好意思,让你把自己弄得这么累。等到开罗是早上8点,我们还有一天半的时间可以玩。我今天吃完饭就马上搜攻略,保证规划出一条最佳路线,不辜负你这两个夜班。”   宋喻明被他逗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看航班的出发时间是半夜,你打算怎么安排?”   “下午的时候我应该要睡一会儿,然后可以来接你下班去吃晚饭,到时候拿好东西一起去机场。”   宋喻明点头:“那就这么说定了,和工作状态中的Captain一起去机场,还要坐你的飞机,真是难得的体验。不过这么重要的航班,你们机组的飞行员应该都是机长吧,我是不是不方便递Log本?”   所谓Log本就是飞行日志,机长可以填写一些只有飞行员才知道的数据,比如起飞时的重量,是飞友和驾驶舱沟通的凭证。   让宋喻明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坐自己的飞机,也许几年也就一次机会,程向黎当然不想错过每一个细节。   “你要觉得不方便的话,我可以把这些参数记下来,等下飞机了给你填。”   作者有话说:   又是一章过度,也是很重要的铺垫。希望大家不要嫌我啰嗦。 第71章 机长失能   度过了忙碌的一周,宋喻明终于有空整理行李了。短途旅行需要带的东西不多,宋喻明查好目的地天气,准备了两套合适的衣服,又带了一点洗面奶的分装,分别装好放在行李箱里。   第二天,程向黎带着他的行李来医院接他去吃晚饭,然后开车去机场。   今天机组的配置有两位部门领导,公务舱里还有四位公司和民航华东分局的主管。一路上程向黎的话不多,宋喻明也没有打扰他,缩在座位上补觉,时不时睁开眼,偷瞄一眼程向黎搭在方向盘上的手。   送到航站楼,两人短暂地分别了。程向黎要去做航前准备,宋喻明则要通过安检、出境等一些列检查。   非节假日的机场比较空闲,等宋喻明找到登机口坐下,距离登机还有一个多小时。   一般这些等待时间,宋喻明都会拿出iPad,看论文和医学书。不过今天,他的注意力却集中不了。   “爸爸,这是波音还是空客呀?”候机楼的全景落地窗前,一个稚嫩的童声吸引了他的注意。   宋喻明抬起头,看到一个男人身边围着三个五六岁的小孩,看样子是几人家一起出去玩。   见男人支支吾吾地答不上来,宋喻明放下iPad,走到孩子身边,看向窗外被夜色笼罩的飞机:“这架是波音777-300ER。”   其中一个小女孩投来了惊讶的目光,抬手指向另一架国航的飞机:“那这个呢?”   宋喻明看了眼,很快答道:“空客350-900。”   “真的吗?哥哥你怎么一下就看出来的?”   “我略懂一点,”宋喻明弯下腰,“如果你们想知道,我可以教你们怎么分辨飞机。”   三个小孩回头,用眼神请示家长。   爸爸也许是被三个小孩烦透了,看到有人愿意陪他们玩,便挥了挥手:“你们和哥哥聊吧。”   宋喻明轻轻一笑,指着窗外的几架飞机,开始教孩子怎么判断型号。   “哥哥是很喜欢飞机吗?怎么什么都知道呀?”几轮问答下来,小女孩被他的专业知识深深折服。   宋喻明笑了下,正欲回答,安静的候机楼里浩浩荡荡地走来了一队人。   是执行本次飞行任务的机组成员。   在一众穿戴整齐的飞行员和乘务员里,宋喻明一眼看到了程向黎,拉着飞行箱、迈着大步走在队伍的右前方。   宋喻明一时间忘记了回答小女孩的问题,目光停在了程向黎身上。   程向黎似乎没有注意到他,却在值机入口,离乘客最近的地方,精准地看向了宋喻明所在的方向,眼神随着抬起的手指划过空气,无声地和他打了个招呼。   宋喻明明目张胆的眼神顿时无所适从,下意识搭住了身边小女孩的肩膀。   “哇,原来你认识那个飞行员哥哥啊,我就说怎么懂那么多。”小女孩好像发现了新大陆。   “也不算认识……”宋喻明抿了抿嘴,慌乱地辩解。   “可他明明在和你打招呼诶。”孩子的眼睛是雪亮的。   宋喻明尴尬地清了清嗓子,继续和他们聊有关飞机的话题。   枯燥的等待时间就这样过去了,很快就登机口就开放了。宋喻明走上廊桥,在门口迎接的乘务员一半都是参与过急救知识培训的老熟人,看到他都热情地问好。   宋喻明拖着行李箱找到座位,放好东西,在自己的位置落座,拿出手机给程向黎发了条消息。   【我已经在飞机上了,首航顺利,起落平安。】   但是他不知道,驾驶舱里,程向黎一直在关注登机口的动静,早就把他从廊桥走来的每一步都看在眼里。   这时,身旁的手机又亮了一下。程向黎瞥了眼屏幕,垂眸轻笑了一声。   方健刚从登机口迎接完领导上飞机,看到这套丝滑小连招,把头扭向另一侧,扶着胸口重重地叹了口气。   “方部长,您不舒服吗?”程向黎听到了他呼吸的粗气声。   “没有没有,”方健摆了摆手,“就是突然觉得自己老了,不懂你们年轻人这一套了。”   程向黎知道他在拿自己和宋喻明的关系开玩笑,假装没有听懂,笑着糊弄了过去。   深夜十一点四十五,由方健驾驶飞机,程向黎负责通讯,飞机准时离开了机场。   检查单告一段落,飞机终于来到了六千米以上的高空。夜空晴朗,透过云层清晰可见城市的灯光。风伴随着引擎的噪声,呼呼地从耳边划过。   “东方233,联系申城区调124.3。”进近把他们交给了下一个频道,继续上高度。   程向黎打开发话键复诵指令,一边调好频率,和区调打招呼。   上到指定高度后,城市的轮廓尽收眼底。程向黎四年没坐过右座了,转头对方健说:“今晚的夜色真好,很久没这样和您飞过了。”   “嗯,是啊。”方健心不在焉地应了声,突然用力攥紧了双手。   “您没事吧?”程向黎想起那天打球时他说的话,心中隐隐不安,“我叫乘务进来给你倒杯水?”   这时,耳机里传来了转向的指令,程向黎只能暂时结束话题,先执行区调的命令。   坐在后排的冯茂听到他们的对话,也探身拍了拍他的肩:“方部长,你还好吗?”   “没事,可能就是前段时间太累了。”方健说着解开了一粒扣子,松了松环在脖子上的领带。   程向黎还是觉得不放心,劝道:“方部长,你先去休息吧,我让乘务员进来。”   方健这次却没有回答,似乎就连自己都不敢相信,迟疑地抬手捂住了腹部,然后一点点往上,眉头紧紧地蹙成一团。   “……”程向黎看到他捂的位置,心中顿时涌起强烈的预感。   也就是这几秒时间,他的呼吸越来越沉重,身体似乎已经无力支撑,朝着程向黎那侧缓缓倒了下去。   “方……”程向黎惊讶地张了张嘴,立刻抬手撑住了他,快速拨动操作杆上的按钮,拿过了飞机的控制权,防止他的身体碰到其他按键。   刚想叫人来帮忙,又听到了频道里空管叫:“东方233,左转航向260。”   “左转260,东方233。”程向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慢慢地把方健瘫软的身体推回去,一边调整新的航向。   做完这一切,他解开了方健腰上的安全带:“冯机长、徐升,快把方部长拖出驾驶座。”   然后他拿起电话,按下了客舱的通话键。   “乘务长吗?快过来一趟,方部长身体不舒服。”   几秒钟后,驾驶舱的门铃响起,程向黎解开驾驶舱门锁,乘务长和安全员走了进来。   此刻,驾驶舱里几乎混乱到了极点。冯茂摸到了座椅调节器,用力往后拉,徐升也解开安全带站了起来,帮忙把人从座位上扶起来。   方健还尚存一丝意识,但身体已经软到无法行动,用力地喘着粗气,脸上大汗淋漓。   程向黎注视着眼前的仪表盘,听到身旁混乱的动静,意识短暂的空白了一阵,整个人仿佛被卷入了无声的漩涡。   他意识到,命运又给自己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他不敢判断方健到底发生了什么,不敢回想自己刚才摸到了一副怎样瘫软的身体,不敢去听他艰难地喘气声。   可理智和他学过的急救知识,无不提醒他眼前发生的一切,可能是一个无法挽回的急症。   在外公去世的三个月后,他也许又要失去一位自己尊敬的前辈。   “程机长,需要我叫医生吗?”乘务长的声音把他拉了回来。   一个名字在他脑中飞快闪过。   程向黎眼前一亮:“先别广播,宋喻明在飞机上。7L,去把他找来。”   这是他亲手给宋喻明抢的票,一起挑的座位。程向黎记得一清二楚。   另一边,在三个大男人的合力努力下,终于把方健从狭小的驾驶舱里拖了出去。冯茂接替他的位置,坐在了左座。   就在这时,客舱里再次打来了电话,乘务员用清晰的声音告诉他:“程机长,宋医生过来了。他让我转告你一句,不要担心,专心备降,外面有他在。”   外面有他在。   简单的五个字,哪怕是借他人之口转述,却在瞬间像一支利箭,粉碎了所有的迟疑和混乱。   程向黎的目光突然坚定起来,扭头对冯茂说:“我要宣布紧急情况。”   冯茂点头,同意了他的判断。   程向黎按下通话键,也在此刻压下了心底所有的情绪,用练过无数遍的标准陆空对话说道:“申城区调,东方233发生了紧急医疗事件,机长失能,请求引导在最近机场备降。”   哪怕这次的失能对象,是他这十几年间,如同父亲一般的存在。   作者有话说:   该来的还是来了orz 第72章 最后防线   乘务员找到宋喻明的时候,他其实快睡着了。   看到乘务员着急的神情,他意识到可能出了事,跟她走到了前舱。   掀开帘子的瞬间,他看到地上一动不动地躺着一个人,立刻明白了她们找自己来的目的,快步上前,跪在他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先生,你感觉怎么样?能听到我说话吗?”   没有反应。   宋喻明俯下身子,摸颈动脉、听呼吸,观察胸口是否还有起伏。   整个过程只有几秒时间,宋喻明很快做出了判断,抬头对乘务长说:“呼吸没了,去拿AED。”   然后他又转头,看向身边的其他两人,分别命令道:“你去告诉机长,让他立刻备降。”   “你过来协助我。”   说完这两句话,另一位乘务员也跪了下来,和宋喻明一起解开了方健的衣服。   没想到他里面还穿了一件,宋喻明见状立刻抬手:“剪刀。”   乘务员赶紧跑去找来一把小剪刀,宋喻明抓起衣领,一剪子划了下去,直接撕开了衣服,双手交叉紧扣,挺直身子,伸直双臂,开始胸外按压。   方健的胸口随着他的动作起伏。宋喻明在心里默念着按压频率,乘务员则在前面,和驾驶舱通话。   虽然从未见过方健,宋喻明此刻已经猜到躺在地上的人是谁。   而现在,他和驾驶舱只有一扇门的距离。   ——这一次,自己是真的就在他身后。   “再和机长说一声,告诉他我在外面,不用担心。”   这时桑雨彤拿着除颤仪回来了,宋喻明刚完成一组胸外按压,把带呼吸阀的面罩放在方健的口鼻处,深吸一口气,做人工呼吸。   桑雨彤打开AED,根据语音提示,把电极片贴到方健身上,开始自动分析心率。   宋喻明完成一个循环后,继续胸外按压,两人双线操作,互不干扰,把抢救流程缩到了最短。   另一边,驾驶舱里也在进行紧张的操作。因为飞机带的油太多,必须在返航路上先放油。   这也就意味着,他们还要在天上待十几分钟。这段时间里会有很多变数,飞机上的医疗条件有限,晚一分钟把人送到医院,获救的概率就少一分。   程向黎监听着频道的对话和飞机状态,心里却已经没了最初的杂念。   因为他知道宋喻明就在自己身后。   就算最后,自己真的要去迎接最坏的结局,但至少他没有找错人——宋喻明一定会为他做最大的争取。   巨大的动静也引来了领导的注意。拉开帘子,他看到了让人眼前一黑的景象。   方健躺在地上,衣服敞开,身上连着电线,身边围着几个人。   在狭窄的过道上,一切看起来更加拥挤混乱。   “怎么回事?”   “方部长突然晕倒了,我们找了医生。程机长他们说打算返航。”桑雨彤汇报情况。   他看向正在抢救的宋喻明,问道:“人能救回来吗?”   “不确定,我尽力。”宋喻明借着人工呼吸的间隙回答他。   ADE分析完毕,给出了除颤的建议。宋喻明指挥大家退后,准备放电。   可就在这时,飞机突然遇到了气流。宋喻明还跪在地上,手边没有可以扶的东西,身体剧烈一顿,重重地磕在了橱柜上。   “唔……”他疼得轻哼了一声,单手撑在地上。   “宋医生!”桑雨彤想过来拉他。   “别管我。”宋喻明朝她挥了挥手,“现在不能靠近仪器。”   客舱里打了两声铃。桑雨彤走过去劝领导:“徐总,您先回座位吧,这里有我们。”   宋喻明趴在地上缓了几秒,听到AED提示放电完毕,扶着柜子站起来,对桑雨彤说:“你来做CPR,我给他打支肾上腺素。”   “好。”桑雨彤接过了他的任务。   宋喻明快速地从急救箱里翻出手套戴上,撸起方健的袖子绑上止血带,从玻璃瓶里抽出一毫升肾上腺素,找到血管把药推进去。   桑雨彤让人去后舱叫了两个乘务员过来,帮忙做心肺复苏。   宋喻明在一旁观察情况,本想稍微休息一下,结果看到有个女生力气太小压不下去,赶紧把她拉到一边,继续自己上。   胸外按压是个全身的体力活,宋喻明又做了一分钟,疼得有些坚持不住了:“还有多久落地?”   “刚才程机长说要放油,估计至少还要10分钟。”   宋喻明闻言默默咬了下嘴唇:“在飞机落地前,如果人没醒,CPR不能停。”   “怎么样?人好点了吗?”徐总又拉开帘子走了进来。   桑雨彤忙着抢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领导。宋喻明想给他换个面罩,突然发现方健的嘴唇动了一下。   他立刻把手探到方健的脖间,摸到了一阵充满希望的搏动。   “颈动脉回来了,”他又俯身凑到方健的口鼻处,“有呼吸了。快!拿个氧气瓶过来。”   然后,他用力拍了下方健的肩,握住了他的手:“方部长,您能听到吗?不要担心,我是医生。如果你能听到声音,请握一下我的手。”   方健虽然没有睁眼,意识却逐渐恢复了,听到他的声音,手指轻轻并拢,握住了宋喻明的大拇指。   “太好了!”刚才被宋喻明拉下去的小姑娘捂着嘴,激动地差点哭出来,“方部长醒了!方部长醒了!”   宋喻明看到眼前这一幕,心也跟着跳快了几下,接过氧气瓶,扣在方健的脸上:“方部长,尽量自己吸气。”   然后他吩咐其他乘务员:“心肺复苏可以停了,电极片先别撕,连一下血压仪,我还需要观察几分钟。”   “你是哪家医院的医生?叫什么名字?”徐总连声询问他的名字。   桑雨彤替他回答道:“这位是龙江医院的宋医生,宋喻明。之前公司的急救培训,就是宋医生主讲的。”   “太好了,感谢感谢。”徐总双手抱拳,不停地道谢。   宋喻明看到方健的血压升上去了,稍微松了口气,回头看他:“没什么,这是我应该做的。”   教科书上都说,心脏骤停的黄金抢救是四分钟。但即使倒在医院门口,也很难得到这样及时的抢救,更何况是在飞机上。   但是宋喻明做到了。   专业、迅速、果断,没有耽误一秒。   内话机的提示灯亮了。桑雨彤走去接电话,告诉了驾驶舱外面的情况。   放下电话,她告诉大家:“程机长说飞机还有五分钟降落,让我们坐好。”   宋喻明叫人把方健扶到了客舱。徐总和公司的另一位领导把位置让了出来:“宋医生,你和方部长坐一起。”   宋喻明点了点头,坐在他身边,握住方健的手腕,继续监测脉搏。   他知道方健对程向黎来说意味着什么。   自己救的不仅是一条人命,还有程向黎的心。   五分钟后,飞机顺利返航龙江机场。宋喻明拿起氧气瓶,继续给他吸氧。   机上的广播突然响了。   “女士们先生们,我是本次航班的机长。”程向黎低沉的嗓音缓缓传来,“非常抱歉,因为机上突发紧急医疗事件,我们返回了龙江机场。请大家坐在原地不要走动,稍后我们会再次启程。”   “最后,请允许我代表全体机组成员,对刚才参与救治的医生表示感谢。”   说后半句话时,他的声音莫名柔和了几分。   宋喻明探身给方健扣着氧气面罩,还没有反应过来。   突然,斜后方响起了一阵有力的掌声。紧接着,其他乘客、乘务员,甚至局方的领导都抬起了手。   一时间,整间公务舱里掌声雷动。方健也抬起手,轻轻握住了他。   尽管民航有着千万条苛刻的规定,程向黎此刻无法亲自走出驾驶舱,但他依然用自己的方式,为宋喻明献上了最隆重的感谢。   宋喻明没有食言。也许作为医生,他能做的也只是比常人多一点,无法阻止意外发生,无法阻止生老病死。   但这一次,他接住了程向黎,守住了程向黎在经历了人生大起大落之后,心底的最后一道防线。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就是大家喜闻乐见的内容了。 第73章 “你是我的运气”   飞机在地面停留了一小时,重新加油、检查,排队离开了地面。   在此期间,宋喻明协助乘务员填写了紧急医疗情况报告。起飞后没多久,医院里传来了消息,说方健的情况已经稳定,他的家人也赶到了医院,陪他做进一步检查。   听到这个消息,宋喻明悬着的心总算可以暂时放下了。随之而来的,是腰上剧烈的疼痛。   桑雨彤一直记得这件事,等空下来了,拿了一张止痛贴给他。   宋喻明嘴上说着没事,但还是半推半就地收下了。等桑雨彤走开,他火速去卫生间把药膏贴上,感觉好了很多。   从东向西飞的夜间航班,一觉醒来外面天也亮了,虽然有几小时时差,但和认知上差距不大,倒时差没有那么辛苦。   宋喻明睡醒后看了一场漫长的日出,吃了一顿还不错的早餐,随后就要准备降落了。   当地时间早上九点,飞机抵达目的地。程向黎很快就给他发了消息,让他先去酒店休息,等自己忙完来找他。   酒店离机场不远,是公司给机组安排的。程向黎也给宋喻明订了一间,在不同楼层。   宋喻明跟着指示牌走出了机场,打车到酒店。到房间后,他撕掉了腰上的药膏,感觉还是很疼,坐在沙发上看书休息了一会,直到屋外响起敲门声。   宋喻明放下平板,走过去开门。程向黎还穿着制服,东西也没放,一下飞机就直奔过来了。   宋喻明退后几步,程向黎轻轻带上了门,松开飞行箱的拉杆,将他拥入怀中。   宋喻明的身体一倾,靠在了他肩上,看着箱子沿着地板滑行了一段,贴到墙边。   “十二个小时没见到你了,喻明。”程向黎伏在他耳边轻声道。   宋喻明知道他想说什么,任他抱着,问道:“方部长怎么样了?”   “还在检查,不过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了。”程向黎搭着他的后颈,贴在自己身上,“谢谢你,宋喻明。还好…把你带上了。”   回想起给他买票的经历,程向黎至今都觉得不可思议。   如果不是公司突发奇想发放内部机票,他根本不会给宋喻明买。   而就是这一瞬间的念想,让自己最爱的人,救下了另一个重要的人。   宋喻明靠在他肩上,听到程向黎沉重的呼吸声,不想居功自傲:“其实这种病救回来也要靠运气,我当时也不确定……”   “不,”程向黎捧起他的脸,打断了他的自说自话,“你就是我的运气,宝贝。”   紧接着,一个急促的吻落了下来。   宋喻明一惊,因为腰上的伤,被压得有些站不稳。程向黎闭着眼,腾出一只手,凭感觉托住了他的身体。   这一吻带着真诚和试探,吻得比以往都温柔。程向黎湿热的呼吸擦过他的脸颊,循着上下的方位扫荡过去。   好像一剂麻药,让宋喻明忘记了身上的疼痛。他放松下来,勾住了程向黎的肩,沉醉地闭上眼睛,享受起这个绵长的吻。   程向黎带着他往后走了几步,宋喻明的大腿根撞到了洗手台,轻轻一踮脚就坐了上去。   不过动作的幅度有点大,宋喻明的身体倾了一下,单手撑在洗手抬手上,吻也随之断了。   宋喻明疼得抿了下嘴唇,程向黎的目光也有些许疑惑。突然断掉的瘾却盖过了疼痛,过了几秒,宋喻明再也没能抑制心底的冲动,抓住程向黎的领带,挺身把自己送了出去。   程向黎托住他的后腰,另一只手在水池边摸索,碰到了宋喻明用力撑在桌沿上的手。   他拍了拍宋喻明的手臂,示意他放松,然后顺着他熨帖的衣袖往下,摸到了他冰凉的手,托起他的手心,沿着手指的缝隙扣住,用自己宽大的掌心包住了他。   宋喻明不自在地哼了两声,扭了扭腰。   程向黎感觉到他的不安,想再把他抱紧一点,却不小心碰到了宋喻明的伤。   “唔!”一瞬间,宋喻明终于坚持不住,疼得直咬嘴唇,歪倒在了洗手台上。   “怎么了宝贝?”程向黎手忙脚乱地扶住他。   宋喻明有气无力地趴在他的身上,小声吸了吸气:“我的腰在飞机上磕到了。”   程向黎回想起刚才碰到的地方:“这儿吗?”   宋喻明点了点头。   “不会是在抢救的时候撞的吧?”   宋喻明轻轻嗯了声。   “……”程向黎想起穿云时候的几阵颠簸,顿时自责得说不出话,小心翼翼地抱起宋喻明放到床上。   宋喻明解开皮带的搭扣,从腰间抽出来,翻了个身趴在床里。   程向黎掀起他的衣服,在脊椎右侧的裤腰上方看到了一块半个巴掌大的淤青,心疼得皱成了一团:“这么严重?”   “其实还好,就是我现在没有药。”宋喻明蒙着头,声音闷闷的。   “知道了,我去给你买。”程向黎帮他把衣服拉好。   宋喻明眯了眯眼,本来以为在飞机上睡够了,一碰到床又觉得困了。   他撑着走下床,叫住程向黎:“等等,帮我把被子铺一下。”   “好,你先睡会。”程向黎把被子抽出来铺好,临走前拿走了他的房卡。   宋喻明换了身舒服的睡衣,躺进床里,没几分钟就睡着了。等程向黎回来,屋里只有一点从窗帘缝里透进来的光,和宋喻明均匀的呼吸声。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拍了拍宋喻明的肩:“我回来了,给你带了点面包。”   宋喻明睡得不深,缓缓睁开眼,看到桌上的东西:“我还不饿,先上药吧。”   说完,他就自觉地翻身,把后背露出来。   程向黎坐在床边,撩起他的衣服,把药油倒在手里搓热,轻轻捂在他的腰上。   宋喻明还是觉得疼,把头埋在枕头里,双手抓着枕头,嗓子里低声呜咽着。   程向黎全看在眼里,心疼得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个伤要多久才能好?”   宋喻明吸了口气,缓缓答道:“至少一周吧。”   “对不起,早知道就不带你来了。把你弄得这么累,还撞伤了腰,又不能出去玩。”   “没关系,比起一条人命,这点伤不算什么。”等程向黎贴好药膏,宋喻明坐起来,靠在床里看他,“我可以不计较这个,但是程向黎,你是不是应该解释一下,刚才那个吻算什么?”   程向黎收起了手:“你觉得是什么?”   宋喻明生气地哼了声,把头扭向一边:“如果不是告白还吻得那么投入,程向黎你可有点过分了。”   “那就是了。”程向黎在他企图躲开的瞬间,捧住了宋喻明的脸,“你还记得我们定试用期吗?现在时间到了,我想你给我一个答案。”   宋喻明看到了他的脸,从鼻子、耳根到颈侧都红成了一片。俊朗的眉眼里也没了往日的飒爽,只剩孩子一般小心翼翼的试探。   宋喻明和他对视了几秒,几乎没有犹豫,仰头在他的唇间轻点了一下:“这就是我的答案。”   “真的吗?不后悔?”   “为什么要后悔?”   “因为现在我……”程向黎低下头,却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手,紧紧地握住了他,“你也知道我现在的处境。方部长的身体突然这样,应该没法再胜任飞行部的职务了。我也……”   “我不在乎这个。”宋喻明搭住他的肩膀,“很多事情本来就还需要运气。你只管放心去做,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会支持你。”   “那北京、澳大利亚呢?你都不想去了吗?”   “我和你说过吧,我留在龙江医院,也有自己的理想。人的一生并不漫长,如果可以,我想留下一点值得的东西。”宋喻明认真地看着他,“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把救人作为自己坚持的动力。但现在,我又多了一个理由——程向黎,你与我心中的医学同在。”   你与医学同在——这就是宋喻明作为医生,给予程向黎最高的评价和最深情的告白。   程向黎的喉结剧烈地动了动,原本忐忑的眼神中多了一点闪烁的光。   “程向黎,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有很多小毛病。”宋喻明说着笑了声,轻轻擦了下他的脸,“不过没关系,接下来的问题,就由作为男朋友的我来帮你解决吧。”   “谢谢你,喻明。”程向黎慢慢把他放到床上,俯身到他耳边,“我爱你。”   “我也是。”虽然疼得严重限制发挥,宋喻明还是尽力支起一条腿,给程向黎近身的空间。   在几个浅促匆忙的吻之后,程向黎身上一阵滚烫,匆促地脱掉外套,扯下领带,解开扣子把制服扔到了一边,只剩一件白色背心,深深地吻了下去。   不过这个动作还是有些勉强,在两人混乱的呼吸里,程向黎听到了几声吃痛的短哼。   他一边吻着,一边把宋喻明的身体扶起来,摸到一个枕头放在床头。   宋喻明明白他的意思,信任地闭上眼睛,在湿润的水声中一点点往后退,稳稳地靠在了床头。   唇、手指、掌心……他们身体的每一处地方都紧贴在一起。   从去年初夏惊艳的一瞥,到失去和找回的不断磨合中,程向黎经历过道德伦理的挣扎,无数次逃避、否认和自我怀疑,也想过许多告白的场景,却从没想过,原来表达和接纳可以如此简单。   今天,他终于完整地拥有了宋喻明。   漫长的一吻结束,两人不约而同地扭头,换了几口新鲜的空气。   宋喻明像是一块化了的冰淇淋,一整个陷在了床里。程向黎的样子更加狼狈,透光的白色背心和贴身的西裤都出卖了他,甚至把皮带的金属扣都撑得晃出了声响。   程向黎低声咽了咽口水,起身站到床边:“对不起宝贝,我去洗个澡。”   宋喻明点了点头,看到他脱在一旁的制服,突然想起了什么:“Captain?”   “怎么了?”程向黎刚打开飞行箱,迈开长腿跨了过去,转身看他。   “我还有一句话想和你说。无论现在还是以后,在做程部长之前,我希望你先是程向黎。”宋喻明坐在床里,远远地看着他,“虽然我没法在工作上给你帮助,但我还是希望能在回家之后,给你一个永远无话不谈的频率。”   程向黎拿东西的手停在半空,愣了几秒,用清晰的声音答道:“收到,我的塔台,听你指挥。”   作者有话说:   新年快乐,2024年的第一天,小情侣在一起了!   本章含宝贝量过高~ 第74章 护身符和幸运星   程向黎买了两块火腿肠面包。宋喻明吃了其中一块,听着浴室里的水声,在手机上搜了一点攻略。   程向黎洗完澡出来,没有穿上衣,低头擦着头发,水珠断断续续地往下砸,滴在他饱满的腹肌上,滴在纯棉的内裤上,留下一点更深的水渍。   “宝贝,”他擦着头发径直走了过来,“腰还疼吗?”   “好多了,”宋喻明把手机放在一旁,抬头看他,“我找了一家很不错的咖啡厅,出去走走吧。”   “真的没问题吗?你别勉强自己。”程向黎想到他腰上那块触目惊心的伤,心里内疚不已。   他看了桑雨彤填写的紧急医疗事件报告,上面说他们一共对方健进行了12分钟CPR,其中一半都是宋喻明做的,相当于六百多次胸外按压。   六百多次,每一次都要用全身的力气,牵动那么严重的伤按下去,程向黎都不敢想象在那十几分钟里,宋喻明承受了多少痛苦。   方健的命就是这样换来的。   程向黎想到这些,心里又是一阵触动,坐到床边,轻点了一下他的额头:“宝贝,你真是上天送给我最好的礼物。”   “我可不是白送你的。”宋喻明故意和他拉开距离,骄傲地仰了仰头,“是你通过努力,把我从那么多追求者里抢过来的。”   程向黎听到这话,心里更加得意了,捧起宋喻明的脸,又想吻下去。   宋喻明却推开了他:“先去把头吹干吧。我的腰没那么疼了,可以稍微逛一下。”   “好。”程向黎收回自己蠢蠢欲动的手,先拿了个衣架,把扔在床上的制服挂好,走到卫生间吹头。   随着吹风机隆隆的声响,程向黎抬起手臂,肩胛下肌向后折出一道沟壑,毫不遮掩地展示着他身体优越的倒三角。   宋喻明盯着看了一阵,默默地收起眼神,下床换衣服。   宋喻明挑的咖啡厅在开罗市中心,距离机场十公里路。程向黎在Uber上叫了车,一路开过去,还远远地看到了几座野生金字塔。   咖啡厅的装修别具一格,门扉上点缀着许多大红大绿的宝石,书架、柜台、桌面随处可见一些印着阿拉伯文字的书籍,墙上还挂着许多埃及文豪的画像,整座房间就好像一本具有历史感的厚重书籍。   宋喻明点了一杯由埃及特产咖啡豆磨出来的咖啡,程向黎要了杯红茶。两人坐定后,程向黎的手就不自觉地往宋喻明肩上搭,看着窗外晴朗开阔的景色,觉得安逸得有些不真实。   “喻明,我想听你聊一聊你小时候的生活。”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因为……我想知道怎样的家庭能培养出你这么优秀的人。”程向黎抬起手,在他脸上刮了一下。   宋喻明被逗得害羞了,悄悄在桌子下踢了他一脚:“其实我的家庭没有你想得那么完美。我爸妈的工作很忙,我基本上都是自己玩,每年能见他们几次就很不错了。”   “这样吗?”   “是啊,所以我也说了,如果能在申城遇到不错的人,也不是非要回澳洲的。”   程向黎听到“不错的人”,低下头,嘴边闪过一丝得意的笑。   宋喻明喝了口咖啡,把杯子放回桌上:“而且你可能猜不到,在我八九岁的时候,很长一段时间,我的父母都对我很失望。”   “怎么会这样?”程向黎想起自己的经历,心也跟着抽了一下。   宋喻明淡然地笑了笑:“因为他们想把我培养成一个leader,给我报了很多班,还收走了我的航模。不过很可惜,花了两年时间,我还是没什么进步。”   “原来你也经历过这种事。”   “不过我倒是没什么怨言,因为和姐姐比起来,我确实有很多不足的地方。好在后来他们没有坚持,又把航模还给我了。小学毕业后,我就离开他们去外地的寄宿中学念书了。”   说到这儿,宋喻明瞥了眼程向黎。程向黎的目光顺着他看向窗外,似乎也在想心事。   宋喻明叹了口气,握住他的手:“所以说,有时候人要学会放过自己。哪怕是最亲近的人,也不能一直活在他的期待里。”   宋喻明说话的声音总很轻,但每一句话都很有力量。   程向黎看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没有表态。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吧?”宋喻明又抬起手臂戳了一下他。   程向黎当然明白他的意思,想起近在咫尺的选举,还有未来许多不确定的事,又不觉有些烦躁。   有些事说起来简单,但想要在短短几天时间里,学会抛开别人的眼光,对程向黎来说是一件完全不可能的事。   程向黎还是放不下心里的包袱:“喻明,你说如果我竞选失败了,同事会怎么看我?”   “你的同事有几个能像你一样,30岁就当上宽体机机长?”宋喻明难得露出一丝傲慢的姿态,冷笑了一声,“自己还是副驾呢,有什么资格嘲笑你?”   “……”程向黎闻言目光闪烁了片刻,“那领导呢,他们会觉得我不自量力吗?”   “不自量力又怎么样?想要往高处走又不是错。”宋喻明想到自己的工作,心里也升起一股不服输的劲,“就算这次失败了,只要你好好工作不犯错,等明年后年,不就更有竞争力了吗?”   无论多少次,程向黎都会被他自信的样子迷得挪不开眼,甚至有时候会想,自己究竟要改多少,才能配得上宋喻明的自信和洒脱。   “怎么又不说话了?”宋喻明凑到他眼前。   “没什么,”程向黎搭着他的肩,轻轻拍了几下,“就是觉得遇到你很幸运。”   “其实就像你说的,我们有共同的朋友圈,认识是必然的。”宋喻明垂下眼,腼腆地笑了笑,“说实话,如果不是你主动,和刘泽辰分手后,我或许也会来找你。”   “真的吗?”程向黎听他这么说顿时就来劲了,“你不会很早就看上我了吧?”   “记不清了。”宋喻明把头撇向一边,“也许是你去年出事故的时候。”   “那你怎么都不表示一下,还总说要回澳洲?”程向黎可怜兮兮地耷拉着脸,“我都差点错过你了。”   宋喻明被逗得耳朵有点烫,小声吐槽道:“是你先追我的,当然要你告白了。”   “你还跟我争这个呢?”程向黎使坏地把手绕过去,掐了下他没受伤的那侧腰。   “!”宋喻明生气地打了他一下,“再碰今天不理你了。”   两人边说边开玩笑,一直聊到了傍晚。正好赶上太阳落山,两人在尼罗河旁看了一场落日,拍了很多照片。   回程路上,宋喻明累得睡着了。程向黎把他的身体扶到自己肩上,握住了他的手。   为期一天的短途旅行很快就结束了,新航线的签约仪式也进行得很顺利。   回家后,宋喻明腰上的淤青散开了,疼得在家里躺了一天才去上班。程向黎和他商量,等他腰上的伤稍微好一点,再一起去探望方部长。   第二天宋喻明轮到手术日,连着做了大半天。中间休息的时候,他在工作群里被科主任点名表扬了,说是当天在飞机上围观了抢救全过程的徐总,特地来医院给他送了面锦旗。   本来他说要见宋喻明一面,但听说手术还要两个小时结束,只能先走了,还顺便打听了一下宋喻明是谁的“家属”。   快下班的时候,丁院长也把他叫去表扬了一通。因为龙江被选为航空医疗试点医院,丁院长最近和民航局的领导来往很频繁,今天一起开会,局方领导提起了他救人的事。   丁院长听完觉得很有面子,还给宋喻明画了个饼,说等创伤中心建成,给他个一官半职当当。   宋喻明一整天几乎都在表扬中度过。当然,比起这些虚名,他更希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晚上下班前,他抽空去探望了方部长。没想到去得太晚,方健已经睡下了。   宋喻明就在走廊上和他的家人聊了几句,方太太说了很多感谢的话,塞给他一盒绿豆糕和橙子,还说以后要请他来家里做客。   宋喻明推辞不了,只能收下了。   程向黎在家陪了他一天半,又飞了一趟长航线,分别了三天。回程的时间比较凑巧,两人打算一起去看方健。   方健经过一个礼拜的观察,已经出院回家了。见到宋喻明,拉着他左看右看很是满意,要方太太多烧几个菜,留他们吃晚饭。   饭桌上,方健对自己的身体只字不提,八卦倒是聊了不少。一会嫌程向黎见外,藏着这么优秀的男朋友,直到今天才给自己看;一会又问两人是怎么认识的,问他们几时结婚,抢着要当证婚人。   宋喻明没见过这种家长里短的场面,几句话就被逗得面红耳赤,只能埋头干饭,夸方太太做的菜好吃。   程向黎倒是答得行云流水,然而热闹的欢声笑语过后,离开方健家,他的心情瞬间跌入了谷底。   在餐桌上,大家都默契地没有提起方健的身体情况,但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这次死里逃生之后,方健查出了两条堵塞的血管,需要吃一段时间药,如果效果不好还要手术介入。   这就意味着他要暂时告别蓝天,也可能是永远。   回家路上,由宋喻明负责开车。程向黎坐在副驾驶坐上,想了一路的心事。   在他进入的公司十二年里,程向黎很庆幸能遇到一位热爱飞行又有亲和的领导。在他身上,程向黎久违地体会了童年缺失的父爱。   突如其来的变故,彻底粉碎了他的好不容易找到的温床,仿佛在告诉程向黎,他已经羽翼丰满,该独自飞翔了。   尽管方健很乐观,说发生这种意外能被救回来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说自己肯定能调理好身体重新参加工作;还告诉他是时候挑起飞行部的大梁了,程向黎反而越听越难受。   回到家里,灯光一照,宋喻明发现程向黎的眼眶有点红。   宋喻明把他带回了房间,和他说没关系,想哭就哭。   程向黎在床边坐了会。短短几个月里经历了一连串事情,他的情绪有些麻木,酝酿了半天情绪,也只是觉得难受,哭不出来。   宋喻明见他这样,拿出在抽屉里躺了半年的平安扣,展开他的手,轻轻地放在他手心里:“给你准备了一个护身符,以后每一趟航班,就让它代替我陪在你身边吧。”   程向黎缓过神来,手里多了一个红色的福袋,上面绣着起落平安四个大字。   他惊讶地捏了几下,解开绑在上面的红绳,取出了一块质地温润的玉。   是平安扣。   冰凉的触感顿时传遍了整个手心。程向黎像个宝贝似的把它捧在手里,反复看了几遍:“这么贵重的护身符……我都不知道该给你准备什么。”   “你是不是哭傻了?”宋喻明坐在他身边,用力捏了他一下,“我是医生,而且是烧伤科医生,你给我送护身符,倒不如祝我少收几个病人。”   “那要是有一天烧伤科倒闭了,你打算怎么办?回澳洲继承你父母的葡萄酒庄园吗?”   “你怎么还想着我回会去?”宋喻明以为他在开玩笑,生气地躺进了床里,仰头看向天花板,“天无绝人之路嘛,到时候我进修一下,重新做急诊,或者普外、骨科都行。反正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比治病救人更有意义了。”   说到这儿,他突然想起了小祥出院时送自己的那罐星星,跑去隔壁房间拿了过来。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他像小孩子炫耀满分试卷一样,把玻璃瓶凑到程向黎眼前。   程向黎看了眼,疑惑道:“这罐星星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   “你还记得去年申宁高速那个事故吗?有个喜欢画画和飞机的小男孩,全身50%烧伤,手指的皮肤也烧坏了。我是他的主治医生,经过三个多月的治疗,他顺利出院了。这就是他用可以重握东西的手给我折的礼物。”宋喻明说着,一边拿着满瓶星星在他眼前晃。   程向黎垂眸,看着那罐五彩的星星,脑中突然划过一个念头,激动地握住了他的手:“宝贝,我知道该送你什么了。”   “什么?”宋喻明好奇地看向他。   程向黎站起来,指着书桌上的一处空地,认真比划起来:“以后我们买一个大玻璃瓶放在这里,各自用不同的颜色,我飞完一趟航班回来,或者你送一个病人出院,就折一颗星星放在里面。这样就能见证我们共同的努力了,怎么样?”   很简单的提议,却把几毛钱就能买到的东西变成了独属于两人的浪漫。   宋喻明听完这个想法,眼眶不觉一热,点头道:“就这么说定了。”   程向黎转身,抚摸着宋喻明的头发,将他拥入怀中。   宋喻明也抬起双臂,深深地抱住了他,靠在他肩头说:“Captain,我还有一个想法。”   “等你退休后,和我回澳洲吧。我们买一架小飞机,我想做你的副驾,我们一起再飞十年,一起去救人好不好?”   “好……别说十年了,就算是二十年、三十年,只要身体允许,多久我都愿意。”程向黎捧起他的脸,心里的千思万绪化作一个吻落了下去。   宋喻明闭上眼,没有腰伤的限制后,立刻进入了状态。   此起彼伏的吞咽声,长长短短的低吟,衣服扣子、皮带扣碰撞的脆响,还有裤子布料摩擦的细碎声响——如同一场盛夏的雷雨,在此刻爆发。   程向黎往后退了几步,托住宋喻明的大腿根,一起坐在了床边。   宋喻明双手撑在床上,嘴上吻着,一边感受身下的热意,将自己完全托付给了程向黎。   两双手不知什么时候扣在了一起。一番混乱的纠缠后,他抬手把程向黎推进了床里。   程向黎缓了一口气,看宋喻明用力地喘着气,解开自己的扣子,一边用那只常年操作飞机的手,不紧不慢地抚摸着他的身体。   等宋喻明解开衣服,他又猛得一发力,把宋喻明扑倒在床里,慢慢地吻他。   ……   一轮结束,两人本来打算去洗澡了,但是到了浴室,看到洗手台后面的那块大镜子,又没有忍住。   因为肩上的伤疤,宋喻明从没试过这个角度,听到程向黎的请求,有些犹豫。   程向黎拿了一块大浴巾铺到洗手台上,先把他抱上去,俯身捣鼓起来。   宋喻明还是第一次享受这样的待遇,程向黎也是第一次做这个,全凭感觉展示自己的诚意。   过了几分钟,等宋喻明没那么紧张了,他又把他抱下来,一起站在镜子前。   ……   等洗完澡,吹干头发,屋里迎来了零点的钟声。程向黎抱着昏昏欲睡的宋喻明,心满意足地钻进了床里。   “老婆?”他趁宋喻明快睡着前,偷偷摸摸地叫他。   “嗯?”宋喻明含糊地应着,原本平躺的身体翻了半圈,乖乖地倒进了程向黎怀里。   “我关灯了,”程向黎俯身吻了吻他的额头,“晚安,宝贝。”   浓浓的夜色笼罩了整个房间,楼下的钟又敲了一声。程向黎也有点困了,但还是贪心地想等宋喻明先睡熟,再趁今晚的余热偷亲几下。   第二天早上,宋喻明的手机没有叫醒他,反而先叫醒了程向黎。   程向黎起身,关掉宋喻明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上面显示的时间是早上六点四五十分。   他拍了拍睡得正香的宋喻明。宋喻明本来还想在被窝里赖几分钟,看到快七点了,二话不说就爬起来了。   程向黎套了件短袖,跟着他走进了卫生间,看他半闭着眼往牙刷上挤牙膏。   “今天上班没问题吧?”程向黎从后面扶住他的腰。   宋喻明嘴里含着牙刷,嘀嘀咕咕地说道:“看不起谁呢?”   “那早晨怎么没起来?”程向黎自觉地收回了手,走到门边,“是我的错觉吗,感觉你从开罗回来后精神一直不太好。”   宋喻明打了个哈欠,漱口,打湿毛巾擦了擦脸,慢吞吞地答道:“有吗?”   程向黎不置可否,希望是自己感觉错了。   宋喻明用冷毛巾捂了会儿脸,感觉头脑清醒了很多,抬头看他:“你不再睡会儿?”   程向黎看了眼表:“不急,反正等下还能睡。送你去上班吧。”   “我睡醒了。”宋喻明提高了声音,有些不耐烦地强调,“难得有一天能多睡会,还是先照顾好自己吧。”   意识到自己的起床气有点严重,宋喻明又放缓声音补充了一句:“我的作息比你健康多了,早睡早起,每天睡够八小时。昨晚是个例外,总之……以后不能这样惯着你了。”   程向黎耸肩一笑:“怎么什么都赖在我头上?”   宋喻明暗暗翻了个白眼,趁程向黎不注意,飞快地回头在他脸上轻点了一下,然后拿起外套,一溜烟地走下楼。   程向黎满意地摸了摸脸,走出卧室,站在走廊上和他告别。   宋喻明开车去上班,吹了一路清凉的晨风,在医院附近的麦当劳吃了早餐,喝完一杯咖啡,头还是昏昏沉沉的疼。   其实程向黎说得没错,自从在开罗接受了他的告白,宋喻明确实又背着他做了一个决定。   ——戒烟。   这个念头宋喻明在他面前提过好多次了,但每次都坚持不过半个月,总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复吸。   从开罗回来后,宋喻明打算狠下心来再戒一次。今天是第五天,正是被戒断反应折磨的时候。   宋喻明感觉到自己有些嗜睡,注意力集中不了,脾气也比之前暴躁了许多。   只是他还没有想好怎么和程向黎说这件事。毕竟,在喜欢的人面前一次次地承认自己的失败,对谁来说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作者有话说:   我真的很喜欢这种,在彼此前途未卜、迷茫之际依然坚定要和他走下去的表白。 第75章 黎明冲破夜色   宋喻明完成一天的工作,还是觉得提不起精神,早早地回家了。   程向黎今天没有飞行任务,不过公司有会要开,给宋喻明在微信上留了个言,便出门工作了。   今天是公司一季度的总结会。程向黎穿戴整齐,坐电梯上楼。一路上碰到几个眼熟的同事,看他眼神都有几分八卦。   想必都是在好奇给方健做急救的医生和他是什么关系,或者说,他们更关心的是这位医生能给他的仕途带来多少帮助。   程向黎还是和往常一样低调行事,安安静静地完成了汇报。今天的会议方健也在,会议结束后,程向黎去他办公室聊了几句。   方健告诉他,飞行部不能一日无主,他的身体已经无法胜任部长的职务,换选也许会提前,让他做好准备。   方健的语气里有几分歉意,似乎是在遗憾没能撑到把他扶持上去。程向黎听得出来,但方健没有明说,他也不好自作多情地说“没关系”。   和方健聊完,程向黎又去模拟机带飞。今天的学员是小他十二届的学弟,很勤奋天赋也不错。   坐在驾驶舱里,程向黎看他操作,回答他的问题,又不禁想起十二年前,自己坐在方健右边的场景。   回到家已经八点多了。客厅里的灯没关,宋喻明书房的灯也亮着。程向黎有点饿了,想问他要不一起吃点夜宵,过去敲了敲门。   里面没人应,程向黎推门进去,见宋喻明趴在桌上睡着了。左手搭在键盘上,另一只手垫着脑袋,电脑屏幕还没休眠,放着他正在看的论文。   程向黎大致扫了眼,只能看懂一半,还有一部分是医学专业词汇。   “累了吗?”他轻轻拍了几下宋喻明。   宋喻明发出一声细微的梦呓,慢慢支起身体:“你回来了……现在几点了?”   “八点多,快九点了。”程向黎有些担心地看他,“今天这么早就困了?”   宋喻明咂了咂嘴,觉得口渴,抬头一看发现水杯空了,拿起放在桌上的薄荷糖,往嘴里塞了一粒。   “今天工作怎么样?”他假装若无其事地打了个哈欠,抬头看程向黎。   “我在问你的身体,别打岔。”程向黎有些许不满,声线比以往沉了几分。   “……”宋喻明收回嘴边的哈欠,胡乱地抓了抓头发,“不好意思啊Captain,其实有件事我应该和你说的。”   不过听完他应该会对自己很失望。宋喻明想,才在一起没几天,自己就开始麻烦他了。   程向黎微微蹙眉:“怎么了?”   宋喻明拿着水杯,晃悠悠地站起来,往门口走去:“我……最近在戒烟,本来想等有效果了再和你说,但看来一个人还是坚持不下去。”   程向黎心中闪过一丝疑惑,跟在他后面走出去:“三个月前,你过生日的时候不就说在戒了吗?”   “那次……又没成功。”宋喻明咬着嘴里的薄荷糖,小声答道。   同样的话宋喻明已经说过不下三遍了,一次次地失败,他觉得很丢人。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抽烟,我一天抽得不多,也能做到不把烟味带回家,但偷偷躲着你,感觉更不好。”   那是肯定的。之前宋喻明不当着他面抽,程向黎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问。但作为男朋友,性质就不一样了。   “没事,我不说你。先坐下来聊聊吧。”他把宋喻明按到沙发上,拿过了他手里的杯子,“要喝水吗?”   “再帮我加一勺蜂蜜和冰。”宋喻明拿了个枕头靠着,还是提不起精神。   前几次戒烟他也是这样,每次都找借口,告诉自己不能影响工作状态,于是又开始抽。   程向黎背对着他在厨房忙活了一阵,把一杯冰水放到茶几上:“我记得你说你才抽了两年,每天抽的也不多,怎么会这么难戒?”   宋喻明吃完薄荷糖,反而更加渴。但他没急着喝水,把脸埋进抱枕里:“对不起,上次你问我的时候,我少说了一年。其实到现在……差不多快四年了。”   “……”程向黎轻轻撇了下嘴,沉默地垂下眼,看向地上,“戒不掉是因为工作压力大吗?”   “一开始是因为我实在太不适应这里的工作了,刘泽辰又经常和我吵架,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办。”宋喻明像个没考一百分,拼命给自己找借口的小孩,“刘泽辰越不让我抽,越和我吵架,我就越想抽……到后面就戒不掉了。”   烟民一般都会经历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尝试,然后抱着侥幸心理,以为自己天赋异禀,随时都可以停掉,不会上瘾,等彻底陷进去的时候,就追悔莫及了。   对于宋喻明来说,抽烟可以帮他排解压力,暂时忘记家庭的烦恼。   特别是像医生这类职业,宋喻明需要在工作中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所以他给自己找了一个借口。   他不想在程向黎面前多提烟民的心路历程,毕竟程向黎的爸爸是缉毒英雄,自己还去祭拜过他。   “程向黎,你要是觉得我没用就骂我吧,特别是看到我烟瘾犯的时候,是不是感觉和吸毒一样……”宋喻明埋着头,不敢和他对视。   回想起第一次看他吸烟的样子,程向黎还是下意识叹了口气。   宋喻明说得没错,确实有失望。他还记得那天,看到宋喻明穿着白大褂,站在医院的凉亭里抽烟,一脸平静地和自己讨论生死问题,他眼前有一种强烈的割裂感——这么优秀的医生,怎么偏偏就学了抽烟?   但他还是抬起手,拍了拍宋喻明的肩:“烟和毒我还是能分清的,我要是真的讨厌,第一次看你抽的时候就转头走了。”   “真的吗?”宋喻明抬头看他,表情忐忑得像只要被主人抛弃的猫。   程向黎点了点头,宽大的掌心随之拍了几下:“戒烟说到底是为自己。你要是顾及我的感受,大可以每天偷偷抽几根,反正我也不是每天都陪在你身边,喷点薄荷水,用消毒液洗几遍,就糊弄过去了。”   宋喻明心虚地揪起衣领:“你能闻出来?”   “我也是今天才发现的,原来你身上不全是药水的味道。”程向黎又用力吸了口气,闻着他身上淡淡的薄荷味。   像一种廉价的香水,混在那身洗不掉的消毒水味里。   宋喻明垂下眼睛,感觉彻底没辙了。   “其实我很高兴,你能主动和我说这个。换做我,也许没勇气和你坦白。”程向黎把手放下来,摸到了他搁在膝盖上的手,“再试一次吧,这次我陪你。工作上的事情我没办法,但至少我不会像刘泽辰一样,经常和你吵架。”   程向黎说的是“不经常”。   宋喻明眨了眨眼:“也就是说我们还是会吵架?”   程向黎没想到他的关注点在这里:“这个不可避免吧,就算是和自己沟通,偶尔也会生闷气,对吧?”   “那我们今天算吵架吗?”宋喻明小心翼翼地看他。   “当然不算,算谈心。”程向黎依然握着他的手。   “……”宋喻明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觉得程向黎这个人,真的是越看越有味道。虽然自己一身小毛病,但在面对别人的问题时,就和处理险情一样,无论多致命的情况,都能果断冷静,一击正中要害。   “Captain,你什么时候能把安慰人的本事放到自己身上?”他的语气活泼了一点。   程向黎轻笑了一声:“你不也一样吗,宋医生。人都是不会给自己开药的。”   “什么意思?”   “你刚才在给自己查文献吧,我看到了withdrawal这个词。”   withdrawal,有撤回、取款的意思,在医学上指戒断反应。   宋喻明一惊:“你居然认识这个词?”   “不要小看了我们国家民航飞行员的英语水平。”   “这也不是民航专业词汇啊。”   “我高考英语130,这是我们高中的必修词汇。”程向黎淡淡道。   宋喻明险些骂出一句脏话。十五年前学的东西还能记这么清楚,程向黎还敢说自己脑子不好使?   宋喻明有些生气,感觉自己又被骗了。这一气,烟瘾没了,人也不困了。   他想做点什么缓解尴尬:“程向黎,要不我们看部电影吧?”   程向黎看了眼表,已经九点半了:“可以,不过只能看一小时。我今天十一点前要睡。”   “我也是。”宋喻明打开电视,在电影频道里翻了好久,想要和他看一部航空题材的作品。   找了很久,他突然想起什么:“《壮志凌云》怎么样?汤姆克鲁斯主演的那个。”   程向黎点了点头,愣了几秒,猜出了他的用意。   去年初见宋喻明时,他的车里就放着《壮志凌云》的主题曲。   在沉闷的初夏夜晚,在刚经历过一次默契的救援之后,他的手上还沾着宋喻明的汗,带着宋喻明身上的药水味。   一首怀旧又跌宕的电音老歌,带着原始的野性和任其俘获、自甘沉沦的爱意,借宋喻明这张异域风情的混血脸,唱出那句经典歌词——   take my breath away。   让人屏息的爱情。   程向黎闭上双眼,凭感觉摩挲着宋喻明的下颌,至今无法忘记那个直击他心房的瞬间。   即便当时,他知道宋喻明快要结婚了。   如果说道德伦理是人安身立命的底线,纪律和规则是飞行员刻在骨子里的信条,在当时选择追宋喻明,大概是就他这辈子做过最逾矩的事情。   好在他的感觉是对的,没有在一开始就给自己判死刑;好在命运的天秤向他倾斜了一次,把宋喻明这个被伤得体无完肤还要故作坚强的家伙送进了自己怀里。   宋喻明专心地捣鼓手机,不知道这一分钟里程向黎想了这么多:“等等,我手机里有完整版,让我找下投个屏。”   “完整版?”程向黎重复了一遍,“有什么区别吗?”   宋喻明轻轻嗯了声,就像在说一句很普通的话:“有未删减的床/戏。”   “……”程向黎抿着嘴忍了一阵,似笑非笑,“不愧是喝洋墨水长大的人,还挺有情调。”   宋喻明总算找到了片源,投屏到电视上。程向黎起身去食品柜里拿了一包薯片,关掉了客厅的灯。   宋喻明喝了口蜂蜜水润嗓子,聊了这么久,冰块都化掉了。冰水喝到嘴里没有了预期的爽口感,反而腻得发苦,但宋喻明还是甘之如饴。   电影开头,便是一曲斗志昂扬的战歌。夕阳、皮夹克、墨镜,卡尔文森号航母、F14、阻拦索……看着战机在一镜到底的长镜头里驶在向蓝天,任凭谁都会觉得心潮澎湃。   宋喻明从他手里拿过薯片,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怎么样,感觉好点了吗?还想抽烟吗?”   “暂时不想了。”宋喻明靠在他肩上,声音比平时说话还轻,不想打扰电影的氛围,又像是在撒娇。   程向黎搂着他的肩,笑声落在黑暗里,但宋喻明听见了。   他想起刚才自己看的论文,心里还有没说完的话,试探着开口:“程向黎,我还想和你说一件事,但和刘泽辰有点关系。”   在现任面前提前任,有人会很忌讳,但有人会将它视作坦白。   宋喻明打算看程向黎的反应行事。   程向黎搭着他的手微微停顿了一下,声音依然不咸不淡:“你说。”   “其实我这个人,就是特别容易对精神类药物成瘾,苯比巴托、帕罗西汀、尼古丁……都是。”宋喻明咬了下嘴唇,打算将一切和盘推出,“我之前说过,我18岁那年出过一次很严重的车祸,毁掉了我成为飞行员的梦想。但那次,我受的不仅是身体上的伤,还患上非常严重的创后应激障碍,吃了半年多的药。”   程向黎听到吃药这个词,心里猛然一顿,注意力完全转移到了他身上。   宋喻明靠在他身上小声道:“那一次,就是刘泽辰带我出去玩的。撞车事故后,他伤得比我轻,拼了命地把我从车里救出来。我看到旁边车里有个女人,头破血流地贴在窗户上,也被卡在了车里,她拼命拍打呼救……我想去救她,但刘泽辰把我拖走了……然后、然后她的车爆炸了……就在我眼前……”   宋喻明说到后几句话,语言组织得非常混乱,语速也很快,尽管电视上不停放着电影,也能听到他急促的呼吸声。   程向黎飞快地把他拥入怀里,让他贴在自己的胸口:“别想了,宝贝。”   宋喻明摇了摇头,抓着他的衣袖,倔强地想要把话说完:“我很难受,程向黎……我真的难受得要死了。那段时间我没法碰任何交通工具,汽车、飞机……就连自行车都不敢骑。”   “但你后来克服了。”程向黎沉吟道。   “是,但我花了很久,从接受治疗到断药,我用了一年时间。也就这一年,我发现了一个比飞行员更有意义的职业。”   ——医生。   所以宋喻明没有退学,在完成一年基础课的学习后,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临床医学。   治病救人,医人医心——这是他给自己定下的目标,一个比翱翔蓝天更炽热的理想。   宋喻明深呼吸了几口气,以为没有尼古丁的作用,再回忆这些,情绪波动会很严重。但靠在程向黎怀里,一切恐惧又慢慢消散了。   “Captain,你知道吗,在后来的脱敏治疗中,我还看了很多空难纪录片。”宋喻明闭着眼,缓缓回忆着当时的场景,“我看到飞机坠毁,机翼擦地,在地上燃起熊熊大火。一瞬间火光冲天,从舷窗里看出去,好像东方升起的太阳,但对飞机上的人来说,却不是黎明。”   像东方升起的太阳,却不是黎明——宋喻明用短短几个字,描绘出他理解中的空难。   程向黎一瞬间像是被什么击中了。   他想到了自己的父亲。在他人生的最后一刻,看到炸弹在眼前炸出的白光,他会想到什么?   是痛苦还是从容赴死的决心?   那道光会是他心中的黎明吗?是他作为人民警察最后的战歌吗?   在此之前,程向黎从未想过这个。他只知道,13岁的自己永远失去了父亲,失去了这个世界上最懂自己的人。   但其实,在失去的同时,杨峥给自己留下的是希望啊。   是给他改变自己、跳出传统高考、跳出母亲期待,成为飞行员的勇气。   “宋喻明……”程向黎的声音哽咽了一下,另一手扶住宋喻明的腰,把他放到沙发上。   “程向黎?”宋喻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但听到了他带着哭腔的声音,“你哭了?”   “喻明,”程向黎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觉得此刻一切语言、告白都如此苍白,“不要给自己压力,如果你想戒烟,我会一直陪着你。”   说实话,刚听到刘泽辰这个名字时,程向黎心里很介意。   直到今天,他才发现,宋喻明人生的几个重大转折点,都和刘泽辰有关。   因为车祸放弃了从小的梦想,因为和刘泽辰的婚约远走他乡,又因为刘泽辰的背叛,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了申城。   但是现在没有刘泽辰了。   他会对宋喻明好,从每一秒、每一分钟,到一辈子。   “喻明,谢谢你,你真的是上天赐予我最好的礼物。”   程向黎想不出合适的情话,他只想在此刻拥有宋喻明。   主题曲那段魔幻又带着催眠气息的电音响起,影片来到了那个未删减片段。   像一个漩涡,把人拉进了爱情的风眼。   宋喻明的头枕在沙发扶手上,恰到好处地仰头和他接吻。就像影片里放的一样,在昏暗的夜色里,在被风吹起的窗帘旁,程向黎脱掉了上衣,湿润的睫毛划过宋喻明的眼睑,双手紧扣,身心合一。   F14战机掠过塔台,他的飞机也一次次降落在龙江机场的跑道上。   龙江医院高耸的建筑在十几公里外静静地注视这片平坦的土地。   程向黎原以为,宋喻明是自己的塔台。但从现在开始,他的每一次降落,不是归航,而是载着两份梦想再次起程。   窗外夜色正浓,但他们心中,早已是属于彼此的黎明。   作者有话说:   我终于找到感觉了!终于终于,玉米找对了爱人的方法,他们在一起就是黎明!(亲妈胡言乱语ing) 第76章 小别胜新婚   翌日清晨,宋喻明醒来时,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卧室的了。   一睁眼,程向黎已经醒了,正靠在床头一脸坏笑地看着自己:“昨天是谁说我没用全力的?”   宋喻明揉着睡意惺忪的眼睛,从被窝里探出一只手,拍在程向黎的手臂上。   用的力气不大,但还是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响。   程向黎看着手臂上的三道红印,像是被炸毛小猫挠了一爪子,哭笑不得地哄他:“好了不闹了,上班要迟到了。”   宋喻明打了个哈欠,慢慢从床里爬起来。有那么一瞬间,他突然想给程向黎定个约法三章,让他晚上稍微节制一点,但转念一想,今天一别又要好几天见不到,又把话收回了肚子里。   等他刷完牙洗完脸,神清气爽地从卫生间里出来,程向黎也已经穿戴整齐,正翻起衬衫领子,准备系领带。   听到声音,他的动作停了一下。   “我来吧。”宋喻明走过去,从他手里拿过领带,站在镜子前。   程向黎笑了笑,自然地垂下了手。宋喻明抬手绕过他的脖子,比划了一下领带两边的长短,修长的手指熟练地交叉、翻转。   程向黎微微低头,宋喻明还没有换衣服,敞开的衣领边缘露出几颗小小的红点。   程向黎抬手拢了拢他的衣服:“会被同事看到吗?”   “没事,今天不做手术,用白大褂挡一下就好。”宋喻明说着收紧了领结。   程向黎感觉脖子上一紧,像是被宋喻明施上了一道咒语。   “看来以后要避开你的手术日了。”程向黎意犹未尽地刮了下他的脸。   “得意什么呢?”宋喻明扭过头去,“你又不是每晚都有机会睡到我的。”   “这是在怪我工作忙了?”   “没有。”宋喻明收回手,也不知道自己闹什么脾气。也许是因为在戒烟,连续亲密了几晚,突然要分开三天,有点不适应。   不过到了医院,他的小孩子脾气立刻就收敛了。今天是杭文萱进入龙江医院工作的一年述职会,宋喻明也去听了她的汇报。   参加工作这一年来,杭文萱也进步了很多。从一开始什么都要问过才放心,到敢于和宋喻明讨论治疗方案、独立参加会诊,每一次进步宋喻明都看在眼里。   宋喻明本想等会议结束,中午吃饭时,再和杭文萱聊几句,回到科室,听同事们都在激烈地讨论着什么,好像是邻省江都有个化工园区发生了爆炸。   宋喻明打开手机,网上已经传出了不少视频,据说爆炸物是硝化废料。还有人拍到了爆炸时的场景,隔着几百米的距离,大地震颤,阴暗的天色里腾空升起一朵火光冲天的蘑菇云,隔着屏幕都能闻到一股刺鼻的硝酸味。   宋喻明看到视频,心不觉沉了一下。   按照这个爆炸威力,伤亡人数恐怕要远超去年他们救治的那批伤员了。   也许有几百人。   宋喻明看到这个报道,顿时没了闲聊的欲望,中午和杭文萱的聊天也变成了学术讨论。   吃完午饭,他整理好东西去门诊看病人。忙了一下午,回到办公室写下周的手术方案,还没来得及啃上鸡腿,电脑上又弹出一则新闻。   【惊险!美国奥兰多机场一架客机起火迫降,乘客90秒紧急逃生。】   宋喻明看到弹窗里附带的两张触目惊心的照片,赶紧点开了页面。   程向黎今天的航班是去荷兰,和大洋彼岸的奥兰多八竿子打不着边,但宋喻明还是对着报道逐字逐句看过去,反复确认了几遍。   在确认机上人员全部逃生后,他才从最初的不安和震惊中缓缓恢复过来,拿起桌上的可乐猛得灌了两口。   然后他打开软件,看了眼程向黎的航班——还有4小时降落,此刻正在波罗的海上空飞得好好的。   宋喻明松了口气,下意识地打开文件包,想去隔层里找烟,结果摸了个空,只能拉开椅子,坐在电脑前发呆。   果然,没有尼古丁的安抚,想要调整负面情绪,还是需要花一点力气。   宋喻明这几天胃口本来就不好,看着桌上放凉的鸡块,感觉更加油腻了。   但今晚还要值班,他又不敢吃太少,把汉堡上的胚面包和生菜挑着吃了,顺便喝光了可乐。   过了几分钟,宋喻明感觉情绪没这么紧张了,拿起手边一本写满了批注、砖头厚的纸质书,继续工作。   不过注意力还是很难集中,期间病房里响了几次铃,都不是需要组织抢救的大问题,让一线医生处理就行。宋喻明的思路被打断后觉得浑身不舒服,还是跟着过去看了几眼。   从病房里出来,手机震动了一下。   程向黎终于上线了:【宝贝,我落地了。等我半小时,到酒店给你电话。】   不知不觉已经十一点了。宋喻明看到他的消息,迫不及待地想听到他的声音:【现在方便吗,我在值班,一会儿要是病人叫了我得过去。】   “可以,简单聊几句吧。”程向黎发来了一段两秒的语音,随后打来了微信电话。   宋喻明在听到他声音的瞬间,心里紧绷的弦终于松开了,随之而来的就是熬了一整天的疲惫感。   要是今晚程向黎能抱着自己睡觉就好了——宋喻明不禁这样想。   当然,他不会幼稚到和程向黎提这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戒烟和值夜班本来就应该是他一个人的事。   “你看到新闻了吗?”几秒后,他直奔主题。   程向黎的声音迟疑了一下:“……你是指全美那架飞机,还是江都的爆炸案?”   “都是。”   “嗯,看到了……”程向黎这才给他肯定答复,“刚打开手机,这些新闻消息就弹出了,很难想象一天之内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故。”   宋喻明闻言也觉得揪心:“那个爆炸看起来很严重,不知道江都那边救援跟不跟得上。”   说完他又轻声叹了口气。   程向黎听出了他的担忧:“喻明,你是不是有点受影响?”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宋喻明回办公室拿了包咖啡液,从保温杯里挖了两块融了一半的冰块,去开水房的台子上冲了杯冷萃,还是忍不住和他抱怨起来,“戒烟前几天真的很难调整过来,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焦虑什么。”   “是因为我不在你身边吗?”   “当然不是。”宋喻明赶忙否认,喝了一口咖啡,然后就因为口是心非遭了报应。   好苦。宋喻明皱着眉头,回去拿了一包浓缩果汁,倒在咖啡里,又喝了一口。   “喻明,你别太担心了。全美那架飞机,我刚稍微看了一眼。发动机碎片击穿机翼,估计液压也伤到了。能迫降成功,可以说是非常幸运了。”程向黎的声音徐徐传来,填满了宋喻明周围空旷的走廊,“所以说,有时候灾难不可避免,但事在人为,至少我们还有挽回的办法,对吧?”   宋喻明垂下手,捏着手里的保温杯:“嗯,有道理。”   听声音,程向黎也不知道有没有把人安慰好。其实一直以来,他都以为宋喻明的承受能力比自己强很多。   能在烧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皮肤的人身上找血管,给他们换药、削皮,每天在充斥着惨叫和痛哭的地方工作,这样的环境程向黎根本无法想象。   直到和他有过交流,在一天天的相处中, 才逐渐知道他原来也经历过那么多意外,有自己恐惧和脆弱的地方。   如果可以,程向黎也想每天陪在宋喻明身边,陪他睡觉、送他去上班。但是,不工作怎么养猫呢?   程向黎退出微信界面,打开他的排班表,发现下周一是两人难得的共同休息时间:“等我后天回来,陪你出去怎么样?就当是去踏青了。”   “去哪儿?”宋喻明眼前一亮。   “一天时间,可以去申城周围的古镇,你之前去过吗?或者……迪士尼也行。”程向黎想了一下,工作日应该哪里都挺空的,带宋喻明去玩几个刺激的项目,让他轻松一点。   “好……正好很久没坐过山车了。”宋喻明听到他的建议,顿时对未来几天有了新的期待。   “那就这么说定了,稍微坚持一下,等我回来。”程向黎还在出场的摆渡车上,低调地秀着恩爱。   “等你回来。”宋喻明小声地重复了一遍,和迎面走来的值班护士对视了一眼,感觉工作时间煲电话粥不太好,“我先回办公室了,你到酒店就抓紧休息。我有办法调节好自己,也不会再抽烟了,你不用担心我。”   程向黎在电话那边应了声好,又拿起手机,拍了两张窗外的夜空。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最近又生病了,养了两天才好。   可能大家都能感觉到这文快要结束了,写了快半年,写出感情了。然后又在专栏开了一个纯民航文的预收,叫《延迟降落》,是机长和副驾的破镜重圆文。人设是:不会爱人的真情种(口嫌体正直老干部)X满嘴谎话的假浪子(白切黑流浪小野猫),是同背景系列文,有香梨和玉米客串。   文案作话里放不下,大家有兴趣可以戳我头像去专栏看看,感谢! 第77章 首批病人   一整晚的夜班结束,宋喻明打车回了家里,累得连食欲都没有,先躺下睡了一觉。   等到中午,不出所料地被饿醒了。宋喻明还没睡够,不想自己动手做饭,打开手机点了份外卖。   正值饭点,外卖配送需要将近一小时。宋喻明实在饿得撑不住了,从柜子里翻出一块蛋黄面包,先就着酸奶吃了起来。   等外卖送来,宋喻明已经吃得半饱了,但是热乎的饭菜闻着就让人食欲大增,他又吃了半碗炒饭,借着饭后的困意躺回了床里。   迷迷糊糊睡了一个多小时,宋喻明被手机铃声吵醒了。他翻了个身,拿起床头的手机,压制着心里那股起床气,睁挺眼睛,划开接听键。   电话那头是崔鹏涛:“小宋,睡醒了吗?来医院一趟。”   “怎么了?”宋喻明听他的声音,分辨不出遇到了什么事。   “昨天早上江都化工园区发生了爆炸,你应该知道吧?目前已经造成300多人受伤,医院收治不过来,向我们发出了转院申请。”   江都距离龙江医院有一百多公里的直线距离,宋喻明快速在脑中过了下地图:“直升机转运?”   “对,但是因为创伤中心还没有揭牌,此次伤员又以烧伤为主,所以会全部送来我们的BICU,预计将接收七名伤势相对较重的患者。”崔鹏涛在电话里缓缓道来。   宋喻明瞬间就清醒了,赶忙从床里跳下来,借助被窝外的冷气让自己迅速进入状态:“什么时候送来?需要我做什么?”   “你先来医院吧,我们先要对这7名伤员进行评估。”崔鹏涛解释道,“此外,除了我们医院,还有长河、济慈他们,整个申城有烧伤专科的医院共计划接收30名重伤患者,都由挂靠在我们院的航空医疗办公室负责,预计分五天转运完。你有这方面的经验,我和丁院说了,让你全程参与。”   “真的吗?”宋喻明握紧手机,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   “别发呆了,快过来干活。这次转运计划将会成为我们院创伤中心揭牌的先行曲,一定要把握好。”   “我知道。”宋喻明响亮地应了声,挂断电话,赶紧拉开窗帘手忙脚乱地换衣服。   下午三点,距离程向黎回程的航班还有一小时起飞,此刻应该正是他最忙的时候。宋喻明决定还是先不和他说这件事,等他起飞后再留言。   睡了一个好觉,又接到了这么重要的任务,宋喻明精神饱满地赶去了医院。   需要转运的七名伤员病例已经发给了科室,烧伤面积均达到70%以上,年龄在30到40岁之间,还有三名患者吸入酸性气体,有严重的呼吸道灼伤。   针对这样复杂的病情,龙江医院早有准备,再次组成了多学科专业会诊,对伤员进行评估。   直升机的起降时间需要遵守民航局规定,从江都到申城的单趟飞行时间约为40分钟,预计今天下午能先将两名伤势较重的患者送来。   执行本次转运任务的直升机是由意大利知名公司生产的AW139,15座中型双发,常用于空中转运。   不过提出转运申请的江都医院没有停机坪,周围又是居民区和学校,需要寻找适合直升机起降的地方。   宋喻明和急救中心的负责人搜索了医院附近的三维地图,最后确定了医院外五公里的一处CBD广场。   急救中心的人负责协商场地,龙江医院这边,打算排宋喻明和另一位受过培训的呼吸科副主任随机接收伤员。   龙江医院的停机坪就建在他们外科大楼的顶楼,直通高楼层的紧急手术室。   一切准备就绪,宋喻明带着急救箱,和另一位医生登上了停机坪。   远处,一架橙蓝相间的直升飞机掠过晴空和医院附近的高楼朝他们驶来,螺旋桨叶高频的转动划破空气,带着轮轴转动的声音,发出隆隆的声响,吹起地面的灰尘,一圈圈地向他们涌来。   宋喻明捏了下口罩上的金属条,抬手遮住了太阳刺眼的光线,看着直升机悬停,落在印着龙医院徽的停机坪上。   宋喻明不知道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登上了直升飞机,系好安全带,戴上耳机,看着地面给出起飞指令,窗外的景色逐渐远去。   辞职回国的第五年,终于第一次坐上了飞机救人。虽然这只是一次转运任务,不像救援那样紧张激烈、争分夺秒,宋喻明的心还是跳得很快。   经过43分钟的飞行,直升机降落在了江都万达广场。正好是小学生放学的时候,尽管周围拉起了禁戒线,还是有不少学生、家长停下来拍照录像。   救护车正在原地待命,宋喻明拉开舱门从机身上跳下来,被架着摄像机的记者拍了个正着。   患者浑身被纱布包裹,按照航空转运预防低温症的要求,还盖了一层保温材料。   回程路上,宋喻明警惕了很多。起飞降落阶段,由于舱内气压和空气湿度的变化,患者血压下降,心率增加,宋喻明需要时刻监测患者的血压,调节补液速度。   “宋医生,听说你以前在国外就是专业的直升机医生?”身后突然传来前仓飞行员的声音。   “不光是直升机,固定翼飞机我也跟过。”宋喻明淡淡地往后瞥了眼。   “那麻烦你和急救中心病人的情况吧。我们预计十分钟后降落。”   “收到。”宋喻明低头,踩下了脚边的发话键,“航702T呼叫急救中心,第一位3·25江都爆炸事故转院患者已经接到,生命体征稳定,预计十分钟后降落在龙江医院。”   “收到,保持联系。”耳机里传来了急救中心的回话。   类似的对话宋喻明在澳洲说过许多遍,但今天,当他用汉语念出飞机的呼号时,还是感到一阵恍惚。   丁院长说,一个好的模式可以辐射周边城市,带动一个地区的医疗发展。   程向黎说,尽管灾难不可控制,但至少我们还有挽救的余地。   现在,他们做到了。   飞机急速驶过两千米的高空,窗外暮色已然降临。   宋喻明又把目光转回监护仪,听着耳机过滤后仪器和螺旋桨一同运作的声音,逐渐忘记了戒烟的焦躁,也忘记了下周约好和程向黎一起去迪士尼玩。   这批重伤病人送来,等待他的又是无休止的加班。   但宋喻明乐在其中。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香梨重新上线~   不知道为什么,这章写出了完结的感觉orz 第78章 “在你身边困了”   程向黎的航班落地后,看到了宋喻明的消息。宋喻明说江都向申城发出了转院申请,他飞出去救人了。   字里行间都是小孩子的欣喜。   程向黎想回复他点什么夸奖的话,一时又找不好措辞,于是先简单报了个平安。   坐车出场,到地下车库,和第二机长分开后,徐升跟上来叫住了他:“程机长,方便耽误几分钟吗?”   程向黎转过身,收回了拉车门的手,已经猜到了:“你不是要放机长了?”   “对,时间已经出来了,下周二开始考试,然后答辩。”徐升说到最后几个字,若有所思地笑了笑,“这段时间承蒙关照了。”   如果能顺利通过考试,他应该会被放到737上当几年机长,以后在工作场合中就很少见面了。   程向黎点了点头,虽然有不舍,但还是为他高兴:“祝你顺利,提前恭喜了。”   “程哥也是吧?”徐升朝他走了几步,“听说飞行部的换届选举提前了。”   程向黎闻言笑着叹了声气:“是啊,不管怎么样,总要去争取一下。”   说到这儿,手机响了。程向黎拿起一看,宋喻明回消息了:【你在路上了吗?我今晚也回家。】   程向黎笑了一下,以至于抬头看徐升时都没有收住。   “是宋医生的消息?”徐升忍不住八卦。   程向黎收起笑容,算是默认了两人的关系:“你和江听然怎么样了?”   “不知道,我也准备争取一下,等这次考完我就去找他。”   程向黎赞许地点头,拍了下他的肩:“那就预祝你双喜临门了。”   回家路上,等红灯的时候,程向黎在关注的公众号里看到了龙江医院的推送,是关于这次伤员转运的。   程向黎大致扫了眼,看到了宋喻明的照片。楼顶的风吹起他的头发和衣角,口罩遮住了半张脸,目光却格外坚定,在龙江医院的最高楼,在橘黄的暮色和直升机的剪影中,拉着担架车朝前方走去。   程向黎只瞥了一眼,就感觉能把这样的画面记在脑中一辈子。   车驶进小区,在家门口,他遇到了正在停车的宋喻明。   程向黎随手把车停在路边,见宋喻明拎着一个塑料袋从车里下来,远远地朝自己招手:“好巧呀。”   程向黎走过去,揽着他的腰轻抱了一下:“我看到龙江收治伤员的消息了,还以为你今晚都不回来了。”   “就是因为预见了之后的工作量,想再和你好好地过一个晚上。”宋喻明晃了晃手里的塑料袋,“回家路上我买了两瓶RIO,稍微喝一点吗?”   “怎么突然想到和我喝酒了?”   “因为突然有些话想对你说。”宋喻明拉起他的手往院子里闲置了很久的户外秋千上走,“刚才走出医院的时候,我就觉得今晚特别适合吹风。”   “想和我说什么?”程向黎坐下来,从他手里接过一罐酒,打开了拉环,“你想喝哪瓶?”   “葡萄白兰地吧。”宋喻明打开自己手里那瓶,和他交换,轻轻碰了下。   果然,小别胜新婚,这句话说得没错。   程向黎感觉今天的宋喻明格外粘人。   “你看到消息了吧?这几天我们陆续从江都接来了十几个重伤病人,创伤中心下个月也要揭牌了。”宋喻明靠在秋千上,肩膀和他抵在一起,“从去年到现在,感觉过得好快,就像我和你认识一样。”   “确实,”程向黎被他带入回忆,仔细算了一下,“我们认识快一年了。”   “那我们在一起多少天了?”宋喻明突击检查。   “16天,我手机都记着呢。”程向黎说罢拿出手机,解开屏幕,给他桌面上的纪念日。   宋喻明凑过去,满意地靠在他肩上:“说实话,我到现在都觉得很不真实。特别是今天从直升机上下来,我才发现,很久前许下的愿望居然都一个一个实现了。”   “我的宝贝真棒。”程向黎拿起酒瓶,咬着吸管喝了口,感叹道,“现在该轮到我努力了。”   “你是说竞选副部长的事吗?”   程向黎点头,瞬间填满了心事。   宋喻明读懂了他片刻的沉默:“正好,今天也想跟你聊一下这件事。这批伤员送来又不知道要忙多久,感觉要错过你这么重要的时刻了。”   “别这么说,我又不是小孩子了,难道还会因为你工作忙生气吗?”   “不是这个意思。”宋喻明拿起手边的抱枕,放到程向黎腿上,轻轻拍了几下,意思是要躺在他腿上。   程向黎往旁边挪了一点:“来吧 。”   宋喻明脱掉鞋子,抓着靠背准备躺下去。秋千随之开始晃动,程向黎用腿撑着地面,一只手在外侧护着他的身体。   宋喻明挪了挪身子,顺利地躺在了他的腿上。不过他一个将近一米八的大男人,只能屈着腿,躺得还是有些勉强。   程向黎的腿撑在地上,轻轻荡着秋千。夜晚的风吹在脸上,宋喻明舒服地闭上了眼,感觉下一秒就能睡着。   “想和我聊什么?”程向黎的嗓音也跟着变温柔了。   宋喻明睁眼。四月的天,大家都换上了短袖,手臂的皮肤磕磕碰碰,枕在他身上,稍微一点扰动都让宋喻明思绪飘然。   “你紧张吗?”   “有点,说实话比考试紧张。”程向黎如实回答。选举不比考试,除了技术还要考人脉关系,给领导留下的印象很重要。   但是,成为别人眼中的好人,是没有上限的。程向黎有时也会感到疲倦,但又没法不去设想后果。   宋喻明举起酒杯,程向黎默契和和他碰了一下。   宋喻明咕咚喝了一大口,酒精顺着喉咙往下,也带走了他最后一点保留:“程向黎,我只是觉得,我们之间还缺了一次不计后果,无条件相信对方的坦白。”   程向黎停顿了一下:“…为什么这么说?”   “就是……你不觉得我们给彼此的爱都很冷静吗?就连告白的时候,想的都是他会不会接受我,对吧?”宋喻明揣摩着他的心思,“但有时候事情想多了,就会失去最开始的冲动。所以今天,我想再给你一个简单又热情的告白。”   “其实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意识到你在追我的时候,我竟然有点兴奋,但又怕你没那么喜欢我,过几天就腻了。然后你突然不理我了,我有一阵子很焦虑,特别想回家,不想留在这里和不认识的人结婚。”   “但在埋怨你退缩的时候,我也有很多顾虑。”宋喻明又喝了一口酒,感觉不尽兴,握住程向黎的手腕往下拉了点,咬着他用过的吸管,偷了一口程向黎的酒,也把自己手里的易拉罐举到程向黎嘴边,“我也想过要不等我把烟戒了再说,又担心因为工作太忙每天都只能打电话,然后和你吵架。我甚至还想,要是我是飞行员或者你是医生就好了,这样就能一起加班了。”   “小傻瓜,”程向黎低头喝了口宋喻明的葡萄白兰地,“就算你是飞行员,也该有自己的事业,难道还想一辈子当我的副驾?”   “说着玩的嘛,”宋喻明躺在他怀里,不知道是困了还是醉了,“像现在这样就很好,当我思考怎么在工作的空隙里,尽可能地见到你时,会感觉很奇妙,也很有成就感。”   顿了顿,他又用带着倦意的嗓音说道:“程向黎,我好想就这样和你过一辈子。”   “……”风声掩盖了呼吸,夜色偷走了眼神。宋喻明的意识也短暂空了一阵,直到脸上砸下一滴温热的水珠。   他掀开眼睑,对上了程向黎眼底的一抹泪光。   “程向黎,你?”宋喻明错愕地叫住他。   程向黎清了清嗓子:“我不能哭吗?”   宋喻明抬手,摸开了脸上的那道泪痕:“没有,只是我以为你……”   不会哭的。   程向黎摇了摇头:“从小到大,我也一个人哭过很多次。有几次真的太难受了,但没有人可以说。”   “那现在呢?”宋喻明捧住他的脸,摸到了一点胡茬,“程向黎,你该刮胡子了。”   “知道了,等下就去。”程向黎抓住他的手,垂在身旁,扣在手心里,“现在我有你了。”   宋喻明笑着倒在他怀里:“我们是一家人了。”   程向黎嗯了一声,强调道:“是代表了我未来的家人。”   “我也想这样和你过一辈子。”   程向黎其实不喜欢许诺一辈子这样的空话,但今天听宋喻明说“一辈子”,眼泪就这样砸下去了。   也许因为他是宋喻明,真的可以带他去到未来吧。   宋喻明眯着眼睛赖了一会,见他不说话,问道:“程向黎,你累了吗?”   “还好,是在你身边才困了。”   “那我们回屋休息吧。”   “好。”   作者有话说:   今天收藏要破万了呜呜呜好激动!希望大家读到这儿还能喜欢这篇文~ 第79章 完结章 敬医学,敬蓝天   宋喻明的话仿佛有魔力,那一晚程向黎睡得很安心。   之后几天,宋喻明每晚都忙到深夜才回来,累得倒头就睡。   戒烟进度倒是比想象中顺利,宋喻明回到家,哪怕程向黎不在,他也能累得很快入睡。如果程向黎在家,那更好不过了。   宋喻明可以直接钻程向黎焐热的床,他的疲惫都写在脸上,不用太多交流,程向黎就能明白。   其实有时候,沉默和拥抱比交流更有价值。   在龙江医院忙着宣传航空医疗试点和创伤中心揭牌的时候,程向黎也在准备飞行部的换选。   方健的身体还是没有恢复,辞去了部长的职务。但也许是程向黎的运气好了一次,在选举前,最大的竞争对手——和他同岁的空客机队明星机长严意骁,突然申请去了宁波分公司。   程向黎去年应对鸟击特情获得了表彰,今年埃及的首航也立了功,完成答辩和技术考核后,凭借着方健在飞行部的最后三份薄面,还是拿到了副部长的职务。   会后他又单独请方健吃了顿饭。方健交代了他很多事情,告诉他怎么参与制定部门计划,怎么带新人、做表率,最重要的还是永远对这份职业保持热爱和敬畏。   在程向黎之后,其他人也陆续传来了好消息。创伤中心于五月初揭牌,宋喻明被提拔为了航空医疗组组长;徐升也通过了机长的考核,还把江听然给追到了手。   宋喻明是从江听然那边听来的消息,起初还不相信他就这样一声不吭被人骗走了,后面听江听然讲了才知道,原来早在新生军训时徐升就注意到他了,他大改驾当飞行员,根本就不是因为学数学没出路。   宋喻明听完大为震撼,没想到徐升这家伙看起来木木的,还是个情种。   正好程向黎过生日,宋喻明想热闹一点,在院子里开了个烧烤派对,把能叫来的都叫来了,也包括杭文萱和她的女朋友叶雅璇。   师傅带着徒弟,自然就少不了八卦的环节。   杭文萱没几杯就喝得有点醉了,搂着叶雅璇爽快地接话。杭文萱说,她们从小就是弄堂里的对门邻居,经常串门吃饭,叶雅璇小她几岁,饭后杭文萱还会给她辅导作业,一来二去就熟了。   虽然大学时因为不同的理想分开了四年,毕业后叶雅璇还是回了申城工作,等稳定下来就在一起了。   宋喻明一边烤肉,一边听他们聊八卦。油滴落在炭火上,热气、肉香、烟火和滋滋的烤肉声浸透了整个初夏。   吃饱喝足,宋喻明收拾完炭盆和烤肉架,挨个确认他们回去的方式,送走了今晚的客人。   两人都沾了一身的烤肉味,宋喻明接了杯冰水解腻,和程向黎一起去了卫生间刷牙。   刷着刷着,嘴里的薄荷、柠檬就变味了。他们在浴室里接吻,做了一次。   程部长和宋医生的生活正式开始了。程向黎的工作其实没有太大变化,除了有了自己的办公室,协助新部长修改了学员的考核标准,轮到飞的时候,还是早出晚归的生活。   宋喻明偶尔会接到转运病人的任务,只有一次是紧急出动救援。事故发生在高速公路上,因为路段堵车太严重,先用直升机把医生送了过去。   虽然在各自的行业中忙碌,每天的工作之余,宋喻明还是和程向黎有很多可聊的话题。   比如什么时候见家长、结婚,对戒挑什么款式,蜜月旅行去哪儿。结果都是想得很美好,但都没有时间去做。   两人也会有不愉快的时候,最常见的还是医院突然来的电话,打断了他们的夜生活。宋喻明有时工作太累,也会顾不上程向黎,不过好好睡上一觉,或是分开几天,等缓过来之后撒个娇,隔夜仇就散了。   打打闹闹的日子就这样过去了两个月。直到七月初,申城红十字会接到了一个国际援助电话。   东南亚某国首都一家大型医院突发火灾,导致很多医护和病人受伤,城市医疗系统濒临瘫痪。   经过多方讨论,最终决定在申城有烧伤专科的医院里抽调30人组成救助队,由东航客运部负责此次运输任务。   程向黎听到消息后主动请缨,运送物资和医护人员前往该国机场。   接到援助申请后,红十字会立刻派出了专人联系,确定了受伤人数和程度,计算需要的救援物资,宋喻明和几位负责人核算了一整晚。   第二天的送行会,程向黎也来参加了,穿着机长制服,和救助队的三十名医护人员坐在同一张桌上。   轮到他讲话时,程向黎走到台前,打开麦介绍道:“我是东方航空公司客运部的副部长程向黎,很荣幸能和大家一同参与本次救援任务。我会把各位平安送往目的地,也期待大家平安归来。”   说到最后一句话,他的目光朝台下看去。宋喻明迎着他的眼神,轻轻点了点头。   东南亚的气候炎热,基础设施也不完备。程向黎知道此去必定是一场恶战,临别前不舍地问宋喻明要去多久。   宋喻明也给不了准信,因为这批伤员里有12个大面积烧伤病人,按照常规的治疗节奏,至少需要一个月。   程向黎听到这个数字后沉默了片刻,说“照顾好自己,我会接你回来”,随后送他们上了飞机。   飞往目的地大约需要四小时。这四小时,也是宋喻明在彻夜的工作前,睡得最安稳的四小时。   下飞机后,他们坐大巴车来到了临时搭建的收治所。车上的空调聊胜于无,路上坑坑洼洼,他们没带晕车贴,很多人还没到就在半路上吐了。   宋喻明也觉得难受,但下车后休息了一会,很快就投入了抢救。   这里的工作环境比想象中更糟糕。空调几乎不起作用,在酷热的环境中,血的味道好像黏在鼻腔里,怎么都洗不掉。   宿舍的床也很硬,到了晚上空气依然燥热。宋喻明很难休息好,都是因为累才睡着的。   好在程向黎一直在电话里陪着他。   有次做完手术,宋喻明中暑晕过去了。在宿舍里躺了一下午,本想忍着不说,到晚上听到程向黎的声音,想他想到差点哭出来。   宋喻明不知道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几天,唯一支撑他的就是救人的信念和程向黎。   救援的第十三天,他们接到红十字会通知,说会派专机接他们回国,送下一批医护人员来接班。   交接仪式在回程的早上。宋喻明收到回国的消息,终于卸下了身上沉重的包袱,走在大部队的后面。   收治所门口的空地上,浩浩汤汤地走来了另一批人,药箱上的红十字在空旷素净的清晨中特别醒目。   宋喻明却一眼在人群中,看到一个不属于医生的身影。   程向黎也跟着他们一起过来了。   宋喻明本来走在队伍后面,看到他的那一刻,克制不住冲动,扑进了他的怀里。   “程向黎……”这三个字出口,宋喻明就觉得自己的声音开始哽咽。   程向黎并没有避讳在场其他人的目光,给了他一个很深的拥抱。   广场上突然奏响了国歌,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向声音的来处。   程向黎扶着他的肩,与他一同转向了国旗,在激昂的进行曲中,目送国旗升向空中。   一切无需言语。   这是他们相遇的第一年零三个月,也是他们相爱的第四个月。   而今天,五十余人相聚在这里,见证了人类长河中漫漫的医学史,也见证了民航业短暂而辉煌的发展史。   这两个用生命和血泪浇灌的行业,同样也是他们信仰与爱情的见证。   从最初的冷淡生疏,到医院、家、机场的来回奔波,虽然他们从未有过共事的机会,却早已在无数个瞬间心意相通。   宋喻明看着眼前徐徐升起的旗帜,听到身后程向黎低声唱响的国歌,也将右手付于胸口,在心中默念出他成为医学生的第一天,站在礼堂里宣誓的希波克拉底誓词。   那将是他心中的医学与信仰。   与程向黎同在。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大家好,《急速降落》到这里就完结了。   结尾是我从最初构思这篇文就想好要写的片段,也是我对这两个职业最好的诠释。   感谢五个月的陪伴,谢谢大家。   祝大家每天开心,我们有缘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