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冕之王》作者:矫枉过正   文案:   宋瑜×唐珵   假正经攻×装单纯受   他和宋瑜分开了几个年头他没数过,只知道过了很久很久了。   久到已经失去了年少时候的悸动。   宋瑜没变,还是少年人的气息,教书育人,为人的精神能传承好几代。   而他在理想之途里已经渐渐分不清高尚与卑劣,一失足就守不住道德底线,死撑着自我催眠。   破镜重圆 老梗写不出新花样 第三人称   标签:破镜重圆 HE 职业 强强 第1章 阴阳颠倒,丧变成了喜。   前些年出了个大新闻。   一篇名为《生前肉体衡价,死后白骨千金》的报道在各大报刊掀起喧嚣,揭开了在阳光之下横行的阴婚黑色产业链。   化名为琪琪的16岁女性被父亲下药毒死,以四十万的高价卖于某乡村因车祸意外去世的32岁未婚男性刘某配阴婚。   配图是由记者真实拍摄的琪琪与刘某冥婚典礼。   照片中“新娘”穿着略有些陈旧的喜服,红盖头还没来得及盖上,袖口露出的一小节胳膊用血浸过的麻绳绑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新娘”的嘴用黑色的线封上了,据说是由于琪琪是枉死,村里人怕冤魂下了地府鸣冤告状。   整个典礼的过程都由记者用微型摄像机记录了下来,院落里张灯结彩,红色喜字贴在棺木上,行到十字路口时抬棺转三圈,最后合葬下墓,孤坟成双,事死如事生。   明明是件成婚的大喜事,整个典礼没有人说话言语,礼毕以后有人扯着方言冲着荒冢喊道,“生前未结朱陈好,殁后配成秦晋亲。”   一场诡异的冥婚典礼葬的是生人的魂,付陈规在文章最后写道,“唢呐声成了催命的符,阴阳颠倒,丧变成了喜。”   这一恶俗自此赤裸裸地暴露在了大众的视野之下,文章揭露了冥婚现象在山西,广东,港台等地区屡见不鲜,具有广阔的市场需求和认可,甚至“一尸难求”,才会引发谋杀案件。   付陈规作为这一事件的调查记者,在这篇报道中揭秘了整个阴婚的产业链,用时四个月才得以拍摄到买卖交易过程和成婚典礼,配合警方抓获了琪琪的父亲以及十三位涉案人员。   那时他刚入行不到五年,从此成了全国闻名的调查记者,获得了中国新闻奖的一等奖,也成为了长新报的传奇。   那几年,是调查记者社会地位最高的黄金时期。   “听说付记者要辞职了。”   “早晚的事儿,付记者一个月有半个月都在和总编吵架,听说是他那篇被总编否了的报道得罪公家了。”   “哪编出来的谣言,付记者是被人大给聘了,人家那可是去当教授的。”   “付记者一走,那唐珵岂不是要在组里称大王了?”   “就他?不是我小看他,这几年他有过拿得出手的报道吗?不是巴结当官的就是在有钱人堆里混,付记者嘴上没说,心里面根本就不喜欢这姓唐的。”   “就这样的人总编还不是当宝一样护着,付记者一走不出几年这首席记者就是姓唐的了。”   “想什么呢,别看他是付记者一手带起来的,但付记者根本瞧不上他。不过付记者眼光也忒差劲了,当年那么多实习生偏偏挑中这个白眼狼。”   “你别说...我觉得付记者辞职和唐珵有关系...”   说着几个人忽然噤了声,远处的青年人不急不缓地慢慢走来,背着一个相机,修长的身影行动如和风,面如暖阳,春风十里。   几人换了副面孔,“小唐,付记者在办公室等你好久了。”   付陈规唯一的学生,长新报的后起之秀,没有人不殷勤奉承的,就连总编辑刘思方都在大会上夸过唐珵文章写得好,说他是长新报的第一笔杆子。   可见这人是真有本事。   唐珵顿了顿脚步,看着这几个在报社里待了快十年的老油条展了展笑颜,“我知道了。”   说罢转身进了拐角处的办公室。   “真他妈装逼。”   唐珵推开门进来还没说话的时候,付陈规就把一摞纸朝他身上砸了过来,“你自己看看你写的是什么垃圾?”   付陈规越老脾气越大,他已经习惯了,慢慢蹲下把地上的纸捡了起来,是他给柏瑞公司打的广告。   “哪里有问题吗,老师?”   付陈规看他的样子,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五十多岁的人坐在那里一言不发,更加具有威严。   唐珵的报道没什么问题,中肯周到,既不阿谀奉承也不针砭时弊,就是没用。   “你见柏瑞的人了?”   唐珵把纸整齐地放在了付陈规面前,“嗯,那边有我老同学在。”   “唐珵,你跟我的时候我有没有和你说过,选择做深度报道就不许接这种软广告。”   的确是说过,付陈规当时跟他说,这种软广告实际上就是模糊观众认识,消费媒体的公信力。但别说软广告,他这些年更过火的也不是没做过,有比这更值得让付陈规发火的,但他偏偏选了这么个不轻不重的事。   “老师,这事得到上面的审批了,钱也不是进我自己的腰包。”   “钱是没进你的腰包,但你不是为了巴结刘思方?”   唐珵低了低头,没说话。   “你有没有调查过柏瑞这几年吃了几门官司,疫苗出过几次事?”   唐珵抬头,“制药公司一年有几门官司缠身是正常的,至于疫苗在临床上有些副作用也是难免的,我有分寸。”   付陈规不是一次想让唐珵滚出长新报,也不知道多少人说过唐珵根本就不像自己带出来的人,可他没狠下心来真赶唐珵走。   唐珵这人年轻有能力,文章有力度,报道有温度,人际关系广泛不是空有志气的人。   他也以为唐珵未来就是他的接班人。   可惜唐珵这人,功利心太重。   付陈规怕的是这一走,唐珵早晚有一天会被埋在功名利禄的世界中,失去做记者的良心。   “我带你几年了?”   唐珵愣了愣。   他当年在北京读研期间,就是慕付陈规的名来的长新报,因为付陈规当年阴婚产业链的报道毅然选择成为了一名调查记者,算起来,中国仅剩的调查记者已经不多了,连付陈规也准备要辞职了。   互联网近些年越来越发达,纸媒败落,关于付陈规的传奇色彩越抹越淡,他近些年的报道也越来越犀利,传媒管制严苛,很多几个月拼下来的报道发表不了,前些年在报社的楼下遭人报复被人砍了一刀。   这一刀算是扯下了中国调查记者这些年处境堪忧的遮羞布。   调查记者这些年越来越少,有的锒铛入狱,有的被打击报复,付陈规有妻有家,已经豁不出去了。   理想撑不起信念,他只能选择退出这个行业。   他嘴上不肯承认只说是年纪到了,已经没有跑新闻的体力了,就是说不出理想已死这句话。   唐珵慢慢开口,“八年了。”   “都八年了?”付陈规笑了笑,“也不知道当年怎么挑中的你。”   他读研的时候就进了长新报一直跟着付陈规,那时候是付陈规事业最得意的时候,从近百个实习生里挑中了他。   那时付陈规问他为什么当记者,他漂亮话没多说,只是说,我不为钱。   付陈规当时就说,我看你这话能撑几年。   连两年都没撑过。   付陈规从来没有接受过任何灰色收入。   当年甚至还有官员来给他送钱他都没接受过。   坐到付陈规这个位置要真想赚钱,挣套别墅也是有的。   他没付陈规的这份清高,该收的不该收的多多少少也都收过一些,刚入行的时候他还理想至上,跑活动的时候人家给的车马费都不敢收,同行私下骂他装逼,公关公司难做,还有当时一个月两三千的工资不足以在北京立足。   大环境如此,他要不收可能比付陈规滚蛋得更快。   唐珵抬头看着付陈规没有说话,他在付陈规面前一向话少,一是对尊师的敬重,再就是付陈规看不上他,他说多错多。   “小唐。”付陈规语气忽然柔和,“你觉得什么是好记者?”   唐珵顿了顿,缓声道,“半生颠沛,一生清贫。”   付陈规冷眼看着他,唐珵在这行混了几年,已经学会嘴上一套心里一套了,他忽然冷笑了一声,骂道,“你这人我这几年也算是看出来了,面子上清高,骨子里流氓,书是读了几年可惜全都喂狗了。”   这话算是骂到唐珵脸上了。   最开始跟着付陈规的时候,付陈规总说他字里行间都是书卷气,文人矫情写不出记者的风骨。   后来跑新闻的时候进了一个村子,唐珵下车熟练地给村口的一个村民点了根烟,蹲在马路边问路,问罢把烟头在地上捻了捻就上了车。   那天以后付陈规就说,唐珵身上有一股流氓气。   他爹是个实打实的流氓,这辈子最怕的就是有人说他也是个流氓。   可惜读了这么多年书,有些东西却永远盖不住。   付陈规起身准备走的时候,唐珵才浅声叫住了他,“老师,您觉得什么是好记者呢?”   付陈规停下脚步,还没说话就听见唐珵的声音传来,回头看时见他面含春色,一点也没有被人揭短的窘态,用和缓的声音慢慢说道,“我觉得,做一辈子的记者就算是个好记者。”   付陈规的脸色变了变,唐珵的话和他的报道一样,看着字字温柔实则句句诛心。   他回头看了唐珵一眼,然后打开门走了。   唐珵慢慢坐在还留有余温的椅子上,靠在椅子上看着窗外,暮色渐深。   房间慢慢昏暗,他有些疲惫,轻轻合上了眼。   付陈规人到中年,要走到辞职这一步去断绝记者的职业生涯,谁都觉得和他脱不了干系...   刘思方那边的权威一直被付陈规挑战,有一段时间刘思方作为总编辑的话语权一直不如付陈规,时间一长积怨就深了。   记者行业不算干净,况且这次付陈规手下的报道触及了地方教育局,还有些涉外,上面施压给报社,刘思方又巴不得付陈规走。   最要紧的是,付陈规自己,也已经没有了继续做记者的心。 第2章 人如其名,美玉一块。   忽然一阵铃声打破了一室的安静,唐珵拿出手机,看着屏幕上孙昭的名字,展了展眉头,“喂。”   “珵哥,我是孙昭。”   “嗯,我这边备注了。”   孙昭顿了顿,马上笑道,“上次见面也没来得及好好说话,这也到饭点儿了,哥们儿请你吃个饭怎么样?”   “改天我请你,今天有点忙。”   孙昭笑道,“上面给我安排的任务今天得把你给约出来,珵哥给个面子?”   唐珵顿了几秒,约他的不是孙昭是柏瑞的上层,他缓缓道,“我没车,得麻烦你来接我一趟了。”   “没问题,吃完饭我还管把你送回去。”   挂了电话,唐珵坐了坐,从抽屉里取出解酒药吃了两粒才出门。   唐珵在楼下等了一会儿,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了他跟前。   车窗摇下来,孙昭就看见路灯下站着一个背着摄像机的人,这人在高中长得就扎眼,不过那时候他生人勿近,没有小姑娘敢往上凑。现在年纪长了些,气质沉淀得温润了许多,一眼看过去着实让人有些移不开眼。   唐珵轻轻地歪了歪头看向孙昭,脸上含着笑,上次见面只匆匆留了个电话没来得及寒暄,“发什么呆呢,不认得我了?”   孙昭回了回神,调侃道,“唐记者,约您出来一次也太难了。”   “实在是忙。”唐珵笑了笑,“但老同学的面子不能不给。”   孙昭下了车,给唐珵打开副驾驶的门,“那就感谢唐记者赏脸了。”   唐珵在高中没交什么朋友,就一个孙昭每天跟在他屁股后面珵哥长珵哥短的,当时挺瞧不上他那副狗腿样的,后来工作以后接触的人多了,自己也学会见人说人话,反而觉得和当时的孙昭也没两样。   唐珵坐上了副驾驶,孙昭抬手打开了车内空调。“毕业以后咱们也没见过,珵哥在哪里上的大学啊?”   “复旦。”   “嗯?”孙昭疑惑道,“我记得那时候你是想考咱这儿的大学啊?”   “研究生是在北京读的。”   孙昭顿了顿,转了话题,“珵哥,我是真没想到你会当记者,早知道有老同学是做这一行的,我就不用那么折腾了。”   唐珵没应他,浅笑了笑。   孙昭看他没说话也很识相的没再吱声,一路安安静静开到了餐厅。   刚下车,从餐厅里走出来一个男人,年纪不大,精英打扮,朝着他直直地走了过来。   “给你介绍一下珵哥,这是我们余副总。”   唐珵冲着那人笑了笑,“余副总好,孙昭不懂事,怎么能让您下来接我呢?”   余钟朝唐珵走了过来,伸了伸手,“是我对唐记者久仰大名,迫不及待非要下来看看。”   “让您失望了。”   “不失望,唐记者人如其名,美玉一块。”   唐珵微微变了变脸色,收回了手,脸上的笑却没收回来,“过奖。”   “小孙,你去把车停了,我带唐记者上去就行。”   “好嘞。”   跟着余钟进了包间,包间里已经坐了两个人,之前他都见过。   柏瑞的公关总监陈述和董事长秘书杨林。   一顿饭要三个高管接见他,混到这个份上常人做梦都得乐醒了。   “还得老同学出马,我们约了唐记者好几次也没约出来。”   唐珵笑着上去和他们握了握手,“报社那边琐事太多抽不出身,不等你们约我,我也打算要请几位吃饭。”   陈述笑着,往酒杯里添了一杯白酒,“饭用不着,这酒你得喝了。”   “陈总监,你这人也太急了,叫唐记者先坐下吃点东西缓缓。”杨林上前拦了拦。   “别的酒就算了,这酒是我特意找人在山西带的上好的老白汾,唐记者尝尝地不地道。”   唐珵还没来得及坐下,就被人往面前塞了一杯酒,只能伸手接过仰头灌了一杯,“看来我得常请陈总监吃饭,不然你这人太记仇。”   几个人笑了笑,余钟才缓缓开口,“唐记者沾酒?”   唐珵回身看了他一眼,“除了黄赌毒,都沾点。”   “别站着聊了,快叫唐记者坐下吧。”   唐珵脱了外套,连着相机一起挂在了衣架上,“沾是沾点,但酒量不好,余副总手下留情。”   余钟看了他一眼,勾着一对桃花眼笑了笑,“那是当然,我还得帮唐记者挡几杯呢。”   陈述笑骂道,“你这人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呢?”   余钟没理会他,看着唐珵,“唐记者是文化人,喝多了不好。”   正说着,孙昭停了车已经进来了。   “小孙,今天你是个大功臣,没你我们可请不来唐记者。”   孙昭殷勤道,“那是珵哥给面子。”   陈述笑着示意道,“唐记者这么给面子,你不意思一下?”   孙昭闻声立马领会,伸手就要给他倒酒,被余钟按下了。“我给唐记者倒,等唐记者再过几年可能连当官的都得亲自倒酒,我趁着您还年轻,先殷勤一下。”   媒体这种软监督当官的是看不上的,只有像付陈规那样,把刀架在他们脖子上,他们才会表面殷勤背后使坏。   “珵哥,我敬你一杯。”   唐珵含着笑看向孙昭,“把我安全送回去就行。”   “那是当然。”   见唐珵只喝了半杯,余钟浅声道,“唐记者女朋友是不是管得严啊?”   他还没说话,孙昭插嘴道,“您不知道,我们珵哥六窍里面就没开这一窍,以前在高中追他的人海了去了,愣是一个也没看上,一般人还真不行。”   “哦?”余钟笑了笑,“我还以为凭唐记者的长相得是个情场浪子呢?”   唐珵抬头和他对视了一眼,笑道,“听起来是比当个笔杆子有趣。”   唐珵拿起酒杯轻碰了碰孙昭的杯壁,扬头酒就见了底。   而后接二连三,几个人轮流敬酒。   打一开始这几个人就没想让他清醒地走出去。   “听说付记者辞职了?”   酒过三巡才切入正题。   唐珵被灌得急了,昏昏沉沉地应道,“嗯...辞职了...”   杨林叹了一口气,“可惜了。”   唐珵撑着下巴冲着杨林笑了笑,“有什么可惜的?记者又不是什么好行当...”   杨林愣了愣,回道,“谁说这话你唐记者也不能说这话,付记者虽然走了,但刘总编看重你啊,再过几年你做出点成就,评上了高级职称做上了首席记者,名利就都来了。”   唐珵歪了歪头,低头笑了笑,含着两分醉意道,“借您吉言了。”   “但我觉得...”陈述顿了顿看向唐珵,“唐记者可不能学付记者那样,专给政府捅娄子,唐记者这个年纪成家立业最重要,手里得有点钱。”   唐珵看向他,“陈总监有明路?”   “算不上明路,但我在想,做记者真要像付记者那样要新闻不要命吗?你说说有的报道政府不爱听,企业不爱听,群众不爱听,你做它干什么呢?老老实实挣几年钱在北京买个房,总比付记者干了一辈子记者突然辞职好吧?”   唐珵冷眼看着他,付陈规一直都觉得柏瑞有问题,不同意上面做他们的广告,现在付陈规一走柏瑞的人也算是小人得志了。   “那什么报道...企业爱听呢?”   陈述笑了笑,“唐记者一看就是聪明人。”   杨林伸手拍了拍陈述,对着唐珵笑了笑,“咱们先不谈工作,唐记者难得抽空来和我们吃一顿饭,咱们先喝尽兴了再谈。”   唐珵见杨林递过来酒瓶准备给他倒酒,伸手挡了挡,“杨秘书不急,我去个卫生间。”   他摇摇晃晃地从座上站起来,一个踉跄险些摔倒,被余钟伸手扶住了。“我扶你去吧?”   唐珵伸手拍了拍余钟的手,“我自己来就行。”   余钟愣了愣才松开手。   唐珵踉跄地从包间走出来,迷离的眼睛慢慢清明,酒场上常常做戏,没醉要装醉,两分醉意要装出七分。   但他今天确实有些喝昏头了。   唐珵刚出去,陈述就冷眼说道,“刚才为什么不让我说完?”   “这个唐记者别看他年纪不大,跟着刘思方在官场里面打过交道的,别小看了他。”   陈述看向孙昭,“你们不是老同学吗?唐珵这人怎么样?”   孙昭陪笑道,“他以前不是这样的,高中时候就爱端着特装逼,没这会儿这么圆滑,我也摸不清。”   陈述冷哼了一声,“装得像个人样儿似的,甩几个钱这些记者还不是我们说什么就写什么?”   “老陈。”杨林无奈地笑了笑,“对待年轻人要有包容心,这些文化人虽然爱钱但得讲究方式,你敢把钱甩给他,他就敢回头把钱甩你脸上。”   “这小唐记者我看着不简单,得慢慢来。”余钟笑着起身理了理衣服,“我去瞧瞧他,真把人灌醉了就罪过了。” 第3章 咱不干那乱伦的事。   到了卫生间,唐珵打开水龙头往脸上浇了几次冷水,头脑才慢慢清醒。   “唐记者看起来不像喝醉了啊?”   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唐珵抬头在镜子里看见身旁站着的余钟。   唐珵从旁边抽出两张纸巾,扬了扬唇角,“我酒量不好待会儿真的喝晕了,说了什么话应承了什么事,都不作数的。”   “啧。”余钟在镜子里侧眼看着他,“唐记者一看就混惯了风月场。”   “风月场我是不混的。”唐珵看向余钟,“余副总不了解我这人,我为人比较简单不用那么多弯弯绕绕,我就是个拿钱办事的人。”   余钟愣了一会儿,看着他,慢慢地笑了起来,“我和唐记者真是一见如故,天生就该是好朋友。”   唐珵笑了笑,把手里的纸巾扔到了垃圾桶里,低声道,“我们要是两相安好就永远是朋友,可柏瑞的疫苗要是出了什么问题...”   唐珵抬了抬眼,“你们砸给公关多少钱,我能让你们都打了水漂。”   余钟脸色变了变,“玩笑不能乱开,柏瑞的疫苗绝对没有问题。”   唐珵转头轻笑了一声,“余副总,喝多的是我,怎么反而你总把玩笑当真呢?”   余钟看着唐珵,这下是一点也笑不出来了。   唐珵回了包间,余钟紧跟其后,孙昭赶忙上去要扶,“没事吧,珵哥?”   唐珵笑着抚开他的手,“当然没事,有事也得没事,怎么也得陪几位喝尽兴了。”   “我就说唐记者局气,咱们中国酒桌文化,事儿可以不谈,酒必须得喝尽兴了。”   唐珵笑着看向陈述,把手里的酒杯转了一个圈,“陈总监说真的?”   杨林伸手拍了拍陈述,笑道,“老陈这是喝多了,开始说胡话了,唐记者是那种为了两口酒耽误正事的人吗?”   眼看着唐珵慢慢收敛笑容没有了耐心,余钟开口道,“是有件事要唐记者帮忙。”   唐珵点了点头,“有事你们尽管开口,和我用不着客气的。”   不知道唐珵话里有几分真假,还没等余钟说话陈述的声音传了过来,“不是什么大事,想请唐记者发个稿子抹黑一下博兴。”   唐珵歪着头,笑了一声没说话。   “老陈,你喝多了别乱说话。”余钟开口斥责了一声,看向唐珵,“不是抹黑,博兴近些年的疫苗在临床上也出了些小问题,不用唐记者造假杜撰,夸张一点就行。”   唐珵没有应他,二类疫苗市场一向是各生产企业争夺的主要市场,疫苗质量差距不大的时候,营销手段就极其重要了。但二类疫苗的市场在近些年的份额早就被瓜分干净了,不是靠疫苗出身的柏瑞非要分一杯羹就只能靠一些下作的手段。   付老师说得没错,柏瑞不能碰。   他迷离着双眼沉思了片刻才看向陈述,“陈总监你这人不厚道,灌了我半瓶老白汾自己都没下肚几杯,今天陈总监要是不陪我再喝几杯,以后柏瑞的饭局我可不来了。”   余钟就在一旁看着唐珵一杯接着一杯给陈述敬酒,陈述没有喘息连着喝了七八杯都不见唐珵有停的趋势。   孙昭在一旁劝着,杨林坐在一边事不关己,余钟上前拦了拦,“惹谁都不能惹咱们唐记者,喝了酒心眼比谁都小。”   唐珵笑着靠在椅子上,眯着眼,“你这是拉偏架,柏瑞的人也太护短了...”   “博兴的事...”唐珵顿了顿,话锋一转缓声道,“我不能接。”   在场的人脸色都不大好看,只是有人装得好,有人喜怒形于色。   “耍我呢?”陈述第一个红着眼站了起来。   唐珵伸手拉了拉他,“您听我说完。”   “商场上的事我不懂,但你们想要靠拉博兴下马来中标,这断然是不行的。”   余钟问道,“为什么?”   “新闻不是小道消息是有公信力的。作为权威的制药公司要是出事,你们谁逃得了呢?博兴的疫苗在临床上有副作用,你们就没有吗?博兴有官司在身,柏瑞的法务也没闲着,说实话我连柏瑞是不是人命官司都不知道呢。”   “唐记者,这话不能乱说。”   “余副总不要太敏感,贵公司的疫苗能通过国家的监测自然是没问题的,我只是举个例子。”唐珵瞥了他一眼,接着道,“到时候博兴在我手上出事了,上面追查下来,博兴要是没问题我报道虚假新闻,后半辈子也别想从事新闻行业了。博兴要是真有问题,你以为柏瑞能独善其身吗?制药行业一向是一石就能激起千层浪,余副总要懂殃及池鱼的道理。”   余钟思索了一会儿,无奈地笑了笑,“唐记者比我要懂新闻效力,既然唐记者说行不通那一定行不通,你也知道二类疫苗的推广有多难,还得让唐记者多费心。”   唐珵顿了顿,勾了勾唇角,“其实,我是建议柏瑞放弃新闻营销的方式,费时费力未必讨得到好,上次我给贵公司做的报道就没什么反响,我们也别太把消费者当傻子,是不是广告他们看得穿的。”   场面忽然冷了下来,没人说话,到最后还是余钟轻笑了笑,“今天和唐记者聊得很开心,时间不早了我们就先散场吧,希望还能有机会和唐记者一起喝酒。”   “随时都可以。”   唐珵有些晃悠悠地坐到了车里,他们今晚背着长新上层私下找他是有些小看他,想让他当冤大头。   也不知道多少急着赚钱的记者,被这些资本企业坑得前途都没了。   孙昭把车内的空调打开,看唐珵一只手撑着太阳穴闭着眼,轻声问道,“珵哥,我把你送到哪儿啊?”   唐珵的睫毛颤了颤,撑开眼往前看了看,“西子湾...”   “珵哥。”孙昭在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你今晚是不是喝得有点儿多了?”   唐珵应了一声,“有点。”   “我没替你挡酒你不会怪我吧?”   唐珵摇了摇头,“你们领导在,你替我挡酒不是胳膊肘往外拐吗?”   孙昭笑了笑,“其实珵哥,写篇报道就是动动笔的事,随便写一篇柏瑞给你的报酬都不菲,你为什么拒绝呢?”   唐珵侧头看向他,笑容敛了敛,“老同学见面咱们就不谈工作的事了,好吗?”   孙昭愣了愣,忙点头,“好,咱不聊工作就叙叙旧。对了,前段时间我看见宋瑜哥了,只不过好几年没见没太敢上去打招呼,珵哥替我问个好。”   唐珵忽地侧头,没察觉到自己声音略有些打着颤,“你看见谁了?”   孙昭看了他一眼,“宋瑜哥。”   “你...”唐珵的背挺了挺,缓了一会儿才慢慢道,“你在哪儿碰见他的?”   “人大。”孙昭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你和宋瑜哥没有联系吗?”   唐珵颔首,发现手有些发抖,已经太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久到乍一听宋瑜这个名字就好像前世听过的一样。   看见唐珵有些不对劲,孙昭急忙道,“我妹妹在人大上学,我上周去接她的时候在学校看见宋瑜哥了,我看他手里拿着电脑,不知道是去那里办事还是在那儿工作。”   唐珵没再说话,车驶进了隧道,灯光变暗。   汽车颠簸了一阵,唐珵感觉有些头晕目眩,然后周围嘈杂的车鸣声忽然消失。   在寂静空荡里传来一个声音。   “哥,你要是我亲哥多好...”   “小橙子,咱不干那乱伦的事。”   他睁开眼,车驶出隧道,街边的路灯在眼前亮起。   他用手机打开浏览器点进了中国人民大学的外国语学院官网,在英语系的师资队伍里翻了翻。   看到那张面孔的时候,他停了手。   上面写着,研究生导师,讲师,宋瑜。   他反复刷新了几遍,盯着那张面孔,一汪清水被搅乱,疼痛从心脏处蔓延。   在深夜,这种痛感更加明显。   让人坐立难安。   作者有话说:   有时候在想其实真正有缘分好多年以后偶然相见的概率小的可怜,更喜欢有意图的,蓄谋已久的久别重逢,咱们水到渠成慢慢来。 第4章 那就是学者的包容心。   唐珵一大早就收到了小爱的微信,说是已经到了报社。   小爱是报社里的人起的诨名,她原名叫林清语,是跟在他手下的一个实习生。   实习生在报社里一向不受待见,就是跟着记者跑新闻替人写稿子的料,但唐珵这人出了名的护犊子,大家又听说林清语是他同校的师妹,也没什么人敢欺负她。   况且小爱性格好,逢人露笑脸,甭管别人让她干什么,都说“我在”,诨名就是这么来的。   林清语是他在复旦大学的师妹,虽然小了他七八届,但两人是一个老师教出来的,叫他师兄不为过。而且在她来长新报实习前,他大学的张老师就已经和他打过招呼了,着重强调小丫头不经世事要他提点着点儿。   说起来他和张老师有三四年没有联系过了,他大学毕业的时候放弃本校非要考北外的研究生,新闻学不是北外的强项,而且和他本科学习的方向也不一致,当时张老师一直劝他,就算不想留在上海也应该去考中传或者人大,但他没听。   张老师恨铁不成钢,气得再没有和他联系过,连他逢年过节打的电话也不接。   再联系的时候就是告诉他林清语想来长新报实习,毕了业是想在人大读研的,让他好好带带这个师妹。   他明白张老师的意思,做新闻这一行的初衷都是为了理想,大学没毕业的学生容易嫉恶如仇,容易失了分寸,忽略了客观性,也容易踩了政治的高压线。   他读研的时候来长新报实习,交给付陈规的第一篇稿子就叫《论中国官僚体制的腐败》。   那时候他年轻气盛,写的东西不深刻浮于表面,但言辞犀利把中国官员骂了个臭狗屎,付陈规看了以后笑了很久,把这稿子发给了刘思方,得意洋洋地说,“让你看看我带的学生。”   唐珵跟着骄傲了很久,第二天就被刘思方叫到了办公室。   刘思方作为报社最大的领导能见他这么个小实习生着实让他受宠若惊,但他没得到什么夸奖,刘思方和声细语地告诉他,“小唐,因为你是实习生写什么东西都有的原谅,但你要是哪天转正了还敢交给我这样的东西,我只能把你还给社会。”   “做咱们新闻这一行,违背科学还有余地,和政治相左就犯了大忌。”   后来林清语来报社的时候,他又把这句话原封不动地告诫给了她。   林清语皱着眉头说,“张老师说了,调查记者就是敢把天给捅一个窟窿。”   那股不服的劲儿,和他大学时看到的付陈规一样。   唐珵不劝她,他自己在歪路上走哪敢劝导别人,只是在等,时间总能磨平人的棱角。   “我这次毕业论文有我们老大给我加buff,必须稳!”   唐珵走到拐角处的时候就听到了林清语的声音。   “小爱。”   林清语回头看见唐珵,笑着迎了上来,“老大,你今天没有采访吗?”   “被通知来开编前会。”   见唐珵往办公室走,她赶紧跟上,“编前会不是下午开吗?”   “刘总编让我上午去找他。”唐珵侧眸看着她,“学校的事处理完了?”   “还没有。”林清语对上他的眼神就皱了皱眉头,“老大,你昨晚没睡好啊?”   他昨晚被灌得有点猛,回去洗了个澡又赶稿子赶到两点,躺到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半梦半醒到了天亮,气色看起来的确不太好。   唐珵推开办公室的门,“嗯,昨天冯主任临时发消息,我赶了一会儿稿子。”   “这群老东西把你当苦力使呢!”   唐珵不着痕迹地笑了笑,“小爱同学,学校的事没处理完张老师肯放你回来?”   林清语笑了笑,“开题报告已经交了,张老师说答辩的时候回去就行,让我拿邮件一周汇报一次论文进度。”   唐珵点点头,“论文有问题随时问我。”   林清语往他跟前凑了凑,“还真有点麻烦。”   唐珵勾了勾唇角,“说。”   “学校要求论文写双语,我英语不行,老大帮帮我吧。”   唐珵顿了顿,沉思了一会儿,开口道,“付老师刚好被聘到了人大,你可以找他帮忙介绍一个老师给你。”   “算了吧,付老师刚去人际关系还不通,不好麻烦他。”   “我认识一个很好的英语老师在人大。”唐珵停顿了一会儿,看向她,“你可以去找付老师帮你搭线。”   林清语点了点头,然后又想到了什么,“老大,你不能直接帮我联系那个老师吗?”   “我...”唐珵停顿了一会儿,说道,“我和他很多年没有联系了,直接联系太唐突了。”   林清语思虑了一会儿,道,“我一个论文翻译要特意找一个大学老师吗?”   唐珵看了她一眼,想起了什么,“我记得你今年是要准备考研的,刚好可以找老师辅导你。”   “我...”林清语看着他半响才开口。   唐珵撑着下巴,朝她点点头,“你说。”   她犹豫了一会儿,才慢慢开口,“老大,是考研的事…”   “考研怎么了?”   “我不想考研。”她憋了半天才说,应该是想了很久。   “为什么?”   “我就想留在报社,不想再浪费时间在学校了,我跟你的几个月比在学校上四年学都管用。”   唐珵愣了愣,这话他当年也说过,那时候谁劝他他都不听。   “你…”他停顿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张口劝她,想说什么又感觉没什么立场。“这事你可以找张老师和付老师聊聊,他们能给你成熟的建议。”   “老大。”林清语埋怨地看着他,“你和我就别打官腔了,我就要你的建议。”   “考研这种事要权衡得失,你觉得你能得到什么呢?”   她撇了撇嘴,“高学历,高学识,精进的专业能力,这些话张老师都和我说过了。”   唐珵摇了摇头,“不见得,除了学历,其他的能力在报社锻炼比在学校强。”   “对呀,我也是这么反驳张老师的。”   “有人和我说过...”他顿了顿,“读研最大的一个好处是任何工作经验都带不来的,那就是...学者的包容心。”   林清语皱了皱眉头,似乎对这种形而上的言论没有兴趣。   “你这是学历偏见,张老师说了有时候高级知识分子甚至不如普通人有悲悯心。”   唐珵没有着急反驳她,浅声道,“北大从2006年就已经成立了猫协,这些年将校园内的流浪猫一个一个登记在册,建立档案,给它们的是人类享有的尊重。”   “而到了今年,有些院校处理流浪动物的方式仍旧是药杀,更甚者棒杀。”   “流浪动物对于社会的危害是有目共睹的,病菌传播,环境污染,噪音污染,说不定会攻击人类,管理流浪猫的成本非常高,所以大多数团体采用一劳永逸的方法。”   他看了一眼林清语,“我不是学历偏见,但北大对于生物的包容心和愿意给它们消耗的财力物力,不是每个普通人都能做到的。包容心嘴上说着容易,人性让我们产生怜悯,但付诸行动就夹杂太多私念了。”   唐珵思绪飘了飘,继续说道,“咱们这个行业空有一腔热血和悲悯是没用的,容易极端,容易偏见,容易向强者屈服,向弱者低头。有时候悲悯心反而让人失去客观的态度。让你继续读书就是让你知道,世界参差不齐,学者们不讲究非黑即白的准则。”   “在报社跟着你学不到吗?”   他摇了摇头,“跟着我永远学不会。”   包容这个概念一不小心就会和冷漠混淆,所以有时候他自己也分不清,有些行为到底算不算得上是冷血。   他一直觉得付陈规在揭黑的道路上,有时候太想把人一棒子打死,眼里容不得沙子,那是法官该做的,不是一个记者该做的。   唐珵一直在想,从大学的时候老师就教他要为弱者发声,难道强者恒强吗?   记者服务的是社会,本应不论强弱。   很少有人同意他的价值观,说他的言论是向上流人士献媚,承他们吉言,这些年他的确越走越偏。   但这个想法,从来没有动摇过。 第5章 怀瑾握瑜的瑜。   正说着,有人敲了敲门。   “进来吧。”   “珵哥,待会儿编前会咱们组谁去啊?”   长新报每周惯例开两个编前会,一个是本地新闻的定版,一个是深度报道内容的核定。   一直以来深度报道都有自己的核心团队,直接对总编负责,付陈规作为深度报道板块的主编是整个组的核心。   现下付陈规辞职了,有了新的人事任命以后,深度报道无论放在谁的手下必然要经过一轮大清洗。   唐珵也不是很在意,这两年深度报道专组的内容质量持续走低,资深调查记者辞职,留下来的除了坐班打卡的老油条就是刚毕业的学生,成不了什么气候。   前几年都是靠付陈规强撑着,外面听着长新报的名头还会忌惮,付陈规一走长新报就彻底成为为国家歌功颂德的产物了。   其实这两年即便付陈规在长新报的时候,长新报也不如前些年了,受众过于局限,付陈规一直以揭黑为职业精神,但他只管揭露社会伤疤没有解决之道,时间一长难免被人臆测。   况且关注社会新闻的多以北方地区为主,对于经商做生意的南方人,尤其是广东人,报社一直没有针对性的板块,互联网环节薄弱,连时代的红利都吃不上。   这是大多数皇城根下媒体的通病。   当然长新报的兴盛衰败轮不着他操心,上层有上层的规划,连付陈规都管不了,他就更不会为这些事较劲了。   “我待会儿问问冯主任的安排。”   刘思方亲自通知他参加编前会,但冯瑞青是记者部的部门主任,直接越过他不妥。   唐珵给冯瑞青打了个电话,“冯主任,我是唐珵。”   “小唐,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冯主任,下午要开编前会,付老师辞职以后深度报道这边没有负责人,想请您安排一下。”   冯瑞青那边笑了笑,“你是老付的得意门生,那边的事你也是最了解的,今天下午你准备一下参加编前会。”   “好的,我知道了主任。”   “小唐。”   唐珵听到他还有话说,应了一声,“有事您吩咐。”   “这批年轻记者里,我最看重的就是你,有分寸。”   唐珵顿了顿,客气道,“是冯主任领导的好。”   对面的人笑了一会儿,才挂了电话。   有分寸这三个词用来形容一个记者可算不上好话,潜台词就是唐珵这人好操控,够圆滑,不会惹事。   “呵。”林清语冷哼了一声,“这批老头子里我最瞧不上的就是这个姓冯的,笑面虎。”   唐珵轻笑了一声,“他和你爸可是老朋友,以后你升职加薪要仰仗他的。”   小爱同学在报社受欢迎最重要的一点不是她性格好,是她背景硬。   唐珵不爱打听这些事,只知道林清语的爸爸是当官的,这两年刚从上海调到北京。   按道理说,从政这事一般都要影响两三代,以林清语的能力考个公务员吃公家饭应该不是问题。   但她自己不愿意。   这是她永远优于唐珵的地方,记者是林清语的不二选择,却是唐珵的谋生之道。   “求你了,别和我提升职加薪的事。”   唐珵看了一眼时间,“我去找一趟刘总编,你今天刚回来调整调整状态。”   “好的,老大。”   唐珵准备出门的动作停了停,看了她一眼,“找老师辅导的事你也尽快…”   她赶紧叫住他,“老大,你还没告诉我那个老师叫什么。”   唐珵顿住脚步,声音有些轻,“宋瑜...”   “怀瑾握瑜的瑜。”   到了刘思方办公室门口,门微开着,听到里面有人说话,他止住脚步,在门口等着。   能越级见刘思方在报社他算是独一份,可唐珵没觉得有殊荣,他不爱和刘思方打交道。   这人捉摸不透。   你待他殷勤一些,他说青年才俊应该挺直腰板。   你在他面前少言寡语,他说做人做事要嘴勤眼快。   在他跟前行事太讲究尺度。   多一分就跳脱,少一分就老成。   唐珵这样在报社里待了七八年的人,大大小小的人物也接触过不少,仍旧觉得吃力。   “小唐,进来吧。”   隔着门,唐珵听到里面的人在叫他,他理了理衣服,推门走了进去。   没想到里面坐着是编辑部的主任林东岸,记者部和编辑部的关系一向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但在长新报颇有些水火不容的意味了。   编辑部对记者采访的稿件有生杀大权,一般记者被毙稿只能从头来过,但碰到付陈规,谁都得吃瘪。   所以这两年两个部门之间的关系一直微妙。   “刘总编,林主任。”   “隔着门缝就看见你了,怎么不敲门进来?”   刘思方没说让他坐,他恭恭敬敬地站在两人面前,“怕影响二位谈事。”   眼见他们两人面前的茶杯空了,唐珵俯下身子给他们添上了茶。   听说刘思方在喝茶上极讲究,唐珵也不知道倒茶姿势什么的有没有说法,只敢倒了七分满。   刘思方笑道,“来了半天人还没坐呢,倒给我们倒茶,现在的年轻人太识眼色了。”   唐珵也不管是不是好话,客气道,“应该的。”   “老林,你看这小唐记者比起老付怎么样?”   林东岸为人不苟言笑,到了此刻也没露什么笑脸,沉声道,“别的还有限,溜须拍马,趋炎附势,无事殷勤上比付陈规强多了。”   唐珵没开口反驳,脸上也不见窘迫,仍旧一派自如,当这话不是在说他。   刘思方笑了两声,打量了一眼唐珵的神色,笑意更深,“年轻人识时务是好事,老林,不要过分苛责。”   “林主任的批评我回去会反思的。”唐珵扬了扬唇角,和他们打起了官腔,“只是茶杯空了我还站在一边当没看到,有些失礼。”   林东岸冷哼了一声,侧过头没再说话。   说来无奈,当初他刚进报社的时候,林东岸和付陈规一直摆在明面上较劲,在实习生的抢夺上,他莫名被卷了进去。   听说当年这两位为了争他,斗得面红耳赤。   而后他一直被人诟病至今,说当年他瞧上的是付陈规的名气。   林东岸对他的成见也日趋加深。   他平日里能见到林东岸的几率不大,但只要碰见就从林东岸那里就得不到什么好话。   也习惯了。   “小唐,坐下吧,找你来是谈谈深度报道板块的内容。”   唐珵应声坐下。   “老付一走你们就没有主心骨了,深度报道是长新报一个重要的板块,不能没有负责人。”刘思方顿了顿,“今天找你来,就是想和你商议一下…”   “你觉得梁文华怎么样?”   唐珵心沉了沉,缓缓道,“梁主编的新闻敏感性和判断力都很强,很适合指导大局。”   “嗯。”刘思方放下茶杯,“那以后你们要通力合作,配合梁文华尽快融入你们的团体,小唐,要尽量避免有内部分歧,别人我信不过,但你做事我放心。”   唐珵面上含笑,“我全力配合,您放心。”   刘思方起身拍了拍唐珵的肩,“你年纪轻,各方面上仍有不足,未来有的是机会。”   从刘思方那里出来唐珵的脸色都没有半分变化,没人看的出来他现在心情不好。   回了办公室,他愣在原地缓了一会儿,径直走到办公桌前,打了个电话给城市专题部。   “我是记者部的唐珵,麻烦帮我接通一下梁主编的电话。”   “好的。”   过了一会儿那边传来声音,“你好,我是梁文华。”   他见过梁文华一次,风流儒雅,文人做派。   “你好梁主编,我是记者部的唐珵。”   “唐记者你好,久仰大名,长新报的第一笔杆子。”   唐珵笑着应和道,“过奖,不敢和您比。”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刘总编刚刚通知我,深度报道板块今后由您负责,下午的编前会您需要什么资料和我说,我给您发过去。”   对面的声音顿了顿,然后笑道,“好的,那就麻烦唐记者了。”   “应该的。”   挂了电话,唐珵收敛了笑容,有了新的人事调动,他去参加编前会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他揉了揉太阳穴,梁文华一直负责城市专题,针对性强,受制于人,一向都是特意为了宣传发稿,和深度报道南辕北辙。   刘思方一面通知他参加编前会,一面却又紧赶着塞个梁文华过来,这是打一巴掌喂一颗糖,想要趁机夺了他在深度报道的话语权。   那不可能...   深度报道打散重组是必然的,但唐珵不可能由着别人拿了大权。   作者有话说:   宋老师快要来了哦。 第6章 是为了这位宋老师。   编前会开完以后,下发到唐珵这里新一版的专题是针对城市做一期深度报道。   初拟在重庆。   这些年梁文华的城市专题部重心都放在了一线城市,但内容无外乎经济的发展和体制的改革,批评起来也不痛不痒。   付陈规在的时候唐珵做过天津市的深度报道,他在天津待了一个月,回来就写了一篇报道,题目是“停滞的天津之眼”。   稿件内容大体就是天津近些年经济停滞,人才外流的现状。   而后被刘思方临时枪毙。   付陈规跑到刘思方的办公室为唐珵争取,到最后以不能抹黑兄弟城市为由,捂住了他们的嘴。   而后就再也没有做过关于城市的专题。   所以对一线城市的深度报道纯粹是浪费时间,涉及一点利益就会被枪毙,毫无意义。   “我记得贵部门做过重庆的报道。”   梁文华点点头,“切入点太普通,我不满意。”   唐珵扬了扬眉,笑道,“梁主编有新的切入点了?”   “我看过唐记者几年前对天津的报道,是唯一有付记者风骨的报道。”   唐珵看着他没说话,等待他的下文。   “重庆的报道我希望你来做。”   唐珵摇了摇头,“做不了。”   梁文华愣了愣,他听说过唐珵的为人,没想过他这么直接地拒绝。   “为什么?”   “梁主编,发不出去的报道我一篇都不会写。”   梁文华皱了皱眉头,“付记者在的时候十篇稿子有九篇都会被毙。”   “我和付老师不一样。”唐珵低头开始忙自己的事,“报社里人人都知道。”   梁文华见他这样的态度也没有恼火,坐到一旁,温声道,“我知道你有想法,我也不想大家辛苦几个月做出来的报道跑到回收站里待着,唐珵,有任何想法都能和我说。”   唐珵抬了抬眼眸,他的实权被夺,事事要经过梁文华的批准才能行事,这几年他重心几乎都在评职称写论文上,拿得出手,称得上是调查记者应该做的报道寥寥无几。   本来想自己接管深度报道小组以后大展拳脚,没想到半路杀出个梁文华,他很难对这位梁主编没有意见。   “我没有什么想法,如果你需要我向你推荐合适做城市报道的记者,我愿意帮忙。”   梁文华看了他片刻,然后缓声道,“暂时不需要。”   唐珵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梁文华感觉有些尴尬,想找些话题时,看到唐珵手里握着一支钢笔,正低头写着东西,他有些惊讶道,“唐记者还有手写报道的习惯?”   唐珵抬起了头,轻笑了声,很多报社里的老古董都慢慢不用手写了,但他这习惯从上学的时候就有了,“以前有人夸我的字好看,我怕字写得少了会退步。”   “这是个好习惯,但是效率太低,唐记者昨晚是不是没休息好?”   他经常半夜写稿睡眠质量又低,工作的时候尽量提着精神,但显露在神色上的疲惫又强装不出来。“嗯,昨晚在赶稿。”   “有些稿子不用亲历亲为,交给实习生也可以。”   唐珵没想到他能说这话,好笑地看着他。   梁文华被看得有些窘迫,急忙道,“我的意思是,可以让实习生锻炼锻炼。”   唐珵笑着点点头,“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我习惯自己写了,而且实习生是个小姑娘,总熬夜不好。”   “听说你手下的这个小姑娘也是复旦的高材生?”   唐珵抬头,“我们有校训对外不宣称自己是高材生,但她的确非常优秀。”   “你说话一直这么周全吗?”梁文华看着眼前的人,城市专题和深度报道几年里没有打过交道,但付陈规手把手带的人整个报社都有耳闻。   一开始耳闻的是他优于旁人的外貌,报社的小姑娘三天两头往记者部跑。   后来就是他还在实习期间写的报道,小小年纪,文字却是难得的客观,字里行间又带着一点犀利,每一个字都落地有声,名字的背后都是血肉之躯,后来刘思方在大会上特意表扬了唐珵,长新报第一笔杆子的名声在报社传开。   那时候虽然没有谋面,但仍旧被他的美名吸引。   到后来,他所见的唐珵写的报道仍旧客观,但那一点犀利全无,处处周到,处处无用。   之后听闻他常常在官场里周旋,和富人共事,他为名为利,早就不算一个优秀的调查记者了。   传闻虚实不知道,但他看见的唐珵和听说的也是有些出入的,譬如头一次见面,他就觉得这位唐记者有着谈钱都不俗的气质。   可能还是沾了长相的光。   他这问题不好回答,唐珵先愣了两秒,对着他笑了笑没有说话。   外面传来了敲门声,还没等唐珵说话门就被打开,探进来一个脑袋。   不等他应声就推门的人,除了林清语没别人。   “老大…”林清语看到里面有人声音顿住,“你…你们在忙吗?”   梁文华笑道,“已经忙完了,你们聊。”   唐珵抬头,沉声道,“清语,这是城市专题部的梁主编。”   林清语立马恭敬地打了招呼,“梁主编好,我是实习记者林清语。”   “嗯。”梁文华转头,“唐记者,我和你谈的事你再考虑考虑。”   “好。”   等梁文华走后,林清语坐到他跟前,好奇道,“老大,我们和城市专题部走的不近吧?”   “他现在已经是深度调查小组的负责人了。”   林清语皱了皱眉头,“那你呢?”   “我应该是被上面的人迁怒了。”唐珵的语气没掺杂什么情绪,“时间还长,不急。”   “他们是因为付老师辞职的事迁怒你?”   唐珵手里的笔停了停,不是为了辞职的事而是为了别的,凡能触及利益的地方才会有反常的举动。   “你不用操心。”唐珵问道,“找我有事吗?”   林清语笑道,“我想下午请个假。”   “不准。”   “别呀,真是正事。”林清语坐到唐珵对面,“付记者帮我和你说的那位宋老师搭上线了,说今天下午他有公开课让我去听,然后结束以后单独找他。”   唐珵愣了愣,略有些疲惫的神色有了几分颜色,样子看起来有些呆楞,“怎么搭上的?”   “付记者这人你知道,让他去求人搭线这辈子也不可能,是学校教职工大会结束以后,那位宋老师主动找付记者打了个招呼。”   “付记者一瞅这机会不来了吗,赶紧跟宋老师提了这事,没想到他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老大?”   唐珵回了回神,面上的平淡也掩不住心内的汹涌,细琢磨下竟然生了两分情怯,“还说什么了?”   “啊?”   唐珵也不知道自己想问什么,就是想从他们口里多知道一点宋瑜的事。   “没说什么了,付记者也不是能和人寒暄起来的性格。”   唐珵低头看了眼时间,说道,“刚好,我和你一起去,我去看看付老师。”   “好。”   林清语带着他驱车到了人大,一路上他没怎么说话,就算是林清语这么神经大条的人也看得出唐珵有心事,她劝慰道,“老大,他一定也想见你。”   唐珵闻言侧头看她,像是满腹的不光明心思被人抓了个正着。   林清语看他神情这么紧张,笑了笑,“付记者只是嘴硬而已。”   原来说的是付老师...   “嗯。”   他们特意早来了半个小时,一节小型公开课,人多位置少。   林清语以为唐珵把她送到门口就走,但一路跟着她进了教室,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不少人顺着唐珵的方向看了过去,他戴着口罩遮着大半张脸,可打眼看过去就知道他不是个学生。   气质这东西,后天再浑然天成也挡不住岁月带走的青稚,三十多岁人的优雅也是二十多岁的学生刻意学不成的。   落座以后,他才看着林清语缓声道,“毕业太久了,我来蹭节课。”   她坐到他身边,没再出口问,曾经也幻想过和唐珵坐在一起上课。   她是仰慕唐珵而千里北上到了长新,第一次见唐珵是在学院官网的宣传视频里,惊艳于眼前人姿色姣好,美人如玉。   然后看到俊秀的少年穿着学士服腰杆挺得笔直,神情庄重,“我的毕生理想就是成为一名优秀的调查记者,永远走在黑暗边缘,为光明指路。生命不止,理想不息。”   声音不大,一字一句又太有力量。   而后她亦步亦趋地跟着唐珵年少的理想走,追着他一直往前,可回头的时候才发现,这人已经深陷泥泞,理想成了空话。   和她同期的实习生、报社里的前辈就连他的恩师付陈规都说唐珵这人没有温度更没有气节,跟着他当不了好记者。   可是他说生命不止理想不息的时候,语气分明坚定,眼神分明炙热,仿佛真的能把阴沟里的黑暗烧出来一个口子。   绝不该是眼前这个模样。   也绝不该是旁人形容出来向世俗谄媚的唐记者。   唐珵侧头看着窗外,林清语也心思飘远,二人入眼的都不是风景。   忽然,教室里嘈杂的声音安静了下来。   林清语看见唐珵转过了头,望向远处,就那一眼,眼前的人就好似失了从容,多大的场合都能应对自如的人,慢慢把得体瓦解,看起来甚至有点狼狈。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然后才知道。   唐珵不是为付陈规来的。   是为了这位宋老师。 第7章 嗯,是我前男友。   少时学诗的时候,曾经读过《白石郎曲》,里面写道,“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形容男子美貌的诗千千万,这首却最夸张。   管他什么天人之姿,怎么敢说世无其二的。   林清语看着讲堂上的人,就好似活的白石郎入眼,才懂什么叫“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   “各位同学好,我是今天公开课的授课老师宋瑜。”   “老师好!”   唐珵不敢转睛,仗着自己在人群里,看着宋瑜目光灼热放肆。   他和宋瑜分开了几个年头他没数过,只知道过了很久很久了。   久到已经失去了年少时候的悸动。   一开始分开的那几个年头还觉得夜夜难熬,消磨人活着的意志。   而后开始平静,有一瞬间也有种错觉,好像余生没有宋瑜也能过得下去。   而经年消散的情意,就凭着这一眼开始难以安分,冲击得唐珵招架不住,似乎有了不挑破不罢休的势头。   “老大...”林清语看着他,悄声道,“你和这位宋老师感觉关系匪浅啊...”   唐珵没有应声,安静地看着讲堂上的人,听他张口间便是整个英语发展史,列出一副俯观经纬的时间轴,他声音很好听,温声细语,绵软悠长。   他微微抬了抬头,“在座的同学在中学时期有没有跟着喊过‘英语学不好,说明我爱国’的口号?”   听到这里,学生们都开始大笑。“喊过!”   他跟着浅笑了一声,然后沉声道,“其实不仅是我们,还有很多国家对于英语有所偏见,称英语为Second language,他们认为母语永远高贵,其他语言只能作为下等语言。后来有学者将Second language改为Additional language,你们可能觉得二者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但这种小小的改变其实体现的是对于语言学习的一种积极态度和学者的包容心。”   这话听着耳熟,林清语暗暗惊了一下,和前段时间唐珵劝她读研的话一样。   “语言作为非意识形态,不代表特定阶级的利益,不从属任何政治的一方,不反应一定的经济基础,是纯粹为人类服务的产物。”   “说通俗点,任何语言都是为你服务的,助你升学也好,就业也好,取决于你自己的目的。”   在讲课的时候总是过分的严肃,“对于英语的学习与否这些年来专家教授们也都各持己见,但眼下国家将英语学习的范围扩至幼儿,重要阶段的考试中都将英语作为必考科目,重视程度可见一斑。”   “所以各位准研究生,英语的重要性我只讲一次,学好英语的关键不在于语法或者语感,而是放下偏见,积少成多。”   唐珵想起来从前也和宋瑜因这争执过,他从小就对汉语言有兴趣,中西碰撞,势必想要分出个高低。   但宋瑜从来不和他争。   只是说,语言原本就不是因为比较才能源远流长。   当时不懂,现在失了纯粹就更不懂了。   宋瑜没变,还是少年人的气息,教书育人,为人的精神能传承好几代。   而他已经在理想之途里渐渐分不清高尚与卑劣,一失足就守不住道德底线,死撑着自我催眠。   过了很久,林清语才听到身边的人慢慢开口。   “嗯,是我前男友。”   直到下课,林清语的脑子中“前男友”三个字就像砸出一颗落地雷一样。炸得她头脑发懵。   “有问题的同学可以给我发邮件,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   说罢,宋瑜就抱着电脑提步走了出去。   唐珵怔了怔,从后门紧跟着出去,林清语看他有些慌神,也急忙跟了出去。   他逆着光走,脑海里陈年旧事一桩桩翻开,过去的记忆和眼前的人交叠,就好似虚影成真。   陌生感退散,有一瞬间,唐珵觉得他和宋瑜好像没有分开过。   “哥!”   唐珵打了个激灵,立在原地,熟悉感忽地崩散。   宋瑜停下了脚步,回头看过去,好看的眉头皱了皱,“带上名字。”   喊他的少年清朗地笑了一声,“宋瑜哥,我妈让你今晚去家里吃饭。”   他犹豫了一会儿,应声道,“嗯,你去车里等我,我还有点事。”   “好嘞。”   而后在唐珵的眼里,二人的身影越来越小,直到消失他还站在原地。   “老大...”   他被这一声惊醒,感觉这些年实在是白活了,到这个年纪还能这样沉不住气。   “你还好吗?”   他低着头,过了片刻才慢慢抬起头,“没事。”   林清语追上他,“付记者知道我们过来了,正往这边走呢,我得去找一趟宋老师,你一个人能应付了吗?”   唐珵轻笑了一声,“付老师又不是洪水猛兽。”   “我知道。”她皱着眉头,“但你心情不好,我怕付记者又说难听的话。”   唐珵心里一暖,放柔了语气,“去吧,别和他提起我。”   唐珵去卫生间洗了一把脸。   压抑在心中的妒火和思念伴着水流声慢慢涌出,烧红了眼睛。   对着风口不知道吹了多久,跌宕的心才慢慢平静,而后孤寂还在漫长好似没有尽头的前方等着。   等他走出卫生间的时候,仿若什么也没有发生,走的仍旧春风得意,不急不缓。   刚出了明德楼就碰见了赶来的付陈规。   “老师...”   付陈规看见他停了脚步,皱着眉头看他,“今天又不是周末,你不在报社来这里干什么?”   “过来看看您。”   付陈规冷哼一声,神情上丝毫没有收敛对唐珵的厌恶,“听说是你给清语介绍的宋老师?”   “嗯。”   “好好的为什么给她找老师?”   “她毕业论文要求双语,我介绍老师给她指导一下。”   “别和我扯淡,你一个北外国际新闻出来的研究生,英语能差了?本科论文用得着专门找一个大学老师来指导?”   唐珵脸上难得见了几分不自然,怕多说一句都不妥。   “你和那个宋老师什么交情?”   “有些年没联系了...”   没说熟,也没说不熟。   付陈规人情世故上不屑去下功夫,但看唐珵说话留着余地就知道两人关系不简单。   “正好我打算请宋老师吃个饭,把学生交给人家也不能连个谢都没有。”   唐珵顿住,感觉心里不大自在,细细品味了下,才觉出来自己是有些嫉妒了。   付陈规不善交际,甭管是什么高官商绅的应酬一律都是回绝,为了清语竟然能专门请人吃饭。   他一直不太讨老师的喜欢,有时候甚至得费尽心思才能让老师夸两句,可这小丫头都不用说话拿着两篇大学写的稿子,就能让付陈规笑着说她早来几年就没唐珵的事了。   唐珵不太服气,他当年处处第一。   付陈规说林清语胜他的是心性,其他东西后天磨练还能较个高下,心性这东西是生下来的,得天独厚。   一句话就给他判了死刑。 第8章 喊声哥就疼疼你。   “报社最近怎么样?”   唐珵看付陈规又往里面走,跟在他身后,“还是老样子。”   见唐珵没说实话,付陈规冷笑了一声,“我听说深度报道让梁文华负责了?”   他神色淡然,“嗯,梁主编目前是两头兼顾。”   看着唐珵故作无谓的样子付陈规更加没好气,讽刺道,“宁愿用八竿子打不着的城市专题主编也不用你,还算他刘思方长了眼。”   当了老师,说话仍旧刻薄得很。   他听惯了冷嘲热讽,年纪越大越心如顽石,但今天听着心情实在不好,忽然觉得有些刺耳。   他沉声道,“我年纪轻经验少,梁主编比我有大局观。”   付陈规看着他冷笑道,“梁文华前天来找过我,他自己拿不住两个专题,想让你替他跑一趟重庆。”   唐珵顿了顿,“我回绝了。”   付陈规像是早就猜到了,没作声。   唐珵跟在他身后,他知道付陈规生他的气,识趣的也不再出声。   “我记得你刚进报社做过一篇天津的报道,叫什么《停滞的天津之眼》。”   唐珵惊讶,这么久了,付陈规还能记得他写的文章,“时间太久了,还以为老师忘了。”   付陈规冷哼了一声,也不看唐珵,自顾自地说道,“天津在首都边上这些年境况确实尴尬,我记得你在报道里说,天津就像是一座从里面开始衰败起来的大户人家,内里撑不住外面的荣华,看着气派实际上早就人去楼空了,表面的声势不过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但你不知道,一座城市从兴盛到衰败有时候是眨眼之间的,经济形势变幻莫测,他们自己都没发觉自己的城市不知不觉已经开始没落,当初报社碍于情面,为了避免争端没有让你发表那篇报道,但城市的落后哪是枪毙一篇报道就能阻止的。”   付陈规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新闻报道有时候就是这样,裹挟着人情世故,虚名钱财。其实记者也是,混迹在里面不知不觉就被浸染了,从坚守原则到罔顾道德,有时候也是一刹那间的事。你凡事都为利来利往,去了重庆也不过是多收几份车马费,不去也罢。”   付陈规不着痕迹地在字里行间骂他,唐珵没有反驳,只是面上仍旧谦和,“老师说的对。”   “付老师,这么巧。”   一阵好听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唐珵僵硬地抬起头,面色变得冷白。   说话的人低着眼眸,缓步下了台阶,举手投足都是他特有的温良。   唐珵愣在那里,呆呆地看着他,梦里面描眉画目,念念不忘,现在站在他眼前,像是隔着一道岁月堆砌起来的鸿沟,拉扯的唐珵离他越来越远。   想过和宋瑜无数次见面的场景,甚至在梦里也梦到过,他为了这一天做了不知道多少准备,但绝不想被人批评罔顾道德的时候,遇见他。   唐珵有点儿想跑。   “宋老师你好,不巧,专门等你出来呢。”   宋瑜缓步走到付陈规面前,同他握了握手,面色如润玉,“您叫我小宋就好,上次太着急也没和您留联系方式。”   他在宋瑜脸上忽然看到彼此年少的时候,少年狡黠又温柔,十里八乡,胡同巷子,没有一个人不喜欢。   “我的问题,这次专门来谢谢你的。”   “客气了。”宋瑜看了眼林清语,“我平时工作有点忙,考研科目多也不用让清语全投入到英语里面,周六周日我来学校给她补习。每天晚上我会和她开视频会议指导她论文翻译,付老师觉得怎么样?”   付陈规没想到宋瑜这么尽心,有些不好意思,“是不是太耽误你的时间了?”   “没有,倒是很期待清语能顺利上岸,成为人大的后起之秀。”   “谢谢宋老师。”清语笑着说道。   三人交谈甚欢,只有唐珵一个人站在一旁像个过路的听客,宋瑜连一丝余光都没舍得分他一点,明明他看他的眼光炙热地快要烧起来了。   “唐珵,怎么一句话也不说,不是你推荐的宋老师吗?”   宋瑜的眼神被吸引,侧眼看着唐珵,默不作声地让唐珵一瞬间兵荒马乱。   他还来不及说话,就见宋瑜的嘴一张一合,唇角勾着浅浅的弧度,“什么时候回来的?”   唐珵不知道愣了多久,才渐渐找回声音,强装镇静扬着唇角,但说出第一个字的时候就感觉到了声音在发颤,“我...读研的时候。”   “嗯。”宋瑜不像先前温和,甚至听出了一些疏离感,“怎么不在上海读研?”   唐珵沉声道,“上海繁华迷人眼,待着不踏实。”   宋瑜点了点头,面上浮上笑容,“好多年没见,有时间我们叙叙旧。”   外交辞令,客套生硬。   唐珵抬着头,笑容没来得及收,看着他道,“今天吧。”   宋瑜愣了愣,眼见的笑颜一点点成退势而去,“不急,十几年没见都不急,今天急什么。”   林清语眼见着唐珵脸色越来越难看,眼神呆滞,像是这几个字琢磨了片刻就是琢磨不透。   唐珵不知道愣了多久才慢慢找回自己的声音,“那什么时候?”   他最懂看人眼色,从来说话做事都是点到为止,偏偏这次假装看不出来宋瑜不想见他,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宋瑜没说话,只是一双眼睛慢慢变得冰冷,温润尽失。   场面有些尴尬,清语跑到了唐珵面前,“宋老师,不能让您白教我,能不能赏脸请您吃顿饭?”   “小宋,也到饭点了。不如一起去吃个饭?”   宋瑜面色缓和,随后无奈地笑了笑,“今天恐怕不行,车里还有个小孩儿等着我呢,今天答应跟他回家吃饭。”   一而再地拒绝,连付陈规也不好意思再强求。“陪家里人要紧,那我们改天再聚。”   “好。”   打过招呼,宋瑜笑过然后转身走了。   唐珵不自觉地跟了两步,看着不远处宋瑜的车窗摇了下来,探出来一个头,喊道,“哥,能不能走了?”   唐珵远远地看着他们。   付陈规和清语有没有叫他,他不知道,一时间像是被隔绝在了一个无人的空间,周围什么声音都没有,只有宋瑜温柔的声音在脑海中慢慢荡出。   “小橙子,吃醋就是吃醋,端着多难受啊,喊声哥就疼疼你。”   “哥...”   声音忽然被抽干,外面喧嚣得很。   宋瑜走到车面前,动作忽然顿住,车里的人以为他忘了拿什么东西,刚准备开口询问的时候,宋瑜打开车门走了进去。   “哥,你刚才和谁说话呢?”   听到季初晗说话,他声音如常,“以后别叫我哥,你有亲哥。”   季初晗从小就怕他,宋瑜发起火来总是不动声色,嘴上还挂着笑手里的东西就已经朝他脑袋上砸过去了。但长大以后就没再动过手,年纪越大性子越沉稳,常常说话里面夹着三分笑意,像春日和风。   季初晗和他说话胆子也大了许多,“他算哪门子亲哥...”   宋瑜侧眼,“那我更不是。”   他不用多恶劣的语气,只消轻皱一下眉头,季初晗就有些胆怯,“我错了,宋瑜哥...”   宋瑜伸手系上了安全带,他神色一如往常,但季初晗见他握着方向盘的手使着劲,骨骼分明,乌沉的眼眸停留在一处的时间过长,不知道被什么扰乱了心神。   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但季初晗就是能感觉到,他此刻心情非常不好。   过了一会儿,车发动了,杂乱的车鸣声中听到了宋瑜的声音,“以后不要来学校找我,有事给我发微信。”   季初晗噤了声,不敢再说一句话。   坐在身旁的人,眉头展开,又似高洁馥郁的芝兰玉树。 第9章 你爸死了你知不知道?   唐珵这一夜睡得有些沉。   夜里多梦,勾缠着往事,黏腻难安。   他坐在刘思方办公室的时候,脑子还昏昏沉沉的。   大概是疲惫的神色太过于明显,刘思方关切道,“小唐,是不是好久没休假了?”   唐珵回神,眸色变得清明,笑着道,“暂时休不了,组里面比较缺人。”   “怎么,老付一走你们就没有主心骨了?”   唐珵听着他调笑的语气,但不敢胡乱说话,“梁主编把握大局。记者部有冯主任压阵,何况您还在报社怎么会没有主心骨呢。”   刘思方听罢笑了两声,手里的茶不温不热已经有些凉意了,唐珵今天有些迟钝,竟然没有给他添茶的心思。   茶凉三分入口涩,刘思方没喝,笑着看向唐珵,“最近有没有去看过老付?”   唐珵听多了官话,不用琢磨也知道刘思方的意思,迎合道,“听说付老师最近喜欢上了钓鱼,一下班没课了就要去鱼塘坐几个小时,师母拉都拉不回来。学校应酬也多,东请客西请客总是喝得醉醺醺的回去,怕师母不高兴索性就住在宿舍,几天不见人影,连师母都见不着他的面。”   唐珵的话回得不绝对,也不说去看过,也不说没去看过,只是话外说师母都见不着,他怎么能见着。   在报社的几年,他和刘思方接触在同期记者当中算是最多,已经明白刘思方提的问题一定要化简为冗,一句话要用十句话来回应,不显得搪塞还多几分可信度。   付陈规以前最不爱和刘思方之辈打交道,说他们浑身上下都是当官的作派,一句话非要翻来覆去,拐弯抹角,七拼八凑的说一大堆,心血来潮时又要组织开会,又要让听学自省,会议纪要几大张,总结起来不过就是立足环境,跟紧脚步,不触底线,不违国法。   冗长又没有内容。说话都留有余地,中庸之学,实在扯淡。   “那老付确实不像话,你抽时间也要多看看他,年纪大了总喝酒不好。”   唐珵顺势点点头,“好。”   “重庆的报道有什么难度吗?”刘思方把已经凉透的茶倒进茶盘里,又取了一盏新的茶杯沏上了新茶,热茶氤氲着雾气。卖弄风雅。   “报道有阻力很正常,梁主编做城市专题十多年,经验和阅历摆在那里应该不会有大问题的。”   刘思方看了他一眼,笑道,“但文华毕竟不如你们这些年轻人对新闻敏感,而且互联网时代需要你们让报社和网络接轨。”   “总编。”唐珵脸上浮上笑意,调笑道,“我手下的实习生才叫年轻,我已经三十多岁了。”   刘思方靠在沙发上,“你那个实习生叫什么来着?”   “林清语。”   “对,林清语。”刘思方笑了笑,“老付喜欢的不得了,在我面前夸了不知道多少遍,说实话,连你也得排在后面。”   唐珵应道,“老师的确很惜才,我当初进报社也蒙您青睐才有青云路,知道您和老师提拔后辈的苦心。”   唐珵说的滴水不漏,刘思方不得不收下这番说辞,“报社出你这么一个人才不容易,我可不能放任你被老付压着站不起来。”   “小唐,做新闻要紧,评职称也是大事,你的论文要抓紧写了,写完第一时间交给我,我给你把把关。”   “好,谢谢总编。”   “还有...”刘思方放下手里的茶盏,笑得和善,“重庆的报道不想去就不去,但深度调查你也要上点心,拿个新闻奖才真的有青云路。”   唐珵点点头,殷切恭敬,“我明白。”   刚出去,就撞上了正准备进来的林东岸。   唐珵客气地打了个招呼,“林主任。”   林东岸点了点头,连正眼都没瞧他一眼,就走了进去。   刘思方的半盏茶要凉不凉的端着,另一只手拿着前些年的报纸,看的正有滋味听见有人进来,转头看见来人笑了笑,“你来迟了,茶都凉了。”   林东岸冷讽道,“唐记者不是最会看人眼色吗,怎么没给你泡一壶?”   刘思方笑了两声,把报纸放下,“年轻人嘛心思容易跑到别处,说不准和女朋友吵架了,没功夫管我的茶了。”   “女朋友?”林东岸顺手掀开茶盖,把桌子上上千块钱的茶饼掰了一小块,丢进了茶壶里。“哪个姑娘?”   刘思方皱着眉头,坐了起来,“老林你太不讲究了,你洗手了吗?”   林东岸抿了抿唇,“刚从厕所出来,没洗。”   “啧。”刘思方嫌弃的丢下茶盏,“你自己喝吧。”   “年纪越大越矫情。”林东岸直接从烧水壶里把刚烧好的水倒进了茶壶。“上次唐珵来的时候,直接把茶壶里没刮浮沫的新茶给你添上,没见你说什么。”   刘思方眼不见心净,把头撇了过去,“年轻人知道倒茶七分满就不错了,你什么年纪,跟着我喝茶喝了几年,还这么不讲究。”   林东岸没理他,把冲好的茶给自己倒了一杯,坐了下来,“唐珵有女朋友了?”   “年纪越大越八卦。”   林东岸被怼得哑口无言,冷哼了一声,“我是随口一问,你是真上心,人有老付这好老师,用得着你操心。”   刘思方笑了笑,“刚来的时候你不是也抢着要他吗?”   “那是我眼瞎。”   刘思方笑着指了指他,“就数你嘴硬。”   过了一会儿,他才饶有深意地说道,“唐珵这人沉得住气,也是个调查记者的好苗子,几年难遇,老付固执偏见可小唐不一样,有能力又听话,人才也要为自己所用才算物有所值。”   林东岸看着这老狐狸满眼算计,笑了笑,“刘总编,我可等着你的人才哪天像老付一样给你捅大篓子呢。”   刘思方想起了什么,不愉快地皱起了眉头,然后又轻笑了一声,“付陈规就一个。”   唐珵还没进办公室就看见清语从不远处跑了过来,步调匆忙,脸色不太好,“老大。”   他定了定脚步,想提醒清语小心脚下的路,还没来得及,她就一溜烟跑到他面前,他皱着眉头责备了句,“办公区域跑什么?”   清语顾不上别的,压低声音凑到唐珵耳边,“刚刚有人打了投诉电话,举报你。”   唐珵神色自若,推开办公室的门,“举报我什么?”   他不当回事,收人钱财替人办事,他都做得干干净净不会留把柄,否则早被付老师赶走了。   “说你遗弃病重的父亲。”   唐珵顿在原处,明眸浮上一层乌色,嘴角不自觉勾了抹冷笑,沉声道,“什么人打的电话?”   “听起来是七十多岁的一个老人,在电话里一个劲地嚷嚷说你遗弃父亲,几年不管不问,害得...害得他病死在家里...”   唐珵侧着头,微眯着眼睛,从嗓音中挤出两个字,“死了?”   林清语愣了愣,他说话的时候脸上没有动容,眼里没有波澜,彷佛谈话间被议论生死的人不是什么父亲,是个无关紧要,饭后谈资的陌生人。   “老大...你要不要...”   唐珵抿了抿唇,“把电话接进来。”   “好。”林清语急忙跑了出去。   唐珵坐下,轻阖着眼睛,听到电话响起的时候才慢慢睁开。   他的瞳色是不常见的琥珀色,笑的时候增色温润,不笑的时候情思倦怠。   拿起电话的时候,电话那头的人还在聒噪,“别胡乱找个人应付我,我要和你们领导通话!”   明眸失色,唐珵厌恶地皱了皱眉头,“我是唐珵。”   那人愣了一会儿,声音变得刺耳,“是唐珵吗?唐珵,你爸死了你知不知道?!”   听了这话他轻笑一声,觉得不过瘾,又笑了一声。   “你还笑?”声音变小,像是扭头和一旁的人说起了话,“你看看,这还是读了大学出来当记者的人呢,亲爹死了还能笑出来。”   夹杂着一个背景音在电话那边哭哭啼啼,“我儿啊,我这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啊,亲孙子十几年不露面,我上辈子缺什么德了,怎么命这么苦...”   添油加醋,拱起电话那头人的火来,“你个不孝顺的东西!我都七十八岁了还得白发人送黑发人,你以为你跑了几年我就找不到你了?你爸一个人在家里病死都没人知道,你还能在北京好好待着享福?”   唐珵的爷爷奶奶一辈子没有文化,却也是做生意起家的人,到最后还在撒泼打滚不要体面,无赖到老。   在小城市里忌惮人言可畏,放在大城市里,这点最好,北京城不爱凑热闹。   “抽时间我回去一趟。”   见唐珵松了口,那头的人以为握着他的命门,“你爸从前借了你姑姑们不少钱,连丧葬费都是你姑姑们垫的,你先把人家的钱都给还了。”   人都说狼舅奸兄,姨表不亲,唐珵这边却多的是如狼似虎的姑表亲们。   “她们借给谁就找谁要,要是实在着急,下去找唐建业去要吧。”   “你!”对面的人被气得语塞,反反复复就一句话,“你说的什么话!你还是当记者的人...”   唐珵冷哼了一声挂掉了电话。   事后又告诉清语,这个电话再打来都转接过来。   清语有些担心地看着他,“老大,你爸爸...”   “不是我爸。”   唐珵开口有些生硬,清语没敢再问,这些年唐珵对外都没提过父母分毫,可见间隙不是一两日形成的裂痕。   “老大,新闻行业最要面子,要是被有心之人闹大了我怕你会出事。”   唐珵低头思索了一会儿,老两口虽然没有文化,但他那几个姑姑多少读过书,她们知道他在哪里工作,为了钱真闹到北京不好收拾。   这两年他已经达到申报主任记者的年限,他从毕业以后一路顺利,记者部多少年轻记者虎视眈眈,闹大了丢了申报资格事小,丢了工作事大。   身在高位却比穷乡僻壤里更怕舆论谣言的攻击。   况且记者身份也多少敏感。   唐珵抿着唇,装装样子,也得回去一趟。   “梁主编这会儿在报社吗?”唐珵抬头问道。   “应该在,一会儿有编前会。”   他靠在椅子上。一只手摩挲着钢笔,另一只手轻轻撑着下巴,“小爱,我待会儿给你一份资料,结束以后你拿给梁主编,然后随口提一句就说我最近要休个长假,回来估计就到下个月了。”   “啊?”清语往前走了走,悄声道,“老大,你要回老家吗?”   “嗯,快到清明节了。”唐珵点了点头,侧眼看着窗外,眼神晦涩不明,“每逢佳节倍思亲。” 第10章 岁月期盼,求而不得。   唐珵从报社出来,才发现天气阴沉沉,抬头一看布满了乌云。   风吹得太急,树枝都跟着打晃。   风雨欲来。   这个季节的雨来得也急,风裹着雨就开始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空气中氤氲着一层薄雾,北京的高堂大厦太多,失了南方烟雨天的韵味。   他提步准备走的时候,被人叫住了,“唐记者。”   唐珵侧眸,看到追来的人是梁文华,浮上笑意,“梁主编下班了?”   梁文华站定脚步,“难得按时下班,唐记者准备去哪儿,我送你。”   他摆了摆手,“不劳烦不劳烦,过个马路就是地铁站。”   “我有事找你商量,而且外面好像下雨了,我碰到了不能叫你淋着雨回家。”   唐珵故作无奈,“您也太客气了。”   “你稍等,我去开车。”   梁文华这人出了名的没官架子,没主见,底下的人没有一个怕他的,他这些年所有的报道都是跟着刘思方的指挥走,一步都没出过错。   但付老师说过,梁文华贵在做新闻的精神坚定,不是全无追求的人。   “这是准备回家?”   脸上淋了些雨,梁文华看见给他递了一包纸。   “谢谢。”唐珵抽出一张纸,擦了擦额间的雨水,“不回家,我准备去一趟人民大学,不知道顺不顺路?”   “顺路,去找付记者?”   唐珵顿了顿,然后笑道,“嗯。”   梁文华侧着头,问道,“是有什么事吗?下着雨还去?”   “没什么事,刘总编今天提了一句,我确实也很久没看老师了。”   他点了点头,有些为难道,“我和付记者平时没什么交情,就不去见他了。”   唐珵知道付陈规的性子,有几个朋友也是殊途同归的行外人,极少和报社里的人交往,“放心,我不提您送我的事。”   梁文华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道,“我听你的实习生说你有事要休长假?”   唐珵点了点头,“家里出了点事情,回去处理一下。”   “需要帮忙就开口。”   “当然。”   弯子拐得差不多,他才进了正题,“小唐,去重庆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您已经和我提过很多次了,我也不好拒绝了。”唐珵笑着看向他,也是一脸为难,“您是领导,您让我去我一定去。”   梁文华顿了片刻,从他话外听出了三分被迫,转而摇摇头,“好的报道从来都不是被迫做出来的,你不愿意去,我不勉强。”   唐珵抿着唇,不说话。   “唐记者,我也算是三顾茅庐了,你既然不愿意去重庆,那你有什么想法你和我提出来,我们互相给条明路。”   唐珵收敛起笑意,侧头看着他,睫毛跟着颤了颤,看起来真像一无所知,“什么明路?”   “深度调查小组我交给你负责。”   唐珵没有应他,转头看了看车窗,雨水淅淅沥沥积成水滴慢慢往下滑落,滑落的痕迹中反射出唐珵略带深意的双眸。   “你虽然年轻但跟了付记者几年,你最了解深度调查。我只是程序上的决策者,我说交给你负责,就是全部交给你,一切你说了算。”   唐珵没有应声。   雨下得缠绵,在车上快一个小时了,雨还没有停。   “谢谢您送我一趟,回头请您吃饭。”   梁文华笑着应了一声,看见唐珵准备下车,一只手拦住他,另一只手从后座摸出一把伞,“唐记者,把伞拿着,外面还下着雨呢。”   这么多年,他一直没有出门带伞的习惯。   唐珵没有客气,伸手接过,调笑道,“看来欠您两顿饭了,回来一定补上。”   “不急,慢慢来。”   说完,就看见唐珵打开车门撑着伞走了。   逆着风,唐珵往前压了压伞,行在路上的人步调匆匆,唯独他走得缓慢,碰到水坑也不避让。   风一吹,雨斜着打在裤子上,走了一段路,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唐珵的裤脚已经湿了。   他心情有些烦闷,没想到今天会下雨,雨声催得人心口发闷。   他皱着眉头胳膊夹着伞,弯着腰挽了挽裤脚,起身的时候才发现身上也被打湿,更加懊恼。   今天过来,全凭碰运气,他也不知道宋瑜今天有没有课,临时起意连打听都来不及。   到了国际楼,在楼前巡了一圈都没有看到宋瑜的车。   那天匆匆一眼,就记下了车牌号。   他不死心,绕着楼转了一圈又一圈,雨滴砸在伞上的声音有些刺耳,想要去地下车库看看,又怕万一宋瑜今天没有开车,他去别处找就这么错过了。   一时间定在那里有些茫然无措。   他很多年都没有期盼过什么了,被复旦录取,在北外读研,入职长新报社,步步平坦但从未存过期许。   每一步都是侥幸也是理所当然。   唯有宋瑜。   是岁月期盼,求而不得。   有时候他想求不得就不求了,十年能不见,二十年也可以,一辈子不见又能怎么样呢?   可这十几年从来没有像昨天那样,觉得往后人生麻木无趣。   心里开始有了期许,总觉得这城市里还有个人让他魂牵梦绕,不至于活着没趣。   他收了伞躲到楼檐下,反正国际楼就这么一个出口,宋瑜要在就能等得到。   唐珵垂着手站在楼檐下,雨伞上的水滑落在裤子上,蹭出了一片痕迹。   雨越下越大他身上也湿了大半,顾不上干净不干净了。   雨声有些催眠,站着站着唐珵忽然有了困意,盯着一处开始发呆。   刺耳的声音又回荡在耳边。   唐珵,你爸死了你知不知道?   唐珵,你爸死了...   你爸死了...   死得好。   心里的声音打破了喧闹开始沉寂,唐珵的眼神变得麻木。   早就该死了,生他之前就该死了。   “唐珵...”   模糊的视线忽然清晰,眼前人的眉眼悄无声息地撞了进来,像是青天白日做了一场梦。   “哥...”   宋瑜轻皱着眉头,“你怎么在这儿?”   就这一声,唐珵猛然惊醒,白日梦醒还伴着心悸,额间沁出一层薄汗,开口的时候强迫自己含着笑意,看起来十分自若,“昨天走得急,你还没说我们什么时候叙叙旧。”   宋瑜打量着他,面上干净清爽,往下一看衣服裤子都着了雨。   宋瑜回头,唐珵才看到不远处还有几个学生等在一旁,他想开口说让宋瑜去忙,又不甘心就这么让他走了。   “你们先回去吧,明天再谈。”   “好,宋老师再见。”   雨势不见小,二人站在楼檐下,天气阴沉衬得校园里的景色都不太宜人。   “怎么来的?”   唐珵听到宋瑜淡淡开口,转头看过去宋瑜也正看着他,脸上找不出一脸不耐烦的神情,眉目间仍是温情,唐珵直视他的目光,“同事顺路送我的。”   “你衣服湿了。”宋瑜不笑的时候,说话的声音也跟着冷淡起来,就像是穿过春雨而来的一阵冷风。   “没事。”唐珵笑着伸手掸了掸衣服,“没想着下雨,越走下得越大。”   “我办公室有衣服...”   “不用。”唐珵尴尬地笑了笑,“不麻烦了,不想淋湿你的衣服。”   宋瑜没有理会他,自顾自地说道,“跟我来把衣服换了。”   唐珵跟在宋瑜的身后,像是回到了十几年前在他家门口的胡同巷子,那时候的北京还是老城的味道,巷子里飘着炸酱面的香味,他也是这么跟在宋瑜的身后。   光穿过树叶的间隙,打在了宋瑜的身上,宋瑜比他高出半个头,看他的时候眼睛总是向下斜睨着,说不出来的压迫感。   “自己进去吧。”   唐珵把手插在卫衣的口袋里,没应声,眼皮都懒得抬。   “怎么着?我背你进去?”宋瑜勾着唇揶揄道,唐珵却在里面听出了几分怒气。   唐珵侧过头,“用不着你管。”   “不装乖了?”宋瑜被气笑了,抱着胳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你告诉我,我们家缺你吃喝了还是秦阿姨不给你钱?为什么不上课跑到酒吧去打工?”   唐珵抬头,冷笑着看着他,“你倒是好学生,怎么我能在酒吧碰见你?”   宋瑜听了这话,眼里的笑意更深,慢慢俯下身子,笑得有些欠揍.   “谁跟你说我是好学生了?” 第11章 心有所爱,理想不死。   扭动门把手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回忆里狡黠的笑容慢慢吹散,眼前的人神情总是淡然。   “怎么回来了,落东西了?”   齐鸣看着折返的宋瑜,出声问道。   “拿件衣服。”宋瑜看了眼身后的人,“你先坐。”   齐鸣侧身,才发现跟在宋瑜身后的唐珵,看清来人长相不由惊艳了一下,身上的衣服湿了大半,但举手投足不见狼狈,气质优雅脱俗,和宋瑜站在一起毫不显逊色。   “这位是?”   宋瑜已经转身进了休息室,唐珵只好上前,伸出手,“你好,我叫唐珵。”   齐鸣听到他的名字顿了顿,站起了身同他握了握手,“你好,齐鸣。”   “久仰大名,我在北外读研的时候,看到很多国外的新闻资料都是齐老师翻译的。”   齐鸣没有表现出惊讶,笑道,“我也久仰你的大名。”   唐珵顿了一下,抬头,见齐鸣笑得意味深长。   来不及问什么,宋瑜从里面走了出来,把衣服递给了他,“换上这身吧,刚洗过。”   他伸手接过,一件蓝灰色的风衣一条熨烫平整的西装裤。   等唐珵进了休息室,齐鸣皱着眉头用手戳了戳宋瑜的胳膊,“这是那个唐珵?”   宋瑜抿着唇,靠在桌子上,“能有几个唐珵?”   “我去。”齐鸣皱了皱眉头,“什么时候碰见的?”   “他和新闻系的付老师原来在一个报社,来找付老师的时候,在学校偶然碰见的。”   齐鸣眉头皱得更深,“今天怎么来了?”   宋瑜摇了摇头,眉头跟着齐鸣不自觉地轻皱起来,想起那会儿在楼下,一出门就看见他站在楼檐下,眼里无神,成了雨下一道好似转瞬即逝的景。   好像,又看见了十几年前,堵在他们宿舍楼前,孤注一掷的少年。   “不知道。”   “不知道你就把人领到楼上来了?”   宋瑜不耐烦地看着齐鸣,“又不是领到床上了,大惊小怪的干什么?”   齐鸣啧了一声,靠近宋瑜悄声道,“你这前男友十几年不露面突然来找你,不是为了钱就是为了仇,宋老师要自重啊。”   宋瑜冷哼一声,“我一个当老师的能有他当记者的有钱?”   “那就是和你有仇。”   宋瑜乌沉的眼眸更加暗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起,细长的手指撑在桌子上,棱骨分明。   “得,我不打扰你们了,先撤了。”   宋瑜懒得搭理他,甩了甩手,“赶紧滚。”   “你...”齐鸣无奈地点点头,回头收拾好电脑,出门前还不忘回头嘱咐道,“自重啊,宋老师。”   “滚。”   唐珵换好衣服出了休息间,看见宋瑜站在窗户边,准备说话的时候,宋瑜好像听到了动静转过了身。   唐珵这才看清他指间夹着一根烟,他慢慢吐出清烟,掠过他的眉眼,看向唐珵的时候眯了眯眼睛,“还挺合身。”   他愣了愣,记忆中他高中抽烟被宋瑜发现过。   那时候宋瑜皱着眉头把他的烟从指间夺过去,他不高兴的时候说话总带着刺,“觉得自己很酷?年纪不大坏毛病倒是一身,再敢抽烟我真抽你了。”   宋瑜只是吓唬他,但唐珵真就没再抽过,一年两年的真就戒了,看着别的小孩抽烟也能学着宋瑜的模样皱皱眉头。   怎么也没想过,宋瑜会碰烟。   宋瑜抽烟的样子和别人不一样,有一种面上清俊矜贵心却不得不入俗的背离感。   高高在上又春色撩人。   唐珵在夜色荡漾中,有些迷失了自己,一半的灵魂沉静在重逢的喜悦,一半的灵魂还流落在过去的分离,两相撕扯,爱悔交织。   宋瑜把烟捻灭在窗台上的烟灰缸里,从他身边过去的时候,淡淡地抛下一句。“走吧。”   出门的时候,刚才的阵雨已经停了,唐珵顿了顿,雨一停,牵扯就断了。   果然,他听到宋瑜说,“雨停了,回家的路找得到吧?”   宋瑜不打算送他了。   眼下退一步无路,进一步失途。   唐珵横下心,沉声道,“天快黑了,找不到。”   宋瑜盯着他看了片刻,看得唐珵都心虚的时候,才缓缓开口,“你住哪儿?”   坐上车,唐珵从宋瑜身上闻到淡淡的烟味,想起方才他靠在窗台上抽烟的样子,喉咙一紧。“怎么开始抽烟了?”   “嗯。”宋瑜默不作声地把车窗放了下来,“呛着你了?”   “没有。”唐珵看着他,低声道,“少抽点,抽多了对身体不好。”   宋瑜笑了一声,十几年过去了,两人说话像是颠倒了位置。   一时无言,唐珵坐在车里觉得闷得发慌,脑子里斟酌了几个话题,哪个都不妥,哪个都不应景。   到最后,憋出了一句,“清语的事不麻烦吧?”   宋瑜对这种好似一时想起来的话,提不起兴趣,随口应道,“麻烦我不会应的。”   唐珵点了点头,“你辅导她的费用,我来付。”   宋瑜侧头瞥了他一眼,抿着唇,看起来不太高兴,“没话说可以不说。”   唐珵噤了声,有些懊恼的转过头看着车窗外,眉头浅皱着,责怪自己说错了话。   车行驶了半个小时,天色越来越暗,车里静谧无声,唐珵靠在座椅上感觉疲软无力,两个人之间失去了那个共契点,说什么就错什么。   忍了许久,还是问出了口。   “你结婚了吗?”   宋瑜的手顿住,转头来盯着他看了半天,唐珵直勾勾地迎着他的目光,然后看到宋瑜冷笑了一声“我是个同性恋,怎么结婚?”   “那找男朋友了吗?”   “你想和我叙这个旧?”宋瑜的语气带着讥讽,目光冷淡,嘴角总似笑非笑。“不合适吧,唐珵?”   唐珵看着宋瑜,后视镜里倒映的脸色有些苍白,忽的想起宋瑜当年最后丢给他的话。   “唐珵,你要走我不拦着,但你要是有一天回来也别找我,咱们老死不相往来。”   宋瑜的脾气一向说一不二,说不相往来就是真的不相往来,所以唐珵根本就没有重修旧好的勇气。   他连这么坐着和宋瑜说话,都是强装出来的。   他只是十多年都活在过去的梦里,总感觉往事在昨日。   他还在斟酌答案,宋瑜已经侧过头,继续开车。   以前宋瑜问的话总要得个结果,现在已经不求他的回答了,好似关于他说话的话,都不重要了。   得出这个结论的唐珵,感觉心像被人来回撕扯。   涌过车流,唐珵忽然听到宋瑜的声音,在喧杂的环境中显得清澈,“你为什么回来?”   唐珵听得不太真切,认真在心里反复琢磨,才理清楚他说的话。   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只是十几年来好像都是为了再见到他而一步步撑下去。   离开北京的时候身上只有三百块钱,腆着脸在门口的小超市为了两块钱的面条赊账,兼职的钱没到手为了五十块的班费低头问人借,交不起学费靠张老师接济,少年的尊严和骄傲藏着掖着。   那一切,好像都是为了能体面而得体地再见到宋瑜。   “为了你。”   宋瑜冷笑了一声,唐珵低下头,这话他说出来也很羞愧,可又是真话。   “唐珵。”   他抬起头,宋瑜的眼睛像沉寂许多年的深潭一样寒冷,“咱们两家有交情,在北京遇到困难可以来找我,我不推辞。”   他顿了顿,看了唐珵一眼,“其他的...年纪小玩玩就算了,纠缠到这会儿就没意思了。”   唐珵就像是当头被人给了一闷棍,十多年的目标和信念被击溃,就那么几秒他甚至想不顾三十几岁沉稳的年纪放声大哭,到最后他仍旧沉默无声,盯着自己的手发呆。   好像这十几年他已经习惯用沉默来消耗情绪,唐珵一直觉得天大的事只要不出声都会挺过去的。   可现在,他一言不发,仍旧觉得一分一秒都很难熬。   到了西子湾,车停在了路边,唐珵被路灯照得回过了神,盯着前面看了一会儿才沉声道,“唐建业那边出了点事我要回去几天,不能去找你了,等我回来咱们再见。”   宋瑜皱着眉头。沉默着不作回应,唐珵知道他这不是默许,是话已至此懒得多说。   唐珵打开车门走了下去,刚走了两步猛地回头,打开车门看着宋瑜,“哥,不能算了。”   其实很多时候,唐珵想起以前的事都觉得恍若隔世,和宋瑜过去的情事也是靠着无数个旧梦交织起来,有时候宋瑜对他说过的话都在一遍遍回忆中,开始失真,七七八八的拼凑不出来原话。   昏沉的时候,宋瑜这个人是真的还是自己一厢情愿遐想出来的都分不清。   十几年说起挺吓人的,如青春溺水,白驹过隙,其实也不过就是风吹一阵落地成灰,什么也不剩。   可等见到宋瑜,好似所有的念想实实在在的终于落到了心上,眼前的人是真的,一眉一眼都是真的。   只是...   太久了...   十几年久到够人再活一次了,久到已经和过去撕裂,久到唐珵已经找不回十几年前的自己了。   唐珵在楼下坐了一会儿,拿起手机,回给梁文华。   “梁主编,新一期的深度报道我有点想法,您有时间听吗?”   “当然,你说。”   话已至此,唐珵也不再装腔作势,沉声道,“放弃一线城市。”   梁文华侧着头,眉头皱得更深,“什么意思?”   唐珵晦暗的眼神变得清明,“小地方出大新闻,阳光底下找不出虫蚁,得去照不到的地方看看。”   “你能去吗?”   他浅笑,“能。”   一锤定音。   夜晚星晴月明,照得路上行人坦荡。   没见他的时候,觉得一日似一日,日子没有新鲜可言,理想可做闲时谬谈。   见了他才觉得,心有所爱,理想不死。 第12章 法规公理大不大得过人情长短。   唐珵订了一早离开北京的高铁票。   到了地方要转一次火车到市里,转一次客车到县里,周转几圈才能到。   走得晚一点,就要留到市里过夜。   倒不是唐珵归心似箭,他想早到一天早解决了,这辈子也不回那个地方了。   清语起了大早来送他,还买了一杯红枣豆浆,一路走过来都没让它凉。   “老大,你这一走就是半个月,你还是第一次出远门没带上我。”   唐珵堵在候车厅的风口上,觉出了点冷意,“我不在有事你就找梁主编,我应该没时间看你的稿子,你写完发给付老师。”   清语点了点头,悄声道,“我帮你看着宋老师,你放心。”   唐珵愣了愣,浮上笑意,“别操心我的事了,你考研要紧。”   “老大...”清语看起来情绪不高,把豆浆递给唐珵,“我想考北外。”   唐珵接了过去,冷白的手指接触到温热的豆浆,慢慢泛红,“我不干涉,你要想去北外我也可以帮你联系导师,去哪里都可以,反正最后你都是一个好记者。”   检票的广播响了起来,唐珵提起包嘱咐道,“早上有点冷,你打车回去,我给你报销。”   “知道了。”   唐珵点了点头,回身往候车厅走去,听到清语在身后喊他,“老大!宋老师的微信我推给你了。”   检了票,进了车厢,把包放在头顶的置物架,相机随身背着。   三四月的风吹起来还夹着冬天的冷冽,车厢里的供暖已经停了,空调的温度不高。   这时候不是回乡的季节,乘客三三两两撑不起人气,唐珵刚坐下就感觉到寒意从脚底升起,喝了点豆浆才开始慢慢回温。   他没拿行李箱,带的东西不多,县城虽然小但该有的都有,况且他十几年没回去了,景象应该大不一样了。   唐珵掏出手机,看到清语推过来的名片。   头像是一幅抽象的人物画,一笔勾勒出的人形半跪在地上,像一个忏悔的教徒。   名字是简单的一个“宋”。   干净,冷漠。   和再见的宋瑜如出一辙。   唐珵握着手机,点了添加到通讯录,又像做贼一样把手机静音放在口袋里。   豆浆喝了大半,唐珵还是没忍住皱起了眉头,小姑娘不了解他的口味,糖多得腻人。   不过他一向在吃喝上不挑剔,有时候让清语给报社的人订奶茶,他也会跟着喝一杯,再甜再腻再不喜欢也不会言语,最后都会见底。   可能时间一长,小丫头以为他挺喜欢这些甜腻腻的东西。   喜好这个东西,他好多年没在意了,但口里甜腻的味道久久不散 ,唐珵下定决心回去就告诉清语,以后少放点糖他不爱喝。   发了一会儿呆,唐珵没忍住掏出手机看了看,刷新了一遍也没看到会话里出现那幅抽象的人体画。   他索性关了机,靠在椅子上,闭上眼睛准备睡会儿。   耳边的声音十分清晰,广播里的到站提醒也听得真切,唐珵不愿意睁眼,感觉此刻和现实脱离。   当年从县城来北京的时候好像也是这样,那时是对北京事物的迷茫和陌生,现在是对穷僻故乡的避之不及。   少年时第一次离开县城坐高铁,从那以后每次出行都不再是归途,都是颠沛,都是逃离。   印象里,没有一次愉快。   以至于唐珵工作这些年各地出差奔走,坐过数次列车,仍旧会觉得一上车坐下就兴致全失,内心忐忑。   到了市里正是正午,唐珵出了站感觉有些头疼,这是老毛病了,这些年做新闻除了到处跑就是熬夜伏案写稿子,时间一长,脊椎出了问题,头疼就成了老毛病。   北京和市里的温差不大,这个季节晚上冷得厉害,中午温度却有些偏高。   唐珵脱了外套,打车去了北城客运站,一路越走越偏僻,到了客运站的时候发现人烟有些稀少。   他记得以前这里是最热闹的地方,商贩小摊围在客运站外,乘客大多都来不及进站就被外面拉客的人中途拉到别的客车。   但现在听不到拉客的吆喝声,也看不见满街的小贩摆摊。   唐珵进了客运站,买了回县里的车票, 客车里的人就三两个。   他一上车就引得几人抬头,大概是穿着打扮和这里过分违和。   等了一个小时,才勉强凑够一车人发车。   虽然是个四五线的小城市,但小地方人的出行需求也不小,客车站不至于萧条成这样。   看着司机上了车,唐珵出声问了一句,“师傅,现在坐车的人怎么这么少?”   司机听声回头看了一眼他,“你不是本地人?”   方言听着拗口,唐珵离开十几年已经有些听不懂了,全靠半猜半听,“上学以后就没回来。”   “奥。”司机拧开水杯喝了两口,“现在坐客车的人不多,都是图便宜才来坐,现在县里市里的私家车建了个拼车群,能直接送回家去,又方便又快,就是有点贵。”   “多少钱?”   司机冷哼了一声,“客车的两倍,实在是家里没车,不然我也不开这个。”   这两年,网约车的平台发展得不错,拿着私家车跑生意的人也越来越多,但是这种私人建立的拼车群,大概率是不合规的。   “他们有没有在工商局办理的营业执照?”   司机听这话笑了一声,“有个屁,要那玩意儿干什么,有车有驾驶证就能干这活,用不着去工商,不够麻烦的。”   旁边一个大姐出声道,“害,没人愿意费那劲,十天半个月办不下来不说,为了个执照天天跑前跑后的,我有个表姑家想开个饭馆,前前后后交了不知道多少资料,后来干脆送了点钱走了后门一个礼拜就办下来了。都是小老百姓,靠着规矩吃饭,那不知道饿死多少人了。”   有工商的审核把关,起码车辆安全,能避免交通工具超过使用年限而造成事故,这些显而易见的好处,似乎坏在了程序繁冗上。   “现在有网约车的平台,审核注册程序都已经简化,否则这样非法运营要是被人举报了,这些年挣得钱就白费了。”   听罢,司机觉出了不对劲,回头看了唐珵一样,正见他一脸坦然正襟危坐,不像是普通人,语气严肃道,“你是什么人啊?”   唐珵抬头看了他一眼,笑道,“我在北京的大学当老师,有些年没回来了,小时候经常来这里坐车,今天回来看见人这么少就觉得奇怪。”   一听唐珵是老师,司机放下了警惕性,热情道,“原来是大学老师啊,我说瞧着你就是个文化人的样子。那网约车平台他们也了解过,但听说平台要和他们分钱的,司机累死累活拉一趟人三十块钱,他们什么都不干就拿走七八块,这谁乐意?而且听说规定必须得用轿车,那轿车一趟才能拉几个人,还不如开面包车多拉几个多挣点。   唐珵有些好奇,客车和私家车运营算得上是竞争对手,但这客车司机好像句句都在维护,“师傅,私家车抢了你们的生意,你们不记恨?”   司机摆了摆手,“你看看那些车上的司机有几个年轻人?都是和我一样年纪的人,五六十岁找不上工作,不是去看门就是来开车,我们和年轻人争什么?”   车上有人应和道,“这些年县里能干的人不是出去念书就是出去做生意,留下来的都是拖家带口的,能有个营生不容易。”   唐珵听了一会儿便不说话了,新闻只陈述事实,保持客观,不分对错。   但是在互联网加持下的新闻影响力,可能就需要行业下的每一个人去分担了。   唐珵始终觉得,好的新闻是解决问题,而不是激化矛盾。   况且,现下的矛盾说到底其实就在看法规公理大不大得过人情长短。   越是小城市,中间的界限越模糊,三言两语论不出对错。   车行到一半堵车了,前面堵了十几辆重型卡车,司机干脆转头从一个村子里走小道绕路,一来一回折腾了两个多小时,村庄里的路崎岖难走,颠了一路,中路也没来得及吃放,下了车唐珵就皱着眉头感觉胃里不适。   深呼吸了几口还是感觉到胃里恶心。   从客车站出来抬头看了看,县里这些年发展的很好,过年挂的灯笼还没有摘,几乎每条街上都有,小县城有小县城的格调和繁华。   唐珵回来前打听了一下,听说前些年老房子拆了,唐建业的房子估了七十多万,四十多万买了个楼房剩下的三十多万,在唐建业被诊断出得了结肠癌的时候,一半被林红梅卷跑了,一半落到了那没皮没脸的老两口手里。   自己的儿子病得半死打电话求他们给钱的时候,他们话都没说就挂了。   为了止痛灌了自己两瓶白酒第二天一早就走了。   据说死的时候肚子上挠的全是血印。   唐珵听了这些,心里面没什么波澜,甚至笑了一声,欣慰果然世事都讲个因果轮回。   他打了一个车,没有去唐建业的新家,想回以前的老房子看看,小县城不大,但天气太热,唐珵一步也懒得走。   司机带着他沿着长廊开过去,这边风景不错,是上面为了评上卫生县城砸了巨资造出来的锦绣天地,春夏秋天一年三个季节都有活水,沿着县城蜿蜒十里长。   没有开发前,这里就是一片河滩。   小时候被唐建业打了以后,他就躲在河滩底下,哭一顿,等记恨一笔勾销再爬出来悄悄回去。   长大点,没再躲过了,心里的恨就怎么也抵消不了了。   “是这儿吧?”   车停了,唐珵隔着车窗看向外面。   老房子已经没了。   哪一年拆的,他也没问。   听说当初是为扩宽马路拆的。   老房子门前以前有一片小树林,门口还长着一棵有些年头的大槐树,现在什么都没了,土路被铺成了柏油路,两边的平房建成了高楼小区。   热闹和繁华都有,就是没有一点过去的痕迹。   事物更迭从不等人,何况是一个根本不想归家的人。   司机催促了两声,唐珵付了钱下车,一瞬间感觉路上车声人声消失,眼前的大楼倾颓,热闹繁华被撕开一个口子,入眼的是过去的那棵老槐树。   分神的时候,一个少年低着头走过来,不小心和他迎面撞上。   唐珵来不及看他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唐珵!你他妈还真是有娘生没娘养,老子还没吃饭呢,你在外面野混什么呢?!还不快滚回来!”   这声音让他感觉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半分畏惧,半分嫌恶。   然后少年突然抬起了头,满眼冷霜,压着嗓子轻声道,“对不起。”   擦着肩,走了过去。   唐珵伸手,摸了空。 第13章 书看得太多,连沉沦都是罪。   听到铁门发出刺耳的声音,唐珵才从梦中惊醒。   这个季节也就清晨还有两份凉意,到了中午太阳毒辣晒得人能褪两层皮。   唐珵大早上从网吧出来就靠在槐树边上补了一觉,觉得精神好了很多。   放了暑假以后他每天都在网吧兼职,熬个通宵清晨回来的时候,唐建业是不可能醒的。   只能等唐建业一觉睡到快中午,把铁门从里面打开,他才进得去。   唐珵伸手挡了挡光,眼前的小树林隔绝了闹市,到了这个点还是难得的清静。   只是感觉走路的时候脚步有点踉跄,撞了人才撞得清醒过来。   “又去哪儿鬼混了?”   唐珵抬眼,唐建业个子挺高,身形中等,听说年轻的时候长得还算不错。   但他天生视力不行从小就戴着眼镜,时间一长眼窝凹陷,自己行事又猥琐,结婚以后好吃懒做,越长越是一副小人模样。   唐珵隔着不远的距离看着靠在大门口的唐建业,生理上的感觉不适。   “网吧。”   “出息,天天钻到网吧你能有什么本事?”   唐珵没应他,低着头慢慢往家门口走,还没到门口的时候就被唐建业拦住,他微微抬头看见唐建业递给他一百块钱,“你去隔壁买一斤猪头肉再拿一瓶酒,老子吃完饭有帐和你算。”   隔壁的小超市平时烟酒菜禽都卖,唐建业几个月不出去工作,没钱的时候就打发唐珵去赊账。   一开始小超市的老板看着唐珵可怜还愿意赊几次,时间一久知道唐建业是个游手好闲的无赖也不指望钱要回来,但每次看见唐珵过来都要撂两句难听话。   “你怎么又来了?十七八岁的人了连脸皮都不要了?”   唐珵没有理会,把手里的钱递过去,说话显得有了几分底气,清脆的声音缓缓道,“拿一斤猪头肉,一瓶白酒。”   老板娘第一次见唐珵的时候不是这种态度,他低着头怯弱地问能不能赊一斤肉的时候,老板娘拍了拍她男人的肩,“给他切上两斤。”   “拿着吧,不用给钱了。”   那时候的唐珵还有羞耻心,还存着自己读过书要有读书人脸面的羞耻心,“等我爸发工资的时候,我就还你们。”   从小就谎话连篇,唐建业几个月都没工作,东接一个杂活西干一个营生,能力丝毫没有自尊心强得要命,干不上两天就回家了。   碰上个心肠好的还凑活着给他结工资,碰上硬骨头就只能灰溜溜地吃闷亏。   一年下来,唐珵也没见唐建业手里头有过钱。   身后的两人仍旧笑得友善,这得益于唐珵从小就为此颇受优待的脸蛋。   十里八乡的亲戚邻居没有一个不夸他长得好看的。   但时间一长,这些初见的喜欢与怜爱,在唐珵一次次拉下脸来赊账的时候,就被压垮了。   不知道唐珵这人是天生道德感就低下,还是道德感这东西离唐建业越近就消失得越快,反正唐珵现在站在这里,已经没有了一开始的羞耻心。   面无愧色,心无忐忑,就像一个挥手掷金的买客。   老板冷笑一声把钱接过去,回头嘱咐老板娘去给他切一块,然后把钱对着太阳光看了看,“你说说你们家那个无赖爹,欠了我多少菜钱没给了?这钱就当你们还账了,酒我不给了,猪头肉当我可怜你送你,你爸要是有什么意见让他来找我。”   老板娘把猪头肉装好递了过来,看见唐珵也皱了皱眉头,“回去告诉你爸,赶紧把欠的钱还了,不然我们就报警了。”   唐珵没有伸手接,说来也奇怪,超市的老板说话再难听每次也都没有让唐珵空手而归,就像现在,那一百块钱对于唐建业欠的钱简直是杯水车薪,他们还是要递给唐珵点东西,骂一两句泄泄愤,也没有一个字是冲着唐珵骂的。   善良得有些不讲道理。   唐珵没好意思伸手接,转头走了,看起来像是不领情,惹得身后的人终于忍不住骂道,“不识好歹的东西!一家子没脸没皮!活该你妈自己在北京过得那么好也不回来接你!”   唐珵没有回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心里面也没什么愤愤不平。   都说救急不救穷,何况唐建业有手有脚,忍到这个份上还能切一块猪头肉给他,已经仁至义尽了。   唐珵实在没理由去怪罪别人什么。   唐建业那里没那么好交代,看他两手空空,大概知道了什么事,“我他妈就交代你这么点事你也买不回来,去路口的那个超市买。”   唐珵抬头看了他一眼,唐建业看他没有行动,又开始破口大骂,“还不滚,站那儿和个死人一样干什么?!”   “没钱。”   唐建业站了起来,“钱呢?”   “隔壁说,就当还账了。”   刚说完,唐珵就感觉鼻梁骨上一阵剧痛,唐建业随手把一个杯子甩到了他脸上,力道没有丝毫减弱,让唐珵感觉那就是一把刀,唐建业也能就这么甩过来。   他也一样。唐珵一只手轻揉着鼻梁骨,抬眼瞪着唐建业,已经不知道有多少次像现在一样,想直接拿一把刀捅死他算了,但冷静下来就都作罢了,他未来前程要是毁在唐建业身上,那就太亏了。   唐建业是个窝里横,他不敢去找小超市的人撒野,又心疼那一百块钱,最后气只能撒在唐珵身上。   “唐珵,我问你。”唐建业瞪着他,冷笑一声,“你是不是背着我和你妈联系了?”   唐珵愣了一下,他五岁的时候两个人离婚,秦淑容在市里成家,有几年放了寒暑假她还托人回来把唐珵接到市里住几天,再后来一家人都搬到北京,他就没再见过秦淑容。   “没有。”   唐建业打量着他,“你妈托人回来说想把你接到北京念书,你怎么想?”   这不是假话。   唐建业这些年千防万防,就怕秦淑容把他这个不值钱的儿子带走,除了喝多酒指着唐珵鼻子骂的时候能听到秦淑容的名字,其他时候一概不提。   他犯不着这么试探唐珵。   唐珵把手放下来的时候才发现上面沾了血迹,唐建业扔过来的杯子之前被摔出一个缺口,那个缺口刚好划过唐珵的鼻梁,划出一道一厘米的伤口。   唐珵伸手抹了两下,“没什么想法,去哪儿都一样。”   唐建业把桌子上的纸扔给了唐珵,“老子打你不知道躲吗?你他妈就跟我犟,早晚有一天被我打死。”   唐建业靠在沙发上,翘起了二郎腿,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唐珵脸上的血痕,衬得他冷淡的面庞开始生动,“唐珵,你想去北京吗?”   唐珵感觉鼻梁上后知后觉的传来一阵痛感,疼得他皱起了眉头,“不想去,我妈已经结婚成家了,我去花她的钱不合适。”   果然,这话一出唐建业从沙发上蹦了起来,“屁!你他妈不是从她肚子里钻出来的?她的钱就是你的钱!她找的野男人的钱也是你的!你明天就给我滚去北京,她的钱花着不合适,老子的钱就是大风刮来的吗?!”   唐珵露出愁容,有些为难,“爸...我不敢...”   “这有什么不敢的?”唐建业走了过来,伸手把唐珵拉到沙发上,“自从你妈走了,爸这十几年又当爹又当娘,你长这么大不是吃土疙瘩长大的吧?你得分得清里外,你妈和咱们是外人,只有我这当爹的心疼你,你听我的,明天就去北京,吃穿住行让秦淑容给你最好的,想怎么挥霍怎么挥霍,听见了没有?”   比起满口污言秽语,唐建业这么说话,更让唐珵觉得恶心。   “可是...”   “少他妈磨磨唧唧和个娘们一样,老子让你去你就去,敢跑回来我打死你!”   回了卧室,唐珵没着急收拾东西,坐在凳子上发了一会儿呆。   唐建业肯放他去北京,是唐珵拿稳了他分毫都不吃亏的自私,反着激将一顿也就上套了。   但这事不能拖,拖久了等唐建业反过味来,就走不了了。   唐珵没收拾什么东西,只把锁在柜子里的几本书装在了行李箱里,这些年他其实存了不少好书,国内的国外的,都是正版。   有一些甚至很难得,从国外寄回来花了两个月的时间。   可惜,留下来的就这几本了。   唐建业半夜喝多了,一脚踹开他卧室门,发疯撕了他书架上的好几本书。   唐珵没有去拦,拦也拦不住,他就冷着眼看着唐建业,那天晚上是真存了杀人的心。   不过就几秒。   唐珵冷静下来以后,就静静地看着唐建业走兽一样的野蛮行径,每一眼都觉得自己在往下沉沦。   想着,撕了也好,书看得太多,连沉沦都是罪。   手机响的时候,唐珵睡得正沉,这几天黑白颠倒地过,他精神有点差。   从梦中惊醒,唐珵感觉心脏跳动得厉害,额头出着虚汗,有几秒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愣了片刻才发现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手机里是北京打来的一串陌生号码,唐珵怔怔地看了一会儿,又觉得等这串号码等得太久了,有些不期待了。   他接下电话,“喂。”   “喂,珵珵,是妈妈。“   环境太静谧,唐珵听到了自己有些沉重的呼吸声。“妈。”   “珵珵,听得到妈妈说话吧?”   岁月催人老,但秦淑容的声音仍旧和小时候听到的一样温柔动听。   唐珵应声道,“我能听到。”   对面的人沉默了几秒,隐约能感觉到有些局促,十多年没见和陌生人没什么分别,“你吃饭了吗?”   “吃过了。”脱口而出,反正他知道这话问出来本来就不是为了求答案,怎么省事怎么回答就行。   “珵珵,你开学就高三了,县城的教育条件有限我怕耽误你,妈妈想让你来北京念书,你愿意吗?”   唐珵坐了起来,一只手揉了揉睡麻了的胳膊,脸上没有笑意,声音里却表现出两份雀跃,“当然愿意,就是怕麻烦您。”   “什么话。”秦淑容没想到唐珵答应得这么干脆,觉得有些意外的欣喜,“我是你妈妈,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你想什么时候来呢?”   唐珵沉声道,“我当然想早点见您,但是这边离校的手续...”   “这个你不用操心。”秦淑容打断他的话,“我已经拖你姑父找人办了,小县城里只要找人什么事都好办,程序上没有那么严格。”   “嗯,谢谢妈妈。”   对面的人停顿了一下,然后笑道,“珵珵,那边要是没有什么事的话,妈妈想让你明天就来,你宋姑父明天刚好回去在市里办事,你要是能和他一起回来妈妈也放心。”   “可以是可以...”唐珵犹豫道,“不会太麻烦别人吧。”   “不会不会,顺道的事儿不麻烦。妈妈把你姑父的手机号给你,你明天早上坐车到市里以后联系他,和姑父碰面以后记得给妈妈发个消息,好不好?”   “好。”   “珵珵...”   准备挂断电话的唐珵停了一会儿,把手机放回耳边,“您说,我听着呢。”   唐珵听到手机对面的人叹了一口气,隐隐有抽泣声,忽然又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好啦,明天不就接回来了吗,怎么还哭了?你让孩子赶紧收拾收拾早点休息,有什么话见了面再说。”   窸窣的声音过去,男人的声音变得清晰,“唐珵,我是季叔叔。”   “季叔叔好。”   “你妈妈太想你了现在情绪不太好,我就不让你们聊了省得你担心,明天见了面你们再好好聊,行吗?”   “好。” 第14章 去北京的梦都已经醒了。   夜里热得睡不着,唐珵推开阳台的门,坐在凉席上抬头看了会儿月亮。   房顶上的野猫忽然传来婴儿啼哭一般的叫声,六到八月正是发情的季节,欲望和交配都很疼痛,声音可怖得让人生怯。   求偶的欲望和求生的欲望一样无二,当初去北京的梦做了有好些年了,等不来秦淑容的时候他也是这样。   尤其是十五岁那年,他就想秦淑容要是再不来接他,他可能就要找个楼跳了。   秦淑容没来,他也没跳。   到底是唐建业的儿子,都出奇一致的窝囊。   这些年,对秦淑容的记忆有些模糊不清了。   关于秦淑容的事,多数都是从别人嘴里听来的,真假不知也无处佐证。   秦淑容出嫁前是家里的掌上明珠,唐珵没那个好福气遇上个可以拼的爹,但秦淑容的运气却是顶好的,一投胎就是秦溪堂的女儿。   听说家里面的三个孩子,大多都见过文革时期秦溪堂天天被闹着批斗,被打个半死的日子。   秦溪堂性格强硬说话直率,得罪了不少人。   挨批斗的时候都从不低头,要不是一身硬骨头不至于被人折腾得这么惨,也正是一身硬骨头才没被人折腾死。   赶上秦淑容出生的时候,文革已经结束了,改革最先富起来的一批里面就有秦溪堂。后来任了镇长开了煤矿,秦淑容连一天苦日子都没挨过。   高中上完,秦溪堂就给她在县里的环保局安排了工作,秦淑容争气工作以后连公务员都考上了,一个月拿着五六百块钱的工资,上不需赡养父母,下没有拖家带口,日子滋润非常,性格也软得像一汪水。   到了出嫁的年纪,秦溪堂正是事业巅峰时期,无心家里的琐事,大小都是唐珵外婆说了算。   外婆没念过书,就想着给秦淑容找个富裕的家庭,那会儿和秦溪堂生意上来往多的就是唐建业的爸爸唐观生,家里面四五个姑娘,就一个儿子。   上家里提了三次亲,秦溪堂才应下。   一开始秦溪堂是不同意这门亲事的,他第一眼看见唐建业就不喜欢,猥琐窝囊和秦淑容的容颜气质丝毫不般配。   是外婆在一旁再三相劝,说唐观生事业生意不错,家境优渥,以后的家产全是留给这唯一的儿子,秦淑容嫁过去,衣食无忧。   秦溪堂一心扑在工作上,对于儿女的婚事,从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亲事就这样草草成了章。   秦淑容嫁过去的前两年的确过尽了好日子,唐观生背靠秦溪堂做生意,对秦淑容也是殷勤巴结。日月蹉跎,光景无忧。   可惜,总得说个可惜,再说一个好景不长。   秦溪堂不到六十岁就因为心脏病去世了,就留下一座煤矿。   改革以后,煤矿挂靠政府成了公有资产不能变现,秦溪堂一过世家里面没有能接手的人,最后是他弟弟接手了矿场,秦溪堂这一支一夜凋零分文不得。   然后豺狼虎豹现了原形,唐观生变了脸,唐建业对秦淑容开始动辄打骂,逼着她辞掉了工作一心养夫生子,一家子的兽性暴露,蚕食秦淑容的青春和傲骨。   秦淑容前半生活得太干净了,秦溪堂手写笔画的为她绘了个锦绣前程,被唐建业一家人打翻了墨扯碎了纸。   唐珵四五岁没什么记忆,唯一记得的就是晚上经常被秦淑容凄厉的惨叫声惊醒,然后他就躲在楼上的柜子里哭。   他五岁那年的冬天,腊月二十七,记忆实在模糊。   就记得那天晚上秦淑容被打得哭了一夜,一晚上都在喊,让秦溪堂救她。   成了唐珵久久摆脱不了的梦魇。   凌晨的时候,秦淑容收拾了衣服,都没看唐珵一眼,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风雪一时凝固,他年纪太小,不知道离别就在眼前。   秦淑容出走以后,就立马起诉离婚,净身出户,她什么都不要,连唐珵也不要。   后来听说替她打离婚官司的律师是她的老同学,两人第二年就在市里结婚了,唐珵再见到秦淑容的时候,她已经大不一样了。   自从和唐建业结婚以后,那个偏执忧郁的掌上明珠就消失了,秦淑容开始因为生活琐事破口大骂,开始佝偻身躯傍俗而生。   也像乡村里的市侩的妇人一样,喝着浓茶东家长西家短,念叨着别人家的是非。   生命仿佛就要流逝在这伸手摸不着边,一眼望不到头的穷乡僻壤。   唐珵看着眼前这个优雅得体,说话轻柔的人,张开嘴却叫不出妈。   他再见秦淑容的时候,已经多了一个一岁的弟弟,一家子都围在这个弟弟跟前,唐珵就坐在角落里,他从小在情绪的事情上就难得的糊涂,但第一次见这个弟弟,就嫉妒得发疯。   都是爹生娘养,都是人,凭什么旁人好像爱他更多一些。   唐珵看着秦淑容怀里抱着弟弟,周围人笑得欢愉,唐珵怯生生地走上前,拉了拉秦淑容的袖子满脸都是泪,“妈妈,咱们回家吧,爸还在家等我们呢。”   秦淑容一瞬间脸色大变,听到唐建业三个字生理上的厌恶和畏惧,背过身开始抹泪。   身旁的人开始不安分地涌动,唐珵不知道被谁推了一把,听见不远处传来指责的声音,是秦淑容曾拉着他告诉他叫季叔叔的人,“你妈上辈子是不是欠你们老唐家的,全都是来讨债的!”   声音太大,唐珵被吓懵了,退了好几步。   好像也是从这个时候才开始知道,秦淑容的儿子,姓季不姓唐。   后来每年的寒暑假秦淑容都会让人去接唐珵,但秦淑容从来没让唐珵在家里面过夜,白天接他吃饭晚上就送到方平姑姑那里,一直如此,情分寡淡,却成了唐珵鲜少能看见秦淑容的机会。   之后...   十岁那年的寒假,秦淑容没有叫人来接他,他哭闹了一晚上非要见妈妈,被唐建业拿着棍子把嘴打得流了一地的血,那时候心智还没有成熟,但被这一棍子打得吓破了胆,浑身发抖。   唐建业把唐珵关在大门外,咒骂了唐珵和秦淑容一晚上,要不是唐建业骂的声音太大,吵到邻居睡觉起来报了警,唐珵估计就死在那个冬天了。   趁着唐建业喝多了酒才知道,秦淑容一家早就在几个月前搬去了北京,悄无声息地就这么从唐珵的世界消失了。   唐珵没有再闹过,心里全当秦淑容已经死了。   从此以后再没有什么念想了。   好笑的是,去北京的梦都已经醒了,秦淑容却要来接他了。   唐珵睡着的时候已经凌晨三点,一大早六点就已经醒了过来。   他昨晚打电话辞掉了网吧的工作,把最后一个月的工资拿到了手,拿着一千五百块钱的工资,几个月也攒了一点钱,本来是为了明年上大学的学费。   但他要去北京了,他一走,要是靠唐建业把超市的帐清了,估计这辈子也还不了。   趁着唐建业睡着了,唐珵去了一趟超市,到了关门的点,他们正在理货。   “账单算了一下,我来清帐。”   “你...”超市老板皱着眉头,看着唐珵,“你爸不可能大晚上的叫你来还钱的,你还是个学生哪儿来的钱啊?”   “兼职赚的。”唐珵声音不高,语调总是冷清,有时候很难从他话里分辨出有没有善意,“不违法。”   老板娘闻声从地上站了起来,低斥道,“哪里不违法了?你一个未成年人出去挣钱不违法吗?这钱我们不要,你回去叫你爸来还。”   “我妈要接我去北京了。”唐珵冷着声从口袋里取出一叠现金放在收银台上,“但愿以后不会回来,你们现在不拿着以后要靠唐建业还,就不可能了。”   分明是件高兴的事,他们却没从唐珵脸上看出一点欣喜,“什么时候走?”   “明天。”   老板看了看桌子上的钱,叹了一口气,回头说了一句,“去把账本拿过来吧。”   翻着账本细细一算,这两年在超市总共欠了两千多,唐珵在这期间零零碎碎地拿着唐建业的名义还了一些,最后的数额不至于吓人。   钱是够还,但最后留在唐珵手上的所剩无几,他把找回的零钱揣在口袋里,转身准备走的时候,犹豫了片刻又回头放在收银台上一百块,“按照现在银行的定期利率,两千存两年的利息大概就是一百左右,你们拿好。”   “你回来!”老板把唐珵叫住,“清了帐就行了,我们还要你利息我们成什么人了?我们要是图利息的人,能让你一次次的来赊帐?”   唐珵在门口站了站脚,他不愿意承认,对这个小超市万分感激,但充满阴影。   这里面不知道抛下了他多少的尊严和脸面,他没有一次是抬着头走出这个超市的,承着人的恩惠却带不给人对等的回报,要不是去北京,他不知道要这么低着头多久。   假如秦淑容不来接他,小超市的钱他永远没办法下定决心去还,他需要留着钱想着随时离开这里,留着钱让自己成功的上了大学,就是留不下钱去买回尊严。   到最后唐珵坚持给了这一百块钱,一百块钱就图买个心安和了断吧。 第15章 京城养人还是人更养人。   睡了不到三个小时,唐珵觉得头晕目眩,想要补一会儿觉的时候,听到外面传来细碎的声音。   唐珵循着声音到了厨房,竟然看见唐建业在做早饭。   有些男人即便孩子已经十几岁了,自己也已经快要年过半百,但仍旧没办法进入到父亲这个角色。   他对于唐建业有天生的恐惧,除了因为唐建业习惯暴力处事,也有来自父亲这个身份天然的,不需负责的压迫感。   除此以外,唐珵长大以来一点也没享受到拥有父亲的福利。   现在,竟然还能吃得上唐建业做的早饭。   真是,又稀奇又罕见,甚至可以载入奇闻异事。   唐建业打着哈欠,转身的时候看见唐珵站在那里,“别愣着了,等着我把饭端到你跟前?”   唐建业手艺一般,熬的粥半生不熟,配了一碟咸菜,粗陋简单。   “我五点就起来熬了,就是中间才发现没开火,有点生。”   唐珵还算捧场,脸上没露什么难色,拿着勺子一勺一勺往嘴里送。“还可以。”   “那是,我以前会的拿手菜多了去了,什么烧四宝,辣子鸡,干煸豆角,你是没那口福,老子好几年没做都忘了。”   依稀记得一些,唐建业以前靠惯了秦淑容一年就做一两次饭,记不清是个中秋还是端午,唐建业就做了这几道菜,味道的确不错。   唐建业和秦淑容刚离婚的那几年,性情还不算暴戾,对唐珵也不会动辄打骂,一到过年怕唐珵去找秦淑容,他就拿着浑身解数留下唐珵陪他过年,会带着唐珵在院子里堆篝火,把自己的围巾摘下来裹在唐珵的脖子上,到了晚上还会陪他在院子里捉迷藏。   曾经有过那么一瞬间的错觉,唐建业算得上是个好父亲。   “唐珵。”   唐珵回了神,嘴里的咸菜有些发涩,他伴着生硬的粥喝了下去,看了一眼唐建业。“怎么了?”   唐建业不嫌弃发苦的咸菜,往嘴里送了一口,才缓缓道,“我听说你妈找的那个男人在北京当律师,没几年就在北京买了房,看来她这日子过得挺滋润。当初她和我离婚,谁知道是不是早和那个野男人勾搭在一起了,但是我大度没和你妈计较,但好日子不能她一个人过对不对?”   童年幼时的那一点幻想和错觉,早就散了,唐珵冷笑着打量他的嘴脸,那一瞬的温情荡然无存,甚至有些反胃。“然后呢?”   “咱们父子俩这些年过着狗都不如的日子,她得赔偿我们,你叫她男人在北京也得给你安排一套房子,每个月都得给你三千块钱的抚养费,你给我都打过来,你告诉秦淑容我收不到钱就去北京找她。”   唐珵握着筷子的手慢慢收紧,才知道今天这顿早饭吃了一场不便宜的买卖。虽然早知道唐建业什么德行,唐珵还是忍不住因为他的无耻感到羞愧。   “爸。”唐珵放下筷子,碗里的粥剩了一大半,看着这些残羹剩饭唐珵笑了一声,“这钱咱们不能要。”   唐建业听了这话,立马摔了筷子,“老子说能要就能要!为什么不能要?!”   唐珵往前凑了凑,看上去很是有耐心,“季叔叔是律师,你从律师手里要钱能拿得安稳吗?到时候他反悔不认这笔钱是抚养费,告你敲诈勒索,你就得坐牢了。”   “律师怎么了?!”唐建业一心虚就喜欢提高嗓门,“律师多牛逼啊,他说我敲诈勒索我就敲诈勒索?”   唐珵压低声音,“我是妈的儿子,她的钱总会有我的份儿,要是我一去了就问她要钱,她万一看出咱们父子俩是图她的钱,到时候说不要我就不要我了,我一分钱都拿不着。”   唐建业没有说话,打量了一会儿唐珵,似乎在思考唐珵这话有几分道理,过了一会儿,从厨房新拿了一双筷子,悠哉地继续吃饭,“你说的有道理,这事儿不着急。”   正当唐珵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唐建业忽然抬头盯着唐珵,冷笑了一声,“唐珵,你不会和你妈一样去了北京就不回来了吧?”   唐珵装着淡定,一脸真诚,“您放心,我分得清里外。”   唐建业冷哼一声,“这还差不多,不过我也不担心,总不过就是北京那点儿地方,你敢跟着你妈背叛我,我让你们两个后半辈子都安生不了。”   县城到市里的距离大概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小县城四面环山,出了县城大多是在山路上新建出来的柏油路,偶尔还能路过几个村庄几户人家。   春节早就过去了人们懒得摘灯笼,路过的车行过带起一片尘灰,挂在门檐下的灯笼有一面笼了一层灰。   村里的人贴春联时都喜欢用面粉做成的浆糊,这样贴上去的春联到了现在都还能完整保留,只是一路走来,那些春联都已经褪了色。   偶尔也会看到有几个颜色正艳的红黄对联,都是村子里的婚丧嫁娶,比过了的时节要新鲜。   唐珵看着外面的景象,经过的每一座房子看起来都一样,路过的人也没有什么分别,整个路途漫长遥远,唐珵想起来临走前唐建业说的话,好像有一种这辈子也走不完这条路的感觉。   直到车开进了市区,唐珵才从那种不安中抽离出来。   在车上窝了一个多小时,唐珵下了车展了展腰,七八点的太阳还算温和,照在身上没觉出晒。   唐珵拿了行李箱出来,一眼就看见了宋怀晟,他提前半个小时和宋怀晟联系过,就是没想到能亲自来接他。   宋怀晟的面相很严肃,就算穿着一件简单的衬衫和短裤,都能从他皱着的眉头,背着的双手,满身的正气很容易地看出来,他是个当官的人。   还是个文化人的官。   中国人对当官的敬仰和对读书人的尊重,都使宋怀晟的社会地位相当高。   只可惜,这声姑父就是名头上叫出来的,不管是老秦家还是老唐家,都没能祖上冒青烟出这么一个混出名堂的文化人。   宋怀晟只算得上是租住在唐观生家里的一个邻居。   当初他和方平姑姑结婚的时候,一穷二白,外人都欺少年穷,但方平姑姑看上了他的满身学问和神仙人品,结婚以后就带着宋怀晟住在自己租的房子里。   方平姑姑在唐观生家里租住了十个年头,和唐建业从小就在一个学校念书,两家交情不浅,所以随着唐建业这边,唐珵才能叫得上这声姑姑。   听方平姑姑说,那时候谁都瞧不起宋怀晟,唐建业就有事没事总说宋怀晟是一个山沟子里出来的穷小子。   那时候唐观生在镇上开了一个洗沙厂,秦溪堂对待这一批陪他奋斗起来的兄弟都很尽心,唐观生就是靠着巴结秦溪堂,借着镇长的关系让他的洗沙厂在大行业下站稳了脚跟,所以唐建业从小就是富二代的行事风格。   估计他也没想到宋怀晟靠着自己,没有半分父母的扶持,能在县里的高中教书,还能进了县教育局,最后直接调到了北京的教育局做了主任。   和他这个当初瞧不起人的村富二代现在已经是云泥之别了。   唐珵边走边朝着宋怀晟的方向招了招手,“姑父。”   宋怀晟笑着往前走了走,也同他招了招手,“唐珵,几年没见长这么高了,都快赶上你宋瑜哥了。”   说着,宋怀晟就伸过手,要帮唐珵提行李箱,唐珵赶忙道,“不用姑父,不重,我自己能行。”   宋怀晟笑了笑,“确实长大了,是大小伙子了。”   唐珵这些年跟着唐建业人际关系几乎没有,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和长辈相处,只能客气地问道,“姑父,你来接我不会耽误你的事吧?”   宋怀晟侧身想揽着唐珵时,才发现唐珵右手推着行李箱挡在了两个人中间,只好收回手,“悄悄告诉你,是你姑姑让我专门来接你的,你知道这几个小辈里她最疼你了,要让你一个人去北京,她能担心得在家里坐不住,怕你妈多心才说我来市里办事。”   提到方平,唐珵才感觉有所动容,柔声道,“姑姑还好吗?”   “挺好的,就是心里总想着你,念叨了你好几年。”   “我也想姑姑了。”   “那你姑姑算是没白惦记你。”宋怀晟站定了脚步,唐珵看见马路边停了一辆车,司机下车朝这边挥了挥手,“咱们先回一趟家取点东西。”   唐珵应了一声跟着宋怀晟坐着车回了他们的老房子,唐珵准备下车陪着宋怀晟取东西的时候,宋怀晟出声道,“你不用下车,就一本书我还不知道要找多久呢,你坐着。”   唐珵点了点头,宋怀晟在里面果然找了快半个小时才出来。   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本书,边走边和人说话,好像在给谁打视频电话,唐珵见他把书放在镜头面前,问道,“是这本书吗?”   然后手机里面传来一个年轻好听的声音,清脆入耳,引得唐珵侧了侧头,“对,就是这本。”   “行,你今天学校要是没事就早点回家,跟着你秦阿姨来接你弟弟。”   那边的声音顿了一下,轻笑了一声,语气添了几分揶揄,“不接,不欢迎,哪来的那么多弟弟。”   隔着车门唐珵也听得一清二楚,但他脸色没有丝毫变化,电话里的人是方平姑姑的独子,大他四岁,长相人品样样好,就是打小瞧不惯他,唐珵习惯了心里没有什么落差感。   只是看着窗外,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本来就没有的好心情变得更加阴郁。   宋怀晟上了车时,唐珵的神色依旧如常,宋怀晟回头看时唐珵坐得乖巧,他笑道,“珵珵,你书包里还装得下东西吗?”   唐珵点点头,见宋怀晟把手里的书递了过来,“能帮你哥把这本书装着吗,说是写论文参考用的连图书馆里都借不着,我怕手里拿着给他折坏了回去又要不高兴了。”   唐珵伸手接过,看着书封上写着《Memories of my melancholy whores》,他英语不好,只是恰好看过这本书的翻译版本,所以认得。   唐珵会心一笑,装在了书包里,“放心姑父,我会保存好的。”   本来打算取完东西就启程,宋怀晟却突然有了饭局,估计是他回来的消息传了出去,自然有人上赶着见他。   饭局从中午排到了晚上,陪宋怀晟吃了午饭唐珵就坐不住了,一桌子文化人又是推杯换盏又是烟熏缭绕的,还总有人时不时的问他两句闲话,唐珵受不了这种饭局也不想在市里多逗留,最后决定一个人去北京。   宋怀晟实在走不开,让司机帮唐珵买好火车票送到了车站,一趟折腾下来,唐珵到北京的时候已经到了黄昏。   单从北京这个老火车站身上很难看出传闻北京的气派,反而有种岁月堆积的破旧,忽然就打消了外乡人和北京的距离感,唐珵觉得很舒服。   “珵珵!”   出站以后唐珵准备给秦淑容打电话的时候,就听见了有人喊他,抬头看过去,仍旧不自觉地感到一阵陌生和茫然。   秦淑容穿着一件藕色的旗袍,比他印象中的更加苗条纤细,回忆五岁时候见到的秦淑容,丝毫没有这样的气质和仪态。   都说京城养人,不知道真是如此,还是人更养人。 第16章 说给宋瑜做媳妇吧。   唐珵局促了一会儿,才提着行李箱缓步走到了她跟前,“妈..”   秦淑容笑着伸手摸了摸他的胳膊,上下打量着唐珵,回头看着身后的男人,“长大了...”   身后的男人伸手揽住秦淑容,“一眨眼都已经十七八了是长大了,唐珵随你了,这身高模样比宋瑜都不差呢。”   唐珵这才看了眼秦淑容身后站着的男人,依然礼貌客气道,“季叔叔好。”   季名堂点了点头,笑道,“虽然有些年没见,你妈还是一眼就能认出来哪个是你。”   “我是他妈当然认得出来。”秦淑容嗔怪了一句,回身拉住唐珵的手,“忘了嘱咐小李给你买点吃的,这一路上好几个小时,是不是饿了?”   “没事,我不饿。”   唐珵低头看着被秦淑容拉着的手,他感觉一阵僵硬,尽管十分不适也忍着没有把手抽回。   “走,你方平姑姑已经做好饭菜了,等着给你接风呢。”   “好。”   上了车,秦淑容陪他坐在后座,侧着眼打量他,唐珵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只好侧头看着窗外。   “你弟弟本来今天也要来接你的,临时有个课外辅导课就没来,他也很想你。”   唐珵姑且认为秦淑容是没话找话才聊起了季初晗,回头笑了笑,“我也很想他。”   季名堂看着后视镜,说了一句,“不怕,来了北京以后见面的机会多的是。”   唐珵总觉得这话不太对劲,就是觉不出哪里有问题。   “还是打个电话给妈,让她把核心送过来吧,哥哥第一天来怎么能不见见呢。”   季名堂点了点头,“到了地方我就打。”   “珵珵,妈妈听说你现在的成绩都在六百左右?”   唐珵顿了一刻,询问道,“您...怎么知道我的成绩?”   “托你姑父问的熟人。妈妈看你成绩不错但还有提升的空间,在北京念一年书考一个北京的大学,不能整天和唐建业那种人混在一起。”   他和唐建业这种人厮混在一起又不是一日两日,是十几个年头,这会儿说这话实在有点晚。   唐珵没说话,但他知道他能侥幸来北京上学,好像不是靠母子情分的牵绊,全是靠自己可观的成绩。   “唐珵这么厉害?能考六百多分呢?”   “听姐夫说,珵珵高中的成绩一直是全校第一。”   “他们小县城那种教学条件还能考这么高的分,说明唐珵学习的天分很高,不用太担心,以后北京的学校也是随便挑。”   听了季名堂这话,秦淑容皱起了眉头,“别灌输他这种思想,核心就是被你这么惯坏的。他还好有北京户口,以后找几个家教老师补补还有学上,唐珵能一样吗?”   说罢,回过头来看着唐珵,“别听你季叔叔胡说,就一年了,要靠实实在在的成绩才能考上,你是半点捷径也没有。”   唐珵扬起一抹笑,客气乖巧,“我知道妈,你不用担心。”   转过头后,唐珵的眼神变得冷淡,透过车窗打量这个城市,秦淑容的话经不得细想,同样是儿子,季初晗有捷径他却没有。   但他现在不比小时候那样不识时务,不会不识抬举地非要求个公平,秦淑容怎么厚此薄彼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得靠着秦淑容在北京暂时安顿下来,等着熬过高三就能离他们远远的了。   车忽然停下,停在了一个胡同口的停车场,秦淑容揽着唐珵的胳膊,往前指了指,“前面巷子的第三户,红色的门,就是你姑姑家。”   唐珵抬起头,在外面看不出什么稀奇,一抬头就能看见一个露天的阳台,阳台边上,围着一圈的盆栽。   唐建业也爱花爱草,可惜他照顾得懒惰糟蹋了花草,总是养不活。   胡思乱想的时候,忽然传来一个声音,“秦阿姨。”   唐珵闻声看过去,七八月的天长,巷子口围坐着一群上了年纪趁太阳快下山避暑的人。   唐珵的目光落在了坐在其中的少年身上,他手里拿着一把蒲扇轻轻摇着,伸着另一只手朝他们招了招。   唐珵紧跟着秦淑容的身后,抬眼打量着宋瑜,和他幼时见到的宋瑜一般无二。   十岁前,唐珵没被完全交到唐建业手里的时候,还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   那时候住在宋瑜家里,方平姑姑疼他,他也从来没把自己当过外人。   跟在这个大他四岁哥哥的身后亦步亦趋,但他心里清楚,宋瑜不待见他。   宋瑜从小说话就软玉温言,教养极好,不管对长辈还是同辈人都温和妥当,但人人都怕他。   家里面的小辈们从来不敢和他顽笑,他用不着大吼大叫,皱个眉头就没人敢往前凑,天生和人隔着距离。   宋瑜很少生气,但真遇到事情恼了不管什么叔叔伯伯长辈晚辈的,都敢拍桌子走人,久而久之大人们也不当宋瑜是个小孩儿,说话都很仔细小心。   宋瑜这样退可温和,进可犀利的性格是方平教的好,却也是方平惯出来的,连宋怀晟对这个儿子常常也只能屈着父亲的身份去哄。   而唐珵对他的惧怕,却不是被宋瑜皱着眉头唬过,是因为实打实地挨过宋瑜的揍。   最后一年暑假去秦淑容那里的时候,唐珵听信了唐建业的挑拨,他说在秦淑容心里唐珵这个儿子永远比不上和外面男人生的小儿子。   唐珵心智略成熟了一些,这话放在心里越想越别扭开始处处争风吃醋,一日两日看不出来时间一长唐珵忽然发觉,季初晗有半分钟不在视线内,秦淑容就挂心忧虑,唐珵一整天不说话都没有人会问一句。   有一次秦淑容家来了几个客人,唐珵陪着一群人坐在饭桌前,但他们说话毫不避讳,当着唐珵的面和秦淑容说,“你这儿子还是早些送回去吧,毕竟另嫁了老接他过来不好,时间长了季名堂能不介意?你放聪明点,不要留个祸害在身边。”   到了如今已经记不得说这话人的嘴脸,就记得秦淑容一句都没有反驳。   那个年纪根本不懂收敛情绪,却也是忍着散了饭局才发作,晚上和秦淑容闹得不可开交,躺在地上撒泼打滚,正巧碰到宋瑜过来就看见秦淑容坐在沙发上抹眼泪。   他二话没说走到唐珵跟前提起他的衣服踹了两米远,唐珵挨了个窝心脚坐在地上连哭声都卡在嗓子眼里,反应过来的时候是眼泪先往下流哭声才记得跟上。   抬头看着宋瑜的时候,他伸手指着他,声音十分冷淡,“再哭。”   后来唐珵怎么也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人讨厌他到这个份上,连眼神都没有丝毫的遮掩。   第二天他就被送了回去,之后,也再没有人来接他了。   想起从前的事唐珵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但眼前的人再没有一点小时候的戾气,坐在人群中的宋瑜气质温润沉透,人颜如玉,在人堆里显得既融合又扎眼,夕阳余晖下,这一幕落在唐珵眼里,经久不散。   “淑容,这是谁家孩子啊?”   秦淑容拍了拍唐珵的胳膊,笑了笑,“唐珵,叫爷爷奶奶。”   唐珵听话地朝着一群人弯了弯腰,“爷爷奶奶好。”   一个其中年纪看着最大,眼神已经不太好的老先生,看着唐珵眯了眯眼,“咱们胡同里什么时候有这么标致的闺女了,说给宋瑜做媳妇吧。”   唐珵在原地愣了愣,围观的人笑成了一团,秦淑容也无奈地笑了笑没做理会,彷佛这样的笑话天天都会闹一出。   唐珵跟着难为情地笑了一声,没开口解释。   “张爷爷,您年纪大开始眼拙了。”少年从人群中坐了起来,抱着胳膊用蒲扇给老先生指了指,“这是秦阿姨家的儿子。”   “哟,他们家核心几天没见长这么大啦?”   宋瑜笑了一声,弯腰蹲下去,拿着蒲扇给老先生扇了两下,耐心道,“这是秦阿姨的大儿子。”   “我就说,核心那孩子可没这模样。”老先生点了点头,然后忽然转身把宋瑜手里的蒲扇抢走,骂道,“兔崽子,再敢抢我扇子回头就告诉你妈。”   宋瑜手里落了空,知道这老头儿是故意的,起身揶揄道,“啧,您这怎么年纪越大越抠门呢。不怪孙老头儿说您臭棋篓子还输不起,次次赖账。”   “宋瑜!你...你说谁臭棋篓子呢!”   宋瑜在老先生身上寻完开心,才抬头认真地看了一眼唐珵,也不怪张爷爷看错,他这模样从小在大人跟前就讨巧,尤其是那双眼睛笑与不笑都显得多情,小时候总怯生生地跟在他后面,逢人叫得也勤快,遇事总一张笑脸,听过见过的没人不夸。   “你怎么也回来了?学校没课?”秦淑容一只手揽着唐珵,一只手又上前揽住宋瑜,二人一左一右,片刻无话。   “就是有课才回来晚了,不然就和你们一起去车站接人了。”   说完这话,宋瑜听到一阵细微的冷笑声,转头就看见唐珵脸上不屑的表情还没来得及收回,对上他的目光的时候,又能好整以暇地坦然一笑。   宋瑜觉得有趣,看着他缓声道,“唐珵不会不认得我了吧?”   唐珵的笑容僵住,就看见宋瑜笑容里带了两分狡黠,心里暗骂了他一句,小时候没发现他这么不是东西。   秦淑容听宋瑜这么说,转过头来嗔怪了一句,“怎么见了哥哥也不叫人呢,以前你不是最爱跟在你哥屁股后面跑了吗,这孩子越大反而越腼腆了。”   唐珵低头不语,一副害羞的神色,过了一会儿才不甘愿地叫了一声,“宋瑜哥。”   宋瑜歪着头应了一声,笑道,“今年高三了?”   “嗯。”   “别的就算了,毕业的时候就还给老师了,英语上要有什么问题我们倒是可以探讨一下。”   唐珵听他说这话,忍不住还是抬头看了他一眼,见宋瑜一脸温良,要不是早上听到他说不欢迎他,他还真以为眼前这人对他关爱有加呢。   再一想起小时候白挨的那一脚,唐珵笑得勉强,强扯着笑容道,“谢谢宋瑜哥。”   “珵珵,多和哥哥学习,你哥哥的英语成绩相当好。也别总是不说话,小孩子还是要活泼大方一点。”   季名堂笑了一声,替他解围道,“哥俩几年没见了肯定觉得不习惯,晚上一块打打游戏聊聊天就热闹了,男孩儿们熟得快。” 第17章 我能出去住。   四人说话间几步就到了地方,宋瑜推开院门,唐珵微一探头就看见满院子的盆栽,大的有石榴花,小的有花环菊,错落在院子中间一年的春景都映在此处了。   抬头还能看见门檐下搭了个燕子窝,年头不短,满院子的生气。   “咱们家也养着虞美人,就是没这盆开得这么好。”季名堂是爱花草的人,每次来都要在这些盆栽上废一会儿时间。   秦淑容点了点头,不过她不爱花草这种“死物”,淡淡说了一句,“现在的花都娇气不像以前好养活,你也多翻翻书照着书养。”   宋瑜走在后面把门关了,才回头道,“买什么书呢,我妈最喜欢人请教她怎么养花,季叔叔赶紧进去拜师吧。”   “把你们家那盆宝莲灯抱过来给我当拜师礼,我就收你。”   方平正在阳台浇花就听见院子里有动静,说话的功夫就出来了。   唐珵应声看过去,方平在他们那一辈中略年长些,心存大智又通人情世故,宋怀晟能升到这个置上除了能力经验到了时候,最要紧的就是方平在身后为他出谋划策,指点江山,宋怀晟对她也是言听计从。   唐珵看见方平站在那里,眉不蹙而让人生畏,但看向他的时候,又感觉万种慈待怜爱。   秦淑容看唐珵站着发呆,过去拍了拍他的背,“还不叫人?姑姑也不认识了?”   唐珵被推着往前走了几步,人总说近乡情怯,果然越是挂念多年越是生怯,“姑姑...这几年你好吗?”   方平伸出手不知是想抱他还是什么,最后只是把手搭在唐珵的手上,眼红了一圈,“我好...也盼着你好...”   “我也好。”   他上辈子,大概是方平的儿子吧。   唐珵小的时候还肖想过,要是做方平的儿子,往后可能就事事少磨难了。   可惜他没能生成方平的儿子,但宋瑜该得的他有,宋瑜没有的他也有,方平待他没有过丝毫的亏待。   秦淑容和唐建业离婚以后,名义上每年接他过去住几个月,实际上他都是住在方平家里,吃喝上和宋瑜一般无二不说,还教了他许多为人的道理,有很多原本是该秦淑容教给他的。   他小时候淘气,方平教育他也一直恩威并施,拿着比对宋瑜还多的心思教导他,否则放任着唐珵到了今天,也不过就是第二个唐建业。   他这十几年都是别人对不起他,他从来没觉得对不起过什么人,头一个,就是方平姑姑。   他们移居北京的时候,方平来找过他,想要带着他一起去北京。   唐珵也没想到亲妈没等来,等来的是个没有丝毫血缘关系的,仗着住过一屋情义才叫得上一声姑姑的人。   唐建业关上门不许人进,大冷的天方平就在外面站了四五个小时。她不忍心唐珵这辈子就毁在唐建业手里,但唐珵躲在门后面到最后也没出去。   想不通是为了赌气还是记恨宋瑜不分青红皂白的一脚,他隔着门冲着方平大喊,“我才不跟你们去北京!我讨厌你们!”   二人母子的情分,就算断到了此处。   他也想不通,别人都觉得他是个祸害,怎么方平姑姑还上赶着来找他呢。   宋瑜看见两人站着徒伤感,上前温声劝道,“好了妈,快进去吧,秦阿姨和季叔叔都还站着呢。”   方平抹了抹眼泪,拉着唐珵往里屋走,“说的让你姑父把你好好的送回来,他自己跑去和人应酬了,这个宋怀晟是一点也靠不上。”、   说完回头还指了指秦淑容,“你这个当妈的也是,他又没出过远门,自己不方便也不知道找个人回去接一接。”   秦淑容听了这话没生气,笑着说道,“十七八岁的孩子了,哪里去不了?”   方平皱着眉头,“十七八岁也是个孩子,核心去个学校你还牵肠挂肚的,到了唐珵这儿就什么都过的去了?男人们不操心这事想不到,你这当妈的也想不到?”   秦淑容面色不太好看,季名堂也听出来方平话里话外连带着他一块责怪,二人都没敢说什么。   方平越说越存了气,又冲着宋瑜道,“还有你,我就不相信放了暑假学校还能有什么事,平时叫你不回来也就算了,今天你弟弟来叫你去接一接,你也跟着犯懒。”   唐珵见眼前三个人都挨了训,自己这始作俑者不开口劝也不好,于是出声道,“姑姑,是我不叫我妈去接我的,我爸你也知道我只能悄悄地走才走得了,动静大了怕他起疑。”   方平想了想有道理,想起进屋没叫人坐下也没招待,语气放柔,假意嗔怪,“宋瑜,你也不说给季叔叔他们泡茶,这还用我说?”   宋瑜无奈地摇了摇头,蹲下身子在茶柜里拿茶壶,“你一进来就骂人,我还能记得干什么?”   “我的错。”季名堂拉着秦淑容坐下,“唐珵,季叔叔给你道个歉,其实你妈担心你一个人不安全让我回去接你的,正好我今天事务所有工作就没去,是叔叔的错。”   唐珵正准备说话,方平拍了拍他的手,又在中打了圆场道,“你叔叔这是真话不是编来哄你的,咱们这次就先原谅他们,再有一次姑姑替你收拾他们。”   让人跑到千里外来接他,一路担忧他的是方平,落地想着为他接风洗尘的也是方平,唐珵不是看不出来秦淑容对他不上心,只是他不在意,他和秦淑容好些年没见了,早就母不是母,子不如子,原本没抱什么期待,现在也谈不上有落差。   但是唐珵知道方平是看出来季名堂对他不上心,秦淑容也薄待了他,才佯装生气为他打抱不平,他心领受用,“谢谢姑姑。”   “一路没吃东西饿了吧?”方平笑道,“我做了好多好吃的,咱们先吃饭。”   宋瑜倒上最后一杯茶递给唐珵,“唐珵好口福,我都吃不上我妈做的饭。”   方平拉着唐珵悄声道,“我一年都下不了几回厨房,只有他们来了是吃不着的,今天他们沾你的光。”   方平结婚以后就很少闻油烟,婚前就和宋怀晟定过自己从此要远庖厨的规矩,十几年如一日,除了过年过节方平做几个菜添喜庆外,再没下过厨,连宋瑜统共也没吃过几回。   准备吃饭的时候,季名堂接了个电话,说那边老人的车坏了季初晗又吵着爷爷奶奶要来,秦淑容怕二老受不住,赶紧就叫季名堂接他过来。   方平说外面巷子里没有路灯路也不好走,叫宋瑜出去送送。   等宋瑜回来的时候,就听见秦淑容在讨论唐珵的去处,“核心那边也要升学考,我两面顾不过来。我是想着宋瑜不常在家,偶尔回来还能帮珵珵辅导辅导功课,总比住在我那里强。”   方平抿着唇不说话,宋瑜走进了才听见她说,“姑姑肯定盼着你住在我这里,但你的意见更重要,你想和妈妈一块住还是想陪着姑姑?”   宋瑜脚步顿了顿,不觉皱起了眉头,他本来以为秦淑容是避着唐珵悄悄说的,没想到是当着唐珵的面。   走进了才看见那个身影正低头吃饭,听二人说话似乎事不关己,淡淡道,“姑姑,你安排吧,要是实在麻烦我能出去住。”   方平责怪地瞪了秦淑容一眼,又悄声安慰道,“说什么话呢,姑姑留你还留不住能叫你出去住?你妈不会说话,她也盼你来盼了好久,是核心那小子打小就是个混世魔王,怕你回去住影响你学习。你安心住在这里,他们这下想请你回去我都不放人了。”   唐珵这才抬头看了方平一眼,“我在这里住是不是也要问问姑父和宋瑜哥的意思?”   “不用问,我们家都是你姑姑说了算。”宋瑜从外面进来,开门的时候把屋外的热气带进来了一些,看见唐珵身边有个空位,他顺手就坐下了。   然后看到唐珵抬起头,眼里略有些惊讶,而后还是低头道,“谢谢哥。”   宋瑜笑了一声没说话,原先他是不想唐珵住进来的,家里来了外人他回来有很多不便,况且这些年和唐珵接触不多,自小也就不算亲近,这和住进来一个陌生人没什么区别。   但唐珵那句出去住,听着十分的不在意,宋瑜就有些心软了。   吃过饭以后,方平不愿意就这么散了,吩咐了宋瑜一句,“你帮我们在院子里撑个桌子,咱们泡壶茶在外面说话,屋里闷得慌。”   唐珵帮着秦淑容收拾完碗筷,方平看唐珵脸上有了倦意,想起他一天舟车劳顿开口道,“你别陪我们坐着了,刚才我见你哥上楼去了估计去躲懒了,你去找他玩吧。”   “好。”   唐珵应了一声,吃过饭以后的确有了点困意,但他没有上楼,从厨房拐出了院子,正打算吹吹夜风让头脑清醒一点的时候,看见宋瑜躺在靠椅里看书。   唐珵一开厨房的门,宋瑜就侧看了过去,唐珵想躲也来不及躲。   只能叫了一声,“哥。”   宋瑜放下书,笑道,“里面闷,来坐会儿吧。” 第18章 唐珵才不得不承认,嫉妒杀人。   从他进门和宋瑜也没说上几句话,以前就是这样,宋瑜对他一直能避就避,唐珵在他们家住一两个月都未必能和宋瑜说上几句话,就连这么温和的语气都从来没有过。   唐珵走过去,院子里只摆了两张椅子,他只能和宋瑜并排坐着。   刚坐下就闻到宋瑜身上的香味,十分淡但是放在男生身上又有些违和,唐珵扫了一眼他手里的书,是本英文书,上面密密麻麻都是宋瑜的笔记。   院子里就只有客厅外门檐下的一盏,光很微弱,要看清书上的字很难,唐珵淡淡道,“能看清吗?”   宋瑜顿了一下,知道他是在说书,笑了笑,“不是为了看清,是为了脑子里卡顿的时候看一眼回忆一下。”   唐珵不善谈,说了这句话就没了下文,正好看见院子里有一盆花正是花期,开得最盛,没话找话指着问道,“这是什么花?”   宋瑜看了一眼,温声道,“百日红,就是紫薇花,你姑姑最喜欢这盆花,说花能百日红人也能时时好。”   宋瑜说话的腔调和地道的北京人不一样,玩笑的时候没有笑意,生气的时候也听不出怒意,语调和缓,洒落有韵,听着过分悦耳,唐珵不觉沉溺进去。   他问的话不过都是一时兴起,甚至不求答案,但宋瑜回答得都很认真,这是他的教养,唐珵有些羡慕宋瑜的好教养。   忽然想起什么,唐珵进去从书包里拿出宋怀晟交给他保管的书,出去递给宋瑜,“姑父叫我给你的,说是你论文的参考书怕折坏了。”   “谢谢。”宋瑜接过,听唐珵这么说脸上也没见有心虚,反而坦然道,“我哄他的,不是参考书是本闲书,打发时间用。”   这其实是本正经书,不算闲书,作者马尔克斯在1982年甚至拿过诺贝尔文学奖,但书名和内容一直存有歧义,故事有些背离世俗,与中国人一贯的道德观相违背,不少学者拆开文章分析字句,拼合在一起都凑不出一个站得住脚的三观。   九十岁的嫖客爱上了一个十四岁的妓女,那嫖客人生已到尽头与十四岁的妓女相衬托,只剩枯皱的皮囊和竭尽的生命,唯有一颗心还算是鲜活。   娈童癖的邪恶和暮年知爱的纯真相冲突,色而不淫,哀而不伤。   这本书在中国一直有价无市,马尔克斯厌恶中国盗版业的猖獗,一直不肯授权给中国的出版社,估计宋瑜买这书也费了很多周折,唐珵有心思借来看看但他看宋瑜爱书如命,两个人关系又实在有限他张不了口。   两个人没再说话,看着月亮发了会儿呆,宋瑜对他的态度和小时候大不一样,唐珵不免在想会不会,年岁一日一日的大了,宋瑜也是拿他当弟弟的。   就算是不当做弟弟,两个人能这样和谐的相处也是唐珵从小的心愿。   正想合眼享受一会儿的时候,忽然有人敲门,唐珵听见门外传来一个声音,“姑姑!开门啊姑姑!”   “你坐着,我去开。”宋瑜放下书,提步过去开门,一个人影冲了进来一把抱住他,“哥,我想你啦!”   唐珵慢慢坐起来,挂在嘴角的弧度僵住一瞬间的舒怡消散,这么些年努力避开的恶念涌上心头,浑身开始不得自在,琢磨了很久唐珵才不得不承认,嫉妒杀人。   “你是想我还是想我的平板了?”宋瑜低着头一只手搂着季初晗,想要往前走的时候,怀里的人不撒手宋瑜也不推开。   “核心,你撒开手让哥哥好好走路。”季名堂在身后皱着眉说道,眼里却没有半分责怪的意思。   “没事。”宋瑜就这么由他抱着,低头柔声道,“这么黏我?”   唐珵识趣,没上前也没出声,觉得自己站在这里怎么瞧怎么煞风景,但要是什么话也不说就这么悻悻地走开,方平问起来也不好,就只能站在原地看着。   季名堂上前搂住宋瑜的肩,笑道,“宋瑜,今天别带着他玩,你上次给他布置的单词还没背会呢。”   宋瑜皱了皱眉头,语气已经没有方才柔和,一只手拎着季初晗脖子上的衣襟把他拉开,“我上次怎么说的?”   季初晗见宋瑜突然变了脸,往季名堂身后躲了躲,“太难了,我背不会。”   宋瑜没再和他顽笑,回身看时正看到唐珵站在门檐下,对着那几盆花愣神,安静得快和景融到一处了。   季名堂也看到站在院子里的唐珵,拍了拍季初晗,“核心,看谁来了,快去叫哥哥。”   唐珵一开始站在那里冷眼看着,看到季名堂他们转过来立马换上笑脸,脸上神情都尽入宋瑜眼里。   “又不是一个爹,我犯得着叫他哥吗?”   季名堂皱起眉头训斥道,“核心,别这么没规矩。”   “我就不叫,谁爱叫谁叫。”   不等季名堂在发作,宋瑜冷声道,“季初晗,叫哥。”   季初晗看了一眼宋瑜不甘愿地走上前,“哥。”   唐珵笑着点了点头,没有应他,宋瑜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别理他,小屁孩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儿狗都嫌。”   唐珵低头笑了笑,没接这话,也明白宋瑜和他说话客气是因为教养不为别的,和季初晗说话没有顾忌是兄弟情谊也不为别的,看明白这一点唐珵往一旁站了站,不动声色拉开了和宋瑜的距离。   而后方平和秦淑容出来,一院子的人围着方桌坐下,唐珵一直以为秦淑容是个很寡淡的女人,至少对他来说,从小的时候他们之间的情分就相当浅薄,原先还能劝慰自己她生性或许就是这样,只是不爱表达不是不爱他。   但他看到季初晗坐在秦淑容身边,她伸手抱着他,语调温柔好听,“核心,以后不许折腾爷爷奶奶,他们年纪大了经不住,知道了吗?”   “知道啦,妈妈。”季初晗靠在秦淑容肩上,看见唐珵的时候还故意翻了个白眼。   唐珵冷淡地笑了一声,慢慢长大才知道,几年来不闻不问不是真的爱,真的爱从细枝末节都能发现端倪,反正他也没奢望过几年不见还能留有感情,所以现在看着手里的点心也不算倒胃口。   他手里面捏着一块点心,是南李记的莲蓉糕,入口的时候唐珵轻轻皱了皱眉头,太甜了。   唐珵只能配着茶,硬着头皮拿着一块点心慢慢吃,脸上露着难色抬头看了看夏夜的月亮,心里告诉自己,往后住在方平姑姑这里行动做事要一念三思。   感觉脖子有些酸,低头的时候正对上宋瑜的目光。   宋瑜特意挑了个离灯近的位置,手里翻着唐珵带给他的那本《苦妓回忆录》,只是他没有低头看书,而是微微抬头看着唐珵。   宋瑜看了他一会儿没说什么,低头接着看书,一边翻书一边冷冷丢出一句话,“核心,再休息十分钟去把单词背完。”   季初晗立马哭丧着脸,拉着秦淑容撒娇,“妈,我困了,咱们回家吧。”   还没等秦淑容说话,宋瑜放下了书,“今天就是背到半夜也得背,你们要是说让我以后不用教他了,那就当我没说。”   秦淑容虽然是长辈,但是对宋瑜有时候也说不上来的害怕,宋瑜在这些小辈里最知礼明事,看着温和好相处其实脾气最硬,很多时候宋瑜说的话秦淑容不大敢反驳。“听哥哥的,今天背完咱们再回家。”   季初晗一听两只眼睛忍不住的开始淌泪,又怕宋瑜看到只能悄悄地靠在秦淑容的肩上哭。   “宋瑜,和长辈说话稍微客气点。”方平意思性地批评了一句,也知道平日里秦淑容和季名堂把季初晗宠得不像样,除了宋瑜没人能管得住,况且她也一向支持在教育上必须严苛,不能分毫懈怠。   “边哭边背能记住什么,今晚先回去吧。”季初晗听见这话探了探头,要是方平开口就没有什么不准的了,方平又对宋瑜说道,“学校里面的事处理得差不多了就回家住吧,给你两个弟弟都辅导辅导英语,尤其唐珵明年要高考的,你帮他提提英语分。”   宋瑜皱了皱眉头,但方平一向说一不二他不好拒绝只能应道,“有时间我帮他看看。”   “别拿这话搪塞我。”方平靠在椅子上,“你得和我说个准确时间。”   宋瑜看了眼唐珵,他仍旧静坐在一边对着一块点心细嚼慢咽,彷佛二人说了半天都和他无关,宋瑜不大喜欢唐珵这种漫不经心的态度,于是应道,“下周末,我交完保研资料就回来。”   唐珵以为宋瑜会拒绝,冷不丁地听到他答应,眉头不由地皱了起来。   宋瑜本心是不愿意应承这事的,但唐珵看起来好像比他还不愿意,他心里就起了非不让他如意的心思,“这几天都好好玩,等我回来你们就别想着能玩了。”   就这一刻,唐珵和季初晗的神情出奇的一致,宋瑜忍住笑,低头接着翻自己的书。   几个人在院子里又闲聊了一会儿,眼见天色渐晚,宋瑜看方平兴致已经不高才提议坐一会儿散了。   走前,秦淑容当着众人的面,交给他一张银行卡。   “珵珵这张卡你拿好,妈妈每个月会把你需要的生活费打进来,其他花费有需要就找妈妈不许麻烦姑姑。”   唐珵看了一眼银行卡,这张卡要是私下偷偷给那是为了母子情,当着人面给目的是交待给季名堂和方平看,那是为了自己。   唐珵看破也不说,反正明着暗着他都受益犯不着矫情一顿。   唐珵刚想意思着推辞一下,方平就替他接了过去,“你妈给你就收着,吃穿住行姑姑包了,你妈给的钱你就想怎么花怎么花,不用省。”   唐珵佯装犹豫,方平把卡塞到了他手里,“听话,再推辞你妈要难过了,姑姑也不高兴。”   唐珵笑了一声,乖巧地点点头,“谢谢姑姑,谢谢妈。”   作者有话说:   抱歉各位,存稿完了,更新可能会不稳定。 第19章 群居动物的天性如此。   送了季名堂他们,方平就要领着唐珵去楼上看看给他准备的卧室。   二楼一共三间卧室,上楼左手的第一间就是宋瑜的。   宋瑜卧室里只开了一盏台灯,唐珵侧眼看过去这间卧室不大,和楼下的书房一般大小。   虽然屋子不大物件也不多,每一件东西都摆放整齐,陈奇规列。   邻居家种的葡萄藤不怎么打理,蔓延到窗户上。卧室里的一面墙打成了一个书柜,十二层的书柜上整整齐齐地列满了书。   还有一个小的玻璃柜里,装了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有旧铜做的酒壶也有玻璃做的小盅,看起来都不值钱,但宋瑜给玻璃柜上了把锁。   唐珵打量了一会儿,方平笑道,“他的卧室最没意思了,人又穷讲究平常也不叫人进,反正请我进去我也不进,你也别进,被你哥发现又要炸毛了。”   唐珵笑着点点头,脑子里怎么也勾勒不出宋瑜炸毛的样子。   方平拉着他的手往前走,“来看看你的,早一个月我就给你收拾好了,比他的卧室强一百倍。”   要说宋瑜的卧室小又背阴,方平给唐珵准备的卧室就正好相反,和楼下的客厅一个格局宽敞通透还带着一个半封的阳台,是采光最好的一间。   方平把灯打开,唐珵愣了一会儿,因为卧室很大方平又在卧室里隔出来一个小客厅,宋瑜的房间看着小但是空,这间卧室看着大但是里面摆满了东西,陈设装扮都随男孩儿的心意。   方平还给他的卧室里配了一台电脑,家里就楼下的书房有一台电脑,连宋瑜都没有。   方平走过去打开阳台的门,“本来想搬几盆花上来的,但你们小男孩不爱那东西怕你给我养坏了就没搬,让你哥给你选了个地毯和小茶几,晚上觉得热就来阳台学习。”   “姑姑...”唐珵犹豫着上前走了一步,开口道,“这原来是不是宋瑜哥的卧室?你不会让宋瑜哥专门给我腾出来的吧?”   方平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原先是,但前两年我们给他买了个小公寓东西都搬过去了,他平常又住宿舍留在家里的东西也不多,住这么大卧室糟蹋所以才搬到小卧室的,不是因为你来才特意搬出来的,不用有压力。”   方平虽然这么说,但唐珵心里还是不自在。   “不过桌子上的小玩意都是你哥给你留的,也别怕弄坏,他给你的就都是你的了。”   方平走后,唐珵把门轻轻掩上,本来想直接反锁又怕警惕心太强让人不舒服,犹豫了一会儿作罢了。   院子里的灯被打开,唐珵走到阳台隔着窗户往下看,宋瑜手里提着水壶正在浇花,百日红要在夜间浇水,用量也要忖度才能真的百日红,养花是件费神仔细的事,大概也只有宋瑜才沉得下心,正想着就看见宋瑜放下水壶,喊道,“妈!花给你浇完了,这一壶够喝好几天了吧?”   话音还没落,方平就从屋子里走出来,看见百日红的土已经被浇透,水渗出来流在地面上,方平心疼地骂道,“这么大个人了出门不带脑子的吗?花能这么浇吗?念了这么多年书把脑子都给念傻了!”   唐珵收回觉得宋瑜沉得住性子的话。   宋瑜悻悻地站在一旁,无奈地笑道,“您也没告诉我浇多少水啊?”   方平一听这话更加来气,“这还用告诉?!平时我打理的时候叫你们学着点,一个个不是说工作忙就是学习忙,半点忙帮不上就算了还给我添乱,敢把我的花折腾死了你就给我滚出去,以后不用回来了!”   宋瑜见方平正在气头上没敢说话,蹲下来帮着方平给百日红换了土,折腾了半个小时才算完。   唐珵一面回了卧室关上了阳台的门,一面又很羡慕这样的母子关系。   这里的人对他都太客气了,客气不是件坏事但唐珵偶尔也会因为这份客气惶惶不安,他知道对于方平和秦淑容来说他是个外人,他也以为自己不会在意亲人间的疏远还是亲近,但群居动物的天性如此,他也会觉得失落。   只是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过失落的感觉了,他脑子里只要一想起季初晗靠在秦淑容身上撒娇的画面,唐珵就觉得心在往下沉,一边沉一边又渴望抓住什么,不至于叫自己陷在里面。   他从来没有认命过,唐建业做的孽他也从来不往自己身上揽,但方平给的生活太富足,季初晗过得又太滋润,唐珵看着眼前的富贵乡也开始怀疑自己,要是他该受的,那凭什么是他该受的。   也开始怨秦淑容,明明能早点接他走的,要是早早地接他走哪怕放任他在北京不管,哪怕随便丢在哪里,哪怕不认他这儿子了,他都甘心...   卧室的门被敲了三声,唐珵回过神过去开门,门外的宋瑜手里拿了件衣服,“你姑姑给你准备的睡衣,已经洗过了。”   唐珵顿了一下,反应过来以后伸手接过,连声谢道,“谢谢宋瑜哥。”   宋瑜准备走的时候,回头看了看他,指了指他鼻梁的位置道,“打架了?”   鼻梁上的伤是昨天唐建业一个杯子摔出来的,伤口不大但是有些红肿,衬在唐珵的肤色上不难发现,他伸手挡了挡,“不是,不小心蹭的。”   宋瑜没有多问,只是没忍住语气有些生硬地嘱咐,“北京不比县城,过了十六岁就得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姑姑姑父都帮不了你。”   唐珵愣了一下抬头看了眼宋瑜,他不喜欢宋瑜看人的眼神,都不需要刻意眉头也不必皱,就能看出来宋瑜满眼的不愿苟同的疏离感。   再好的家教也禁不住对人的偏见,尽管他在人前装得有多乖,宋瑜看见他脸上有伤第一反应还是觉得这是打架斗殴留下的。   唐珵放下手笑了一声,有偏见也总比眼里没他要好,自己的亲妈坐他跟前一晚上了都没发现这么显眼的伤口,“知道了,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   原本以为离了唐建业能睡个安稳觉,没想到前段时间在网吧兼职熬得生物钟乱了,到了半夜三点唐珵才隐隐有了困意。   还没睡熟又听到楼下的大门传来转锁的声音,唐珵被惊醒睁开眼坐了起来,直到楼下传来人声听出来是宋怀晟回来了,他才舒了一口气慢慢躺下,等真的合眼睡着的时候天已经微微亮了。   这一觉睡醒已经到了九点,北京的夏季燥热得很,唐珵醒来的时候额间沁了一层汗,看外面日头正大就知道起晚了,一边懊悔在方平家第一天就起这么晚,一边换好衣服叠好床被下楼。   正尴尬见了人不知道说什么,没成想到了楼下一个人影也没见着,一出了院子就看见方平拿着剪子在给花修枝,唐珵小心道,“姑姑早上好。”   方平抬头看了眼唐珵,笑道,“不早了,这个点起来吃了早饭就没胃口吃午饭了。”   唐珵回头看了眼客厅的钟表,脸微微泛着红,“不好意思姑姑,我起晚了。”   “小男孩儿哪有不赖床的,但早餐要定点吃,吃过了再去睡都没事。”方平见他拘谨得很,指了指楼上,“你哥到现在还没起床呢,只要回家准赖床,他又不爱吃早饭喝点凉水就胃疼,你可不能学他。”   小时候唐珵就知道方平家里规矩大过天,方平不主张溺爱孩子对宋瑜却是真的放纵。   “我去给你们热饭,你洗漱完叫叫宋瑜,没人叫他能睡到中午去。”   正说着,从门外大剌剌地走进来一个人,手里盘着一串十八罗汉橄榄核,穿着一件盘扣中式衬衫,开口就是正宗的北京口音,“老方,你们家掌柜的呢?”   方平把剪子递给唐珵,拍了拍手上的土笑道,“买菜。几天没见长称了啊,媳妇儿给你做什么好吃的了?”   “能做什么好吃的,不像你有福气天天使唤林主任跑腿买菜的。”那人边说边走到院子里的盆栽跟前,弯腰伸手拨弄了两下面前的石榴花,“这花没养成,也不开花。”   说方平没养好花算是精准地踩到了雷区,果然见方平冷笑了一声,“七月初刚开过去,以后你别来了我不待见你,你没那福气看还外行笑话内行。”   那人弯腰笑了一会儿,一抬头看见站在台阶上的唐珵,一开始以为是宋瑜细看才发现面生,笑道,“看花眼了还以为是宋瑜呢,这谁家小孩儿?”   “我家的小儿子。”方平过去揽住唐珵的胳膊,笑着介绍道,“这是林老师,你姑父以前教书的同事,你哥高中的班主任,过段时间你去了学校也能见着。”   唐珵正愁不知道怎么称呼,连忙道,“林老师好。”   “好福气啊老方,小儿子比大儿子强,来了半天了也没见宋瑜来迎我。”   方平在院子里的水池洗了手,转头道,“叫你哥起床吧,就说让林老师等急了要挨巴掌的。”   刚说完就引得林新荣放声笑了起来,用盘着手串的手指了指方平,“你看你,陈年旧事老提,难怪宋瑜对我有意见。”   唐珵皱着眉头,就连县城里的老师凡是上点年纪的都德高望重,这林新荣行事太另派,不对唐珵的胃口。   等唐珵转头进了屋子,林新荣放低了声音,悄声道,“唐建业的儿子?”   林新荣和方平他们原先都是一个村子出来的,认识唐建业不稀奇,又听说昨天唐珵来的时候和巷子口的张教授打了照面,他人老嘴碎传出去也不稀奇,方平点了点头没应声。   林新荣上前劝道,“姓唐的一家子无赖那是出了名的,淑容把孩子接过来她自己养着叫名正言顺,放到你这里被唐建业知道了,还不杀来北京把你们家闹个底朝天?”   方平也跟着压低声音,“淑容没想着接这孩子来,她被唐建业吓破胆了看着唐珵心里都犯怵,是我应承她替她照看一年,才肯答应我接过来的。”   “你犯什么傻?!”林新荣没控制住音量,“我劝你啊,开学了叫他住宿舍去也好,外面租个房子也行,出点钱不是什么大事,养在跟前你就等着姓唐的老老小小过来吸你的血吧。”   “小点声。”方平皱着眉头,往楼上看了看,转头语气有些急,“以后在我们家别说这些话,唐珵那孩子看着年纪小但心思重,万一被他听着一句两句的,他能好受?我接过来就是当儿子养的谁劝也没用,宋怀晟都不敢跟我张这个口。”   林新荣噤了声,盘着核桃手串摇了摇头。 第20章 不喜欢剥橘子皮   唐珵没那么不识相,大早上的敲人门扰人清梦这事他不好做,况且他也没有叫人起来吃饭的习惯,索性坐在外面的沙发上,想着等过个十分钟就说敲门了没人应算了。   唐珵靠在沙发上打开贪吃蛇,手机里自带的游戏代码编程简单,上手快,就是玩着玩着容易忘了时间。   直到听到宋瑜卧室的门响了一声,唐珵心里一紧蛇撞在了墙上,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宋瑜睡眼惺忪满脸写着不痛快,比平常的神情要生动一些,看见唐珵才压着火气温声说道,“怎么在这儿坐着?”   唐珵想到自己马上要破纪录的贪吃蛇撞了墙,难受得心里痒痒,语气有些冷淡,“姑姑说林老师来了,让我来叫你。”   “我知道,做梦都能他听见他扯着嗓子在楼下笑。”宋瑜回身去换衣服一边抱怨道,“又不是要紧人非得要我下去一趟...”   唐珵识趣地没再说话,幸亏没敲门,宋瑜原来有起床气。   刚下楼就听见林新荣在高谈阔论宋瑜当年挨巴掌的事,唐珵回身看宋瑜还没下来索性拐进了卫生间洗漱,心里面好奇林新荣是怎么在北京当了老师的,听他谈吐市侩粗俗,偶尔能说一两句地道的北京官话,偶尔听着又有家乡的山土气息,混在一起不伦不类听着难受。   “他不说,但心里计较着这事呢,你叫他听见了惹你不自在我可不管。”   林新荣回身往楼梯那里看了看,回头笑道,“你们家宋瑜说起来真的哪哪儿都好,就一点,骨头硬脾气倔,我看你怎么这些年对宋瑜管得少了,别是太忙了疏于管教。”   方平冷哼一声,“我自己生的儿子我自己能不知道他有什么毛病?但小孩子不能教得太好,教得太好出去要受欺负,他这性子挺好我不怕他吃亏。”   说着,看见唐珵走了过来,她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唐珵会意坐了过去,听见方平接着道,“你也一样,姑姑不求你做事做人要多么周正圆滑,耍耍性子无伤大雅。咱们家的孩子个个儿心善,身上没点脾气出去要吃亏的。”   方平和平常人家的教育观不大相同,和中国人自古的良善也不投契,林新荣崇旧仿古当然不能接受,“你忘了你年轻的时候怎么管宋瑜了?换成别人家孩子半点不上心,这么教孩子等着以后给你闯祸吧。”   这话不中听,方平听得火大和他较上了劲,“你少在这儿扯淡,我们家孩子还在这儿坐着呢,你这当老师的少胡说八道。”   林新荣这才看了眼唐珵,他口无遮拦不自知,唐珵也没认真听他说话,随口道,“没关系,林老师。”   方平揽住唐珵的肩,笑道,“你们林老师是看你性格软好欺负说话就没分寸,换成你哥他可不敢。”   林新荣自觉没面子,冷哼一声,“这胡同里多少我的学生,我谁说不得。”   话刚说完宋瑜已经换好衣服下楼,唐珵抬眼看他,宋瑜神情懒懒的,看着还没完全醒过来就先过来打了个招呼,“林老师早上好,吃饭了吗?”   林新荣盘核桃手串的手停了停,靠坐在沙发上应道,“吃过了,前两天我说趁你放暑假在家叫你吃个饭,结果你推辞说学校忙,我昨天听人说你回家了还不信呢。”   宋瑜皱起了眉头,这林新荣只要知道他在家隔三岔五就要来摆摆师长的款儿,不管多早晚来都要宋瑜下楼打个招呼才算完,方平知道宋瑜看在大人的面上才忍着不发作,说道,“宋瑜,抽空去林老师家坐坐听听林老师的教导,顺便让春晓阿姨给你做好吃的。”   方平给他使了个眼色,宋瑜才勾了勾唇客气道,“好,学校的事忙完了我就去听您教导,不敢推辞。”   林新荣对这种客套话很受用,指着宋瑜不住夸道,“别人不敢说,你们家宋瑜是讲规矩的。”   方平轻笑了一声,她最近迷上了打毛线,正穿针勾线说要给宋瑜和唐珵一人织一条围巾,一边数着针脚一边敷衍道,“小孩子哪懂什么规矩,还不懂事着呢。”   “你这话就违心了啊,宋瑜怎么说也是我教出来的学生,差不到哪儿去。”   “说起这个我就生气。”方平刚端起茶杯又放下,茶水打晃洒在了桌子上,唐珵赶紧拿抹布把水渍擦干净,“宋瑜高考语文不到90分,但凡多个二三十分上北大都没问题,你还好意思说你教出来的学生。”   林新荣也把手里的核桃手串拍在桌子上,“这能怪我?宋瑜的中文词汇量还不如一个小学生呢,历史政治专业名词能写一大堆,一到写作文就像流水账一样。他自己对语文的学习态度是个问题,你从小也没把他往这个上面培养我能有什么办法?”   唐珵正无聊得低头在抠手,一听这话来了兴趣,宋瑜倒是不引以为耻神色不自如,听到流水账的时候还能跟着笑。   “谁知道他怎么回事,小学的时候老师让写日记,我们家宋瑜坐那儿半个小时,就写了一句话,‘放学了,我开开心心的回到家,放下书包拿出日记本坐在书桌前写日记’,要不就是‘今天吃了一个很甜的橘子,但我不喜欢剥橘子皮,因为指甲盖里会变得黄黄的。’”   方平边说边忍不住笑了起来,林新荣也想起第一次批宋瑜作文的时候,唐珵想笑但看了眼宋瑜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忍了忍。   “别人家的孩子都已经会‘六月的天气像婴儿的脸说变就变’,宋瑜还在那里剥橘子皮写日记呢,从小语文老师打过来的电话就没停过,我就不知道写个作文有这么难吗?”   宋瑜抿着唇眼见要不高兴了,方平也不管,抬腿就要去楼上拿宋瑜小时候的日记本。   “你安稳坐着吧,多少年前的东西早不知道丢哪儿了。”   “你别管,我知道在哪里放着。”   宋瑜拦了两下无果,干脆站起来往厨房走去,走了一半想起什么,回头看唐珵坐得安稳听得也入神嘴角还带着笑,冷声叫道,“唐珵,过来吃饭。”   七百始巷子离崇华中学就一条街的距离,住在这个胡同的人大多都是老师教授或者租给马上要高考的学生,多数人闻名而来住在这里,希望来年高考能讨个七百始名字的好兆头。   唐珵站在门口等宋瑜,估计是怕方平真的找到日记本当着他的面朗诵丢人,非要叫着他去喝巷子口的豆汁,巷子里的学生步行匆匆有一种站在原地不动就要被落下的错觉,好在唐珵不在意分数高低,上什么大学不打紧,重要的是他怎么能快点在北京城找个兼职的地方。   还没看见宋瑜就闻到身后传来一缕香味,一开始还是清甜的花香慢慢地就成了纯粹得令人发腻的香水味,唐珵转身看见宋瑜走了过来,皱着眉头有些嫌弃的打量他。   “怎么了?”   唐珵顿了一会儿缓缓道,“你出门...还要喷香水?”   宋瑜愣了一下也没生气,故意往唐珵走近笑道,“喜欢吗?下次给你喷点。”   唐珵用手腕掩住鼻子往后退了两步,用词尽量委婉,“哥,你身上本来就挺香的,真不用喷香水。”   “逗你玩的。”宋瑜往巷子口走去,连眉眼都染着笑意,“洗脸的时候不小心把你姑姑的香水碰到地上碎了,估计溅到了一点。”   唐珵跟在宋瑜身后,他的身形高他一些正好挡住太阳,唐珵闻到街巷口上传来早点的香味和宋瑜身上的香水味混在一起,味道诡异得让人好些年都忘不了,然后听到宋瑜的声音传过来,“喝过豆汁吗?”   “没有。”   “尝尝?”   “好。”跟在宋瑜身后,唐珵根本没看到宋瑜勾着唇笑得一点也不良善。   巷子口第一家就是早餐店,到了中午店门就关了,门檐上挂的遮阳板就成了老头老太太挡暑闲聊的地方。   老板四五十岁的样子,穿着一件老头衫仅剩不多的几根头发是宋瑜愿意常常光顾他们家的原因,起码卫生。   “宋瑜,那会儿还看见你爸出去买菜去了,没给你做早饭吗?”   “吃腻了换换口味。”宋瑜指了指身后的桌子,示意唐珵坐那儿去,“给我们拿两笼包子,一杯豆浆一杯豆汁,谢谢吴叔叔。”   “诶。”老板奇怪的叫住了宋瑜,“你不是不爱喝豆汁儿吗?”   宋瑜回身看了眼唐珵,悄声道,“亲戚家的弟弟没喝过,我让他尝尝。”   老板打量了一眼唐珵,他正好看过来冲着老板笑了笑,“哟,多标致的小孩儿啊,你就使坏吧你。”   等唐珵喝了一口忍着没喷出来的时候,才听懂老板说宋瑜使坏这句话,对上宋瑜强忍笑意的脸时,才反应过来宋瑜在整他。   “好喝吗?”   违心话也说了不少,但豆汁好喝这句话唐珵打死都说不出来,后味翻上来那股馊味更重,唐珵一下子没有胃口吃别的东西了。“还行...”   看着唐珵难得露出这种表情,宋瑜笑了一声抬起手招了招,“吴叔叔再上一杯豆浆。”   “不用哥。”唐珵低头看着这一大杯豆汁,总感觉不喝放着也可惜,反正他不挑剔慢慢喝也能喝得完,“我就喝这个吧,不难喝...”   没等他说完宋瑜已经把他手里的豆汁拿过去放到了一边,老板递上来一杯豆浆,拍了拍宋瑜的脑袋,“你忘了你边喝边吐的时候,你可真行就会欺负弟弟。”   “没欺负他。”宋瑜一手撑着下巴,一只手帮唐珵把豆浆插好吸管推了过去,“我这不是想着拿北京地道的豆汁招待招待他,好让他教教我不是流水账的日记怎么写。”   唐珵抿了抿唇,低下头喝豆浆,真记仇且报复手段极其幼稚。   “豆浆好喝吗?”   唐珵点点头,不甜不涩刚刚好,“好喝。”   唐珵抬头的时候,宋瑜正直勾勾地盯着他看,看了一会儿把包子也往他这边推了推,“好喝的东西多喝点,不好喝的东西可以不喝的,唐珵。” 第21章 璞石不雕无光。   宋瑜下午回了学校,吃晚饭的时候方平话也不多吃了两口就去了院子里,唐珵看着院子的方向,宋怀晟放下筷子悄声道,“吃完饭陪你姑姑坐会儿,你哥一走她就觉得冷清。”   唐珵点点头,宋瑜在家的时候虽然话也不多,但坐到那里就觉得有人气,少了他的身影确实显得冷清。   唐珵把碗筷端到厨房顺手洗了,宋怀晟给方平泡了一杯菊花茶,这两天天气太热方平总觉得喉咙干,又和宋怀晟念叨着单位里的事,生了一顿气骂了一会儿人才算完。   宋怀晟就坐在她跟前听着也不插话,等她发泄完才开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你别总给自己找气生。”   “还有今天早上那神棍又来了,你说这个林新荣也是好笑,身上穿着道褂,手里捏着佛珠,嘴里面祷告着上帝,他多大的脸啊国内国外的神全可着他一个人了。”   宋怀晟听着也觉得好笑,佩服什么话从方平嘴里面都能变个调,“人老林哪里穿道褂盘佛珠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从他祖母那辈就是基督徒,你是对老林有意见。”   “唐珵呢?”   宋怀晟朝楼上看了看,唐珵卧室的灯没有开,“是不是上楼了?”   “你明天找人给二楼的阳台搭一个遮阳的棚子,唐珵的卧室向阳,我今天去他房间看了看又闷又热,他不好意思说你得多操点心。”   宋怀晟抬头看了一下,阳台三面都是玻璃窗,太阳晒一天到晚上睡觉的时候和桑拿房没什么区别,他应道,“行,我顺道找人给他装个空调。”   “你去把灯开开,黑灯瞎火的不热闹。”   宋怀晟刚准备去开灯,院子里的灯忽然亮了起来,唐珵推开门出来站在灯下脸被照得透亮,   不需太多矫饰像是玉雕出来的人。   方平靠在椅子上看他,当初他们兄弟俩的名字是她和秦淑容商量着起的,想着要是生了两个男孩,取名字太俗气了不好,男孩儿的名字不要太刚强也不能过分纤秀,刚强就落俗纤秀又显得矫情。   也不想迷信找人算命取名,方平就自己翻了不少书摘了几个字,后来选中了瑜珵两个字,想让他们兄弟二人德比玉贵。   宋瑜是她亲儿子她晓得,君子人品温如玉。   唐珵的玉字更多的应在容貌上,跟着唐建业太久压抑了天性,方平不可觉地叹了一口气,唐珵就像一块璞石,不雕无光,雕琢太过又伤了真性情,反而觉得这名字取得不好。   方平招了招手,笑道,“找你半天,去哪儿了?”   唐珵缓步走了过去,“我去刷碗了。”   唐珵坐到方平跟前,方平揽住他温声道,“你哥倒是懂事从小到大也没洗过碗筷,你也不用,等你们结婚了给媳妇儿洗去,那我就管不着了。”   宋怀晟拍了拍唐珵的肩起身道,“你陪你姑姑坐着,我出去一趟。”   方平皱眉,“你干嘛去?我本来就嫌家里少个人冷清,你还要出去。”   “我去找老林坐会儿。”   方平冷笑一声,“你是找他搓麻将去吧,你让老林问问他的上帝,搓麻将的人上不上得了天堂?”   宋怀晟摇摇头,习惯了方平这么说话拿着水壶出了门。   天气太热屋内屋外都待不住,方平摇了一会儿蒲扇想起什么,去厨房把下午煮的酸梅汤从冰箱里拿出来,给唐珵倒了一杯,“你尝尝,在同仁堂买的中药煮了一个小时就这么一瓶,比外面卖的要健康。”   唐珵尝了一口,有些酸还有些残留的中药苦味很对唐珵的口味,“好喝,姑姑。”   “我还怕你觉得酸呢,你哥说你不喜欢喝甜的我就放了几颗冰糖,你姑父反正是一口都喝不下去。”   唐珵顿了顿,捏着杯壁的手指微微泛凉,本来早就打好了不闻不问的主意,可对宋瑜还是耐不住好奇,“姑姑,宋瑜哥和林老师是不是有过节?”   “不算过节。”方平拧上酸梅汤的盖子,坐下缓缓道,“我估计你哥早就不计较了,是我忘不了。”   林新荣原先只是小县城的一个老师,后来借着和宋怀晟同窗之谊,他自己教学风格也很独特才慢慢调到了北京。   但在县城当老师的时候养上了坏毛病,几年前小地方对老师的素质教育不高,林新荣到了北京也没改掉打骂学生的习惯。   这么多年一直没出事是因为那时候的学生还没有自我保护的意识,第一个把林新荣告到教育局的就是宋瑜,据说是因为林新荣在办公室里扇了一位女同学十三巴掌。   局办公室的人认出是宋瑜怕他闯祸转头告诉了宋怀晟,这事到了宋怀晟这里被压了下去,但不知道林新荣怎么听说了这件事,当着四五十个学生的面给了宋瑜一巴掌。   宋瑜立马要报警验伤,学校的领导赶紧给宋怀晟打了电话,宋怀晟赶到的时候宋瑜的半张脸都红肿着,安静地坐着不说话,看见宋怀晟才开口,“他不道歉我就告他,这学生我不当了。”   林新荣见收不了场,给宋瑜道了歉。   宋瑜的脾气街坊四邻都晓得,但他平时表现得太过和顺,方平管教孩子又严苛,林新荣没想到宋瑜的脾气这么硬。   方平听宋怀晟打电话说了这件事,也生气宋瑜做事不顾前不顾后,人情社会哪能一个学生把老师告到教育局,没想到一回家看见宋瑜脸上的手印凝成了青紫色,林新荣这一巴掌力度不轻,看起来触目心惊,气得方平大骂宋怀晟窝囊废掀了桌子就要去找林新荣算账,被父子两人赶紧拦住。   第二天林新荣拿着东西上门的时候,宋瑜还能客气地叫他一声林老师然后给他把茶倒上,方平想起那一幕心疼地哭了一晚上,最后还得宋瑜凑到跟前哄。   灯光有些微弱唐珵也不知道方平哭了没有,但声音听起来有些哽咽,唐珵坐在方平身边不出声,为地上一只翻肚皮的金龟子分神。   宋瑜这样的委屈他受过不知道有多少,他一没有底气要求对方必须道歉,二没有有权有势的亲爹亲妈非得给自己讨公道,三没有宋瑜这样从小喻教出来的气度,但唐珵知道各人有各命他不妒不怨,却也没办法陪着方平共情,对宋瑜生不出一丁点怜悯的意思。   小县城里藏不住秘密,唐珵有娘生没娘养当爹的又是那副德行,几乎人尽皆知。   那个年纪的小孩最恶,不加掩饰又没有道德束缚,校园暴力受害者的法律观念淡薄又好面子,助长施暴者在学校里为非作歹。   初三那年他比同龄人瘦小,长期营养不良脸色都不是正常的白,远远看过去像个游魂和好看分毫不沾边,在唐建业的淫威暴力下他性格胆小怯弱,畏畏缩缩实在不讨人喜欢。   整整一年,只要惹人不痛快了就会被拉进厕所打一顿。   越打越怯,越畏惧越不敢反抗。   唯一一次反抗,就是他们发现他是同性恋。   托他们的福唐珵也是那时候才知道自己是个同性恋,至于这个性向究竟是天生的还是后天的他也无心研究,唐珵只知道自己出于本能的对男生更感兴趣,一群人扎堆看情色杂志的时,他的专注力更多的是在只穿一条内裤的男模特身上。   班里面传来传去一页一页的《坏蛋是怎样练成的》,他看的时候只觉得不适,尤其是代入进去和女生鱼水交欢竟然如此难受,他一直以为可能自己有病性冷淡之类的。   直到被他们逼着他看一盘gv的磁带,电视里面的两个男演员看起来年纪甚至很小,青涩稚嫩,容貌姣好,交欢的时候比男女还让人动情,唐珵被这画面冲击得浑身血液滚烫,欲望毁人。   他们本来是想拿这个东西恶心唐珵,但没想到唐珵脸上丝毫没有羞耻感还看得很投入,于是他又被人推搡着打了一顿,骂他是个走后门的。   还好。   当时他觉得庆幸,原来他是个同性恋才对男女之事没有感觉,那就说明他没病。   只是这件事一传十十传百,越传越离谱,传到最后说看到唐珵和一个男的在墙角互相安慰,谣言传多成了真,唐珵连情窦都没初开就被定性成了同性恋。   这群人为了满足恶趣味,按着唐珵的头让他和另一个经常被欺负的人接吻,唐珵没有办法只能抄起凳子打伤了带头的人。   说来也奇怪,他被欺负了一年每天脸上都带着伤老师都没管过,可他一动手老师就立马找了过来,让他把唐建业叫来道歉赔偿。   唐建业来了冲着施暴人的家属点头哈腰,回头顺便给了唐珵一巴掌,听着对方说不用赔偿了唐建业笑得就更谄媚了。   最后对方看着唐珵,眼神鄙夷,“小小年纪哪里学的那种恶心的东西,你以后离我儿子远点。”   唐珵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很想说一句,同性恋也是挑人的,就他儿子那窝瓜样脱光衣服,他都不见得愿意看一眼。   他对自己是同性恋的事实接受得很快,就是往后付出的代价有点大。   唐珵苦笑了一声,如果宋瑜挨了一巴掌都能惹方平心疼了这么多年,他受的这些委屈岂不是要让听者眼泪汇成长江水了。   可惜...   唐珵伸手帮金龟子翻了过来。   没人疼,委屈就不算委屈了。   作者有话说:   更新不太稳定,大家可以屯一屯再看。 第22章 要先放过自己才能常乐。   唐珵书本撂了几天,学起来的时候也不算很吃力。   他一直以为自己在学习上不是什么天赋型的选手,初中的时候最差连倒数第三都考过,后来上了高中大小脑可能才发育,名次居高不下,算不是一步登天其中也付出了很多蛮力。   但那么点努力在天赋面前显得一文不值,却很好的弥补了唐珵初中不扎实的基础。   可上帝在门窗的开关上把控得过分严格了,唐珵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英语字母发愁,说实话英语不是学不会是他一早就放弃了,他是宁愿多做两张数学卷子也不愿意背一个单词。   县城的师资队伍其实没那么差,就是招不上靠谱的英语老师。   初中的英语老师说英语还行一说中文嘴皮子就不利索了,英语听力已经很让人费解了,加上这咬字不清带着方言的中文,唐珵经常一节课都不一定能听懂三句完整的话,索性直接放弃了。   到了高中文理分班前遇上个教龄30多年的资深老师,眼见要退休了上课也开始越来越敷衍,到后来聊起她那个在北京上大学的女儿能聊一节课,一张口说话抑扬顿挫平平仄仄,独角戏唱得唐珵一翻书就是一觉。   文理分班后是个名校毕业的年轻英语老师,唐珵庆幸着优秀的英语老师总是虽迟但到,下定决心把英语捡起来的时候,听到讲堂上的老师说自己的朋友曾经和马云一张桌子吃过饭,唐珵皱了皱眉头感觉不对劲,难道天下所有英语老师的口头禅都是“我闺女”和“我朋友”吗?   从这以后,英语老师的那位牛逼朋友虽然从未出现过,但在她嘴里从未停止。   唐珵叹了一口气,所以他从小到大的英语都靠着直觉去猜,还没接受过系统正规的教学,说起来他都有些佩服班里英语总是考140多分的那个姑娘,她上辈子可能是个外国人。   拿着字典用两小时翻译了一篇阅读,错误率仍然百分之六十,唐珵感觉到了挫败感把题合上,一看窗外天已经黑了。   方平陪着宋怀晟下乡七天,临走放在桌子上一千块钱,又嘱咐唐珵不想出去吃就去找秦淑容。   唐珵没动桌子上的钱也没去麻烦秦淑容,买了几桶泡面打发了一下,他饭量不大怎么着都能填饱肚子。   唐珵把台灯关掉,躺在沙发上想歇一会儿再接着做,英语再难起码也要及格,不然高考风险太大,赌不起。   刚合上眼手机突然响起,唐珵翻身坐起寻着亮光走过去拿起桌子上的手机,看见手机屏幕上的一串手机号码,突然紧张,呼吸声在静谧的夜里沉重得明显。   “喂。”   对面传来男人的声音,难听得刺耳,“唐珵,你他妈去北京这么多天不知道给老子回个电话?”   沉默了几秒,唐珵压下心底的不安清了清嗓子,“我妈带着我玩了几天,忘了回了。”   唐建业冷哼了一声,“没出息的种,才他妈去北京几天就把老子忘了?”   唐珵没说话,盯着窗外邻居家的灯光出神,过了片刻才抿着唇道,“没有。”   “我问你,在北京安顿好了吗?”   “嗯。”唐珵手里捏着桌子上的笔,不停地摩挲,“我妈提前都收拾好了,已经住下了。”   “你把你妈住哪里告诉我。”   唐珵低敛着的眉眼忽然睁大,摩挲钢笔的力度加大,“你要...干什么?”   “什么干什么,我去北京找你们,咱们一家人要在一块儿。”   唐珵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忍不住笑了一声,笑唐建业蒙了心又听了唐官生老两口的唆使,也笑他说得出一家人这三个字。   “爸。”唐珵忍着胃里翻涌的恶心,平复了情绪才说道,“你要是来北京我就一分钱都要不到,惹急了我妈说不定她连我都不管了,到时候咱们父子俩人财两空都得滚出北京。”   “唐珵,你别哄我。”唐建业冷笑一声,“你妈什么德行我能不知道?见了老子她腿都打哆嗦,她敢把老子撵走?”   “我给你说实话吧,爸。”唐珵压低声音,半威胁半安抚道,“我妈在这家里做不了主,什么都得听季叔叔的,要不是法律上要求抚养我他们根本不会把我接过来,我马上就要成年了,我要是不把我妈哄好,她连法律上都没义务抚养我了,你要是再来插一脚真的就什么都没有了。”   唐建业被唬住片刻没有说话,到最后才退步道,“你他妈的嘴甜着点哄着点你妈,别到哪里都是一副死样子要不你亲妈也懒得理你。”   等唐建业挂掉电话唐珵打开了台灯,屋子笼上光唐珵把手里的笔轻轻放到了桌子上,回身坐下翻了翻书才发现静不下心来,唐珵叹了一口气把书合上。   说不上来心里在烦躁什么,看了眼手机上的日期来北京已经快半个月了,秦淑容从那天走了以后连个电话都没有再打过。   正值北京三伏天的中伏,天气正热又赶上了下雨天,屋子里面又闷又潮湿,唐珵懒得吃饭去天台坐了一会儿。   唐珵一只手撑着脑袋,靠在墙沿边看着巷子发呆,偶尔一阵凉风吹过舒服得让人昏昏欲睡,唐珵半睁不睁着眼睛,脑子却十分清醒。   昨晚唐建业的一个电话,他半宿都睡不着,北京的日子过得太安稳,他已经忘了还有唐建业这么个定时炸弹放在那里。   唬住唐建业容易,人虽然无赖但没什么脑子,难唬的是唐官生那老两口,这一对奸诈小人早就算计着秦淑容这边的抚养费,秦淑容公职人员的工资算计到头也算计不出来花,怕的是他们打上季名堂的主意。   当初唐官生能买通法官让秦淑容净身出户,也有的是龌龊的法子让季名堂乖乖出钱。   况且那一家子无赖不是一笔两笔钱就能打发的,越纵容越敢狮子大张口,唐珵皱着眉头,他知道秦淑容走到今天多有不易,也不愿意有人拿着他的名头去打扰他们。   正想着巷子里忽然出现一个身影,那人撑着一把浅绿色的伞,像是闷热夏日里吹来的一阵清风,看他身形唐珵断定长相不俗。   早些年觉出来自己对男的感兴趣,可也没有交过什么男朋友,倒不是道德伦理束缚而是身旁年纪的男孩儿难有他看得上的性情和脸蛋。   对于违背庸常俗礼的事唐珵比别人更好接受,大概天生就是这种反骨实在不愿意为难自己,喜欢男人也好什么也好,心里要先放过自己才能常乐。   反正他对情爱这种事需求度不高,遇不上一辈子也不用委屈自己,要是遇得上哪怕什么道德伦理都难束缚。   唐珵想看看伞下的人长什么模样,微微探着头看得有些出神的时候,那人的伞沿忽然抬起,正对着唐珵的目光。   唐珵看得怔愣住,这样的阴雨天连青松都失色,可他却像烟雨故里门檐下的一盏孤灯,不见远山只见来人。   巷子里的人招了招手,笑道,“帮我开下门。”   唐珵应了一声心里不禁失望,谁也好,怎么偏偏是宋瑜。   唐珵冒着细雨淌过一个水坑,唐珵不太喜欢下雨天地上雨水溅到身上的感觉,也不知道怎么养成的一身臭毛病,偶尔矫情得离谱,偶尔也什么都能忍。   打开门,宋瑜已经收了伞在门檐下站着,雨不大但巷子里积了些水,唐珵看见宋瑜的白鞋上溅上了泥点,心里替他难受。   宋瑜把伞靠在门口,“你姑姑呢?”   “和姑父出差一礼拜。”   宋瑜顿了顿,往屋子里看了一眼,“你一个人在家?”   唐珵不解,不是他一个人还能有谁,“嗯。”   宋瑜往前走着,唐珵紧跟在身后,然后听见细雨里传来宋瑜的声音,“他们走的时候没和秦阿姨打招呼?”   唐珵明白了宋瑜的意思,低声道,“可能忘了。”   宋瑜撑开门帘让唐珵先进,唐珵愣了两秒低头进去了,宋瑜一进门就看见客厅茶几上的钱,“这两天怎么吃饭的?”   唐珵皱了下眉,好奇怎么有人喜欢用问句和人聊天,但还是回道,“自己做的。”   “我换个衣服去买饭,明天我打个电话让秦阿姨来帮我们做两天饭。”   “哥...”唐珵一时间不知道要拒绝哪个,还没来得及说话宋瑜已经上楼了,唐珵眉头皱得更深,还不如问句呢。   到了傍晚绵绵的细雨终于停了,东边还连片的乌云遮日,西边的夕阳就已经在山头风景独美,唐珵跟在宋瑜身后不忘转头瞧瞧风景,跟着宋瑜出来是对的,错过好景尚可原谅错过好吃的就千不该万不该了。   听宋瑜说崇华中学门口的炸酱面是他的心头好,就算门口有一家炸酱面店,他也宁愿多跑两条街来这里吃。唐珵被说的心动了跟着宋瑜来尝尝。   等到了才知道宋瑜唬人,炸酱面是不错但唐珵一进门就有一大桌子的人在等宋瑜。   “宋瑜,你他妈敢不敢再来晚点。”   他有些社恐不自觉地退了两步,宋瑜已经帮他拉好了凳子,然后和桌子上的一圈人打了个招呼,“不好意思,我弟弟比较臭美在卫生间倒腾了半个小时所以出门晚了。”   唐珵尴尬地笑了两声,难怪宋瑜非拉着他要来吃什么炸酱面,原来自己下午睡不醒耽误了事情,拖他出来当挡箭牌。   他笑着回头看向身后的宋瑜,暗骂道你他妈的才臭美。   宋瑜脸不红心不跳甚至躲过了自罚三杯,安安稳稳地坐在唐珵身边。 第23章 七百始的林妹妹。   唐珵从落座以后,座上人的目光就没有从他身上移开。   他的脸蛋和身高都还没有长开,在宋瑜的衬托下显得稚嫩青涩,就是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清亮,不笑的时候又双眸无光,看着有几分与他相违和的距离感,座上有几个往常爱闹腾的,也只是打了个招呼没有上前多调侃。   唐珵也说不上来自己有没有社恐,反正他不喜欢人多的场合,但也能坐得自若不管旁人的目光,甚至心里已经期待宋瑜帮他叫一碗炸酱面了。   心里这么想着,宋瑜已经招手叫来了老板,“我来晚了,给你们添几个菜。”   “瑜哥大气,那道298的西洋参甲鱼汤我们就不退了。”   “黄焖鱼翅添一个,老板。”   “葱烧海参...”   听宋瑜这么说就知道是他请客没跑了,几个人乌泱泱地开始点菜。   宋瑜低头悄声问道,“你想吃什么?”   唐珵就知道跟着宋瑜出来受不了委屈,也悄声道,“炸酱面。”   宋瑜抬头瞧了一眼他,“虽然说是个男孩儿,也不能这么好养活吧。”   嘴上这么说,转头还是帮唐珵点了一碗炸酱面。   陆戈坐在唐珵对面一直在低头看手机,偶一抬头才看见唐珵,眯着眼打量了一会儿。   唐珵也注意到他,满座二几年纪的人除了宋瑜就他好看,一副好皮囊抢眼又有攻击性,上天一定有好生之德才能叫一个人长得浑身上下都挑不出毛病。   他挑了挑眉眼,“宋瑜,这谁啊?”   听他和宋瑜说话的语气唐珵就知道两个人交情挺深,不然按宋瑜的脾气非得当场翻脸。   “我弟弟。”   他疑惑地身子往前倾了倾,“前两年我见过你们家核心啊,小屁孩儿一个。”   宋瑜把随身带的雨伞挂到衣架上,回头看了他一眼,“另一个弟弟,这是核心的哥哥。”   陆戈不死心地抬头问道,“一个妈生的?”   “一个妈生的。”   “啧。”陆戈摇了摇头,继续低头玩着手机,“你这俩弟弟长得差太远了。”   宋瑜顺手把桌子上的纸巾朝陆戈丢了过去,正砸在他脑袋上,“说什么呢,我们核心长得也不错好吗?”   “也就你这么觉得了。”陆戈把掉在地上的纸巾捡了起来,对着唐珵使了个眼色,“你说你弟弟好看吗?”   唐珵抬头怔了怔,虽然说不知者不罪,但唐珵一听人说起“核心”两个字就不想谈公道了,他冷声道,“不是我弟弟,他姓季我姓唐。”   话一说完,本来嘈杂的环境静了下来,座上的人显得比他这个始作俑者还尴尬,只有他说罢仍旧一脸的淡然,嫉妒这事藏不住他也不打算遮掩,甚至有时候想明目张胆地告诉别人,他应该是世上最不欢迎季初晗出生的人。   季初晗没什么错,世上的人有再通天的本领也不能改变出身,这一点唐珵比谁都懂。   大道理他自己都跟自己讲了不少,就是讲不通。   季初晗从生出来那一刻就众星捧月,他小时候就是想留在秦淑容身边都得被说成是个祸害,要是连嫉恨都不许,圣人做得到就让圣人去当季初晗的哥吧。   宋瑜拧着眉倒不是生气,其实见唐珵的第一面他就一直疑惑,就算是隔了几年不见,人的性情真的会变化这么大吗?   宋瑜记得唐珵小时候趁他不在摔碎他的存钱罐,装了一裤兜的钢镚儿走一路掉一路,路口就被宋瑜撞见,看见宋瑜的那一刻吓得浑身发抖,哭得方圆百里都以为宋瑜动手打了他一样。   记得唐珵偷喝他放在桌子上的半瓶可乐,宋瑜从小对入口的东西矫情得要死,要不是被他刚好撞见,可能他就得就着唐珵的口水把剩下的可乐喝完了。   记得唐珵半夜发烧扯着嗓子的哭,非要哭到方平醒来才停,折腾得一家人一晚上睡不安稳,天没亮宋怀晟就抱着他去了医院。   记得他躺在地上撒泼打滚骂秦阿姨不是个好妈妈,秦阿姨就坐在一边哭,那时候宋瑜甚至觉得唐珵生下来可能就是秦淑容的孽。   唐珵从小就不讨宋瑜喜欢,又赶上最淘气最惹人厌的年纪住在宋瑜家里,以至于小时候宋瑜看见他都是绕道走,总是想秦淑容为什么不把唐珵接到自己家去住。   小的时候嫌他太不认生,随随便便就把别人家当自己家了。   现在却觉得唐珵太认生了,表面看着再乖巧走近点就能发现,唐珵其实有些无情。   宋瑜帮他打着圆场,开口道,“兄弟两个没怎么见过面,不太熟。”   陆戈点头,两只眼睛没舍得从手机上离开过,还不忘调侃道,“这脾气,说是你亲弟弟还差不多。”   唐珵低头,用手戳着桌子上铺的一次性桌布,北京城的饭馆刚兴起来的这种杯中折花,唐珵没见过看得有些入迷。   “少个人啊宋瑜,妹儿怎么没来?”   “快了。”   唐珵闻到烟味,抬头见有人已经在饭桌上点上了烟,包间里开着空调门窗紧闭香烟味呛得人难受,宋瑜敲了敲桌子,“烟都掐了,带坏小孩我找你们算账。”   这些东西唐珵在网吧早就学会七七八八了,听宋瑜这么说莫名奇妙一阵心虚。   “胖子,再他妈抽我的嗓子都要哑了。”陆戈终于放下手机,找服务员要了三瓶金梨汁给唐珵和宋瑜送了过去,拍了拍宋瑜的肩问道,“你叫妹子了?”   抽烟的胖子把烟掐灭,一手准备搭在陆戈肩上,被陆戈躲开他也没不好意思,猥琐地笑道,“七百始的林妹妹你没听说过?”   “我又不住七百始我哪知道。”陆戈极看不上这个一脸青春痘明显纵欲过度的胖子,说完还白了他一眼。   陆戈是被宋瑜骗过来的,说好请他吃饭来了才发现是一群傻逼凑成了一局,宋瑜还迟到了二十分钟害得他被一群不认识的人围着问东问西,最后实在忍不住骂了一句,“操,这宋瑜就他妈会坑我。”   “待会儿来了你就知道了,人间尤物,柔得能掐出水来。”   陆戈冷笑了一声,兴致缺缺。   宋瑜撑着脑袋不说话,要不是他们在七八个群里喊他聚会不来又显得目中无人,他打死也不会参加这种局,最后嘱咐了一句,“妹儿来了都不许闹,老实坐着吃饭。”   “你在这儿谁敢啊,再说了叫了妹儿好几回了才愿意来,我们就看看动嘴不动手。”   宋瑜让他们在自己跟前空出两个位置来,指了指椅子,“陆戈你坐那儿,我顾不上你护着点,别让他们灌人酒。”   陆戈对妹子没什么兴趣,但看了眼在座各位的德行确实有见了美女不要命的架势,他也只能应承下来。   唐珵想不通,这种男人扎堆非得叫个女的来助兴的场合恶俗得令他嗤鼻,连他都觉得不合适,怎么宋瑜还能顺他们的意把人叫过来呢。   “来晚了,不好意思。”   等人推门进来的时候,唐珵回头看了一眼才恍然,原来此妹妹非彼妹妹。   他们盼着的七百始林妹妹原来是个男的。   但这林妹妹看上去并没有一点女态,清俊周正,腰身挺直,胖子有一点说的没错,他眼神的确多情像是藏着一汪水,比别人自有一番风韵。   “妹儿,你出门不打伞?漂亮脸蛋儿都晒红了。”   他笑着没说话,接过一旁人递过来的纸巾,伸手把留到脖颈的汗擦掉,“这天儿我是真服了,热得要死,本来没打算出门的结果我爸要回来了,和他不对付我就出来躲躲。”   宋瑜点了点身边的位置,“坐这儿。”   嘴最碎的胖子叫来服务员给林妹妹叫了一瓶酸梅汤让他先解解暑气,林妹妹看上去并不娇气,倒是他们过分殷勤,真拿他当姑娘一样小心翼翼了。   唐珵才知道为什么宋瑜同意把人叫过来了,座上的人对林妹妹嘴上虽然调侃,行动上却有几分爱护。   刚坐下,林妹妹身边就围了几个人嫌他来迟要他先喝一罐,他都三两拨千金地推辞了,“上次我喝多回去挨了我爸三巴掌,你们是真嫌我命长。”   林妹妹说得轻松,上来劝酒的人却消停了,似乎知道他那话不是诓人的,是真的挨打了。   宋瑜原本还顾及这一层,听后沉声道,“你今天想干嘛干嘛,散了我送你回去。”   “不是长久之计。”林妹妹叹了口气,“他那是瞧不上我的做派,你说我也不能回娘胎里再生一遍,我也惹不起他避着点算了。”   “唐珵。”唐珵正听得愣神被宋瑜喊了一声,猛地回了神,听见宋瑜给他介绍道,“这个哥哥是我高中同学,也是咱们邻居,他爸爸你见过就是那天来的林老师。”   唐珵这才想起来方平之前提到过林新荣的儿子,说林新荣最缺心眼的地方就是拿他儿子当仇人,嫌自己的儿子长得秀气处事优柔不像个男人,动辄打骂,把好好的一个孩子管制得见了他就打哆嗦,一点也不敢反抗。   但方平却说,她觉得巷子里的孩子们加起来都比不上林新荣家的这一个。   唐珵当然知道这世上不爱自己孩子的父母比比皆是,但亲眼见了方平嘴里神仙一样的人物,心里还是可惜,林新荣那二百五的劲儿连宋瑜都敢打,打起自己家孩子来还能有轻重?   “哥哥好。”   林妹妹应声回头,“我昨天刚回来张爷爷就拉着我说,宋瑜家来了个漂亮弟弟我要被比下去了,我就说我不信我能白长他几岁让他比过去?今天看了看嘛...”   “离哥哥还是有一段距离的。”   宋瑜白了他一眼,“你要点脸吧,人今年十七八岁,请问您贵庚啊?”   林妹妹侧着头对着唐珵悄声道,“有女朋友了吗?”   唐珵被问得红了脸,摇了摇头。   宋瑜知道妹儿有分寸,懒得搭理他们,抬头看了一圈才发现陆戈不知道去哪儿了。   胖子趁机坐了过来,凑到林妹妹跟前问道,“妹儿,你上大学几年了也没教个女朋友?”   “我就不霍霍别人了。”林妹妹手里不知道什么谁递了根烟,他就握在手里打了个转没点,转着转着掉到了地上滚在门口,胖子先他一步弯腰准备捡,陆戈就从门口进来了蹲下去捡了起来,看了眼胖子,“你的?”   胖子连忙摆了摆手,指了指林妹妹,“妹儿的。”   陆戈抬头看过去,才知道胖子口里柔得能掐出水的林妹妹原来是个男的,把烟放到桌子上皱着眉头冷淡道,“回你位儿去。”   胖子悻悻走开,陆戈坐到林妹妹身边,见他正疑惑解释道,“我是宋瑜大学室友,他怕那几个灌你酒让我坐这儿。”   陆戈看了眼林妹妹手里面的烟,戏谑道,“会抽烟不会喝酒?”   作者有话说:   副cp来喽,be。 第24章 轻舟过重山。   林妹妹是跟着外公长大的,从小耳濡目染知道饭桌间少不了烟酒作陪,但他其实酒量不佳酒过三杯就顶不住了,不过仗着家里的大人时常不在家,他反而比别人喝起来更放肆些。   况且这些东西总能带来片刻欢愉,就比如上次高中毕业聚会他被灌多,回去正好看到林新荣翻着圣经念着祷告词,他犯浑的劲上来对着林新荣把食指放在唇上,“嘘,上帝他妈的不爱听废话...”   酒醒以后林妹妹的脸已经肿得不能看,都说打人不打脸,林新荣专爱撕破人的羞耻心。   后来是方平带他去的医院,说昨晚她赶到的时候,林妹妹正指着林新荣的鼻子骂,“林新荣,你打不死我下辈子就投胎当我儿子!”   林妹妹又惊又怕,想不到这话能从自己嘴里面说出来,但心里却有了十几年都没有过的舒坦,所以他能沉沦到烟酒这劳什子上一点不稀奇。   但他今天连根烟都没点,除了这里面还坐着个未成年人,还因为他看惯了林新荣的眼色,所以陆戈一句话他就听得出来,陆戈不太喜欢这些东西。   可能被管制得久了,他又不能完全回避别人的看法,就忍着没把手里的烟点着。   林妹妹习惯了走哪儿都被人簇拥着,在人堆里打交道也游刃有余,只是想到林新荣今晚回来,他没什么玩闹的心思,所以这顿饭吃得格外安静了些。   宋瑜转头见林妹妹没怎么言语,问道,“妹儿,阮阿姨上个月回来你们见了吗?”   林妹妹用筷子戳着盘子里的排骨,打了个滑排骨掉到了桌子上,眼神里带了些怨气,“没见上,凑巧那几天我忙着考试没回家,她也忙得没时间去找我。”   “我妈说阮阿姨来我们家坐了会儿,茶也没顾上喝一口就走了,看来是真忙得脱不开身。”   “我知道。”不知道什么时候转盘上的排骨又转到了眼跟前,林妹妹提着筷子又夹了一块排骨,“她打个车去看我用不了多久,我打个车回家也方便,我是和她赌气呢,谁知道气还没顺呢人又走了。”   胖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陆戈旁边,听见他们在说话,插了句嘴,“妹儿,我爸说前段时间在杭州机场碰见你妈了,是不是回你外公家去了?”   “胖子。”   听见陆戈叫他胖子噤了声,他说话一向大嗓门又喝了点酒,不自觉贴陆戈近了点好喷了他一脸的口水,眼见陆戈真的要发作,他连忙退回原来的位置。   林妹妹抽了一张纸巾赶紧递了过去,“他不是故意的,别生气。”   陆戈顿了一下,接过了纸巾胡乱擦了两下,懒得和胖子计较。   宋瑜被那几个喝嗨的吵得脑仁疼,见唐珵吃得正香想叫着陆戈去外面清静清静,临走拍了拍林妹妹的肩,“妹儿,帮我看着点唐珵,你们都别喝酒。”   “放心,我和弟弟都保证滴酒不沾。”   两个人出了饭馆的门找了处排椅坐了下来。   陆戈饭没吃两口,就盯着胖子那几个端着酒瓶子蠢蠢欲动的人了,“搞不懂这群大男人围着个男的转什么?”   “习惯就好,七百始好看的没几个,又好看又好脾气的就妹儿一个。”   陆戈手里握着一瓶刚问老板要的金梨汁,仰头灌了几口,“那你还敢把人放屋里不叫出来?”   清静了一会儿,宋瑜感觉头没那么疼了,“叫他也不出来,嫌外面热。”   陆戈嫌弃地啧了一声,“这么矫情?”   “阮阿姨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学校里胡同里除了他爹哪个不把他当宝一样护着,换你你比他还矫情。”   陆戈看了眼快见底的金梨汁,嗓子里还是有点不舒服,不置可否地笑了声,“你不是最烦别人乱起外号吗,你还跟着叫?”   “嗯?”宋瑜没反应过来,看了陆戈一眼,“你说妹儿?”   “嗯。”   “那不是外号,是他的小名,不过他来北京以后家里人很少叫,是念书的时候传开的大家就叫习惯了。”   陆戈边听边皱起了眉头,“谁家给自己儿子起这么个小名。”   “他这名字还挺波折,小时候还叫了一段时间的强子,爹妈闹脾气在孩子名字上做文章呢。”   林妹妹原先不住在北京,他外公是杭州的名门贵族,父母上大学相识相恋,他外公很看不上这个女婿,但阮春晓打小主意就大,背着家里屈尊下嫁给了还在县里当老师的林新荣。   北方那几年的经济远不如南方,县城教师的工资更是微薄,阮春晓靠着写书能拿到手的钱也不算多,生下林妹妹后两个人更加拮据,林妹妹就被接到了外公家里住着。   十岁左右,阮春晓的书火了,林新荣各向奔走打点,虽然资质不够也勉强在北京做了个外聘老师,阮春晓才把林妹妹从杭州接到北京。   林新荣虽然处处瞧不上自己的儿子,但阮春晓却打心眼里疼惜,林妹妹在杭州老家就是被娇惯大的,到了阮春晓这里更是有过之无不及。   听方平说,林妹妹刚被送到七百始的时候,穿着一件月白色的蜀锦马褂,要不是齐整利落的短发,真以为阮春晓生的是个闺女。   林新荣第一眼见自己儿子的时候,就责令他把那一身男不男女不女的褂子给换了,林妹妹就含着眼泪躲在阮春晓的身后。   阮春晓知道这些年林新荣对她杭州娘家人敢怒不敢言,把心里的怨气撒到了儿子身上,她想护着,但自从书火了以后她几乎没有回家的时间,以后父子俩单独相处的时间还长,护一时也不能护一世,当时一糊涂就想着让林新荣摆摆威风可能就好了。   没想到林新荣得寸进尺,要给林妹妹改名字。   林妹妹的名字是他外公取的,摘了阮家的姓在里面,阮春晓又从诗里面摘了一个“舟”字,寓意轻舟过重山,最后就定了林阮舟的名字。   林新荣白占了姓氏的便宜还不行,心里早就记恨自己对亲生儿子的名字连话语权都没有,任由他们加了妻家的姓氏。   这名字起得很有大户人家的气韵,林新荣偏说这名字不好,吃软粥和吃软饭没什么区别。   所以等着他们把林妹妹送回来头一件要紧的事,就是要给他改名字。   林新荣和阮家赌气,阮家什么时候都要搞这些文人的穷酸气,他就非拿个俗透了的名字恶心他们,趁着阮春晓不在,林妹妹被迫叫了半年的林振强。   后来是阮春晓听巷子里的奶奶叫他强子才知道了这事,气得险些和林新荣离婚,他才算消停。   多亏林妹妹的户口在杭州没有及时办户口迁移,林新荣在户口本上动不了心思,不然林妹妹就得顶着这名字一辈子了。   妹儿本来也不算是小名,只是杭州的外公家里面对他的爱称,老人家欢喜起来妹儿宝长妹儿宝短的,阮春晓也觉得这名字不好想着接回来好好取一个。   没想到林新荣闹了这么一出,妹儿这名字也被叫习惯了,就没有改了。   林妹妹经常拿这事当饭桌上的笑料说,总说自己年少不懂事觉得林阮舟念着绕口,振强这名字其实不错,哪晓得差点失去了择偶权。   正聊着,秦淑容给宋瑜打来了电话,说这几天她住过来给他们做饭,这会儿已经到门口。   宋瑜挂了电话,他们在外面躲了半个小时,想着差不多局也该散了。   准备进去叫唐珵回家,哪想着一进门就看见一群人围在林阮舟和唐珵跟前推杯换盏。   林阮舟一手撑着额头,一手在推别人递过来的酒瓶,眼见已经喝了不少说话有些含糊,“你们这群人,我挨打了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晚上别回去了呗,谁家不能凑活一晚呢。”   再转头唐珵已经替林阮舟挡了一瓶酒,默不作声地往嘴里灌。   这群人都知道林阮舟酒量不好卯着劲地想灌醉他,趁宋瑜和陆戈出去了就开始不老实了,一开始林阮舟也为难他打定主意今晚不喝酒的,他耳根子软受不住劝,也实在缠不过这些人喝了两口,没想到越灌越多。   唐珵坐在一边拦不住,眼见林阮舟已经不行才赶紧挡了几杯。   宋瑜看他饮酒如水不像是第一次喝酒,原本的担心消散看唐珵的目光变得复杂。   唐珵喝酒上脸脸色通红,脑子却很清醒,一转头看见宋瑜的眼神冷淡,唐珵端着酒瓶的手顿了顿心里面却稍稍有了一丝慌乱,但想了想自己是为了林妹妹又不是贪酒,心虚什么。   “我操...”陆戈跟在后面,进来没忍住骂了句脏话,“你们几个他妈的玩疯了吧?”   几个人想起来唐珵还没成年,这才知道闯了祸,赶紧问道,“弟弟没事吧?”   唐珵摇了摇头,指着林阮舟想跟宋瑜说林妹妹好像有事,还没来得及就听见宋瑜沉声道,“你妈在家门口等着呢,你回去自己交代。”   想说的话被噎到嗓子眼里,趁着酒意唐珵的心肠软得一塌糊涂,低头笑了两声,想起以前和那群狐朋狗友混在一起喝酒的时候,经常是喝着喝着人就走了大半,不是家里有门禁就是害怕回去太晚不好交代,只有唐珵永远喝到最后一个才走。   那时候想不明白为什么羡慕他们会害怕,就像现在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和人交代会开心。   看见唐珵在笑,宋瑜也拿捏不准唐珵有没有喝多,叹了口气看向陆戈,“欠你两顿饭,帮我一起把他们送回去。”   陆戈白了他一眼,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是不尽的,只有宋瑜画的饼吃都吃不完。 第25章 打断骨头连着筋。   牛栏山的后劲很足,白酒啤酒夹着喝了点又灌得急,唐珵后知后觉地感觉到点醉意,看着面前宋瑜的影子出现了叠影,路灯的光晕照得他头重脚轻。   林阮舟被几杯白酒灌得断片了,他们在前面扶着他顾不上身后的唐珵,他就老老实实地跟着宋瑜的影子走,偶尔找不到脚下的影子还会慌得赶紧抬头,总怕自己走丢了。   醉酒的人难缠得很,林阮舟整个人瘫软在陆戈身上一手勾着他的脖子不放手,眯着眼抬头看着陆戈,含糊道,“你身上有酒味,熏死了...”   陆戈有些无语,看向宋瑜,“就他这张嘴你确定送回去不会挨揍?”   宋瑜扶着林阮舟抽不出来手,一边还要时不时地回头看一眼唐珵,“先送到我那里吧,等酒醒了再让他回去。”   忽然皱起了眉头,“唐珵,抬头看路。”   唐珵抬头,才注意到面前竖着一个电线杆,往左挪了两步继续低头走。   陆戈看宋瑜脸色不太好,笑道,“你不会回家也打孩子吧?”   “你有病吧,他妈在呢轮得着我管?”   “啧,偏心偏到大西洋去了。”陆戈摇摇头,“这要是核心敢喝酒你能不管?估计早上手了。”   林阮舟住在他们家的斜对门,刚到巷子口宋瑜就抬眼看见林阮舟家二楼卧室的灯亮着,林新荣每周日都要出差学习再晚都要赶航班回来,看来是已经到家了。   “哥!”   清脆的声音在巷子里回荡,宋瑜听见来人正往这里跑皱起了眉头,巷子里的灯坏了很久了,自己家门口的灯笼也不亮,季初晗这么摸黑跑过来不摔倒才怪,“核心,原地待着别过来。”   转头把林阮舟交给了陆戈,“你扶好,我去开门。”   宋瑜要松手开门,陆戈没办法只能把林阮舟揽在怀里,这辈子头一回搂一个男人他浑身不自在。   借着一户的灯,宋瑜避过水坑走了过去,秦淑容和季初晗提着行李箱在门外等了半个小时,“秦阿姨,等久了吧?”   “怎么这么晚才回家?”秦淑容看见远处的林阮舟连站都站不稳,又闻到宋瑜身上的酒味,询问道,“怎么了这是?”   宋瑜进门先打开了门檐下的灯笼,顺着亮光回头看见唐珵已经踩着水坑走了过来,才应道,“聚会喝了点酒,没事。”   宋瑜让陆戈先把林阮舟送了进去,拍了拍季初晗的脑袋,“进去帮帮哥哥。”   话说完唐珵已经慢慢踱步到了门口,正低头看淌过雨水浸湿的鞋,想蹲下来擦就听见人喊他,“珵珵,怎么不进来?”   酒意混着困意他懒懒地抬起眼皮,看见秦淑容愣了愣,含着笑喊了句,“妈...”   “不好意思秦阿姨,我没看住让人灌了唐珵两杯。”   秦淑容神情温和,把手里买的水果和菜递给宋瑜,“你先进去照顾你同学吧。”   “什么时候会喝酒的?”   站在秦淑容面前,唐珵总有些窘迫或是羞涩,连想到可能要听训还忍不住觉得心情愉悦,平常人家里哪有当妈的不训儿子的,撒个娇,母子再没有隔夜的仇。   “妈,我没喝多少...”   “唐珵,我接你来是让你好好学习的。”   秦淑容转头看了唐珵一眼,唐珵在巷子微弱的灯光下,还是清楚地看到秦淑容对着他时满眼的憎恶,这词一点也不夸张,有人竟然看自己的儿子像是看洪水猛兽一样,然后听见她丢下一句,“你要是学你爸,趁早回去吧。”   穿堂风吹得人心冷,唐珵站在那里一瞬间酒醒了,他有些迟钝了总觉得秦淑容对他冷淡是因为多少年没见情分还没积攒够,原来不是。   在秦淑容眼里,唐建业和唐珵是打断骨头连着筋,血脉里的罪恶相融。   秦淑容给两人炖了两碗双耳雪梨汤让他们先醒醒酒,唐珵的酒已经被风吹得醒了大半看着眼前的汤分神,一口也没喝。   一瞬间想到的竟然是,唐建业喝多的时候,秦淑容是不是也拖着醉鬼回家,由着他撒酒疯打人摔东西,等人折腾到半夜睡着了开始收拾家里的一片狼藉,顺便埋怨一下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   他体会过,的确不是人过的日子。   不怪秦淑容走。   “珵珵,喝了早点睡吧,不然明天起来要头疼的。”   也许是察觉自己刚刚话重了,秦淑容此刻的语气柔和得像唐珵先前想象的一样,只是这会儿听感觉已经变了。   “谢谢妈。”   季初晗在一边吵着闹着也要喝,不见得季初晗就爱喝这个,大概是看见唐珵有他没有,非要争一争。   唐珵笑了一声,换成以前雪梨汤就是再不对自己的口味他也不可能让给季初晗,现在却觉得没什么意思,争来争去季初晗就算在他这里喝不到,宋瑜也会把林阮舟的分给他一半,再不济秦淑容还能去再做一回,反正他有的季初晗早晚得有。   他把眼前的雪梨汤往季初晗的方向推了推,自己端起水杯喝了两口温水。   “珵珵,你不用...”   “让他喝吧。”唐珵打断了秦淑容,语气和神情一样淡然,“我酒已经醒了,大晚上的不想听人哭。”   今天刚下过雨外间的风大,吹得门帘打在门上作响但屋内却闷热得很,秦淑容怕把他们吹感冒没有开空调,唐珵想起今天方平让他把一些矜贵的花搬到了屋檐下避雨,说是雨停了再搬回原处,正好在屋里面也坐不住,唐珵索性到院子里搬花去了。   林阮舟喝多了酒不像唐珵那样安静地坐着,话总是很多,只是平日里伶牙俐齿的现在看着反而有些憨态,宋瑜喂一口喝一口,时不时托着脑袋说头疼,明明和宋瑜就差一岁看起来却要比唐珵还像个小孩儿。   小时候林阮舟挨打比较多,林新荣一点就着的脾气受不了林阮舟温吞的性子,话急了就动手,长大些倒是不常见动手尤其是上了大学以后,林新荣一个指头也没碰过他,那也是因为林阮舟是七百始里唯一上了清华的人。   虽说北京遍地是人才但林阮舟在七百始算得上是一枝独秀了,宋瑜打小的成绩也算很好文理分班前两个人还曾第一第二轮流坐,分班以后宋瑜报了文科,在英语数学上的成绩一直稳定,就是总栽到历史语文上,但也算在喜欢的领域一骑绝尘。   林阮舟就不同了,学理是林新荣在当下热门专业中替林阮舟做的选择,他比同届的学生小一岁,从小替他做选择的人也多,细细想想也没什么非选不可甚至可以违背林新荣意愿的喜好,糊里糊涂选了理科,没想到歪打正着他自己在理科上的天赋高于文科,顺理成章的考上了清华。   当年报志愿的时候,是林阮舟那些年唯一一次想自己做主,林新荣找了很多专业的老师替林阮舟估分报志愿,最后觉得以林阮舟目前的估分情况可以赌一把清华,他没那么大的信心,况且他也不想留在北京想离杭州外公家近些,所以一直在考虑浙江的大学。   他有一个在国外的舅舅建议他报工业设计专业,这个专业在国内的发展一直不算很优秀也有点冷门,但在国外遍地生花,他想让林阮舟报这个专业未来可以去德国申请读研读博,以后留在德国发展,即便是回国也能成为行业的佼佼者不会被轻易替代,林阮舟动了心。   林新荣不知道林阮舟动了出国的心思,虽然知道他选的专业没有前景但好歹是清华学子,毕业的含金量是其他高校没法比的,最后谈判让步下同意林阮舟报这个专业。   但父子两个的关系并没有因为一次的谈判成功有什么好转,林阮舟见了他还是像老鼠见了猫,他看自己的儿子也还是哪哪都不顺眼。   所以宋瑜也不知道把林阮舟送回去会不会和林新荣起冲突,就想着留人住一晚。   秦淑容觉得不太合适,去门外给方平打了个电话问她的意思,过了一会儿拿着电话进来递给了宋瑜,“宋瑜,你妈的电话。”   打开扬声器,方平急冲冲的声音传了过来,“宋瑜,你赶紧给我把人送回家买些解酒药送过去,不管怎么样就算是在家里面住一晚,也先给你林老师知会一声,听见了吗?”   宋瑜没应声,方平说话做事一贯强势容不得人拒绝,偏偏宋瑜和她一样的脾气,都只认自己心里的一套理。   “宋瑜。”宋怀晟从方平手里接过电话,解释道,“不是说不让小舟住,是你林老师在家不知会一声不合适,他又是个爱挑理的人你妈不想你落人话柄。”   宋瑜面色缓和了点,七百始和宋怀晟牵扯关系的教育工作者很多,身在高位反而对邻里间微妙的关系更敏感,孩子间的冲突摩擦可能回头就要算到工作上,就像当初他把林新荣告到教育局,表面上是林新荣上门道歉,背后却是宋怀晟欠着情帮他升职加薪,这样的事在七百始常常发生见怪不怪,况且林新荣还是抓着人情就不放的人。   考虑了一会儿,才道,“我待会儿给春晓阿姨打个电话,再把妹儿送回去。”   “还是给你林老师打个电话...”   “那别说了,不送了。”   方平气得在电话那头骂道,“怎么生了这么个倔脾气...”   正说着,院子里传来一阵摔碎东西的响声,宋瑜隔着门帘无奈地看着院子里那个摔了东西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身影,想起用什么转移方平的注意力,毫不犹豫地告了个黑状,“妈,唐珵今天背着我偷喝酒了。”   “什么?唐珵喝酒了?”   说罢宋瑜掀开门帘就看见唐珵脚底下砸了一个花盆,那花娇贵得不得了,风吹不得雨淋不得,现在被埋在了花盆的碎片底下,唐珵的双手还保持着端花盆的姿势,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宋瑜,一双眼睛有多无辜就有多真诚。   宋瑜看上去笑得很有涵养,把手机贴到耳边,“喝多了还把你的花砸了,最贵的那一盆。” 第26章 不生气了啊唐珵。   唐珵不知道自己被告了黑状,刚想蹲下收拾的时候宋瑜过来把电话递给了他,“接电话去,我收拾。”   说话间,宋瑜已经蹲在院子里捡地上的花盆碎片,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先听电话还是先帮他。   正犹豫着,电话里传来了方平的声音,“唐珵,你喝酒了?”   “啊?”   唐珵接电话的手顿了顿,反应过来以后埋怨地看了一眼宋瑜,多大的人怎么还喜欢打小报告这种把戏,转头进了客厅远远地白了宋瑜一眼,心安理得地让他一个人收拾。   “嗯...”   “谁让你去喝酒的,你成年了吗?”   不等唐珵辩解,方平就一连串地训道,“你以为酒是什么好东西吗?你别看那几个混小子喝的时候挺来劲的,不信你问问他们回家挨不挨揍。你别以为你大了姑姑就不揍你了,你再有下一回就算你妈在我也非打你不可,听见了没有?”   唐珵没有打断方平的话,听她说完才低头耐心解释道,“姑姑,我只喝了一点,当时邻居家哥哥被一群人围着灌酒,我拦不住才替他挡了几杯,不是故意喝的。”   秦淑容在一旁听到唐珵的话,端着水杯的手顿住抬头看了一眼唐珵,把唐珵接来北京以后统共就见过两面,唐珵不管和谁说话的时候都是一样,面无表情但语气却十分温顺,甚至没有一丝一毫青春期孩子的叛逆,可自己生的儿子自己看得出来,骨子里的难训。   “挡酒也不行,别说你没成年就算是成年了也不许给人挡酒,聪明人躲酒还来不及呢你还上去替人挡。”说了一半,转头对着宋怀晟,“你回去跟宋瑜说离那些不正经的朋友远点,他上高中的时候我就看那几个叫什么李鹏超,孙志文的不顺眼,成天就知道撩猫逗狗的。”   宋怀晟无奈道,“交什么朋友那是宋瑜的自由...”   “那杀人放火还是自由呢,你让他干去?别跟我说什么自由自由的,这会儿要自由了,刚生下来的时候怎么不自由呢?”   宋怀晟习惯了方平不讲道理只讲输赢的争论,坐在一旁不作声了。   “唐珵。”   唐珵听他们吵架正入迷,冷不丁吓了一跳,“嗯,我在。”   “这会儿是不是难受啊?”   听到方平忽地转柔的语气唐珵愣了一下,可能是年纪小身体好分化那些不好的东西,只要不是喝得不省人事一般不会觉得难受,况且他知道自己的酒量喝起来有分寸。   “我没事。”   “没事什么没事,你以为人的脾胃肝脏是一下子喝出事的?那是平常喝酒以后,总觉得自己年轻不懂得调节保养,长期积攒出来的毛病,不能不当回事。”方平嘱咐道,“待会儿我让你哥给你们两个去买解酒药,你吃了就去睡觉,记住不要洗澡容易脱水,知道了吗?”   北京城果然容易让人做梦,唐珵此时竟然生了被人珍视的错觉。   挂了电话以后唐珵坐着出神,最近好像越来越爱发呆了,以前自己坐着想事情的时候唐建业总骂他一天天死气沉沉的,他就逼着自己少分神。   唐珵有点想不起来那时候发呆是在想什么,可能是想老师让买的辅导书自己从哪里弄钱,可能是想怎么考了那么高的分数老师还是不待见他,也可能是想明天再去超市赊账还能不能赊得下东西,反正想的和理想浪漫毫无关系。   托秦淑容的福,仗着她儿子的身份,他才能不用再忧虑那满目凋零的生活琐事,容他开始想些别的。   例如,原来头一次被人关心是这样的感激和惶恐,感激方平心里有大爱愿意施舍他一点,惶恐这样的爱自己到底配不配承受又能回应多少。   例如,人到底要到了什么年纪才能不必讨人喜欢,以前他努力学习是为了想要老师对待他和对待别人一样的尊重,现在他装得乖巧是为了收留他的人不会失望,舍弃他的人分些母爱。   越是不受人重视,反而越期盼那份特殊,渴望有人待他与所有人都不同。   唐珵叹了一口气,恍然察觉被爱总是一件贪婪的事,别人给一点自己就想要太多,这样不好,太乱心绪。   “挨骂了?”   语气过于欣喜引得唐珵皱眉,抬头的时候就看见宋瑜靠在门上勾着唇笑,分明一脸小人得逞的嘴脸,却让唐珵沉闷不安的心变得明朗,好像世上的难事也不尽是死结,总有退路也总有前路。   看唐珵不说话宋瑜以为他生气了,走到他跟前笑道,“逗你玩的,以后你犯事了我替你兜着还不行?”   唐珵低头没理他,他要真犯什么事了,用不着想就知道宋瑜是第一个押着他见法官的人。   “这么大的人了怎么比核心还难哄?”宋瑜无奈地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不生气了啊唐珵,哥的错,以后再也不告你的状了行不行?”   宋瑜这么哄人习惯了没觉出来有多亲密,对他而言随手的举动唐珵却因此僵在了原地,他独来独往惯了从没有和人这么亲近过,何况是对他一直有成见的宋瑜,他皱着眉看着面前眼里含笑的人。   直到手心里捏出了汗,他才有些别扭地转过了头,“嗯。”   “嗯,喝点酒看着是比平常有脾气。”   宋瑜拍了拍手,花已经移栽到另一个花盆里,他转身准备把院子里留下的土渣给扫掉。   唐珵忽然想起什么,“你...是不是没洗手?”   “嗯。”   “嗯?”   “是没来得及洗手。”宋瑜还故意摊开双手,肉眼可见上面还残留着一些泥土,“怎么了?”   操...   心里忍不住骂了句脏话,唐珵咬着牙进了浴室。   阮春晓平日里的行程太忙,太晚了宋瑜不好直接打过去电话,发了个短讯等着阮春晓回电话。   到了十一点左右阮春晓的电话才回过来,听到自己儿子喝多了阮春晓在电话那头已经坐不住了,宋瑜安抚了两句她才放心。   阮春晓宠溺孩子是出了名的,对林阮舟有时候比姑娘还仔细小心,不然也养不出他这温润如水的性子。   所以林新荣打孩子这事巷子里的人不愿意破坏他们家里的和谐,不多这张嘴。   巷子里有些年纪大的人总觉得棍棒底下出孝子,哪有当爹当妈的急了不动手的,在他们眼里不算大事。   阮春晓一年也难得回一次家,虽然知道父子两人关系不和,但不知道林新荣动手的事。   林阮舟不说,宋瑜也不好替他说,只是委婉道,“阮阿姨,妹儿喝多了容易说胡话一不小心容易得罪林老师...”   “没事宋瑜,你不用管了,我让林老师来接他。”   挂了电话不到五分钟林新荣就从对面过来了,脸色不太好看,看见秦淑容也没有搭话,越过宋瑜什么话也没说抱着林阮舟走了。   秦淑容拍了拍宋瑜的胳膊,“别担心了,没有当父母不爱儿子的,待会儿你买上解酒药送过去。”   这话正巧被刚从浴室出来的唐珵听到,默不作声转身上了楼。   喝了点酒早就困了,睡得也比平时更沉,迷迷糊糊间听到有人进来帮他调高了空调温度,醒来的时候发现桌子上有一杯放凉的水和一片解酒药,心里面想起秦淑容说的话本来没有波澜的心绪,忽然化成了绕指柔。   宋瑜交过保研申请就算是放了暑假,这次的推免资格对宋瑜来说已经是囊中物了,方平也从不在他学业的事情上操心,随他为自己工作还是读研做打算。   方平先前特意交待过也趁着自己得闲的空档,宋瑜开始准备给唐珵和季初晗补习的事。   他给两个人各自出了一份基础水平的试卷,为了摸摸底,两个小时后宋瑜看着一份35分一份38分的试卷有些头疼,不是亲兄弟都见鬼了。   宋瑜把一张卷子朝季初晗的方向扔了过去,“季初晗,选项里有D吗你就选?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不好好做就给我滚蛋。”   头一次听到宋瑜骂人,唐珵紧张了一下,刚刚还在手里打转的笔在手里脱落掉到了木地板上,响声引得宋瑜回头看他。   季初晗的38分不是他的水平,宋瑜看得出来那张试卷做的有多潦草和应付,虽然生气但是还有救。   要命的是唐珵的卷子做得十分的认真,作文更是拿出了毕生所学的水平,让人生不起气来但是他没救了。   宋瑜把手里的卷子放到唐珵面前,叹了口气,“其他科目还有提升空间吗?”   这语气,比医生说吃好喝好还要恐怖。   一开始还打算做两个教学计划,宋瑜看唐珵的英语水平和季初晗的也就半斤八两,索性把两个人放在一起教。   唐珵当然一千个不愿意,就算不是季初晗,把他和随便一个初中生放在一起听课,说出去都是莫大的屈辱。   不等他反抗,另一位勇士先做了先锋,“我一个中国人干嘛非得学英语啊,我保证这辈子不出国还不行吗...”   唐珵以为听了这话宋瑜一定会发火,没想到他靠在椅子上翻着书,缓缓道,“虽然说是老生常谈了,但和你们聊聊也不是坏事。”   宋瑜合上书,俨然已经是一副为人师者的姿态,“我看过一篇报道,里面说聚焦在语言学的属性上,即便中国有一天超越了美国的国际地位,中文都未必能世界通用。”   “之所以有这种言论,其实是一些学者站在了两种语言本身的难易程度上,中文的历史色彩浓重学无止境,英语的框架结构更简易点到为止,有两条同世界接轨的路,你说你会选择走一条通幽处的曲径还是一眼望得到头的近路?”   “所以至少几十年内英语还是非学不可的,不然为什么国家对于英语全民推广呢?”   刚想进入正题的时候,宋瑜看了一眼唐珵,“你说呢,唐珵?”   唐珵听得认真,但一句话都没过脑子思考,突然被问到大脑短路,“因为...大国度量?”   宋瑜愣了几秒,被气笑了,破罐子破摔道,“很好,两位有为的中国少年请大度地拿起你们的英语书,咱们给外国人点面子考个及格分行不行?”   “行...” 第28章 唐珵,看我。   宋瑜看了看唐珵高中两年各种考试的分数,数学和语文的成绩相当稳定,但英语偏科太严重,如果文综出现一点失误直接能拉下六百分,连985的门槛都摸不着,就像他当初因为偏科语文和历史而错失985高校。   但唐珵比他好的是文综能力很强,英语也不像语文历史那样难以提分,上升空间很充足。   宋瑜仔细算了算,一年内唐珵的英语如果能达到一百二左右,北京的很多学校他能自由选择,其他科目的压力也会小很多。   以唐珵的英语基础提高这么多分要下很多功夫是其次,宋瑜自己的时间也并不是那么宽裕,如果再带上季初晗,效率会更低。   季初晗的学习主动性不如唐珵,平时因为宋瑜看得紧又镇得住还能多学点,这要是请外面的老师根本别想管住那个皮猴。   但唐珵不一样,北京有太多优秀的英语家教,他也认识几个很不错的老师,到时候推荐一个合适的过来教唐珵效果未必会比自己差。   就一点宋瑜有点犹豫,家教花钱不少是肯定的,虽然说秦淑容不会舍不得,但唐珵应该会有不小的心理负担。   他看着季初晗长大的,和唐珵接触的时间太少几乎没有什么感情可言,从小带着的弟弟怎么着都比唐珵要亲近点,心里面的天平不自觉就会偏向季初晗,抉择下还是想要把重心放在季初晗身上。   做了这个决定宋瑜就专心给季初晗上课,找了两张基础的卷子让唐珵再做一做,到时候家教老师来了也能立马了解他的基础。   只是唐珵接过卷子以后往外走的动作顿了顿,回头看了他一眼,一句话都不用说就让宋瑜心里不舒服。   为了不让秦淑容多想以为自己不在乎唐珵的高考,他还是去找秦淑容解释商量了一下。   只是让宋瑜没想到的是,连自己都犹豫再三做的决定,到了秦淑容这里却很果断。   “教核心吧,你不知道我给这小子请过多少老师了,除了你他没一个听的。珵珵比他懂事成绩也比他好,用不着老师看在跟前才知道学习,请什么老师都是一样的,我放心。”   合情合理,想法和宋瑜也不谋而合,但宋瑜听着就是觉得有些不对味,越琢磨越不是滋味。   一开始知道他们要接唐珵来北京的时候,宋瑜心里面是不愿意的,怕秦淑容几年没见儿子觉得愧疚,以后满眼都是唐珵忽略了核心。   现在看来这样的想法完全多余,甚至有时候宋瑜能感觉到,在秦淑容眼里唐珵的重要性还不如自己。   他是独生子不知道偏袒是什么滋味,但小时候方平夸了哪家的小孩他都会忍不住嫉妒,何况亲兄弟间从小的两种待遇呢。   想起唐珵拿走卷子的眼神,宋瑜舒了口气缓缓道,“还是教唐珵吧,我怕他那三十分的卷子别的老师看了要脑溢血了。”   上楼的时候看见唐珵还抱着字典,在那里一个单词一个单词地翻译宋瑜布置的作业,他温声道,“等你做完这张卷子,牛津字典下一版也编好了。”   唐珵做得专注没发现宋瑜早就到了他身后,猛地吓了一跳,听见宋瑜调侃自己唐珵也没说话,低着头继续做。   坐在季初晗跟前看着他讲了一上午的题,到自己这里就随便抽了张卷子让他做,唐珵知道宋瑜在敷衍他不愿意教他,但卷子也照做不误,因为除了听宋瑜的话唐珵也不知道拿什么方法去学。   说心里面一点都没有怨气是骗人的,那天宋瑜给他说英语是一条望得到头的近路,他原本从来不肖想要上个多么好的大学,那一刻忽然希望宋瑜真的教会他英语,助他一个更好的前景。   求得太多,难免失望。   “唐珵,有想过考什么大学吗?”   唐珵手里的笔顿了顿,冷淡道,“没要求,是个大学就行。”   “从今天开始你听我的,我让你高考英语拿一百二十分,在你能力范围内上一个最好的大学。”   唐珵侧头抬眼惊讶地看着宋瑜,他知道宋瑜说出来的话一定是真的,但想不通宋瑜为什么要帮他,明明他看得出来宋瑜根本不想教他。   “为什么是一百二十分...”   “因为高考英语基础分一百五,给你三十分的容错。”   等宋瑜走了,唐珵怀疑地看着卷子上密密麻麻看不懂的单词,皱着眉,这他妈的是基础?   宋瑜第二天送了他很多语法书和国外原著,还帮他从书店订了一年的英语阅读报,这些都是小事,要紧的是宋瑜浪费在他身上的时间。   唐珵被要求每天六点起床背两个小时单词,宋瑜说背单词这事从来没有捷径,积少成多总会在试卷上看到回报,等宋瑜起床以后就开始给他讲语法,从最基础的从句开始,帮他造句出题加深记忆,连季初晗他都没有时间再管。   唐珵受宠若惊,也感觉一百二十分好像真的有望。   “中译英也是一样,分清主从,最简单低级的翻译方法就是先删掉修饰词找到主谓,最后再用连词加入从句修饰。”   “唐珵,你仔细看看你的修饰词删完了吗?”   宋瑜的语气很温柔,但就是说一句话唐珵紧张一下,做一会儿回头看一眼宋瑜。   他侧头叹了口气,“我脸上有翻译?”   唐珵一做英语就心虚完全是个学渣的状态,最怕的就是看见宋瑜皱眉头,他只要一皱眉头唐珵就赶紧把写出来的答案划掉。   后来宋瑜干脆在他卧室随便找本书,靠在沙发上看,察觉唐珵想回头的时候沉声道,“做,不许回头看我。”   陪着他做了两个小时,按照北京家教的市场一小时至少一百,宋瑜陪他耗了已经四百块的时间了。   听方平说邻里街坊之所以放心宋瑜教,就是因为他太过尽心,有钱没钱都是一套标准,他儿子天生可能就是良师。   宋瑜在这里守着,等唐珵做完以后正确的不吝啬夸奖,错的及时纠正,请什么样的家教老师也不如他的细心,唐珵怕被宋瑜惯坏哪天就丧失自主学习的能力了。   直到秦淑容喊他们下楼吃饭,这节课才算结束。   季初晗在家里待够了,吵嚷要出去玩,秦淑容也觉得宋瑜这几天辛苦了,联系了季名堂今天带着他们三个去玩。   “爸,我想去野生动物园。”   唐珵不爱说话,出去难免破坏气氛,本来打算临走的时候再推辞,宋瑜却突然看向他,“还没带你在北京玩过呢,你想去哪儿?”   宋瑜问起来唐珵不好意思扫兴,其实没什么想玩的地方还是张口说了个地方,“嗯...天安门?”   “土包子,谁现在还去天安门啊...”   被季初晗嘲笑了唐珵也没有生气,继续低头吃饭,其实任何一个在外省没来过北京的人都想着去一趟天安门,以前班上有钱的人放了假爸妈带着去北京玩,他们都会吹嘘说自己去天安门了,看见了毛主席的水晶棺,赶上了一大早的升国旗仪式。   也不觉得是什么稀罕事,也不是非要去不可,只是去见一见,唐珵可能更加确定自己已经身处北京的事实。   当然,就算这次出去没见到,只要在北京早晚能看到,他用不着学着季初晗撒泼。   “动物园这会儿去了回不来还得住一晚,就去天安门吧秦阿姨,正好离博物馆近,让核心多去看看长长知识。”   唐珵的心弦不轻不重地被拨弄了一下,连唐珵自己都不敢相信宋瑜会把他的意愿放在季初晗的前面,就像宋瑜放着季初晗不管选择帮他补习一样,他琢磨不透,但次次受宠,次次惊喜不安。   吃过饭后,季名堂开着车来巷子口接他们,一下车季初晗就扑了过去,“爸,我不想去天安门,去了多少回了一点也不好玩。”   “听话,核心。”季名堂揉了揉季初晗的脑袋,“你去过别人还没去过呢,不能这么自私啊。”   “我不管!他去没去过关我屁事啊!”   唐珵脸上没什么表情也不觉得尴尬,默默跟在宋瑜走,反正宋瑜张口的事他自己不改变主意,谁也拿他没办法。   果然见宋瑜皱起了眉头,“季初晗,再说脏话小心我抽你。”   当着人父母的面宋瑜的话不中听,季名堂也不护着,应和道,“听到了没有,再说脏话哥哥揍你我可不拦着。”   季初晗回头白了一眼唐珵上了车,知道兄弟俩不和宋瑜坐到了中间,伸手拍了拍季初晗的脑袋,“听话我就把星矢手办送你。”   “真的吗?!谢谢哥!!”   季名堂一听连忙阻止道,“宋瑜你别惯着他啊,你那手办一套上万了都,他才多大要这么贵的东西干嘛?”   宋瑜闻不惯车里的汽油味和皮革味,打开车窗通了通风,“没事,几个小玩意儿,他拿着玩吧。”   秦淑容在一旁笑道,“宋瑜以后要是有了小孩,估计和你一样能把小孩宠上天了。”   季名堂笑了笑,他是打心底里的喜欢宋瑜,经常调侃宋怀晟什么也不操心,怎么就能教出这么好的孩子。   他回头冲宋瑜挤了挤眼,“我们宋瑜才不会,有分寸着呢是吧?”   宋瑜笑着点了点头,“嗯。”   唐珵坐在一边不说话,大多数的时间都是在看窗外的风景,但都没看在眼里,宋瑜跟他们更像是一家人,自己反而倒像隔壁蹭车的邻居,好笑的是车上面还坐着自己的亲妈呢。   唐珵靠着车座闭上了眼睛,反正尴尬,还不如装睡呢。   没想到装着装着还真睡着了,不知道睡了多久,迷迷糊糊听见宋瑜小声道,“醒醒吧,你的天安门到了。”   声音很小但他听得很真切,睁开眼睛才发现,这话是宋瑜靠在他耳边说的,他总是无心之举就让唐珵坐立难安。   下了车,吹过身上的风都带着些清凉,唐珵发自内心地觉得乌云遮日真是夏日最好的天气。   看着和书本插图里一模一样的地方,唐珵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说起来有些中二,唐珵看着毛主席的画像,从没像现在这样有过爱国心。   这一次,是真的来北京了。   “唐珵,看我。”   唐珵刚一回头就听见“咔嚓”一声。   面前的少年举着手机,歪着头冲他笑了笑,“帮你和天安门合个影。” 第29章 七百始不止你这一个gay   林阮舟送唐珵的见面礼是一本外国的原著小说叫《Brideshead Revisited》,说这书是让阮春晓在国外带回来的,原本打算送给宋瑜,自己看了有意思就留下来了,虽然说是旧书但这一本已经封版了,送给唐珵不算太失礼。   唐珵当然知道这种国内没有出版的书买回来有多麻烦,说什么也不肯收。   林阮舟把手塞到他的手里,“我送你的你就拿着,被人知道我连礼物都送不出去多丢人。”   唐珵看着手里的书,送给他实在浪费,他连高中阅读都要翻烂了字典才能读懂个大概,何况这种晦涩难解的名著,想了想还是难为情地说道,“我英语不太好...”   林阮舟正准备关窗户开会儿空调,回头看着唐珵笑了笑,“你有现成的英语老师担心什么,在宋瑜手里就没有教不会的学生。”   “那我就收下了,谢谢小舟哥。”   和宋瑜满屋子的书不一样,林阮舟虽然爱书但入眼的地方一本书都没有,墙上贴着很多画报,风格大多是包豪斯的色块线条风,色彩冲击感强,和林阮舟本人给人的观感大相径庭。   他坐在空调的出风口下,抱着一大杯酸梅汤,穿了件不过膝的宽松短裤,两条修长的腿搭在椅背上慢慢地晃悠着,裤子就跟着滑落到大腿根部。   唐珵没有刻意回避,喜欢男人是不假,但他可能属于先天冷淡那一型的同性恋,也可能是年少的事有了心理阴影,对男人的身体说不上毫无兴趣,但不至于热切到一双腿就能想入非非。   反倒是林阮舟片刻以后察觉不妥,调整了坐姿。   “你哥在家忙什么呢?”   林阮舟今天本来趁着林新荣不在家请他们来吃饭,临走季初晗缠着宋瑜陪他打游戏,宋瑜脱不了身就让他先来了。   唐珵不好意思照实说,只能信口胡诌道,“好像是学校的事,忙完就来了。”   宋瑜多会儿能来他也摸不准,临走的时候季初晗坐在地上拽着宋瑜的不让走,哭天喊地地吵得人心烦,秦淑容拿什么哄都不管用,唐珵眼见宋瑜的神情变得严肃,季初晗都没有一点退缩的意思。   唐珵就站在一旁默不作声,那场景有些眼熟,四五岁住在宋瑜家的时候他也是这么缠人,自己想要的东西一旦有人不应允就坐在地上撒泼打滚,比季初晗好不到哪里去,甚至更惹人厌。   区别在于宋瑜不喜欢他,他哭得再大声宋瑜都当作没听到,唐珵也不在意,反正他也不是哭给宋瑜听的,他是哭给方平姑姑听的。   只要听到他被惹哭了,方平不管三七二十一都会把宋瑜骂一顿,也不管宋瑜是不是有正事都要求把他带上。   他要是方平亲生的,那无非就是家里有了个不讲理的老二,说出去还沾点可爱。   可他不是方平的孩子,那个行径深究起来要被人骂没家教的。   一路上宋瑜都不会理他,凭他怎么讨好地在身后哥哥长哥哥短,宋瑜都把他当空气。   唐珵有时候挺羡慕那时候的自己,分明知道不讨喜,还能处处笑脸相迎。   好不容易做了回旁观者,唐珵隔岸观火想看看宋瑜怎么发作,结果宋瑜伸手把季初晗拉了起来,温声道,“你多大了还来这招?去洗干净脸,我陪你打两把游戏。”   唐珵心里暗道了一句没意思,悻悻地收回了看热闹的心思。   转念一想也不稀奇,十一二岁虽然不算大但也到了能收敛情绪的年纪了,宋瑜的脾气家里大大小小都知道,可季初晗还和小时候一样的做派行事,可见不是他不看眼色行事,是宋瑜从小惯到大的。   等宋瑜的间隙,林妹妹已经张罗着要在院子里搭烧烤架子,唐珵没搭过只能帮着他搬搬木炭。   “待会儿我去超市买食材,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唐珵正慢条斯理地拿着湿纸巾擦蹭在衣服上的木炭灰,抬头缓缓道,“我不挑食,都可以。”   “要不要喝点啤酒?”   “不喝了。”   搭好烧烤架,林阮舟才回头看了唐珵一眼,唐珵自己可能都察觉不出来的一个习惯,和人说话的时候神情总是刻意温顺,林阮舟见他的第一眼也觉得这小孩性情驯良。   但唐珵坐在那里不说话的时候,看起来寡淡无味,兴致缺缺,好像只是陪着人来热闹一顿,与人与景都不相融,假装和谐。   “上次回去挨骂了?”   算不上挨骂,秦淑容甚至不用张口,凭着眼神都能叫唐珵难受几天,“嗯。”   “你哥也就在你们跟前装个正经人,他管不着你,你是我请来的客人。”林阮舟低头开始写购物清单,写了一半抬头道,“几瓶啤酒不碍事,反正林老师不在,喝多了你就住在这里。”   唐珵点头,应了一声,“好。”   宋瑜来的时候,林阮舟已经等得耐不住性子自己去了超市。   宋瑜推门进来就看见唐珵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垂着头不知道想什么,他敲了敲门,“妹儿呢?”   唐珵回过神,站起来应道,“去超市了。”   宋瑜看见唐珵的脸上微微泛着红蔓延到脖颈,他在院子里不知道待了多久晒红的痕迹久散不去,宋瑜皱着眉头道,“你怎么在院子里待着?不热吗?”   林阮舟虽说没防着他,但主人不在家自己待在屋子里觉得不合适,他没说话摇了摇头。   宋瑜没那么多顾及,推开客厅的门喊了唐珵一声,“进屋。”   唐珵跟在宋瑜身后,宋瑜抬头看见客厅的空调才十几度,拿起遥控器调到了二十六度,“傻不傻,就这么在大太阳底下坐着?”   宋瑜熟稔地从茶几底下拿出来两个纸杯,倒上凉白开递给唐珵,“喝完,别中暑了。”   宋瑜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不至于晒伤,顶多明早起来和脖子有点色差,唐珵被盯得有些不自在,宋瑜压低声音说话的时候又是难得的温柔,原本就不正常的脸色更加绯红。   离得近些就能闻到宋瑜身上的香味,之前以为是他喷得香水,后来才知道宋瑜不喜欢新买的衣柜里的木材味在里面放了几颗香丸,衣服染上香闻起来刚刚好。   唐珵怕宋瑜惯坏了他的鼻子,以后可能很难和一群不讲究的人住在一个宿舍里。   “有时候你也要和弟弟学着点,核心虽然想法简单但起码能叫自己不吃亏。”   唐珵的眼神慢慢变得冷淡,侧头看了一眼宋瑜,他现在越来越不喜欢从宋瑜口里听到核心这两个字,听一次心里就暗暗计较一次。   况且他和季初晗学不来,季初晗不吃亏是因为三代人宠着这么一个,没有亏可吃。   唐珵要是敢学他,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得滚回小县城了。   等太阳落了,宋瑜才去院子里撑开桌子,烧染木炭,怕唐珵饿了先烤了些现成洗好的蔬菜,预计林阮舟差不多要回来了,宋瑜才嘱咐唐珵去巷子口接一下他。   巷子里的灯经年失修,原先只坏了一个,现在有两三个都已经不亮了,唐珵借着月光和门户的灯笼才能勉强看清脚下的路。   七百始的文化人不少,其中一批人早些年就走了仕途,捞到点油水说搬走就搬走了。   还有一批做教育行业的平日里都挺受尊重的,可惜没权没钱,落了个老师的名头只是听起来体面,年纪大了以后一退休就门庭冷落了。   宋怀晟面上是在教育局做科室主任的,但教研科不管钱不管人到手的实权也有限。   所以市政的人也再没管过这里的路灯。   唐珵这年纪想不了太深,事后宋瑜怕这事影响他的价值观,告诉他,前途和名利能用钱堆出来,可多少人拿钱都买不到尊重。   忽然听到有人低语的声音唐珵放慢了脚步,第一个巷子口没有路灯是最黑的路段,但隐隐约约能看见拐角处有人影。   另一道声音出来的时候唐珵停住脚步,是林阮舟。   “跑到这儿来堵我,你是嫌我活得太长?”   不知道和什么人起了争执,林阮舟的语气是唐珵从来没听过的生硬,他准备上前的时候那人才出声道,“我不来这儿下辈子也见不着你,我打听你爸不在才来的,我能害你?”   说话的人是个男的,平常不过的对话在夜色下偏偏能听出点暧昧。   “上一回我说分手的话你没放在心上?”   唐城愣在原地,林阮舟的语调绵软不带感情的时候听着却很有分量感,“找个人好好谈一段吧,我又不是良人,你缠着我也走不到头。”   “你让我找谁?”   唐珵听到拉扯衣服的窸窣声,一面担心林阮舟吃亏,一面又震惊所见所闻,踟蹰下不知道该不该上前,林阮舟冷淡的声音传了过来,“你爱找谁找谁,反正我没空。”   “你不怕我把你和我的事告诉你爸吗?”   林阮舟嗤笑了一声,唐珵头一听他能笑得这样轻浮,“你去吧,按林老师对耶稣的虔诚咱俩行的是可耻的事,犯的是必死的罪,别说你和我了,你爸妈下半辈子都别想抬得起头,你要有这胆量后半辈子搭你身上也不亏,怎么样?”   “你...”   唐珵还没缓过神的时候,林阮舟朝他慢慢走了过来,等唐珵看清他的时候人已经走到了面前,林阮舟看着他的神情扬了扬唇角,“不帮我接东西?”   唐珵没说话,皱着眉头从林阮舟手里结果袋子,回头看了眼林阮舟衣服的领口被拉扯得有些变形,身后的男人还不死心跟了过来,唐珵把林阮舟护在身后,看着面前的男人比他高出一个头唐珵微微抬头,温声道,“往后退三步,再跟过来我也要动手了。”   那人原先也没胆子跟到门口,听到唐珵的话也怕惹出动静,只能不甘心道,“小舟,咱们改天见一面好好谈谈。”   不等林阮舟说话,唐珵开口道,“没什么必要,都被甩了还谈什么谈,我哥衣服被你扯坏了你记得赔他一件。”   林阮舟低头笑了声,添油加醋了一句,“三千块,我把卡号给你发过去。”   说完就拉着唐珵往家走,男人被惹急了喊道,“林阮舟,看来你们七百始不止你这一个gay啊!”   唐珵僵住,他没想着藏着掖着但更没想过要人尽皆知,林阮舟一手搭在唐珵肩上安抚他,回头轻声道,“但你们家就你这么一个,应该挺光宗耀祖的。”   回去的路上林阮舟一句话都没说,唐珵知道林妹妹是要体面的人,和人撕破脸他不擅长。   快到门口的时候,他才开口,“我那会儿胡说的。”   “嗯?”   “同性恋没错,不该用来讽刺。” 第30章 掺杂了情爱那可真的该死了   刚刚的事情两人心照不宣地闭口不谈,林阮舟没有因为自己的私事被撞破而难堪,也没有追究唐珵为什么对这种事见怪不怪,一切如常。   唐珵不像林阮舟能坐得那样安稳,刚才发生的事他还没有回过神,但一冷静下来细想替林阮舟冒冷汗,也不知道那个人在巷子里喊的那一句话有没有被什么邻居听到。   夜色渐浓,林阮舟的邻居家种了一棵苹果树,听说蝉鸣声能持续大半夜,唐珵听了这么一会儿就已经觉得心烦。   宋瑜的体质招蚊子,没一会儿功夫胳膊上就被叮了几个包,林阮舟翻箱倒柜找出来一瓶风油精给他,“你进去坐着吧,剩下的我来烤。”   宋瑜原本担心交给他们今晚别想吃上东西,但秦淑容留了晚饭在冰箱里,有了能填肚子的东西宋瑜就随他们闹去了,自己找了个防晒遮住胳膊乐得在一旁清闲。   唐珵陪着林阮舟烟熏火燎了半个小时,才勉强烤出来一个“外焦里嫩”的羊腿。   他不自觉回头看宋瑜,宋瑜正皱着眉头往腿上涂风油精,那味道连木炭的烟火气都遮不住。   宋瑜今晚话很少心思也不在这里,他到底在想什么唐珵不在意,就是难得能看见宋瑜装着一肚子心事的样子,从前以为高深难测没想到一眼就能看穿。   “羊腿好了,看着不错叫你哥先试一下。”   唐珵看着手里黑乎乎的一盘东西,宋瑜在吃喝上挑剔得要死,他连隔夜的饭都不吃能吃这烤糊的羊腿?   他不好意思拂了林妹妹的面子,正打算自己先尝尝的时候,被宋瑜叫住,“端过来我尝尝。”   唐珵端过去,犹豫道,“第一个没经验,要不等下一个吧?”   宋瑜抬头看见唐珵额头上沁了一层汗,正是三伏天太阳落了也不见有多凉爽,何况唐珵在烤炉边站了那么久,宋瑜抽了一张纸递给唐珵,动作自然,唐珵没反应过来做什么已经顺手接了过去。   “擦擦汗,离烤架远点,小心木炭的火花溅到脸上。”   唐珵现在仍对宋瑜这种看似随意实则亲昵的举动没法免疫。   说完宋瑜已经开始尝羊腿,看了片刻都不知道从哪里下嘴,好不容易找了个地方咬了一口,唐珵就看见宋瑜咬开的羊肉里面还泛着血丝,林阮舟技术不到位,炭火太大外面焦了里面却没熟。   就算这样宋瑜还能慢条斯理地抽了一张纸,把嘴里夹生的羊肉用纸包住,叹了一口气,“这玩意儿还是让他自己吃吧。”   宋瑜皱着眉头嫌弃的样子太生动,唐珵忍不住扬了扬唇角。   林妹妹忙活半个小时好不容易出了件成品还不能吃,泄了气乖乖地坐到一旁等着宋瑜烤,唐珵看着宋瑜胳膊和腿上的包没一会儿就红肿了起来,他忍着不能伸手挠还要收拾他们折腾下来的烂摊子,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竟然有些不舒服。   宋瑜晚上吃东西一向有节制,好不容易烤好了也就只吃了两块牛肉就搁下了筷子。   林阮舟看他今晚也没怎么吃东西,知道这些烧烤的玩意儿不合他的胃口,问道,“要不我还是去胡同口给你买碗炸酱面吧?”   宋瑜摇了摇头,“不用,你们赶紧吃,赶在睡觉前消化不了等着失眠吧。”   林阮舟想起了什么随口问道,“保研的资料还没交吗?”   “交了,不然我能清闲地放了暑假?”   林阮舟停了手上的动作,疑惑道,“资料都交了学校还能有什么事?那你下午忙什么呢?”   唐珵撕羊腿的动作顿住,心里暗道不好赶紧看了眼宋瑜,想给他使个眼色提醒一下,结果宋瑜根本没看他漫不经心地应道,“能干嘛,核心缠着不让我走,陪他玩了会儿。”   林阮舟眯着眼看向唐珵,他心虚地低下了头,谁能想到宋瑜这人迟到了都不说编一个体面点的理由,唐珵听见林妹妹冷哼一声道,“宋瑜,你算是有了个好弟弟了。”   “嗯?”宋瑜抬头看了两人一眼猜出了怎么回事,白了一眼林阮舟,“少阴阳怪气的。”   然后转眸看向唐珵,“下次在妹儿这里不用替我打掩护,你问问他放了我多少回鸽子,他请我来吃饭我能来已经算是好脾气了。”   林阮舟本来就理亏嘴皮子也没有宋瑜利索,争了几句没有争过。   唐珵想起上次宋瑜同学聚会的饭局上也没有提林妹妹会来,看来是习惯了林妹妹随心情赴约的毛病。   吃过饭后,林阮舟才想起来买了几罐啤酒赶忙从袋子里拿出来,递给宋瑜两罐又顺手给了唐珵两罐,唐珵刚准备接就被宋瑜截胡了,“他不喝。”   唐珵悻悻地收回手,林阮舟开了一罐啤酒放到他跟前,“小酌怡情,两罐啤酒怕什么?”   宋瑜没有说话,但他坐在那里抿着唇就那么冷淡地瞟人一眼,林阮舟的话就越说越没底气,“那总不能我们两个喝让唐珵看着吧?”   宋瑜不吃他这套,“我不喝,你也别喝了。”   林阮舟顿了顿把唐珵面前开罐的啤酒拿走,拍了拍他的肩,“听你哥的,未成年人喝什么酒啊。”   唐珵不解地看向林妹妹,说好的宋瑜管不着他呢?   到了深夜气温降了点还起了风,三个人在院子里坐了会儿,宋瑜在家不沾酒没有陪着林妹妹喝,他一个人喝也没什么意思,喝了两罐就把酒收了。   风吹得上了酒劲虽然不至于醉了,但宋瑜看他眼神已经有些飘散,坐在那里不言语,伸手推了推林阮舟,“妹儿,困了就上楼去睡。”   “不困。”林阮舟清醒了两分,回头看了看唐珵,“你们今天晚上在这儿住吧?”   听见林阮舟的话,他下意识地看向宋瑜。   宋瑜一般不在别人家留宿,又担心把唐珵留在这里两个人趁着他不在偷偷地喝酒,想了会儿唐珵毕竟不是亲生的弟弟,在自己眼皮底下看着点也算尽了责,手伸得太长不好。   “我回家住。”宋瑜看了眼他,“你呢?”   唐珵原本就打算陪林妹妹住一晚,他怕那个男人鬼迷心窍大半夜的来敲门,林妹妹一个人在家太危险。   但唐珵抬头的时候竟然发现宋瑜看他的眼神有一些殷切,这眼神太熟悉了,小时候宋瑜给巷子里邻居家小孩分糖果的时候唐珵就盼着能有自己的份,等宋瑜真的给他了又盼着能多一颗,就算自己在宋瑜心里比不上一个襁褓里的弟弟,那他和邻居家的孩子总还是亲疏有别的吧?   越殷切反而越得不到。   可在唐珵心里,好东西只能和宋瑜分享,他永远是无二的选择。   “我...在这里住吧,行吗?”   宋瑜的眼神黯淡了一瞬,转而点了点头,“洗了澡早点睡,今天太晚了院子里的东西等睡醒了再收拾。”   他就这么一个转瞬即逝失望的眼神,就看得唐珵心里一紧,有了抛下林阮舟跟他回去的想法。   太没出息了...   宋瑜轻轻在林妹妹面前的桌子上屈指敲了两下,“来楼上给我找本书。”   林阮舟懒懒地靠在椅子上,眼皮轻阖着,“什么书非得今天找,明天我给你送过去。”   “现在找,快点。”   林阮舟睁眼看宋瑜神情严肃,眼神也坚定,没敢再拒绝起身应道,“行。”   上了楼,林阮舟打开书房的门,如果唐珵在一定会被这满屋子的书架惊到,这里大多都是阮春晓的书,出版的没有出版的一列列整整齐齐地按照年限摆放好。   “哪本书?”   “我记得阮阿姨写过一本《过失录》。”   林阮舟皱起眉头回头看宋瑜,“那本我妈没有在国内出版过,你什么时候看的?”   “去年她托我翻译过一个篇章,是传给国外出版社选题用的。”   《过失录》是十二个章节故事凑成的一本书,政治尺度和人伦尺度太大在国内一直没办法过审,所以这本书到现在都没有中文的出版物,连阮春晓手里的都只是在记事本里写的手稿。   “找它干什么?我妈又找你翻译了?”   “没有。”宋瑜靠在门框上看林阮舟在书架上一层层地找,沉声道,“就是想起了里面写的一句话记不全了,我再看一眼。”   林阮舟从顶层的书盒里找到了记事本,递给宋瑜,“你这强迫症什么时候能治好?”   宋瑜没理他,翻了几页又递给了他,指了指上面的一段文字,“你念给我听听。”   林阮舟接过去,看过以后脸色慢慢变得难看,他看了宋瑜一眼把记事本合上,“宋瑜,咱们两个多少年的朋友了,说话还用这么拐弯抹角?”   “阮阿姨说的有道理吗?”   林阮舟其实早就看过《过失录》,就是看到这句话打住,再没往下看。   “我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人能够违背自然法则而去交欢,假如说是抱着猎奇的想法去尝鲜,我还尚能理解成这是人性的罪恶之处,毕竟追溯到最初艾滋病的传播已经有传闻是人兽交配,我也不想试图去理解这类群体的行为逻辑,但要是其中掺杂了情爱那可真的该死了,这和爱上一只黑猩猩爱上一条狗有什么区别呢?”   “没道理。”林阮舟抬头看着宋瑜,冷笑了一声,“不仅没道理,我甚至觉得这是文字流氓。是人就有偏见,我要是作家我就在书里面把香菜写成毒药,你吃了它你是不是也该死呢?”   “林阮舟!”宋瑜猛地把书房的门关掉,愠怒道,“这种离经叛道的事情是你嘴上赢了就能没事的吗?以后一万个人去指责你,你也跟他们去争去辩,有用吗?我问你有用吗?!”   “我为什么要争辩?”林阮舟自嘲地笑了一声,“我怎么就离经叛道了,我犯什么法了?宋瑜,你要有本事一辈子都别做出格的事,不然轮不到你来教育我。”   宋瑜看了他一眼,情绪冷静下来才发现自己不知道是气得手抖还是替林阮舟害怕得手抖,随手拿了一本书打开了门,头也没回,“再管你我就是有病。”   熄了木炭的火院子里只能听见隔壁树上的蝉鸣声,一声大过一声,唐珵依稀能听到楼上的争吵声,从来没有想过宋瑜这样的人会发这么大的脾气。   宋瑜拿着书下了楼,看见唐珵还听话地坐在院子里,他收敛了情绪语气还是有些生硬,“别跟着玩野了,明早六点回家背单词。”   唐珵点了点头,看着宋瑜出了门,转身上楼去找林阮舟,见他正盯着手里的记事本愣神。   “你们吵架了?”   林阮舟看向唐珵把手里的本子合上,缓缓扯了一个笑,“没事,你哥估计听到什么了,问了我两句。”   唐珵的心脏猛地漏掉一拍,肉眼虽然看不出慌乱但心里没来由的一阵不安,自己反而比当事人还要紧张,沉默了一会儿才问道,“小舟哥,那男的还会来找你吗?”   林阮舟愣了一下然后笑道,“不知道,反正这个不来找我,也总会有别人来找。”   林阮舟的语气太随意,看上去也没有一点担忧,唐珵相信就算那个人不是在巷子口堵他而是直接找到家门口,他心里都未必会有一丝波澜。   可大城市和小城市的人性一般无二,七百始的街坊邻里素质虽然不低,但总有些根深蒂固的旧念没法撼动,何况林妹妹是清华在读的天之骄子,不知道多少人眼红呢。   唐珵是被人指指点点长大的知道其中的滋味,但他在烂泥里顾不上羞耻,林妹妹不一样,林新荣有多好面子,阮春晓的名声有多大,他是同性恋被发现的后果就有多严重。   “你不怕吗?”   “怕什么?”   唐珵抬头,“你不怕被人发现吗?”   林阮舟靠在门上,一点也不在乎地轻笑道,“我又不动心,怎么会怕被发现呢?”   林阮舟大概要比他还知道被发现的后果,只是他不在意,也可能曾经害怕过而后又体验到了放纵的快乐就把害怕抛到脑后了。   也可能根本就不害怕,什么上帝圣经什么人伦纲常,就连林新荣在林妹妹眼里可能都不及鸿毛轻重。   但唐珵就是想不明白林阮舟说的话,害不害怕与动不动心有什么关系。 第31章 走哪条路都是歧路   宋瑜这两天心情很不好。   看上去还是老样子,吃喝拉撒一样不误,但唐珵看得出来他在和自己较劲,路过他卧室的时候宋瑜绝大多数的时间都闷着头看书,可能那书里有同性恋的救赎之道。   他想不通同性恋的存在很正常,因为连唐珵都常常想不明白同性恋在中国的比例这么少,怎么就轮到自己了。   很奇怪,对于同性恋这个词唐珵始终保持得像个局外人,也许他和林妹妹不同,林妹妹心向光明觉得同性恋没有过错,但他打心底里觉得是一种罪孽,永远无法自我宽恕,永远无法被人救赎的罪孽。   好在他这个人天生负罪感不强,心理压力比庸常的自我检讨者要少得多。   反正心不正,走哪条路都是歧路。   宋瑜情绪不高的这几天虽然依旧温和礼貌,但是全家上下大气都不敢出,就连林新荣这样不识眼色的来了也识相地坐两分钟就走。   他其实是个很善谈的人,因为宋怀晟职业的特殊家里常来常往的人非常多,他从小耳濡目染说话很是周到,但不圆滑。   顾人脸面但不看人脸色。   多少人学着书本子上照猫画虎都不一定能教出这种性格。   所以他的心情被一眼看穿不在于他有没有表现出来,而是一开始风吹草动就已经入了人眼。   其实头一次见他唐珵就发现,宋瑜这人的情绪渲染力得天独厚。   唐珵没敢去招惹他,宋瑜什么脾气他小时候就见识过,在他跟前现眼不如躲在卧室翻译《小王子》。   隔山不一定能打到牛身上,但一定打在了唐珵身上,和宋瑜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每一面都很忐忑,不由地预想宋瑜要知道他也是个同性恋是什么心情,估计会后悔同意他住在这里,甚至还会觉得是他带坏了林妹妹。   同性恋这玩意儿又不会传染,没准七百始一开始就是个gay窝也不一定。   他躲得有多辛苦,季初晗往枪口上撞得就有多使劲。   宋瑜房间里稀奇古怪的东西不少,就他床头放的那把宝塔剑没有小男孩看了不动心的,唐珵第一回见都想上去摸一摸但宋瑜很少让他们碰,剑虽然没开过刃但磕到碰到都容易伤着人。   趁着宋瑜下楼上厕所的功夫,季初晗悄悄跑到他卧室去偷玩宝塔剑,宋瑜拿它是个摆件放着看平时很少犯中二病把它拔出来,所以季初晗拔的时候剑刃和剑鞘的阻力太大,他一使劲没抓住剑就飞出去了,直接砸碎了宋瑜装手办的玻璃柜。   听到动静唐珵以为宋瑜摔碎了什么东西,过去看的时候才发现是季初晗闯了祸,明知不可为而硬为之,唐珵敬他是个汉子。   “怎么了,什么打碎了?”   宋瑜的声音从楼下传来,听到宋瑜上楼的脚步声,人还没来季初晗就吓得站在原地不敢动。   事虽然不关己,但不看热闹不可能,唐珵还没来得及露出小人得志的笑脸宋瑜就已经上来了。   玻璃柜里的手办七歪八扭地倒着,一面玻璃被砸碎地上全是碎片,就连那没开刃的剑都摔蹭出了划痕,唐珵知道季初晗要倒霉原本应该窃喜,但心里更害怕看宋瑜发火的样子。   宋瑜盯着屋子里的一片狼藉,他性子算不上多温润可也很少发脾气,就算是这样也没有破口大骂甚至看不出一点愠色,指了指屋子,“把这儿收拾干净,今天就滚回你家去,让你爸来接你。”   明知道这会儿撒泼打滚没用,季初晗也想不出别的办法只能嘴硬着小声道,“我又不是故意的,我就不回去...”   宋瑜原本已经压住了火准备走,听到这话立在原地缓缓转头,“你说了算?我让你滚你留在这儿试试。”   “我不...”   秦淑容听到楼上的动静赶紧上来看,原本季初晗看到宋瑜动气已经放了软话,一见秦淑容来了自觉有了靠山,破着嗓子又哭又闹指着宋瑜骂道,“你欺负我你是王八蛋!我就不滚,要滚你滚!”   唐珵不可思议地看了一眼这个二百五,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宋瑜随手拿起柜子上的书朝季初晗砸了过去,整整一摞书一本不差地全砸在了季初晗身上,“你再说一遍。”   季初晗被打懵了愣在原地几秒赶紧躲在秦淑容身后,抹着眼泪还要嘴硬,“等我爸来了让他打死你!”   “宋瑜!”秦淑容赶紧拦住准备上前的宋瑜,“你好好和他说,不能动手啊宋瑜。”   眼见秦淑容一个人拦不住,唐珵心里骂了季初晗才从身后赶紧拉住了宋瑜的胳膊,在宋瑜的成长环境里从小到大都没怎么听到过脏话,在别人张口卧槽闭口他妈的的时候,宋瑜其实只要不骂到自己身上皱个眉头也就忍了。   但季初晗这个年龄学好很难学坏容易,有些骂人的话耳濡目染,可能像口头禅一样无意识地蹦了出来,恰恰好踩在了宋瑜的雷区里。   再一个,唐珵看得出来宋瑜有点伤心,他拿季初晗当亲弟弟从小疼到大,好玩的好吃的只要季初晗喜欢他也不吝啬,秦淑容张口让他教季初晗英语,原本应付两下就行但从幼儿园起宋瑜就没间断过,亲生的哥哥都不一定有这样的情义。   等秦淑容把季初晗带到楼下,唐珵回头看的时候一屋子狼狈,他以为按宋瑜的脾气今天和季初晗罢休不了,但刚刚他根本没有使劲拉宋瑜他也没再上前,估计也不是存心想要动手。   “哥,去我卧室待会儿吧...”   宋瑜砸书的时候的确下手太重了,季初晗的额头没一会儿就已经红肿起来,季名堂来的时候秦淑容正拿着冰块给他冷敷消肿,“小孩子们吵个架,多大点事你还跑一趟。”   季初晗扑到季名堂怀里开始哭,原先还有做戏的成分,没想到越哭越委屈眼泪把季名堂的衣服都打湿了,看出来季初晗不是装的季名堂心疼得更厉害,皱着眉头已经明显不悦,“你给方平姐打个电话,我们不好说让她自己管。”   “你小声点。”秦淑容怕宋瑜听到把客厅的门关上,“这事本来就是核心的错,打碎别人的东西不道歉还骂人,你好意思给姐说是宋瑜的问题?”   “淑容,天大的错也不能动手打人是不是?别说他不是核心的亲哥没资格动手,就是亲哥也没有这样的,我得去找他说说。”   “你别去...”   季名堂心里面气不过准备找宋瑜理论,打开门的时候看见宋瑜已经站在楼梯上。   他没说话,刚才季名堂的话他听见了多少也不知道,只是看了楼下的三人一眼就转头上楼了。   宋瑜也说不上自己是什么心情,懒得陈列这些年他对他们家的种种,当初季名堂把季初晗塞到他跟前,说北京的学生从小就紧抓英语,他们信不过家教老师好话说尽了要宋瑜帮着辅导,打着感情牌说核心就像他亲弟弟一样。   从季初晗上学开始几乎每周宋瑜都在给他上课,方平一开始其实提醒过他,她一直不建议这样频繁不断地教季初晗,怕中间一断就会落埋冤。   如果不是因为唐珵明年要高考,这个暑假的课也不会突然断了,方平点过他让他记得叫季名堂一家来家里吃个饭,省得两家因为这点小事生嫌隙。   宋瑜当时没在意,他教与不教都在情理中,从来也没有因为选择不帮忙而赔礼道歉的。   季名堂这些天没来过这边,以前核心只要来这里上课他都会时不时带他们出去玩,但最近一次也没来,他没反应过来,现在想想应该是对宋瑜教唐珵有意见只是不说。   吃过晚饭,秦淑容把宋瑜悄悄地拉到院子里,给他手里塞了一千块钱,“我也不知道你哪些东西被摔坏了,不够你再问我要,你的柜子也好几年了我让季叔叔给你重新订一个,你别委屈。”   “不用秦阿姨。”宋瑜把钱还回去,看着秦淑容五味杂陈,“我都送核心多少手办了犯不上心疼这几个。”   “我知道你不心疼,核心你从小看大的我能不知道你舍不舍得?”秦淑容陪着笑脸,“他不懂事,你季叔叔又溺爱他,你看在秦阿姨的面子上别和他们计较。”   宋瑜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温声说道,“秦阿姨,现在中小学生的英语教材改革很快,我不一定能掌握最新的考试资讯,以后这种专业的事情建议你们还是找专业的机构去做,初晗的英语我暂时就不负责了。”   秦淑容愣了一阵片刻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想明白宋瑜轻易不改主意,叹了一口气,“宋瑜,这是你的自由,但阿姨还是想让你再考虑考虑,你们这些年亲兄弟一样...”   等秦淑容走了宋瑜还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唐珵隔着窗户看着宋瑜发呆,他大概觉得自己白活二十几年了,竟然现在才体会到人情有时比枷锁沉重可到用时又分外寡淡。   方平和宋怀晟回来的时候带了一些当地稀奇的特产打算让他们尝尝鲜,三原蓼花糖和水晶饼都是当地有名的甜品,虽然不对胃口唐珵还是跟着吃了两口。   原先他们打算分出来一半给季初晗带回去的,秦淑容想起前两天的闹剧有点心虚,开口婉拒了,“他前段时间才刚看了蛀牙不能吃甜的,留给珵珵和宋瑜吃吧。”   “宋瑜嘴刁吃上两口就不碰了,唐珵一个人也吃不完,你拿回去和老季吃。”   秦淑容不好再拒绝应下了,抬头看了看时间,“那我先走了,我先去看看核心爷爷奶奶,核心让他爸晚上来接他。”   眼见到了午饭时间方平赶紧叫住了她,“大中午的你折腾什么,吃了饭太阳落了再去也不迟。”   “我打电话说了这会儿过去给他们做饭,好几天没去看他们了,到时候又要背后说闲话了。”   季名堂和合伙人共同经营的律师事务所这几年风生水起,比起宋怀晟这种按月拿财政工资的有钱得多,秦淑容虽然不及方平的雷厉作风,但本人其实非常有能力,早些年刚来就考上了北京的公务员,在工商局任了一个闲职,这样的条件也算是难得的。   季名堂待她不用多说,但凡有一点不好也不会这些年每一笔进账不论大小都交给她,倒是她自己一直为自己是二婚抬不起头,现下唐珵来了北京她在公婆面前就觉得更低人一等了,所以比平常更殷勤一点。   方平把宋瑜从楼上叫下来,让他开车把秦淑容送过去。   “别让宋瑜送了外面太热了,我出去打个车就到了。”   宋瑜没有理会她的推辞,拿了车钥匙就往出走,“没事,我送你秦阿姨。”   方平看着秦淑容的背影叹了一口气,靠在沙发上神情不见一点喜色,“我昨晚又梦见淑容回唐建业那里去了,被打得就躲在墙角那儿一晚上喊她爸救她,我今天一见她我就伤心。”   宋怀晟安慰地拍了拍方平的肩膀,“别胡思乱想了,她现在好好的,家里又不缺钱...”   方平斜了他一眼,一夜没睡好有些头晕用手扶着额头,“铜钱银币不养人,为人母总有为人母的不如意...”   唐珵听出方平话里有话,方平没有抬头,另一只手指了指他,“你爸不是个好东西,你要学他你这辈子也完了。”   唐珵没有吭声,有时候也习惯别人对他厌屋及乌,恨是有延续的,不然秦淑容也不能这样不待见他。 第32章 静夜里的温柔乡   过了正午太阳不大的时候,方平带着宋瑜和唐珵去二楼摘槐花,北京的槐树很多,巷子里的槐树一到这个季节槐树枝就挂在二楼的天台上,落一地槐花。   方平干脆每年等它开得正茂盛的时候就来摘,留着做槐花包子,这东西虽然满地常见但北京城生活节奏太快,很少有人有心力摘它做吃的。   宋瑜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不大情愿地跟着上来了,方平看不惯他矫情的做派白了他一眼,“咱们胡同里一个你一个小舟,从小不是怕晒就是怕风,没一点男孩儿的样子,你看珵珵哪有你们那么多臭毛病?”   唐珵其实也不经晒,站在这里不到两分钟脸和脖子就开始泛红,只是不如宋瑜那么在乎脸蛋。   “你们个子高,摘上面的。”   见宋瑜已经开始动手,唐珵准备伸手的时候忽然看见宋瑜摘下来的槐花上有一只长腿蜘蛛,他手顿在那里浑身起鸡皮疙瘩。   唐珵打小就害怕这些东西,小时候唐建业喝多了把他赶到院子里睡,他就坐在台阶上靠着墙睡,半夜一只硬币大小的蜘蛛爬到了他脸上,然后一夜都没敢再睡,从那以后所有的昆虫别说碰,就是让他看一眼心脏都跟着颤一下。   “怎么了?”方平回头见唐珵没有行动询问道。   “没事。”唐珵额间出了一点汗咽了咽口水,怕方平觉得他矫情硬着头皮伸手,可惜心理的暗示大不过生理上的本能,快碰到的时候唐珵猛地缩回了手。   不等他想好怎么说,站在身旁的宋瑜温声道,“你别动手了帮我端着篮子,一个手摘不方便。”   唐珵从宋瑜手里接过篮子,拧着眉看宋瑜探手摘下槐花,其实昆虫带来的冲击感视觉不比触觉差多少,唐珵的手不自觉捏紧,抬头却看见宋瑜细心把槐花上的虫子甩掉再扔进来。   动作一气呵成,神情冷淡,优雅得溺人。   唐珵看着宋瑜重复着这一个动作,愣神在想,假如宋瑜是他亲哥,按宋瑜爱护弟弟的心,就算是那一晚两个人被一起赶到院子里睡觉,宋瑜也一定能护着他能让他一夜都睡得安稳。   “昨天我和你秦阿姨通电话的时候核心在旁边,说是想你了想要来找你玩,但他不敢。”   听见方平的话宋瑜没有应声,片刻后才沉声道,“我能吃了他?”   方平厉色道,“你还说,二十多的人了也念了这么多年书,谁让你动手打人的?他再不济还有爹妈管教呢,你以为是寄存到你家的孤儿?”   这话一说完,唐珵端着篮子的手僵住,由不得他,方平的一句孤儿让人不得不多想。   不过一瞬他就恢复了神色,沉默得像一个透明人。   见过宋瑜发脾气的时候,反而觉得其实他年岁越长越收敛,就像现在分明心里被拱了两分的火,语气却仍旧和缓,“我的错,你让核心放心,以后我不管他了。”   没听出半点说气话的意思,方平知道宋瑜的话是作数的,叹着气摇了摇头,“你这性格随谁了?疼的时候是真疼,伤了心说撂下手就撂下了。”   宋瑜知道方平过了这么多天才来找他说这件事是什么意思,应道,“过两天,我提东西去看季叔叔。”   方平太知道这件事宋瑜委屈,但两家人不至于这点小事伤了感情,只能小辈去给长辈台阶下,不能反过来让季名堂认错,所以最后还得劝宋瑜低头。   “不用。”   方平原本是打算让宋瑜上门缓和一下关系,原本还想着怎么劝宋瑜,但宋瑜真的服软了方平心里却不舒服了,“你季叔叔这几年手里过的钱越来越多,也接触过不少高官,难免就开始肖想权利和地位。早些年两家互相帮衬他还能屈尊,这几年尤其下不了面子,你动手打他儿子他心里能乐意?”   “不用上门,改天让你爸叫他出去吃个饭。以后不像从前那么亲近可以,但不能撕破脸皮。”   说到这里方平才想起什么,转头看向立在身边片刻没说话的唐珵,“珵珵,你抽时间也去你妈那里看看她。”   唐珵站在一旁,仍旧像一团空气一样不出声,认真地盯着宋瑜扔进来的槐花身上有没有虫子,怕一个不注意进来一只漏网之鱼。   有件不知道该不该庆幸的事,在北京他们想不起来他是有爹有妈的人,就像此刻说起秦淑容一家子的事,即便聊到不应为外人道的地方也没想过要避着他,甚至可能一时都没想起来唐珵和秦淑容一家千丝万缕血脉相连的关系。   但只要看见秦淑容有一点过得不如意,他们头一个想起来的就是他,就紧着要来提醒他以后要孝顺秦淑容,像是秦淑容一切的不如意都是因他而起,他生下来就欠着她一样。   “好。”   见他惜字如金方平蹙起了眉,十七八岁的小孩儿总是性格好的更讨人喜欢,唐珵话少心思重别人说话做事总要多顾及他两分,喜好厌憎全凭人猜,时间一长就算是方平也觉得吃力,“离开学还有一段时间,想去哪里玩让你哥带你出去,不要总窝在卧室里,一个年纪要有一个年纪的样子。”   听出方平话里藏了一两分的责怪,唐珵没敢再一字一字地蹦,扬起唇角听话地应道,“知道了,姑姑。”   唐珵心里面杂念太多,做了一晚上的题几乎全是错的,宋瑜进来看了一眼发现他阅读题的正确率只有百分之二十,伸手随意点了一道题,“送分题你也敢错?”   不等他找理由,宋瑜已经坐到了跟前,拿着卷子把错处一道一道地给他讲,一直到深夜两点才结束。   宋瑜睡觉一直很有规律,讲到一半的时候已经见他打呵欠,硬撑着给他讲完。   “明天准备一个本开始写错题分析,虽然是笨办法但是有效。”宋瑜看了眼时间才发现这么晚了,温声道,“以后到了十二点提醒我一声我就不讲了,你要注意到点就睡觉,一个英语而已不至于熬夜。”   宋瑜自己都困成什么样了,却还反过来叮嘱他。“好。”   宋瑜抻了抻腰起身准备去睡觉,临出门宋瑜想起什么回头叫了他一声,“唐珵。”   唐珵有些困,反应迟钝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嗯?”   “你不开心?”   唐珵顿在原地,宋瑜的问题在脑子里过了四五遍都给不出答案,有好些年没人这么问过他了,要是说实话,他应该就从来没有开心过,长大后唯一一次心情有波动,还是秦淑容说要接他来北京。   除此以外,再谈不出有什么令人开心的事了。   “没有。”   唐珵侧过头,生硬地回道。   “年纪不大心事倒是不少,过两天我带你去玩,别不开心了。”   夜晚太静,宋瑜不自觉地放低了声音,听起来像是在人的耳边低喃,好似静夜里的温柔乡,唐珵抬头不自觉盯着宋瑜看,他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在唐珵眼里都生着光。   宋瑜都已经走了,唐珵久久没有收回目光,忽地回神,被心里莫名而来的念头惊了一身汗。   去崇华中学借读的事情宋怀晟已经办好了所有的证明,就等着高三一开学安排唐珵进去,原先宋怀晟已经找了相熟的老师打算让唐珵去,但林新荣主动提起了让他去自己班里,方平不好回绝就应下了。   其实进哪个班都无所谓,他不像宋瑜,他天生不愤世嫉俗也碰见过更没有师德的老师,什么都能忍一忍。   这事以后两家走动得勤了点,常常人还没进来就先听到了林新荣的声音,“宋主任,多久了也不找我打牌去?”   唐珵隔着门帘看见他身后还跟着林阮舟,自从和宋瑜吵架以后林妹妹就没来过,宋瑜也没去过,两个人较着劲又都好面子就这么冷战了一段时间。   林新荣进来以后,方平调侃道,“一到饭点就来了,闻着什么味儿来的?”   “我爸是闻着你们家炖排骨了,拉着我来蹭饭的。”话虽然是对着方平说的,人朝着唐珵走了过去,把手里的袋子递给他,“给你买的零食你放到卧室去,不给你哥。”   方平打心眼里喜欢林阮舟明媚大方的性格,总想着这个年纪的少年就都该是林阮舟这样的,谈笑有分寸,做事大方,所以心里面也愿意看见他和唐珵亲近,笑着调侃道,“哟,现在不和你宋瑜哥天下第一好了,换人了?”   “他是狗脾气,我不和他第一好。”   听出来两个人吵架了,方平也不掺合,只觉得面前两人站在一处养眼得很,“跟我聊聊,你们两个怎么玩到一块的?”   林阮舟笑着坐到方平跟前,揽住她的胳膊笑道,“我和唐珵是一见如故。”   “那我们唐珵好福气。”方平眉梢都挂着喜色,越看眼前的人越喜欢,侧头跟林新荣说道,“我就喜欢看他们小年轻们在一块玩,要是开心玩到半夜喝点酒都不是大事,什么孩子也不能教得中规中矩的,不讨喜。”   方平点了之前林阮舟喝酒挨打的事,林新荣立马开口反驳道,“谁不知道你们家规矩人情最多,说起别人家的你又不要中规中矩了。”   方平坐直了点,冷哼道,“亏你还是个老师呢,连我话里的意思都不理解?不让他们中规中矩是说不要守着一条规则到死不变通,让他们讲规矩是说做人的原则和底线是不能动的,怎么。我们家宋瑜为人处事你能给我挑出错来?”   “合着你就敢保证宋瑜一辈子能不犯错?那你们家宋瑜以后要小心做人了,被人抓着错了我看你脸往哪儿放。”   “你...”   眼见两个人要呛起来,林阮舟赶紧揶揄道,“方平阿姨我不服,我第一个要挑宋瑜的理,我坐这儿半天了也不见他人影,两个好邻居因为他都要打起来了他还在楼上睡着呢。”   被林阮舟一打断,两人刚刚剑拔弩张的气势弱了下来,方平笑道,“他这会儿在屋里看书呢,你们去闹他吧,让我和好邻居喝茶聊聊天。”   “好。”林阮舟应了一声,唐珵知道林阮舟上去是和宋瑜和好去了,有些话他听了不方便就没跟着上去。   上了二楼,林阮舟没有敲宋瑜的房门,转了个方向从酒柜里取了一瓶宋怀晟保存的白酒,才回头敲门道,“宋瑜,我带着酒来和你和好了,江湖规矩,你得给我这个面子。”   拿着宋瑜家的酒骗宋瑜和好,林阮舟脸不红心不跳,作案手法还很娴熟。   林阮舟没想到宋瑜还真的打开了门。   他冷着脸看林阮舟,林妹妹愿意下着面子来,全是因为从小到大就知道宋瑜是个绝不认错的主,他也不愿意和宋瑜一辈子就这么冷着不说话。   “开了门就当那天的事翻篇了。”   林阮舟以为宋瑜还要摆会儿谱的时候,没想到他点了点头,“嗯。”   知道宋瑜心里面还是不能接受他性取向不同常人,林阮舟一直没提那三个字,甚至站在宋瑜面前的时候真觉得自己是错的,又想和好心里又不服气。   堵着一口气,林阮舟把酒递给宋瑜,“下次吵架,我可不来找你了。”   说罢就准备下楼。   “妹儿。”宋瑜叫住林阮舟,思虑再三,缓缓道,“保护好自己,别让人发现了。”   作者有话说:   之后的更新频率会尽量增加的,感谢陪伴。 第33章 怎么就不能下泥潭呢?   一大早唐珵就听到巷子里的声音,对门难得的热闹起来了,持续了五分钟熙熙攘攘的声音才隐去,他翻了个身想再睡一会儿。   昨晚做了一场荒唐的梦,唐珵半夜四点惊醒就一直没合眼,在夜色里他甚至恍惚还能听到梦里沉重的呼吸声,声声撩人。   他出了一身的汗,身子下面也一塌糊涂,皱着眉头换下来衣服和内裤悄悄到了楼下的浴室,打开灯就看见镜子里的自己一脸春色潮红,唐珵僵住,梦里的场景每一幕都太清晰,不怪他做个春梦像真的经历了一场性事一样。   唐珵看着晾在阳台的睡衣出神,耳边慢慢传来梦里人的喘息声,一双手在他身上游走,一开始还在矜持到后来就肆无忌惮,不该摸的地方全被摸了个遍。   他仰着头,一时欢愉,一时痛苦,身上的人比他还要疯狂。   “唐珵,舒服吗...”   原本沉溺于此无法自拔的唐珵,听到这个声音,猛地惊醒。   梦里与他交欢宣淫的是宋瑜...   唐珵甚至不敢梦到他的脸,只是听着声音就觉得是下辈子都洗涤不净的亵渎。   翻来覆去没有睡意,他索性趁着早上凉快拿着英语书去露台背单词,不是都说一日之计在于晨,这会儿背还能多背几个。   拿起书才发现这个想法实在多余,他嘴里念着,心思已经到了别处,   “早上好。”   唐珵寻着声音回头,林阮舟家的露台上站着一个陌生的女人,冷风吹得唐珵慢慢清醒,礼貌地应道,“早上好。”   唐珵猜测这应该就是阮春晓,这样看来林妹妹只像了七分阮春晓的神韵,余下三分文字堆砌出来的渊博感,是阮春晓独有而不可复刻的。   “宋瑜听到你这么背单词要气死的,你这样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蹦和外国人背横竖撇捺有什么区别?”   英语作为他唯一的短板总是展露到人前他也很无奈,只能难为情地笑了笑。   “回屋去背吧,早上太阳的紫外线也很强,别被晒到。”阮春晓抬手遮了遮光,语调是浸在江南水乡的温情,“我去补个觉,告诉你方平阿姨我回来了。”   他终于知道林妹妹的似水一样的性子随谁了,只不过三分的渊博感少了一分,阮春晓也不是什么都知道,她就不知道他是谁。   阮春晓一回来门庭若市,北京城多得是对面不识的邻居,但七百始不一样。   方平不想去凑热闹,等着吃过晚饭听那边把人送到巷子口,寒暄了几句人散了,方平才领着宋瑜和唐珵过去。   听见是方平的声音,阮春晓丢下客厅的人亲自开的门。   “方平姐,我就猜到你们该来了。”阮春晓拉着方平的手,笑着和他们寒暄,“宋主任呢?”   “出差办事去了。”   “哟,咱们宋瑜真是年年看年年不一样,给我翻译篇文章我看看你英语进步了嘛。”   宋瑜知道他敢答应,阮春晓就敢把一本书都拿给他翻译,“正好你回来了阮阿姨,我最近接了几个港澳大学申请书的中文版还没写,您帮我写几份我看看你文笔进步了嘛。”   阮春晓脸上的笑僵了一瞬,然后摆了摆手道,“一工作就头疼,不是工作时间坚决不动笔,”   “我也一样,看见英语就想吐。”   阮春晓说不过宋瑜只能气得白了他一眼,然后注意到跟在宋瑜后面的唐珵,探着头笑道,“这不是早上一个字母一个字母背单词的小孩儿吗?”   唐珵礼貌地笑了笑,“阮阿姨好。”   阮春晓看了眼宋瑜皱眉道,“你教的人那么背单词的?能不能上点心宋瑜,就他那背单词的方法下辈子词汇量可能才刚够。”   宋瑜侧头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唐珵,和阮春晓在口舌上博弈他一直都占上风,没想到输在唐珵身上了。   唐珵尴尬地笑了笑,心里面又给她的渊博感减了一分,阮春晓嘴太碎了。   “进去说吧,里面还有客人也不能怠慢了。”   唐珵还想着说了半天的话怎么不见林阮舟出来,原来里面还有客人。   “你还有客人?那我们不进去了。”   “没关系,介绍你们认识认识。”阮春晓拉着方平往屋里走,“陆医生是我高中同学心脑血管的专家,之前给我妈看过病的,你认识一下以后家里老人看病多个门路。”   “那太好了,方便吗?”   “方便。”   林新荣的审美崇古思想守旧这是七百始都知道的,所以他们家最出名的就是凡是入眼的家具都是紫檀木定制做成的,一寸紫檀一寸金,按林新荣当老师拿的那点工资是供养不了这么多名贵木质家具的。   可见他的喜好花的是阮春晓的钱,这软饭吃得倒是文雅矜贵。   想到这里唐珵冷淡地笑了一声,来不及收回情绪的时候,正撞上一个熟人的目光。   他没想到,在这里能遇到陆戈。   他坐在林妹妹身旁,林阮舟头微微倾向陆戈正和他说话,说得正尽兴连他们进来都没有看见。   不确定二人是第几次见面,但是唐珵感觉得出两个人有些亲近。   宋瑜看见陆戈也愣了两秒才道,“你怎么在这儿?”   陆戈原本打算这边散场了就去找宋瑜,没想到宋瑜也来看阮春晓,笑道,“陪我爸妈来的。”   “就是这么巧。”林阮舟一边朝唐珵走过去,一边说道,“陆戈的爸爸是我妈的高中同学,还是我外婆的主治医生。”   阮春晓常年不在北京待,和陆医生打交道最多的时候就是在医院,像这样上门做客没几回,陆戈也从来没跟着来过,所以一进七百始的胡同陆戈才后知后觉地记起来,那晚送林阮舟回家的时候宋瑜提过他就住在他们家的对门。   原来了不得的清华学子,还有个了不得的作家妈妈。   几个大人看夜色正好突然来了兴致想凑局打麻将,方平干脆嘱咐宋瑜带着他们三个回家玩,家里面还有闲置的客房留陆戈住一晚。   见他们要走的时候,阮春晓叫住了林妹妹,柔声道,“小舟,玩多晚都行困了就在那边睡不用回来,要吃的要酒就让助理姐姐给你们送,你们几个要玩得开心。”   林新荣皱了皱眉头,有外人在不好发作没说什么。   “嗯。”林阮舟点了点头,嘱咐道,“妈,你困了早点睡。别牌瘾上来又打通宵。”   “妈妈知道,放心。”   宋瑜在二楼的露台撑开了一张方桌,点了一盘蚊香,坐在这处还能听到对门麻将哗啦的声音,宋瑜打电话让胡同口的小超市送了一箱啤酒和零食。   宋瑜没有应允唐珵也没伸手拿酒,坐在一旁给自己的嘴里塞着花生豆,上次秦淑容的话还在心里记着,他也不愿意让人觉得自己和唐建业一样沉溺酒色欲望。   可眼前三个人的手里都拿着酒瓶,全是少年的爽朗看不到一丝沉沦,唐珵又觉得是不是受秦淑容的影响太多对自己有些矫枉过正了。   正想着,就看见宋瑜拿起子开了一瓶啤酒放在了唐珵跟前,“一两瓶就行,别多喝。”   唐珵愣住,习惯了宋瑜的管制却摸不清他偶尔对他的纵容。   说实话,他从小没人管过,自己也是不受管束的性子,来了北京以后宋瑜这做哥哥的比方平姑姑比自己的亲妈管的还要多。   但宋瑜又很有分寸,不允许的事情一点商量的余地也没有,其余的琐事他又懒得搭理,对季初晗也好对他也好,松散中有章法是宋瑜对他们一贯的态度。   从来没有为谁放弃过半分的原则。   林阮舟也感觉很惊奇,试探着问道,“今天怎么肯让唐珵喝酒了?”   宋瑜没有遮掩,坦荡地说道,“没他爱喝的饮料我总不能买两瓶矿泉水吧?”   “你省省吧。”陆戈白了他一眼看向唐珵,“你哥说想起你上次想喝没喝成他心里不落忍,你以后想干什么就求他,他心软,今天不答应也早晚答应。”   要是平常他听了这话一定当玩笑话一样左耳进去右耳就出来了,但此刻唐珵竟然真的在细想,人总是一念沉沦,宋瑜也是人,怎么就不能下泥潭呢?   “会打牌吗?”林阮舟听着对面麻将声也有点手痒,“别干坐着喝酒,咱们玩会儿扑克牌。”   “我去拿牌。”宋瑜起身从楼下拿上来一副还没拆封的扑克牌,“妹儿,你今天可要碰到对手了,陆戈的牌技一顶一的好。”   林阮舟在吃喝玩乐上从来没服过谁,“那好啊,输了的喝一瓶哈尔滨,咱们看谁先趴下。”   想起上回林妹妹喝多了的样子,陆戈思量了一会儿,“玩你擅长的,你说吧。”   “斗地主吧。”不等林阮舟说话,宋瑜缓缓道,“你们三个玩。”   陆戈眯着眼,“你这会儿想逃酒了?”   “会玩斗地主吗?”宋瑜没有理会陆戈,侧头看向唐珵。   他犹豫了一会儿,说出来连他自己都不相信,他的牌技比英语还差。“会,但是...”   “会就行。”还没等他说完,宋瑜打断了他,“你玩,输了我替你喝。”   按他的牌技,宋瑜能喝死在这儿都有可能,但唐珵见宋瑜对打扑克兴致缺缺就知道他不太感兴趣,只能硬着头皮应下来。   打着人多力量大的主意,唐珵连着三把都放弃了地主,反正陆戈和林阮舟剑拔弩张的今晚非得分出个胜负,他和谁一家胜算都大。   凭着这个小聪明,替宋瑜逃掉了几轮酒。   林妹妹傻但陆戈是真不傻,没几轮就发现了唐珵是个混子,他能便宜唐珵也不能便宜宋瑜,“弟弟,地主只能弃三轮,下一轮摸到了可不能弃了。”   唐珵皱了皱眉头,“有这规矩?”   “北京本地的规矩。”   屁的本地规矩,唐珵刚想争一争,宋瑜就开口了,“你拿地主,没事。”   宋瑜对他的菜鸡牌技一无所知。   连着输了几把宋瑜都没说什么,就在一旁默默灌了几瓶哈尔滨。   他看过了,唐珵的牌的确拿得不好。直到唐珵摸到双王四个二都输掉的时候,宋瑜的脸色才慢慢难看起来,“你...”   林阮舟喝多了酒,玩昏了头,已经忘了自己最开始针对的是谁,无差别攻击,“宋瑜,愿赌服输,喝你的。”   “哥,我来吧。”   宋瑜按下唐珵的手,手掌心的温度有些发烫,唐珵有些贪恋没有抽回手,听见宋瑜小声说道,“下一次不会玩给我使个眼色,没你这么坑哥的...”   说罢无奈地叹了口气,把这把欠下的酒给补了,唐珵看见宋瑜眼里明显有了醉意,见林妹妹也喝了不少整个人瘫软在陆戈身上,陆戈还算清醒两只手扶着他。   “他们喝多了...”   陆戈点点头,“你坐在这里别动,我先送妹儿。”   宋瑜不像喝多了的样子,脸色和平常一般无二,也不像林妹妹那样不省人事,他坐得还很安稳,要不是一只手一直拉着唐珵的手不肯松开,唐珵也以为他没事。   “哥,我送你回房间吧。”   宋瑜忽地转头看向唐珵,比起平日里宋瑜的双眼多了两分迷离,唐珵那点龌龊的心思忽地被勾起,他这一整天都没敢看过宋瑜一眼,到了这会儿反而比白日坦荡了几分。   有时候,深夜里的欲念总是肆意被放纵,唐珵盯着宋瑜的脸庞忽然在想,梦里和他缠绵的时候,宋瑜是不是也和现在一样即便贪欢也满脸清白,连眼神都不肯与他共沉沦。   宋瑜合上眼,深呼吸了一口气靠在了唐珵肩上,“背得动我吗?我不想走了...”   唐珵僵硬在了原地不敢动,过了很久听到陆戈开门的声音才把宋瑜慢慢推开,把宋瑜交给陆戈以后,唐珵慢慢收拾着桌子上的东西。   他原先觉得林妹妹和自己同病相怜,都有个动辄打骂不成事的爹,现在看来就算林新荣不是个东西,阮春晓一人给的爱就足够让林妹妹从小到大都活得明媚。   唐珵在来北京之前从来不会奢望什么人会爱自己,就算没见到秦淑容的时候他也从没想过多少年没见的母子还能有爱在其中维系。   但近来,好像这样的心境有了一点动摇。   他开始贪图有人也能如此爱他,那样就算最后至亲都抛弃他,他也能凭着那一份爱意活下去。   要是贪图人人都爱自己那是有罪,可只贪图一个人爱自己...   神灵也要宽恕吧。 第34章 冥顽不灵的gay。   闹腾到半夜几个人睡醒已经到了中午十一二点,眼见那边打麻将的几个大人没一个管他们的,宋瑜打算领着三个人在胡同口对付一口。   昨晚之后唐珵有意避着宋瑜,出门的时候也一个人走在最后面,始作俑者不自知,反正平日里两个人的交流也少得可怜。   唐珵心里面清楚对宋瑜如果是见色起意一切都还有转寰的余地,但要是真动了心往前走多少步都是死路。   先不说两家之间似亲非亲的关系难以逾越,宋瑜自己对同性恋也不认可,唐珵连在他跟前承认自己是个gay的勇气都没有,更别说这个gay还动心思动到了他头上。   不能往前走,就只能往后退。   唐珵在心里劝诫了自己一万遍,远离直男,有益于gay的身心健康。   四个人前后走着,林妹妹和陆戈前一天还好好的,今天酒醒了都不说话闷着头跟在宋瑜身后,宋瑜习惯不了太安静,皱着眉头看了一眼他们,“你俩干嘛,输急了昨晚动手来着?”   林妹妹的神色看上去和平常没两样,酒量虽然不好但恢复得不错,只是陆戈看上去情绪不高,明明没喝两口酒但满脸都是宿醉的疲惫感。   见陆戈不说话,林妹妹打着圆场,“没有,是我昨晚喝多了闹了他一会儿,小哥哥不生气啊。”   看陆戈的样子就知道林阮舟昨晚没少折腾,好好的一个人气得脸都绿了。   宋瑜懒得再理他们,回头看了眼走在最后面的唐珵,停下脚步等了等他,“怎么,我昨晚也冲你撒酒疯了?”   陆戈正不自在,听了这话冷笑了一声,“自己喝了酒什么样儿自己没点逼数?”   唐珵忽然脸色有些不自然,宋瑜的酒品挺好的喝多了也不折腾人,就是有点...黏人,昨晚陆戈来的时候明明已经把宋瑜交给了他,结果还不等唐珵反应过来宋瑜就回过头来抱着唐珵不撒手,最后没办法只能让陆戈先去看着点林妹妹,等着宋瑜抱够了好说歹说才让他撒开手。   听陆戈这话的意思,宋瑜不是第一次这样也不是只冲着他这样,他心情不太愉悦,宋瑜喝多了酒就喜欢抱人?见谁都抱?   宋瑜想起了点什么,不以为然地问道,“所以呢?就因为抱了你一下一起来就闹脾气,离我那么远?”   “没有。”唐珵心里一沉,没猜错,宋瑜喝多了很不值钱,见人就抱。   陆戈接着嘲讽道,“你问问别的小孩儿,谁愿意让长辈抱啊?”   只大唐珵四岁的宋瑜瞬间黑了脸,“长辈你大爷。”   第一次听宋瑜骂人还有些稀奇。   几个人走到胡同口的时候,宋瑜还想说什么,侧眼看见正坐在石墩上和人斗地主的张爷爷,眼神忽然变得狡黠。   “你别...”   没等林阮舟说完,宋瑜就抱着胳膊大喇喇地走了过去,低头看了一会儿大声道,“张爷爷好牌啊!对面要是敢打对儿你这把就稳赢了!”   张爷爷原本一手拿着蒲扇气定神闲地摇了起来,一转头看见宋瑜气得扇子都拿不稳了,对家见机赶紧换了单牌,张爷爷一手的对子留也不是,拆也不是。“宋瑜!你等着,我非让你妈打死你!!!”   观牌不语真君子,连唐珵都感觉宋瑜有点缺德。   陆戈皱着眉头,“酒还没醒呢?”   林阮舟叹了口气,无奈道,“宋瑜和张爷爷积怨太深了,你们离远点小心溅一身血。”   吃饭的时候林阮舟才讲起了宋瑜和张爷爷的旧怨,“咱们七百始嘴最碎的就是张爷爷,就喜欢打听胡同里善男信女的婚姻大小事,没有的事也能被他传成真的。你哥打小好脾气啊,张爷爷给他造谣多少女朋友他都没生过气,谁知道哪一天忽然跟别人说宋瑜要出家了。”   “张爷爷是谁,胡同里面独一份的大教授,地位德高望重的,教学成果桃李满天下,吐个唾沫就是钉的...”   宋瑜在一旁听得也很认真,见他夸起来收不住了,打断道,“把你那些形容词省省吧,简明扼要。”   林妹妹摊了摊手,“他说的话没人不信啊,连我妈都信了,跑去找方平阿姨商量着要不要带宋瑜去精神科看看。这事被宋瑜知道了以后,没少在人前折腾张爷爷,”   陆戈白了宋瑜一眼,“造孽啊,张大教授一大把年纪打个牌容易吗?”   宋瑜看上去仍旧一本正经,没有任何愧疚心地勾着唇角笑。   “其实是有一年胡同口有个化缘的和尚,方平阿姨拿着钱想着接济接济,但人家是正经和尚只要斋饭不要钱,没法子只能回家做饭,宋瑜待着无聊和那师傅聊了两句,第二天整个胡同的人都知道宋瑜要出家了。”   “张爷爷就差给他把法号和修行的寺庙都编上了。”   “他们不说不信谣不传谣就算了,一个个的替他惋惜起来了,宋瑜原先是七百始最容易娶媳妇儿的男人,就因为这事到现在都没人给他介绍对象,就怕把自己姑娘嫁过去他哪天想不开又要去出家了。”   这事从别人嘴里听着离谱,放到宋瑜身上听着就更离谱了,唐珵疑惑道,“张爷爷为什么要这样?”   一直笑而不语的宋瑜,淡淡开口,“因为张爷爷老伴去世好几年了,一辈子无儿无女,子孙凋零,要不在我们身上逗乐子晚年生活就剩下凄苦了。”   说这话的时候,宋瑜有意无意地看着林阮舟。   年轻的时候夫妻两个决定不要孩子只忠诚二人婚姻,不是没人羡慕,连宋瑜也一直觉得张爷爷想法至少比同龄人进步五十年。   可他记得张爷爷老伴去世那一天,张爷爷就坐在胡同口的石墩子上,拉着宋瑜哭着说,“就我一个人了...到头来还是就我一个人...”   就连张爷爷都不得不承认,不是每个人到老都经得住年少冲动换下的余生寂寥。   林阮舟听了以后一脸不在意,还能调侃两句,“张爷爷要是听见你说他凄苦,能气得跳起来打你,腰间盘都不突出的那种。”   宋瑜懒得和冥顽不灵的gay多说。   这话分明是明里暗里点林阮舟的,没想到被唐珵听了进去,他食不知味,脑子里一直盘旋着宋瑜的话。   其实从他被人发现是同性恋开始就知道,只要不按寻常路走,不管走哪条路都有代价。   阮春晓在家里没待几天又预备着要启程了,方平一有时间就过去坐坐,阮春晓一年到头能回家的次数不多,有时候一年都见不着人影。   “爸!”宋瑜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   听见宋瑜的声音唐珵就合上了书,以前不大关心两耳不闻窗外事,现在听见宋瑜的声音,注意力就为他停留一会儿。   “干什么?!”   宋怀晟不上班的时候就会起个大早去市场买菜,然后忙活一上午一个人就能做一大桌子的菜,这会儿油烟机的声音太大,宋怀晟听不清楚也扯着嗓子跟着喊。   “你姥姥给你打电话!”   “什么?!”   宋瑜推开厨房的门把手机递给宋怀晟,“你姥姥给你打电话。”   关掉油烟机,宋怀晟擦了擦手拿过电话,看了眼手机上的备注白了宋瑜一眼,“什么我姥姥,是你姥姥!”   宋瑜当然知道他太姥姥都不知道去世多久了,就是好笑宋怀晟给丈母娘的备注是“姥姥”,“你自己瞎备注什么呢,我还以为我太姥姥有重要的事交待你呢。”   “……”   唐珵在楼上听着忍不住笑了两声,自己也是最近才发现宋瑜嘴有多贫,同辈人间显得还成熟稳重一点看着唬人,一到长辈跟前好玩的性情怎么也藏不住。   等宋怀晟接完电话,宋瑜看了手机说道,“学校通知返校了,今天正好周末下午你送我一趟?”   “你开着去吧,放在家里也没人开。”   “不了,这学期有点忙我打算住宿了。”   北京的各高校到了陆续返校的时间,虽然学校离家不算多远,但宋瑜周末不会回家不是留校就是回自己的公寓里,唐珵估摸着宋瑜再回来可能就到寒假了,半年时间别说感情了,估计他连宋瑜长什么样子都能忘了。   唐珵看着书上的英语单词正发呆,宋瑜推开门走了进来,一眼就发现唐珵桌子上的英语题早上是哪页这会儿还是哪页,沉声道,“唐珵,你做的是专八的题吗?把你难到一道题盯了一天都做不出来?”   宋瑜的声音突然传来唐珵惊了一下,下意识捂住桌子上的题,有些此地无银的意思。   每天过来给他上课,宋瑜渐渐已经没有了敲门的习惯,大多数时候都是只要门没反锁就推门进来了,唐珵没有觉得不舒服,反而为宋瑜没和他太生分有些窃喜。   宋瑜没再戳穿他,把手里的书放在唐珵面前,坐在桌子上,“高考英语的同源外刊给你买到了,不难为你,除了日常作业一周翻译七篇,每周日我检查。”   唐珵忽地抬起头,心底竭力压着欣喜犹豫了几秒问道,“哥...你每周日都回来?”   “嗯。”宋瑜用笔点了点桌子上的题,“所以老老实实地做,我检查的时候要是少一篇或者看出来你应付,咱们就每天视频上课。”   唐珵承认有那么几秒想过不如天天应付,但也就几秒这个想法就掐灭了,自己学习态度要是有问题,万一宋瑜再也不教他了,他找谁喊冤去。   “知道了。”   “别一脸不情愿的,等你考上了就知道哥的良苦用心了。”   说完宋瑜转身走了,唐珵抿着唇,宋瑜果然眼拙,哪儿看出来自己一脸不情愿的?   刚从唐珵卧室出来,就听见有人问你在喊他。   “瑜哥!瑜哥!”   宋瑜无奈地顿住脚步,熟稔地推开二楼露台的门,冷漠地看着对面冲他招手的林阮舟道,“干嘛?”   林阮舟还没到返校时间,但昨晚阮春晓着急忙慌地连夜坐飞机走了,他不愿意和林新荣单独呆在一起,打算跟宋瑜一块儿返校,“几点走?让我蹭个车。”   “不让。”宋瑜一点情面都不给地拒绝道,“三环和五环不顺路。”   林阮舟抱着胳膊,冷笑一声,“你嫉妒我们清华不是一天两天了,现在已经卑鄙到拿着地理位置侮辱我们了是吧?”   宋瑜破罐子破摔地点点头,“对,我就是打心底里瞧不上你们那个城中村。”   “我就知道。”林阮舟皱着眉摇了摇头,“七百始的人都嫉妒我考上了清华...”   “......”   没等林阮舟说完,宋瑜白了他一眼把门关上了。 第35章 那你放心,我喜欢男人。   崇华中学开学已经三天林新荣那边才安排妥当,一大早带着唐珵去了学校。   借读生的身份尴尬,方平怕唐珵会被区别对待,思虑再三最后同意他去林新荣的班里。   唐珵自己其实没什么意见,只是因为林妹妹的原因他打心底里不喜欢林新荣,既然不是位称职的父亲,当然也不指望他是个德育双馨的好老师。   “唐珵,临去学校前我得嘱咐你两句。”   唐珵客气地笑了笑,显得乖巧极了,“您说,林老师。”   “我听你姑姑说了你在县城里成绩很好,你那成绩放到崇华也挺出挑,但你知道北京孩子注重的不是高考分他们不像你们小县城就高考一条出路,他们想上大学有的是路。而且你是借读生所以你成绩就是考出花来崇华也不在乎。”   林新荣越说越替北京孩子有了份优越感,“你姑姑一直是个烂好人,拖了那么多关系才把你塞到崇华,我也给他们这个面子照看你,但你自己要有分寸低调做事,千万不能仗着有我的关系和班里同学发生矛盾,明白吗?”   林新荣好为人师说话不中听不假,但他的话有道理,作为借读生除了很难融入原生班级以外,最重要的是没有获得成绩的成就感,成也是一个人败也是一个人。   就一年,对唐珵来说这样的环境再好熬不过了,天塌下来他都得考上大学,别说这些虚无的同学情谊,就是他有一天发现喜欢宋瑜影响考大学,他也能让自己打消这个念头。   “明白,您放心。”   林新荣别的不行,看人上面实在是长了一双慧眼,头一眼见唐珵就知道他不是消停的主,所以唐珵现在装得再乖他都不放心。   林新荣带着唐珵到了崇华1003班,叫停了里面正在上课的代课老师,他倒是说到做到,对唐珵没有任何特殊待遇,领着唐珵在一群人的注视下坐到了靠窗户的最后一排,“咱们班都是根据成绩分座的不能随便调整,等之后你参加了期中考试我再给你换。”   唐珵点了点头,崇华的招生名额一直固定,一个班整整齐齐48个人,就多出来唐珵一个。   见班上学生频繁回头打量新来的,代课老师问道,“林老师,来新同学了吗,让他自我介绍一下吧?”   林新荣摆了摆手,就准备往门外走,“就是个借读生不耽误你们上课,继续吧周老师。”   唐珵脸色如常心里却骂道,活该被宋瑜告到教育局,他是真他妈的懂怎么搞人心态。   班主任不重视,代课老师也不耽误时间继续讲。   这一天比唐珵想象的难熬多了,高二结束的时候高中阶段的课程基本已经完成,高三已经到了巩固做题的阶段,但崇华的老师讲课飞快,一节课基本可以复习一章的内容,唐珵尽力适应还是觉得吃力。   这个学校的学生应试能力未必有唐珵强,但优于唐珵的是学习天赋,偏偏这一点怎么努力也比不上,说不打击自信心是假的,唐珵在上林新荣历史课的时候心态已经崩了。   一开始林新荣还在带着他们复习旧民主主义革命,列出一条时间轴以后从鸦片战争讲起。   “1840年中国爆发了第一次鸦片战争,成为了旧民主主义革命的开端。”   听到这里唐珵都不由感慨,没想到竟然是林新荣的课听起来最省力气。   来不及放松,林新荣忽然问道,“谁知道鸦片战争同年世界在发生什么,大事小事都可以,只要历史上有记载就算是哪个国王出轨了都算,越冷门越好。”   唐珵愣住,除了能粗略回忆起十九世纪四十年代欧洲的工人运动以外,具体到1840年的事一概不知。   “1840年英国宪章协会在曼彻斯特成立。”   林新荣点点头,“这个众所皆知了,不稀奇。”   “同年十一月,美国总统大选中威廉·亨利·哈里森当选第九任总统。”   “稍微关注一点世界领袖选举的都知道。”   “英国发行了世界第一张邮票。”   “嗯,有点意思。”林新荣顿了顿,看见坐在最后一排愣着神的人,敲了敲讲台,“唐珵,你说一个。”   听见这个陌生的名字,班里的同学顺着林新荣的目光看向了最后一排。   悄声琐碎的讨论慢慢传来,一早上对这个新来借读生的好奇心只增不减,唐珵一副独立勿近的神态在一群青涩稚嫩的高中生里显得有些目中无人,几个胆子大的上去问过他的姓名来历,他也只挑了两个还算有礼貌的回了两句,剩余一上来就盘问的直接冷着脸不搭理。   他又长得过分好看,这样一来在男生堆里就更不讨喜了。   “抱歉林老师。”唐珵在心里叹了口气,这次他怨不了林新荣,是他自己涉猎太少,“我不知道。”   前排传来几声嗤笑,林新荣摆了摆手示意唐珵坐下,“同学们要记住,分数的高低不能决定一个人的未来,但见识短浅那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这话说得过分,众人观火,就算看不见唐珵顶撞班主任,至少脸上也该有点羞愤的神色,但回头一看当事人低着头面无怒色,有种一面难训不羁一面又乖乖受教的违和感。   一时间分不清他的态度。   唐珵轻轻捏着笔尖,脑子里已经开始脑补换作是宋瑜估计能怼得林新荣怀疑人生,宋瑜博古通今多的是论据反驳林新荣的屁话。   “好了,咱们继续。”   一道女声传来,“1840年2月10号维多利亚女王下嫁给阿尔伯特亲王。”   林新荣满意地笑了笑,“维多利亚女王在位时期是英国最强的“日不落帝国”时期,这期间内英国加大了殖民扩张,甚至波及到了中国。这就是我留给大家的课后作业,议题为维多利亚女王发动鸦片战争对英国的意义。”   “看待历史要站在第三视角,你们老是以一方视角去学历史很容易局限,不如站在英国的角度去好好想想打开中国的市场对他们究竟有什么好处。世界上的大事件息息相关,千万不要拘泥于课本当中,高考可不会直接问你们鸦片战争的意义。”   唐珵被林新荣的说法稍微震撼了一下,以往在学习历史的时候中国学生大多站在自己是受害方的视角学习教训意义,要是以世界的角度来看局势可能更通透一点,不得不说,林新荣的讲课内容没有生搬硬套教案,确实有自己独特的一套教学方法。   唐珵坐在靠窗的位置,外面的太阳正大晒得他睁不开眼,忍不住拿手挡了挡。   林新荣下了课还没走,被一群人围着问题,“这么简单的题你也好意思问,不会下去翻书去,脑子用来思考的不是当摆设的。”   唐珵皱了皱眉头,怎么就是看不惯他的那套说话作风呢。   脑中不由想起方平说宋瑜挨了那一巴掌非要林新荣道歉的时候说,“他不道歉我就告他,这学生我不当了。”   当时不以为然,现在脑子里开始描画起宋瑜说这话的神情,温润之余又果决,最吸引人。   唐珵越想眼神越炙热,烧得自己都有些发烫。   “你瞅他那装逼样,还以为多牛逼呢,原来脑子里一点货都没有...”   身边传来一阵嘲笑声,声音不大但足够唐珵听到,唐珵气性一向没同龄人大,当没听到转过了头。   他认了,谁让他什么也不知道呢,菜是原罪不怪人嘲讽。   “怂货。”四五个男的冷哼一声,从他身边走过。   唐珵无奈地抿了抿唇,不怂就得滚蛋,换你你怂不怂?   晚自习连着上了三节下课的时候已经到了十点多,回七百始的路上有很多学生,一到放学点乌泱泱一片。   十点半七百始胡同口的会有推车的卖馄饨,晚饭没吃他想买一份对付一口,唐珵不急这一时,在教室刻意逗留了一会儿。   自从他开窍以后学习上没有真的下过苦功夫,但今天的几节课让唐珵很难没有挫败感,知道有很多漏洞要填补,但一时间也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只能用笨办法一科一科过。   “诶,借读的。”   唐珵正在出神听到有人拍了拍他的桌子,力道有点大引得留在教室里学习的人频频回头。   抬头看了眼来人,就是早上带头说他脑子里没东西的人。   这种喜欢惹事的刺儿头唐珵直觉不好惹,只要沾上了就没完没了。   “我们学校早几年就不招借读生了,你那在小县城的爹妈怎么求爷爷告奶奶的把你塞进来的啊?”   唐珵皱着眉头忍不住地低头看了看自己,自己的打扮有这么寒酸吗?为什么这傻子没觉得他可能是什么了不得的关系户呢?   他抬头看着面前个子一米八几一身横肉的二世祖,不忍也得忍。   别说他在崇华得夹着尾巴做人,就是不夹着他也打不过。   “你...排外?”   唐珵保证他这三个字问得要多友善有多友善,但听到这胖子耳朵里就是唐珵在挑衅,他冷哼一声,“老子不排外,就是看不惯你装逼,替班里小姑娘们擦擦眼睛,省得她们不长眼看上你这么个娘炮。”   唐珵心里了然,真诚地示好,“那你放心,我喜欢男人。”   “你他妈的欠打是不是?!”   等他被人拉走,唐珵都还在原地愣着,不知道哪句话得罪人了。   要不是想日后和谐相处,降低他们竞争的威胁感,他也犯不着把自己的私事说到人前啊。   他都让步到这个份上了,这胖子怎么还是急眼了?   唐珵想不通,索性胖子被班长万科彦拦住那一拳才没有砸过来,不然第一天就挨打他半夜睡着也能气醒。   看唐珵还坐在那里不动一张脸上写满了茫然,万科彦以为他吓傻了,上前安抚道,“你没事吧?快回家去吧,向强就是这脾气你以后别惹他就行。”   唐珵看了眼挂在黑板上放的钟表,这会儿走小摊车还没来,于是沉声应道,“还没到点。”   话音刚落,被拉到一边的向强突然又往这边扑,“我操你妈的!......”   操!   是真没到点!   万科彦的小身板已经拦不住向强了,回头看见还安稳坐着的人,忍不住喊道,“快走啊!你咋还坐着呢?!”   疯狗。   唐珵忍了忍,拿着书出了教室。 第36章 他可能早死了   唐珵在胡同口徘徊了一会儿终于等上了卖馄饨的小摊车。   唐珵提着塑料袋坐到胡同口下象棋的桌子上吃,说真的他一直觉得这家馄饨味道还可以,但宋瑜挺嫌弃的,说这还不如超市速冻的好吃。   他吃什么都不挑剔能入嘴就行,食物裹腹,分好坏没什么意思。   况且,也再找不出另一家能四块钱卖一碗的馄饨了。   唐珵一直想不通,自己从前的生活环境腌臜得很,怎么偏偏养出了刁钻的假清高性子,他靠着秦淑容来了北京,在北京落脚吃穿住行样样离不了钱,样样要靠着方平一家,可唯独钱币让人烫手,唐珵一分钱也不愿意从她们手里拿。   他暗暗盘算了一下,临走帮唐建业七七八八还了零碎债务,自己手里没剩什么钱。   不能总这样坐吃山空,否则一年后上大学的时候在经济上还是要和秦淑容纠缠不断,那他现在的清高就显得有些可笑了。   吃完最后一个馄饨,唐珵把塑料袋扔了,拿着书往胡同里走。   走到家门前的时候,唐珵脚步顿了顿,抬头看了眼对门的二楼熄着灯,林妹妹不在家二楼就没人住。   几乎没有犹豫,唐珵转身敲响了林新荣家的门。   等了一会儿,里面传来了林新荣的声音,“谁啊?”   “林老师,我是唐珵。”他声音淡淡的,在夜色寂静的胡同里显得清冷。   林新荣打开门,看见唐珵手里拿着一摞书站在门外,俨然是还没进家门的样子,他皱眉问道,“你这是刚回来?”   “嗯...”唐珵点了点头,在门口局促了一会儿也没有要进门的意思,林新荣就知道他找他有话说。   “学校到这里十分钟的路程,你怎么一个小时了才到家?”   唐珵低着头,欲言又止,“没事,我在教室里待了会儿...”   任谁见了他这模样都能察觉出有猫腻。   “唐珵。”林新荣语气变得严肃,细细一听夹杂着点威胁,“我说过你不能在学校惹事的,你是不是没记在心里?”   “我没有。”唐珵连忙抬头否认,慌张地摆了摆手,满脸受惊的表情,“我真的没惹向强,是他把我拦在教室里还要动手打我,要不是同学们拦着我已经挨打了。”   唐珵低下头,看上去有点怯生生的,像是真被吓到了,“林老师,我明天不敢去学校了,我怕他再找我。我现在也不敢回家,我怕姑姑问起来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我不知道怎么说。”   分明他的姿态放得很低,可林新荣就是听出他话里面威胁的成分。   林新荣盯着他思量了一会儿,又觉得唐珵犯不上扯谎,教室里有那么多同学他胡说八道立不住脚,况且向强是个什么德行他清楚,想到这儿林新荣才张口,“我待会儿就给他爸妈打个电话,你放心去学校,他不敢把你怎么着。”   唐珵缓缓抬起头,俊秀的眉皱在一起,人前做戏他最懂什么表情看上去无辜,“可他今天很凶,三四个人都拦不住,我明天要是再去真的不会挨打吗?”   “在我眼皮子底下闹事他试试?”林新荣有些不耐烦了,“你只要管好自己不去招惹他就没事,太晚了快回去吧。”   唐珵还想说什么被噎了回去,只能点了点头,“好...”   “唐珵。”唐珵准备走的时候,被林新荣叫住,“学校里的事老师会替你解决,你就别给姑姑姑父说了,别让他们担心。”   “知道了,林老师。”   林新荣关上了门,唐珵才收敛了脸上的惧色慢慢转身往家门走,宛若惊弓之鸟的慌乱隐在了夜色中。   他不至于傻得看不透林新荣对他的态度,林新荣人前人后从没掩饰的厌恶和偏见,明眼可见。   唐珵自知是不招人喜欢,就算再掩盖一双眼睛也藏不住满心思的成算,精明的人一眼能看透,就连方平姑姑都本能抵触他与年纪不符的沉密寡言。   但林新荣犯不着因为他心思重就对他这样,这其中唐建业应该出了很大的力。   以前总觉得人有两面,黑白善恶相依不能独立存在,谁能没有怜悯心呢,谁又能没有作恶的念头。   但唐建业不一样,他懒惰懦弱,无能贪婪,卑鄙自私,他的恶不傍着善而存是个彻头彻尾的坏胚子,犯了再大的错若有点血性还能让人唏嘘,可唐建业的名声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翻不了身。   唐珵是他的种,有些指责不得不替他受着,旁人眼里少年人耍的小心思,到了他这里都是父辈恶的延续,打一点算盘,谋一点生路,都要担惊受怕被人戳穿。   方平姑姑总和他说,若想人前显贵,自己要先看得起自己。   这话没错,可用在唐珵身上不妥,他没自轻自贱过,是别人总在轻贱他。   年长的人总觉得自己有渡世救人的使命感,唐珵用不着,谁救都没用,他得自救。   上楼路过宋瑜卧室的时候,唐珵脚步顿了顿,门半掩着,窗外的月光砸在地板上,他一只手搭在门把手上,踌躇了片刻到底没有推门进去。   他对宋瑜的房间有点执念,方平嘱咐过以后他从来没敢踏足过半步,但想到季初晗每次来都能在里面撒野打个滚,他嫉妒得心口疼。   向强的事上,唐珵没有找错人,一连几天向强都没再来找过他。   林新荣当了这么多年的班主任,能留着几个害群之马在班里,就说明他是有法子治他们的。   而且他不可能放任校园暴力事件,这是林新荣和他县城里老师最大的不同。   前段时间北京一所中学有学生跳楼,学校粉饰太平对外宣称他是压力过大自杀,但当地一家老牌报社姓付的记者深入校园调查采访,才发现这个学生是因为常年受到同班同学的欺辱被逼跳楼。   从这之后校园暴力一词才正式进入大众的视野,北京城是舆论中心,风吹草动都会受到媒体关注,崇华首当其冲不敢顶风作案。   所以比起和向强他们正面冲突来解决,不如直接找林新荣来得快些。   就算不是看在方平和宋怀晟的份上,这事他都得管,不然不会一来就对唐珵千叮咛万嘱咐不要惹事。   只不过私下里偶尔阴阳怪气少不了。   “诶,你们说什么人才会哭着找老师打小报告啊?”   他私下找林新荣的事瞒不住,只不过越传越窝囊。   他没来几天在崇华就已经名声在外,一半是因为出挑的长相就像落水的石子一样一激千层浪花,样貌对待旁人来说是点缀是锦上添花,但对他来说吸引陌生人打量的目光比观赏园里的猴子还难堪。   要是林妹妹,应该受用得挺坦荡。   另一半的功劳就要归咎在向强几个人身上了,冷语软刀,没几个男的待见他。   “没断奶的人呗。”   教室里的人哄堂一笑,这几天都是这样把他当着笑料反复嚼,只要不动手他们怎么笑话他唐珵都不当回事,他这人没别的优点,脾气好是独一份的。   他在县城里是没法子,他老子不给他讨公道,学校里的老师们麻木不仁,要是不还击三年的日子会很难熬。   可是暴力终究饮血止渴,没有尽头,唐珵不愿意和唐建业那样的人沾一星半点的相似。   勉强适应了几天各科的进度,堆积的作业越来越多,唐珵额外还要翻译宋瑜留下的同源外刊,每晚几乎都到三点才能上床。   昨晚翻译完外刊已经三点半,他草草洗了个澡连头发都没吹就倒在床上睡着了,结果忘了关空调吹了一夜,冷气伴着噩梦席卷了后半夜,一觉醒来感觉天灵盖都被人掀开了。   以前没这么矫情的,大概是最近熬得太晚,免疫力跟不上了。   方平他们忙了一早上没人发现唐珵身体不舒服,他不爱麻烦别人,撑着准点去了学校。   从早读开始就不大清醒,到了下午第一节课碰到讲课没有平仄起伏的语文老师,唐珵实在撑不住合上了眼。   “最后一排新来的同学,你是每节课都睡还是就在我语文课上睡啊?”   略微提高的声音在唐珵耳中仍旧模糊,直到有人走到他面前敲了敲他的桌子,他才慢慢睁眼,眼前的人是一道虚影,强迫着聚焦了十几秒勉强看出是语文老师,唐珵渐渐清醒站了起来,“不好意思,周老师...”   “老师,别的课他不睡,连音乐课都不睡,就等着你的课补觉呢。”   有人在一旁起哄,唐珵到了这会儿一点睡意都没了,更加疲惫的感觉后知后觉地涌来,人一不舒服心情也开始烦躁,唐珵不敢保证这孙子再逼逼两句他能不能忍住。   “坐。”周老师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动作轻缓,声音有化指柔的温和,“唐珵,前两天林老师给你摸底考你语文考了多少?”   摸底考试是针对唐珵一个人准备的没有公开,只是考后他做完的试卷到各科老师的手里评分,语文就是周老师打的分,也正好是唐珵强项中的强项,他淡淡应道,“一百四十一。”   刚说完,班里传来一阵惊讶声,语文考低分难考高分更难,一百四的水平在整个崇华都没见过。   周老师点点头,回头瞪了起哄的人一眼,“听见没孙昭?你那二十来分的作文还好意思起哄,占着崇华这么好的教学资源考那么点分,不觉得羞愧?”   周老师语气很温柔,但震慑力不少,不少起哄的人都闭嘴不说话了。   “你...”她轻轻敲了敲唐珵的桌子,原本打算做样子训斥两句,等他一抬头周老师就看见唐珵脸色红得不自然,一时拿不准是天气热的缘故,还是真的不舒服,“生病了?”   唐珵额头上出着虚汗,外面骄阳似火他却感觉冷得发颤,没再矫情点头道,“周老师,我能去找林老师请个假吗?好像发烧了...”   周老师顿了顿,唐珵除了面色泛红病态并不明显,但没考虑多久她就说道,“我先给你联系家长来接你,林老师那边我去说。”   “不用老师,我家离这里十分钟的路程,我自己能回去。”唐珵怕她误以为自己装病,又补充道,“或者我可以先量个体温,您看过了我再走。”   周老师愣了几秒听出了他的意思,坚持道,“不管多少度都得要家长来接,或者亲戚朋友都行,反正你不能一个人离校。”   大早上他觉得不舒服那时候没说,宋怀晟他们都在上班,正午太阳正烈,这会儿再折腾人一顿过来太不合适了。   唐珵犹豫了一会儿,抬头缓缓道,“那...您帮我联系一下我妈。”   唐珵扶着额头在教室等着,周老师过了一会儿从门外进来,“还有别人吗,你妈妈没有接电话。”   除此以外的人,他想都不敢想,唐珵泄了一口气,“算了老师,我不请了。”   周老师听他说话都已经有气无力,也不想耽误太多其他同学的时间,只能拍了拍唐珵的肩膀,“你趴桌子上休息会儿,我再帮你联系。”   唐珵把脸埋在胳膊里心思敏感得一塌糊涂,做了半夜的噩梦如洪水汹涌而来,他甚至闻得到发霉的阴潮味裹着男人身上的汗臭味,像毒蛇的信子一样勾缠着他的脖颈,一寸一寸拉他入了泥沟。   他觉得,他可能早死了,到现在只不过是一缕游魂残喘。   “唐珵...”   在窒息的前一秒忽然有人拉了他一把,唐珵睁眼,朦胧中听到有人喊他就是看不真切,他舔了舔干涩的唇,听到有人说,“唐珵,你哥来接你了。 第37章 字不如人。   唐珵靠在椅子上,吊瓶有规律地一滴一滴往下落,不知道是不是抗菌素的原因,手背的血管隐隐有些疼痛感。   唐珵有好多年没这么病过了,宋瑜送他来社区医院的时候他已经烧到三十九度了,他这身体还算识相,在小县城连个感冒都不敢,来了北京连带着一起变矫情了。   唐珵盯着手上的针出神,目光里宋瑜好像还站在教室外面,一转眼慢慢朝他走来,宋瑜朝他每走一步唐珵就觉得自己离失足又近了一步,忐忑不安又止不住地陷进去,唐珵觉得自己应该是太缺爱了,所以爱一个人也爱得太轻易。   直到宋瑜冰冷的手贴在他额头上的时候,他才慢慢清醒,听见宋瑜压着声音沉声道,“烫得厉害,我带你去医院。”   他忍不住盯着宋瑜看了一会儿,有时候一时的情动容易让人失了判断,唐珵有些分不清爱宋瑜什么,他一定不是非宋瑜不可,换个人像宋瑜一样待他好,他也能把心交出去。   这种爱不纯粹,配不上宋瑜的好。   宋瑜从外面进来,身后跟着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宋瑜耐心跟医生说道,“小护士着急下班,扎歪了一次不说滴速也快,您帮忙看一下。”   医生看了一眼,皱着眉头伸手帮他把吊瓶速度调慢了点,“是有点快,不碍事。”   速度调慢以后,疼痛感慢慢缓解。   “睡会儿吧。”宋瑜坐到唐珵身边,看他精气神都不足,没和他多说话低头看手机。   这地方药味太重唐珵睡不着,宋瑜一下午的时间都浪费这里了,唐珵坐不住怕耽误他上课,犹豫了一会儿道,“哥,我待会儿自己回去就行,你去学校吧。”   宋瑜看着手机没有移眼,语气里听不出多余的情绪,“不用管我,输完液我送你。”   他不愿意麻烦宋瑜,原本就不对等,越麻烦越欠他的。   但唐珵看宋瑜的态度也不敢再说什么,他理亏在前,周老师的电话打给方平姑姑的时候,他们正在开大会走不开,心急之下只能打电话来让宋瑜来接他,莫名其妙被通知要坐半个小时的车程来接他,脾气能顺了才怪。   社区医院人少,到了下午这个点几乎没什么人,输液的人三三两两连声都不出,太安静反而   睡不着,长时间坐着不舒服,唐珵动了两下引起了宋瑜的注意。   “别乱动,小心跑针。”   宋瑜压低声音提醒了他一句,这声音听起来和梦里一样,唐珵愣了几秒脸渐渐红了,侧过头暗骂自己满脑子污秽。   宋瑜那边终于收起了手机,起身去饮水机那里接了两杯水,一杯递给了唐珵,等他喝完了才慢慢说道,“那会儿我给秦阿姨打过电话了,她看到是个陌生号所以没接,不是故意不接你们老师的电话。”   没想到宋瑜和他解释这个,唐珵反应了两秒没露出什么不满的情绪,不太在意地说,“嗯,没指望她。”   他是真的不指望,听到旁人耳朵里可能以为他在说气话,宋瑜劝慰道,“电话里秦阿姨挺着急的...”   “她在北京吗?”   宋瑜的话说了一半被打断,对上了唐珵直白简单的目光,点了点头。   唐珵轻笑了两声,抬头看了看医院走廊上的钟表,“两个小时了,在外地也能赶过来了。”   宋瑜怔住想要劝的话卡在了嗓子里,讲道理宋瑜没法给秦淑容开解,秦淑容在电话里确实问了两句但闭口没谈要过来看看唐珵,没有行动语言上的爱有多无力连宋瑜都听得出来。   挂了电话他只能心存侥幸唐珵想不了这么多,没想到,唐珵心里什么都明白。   唐珵早就接受秦淑容不爱他的事实了,这过程有点冗长痛苦,从秦淑容有了自己的核心开始,到她拖了多少年都不愿意接他来北京,唐珵就没给这段母爱一点点残存的希望。   他其实也一样,要不是要靠这个亲妈留在北京,他连那声妈都喊不出来。   彼此都恶劣,就不分高低了。   好几年没病过,这一病有点来时如山倒去时如抽丝的意思,退烧以后咳了两个礼拜才算大好,方平勒令他不许熬夜,十二点就要关灯睡觉。   唐珵打死也想不到有生之年竟然还有偷写作业的时候,唐珵一边躲在被窝里翻译外刊一边忍不住感慨,他不成功谁成功?   病快好的时候秦淑容终于露面了,当着唐珵的面方平没说什么,但吃饭的时候秦淑容的脸色不太好看,沉默着一句话不说,估计是方平为他抱不平说话重了些。   连宋瑜也懒得调节气氛,低头扒拉着碗里的饭。   唐珵把离秦淑容远的菜往她跟前端了端,笑着道,“妈,多吃点。”   见唐珵这样,秦淑容反而有些不好意思,点了点头,“好,你也多吃点珵珵,妈妈看你有点瘦了。”   气氛好了许多,方平故意吃味道,“你看,只要亲妈一来什么姑姑姑父的都得靠边。”   说罢看见宋瑜自顾自吃着,真有些来气了,“还有一个只管自己吃,亲妈都不管。”   宋瑜莫名其妙被牵连吃了一半抬头,把跟前一盘花生米端到方平跟前,学着唐珵的语气细声细语道,“妈,多吃点~”   唐珵微眯着眼,他说的有这么恶心?   方平听见宋瑜故意学腔气她,瞪了宋瑜一眼把花生米推开,“不吃,珵珵人家给自己妈妈端的是猪蹄花,你拿个花生米打发谁呢?”   宋瑜没嫌方平难伺候,没事人一样笑道,“小孩儿吗您,桌子就这么大想吃哪个伸手就行,矫情什么呢?”   “滚一边儿去。”方平气得开口骂道,“我要早认识春晓,当年死活都得和他换换孩子。”   宋瑜吃饱了放下碗筷,临走还不忘拍了拍唐珵,挑拨两句,“你看,只要一提妹儿,什么儿子侄子的都得靠边。”   宋瑜打小在嘴皮子上就没输过谁,秦淑容见方平真要发火了,笑着骂道,“消停消停吧,多大的人了还跟你妈讪脸,快贫死了。”   吃过饭收拾了碗筷,秦淑容和方平坐到院子里喝茶,秦淑容把唐珵叫到跟前往他手里塞了五百块的现金,“珵珵,钱拿着周末出门和同学逛逛街吃吃饭,缺什么和妈妈说。”   唐珵被秦淑容握着的手指尖都冰凉,他侧头看了眼方平,方平眼神示意他收下。   唐珵手指微微蜷了蜷,感恩戴德地收下了。   上了二楼,唐珵把这五百块的现金和之前秦淑容给的银行卡放在一起,越想越好笑,最后冷笑一声把东西塞进了抽屉最里面。   人情世故琐碎,他这个年纪最疲于应付了。   门被敲了两声,唐珵侧头,宋瑜已经洗完澡穿了件灰色的睡衣,头发垂在额间看上去毫无攻击性。   “什么表情?”宋瑜见他看着自己发愣,好笑道,“看着我你心虚什么?上周作业没写完?”   唐珵收回眼神,算不上很好的心情缓缓见天明,“没心虚,我都写完了。”   “嗯。”宋瑜上前坐到了唐珵的椅子上,唐珵就乖乖站在一旁看他翻着自己的作业,“止咳药不管用吗?我听你昨晚上一直在咳嗽。”   宋瑜只是随口问了句,唐珵就紧张道,“吵到你了吗?我今天晚上尽量忍住。”   宋瑜抬头,台灯下他的双眼生着光,轻笑了一声,“哟,这么厉害呢,咳嗽都能忍住?”   听出宋瑜在调侃他,唐珵有种小心思被看破的窘迫,但想到宋瑜明天一大早回学校,还是硬着头皮道,“不然,我今晚去楼下书房睡...”   “老实待着吧,姑姑姑父白疼你了?”   光想着会吵到宋瑜,忘了楼下的两个人了,唐珵微红了红脸站在一旁不说话了。   宋瑜低头看着唐珵的翻译,逻辑不清晰,有些话可能唐珵自己都看不懂自己写的是什么,但难得的是唐珵的字很漂亮,一笔一落都有柳绵扶风之韵,都说字如其人,“不如人。”   “啊?”   “没事,说你字漂亮。”宋瑜不吝啬地夸了一句,没等唐珵怎么高兴而后转了话锋,“但翻译得狗屁不通。”   唐珵笑容僵在脸上,尴尬地手都不知道放哪里,心里面有些恼火自己一点长进也没有,熬的夜耽误的时间全是白费。   宋瑜抻了抻腰一只手揉着脖子,眼底可见的疲惫,伸手看了一眼时间道,“怀柔政策行不通了,今晚准备熬夜吧。”   “啊?”   以为他不想熬夜,宋瑜蹙眉道,“啊什么啊?你这七篇翻译没有一篇能让人看懂,不熬夜你打算在梦里学?”   唐珵没有解释,淡淡道,“我熬就行,你明天要早起你去睡吧。”   “你熬一周都没我带着你学一晚上来得快。”宋瑜取了支红色的记号笔,修长的食指和中指衔住打了两个圈,“别墨迹了,早点开始早点结束。”   唐珵挨着宋瑜坐下,自从发烧以后他这边的空调没再开过,这会儿挨得太近感觉有些燥热,唐珵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听宋瑜说话,“英语的花样再多翻译都万变不离其宗,你要增大阅读量形成肌肉记忆以后,不用一个单词一个单词的翻译也能看懂一篇文章...”   批完最后一篇的错误,宋瑜打了个哈欠,唐珵侧头看他时他刚闭眼歇了歇神,忽然又睁开两个人目光交融,唐珵眼神有一刻变得焦灼,宋瑜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错的地方改了,我先躺会儿改完叫我。”   没等唐珵说话宋瑜就一头栽倒在唐珵的床上,柔软的床陷下去了一点,等唐珵改完的时候宋瑜蜷着身子已经睡熟了。   宋瑜躺在他睡过的地方,这种念头很难不让唐珵心猿意马,隔着灯光唐珵只敢在臆想中和宋瑜抱了个满怀,心中的线一点点放低,唐珵惊觉到了此刻脑子中胡思乱想的时候,罪恶感都少一分,对他和对宋瑜都不是好事。   唐珵没有叫醒宋瑜,从柜子里拿了一床新的夏凉被盖在宋瑜的身上,他俯身离宋瑜不过尺寸之间,宋瑜睡觉不老实,翻身的时候一颗扣子脱落,绸缎睡衣起了褶皱往下滑露出了肩膀,唐珵盯着那一处越看陷得越深,呼吸声吹得宋瑜发丝乱晃。   伸手想帮他把睡衣提上去的时候,指尖不小心滑过宋瑜的肩膀,唐珵猛地收了回去,草草给宋瑜盖上被子。   过火了...   唐珵皱着眉头在原地愣着,他这样和性骚扰没什么区别,意淫也是亵渎。   要是让宋瑜知道...   关了灯唐珵靠在沙发上,难得迷茫起来,竟有一时片刻想着自己要是女的就好了,道德伦理虽不容他,两性之间就算非分之想都比同性上得了台面。 第38章 人心不像顽石死物   宋瑜开着车赶着上周一早八的课,六点的清晨灰蒙蒙的带点冷风,这一天都不是好天气。   上了大学以后这还是头一遭熬夜,这两年为了弥补高考每天五个小时的睡眠,他对自己越来越好,晚上就算不睡觉也绝对不会费神看书,冷不丁这么一熬还真有点缓不过来。   等红绿灯的间隙宋瑜揉了揉太阳穴,闭眼的一瞬一抹身影渐隐渐现,这人明明小时候滑头得很长大怎么不知道变通了,自己占了他的床,就不知道把他叫醒或者去他卧室凑合一晚吗,   病还没好利索非要窝在沙发上睡。   唐珵这人其实人前从来没示弱过,除了自己心细偶尔能捕捉到他一丝半点情绪上的异样,绝大多数他都是一副死寂如空谷的模样,唐建业是什么德行他从小就有耳闻,父母对子女的影响何其深远,他们都以为唐珵眼观耳听学不到什么好。   但他没有。   不仅没沾上一星半点的不好,他连这年纪该有的小性子都没有,从来他们家第一天他就安静温和,原生家庭带给他的戾气他一丝都没迁怒给别人,好像上一辈的孽因结出的恶果只有他一个人受了。   秦淑容避他像猛兽一样,失望极了也只会说一句,没指望她。   人心不像顽石死物不识春,秦淑容不疼他,宋瑜倒有点心疼了。   除此以外,宋瑜头一回开始思虑唐珵以后的路,没有父母支撑本来就难走,唐建业吸血鬼一样的存在,唐珵不管以后多么飞黄腾达都能被这个爹拖死。   宋瑜感觉头更疼了,忍不住心里面替唐珵骂了两句脏话。   醒来没见到宋瑜的人,唐珵感觉心里面空落落的,他昨晚没忍心叫宋瑜起来,不知道他会不会多想。   低头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一床夏凉被,不开空调以后他晚上也不盖被子了,这被子是宋瑜给他盖的,想到这里心情又莫名的愉悦了起来。   一大早人都没见着心情却被牵动的七上八下,唐珵叹了口气,不怪他动心,宋瑜是祸水。   崇华的校门口又开了家便利店,七八家小卖铺围着这么一个学校,可见崇华学生的消费力有多强。   国家对学校周边商铺要求一向严格,除了几家小卖铺以外全是书店和餐馆,没有一家营业性的额娱乐场所,但隔两条街有个“东城不夜街”,一条街都是酒吧和KTV,其中有几家听说是个挺牛逼的人物开的,学校只能严禁本校学生去那里。   新开的便利店看起来要比那几个小卖铺高级,货柜整齐排列,店里面宽敞明亮,但学生们未必会喜欢。   见玻璃窗上贴着招聘收银员的广告,唐珵顿了顿脚步有点心动。   他年龄尴尬要在北京找个正经兼职不容易,这种新开的店缺人没准心急之下就要他了。   借读生没有崇华的校服,平时唐珵也被允许穿着私服上学,所以便利店的老板第一眼没把唐珵当成高中生,虽然唐珵只能在周六日兼职,但看他长相优越经验丰富,老板心里面挺认可的。   “行,你明天交一份身份证复印件,这个周末就能来先试试了。”   唐珵顿了顿,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随后再给行吗,我身份证丢了还没来得及去公安局办。”   老板犹豫了一会儿,其实看身份证复印件就是个过场,他们这小店铺招人没那么正规要不要都行,最后还是打量了唐珵一会儿,“可以是可以,你确定成年了吧?”   “嗯...”   “他成年个屁。”   被人拆台唐珵也没有多恼火,只是被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惊了一下,本能地皱起眉头回头看来人,那人穿着崇华的校服看上去面熟的很,他想了一会儿才想起他的名字,孙昭。   “老板,他是我同班同学,你敢用他我立马告诉老师去。”   想不起哪里得罪过他,唐珵心里把他划分成向强一流,没和他多说什么,和便利店老板道了声不好意思转头走了。   “诶!”   唐珵走得不算快,只是腿比孙昭长一步顶他两步,甩开他一段距离。   他听到有人在身后喊,唐珵懒得搭理他自顾自往前走,孙昭只能跑了两步跟上唐珵,“你缺钱?”   崇华的学生在北京是出了名的有钱,这儿的大多数学生家里赶上了北京住房大改革,东城的拆迁户但凡有眼界的全都选了分房子,一两年间水涨船高房地产疯狂崛起,眨眼间胡同口玩泥巴的小孩儿都成了拆二代,孙昭就是吃了拆迁红利那一批人。   家里面虽然没什么有本事的人,但靠着两套房子也能吃了一辈子,所以他们想不通怎么崇华的学生会缺钱。   见唐珵还是没理他,孙昭凑上前悄声道,“我有钱你要吗?”   听到身旁的人冷笑一声,孙昭还没来得及看他什么表情,就听到他含着笑意开口道,“你留着吧,我听说北京的坟挺贵的。”   “啧,你这人还挺不识相。”头一次听他说话这么冲,孙昭也没生气又跟了两步说道,“我的意思是,你要是缺钱我能给你介绍个活儿干。”   唐珵眸光一闪终于停下脚步,神情慢慢严肃,“你别拿我当乐子,我爸快死了在医院躺着要钱救命呢,你刚刚在那儿捣乱的功夫说不准医院就把我爸的药停了,人命关天你晚上睡觉心里踏实吗?”   孙昭听了这话果然吓得愣住了,他是傻有钱但人心不坏,真以为唐珵说的句句属实,“我操,你说真的假的?我...我真有活儿介绍给你,比便利店什么挣得要多。”   唐珵收敛了目光,孙昭找他有目的也好,纯纯救世主中二病犯了也好,但他现在的确缺钱,浪费几分钟听他废话成本也不算高,唐珵垂着眼语气缓和了许多,“你直说要我干嘛,咱俩不熟你没道理帮我。”   “妈呀,珵哥是个敞亮人啊。”孙昭知道他动心了,赶紧道,“每周作文课的作业你帮我写了,水平不用太高及格就行,我要再不及格被我妈知道了不知道要给我报多少补习班,哥们儿真的遭不住了。”   不是什么大事,而且孙昭做人活道,说话做事姿态不会放得太高,唐珵心里面不排斥,“什么活儿?”   “我舅舅在不夜街开酒吧,我打个招呼让你去当个服务员不是问题。”   “我不去酒吧。”   他在县城里的酒吧待过,小地方的酒吧场子乱,初中他就跟着人在酒吧端过酒,那时候动辄有人碴架,两伙人打起来什么东西都敢抄,出了人命以后酒吧被封了,唐珵也再没去过那地方。   大地方的酒吧不至于这样没王法,但水太深,地头蛇尚且不好惹何况北京城的大小人物,而且崇华的学生勒令不许去那里,万一被发现不是小事他不能赌。   “行,没事,有需要再找我。”孙昭也没强求,唐珵拒绝得太干脆他再纠缠下去怪没有面子的,“那祝你爸早点康复。”   入学的第一次月考开始了,十个班根据年级排名优劣分考场,唐珵没参加过崇华的考试自然被分到了最后一个考场。   来了崇华的第一个观感就是,北京的高中也不尽是优等生,例如这最后一个考场里聚齐了东城的纨绔子弟。   但唐珵没小瞧他们,这里面的人一部分有出国的意向,一部分家里面有实打实的产业,最不济的还有吃老本的拆迁户,有个很操蛋的事实就是读万卷书不如父辈蒙荫福泽子孙,所以没准这里一大半的人未来都在他之上。   唐珵没觉得不公平,前人栽树就是为了给后人乘凉,自己头顶上没有荫避和别人不相干。   唐珵感觉到一进去考场里的人都在打量他,转眼看到向强的时候心里面一瞬明了,这碎嘴子肯定是走到哪里编排他到哪里。   “这就是你们班那借读生?”   议论的声音不小,丝毫不避讳当事人。   “就是他。”   “我操,妥妥一娘炮啊,他不会上学还得化好妆再来吧?”   唐珵随了秦淑容的冷白肤色,打小唇红齿白像个姑娘,没少受男生排挤。   其实这两年算好些,他不注重护养,有时候刻意晒黑点一冬天又捂回去了。   皮囊是个好东西,可惜放在唐珵身上只能偶尔沾光。   最后一科考完结束唐珵急着回家,今天是周五晚上宋瑜可能回来,他步伐加快出考场的时候向强故意趁着人海推攘了唐珵一下,一个没站稳唐珵重重地磕在了门框上,整个胳膊一瞬间麻木,过了几分钟才慢慢缓过来。   “哟,不小心碰到的,不好意思啊。”   唐珵另一只手揉了揉胳膊,疼懵了的时候下意识就想冲上去揍他一顿,什么大不大学的都去他妈,缓过来以后才冷静下来,嘲讽地笑了一声,“你挺好的。”   “啊?”向强没听懂他的意思,回头笑道,“这娘炮磕傻了吧?”   唐珵看向他,左看右看都是个没脑子的莽夫,庆幸自己刚才守住了一丝理智,“我见过不知道多少混账的王八蛋,你这样的在那群王八蛋里...”   在他的目光中,唐珵顿了顿,“算是个好蛋。”   “我操你妈的唐珵!”   向强是个炸药桶一点就着,摔了手里的东西不等人拦着就朝唐珵走了过来,唐珵没惧他半分在原地站着一动不动,他的话一半挑衅一半却也是真的。   唐珵看他和看四岁小孩没差,县城里的小混混要收拾你从来不会像向强一样一个人单枪匹马地冲过来,每次听到风声唐珵就会刻意早走一会儿,他们蹲不到人也就散了,但也不是次次侥幸。   有一次等他放了学已经很晚了,下了自习的街道空旷无声,突然涌上来黑压压一伙人,人影憧憧悍匪都能吓哭,唐珵看着阵仗不对撒腿就跑。   要是没跑掉,那一晚被打残了都不一定。   那时候不谈怂不怂,命要紧。   打听以后才知道,这么大阵仗其实就因为混混头子看上的妹子说了一句唐珵好看。   不讲理的脑残见多了,显得向强都有了几分可亲,“你看不惯我就会嘴上过瘾吗?你现在动手我绝不还手,你打我一顿你从崇华滚蛋我不亏,来吧。”   “你他妈就怂蛋一个。”向强指着唐珵的鼻子骂道,“约个时间老子和你单挑,不打得你叫爷爷算我白混了。”   “行,算个男人。”唐珵冷笑一声,“高考结束,我来找你。”   丢下这么一句话,唐珵怕向强回过味反悔说完就转身扬长而去了。 第39章 太笨,不乐意教你这样的。   七百始胡同里的路灯到八点就亮了,这几天天气渐冷坐在石凳上下象棋的人少了很多。   唐珵难得这个点回来就看见张爷爷几个人在胡同口坐着,他在长辈跟前话少怕尴尬打算悄悄走过去,没成想被张爷爷抓了个正着,“唐珵,偷偷摸摸的是不是逃课回来的?”   “张爷爷好。”唐珵立马换上笑脸,走上前去,“我没逃课今天考试放学早。”   张爷爷冷哼一声,“你背着个小红书包我能看不见你?还想溜?”   唐珵尴尬地笑了两声,这大红色的书包是方平见他手里总抱着书买给他的,她觉得这个颜色吉利,唐珵虽然对这些东西好看与否都不挑剔,但这个颜色背出去的确让人难为情,可气的是宋瑜弯腰还在一旁笑着帮腔,“真好看,方圆十里第一个看见的就是你。”   宋瑜夸他好看那一定是好看,于是胡同日夜穿梭中多了抹不相宜的红色。   唐珵不如宋瑜会聊天,有一句没一句地陪张爷爷说了会儿话,张爷爷偶一侧头打量了他一会儿,七百始不缺漂亮小孩儿,头一个让人想起来的就是春晓家的小舟,俩孩子不对比个个儿都好,一对比唐珵的寡言少语就显得沉闷了许多。   但安静也有安静的好处,好过宋瑜这样让人看见就头疼的。   “交女朋友了没有?”   “没呢。”   一旁的人笑他老糊涂了,说唐珵年纪还小正准备着高考呢,到哪儿谈女朋友去。   张爷爷白了那群人一眼兀自道,“一群老帮菜这么死板,年纪正好着呢,这会儿不谈到你们这把年纪了再谈?”   说完转头看着唐珵,笑得和蔼,“别听他们的,宋瑜和小舟像你这会儿都不知道谈了多少个了,都是花孔雀一样的长相还能不招几个小姑娘?”   唐珵面色没有波澜听着张爷爷的话,林妹妹对待感情他知道,虽然喜欢挑逗这个撩拨那个但就图一好玩,要是没那种心思绝对不会过分招惹。   他只是好奇宋瑜,按宋瑜的性子无意中不知道招多少人,但就算乱花迷人眼宋瑜也一定能清醒地选中喜欢的那个。   只可惜张爷爷还没说完就被人拉着下象棋了,唐珵轻轻叹了一口气,心脏就像是被一根羽毛撩过一样的难耐,怕宋瑜遇不到好姑娘又怕宋瑜遇到了。   唐珵没再打听,拍了拍裤子上的土往家走了,一方面是张爷爷的话不可靠由着他说可能是胡编乱造的,另一方面他对宋瑜虽然有非分之念但他绝不敢把这份龌龊心思捅到宋瑜面前,也从没妄想过宋瑜独属于他。   知道太多反而伤心,又何必呢。   还没进家门就听见了方平的声音,“就不能买两个?!”   听这动静唐珵以为又是在和宋瑜置气,等他推开门进了客厅没见到宋瑜,只有方平靠在沙发上追连续剧,脸上的愠怒还没散去但一见唐珵脸上就浮上笑意,“吃饭了没有?”   不是因为宋瑜生得气那就是因为宋怀晟,唐珵就没多问笑着应道,“在学校吃过了。”   见唐珵又背了一书包的书,她微微蹙起眉头,“今天不是考试吗,还有作业?”   方平更看重为人上的教育,对他们文化课的学习上不大操心,以为还像小时候一样布置作业就写,不布置就能撒欢儿。   “没作业,反正晚上没事我复习一会儿。”   “学习不能使莽劲。”方平还没说完被口水呛到咳了好几声,唐珵赶紧倒了杯凉白开递给她,   缓过来以后方平才继续道,“别学你哥那会儿天天熬到两三点,大学是考上了落了一身毛病。”   原来是这样宋瑜才不叫他熬夜学习的。   唐珵听话地点点头,隐约听到厨房有动静心里面还在侥幸是宋瑜回来了,过去撩开门帘不出意外是宋怀晟在收拾厨房,宋怀晟抬头看了眼他,“这么早放学?”   “今天月考放学早。”隔着几层关系他和宋怀晟不怎么亲近,像这样面对面两个人交流的时候更少,唐珵不好意思说一句话就走硬着头皮道,“姑父,我帮你洗吧。”   “不用。”见唐珵还没走,宋怀晟索性指了指一旁洗好的苹果,“你把苹果端过去和姑姑一块儿吃吧。”   唐珵应了一声端着苹果回了客厅,犹豫了一会儿才问道,“姑姑,我哥没回来?”   “和朋友出去吃饭了,晚点回来。”忽然想到了什么,方平眼睛一亮悄声道,“趁你哥不在给你吃个好东西,你姑父给你带了一盒雪糕你快尝尝去。”   唐珵低头笑了一声,听见宋瑜喜欢吃就没过去拿,坐到方平跟前,“让他吃吧。”   “他不稀奇那东西。”方平使唤宋怀晟从冰箱里把雪糕拿了过来,小小的一盒不足掌心大,上面写着英文字母,“这雪糕叫什么来着,就这么一小盒三十多块钱。”   宋怀晟拿了个勺子递给唐珵,“哈根达斯。”   “对,哈根达斯。”方平嫌弃地瞧了一眼,“就你哥爱吃,甜滋滋的也不知道哪里值这个价了。”   雪糕这东西对唐珵来说如牛饮茶尝不出什么好滋味,况且这个价格对他而言更难消受,想了一下还是找了个借口,“还是留给我哥吧,我咳嗽还没好利索...”   “忘了你这咳嗽还断断续续的,上次配的中药吃完了?”   上周宋瑜走的时候交代他们配些中药给唐珵,他年轻底子在那里,其实喝了三四副药已经全好了。   “吃完了,已经好的差不多,忌口两天就没事了。”   方平这才放下心来,怕他吃不到哈根达斯觉得失落安慰了两句,“那就听话别乱吃,等过段时间你哥生日的时候让你姑父多买点,你俩想吃多少吃多少。”   宋瑜要生日了...   唐珵怔了一会儿才小心问道,“我哥...什么时候生日?”   以为唐珵是等不及想吃哈根达斯,方平笑道,“不到一个月,先忍忍啊。”   二楼的三个房间没有开灯漆黑一片,中间的卧室忽然开了盏台灯,微光乍起,撑得满屋子亮起,唐珵借着台灯的光埋着头从抽屉里点了点自己身上剩下的钱,这钱点了不知道多少回了,钱又不生钱,数来数去只少不多。   他的视线转到秦淑容给的银行卡和现金上,最后还是关上了抽屉,夜色里撞出一道闷响声。   宋瑜未必有什么稀罕的东西,他在北京城什么好东西都见过七七八八,就连林妹妹想送到他心坎上都得阮阿姨特意从国外带回来,唐珵实在不知道什么了不得的东西送给宋瑜能讨他欢心。   一时间想不到送什么唐珵有点苦恼,恨不得宋瑜什么世面也没见过,那他送什么都显得珍贵。   唐珵撑着下巴正在琢磨忽然听到楼下有敲门声,他赶紧放下笔跑到了阳台,看到宋怀晟从客厅出来边去开门边问道,“谁啊?”   “我。”   清冷的嗓音在寂静的胡同里回荡,唐珵扶着窗边的手微微蜷了蜷,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情绪波动不大的人,但就这一个字豁然让心里生了一朵待放的花,含蓄又躁动。   宋怀晟开了门,等人进来以后顺手关了门檐下的灯,“还以为你今天不回来了。”   从暮色渐深起院子里就一直灯火通明,分明都不确定人回不回来,就开着一院子的灯等到了这会儿。   宋瑜揽着宋怀晟的肩出现在了唐珵的视线里,宋瑜笑了一声,“那不能够,一下午给我发短信非要我回来说给我买了好东西,到底是什么?”   宋怀晟献宝似地说道,“哈根达斯。”   “行啊宋主任。”宋瑜拍了拍他的肩,“现在出手这么阔绰了?”   “少贫...”   院子里没了声音一瞬间黑了灯,宋瑜消失在视线里的时候唐珵就收了心,从书包里掏出数学题。   数学是他的强项,除了他脑子好使以外,全都是靠着一张一张的试题积累出来的,整个暑假他从北京卷做到江苏卷,题海战术也就在数学这一科上能起大作用。   只是区别在于,县城上高中的时候更注重基础题型的巩固,崇华教学更侧重难题的攻克,月考试卷的大题几乎都是难题集合,计算量很大。   这也是第一门考下来他就觉得砸了的。   凭着记忆,唐珵把一道三角函数的题写在了笔记本上,写写画画了半天也没解出来。   “做什么呢?”   唐珵听到声音的时候,宋瑜已经到了自己跟前,一手拿着勺子一手端着哈根达斯,门也没敲大剌剌地走进来,一只手搭在唐珵的肩上弯着腰问道,“今天考试了?”   唐珵头一次清晰地闻到宋瑜身上刚洗过澡以后沐浴露的果香味,比他手里的雪糕闻起来还要清甜一点,“嗯...”   “有什么不会的吗?”   唐珵应该是被宋瑜靠这么近紧张得傻了,脑子里还来不及分析宋瑜问的是什么,就指了指笔记本上的题,“这道不会。”   宋瑜应声凑近看了看,好看的眉头紧跟着皱了起来,等唐珵以为宋瑜看出点眉目的时候,他认真道,“你念一遍题,好好念一遍。”   唐珵不明所以,还是听话地念道,“某兴趣小组测量电视塔AE的高度H,如示意图...”   念完以后他抬头看向宋瑜摆出虚心求教的姿态,宋瑜嘴角勾着弧度沉思的时候也像在笑,然后唐珵听到他开口,“会了吗?”   “啊?”   唐珵愣住,有一瞬间甚至以为宋瑜是不是意念教他了,但他没有心领神会?   “还不会?”宋瑜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念了一遍题还不会,太笨,不乐意教你这样的。”   “......”   “下楼问你姑父去。”宋瑜站直身子抻了抻腰,把手里尝了一口的哈根达斯放到唐珵跟前,“尝尝,这个口味不甜你应该吃得惯。”   宋瑜转身走了出去唐珵却盯着面前的小盒子发呆,这个哈根达斯一开始就不是买给他的他知道,是方平怕他多想觉得宋怀晟偏心才说是买给他的。   其实一盒价格不菲的哈根达斯不是什么大事,但日后总有一些东西是唐珵求不来的,比如宋怀晟和宋瑜父子间毫无保留偏颇的感情,他要是处处不平衡早晚有一天回过头来反噬自己。   何况,宋瑜还愿意把这部分爱分给他一点。   或者...   愿意分给他大多数。   那就没什么好不平衡的了。   听了宋瑜的话唐珵拿着题去请教宋怀晟,然后就看着面前的父子俩盯着一道三角函数题大眼瞪小眼,宋怀晟已经在本上写写画画有十分钟了,宋瑜手里拿着一包薯片坐在一旁跟着研究,宋瑜喜欢吃零食这是唐珵最近才发现的。   宋瑜眉梢吊着喜色,眼看着宋怀晟费半天劲解不出来还挖苦道,“宋主任,你前身工作就是高中数学老师,不会连这么简单的题都不会吧?”   宋怀晟也没觉得被拆台显得尴尬,把手里的笔利落地甩到桌子上,“那都十年前的事了,我不教书了就把知识全留在学校了,你高考数学分数也挺高的你教教弟弟。”   “不会。”宋瑜承认得更坦荡,一点也不为自己说出来的话羞愤,“你现在问我tan90度等于多少我都得打个电话问问高中老师。”   唐珵抿了抿唇,他挺想告诉宋瑜别去问,不然他老师会为自己教出来的桃李感到晚节不保,因为tan90度根本不存在。   方平看着这父子二人冷笑一声,“问他们两个还不如给菩萨烧柱香呢,那书念得全喂狗肚子里去了,周一去了问老师吧。”   宋瑜不愿意在人前太跌面儿,较上了劲拿走了唐珵的题,“今晚就给你解出来,等着。”   看着宋瑜上楼,方平阴阳怪气的来了一句,“你有本事就自己做,别给人小舟打电话。”   过了十秒钟宋瑜返回来了,脸色阴沉地把题还给了唐珵。 第40章 只进不出,招财进宝。   这是唐珵头一次来“东城不夜街”的酒吧,这里的装修格调很高没想象中港片里夜总会那么乱,孙昭给他指了道就一路跟在他身后。   来这里的学生甭管有钱没钱其实都发怵,何况他还吹了牛。   他舅舅压根不是什么酒吧的老板,就是里面的一个领班的,官不大还两面受气的那种,但安排唐珵进去也算绰绰有余了。   酒吧名字叫“湛露”,听说是因为老板读了好几年的书是个文化人,开个酒吧也喜欢这种文艺的调调,在这片儿里主打一个闹中取静,所以比起周围的几家“湛露”的场子看起来更安静一下,闲时几个包间能作茶馆用。   孙昭给他舅舅打了个电话,出来一个人领着他们去了领班室,说是领班室看着就像杂物间里摆了张办工桌,乞丐头上戴了顶乌纱帽的感觉。   他舅舅正三两个人凑堆儿斗地主,一屋子烟火缭绕熏得人睁不开眼睛,唐珵有那么两三秒感觉自己像个被人领着进道里混的失足少年。   埋冤地看了一眼孙昭,他赶紧张口,“舅舅,人给你带来了。”   操,更像了。   他舅舅抬头瞥了唐珵两眼把抽到底的烟头踩到脚底下,把牌给了身边的人起来拍了拍孙昭的肩膀,“这就是你同学?”   “好哥们儿。”   唐珵抽了抽嘴角,礼貌地笑道,“舅舅好。”   他上下打量了唐珵两眼,那张脸太嫩,阅历都填不满的青涩,“没成年呢吧?”   “快了。”唐珵对着他眼睛笑道,“我年纪小不惹事,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他看起来对唐珵还算满意,也没法儿不满意,这行说白了多少靠点脸,这几年年轻点的富婆消费力越来越强,瞅着这种小白脸是个人都想多买两瓶。   打着这个算盘他舅舅笑着揽住唐珵的肩膀,“行吧,小昭的同学就是我弟弟,以后在这儿我罩着你。”   他舅舅肯定没怎么念过书,唐珵转头好笑地看着孙昭,他也一脸无奈凭空就给唐珵升了辈分儿。   出了“湛露”的门,唐珵的笑意还没收敛,“好外甥,以后在学校我也罩着你。”   孙昭的舅舅叫李东健,快四十的人在“杜鹃”好几年了才混到领班的位置,不过仗着有点年纪这里的人都叫他东哥,唐珵虽然和他外甥是同龄也不好东叔长东叔短的,所以这个便宜占的孙昭也不吃亏。   孙昭没来得及生气,转头不可思议地看了唐珵一眼,这人竟然还会开玩笑。   “你赚钱的事反正是妥了,我作文你记得给我写。”   “嗯。”   唐珵没犹豫应下了,其实李东健跟他耍了心眼子,但唐珵懒得计较。   他给他开的工资一个月一千,他一个月上八天的班,一天十二个小时的工作时长,压着国家底线给他开了一小时十块的薪资,除此以外绝口不提卖酒提成的事,临走的时候还要拍着他的肩膀说多的四十算给他的见面礼。   唐珵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但还是笑盈盈地谢了半天,离了这儿,他也不知道到哪里找愿意要他的人。   唯二不如意的就是,他一到周五周六晚上就不见人影方平那里不好瞒,宋瑜那里更不好瞒。   和孙昭商量以后,找了个孙昭家请了数学家教顺便替唐珵补补课的借口瞒过了方平,宋瑜也只是看了他两眼没多说什么,唐珵直觉宋瑜不信,只是懒得管他才没有多过问。   “小唐,昨天那一单拿了不少提成吧?”   唐珵为了不落下这周的作业通宵写完,没怎么睡又被方平拉起来叫他和宋瑜去公园替她挖土,这会儿还有点犯迷糊,反应了半天才听明白面前人的话,扯了扯嘴角,“不多。”   唐珵最近不算卖力,替李东健卖酒这事损人不利己,抢了别人的生意自己还一个子儿也赚不到,划不来。   “人那是靠着年纪小脸蛋嫩,哄得了富婆伺候得了男人,你羡慕得来吗你?”   这样的阴阳怪气唐珵这几天没少听,但他压根不在乎,最多冷笑一声就过去了转头还像没事人一样哥长哥短的。   偶尔看见几个人冲着顾客低头哈腰的时候,又有点恶意的快感。   你看,何必计较呢,反正他在这里是一时的,他们才是一辈子要困死在这种地方的人。   看见李东健来了,唐珵换好工作服跟着进了领班室,“东哥,这个月的工资能不能少压点,我今天有急用。”   李东健一只手扶着桌子,另一只手在烟灰缸里捻灭了烟头,皱着眉道,“规矩就是压一个月的工资,我也不能为了你一个人破例啊。”   唐珵冷淡地看着他,看上去态度再谦和都不难发现他已经动了气,“真有急用,要不是为了这事我犯不着来这儿。”   李东健冷笑一声,他早知道唐珵心高气傲地在这里长待不住,拿捏的就是他这一刻也不愿意待在这里又走不得的心理,“真不是哥不给你这个面子,规矩在这儿放着呢。再说了你又没成年拿着钱乱花怎么办,不行你家在哪儿你告诉我,我给你送爸妈手里去。”   看出来李东健欺负他没成年跟他犯浑,唐珵笑了一声,“也行,那您给我送家里去吧,就是提醒您一下我妈在人社局上班呢,雇佣童工罚多少我帮您和她打听打听。”   李东健微微变了脸色头一次开始正视眼前的人,隐隐发现唐珵不是什么善茬,但年纪毕竟小脱口说出来的话经不起推敲,他妈要真是人社局的人他至于没满十八岁不好好念书来这里赚钱,就算真是人社的人,李东健也赌他不敢闹到家长跟前去。   “唐珵,你用不着唬我,大老板要是和上面的人没点关系你以为我敢留你?”   唐珵以前在县城碰见闹事的都是这么半恐吓半哄骗的吓唬过去,但李东健在社会上混了不是一年两年,一样就能猜出唐珵话里的虚实,这一停顿气势虚了一半。   “东哥...”   唐珵正准备放软语气说说好话的时候,门外传来敲门声,“东哥,大老板来了您快出来吧。”   李东健应了一声拍了拍唐珵的肩膀,“年纪轻轻别浑身是刺儿,出来赚钱圆滑着点,别以为是在自己家里面和爸妈撒个娇顶破天儿的事都能给你解决喽。”   看着李东健出了门,唐珵脸上的笑一瞬敛了一半,李东健有意拖欠工资他拿他是真没办法,别说秦淑容不是人社局的就真是,他也没胆子闹过去。   唐珵靠在桌子上工作服的袖口蹭上了灰他越看越难受,忍了忍把袖口往上挽了挽,心里面不得不承认有一两秒钟是想过要动手的,他混久了有这个劣根性但又顾忌要真动手今天未必出得了这个门了,这个念头只能作罢。   唐珵打算干脆和李东健撕破脸不干了,一出门就看见吧台的位置围了不少人,那里坐着一个人唐珵忍不住站在原地多看了两眼。   换作平常那人脸上就是长了朵花他也不多看两眼,一眼就吸引唐珵的是这人眉眼身形和宋瑜有三四分像,就这三四分叫三十多岁的商贾都能变得离俗。   有一瞬间岁月变得迷离,好似三十多岁的宋瑜就在眼前,沾了一点点经世的俗气看起来比现在好招惹多了。   可能是察觉到唐珵的目光,那人突然侧头对上唐珵的眼眸,顿了几秒看见唐珵身上的衣服沉声道,“谁招的人?”   唐珵在“湛露”待了一个月也没见着老板,李东健说大老板一般周一才会来一趟,没想到今天突然来这儿了。   李东健瞪了唐珵一眼,才应道,“我招的。”   “成年了吗?”   问到关键处,李东健眼神暗示唐珵随即笑道,“当然成年了,这孩子就是长得嫩。”   唐珵眸光一闪,看来李东健招他一个未成年进来大老板根本不知情,出于对他略像宋瑜脸蛋的尊重,唐珵客客气气道,“老板好,我叫唐珵。”   “长得还挺出挑。”大老板上下打量了唐珵一会儿,他最不像宋瑜的地方大概就是白占着老板的身份,但看上去却慈眉善目的。   宋瑜却是语气再温柔,笑得再和煦,你都不敢稍稍过火半分。   说完大老板没再理他,听一旁的人给他介绍这回新到的酒,他端着杯子每种只品一点。   唐珵转身准备走,但想起明天就是宋瑜的生日,今天这钱估计很难让李东健从兜里掏出来了,想了想壮着胆子往大老板跟前走了走,见他正喝了一口品质不高的伏特加呛得眼泪都出来了,“什么破烂玩意儿都往我这里送...”   “老板。”唐珵轻声开口打断他。   一瞬间他的周围安静下来,大老板瞥了他一眼,静等着他的下文。   “我知道咱们这儿有压一个月工资的规矩,但我今天有急用...”   “没这规矩。”没等唐珵说完,大老板回头似乎在找人,目光锁定以后喊道,“东哥,把该结的工资给小孩儿结了。”   来得太轻易唐珵还没反应过来,李东健就走到他跟前横了他一眼,“跟我过来吧。”   越级上报在哪里都是大忌,唐珵图钱不图以后顾不上这些人情世故。   拿到钱后唐珵给孙昭打了个电话,之前孙昭听说他要给宋瑜买礼物,扬言说他知道送什么既贵重又特别,于是唐珵就这样跟着孙昭跑了小半个东城区才找到一家还没关门的金店。   这浑主意是孙昭出的,信誓旦旦地说没有人能拒绝金子的魅力。   说实话他一开始不信,宋瑜什么人他很清楚,他这样的人但凡喜欢穿金戴银脖子里就不可能一件首饰都没有。   “你信我的没错,你哥平常不戴首饰不代表他不喜欢,你仔细想想除了你谁还会想到给他买这个,他肯定记你一辈子。”   唐珵可能脑子被这“记你一辈子”迷昏了头,真跟着孙昭去了家金店给宋瑜挑了个手链。   唐珵按下孙昭手里的金貔貅,瞪了他一眼,“你想好了,我哥要是不收我就收拾你。”   孙昭心虚了两秒,但看见手里的金貔貅越看越喜欢,打包票道,“我保证你哥喜欢。”   拿着一千块钱买了三克的金子,唐珵把盒子揣进口袋里,走了几步他越发怀疑孙昭的审美,“为什么选个金貔貅?”   “啊?”孙昭被问懵了愣了两秒道,“貔貅只进不出,招财进宝...”   “......”   唐珵瞬间如鲠在喉,宋瑜要喜欢这玩意儿就见了鬼了。   “诶呀,你放心吧,没人和钱有仇。”   唐珵回了七百始没急着回家在胡同口等着卖馄饨的小车来了,一天就吃了一顿饭还跟着孙昭跑了一晚上,他饿得有点腿软。   唐珵和平时一样,提着塑料袋坐到象棋桌子上吃,一边在愁这礼物送不送得出手,一边撑不住困意边吃边走神。   一千块钱对他来说不是小数目,唐珵把钱递出去的时候指尖都跟着颤了颤,当初唐建业为了一千块钱能拉着他一起跪着求唐观生施舍一点。   十五岁那年他要是有这一千块钱,他也不用等什么秦淑容什么北京城,他早走了。   现在却也能眼都不眨挥金如土地买这么奢侈的玩意儿讨宋瑜欢心。   想到这儿唐珵冷笑一声,笑唐建业人贱,笑自己命贱。   “核心,看路。”   唐珵被这一声忽地惊醒,缓了三四秒脑子才逐渐清醒,宋瑜的声音不大,只是在格外清净的胡同里显得如击鸣入耳震得唐珵面色呆滞。   不出意外他一回头就看到宋瑜和季初晗从胡同出来,对视的时候连宋瑜都怔住了,“唐珵?坐这儿干嘛?”   蹭着微弱的月光打量宋瑜,他才知道有钱有势的大老板凭他有几分像却怎么看都不及一个宋瑜,因为宋瑜这人你不管靠得多近,他都能叫你一瞬一刻惊觉二人之别。   总是越想靠近离得越远。   他有几周没见宋瑜了,听说他要去同学家蹭课听以后宋瑜连着几周都没有回来,承认想他不难,心无波澜地看见他和季初晗站在一块儿却最难。   他还窃喜过因为季初晗得罪了宋瑜,才能让他后来者居上占了做弟弟的便宜,才能让宋瑜把偏爱分给他一份,他好不容易有了宋瑜最疼他的错觉,为什么季初晗又出现了?   他忽然很想问问宋瑜,那天要是换成他和宋瑜闹那么一出,换成他打碎了宋瑜的玻璃柜,换成他敢冲着宋瑜骂脏话,换成他伤了宋瑜的心,宋瑜到了今天是不是也能这么丝毫不计较。   同样都是弟弟,宋瑜为什么对季初晗能一忍再忍,对自己小时候连一点点的宽让之心都没有呢?   人不讨喜有错吗?   他怕秦淑容不要他了有错吗?   宋瑜这样区别对待公平吗?   揪出从前的不满唐珵把宋瑜对他种种的好一瞬间都忘干净了,渐渐察觉自己失态,唐珵心生无望。   他嫉妒却又知道争不赢,从小到大他但凡起了争抢的心思,就永远都赢不了。   何况碰到宋瑜,原本就是个死局。 第41章 宋瑜不管他了   十月的夜风已经裹了些凉意,唐珵手里的馄饨吃到一半的时候其实就已经凉了,味道比刚煮出来的差的不是一点,就算再不挑剔唐珵都感觉有点不好下咽。   他背过身没有回头,冷淡道,“我吃点东西就回去了,不用管我。”   宋瑜看不清他手里塑料袋里装的什么,只是稍稍看一眼就看得出来唐珵比他上次回来瘦得要多,没察觉出唐珵的情绪宋瑜温声道,“还没吃饭?那正好跟着我去吃碗长寿面,让你沾沾我这个寿星的光。”   说完,宋瑜上前才看清唐珵手里塑料袋里装的什么,当下就皱起眉头,方平打小就不许他们乱吃外面的东西,何况这个小摊车上的馄饨他知道,一碗馄饨五块钱成本不到两块,摊贩们连营业执照也没有,当然也不会用什么好食材,要说是图味道,这家馄饨的味道也实在一般。   正想说唐珵两句的时候,季初晗在一旁等得已经不耐烦,一听宋瑜说要带唐珵吃饭立马抱怨道,“哥你快点,蛋糕店要关门了。”   宋瑜没理会他,伸手拿过了唐珵手里的塑料袋想替他扔了,等他接过的时候袋子破了个小口子馄饨的汤顺着袋子流了下来,油污染了宋瑜的白短袖,他一瞬间难受地皱起眉头赶紧把手里的东西扔到垃圾桶里。   唐珵跟着慌了一下,看着宋瑜的衣服有些不知所措,偏偏季初晗不识眼色,“哥!到底走不走啊?”   宋瑜回头,本就谈不上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冷声道,“你爸你妈你爷爷奶奶过生日哪回蛋糕不是为了你买的,少吃一回能掉块儿肉?”   嗔怪人的时候宋瑜的声音都是难得的温柔好听,从他的语气中很难听出他这会儿动了气,好在季初晗深知宋瑜的脾气,没敢再催。   唐珵顾不上为宋瑜朝季初晗发火得意,盯着宋瑜身上的油污抬头道,“哥,你回去换一件衣服吧...”   长寿面没吃成就算了,过了十二点就要生日的人大晚上的却在院子里洗衣服,这汤也不是唐珵洒的但他就是有负罪感,站在宋瑜跟前想帮他又插不上手。   宋瑜知道他心里面愧疚也没撵他走,想起他坐在石凳上吃东西忍不住道,“晚上为什么不回家吃饭?”   唐珵声音被风吹得有些冷,听不出什么情绪,“下自习就十点多了,不好麻烦姑姑姑父。”   宋瑜没有寄人篱下过,却也不是完全不能体会唐珵的小心,“我高考的时候下午也没空吃饭,自习下了就在校门口找个馆子吃,外面餐馆的东西卫生有限但总比小摊贩卖的要好。”   说了一半想起陆戈之前说他们这个年纪的小孩最爱多心,止住要说的话解释道,“我不是要管你,只是提醒你一句。”   还在为前半句话高兴的唐珵紧接着又感觉被泼了盆凉水,只能低头应着,“嗯。”   “朋友家请的老师教得还行?”   宋瑜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唐珵的心理素质在宋瑜跟前没那么厉害,愣了一会儿才圆谎道,“还可以,听说是名校的大学生...”   “明天再去把家里的牛奶拿两箱过去,也不能一直白蹭人的课。”宋瑜拧干衣服上的水挂在了院子里的晾衣绳上,夜深了气温也低,宋瑜的手泡在冷水里半天拿出来的时候看上去有些泛红,上面的青筋依稀可见,晾好衣服回头随意说一句,“要教得还不错你就跟着好好学,省得我来回跑了。”   说罢转头回屋了,连带着这句话和唐珵一起丢在了院子里,唐珵木在原地,在这些人情事上他总是反应迟钝一些。   回过味来才听出宋瑜话里的意思,宋瑜不管他了。   折腾这么许久,编了那些谎话,没想到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活该...   金貔貅没送出去。   唐珵不是赌气,原本他买礼物也不是为了给宋瑜庆生,只是拿着这种日子遮掩自己的心意,礼物未必讨巧宋瑜也未必稀罕,送不送的没什么意义。   为了宋瑜的生日两家人聚在一起吃了顿饭,季名堂喝了两杯酒就揽着宋瑜道歉,说自己那天昏头说了糊涂话,宋瑜不入心地笑了两声,“我年纪小脾气急,季叔叔别和我计较。”   唐珵知道宋瑜这个人,不如意的时候谁也别想好,心软时又想处处维护人的体面,季名堂只要开口他就不会抓着这事不放,反正委屈只是一时两家人的情谊却要相处一辈子。   方平总教育他们,要知人的过错也要有谅人的肚量,那遇到宋瑜这样事事求全的人一开始犯错者就不用担心两者闹得太难看。   好在宋瑜这人事后虽然不计较但那都是因为一开始就把气撒顺了,不会白受委屈。   男人喝多了酒甭管有没有出息的都爱显摆两分,何况季名堂这两年正得势,两杯酒下肚就看着秦淑容笑道,“我老想起来以前你爸活着的时候你们家那个威风劲,你记得自己上学的时候都是司机开着雅阁车送你的吗?班里的男生别说娶你了,连话也不敢和你说。”   提起秦溪堂座上的人都微微变了脸色,秦淑容小的时候不计较虚荣,只记得那时候家里离学校远秦溪堂心疼女儿才让人每天开车送她上学,记不得开得什么车,也记不得有多威风。“我也不知道我爸开的什么车,那时候时兴什么车他就换什么车,县里政府当官的都不如他,没少受人嫉妒。”   季名堂自顾自地又道,“你想想我们俩名字里都带个‘堂’字,就注定我是有登堂入室的造化,可惜你爸走得太早,要我那时候就成了他的女婿你们家不至于这样。”   见他竟然把自己和秦溪堂相提并论,还毫无顾忌地提着秦溪堂的名讳,秦淑容听得心里不舒服忍着没再说什么。   “前人的功德基业有时候一夜就散了。”方平想起秦溪堂生前的为人也有些食不下咽,“人都说富不过三代,穷富都是命,谁做女婿都一样。”   自唐珵出生起秦溪堂就已经过世了,唐家人提起秦溪堂也是表面奉承背后得意,其余的事他也从没听说过,季初晗年纪小知道的就更少了。   宋瑜见季名堂脸色不好看,怕再说下去两家人争执,只得说道,“季叔叔,我扶你上楼歇会儿吧。”   等两个人走了季初晗好奇地问道,“姑姑,我姥爷以前有多厉害啊?比我爸还厉害吗?”   “别说你爸,祖祖辈辈儿孙几代都没人比得上你姥爷。”方平叹了口气,“你姥爷要是多活五年,你们家至少攒得上几千万的资产,再多活五年几个亿都有。”   方平不是喜爱夸大措辞的人,她说出口的就一定是真的,唐珵略略惊讶了一下就再没什么感觉。   “这么厉害?”季初晗惊得不敢相信,“那我姥爷走的时候留了多少钱啊?这些钱留给我妈妈了吗?”   唐珵冷笑一声,先别说秦溪堂早逝后代注定没有这种福气,就算是秦溪堂活着真给家里留了千万上亿的资产,以唐建业不成事的德行能拿到手的必定全都挥霍了。   拿不到手的话什么丧心病狂的事都能做得出来,别说百年就算是千年的基业落到他手里都是一场空。   没钱还尚有许多恶事不能成,要是真有了钱他杀人放火也不怕。   所以上天明目,不会让这种恶人赚取一分横财。   唐珵也早几年就不做什么白日梦了。   只是有一点好处,秦溪堂要是活着,唐家再不济也不会欺辱秦淑容到净身出户,就算唐建业混账,唐观生为了巴结有权有势的亲家也不会纵容儿子犯浑,一定会处处护着秦淑容,不至于婚后几年过着催命一般的日子。   想到这里,唐珵才开始有些心生幻想,要是这样秦淑容不会走到离婚这一步,不会在艰难处舍弃他,不会死心后嫁给别人,也就没有季初晗了。   没有季初晗,日子即便再不顺心,他好歹有个母亲依靠。   “头一回见季叔叔喝这么多...”   宋瑜从楼上走下来,唐珵盯着他一刻也不移,没有季初晗,他就是宋瑜唯一至亲的弟弟。   “姑姑,咱们切蛋糕吧。”   不等饭吃完,季初晗已经嚷着要吃蛋糕,方平被缠得没法子让宋瑜去冰箱里拿今早才送过来的生日蛋糕,蛋糕上是用奶油画的巴斯光年,不用猜也知道这蛋糕是季初晗选的。   方平说着过去的事不免又想到了唐建业,在饭桌上不掩嫌恶地骂了两句,秦淑蓉听不得这个名字,只要一听就身上发抖。   唯有唐珵一个人闷头吃着饭,看似事不关己,毫不引以为耻。   只有唐珵自己知道,宋瑜坐在这里他难得有了羞耻心,尝了一回如坐针毡的滋味。   “当年上法院的时候,你爸说了房子是父母的名字,他多少年没工作也没有存款,你秦淑容要离婚就只能净身出户。”   “你妈那几年被打怕了,想着别说是一分钱拿不到就是再倒贴全部身家也要和唐建业离婚。法官问你妈,‘秦淑容,他们说你没给家里出过一分钱,你难道连一副筷子也没给家里买过吗?’你妈也傻,最后一分钱拿不到还得给你那吸血鬼的爹每年支付抚养费,冤孽。”   季初晗听着秦淑容曾经受得这些委屈,心里更加忿忿难平,看着眼前的唐珵越看越不顺眼,骂道,“唐家没一个好东西,骨头里就是坏种。”   唐珵像被鸣钟在耳边猛然敲响一惊,一瞬间怔愣住。   季初晗这话,要没有人教他自己是说不出来的...   季名堂为人不屑总提唐建业这类货色,所以这话不是出自秦淑蓉的口就是方平。   “长辈的事用得着你在这里学舌?”   宋瑜原本对这话题没有兴趣在埋头吃饭,听着季初晗这话已然是牵连到了唐珵,立马皱眉训斥了一句,“你姑姑给你说这些旧事是让你自警自省,不是让你学胡同口的老头老太太嚼人舌根的。”   季初晗最近总被宋瑜训斥已经起了叛逆之心,又被当着唐珵的面莫名其妙跌了面子,人在气头上胆子也大了很多,嘟囔道,“我说两句怎么了,我听我妈说你还动手打过姓唐的,怎么不说他是长辈了...”   宋瑜抿着唇一言不发地放下筷子,季初晗立马怂了躲到秦淑容身后。   秦淑容这次没偏袒他,“不要瞎说,你哥哥那时候是为了护着妈妈。”   秦淑容笑着看向方平,“宋瑜那会儿才七八岁大,来找我的时候正好撞上那人打我,他也不想想自己的个头能不能打过人家就扑上去了,白挨了一顿打不说最后还被那没人性的东西拎着扔到门外,他也不走就趴在门外听,我在里面挨打,他在外面又哭又骂...”   方平安慰了秦淑容两句,才笑道,“他从小就是这么个不知分寸的脾气,但对你比别人亲近。”   唐珵安静听着一句话都不说,他小时候胆子太小,唐建业每次动手他都躲在门后面不敢出来,这样看来宋瑜比他这个亲儿子做得要多得多,似乎于情于理秦淑蓉爱谁也爱不着他。   但他不在乎,他没来得及做到儿子的本分,也不强求秦淑容对他尽母亲的本分。   他只是担心,两家人三代世交的感情让宋瑜心里面明着暗着的已经把季初晗当亲弟弟了,亲弟弟这三个字分量的轻重他小时候就已经见识过了。   当时年纪小尚且能因为宋瑜的偏待难过,现在掺了不一样的情意,宋瑜的天平但凡偏一分一厘他都不知道自己能做出什么事,唐珵自己都察觉自己用情越多越偏执,万一这点不对劲被宋瑜发现了...   要是被发现,桌上的人有一个算一个,此刻有多慈眉善目彼时翻脸就有多面目狰狞。   唐珵忽然觉得有些怕了,人真的觉得害怕的时候一个念头就能让自己脊背发凉,就像天明从梦中惊醒,眼前和谐热闹都是假象,转眼就能被亲人审判定罪。   那不如不爱的好... 第42章 成年人爱去哪里就去哪里   十一月初,北京城的秋风吹得人骨头冷,唐珵在冷风里吃了一个包子往“湛露”赶去,迎面进去的时候正撞见李东健,一时不防李东健手里的烟蹭到唐珵身上,顷刻间烧出一个洞来。   唐珵虽说在穿戴上比别的学生还要朴素,但平常也很爱护衣物,抽根丝都要细细剪去何况这么一个明眼就能看出来是烟头烫的洞,唐珵原本心情就不大好,这样一撞连眉目间的戾气都撞了出来。   平常还叫声东哥做样子,今天索性懒得搭理他,侧过身避开他走了进去。   “唐珵。”李东健不喜欢他已经不是一日两日,见他这个狂劲更来气,刻意为难道,“小刘这两天请假了,你熬个夜今晚上通宵吧。”   唐珵回头,听出来李东健就是故意的,他月考刚结束名次一落到了中游,心里面着急才和老板商量了不上晚班的事他就来添堵,唐珵冷声道,“东哥,找别人吧,我这里不方便。”   “小唐。”李东健就等着听他说这话,笑了一声,“你胆子是大什么也敢跑到老板跟前磨牙,但我正常的工作调配你告到哪里去?你就是告到你老子娘那里都没用,今天你要干就干,不干就麻溜滚蛋。”   李东健撂下这么一句话走了,他也不怕唐珵不听他的话,唐珵要是手里宽裕早就说走就走了。   果然唐珵也忍下了这口气,默不作声地进了更衣室换衣服。   逢周六周日人都乌泱泱的一片,唐珵忙到凌晨六点偷空在吧台躲了会儿懒,夹着烟坐在吧台后面抽了一会儿,看着一片灯红酒绿失神,这回的成绩一下来给了他当头一棒。   天资再过人也架不住常常流连在这逍遥乡的堕落,唐珵总以为就算在这种地方他也守得住自己往前走的心,现在看来许多事情并不由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控制不住了。   但前途得要,这点钱也得要。   两全的法子也有,他真考上大学了秦淑蓉不会不管他,但只要面前还有其他路不至于绝境,他不愿意受着秦淑蓉的援手。   人总想着一恩抵万过,秦淑容对他现有的母爱都是凭着那一两分的歉疚吊着,他要真用了秦淑蓉的钱,她自觉对唐珵仁至义尽了,什么母子亲情都要烟消云散。   他这辈子注定过不好了,也不愿意这么成全别人。   “前两天给你派烟,你不是说什么都不抽吗?”   唐珵抬头顺手将见尾的烟蒂碾灭,一夜没怎么开口,说话的时候带了点沙哑听起来十分老成,“抽一根解解乏。”   到了这个点都想着法的摸会儿鱼,同事干脆挨着他坐了下来,“心情不好?被女朋友绿了?”   唐珵皱了皱眉头心里不爽,一来不熟,二来这玩笑不尊重人,但都是些没念过书早年出来混社会的人,不过是没话搭话不能太较真。   唐珵从烟盒里抽出第二根烟,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准备点的时候想到什么也没点,“月考没考好。”   “啊?”   唐珵侧头眯着眼,“我说,月考没考好。”   那人反应了一会儿才笑起来,不掩饰地嘲笑道,“小唐,别告诉我你还真敢想要考个大学?”   唐珵也不生气,嘴角噙着笑转着指间的烟,慢慢开口道,“嗯,到时候请你参加升学宴。”   手里的烟没抓稳落到了脚边,那一阵烦闷被勾起堵得自己心口疼。   “三十瓶1664,送到A1-34号。”   对讲机响起,身旁的人抱怨了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唐,我去个厕所,你帮我把酒送过去吧。”   唐珵这会儿还感觉累得骨头疼,知道他在躲懒也没计较,揉揉肩膀点了点头,“你去吧。”   提着一打1664朝34号走了过去,凯撒这两年还没进入中国的市场,是他们老板托人在法国寄回来的掏了一大笔关税,年轻点的没那个消费力,年纪长的宁愿喝点威士忌也不愿意喝这劳什子。   唐珵摸透了北京人民的消费习惯,猜测点这种低奢品牌啤酒的人,估计是一帮有点家底子又念过书的大学生。   快到跟前的时候,唐珵忽地抬眼看到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隔着遥遥众人他都能一眼不错地看清他的眉眼,和平常的温润正经全不一样,神情倦怠眼神迷离,轻轻招了招手沉着声问,“我们的酒还不上吗?”   一旁的服务生忽然抬头朝这边望了一眼,看见唐珵后赶紧冲他喊道,“在这边!”   唐珵心里一慌赶紧转身跑了,把酒交给别人跑到了卫生间。   唐珵胡乱洗了把脸,抬头的时候在镜子中打量了自己一眼,这地方轻易不要进,一旦进来必定满身糜乱之气,唐珵感觉心跳的声音和呼吸声争高,一声盖过一声。   唐珵紧张地手脚跟着抖,也不是怕,只是有些日子没见他,思念后知后觉涌来正中心事。   宋瑜是不是看见他了...   也未必...   他躲得快,衣服也换过了,宋瑜凭一个背影不可能认出他来。   心绪平稳下来唐珵不由想起宋瑜刚才的样子,看上去俨然是游离这种场所的常客一样,和他自小见过的宋瑜,刻板印象中的周正太相悖,看似泾渭分明面目却重叠交映,黑白交错最后凑成一个宋瑜。   偏偏更迷人...   原来从一开始两个人就都互相认不清真面目。   又冲了两次脸,唐珵转身出门险些和那张清俊的脸撞在一起,后退两步看清面前的人唐珵感觉心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宋瑜冷眼看着他,眼下情形比凌迟处死也不见得痛快多少。   下意识的准备转头就走,衣领忽然被人拎住,宋瑜声音淡淡的但听上去能让人心都是冷的,“往哪儿躲呢?”   唐珵闭着眼等死一样的立在原地,转过头的时候看见宋瑜身上穿了件烟灰色的风衣,眼神十分冷清一点不见刚才的纸醉金迷。   宋瑜看他一副受惊还没回过神的样子,一下子说不出什么厉害话,最后只能热讽了两句,“怎么补课补到酒吧来了,是从哪个世外高人手里学的居闹市而不喧的法子吗?”   唐珵被说的脸渐渐红了起来,宋瑜抱着胳膊看着他忽然不知道拿眼前的人怎么办,这要是核心他早就两巴掌上去了,非打得他以后听见酒吧两个字都犯怵。   偏偏是唐珵。   动手不忍心,骂两句还张不开口...   就这样讽刺了两句,一看他难堪了又说不下去了。   宋瑜皱眉,难道是因为把他当亲戚家的孩子,所以才说话行事都三思吗?   那既然这样,他也犯不着管这个拎不清的小屁孩儿。   转身要走,宋瑜又顿下脚步回头,这才发现唐珵一步不敢怠慢紧跟着他,心忽然软成一团棉,“换衣服,跟我走。”   宋瑜眯着眼,管他什么亲戚家的自家的,再不管明天要上房揭瓦了。   说罢便自顾自地往外走了,唐珵顾不上跟李东健请假周旋,换好衣服后紧跟在宋瑜身后。   他步子迈得不大,从身后看过去宋瑜走路的仪态自成一派的利落优雅,唐珵第一次见他穿风衣,和以前在县城里学着韩式打扮的小混混们一点都不一样。   宋瑜的气质是百转玲珑心和千本经世书堆成的,庸俗等辈不能媲美。   就算是从酒吧那种地方走出来,都沾不上一丁点的奢靡淫乱,眼神清白地像是刚去天安门广场参加了升旗仪式一样。   走到七百始的时候天已经亮了起来,以为宋瑜会说什么但他一路沉默不言,到了胡同口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这是一丝辩解和认错的机会都不给他。   到了门口的时候宋瑜停下脚步,“自己进去吧。”   见唐珵站着不动,两手插着口袋看似一副死不知错的表情,宋瑜好笑道,“怎么着,我亲自背您进去?”   唐珵终于抬头,一直绷着劲没敢开口,这会儿才缓了些。   说出来宋瑜未必信,他一点也不怕自己的事落到别人耳朵里,不怕方平和秦淑容对他失望,他唯一怕的眼下已经发生了,还好看起来不算严重还扛得住。   只是回过神来想起那天在院子里宋瑜说了不管他就一个月也没回家,这会儿怎么愿意管这闲事把自己从酒吧带出来,还是他本就不愿意管只是碰见了不能不管,索性带回来交给方平算了。   想到这里唐珵眼神渐渐黯淡,沉声道,“不用你管...”   宋瑜头一听唐珵这么说话,几分稀奇几分愠怒,忖度了片刻想起他正值青春期不能硬来,皱着眉缓缓开口,“那你告诉我,我们家缺你吃喝了还是秦阿姨不给你钱?为什么不上课跑到酒吧去打工?”   唐珵慢慢抬头对上他的目光,这人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倒是好学生怎么我能在酒吧碰见你?”   宋瑜承认一瞬间被这小屁孩质问得有些心虚,但下一瞬这点子心虚就荡然无存了,江湖规矩,成年人爱去哪里就去哪里,抱着这份厚脸皮的说辞宋瑜弯腰看着唐珵,“谁跟你说我是好学生的?”   唐珵还没来得及好好欣赏宋瑜的无赖,他就忽然变了脸挺直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唐珵,你别看我长得面善我这个人相当不好说话,今天我没和你算账是因为念你是初犯,你再敢去一趟酒吧我就真动手了,绝对比打核心还要使劲。”   宋瑜寻思了一下自己冷着脸说出这话应当挺唬人的,看唐珵小脸皱在一起也应该是被吓着了,教育青春期的小孩要点到为止,松弛有度,宋瑜一面暗自得意自己不愧要为人师了,一面装模作样地恩威并施,“行了,跟着我先吃早饭去。”   唐珵跟在宋瑜身后,想了片刻还是想不通,宋瑜是听信了什么人的谗言才觉得自己长得面善的?   月考成绩一下来各科老师都凑了一两天用来讲卷子,顺道逮着几个考砸了的典型说事,但没有一科老师理会唐珵。   他本来就是个借读生,考好考不好对崇华无利无弊,没人愿意在他身上浪费功夫,最后拿着成绩单难受的也就只有自己。   却真真实实地觉得自己错了,捡了芝麻丢了西瓜这么简单的道理从小也没人教他,什么道理都是自己受着辱骂摸索出来的,难免走着走着离经叛道起来。   要不是宋瑜把他抓了个现行,也不知道要偏多久。   为了追回前段时间落下的分数,唐珵每夜都要熬到两三点,别的都好追赶上就是这英语...   一步没紧跟上,前面宋瑜教他的全都白费了。   唐珵再没有什么时候能比拿着十五分的英语试卷更懊悔的。   “吴叔,钱给您放着了,您记得晚上等等他。”   快走到七百始的时候,忽然听到宋瑜的声音,唐珵定住脚步以为自己听错了。   下一秒就看见宋瑜从吴叔叔的早餐店走了出来,看见唐珵瞬时扬起唇角,寂夜忽生光。   唐珵还以为不知道又得几个礼拜才能见到宋瑜。   “你...”   “你来。”宋瑜招了招手,等唐珵走近揽住他,“以后你下了自习来吴叔叔这里吃饭,外面太冷别老坐在冷板凳上吃,那馄饨上辈子又没救你的命用不着你这么欣赏它,听见了吗?”   唐珵没回过神来,宋瑜轻轻推了他一下,“别不好意思,哥交了钱了。”   唐珵木讷地跟着宋瑜道了谢走了出来。   想跟宋瑜说声谢谢,偏又卡在嘴边说不出来,开口就生分,但又想说些什么。   唐珵也第一回尝到受宠若惊的滋味。   “哥,你这周怎么回来了...”   宋瑜没答他,胡同的灯时明时暗映得宋瑜时隐时现,“我问林老师你的月考成绩了。”   听到宋瑜开口,唐珵愣住,一下子羞愧难当恨不得长埋在七百始的水泥地里算了。   宋瑜也果然没让他失望,回过头来眼神要多嫌弃有多嫌弃,“十五分,唐珵,听说这成绩在崇华前无古人,你赶紧烧柱香祈祷一下来个二百五破了你的记录,你俩丢人丢一对儿都比你一个人强。”   唐珵本来就是个据理也不力争的性子,这会儿没理更一声也不敢坑。   “我还在想...”宋瑜语调忽然愉悦了几分,“你那同学家的什么狗屁高材生到底多牛逼,你在那儿废寝忘食的连回家都忘了,原来全是你自己编的。”   “得了。”宋瑜伸手抻了抻腰,自顾自地往前走,“还得我每周回来。”   唐珵愣在原地,按耐了许久的情意忽然被撩拨的从心底疯长起来,淹没心头,浇灭最后一点理智。   久久回神,唐珵一个人在胡同里忽然笑了一声,遮月的阴霾被这笑声一哄而散。 第43章 怀瑾握瑜   屋漏偏逢连夜雨,原本以为英语十五分这事就告一段落了,没想到被林新荣嚷了出来。   这倒不是冲唐珵来的,本来是为了让宋瑜难堪的。   方平姑姑说,林新荣这人蠢而不自知,他家里的情况满七百始没有不羡慕的,阮春晓一年挣得钱够维持家里十余年的奢侈生活,林阮舟背靠清华不愁前途无路,细数起来整个家最不济的就是他林新荣了。   他眼皮子浅耳根子又软,一些妒忌他的小人嚼舌根说阮春晓一年到头不着家实在不像话,头一次见男人守活寡的。   林阮舟倒是没有可挑剔的地方,可惜性格优柔没什么男子的阳刚气,而且心是向着外公那一头的,反倒把亲爷爷奶奶抛在一边了。   林新荣受这些挑拨日日夜夜不免对两个人都有意见,也更加看不得方平一家和睦。   所以这边出点什么事,林新荣总能第一个跑到前头来打听。   一看唐珵在英语上翻车了,特意蹲着宋瑜在的时候过来了,说了一通唐珵这个月上课状态怎么怎么的差,自己又怎么怎么的替他心急,“宋瑜啊,你对唐珵的英语上点心啊,一个屋檐下呢他考十五分不丢你的脸?”   唐珵都已经被说的无颜面对宋家老小了,没想到宋瑜连眼皮都懒得抬,说道,“十五分?林老师你们崇华的师资力量越来越不如以前了,唐珵在县城里还能考五六十分呢,来了崇华考了十五分,虽然说是借读的但他这英语老师也实在差劲,都是一个班的,他考十五分不丢他英语老师的脸?叫他英语老师上上心吧,不然怎么向我们做家长的交待,是吧妈?”   唐珵崇拜地看向宋瑜,虽然此刻自己像个皮球成了两个人较劲的工具,但不得不佩服宋瑜这反应力。   方平见林新荣被怼得脸都黑了,忍着笑佯装嗔怪,“是个屁,林老师好心来劝你们的听着就行,回什么嘴,赶紧吃完上楼补课去。”   宋瑜也没了心情,放下碗筷等着唐珵吃完才道,“走吧,十五分。”   讲道理,有多喜欢宋瑜都不耽误唐珵偶尔想撕了宋瑜那张嘴的冲动。   方平一听唐珵英语考了十五分,下意识地以为宋瑜没有尽心,避过唐珵找宋瑜聊了聊,“唐珵的英语成绩怎么回事?没交到你手里还能考个五六十分呢,交到你手里怎么就考了十五分?宋瑜我告诉你啊,你不想教我请个老师来,你别给我敷衍把唐珵的前途耽误了。”   宋瑜也很冤枉,但想了想前段时间确实因为和唐珵置气一个多月没回来,唐珵考了这么点难看的分数,自己当然负第一份责任。   也不反驳听方平骂了一顿才安抚道,“我疏忽了,下次月考我一定让唐珵及格,不然我改姓,以后姓林了。”   方平被气笑了,“老老实实姓你的宋吧,你要是姓林了,你林老师得折多少年的寿。”   宋瑜见唐珵这几天心情不太好,才认真想唐珵为什么去酒吧打工,他本来就心较比干多一窍,根本不用深究就明白了唐珵是不愿意用秦淑容的钱。   他倒是这些年攒了一些钱,但唐珵既然不想用秦淑容的钱,凭什么就愿意用他的。   宋瑜想起这两年去香港读书正是热潮,但那边对入学申请书的要求很严格,理论上都是要求中英两版,所以不少人来找他想让他帮忙写英文版的,他都推辞了。   这种东西说到底和枪手没什么区别,宋瑜不屑于拿这个去赚钱。   但对于唐珵来说来钱快也不耽误学业,他文笔又不错...   没犹豫几秒宋瑜就找陆戈打听,“前段时间你那个表弟找我写香港大学的申请书,报价是多少来着?”   陆戈以为宋瑜是看在他的面子上不得已要接,“我帮你回绝了,仨瓜俩枣你看不上,我帮他写吧,用不着你出手。”   “不用,我接,你告诉我多少钱?”   陆戈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英文版五百,中英两版七百。”   宋瑜皱眉想了想,“行,他有同学要写都可以找我。”   这原本是他姑妈带着表弟来找陆戈帮忙的,陆戈和宋瑜一样也是帮着家里的小辈从小辅导英语长大的,这回实在不想应承才推到宋瑜头上的,以为宋瑜拿捏这群吸血鬼长辈最有一套,没想到宋瑜真接了。   “你谈恋爱了?”   “你放什么屁呢?”这句话问得宋瑜一头雾水,他接活和谈恋爱有什么关系。   “我听妹儿说你幼儿园交了个女朋友,非闹着不上学了要出门摆摊做生意去,说是上学没前途要赚钱养媳妇儿,你这荤素不忌的架势,又准备赚钱养哪个媳妇儿去?”   宋瑜披了件外套准备出门,听他这么说一时间还真想不起来有这事,心里料定是妹儿是听方平胡诌的,笑道,“学着点,说明我打小就是疼媳妇儿的男人,告诉妹儿以后出门就这么宣传我。”   “不要脸。”见宋瑜拿了车钥匙要出去,陆戈随口问了一句,“哪儿去?”   “回家。”   唐珵前段时间总是通宵通宵的熬,猛然歇下来人如抽丝一样的疲累,睡个午觉的功夫唐珵做了个长长的梦,醒来时听见屋外雨声紧促,青天白日的灰蒙蒙一片。   唐建业又打电话来了。   自从和秦淑容离婚以后,唐建业就坐在家里面等着他爹娘的接济,一开始老两口为了在外的名声还管他,要的次数多了连电话也不接了。   唐建业就开始跟他的亲姐姐亲妹妹借钱,一开始一千两千的,后来连一两百都借不出来。   他也出门找过活计,不是犯懒被辞了就是和人打架还倒赔一笔,他这人人穷倒还时常自尊心作祟,别人使唤两句就觉得没面子,甩手走了还觉得自己挺厉害的。   唐珵知道,他还做着那大少爷的梦呢。   据说唐建业是八岁的时候被人从后山里捡回来的,刚好唐官生家里面死了个儿子也不管什么就领养了回来,一打听才知道,唐建业的亲爸娶了续弦,后妈死活不愿意接受这个继子,就让他亲爸把他拉到后山上等着喂狼呢,要不是被人发现了,唐建业那天晚上真就被狼吃了。   所以秦淑容才说唐建业的坏是一颗坏种延续下来的,他亲爸能把他扔了喂狼,他也长不成什么好东西。   每次说到这里唐珵都在想,唐建业是没本事再娶一个老婆,不然他也很难活到这会儿。   所以说唐官生对唐建业这个白来的儿子一点也不真心,虽然说领养了回来,但是从小非打即骂半点怜悯没有,亲爸想要他的命,养父也不待见他,唐建业长这么大估计还不知道世间的情意是什么滋味,照模学样地全用在了唐珵身上。   不。   他比唐官生更恶劣。   唐珵想到了什么,眉越蹙越深,开始觉得反胃。   对唐建业的恶心早晚牵连自己,唐珵真怕自己有一天开始恶心自己。   恶心自己不要紧,但这是个恶性循环,越是厌恶自己越是质疑身边的人,越是明白自己身在沟渠越是想来个人拉自己一把,或者,都下来吧。   心性这个东西原本就是一点都错移不得。   为了不让唐建业来北京闹事,上个月在“湛露”赚得那点儿全都搭进去了,唐珵目光冷淡地看着窗外,唐建业只要活一天,他做什么都是一场空。   唐珵没心思再睡,楼下也不闻一声,估计都还睡着没醒。   想起上次林妹妹送他的那本书一直没抽出空来看,这天气做什么都像虚度光阴,看会儿书反而最应景。   打开阳台的门唐珵把桌子擦干净,天冷了以后阳台的门十天半个月才开一次,积了一层薄薄的灰。   书是原版的,唐珵看起来有些费工夫,要一手拿着字典一句句的翻译。   看了两个小时,窗户外的风透过窗户缝隙渗了进来,看到情感隐晦处唐珵对着这本书发愣。   后知后觉才发现林妹妹给他的是什么书。   他自己也偏爱这种独具色彩悲欲风的小说,只是手里一本也没敢留,一是因为怕被唐建业发现,二是因为这样的书对唐珵来说其实比黄书好不到哪里去,二者都是为了破欲而生,黄书看多了伤身这样的书看多了伤情,一样令人沉溺当中难自拔。   所以老人才会有少不读红楼的说法。   不知道林妹妹送他这本书有什么用意,但写得太好唐珵明知道看下去不好也控制不住自己。   “不冷吗?”   “啪”的一声手里的书掉在了地上,心里面的警铃也跟着响起来,抬头的时候宋瑜倚在门框上,唐珵故作镇定地捡起书,“还好。”   “跟你商量个事。”宋瑜没在意唐珵手里的书,去手翻起了唐珵这周的英语作业,一边检查一边道,“陆戈的表弟准备去香港的大学读书,需要写一份申请书,文笔要求很高我胜任不了,我记得你作文分数很高的,请你帮个忙?”   唐珵想也没想就应了下来,“行。”   “别忙着答应,条件还没开呢你行什么行?”宋瑜好笑地看着他,又接着道,“一篇申请书七百块钱,价格不低要求也高,既要中规中矩又要脱颖而出,你行吗?”   唐珵愣了几秒才道,“还给钱?”   宋瑜笑了一声,“怎么着,哥能让你白给人干活?”   唐珵连声拒绝,从来也没想过写个东西还要收钱的,“不...不用给钱,我帮你写。”   “要是我的事情当然不给你钱了,陆戈那表弟家有钱得很不赚白不赚。”怕哄不住唐珵,宋瑜又接着道,“收了钱以后再找你就好意思了,不然下回怎么找你帮忙?”   唐珵心里觉得有道理,但一篇申请书七百块钱也太多了,他拿着不踏实,“哥,我...分你一半。”   宋瑜看他认真的神情忍着笑,无端一种欣慰感升上来,越看这小孩越觉得没白疼他,“妥了,看来以后哥得靠你养了。”   宋瑜也没想到,阴差阳错地竟然解了唐珵的困局。   “在看什么呢?”宋瑜坐到唐珵跟前,伸手接过唐珵手里的书,看见是一本外国的小说,粗略翻了一下,上乘的写作手法但对中国的高考生来说没什么用。   “听我一句劝,外国越是著名的小说家作者的个人风格色彩就越重,他们甚至为了语法高级随意删减杂赘的词,对你写作文没什么帮助。”   “不是为了写作文。”唐珵沉声道,“看着打发时间的。”   “唐珵...”宋瑜轻叹了口气,缓缓道,“你现在的时间可不能拿这个打发。”   唐珵点头应了一声,他自信宋瑜也是理想主义情怀至上的人,试探道,“哥,你看看这本书写的好不好?”   宋瑜翻了两页,不吝夸奖,“第一眼就看出来是好书了,可惜基调太压抑,书是助兴的它反而败兴。”   正是了,唐珵也觉得这样的书看多了无益,但又忍不住。   “不过...”宋瑜侧头笑了声,“你那十五分的英语倒是把这本书看下来了,它也不算完全没用。”   “只翻译了大概,很多都不懂。”   宋瑜敛了敛衣服,侧身靠向唐珵二人就在咫尺之间,“哪句不懂,我翻译给你。”   唐珵敛住呼吸,也直觉此刻氛围过于暧昧,情思在其中作祟反而缠绵无限,他随手指了指书中的一句。   “Then again I asked him,“Supposing the Pope looked up and saw a cloud and said ‘It’s going to rain’, would that be bound to happen” “Oh, yes, Father.” “But supposing it didn’t” He thought a moment and said, “I suppose it would be sort of raining spiritually, only we were too sinful to see it.”   宋瑜看了一会儿,伴着窗外雨声淅沥,他的声音像是如神眷顾一样的空灵,“接着我又问他,‘假使教皇抬头入目的是一片云,断定是要下雨了,那是不是就一定要下雨了呢?’‘嗯,是的神父’‘倘若没有下雨呢?’他想了一下说,‘我猜测那大概是一场精神上的雨,只是我们罪孽深重,所以抬头不见。’”   唐珵把书放在书柜的角落里面,晚上想起宋瑜翻译的这句又把书拿出来,钢笔划出墨痕,“真要怀瑾握瑜,还怕罪孽深重?”   作者有话说:   这周有榜单任务,要了命了。 第44章 你就是无冕之王。   天越来越短,唐珵早上出门的时候有时天都没亮,唐珵不太喜欢这个季节的早晨,冷瑟没有生气,就连早餐店飘出来的烟火气都填补不了这份萧索。   路过吴叔叔那里的时候,他隔着门玻璃看见唐珵赶紧开门喊道,“唐珵,来吃早饭!”   宋怀晟一个月里有十天都在下乡,方平大早上六点也不可能起来给唐珵做饭,干脆就让唐珵去吴叔叔那里吃,说是一个月过去结一次钱就行。   方平不知道,宋瑜早就给他交了伙食费了,所以跟吴叔叔打过招呼以后,他但凡早上看见唐珵都要拉过去让他吃了早饭再走。   “你们这些念书的娃娃最苦了,天不亮就得上学去。”吴叔叔端了一碗热豆浆放到唐珵面前,“你哥嘱咐了,叫你天天过来吃早饭呢,别老让我逮你。”   唐珵笑了一声低头吃着手里的油条,吴叔叔总是热情太过,搞得他时常不知道怎么应对。   一旁的老板娘看唐珵生得腼腆乖巧,禁不住地夸,“就这条胡同里面的小孩长得是一个比一个俊。”   “这么乖的少见。”吴叔叔插话道,“林家那小子看着脾气软但是鬼精鬼精的,宋瑜是看着稳重些实际上闹腾得很,你看张教授逢人就骂他。”   唐珵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宋瑜专逮着一个人折腾,张教授不骂他才怪。   吃过饭感觉身上暖和起来,天也蒙蒙亮了,唐珵道了谢往学校赶。   早读一结束,班里的人都裹着校服补觉,唐珵趁着间隙的十分钟在补宋瑜布置的作业。   宋瑜把他当生产队的驴使了,作业布置得越来越多,一开始他自己说的英语不能靠题海战术要靠科学的日积月累,自从十五分以后,宋瑜一下子就不相信科学了。   “珵哥,语文老师叫你呢。”孙昭从教室外面进来,教室里太安静,他这一声喊得不少人都被吵醒了。   “小点声孙昭!”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孙昭赶紧压下分贝悄悄走到唐珵那里,离开“湛露”以后孙昭怕唐珵不管他的作文了,总是跟在唐珵屁股后面殷勤。   唐珵觉得孙昭这样的人逢人逢鬼都有一套,以后不做生意真的屈才。   看他这狗腿子样,忍不住调侃了一句,“叫什么珵哥呢,按辈分你得叫我珵叔。”   “啧。”孙昭悄悄白了唐珵一眼,“周老师叫你呢,你快去吧。”   “有说什么事吗?”   “肯定是好事啊,周老师那么喜欢你,找你肯定是好事。”   上回月考唐珵哪科都不如人意,唯独语文超常发挥,作文是找了三个年级的语文老师一块批的,最后几个老师商定后给了四十八分。   唐珵因为这个在崇华名声轰动,老师们凑在一块夸他是崇华的小唐寅。   他的成绩和这些老师的绩效都不挂勾,完全的惜才之心才叫周老师对他处处关照。   唐珵敲了办公室的门,一进去周老师就冲着他招手,“快过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周老师递给唐珵一张报名表,据说是全国十三个高校联名举办的作文大赛,各地的中学都选出来一名学生参赛,要是拿了全国前三名高考也能加分。   周老师知道他在英语上欠缺些功底,想让他试试这个比赛,拿二十分填补英语上的不足。   别的有限,作文上唐珵是有信心的,“放心老师,我会好好准备的。”   周老师老早就想找唐珵谈谈他在写作上问题,趁着这次机会想敲打他两句于是问道,“知道你上次作文为什么拿了四十八分吗?”   唐珵被问懵了,看着周老师思索了好一会儿,甚至立马开始调动他那为数不多的情商,试探着答道,“全靠...周老师的指导...”   周老师表情变了几次也没变出个所以然,只能像看无知蠢儿一样看着唐珵,“你以为我夸你呢?”   不是吗...   “我是问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扣了那两分?”   满分作文一年都未必能出得了一个,况且作文不像数学题有标准答案,一千个哈姆雷特当然打一千个不一样的分数,有一个欣赏不了的就拿不了满分,他当然没想过这两分扣在哪里。   “不知道。”   周老师从抽屉里拿出高考作文的评分标准,里面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内容要积极向上,弘扬健康的价值观。   “两分扣在你文笔太犀利,讽刺世人太不留情。”   唐珵作文的优越处文笔一直是次要的,最难得的地方是唐珵脱离模版陈规,有自己独特的一套审世眼光,只是年纪太小写着写着用词就刁钻了起来,反而把文字变得刺眼又刺耳。   “所以我还要劝你高考千万别冒险,中规中矩地写也能拿个高分,一辈子这么一次可不能赌。”   周老师的担心其实完全多余,唐珵这人在写作上虽然一肚子想法,但也就是在平常的考试上过过笔瘾,不至于年少气盛地拿到正式考场上显眼。   “知道了,老师。”   “但这次比赛上不需要你拘着,这种比赛涉及全国各地包容性非常强,你写得越有自己的风格特色就越出彩。校内评选你也放心,我和几位语文老师知道你的水平把你的作文送出去比赛不难,唐珵,给我们争口气啊。”   从办公室出来唐珵还觉得飘然不踏实,这二十分要真能拿到自己能轻松点,宋瑜也不用为了他这么辛苦。   最重要的是,这样在自己擅长的领域里发挥的机会可遇不可求,千百次的侥幸才能换这么一次正中命门的好事。   下了自习,唐珵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宋瑜。   宋瑜已经准备要睡了,看见唐珵的电话还怔了怔,这是唐珵第一次给他打电话,不管大事小事宋瑜都想听听,怕吵到陆戈睡觉干脆随手披了件衣服走到楼梯间接。   “厉害啊,独立参加全国比赛的本事可不是人人都有的。”宋瑜敛紧衣服,听对面的人开心得音调都上升了几度,也不自觉的心情变好。   “哥,我要是拿了名次你就不用大冷天来回跑了。”   “甭操心我,我对自己好着呢。”   要是之前宋瑜还拿捏不准唐珵行不行,但他见过了唐珵写的申请书,惊叹于他小小年纪博古通今,见解独到,况且这样的比赛即便最后拿不到名次也是百利无一害,但怕唐珵太忘形又适时地泼盆凉水叫他清醒一些,“比赛结果总是没准的事,英语绝对不能耽误。”   “我知道。”   唐珵也没自信到以为这二十分十拿九稳了,实际上拿不拿名次对他而言一点诱惑都没有,只是直觉宋瑜听了应该会很高兴,宋瑜高兴这名次拿得才算有意义。   唐珵蹲在七百始胡同口的台阶上,一只手在地上扒拉着石块,大街上已经没有行人,就只能听见他和宋瑜的声音,“哥,拿了名次能要个奖励吗...”   声音越说越小,刚说完唐珵就后悔了,无端问人要奖励真的不太好,况且自己和宋瑜的关系也没有好到这个份上,但想收回也晚了唐珵只能把头埋下去。   然后就听见电话那头的宋瑜笑了一声,“必须能,只要不图我以身相许都给你...”   唐珵呆住,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宋瑜“啧”了一声,“跟着陆戈他们说浑话说多了顺口就来,别学我啊。”   “怎么在这儿打电话呢,不怕冻死你?”听见宋瑜那头传来一个声音,楼梯间阴森森的冷气已经侵透了单薄的外套,宋瑜赶紧道,“好好写啊唐珵,等我回去给我看看,挂了挂了,哥要冻死了。”   心绪跟着宋瑜的话忽上忽下,挂了电话唐珵都感觉自己脸红得发烫,连这寒天都解不了的燥热,回家的脚步也变得轻快。   一周时间写完了作文,周老师连着其他几个老师指导着修改了一两次就给学校交了上去,看唐珵不见轻松以为他是在担心结果,周老师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我们几个老师都给你看过了,没问题的。”   文稿已经敲定,一切结果随缘不随心,唐珵没必要为了这个心烦,他愁得是自己的拳拳爱国心好像骨子里就容不下这个英语,这周宋瑜有事没回来,他把翻译作业拍好发过去,宋瑜看了以后就回了他两个字,“重写。”   下了自习唐珵嫌外面天冷懒得动窝,就多待了一个小时写了会儿作业,方平电话打过来催的时候,唐珵才收拾了东西往七百始走。   七百始是这条街最暗的一条胡同,下自习回去的时候唐珵都得打个手电筒,到了胡同口在他的小红书包里翻手电筒的时候才想起来早上走得急没带,干脆就摸着黑走了进去。   隐隐约约还能看见成双结对的情侣摸着黑在这里说话,这条路没灯又四通八达的,见了人就能跑,所以特别受小情侣的欢迎。   走过第一个巷子口的时候灯渐渐亮起,才勉强看得清脚下的路,唐珵加快步伐刚走到门口的时候就看见林家的二楼竟然亮着灯,林妹妹回来了?   唐珵回家把书放下,跟方平打了个招呼就想要过去看看,方平拦住了他,“别大晚上的打扰你林老师休息了,你小舟哥哥除了寒暑假连国庆都不回来,这又不是周末又不是节上回来干什么?”   也是...   “老林这两天不是出去学习去了吗?”宋怀晟疑惑地抬头道,“我昨天找他搓麻将没见他在屋里,打了个电话才说要出去学习一礼拜。”   “肯定是小舟哥回来了。”唐珵殷切地看着方平,“姑姑,让我去看看吧。”   方平知道他们两个关系亲近又数月没见了,见他实在想去只能同意,“那你去吧,早点回来,别玩的不知道时间了。”   “知道啦姑姑。”   唐珵出去果然见二楼的灯还亮着,试探着敲了几声门,一开始没人应过了一会儿二楼的窗户打开,传来林阮舟的声音,“谁?”   真是林妹妹回来了,没来得及想他回来了怎么不找他,唐珵压着嗓子喊道,“小舟哥,我是唐珵!”   等了两分钟听见有人下来开门,门檐下的灯笼亮了起来,一开门先传来一阵紫檀木的香气,林阮舟家里的衣柜都是紫檀木做的,放在里面时间长了就浸上了这种香气,比木质香水闻起来要清淡得多。   林阮舟笑着开了门,“你好呀,小唐珵。”   “多会儿回来的?”唐珵跟着他进了门,“我看见你屋里亮着灯才知道你回来了。”   “趁林老师不在家我偷偷回来拿两件冬天的衣服。”林阮舟推开客厅的门,唐珵跟着走了进去,“明天一大早还要上课去,就没找你。”   林妹妹给他倒了杯茶,唐珵接过来的时候不自觉打量了他几眼,心道他这外号没起错,行动处也有扶风之韵。   唐珵原先还没通了情色这一窍,自从上次春梦过后几识俱开,竟然学会了了识人先识色。   况且林妹妹的身段在这群人里是上乘,爱美之心唐珵也有,纯粹地觉得赏心悦目。   放茶杯的时候唐珵才发现桌子上有两个用过的杯子,他顿了顿,“有客人?”   林阮舟没抬头,正蹲在电视柜前想给唐珵找两个自己看过不错的电影,随口道,“陆戈在,已经睡了就不叫他起来了。”   唐珵还在疑惑林妹妹和陆戈什么时候有了私下见面的交情了,就见林阮舟站起来扬了扬手里的光盘,“《变形金刚》看不看?”   知道唐珵对美剧不感兴趣,林阮舟特意找了一张小男孩儿爱看的,唐珵一堆作业还放着本来想拒绝,但又想和林妹妹多待一会儿就点了点头,“好。”   林阮舟把电视声音放低,从楼上拿了几包零食下来放在茶几上,在地上铺了一个毛毯两个人盘着腿坐在电视跟前,林妹妹凑到他跟前看了看,“唐珵,我瞧着你比上次见面要春风得意些。”   唐珵顺势把作文大赛的事告诉了林阮舟,林妹妹当然替他高兴,拍着他的腿兴奋地说,“可以呀珵珵,七百始竟然出了个大才子。”   说罢还悄悄嘲笑了一顿宋瑜,“你姑姑知道了又要把宋瑜的日记翻出来,边看边怪自己胎教没教好。”   唐珵跟着林阮舟两个人笑成了一团,林妹妹动作太大领口忽然挣开,里面春光虽然不容忽视但唐珵一眼看到的是他锁骨处的一抹吻痕。   乍红还春一样的艳丽夺目,唐珵怔住赶紧移开了眼。   林阮舟见他神色不对,低头才发现挣脱了一枚扣子,不以为然地把毛毯裹在自己身上,身子靠在茶几上歪着头轻声道,“别多想,蚊子咬的。”   鬼才信是蚊子咬的。   “你...”为难了一会儿,唐珵才担心道,“遮好了,别让人看见了。”   “我知道。”林阮舟顿了一会儿,叹了口气点点头,好笑道,“竟然轮到你个小屁孩来劝我了...”   原本想问问是不是上次那个男的又来找他了,但终究是林妹妹自己的事情,唐珵就没有开口问。   电影看到一半的时候,林阮舟忽然感觉到身侧的人猛然僵住,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本来就没打算瞒他,林阮舟看着电视没有侧头,淡淡道,“替我保密吧,这回是真不想被人发现。”   临走的时候唐珵还盯着楼梯看了一会儿,想说林妹妹糊涂,但自己比他还要荒唐,就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夜风吹得人从发肤到骨血都生着冷意,放在自己身上当然有不死不休的勇气,贪图那一点点的回报足够唐珵半生自解自救,一开始什么都没有拼到最后也不过就是什么都不得。   但林妹妹不一样。   一周后的校内评选终于要出结果了,按理说学校评选一出来周老师一定第一时间就来找他,但隔了两三天那边都没有动静。   唐珵在这些不好的变故上格外敏感,心里面已经知道大概率要出问题了。   尤其是语文课上周老师刻意回避他的眼神,唐珵已经猜到了七八,只是没想到结果一出来他竟然连校内的名次都没排上。   即便再差也不至于榜上无名...   没去质问,也没有抱不平,唐珵漠然接受了这个结果,偶尔也怪自己过于得意忘形大概老天看不惯了。   周老师把作文原稿还给了他,这份稿子已经不是最开始的那张,删改誊抄了不知道多少遍才写成了手里的这份。   “不好意思唐珵,学校开会商定了一下,觉得替崇华参赛的是一个借读生,不太合适...”   原来是这样...   唐珵笑着点点头,“理解,辛苦老师这几天帮我修改了。”   出门的时候唐珵试图以平常心接纳这份偏见,反正他也没有掉块肉当作练笔了。   走了几步终于忍不住狠狠地踹了一脚走廊的墙壁,“傻逼。”   骂过以后一切还如往常,唐珵在英语上下了一百二十分的功夫,得到的回报不足一二。   其实在唐珵身上这样的事早就见怪不怪了,期许越满越适得其反,更别妄想能事事称心如意了。   “卧槽,下雪了!”   北方的孩子见了雪也挺稀奇的,毕竟一年就那么几场雪,唐珵也探着头看了两眼,本来下得不大路灯一照,就有了瑞雪丰年的景象。   等自习下了的时候,地面上竟然积了一层薄薄的雪,不过铃声一响这群人就像鸟兽一样惊散开,瞬间白雪印满脚步,唐珵觉得有点可惜。   转身要回教室再待一会儿的时候,忽然在楼下的路灯处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还撑着夏天就在用的那把浅绿色的伞,满校园就他一个打伞的,来来往往的人都忍不住回头看两眼。   唐珵赶紧收拾了书包朝楼下跑去,唐珵跑下来的时候宋瑜正在和一个老师说话,看见唐珵伸了伸手示意他在旁边等一会儿。   “学习成绩我不操心,女朋友找了没?”   宋瑜笑着应道,“找我人家图什么,我一周都不一定出一回门。”   “我老早就说你唯一的毛病就是太懒了,你妈还不信,我就跟她说只要宋瑜考上大学能躺着上课绝不坐着。”   “夸张了夸张了。”宋瑜尴尬地笑了两声,赶紧道,“老师您快回家吧,这雪挺大的。”   那老师临走前又看了眼宋瑜,才道,“高中的时候就爱显眼,现在的年轻人兴下雪天打伞耍帅了?”   宋瑜听了这话瞬间挂脸,默默地把伞收了起来,“您快回去吧,小心路滑别摔着了。”   侧头的时候看见唐珵在一旁已经偷偷笑了起来。   “笑!”   “哥。”唐珵赶紧跟上宋瑜的脚步,“真挺帅的,我在楼上一眼就看见了。”   “啧,还说。”   宋瑜回去第一件事就去洗了个澡,方平挤眉弄眼小声道,“这都是小舟干的好事,小时候你哥喜欢在路上舀雪吃,小舟就骗你哥说他吃的那坨雪里早上刚有人撒过尿,从那以后你哥连头上落点雪花都受不了。”   唐珵笑了起来,宋瑜还有这么好骗的时候。   宋瑜洗完澡擦干净头发,没在楼下看到唐珵就上了楼,见他已经自己埋头在那里做英语阅读。   这几天作文比赛的成绩应该要出来了,一开始听说自己能参赛的时候开心成那样连夜给他打电话,这会儿不说话一定是结果不如人意。   本来担心他受挫想去接他顺便安慰两句,但唐珵比他想象的抗压能力要强得多。   “唐大才子,作文给我赏鉴赏鉴呗。”   唐珵没拿到名次听他这么说有点难为情,从书包里掏出手写的稿子递给宋瑜,低声道,“别这么叫我,我的作文没有去参赛。”   “为什么?”宋瑜接了过去,他以为是没排上名次,怎么连比赛都没参加呢?   “因为我是借读生。”   “这不扯淡吗?”说的宋瑜眉头皱得更深,还要说两句但他也知道这种东西暗箱操作本来就多,让唐珵知道太多也不好,于是没说话低头开始看他的作文。   标题是《嫖客不耻娼妓耻》。   通篇讽刺从古至今商女受到的道德谴责远比嫖客要多得多,既说是买卖同罪,那也要一损俱损。   这两年北京各大报社疯狂批判妓女延续至今的职业化,各家口诛笔伐认为从事这一行的人就算在法律下还有生机,那也得早晚死在社会的舆论谴责之下。   舆论环境走向如此,唐珵竟然还能背着人潮往反方向走。   文笔成熟不用多说,唐珵对同一事物正反两面的看法虽然说不上多客观公正,但也总给看客提供不一样的思路,若非包容万物一定没有这样的见地。   “唐珵,有没有想过以后当记者?”   宋瑜突然这么问,唐珵抬起了头,他没考虑过未来的职业规划,想着走一步看一步,也不是谁都能如愿照着理想按部就班的走下去,唐珵就更不敢谈什么理想了。   “没有...”   “要不要考虑一下呢,可以提前了解一下新闻行业,没准你会感兴趣。”宋瑜笑道,“这两年北京的老牌报社不如从前了,反而让很多小报社翻身了,比如长新报的记者们虽然年轻但报道写得相当好,你有时间可以看看。”   唐珵点头应和道,“好。”   宋瑜把作文折好,看了几遍都觉得实在是很好,笑着调侃道,“写得真好,你怎么写得这么好?”   唐珵听着他哄小孩儿的语气早就不好意思的脸红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实在忍不住才道,“别笑话我了...”   “没笑话你。”宋瑜没再调侃他,看着他认真地赞誉道,“参加不了比赛也没事,反正在我心里,你就是无冕之王。”   作者有话说:   一个月双更你们就感动了吗,你们真的,我哭死~ 第45章 生日快乐   以为只是初冬的一场小雪,没想到竟然鹅毛似的飘了一整晚,唐珵五点钟天不亮醒来的时候透过阳台去看,发现屋外亮如白昼,攒了一院子的雪白皑皑地盖在地面上,一早闹铃声扰清梦的烦闷尽消,唐珵穿了件厚衣服打开了天台的门。   屋内的暖气和屋外的冷气相冲,唐珵被一阵风吹得精神了起来,宋瑜到了周末不睡到十一二点不会起床的,他只好在这里背会儿单词,省得吵醒宋瑜。   一边背又一边止不住脸上的笑意,昨晚在被子里翻来覆去睡不安稳,宋瑜和他亲近一分他就失去一分的分寸,哪能不开心。   到了八点楼下客厅的门才打开,方平催着宋怀晟去扫院子里的雪,又吩咐道,“老宋,给两个祖宗熬点黑米粥,昨天你伯伯家的小子送过来他们自己家种的西葫芦,蒸上一笼西葫芦猪肉的包子给他们尝尝,别给我又买一整块的瘦肉,肥瘦都有不要剁得太碎,调出来的肉馅才好吃。”   宋怀晟应了一声,想起什么说道,“宋瑜不吃肥肉。”   “爱吃不吃。”方平嫌喊得累披了件衣服也出了院子,“你这儿子也忒矫情了,现在的小姑娘哪家不是娇生惯养的,受得了他那一身臭毛病?”   三两下的功夫院子里就扫出来了一条路,宋怀晟无奈地反驳道,“就是不爱吃肥肉而已,这点小事顺着他怎么了?”   宋怀晟也是七百始出了名的护儿子,这年头父子和谐的家本就不常见,像宋怀晟这样无条件惯着儿子的更是少见。   唐珵冷眼看去宋怀晟性格寡断但却入了官场,要是没有方平从旁指点走不到这个境地,他也甘愿习惯扮演服从者的角色,才换得这个家的处处安宁,正可谓一物降一物,恰到好处。   做了一上午的题唐珵打算去楼下转转松松筋骨,宋怀晟出去买菜了就剩方平一个人坐在客厅追剧,知道方平这人最喜欢热闹,唐珵就陪着着看了一会儿,时不时端茶倒水递递纸巾。   唐珵和他们的相处模式已然固定,八分的讨好余下两分才是微不足道的亲情,即便这样他也挺满足的,春来秋往,年年如此就好了。   唐珵在走神,方平已经哭得泣不成声,到了不得不安慰的地步。   “姑姑,要不不看了吧?”   方平摇摇头,又抽了两张纸,哭道,“这男的太不是东西了,为了前途抛下女朋友说走就走,十几年都没想过去找她一见面又想着和好,什么便宜事也让他占了。”   宋瑜正好从楼下下来,还没来得及洗漱就听见方平在这边哭,上前瞟了一眼唐珵悄声道,“什么情况?”   唐珵用下巴朝电视的方向点了点,宋瑜无奈地笑了两声,勾了勾手把唐珵叫走了。   “让你姑姑一个人哭会儿,越安慰越止不住。”   唐珵回忆着电视剧里离别经年而后重逢的场景皱起了眉头,“哥,重逢是喜事,姑姑怎么哭成那样啊?”   宋瑜进了卫生间洗漱,叼着牙刷回头看了唐珵一眼笑道,“重逢是值得高兴,但物是人非更可悲,人要是有情怎么可能舍得十几年不相逢呢。”   人若有情怎么舍得十几年不相逢...   这些年他一心想来北京,但目的不过是羽翼初成逃到更远的地方去,这里空有亲情羁绊却没有一点爱。   可唐珵忽然想要留在这里,北京固然没什么可留恋的地方,但宋瑜在,亡途也是归处。   “嚯,昨晚下了一夜的雪?”   宋瑜推开门的时候才发现一夜大雪连燕子窝里都飘进了不少雪,宋瑜抬头盯着看了一会儿,喃喃道,“一到冬天这院子的燕子就往南飞了,你说燕子为什么不一直留在南方算了?”   唐珵被宋瑜的问题引得一起站在院子里思考,长途跋涉地春冬迁徙图了什么,反正要往南飞,飞过去安置着不好吗?   两个人也不说话盯着燕巢出神。   忽然从客厅里传来方平不耐烦的声音,“你们怕热燕子不怕热?”   宋瑜和唐珵相视笑了起来,似乎是答案简单得过于无聊,反而显得两个人很傻。   唐珵悄悄在心里定下了目标院校,中国人民大学。   有时理想其实并不可靠,朝令夕改,大一岁就有一岁的念头。   但唯一不可变的就是,唐珵的理想,是成为宋瑜理想中的自己。   人总说爱一个人不能失去自己,但他一直就只有自己,宋瑜出现他的人生才多出来一个人,也是宋瑜出现理想之途才渐渐明晰。   唐珵要过生日了。   他自己都不大记得了,好些年没人提起他的生日自然也就忘了,印象中最后一次过生日还停留在小的时候,那时候已经有季初晗了连秦淑容也没记起他的生日,是方平姑姑无意中知道了打闹着过了一个。   蛋糕什么味道他也不知道,因为季初晗吹掉了他的蜡烛他一赌气把蛋糕打翻了,那时候哪懂得看人的眼色,一不开心大家都别好过。   然后好好的一个生日闹得一家子人仰马翻,季初晗哭得比他还厉害,唐珵也不认输,总不能就季初晗一个人招人心疼吧。   闹腾一顿季初晗被季名堂抱着上了楼,秦淑容哭着跟方平说,“姐,待会儿把珵珵送回去吧,我就说今年不想接他过来了...”   唐珵想不通,眼泪到他这里怎么对谁都没用呢。   长大后每次想起这事也后悔,何必呢,要那样讨人厌,凡事忍上三分维护着面上的和谐,说不准还能让人心疼些。   只是那时候处处渴望得到人怜悯的日子,也的确过够了,秦淑容没再接他过去对他来说,未必是坏事。   尽早看淡亲情,秦淑容就是偏心到太平洋也算不了什么。   这次生日要不是方平提起其实不过也罢。   方平当然不愿意唐珵的生日受冷落,想叫着秦淑容一家子都过来热热闹闹地聚一聚,这是好意唐珵不能不识相,反正这次别说是季初晗吹了他的蜡烛,就是把蛋糕扣他头上,他也没小时候那么大气性了。   想着倒还真盼着季初晗能把蛋糕扣他头上,没准宋瑜看季初晗这么可恶以后就不认他这弟弟了。   唐珵笑了两声,光是想想就够人得意好几天的。   刚下了自习唐珵就接到了宋瑜的电话,没来得及说话宋瑜那边就传来了声音,“阿姨,这包薯片都漏气了,给我重换一包吧。”   这大半夜的又吃零食...   “好,谢谢。”   宋瑜那边嘈杂的声音慢慢消失,“唐珵,下课了吗?我...”   唐珵拿着手机往外面走,一放学校园里面乌泱泱的,他听不清宋瑜说什么,“等等我啊哥。”   离学校一段路程后耳边终于清静,唐珵蹲在路边应道,“哥,你刚刚说什么?”   “你姑姑跟我说你快要生日了,有没有什么想要的礼物?”   唐珵一时间也想不到要什么,上次虽然说想要个奖励,但真要拿到名次他其实也不知道要什么,“不用送我礼物...”   “别不好意思,想要什么就说。”宋瑜压低声音,“不是和你吹,我有钱得不得了,不花难受。”   唐珵笑了一声,想了半天才说,“那...我要一个蛋糕。”   “蛋糕?”宋瑜记得唐珵不喜欢吃甜食的,还以为他不爱吃蛋糕,“好说,爱吃什么口味的?”   唐珵没什么爱吃的口味,但他记得宋瑜爱吃,季初晗过生日那一次他明显觉得口味一般还吃了一多半,于是轻声道,“就要你爱吃的。”   宋瑜笑起来的声音好听极了,像是泉水撞在青石上的声音一样悦耳,“你过生日我过生日?选你爱吃的。”   唐珵难得倔了一回,“就选你爱吃的。”   拗不过唐珵,宋瑜故意调侃道,“等你以后找女朋友的时候,也选我喜欢的?”   “当然不会。”唐珵立马反驳道,而后声音渐渐变小,“我什么都不和你争,也不找女朋友...”   宋瑜被唐珵的反应逗笑,“逗你玩呢别当真,快回家去吧,外面太冷了。”   唐珵裹紧了羽绒服往七百始走去,路过吴叔叔那里的时候被吴叔叔喊住,“唐珵,你们家的报纸送到这里了!”   是宋瑜给他订的英语周报,“谢谢你,吴叔。”   “给你留了南瓜粥,吃了饭再回去吧?”   唐珵笑着点头,人一旦得意即便面上再淡定也会从眼睛里跑出来,唐珵十几的年纪眼睛总藏不住心事。   “最近碰见什么喜事了?考试考了第一名?”   吴叔给他端上来粥和包子,坐到他对面和唐珵搭起了话。   唐珵也不见平时的拘谨,只是略显少年人的青涩,笑着回道,“我马上要生日了,我哥说给我买蛋糕回来,到时候我切两块给您。”   “哟,是不是就要成年了?”   唐珵乖巧地点点头。   “诶哟,那好那好,我可等着你的蛋糕了啊。”   “好!”   唐珵也终于体会到数着指头过日子的生活了,每天看着日历表离那个数字近一天,蛋糕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宋瑜就是提着一筐红薯给他,他也是这个德性,其实就是拿着蛋糕当幌子想让宋瑜陪他过这个生日而已。   只是盼星星盼月亮没盼来宋瑜,秦淑容一家倒是先来了。   秦淑容照常把他拉到一边手里面塞了五百块钱,告诉他想吃什么想喝什么就自己买,秦淑容应当是不爱他的,甚至连费心思准备一件礼物都嫌麻烦。   方平也看不下去,说了两句。“你倒是省事,塞钱就行。”   秦淑容解释道,“这么大的孩子想要什么我也不知道,买下了又怕他不喜欢,不如让他自己买。”   “他能嫌弃你买的不如意?东西大小是个心意,你这当妈的...”说了一半方平止住后面的话,再说下去伤母子情分。   回头又安慰唐珵,悄声道,“姑姑给你买了,咱们不稀罕她的。”   唐珵笑着点点头,方平拉着他坐到自己跟前,打量了唐珵两眼又觉得日子过得真快,“说成年就成年了,小时候还没葱高呢,混世魔王一样难缠,长大了反而听话了不少。”   说得秦淑容也忍不住看了唐珵两眼,少年的人成长总在一时一刻不经意间发觉,她也想不到唐建业教出来的儿子也能长成现在这样素衣裹玉的模样,反而自己悉心养大的核心看起来处处不如他。   可看着唐珵这样秦淑容却高兴不起来,她这母亲没起到什么作用,可唐建业凭什么能教出这样的儿子呢?   唐珵不知道她的这些心思,只是不停地往院子里看,忍不住了才问方平,“姑姑,我哥不回来吗?”   “嗯?没听说他要回来啊。”方平朝着厨房喊道,“老宋!宋瑜今天回来吗?”   宋怀晟还系着围裙,一手拿着锅铲走了过来,“宋瑜说要回来?没跟我说啊。”   “那估计就是有课不用等他,咱们先吃饭吧。”   一顿饭吃完唐珵也没怎么说话,秦淑容送来的蛋糕还没来得及点蜡烛许愿,季初晗已经偷偷切了一块,季名堂不咸不淡地说了他两句,在季初晗那里还没挠痒痒有感觉,“我妈买的蛋糕我凭什么不能吃?”   秦淑容瞪了他一眼回头道,“珵珵,待会儿让季叔叔给你再买一个。”   方平原本想训斥一声,被宋怀晟拦住了,“算了,我去买吧。”   “不用了。”唐珵缓缓抬头,许愿要真有用,一根蜡烛灭一次,那岂不是人人都没有不顺心顺意的事了?   从古至今也没说起来哪一个人去向生日蛋糕还愿的,可见营销手段不可信,既然没用许它干什么。   它又不能助人心想事成,唐珵也不爱吃那玩意儿,季初晗把它扔了他都不觉得可惜。   “买多了吃不了可惜,别为了这个再跑一趟了,姑父。”   等到晚上人都走尽了宋瑜也没回来。   其实期待感已经慢慢降低,到了这会儿唐珵已然是平常心了,宋瑜没答应一定会回来,不能因为他有所期盼没能如愿实现,就怪罪到宋瑜身上,那太不讲理了。   写完最后一点作业时间已经不早了,唐珵关了灯准备睡觉的时候,忽然听见楼下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   下意识地连一两秒的反应都不用,唐珵就知道是宋瑜回来了。   他心里一紧跑到阳台,方平和宋怀晟已经睡了,宋瑜就这么摸黑进了院子,抬头看见二楼的灯亮着,窗户被人打开唐珵的脸在灯下照得格外清晰。   宋瑜扬了扬手里的蛋糕盒子,就是天神下凡也比不上这一幕对唐珵的冲击。   宋瑜上了楼,好笑地看着唐珵紧闭的卧室门,他还真当唐珵一点脾气也没有呢,放下手里的东西宋瑜敲了敲门,“睡了吗?”   “嗯...”里面传来一个声音,单这一个字就能听得出屋里的人是攒了点怨气的。   “那先别睡了给我开开门好吗,袋子太重了我提了一路了。”   门被打开,唐珵接过宋瑜手里的东西,也不理宋瑜径直把东西放在了桌子上,就不再说话了。   宋瑜靠在门上,笑着问道,“唐珵,你是在闹脾气吗?”   唐珵吸了口气,以为宋瑜不回来的时候说不委屈是假的,但知道自己这份委屈没有来由,他只是在和自己闹别扭而已。   “已经过了十二点了...”   “我的错。”宋瑜知道自己理亏,哄道,“学校临时有事,一结束我取了蛋糕就开车回来了,紧赶慢赶还是晚了。”   唐珵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他这人其实挺好满足的,宋瑜为他做到这个份上其实已经承担不起了,“其实...打个电话告诉我就好,大晚上开车太危险了...”   “不危险,我有个外号叫北外车神。”宋瑜知道他不生气了,蹲下来去系蛋糕的带子,“蛋糕是不是已经吃过了?还吃得下吗?”   唐珵摇摇头,“我没吃。”   “那刚好,我最喜欢的草莓蛋糕,寿星陪我吃两口?”   唐珵坐到宋瑜跟前,宋瑜切之前唐珵拦住他把蜡烛插上,“我还没许愿呢,哥。”   宋瑜察觉出来不对,询问道,“秦阿姨没给你买蛋糕?”   “买了。”唐珵冲他笑了笑,“但我不喜欢那个口味,怕许出来的愿它也不给我实现。”   宋瑜好笑地从盒子里取出一个六寸大的草莓蛋糕,本来就是买给两个吃的选了个最小的尺寸,宋瑜点上数字十八的蜡烛,“那你试试这个蛋糕许的愿能不能实现。”   唐珵闭上眼睛,听见窗户外面的北风刮得正紧,万物都没有生气,但冬去春来总有新生的枝芽挨过寒冬长起,来年成一棵大树。   唐珵啊,这辈子的苦难就从这里打住吧。   睁开眼,烛光下他和宋瑜对视,宋瑜低声轻语,“生日快乐。”   比至死不渝的情话还要动情。 第46章 执念生了妄念   唐珵和宋瑜分了一多半的生日蛋糕,剩余的是他答应过给吴叔叔他们送过去的。   吃过蛋糕屋子里的暖气烧得正热,宋瑜待了一会儿就觉得燥热得难受,“我去洗个澡,你先别睡,买了好东西给你。”   宋瑜洗过澡上来的时候已经换好了睡衣,手里面还搬了两箱啤酒。   一进屋就悄声道,“小点声,别把他们吵醒了。”   唐珵惊讶地看着地下的两箱啤酒,“哥,这...”   宋瑜蹲下身子拆开啤酒的箱子,“补上上次作文比赛的奖励,今天你也成年了,想怎么喝怎么喝。”   “被姑姑知道了...”   宋瑜看着他笑了一声,也不知道为什么唐珵装乖巧的时候看得人牙痒痒,真乖巧的时候倒是有种想纵着他撒野的冲动,莫非他这不大的年纪已经有了舐犊之情了?   “放心喝,骂不着你。”   唐珵急忙摇了摇头,皱着眉头道,“骂你也不行...”   宋瑜一只手撑着下巴看着唐珵,屋子里就开了一盏台灯,但两个人的模样都能清晰地映在对方的眼里。   他做别人的哥哥做了这么多年,从来都是他护着年纪小的,永远都莫名其妙地背了一身的责任。   又要看顾他的安全,又要寓教自己所得的学识,还要教育他做人的道理,犯了事也得替他擦屁股,他爸妈都做不到的宋瑜没有一样含糊,回过头来也问过自己是为了什么,亲戚的情分或者兄弟的情意从小到大没有一个不裹挟着他的,说不累是假的。   那时候他自己也是半大的孩子,但他性格如此天生就是护着别人多一点,方平只要说把谁交给他,他没有不全心全意的,即便最后得到的回报少之又少。   为人兄长,他从来也不贪图这些。   但在唐珵这里好像不太一样了。   他给唐珵的东西不多,比起季初晗来说甚至微乎其微,但唐珵回报的时候恨不得掏出全部身家,让宋瑜感觉情分这东西竟然也是有来有往的,所作所为原来也不是天经地义的。   这般种种,怎么可能视而不见呢。   “那我们悄悄的,明天起个大早把酒瓶子扔了,不让他们看见。”   唐珵这才放下心来,开心地点了点头,宋瑜都说了没事自己也没有再拘着的必要。   喝了一两口宋瑜就觉得干喝索然无味,没有美食作伴也没有旁的助兴,就这么着和酒罐子有什么区别,他坐在地上背靠着沙发,手撑着头兴致缺缺道,“可惜我回来得急,忘了买点零食了。”   “我有。”唐珵从地上弹起,打开书柜的下层从里面拿出来十几袋的薯片,里面混着几个牌子的不同口味,幸亏市面上的薯片没几家,要不然他怀疑唐珵能全买回来,他不是不爱吃这种东西吗?   唐珵不大好意思地搂着一堆薯片放到宋瑜跟前,献宝似地轻声道,“哥,你看看有爱吃的吗?”   宋瑜看着面前一桌子的薯片,惊得咋舌,“都是...给我买的?”   唐珵也不知道怎么说,只是重复着让他挑自己爱吃的口味,怕宋瑜误会他赶紧道,“你放心,你挑剩下的我都会吃了的,不会浪费。”   宋瑜也没那么多中意的口味,但又不想扫了唐珵的兴,意思着挑了几包,唐珵把剩下的又放进了书柜里,心里面默记下了宋瑜爱吃的这几个口味,。   有时爱得过火总有些蛛丝马迹露出来,当事人察觉不出,被爱者也时常盲目。   宋瑜拆开一大包薯片,一边抱在怀里吃一边问道,“唐珵,交过女朋友吗?”   唐珵虽然一罐啤酒已经下肚,但神思清明别说酒醉就连犯困的迹象都没有,被宋瑜的问题问得更加清醒了一些,下意识地撒谎骗他,“交过,初中瞎胡闹的。”   宋瑜知道唐珵这长相很讨小姑娘喜欢,他要说没交过他都不信,随即笑了笑八卦道,“交过几个?”   唐珵脸不红心不跳,“一个。”   “漂亮吗?”   那时年纪太小,别说唐珵不大开这一窍,就算是开了他对女孩也没有男女上的兴趣,但基本的审美也是有的,那个年纪的女孩哪有不漂亮的,在他眼里比那些不讲卫生的男孩儿好看得不是一星半点。   “说了是瞎胡闹的,我没注意...”   宋瑜当然能听出唐珵的敷衍,以为他初恋经历不太好所以不愿意说,只能劝他,“高考前就别胡闹了,上了大学有的是优秀的姑娘等你呢。”   唐珵生硬地笑着点了点头,满口答应着,“我知道,哥。”   宋瑜笑着没说话,唐珵低头兀自灌了好几口啤酒。   “哥,你喜欢什么姑娘呢...”   问出这话的时候唐珵带了几分试探,男女终归只是性别之分,有时候占了此优势失了彼优势,万一...   万一呢...   “不知道。”宋瑜冥思了一会儿也得不到答案,索性放弃了笑着道,“很少想这些事,你知道的我比较懒,除去谋生我最喜欢的就是蹉跎岁月,哪有功夫想情情爱爱的。”   唐珵不死心,看着宋瑜沉声道,“你长这么大,也没喜欢过什么人吗?”   “怎么可能,你看我像和尚吗?”宋瑜好笑地白了唐珵一眼,又放低声音道,“也遇到过,只是最后没什么结果,就懒得再提了。”   唐珵跟着笑了笑,心里面酸酸涩涩的,竟然有点嫉妒宋瑜嘴里的人,就算是没结果也能叫他不时地记起来。   宋瑜今晚也没什么节制,没摆着兄长的架子坐在唐珵跟前一瓶接着一瓶陪唐珵放纵,两个人把两箱的啤酒喝了个七七八八,也都不是什么贪酒的人但撒开了欢儿,不到最后谁都不肯散场。   桌子上的薯片就拆了一袋,宋瑜就没再吃了,怕宋瑜不吃东西喝多了就伤胃,唐珵拆了一包递给他。   宋瑜喝多了酒比平时近人得多,迷糊的时候就靠在唐珵的肩上,一只手甩掉唐珵递过来的薯片,小声呢喃着,“除了蕃茄味的薯片,我都不爱吃...”   唐珵笑出了声,这人嘴是真刁,十几个口味放到他跟前就那一个合他心意的。   墙上的钟表半刻都不肯停歇,唐珵听着静夜里这唯一的声响也有些醉的意思了,他呆呆地看着窗外的月亮,就像靠在他身上的宋瑜一样,抬头就能看到但这辈子也摸不着。   他回身大着胆子抱住宋瑜,这样的机会难保还有下一次了,酒意伴着爱意让唐珵有些醉得不省人事,人的情爱有时候连心都不由,就像现在唐珵恨不得重活一回,活成什么都行,只要能活到宋瑜的心里。   昏暗的灯光下让人昏昏欲睡,宋瑜身上洗衣液的香味像是味催梦的灵药,酒精迷惑着有情人的心智,唐珵忽然感觉自己掉入了一个巨大的深渊里,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梦里面他似乎听到了人的喘息声,有时像他的声音,有时又像宋瑜的声音,无论哪一道声音传过来都催动着人持久待发的欲望。   他听上去呼吸有些急促,纠缠间双手搓磨着宋瑜身上的每一处皮肉,感受着宋瑜在他手下逐渐滚烫的身躯,这一幕荒诞卑劣,人对于人的渴望在梦境里无所顾忌地叫嚣。   唐珵的肉体和灵魂好像分成了两半,一半在宋瑜身上宣淫,一半游离出身躯想要阻止。   宋瑜的衣服在撕扯下已经滑落到了腰处,月光下他的肌肤白得发光,唐珵鬼迷心窍地死死盯着宋瑜,第一次梦见宋瑜的时候断没有这么清晰的容颜。   他身子沉了沉,几乎不受控制地贴上了宋瑜的唇,刹那间唐珵感觉被火一寸一寸地烧光了。   在梦里,什么道德沦丧,什么人间地狱全都消失,欲望像杀人的火把顷刻间就能把黑夜烧出一个窟窿来,他扯掉了宋瑜身上的衣服把头埋在他的身上,痴迷而又罪恶地吻过每一寸天地。   这算是犯罪吗?   在梦里沉沦上帝看得到吗?   这次就别再宽恕了,反正他到死都不可能悔改了。   梦里的人开始慢慢回应着他,唐珵动作丝毫不留情,恨不得和身下的人就死在此处。   风月宝鉴的一面要是宋瑜,那唐珵也过不了自己的世道人心,更别想全身而退活着出来。   这样的欲望和爱有些灼人,越克制越疯狂,越知道离经叛道越要深陷其中,他的手控制不住地伸到了身下人的那处,触碰到的那一刻唐珵听到宋瑜呻吟了一声,唐珵颤抖着握在手里,二人在上面击碎世俗偏见,在下面蔑视伦理纲常,共赴的是一条布满魑魅魍魉的往生道。   梦里,夜里,无望的黑暗里,宋瑜的脸庞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一样笼罩在唐珵的身上,透不过气来也找不到活路,有时情欲叫人疯魔有时又叫人无比清醒地意识到,前面就是一条望不到边的死路。   宋瑜,你我本来走得就不是一条路,只是我执念生了妄念,就死活不顾了。   一阵滚烫发泄在唐珵的手里,他忽然感觉身下的人猛然僵住,爱与欲在冷风中凝固,他听到宋瑜冷漠而颤抖的声音在冬日里响起,“唐珵,你干什么...”   这一声像死亡倒计时的钟声一样,一下一下敲在了唐珵的心里。   唐珵猛地睁开眼睛,屋里的台灯还开着,唐珵看见床上的宋瑜头发已经被揉乱,嘴唇红肿着,   身上的衣服也不知道被甩落在了哪里,浑身上下一片一片都是被唇舌掠过的红印,那人正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眼前一切无一不在提醒着唐珵,罪魁祸首是他,分不清梦里梦外犯了大错的也是他。   唐珵忽然心像是被什么灼烧一样,猛地起身后退了几步,被地上的酒瓶绊倒以后撞在了茶几上,身上的疼痛都没有这一刻让他绝望的。   他干了什么...   看见宋瑜身上一片狼狈,清俊的脸被面前一幕击溃得无法安宁,唐珵颤抖着手够到床下的衣服,腿已经软得走不动路只能爬着把衣服放在床上,“哥...你...衣服...”   声音沙哑得难听,唐珵头一次害怕得连话都说不完整。   他背过身,听见身后的人缓了许久似乎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慢慢地穿好衣服,下地的时候宋瑜腿一软险些跪在地上,唐珵下意识地回头去扶宋瑜,宋瑜避开他的手,声音听上去却没有一开始那样冷漠,只是淡淡道,“别碰我...”   唐珵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看到宋瑜皱着眉头往后退了一步,唐珵像是剔骨剥皮一样的难受。然后眼看着他头也不回走了出去。   唐珵木讷地跪坐在地上,看着凌乱的屋子忍不住哭了起来,太恶心了,不光宋瑜觉得,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恶心。   他这样和唐建业有什么区别...   祈祷这是梦,又觉得拿梦作遮羞布更恶心。   夜色里忽然传来一声又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唐珵埋在地上绝望地呜咽起来。   还有回头的机会吗...   宋瑜... 第47章 负不起这个责   唐珵在地上睡了一晚,一开始一点困意都没有,后面可能是哭累了就睡了过去。   听说人体有个保护机制,大脑遇到过不了的坎的时候,为了生存下去就会自动进入休眠状态。   一觉醒来,唐珵虽然想起昨晚的事逐渐心若死灰不复燃,但好歹有了意志强撑着自己苟活。   他木纳地蹲在地上收拾一地的酒瓶子,把弄脏的床单换了下来,抱着两箱啤酒瓶子下来的时候,方平被唐珵的脸色吓了一大跳。   看了一眼唐珵抱着的箱子,皱眉问道,“昨晚喝酒了?”   唐珵看方平机械式地点了点头。   “一个人喝了这么多?!”   听见方平的话,宋怀晟也从客厅走了过来,“怎么了?”   宋瑜大概昨夜就走了,方平他们甚至都不知道他回来过。   唐珵一言不发,除了点头就是摇头。   “唐珵!作什么死呢你!...”   话还没说完,就被宋怀晟拉走了,“你先别急着训孩子,你看他那的表情,是不是遇见什么伤心事了,从来也没这样过啊。”   方平这才回头看向唐珵,这才发现他神情漠然,一副丢了三魂七魄的样子,方平甩开宋怀晟的手走到唐珵跟前,轻声问道,“怎么了珵珵,昨晚还好好的,碰见什么事了和姑姑说,你这年纪哪有过不去的事呢?”   唐珵直勾勾地看着方平,忽地红了眼睛,泪水一滴接着一滴落下来,哭得方平一时间乱了分寸。   宋怀晟见状把唐珵手里的箱子接了过去,看着里面空了的酒瓶子也耐不住地皱起了眉头。   自从唐珵来了他们家以后,不说天天有多开心,反正他总是一副极和顺的模样,和顺到有时候叫人不经意就忘了这么一个人的存在,他连生气都没有过,更别说今天这样伤心到好像天塌下来的模样。   方平抱着他,感觉他浑身发抖不知道在害怕什么,那种真切地好像遗临绝路的恐惧,方平出声安抚道,“姑姑不问了,不怕啊珵珵,我们都在呢。”   唐珵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生了这么多怯惧,怕这事耿于心怀宋瑜余生想起来都觉得恶心,怕只要他在这里一日宋瑜就再也不回来了,怕同性恋的事早晚被人知道亲人转眼就能翻脸无情。   怕不知不觉中自己已经和唐建业活成一样的德行,到死都逃不掉这种血缘的延续。   也许真的是犯了大罪过,上帝也懒得再庇护他了。   精神长久的过度紧张让唐珵感到分外疲累,从白天一直睡到晚上都没见醒来的迹象。   方平以为他是在学校受欺负了,找林新荣打听了一下说在学校里一切正常,不免觉得头疼。   宋怀晟见方平一脸愁色只能劝慰两句,“也不用太担心,青春期的小孩情绪就是不稳定,没什么大事。”   方平皱着眉头叹了口气,“你看他哭成那样怎么可能没事,这孩子心思太重了,放着不管不行,刨根问底也不行,偏偏看他那个样子我也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是不是...”宋怀晟猜测道,“核心昨天私自切了唐珵的蛋糕,淑容又明显偏袒他...”   “说了她多少次了,那唐珵已经不是四五岁的小孩子了,偏心眼也别偏得太过火了,他是傻子吗能看不出来他妈更疼弟弟?”方平越说越生气,“打个电话给她,你就告诉她不想认这个儿子了我明天就把唐珵送回去,省得叫这孩子亲妈不疼亲爹不爱的,我看着也难受!”   知道方平这是气头的话,宋怀晟没有当真,唐珵醒来以后原本想下楼和方平打个招呼让她安心,听了这话站在门口脸色惨白。   他轻轻推开门,对上方平诧异的目光缓缓开口,“姑姑,我不用我妈认我,你也别把我送回去行吗?等我考上大学,在这里吃穿住行一切的费用我到时候都还给你,我不能回去...”   方平看见唐珵已经后悔自己说错了话,又听唐珵这样说不由得哽咽起来,“我说气话呢,怎么可能真把你送回去,你安心住着考个好大学,你妈不管姑姑也会供你的。”   唐珵扯着嘴角笑了笑,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就是觉得挺好笑的。   第二天唐珵已经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照旧的上学和放学,照旧的前途和陌路,浑浑噩噩又精神抖擞,一正一负拉扯得人东摇西晃。   即便过得不舒坦,但唐珵知道总要过下去,人首先不能自己把自己逼死了,求生之道可能就在前面,所以好死不如赖活着。   “唐珵,最近英语怎么样啊?”   方平在饭桌上随口问了一句,唐珵放下筷子应声道,“挺好的姑姑,我哥让我写的作业我一点也没落下,现在看文章比以前轻松很多了。”   方平点点头,忽然想起宋瑜下午打过来的电话,说道,“你哥说最近学校事多回不来,托他老师找了个靠谱的英语老师,以后每周过来给你补课,说是让你把作业和试卷整理整理,到时候老师过来能了解你的水平。”   唐珵顿住,这个份上了,宋瑜还管这些干什么呢。   换作是他,爱死死爱活活,反正和自己没什么关系。   “不用了姑姑。”唐珵知道北京的家教什么价格,都是按小时收费的,别说他没脸花方平的钱就是秦淑容的,他也不能心安理得。   “不用浪费这个钱,靠我自己也能行。”   方平蹙起眉头,见他这个样子也没法责怪,“核心从记事起就不知道在外面上了多少个补习班请过多少个家教了,你就补个英语不需要有什么心理负担,都是亲儿子她当妈的也不会舍不得这点钱。”   唐珵发现大人说的话总是颠三倒四的,一边提醒他身上流着唐建业的血,可能骨头里就是个坏种,一边又要抬高他说自己和季初晗没什么两样。   有没有区别,他怎么会不知道。   这是宋瑜今年隔了最久的一次没回家,方平表面没说什么,有时候看电视看一半就会叹气道,“宋瑜这周还不回来?”   宋怀晟从手机里抬头,“没说要回来啊。”   方平不再说话了,往年也是半年半年的不着家没觉得什么,今年多见了几次冷不丁地又不见人了,当然难受。   宋瑜在虽然也惹她生气,但起码能陪她说笑解闷,留下个唐珵不言不语的也要人时常猜测他的心思,对比下反而更想宋瑜了。   唐珵不敢见宋瑜,曾经迫切日日夜夜都能见到,现在梦里梦外连想都不敢再想。   但自己在这里住得安安稳稳,却逼着别人的儿子连家都不能回...   况且,他欠宋瑜一个道歉,拖得越久这份歉意越深,最终感情也会变质得不偿失。   北京地铁刚刚开通唐珵坐不明白,夕阳时候坐上公交车,唐珵眼见着天越来越黑,直到路灯照在他的眼里城市才轰然亮了起来。   这是第一次坐公交车,唐珵拿着五块钱上车司机说什么也不找零,他跑了几百米换好零钱又等了十五分钟才坐上车。   一路上盯着站牌生怕坐过了,这种独自出门的惴惴不安等快到达目的地的时候才慢慢减弱。   等唐珵进了学校的时候才发现,就这样直愣愣地来找宋瑜是个蠢办法,大学比他想象中的大多了,走过一栋楼又来一栋,唐珵在这里面漫无目地像个无头苍蝇。   他有些心急,碰见人就问,“你好,你认识宋瑜吗?”   这里不像高中,有一个出挑的人就人尽皆知,隔着年级隔着系院谁也不认识谁,也没人理会唐珵。   终于有几个结伴而行的女生看见他在找人,出声询问道,“知道他是哪个学院的吗?”   唐珵摇了摇头,想起什么赶紧道,“是学英语的。”   “不就你们院的吗?”   他看着走在末尾的女生点了点头,又问了一遍,“你找谁?”   “宋瑜。”   女生打量了唐珵两眼道,“你是他什么人?”   唐珵心里燃起了一丝希望,“我是他弟弟。”   看他不像什么坏人,女生才松了口,“你不知道他在校外有房子吗?他不常住宿舍的,你不一定能在学校找到他,最好还是打个电话问问他。”   唐珵连忙摇了摇头,“姐姐,你告诉我他的宿舍在哪里就行,我自己过去找他。”   姑娘给他指了一条路,“他住在五号楼,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边走边打听就能找到了。”   好不容易找到了五号楼,唐珵直晃晃地走进去被宿管大叔撵了出来。   初来乍到有太多唐珵不晓得的规矩,他也不敢再进去,只能蹲在门廊底下傻等。   他知道他这么等这一晚上也别想等到宋瑜,但他也实在没有其他办法,今天这一路受挫不算什么,但此刻一想到要见到宋瑜就莫名而来的紧张反而让他开始打退堂鼓。   以宋瑜的教养见了他肯定不会打骂,只是宋瑜的眼神有时候比行动更伤人,唐珵倒是更愿意宋瑜给他两巴掌,也不想看见宋瑜厌恶一个人的眼神。   压得人多少年都未必翻得了身。   冷风沿着廊檐吹进来,穿堂而过的风吹得唐珵打冷颤,深冬的寒冷靠着一腔孤勇也抵御不了。   等了一个多小时,唐珵都已经有些麻木的时候,终于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唐珵?”   唐珵钝钝地抬起头,见陆戈一行人朝他走过来,他才慢慢从地上站起来。   “你怎么来了?一个人来的吗?大冷的天怎么蹲到这里也不给你哥打电话呢?”   “我一个人。”唐珵想张嘴说什么,在这里冻了半天唐珵说话都有些不利索,“我哥...”   没等唐珵说完,陆戈就打断道,“你哥挺好的不用担心,烧已经退了就是嗓子还不舒服,喝几天药就没事了。”   唐珵猛地抬起头,说话的时候声音都在颤抖,“他病了吗?去...去医院了吗?”   “你不知道?”陆戈疑惑道,“前几天作死在楼梯间坐到半夜,回来就烧了五六天,这才刚刚好。”   刚说罢看唐珵的样子和那天的宋瑜不差什么,皱眉道,“你们这兄弟俩怎么都喜欢自虐呢?”   唐珵忽然感觉心脏被来回撕扯一样一阵一阵的疼,心里面一遍又一遍地询问自己,这见不得光的爱带给了他什么,带给了宋瑜什么?   “我能上去看看我哥吗?”   陆戈看了一眼宿管大叔虎视眈眈的双眼,忍不住暗自吐槽这大叔不近人情,“你在这里等着,我叫他下来。”   “不用。”唐珵伸手拦住陆戈,“别让他下来了,时间不早了外面又这么冷,他吹了风又烧起来怎么办...”   “那你怎么回去呢?”陆戈看了眼时间已经快十点了,这个点公交也停了,“我上去拿车钥匙送你吧。”   唐珵摇了摇头,往返两个小时的车程他不好意思麻烦别人,“我坐地铁回去就行,哥哥,你别跟我哥说我来了,让他好好歇着吧。”   陆戈不糊涂,看唐珵的态度再回想宋瑜这些天不高涨的情绪就知道两个人之间出了什么事,他更不可能看着唐珵就这么走了,“你等等我,我上楼给你拿件衣服去,你这么着回去生病了你哥跟我没完。”   唐珵刚想拒绝,陆戈就威胁道,“乖乖等着我就不告诉你哥。”   陆戈走了,唐珵就靠在门廊下走神,也许真的该叫停了不应该这么下去了,这个情字本来就耻于张口,何况到了现在已经伤人伤己。   宋瑜生病和自己有没有关系他都得算到自己头上,他好端端地怎么会在楼梯间坐着,那晚的事要多么恶心人才能让宋瑜大半夜的都睡不着。   唐珵不敢想,一心只想赶紧走,一分一秒都不敢在这里待下去。   身上忽然多了件衣服,暖意从外到内慢慢包裹而来,唐珵看到来的是宋瑜的时候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想到刚才两个人近距离接触了一下,他都替宋瑜恶心。   宋瑜在睡衣外面穿了件羽绒服就下来了,脸色被风吹得更难看了,唐珵脱下身上的衣服就要往宋瑜身上盖。   “穿好。”宋瑜皱着眉头平平道,唐珵就停下手里的动作不敢上前了。   两个人隔着一段距离都不说话,唐珵怕宋瑜这么陪他吹风病得更严重,鼓足了勇气才开口,“哥,你回家吧,我跟林老师申请了住宿,你回来前我一定搬走...”   听了唐珵的话,宋瑜忍不住抬头看他,这一看不要紧唐珵反而被看得红了眼睛。   “跑这么远,就是来说这个的?”   宋瑜语调总是和缓的,数九寒天里夹杂着一点凉飕飕的温柔,唐珵感觉再听见宋瑜这么说话像过了好久好久。   “我那天...”唐珵想起那晚的事满心忐忑,不敢提又不得不提,“我喝多了酒才...是我酒后乱性,对不起...”   “你的意思是...”宋瑜声音逐渐变冷,比这严寒的天气还叫人浑身凉意,“你是因为喝多了才对我做那些...”   “不是。”   当然不是,唐珵未作思考矢口否认,要是因酒起了色心唐珵都感觉自己还有退路,但拿着酒当托词实在侮辱宋瑜,他说不出口。   唐珵慢慢看向宋瑜,从未像现在这样说什么都已经不顾后果,每一句话都可能作茧自缚,“我已经梦到你不止一回两回了,一开始贪色纵欲,后来动心以后我连梦里都不敢对你做什么,那天喝多了酒我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在做梦才犯了错,但是哥,我要知道那不是梦打死我也不敢...碰你一下,我对你有非分之想我有罪,但我对你的...爱护和喜欢堂堂正正的,没掺杂过一点私欲...”   “你要是觉得恶心我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你千万不要因为我...因为我的错伤害自己...当我求你了...”   宋瑜神色复杂地看着唐珵,不知道是不是还在病中的缘故宋瑜脸色潮红,当初训斥林阮舟的话面对着唐珵怎么都说不出口,他这样子和自己又怎么能脱得了干系呢。   他才十八岁,高考在即,以他的才能前路多么平坦,现在为了他大老远地跑来这里,零下十几度的天气就为了跟他说别伤害自己。   就算他无所不能无所不惧,也绝对负不起这个责。   他闭了闭眼睛,而后缓缓睁开,“唐珵,你不用搬出去,我不回去是有很多事情想不明白,等我想通了就回去了,我没怪你,你也不用自责。”   宋瑜从口袋里掏出几张一百塞进唐珵的口袋里,唐珵想躲被宋瑜冷声呵斥住了,“拿着。打个车回去,到家给我发个短信,我这状态开不了车不能送你,别折腾我。”   唐珵果然没有再躲,老老实实地看着宋瑜把钱塞给了他,然后转身进了宿舍楼。   唐珵站在原地,宋瑜的那句我没怪你真真实实地把他从地狱拉回人间,又陷入无尽的迷茫中。   一月十六日,大雪。   不到一周就要过年了,出了胡同满大街都是卖春联的商贩,这一大半的年味都是靠他们的叫卖声喊出来的,唯独今早路上一个人都没有,雪厚实地盖在地面上,每走一步都像拖着重担。   唐珵早上出门的时候,胡同口已经有了烟火气,雪积了厚厚的一层。   他把手放进去,雪厚到已经没过了手腕,据说这是北京城几年来下得最大的一场雪。   胡同里一早就已经挂上了一串串的红灯笼,天不亮的时候亮着让行人走得都很踏实。   方平昨晚嘱咐宋怀晟一早起来把门口的雪都扫干净了,唐珵到了这个点就睡不着了,摸着黑打开门檐下的灯把门口的雪扫成了一小堆。   扫完以后身上慢慢热起来,唐珵哈了两口气把冻红的手塞到口袋里,林妹妹回来好几天了只要父子俩碰上没有一天不是吵吵闹闹的,他看了一眼林妹妹家门口堆的雪,想起他们家的大人是不干活的,少不得要支使林阮舟。   他那手可不是拿扫帚的料,反正自己闲着没事睡不着,索性连着他们家的一起扫了。   又走到张爷爷家门口,想他年纪大了身边没有子女绕膝,出门的时候一时不防摔一跤也不是闹的,干脆连张爷爷家的一起扫了。   扫完以后天蒙蒙亮了起来,吴叔从饭店里走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唐珵拿着扫把走过来。   “起这么早啊,唐珵?”   唐珵笑着应道,“吴叔早上好。”   “早上好,吃饭了吗?进来喝点豆浆吧这天怪冷的,你脸都冻红了。”   唐珵把拉锁往上拉了拉,用衣领遮住了大半张脸,“不了,家里待会儿就做了,我跑外面来吃不好。”   唐珵见吴叔叔饭店门口的雪也没扫,估计是一大早准备开门没来得及,“我帮你们把门口的雪扫了吧,小心待会儿来吃饭的人摔倒了。”   “不用不用,我们一会儿闲下来就扫了,你快回去吧,冻感冒了怎么办?”吴叔叔赶紧拦住唐珵,抬头的时候看见一条胡同的雪都已经扫成一堆一堆的摞在墙角,他惊讶道,“胡同里的雪都是你扫的?”   唐珵回头看了一眼,笑着点点头,“起太早了没事干,咱们胡同老人多都不方便,我就顺手都扫了。”   吴叔越看这孩子心里面越喜欢,见他脸上冻得都不见血色说什么都不让他再扫,把他拉进了饭馆里,让自己媳妇儿给唐珵端了杯豆浆,“喝两口暖和暖和,待会儿我们炸好油条你带两根回去。”   盛情难却,唐珵也没再推辞。   “怎么都快过年了也没看见宋瑜呢,还没回来?”   唐珵低头应了一声,“我哥学校有事,应该...会回来的...”   “你哥别的事上干什么都懒,往年下雪你姑姑让他扫个雪比要他的命还难。”说到这儿吴叔叔笑了一声,似乎是想起宋瑜为了躲懒和方平扯皮的场景,“不过学习上和不要命似的,当年高考分一出来,明明考得不错还躲我这里偷偷地哭,他好面子我也没跟别人说起过。”   唐珵诧异道,“我哥...哭过?”   “稀奇吧,我也觉得稀奇,我在这里十几年了也没见他哭过。”   “考得不错为什么还哭呢?”唐珵脑子里想象不出来宋瑜哭的样子,他总以为宋瑜碰见天大的事也能插科打诨地笑着过去。   “你当他是圣人啊,也是个小孩子也争强好胜,从小没吃过学习的亏一心想着上清华北大呢,最后结果不如意他还得劝别人,自己心里过不去只能躲我这里哭一会儿了。”   唐珵心里面隐隐疼着,单凭想象,他都受不了宋瑜受挫的样子。   只是,他那么追求最高学府,为什么没有选择考研反而选择保研了呢,他不信宋瑜在这个上面犯懒。   “后来我安慰他,现在不是都能考什么研究生了吗,到时候再考进去就行了。”吴叔叔叹着气摇了摇头,“你看他平时干什么都像十分有把握的样子,心里面怂得很,越想去反而越怕失败,最后就选个稳妥的路走。”   “唐珵!”   出神的时候,唐珵忽然听到有人喊他,推开门发现是宋怀晟,一脸焦急地在胡同里找他。   “姑父,我在这儿!”   一见到唐珵,宋怀晟焦急道,“唐珵,快回来收拾收拾,你妈一会儿过来接你,你姥姥过世了。” 第48章 迫不及待来见你了   车在公路上缓缓行驶,越走天气就越冷,老家这边比北京的温度低了四五度,唐珵裹着羽绒服都能感觉沁沁的寒意一点一点涌来。   说不上来是天气的缘故,还是要回家的缘故。   临走前方平抓着唐珵的手,对着秦淑容一家千叮咛万嘱咐,“把人给我好好地带回来。”   唐珵也没想到,走了没几个月竟然这么快就回来了。   秦淑容一路上都不说话,一开始还哭一会儿,到了这会儿连哭的力气都没了。   长路漫漫,唐珵看着车窗外的景色发呆,明明这里也算得上是故乡,但离得越近心内越是升起道不明的厌憎。   这地方能禁锢人的灵魂和意识,一踏足就有种逃不脱的感觉,分秒都叫人窒息。   偏偏这时候唐珵格外思念宋瑜,他走了宋瑜是不是就肯回家了....   “快到了。”   这一声唤回了几个人的思绪,眼前的景物越熟悉秦淑容越止不住自己的眼泪,靠在季名堂身上哭了起来。   是该哭,她连母亲最后一面也没见上。   连季初晗都跟着哭了一会儿,相较而言,唐珵脸上的神情显得十分淡漠,旁人看起来以为去世的那位和他一丁点关系也没有。   唐珵不是不难过,只是对外婆的记忆停留在很久远的时刻,自从秦淑容和唐建业离婚以后,他和外婆再也没见过。   外婆大概也不爱他,否则同在一个地方,要真有亲情牵绊怎么舍得不去找他呢。   或许外婆也挺爱他的,只是唐建业架在中间,外婆的子女都不在跟前没人撑腰,所以不敢来找他。   唐珵用一只手撑着下巴,后者漏洞太多,连他自己也不能自圆其说。   算了,人都不在了,还计较什么爱不爱的呢。   车子停下,唐珵隔着车窗看到一条记忆里兴许出现过,否则怎么眼熟至此的巷弄。   季名堂拉着季初晗轻声道,“这是你舅舅家。”   想起方平说起过他这个舅舅,生前有多不孝,死后就有多讲排场,当初外公去世的时候也是这么个行景。   外婆是死于癌症,年纪才将将七十出头,算不上是寿终正寝,难怪秦淑容难过成这个样子。   进了院子,灵堂已经搭了一半,按照当地习俗子女要守孝三日才能下棺土葬。   黑白的丧花挂了一院子,唐珵难得觉得压抑得骇人。   中式葬礼总是如此庄重诡异,对鬼魂虔诚敬畏到令人生惧。   季初晗已经害怕地躲到季名堂怀里,说什么不肯往里屋走一步。   出来一个陌生的女人看见他们赶紧招呼道,“淑容,和妹夫孩子们进屋来吧,给妈上柱香。”   秦淑容一进屋就跪倒在地上,哀嚎声令人可叹。   三两个人并着季名堂想把秦淑容扶起来都没办到,方才的女人走过来拦住唐珵和季初晗,“是珵珵和核心吧?给你们姥姥上柱香吧,她临死前还念叨你们了。”   外婆的遗体还没入棺,身上盖着一件红色的绸缎被子,佝偻出来的身型消瘦矮小,一看就知道病魔多缠人。   唐珵点了一炷香跪下的时候正好对上外婆的遗照,面目慈祥,一点点熟悉的感觉悄然而来,三岁之前都不记事,大概还是血缘作祟。   上过香后,女人把他们两个带出去,给他们倒了两杯水叫他们坐在客厅喝,“你们在这里坐着,舅妈去看看你妈。”   原来这是舅妈。   两个人都乖巧地点了点头,季初晗忽然靠近他,“我害怕...”   唐珵没有理会他,抱着纸杯打量四周看见一个形如枯木的男人从院子里走进来。   一点也没夸张,这男人年岁看着不小,皮松肉少,竟然只是一副骨头架子。   男人蹙着眉头,凶神恶煞的长相叫人远看先生寒,见他停留在屋外面不耐烦道,“把人扶出来!这会儿哭有什么用!”   季名堂回身瞪了他一眼,才俯下身哄道,“淑容,别哭坏了身体,妈看着也难受。”   秦淑容眼泪和鼻涕蹭了他一身,“我连妈最后一年也没见着,我不孝...”   等秦淑容情绪稳定一些季名堂才扶着秦淑容出来,也许是看见唐珵两个人这会儿还安稳坐着,季名堂皱着眉头道,“唐珵,你这么大了,也不知道劝劝你妈?”   唐珵侧头,母女阴阳相隔,外婆从小养大的闺女为了外婆哭一场难道不应该?有什么好劝的?   只是屋里外人太多,唐珵不愿意背上这不敬长辈的骂名,端了杯水递给秦淑容,“妈,别伤心了,喝点水吧。”   秦淑容摆了摆手坐在沙发上,大悲过后必然疲累,唐珵没再打扰她。   “你在北京待得挺好?亲妈丢在这里不闻不问,病了多久了也没见你回来,这会儿跑到这里嚎丧来了。”   唐珵要是没猜错,这男人大概就是自己的亲舅舅。   当初秦淑容也是要把外婆接到北京的,但这狼舅怕外人说他不孝,无能的男人面子得要,说什么也不让秦淑容接过去。   至于外婆得癌症的消息,秦淑容也是被瞒得死死的,人都没了才知道已经病了半年了。   一开始只是把人送到县医院,后来干脆就接回家等死。   秦淑容但凡知道把老人接到北京,病情不至于发展得这么迅速,一切可能尚有挽救的机会。   就算是气数尽了,还能带着外婆在北京玩玩享受余下的日子,好过每天躺在这小屋子里,掰着手指头算剩下的活头。   实在是...杀人却不偿命。   秦淑容嘴笨,原先在娘家的时候又被欺负惯了,这会儿低头挨训。   季名堂也不知道是不是不愿意和市井小人打交道,就说了句淑容什么都不知道,不痛不痒反叫人抓住了话柄。   “不知道,自己亲娘老子病到什么田地了,你们说不知道?要是没事就回来看看,至于什么都不知道?”   这话正好戳在了秦淑容的心口上,她呜咽着更说不出话来。   只有唐珵轻声开口,“妈,这就是别人常说的,我那不孝顺的舅舅?”   稚子言轻,但此时却有了引火点雷的作用,激得秦惠民破口大骂,“妈的逼崽子,你谁家的野种跟老子说这话,你再说一遍!”   “这是你外甥!”唐珵往后退了两步,舅妈怕这个节骨眼惹事拦在了中间,回头没好气道,“你这孩子好歹要尊重长辈,谁教你这么和舅舅说话的?”   秦惠民冷笑一声,看向秦淑容,“这就是你和唐建业生的那畜生吧?你好意思把他带到咱妈跟前。”   “不好意思。”唐珵这软刀子一样的语气叫两口子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话还没开始说就低着头抹眼泪,“姥姥,我这畜生都知道回来看看你,你那亲儿子等你死了才在这里做样子,他连畜生都不如...”   秦惠民眼见就要发疯拿东西打人,被季名堂拦住了,“行了哥!小孩儿说错话你当舅舅的能忍就忍,忍不了当他胡说八道就行,还真冲着孩子动手?他还未成年呢,你这板凳砸下去得进去坐几年呢,别在妈跟前犯浑!”   “你少一口一个妈一个哥的。”秦惠民骂红了眼,把矛头对准了季名堂,“你个外来户,我们家里还没同意你这么个妹夫呢,用你在这里摆谱?”   秦淑容命真惨,县里面出了名的统共这两个奇葩,一个秦惠民,一个唐建业,全叫她撞见了。   秦惠民作为秦溪堂的独子在一众姐妹跟前是很有威望的,所以他做了这种人模狗样的事没人敢点破,现在当着众人下不了台,有一个骂一个,最后连自己媳妇也没放过。   没有锣鼓开场,屋子里却上演了一出人去茶凉,鸡犬升天的大戏。   看在死人的面子上,这场大戏没有从白天唱到晚上就草草散场了。   几个兄弟姐妹开始商量三天守灵的事,明天一大早亲朋好友上门吊唁,有孝子迎门下跪的规矩,三天守灵蜡烛香火昼夜不断。   秦惠民推说身体不好跪不下去,打死也不愿意守这个灵。   他膝下没有男丁,只有个姑娘还怀孕七八个月,更不能使唤。   孝子下跪也没有儿子在世反而叫女儿跪着的道理,逼着季名堂又骂了几声。   到最后,这重任反而落在了唐珵和季初晗身上,他们两个是这一辈里唯二的男孩儿。   一说这个,季名堂立马抬腿拉着季初晗走了,“我们孩子不掺和这个,亲儿子还活着呢又不是死了,轮得到小辈跪?”   秦淑容抹了两滴眼泪,“珵珵,核心还小他那身体也不行,你姥姥以前几个孙子外孙里最疼你了,你给她披麻戴孝送她一程,也算姥姥以前没白疼你...”   唐珵觉得滑稽,他连外婆的样子都记不起来,担不上一个“最疼”吧。   唐珵这时候才真的有些羡慕季初晗了,害怕了能躲到人身后,不愿意做的事也有人愿意抛下礼仪道德两全,帮他撑腰。   唐珵没拒绝,原因无二,一是实在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二是他也不忍心秦淑容这个年纪了数九寒天地在院子里守一夜。   唐珵抽了两张纸递给秦淑容,他不是为了替没怎么见过的外婆守灵安息她的亡魂,是为了还清秦淑容的生恩,以后再没有多余的牵挂了。   “妈,你别哭了,我愿意给姥姥披麻戴孝。”   第二天一早,外婆的遗体被搬到了院子里,唐珵一早穿上丧服坐在院子里烧纸钱,吊唁的人一来唐珵就跟着秦淑容下跪磕头,递香点火。   老人家活了七十多年,前来的好友无数哪个不跪着哭一通,唐珵都要一一把人扶起来。   等人来了一大半,秦淑容就跟着进去招待,唐珵一个人坐在院子里耳边清静了许多,那些此起彼伏的哭声里真假参半,但哭得都挺大声,据说是为了唤住黑白无常二位鬼差的脚步,让刚死之人有机会回头看看。   看什么呢。   看浮生已经到了尽头,看人心诡谲多变,看自己一生的付出换了个不肖子孙。   也顺便看看,余下还在为她空悲切的人。   都不值得...   有个年迈拄着拐棍的人,点了根香,腿脚不便也非要下跪,唐珵欲上前扶起他被老人家拦住了,那人看着外婆的遗像,泪眼婆娑,“有什么意思呢这一辈子...真没意思啊文兰...”   大概他哭得太真,很难叫人不动容。   唐珵这人生刚开了个头,但也是吃尽了苦头,人虽未到暮年也不由跟着想,经受的那些苦难有什么意义,苦苦挣扎不愿意堕落又有什么意义,反正死了都是一场空。   他越哭越厉害,拄着拐杖的手都在打颤,“去年我们还一块儿打牌呢...还说几个老朋友约着出去玩玩...”   到最后四五个人出来搀扶着他走了进去。   动起来不觉得多冷,这么坐一会儿唐珵感觉腿都有些僵了,看着外婆不由地笑了两声,素未谋面,竟然就替人披麻戴孝起来了。   走神的时候听到一阵脚步声走了进来,唐珵撩动身上的丧服下意识就要跪,抬头看见来人猛然僵在原地,腿脚也不听使唤。   他甚至以为自己是不是像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样,冻僵了才出现幻觉。   不然,怎么看到了宋瑜...   两个人就这么呆呆地对视了许久,都期望这冬日的光能施舍点照在对方的身上,不至于叫寒风侵袭冷却了两颗炙热的心。   宋瑜看见他也顿足了好久,才慢慢走过来,还没来得及说话唐珵就屈膝跪了下去,白色的丧服早就染了尘埃,他递给宋瑜一支香,宋瑜在长明烛上点燃跟着跪下。   二人同时磕了个响头,再抬头的时候,唐珵已经红了眼睛,风反反复复地吹过,吹得泪痕待干,好好一张脸都快要裂了口子,泛着不正常的红。   没等唐珵说话,宋瑜转身出了门,唐珵一着急想跟着出去,但他穿着一身丧服不好到外面去。   他盯着大门发呆,不是又做了一场梦吧?   过了一会儿宋瑜又折回来,手里拿着不知道从哪里买来的围巾手套,不等唐珵反应给唐珵围上围巾,他蹙紧了眉头,忍了很久才开口道,“秦家的男人都死绝了吗?让你跪在这儿...”   宋瑜从未,从未说过这样难听的话。   唯一一次,竟然是为了他。   宋瑜伸手握住唐珵的手,他的手冻得通红起褶,细看上面还有小口子,宋瑜看着唐珵的一双手心里堵得说不出话,给他把手套戴上,颤着声音问道,“不冷吗?”   唐珵抹掉眼泪,看着宋瑜后知后觉而来的惊喜,“不冷,真不冷。”   宋瑜难受地咬了咬牙,恨不得当下带着唐珵就走,“傻子,你又不是铁做的,他们都不知道心疼你嘛...”   “哥...”唐珵此刻仍旧感觉不真实,“你怎么来了?”   宋瑜停顿了很久,看着唐珵笑了笑,恰似冬日暖阳,“想通了一些事,迫不及待来见你了。” 第49章 谁惹我们小橙子不高兴了   从市里到县城坐了两三个小时的车,有一段路况颠簸宋瑜这会儿感觉胃里面有些恶心,宋瑜让唐珵等他一会儿,他先进去和主人家打个招呼。   唐珵的舅舅舅妈几个姨妈,连同外婆宋瑜都见过,没去北京前甚至几家因为秦淑容的缘故往来还很密切,真要论起来,他甚至比唐珵都要和几家人亲近。   刚进屋,一屋子的客人都朝门口看过去,秦惠民看着来人陌生得很,倒是他媳妇儿先认出来了,“是宋瑜吗?”   宋瑜瞧着他们比印象中见老一些尤其是秦惠民,听说这两年他胃癌缠身花了不少钱看好了大半,但也已经折磨得瘦骨嶙峋。   “是。”宋瑜朝他们打了个招呼,“舅舅舅妈,我妈听说姥姥过世了让我来替她照看你们,你们别太难过照顾好身体。”   “是宋瑜啊,有几年没见长这么大了?”说完秦惠民拍了拍他的肩,“哪用你个孩子照看我们,多住几天,改天和舅舅喝一杯。”   这样的客套话他打小就听没有当真,宋瑜佯装欣然应下,又和唐珵的那几个姨妈打了招呼。   秦淑容在别间招待前来吊唁的客人,听见宋瑜来了撂下一座的人匆匆走出来,“好孩子,这大老远你怎么来了?”   县城里的冬天大多都靠锅炉取暖,客厅里没有暖气,秦淑容一边说着一边要拉着宋瑜往有暖气的屋子走,“快来暖和暖和。”   几个看宋瑜面生的开口道,“淑容,这是谁家孩子啊?”   秦淑容笑着应道,“方平姐家的,这是宋瑜。”   “奥。”那人似乎耳闻过,连连点头冲着别人道,“好家伙都长这么大了,你瞧这模样怎么长的,和咱们小县城里的小泥孩儿们就是不一样。”   “宋瑜。”唐珵的舅妈站起来嘱咐了一句,“去里屋歇会儿去吧那里面开着暖气呢,到了饭点也不用出来,我叫人给你们送进去。”   “好,舅妈您不用管我。”宋瑜客气地应了一声,转头问道,“秦阿姨,水壶在哪里?我有点晕车。”   “难受吗?我让你叔叔给你买点晕车药去。”   “不要紧,喝点水就行。”   宋瑜看到了水壶准备自己过去倒的时候,秦淑容按住他,“你坐着,我给你倒。”   她找了一个干净的茶杯,把刚沏好的茶给宋瑜倒了一杯,“天这么冷你怎么过来的?是你妈叫你过来的?”   宋瑜接过她手里的热茶握在手里,往来的人这么多这杯子也不知道多少人用过,摇了摇头,“我自己来的,秦阿姨,你节哀顺变。”   秦淑容眼睛还肿着,听了宋瑜的话又落了两滴泪,点头道,“我没事,就是这里又偏又远,你怎么也不给你季叔叔打个电话让他去接你?”   “姥姥刚去世,不用猜也知道你们肯定忙得焦头烂额了,更不能麻烦你们了。”   “说的什么话。”秦淑容嗔怪了他一句,“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再忙也有时间接你的。”   宋瑜想喝两口水出去陪唐珵的,但手里的茶太烫,他等了一会儿有些不耐烦了。   准备放下杯子旁边的人和他搭起了话,“宋瑜上大学了吧?”   除了比同龄人看上去稳重些,宋瑜的长相其实不大好分辨年龄,他应了一声,“大四了,明年就毕业了。”   “哟,这么快?念的哪个大学?”   闲聊起来宋瑜就不太好意思说走就走,只能耐着性子等着茶水凉些,一边礼貌地回道,“我在北外。”   那人也不知道北外是个什么大学,但很早就听说方平的儿子学习多好多优秀,上的大学也肯定是最好的大学,奉承道,“好学校好学校,那你是学什么的?”   “英语。”   “你看现在这小孩儿多有出息,咱们中国话都说不明白呢,人家都学开英语了。”   一旁有人嘲笑了他两句,“你土老帽懂什么,人北京外国人多了去了,不学英语咋和人交流?”   宋瑜倒是不反感他们的话,方平和宋怀晟也不是一开始就出身书香人家,都是穷苦人过来的,方平刚结婚的时候还跟着宋怀晟种过地,二人都是靠着自己没有依靠家里半分走到现在。   论起门第,真不如秦淑容。   所以宋瑜也没那么清高自贵,从小到大和什么人都打过交道,不像地方上的人这么接地气,但也不像他们想象中城里人那么端着。   “那...那你们学校的人是不是都说外国话呢?”   宋瑜笑了声,“都说外语还了得,有六七千个语种呢说起来还不乱了套,倒是私下各说各的方言,比外语还难懂。”   宋瑜逗得几个人笑了会儿,“那你还会说咱这儿的话吗?”   “听得懂,但不太会说。”   都知道宋瑜打小在市里长大,后来又去了北京,这么多年能听懂已经不错了。   说了一会儿话,宋瑜感觉手里的茶没那么烫了,准备喝的时候里屋的门忽然打开一个身影冲了过来,手里茶杯的水洒了宋瑜一身,季初晗一见他就埋在他的怀里哭了起来,“哥,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宋瑜一只手推开他,茶水还有一些洒到宋瑜手背上,立马红了一大片,“季初晗,你怎么不烫死我算了。”   秦淑容赶紧接过宋瑜手里的杯子,舅妈看到以后找了个毛巾出来让秦淑容给宋瑜擦擦,笑道,“这核心还是和宋瑜亲,见了他爸都没这样。”   秦淑容笑着摇摇头,“宋瑜从小就带着他,和亲哥哥没两样。”   见宋瑜手里没东西,季初晗又抱住他,“哥,姥姥不在了,我晚上住在这里都快被吓死了。”   想他年纪小应该是没经过什么丧事所以害怕也正常,宋瑜无奈地摇摇头准备出声安慰两句的时候,视线顺着季初晗出来的方向看过去宋瑜怔在原地。   里屋里坐着几个人,年纪都不大十七八开外,最大的也不过和宋瑜同岁。   要是没有看错眼都是秦淑容的亲侄子亲外甥,都是外面刚刚过世人的亲孙子亲外孙,他们坐在开着暖气的卧室里开着电视嗑着瓜子,每一个脸上都事不关己看不出来吊唁者应有的喜悲,又单纯无害又冷漠无情。   宋瑜这会儿已经感觉不到手背上的疼痛,但季初晗朝他扑过来的时候却能感觉到他身上铺面而来的暖气,虽然穿着丧服但收拾得齐整,这种日子他因为父母在跟前一点委屈都受不着。   以往对这个弟弟的怜惜慢慢消散,想着的却是还在院子外面受冻的人,心里猛地被什么堵住。   秦淑容把季初晗从宋瑜身上拉开,“好了,哥哥多疼你啊大老远跑来找你,还哭什么。”   宋瑜没有理会秦淑容的话,见秦淑容又准备给他添茶去,宋瑜在她身后忽然开口,“秦阿姨,唐珵在外面守了一早上,你有没有倒点水给他喝啊?”   秦淑容只迟疑了几秒,就回头把水递给宋瑜笑道,“他多大了?自己渴了知道喝水,你不用操心他。”   宋瑜接过茶,身上的羽绒服被刚才泼的茶水印出褐色的茶渍,一点点向外蔓延,越晕越脏,宋瑜觉得手里的杯子有些烫。   这群人包括秦淑容对他这么偏爱,其实不过是因为平日里大大小小难免有事会求到宋怀晟身上,何况方平的脾气他们了解,从小到大宋瑜走到哪里都没有一个人敢轻视他。   那唐珵呢?   秦淑容根本不把他当回事,唐建业的品行谁都知道,那唐珵来北京前受到过多少偏见斜眼,自己头一次见唐珵也受长辈的影响对他有多不待见,他甚至...   还打过唐珵。   不能想...   根本不能想...   宋瑜看向窗外的时候,院子里的人也正朝这里看过来,一对上宋瑜的眼神唐珵疲惫的神情立马浮上笑容。   傻子。   一屋子的人在里面抽烟喝酒谈天说地,一屋子在他外婆手里讨了多少好的亲人在里面贪图温暖,唐珵冻了一早上连一个过问的人都没有,连他亲妈都觉得理所当然,他还笑。   有什么好笑的?   “有一次性杯子吗?”   “要纸杯干嘛呢?”秦淑容愣了一刻,想起宋瑜平时吃饭喝水就比别人矫情些,以为他嫌弃杯子用过,“你这孩子,茶杯都洗过的。”   宋瑜接过杯子倒了一杯热水,低头沉声道,“我给唐珵端一杯水出去喝。”   “不用...”   秦淑容还想说什么,被宋瑜打断,“别看唐珵都成年了但他是真的傻,你们说了一句灵堂的香火不能断了,他连进屋喝口水都不敢。”   秦淑容愣了一会儿才去打量宋瑜的神情,他和刚进来的时候一样,温和平静,说这打抱不平的话脸上一点怨色都没有,秦淑容一刻都觉得宋瑜就是随口说说的。   宋瑜端着热水,一层纸杯有点烫宋瑜又套了一层,顺手往口袋里装了几个小袋包装的麻花。   看见宋瑜要出去,季初晗跟在他身后,“哥,你干嘛去啊?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宋瑜冷噤噤看了一眼季初晗,又抬头看了看一屋子取暖的人,“看你的电视去吧。”   出来的时候唐珵坐在一个小板凳上,双手托着两腮不知道在想什么,以前总觉得他是在装乖,现在看起来,真的挺乖的。   “喝点水。”   热水在屋外面没两分钟就吹成了温水,唐珵是真渴了抬头就灌了一杯,喝完把杯子递给宋瑜,“喝完了哥,你快进去吧。”   宋瑜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麻花,一股脑儿的全塞给唐珵,不满道,“撵我干什么?我站这儿碍你事了?”   “不是。”唐珵听出来宋瑜心情不太好,讨好地笑了笑,“太冷了哥...”   “还喝吗?”宋瑜看唐珵喝得那么快,更笃定他一早醒了就守在这里,一口水都没喝。   “不了。”   宋瑜点点头,“下午我去给你买个保温杯。”   唐珵刚想说不用就看见宋瑜手上红了一片,放下手里的小麻花走了过去,想伸手拿起来看看又顿住,最后只问了一句,“手怎么了?”   宋瑜不在意地看了一眼,想随口说个没事,但见唐珵的表情是真的担心,他柔声道,“水洒出来烫了一下,看着吓人其实没事。”   “这...”唐珵不敢上手只能低着头盯着宋瑜垂下的手看了半天,一边喃喃道,“都肿了,怎么能洒出来呢?”   最后抬头皱眉道,“不是给我倒水烫到的吧?”   “你看我脑门上写着蠢吗?”宋瑜好笑地把手抬到他眼前,“呐,好好看看,就是红了点没什么大事。”   “擦点药吧哥。”唐珵并没有因为近看了一眼就放下心来,拧着眉道,“烫伤处理不好容易留疤的。”   宋瑜无奈地点点头,想说自己在唐珵这里倒是比姑娘还细皮嫩肉,但又莫名地喜欢这种被人珍视的矜贵感,不太理解这种感受,自己也是家里人捧在手掌心长大的,怎么还会贪图这种感觉呢?   找舅妈要了烫伤膏看着宋瑜给自己涂好,唐珵才放心。   到了中午的饭点,人才一大群乌泱泱地出了门,秦惠民在外面找了个空地搭了棚子,请了师傅做大锅饭,唐珵昨晚吃了觉得还不错就是宋瑜不一定爱吃。   他也不方便出去买,只能让别人替他看一会儿,自己跑到棚子里给宋瑜端了碗面条,也不管别人怎么看他找了个没人的饭桌夹了酱牛肉和炸肉丸子给宋瑜,碗里瞬间堆出一座山。   舅妈以为唐珵这是给自己端的,皱眉道,“唐珵,你给屋里的几个孩子先把饭送过去吧,你怎么光顾着自己一个人吃。”   唐珵急着给宋瑜送饭不想惹麻烦,应了一声,“知道了舅妈。”   端着面条进屋的时候,唐珵看见宋瑜坐在沙发上桌子上已经有了一碗,秦淑容见唐珵进来蹙眉道,“怎么盛了这么多?”   说罢指了指里屋,“给他们几个送过去吧,这几个孩子吃饭也不知道出来。”   宋瑜没动筷子,他那脾胃压根就是北方人的脾胃,原本对面食就一点兴趣也没有还是素炒的能吃出什么滋味,计划带着唐珵去外面吃,就看见唐珵从屋外端了这么一座山回来。   唐珵没理会秦淑容把面完放到宋瑜跟前,“哥,吃这个吧,我夹了好多肉。”   宋瑜二话没说推开眼前的饭碗把唐珵盛得那一晚端到自己跟前,一边好笑道,“养猪呢?”   见宋瑜选了自己的那一碗,唐珵高兴道,“你剩下的我吃,不会浪费的。”   秦淑容有些吃味,自己的亲儿子眼里没有自己,两个都围着宋瑜转。   唐珵准备出去的时候被宋瑜叫住,“干什么去?”   “嗯?”唐珵顿住脚步,“舅妈让我把里屋人的饭端过来。”   宋瑜不大高兴,“他们没手没脚?用得着你?”   不知道宋瑜为什么生气,唐珵站在门口不知道该不该去了。   秦淑容脸色也不太好看,看了眼宋瑜道,“顺手的事。”   “这么顺手他们自己去就行,唐珵要吃饭了。”宋瑜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次来见到秦淑容越看越反感,和唐珵共情越深他对秦淑容就越不能理解,看着唐珵沉声道,“过来吃饭,不许给别人端。”   秦淑容有些难堪,但宋瑜脾气就这样她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笑道,“珵珵你先吃饭吧,我去端。”   秦淑容出去以后,唐珵就看见宋瑜把自己碗里的肉往另一份里扒了一半,“吃饭,天王老子来了你也先吃饭。”   季初晗躲到季名堂身后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感觉吗?   天底下的规矩都是给别人立的,礼数束缚住的是那些没人肯爱的可怜虫,为所欲为的糊涂鬼祟是靠着身后无节制的溺爱撑着,总是得了东丢了西。   他这快二十年都没敢肆意妄为过,都是看着别人的眼色活着,头一次,有人这么护着他。   他不知道宋瑜为什么这样,那晚以后他以为宋瑜这辈子都不想理他了。   要是他还和初见一样已经是侥幸,唐珵想都不敢想宋瑜会因为他和秦淑容这么说话,也不敢想自己会有一天排在了季初晗的前面。   这才真的像做梦。   到了晚上院子里亮起了灯,第一晚说定了是唐珵守夜,他也没有拒绝。   唐珵觉得自己应该是挺没心的那种人,在唐建业手底下活了那么多年他早就把亲情看得分外浅薄,对他好也是这样不好也是这样,一不会投桃报李二不会耿耿于怀。   但是让他撂下什么也不管,让秦淑容和那几个上了年纪的姨妈们不睡觉守一夜,他也于心不忍。   况且也不完全是为了她们,这些人这辈子还不确定有没有可能再见一次,守给他们看还不如守给死人看。   就是他实在想不起来,外婆活着的时候到底对他好不好。   小时候的记忆摸出来放进去都找不到一丁点关于外婆的痕迹,唐建业提过几次但也不可信,在唐建业嘴里都是恶人,谁也没对他好过。   宋瑜从屋里出来,夜晚的风比白天又多了几分凉意,他就知道唐珵又傻得要这么死守在院子里,不由分说地把唐珵从凳子上拉起来,“这一晚上你不怕把自己冻死啊?”   进了屋子才发现,众人早就散了各自睡觉去了。   宋瑜指着窗户跟前的凳子,“坐在这儿守,烛火灭了第一时间能看到,隔一会儿出去补一根香就行。”   唐珵回头看了他一眼,“合规矩吗?”   “不合怎么着还怕你姥姥回来找你?”宋瑜没好气地说了一句,“活人定的规矩,哪有什么必须,一定,不能改呢。”   宋瑜搬了个凳子坐到唐珵跟前,“我陪你守。”   唐珵摇了摇头,坚定道,“不用,你去睡觉。”   宋瑜伸手拉着他坐下,一手撑着下巴笑盈盈地看着他,哄着他道,“我困了就去睡,这会儿不困陪你坐一会儿。”   唐珵被顺毛捋了这才语气缓和了些,“最晚一点你就去睡。”   “好。”   在屋里守比在院子里好熬多了,唐珵坐到宋瑜身边忽然想起什么轻声问道,“哥,你见过我姥姥吗?”   “见过。”   唐珵双眸亮了一下,试探地又问道,“他有没有和你提起过我?”   宋瑜怔住,瞬间知道了唐珵想问什么,他是想问他外婆到底喜不喜欢他这个外孙。   宋瑜不知道该怎么说,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不喜欢,因为在他外婆眼里唐珵根本就不存在,唐珵是出生在秦淑容坚决要和唐建业离婚的那一年,晴空一道霹雳一样砸在了秦淑容的头上,秦淑容身体不好又严重贫血,想流产县城的医院都不给做。   他外婆没少骂老天爷,说她前生造孽才让自己女儿在这个节骨眼上有了唐珵,他打出生起就不受欢迎所以他外婆连一眼都没看过他。   没有见过,谈得上什么喜欢不喜欢呢,空气而已。   宋瑜觉得心里难受得很,说实话太残忍,可他看见唐珵这么守着一个根本不爱自己的人,又替唐珵不值得。   这屋里屋外的,谁值得你这么做呢?   “提过。”宋瑜缓了口气,温柔地放低声音,“她说你小的时候长得特别可爱,还老抱着你给亲戚朋友们看,说谁都羡慕他有个这么漂亮的外孙。”   唐珵的脸红了红,第一反应竟然是有点羞涩,“真的假的。”   宋瑜点了点头,“你小时候一哭她就骂秦阿姨,只要你心情不好姥姥都是第一个发现的人,总说‘谁惹我们小橙子不高兴了?’然后就给你买一堆好吃的好玩的哄你开心。”   唐珵愣住,渐渐地眼圈都变红了,这世上真有人总在关注着他的情绪,他受一点委屈都不行吗?   要是真的,他这么多年都没找过姥姥,她得多失望。   要是真的,怎么就连最后一面也来不及见,他懂事以后都没见过姥姥,她长什么模样和照片上有没有区别,她身上什么味道,她说话是什么声音,她哄他高兴的时候是什么表情。   他都不知道。   为什么叫好好的人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走了呢。   这么想着,唐珵眼泪就无征兆地掉了下来,两滴泪砸到了宋瑜心尖上一阵阵地疼,他伸手替他擦掉眼泪,“小橙子,长得再好看眼泪也变不成星星,哭了就没了。” 第50章 怎么能说不曾动过心呢   守灵三天以后,一家老小都跟着去了祖坟,下棺入了葬人这一生的轮轴就算到了头,老一辈的人循着旧例一点礼都不能废。   听着众人跪在地上哭丧,唐珵这会儿却怎么也哭不出来。   直到看见棺木入了坟,夫妇合葬一处,唐珵都没再掉过一滴眼泪。   逝者已矣,活着的人念着她的好便足够了,要是真有来世今生这么一说,唐珵倒是真的希望下辈子能见见外婆,也不枉这辈子她疼他一场。   回程的路上唐珵的心情都不太好,唐建业的电话像催命一样打了好几天,估计是知道唐珵回来了,但他没胆子来这里找唐珵。   他和秦淑容结婚没两年,等秦溪堂一过世唐建业就三天两头朝秦淑容动手,打得受不了的时候秦淑容也跑回娘家哭过,秦惠民在法院工作挺多年的和当地派出所关系不错,找他们借了没收的仿真枪架在唐建业的脑袋上,那次吓得唐建业有两个月没敢动过手。   原本这样治两次唐建业可能就真的吓破胆不敢再犯了,可惜秦惠民嫌麻烦再没管过秦淑容的事,后者就越发嚣张了。   车行到七百始的时候唐珵不安的心才放了放,临走前秦淑容还假意留他,“珵珵,今年要不去妈妈那里过年吧?”   “不了。”   没想过唐珵这么果断地拒绝了,秦淑容脸上有点挂不住。   还是宋瑜见她尴尬,开了口,“秦阿姨,我还是带唐珵回去吧,我妈喜欢热闹多一个人她也高兴。”   秦淑容也不是真心想留唐珵,有了台阶便笑着点了点头,“也行,正月里你们一起过来。”   连着几天电话不断,唐珵深受其扰但直觉他一直晾着不接容易出事。   他躲到阳台,看着打过来电话的那串号码,心跳的声音快要盖过铃声。   手机还没放到耳边,唐建业的声音在低质的小灵通里显得刺耳,“唐珵,北京过得太舒服就不把你老子当回事了是吧?”   唐建业真挺有本事的,就这么一句话,就能把唐珵从北京就拉回了小县城,就能让唐珵想起前多少年过得日复一日没有休止又出不了头的日子。   “没有,前两天在忙。”   那边冷哼一声,“我知道,你姥姥死了你去披麻戴孝了对吧?”   “嗯。”唐珵冷冷应了一声,“舅舅身体不好。”   “你真贱呐唐珵。”唐建业恶狠狠地骂了一句,就像蛇吐信子一样让人身上一阵恶寒,“你算个什么东西啊你去给人家披麻戴孝?你姥姥活着的时候连你这个外孙都不认,你咋这么贱呢?”   唐珵等他骂够了才开口,“还有事吗?”   唐建业最讨厌的就是唐珵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唐珵你是不是当你爸是死的啊?你有功夫给人家上赶着送终,你没功夫回家看看你老子是不是?大过年的你不回来死外面干什么?”   唐珵咽了咽口水,这是个毛病,只要听见唐建业的声音他就紧张得想吐,“就准备回去了...”   唐珵听见楼下传来方平训斥宋怀晟的声音,听起来应该是嫌宋怀晟把肉馅切得太碎了,唐珵冷声道,“你要让我回去过年,我一定回去。爸,你这半年挣下钱了吗,我不在我妈这里过年她不一定肯给我交学费,你有钱给我吗?”   唐建业一听这话果然转了话锋,“我哪他妈有钱,问你妈要。”   刚说完唐建业反应过来唐珵是故意这么说的,两个人在这个上面斗智太久,时间一长唐建业脑子再不灵光也能发现写端倪,他冷笑一声语气更加恶劣,“唐珵,你别跟我来这套,你妈要不给你掏学费你就滚回来别念了。”   “不对,你明天就回来,老子要是明天见不了你人,你就等着我去找你。”   这一招骗得过唐建业一次,不可能次次都管用,唐珵发现除此以外他竟然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爸,你让我安安稳稳在这里把学上完行吗?”唐珵语气渐渐没有情绪,“你要是让我上不成这个学,咱们俩后半辈子就都别想好过了...”   唐建业许久没说话,过了片刻才阴森森地笑了起来,每一个字都舔血啃骨,“唐珵,你是不是外面有男人了?”   忽然头晕目眩,一句话刺激得唐珵生理性的反胃,莫名其妙的恐惧感让他猛地扔了手里面的手机,扶着墙干呕了几声,什么也没吐出来眼角被逼出了两滴泪,眼前感觉黑蒙蒙的一片,有那么几秒唐珵感觉陷在里面出不来了。   他笃定唐建业来不了,他根本就没有买车票的钱,就算来了他不说,北京城这么大唐建业下辈子也别想找到他。   心里这样暗示自己,唐珵还是紧张得难受,盯着窗户手心里额头上都是冷汗。   就半年了,撑过这半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对吗?   “唐珵!”   听到宋瑜在楼下喊他,阴霾渐渐散开,唐珵打开窗户看见宋瑜已经穿好羽绒服在楼下冲他招手,“走着,哥带你买对联去!”   唐珵在楼上愣愣地看着他,总以为靠着心里面有宋瑜就一定能撑得过冬去春来,一定等得到柳暗花明,但唐珵看着他有些却步了。   该满足的时候人总格外贪心,该放纵的时候又开始畏手畏脚,前面有路吗宋瑜,要真有路为什么每一步都行得这么艰难,为什么心里有你却还是觉得日子好难过...   七百始出去一条街都是卖春联的,人来人往热闹得不得了。   刚出门就碰见宋怀晟从市场回来,提了一大包的肉和菜,见到两个人问道,“你们干嘛去?”   “买春联去。”宋瑜想接过宋怀晟手里的东西被宋怀晟避过了,“去买你们的,我自己提回去。”   回头看的时候宋瑜和唐珵身上都穿着一件红色的羽绒服,这是方平给两个人买的,宋瑜之前嚷嚷着打死也不穿这么土的颜色,今天倒是穿上了,两个人站在一起看上去真跟亲兄弟一样。   他笑了笑,“宋瑜,一会儿带着弟弟去超市买点过年吃的零食,再不去超市就要被搬空了你们就买不上了。”   “知道啦。”   一出胡同,吴叔就从饭馆里走了出来,“这哥俩穿得真喜庆,干嘛去?”   唐珵笑着应道,“我们买春联去。”   “唐珵,明天我们就关门回老家过年了,待会回来的时候带几个包子回去。”   唐珵笑着点点头,宋瑜不满道,“我呢?”   吴叔冷哼一声,“不给你吃,你那嘴刁得和什么也是的,上回嫌我们家韭菜包子难吃的是谁?”   说完吴叔叔就进去了,宋瑜一大早出门就遭受这种区别对待被气笑了,“那玩意儿是真不好吃啊,这叔叔怎么一大把年纪了学会记仇了。”   走了一段路宋瑜看唐珵从出门就没什么兴致,想起小时候的趣事逗他笑道,“我给你说吴叔叔打小就不喜欢我和妹儿,刚来七百始那年我们还小把他们家狗的胡子剪了,吴叔叔抱着狗追了我们五条胡同...”   确实挺欠打的...   也没多好笑,但唐珵只要想想那个场景,放到宋瑜身上就怎么想怎么好笑。   宋瑜的调皮是被方平从小管制的,要不是方平严苛照宋怀晟那种纵容法,宋瑜指不定闯多少祸。   走到一处卖炮仗的地方唐珵顿住脚步,记忆里最后一次放烟花在七八岁的时候,那时候唐建业为了把自己留在他跟前过年,就会在院子里堆一个篝火,然后在除夕夜带着他在院子里放烟花,一年也就那么一天唐建业真有点父亲的样子。   唐珵那时候大概太缺爱了,唐建业用一点小心思他就能觉出来幸福,现在回想起来他略一施恩自己就屁颠屁颠跟在身后的样子,真好笑。   大概没来及掩饰,宋瑜一抬眼就看见唐珵的神色一点点变得难看,唐珵这几天不太对劲宋瑜不是看不出来,这样说起来其实很早之前他就能一眼看出唐珵情绪的变化,只是那时候他懒怠过分关注刻意忽视了。   其实他大多数的时候都没什么表情,很难从脸上看得出他到底在想什么,但宋瑜发现只要他盯着某一处发呆眼睛里面都无神的时候,那一定是不太高兴。   他见过唐珵唯一一次把情绪放在脸上,就是那天晚上。   唐珵直觉自己做错了事跪在地上看他的时候,宋瑜才发现人那方寸大的面容上竟然能同时显露那么多的情绪,惊恐,绝望,悔恨,自责,这么多的情绪里唐珵独独没有宣淫后的快感。   要是贪恋他的身体贪恋鱼水之欢,宋瑜都能下定决心和唐珵再也不见,偏偏他透过那双眼睛看得更清楚的是,唐珵在害怕。   什么天大的错,怎么就至于怕成那样...   他想扶起唐珵告诉他别怕,可最后连自己都开始害怕了,因为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唐珵要真的对他用情了,不回应辜负他,要是回应就是拉着他一起冲破伦理道德,伤人伤己。   从头至尾,他竟然都没觉得唐珵做错了什么。   后来每次想起唐珵那个眼神,狠得下来的心就变软了。   那天方平打电话说唐珵误听了她的气话,跟她说,姑姑,你别把我送回去行吗?我不能回去...   宋瑜整夜脑子里反反复复都在重复着这一句话,自己坐在楼梯间里吹了半夜的风都没办法忘记那个声音。   秦淑容从来没打算接他来北京,唐珵何尝不是拿着后半辈子做赌注去赌秦淑容会不会心软。   母子到这一步,输赢都不算是个好结果。   他还没想好怎么对唐珵,他就忽然找来了学校,数九寒天在那里等了一个多小时,宋瑜看着那张冻得通红的脸连一句重话都说不出口,反而在想自己根深蒂固十多年的想法,不可撼动的伦理道德,会不会也是错的...   现在想想,他是不愿意看到唐珵拿着倾家的赌注反而输了。   怎么能说不曾动过心呢...   “哥,能买一个吗?”   唐珵指着地上的烟花看向宋瑜。   宋瑜家里的人过年都不爱放炮,宋怀晟胆小不敢点,宋瑜也不喜欢这样的假热闹,所以有好几年家里都没有买过。   对联的叫卖声盖过了卖年货的,宋瑜看着唐珵,世界上本没有两全的法子,事事从心就是最好的法子,“买。”   方平看着空着手出去的两个小子一人搂着一大袋子炮仗回来,当下脸就黑了,“让你们出去干嘛去了?买一堆这回来干什么?”   宋瑜一边把手放在暖气上暖和了一会儿,一边贫道,“过年包饺子吃。”   “我抽你啊,宋瑜。”   “诶,大过年的可不兴打孩子啊,不然来年一整年都得受气。”   宋瑜感觉身上渐渐回温,把东西搬到了院子里的杂物间,唐珵跟在他身后有点担心地问道,“要不退了吧,姑姑是不是生气了?”   宋瑜笑了一声,逗他玩道,“没事,你待会儿说是你非要买的,你姑姑保准就不生气了。”   “那算了。”唐珵想都没想摇了摇头拒绝道,“大过年的背锅来年一整年都得背锅...”   行,这小子现在已经会拿话压派他了,   赶着最后一天宋瑜在超市下午临关门前,带着唐珵买了两购物车的零食,里面有多少他喜欢的不见得,倒是宋瑜看着哪个都爱吃。   在零食上宋瑜的嘴巴就挺宽容的,什么零嘴都能吃出滋味。   回到家就看见方平在捣鼓宋瑜年前买回来的榨汁机,研究半天也不会用看见宋瑜回来赶紧让他让用榨汁机榨一些新鲜的菠菜汁,预备和在面里捏一盘翡翠饺子。   年夜饭是宋怀晟做的铜火锅,据说他们家十年如一日每年的除夕都做铜火锅吃,宋怀晟切得肉片也在方平的调教下,每一片的厚度都是一样的。   唐珵帮不上什么忙,坐在一旁看着他们不由地笑了起来。   去年的这会儿在干什么,好像也是在包饺子,赊来的胡萝卜和猪肉吃起来都不是滋味,唐建业一年没下厨不是少盐就是夹生的,别的记不起来就记得那顿饭实在是不好吃。   宋瑜递给他一包薯片,“垫垫肚子,饭待会儿就好。”   好在今年不一样了,今年的身边是宋瑜,真好,希望年年这样...   唐珵看他手里是蕃茄味的薯片,冲着宋瑜小声抗议,“哥,我不爱吃蕃茄味...”   宋瑜愣了几秒,有些不适应唐珵这么说话,转身从零食袋子里翻出来一个别的口味,“原味的?”   “烧烤味的。”   宋瑜了然,找出来递给唐珵,笑着嘟囔了一句,“行,有进步,已经学会挑嘴了。”   唐珵有些不好意思,一直以来他都是给什么吃什么,今天大概乐过了头嘴都跟着矫情起来。   方平在厨房喊着宋瑜过去帮忙,宋瑜应了一声,低头悄声问道,“饺子爱吃什么馅的?”   唐珵愣了一下,才缓缓道,“胡萝卜猪肉陷。”   “好。”   唐珵看着宋瑜的背影觉得自己飘忽忽的,脚落在哪里都不自在,最后忍不住低头笑了两声,今年的饺子一定好吃。   吃过年夜饭林妹妹就过来拜年了,两家人离得近除夕夜就互相拜完了年,正月各自去看各自的亲戚没那么多讲究,“方阿姨,宋叔叔,新年快乐。”   “快乐快乐。”方平还没从刚才的小品里缓过来,笑得前仰后合,见林阮舟过来了捅了捅坐在一旁的宋怀晟,“快去把给他们哥仨准备的红包拿出来。”   宋怀晟从卧室里拿出去一人递了一个,唐珵不大好意思拿,宋瑜替他接了过去,把自己的红包连着他的一块塞到了唐珵的口袋里,“快拿着,你姑姑给的红包大着呢,不拿准后悔。”   方平白了他一眼,又嘱咐他们两个去给林新荣拜个年,想起什么问道,“你妈回来了没有?”   林妹妹点点头,阮春晓赶在今天回来的,“回来了,这会儿不用过去了明天吧,我妈倒时差已经睡了,我自己呆着无聊找他们兄弟玩会儿。”   方平那会儿就准备开口让他们两个找林阮舟玩去,两个人陪着他们看春晚哈欠都出来了,“那你们快去琢磨什么新鲜玩意儿玩吧,这两个人还说要通宵守岁呢,还没十二点呢就开始打哈欠了。”   宋瑜想起杂货间里还堆着那天买的一大堆烟花没有放,他看了眼唐珵,“要不我带你去路边放烟花?”   唐珵眼睛一亮,点了点头。   三个人提着两袋炮仗就出了七百始,一胡同的红灯笼亮着照得脚底下的路都明朗许多,这会儿夜色已经深了,阖家团圆,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   抬头的时候月明星稀,半点雾霾没有。   唐珵觉得稀奇,围在宋瑜跟前看他摆弄手里的烟花,宋瑜从袋子里拿出一个小盒子取出两根铁丝细的东西,抓在手里用打火机点着,一瞬间火花在夜色里燃起。   宋瑜看唐珵吓得往后躲了躲,伸手递给他柔声道,“这个不怕,你抓到手里试试。”   唐珵从宋瑜手里接过,刚好燃到头熄灭了。   “这就没了?”   宋瑜晃了晃手里剩下的仙女棒,“一盒呢,都是你的自己点着玩吧,离脸远点小心溅到。”   唐珵拿着宝贝似的,蹲在地上小心地用打火机点着,一声“嘶啦”的声音火光乍现。   后面玩出了门道开始一次性点两根,点三根,最后手里握着一把点燃。   林阮舟刚想问唐珵要一根,就见他全点着了,嘟囔着抱怨了一句,“这小子一根也不给我留呗?”   宋瑜从袋子里找了一个最大的五十响的烟花,沉声道,“不开心好几天了我拿着逗他玩的,你就别凑热闹了。”   “有吗?”林妹妹皱着眉头看向唐珵,见他对着手里的仙女棒傻乐,一丁点都没发现唐珵不高兴,林妹妹蹲在宋瑜身旁悄声问道,“因为什么事?不会是失恋了吧?”   这都能被林阮舟胡说八道说中了,宋瑜欲盖弥彰打量了他几眼,“是你失恋了吧,一冬天都见不着人影。”   林阮舟顿了顿,笑着纠正道,“见他都来及,我能顾得上见你?”   宋瑜停下手里的动作,看着林妹妹试探地问道,“他...是男的?”   林阮舟无奈地抿了抿嘴,“宋老师,大过年的您不至于还跟我上思想教育课吧?”   “不是...我是想问问你...”宋瑜侧过头,除夕夜的风穿林过丛比平时还要冷一些,林阮舟打了个寒颤就听见宋瑜低声问道,“你能笃定他抗得过偏见和亲人的施压,永远和你站在一头吗?”   “不能。”   林阮舟几乎没有犹豫就开口了,“我知道我们两个走不下去的,一开始我就不求长远,我们两家大人的权威谁都不敢撼动,要是非要在一块他们不把我们折腾散架了不会停手的,所以我用不着他和我永远站在一头,我们两个保护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他要什么东西他很清楚,他要的不过就是短暂的快乐,虽然虚无缥缈但来得容易,失去的时候也能及时割舍。   林阮舟站起来揉了揉发酸的膝盖,一侧头间看见朦胧中一个熟悉的身影渐隐渐现,他发呆了两秒才看清楚来人的面容。   只是不敢相信,起身的动作也迟缓起来。   “你...”   陆戈走近后看着林阮舟一直没有说话,碍着旁边还有人到最后只说了一句,“新年快乐。”   宋瑜手里的烟花还没点燃,远处不知道哪家起了个头,城里面的炮声此起彼伏,应该是到十二点了。 第51章 为什么不能更贪心一点   陆戈不能多待,陪着他们把烟花放完又要开车回去,他偷跑出来的不能明天一大早不见人。   从西跑到东,两个小时的车程就为了说句新年快乐,陆戈不是闲得慌只是思念上头了,有种不见一面不罢休的冲动。   偏偏林妹妹永远这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一点惊喜也看不出。   反倒显得他这副上赶子追过来的样子很傻。   盲目热情和一腔爱意一点点退散,陆戈才感觉今晚是真的冷,和宋瑜打了声招呼就准备要走。   想和林阮舟说点什么,看他那双永远事不关己的眼睛,心里作罢了。   转身要走,又忍不住回头恨恨地看着林阮舟,“是我追的你吗林阮舟?是你先追的我。”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陆戈不知道自己想要说什么,见始作俑者懵在原地一脸无辜,陆戈觉得深究下去没有意义干脆转身准备走。   身后的人忽然拉住他的衣角,陆戈皱着眉回头,林阮舟温软的唇忽然贴了上来。   也不管旁边有没人,也不管此刻是不是应景,偶尔空中炸出一朵花映得两个人的身影格外清晰。   唐珵下意识地伸手捂住了宋瑜的眼睛。   林阮舟捏了捏陆戈的手,把头靠在陆戈肩上,轻声道,“路上小心...”   窗外的烟花到了两点钟断断续续才结束,方平和宋怀晟已经睡了,两个要守岁的人各自揣着心思,唐珵不敢和宋瑜说话,站在他跟前陪着宋瑜透过窗户看院子里的灯,不时小心观察着宋瑜的神色。   他有些害怕。   怕宋瑜又想起那晚的事情,自我消耗,离他越来越远。   似乎对宋瑜表明心迹以后他就一直在害怕,原先本来微末的不足担心的害怕也被放大,才明白林妹妹当初说,不动心怎么会害怕呢。   他最近已经习惯宋瑜对他好了,习惯叫人贪婪也叫人脆弱,甘之如饴过后就是惊恐失去,要是能长长久久在一起,爱不爱的又能怎样,但凡宋瑜说一句他厌恶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喜欢,唐珵也就放下了,也就不再害怕了。   但宋瑜没说,还对他越来越好,以至于得到分毫就恐惧加倍。   唐珵没没来得及开口,宋瑜就先一步开口了,“唐珵,想好了吗,我们要做的比别人好一百倍才能得到一二分的宽恕。”   想好什么,唐珵听不懂,但他有些渴望能听懂,宋瑜说得太晦涩一不小心就理解偏差了,“哥,你说明白点,我脑子没那么好使...”   宋瑜叹了口气,这话宋瑜问的是自己。   想好了吗,此后他要努力成就许多角色,作为敬上的子女,作为守法的公民,作为勤勉的学生,作为...值得托付的爱人。   每一个角色他往后都要悉心扮演好,任何环节出了错,人们就会想起来甚至抨击他们,是个同性恋啊,难怪呢...   情感终归趋于淡漠,但外界给的压力从选这一步开始,就逃离不开了。   他甚至不敢保证,就这么横冲直撞引得他走这条路的唐珵,口里说的喜欢能维持多久。   他不死心,看着唐珵问道,“你永远...和我站在一头吗?”   唐珵点头,一次不够又点了一次,他不知道宋瑜是什么意思,但他知道什么和宋瑜比,他都站在宋瑜这一头。   宋瑜和林阮舟不一样,他不讲究及时行乐,他要的就是长长久久,既然踏出去这一步,为什么不能更贪心一点,就求一个永远呢。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枚玉石做的无事牌,唐珵不懂货但这物件色泽晶莹剔透,都说黄金有价玉无价,不用猜也知道分外贵重。   唐珵还愣着,宋瑜已经伸手把无事牌环着他的脖子戴好,“去姥姥那里找你的时候就想给你了,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唐珵一手握着冰凉的玉石知道这东西价位不低,想要摘下来被宋瑜摁住了,“已经在潭柘寺开过光了,不能摘。”   唐珵被唬住了赶紧松手,一面惴惴不安,“是不是很贵?”   “嗯。”宋瑜也没瞒他,打量着无事牌沿着唐珵的锁骨落下,他的皮肤比上好的羊脂玉还要   通透,宋瑜笑道,“我这几年攒下来的钱都花到这个上面了。”   “我不能要这么贵的东西。”   听了这话唐珵更受不起,宋瑜伸出一只手替唐珵把无事牌放在了衣服里面,缓了口气才慢慢道,“藏好了,别叫人发现了。”   唐珵一时琢磨不到宋瑜的意思,别叫人发现什么,是这块玉牌,还是与世相背的性取向,宋瑜可能一语双关,但唐珵被这温柔冲昏了头脑,没脑子地问了一句,“哥,你对我这么好,图什么呢?”   宋瑜顿了几秒,果然被这话气笑了,“图什么?图你喝多了把我往床上带?”   这话一出,唐珵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这事在他心里像一根针似的,每想起来一次针就扎进去一寸,被宋瑜冷不丁说不出来,倒像一千根针猛然都刺到心里一样,唐珵心有愧疚本来就抬不起头。   宋瑜见他这样子立马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低声道,“诶哟,错了错了,我胡说八道的。”   哄了好半天唐珵脸色才慢慢缓过来,宋瑜觉得好笑,怎么这事到了最后认错的竟然成了自己了。   唐珵低头摸着脖子上戴的无事牌,好似珍宝一样摩挲了半天,忍不住问道,“真送我了?”   宋瑜一手托着下巴,窗外的红灯笼照得他一颦一笑都清晰入目,他笑着点点头,“钱都花了,你好好戴着。”   唐珵低头打量了半天,玉牌正反都没有字,没有雕刻没有银镶,透过光看里面润得像一团水,“哥,这玉牌有什么寓意吗?”   “这叫无事牌,保你平安无事的。”   唐珵侧着头,“管用吗?”   “管用。”   说着唐珵就要摘下来,“那你戴着。”   宋瑜笑着拦住他,“我在佛祖跟前求的是你,它只保佑你。”   唐珵顿住手,有些为难又有些认真地问道,“那...潭柘寺能给金貔貅开光吗?”   “啊?”   唐珵又觉得金貔貅实在拿不出手,“算了算了,不麻烦佛祖了。”   守岁守了一半两个人实在熬不住了,高考以后宋瑜本来就不怎么喜欢熬夜,熬到这会儿感觉魂儿都被抽了大半,唐珵见他合着眼皮悄声道,“哥,睡觉去吧。”   宋瑜睁开困顿的双眼,眯着眼笑了笑,迟来了一句,“橙子,新年快乐。”   没来由的唐珵心里面打了个颤,今晚的宋瑜和往常不一样,说话软腻腻的,温柔得能掐出水来,比平时卷入了情人缠绵一样的旖旎,有点醉了的意思。   唐珵没睡着,对着台灯一直看着自己身上的无事牌,他也不太敢睡,晚上一个翻身万一把这无事牌压碎了怎么办,宋瑜说他这几年攒的钱全在这里,宋瑜这几年攒了多少?   少说也有好几千吧。   太贵了太贵了,贵得唐珵夜不能寐。   难得在这种事情上糊涂,唐珵就是想不通宋瑜好端端的为什么给他求个无事牌,宋瑜问他想好了吗,想好什么,求不到答案唐珵有些苦恼。   苦恼了一会儿又对着无事牌傻笑,然后骂自己一句,真是疯魔了。   第二天两个人都是顶着黑眼圈起来的,知道他们两个昨天守岁了,宋怀晟等到了十二点吃午饭的时候才在楼下喊。   宋瑜推开卧室门出来的时候,唐珵也正好出来,揉着眼睛一脸疲惫,刚打完一个哈欠就对上宋瑜的目光,他笑盈盈道,“早上好,哥。”   一觉醒来宋瑜理性驱赶走了感性,看着唐珵竟然有种尴尬的感觉,脑子里却还在琢磨以两个人现在的关系,唐珵叫哥不太合适吧,但一时也想不到更合适的称呼,最后眼神落在唐珵脖子里的无事牌上,宋瑜不太自然的应道,“早...”   唐珵有些奇怪地看着宋瑜的身影,宋瑜看他的目光躲躲闪闪的看着他的无事牌干什么?后悔给他了?   说实话他昨晚一直没睡着,最后握到手里才睡着的,虽说这玩意儿太娇贵但他真挺喜欢的,大着胆子追上前悄声道,“哥,你是不是后悔给我无事牌了?”   宋瑜顿住脚步,看着唐珵小心翼翼的模样生了几分愧疚,“没有,就是还没适应...”   嗯?   适应什么?   没来得及问,宋怀晟又在楼下催两个人下来吃饭。   宋瑜不爱路上奔波也不愿意长途跋涉去见一些看着脸都生的亲戚,他不爱做的事一直都是说不做就不做,连方平都惯着宋怀晟这边更不用说。   过了初二丢下两个人在家里,他们打算回老家一趟,每年例行公事一样的回去见见亲戚朋友,少一年不去就要被人议论说宋怀晟当官了眼里没他们了,身居高位最怕被人念叨。   本以为能撒欢儿了,但宋瑜这人太没人性,年还没过完就督促着唐珵早上背单词晚上做翻译,一个都不能少。   唐珵面上叫苦不迭,但也听话的大早六点起来背单词,要是中间真断上十天半个月再捡起来也很辛苦,他知道宋瑜的用意没有不听的道理。   听话的人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反而宋瑜不舒服了。   唐珵说到底十七八的年纪,这个年纪的男孩儿即便不贪玩也没几个能沉得住气稳得住心的,连自己这会儿也爱悄悄和林阮舟出去找乐子玩闹,唐珵大年初三就能收了心思看书,这绝对不是他天生就不好玩也不是自来就没有少年人的浮躁。   这是从小身边的人苛待出来,逼着自己长成这样的。   宋瑜忽然在想唐珵是怎么知道自己是同性恋的,县城信息闭塞,有的人大概一辈子都想不到世界上会有同性恋这种存在。   唐珵那会儿没有社会信息的正确引导,也没有靠得上的长辈老师指点,自己怎么消化这些东西的,怎么苛责着自己一步歪路也不走的?   宋瑜随了方平在学习的事情上一向说一不二的,这会儿看着唐珵低头写作业的身影挺想当个溺爱过头的...   男朋友。   他还不太适应这个角色,但唐珵看上去比他适应得快多了,没见唐珵多开心多忐忑,还能像平时一样见了他脸不红心不跳的,自己倒是这两晚都睡不太好,看了不少关于同性恋的新闻大都惨淡收场,害得他一夜失眠。   但唐珵每天精气神倒是很足,不会是在县城就早恋过,当人家男朋友当得如鱼得水所以家常便饭一样?   唐珵把今晚的翻译作业写完递到宋瑜面前,“写完啦,哥。”   英语这门学科的进步过程集资肉眼是看不见的,只能在某一次测试中忽然拔高了成绩惊艳自己,才知道前面的日日夜夜没有白付出。   但旁人一眼就看得出来有没有进步,唐珵的翻译已经能做到逻辑自洽了,这就很难得,修饰出高级词汇固然是加分项,但语句的逻辑才是造房子的地基,朽木可雕,宋瑜很欣慰。   “不写了,带你玩会儿。”   “啊?”唐珵疲惫的神色一扫而空,“真的吗?我还有三篇阅读没做呢。”   “明天我带着你做。”   宋瑜破天荒地从卧室里找出来早就不玩的FC,这游戏机他见过一次,那次季初晗撒泼打滚不让宋瑜出门,宋瑜就是拿这个哄他的。   在电视上鼓捣了半天游戏机终于被连上了,宋瑜买的都是正版游戏卡带,一合一卡,找出来一大盒子的卡带,当初宋瑜陪季初晗玩的时候他站在一边实在是很羡慕,但亲疏有别他自己也知道羡慕不来。   这会儿宋瑜一股脑都拿到他跟前,唐珵像分到糖的小孩儿一样,高兴得有点害羞,“我能玩吗?”   宋瑜听这问题好笑,故意逗他,“不能,我玩你看着,赢了给我鼓掌。”   唐珵点点头,看着宋瑜笑道,“行。”   没再忍心逗他宋瑜插好手柄,一个一个给唐珵介绍卡带里的游戏,唐珵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这些游戏电脑上也同步了,但他没用手柄玩过还是听的很认真。   “X是跳跃,Y是攻击,B是取消键,A是大招,记住了吗?”   “记住了。”   宋瑜回身调侃了他一句,“单词不见你记这么快。”   唐珵尴尬地笑了笑,宋瑜就把手柄给了他,“玩吧,一个一个的试试,喜欢的卡带做个记号。”   见宋瑜准备回沙发上坐着,唐珵问道,“你不玩吗?”   “过你这个年纪了,早没兴趣了。”宋瑜看他已经迫不及待了,笑了一声,“我看着你玩。”   然后一晚上唐珵都处于高度兴奋的状态,一张一张的换着玩,碰到喜欢的就多玩几关,宋瑜没事干一边看着他玩一边翻译导师让他翻译的名著,听着电视里噼里啪啦的枪声,宋瑜竟然一点也没受影响。   眼看着到了两点唐珵都没有罢休的势头,宋瑜放下笔打了个哈欠,这孩子一点惯不得,“唐珵,该睡觉了。”   魂斗罗对一个男孩儿的吸引力绝对大过睡眠,唐珵玩上瘾了手上的动作没停,眼睛不时回头看一眼宋瑜,“再玩一会儿...”   换了别人宋瑜二话不说就过去把电视关了,但唐珵为一件事痴迷的这副样子少见,宋瑜动摇了一会儿,无奈地走到他跟前,“太晚了,明天写完作业接着玩。”   唐珵只欣喜了两秒,眼里的兴奋就慢慢消退了,他把电视关了心满意足地放好了手柄和卡带,“明天不玩了。”   “为什么?”   “容易上瘾。”唐珵难为情道,“我自制力不好,玩两天就没心思学习了,不玩了。”   操...   宋瑜心里一处猛然被戳中,看着眼前的人越看越喜欢了起来,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这份喜欢,宋瑜只能低声道,“等你高考完,我都送给你。”   又送?   这游戏机也很贵的。   再拿唐珵真的还不起了,他认真地问道,“哥,你很有钱吗?”   “啊?”   唐珵感觉自己问的多余了,宋瑜要不是有钱哪来的底气说送什么就送什么,“北京城寸土寸金,男孩子花钱也不能太大手大脚...”   宋瑜脸黑了黑,这都什么跟什么。 第52章 同止同息,同生同死。   “认真写。”   这是唐珵回头偷看宋瑜第三次被抓住了,宋瑜一只手拿着钢笔坐在地上低头写东西的样子,好看死了。   这是唐珵同宋瑜待在一起最长的时间,二人同桌吃饭同屋里学习,说的话加起来比他们认识的前十几年加起来都要多,偶尔会有错觉,世间万物更迭不移只有他和宋瑜春来秋往。   只是二人这样的独处的机会有限,过段时间唐珵开学了,就只能盼着一周见一次了,这会儿想想好像有点煎熬。   唐珵作业写了一半,听见楼下有人敲门,宋瑜埋在书里的头抬了起来,“你写,我去开。”   等宋瑜走后,唐珵扫了一眼宋瑜放下的书,是一本厚厚的名著,上面用蓝色的墨水笔勾勾画画,一旁的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英文单词。   宋瑜的英文写得相当漂亮,连笔流畅不拖泥带水,但生词太多唐珵看了两行就看不懂了,有时候想想宋瑜和这一串英文没什么区别,一眼看上去陌生又好看,因为不懂才有了距离感。   他大概是个白眼狼,宋瑜对他这么好了,他还是觉得那条骄子与庸人的鸿沟,轻易越不过去。   “哥!”   细微的声音伴着急切的敲门声,唐珵听到季初晗的声音眼神渐渐冷淡,心里面却莫名其妙地发慌,每次他一出现总是黄粱梦醒,小时候是秦淑容长大了是宋瑜,他想留得住的,到了季初晗这里总是赢不了...   母爱说到底是能分享的,但宋瑜不能。   一点点,都不能。   只是,那些疯事做过以后,他连心里面想独占宋瑜偏爱的心思也尽力遮掩,宋瑜没怪他给了他机会的,他现在在薄冰上面踩着,什么事都得忍着。   “叫你半天,一个字也不动在这儿想什么呢?”   唐珵回过神的时候宋瑜已经站在他身后了,他一点没察觉,“怎么了?”   宋瑜看他脸色不大对劲,以为突然站在他身后吓到他了,放轻声音,“客人来啦,下去露个面。”   唐珵明知故问,“谁来了?”   “秦阿姨一家过来了。”宋瑜没说是唐珵妈妈来了,他看得出来在唐珵心里,秦淑容曾经被重重地拿起过,如今也轻轻地放下了。   唐珵心底里有些排斥见他们,但没有亲妈上门自己还躲在楼上的道理,只好跟着宋瑜下楼了。   “兄弟两个在家干什么呢?”   唐珵没作声,宋瑜先应道,“给他补了会儿课,秦阿姨,你们喝什么茶?”   秦淑容客气说不用,宋瑜还是蹲下身子在茶几底下找到一盒云南的糯米茶,冲了一壶。   他们来的时候提了几件东西,说是过来看方平的,没想着不在家。   她一开口,再见季名堂这三缄其口的态度,宋瑜就知道他们来是找他有事的。   方平他们但凡出远门都要告诉秦淑容的,为了方便她能照应宋瑜和唐珵,怎么可能不知道。   “核心。”宋瑜喊了他一声,询问道,“期末成绩怎么样?”   季初晗一提分数就心虚,“还可以,就是英语没及格...”   请着一对一的家教还不及格,不是没脑子就是没用心。   季名堂见宋瑜先开口问了,就借势说道,“宋瑜,他这成绩再不抓抓到时候连高中都考不上,你看看你什么时候有时间给他补补?”   这一家子...   唐珵坐在一旁打量宋瑜的神色,他不愿意宋瑜答应,说实话他也不愿意宋瑜在自己身上下功夫,一边兼顾自己的学习一边费神费力辅导他,唐珵早就想和宋瑜说了,但他不敢。   宋瑜犹豫了很久,他这半年要准备论文的确没有那么多时间,唐珵还有四五个月就要高考,孰轻孰重他分得清。   犹豫是因为两家关系往来密切,为了季初晗的事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太伤情面。   宋瑜过了许久才应了一声,“行。”   见宋瑜答应,唐珵心里有一丝酸涩,说实话这样争宠不成熟,宋瑜考量的东西不只是天平两侧谁更重,两家人互帮互助这么多年,不是单单一方有求于另一方,是祖辈延续到今天的情分。   “但是核心...”宋瑜话锋一转,看上去还是那个平时插科打诨,但提到正经事面冷到令人生惧的兄长,“你不是小孩子了,我教你十分的东西你要只能听进去一分,那是你的事,别指望我像以前一样不耐烦地往你脑子里灌东西。”   他知道秦淑容他们执意让他教季初晗,不是因为他要比外面的老师厉害多少,说实话他真觉得自己比起从业几年的教师差远了。   他们看中的是宋瑜足够用心,对季初晗足够包容足够耐烦。   但他现在也知道这种用心在别人看来不值钱,用得着的时候是亲兄弟,用不着的时候两家就都是外人。   季初晗也不是傻子,他感觉得到宋瑜和他越来越疏远,心里面骤然而来的落差感让他觉得难受。   秦淑容没管这么多,听到宋瑜答应了她就松了一口气,“宋瑜,等你开学了也别两头来回跑了,我把核心每周给你送到你学校外面的房子那儿,珵珵这边我找个好老师给他,你也不用压力那么大。”   唐珵猛然抬头,一边为秦淑容这么堂而皇之的偏袒而感到心冷,一边又怕宋瑜真的答应了,两个人朝夕相处才攒出来的亲近,要是那么久不见,宋瑜心里就没他了...   没等宋瑜说话,唐珵赶紧开口,因为紧张嘴皮子都不太利索,“不...不用,哥,我每周也能过去,不会让你来回跑的...”   极少看到唐珵这么慌张的样子,宋瑜抿紧了唇,“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你每周都这么折腾?”   见宋瑜松口,唐珵赶紧摇摇头,“不折腾,而且我也不会打扰你,我当天去当天就回来。”   宋瑜脸色渐渐不悦,说不出哪里不痛快,但莫名生了一口气堵在心里面出不来。   “珵珵,妈妈会给你找一对一辅导的家教老师,你不用每周这么跑来跑去的,你安心在家里准备高考就行。”   唐珵被这番话堵住了嘴,他没理由死抓着宋瑜不放,他不像季初晗需要人处处管制着才知道学习,随便找个老师都能教他,短短几个月他的英语在新老师手里能不能有把握提分,对秦淑容来说一点也不重要。   不要让他和季初晗去分摊宋瑜的时间,对秦淑容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唐珵心里再不满意,但秦淑容的安排滴水不漏,他不知道还要怎么开口。   说来也好笑,他们常常给人的是只有一条路的抉择,但明知道只有一条路可走还要纠结犹豫最后忍痛割舍一开始就堵死的那条路。   “秦阿姨...”   “谢谢妈妈。”   两道声音一同响起,唐珵硬扶着笑,秦淑容愿意花这份钱,他也的确不想宋瑜再辛苦。   就是不知道宋瑜要说的是什么,抬头看他的时候,宋瑜冷淡地瞧着他一瞬间似乎把往常的温情都抽干了,唐珵觉得脖子上挂着的无事牌都冷了一半。   吃过饭人都走了,两个人独处的气氛降到冰点,比初见时候还要陌生几分。   唐珵心里生着埋冤,见宋瑜还是这个态度,最后干脆也不理宋瑜了。   方平回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出两个人气氛不对,走的时候两个人好的恨不得穿一条裤子,回来了就算坐到一块也没一句话。   但方平回来以后家里人来人往就没断过,这边要应付客人也没那个闲心管他们兄弟两个的事情了。   一茬接一茬的人,有时候还要一夜一夜的通宵打麻将,就连阮春晓闲着没事也来凑凑热闹。唐珵觉轻,搓麻将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扰得唐珵睡不安稳,玩得兴起的时候还能听见楼下的人忽起忽落的笑声。   睡不着干脆起来想去楼下接杯水,几个搓麻将的人见他下来,赶紧问道,“吵醒你啦?”   唐珵笑着摇摇头,“没有,我起来喝杯水。”   方平让宋怀晟把他们刚烧好的水给唐珵倒了一杯,看见唐珵穿着薄睡衣就下来了,嗔怪了句,“夜里喝水上厕所把衣服披上,别以为年轻就百病不侵的,听见了吗?”   唐珵乖巧地点了点头,“叔叔阿姨你们玩,我先上楼睡了。”   等唐珵上了楼,楼下的人就小声道,“你瞧淑容家的这孩子,长得白白净净的,比他弟弟看着俊俏些。”   方平笑了一声,打出去一个三筒,“他随淑容了,那小子是随他爸了,没沾上淑容的光。”   “宋瑜呢?”有人问道,“你这冷不丁把人接过来住,他乐意?”   “一开始不乐意。”方平放低声音,“自己一个人舒服惯了,多个弟弟来他嫌麻烦。”   “独生子都这样。”   方平手里捻着一张牌,又想吃又不想拆了对儿,犹豫了两下放走了上家的牌,“宋瑜从小就这样,嫌这麻烦嫌那麻烦,人来了一样的疼一样的操心,随我了。”   “你们家宋瑜好脾气的,对这胡同里的弟弟妹妹都挺好的。”   想起什么,方平皱了皱眉头,“什么好脾气,也不知道这俩小子是不是因为什么事拌嘴了,好几天不说话了,宋瑜自来就是好的时候大家都好,惹着他了那就是个犟种。”   “可我们家唐珵从来也没这样过,说不准宋瑜欺负他了。”说到这儿方平看了宋怀晟一眼,“你明天找宋瑜问问。”   人满了宋怀晟没有上桌,坐在一边看着方平打麻将,皱着眉头驳了一声,“小孩儿家吵架不正常吗,问什么问,过两天就自己好了。”   方平白了他一眼,又觉得说的也有道理,索性不管了。   唐珵心里那点气其实早就消散完了,眼看着开学的日子近了再和宋瑜这么冷战下去,下回见真不知道到什么时候了。   可他想起宋瑜生气的模样不太敢找他。   怕宋瑜说什么伤人的话,他承受不了。   听到隔壁卧室的门打开,唐珵也赶紧开了门和宋瑜撞了个正着,脑子里来不及想怎么搭话就看见宋瑜收拾好的行李箱,他愣着看了很久。   眼里面转瞬即逝的伤心根本掩盖不了,唐珵就这么看着行李箱许久两个人都不说话,最后还是宋瑜先开了口,语气早就不如先前那么冷硬,“导师临时通知有事,我回学校去了。”   唐珵死死瞪着宋瑜拿着行李箱的手,说不上什么情绪,但觉得懊悔更多,他不应该把大半的时间用在和宋瑜赌气上,“嗯...”   宋瑜没再多说什么,提着行李箱下楼了。   唐珵跟着宋怀晟把宋瑜送出去,他一路上都很缄默,看着宋瑜的身影有一种形影剥离的感觉,那种感觉无法明说,比失恋分手还要难受些。   走了一路宋瑜终于停下脚步叹了口气,回身看着唐珵,“要跟我过去住几天吗?”   唐珵迟疑了很久才发现宋瑜这话是跟他说的,他反应不过来下意识地点着头。   宋怀晟皱着眉头问道,“方便吗?你那儿也不大。”   宋瑜住的是一个六十平的小复式,一个人挺滋润,再过去一个稍微显得拥挤些。   “没事,两个人足够了。”   宋怀晟只能点了点头,“那唐珵,你要想去收拾两件衣服把你的书带上,跟着你哥住几天,开学了让他把你再送回来。”   唐珵转身就往家里跑,总怕慢一步宋瑜就反悔,急匆匆地收拾好书包跟方平打了声招呼,“姑姑,我哥让我去他那里住几天...”   方平看他着急跑得汗都出来了,笑了声,“去吧,别着急,人在外面呢又跑不了。”   宋瑜打小就有领地意识,自己的屋子方平都没进过几次,那间小复式买了几年了也就搬家的他们去过一次,更别说住一晚了,宋瑜肯让唐珵过去住说明兄弟二人感情很好,方平当然也放心了。   宋瑜接过他的书包放在了后座,二人虽然一路无话,但唐珵心情大起大伏这会儿看上去已经很不错了。   原本害怕两个人这么一路不说话尴尬,但唐珵不到十分钟就觉得有些困了,打麻将的天亮了还没散场,他半梦半醒睡了一夜,觉根本不足。   宋瑜开车很稳,车内开着暖气,唐珵就靠在车座上睡了一个多小时。   到了宋瑜的住处已经中午了。   侧头的时候见唐珵睡得很沉,呼吸很浅胸腔均匀地起伏着,宋瑜没叫醒他计划先把行李和书包放上去,再带着唐珵吃午饭,后备箱关上的时候唐珵被惊醒,发现已经到了一个地下车库。   驾驶位上没人,唐珵赶忙打开车门,一股冷嗖嗖的吹了进来,吹得唐珵半清醒过来。   宋瑜看见他醒来了把车门重新关上了,“别出来车库冷,我马上下来。”   他那边着急回学校看一眼,就带着唐珵简单吃了点东西把他送回了家。   宋瑜的小复式装修得很精致,虽然不说多么高档但他是极有品味的人,家居摆件都不俗。   放下行李箱,宋瑜都没进屋嘱咐了他两句就要走,“下午没事做可以上楼休息会儿,无聊的话看会儿电视,楼上有电脑也能玩游戏,但不要出门乱跑。饿了厨房有零食垫一点儿,我晚上回来的早带你出去吃饭,回来的晚就给你带回来,不要自己开火做饭。”   没等唐珵应他,就关门走了。   唐珵顿在原地,才反应过来自己光记得带书,睡衣洗漱用品都没有带,他懊恼了一会儿晚上又得麻烦宋瑜带他出去买了...   宋瑜交代了那么多唐珵也没敢在家里面乱走,有些局促地坐在沙发上,茶几上的水杯都不敢用。   一下午在原地坐累了站一会儿,站累了再坐下。   实在无聊了拿出书来做了一会儿题,脚底下像是被金箍棒画了个圈,一下去都没出这一亩三分地。   等到晚上天黑了,唐珵看向客厅窗户,外面的街灯楼灯接连亮起,姹紫嫣红的大千世界让他畏惧这么繁华的地方。   人一旦穷苦惯了,去再好地方都学不会享受。   原来北京城不只是七百始那一寸天地,不登高楼永远也看不见真正的北京。   唐珵看着这满目玲琅般的琼楼玉宇,想着自己早晚也要能摆脱唐建业立足于这里。   宋瑜到家的时候已经九点,开门见屋子里黑漆漆的一片,刚打开灯就见唐珵从沙发上猛然坐起,头发看上去有些凌乱,眼睛也因为受不了忽然而来的强光微微眯着。   “怎么不去床上睡?”   宋瑜手里提着打包回来的饭菜,唐珵识眼色地接了过去,“坐了一会儿不小心睡着了。”   宋瑜看了一眼屋内,家里面走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回来还是原样,就连茶几上的水杯都没动过,不用猜就知道唐珵这一下午一口水也没喝,就围着沙发这块儿地转了。   宋瑜去厨房烧了点热水,可不是,他告诉唐珵别开火的,他就真连烧水都不敢了。   家里面没有装餐桌,宋瑜就让唐珵把手里的东西放到茶几上,“先吃饭,我给你打包了份烤鸭,你尝尝。”   唐珵真有些饿了,但是看宋瑜没过来还在厨房,自己也没有先吃。   等着宋瑜烧好水出来,唐珵拧开保温水壶递了过去,宋瑜发现袋子里的东西已经拿出来整齐地摆在茶几上,就是一口没动,宋瑜抬眼看向他,“我又不是你的长辈,用不着等我来了才能动筷子。”   唐珵知道自己这样拘谨太小家子气,宋瑜肯定不喜欢,但冷战了几天唐珵在宋瑜跟前却是没那么容易放得开了,总想看他的眼色行事,“没有,我就是想等你一起吃。”   宋瑜把客厅的灯调成微弱的黄光,教会唐珵怎么吃以后,自己尝了个味道就没兴趣了,全聚德的烤鸭这几年名气正盛,但不太合宋瑜胃口,唐珵看着吃得倒挺香。   宋瑜托着下巴看着唐珵吃,一下午在导师那里他都忍不住想唐珵在家里面干嘛,楼上只有一张床他就猜唐珵绝对不好意思睡,没想到回来果然见他躺在沙发上。   想到这儿宋瑜禁不住笑了一声。   唐珵听见声音抬头,宋瑜的笑还没收回去两个人眼神就撞在了一起。   这一瞬间,消散的温情好像细细碎碎地又回来了。   “说说,闹得什么脾气?”   宋瑜的语气太温柔,唐珵嚼着嘴里的烤鸭唱出了酸涩的味道,他为什么使得性子他自己都说不出口。   大概猜到得不到什么回答,宋瑜继续道,“唐珵,我不值得你相信吗?”   唐珵怔住,木讷地摇了摇头,感觉会错了意又赶紧点了点头,最后都不对他才赶紧开口,“值得。”   宋瑜又接着问道,“那为什么答应你妈给你找家教呢?你觉得我能力不行教不了你?”   “不是。”唐珵有点急了,“我怕你教我们两个人太辛苦。”   “我要是应付不过来我不会答应他们的,而且...”宋瑜往前靠了靠,“真要是辛苦只能教一个人的话,那也肯定是你不是核心。”   唐珵这时是真的被宋瑜的话惊到,他甚至从来没有在脑子里问过自己,退一步的话宋瑜选谁,他从来都不相信宋瑜最后选的会是自己,唐珵咽了咽口水,“为什么...选我呢?季初晗和你从小长大的,我是才来的,怎么着你也不应该选我啊...”   似乎觉得唐珵问的问题太好笑,宋瑜忍不住笑了一声,看着他,“可你...可你是我男朋友啊,我怎么可能教别人不教你呢...”   这话猛然撞到唐珵脑子里,翻来覆去,颠倒过来,震得他一瞬间觉得天旋地转,耳聋目盲。   他都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宋瑜在说什么,自己是他的什么?   “哥...”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嗓子干涩,半天都理不顺一句话,“我是你...什么?”   宋瑜大概说了一遍就有点难为情,以为唐珵故意的,皱着眉道,“没听见算了。”   唐珵忽然上前抓住宋瑜的袖子,就这么痴愣地看着宋瑜,声音都有点颤抖,“你再说一遍行吗?”   宋瑜叹了口气,慢慢靠近他一字一句道,“这三个字有那么爱听吗?你是我男朋友,就说这一次了。”   唐珵掉了一滴眼泪,准确地说是生硬地机械地从眼眶里砸出来的,他往后退了退,离宋瑜足够远的时候才开口,“为什么...我那晚做了那种事,你为什么...你不是同性恋,为什么...”   唐珵语无伦次,宋瑜才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一点端倪,眼神慢慢慌乱起来,“除夕夜,你说你和我永远站在一头的,你拿了我的无事牌,唐珵,别告诉我你没懂我的意思,我去几十公里外求过佛祖开过光的东西送给你,你以为我拿着你消遣的吗?”   原来,是这个意思...   唐珵握住脖子上挂的无事牌,他要知道是这个意思,他说什么也不敢要。   他何德何能呢,他怎么敢的,怎么敢拉着宋瑜走这条路的...   “不行。”唐珵冷静下来看着宋瑜,一字一句都极难断舍,“你不是同性恋,我不能拖你下水...我那晚已经错了...已经一辈子都还不了了...”   “哥,你这样,我真的要下地狱的。”   宋瑜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唐珵越说越绝望,他自己甘愿往深渊里面走的,下地狱也要走的。   “那天晚上我也醒了,看到是你我才没推开...”宋瑜忍了许久才说出口,轻轻抱住唐珵,“你拖不拖着我,我也早就错了...”   宋瑜沉溺在这深渊里,一步走错了路,那就一定步步都要错,都错才不错。   唐珵贪恋着宋瑜身上的味道,寡廉鲜耻,对错全抛。   他觉得上辈子自己可能就是宋瑜的影子,迎着光生,隐于夜深,同止同息,同生同死。 第53章 让我抱抱你   宋瑜有时候挺佩服唐珵的。   前一秒两个人还溺在情爱里不能脱身,下一秒就能收拾好情绪乖乖地坐那儿写作业去了。   宋瑜没他那本事,脑子里乱得很,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对他而言,原本最担心也是最不能触及底线的就是,谈情说爱绝不能影响学习,影响高考。   还打算和唐珵约法三章,要是两个人的事让成绩有了一丁点的退步,那就务必早点断了,及时止损。   现在看来,这三章根本不用和唐珵约定,自己才应该每天心里默念一百遍。   宋瑜慢慢皱起眉头,自己好歹二十多岁的准研究生,连这点自制力都没有?还不如一个刚成年的?   他看了眼唐珵的作业,不知道该不该欣慰,唐珵是认认真真地在做每道题,神情专注到没为别的事分一点心。   他没看错唐珵,面上看着挺温顺又好摆弄,其实他最知道自己要走什么路,即便从来没人告诉他那条路究竟是不是条明路,但他认准了就一股劲地往前走,儿女情长也拦不住。   想到这儿,宋瑜竟然还有点失落。   笔盖合上,唐珵抻着腰回头见宋瑜正盯着他看,见他看过来都没有移眼,越是正大光明越是叫人不好意思。   宋瑜托着下巴笑道,“写完了?”   唐珵点点头,心跳跟着宋瑜的笑漏了一拍。   “怎么不让我检查了?”   听出一丝埋冤,唐珵怕宋瑜误会,认真解释道,“我自查过了,问题不多我就自己改了。”   他看见宋瑜眼神慢慢暗淡,唐珵打死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竟然这么会察言观色,宋瑜连眼都没眨唐珵就能看得出来,或许不是看出来是直觉,宋瑜会失落。   “哥,你打五个哈欠了。”   嗯?有这么多?   宋瑜习惯早睡了,撑到这会儿确实累了,他以为唐珵那么认真注意不到他。   “以后我的作业我自己检查,不会的我一定请教你,你...”唐珵眼神坚定地说道,“你忙完自己的事就去睡觉,不能陪着我。”   听他语气这么强硬宋瑜觉得莫名开心,看唐珵表情这么严肃还挺好玩的。   “嗯。”   英语其实最重要的还是自主学习,他的辅助也有限,是该偶尔放放手了。   时间不早了,准备带唐珵洗漱的时候才发现,唐珵除了这几本书什么也没带过来,宋瑜去卫生间给他找了一个备用的牙刷,时间太晚了,其他洗漱的东西他让唐珵先用自己的,明天找时间再给他买。   “浴巾先用我的,天气凉了擦干了再出来。”   唐珵看着那条浴巾犹豫了一会儿也没开口,别的就算了宋瑜多爱干净他知道,他要是用了宋瑜的浴巾,宋瑜待会儿是用还是不用。   纠结了一会儿,犹豫着开了口,“哥,要不你先洗?”   “你先洗,我去给你找身睡衣。”   看着宋瑜头也不回进了卧室,唐珵要说的话也没说出口,打开淋浴以后热气从下蔓延而上,水雾遮住眼睛,唐珵就站在淋浴头下一动不动。   忽然一个人待着,生出了大悲大喜过后的空虚,像是陷在迷雾里一样,只有伸手还摸得到无事牌的时候,心里才会踏实一些,震惊过后的欣喜姗姗来迟,唐珵被这样的好事冲击得忘乎所以。   从小到大但凡他想要的没有一次如愿过,他一直觉得人的气运是有数的,可能不知不觉用光了所以才要什么不得什么。   没想到,十几年的不如意却能攒来宋瑜...   上帝公道,要能换来宋瑜别说十几年,就再来十几年,他也觉得值得。   只是,他倒是占了天大的便宜,宋瑜岂不是很吃亏。   从小到大宋瑜都不喜欢他,秦淑容和季名堂也不喜欢他,邻里街坊也不喜欢他,县城里的老师也不喜欢他,同班的同学也不喜欢他...   他空有一副好皮囊,但确确实实人见人厌。   小时候唐珵就想得明白,人人都不喜欢自己难道能说人人都不长眼睛?   人渐渐大了有了是非观,才知道自己为人可能真的不端,身上不知道无形染了唐建业多少恶习,自己觉察不出旁观者一眼就看得出来。   连他也不知道很多根深蒂固的习性究竟改不改得过来。   宋瑜喜欢他什么呢?   要是不能斟酌明白,自己怎么往宋瑜喜欢的样子上去下功夫,万一宋瑜发现自己看错了眼,后悔喜欢上自己了怎么办?   越思索竟然越苦恼。   等唐珵去洗澡宋瑜从衣柜里拿了一身自己的睡衣放在床上,他这里从来也没让人住过,复式本来就不大,宋瑜也不爱和人分享私密空间,所以干脆把二楼的另一间卧室改成了书房。   上了这么多年学资料杂物太多,所以都堆在了那个卧室,整个屋里就这么一张床。   原先因为这里小也没打算过让第二个人住在这里,这次确实是临时起意。   导师临时通知返校的时候他就猜到了唐珵的反应,两个刚在一起感情基础还不牢固,没经过磨合又没办法互相信任,这样不冷不热的放几天,谁知道回来唐珵还认不认他。   所以就这么没准备的让唐珵跟着他过来了。   只是没想过,唐珵慢了半拍,压根没以为两个人已经在一起了。   还好带他过来了...   宋瑜曲指敲了敲浴室的门,里面的水声骤停,宋瑜转头隔着磨砂的玻璃门竟然看得到里面忽然停顿下来的身影,宋瑜眼神有些不自在,缓缓开口道,“睡衣给你放到床上了,我去楼下等你。”   “好...”   等宋瑜走了,唐珵才从浴室里蹑手蹑脚地出来,拖鞋带出了一串水印。   床上放的睡衣唐珵认得出来,是宋瑜不常穿的那一件。   他离得很近见过,这件睡衣上面绣着好看的暗纹,宋瑜穿上显得比一方无波的古井还要清心寡欲,宋瑜可能不太喜欢这样冷淡的颜色,在家里也没见他穿过几次,原来是拿到这里了。   手里面摩挲着衣角,不知道想了些什么,最后面红耳赤地穿上了衣服。   出来的时候宋瑜一个人坐在楼下看电视,唐珵在楼梯上探头问道,“哥,我睡哪个卧室?”   楼下的人顿了顿,抬头和唐珵眼神对视着,面不红心不跳坦坦荡荡道,“我们睡一个卧室。”   唐珵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这种话能从宋瑜嘴里这么淡如水一般地说出来,想过两个人相处起来要和以前不同,但从没想过要这么不同...   “不...不行,我们还是分开睡吧,别这么快...”   磕磕绊绊地好不容易说完这句话,宋瑜怔住看了他好一会儿才仰着头笑了起来,有时候真想晃晃唐珵的脑袋,看看里面还有多少奇奇怪怪的东西。   宋瑜起了逗弄他的心思,故意问道,“快吗?”   唐珵红着脸点了点头,虽然梦里该僭越的一个也没少,但清醒的时候唐珵什么也不敢做,“再等等行吗?”   宋瑜都没犹豫就应道,“行。”   不知道为什么,宋瑜看着一副万事好商量的表情,但唐珵总觉得他的笑像是在使什么坏。   等到知道宋瑜家里只有一间卧室的时候,唐珵才知道宋瑜那笑里是什么意思,顿时面红耳赤想死的心都有了,他刚才自作多情地说的什么屁话。   等宋瑜上了楼唐珵几分钟里就差把自己的舌头咬断了,当场死在这屋里算了。   “我去楼下沙发上睡。”   唐珵低着头往外走,被宋瑜喊住了,看他连脖子都染上了红调侃道,“都答应你再等等了,你怕什么?”   宋瑜嘲笑人一向阴阳怪气大大方方,反而让唐珵有些恼羞成怒,瞪着宋瑜半天说不出话来。   好不容易要憋出一句气话,宋瑜又轻声开口,“楼下沙发不舒服,你要是介意我明天去买一张床,把另一个卧室给你空出来。”   一句话,心里的气顿时消散。   他不是不愿意和宋瑜睡在一起,只是刚来的时候唐珵连他的卧室都不敢进这会儿却同床而眠,那份怯意和边界感一时片刻也没法因为两人在一起了而淡忘。   就像说起来两个人已经是...那样的关系了,唐珵都不大相信。   “我不介意...”唐珵只来这里住几天,不想让宋瑜为了他费钱费力,“我怕你介意...”   “我也不介意。”宋瑜的声音在夜色里添了一两分的暧昧,“早晚的事。”   唐珵看着窗户上倒映出他扭捏的模样,有一瞬间怀疑,自己才是被掰弯的那一个。   “先凑活一下,等我忙完把另一间卧室给你收拾出来。”   “不用哥。”唐珵赶紧拒绝道,“一张床也行...”   看唐珵又自己把自己说得害羞了,宋瑜二十多岁虽没有经过也不是十分不通人事,但和唐珵谈情说爱容易,打破生理原则的同性床事他也是需要慢慢学习和做足思想工作的。   真没有唐珵想的那么着急...   “我知道。”宋瑜按耐住笑意,耐心解释道,“那也要收拾出来一间,如果你愿意考北京的大学,到时候可以搬出来和我一起住,两个房间方便一点。这房子两个人住确实将就,等以后工作了咱们换个大点的房子。”   “不然到时候我们拌嘴吵架了,你再想和我冷战连自己的卧室都没有。”   唐珵惊喜于宋瑜竟然已经在规划两个人的未来,这未来里二人交织相错,哪一步里都没落下他。   他原本每次学到深夜都是为了尽快逃离北京,如今却在憧憬以后和宋瑜一同在北京的日子了。   “我不和你吵架。”   宋瑜笑着点点头,逗小孩儿一样低声道,“行,不吵架,咱俩天下第一好。”   不知道是不是换了床的缘故,躺在宋瑜身侧唐珵怎么也睡不着。   听见宋瑜的呼吸声,他连翻身的幅度也不敢太大,偏偏这个床太软轻轻一动都格外明显。   宋瑜也没有睡着,听见身旁的人小心翼翼地翻来覆去,其实自己保持一个姿势也挺累的。   他干脆翻了个身对着唐珵,身旁的人立马停下动作不敢再动了。   “睡不习惯?”   唐珵回头看向宋瑜,没再装睡,“是不是我翻过来翻过去,你也睡不着?”   刚说完唐珵就坐了起来,“哥,我还是下楼坐会儿吧,等你睡着了我再上来。”   宋瑜纤细的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拉住唐珵,“老实躺下,你在不在我跟前我过了点都睡不着。”   唐珵只好听话地躺下,面对着宋瑜才发现,在月光下宋瑜的五官出奇地精致清冷,睫毛上像是披上了一层冷霜,眨一下眼北京就又是一轮冬天。   “哥,你小时候从来没这么温柔过。”   夜晚理性被消磨,唐珵大着胆子轻声埋冤了一句。   他记得那时候方平家是方圆十里第一户买电脑的人家,四四方方的电脑显得笨重又新奇,街坊邻居家的孩子都围在宋瑜跟前,喊着想玩的游戏。   宋瑜偶尔性子也好得要死,他们想玩什么就给下载什么,唐珵那时候年纪太小也跟着人身后喊着想玩的游戏。   最后一屋子的小孩儿都玩到了想玩的游戏,只有唐珵喊的游戏宋瑜根本没有点开。   一开始他还不死心,一个劲儿地扯着嗓子喊。   到后来似乎知道自己玩不上了,声音逐渐在群声中淹没,他孤独地站在一个角落里,看着一个接一个的小朋友玩,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玩不到。   为什么宋瑜明明听见了,就是不点他喜欢的那个游戏。   那时候也已经知耻了,晓得了,宋瑜原来不喜欢他。   看着唐珵的眼神,宋瑜的心猛然一疼,儿时的偏见和薄待他也不知道做多少才能弥补,只是后知后觉想起唐珵幼年的样子,才知道替父受过多无辜,“我对你,很凶吗?”   唐珵点点头,想了一会儿又摇了摇头,“也有好的时候,姑姑叫你带我出去吃饭,结果点的那碗面太辣了,我一口也吃不下去...”   回想到这里,唐珵扯了扯嘴角,“哥,你没嫌我浪费,还给我买了一瓶酸奶。”   宋瑜怔住,看着唐珵再善辩也说不出话来,他记不起来这件事,但他知道换作核心,他压根不会粗心到让他吃那么辣的东西。   唐珵竟然还觉得自己对他,那叫做好...   “那...对你不好的时候呢?”   唐珵合了下眼睛,脑子里一时又想不到宋瑜真对他不好的时候,大多时候宋瑜的眼里是没他的,谈不上好不好。   唯一一次...   唐珵悄声道,说起来还有点难为情,“你打过我。”   像有一根针如磨辗过慢慢推进心里一样,宋瑜第一次发现心疼的感觉竟然如此慢悠悠的,然后愈演愈烈,整个心脏敲锣打鼓一样密密麻麻地传来疼痛。   记忆里那次唐珵撒泼打滚蛮横无理,秦淑容一直扮演着无可奈何心力交瘁的形象,现在想想,秦淑容对他处处不公,唐珵年纪还小除了哭闹哪儿还有其他表达不满的方式。   那晚之后唐珵就被送走了,秦淑容就这样一点良心谴责也不用,一句埋冤都不落的抛弃了唐珵。   自己也是帮凶。   “我后悔了...”   那时候不应该踢唐珵那一脚,他应该抱抱唐珵的。   唐珵不大好意思地笑了两声,反过来安慰宋瑜,“我小时候确实难缠不懂事,我要碰见这样的我也想揍...”   “橙子...”宋瑜缓缓开口,夹带着两分悔不当初和心疼,“让我抱抱你。”   说完宋瑜就凑到跟前抱住了唐珵,唐珵怔了很久把脸埋在了宋瑜怀里,说不委屈是假的,回想起多少次都觉得委屈,可那点委屈现在好像也不是那么重要了,提起来不痛不痒的,反而让宋瑜这么内疚,他不忍心。   “哥,是不是我这会儿提什么要求,你都能答应?”   宋瑜含着鼻音应了一声,“嗯。”   “你以后...”埋在宋瑜怀里的声音有点沉闷,“别叫季初晗的小名了,我真的,有点嫉妒...”   等唐珵睡了宋瑜却一整夜也睡不着,他慢慢坐起,身影和夜色融在一起,看着窗外乌云遮月,竟然发起了呆。   他这二十余年也没遇见过喜欢的人,可能看方平为一个家竭力用心太累,宋瑜很怕对人负责。   对一个人好,真的挺累的。   有时候掏心掏肺的也未必讨得到好,求得到结果。   这样说起来总显得自私,社会上的那一套价值观里是从小就告诉宋瑜,付出应当无谓回报。   但他做不到。   圣贤的为人之道要是能人人通用,那就人人都是圣贤了。   这样的想法,即便放在唐珵的身上也没有过动摇。   但唐珵...   从来没有叫这些落空过...   即使有时候连他都觉得微不足道的好,对宋瑜来说甚至都不能算作好,唐珵都觉得受宠若惊。   他可能不晓得这个年纪就算再掩饰遮挡,也很容易叫人一眼看穿。   所以唐珵每一次像受了莫大恩惠一样的惊诧,他都看得出来。   一开始叫人怜悯,而后慢慢觉得心疼。   怜悯是强者对弱者的施舍,心疼却是实打实地想象和他身处同等境遇替他难过。   到了如今,他对唐珵的心疼已经开始迁怒别人,从小亲近的阿姨,从小疼大的弟弟,经年累月的亲情,假如碰上受挫难过的唐珵。   全得输。   倘若这个也不叫喜欢,那宋瑜觉得大概这辈子也不会喜欢什么人了。 第54章 爱意膨胀,可抵世间万难。   年后下了第一场雪,整个北京城都雾蒙蒙的,宋瑜挺喜欢这样的天气,隔着窗户看见堆落的雪压弯了枝头,有种死到临头仍然赏雪弄月的诡诞。   他有些心不在焉地往窗外看,唐珵明天就要回去了,所以好景当头也看不出什么滋味来。   直到被人拍了拍肩膀,他才回过神来。   陆戈把翻译好的资料整理好放在了宋瑜跟前,看见外面还飘着鹅毛大的雪花,积雪已经能没过人的脚踝,“今晚住宿舍吧,外面都积上雪了你开车不安全。”   导师临时接了一个翻译的活儿,把工作室里的包括已经读研的学长学姐都叫了回来,宋瑜一早来了天黑都走不了。   “没事,我待会儿走回去。”   陆戈觉出来点奇怪,宋瑜这人平常多走一步都不愿意,有时候犯起懒来假如他不把饭带回来,宋瑜能一天都不吃饭,这会儿倒是愿意雪地里走回去了。   陆戈低头看着手机,等了半天上面也没有消息,冷着脸道,“怎么着?你那小复式里金屋藏娇了?”   听出来他阴阳怪气,知道他这会儿气不顺宋瑜懒得搭理他。   “操,这浑小子连短信都不知道发一条吗?不能处散伙得了...”   宋瑜一只手托着下巴,他不太理解陆戈,谈恋爱非得彼此试探互不主动吗,那唐珵从来都没有给他发过短信,按陆戈的逻辑他和唐珵不是也得早晚散伙?   “你就不能给他发?”宋瑜终于听得不耐烦了,白了他一眼,“你们俩有那么多话说吗,一两天不理你就火烧尾巴一样。”   陆戈冷哼了一声,“你以为我愿意这样?你这好弟弟自己来招惹我的,追到手又把我晾着他什么意思?过来人劝你,有人追你装也要装得矜持点,太容易得手了显得特不值钱,人都不稀罕。”   宋瑜若有所思地低头回忆了一下,唐珵追他追得容易吗?   挺容易的...   都没费什么功夫...   也不是,唐珵压根没追他。   想到这里宋瑜皱起了眉头,不悦地瞪了陆戈一眼,这人不能处,自己感情出现问题了还要挑拨别人。   “爱理不理。”陆戈关了手机扔在桌子上,“我也不搭理他,看谁耗得过谁。”   宋瑜没劝,他坚信谈恋爱这门学问靠经验说话,自己还在新手村就不瞎掺和了。   过了一会儿宋瑜想起什么,伸手敲了敲陆戈的桌子,“借我点钱。”   本来就在气头上,陆戈见宋瑜这架势更不爽快了,“我欠你的呗,用我把钱洗干净了给你送到家里去吗?”   宋瑜失笑,摆出了求人的姿态,“那不敢劳烦,我自己带回家去洗。”   陆戈以为宋瑜拿他消遣,没好气地说道,“尊贵的建行用户,我上次帮你取钱的时候您那卡里十几万的存款你问我借什么钱?”   “真没跟你贫,我兜里的钱加上食堂饭卡里的,不超过五百。”   陆戈抬眼看向他,听他说得认真半信半疑,“你钱呢?”   “花了。”   “都花了?”   宋瑜点点头,“嗯。”   陆戈忍了忍没有问他把钱花在了哪里,但宋瑜说花了的语气就像是拿着五毛钱买了包辣条一样轻松,他很是不能忍受这种败家子的行为,“我方便问一下您是提前去金山陵园占了个坑吗?”   宋瑜回答得很体面,“我那钱够在金山陵园占两个坑了,送你一个?”   陆戈懒得和他再贫,“借多少?”   “一千。”   陆戈白了他一眼,他知道宋瑜不缺钱但也从来不滥花,除了在吃喝上挑剔点其他地方上也不过分追求,一千够宋瑜一个月的生活费了,“明天取出来给你。”   到了饭点导师见他们这几天辛苦忽然要请工作室的人吃饭,宋瑜心里记挂着唐珵推辞道,“老师,我还有点事就不去了。”   一旁的人听宋瑜不去,赶紧打趣道,“诶,宋瑜,咱们工作室聚餐你一共到场过几回啊,这次说什么都得去,你不去几个女同学吃得都不开心。”   宋瑜和工作室里的女生虽然都是一个系的,但平常交流不多,唯独的几次聚餐他也因为懒得社交能找理由溜的就溜了,平常除了上课在学校根本见不到人影,所以是真不熟。   宋瑜准备说话的时候,陆戈在一旁帮腔道,“赶紧让他回去吧,他在外面藏人了,你让他出去跟你们吃顿饭不得急死他?”   说完几个人就哄笑了起来,宋瑜白了陆戈一眼,活该妹儿不理他,瞅他那贱样吧。   宋瑜没和他们扯皮,跟导师解释了一下,“老师别听他胡说,是我弟弟来了,他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宋瑜的导师姓商,商姓出过不少大家,沿古续今他这老师也算是个颇有社会威望的语言大家,但商老师虽然名气在外,私下里和学生的关系却很亲近,“这有什么,叫着你弟弟一块儿去。”   “他刚来北京不认路,而且外面下着雪我也没法儿开车去接他,一来一回又耽误时间,不然还是你们去吃吧老师。”   商老师摆摆手,似乎下定决心非要宋瑜去,“我知道你家楼下有个馆子不错,咱们就去那儿吃,你弟弟也不用跑太远。”   平常大小聚餐宋瑜钥匙推辞不去商老师也不会多说什么,这次非要他去说不定有什么话要和他聊聊,宋瑜笑着应道,“行,既然到我家楼下了,我请老师和学长学姐们吃个饭吧。”   陆戈眼角抽了抽,一千块钱还得问他借这会儿又冲大方了,他暗道不好宋瑜没钱肯定要让他结账的。   “我在呢轮得到你请客?”商老师不拘泥小节,看外面雪下得不大,“小胡你们两个先打个车过去点菜,我和其他人慢慢走过去。”   几个人走在前面,陆戈回头等着宋瑜走过来悄声道,“你是不是骗我钱呢,还挺大方的请这么多人吃饭。”   宋瑜低头沉声道,“这叫人情世故,你们哪回出去吃饭老师让你们掏钱了?”   “真要脸。”说完又伸手捅了捅宋瑜,“你怎么没跟我说唐珵来了?”   宋瑜脸上一点心虚都不见,自然道,“接过来补英语的,明天就回去了。”   “我说你怎么下着雪都要走回去呢...”   快到楼下的时候,宋瑜给唐珵打了个电话,听他声音带点沙哑就知道他这会儿估计躺在沙发上睡着呢,宋瑜开口道,“在干什么呢?”   唐珵从沙发上坐起来,旧梦中醒来就接到了宋瑜的电话,心里忽然没有那么慌了,“我写完作业看了会儿电视,看着看着睡着了...”   就知道...   宋瑜放低声音,“今晚老师带我们聚餐就在楼下,你穿厚点下来吧我在门口等你。”   唐珵犹豫了一会儿悄声道,“我就不去了吧哥,我都不认识,还是你们吃吧。”   “聚餐结束也不知道几点了,怕你饿。”知道他担心什么,宋瑜笑了一声,“没事,你来了只管吃饭就行不用说话。”   听了这话唐珵放下一半的心,穿了件厚衣服就赶紧往楼下跑,宋瑜看见一个雪白的身影从远处跑过来,他听话地捂得严严实实远远看上去像个雪团一样,脖子上围着一条大红色的围巾,在雪天里扎眼得很,不用说也知道这肯定是方平给织的。   唐珵跑过来冲宋瑜招了招手,“哥。”   宋瑜自然地伸了伸手,唐珵愣了几秒笑着上前牵了上去,宋瑜的手刚从口袋里伸出来一股暖意席卷了唐珵。   “饿了吗?”   唐珵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有点儿。”   “走着,带你蹭顿大餐。”   饭馆里的暖气很足,带着唐珵进去以后身上的温度慢慢回升,服务员带着两个人去了包间,里面的人聊得正欢。   见他们进来里面的人打量了唐珵几眼,跟在宋瑜身后看起来年纪不大,但长得挺秀气,于是带头起哄道,“宋瑜,这是弟弟还是妹妹?”   宋瑜皮笑肉不笑地往里走,也不管什么学长不学长的了,“还没喝呢眼神就不好使了?”   说完回头柔声道,“外套脱了吧。”   唐珵听话地脱掉衣服挂在衣架上,宋瑜说一步他做一步,人一多他紧张起来反应就有些迟钝,   宋瑜带着他走到饭桌那里,低头道,“那是我的老师,打个招呼。”   “老师好。”唐珵赶紧朝着商老师鞠了一躬,又转过去朝其他人挥了挥手,“哥哥姐姐们好。”说完引得座上的人笑了起来,他长得乖巧又刻意藏锋很讨人的喜欢,商老师笑着开口道,“你好,你叫什么名字啊?”   “唐珵,玉石的那个珵。”   “哟。”商老师看了眼宋瑜,“和你哥名字挺搭啊。”   宋瑜笑了笑,看唐珵还站着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坐到自己跟前,“两家父母都认识,名字也一起取的。”   陆戈特意给两个人留了位置,唐珵看见他笑着问了句好,陆戈笑道,“想和喝什么饮料跟我说,我去给你点。”   唐珵还在犹豫,宋瑜就倒了杯茶给他,“他不爱喝甜的,喝茶吧。”   轮不着陆戈照顾,宋瑜不停地往唐珵的盘子里夹菜,当事人很受用宋瑜夹什么就吃什么,一点也不见他们第一次吃饭时候的拘谨。   陆戈觉得两个人之间氛围有些诡异,宋瑜一直主张宽严并济,虽然对亲戚家的弟弟妹妹是挺关切的,但该严厉的时候也没手软过,不会这么溺爱的。   他自己手懒,出来吃饭还得别人照顾,哪能想象现在这样又给人夹菜又给人倒水的。   “多大呀小弟弟?”   有人开始没话搭话,唐珵刚抬起头宋瑜就替他道,“刚成年。吃你们的,饭桌上问这问那的,还让不让人吃饭。”   宋瑜说到做到,他坐到这里果然只管吃就行。   商老师喜欢喝酒,每逢聚餐都要拆几箱啤酒,工作室里的老规矩女同学不强求,但男生必须陪两罐。   座上好酒的人也挺多,最后也总能陪着商老师喝尽兴了。   宋瑜悄声问道,“喝吗?我在的话你能喝。”   有了上回的教训唐珵不敢沾酒了,摇了摇头,“我不喝了,哥,你也少喝点。”   宋瑜倒是想少喝,商老师到了兴头上宋瑜又是第一回来聚餐,可着劲地灌他,宋瑜酒量很好鲜少能喝醉也不大能保持绝对的清醒,一旦碰酒就是微醺的状态。   就这样也没耽误他看见好吃的菜就往唐珵盘子里夹。   “甭担心,商老师酒量差得很,喝不过你哥的。”   陆戈刚说完,凑近以后才看见唐珵脖子上挂着一个和田玉的无事牌,那会儿没注意,陆戈家里有亲戚是做玉石生意的,也倒腾过翡翠和田玉玛瑙这些东西,他还算识货,看得出来这个级别的和田玉价格不菲。   都说黄金有价玉无价,富二代们没点见识的都不敢买有价无市的玉石戴,何况唐珵那样的人家,他好奇地小声问道,“你的无事牌还挺好看的,谁给你买的啊?”   没想到这么一问,唐珵肉眼可见地慌了一下,然后不自然地说道,“我自己买的...学校门口摆摊卖的,我看着好看...”   陆戈没拆穿他,笑了一声,“有眼光。”   唐珵默默地无事牌放进了衣服里面,估计是刚刚脱外套的时候带出来的,他有些忐忑想着回去了还是把无事牌放起来,被谁看到了他都不好交待,别连累了宋瑜。   陆戈把他这个动作收入眼里,看着宋瑜皱深了眉头。   宋瑜在应付商老师,没关注到这边发生的事,商老师忽然想起了什么正事,放下啤酒罐子轻轻敲了敲桌子,“给你们几个保研的说个事,咱们学校这两年有一个和曼彻斯特大学的合作项目,到时候会有两个名额出国交流学习,到时候是根据你们的绩点和学分选人,提前和你们通个气后半年读研以后加紧修学分。”   说完看了宋瑜一眼,“宋瑜,机会难得,我可是跟系主任打包票你没问题的啊。”   宋瑜顿住,一旁的唐珵也把头从饭碗里抬起来,有些紧张地看着宋瑜,他这个专业去英国留学是多好的机会唐珵没上大学也知道。   话抛过来的太突然两个人一时都反应不过来。   “老师,我暂时没有...”   “还有时间呢不着急。”商老师打断了他,“你考虑考虑,但该准备的也准备着。”   宋瑜点头应了一声。   这个年头出国留学的含金量很高,唐珵绝对不会阻碍宋瑜的前途,只是想起来万一有一天北京没了宋瑜,那这个城市就一点意思都没有了。   饭局到最后已经没人动筷子夹菜了,满地的啤酒罐和此起彼伏的醉话,宋瑜喝酒以后安静得很,和这群人比起来显得优雅又稳重,他一手扶着脑袋谁来劝酒都不喝,有装醉的嫌疑。   那边喝得尽兴了也就散场了,几个清醒的打车把喝醉的人都送了回去,安顿好商老师才注意到唐珵,“你能把你哥送回去吗?用我们帮忙吗?”   这点酒能喝倒宋瑜才怪呢,宋瑜闭着眼睛把胳膊搭在唐珵肩上整个人都靠在了他身上,唐珵笑道,“不用,我能行。”   “好,那我们先走了。”   等人走了以后宋瑜慢慢睁开眼,身上的重量渐渐消失,他看见宋瑜轻磕了磕眼皮看上去有点困顿,“哥,还好吗?”   宋瑜懒懒地抬了抬眼皮,冲他笑了笑,“好着呢,我有分寸。”   出门的时候雪都没见停的趋势,鹅毛一样的雪落在了两个人的肩上,忽然觉得这样的天气要是和唐珵走在一起,就算不说话也挺好的。   宋瑜被风吹得逐渐清醒,慢慢靠近唐珵牵住了他的手,刚才唐珵一直扶着他手被冻得冰凉,宋瑜想也没想直接直接揣进了自己的口袋,“还不想回家,咱们走走去?”   唐珵见路上已经有人往这里看,一时心虚想要挣脱,“哥,有人看着呢。”   宋瑜有点固执,非要拉着他的手,“不怕,让谁看见都不怕。”   自己虽然是先动情的,但愿没有宋瑜这样无畏无惧,但他知道真要被人发现宋瑜失去的比他失去的一定多,所以不能不怕。   两个人就这么走了二十多分钟一路上谁也没说话,但唐珵却有一种和宋瑜就这么虽不共生但共白头的感觉,这感觉很奇妙,爱意膨胀,似乎可抵世间万难。   走着走着宋瑜看见了一家奶茶店,最近忽然很时兴这个东西,具体哪里传来的也不知道,反正他挺喜欢配着薯片喝。   他不图新鲜,喝惯了一样东西多少年也不会变,对于奶茶却是一见钟情的偏爱。   他指着奶茶店,“喝杯奶茶。”   “啊?”   顺着宋瑜的视线唐珵看过去,他倒是喝过一块五一包冲泡的奶茶粉,腻得人难受,“我去给你买。”   宋瑜也没拦着点了点头就站在路边等着。   唐珵庆幸自己随身带了点钱,不至于宋瑜好不容易想要什么自己还没钱买,“你好,拿两杯奶茶,多少钱啊?”   “经典奶茶十五一杯。”   “多少钱?”唐珵不可置信地抬起头,这玩意儿比一块五的奶茶粉到底金贵在哪里了?   “最便宜的就是十五。”   奶茶店刚刚进入中国市场,门槛高得离谱。   “算了,拿一杯吧。”没等人说话,他又觉得让宋瑜喝最便宜的心里不舒服,赶紧道,“那一杯不要十五的,要最贵的。”   他不懂这个,但想着肯定越贵越好。   说完觉得自己真的挺土的,不由地在心里笑话自己,整得和个暴发户也是的。   拿着一桶1000毫升的全家福递给宋瑜的时候,他眼皮跳了跳,“宝贝儿,真不至于。”   唐珵尴尬地笑了两声,“没事,你喝不了我喝。”   宋瑜手里拿着一桶笨重的奶茶显得滑稽极了,让唐珵尝了一口他就皱起了眉头,“哥,这味道和我喝过一块五的不差什么,都甜滋滋的。”   这小子虽然不识货,倒是挺舍得给他花钱。   “是吗?那下次不喝这个了,喝一块五的。”   唐珵想了想,摇着头,“算了,一分价钱一分货,谁知道一块五的里面都是些什么东西,还是喝这个吧。”   “这一桶二十多块钱,你还能每次都给我买?”   唐珵点点头,“买啊,要是不影响身体,我每天都给你买。”   一口奶茶喝下去,宋瑜感觉从指尖到胃里都暖了起来,二十块钱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但对唐珵来说应该挺多的,他之前为了省钱每天都坐在冷风里吃五块钱的馄饨。   裹腹尚且不足,却愿意每天给他买这喝着玩的东西。   情意比千金贵。   宋瑜看着他眯着眼睛,莫名生上来一股醋意,“唐珵,你还没上大学呢,以后优秀的人见得多了,碰见比我更好的人,是不是对他比对我还好?”   唐珵站住脚步,打量了宋瑜半天也看不出来他有醉意,但是怎么就开始说醉话了呢,“怎么会有比你更好的人呢,不会有了。”   “有。”宋瑜捧着奶茶吸了一口含糊道,“你没见过世面才觉得我好,等你见得人多了就不觉得我好了。”   唐珵听出来了,酒的后劲上来宋瑜是真有点醉了,他耐心哄道,“真没有了,就算有我也看不上眼,就喜欢你一个。”   宋瑜似乎听到了满意的答案,没有在问下去,唐珵一边走一边观察他的神色,宋瑜又忽然开口,“我不去英国,你放心。”   唐珵把这话回味了两三遍,醉不醉的他都知道宋瑜说的话一定是认真思虑后的,“一年两年我等得了的...”   宋瑜使劲把吸管里堵着的椰果吸了上来,脸微微泛着红,“明明能一直在一起,我干嘛非得让你等一两年呢,咱们不玩生离死别那一套。”   唐珵低头偷偷地笑,宋瑜喝点酒比醒着的时候说话更直白,还真有点招架不住。   等着把手里的奶茶喝完,宋瑜把奶茶桶扔掉,伸了伸手笑道,“喝完啦,回家。”   唐珵回头牵住,“回家。” 第55章 你长大了也是第二个唐建业   回七百始的时候宋瑜没去送他,学校里事情太多他抽不开身,唐珵也执意要自己回去。   短暂分别的那一日天气好得出奇,唐珵一路回望,路上风景正好归途也灿烂。   说实话,在小复式里不知天明地过了几天,他都没有一刻真的觉得和宋瑜在一起了。   宋瑜爱人的方式就像温水煮青蛙一样,有时候他常常混淆宋瑜对他的感情,或者是不是连宋瑜自己也分不清,对他的爱护和亲近是基于亲情的还是基于爱情。   那个分界线挺清晰的,就像两个人躺在一张床上仍旧楚河汉界的你左我右,中间隔着生理与伦理的界限。   谈情说爱容易,真要走到那一步总要放弃些什么,也要坚持些什么。   上帝有点偏心眼。   异性间谈起恋爱水到渠成,似乎得了使命一样,一旦通了心意手里面都有一本瓜熟蒂落的流程本。   上帝歧视同性恋,所以没有发给他们俩。   宋瑜要是不愿意其实一辈子不做那种事也没什么,但他怕的是生理的排斥总会波及到心理,同性恋也要坚信一个准则,爱一个人必然是也爱着他的身体。   唐珵把头探回去,想这些太多余,走一步看一步永远是解决问题的最优选。   两个人收了心,在城市的东西各自忙碌,唯一留给自己想宋瑜的时间只有下了晚自习回七百始的路上,十分钟的路程他会走二十分钟。   然后回家的那一刻又要清楚地告诉自己,考大学比喜欢宋瑜更重要。   “等着吧,早晚要遭报应的。”   唐珵刚进门就听见方平的声音,她常常听了不公的事会过分义愤填膺,家里人早就见怪不怪了。   只是没想到秦淑容也在,她眼圈红着,但不细看根本看不出刚刚哭过。   “珵珵放学了?”   他不算热情地点头回应了她,想一想他对待秦淑容鲜少有这种态度,以前装也要装个七八,现在觉得对着心里没他的人装,白白浪费精力。   秦淑容又问了两句学习的事,不咸不淡,挺没味儿的。   原本想上楼去,方平有意让唐珵留下来安慰秦淑容两句,当着他的面和秦淑容继续说道,“也许是她们胡说的,你哥再混账也干不出那事儿。”   秦淑容抹了眼泪,她哭起来总是这样默默地流眼泪,甭管事大事小都一副事已如此我无能为力的柔弱感,“不会,我姐亲眼看见他喂的,我知道他的德行是他能干出来的事。”   听着和秦惠民有关系,唐珵更没兴趣听下去,喝了两口水起身准备走的时候,秦淑容已经明显有了哭腔,“姐,一天喂了五次洋烟,我妈到最后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哪有人嫌自己妈病到最后说胡话,就喂这种东西呢...”   唐珵坐在那里发着呆,这样的事报纸上早就写烂了,就像是共同套着一个模版,世间的疾苦出奇地相似,他也亲眼见过一个。   以前县城邻居家住着一个老人得了癌症,老伴早年去世了余下四个儿女没有一个管他死活的,   手心手背的肉拿着尺子量都不能分摊匀称去疼爱,但在抚养老人上轻易就能绝对的公平,大家都撂开手,任他自生自灭去吧。   唐珵隔着窗户,半夜总能听到那爷爷凄惨的叫声,那声音很可怖,求生又求死,痛苦而张皇。   过后有几天忽然没了声音,他以为是被人接走看病去了,直到有一天邻居家的门被四五个人撞开,唐珵跟着去凑热闹。   结果就看见老人的尸体挂在院子里的树上,四肢并拢着像一具抽干精气神后冻僵的标本,他们都猜测大概是人实在疼得受不住,上吊自杀了。   唐珵也是从那时候起害怕走那条巷子,上吊的那棵树是一棵樱桃树,小的时候他常常拿着塑料袋去那院子里偷樱桃,老爷爷怒目圆瞪,赏过他几苕帚。   他记得那棵树的枝桠挺细的,怎么撑得住吊死一个人呢,可能那时候他还小,树也没长大。   尽管亲人间的感情早就淡薄得可以,他听着姥姥的事仍旧觉得心冷,好像那棵樱桃树又结了果,长出来的樱桃鲜血一样的红色,让人反胃。   而更让自己觉得反胃的是,那时候他站在巷子里,嘈杂的人声从耳边带过,老人的尸体被抬到地上,身边的人议论,这人一辈子刻薄寡恩不怪儿女不孝,熙熙攘攘,一条人命轻而易举连官司都没弄出来,就翻过去了。   他就站在门口,脑子里第一时间想的是,要是唐建业落得那种下场...   也挺好的...   你看,恶人身边也是恶人。   不怪别人说,他们两个到底流着同样的血。   “唐珵...”   方平伸手替他擦了擦脸上的眼泪,等唐珵回过神的时候,猛然发现自己脸上冰凉一片。   为什么哭呢?   总归不是因为同情被儿女抛弃的人。   宋瑜前脚回来还没坐稳,秦淑容后脚就带着季初晗来了。   看见宋瑜在给唐珵补课,他推搡着季初晗往宋瑜跟前凑,“核心,快把昨天做了的题给你哥看看,他好不容易才回来。”   试卷压在唐珵的书上,行动上的意思显而易见,最后一点做为母亲的遮羞布她都来不及穿上。   “宋瑜,你帮弟弟看看,他这成绩阿姨真的要愁死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宋瑜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推辞,只好嘱咐唐珵,“先做题,我待会儿给你讲。”   唐珵坐在一旁好整以暇,他忽然看懂了秦淑容。   为什么放着北京的名师不找,求贤若渴地一次次放下身段来找宋瑜,宋瑜就是再了不得也犯不着拿他当神仙一样供着。   因为秦淑容的初衷根本不是为了儿子的学业成绩,她更在乎的是唐珵的存在。   从一开始接唐珵来北京就是因为方平和道德的压迫,她没法子了只能松口。   她想象中深陷泥潭里无可救药的儿子,全须全尾的出现在了她跟前,不仅一点没长歪,就连宋瑜都逐渐偏向他,自己可以输,但从小悉心照顾到大的核心一定不能输给唐建业的儿子。   那唐珵,偏要赢。   “先给我讲。”   气氛瞬间凝固,唐珵的语气是半点退路的坚决,一双眼睛冷静而又坚定地看着宋瑜。   他其实不该让宋瑜陷入两相抉择的难堪中,可他又实在觉得次次输给季初晗,真的很没面子。   秦淑容还极力维持着面上的和谐,轻声细语道,“珵珵,弟弟的题简单几分钟就讲完了...”   “哥,这里还没讲完呢。”   唐珵把季初晗的试卷掀在一边,他挺有涵养的,唐建业没教给他的他在电视里学了个七七八八,没有一把揉碎那几张破纸,就算学有所成了。   他用手指了指题上红笔划过的斜线,彷佛什么也听不到一样垂头看着自己的卷子。   秦淑容忽然不作声了,母子悄声分庭抗礼,输赢都在宋瑜手上。   宋瑜只停顿了几秒,对着季初晗沉声道,“你再做一套卷子,我给你哥先讲。”   唐珵握着中性笔的两根手指慢慢放松,不易察觉地笑了一声,他有些得意地看着季初晗,从这以后季初晗再来多少次他都不怕了,在宋瑜这里,他输不了。   秦淑容没说话甩了门出去了,宋瑜多余的话一句也没说,低头挨个儿给他讲卷子上错了的题。   “哥,我想喝水。”   宋瑜停下手里的动作看了眼唐珵,他语气虽然认真眼睛里却藏不住心虚,宋瑜撂下手里的笔去楼下倒水,季初晗吃惊地看着他们,不敢相信唐珵真敢提要求,更不敢相信宋瑜真就去给他倒水了。   宋瑜倒了两杯水上来,递给季初晗一杯后,把另一杯放在了唐珵跟前,“喝了好好听课。”   四十度的温水,唐珵抱着杯子磨磨蹭蹭地就喝了两口,宋瑜靠在沙发上眯着眼打量他。   那眼神的探究意味十足,大概想掀开唐珵的天灵盖,看看他脑子里的构造还全不全。   唐珵忽然回头,试探道,“能吃你带回来的蛋糕嘛?”   刚说完,唐珵就赶紧低头看着书,想起临走宋瑜和他约法三章说学习永远大于谈情说爱,他答应的义正言辞,现在却转头就食言了。   身后的声音似乎冷静了几秒,宋瑜慢慢靠过来刻意压低声音,语气里有几分摸不准唐珵想干吗的无奈,“吃了蛋糕专心点听课,行吗橙子?”   不光季初晗,连唐珵自己都讶异于宋瑜真的会满足他的无理要求。   人一辈子总有那么一段春风得意的时候,后来回想宋瑜从这里就开了迁就的头,以后步步退让,怎么能叫唐珵不得意。   吃过晚饭唐珵收拾碗筷进了厨房,宋怀晟不在家方平是从来不沾阳春水的,所以唐珵也习惯了顺手把池子里的碗洗了。   秦淑容追到厨房,特意趁着唐珵一个人的时候开口道,“珵珵,能和妈妈聊一会儿吗?”   唐珵刚把洗洁精挤在海绵上,闻声只能停下手里的动作,到了这会儿他还是不大狠得下心来,任由秦淑容百般殷切但得不到回应,想了一会儿用毛巾擦干净手,“怎么了妈妈?”   听唐珵的语气,秦淑容莫名觉得刺耳,她仍旧和声细语,“从你来北京妈妈确实对你照顾不周,珵珵,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照顾不周这种话原本是不太相熟的人之间的客套话,竟然能用到亲儿子身上,秦淑容挺行的。   唐珵佯装无害,笑着道,“怎么会呢,我是你亲儿子你是我亲妈,我怎么会对你意见呢?妈妈...”   他一双眼睛看起来认真又单纯,“是不是因为这么多年我们没在一起,您觉得我这当儿子的没有尽孝所以对我很失望啊?”   秦淑容被问住,她不傻听得出来唐珵话里的讥讽,她走的那年唐珵才多大怎么说的上尽不尽孝的话,所以他知道唐珵说这话就是用来讽刺她的。   “没有,你那时候还小,我怎么会嫌你没有孝顺我呢...”   唐珵点点头,假意应和了一句,“几岁来着?妈妈,你走的那年我几岁啊,我有点不太记得了。”   秦淑容脸一阵红一阵白,抛弃子女的人原本就听一点话锋不对就心虚,她竟然有点恼羞成怒,“你知道的,我是因为你爸...他动手打了我几年,我受不了了才离婚的...你怪不着我,你应该去怪唐建业。”   最后几个字,尤其是说到唐建业的时候她咬牙切齿,唐珵忽然在这张脸上看到了过去的秦淑容,满目狼狈,一点也没有北京初见那次的温婉雍容,人怎么会一个灵魂两幅面孔呢?   但其实他没怪过秦淑容,秦淑容抛弃他离开这么多年他虽然常常想起她,但一点怨怼都没有过,这段婚姻孰是孰非他最清楚,他宁可觉得是自己的错都没想过要怪秦淑容。   “妈,你走的时候想过我会过什么日子吗?”   这句话,他很早之前就想问秦淑容了,每次唐建业喝多了下死手打他的时候,骂他像骂一个牲口的时候,十五岁那年他差点跳楼的时候...   他都在心里问自己,妈妈走的时候到底有没有想过他会过什么样的日子,会不会想过唐建业会把离异的怒火发到他身上,会不会晚上因为担心他而睡不安稳...   自己逃离深渊了,有没有曾经一瞬间想过带着他一起逃离。   以前没机会问出来,现在问出来却也等不到答案,秦淑容一句话也没说。   没什么意义,想过没想过都没有意义,这些年的日子一秒都不会白过,唐珵不愿意再和她说什么,冷淡地丢下一句话,“唐建业不配做父亲,你也不配做母亲...”   秦淑容并没有因为这话感到羞愧,看着唐珵回过头来咬她的样子反而更庆幸当年的选择,她幽幽传过来一句,“你照过镜子吗?”   唐珵怔住,直觉秦淑容接下来的话绝对不算好听。   秦淑容看着他,神情间最后一点母爱都荡然无存,“都说你和我长得像,其实你那双眼睛和你爸长得一模一样。唐珵,外人看不明白你,但我知道,你和唐建业一样又冷漠又贪婪又自私,你长大了也是第二个唐建业!”   多少年,唐珵不知道从懂事以来的多少年里,都是为了不成为第二个唐建业,在那个小县城里一边挣扎,一边活着。   摆在他前面的全是歪路没有一个人领着他往正道走,可就是为了不成为第二个唐建业,他比别人走得更累,他战战兢兢拿着尺子量着往前走,一步都不敢走歪。   他都这样了,秦淑容还要咒他,这话比让他去死还要诛心。   “你在我跟前才几年,我长成什么样子你凭什么下定论?”   “就凭唐建业打我的时候,你就躲在门后面看,哪一天他就是把我打死了你也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秦淑容脸上清晰可见的是回忆起那段往事的绝望,“我从那时候就知道,我再留在那个家里,就算不死在唐建业手里也要死在你手里,你们两就是一样的本性是改不掉的...”   “不信,你问问你自己...”   “我挺庆幸的。”唐珵回头看了他一眼,忽然释怀,二人自说自话都没想过对方的处境,还谈什么母子情深呢,“把我接来北京的不是你,把我留在北京的也不是你...”   宋瑜去送秦淑容他们回家,唐珵靠在阳台的椅子上合着眼,他第一次没有下楼去送她,每次秦淑容走做做样子也要送到胡同口的。   没看到唐珵的身影,方平皱着眉喊道,“唐珵!不知道下来送送你妈?”   唐珵佯装听不到,甚至合眼合久了真有点觉得困了。   宋瑜替他解释道,“那会儿讲课的时候就说头疼,外面太冷了我怕他感冒了没让他下来。”   方平这才噤声。   唐珵笑了一声,睫毛跟着笑声一起颤,阳台的窗户开了一条缝,呼啸的北风吹进来是穿心而过的冷,吹得人七情六欲都成灰一样的消散,唯独这样的虚荣感是吹不散的。   有人护着,挺好的。   坐着坐着,唐珵真的睡着了。   他那时才三岁...   唐建业动起手来摔桌子砸东西,又喊又骂,他早被吓破胆子了真的不敢挡在秦淑容身前,他是有错,可真的就能让秦淑容记到现在,一点都无法宽恕吗?   秦淑容让他问问自己,他就真的好好问了问自己,到底和唐建业像不像。   像...   不可否认,耳濡目染之下他也胆小懦弱,自私自利。   可也不像,他要真的没一点点好,宋瑜怎么会喜欢他呢。   所以他坚信,自己和唐建业不一样,自己被人爱着也全心爱着别人,宋瑜是天底下最好的人,那他就不会差宋瑜太多...   睡梦中忽然感觉唇上一阵温热,就像是干涸枯竭的泥地里忽然天降甘霖一样,灵魂都在求生。   他慢慢睁眼,宋瑜的唇在他的唇上缓慢地碾磨,吐出的气息带点失控后的急促,感觉到宋瑜的舌头探进来,勾得他魂儿都一块颤动。   他抱着宋瑜的腰,两个人不言不语,从一开始慢条斯理的试探到最后已经分不清楚是谁引导着谁,五感断断续续地消失,但他能清楚地听到窗外风起的声音,卷走尘土,在空中打了个旋,然后嫩芽露了头,冬日就在悄无声息的风中一笔带过。   宋瑜在这种事情上无师自通一样的熟稔,技巧上总略胜唐珵一筹。   意识到自己正在和宋瑜做什么,巨大的满足感让唐珵逐渐情动上头,手往宋瑜衣服里伸的时候被他按住,宋瑜带着喘息声刻意冷静道,“别急,我再学学,学会了咱们再做...”   唐珵也没想着要这么快,原本想告诉宋瑜这种事的承受方不用学习太多的,终究也没开口。   开了一盏床头的夜灯,像在小复式里一样宋瑜陪着他睡的,夜色虽然荡漾但两个人心里清白不沾一点淫欲。   以为只要宋瑜在身边一定一夜无梦睡得安稳,但唐珵还是翻来覆去睡不着。   宋瑜的一只手轻轻搭在唐珵的腰上,声音在寂夜里响起,“他们不要你我要你,谁站在你面前让我二选一我都选你,安心睡吧。”   唐珵时常有种错觉,宋瑜可能是自己臆想出来的,苦难日子里聊以安慰的存在,等某一日忽然清醒大彻大悟是一场黄粱梦,那日子还没有结束,苦难还在继续。   “哥,你要是我亲哥多好。”   宋瑜轻笑出声,似乎被戳中了哪个笑点,一时半会儿还没有停止的意思,等唐珵不明所以的时候,宋瑜憋着笑缓声道,“小橙子,咱不干那乱伦的事。”   后来他回想,从那一日开始便度过人生当中为数不多最最欢愉的日子,屈指可数的黄粱美梦,以至于往后多少年都沉溺在里面不肯醒过来。 第56章 还他妈是个夜光的。   天气渐渐回暖,春日悄然而来。   季节更迭不止,世间的离合在哪里都要上演几次,妻离子散忘伦悖德的故事听几次都觉得新鲜,日子时而漫长如丝,时而又转瞬光阴。   秦淑容连着好些日子没有来,两个人撕破脸后彼此不见心不烦,所以唐珵不怎么在意,反而方平整日唉声叹气,以为是她自己不知道说错什么话得罪了秦淑容。   方平虽然聪敏睿智替宋怀晟在这偌大的北京城算出一份出路,但她重情重义,万事都想求个和满,反过来却要受这种过度情感的负累,一不小心养出几个白眼狼来都是常事。   他就是第一个。   方平对他这么好,但他可能就要带着两家人断子绝孙了。   这样的负罪感与日俱增,又没来由地觉得好笑,怎么就敢认定宋瑜以后就不婚不娶和他厮闹一辈子呢。   “唐珵,这周休息的时候去看看你妈。”   夹菜的筷子顿住,面前的菜忽然食髓无味,方平习惯发号施令连唐珵脸上挂着的不情愿都没看出来,唐珵在碗里轻轻地点着筷子,隔的时间有点久方平已经投过来了探究的目光。   “姑姑,我不去了...”   温顺惯了忽然反抗让方平沉默了几秒,也许是听出了他们母子二人有了问题,方平放下筷子,长者姿态,语重心长,“和你妈吵架了?”   “没有。”   算什么吵架,一句重话也没有,心平气和地就让本不值一提的感情击散。   “那是怎么了?”   唐珵低着头不言语,筷子在碗里拨弄来拨弄去,他咬定了不开口就谁也撬不开,方平恰好最不喜欢的就是唐珵这副样子,今晚宋怀晟不在连在中间调停的人都没有,“突然一个不愿意去一个不愿意来,总是中间出了什么事吧,好好的就这样了?”   不是突然...   秦淑容家他去过,二环的房子就算其貌不扬也是挥金如土买下来的,何况他们家从里到外装修得如此讲究,他知道季名堂这几年开律所风生水起,但不知道家底已经这样厚了。   而待在这个房子里的秦淑容和待在方平那里的秦淑容,也不一样,不知道是房子衬托的还是人原本就这么贵气。   从进门唐珵就没自在过,像个贪图荣华眷顾的乞丐。   秦淑容给他倒了杯茶寒暄了两句就干自己的事去了,他被干晾在客厅坐了几个小时。   等着季名堂接季初晗回来了,看见他父子俩都愣了几秒,一个客气冷淡地问了一句,一个从来都没好脸色甩下书包去找秦淑容,吃饭的时候一家三口自说自话,秦淑容连菜都没给他夹一筷子。   终于捱到要走的时候,秦淑容从卧室里拿出几张钞票往他手里塞,一脸慈母像,一片冰清心,“珵珵,钱你拿着买点喜欢的东西,回去的路上小心点。”   他还反应不过来,抬头透过幽暗的过廊灯直穿到季初晗的身上,他坐在沙发上往嘴里塞着水果然后不易察觉地哼了一声,那一声像恶鬼嚎鸣一样,唐珵被烧灼得一点脸面,一丝自尊都不剩。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钱,秦淑容应该是随便拿了几张目测也要有一千多块钱,他应该像往常一样,笑着道谢两厢体面,可他怎么也笑不出来。   人怎么能这么有钱呢。   他当时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这样的。   一千多块钱随随便便就抽给了他,以前在小县城他攒多少年都攒不到一条生路,在秦淑容这里不过点头之恩,举手之劳。   那钱他最后没要,但被人看清的自尊无论如何都找不回来了。   唐珵抬头看着方平,那次他回来以后好几天都没收拾好心情,方平一点也看不出来吗?还是她们就觉得他不该有什么荣辱廉耻,没皮没脸地活这一世算了。   或许他对方平有些苛刻了,无亲无故的人把自己接来北京衣食住行一样不差,还不知足吗?   唐珵挺想回话的,方平说了半天他一声不吭真不算有教养,但他又实在不知道说什么,也不愿意说破了口舌和秦淑容打这样的亲情官司。   “没出什么事,是我不想去。”   正中方平的猜想,唐珵和秦淑容离开这些年早就没有什么感情了,但她知道秦淑容早些年过的苦日子,不由地想规劝两句,“唐珵,小时候你一直跟在唐建业身边,他不是什么好东西教育不出来好孩子这不怨你,但你现在也大了,姑姑把你当成年人看待了,你要有自己的是非观。”   “你爸妈当年离婚你知道的不是你妈的问题,完全是整个唐家欺人太甚趴在你妈身上吸她的血,她是逃出来的。”   “这些年好不容易过上了好日子,你季叔叔对她也不薄,但年轻时候和你爸过的那两年够她一辈子难受了,你要理解她心疼她,不然她在唐家付出了那么多什么也没得到。”   “你小的时候两三岁,家里过冬连厚被子也没有,你妈大冬天就盖着一个夏凉被把自己的被子全给你盖上了。她那几年吃了多少苦你还小你不记得了。”   “大冷天的蹲在门外边,是你姑父出去买菜的时候碰见她了把她领回我们家,看见我就哭说你爸动手打她,她不敢回去。”   “好好的一个人结婚两三年人不是人鬼不是鬼,她要不跑出来早晚死在你爸手里。”   “你要懂点事,你不能向着你爸一起欺负她。”   唐珵一言不发,窗户外面有个糊涂的鸟不长眼撞在了玻璃上,翅膀扑腾了几声掉下去了,   这一撞是死是活也不知道。   夜半三更被那恶毒的梦惊醒唐珵再睡不着,有些东西越想藏得深些越是不如愿,刻意忘记就会刻意想起,犹如梦魇缠身又像白日宣淫。   摸了摸藏在被褥底下的烟,是一包四块钱的软包烟他从县城里带过来的,烟卷低劣有股烧糊了的味儿。   平常都不成包卖,校门口的小卖部五毛钱一根,被举报了多少次都死性不改,抽烟的人也不值钱拿着五毛钱吞云吐雾,还觉得自己挺忧郁厌世看得淡人情,唐珵把这批人统归成二百五不愿意苟同。   但他也买过,自己不抽这廉价的东西,把唐建业二十五一盒的芙蓉王偷龙转凤,有一次唐建业终于发现口感不对,找了半天也没看见烟卷上有“芙蓉王”三个字,唐建业打得再狠唐珵也抵死不认,最后他以为是买到了假烟也不敢找过去理论,这事才作罢。   这事被发现了也不能认,一旦认了唐建业手里的砖头真敢狠命地拍过来,唐建业法盲一个杀了人也觉得自己的儿子为什么不能打,但他不能拿着命和这种人去耍志气。   他八岁的时候被亲爹拉到后山上喂狼,养父母又从小苛待,人格早就毁了,所以唐珵从来不和唐建业硬碰硬,一点好处都讨不到。   唐珵靠在阳台上窗户半开着他半个身子都在外面,吐出的清烟被风卷走,烧尽的纸灰像是给夜间无脸人的过路钱,看着挺诡异的。   唐珵盯着窗沿发呆,在小复式的时候他一次也没梦见过,睁眼合眼都是宋瑜,抬头低头都是窗外京城的姹紫嫣红,他相信富贵一定养人,站在高处提起不堪回首的往事都是恩谢。   唐珵也不知道往后究竟过得有多好他才能说得出来,感谢唐建业和秦淑容馈赠予他的苦难。   不想原谅...   即便有了宋瑜人生重新有了希冀得以解救,可也不足够让他对这些年的虐待与冷待报之以歌。   但方平却说,秦淑容为了他大冬天盖着一个夏凉被...   眼见入了春,方平看唐珵身上还穿着冬天那件针织的毛衫,夜里虽然还冷些,但白天迎着光稍稍动两下就热得出汗,她心里计划着给唐珵去买两件衣服。   也不知道唐珵真不知道冷热还是不好意思开口,方平叹了口气找了个时间去了趟王府井。   她其实最喜欢置办这些东西,但宋瑜一直有主见在他身上没有空间发挥,核心家里面什么也不缺买了不稀罕,正苦于在这上面没有成就感。   唐珵也十分信得过方平,宋瑜穿衣打扮上虽然不刻意但总有自己的一番韵味,这一定是方平从小到大耳濡目染的。   他原本觉得穿衣蔽体,顺应季节就足够了,以前看着那群早恋的小子往头上糊一层洗不掉凝成胶的发蜡,在女孩儿跟前孔雀开屏搔首弄姿的又傻又二,这会儿却理解了什么叫为悦己者容。   容貌这东西分量虽然不足轻重,但也实在不能没有,宋瑜要是长得乱七八糟他也未必能动得了心。   现在也想和宋瑜并肩走的时候,担得住般配两个字。   “这件好看,喜欢吗?”   等见了方平给他买回来的衣服,唐珵心道完了,般不般配是后话,要让宋瑜见了估计也不是很想和他走在一起。   “我记得你和你哥小时候都喜欢看奥特曼,专门给你挑了一件。”   唐珵看着大红色卫衣上印着一个巨大的泰罗奥特曼,他叹了口气,宋瑜从小到大享受过这种福气吗?   下意识地不想扫了方平的兴,他应和了一声,“喜欢,姑姑。”   方平开心得把衣服在唐珵身上比了比,“上身试试去,尺码不合适了我明天给你换。”   为难了两秒唐珵准备把衣服接过去,一直默不作声的宋怀晟忽然小声开口,“现在的小孩儿挺坏的,唐珵穿上这个去学校会受歧视的,万一被欺负了...”   此刻唐珵看着宋怀晟都觉得他头顶闪着金光,救世如来一样的佛感陡然而升。   “你放什么屁呢?怎么穿上我买的衣服就受歧视了?”   “我不是那意思...”   唐珵看两个人要吵起来的架势,赶紧接过衣服道,“我挺喜欢的姑姑,我去试试看。”   说完拿着衣服上了二楼,坐在床上和画风诡异的奥特曼看了个对眼,满色单调的商场里找到这么件衣服不容易,看得出方平是存心哄他高兴的。   唉...   但他毕竟成年了,不仅成年了还谈了恋爱,谈的那个要多有品味就有多有品味,自己穿个奥特曼和他走出去合适吗?   到时候宋瑜见他穿成这傻样确定还想和他搞对象?   想着悄悄给宋瑜发了个短信,想探探他的口风,“哥,姑姑给我买了件奥特曼的卫衣,我穿不穿啊?”   不到一分钟,宋瑜的短信就发了过来,连着发了两条手机叮叮得响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穿,为什么不穿,你穿上你们班男生得羡慕死你。”   唐珵从这一连串的笑声里已经看出来宋瑜说的不是真话,是在这里拿他寻开心呢,心里生了一股闷气,气急败坏道,“你那么喜欢我给你留着,你回来穿。”   隔了几分钟宋瑜的短信才回过来,“我也喜欢你,你替我穿就行。”   懒得理他。   唐珵坐了一会儿兀自笑了起来,宋瑜这人越是情深越好琢磨,以前装的斯文自重让人以为架着八个梯子也够不着他的衣角,等他全心放在你身上的时候才发现这人该正经的时候从来没有正形,深情与浑话一样也不落。   唐珵把手机甩在床上,犹豫了会儿还是把衣服往头上套,丑就丑点吧,大不了等宋瑜回来的时候偷偷脱了。   走到门口的时候,手机响了一声,唐珵回去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是宋瑜发过来的,“橙子,穿上让我瞧瞧。”   靠,这人是不是拿他的痛苦当乐子了。   “不!要!”   过了几分钟唐珵穿着那件奥特曼的衣服下了楼。   宋瑜看着唐珵发过来的照片笑得脸都红了,照片里唐珵对着镜子略显尴尬,眉头皱着显得相当不满,偏偏身上的奥特曼衬得他稚气可爱,两相违和却让人过目难忘。   宋瑜盯着看了许久,把照片存在相册里上了锁。   过了一会儿又觉得不过瘾,把照片里的唐珵截掉只剩下身上的卫衣,设置成了桌面。   “你现在品味越来越可以了啊。”   宋瑜下意识地把手机往怀里藏了藏,陆戈被他这动作逗笑,“你放心,我保证不把你这低龄化的审美说出去。”   宋瑜把手机揣进了口袋,眯着眼回头看了眼陆戈,“不是答应了和妹儿出去吃饭?”   陆戈慢条斯理地摘着手腕上的手表,这学校里有钱的北京人多了去了,但唯独陆戈有这种挥金败类,又不屑谈钱的气质,他是正儿八经医学世家出身,祖父外祖父都是国内三甲医院的院长,他爹子袭父位青出于蓝,要权威有权威,要医术有医术,陆戈比别的富二代腰杆子挺得直多了。   “不去了,突然觉得困了。”   他又放了林阮舟的鸽子,这周的第二次了,上次是说好以后忘了,这次记得也不去了。   “吵架了?”   陆戈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没有啊,盼着我们吵架呢?”   宋瑜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发问,“你和妹儿睡了吗?”   犹如夜色里的一道惊雷,不仅突兀还有种质问的意味。   陆戈只愣了两秒就转头玩笑着糊弄过去,“问成年人这个不太好吧?”   不用问其实也知道答案,前两天连着几夜几夜不回宿舍,干嘛去了不言而喻。   宋瑜也不知道男人和男人睡了到底是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伦理大事,彼此有爱做到哪一步也不为过,反正世间大多数人都会贪图这一时片刻的放纵,连他自己也是。   “陆戈,你们的事打算怎么和家里人说?”   陆戈翻身躺到了床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语气里尽是世事如此无可奈何,“说了我俩的皮都得被扒了,就这样吧。”   宋瑜翻书的动作停下,皱眉冷声道,“就这样吧是什么意思?”   陆戈听出他语气不好,往床下看了一眼,“你这一天两耳懒得闻窗外事,怎么顾得上管我们的咸淡事了?”   “没事。”宋瑜漫无目的得翻了两页书,“提醒你做好打算,这事不能一直藏着掖着。”   “为什么不能?”陆戈上来一股混蛋劲儿,笑着道“被家里人知道就得散伙,不藏着掖着我拿个大喇叭去学校喊我和个男的在一块儿了?”   宋瑜没再和他说话,他知道京城的这些富二代们其实有着根深蒂固富贵乡里的流氓本性,只不过有的人洒金如土有的人花言巧语,有的人情热一旦冷却翻脸无情。   他一直不愿意把陆戈归到这类纨绔当中,所以打一开始就替林阮舟心里存个侥幸,两方父母都不是省油的灯他们熬破了头也熬不到被同意的那一天,即便如此最后要能互相坚守着为彼此开路的人,何尝不是有情人呢。   他回头接着翻那本厚厚的外国名著,其实能写出这种传世之作不见得语句多么高级,文笔多么优越,是总能冷不丁一句话叫你与之共鸣,回味发苦。   例如这一句,   Crazy love will never last.   一语中的,无人幸免。   爱情多苦啊,小橙子就别吃了吧。   大晚上的唐珵就听见胡同里有人吵起来了,北京真没有那宜室宜家的气运,胡同口的架能吵到胡同尾,一巷子的读书人翻起脸来天雷作响,文化和气节像土一样碾在手里烂在嘴里。   他关上门窗静心恶补着宋瑜留下的英语作业,这一周都在琢磨那几道数学题,不免顾此失彼落下了一大堆作业,怕宋瑜明天回来了不好交代他打算熬个夜做完。   正确率不敢保证,起码态度得到位。   写到十点钟宋瑜的短信就发了过来,“在干嘛?”   唐珵老老实实地把作业拍了张照片,用彩信发了过去,“在写宋老师布置的作业。”   那边的人守在手机跟前一样,没几秒就回了过来,“这是周一的作业...”   唐珵赶紧看了眼发出去的照片,他刻意离远拍的,宋瑜变态吧,这么模糊都看得出来?   “这周作业太多了,我今晚一定写完。”末了唐珵心虚地问了一声,“你怎么看出来的啊?”   “真是周一的?我布置的作业你是一点都不上心了是吧?”   唐珵咬了咬牙,大这四岁真不是白大的。   “少布置点吧,真的写不完。”   隔了半个小时宋瑜也没回他,唐珵看了手机好几眼,不至于因为这个生气吧?   忍不住想给宋瑜打个电话的时候,短信又弹了出来,“出来,我在胡同口呢。”   夜里的风夹着点微凉,吹在人身上有种华宴散场的落寞感,七百始忽然窜出来一抹红色的身影,宋瑜回头看了一眼,唐珵穿着这件衣服一点儿也不难看,就是太显小像个未成年的傻孩子,叫人一点妄念都生不出来。   “怎么今晚就回来了?”唐珵跑得喘了起来,犹豫了两秒往宋瑜跟前走了走,他出门想把这奥特曼换掉的但怕宋瑜等太久就没换,这会儿到了人跟前忽然害羞了。   “找什么理由出来的?”   “出来买橡皮。”   ... ...   穿这衣服是不是影响智商,宋瑜笑着哄小孩儿一样,“走,哥带你横扫超市去。”   “我不去。”唐珵别扭地没有跟上去,他才不要穿成这样和宋瑜站在一块让人看,“我拿着一包吃的回去也不好交代。”   宋瑜摊了摊双手,“可我今天回来得急什么也没给你买。”   唐珵双手插在奥特曼两旁的口袋里,抬头冲着他笑了笑,“我啥也不要。”   宋瑜好笑地把他往怀里带了带,压着嗓子忍俊不禁,“橙子,听哥的,穿这件衣服别傻笑。”   本来就为这敏感的唐珵像被踩住尾巴的猫往后撤了两步,“你...你不是还说好看吗,这会儿又嫌我傻了?”   “不嫌不嫌。”宋瑜挺喜欢他这跳脚的模样,自然地上前拉住他的手把他往胡同的视线盲区带,“不逗你了,亲一会儿。”   这宋瑜越来越没皮没脸了,唐珵正脸红着,宋瑜忽然停下了脚步。   回头一看宋瑜的脸色一言难尽。   他抿了抿唇,这奥特曼居然还他妈是个夜光的。   宋瑜顿了一会儿把唐珵往怀里揽了揽,温热的气息赶走了初春的凉意,“下不了口,总感觉这奥特曼在这儿偷窥。”   唐珵下意识伸手挡住奥特曼的眼睛,认真道,“他看不见,能亲了...”   作者有话说:   十一月第一更~这个月我要变成劳模了,这个flag就立在这里了。 第57章 他男朋友是我   自从上次在巷子口当着奥特曼的面亲了一次,宋瑜对这种事格外上瘾和热衷,没事就悄悄拉着他躲到哪里亲一会儿。   不知道宋瑜有没有感觉,但每次亲完唐珵都不太好受,去厕所的频率越来越高,两个人什么也没干最后落下个肾虚也太亏了。   所以唐珵说什么也不陪着宋瑜玩这小学生的把戏了。   “今晚去我卧室睡。”   唐珵摇了摇头,严肃地拒绝道,“不去。”   宋瑜眯了眯眼,拿唐珵实在没有办法了,就搬出陆戈的话,“难怪陆戈说太快被追到手就不值钱了,天下男人果然一般黑。”   唐珵无语地看着宋瑜,“那也不去。”   宋瑜干脆上手直接拉着他进去,“你卧室里有个德国小赛。”   一到春天唐珵的卧室的确抓到过一两只蟑螂,他不得不信,“你看到了?”   宋瑜冲他笑了笑,“我放进去的,陪哥睡,明天帮你抓。”   “... ...”   随着天气暖和七百始的胡同口又聚集了不少摊贩,在吆喝声中迎春,不足三月就要高考,胡同口热闹得好像已经金榜题名的错觉,紧捱慢捱,总算是捱到现在了。   唐珵压力一大就失眠,睡不着就起来做题,做困了去阳台续上一根烟接着做,这画面挺好笑的,看着不像个正经学生但笔又没停过。   碰到周六周日,宋瑜就会陪着他熬夜,这时候宋瑜一句也不劝,随他熬到几点也不出声就坐在一旁陪着,唐珵大多数是不忍心宋瑜跟着熬才搁笔的。   好像是抓准了拿捏他的办法,宋瑜这招用的越来越娴熟,只要他适时打个哈欠,唐珵就撂下笔,“不写了,睡吧。”   但唐珵躺下了宋瑜也不会马上走,他坐在那里低头翻着一团麻的英语作业,然后一条一条替他批注好,这个过程不用太长时间最多半个小时。   唐珵现在的英语已经开始渐渐领会贯通,这个学科一旦点透了领悟了,进步之快那不必多说。   他也睡不着,偷偷睁开一条缝看着宋瑜,不夸张的说他如今很兴奋,不像别人如临大敌一样的畏惧,唐珵看到的是三个月后死而复生,柳暗花明的一条再生之路。   他和宋瑜即便没有一个圆满的结果,也总能多陪彼此一年又一年,等宋瑜到了结婚的年纪若是想通了去结婚,他也不至于要死要活,到那会儿人生拥有的和失去的已经七七八八,还有什么东西舍弃不起呢?   以前没这样的压力,刚来北京的时候他想着不论好坏只要是个大学,够他离唐建业远远的就行,现在他一面想要留在北京和宋瑜在一起,一面还要时常害怕唐建业哪天想不开跑来北京找他。   这两者好像永远不能共洽,所以他没日没夜地为此发愁。   有时候翻来覆去烦躁了,就会想,唐建业怎么还不死,他这么多年饮酒无度,生活规律混乱,白天黑夜颠倒着过,再好的身体也经不住这样折腾,那他怎么还不死呢?   翻了个身,无事牌忽然溜进了衣服,冰凉的触感激得唐珵心里一颤,那样的念头变得开始罪恶对不住脖子上这冰清玉洁的无事牌。   他蜷了蜷身子就这样一夜多梦到了天明。   崇华出了件大事,万科彦被开除了。   听说他爸妈跪在校长室门口一早上,哭天喊地都没能让他们留下万科彦。   万科彦的家庭条件一般,父母是农村出身但一直心气儿很高,租着一间三十平的小房子,吃够了苦头万科彦才来了崇华,巴望着万科彦早晚有一天考上北京的大学,带着两代人咸鱼翻身。   这份爱沉重而没有实在的经济基础,所以他们的膝盖骨跪不起也得跪,只要迫不得已求一条生路,就顾不上什么根骨了。   唐珵没见这个场面,单凭想象就知道这一跪万科彦就算留下来,也挺不直腰板了。   唐珵不大关心班里的事,但高考在即万科彦成绩优越,突然这样强硬地开除一定是犯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各科老师对这事闭口不谈也不许学生讨论,连最喜欢万科彦的林新荣都没挽留一句。   只有英语老师想起这个学习委员的时候叹了一口气,“唉,可惜了,这社会真是乱套了...”   晦涩不明,像是古人墓碑上一定要刻一句墓志铭聊表平生功绩,但只字不提那些败兴损德的勾当。   唐珵没见上万科彦最后一面,他书桌上的书是林新荣替他收拾好带出去的,连着一周整个学校都在猜测万科彦到底怎么了。   杀人放火还有作案现场,还有公检法介入,但万科彦所犯罪状不明,知情者人人不耻宣之于口。   唐珵记得当初向强排外欺负他的时候,只有万科彦挡在跟前,他次次考试名列前茅总胜唐珵一筹,但他却没有一点自诩读书人的傲慢,考得再好也保持谦卑。   不知道他是不是转校了,如果调整心态不受这件事影响,他的成绩上清北没有问题。   唐珵摇了摇头,把注意力转回了卷子上的题,平时人在眼前晃来晃去的时候不以为然,这会儿再可惜也显得虚情假意。   他原本还想等宋瑜回来把这件不大不小的事当新闻说给他听,林新荣来家里串门的时候忽然提起了,“我们班有个男孩儿被开除了。”   “你那烟一天少抽了能死是不是?”方平被屋子里的烟熏得难受,瞪着宋怀晟骂了一句。   宋怀晟听话地掐断了手里的烟,“听说了,你们高三那个年级第一,这事儿就是教育局下的决定。”   这事儿都传到教育局了?看来闹得不小,连向强这种欺凌同学赶在校园暴力风口浪尖的人都没事,万科彦到底犯了什么事?   宋瑜也有些好奇,崇华这些年劝退过不少学生大多都是升学无望,班主任为了升学率一个一个劝退了,但这种成绩拔尖的都是供着的。   “怎么了?没多久就要高考了,怎么突然被开除了。”   宋怀晟摇了摇头,看了眼林新荣,“可惜了这么个好苗子。”   林新荣冷哧了一声,“可惜什么,自己不走正道,要我说就该让公安局抓走算了。”   方平不耐烦地听着两个人说话没头没尾,她最烦人在她跟前说话打哑谜,“到底怎么了,把话说完,说什么说一半噎谁呢?”   宋怀晟犹豫地看了一眼唐珵和宋瑜,这一眼看得唐珵莫名地心慌,“小男孩儿是个同性恋。”   唐珵猛然僵住,他的神情看上去相当不自然,像是这天降的横祸临头一样恐惧得浑身打颤,所有的以爱为名在这一瞬间忽地轻飘飘像纸一样,后果放在脸上,只能一退再退,一步都不敢往前走了。   他侧头看向一旁的人,眼都不敢眨一下就这么求救似的看着宋瑜,在这一刻唐珵最最害怕的竟然不是自己早晚有一天会被发现,而是害怕自己已经起了退缩的念头,宋瑜却一根筋往前,冥顽不灵。   宋瑜在桌底伸过来一只手轻轻地搭在他手上,面色一点破绽都不见。   唐珵心里的那根弦骤然断裂,他猜对了,宋瑜果然选定了这条不归路。   方平低头淡定地问了一句,“同性恋是什么?”   同性恋这词至今没有普及,这年代的人能生儿育女繁衍后嗣,但就是不能谈性。   “就是喜欢男孩儿。”   方平终于抬起了头,漠不关心的神色变得诧异,“男孩儿喜欢男孩儿?”   宋怀晟点了点头,尽管他自己都觉得这样的事不是人类世界应该存在的,但却不得不承认,已经存在了。   其实从古至今,龙阳之好,分桃之礼,红楼梦里哪个公子不是好男又好女,说稀奇真不稀奇。   只是信息闭塞,像他们这样沾点学问的,不愿意往头脑里装这些乌漆麻糟的事,下意识屏蔽了。   方平不理解地皱起了眉头,“这不有病吗,为什么喜欢男的啊?”   “魔鬼上身了。”林新荣对这种事知道的要多些,谈起来从眉到眼没有一处不厌恶,“你们不知道还有两个男的做那种事,我就是在学校外面的小树林发现万科彦和一个男的在那儿亲嘴儿,真的恶心死了!想一下都觉得恶心!”   “诶。”方平阻止道,“当着他俩面别说这种东西。”   “也要提前教育教育你们。”林新荣端起老师的架子,语重心长,“那个万科彦没什么学校敢要他了,他们老家县城都不一定收这种学生,活该!身边碰到这种人赶紧举报,离他们远点,这是病要传染人的!”   唐珵不可置信地看着林新荣,愤怒渐渐掩盖过了恐惧,是林新荣举报的万科彦,是林新荣让万科彦被开除的,门外的小树林抓了多少对早恋的男男女女,为什么不都开除了,凭什么只开除万科彦?   是什么天大的错,值得他们亲手毁一个人的前途,眼都不眨,杀人从不见血。   “不是病。”宋瑜坐在一旁淡淡开口,声音温和,一点也没因为激动而和紧张有任何生理上的表现,神情漠然而坚定,“荷兰在几年前就已经同性婚姻合法了,美国和英国至今仍有议员提案,应该是大势所趋过不了几年也会合法,这都是早晚的事,你们要跟着时代走,对不理解的事不用这么抵触和偏见。”   唐珵被宋瑜的话惊出了一身汗,他自己作为一个“疑难杂症”都从来没有查过这些资料,宋瑜背后做了多少功课,这些功课是为了说服自己还是为了给他们两个铺路?   不知道,但唐珵知道的是,都是无用功。   他下意识地捏紧了手,害怕宋瑜就这么不管不顾把他们的事和盘托出,他无所谓,这辈子反正最坏也就这样了。   但宋瑜不行啊,林新荣六亲不认,万一真去宋瑜学校举报,宋瑜就完了。   宋瑜这一辈子,就要被他毁了。   方平抢在林新荣面前呛声了一句,“少给我说什么荷兰美国的,这是中国!你给我改改你那个读了点书什么都中立的态度,社会再进步伦理也不能变,在我这里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少扯那些美国英国的!”   宋瑜在方平这里一向识趣,很多时候知道争辩不过从来不多费口舌,可今天反常得很一句也不让,“你能不能改改你的傲慢,只要和你的认知不和就是错的,你是上帝吗,上帝也胡说八道过,你以为你一直是对的?”   方平拍了下桌子,声音大到震跑了邻居家葡萄架子上的鸟,唐珵被这巨大一声猛然惊住,“宋瑜!你再给我说一遍!!”   宋怀晟赶紧挡到宋瑜跟前,回头看了一眼,“还不给你妈道歉?你这是和你妈说话的态度?”   连林新荣都顾不上宋瑜刚刚亵渎了上帝,赶紧劝道,“诶呀,你还不了解自己孩子,宋瑜一直就这脾气你和他计较什么?”   “我给你说宋瑜。”方平头一回被宋瑜这么顶撞被气急了,颤着手指着宋瑜道,“我管你们念了多少书什么包容不包容的,在这个家里我说的就是对的,你要是觉得我哪里错了你可以以后不回来!”   宋瑜没再说话,到了这会儿反而整个人忽然卸力,唯独站在他旁边的唐珵看得出来,他装得再淡定其实也一样害怕,比唐珵的害怕一点不少。   宋瑜低着头,心里一点点被委屈占据,他侧头看向唐珵那双眼睛,那副神情无一不再告诉唐珵他有多么无望。   宋瑜在卧室一天晚饭也没出来吃,唐珵吃两口东西听到楼上有一点动静就往上看,方平用筷子敲了敲桌子斥道,“好好吃饭,不用管他。”   这场母子战争的硝烟,必然要宋瑜先低头才能结束。   “姑姑,我去叫哥下来吃饭吧...”   “一顿饭不吃死不了。”   方平冷声打断他,唐珵还要说什么被宋怀晟按住,“没事,待会儿给他留点,你先吃。”   食不知味,唐珵低头看自己给宋瑜发了十几条短信都没回信,不知道宋瑜一个人在想什么,没准知道方平的威严不可撼动想着趁早和他拉倒算了,省得以后闹出更大的乱子。   唐珵有些难受,忍不住想要掉眼泪,有种等着人给自己判死刑的焦灼,其实心里不知道已经描画了多少次和宋瑜分开的场景,他一开始对这段感情就从未踏实过,宋瑜的爱给不了这种踏实,宋瑜的爱只会叫他清醒地看着彼此慢慢沉沦。   但这场沉沦是有阙值的,一旦到了某个点就一定会有一方先醒来,然后眼看着自己和他灵丹妙药也不可救了。   等他上楼的时候,卧室的门忽然打开,宋瑜在幽暗中仍旧生光一般耀眼,他冷静开口,声音在此处像石子击水一样,温软的像泉水一样钻进心里,“唐珵,你好好想一想,要是还愿意和我在一块,后果我都担着不让你受一点影响,要是不愿意了...你和我说,咱俩好聚好散我不怪你。”   说完,门被关上,唐珵呆愣地站在原地,看着那扇门忽然觉得难过得要死。   不知道有没有人这样觉得过,一个人总是漠然无爱的时候最得意风光,最能吸引这世俗男女的眼光。   可一旦通了爱恨,就一点风光都不在了,要说情爱是个好东西,怎么叫他的爱人这样让步和卑微呢。   唐珵隔着窗户看见胡同口长过屋顶的大槐树,分明是春天但它枝叶泛黄比秋季看上去还要落败些,树根坏死的时候大多都从枝叶上开始腐败,然后一寸一厘静待岁月蚕食。   夜里唐珵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中七百始胡同口的大槐树盛放后又败落,最后胡同里的灯灭了又亮,枯木却再难回春。   周末宋瑜没有多待一大早给唐珵发了条短信就走了,是不是失望了,等了一晚上也没等到他义无反顾地说愿意。   其实原本轮不到唐珵说愿意还是不愿意的,这条路是他带着宋瑜瞎走乱撞,要说不愿意也是宋瑜说,他凭什么?   可愿意两个字他也说不出口,他是既得利益者,他说了愿意被发现了顶多像万科彦一样被开除了大不了接着找个酒吧混日子,他的父母从未对他有过期许和怜爱,很多东西都不值得失去这两个字。   可宋瑜,天之骄子被拉下水,不光是他,方平一家在这七百始都没办法直起脊梁,一辈子活在人言可畏,可这一切最终要是为了他,连他都得替宋瑜说一句不值,太不值。   出门的时候唐珵正好碰到准备敲门的林阮舟,忘了还有林妹妹了...   宿命的轮盘爱转来转去的,但不管他和宋瑜还是林阮舟和陆戈,只要想求个结果,那一定是大凶。   “好久不见怎么呆了?”林阮舟好笑地把手里的蛋糕递他眼前晃了晃,“吃蛋糕吗?”   林阮舟这人领地意识一向很强,不大喜欢人去他卧室也不大喜欢进别人的卧室,但唐珵这里他虽然进来的不多,但难得来一次也不觉得拘束。   林阮舟不太知道他的口味,切了一大块儿巧克力蛋糕递给唐珵,“你尝尝,我上午刚提回来的。”   唐珵盘腿坐在他身边,林阮舟还特意把唯一的巧克力字牌给了唐珵,“谁过生日啊?”   “陆戈。”林阮舟的语调平淡,漫不经心地说道,“去学校没找到他人,就拿回来和你分一分,省得扔了可惜。”   这话里漏洞太多,林阮舟省了大半简明扼要,唐珵皱眉问道,“怎么不给他打电话?”   “打了,没接。”   “没给我哥打?”   林阮舟盈盈地笑了一声,“我多聪明能忘了给你哥打?说不在宿舍,我懒得等了就回来了。”   唐珵应了一声,低着头往嘴里送着巧克力蛋糕,甜滋滋的,但又带点黑巧的苦涩。   林阮舟打量了唐珵一会儿,柔声道,“你怎么了?这次见了我都没看你有多高兴,在学校有新朋友忘了我了?”   “小舟哥...”唐珵看着他沉声道,“我们班有个男的被开除了。”   林阮舟知道唐珵的性格虽然外冷内热,但不至于为个同班同学表现得如此紧张,“怎么这个节骨眼上被开除了?”   “他是个同性恋。”   林阮舟怔愣了几秒,似乎对这种事已经不稀奇了,笑了一声低声宽慰道,“不怕,这种事不被发现就好了,同性恋不会写在脸上的,你放心。”   可他就是没办法保证永远不被人发现,很多东西越想遮掩反而暴露得越快,唐珵替自己害怕,替宋瑜害怕,也替林阮舟害怕,他垂头颤声道,“那男的是被林老师举报的...”   林阮舟脸色这才渐渐难看了起来,只沉色了片刻又故作轻松,“你在替我害怕?那更不必了,我要是不想让他知道林老师这辈子也不会知道的,他一向不关心我。”   唐珵听到这里才稍稍放心了些,林妹妹这些年没少交男朋友,要是真会被轻易发现他早就完了,哪还能等到这会儿。   林阮舟却从他的话里听出一点不对,皱着眉头试探道,“唐珵,你那同学被开除的事你这么紧张做什么,你又没有交男朋友,就算以后会交也不耽误你眼前高考的大事,你害怕什么呢?”   蛋糕上的巧克力忽然掉在手上染了一片污渍,唐珵佯装起身在桌子上慌乱地找纸巾,欲盖弥彰,反而更叫人看出来心里有鬼。   林阮舟的声音从身后慢慢传来,“交男朋友了?”   唐珵顿住,却没有否认,林阮舟已经看出来了,再否认没什么意义。   “学校交的?怎么认识的?”见他默认,林阮舟反而替他担心起来,“唐珵,虽然不想承认但我不得不提醒你,外面有很多滥交的同性恋,他们身上都染着病,你年纪还小要是识人不清,要闯大祸的。”   “都不是。”唐珵开口堵住了林阮舟的话,“他...他没病...”   林阮舟抿了抿唇,一副像看失足少年的深情,“艾滋病患者也不会在脸上写,我是个艾滋病。”   唐珵回头,斩钉截铁地又说了一遍,“他真的没病。”   “行。”林阮舟说着就要从口袋里掏手机,“你要不和我说是谁,我立马给你哥打电话。”   唐珵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一把夺过了他的手机。   他说给谁打电话?   给宋瑜打?   你这直接打给当事人合适吗?   唐珵把他的手机藏在身后,郑重其事地坐在林阮舟身边跟他保证,“小舟哥,你别打,我回头就和他分了,这对象我不处了。”   “不是不让你谈恋爱,是怕你遇不到好人。”林阮舟作为过来人很怕唐珵走上歧路,“不让我知道就算了,我既然知道了要么让我见见那个人,要么赶紧拉倒,你自己选。”   “拉倒。”唐珵赶紧道,“一会儿就和他拉倒。”   正说着林阮舟的手机忽然响了,他伸出手勾了勾,“拿过来。”   “你别给我哥说...”   林阮舟无奈地点点头,“我不说,手机还我。”   拿到手机后他看了眼来电显示,没避着唐珵接了起来,“喂。”   对面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沙哑,像是宿醉过后还不清醒,“你打电话了?”   林阮舟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温度,但他占了南方人的便宜,也听不出来恼意,张口还是吴侬软语,“干嘛去了?”   “啊,昨晚和几个朋友出去过了个生日。”   林阮舟沉默了良久,面前的巧克力蛋糕没吃完,但被东挑西拣的凑不出来完整的一块儿了,上面写的“戈戈生日快乐”也被搅乱了,“没事,先这样吧。”   林阮舟挂了电话,想起下午还有课要赶回来,坐起来临走又嘱咐了唐珵一句,“和你那个没病的男朋友赶紧断了。”   这话真叫人挑不出毛病。   林阮舟下了楼回想起唐珵今天提起那个被开除的同学,与有共情一样的害怕,他就觉得心里不安,北京城太大了什么人都有,唐珵年纪小识人不慧万一真的所遇非人怎么办?   这样想着,林阮舟一出了门就给宋瑜打了个电话,他也不愿意背后告状,但是叫宋瑜提醒着点更安心些,一开口就直截了当道,“唐珵早恋了。”   对面的人不知道安静了多久。   林阮舟以为宋瑜被惊到了,喊了他一声,“宋瑜?”   宋瑜清了清嗓子,压着声音道,“十八了不算早恋。”   “虚岁十八,周岁才十七还是个未成年。”林阮舟听宋瑜这么淡定,笃定他还没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故意夸张道,“你知道他处了个什么对象吗?校外的,年纪不小了大他好几岁,情史还挺丰富,社会关系混乱,文化水平低下,我给你说啊,我见过那人了长得也一言难尽。”   林阮舟越说越激动,不理解宋瑜心怎么这么大,“唐珵这孩子哪哪儿都挑眼,就这看人的眼光不太行,你当哥的不劝劝出事了别赖我。”   “听见了吗宋瑜?”   “听见了。”大概是被林阮舟吵得有点烦了,宋瑜翻了个身好整以暇地撑起脑袋,“我也见过那个人,不像你说的那样。没大几岁也没谈过恋爱,关系简单还是个准研究生,最重要的是长得相当不错。”   林阮舟惊讶地顿住脚步,见过了是什么意思,宋瑜知道唐珵喜欢男人?   “你怎么知道的?”   对面的声音带了点笑意,像是找到什么乐子后一笑而过后存留下来的欢愉,“他男朋友是我,还有事吗?没事我挂了。”   谁?   万科彦被开除的事一直没有被通报,到了周一唐珵才在大厅黑板上看见万科彦的名字,“该生由于生活作风问题现被崇华中学开除,各位师生引以为戒。”   他从来没发现万科彦是个同性恋,可见他们同性恋和常人没什么分别,都是一眉一眼,爹生娘养。   既不作奸犯科也不烧杀抢掠,不过是和主流相悖,何至于此呢。   但生活作风问题几个字歧义太甚,不知情的人开始胡编乱造,一传十,十传百,越传越不对味,“他和高一一个女的去宾馆开房正好被校长撞见了,听说校长带着他爸妈过去的时候,两个人都光着呢。”   周围的人起哄道,“我靠这么劲爆嘛,平时没看出来万科彦有这花花肠子啊,那怎么没听说高一哪个女的被开除了啊?”   那人有点编不下去,糊弄道,“诶呀,家里边有关系压下去了呗,那穷小子他爸妈膝盖又不值钱,校长能理他?”   向强从教室外面回来,冷哼一声,“你放什么屁呢?”   唐珵抬头,没想过唯一阻止的人竟然是向强,可转头他就知道自己想多了,向强猥琐地笑了笑,悄声对着众人道,“我告诉你们万科彦为什么被开除了,我爸告诉我他是和一个男的在小树林里啃嘴巴,被班主任看见了,那男的当场抓住送公安局去了。”   “啊?和男的?万科彦是变态吧?”   唐珵不由地想起自己被发现是个同性恋的时候,除了没被开除,能忍受过的辱骂几乎都忍过了,同学避之不及老师横眉冷眼,这几个字看起来没什么重量,真的经历过才知道这是一种不把人当作人的孤立,这是一种从上联合下最恶毒的惩罚方式。   这么一想万科彦走了也不是全无好处,起码不用看着昔日的玩伴同学,转头恶语锋芒都朝他刺过去。   林新荣最近不知道从哪里交了些狐朋狗友,唐珵总是早上上学的时候看见三三两两的人喝得大醉从林新荣家里出来。   方平也忽然想起宋怀晟有一两个月吃了晚饭没急着往林新荣那里跑了,“怎么最近不见你和老林一块儿打牌了?”   “他最近和人事科的那几个打得火热,我不去凑那热闹,那老魏和老张是什么安生人?刚坐没一会儿就说三道四的,我不爱听。”   林新荣想进教育局不是一天两天了,见宋怀晟安排不了他联系自然就不再紧密,如今门路转到别人身上,当然没有过去凑热闹的道理。   方平冷哼一声,“前两年春晓托人给他打通了关系,他嫌靠着女人死活不愿意进,这会儿请那几个老油条就能帮他?人家看的是春晓的面子,真以为他林新荣有那本事?”   “这话私下说就算了。”宋怀晟压低声音,“你不知道老林最讨厌别人说他靠媳妇儿,一听一准儿急,回头又闹。”   方平最不怕这种不讲理胡搅蛮缠的刺儿头,林新荣这些年和宋家一直礼交全是因为方平在这里镇着,他拿捏准宋怀晟是个好脾气,要不是方平在他早就跑到宋怀晟头上撒野,一点儿也不顾当年提拔的恩情了。   方平这些年在机关单位待得太久,也看透了,中国人看似最讲人情实际最讲利益,所有的人情再盛,只要利益一断,你看人不再是人,神也不再是神了。   这比钱更诱人的,自然是权力,所以阮春晓在外挣再多的钱也满足不了林新荣的贪欲。   没多久阮春晓忽然从杭州回来了,不像从前那样她一回来七百始内外车水马龙,她一个人回来的谁也没告诉。   要不是宋怀晟大早出门正好撞见,没人知道阮春晓回来了。   时隔几月不见阮春晓脸上已经没有年前那样优雅恣意,看上去满面愁容也消瘦了几分。   唐珵倒了杯红茶给她,宋瑜最喜欢喝这罐子里的红茶,想来是家里最好的品质了。   “我回来处理点事,过两天就要走了,这次走大概以后就不回这里了。”阮春晓按下难过,这两年富贵荣华享了个遍,浑身都是钱堆起来的从容感,头一次这么失态,“平姐,咱俩一见如故,虽然一年见不了两面但是说话很投契,往后我再来北京一定会见你的。”   方平让宋怀晟把客厅的门关上,坐到阮春晓跟前轻声问道,“你和老林怎么了?”   “准备离了。”她此刻说话仍旧含着笑,教养和得体一分不少,看不出来难过不难过。   “怎么好好的就要离婚了?”   “平姐,你平心而论我们两个是好好的吗?”阮春晓放下茶盏,耳边的珍珠圆润而显贵至极,“这些年我虽然不在家,但家里开销哪一处不是我撑着?我一年无休四处奔波,我不为别的,我为了年少时一意孤行选的人。”   阮春晓抿着唇,食指轻拨着茶盏里的茶,似乎在出神想些如日隔年般的回忆,“最早遇见他的时候,他们一家人食不果腹指着一碗米粥活,我不在乎他出身窘迫,寒门出贵子的事多了去了,可我更看重的是他内心坚定,不会为强权折腰。”   “他那时候虽然什么都没有,但凡他所得都不吝啬给我,后来想想他给的都是再廉价不过的东西,与其说我珍惜他,不如说我更珍惜自己付出的情义有没有得到回报。”   “我爸说男人一开始看上去都人品贵重不畏强权,但时间一长他们的膝盖比谁都软,跪得比谁都勤,时间一长我忽然发现我爸说的是对的,他这些年对我和我们家阴阳嘲讽,唱衰厉色,那不是不畏强权那是软饭硬吃。”   “我看得出来他是什么人了但我又不愿意认输。”说到这里阮春晓的眼睛终于泛红,“你说我也太不懂事了,竟然拿着自己的前半生和我爸赌气。”   “前两天他忽然给我发了份离婚协议,说我们两个聚少离多感情破裂,我打听了才知道是有人在酒桌上说我这些年从不着家,手里握着大把大把的钱说不准已经在外面养好情人了,我的为人你们知道,我即便真有这想法也绝对不会和他这么拖着,早就散了。”   “那些小人因为嫉妒挑拨,他感觉他那男人的尊严被侵犯,跟他们说我回去就和她离婚,这份协议就这么送到了我跟前。”   阮春晓合了合眼,仿佛曾经的那些固执不肯妥协,连带为了少女情愫犯的错,到这一刻才猛然清醒。   作者写书的时候最常用到的一个桥段莫过于时移世异物是人非,虽然被写烂了,但仍旧是痴男怨女最叫人惋惜伤痛的一个篇章。   她这些年名利双收,在情上就格外看重些,即便早就知道这婚姻无爱,仍旧选择给现在的彼此和年少的彼此,一点机会。   方平听得气急了,骂了一句,“这林新荣真他妈是王八蛋。”   “小舟也成年了,他想留在北京还是跟我走我都随他。”   “他这些年对小舟不好,是因为那孩子脾气性情都随了我们阮家人,他又被我调教的心软善良不太会记恨人,所以林新荣处处看不惯他,我都知道。”   “我早该带小舟走的,这会儿都已经太晚了...”   阮春晓休息在了楼上的客房,她这次离婚利弊难算,只要签了字身家要给出去一半,林新荣也是受人挑拨一番,觊觎上了阮春晓的钱,才二话不说非要离婚的。   最要紧的是,二人要是因为财产上纠葛不能协议离婚就要打官司,她这边巨额的财产要是打起来官司势必要拖上好几个月,阮春晓的工作性质没有时间陪他耗。   不想陪他耗也不想顺他的意,这才是阮春晓最为难的地方。   七百始不太吉利。   唐珵撑着下巴看着窗外半圆的月亮,好像人间的事总是不圆满,七百始这里正好是这月亮的缺角。   不知道有没有人给这里算过风水,这么多年的气运供养着这么多高考生,很难再分出来一点和合给别的,所以事事不如意。   宋瑜的电话在这时候打过来了,一开口不是别人竟然是林妹妹,“唐珵!你前两天怎么和我说的,你是不是说立马和你那男朋友拉倒了?”   看这情形,林阮舟果然没遵守约定背地里告他黑状了,知道宋瑜在他身旁赶紧道,“我可没说啊。”   “你没说?不是你说的你男朋友又丑又没文化,说回头就和他断了,这话不是你说的?”   唐珵恨不得穿过手机捂住林阮舟的嘴,他这不是明晃晃地拆散鸳鸯吗,他这行为和道德一点也不沾边,“我什么时候说了?!我是说断了,我可没说又丑又没文化...”   刚一出口唐珵就发现自己着了林妹妹的道,想起阮春晓还在隔壁,唐珵赶紧放低声音,着急地解释道,“哥,我不是说和你断了,我是哄他的,我怕他给你打电话...”   那边一阵嘈杂的音过去以后,宋瑜的声音缓缓传来,“我知道,不用理他在这儿犯浑呢。”   他隐隐约约还能听到林妹妹的声音,“你俩都瞒着我是吧...”   过了一会儿他像是被宋瑜赶出去了,声音才渐渐消失,“你睡吧橙子,回去我们再聊。”   “嗯...”   “英语作业别忘了。”   “好...”   宋瑜沉默了几秒要挂的时候听到唐珵开口,“哥,我愿意,真出事了后果我担着,我也不会让你受一点影响。”   作者有话说:   支原体肺炎已经把我烧糊涂了,写到后面神智不清了,后期再修文,多多包涵~ 第60章 一辈子就咱们俩   林阮舟最近总能想起来追陆戈的时候。   他喜欢一个人从来不用岁月长情,只需要一眼惊欢,陆戈长得实在是太对他的胃口了,现在想想这样的喜欢有些潦草。   一开始也没想着要和陆戈怎么着,先不说陆戈直男的概率有多大,就算真在一起了,他们两个这样的家庭,太麻烦。   况且,有时候贪恋一样东西未必非要到手才行,在一旁静观何尝不是一种享受呢。   两个人关系原本也不近,陆戈这人医学世家出身,在北京有钱未必能立足,但陆家有社会威望又世代清高,架子摆在那里自然没人不尊重。   所以陆戈这人看上去挺有礼貌的,骨头里带些傲慢。   他们阮家在杭州虽然是望族,却是做珠宝生意起家的,说实话中国人打心底里崇拜文化人,生意人即便腰缠万贯在他们眼里也不过是不及三代的富贵云烟。   文化和学识不一样,耳濡目染世代传承。   所以从第一次见面,林阮舟就知道,陆戈不喜欢他身上的俗态。   很难不俗,他的俗一半是被阮春晓大把的金钱养出来的,一半是被林新荣迂腐思想管制出来的。   他没什么特别的,享受金钱,惧怕人生,沉醉于奢靡,钟情于男色,活不成清贵少爷那一套,也不在乎陆戈的看法。   有缘莫逆,无缘解散,吊死在一个人身上的事他没那脸面去丢。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凡事不在意的态度反而叫陆戈另眼相待了,加了联系方式偶尔给他打个电话。   他也不扭捏,两个人经常聊东聊西聊到深夜,话题不定,常常想到什么说什么。   入秋以后天气变冷寝室里本地的同学家里人都过来帮他们换了被褥,阮春晓不在家,林新荣从来不为他操这个心,林阮舟一个人大老远带不过来,就只能拿了个毯子凑活着盖。   他同陆戈抱怨了一次,第二天陆戈就租了车给他送过来了被褥,这东西其实不值几个钱,珍贵的是陆戈一个人把那些东西扛到六楼,还替他铺好,都是家里娇贵的独生子他没干过这些活,陆戈也没干过。   手法十分生疏笨拙,折腾了半个小时才勉强看着平整。   那时候陆戈看着他一副落魄公子的模样,开玩笑地说,你要是个小姑娘我直接娶回去得了,我们家虽然没你家有钱,但我妈会做炸酱面,起码饿不着你更冻不着你。   不可否认,那样的场景,竟然叫人有些心动。   也曾有那样的错觉,即便不在一起两个人也很适合做一生的挚友,无关其他,纯粹灵魂之交。   想必陆戈也是这么想的,往他们家跑的频率越来越高,两个人腻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长,他也试探地问过,有没有见过书里面写的同性恋。   陆戈是这么说的,紧盯着他的眼,“可能见过,没准大街上和我擦肩过去的就是呢。”   “嗯。”林阮舟扭着头看他,“没准我就是呢。”   当时陆戈的表情他记不起来了,总之眼睛眉毛都没惊讶地移位,神情应该挺淡定的所以才叫人记不住,只记得他问了一句,“同性恋都长你这样?”   林阮舟没明白他的意思,见他笑着说道,“那了不得,门槛也太高了吧林妹妹。”   为了这个称呼,林阮舟当场就翻脸了,“妹儿”这名字外公从小喊大不觉得有什么,但“林妹妹”是那群人浑叫出来的,里面不明色彩的意思太多,被陆戈这么叫出来显得自己轻浮。   陆戈道了一下午的歉,发誓以后再也不这么叫林阮舟才给了他好脸色,关于同性恋的事被这场小闹剧打断,不了了之。   直到在宋瑜家喝多那一次,陆戈把他抱回房间,动作比那白铮铮的月光温柔多了,被人善待总叫人心肠发软,见自己盯着他看,陆戈俯身语气温柔得似乎腔调都与之缱绻,“玩开心了吧?”   他一时控制不住,静静地看着陆戈,“陆戈,我不和你绕弯子了,这话我就说一遍明早醒来你要不提我就当没说过。”   “我想和你在一起,就咱们俩,一辈子就咱们俩。”   倘若这会儿还算清醒,他打死也说不出一辈子的话,倒不是对陆戈没什么信心,是他太了解自己。   看对眼的时候感觉几辈子可能都要耗在一个人身上,要是不喜欢了,多一秒都嫌麻烦。   这些年不知道这样辜负了多少人,只希望,陆戈别信了他那一辈子的话。   “你到了也不打个电话,要不是宋瑜看见你了,我都不知道你已经过来了。”   陆戈的声音忽然传到耳边,林阮舟的思绪被拉回,电话里听着人有些感冒,他坐了一个小时的车来送一包药,小情侣的把戏,林阮舟连自己都没感动。   他把药递过去,有点后悔来这趟,“把药吃了。”   他在这里站了半个小时也没想着给陆戈打个电话,不是他故作深情自我表演,是忽然想起第一次来北外找陆戈的时候。   往常都是陆戈往清华园里跑,他偶然有一次心血来潮想过来看看陆戈,猜到陆戈会高兴,只是没想到他高兴到从接电话那一刻就往学校门口冲,根本等不到林阮舟自己走到宿舍楼下,巴巴地在学校门口等了一个钟头,望夫石一样的架势。   这帮京城的二世祖,动心的时候还真的挺会哄人的,林阮舟打一开始就没敢多用心怕陷进去逃不脱,可瞧着陆戈深情的样子,谁又能从头到尾永远清醒呢。   所以他固执了一次,就站在这里等陆戈,看看陆戈多久才想得起他。   不难看出来,陆戈已经过了情爱最开始的那段新鲜期了。   林阮舟不是初尝人事的傻小子,陆戈最早态度有变化的时候他就敏感地察觉到了,那时候还不能断言陆戈不喜欢自己了,热情稍微褪去太正常了。   但林阮舟今天站到这里,想起的是除夕那晚,陆戈撇下一家人越过遥遥路程来到他面前就为了见他一面,那是喜欢,那是钟爱。   现在不是。   他骗不了自己。   其实爱与不爱本无错,自己也辜负过别人,又怎么会没心眼到要求别人对他一辈子钟情。   陆戈没错,但他不该由着自己不管不顾了,他反而想着要抽身。   可能这就是人常说的,因果报应?   陆戈没有伸手接,只是习惯地揶揄了两句,“没感冒只是嗓子不舒服,你大老远过来就因为听着我声儿不对?这么关心我呢?”   这两句话刺耳得很,一点也给不了人热恋中的温情蜜意,反倒是听出了两分讽刺,林阮舟没应声,弯着腰把手里的药放在了陆戈的脚边,没再同他说一句话,转身走了。   身后的陆戈喊了他两声但没追上来,林阮舟的脚步放得很慢,却不是为了叫陆戈追上,是体会一下感情失意的人强撑着颜面的感觉。   嗯,不太好受。   陆戈皱着眉把药拿回了宿舍扔在了桌子上,他也不知道自己和林阮舟究竟在争些什么,一开始不服气对这段感情热忱的只有自己,想看看林阮舟因为他的冷待服软,可真服软了又觉得没劲。   “宋瑜,我好像不喜欢妹儿了...”   北京总是这样,分明早晨的风还带着凉意,但却已经到了立夏的时节,宋瑜把窗户关上,毕业论文已经到了尾声,他这几天只要导师那边没事就回家待两天,难得回趟宿舍正赶上今早的一幕。   宋瑜知道,情爱对于林阮舟来说只是很小的一关,要不是这个人是陆戈,可能更加微不足道。   即便陆戈现在就和他分手,按他的性子,第二天就能强迫自己一切如常,林阮舟就只有这点随他那不靠谱的爹了,面子大过天。   “我记得...”宋瑜转过头看着陆戈,“你之前总抱怨妹儿对你冷淡,现在反过来了,怎么你又不喜欢了?”   陆戈后仰躺倒在床上,一只手摩挲着塑料袋发出声响,“说不上来,只是不像以前那么想见他,看见他委屈自己我也心烦,先这么着吧,暂时不联系了。”   “你想好了就行。”宋瑜随意地瞧了他一眼没有多说什么,说实话他这会儿懒得管陆戈谈恋爱的事,唐珵还有一个月就要高考,他心思更多的放在了那里。   阮春晓和林新荣协议离婚不成,最后各自请了律师,这档子分崩离析的家务事扯上财产必然是要走到这一步的。   但一旦开庭,林阮舟那边就瞒不住了。   他虽然已经成年不需要父母争夺抚养权,但放到人情现实中,还是要面临以后跟谁过活,在谁膝下尽孝的选择。   这场官司打到最后的获益者一定是林新荣,他没犯什么原则性错误够不上净身出户的条件,而且阮春晓这些年回家的次数一年最多一次,在林阮舟未成年时除了开支花销也没有尽到教育陪伴的义务,综合考虑下,即便法官酌情斟酌双方的收入能力,最终也得便宜林新荣。   林新荣为了威胁阮春晓,提出如果想要他放弃夫妻共同财产,除非林阮舟今后的学习工作都由他来负责,结婚前要待在他的身边,不能离开北京也不能和阮家再有瓜葛。   到了此时,阮春晓才知道,林新荣提出离婚不是为了挣她手底下这么多的钱财,是为了出一口气。   他这一口气,从和阮春晓结婚开始,受阮家这么多年的轻视慢待积攒至今,不惜妻离子散也要讨回这个颜面。   “林老师,叫你这么多年老师实际就是为了维护你那可怜的自尊心。”这话听起来不痒不痛的,琢磨一下杀人诛心,“你想控制小舟那真的打错算盘了,你儿子看着软弱被你拿捏的死死的,那是因为他从小没得到父爱不自觉讨好你不是真的怕你,你要是以为他好欺负,你就太不了解自己儿子了。”   被撕破脸皮的林新荣表情变得狰狞,看上去像自尊心彻底被撕烂的困兽之斗,“我知道你早就计划带着他出国去了,但我不答应,他前脚出国我后脚拿着分你的钱跟着去,他既然姓了林成了我儿子,就别想学有所成了转头跑到外国把我甩了。”   这话刚好被进门的林阮舟听到,他轻笑了一声,两个人同时回头看向了他。   “小舟...”   从接到阮春晓的电话,他知道两个人闹着要离婚到此时不过一个多小时,一路上林阮舟都在一个字一个字的消化,虽然早知道这场婚姻有名无实,同床异梦,但没想过两个人走到离婚这一步。   他也不是那等迂腐到坚决不同意父母离婚的人,只不过坐车回来的路上一直在想,两个人如今年纪都不大,条件在整个北京城都算优越,很难不再婚。   等到再婚有了各自的家庭,自己的身份处境会有多尴尬,不言而喻。   到那时候别说自己是个男的,就算真是个姑娘,陆戈家里也看不上他。   这会儿实在不太适合想起陆戈。   “你一直不太满意我这个儿子,为什么非要留我在你跟前呢?”林阮舟往他们这边走来,平时见了林新荣能躲就躲,此刻迎着他的目光不转睛,他以为那一点子惧怕早就烟消云散了,但走到跟前时还是忍不住顿住了脚步。   “我不满意你,你也是我儿子,我不可能让你跟着阮家那群人鬼混在一块儿。”   林阮舟拍了拍沙发,冲着林新荣笑了一声,“坐下说爸,没准儿这是咱们俩最后一次交膝长谈,你坐下咱们慢慢说。”   林阮舟在他跟前说话从来没有这样自在惬意过,饭桌上吃饭都是能不搭话就不搭话,什么时候这么亲昵地叫过他,林新荣鬼使神差地坐下。   “小舟,我会和你爸谈好的,不行还有律师,你不用多说。”   林阮舟一条胳膊搭在沙发上轻轻靠着,“父子一场,我和他还是有话聊的,等聊完说不定您两位都懒得坐这儿争我。”   林新荣看着面前的母子如出一辙的姿态,说话时都爱挺直腰,不管表现得有多怕他,和他说话的时候都抬着下巴,小时候不管打他多少次,林阮舟就算害怕地躲在人身后,那腰杆也一点都不弯,他最讨厌林阮舟的就是这副样子。   “你不用和我废话,你妈该分给我的一分也不能少,我话放这儿,你敢出国敢离开北京,我有的是钱跟着你跑,你要是躲起来我找不见你,我去法院告你,我就不信你能躲一辈子。”   “我不躲。”林阮舟摇摇头,看上去不像在说假话,“我就住在七百始你放心。”   “小舟!”阮春晓激动地站了起来,“那些钱他要就给他,你不能待在他身边必须跟我走!”   林阮舟看着她,安慰似地朝她点点头,“妈,您别急听我慢慢说。”   林新荣当然知道林阮舟妥协地有诈,他拧着眉听林阮舟慢悠悠说道,“但您儿子身上有个不为人道的秘密,要听听吗?两位?”   没人回应他,他兀自往前坐了坐,压低声音,报复性地看着林新荣,“托您的教育,我打小就喜欢男人,您应该了解过吧这个叫同性恋,你们上帝最讨厌的那种人。”   这话一说出来,先震惊的是阮春晓,他看着林阮舟的语气不像玩笑,后知后觉地发现一些端倪退了两步跌坐在沙发上。   再回过神来的时候,是一阵响亮地巴掌声,林阮舟被这一巴掌打得眼睛脸蛋脖子都是红肿的,可见力道不轻下了死手。   阮春晓猛地站起来,心急之下扭了一下脚,就这样一瘸一拐地站在林阮舟面前,不顾形象地喊道,“林新荣!你敢当着我的面打他!!”   说到后面看着林阮舟的脸忍不住掉起眼泪,她含着哭腔喊道,“我不在的时候,你都这么打他吗?!”   “他不该打吗?!我打他我都嫌脏了我的手,恶心死了!”   林阮舟站起来,抹掉了因生理疼痛逼出来的眼泪,继续盯着林新荣语气夹杂了几分痛快,“您知道我们同性恋也会做那种事吗?我是被上的那个,也就是说就算有一天我不喜欢男人了,我也没法儿给你们林家传宗接代。”   “你!”林新荣指着林阮舟,恶狠狠地瞪着阮春晓,“你看看你生的什么变态!你阮春晓就给我生了这么一个恶心的变态!!!”   说完可能真的嫌恶心,挥了挥手跑出屋外了。   林阮舟坐回沙发,拿手背轻轻地碰了碰自己红肿的脸,疼得又挤了几滴眼泪,阮春晓从冰箱里拿出一包冰袋蹲下来替林阮舟敷着脸,看着看着眼泪又掉下来,压着声音恨道,“我不会就这么便宜他的。”   “跟他说的话没有一个字是编的,您听得出来的。”   阮春晓顿住没有回应,只是一个劲儿骂林新荣,说一切都是他的错。   林阮舟低着头没再说话,他以前也怀疑过是不是因为家庭教育不到位才导致自己性取向和常人不同,还是说天生携带了这样的基因而来一开始就是一场无救的罪恶,那么多的生物学家和人类学家都研究不明白。   既然这样,何必非要下一个定论呢。   “妈,你要是也觉得恶心,我自己一个人行的。”   “你说什么呢!”阮春晓把手里的冰袋扔在桌子上,想起自己过往写过不少抨击同性恋的笔墨,外国报道中同性恋有多么的淫乱她也见过,本应该深恶痛绝的,可看着林阮舟除了心疼又生不出别的情绪。   “小舟...”她忍了许久才道,“妈妈带你去看看心理医生你能接受吗?不是说你有病,我们只是去看看是不是心理问题...”   “不去了。”林阮舟低头轻笑了一声,这一巴掌打得他头有些晕,“您别费心了,我这辈子就这样了...”   林阮舟上楼去卧室躺了一会儿,这一觉从白天睡到了晚上,家里面很清静,看来林新荣跑出去一天都没回来,林阮舟睡得格外安心。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整个屋子里空荡荡的,楼上楼下一点声音都没有,分外孤寂。   这会儿要是陆戈在,能抱着他就好了。   林阮舟拿过手机翻了翻电话簿,看着手机上陆戈的名字,翻找的动作停住,从没有像此刻一样急切地奢求陆戈还爱他,人难得把脆弱示人,除非真的渴望得到救赎。   他闭着眼拨通了陆戈的电话,观感消失听感格外敏锐,响了几声后陆戈在他的翘首以盼中接起了电话,“喂...”   以林阮舟的性格这几天应该不会理他的,忽然接到电话,陆戈第一反应竟然是那种心烦达到了顶点。   “在干什么?”   林阮舟也不知道说什么,第一次不知道该和陆戈说什么,以前打起电话都是好几个小时不撂手的。   “写论文。”   林阮舟慢慢坐起来,找了靠枕靠着,打算找几个话题和陆戈闲聊,没想到他还没来得及说话,陆戈的声音就先传过来了,“没事先挂了,我今晚要交。”   要说的话被噎住,林阮舟在电话里沉默了一分钟,这一分钟分外漫长,他没挂握着手机硬着头皮道,“不能...陪我聊会儿吗?”   “妹儿。”对面的陆戈太不喜欢林阮舟放低姿态的样子,让他提不起一点往日的兴趣,索性不管不顾挑明了说,“咱俩...要不分了算了,这么下去太没意思了,我真不如以前那么喜欢你了...”   陆戈挺会挑时间的...   林阮舟握着手机半响都说不出话来,那种没被人拉一把的绝望是一点点涌来的,还能接受,但每多一秒,难受就多一分,林阮舟脑子里走马灯似的过了一遍和陆戈在一起的种种,每多一幕,难受就多一分。   最后是眼泪先砸下来的,分了这么多次手,这次最受教训。   “想好了?”   对面丝毫没有犹豫,“嗯。”   林阮舟兀自点了点头,忘了对面的人看不到,过了很久才缓缓道,“好。”   作者有话说:   发了两次都被封了!!! 第61章 由爱故生忧   林妹妹要搬走了。   这消息不是从谁口里知道的,是上学放学路上都能看见他们家人来人往地往出搬东西,多少年的痕迹几日就搬空了。   连院子里成排的盆栽都不剩,只有一盆被冒失的人碰碎,碎片和泥土躺在院子中间把花压在身下,让唐珵忽然想到电视剧里抄家的情形。   阮春晓和林新荣开了第一次庭,林阮舟就坐在旁听席看他们两人分庭抗礼,直观林新荣觊觎钱财的丑恶嘴脸。   秦淑容和唐建业离婚的时候他年纪还小虽然没出席,但总有人和他说起那天的情形,脑子里也构想出过画面,一个不想离婚威胁要让对方净身出户,一个咬死离婚什么也不要。   法官问秦淑容你真的什么也不要吗?在这个家里你一针一线都没有添置过?孩子的抚养权你也不争取一下?   秦淑容怕在财产上有纠葛又要几个月,坚决说,她什么也不要,一分钱也不拿,她只要立马离婚。   唐珵想,那大概是秦淑容软弱了几年唯一为自己撑住场面的一回。   原本想拿着净身出户和唐珵抚养权威胁秦淑容的几个人顿时傻眼,在法庭上唐建业恼羞成怒指着秦淑容骂道,“操你妈的,你自己亲儿子你都不要了,你还说不是在外面找了男人!我给你说,唐珵的抚养费你一份也别想少!”   净身出户不成还搭上了十几年的抚养费,唐家人真的什么恶心事都做的出来。   那时候的唐珵真的没怪过秦淑容,换做是他,也决不让孩子成为自己的负累,早点舍弃早点有自己的人生。   再见林阮舟的时候他搬着一个纸箱子来找他,开门时两个人都停顿了好几秒,他脸上的红印子还没完全消失,仔细看就看得出来五指掠过的红痕,谁打的唐珵心里当然清楚。   林阮舟从箱子里拿出许多自己珍藏的书,还有些玩器,电子产品,他房间内摆放精致的物件全拿了过来,一道送给了唐珵。   唐珵的眼睛却盯着他脸上的红痕,“又为了什么打你?”   林阮舟没说话,这时唐珵才发现短短时日他的精气神被抽去一半,往常再多不顺心的事到了林妹妹这里总是轻描淡写,写在脸上的心事几乎没有。   “能为了什么,那档子破事。”   那巴掌打在自己脸上都觉得没什么,落在林阮舟的脸上看着太不忍心,“怎么被发现的?”   林阮舟摇了摇头没说话,坐在这里一下午他都不怎么开口,这样受挫的林妹妹他是第一次见。   “唐珵,我可能就不回七百始了。”   他们家搬空的时候唐珵就知道,很难在七百始再见到林阮舟了,“没事,等我高考完,我和我哥去找你玩。”   林阮舟忽然侧头看着他,被宋瑜发现是同性恋的时候他曾说,有本事宋瑜就一辈子别做出格的事,现在宋瑜真的做了,他却没有当时急于想要宋瑜和他一样体会离经叛道的下场。   “你和宋瑜...”林阮舟顿了两秒,才缓缓道,“一定要有个好结果。”   这不是他想说的话,唐珵从他的停顿处就听出林妹妹临时转了话锋,是明知道结果不好才盼着有个好结果,“你和陆戈也是。”   “我们没有了。”林阮舟摇了摇头,笑着道,“我们别说对抗世俗了,连自己都没对抗过...”   说完他又看了唐珵一眼,试探地问道,“我不值得人喜欢一辈子吗?”   这句话直戳入唐珵的心脏,想起第一次见林阮舟,男人堆里他被人簇拥恭维,自得享受,外人看起来轻浮,但座上的人没有一个真的起过轻浮的念头,虽然取乐但也爱他敬他。   那时候林妹妹绝对相信,要是连他都不值得人喜欢,那谁还值得呢?   “一个陆戈说明不了什么。”   “嗯...”林阮舟像是赞同地点了点头,脑子里总来来回回地过那么几个片段,“不过他喜欢我的样子太动人了,一时半会儿忘不了。”   林阮舟叹了一口气,看着屋外骄阳正盛,万物复苏疯长都想蹭一蹭节气的热闹,这是一年最好的时光,“我走了,唐珵。”   六月一来高考瞬间成了眼前的事,周围人议论最多的就是考什么大学,北京的孩子大多数还是要留在北京的,但仍旧有人闷头北上,有人执意下江南,各有各的期许。   唐珵最担心的英语成绩在最后一次月考已经能过百了,不必多说这一定是宋瑜的功劳,名师在侧有叫朽木开花的本事。   宋怀晟已经托人和县城那里打好招呼,唐珵是借读生高考要回县城考,等他一回来就见方平已经在张罗着给他收拾东西。   “姑姑,这是干嘛啊?”方平收拾出来整整两个大箱子,不知内情的还以为唐珵这一走就不回来了,他看着难免心慌。   “唐珵,你们这次回去别住在亲戚朋友家,你舅舅虽然在但我不愿意把你托付给他,你们回去住个旅馆,花两个钱找个好点的离学校近点的。我把床单被罩都给你们装上了,旅馆的脏别胡乱用,再给你们带点吃的,高考那两天记得别吃太油腻的,省得考一半闹肚子了...”   方平还在嘱咐着唐珵没全部听进去,只是听到“你们”赶紧开口道,“姑姑,我自己一个人也行,别让姑父大老远陪着我跑一趟了。”   “你姑父倒想去我不让,他那人粗心大意的照顾不好你。”说罢,方平推销似的卖弄道,“让你哥跟着你回去,别看你哥人懒但大事上心细得很,起码你那些重要证件交给你哥准丢不了,吃喝上他自己就挑剔也亏待不了你,让他和你回去比你姑父更让我放心。”   听到是宋瑜陪他回去,不安宁的心忽然平静下来,唐建业放在那里像个定时炸弹一样,他是真的害怕回去会撞上,过惯了好日子已经不能像从前一样甘愿屈服于他的淫威,说什么也不能让唐建业毁了他的前途,所以冲突无可避免。   倘若避无可避,至少宋瑜在,他心里有底气。   晚上宋瑜回来直奔楼上,敲了卧室门好几下里面的人都没搭理他,宋瑜不装了推开门就进去了,唐珵和衣躺在床上,桌子上的书翻开着,这是找了个空隙歇了会儿。   宋瑜看见他睡着了,悄悄走进去帮他把桌子上的书合上装了起来,时间过得这样快,宋瑜觉得好像一切还如唐珵刚被接来七百始一样,也是这样不冷不暖的天气,人站在七百始的胡同口,抬头就知道互不顺眼。   那时候一点也不盼着人来,现在一点也不希望人走。   人与人的情分,真是一时一个样。   “别动那些,还要看一会儿呢。”唐珵睁开眼出声拦住他,看起来不像睡着,但语气听出了点困意。   “以为你睡着了。”宋瑜还是把书放了起来,回身眯着眼瞧他,毫不留情地拆穿道,“没睡着我敲门你怎么不吱声呢?”   唐珵懒懒地把手搭在床边,宋瑜敲门的时候他听到了,那么轻柔的动作一听就是宋瑜,他故意装没听见,极享受宋瑜小心翼翼进来怕吵醒他的感觉,那种感觉叫人得意。   宋瑜帮他的书收好,回头看他正要坐起来了伸手按住他的肩,使了使力唐珵顺势又躺下了,“早点睡吧别看了,养养神。”   唐珵往里面躺了躺,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哥,陪我躺会儿吧。”   “不躺了,我没洗澡。”宋瑜搬来张椅子拿了本书坐在唐珵跟前,“睡吧,等你睡着我再走。”   宋瑜留了一盏台灯,唐珵看着眼前一回来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来找他的人,患得患失之感愈演愈烈,宋瑜不仅仅满足作为爱人的那一小部分空缺,还有唐珵从小缺失的父爱、母爱、友情、亲情,他填补的是他人生中绝大多数无爱的空缺。   “哥,你说娃娃鱼真的会哭吗?”   宋瑜听着这无厘头的话看向唐珵的眼睛,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道,“娃娃鱼会不会哭我不知道,娃娃菜肯定不会哭。”   呵呵...   唐珵抽了抽嘴角,“一点也不好笑。”   “不好笑就睡觉。”宋瑜倒是挺满意自己的幽默,兀自扯着嘴角笑了一会儿。   昏晕的灯光下唐珵还真睡着了,迷迷糊糊不知道过了多久,听见宋瑜关了灯悄悄离开了,然后人忽然清醒,再难安眠。   临走前,方平提起来让他们上山给文殊菩萨烧柱香,说起当年宋瑜高考的时候叫他去一趟潭柘寺求个神佛庇佑,他讲了一大篇的唯物主义论,听得方平头晕的时候才住嘴,方平也没硬让他去。   不是真听进去了宋瑜的屁话,说到底是知道宋瑜身又懒心又不诚,上了山拜了佛也不能上达天听,叫神佛知晓他的诉求。   “你哥不信这个才没考上北大,别学他。”   自小看着林新荣信神信得疯魔,所以宋瑜和林阮舟打小对这些就不太尊重,时常挂在嘴边轻视亵渎,那时心里一无敬畏二无所求,谈什么神与佛呢。   唐珵想起了自己脖子上挂的无事牌,宋瑜不信菩萨能让自己金榜题名,倒是相信能保他平安无事。   睡到中午才起床的人定了个六点的闹钟,唐珵觉浅门轻声敲了两下他就醒了,宋瑜打着哈欠一副清梦骤断的疲态,看着同样还未清醒的人说道,“洗把脸,带你去潭柘寺。”   ?   不是说不信吗?   他们上山的时候天已经亮起来,寺院的门刚开,焚着的香火笼罩着佛门重地,警示众生恪守清规。   宋瑜带着他准备进去的时候,唐珵忽然顿住脚步,神佛有灵,他和宋瑜早晚要犯那三大戒之一,不信还好,既然带着虔诚来了就不能不心生敬畏。   “哥...不去了吧...”   宋瑜回头看他,“不怕,他说的众生平等。”   拿着佛祖的话来噎佛祖,宋瑜一定是古今第一个既不心怀敬意又不真有所图来寺庙的人。   唐珵忽然发现宋瑜是个极难心存信仰的人,因为所有的信仰根基都是拜服,从而遵循神佛定下的规矩,辨别世间的好恶。   但宋瑜心里自成一体的善恶观,若和佛祖相悖,也是信自己不信佛。   宋瑜陪着他拜了文殊菩萨,又说要去天王殿那里还愿。   还愿前特地买了瓶水净手,然后手持三炷香跪得端正,唐珵就站在殿外看着宋瑜,不信佛却还要来求佛。   “你还的什么愿?”   “当然是已经成全,但总怕会失去的愿望。”   唐珵知道,那是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他说不怕,其实他最怕。   林阮舟家里走到了支离破碎才换他一次摊牌的机会,他们呢,他们的事若是被发现,宋瑜和方平势必最终不闹到家宅不宁,互不罢休。   过了十点钟日头上了三竿,不知道是不是山上的缘故,突然来了一阵风吹得人心底生寒,仿佛,命运就此而过的暮凉。   两个人买了最早的一趟火车,中间要转乘一次火车再转乘一次公车,路上奔波那不用说,只是让宋瑜陪着他劳心劳力他不忍心。   窗外天色未明,大地死寂,北京城仍旧长明灯不灭,放眼遍地是黄金。   说实话,这里的一切都值得人的眷恋,虽然心知肚明北京的富贵和他可能一生无关,但不妨碍眼前的好光景叫人贪享。   宋瑜和唐珵一样这次出门装了满肚子心事,高考这么大的事秦淑容除了打过一个电话连面也没露,以前秦淑容心里谁重谁轻那都是他们家的私事他不关心,可现在只要慢待唐珵一点,他心里都觉得十分不痛快。   假如,连他心里都没唐珵,唐珵该怎么办呢?   “哥,你饿吗,我给你买盒饭去。”   火车上的盒饭出了名的难吃,但唐珵没吃过他也不知道,只是在电视里看过,看着新奇想让宋瑜尝一尝。   宋瑜看他一脸殷切也没有阻拦,有些社会的险恶他自己尝尝也好,“买一盒。”   唐珵笑着点点头,拦住推车的乘务员,“姐姐,我要一盒。”   宋瑜在唐珵之前把钱付了,把花了二十五买的盒饭推到唐珵面前,“吃吧。”   原本是想请宋瑜吃的,唐珵把盒饭打开掰开筷子递给宋瑜,“你先吃吧,哥。”   兄友弟恭的样子一下子引起了火车上其他人的注意,这模样活似吃不起饭的两兄弟互相谦让的情景剧,宋瑜在众人同情的目光中微微低下了头,悄声道,“你再不吃一会儿就有人过来捐款了,快吃。”   唐珵这才意识到周围的目光不太对劲,他拿着筷子为难道,“那你吃什么,我再给你买一份吧?”   宋瑜摇摇头从包里掏出一个保温盒,“我就委屈自己吃你姑父早上做的包子。”   唐珵就在这愧疚中动了筷子,第一口吃下去就禁不住皱起眉头,这米饭软得黏在了一起,菜也像隔夜放了很久入口就化了,能吃,但真的不好吃。   抬头的时候宋瑜正看着他一脸得逞的笑,和那次骗他喝豆汁一样的表情,“好吃吗?是不是比包子好吃?”   唐珵堵着气,嘴硬道,“就是比包子好吃。”   宋瑜抽走了他的盒饭把包子放到他跟前,“给你姑父点面子把包子吃了,这盒饭别吃了。”   “不行,二十五呢?!”   这小财迷,宋瑜看着色香味俱不全的盒饭,无奈道,“我吃这个,你吃包子。”   唐珵把盒饭的盖子盖上,“算了,都吃包子吧...”   佛祖见谅,不是他不知盘中餐辛苦,实在是这难吃的东西进了宋瑜的嘴里比进了垃圾桶还让他难受。   吃过饭还有几个小时的车程,宋瑜让他在车上睡会儿,原本还想陪他说说话消磨路上的时光,可没两分钟他一合眼真的睡着了。   半梦半醒间回到了县城里的破房子,那房子也说不上破更多的是萧条,院子里的树栽了有好几年但唐建业没悉心打理,在冬天枯死后春暖大地之时也没有活过来。   这自然万象和气运息息相关,可惜唐建业从没意识到家业凋零,妻离子散就从这时候起。   他觉得上天其实善待过唐建业很多次。   年轻的时候也曾风光过的,他被亲生父亲弃在后山却被有钱人家收养,那家人虽然品行不端,但收养他就是指着唐家香火延续,遮遮众人的口,他但凡有点出息,唐官生都不会放任他不管。   后来又娶了有头有脸人家的女儿,半只脚已经踏入了安乐乡。   秦家虽然半道凋零,但秦溪堂留下来的层层关系一时也是散不了的。   可见,荣华贫苦不全是命,人要握不住手,财神爷来了都能赶跑。   所以他才总说,自己和唐建业不一样。   他永远不会等着上帝眷顾老天垂怜,他要靠自己摆脱唐建业行出一条所谓正道的路,一步不偏一步不倚,叫人喜欢受人尊重,再也不用受人冷眼嘲讽被人同情。   唐珵至少此刻仍旧陷入这种执着翻身的困局当中,来北京是赌注,高考是赌注,秦淑容是赌注,唐建业是赌注...   唯独一个,宋瑜不是。   宋瑜是这场翻身仗外,唯一的偏差,仅存的侥幸。 第62章 你听到什么了...   回到县城已经到了晚上,宋瑜上次来得匆忙走得也急,没来得及看看唐珵长大的地方一直心有遗憾,知道这里算不上钟灵毓秀,但有过唐珵的痕迹仍是让人有一种奇妙的感觉。   他不熟悉路,唐珵领着他找旅馆,宋瑜不担心唐珵会为了省钱找个便宜的地方,为了让他住得好点他也一定找县城最高规格的地方。   果然唐珵领着他来到一个装潢称得上奢侈地方,上面写着“牡丹大宾馆”,县城里但凡有一个这么奢侈的场所,大多都是用来接待市委省委上面下来的领导。   知道唐珵不可能委屈他,没想到这么不委屈,宋瑜故意揶揄道,“橙子,咱们把钱花完可回不了北京了。”   “不贵。”唐珵悄悄贴着他的耳朵,“我身上装钱了,够咱们住三四天了。”   宋瑜看着他这幅样子忍不住逗他,“没事,不够你把无事牌押这儿。”   “那不行。”唐珵捂住胸前的物件,“押我也不能押它啊。”   “教你一句英语。”   “啊?”这会儿教什么英语啊?   宋瑜笑道,“Put the cart before the horse.”   恰好这几个单词唐珵都会,“把车放在...马前面?”   “... ...”   唐珵原本想定一个大床房,他在这上面不矫情,两个人在小复式的时候每天晚上不也都睡在一张床上。   但他这几天有点失眠,这下换了酒店的软床他更睡不着,怕半夜翻身什么的吵醒宋瑜,所以干脆订了一个标间。   他当然觉得自己的安排非常妥帖,但宋瑜脸色可谈不上有多满意。   第二天宋瑜陪着他去看了考场,唐珵对这学校没什么太好的印象,要不是为了拿准考证他甚至不愿意再见这里的老师一面。   唐珵在北京待了一年气质大有不同,自己没察觉但是别人看着总和县城里的学生不太一样,尤其是宋瑜站在身边,他这浑身被书卷洗涤过的温如玉,一出现在嘈杂的人群里就格外引人目光。   “诶哟老远就看见你了,这去了趟北京就是不一样了。”唐珵微微蹙着眉,那位无所作为的班主任老师朝他这边走过来。   唐珵懒得和他寒暄,伸手冷淡道,“准考证。”   没有为难他,班主任从口袋里把唐珵的准考证拿出来,侧眼看向宋瑜,宋瑜看唐珵的态度原本也不想搭理他,但怕他给唐珵找不痛快,浮上一抹笑意,“老师你好,我是唐珵他哥。”   “你也是北京回来的吧?”   宋瑜点了点头,不想再和来人搭话,稍微弯腰靠近唐珵温声道,“咱们去找考场吧?”   唐珵应了一声,没再看一眼这人抬脚走了。   宋瑜临走前还礼貌地道别,“老师再见。”   身后被甩下的人笑道,“北京回来的小孩儿就是不一样。”   宋瑜看不上他这副见人下菜碟的样子,知道唐珵不是那种不尊师重道的人,就猜出他们之间有矛盾,“不喜欢这个老师?”   唐珵点点头,“多看一眼都反胃。”   宋瑜皱眉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位谈不上有师姿的老师,赶紧道,“那咱别看了,别考一半想起他吐出来。”   知道宋瑜在逗自己笑,唐珵扫了一大半阴霾,唐珵看了眼自己待了两年的学校,不同时刻不同心境,现在看起来这里不过是一小方天地,当初怎么就能把自己困得死死的。   唐珵回了酒店早早地就躺下了,他要养精蓄锐好好应对接下来两天的高考,他睡着的时候宋瑜就一个人躲在卫生间里拿着电脑看视频,之前找陆戈要的网站一直没时间打开,趁着这个机会好好研学一下。   片子放了五分钟宋瑜就忍不住按了暂停键,不易察觉地从脸红到脖子,两个男的原来能做到这一步...   宋瑜悄悄探头看了一眼刚刚翻了下身的人,背着要高考的人看这种东西一种说不出来的猥琐,可他早晚也得学,他之前在网上查了很多资料,这东西前期准备不充足很容易伤了对方。   想到这里宋瑜硬着头皮继续看下去,越看到后面越不舒服,宋瑜猛地把电脑扣上,陆戈这浑小子给他发的是调教那挂的。   忽然门外有手机的铃声响起来,宋瑜放下电脑听见唐珵伸手拿过了电话,似乎看了眼来电显示的名字唐珵按断电话把手机扔在了地上,发出的声响又把自己惊到,小心翼翼看向宋瑜床的位置。   “谁的电话啊?”宋瑜把卫生间的灯打开,他不是存心吓唐珵,是怕唐珵要因为一通电话一晚上睡不着。   唐珵果然被吓了一跳,出了一身的冷汗,缓了片刻才慢慢坐起来,“陌生号码...”   而后发现宋瑜没在床上睡觉,问道,“哥,你不睡觉在卫生间干什么?”   宋瑜一点也不见心虚,脸红慢慢褪去道,“写论文呢,怕影响你我就去卫生间了。”   “你来这边写吧,不影响我。”   “没事已经写完了。”宋瑜哄着唐珵,心里面还记挂着给唐珵打电话的是谁,但看唐珵的反应十有八九是唐建业。   宋瑜走过去把手机捡起来放在唐珵的床头,假装信了唐珵的话,“有骚扰电话把手机调成静音就行,扔它干什么。”   “起床气,还没反应过来就扔了...”   宋瑜看了眼时间,十二点多还不算太晚,替他掖了掖被子,“什么事也不如明天重要,安心睡吧。”   宋瑜在身边比安眠药管用多了,唐珵一夜无梦。   第二天一大早宋瑜就替他准备好了准考证和纸笔陪着他去了学校,校门外一群家长等在门外,乌泱泱地只空出一条小路勉强能让考生挤进去,原本不紧张,可能是这里殷切期盼的人太多,唐珵都怕万一失利叫这些期盼落空。   走了两步路回头看了眼,宋瑜朝他点了点头,“我就在这里等你,我不走。”   唐建业没来闹,就算来闹宋瑜在这里,那就不怕。   唐珵安心地点了点头,跟着人群走了进去。   做了那么多心理准备,没想到能安全无虞地捱过两天的高考,唐珵那颗提在嗓子眼的心终于放下,从考场出来的唐珵走在人群的最前面,看上去像打了胜仗的少儿郎一样意气风发,看见宋瑜的那一刻,唐珵忽然喊道,“哥!英语拿下了!”   人群的目光忽然投在宋瑜身上,他无奈地笑了笑,丢人是真丢人。   替他骄傲也是真的骄傲。   唐珵带宋瑜去了那条十里长廊,县城里早恋的情侣们没有一对没来过这里,从头走到尾像是能一路白头的错觉,但往往三两天的新鲜,过后身边又换个姑娘接着走。   少年时的承诺一戳就破,一辈子脱口而出,但总有傻子信。   “哥,咱们明天就回北京吧?”   宋瑜原本打算等都结束了再回去,省得唐珵来来回回路上颠簸,“不等着填完志愿吗?”   “不了,到时候我再来。”   宋瑜想着离填志愿还有段时间总在这里住也不是回事,看唐珵考下来状态不错就知道成绩差不到哪里去,但当年他填报志愿的时候方平还专门找了专家替他估分选学校,有时候发挥失常差目标院校几分,有时候发挥好了志愿又报低了,总归不是开玩笑的事。   “也行,回去以后我介绍个老师给你,让他帮你估好分选好退路。”   唐珵忽然侧眸看向宋瑜,笑得殷勤,“哥,考上大学有奖励吗?”   “有。”宋瑜特别喜欢唐珵向他讨东西的样子,这个时候往往天上的星星都想替他摘下来揣他怀里,“你想要什么?”   唐珵小声试探道,“能住一起吗...”   “这个吗...”宋瑜刻意拉长声调,看着唐珵一脸期盼不忍心逗他,“能。”   “真的假的?!”唐珵惊喜地不自觉拔高了声音,宋瑜那房子从装修起估计从来没想着让第二个人住,竟然真的答应他了,“我肯定考得上,可不能反悔。”   宋瑜伸出三个手指,指着天对着月,“君子协定,等你考上大学我把你名字加到房产证上,小复式的一半归你了。”   唐珵恨不得明天就出分。   吃过饭唐珵回了宾馆就靠在床头看电视,也没有什么特别有意思的节目,但他好久没看电视了这会儿还有点新鲜劲,盯着电视一个多小时了不移眼。   宋瑜出了一趟门半个小时后提回来一个黑色塑料袋,唐珵也不知道他去买什么了。   刚准备问就见宋瑜蹲下来在收拾行李箱,“哥,干嘛去?”   宋瑜挺淡定地合上箱子,“换了个大床房,跟我走。”   ?   换大床房干什么?   “为什么啊?”   宋瑜假意哄道,“大床房的电视大。”   “... ...”   扯淡...   忽然猜到了什么的唐珵感觉脚下开始飘浮,说出来自己都不信,他不太钟情于做这种事,视频里白花花的两个身子做那事的样子让他一度觉得像动物繁衍后代一样的原始直白。   可一想到陪他做这种事的是宋瑜,心里的快感冲破了那层屏障,连带着一些不太好的记忆都冲散了,梦里梦外他觊觎宋瑜多久,他自己清楚。   走神的时候他忽然被宋瑜带进了另一个房间,灯都没打开宋瑜的气息就压了过来,只是呼吸都能让唐珵感官格外敏感,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微微战栗。   但凡面前的不是这个人,唐珵都会觉得恶心,说起来好笑他一个同性恋会觉得这种事恶心。   “无事牌摘了...”   宋瑜怕这种事污了佛性,他虽然不信但在想让唐珵平安无事这事上,要更谨慎几分。   唐珵鬼使神差地伸手把无事牌摘下来放在口袋里,刚摘下来宋瑜就吻了上来,这种事本就无师自通,何况两个人早已经练得炉火纯青,一不小心就能引火烧身。   宋瑜把手伸进了唐珵衣服里,每深入一寸唐珵身上的每一处就跟着烧起来,以前两个人从不敢这么接触,就怕擦枪走火,所以猛地感受宋瑜手掌的温度让人觉得刺激地心里都疼。   感受到唐珵身体的变化,宋瑜开始无所顾忌上下游走,暧昧的气氛像烟花一样猛然炸裂,散落下的每一处灰烬都含着爱欲。   直到宋瑜带着他去了床上,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唐珵压下情欲,不可置信地看着宋瑜,结结巴巴才凑成一句完整的话,“我...我...我...我在下面?”   “你...你...你...你在下面。”宋瑜学着唐珵说话,手上的动作却没停,好笑这小子还妄想过在上面。   唐珵微微抬起头,喘息声渐渐平缓,他皱着眉头,“凭什么?”   他才是同性恋啊,宋瑜哪里懂的这些?   宋瑜伸手扶住唐珵的头,“凭我是你哥。”   唐珵急忙道,“这个不能按年纪大小分啊!”   宋瑜压不住笑意,有点恶劣地沉声道,“按那个大小分你也在下面。”   唐珵合眼认栽,双手捂着脸躺了下去,死了算了...   唐珵和宋瑜还是多住了一天才返程回北京,一路上唐珵都坐不住,药膏也往里面塞了一管儿了还是火辣辣地疼,这会儿倒有点庆幸没让宋瑜在下面,这玩意儿比上刑好不了多少。   宋瑜看着他难受的样子,也顾不上周围有人,一手替他托着腰,“还那么难受?”   “好多了,就是坐久了不舒服。”   早知道在那边多住几天了,宋瑜有点懊恼,取出来买的消炎药递到唐珵嘴边,皱着眉头道,“下次不做了。”   宋瑜声音不高,被嘈杂的车声盖过,只有唐珵一个人听得到,他一个人喃喃道,“做也能做,你别太急就行...”   转头的时候,宋瑜轻咳了一声,又从脸颊红到了脖子处。   夜晚的七百始传来拖动行李箱的声音,在无人的胡同里十分清晰,唐珵走在宋瑜的身侧边走边踢着地上的石子,一边笑盈盈问道,“等我上了大学,咱们是不是就搬到小复式住?”   宋瑜点点头,眼前的路虽多曲折,但看着唐珵在身边总觉得一切期许都有着落,“恩,我每天早上开车送你上学。”   “别了吧,我坐公交也行,你一周...”   “一周什么?”声音忽然停止,宋瑜觉得奇怪抬头看他,眼前人的笑容忽然凝固住,直愣愣地盯着前面看,那神情仿佛看到了什么夜游鬼魅,惊恐得让宋瑜都忍不住跟着他打了个冷颤。   顺着唐珵的目光,家门口蹲着一个陌生男人,三四十的样子,形容猥琐,不像大奸大恶之徒但看一眼就能被他眼底的狰狞吓到。   两个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那人盯着他们走过来的方向,冷悠悠地笑了一声,“唐珵,你让你爸好找啊。”   是唐建业...太多年没见,宋瑜已经记不得他的样子,但声音总有几分耳熟。   唐珵愣在原地,犹有一种厄运当头却不敢承认的畏惧感,内心的一处在绝望中嘶喊,像是掉入深渊一样的茫然,体会到了人常说的叫天天不灵,那种从脚底升起的寒意让唐珵不自觉地发抖,从前什么都能豁出去,但现在他想为自己和宋瑜搏一搏未来。   黑暗中,宋瑜挡在他面前,清冷的声音穿过七百始的每一条巷弄最后砸在唐珵的心上,“唐叔叔,你找唐珵有事吗?”   伸手不打笑脸人,宋瑜克制礼貌唐建业无处发作,“你是方平的儿子?”   “是。”   “我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讨厌。”唐建业冷笑一声,“谁他妈让你们把唐珵藏在这儿的?你妈是不是管闲事上瘾啊,不怕管出事儿来?”   唐建业忽然指着唐珵骂道,“你他妈的狼崽子,我就知道你和你妈一样,在外面混野了就不想着回家了,你以为你逃得了你老子的手掌心?跟老子回去,就你还想念什么大学?”   说着唐建业就要上前拉唐珵,手碰到唐珵衣服的那一刻宋瑜感受到身后的人抑制不住的恐惧,他有些心疼皱起眉头,手上没轻重地推开唐建业,唐建业往后踉跄了两步才站稳,“妈的,你动老子一个试试!”   “唐建业,我劝你别再往前走了。”宋瑜已经耐不住了性子,开始还看在他是唐珵爸爸的份上,这会儿想要护着身后人就顾不上装腔作势了,“是秦阿姨把唐珵托付给我们的,两家大人都在北京,你有什么意见可以找他们说,实在不行去报警去起诉我等着你。但现在你别碰唐珵,他要回家了,你让开。”   不再礼貌的宋瑜气场完全地盖过了唐建业,从宋瑜一句不让的气势里唐建业就知道硬来不讨好,论身高力气他也不是宋瑜的对手,所以没像以前一言不合就伸手打人。   看他这么护在唐珵跟前,唐建业上下打量了宋瑜几眼,一双猥琐的眼看一眼就似玷污了人一分,连宋瑜都快压不住自己脾气的时候,他才说道,“唐珵,你那毛病还没改?”   唐珵瞳孔一缩,猛地抬头看向唐建业,浑身上下像被雷击一样的疼痛,然后听见唐建业仿佛阎罗殿里的判官一样,一字一句道,“早知道这样,当初你装什么,还不如成全了咱俩呢...”   唐建业话里给出的信息太多,宋瑜还没从震惊中回神,就见唐珵冲上去把唐建业推倒在地,双手紧紧地掐着他的脖子,他浑身都在使劲,一双眼睛狠戾而绝望,手下的动作不见松软,那是执意要掐死身下的人。   宋瑜见唐建业被死死掐住嘴微张着似乎想求救,但已经不能开口说话,眼神逐渐变得涣散,他赶紧上前拉住唐珵的手,“唐珵,松手!”   唐珵像是什么也听不见,就这么恨红了眼,死死瞪着躺在身下挣扎求生的人再无一点怜悯的心,他不过就是想要活得安稳些,唐建业为什么要来?!   明明他已经尽力到这个份上,好不容易有个人肯爱他,唐建业为什么不愿意放过他!   他下足了力气,眼泪滴在唐建业的脸上有灼人的温度,感受到唐建业挣扎的动作已经变得缓慢,他咬着牙轻声道,“咱们一块儿死吧。”   宋瑜似乎真的看到十七八岁的少年一瞬间被这场名为愤恨的烈火烧尽,仅剩的一丁点理智都被夜风吹散。   “唐珵,听话松手。”宋瑜使劲掰着唐珵的手,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唐珵真把自己的后路堵死,他颤抖着声音低声道,“你出事了我怎么办?先松手,你别害怕,他不会把咱们俩怎么着的,我有办法,唐珵,我有办法!”   唐珵忽然松了手跌坐在地上,身下的人忽然喘上来气捂着脖子剧烈地咳嗽,唐珵看着宋瑜出了一身的冷汗,想起唐建业最后说的话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你听到什么了...”   宋瑜慢慢把他揽入怀里,无比的后怕,“什么也没听到,别害怕橙子,他说的话我一句都没听到,不管他说什么,我的心一点都不会变...”   唐珵靠在宋瑜肩上兀自哭了起来,做了几年的噩梦到今天还是被宋瑜知道了,“没到最后一步...那天晚上我反抗了...哥...我那晚应该直接跳下去的...”   十五岁那年没跳下去,是他求生意识作祟,是他丧失了羞耻心,早知道唐建业会捅破,那晚跳下去算了。   方平和宋怀晟听到门外的动静跑了出来,然后就看到唐建业瘫软在地上看不出来是不是晕厥了,唐珵靠在宋瑜怀里像是被这突然而来的变故吓得呆滞,最叫他们不敢相信的是,宋瑜就这么一直搂着他不停安抚道,“不是你的错...忘了吧橙子...现在有我爱你...” 第63章 分开吧,宋瑜。   说到最后方平已经愣在原地回不过神来,只有宋怀晟还保持理智,赶紧给急救中心打电话。   联系完急救中心就赶紧联系秦淑容和季名堂,叫他们去医院看着,省得人醒来闹事。   处理完那边,这边的两个人更让他头疼,他们不傻到这会儿已经看出来两个人关系变质,他拍了拍宋瑜的肩,“带唐珵先进去吧。”   哄着唐珵睡着,宋瑜就坐在卧室里忽然觉得心脏处的疼痛渐渐蔓延到了全身,他连站起来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就这么直愣愣地看着唐珵,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开始想唐珵前十几年过的日子。   每一幕的想象都血淋淋的,最后拼在一起也凑不成一个完整的唐珵。   最后觉得这屋子里压抑得很,宋瑜起身出去了,睡着的人慢慢睁开眼。   下楼的时候方平和宋怀晟坐在客厅,方平抿着唇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宋瑜知道方平越是如此越代表这事轻易糊弄不过去,方平等着他好好交代。   但已经是摆在明面上的事,宋瑜也没想过再瞒着他们。   “宋瑜,你过来。”   宋瑜进了客厅把门带上,怕待会儿动静太大吵醒了楼上的人。   站在这里的一刻,宋瑜脑子里想到的竟然是小时候看见唐珵躺在地上撒泼打滚,哭得撕心裂肺的样子,被他踹了一脚后唐珵的哭声猛然止住,那双眼睛里瞬间流露出来的是不解和畏惧。   那应该是唐珵第一次直面这种厌恶的情绪,所有一时反应不过来,更不理解每天追在屁股后面的哥哥为什么讨厌他。   为什么呢...   不就是因为他是唐建业的儿子吗...   宋瑜靠在身后的墙上,唐珵这一辈子要替唐建业承担多少的错...   最后是宋怀晟先开口,“宋瑜,你和唐珵是怎么回事?”   宋瑜慢慢抬起头,这场景其实他想象过了很多次,没一次是不怕的,倒不是怕承担不起后果,是总害怕到了最后被逼的非要做一场爱人与亲人之间的选择。   那时候连他都惊诧,和唐珵相处不到一年时间,在心里却和二十多年的父母亲缘可比轻重了,还谈什么公道,做什么选择。   “爸,妈。”宋瑜顿了几秒,才缓缓道,“我这辈子不会结婚了,我和唐珵在一起了...”   话还没说完,一杯滚烫的茶水连带着茶杯一起砸到了宋瑜的头上,宋瑜躲避不开实实在在挨了这么一下,宋怀晟吓得赶紧站起来拿纸巾给宋瑜擦,“先别动手啊,先听听他怎么说,这种事情要好好规劝。”   方平没多说什么,只冷冷地说了一句,“给我断了,我花钱送你出国读研去。”   宋瑜知道方平不似别的父母万事到了最后总有商量的余地,在方平这里从来说一不二,一点点挣扎的机会都不给人,宋瑜像是感觉不到疼,走到方平跟前,“断不了。”   “断不了也给我断!”方平拍着桌子,每一个字都是喊出来的,茶壶和茶碗跟着她的动作叮当作响,“你别逼我宋瑜,你逼得我急了我让唐珵现在就滚蛋!”   “你也别逼我。”宋瑜冷静地看着方平,实际上手已经抖得不成样子,“大不了研究生我不念了,我带着唐珵离开北京...”   方平站起来一巴掌狠狠甩在宋瑜脸上,她这些年没怎么哭过,一巴掌下去自己的眼泪倒是先掉下来了,“你...你是不是为了别人连你爸妈也不要了?你看看你爸,你看看我,我们多大年纪了经得住你这么折腾?宋瑜,你是不是想看着我和你爸被你气死,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你就开心了是吗?”   宋瑜那些硬话卡在嗓子里说不出来,方平这前半辈子多么要强他知道,在人前人后什么时候不是事事周到,否则也不能替宋怀晟挣下这么一条仕途路,否则他们也不能在北京过得这么安逸,所以方平不可能允许自己的儿子走上不归路。   “妈,是我对不起你们。”   方平愣住,刚才的一杯茶和一巴掌让宋瑜此刻的样子狼狈极了,他低头认错,少年的脊背挺得再直都能看得出来他在服软。   “但我和唐珵...绝对断不了,我也绝对不会和唐珵分手...”   方平冷笑了两声,开始左右踱步,思来想去她都在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没有一早发现端倪,她心里满是悔意,“我就不该把唐珵接过来,明明知道他在唐建业那里学不着什么好,我为什么不听劝非要接他过来...”   宋瑜下意识地往门的方向看,这话他一个字都不敢让唐珵听见,他甚至想不到方平会这么说,“怎么能怪他呢?”   “怎么不怪他?!”方平回身喊道,“我好好的儿子就因为他来了才变成这样!当初所有人都劝我说别人的儿子养不熟,他亲爸亲妈都不管他,我犯什么贱呢把他接过来!!”   “是我追的他!”这几句话,比骂在宋瑜自己身上还要让他觉得可悲,“是我跑到潭柘寺给他开光了一块无事牌,是我追到他舅舅家把他接回来的,是我捅破窗户纸非要和唐珵在一起,是人家好好的儿子因为我被你这么侮辱!”   宋瑜把往事一件一件陈述着,而这些回忆的尽头都变成了唐珵抓着他的手问他,你听见了什么...   “你不能因为自己对唐珵施过援手就这么说他...”所有的爱意汇聚在一起被人戳破,竟然变得不伦不类,“他生在那种家里,没有人在他跟前教导他,到这个年纪都没有长歪,你以为很容易吗?他为了摆脱唐建业这些年给自己画了一个框,在这个框子里他走的每一步都是拿尺子量好的,一点错也不敢犯,一步路都不让自己走歪,你说的每一句话他都顺从,不是他性格窝囊是为了讨你的欢心,你这么说他...”   “妈,唐珵也是人也有自尊心也会难过,他爸妈不管他不是他的错,我喜欢上他也不是他的错,为什么你们非要拿着别人的错全怪到他头上,他活该吗?”   宋怀晟看着逐渐失控的宋瑜也怔怔地站在原地,宋瑜很少哭的,但提起唐珵时第一个字已经带上了哭腔,而后情绪越来越激动说到最后可能他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眼里爱都变成了痛苦。   他以为两个年轻人一时追逐潮流走了弯路劝两句就没事了,可看见宋瑜这样子宋怀晟就知道,宋瑜说的话都是真的,可能真要一辈子不结婚了。   想到这里,宋怀晟沉默地坐在沙发上,手抖着点了一支烟。   楼下的争吵声此起彼伏大部分的话唐珵都听进去了,脑子里什么想法也没有,只想知道宋瑜有没有挨打,方平的脾气比林新荣的好不到哪里去,他怕宋瑜挨了打还不知道躲。   到了这会儿他都一点没后悔刚才想掐死唐建业的心,刚刚要是没松手就好了,都死了算了省得把宋家折腾得天翻地覆。   十五岁那年...   学校里发现他是同性恋第一时间给唐建业打了电话,他以为自己回家少不了一顿毒打,没想到唐建业一反常态,不仅没有动手还买了一瓶白酒让唐珵陪着他喝。   一边搂着他的肩膀,一边说,他到了今天这个地步自己做父亲的责无旁贷。   那时候怎么会信了唐建业的话呢,可能是缺失父爱太久,有点甜头巴着往上舔,真的太贱了。   大半瓶白酒喝下去唐珵那时候意识涣散了一半,昏昏沉沉中他被唐建业扒光了衣服,那一双罪恶的手在他身上游走,听见唐建业贴在他耳边说,“操你妈的,你这身子比你妈的带劲多了。”   醉梦中沉浸在生理反应中的唐珵忽然睁眼,他被刺激得浑身发软,被眼前的场景恶心得反胃,他奋力推开唐建业趴在床上干呕,唐建业像看一个妓女一样看着他,“我才知道男的也能操,你喜欢男的不早跟老子说呢,找别人还不如找我呢,便宜谁不是便宜...”   最后他拿着台灯砸在自己脑袋上,血流了一片,唐建业怕闹出人命才骂骂咧咧地走出卧室。   那之后,午夜梦回,多少次睡着以后一丁点的动静唐珵就能被惊醒。   想起那一幕,他连自己都恶心。   藏着掖着到了现在,宋瑜要是一辈子发现不了,他都能勉强欺骗自己,那些事从来没发生过。   但现在,全都被唐建业毁了。   他也要被唐建业毁了。   宋瑜的电话是这时候打过来的,不用想也知道宋瑜这会儿见不了自己。   “橙子...”那边声音顿了顿,极力平和着,佯装外面的天还没塌,“睡好了吗?”   “嗯...”唐珵有挺多话想和宋瑜说的,一开口却开始生怯。   “我去医院看看,处理完唐建业的事我就回来接你,咱们回小复式。”宋瑜低声试探道,“你想去吗?”   这里当然住不下去了,唐珵心里清楚,他笑着说道,“想去。”   宋瑜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一般,“好,等我接你。”   “哥...”唐珵忍住酸涩问道,“他们打你了吗?”   “没有。”宋瑜一点也没犹豫,脱口而出,“都是文化人不兴动手的。”   两个人再不知道说什么,隔着手机听着彼此的呼吸声,六月的虫鸣声带走了最后一夜的安宁。   宋怀晟敲响了他的房门,“唐珵,你下来一趟,姑姑姑父有话和你说。”   唐珵下楼的时候两家人全都坐在客厅,他们是故意支走宋瑜,场面堪比严刑逼供一样,不知道的以为他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   “你干出这种事,你让我怎么和你姑姑姑父交代?!”   他一进来秦淑容就站了起来,作势要打他被季名堂拦下了,“事情到这一步了你打他有什么用?”   这一巴掌要是非得挨,谁打他都行,但秦淑容不配。   唐珵和宋瑜站在了同一个地方,一个好像被审讯的位置,只不过自己这里的判官更多,谁都有资格来摆两下谱。   宋怀晟看不下去出口道,“你们都冷静一点,打孩子要是管用的话,我们就先把宋瑜打死。”   “姐夫,这事儿和宋瑜没关系。”秦淑容话没说两句就开始哭,“我没教好唐珵,他在唐建业跟前学了这么多乌黑麻糟的毛病,是他把宋瑜害了。”   唐珵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忏悔和愧疚没有,得意和冷笑也没有,像一个听不进去人话的机器,叫四个人的拳头全都像打在棉花上一样无力。   直到方平淡淡开口,“唐珵,姑姑亏待过你吗?”   唐珵呆愣地摇了摇头,没有,接他来北京他的吃穿用度一点也不比宋瑜差。   “那你为什么要祸害我的儿子呢,你喜欢男人我不拦着,但为什么非要喜欢我儿子呢?”   方平一定是被逼的没有办法了,唐珵抬头看她,羡慕死了宋瑜有这么个母亲,要是他的母亲也是这样这么护着自己,和方平争辩一句,难道宋瑜一点错都没有吗,但凡有这么个人他都不至于站在这里受这么多人指责。   “你说话啊?!”见他没有反应,秦淑容忍不住大声喊道,此刻她母亲的派头做的十足,“你姑姑问你话呢,为什么非要祸害宋瑜呢?!”   说到后面秦淑容又急得哭了出来,拉着方平的手忏悔,“姐,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做的孽。我当初就不该把他生下来,不该让他留在你们家,我应该让他一个人住在外面的...全是我的错...”   最开始觉得秦淑容偏心的时候,唐珵问过宋瑜,人总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可真的有人能把一碗水端平吗?   宋瑜说,“别人我不知道,但我手心是你手背也是你。”   当时觉得甜蜜,细想想宋瑜压根没回答他的问题,是因为他知道在秦淑容这里,手心手背都没有唐珵的位置。   以前不恨秦淑容,今天有点恨了,恨秦淑容站在他的对立面却平白担着他母亲的名头。   “我和宋瑜都是彼此自愿的,我从来没有强迫过他。”   这话连方平都不知道怎么反驳,他当然知道宋瑜是自愿的,谁能逼得了宋瑜呢,可她总要把气找个人发泄,总要把这个错算在一个人的头上。   “我不追究这个了。”方平不想再多说,看唐珵一眼她都觉得难受,“唐珵,我不可能让你们在一起的,除非我哪天死了眼里边看不见你们想干嘛干嘛,只要我活着,我就不可能让我儿子跟个男人在一起!”   唐珵料到这个结果了,只是宋瑜不肯低头他们只能在他身上施压,“你想让我怎么做?”   “你能不能离开北京,离宋瑜远点”说这话的时候方平竟然带了点乞求的语气,“唐珵,姑姑也是疼过你的,我知道你觉得不公平但你和宋瑜的事,必须早点了断。”   “你走吧,你把大学报到别的地方,我供你上完这四年行吗?”   秦淑容皱眉拦道,“姐,这钱不能让你出,我送他出去,几年的学费我还付得起。”   唐珵不太理解,方平明知道不公平为什么还是要这么做,他的儿子是宝贝,唐珵就是扔到哪里都行的脏东西吗?凭什么?凭什么最先被舍弃的永远是自己?   唐珵心里的不平逐渐开始扭曲,“我就算了,我怎么样你们也不在乎,但是你们想过宋瑜吗,我走了宋瑜怎么办?”   方平见唐珵松口,赶紧道,“他不会记你一辈子的,只要你们两个分开我保证让宋瑜把你忘了。”   “不会的。”唐珵今晚第一次脸上出现了表情,他扯着嘴角笑但看上去分明痛苦,“我忘了宋瑜,宋瑜都不可能忘了我。”   方平拍着桌子站了起来,看唐珵的目光陌生而可怖,“这用不着你管,宋瑜要真忘不了你他难受一辈子是他活该,但你必须得走!”   大概是觉得这话说得太狠,方平过后又放软了语气,“唐珵,我们一家对你都不错,宋瑜我知道肯定也是掏心掏肺的对你,你要真...喜欢他,你为他考虑考虑....”   “你们现在在一起觉得挺好的,没人对你们指指点点那是因为你们年轻你们好看,人都是抱着猎美的心里看你们才不觉得你们难堪。”   “可等你们年纪大了试试,走到哪里别人指到哪里,宋瑜从小就傲气,你能看着他被人瞧不起吗,到了那会后悔你们就来不及了。”   唐珵此刻特别想坚定地选宋瑜,可方平太懂人心了,字字句句都说在唐珵的软肋上,坚持下去到最后伤人伤己,爱有时候未必能对抗一切。   这决定其实早就想好了,唐建业出现那一刻就已经成了定局,这么闹下去宋瑜为他舍弃的东西也会越来越多。   “你们...”唐珵想起那会儿宋瑜和方平争吵中茶杯碎了声音,要不是伤在脸上宋瑜不可能那会儿不上来见他一面,想想宋瑜的模样他的心就一抽一抽地疼,“别打宋瑜了....我从小被打习惯了不觉得疼,你们气不过扇我两巴掌,就别再打他了...”   唐珵什么也没拿,来的时候带来了什么走的时候也只带走了什么,秦淑容给他的银行卡和现金他都放在了抽屉里,林妹妹给的一箱东西他也没带,唯独舍不得放下那块无事牌。   他留了一屋子的念想给宋瑜,自己总得带走一个,不然往后漫漫人生靠什么活呢...   收拾完所有的东西已经到了半夜两点钟,宋怀晟的意思是让他再住一晚,天色已经不早了,他这会儿走没有人心里踏实。   唐珵冷笑了一声,他都已经要狼狈出逃了还得管他们心里踏不踏实。   收拾好东西他在原地站了不知道多久,回头的时候宋瑜就在门口,不知道是不是跟着他也站了这么久。   宋瑜的额头红肿着,半边脸上的巴掌印还在,迄今为止,这是他见过最落魄的宋瑜。   也不知道这几个当爹妈的怎么回事,动不动就喜欢打人的脸。   宋瑜先开了口,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淡定,但一开口的颤音暴露了自己的紧张,“唐建业已经醒来了医生说没什么事,橙子,咱们回小复式吧...”   干脆什么也不管跟着宋瑜走算了,宋瑜一定有办法的,唐珵握着行李箱的手慢慢松开。“他还会找过来的,咱们走了,姑姑姑父怎么办?”   “我已经想好了。”宋瑜上前两步,靠近唐珵时却没敢上手,轻声给他说着自己的打算,“你报一个广州或者上海的大学,总之离北京远点,等我七月份毕业了我不打算读研了,我陪着你一起去那边找个工作,这四年大学的费用用不着你爸妈,哥供你。你放心橙子,离了他们我一样饿不着你。”   不读研了...   供他上大学...   唐珵有时候真想让宋瑜睁大眼睛看看,自己到底值不值得他放弃大好前途,值不值得他这么全心全意倾尽所有,一股脑地把所有他有的都给了自己...   唐珵有点绝情地替宋瑜撕开自己幻想中的幕布,把现实赤裸裸地摊在宋瑜面前,“到时候唐建业会说是你把我拐跑了,姑姑姑父失去了儿子不说,还得天天应付那种无赖。”   “你的能力找个好工作不难,但去了那边你要租房子要生活,前几个月手里很难落下钱,等稍微宽裕点就得帮我掏了学费,每个月还要分出来一部分给我当生活费...”   “哥...”唐珵抬眼看向他,“四年以后等我毕业了万一我还想读研,这样的生活你又得持续三年,人生当中最能扶摇直上的七年你全浪费在我身上了,你肯定心甘情愿但我一辈子都得愧疚...”   宋瑜当然知道唐珵说的全都是事实,也预想过所有的后果,没有一种不是拿着后半辈子作为代价。   但唯独一点他知道,就是不能和唐珵分开,两个人一起走都这样多的困难,唐珵一个人走了他根本不敢想象唐珵该怎么办。   “那你告诉我,有什么两全的办法吗?”   “分开吧。”   唐珵丢下的这三个字让宋瑜久久没办法回神,明明不久前两个人已经规划好了未来的路,他们明明已经预想到了最好的结局,为什么突然走到这一步了呢,为什么唐珵说分开的时候一点都没有犹豫。   “橙子...你先冷静...”宋瑜一只手轻轻搭在唐珵肩上,忽然害怕唐珵就这么推着行李箱走了,他该怎么留住唐珵呢...   “那我们都留在北京,你什么也不用管你去上你的学,唐建业交给我,家里面也交给我,我有办法处理好的你信我。”   宋瑜固执地看着他,眼里全是恳求,“唐珵,你信我。”   他可能一开始就不应该和宋瑜在一起,否则宋瑜仍旧是那个面上温和有度但内里满是读书人的傲骨,绝不会因为一丁点事就这么低头求人。   “分开吧,宋瑜。”   他第一次叫宋瑜的名字,不含一点温情甚至冷漠得叫人心寒,“我就这么一条路,我输了没人替我收场。”   “但你不一样啊。”唐珵怔怔地看着他,“你就算犯了天大的错两家人都能替你摆平,真出事了他们永远保你不会保我,到时候我只能赌你是不是还喜欢我,我不想把自己的一辈子托付给别人,不想一直猜测你还爱不爱我,你能护着我到什么时候...”   唐珵这话里真假参半所以真的掺带了点怨气进去,宋瑜看着眼前人的脸,一点点觉得模糊起来,似乎说这话的人不是唐珵。   “宋瑜,我一直想不通,谈恋爱是两个人的事,为什么在他们眼里成了我一个人的罪过,为什么他们第一时间想到的都是抛弃我让我承担后果?”   “那你呢,你承担什么?”   唐珵不知道的是,这个年纪说出的这句话说是杀人诛心都不为过,足够让宋瑜一想起他的这句话就几天几夜在脑海里回荡,彻夜不眠,一辈子也忘不了。 第64章 哥,是我。   “下雨了,避一避吧。”   淅淅沥沥的小雨打湿了过往人的肩头,四月的天阴晴不定,吹过的风中都带着节气的寒凉,应当是快要清明节的缘故,雨势缠绵,似乎给亡灵做哀乐。   面庞清俊的人独自走在十里长廊上,从头到尾不知疲倦,过路人纷纷侧目,猜测这人必定处处失意,否则成年人谁会跑在这里淋雨。   唐珵坐在长廊的椅子上,双腿自然地交叠在一起,他的气质是这几年刻意学出来的端正,看上去像模像样挺唬人的,所以来来往往这么多人只有一个老太太敢和他说话。   “小伙子,有什么过不去的事啊,回家睡一觉明天就好了,快回去吧。”   这完全是误会了,唐珵只是想些事情想得入了神没发现下雨,不是有什么大不了的事非要在这里折腾自己,在他这里天也已经塌过一次,还不是就这样熬过来了。   一双温润的眼慢慢抬起,唐珵说话时像是这四月雨敲打在地上一样和缓,“这就回去,您也回家吧。”   小县城里的人说话不兴带“您”,只在电视剧里看过说话这么客气礼貌的人,老太太惊讶了片刻,又似有似无地叹气,仿佛埋冤老天爷让这样有为的年轻人遇到过不去的坎。   等老太太走远,雨帘隐在雾里,回头看时那会儿坐在椅子上的年轻人已经不见了,好像压根没出现过一样。   唐珵找了处避雨的地方,他性格这几年搓磨得十分温吞,浑身湿了也没觉得情绪有多大的起伏,只是想起宋瑜心脏就开始密密麻麻的疼,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宋瑜还是没有通过他的微信。   这么久了不可能没看到,大概是真的不想和他再有什么瓜葛。   屋檐顺下来的雨水砸在唐珵脚边,似乎把这过往的十几年都砸出了涟漪,挑乱波纹后很多记忆变得越发模糊。   宋瑜...   一开始的离别竟然是不痛的,甚至走的时候绝情大过了对他的爱,痛的是日后想起来的点点滴滴,温水煮青蛙一样,越想念就越绝望。   等雨停了唐珵找了个宾馆住下来,当年的牡丹大宾馆已经拆了,原地建起来一座十几层的度假酒店,就这么个小地方消费水平却高得出奇。   一晚上五百的价格已经赶得上北京旅游旺季时的酒店价格,唐珵也没犹豫就在这里订了一间,他在吃喝上都很节省,唯独住的地方挑剔了些,工作以后租着北京一个月一万的房子,这些年连一辆车的钱也没存下,大多数都花在这上面。   他虽然浑身都湿透了,但前台看见他的打扮和谈吐依旧没敢怠慢,大概以为他是某位领导手底下的秘书,亲自把他送到了房间门口,唐珵也不扭捏,接过房卡客气地笑道,“您去忙吧。”   他这些年别的没长进,装模作样上学了个十足十,手里即便没有底牌也能装出几分淡然,神色越是游刃有余这些人对他的身份越是不疑有他。   有时候,记者也是位优秀的演员。   洗过澡后唐珵换了件烟灰色的风衣,比刚才的气场弱了几分,但是身上优柔又清贵的气质是小县城里见不到的。   出门前给唐官生打了个电话约在了唐建业的新家见。   他没打算在这里多待,想要尽快地解决完这里的事回北京。   唐官生一听他回来了,立马打给了自己的几个女儿女婿,一家人乌泱泱地坐满了客厅,唐珵看着这场景觉得好笑,他们以为这世道永远是人多有理的世道。   唐珵拿着相机对着这一幕拍了一张照片,屋里的人还在唐珵陌生的模样里没回过神,就听见“咔嚓”一声过后,是唐珵清冷的笑声,“好久不见,给你们留张全家福。”   众人还发着愣,最先反应过来是他那个在初中教学的姑姑,站起来就让人夺他的相机,“你瞎拍什么,你们还不赶紧抢过来,他是记者到时候乱写一通你们还要不要脸了?”   唐珵没有躲,站在原地看着这几个人像惊弓之鸟一样满屋乱窜甚至有人上前把门关上锁死了,他被逗得笑了两声,“别抢别抢,四万多块钱呢,真摔到地上了我肯定会讹你们的。”   这话一出果然聚过来的人都往后退了几步,唐官生呵斥了一声让他们都坐下,“都是一家人吵什么吵,那是你们侄子又不是仇人,他能把你们吃了?”   唐珵没心思欣赏他们的表演,打量了一下唐建业的新家,房子里除了该有的家具电器外全都空荡荡的,据说他后来娶了个续弦,病的时候把他剩下不多的钱全都卷走了。   这座房子还是原先的旧房子拆迁以后,唐官生敛了一半的钱财拿剩下的一半随便找了个便宜不好卖的打发了那个穷叫花子,否则他病了的时候也不会一分续命钱都拿不出来。   这两个老不死的间接做了杀人凶手还敢让他回来,可见把他当成翻身都不哼一声的病猫了。   “唐珵,叫你回来是商量一下你爸的后事,你姑姑们垫付了丧葬费你该还给她们,这道理说到哪儿都行得通。”唐官生干脆老脸都不要了,接着道,“你不在这几年,你爸也借过家里人不少钱,你现在出息了做了北京的大记者,这点钱欠着你心里也不安生,她们把借据都带来了,一分钱也不会多要你的。”   唐珵看着桌子上摆着一摞签着唐建业名字手写的借据,随手翻了翻,大大小小加起来竟然有十几万这么多,唐珵的食指在这些借条上面缓慢地敲了敲,眼神里含着几分戏谑,“你们对我爸真的挺好的,这么多钱说借就借了。”   “谁让他是我们弟弟呢,我们条件也有限当然是能帮一点就帮一点,但你爸现在不在了,按理说就该你还啊。”   别说这么多借条连个手印都没有根本不具备法律效力,就算是这一笔笔借款真的存在,人都死了钱也没花在自己身上,法院判下来唐珵也不会还一毛钱,她们当中有学问的人不少,不应当连这么简单的法学常识都不知道。   “我们当初帮你爸是出于人道主义,你要是不替他还钱那是真说不过去,你不是在什么长新报社吗,我们拿不着钱就去你们单位闹,你也别想在北京好好待下去。”   哦。   原来是想靠着威胁打着无赖的算盘,那倒是说得过去,这一大家子人这么多年了一点长进也没有。   唐珵简单地翻了一下,笃定这十张里有十一张都是在作假,摊开借条拿着相机拍了下来,周围的人还来不及阻止就听见唐珵说,“没问题,这些钱我还了。你们把银行卡号发给我,我会备注上是替唐建业还的借款省得到时候你们不认账,各位觉得怎么样?”   没想过唐珵能这么痛快的答应,几个人面面相觑像是捉摸不透他话里的真伪,“我只有三天时间跟你们耗,要是觉得可以拿着借条去酒店找我,拿到借条后我就还钱,过期不候。”   有人开始心急,说着就要把借条往他手里塞,“今天你就拿走把钱给我们转过来。”   “急什么呢姑姑,我手里哪来的那么多现钱?”唐珵不慌不忙地慢慢说道,“各位稍微体谅我一下子,还这么多钱我也拿不出来...”   话说了一半他微微抬头环视这个房子,“这房子的名字是我爸的吧?我记得他就我一个儿子,顺位继承的第一位是我对吧?”   一说完众人的神色有些警惕,埋冤地看向沙发上安然坐着的老两口,要是不打电话给唐珵没准他一辈子都不知道唐建业死了还留下一套房子,现在把他叫回来他已经开始打房子的主意了这可怎么办?   唐官生听了唐珵的话坐得相当安稳,一副成竹在胸早就算到了的神情,“唐珵,你爸走了以后,我们已经把这房子过户到我们名下了,我咨询过律师的,你没赡养过父母所以这房子根本没有你的份。   唐珵一只手撑着下巴,早就猜到他们不会蠢到就这么把他叫回来,似乎有点羞恼地蹙着眉头,“这样啊...那借款我很难还你们了,你们去告我吧...”   这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的确惊到了在座的豺狼虎豹,她们当然知道自己手里的借条根本不受法律保护,没准闹到法庭一查借条的真伪都得出事,“你什么意思,你打算赖账?”   “我有个主意...”唐珵把手里的相机轻轻搁在桌子上,脸色与刚进来时一般无二,唯独一双眼睛此刻精明而冷淡,“我了解过这房子的市场价其实不算高,二老百年以后就算房价涨了平均分给你们六个子女你们到手也没多少,但如果把这房子过户给我,我会委托朋友帮我卖一个高价,到时候你们这些借条我付双倍的本金和利息。”   众人忽然噤声,理智告诉他们天上不会掉馅饼,但贪欲让他们忍不住把唐珵的话信了三分。   说实话这个房子不值钱,就这朝向和位置着急出手的话卖不到二十万,到时候几家一分落不到什么钱,这钱还得等两个老人过世以后才能拿到手,万一中间有什么变故,老两口把房子给了最疼爱的老六,他们其他人就一分钱都拿不到了。   “怎么可能,你当我们几个是傻子啊?”   “信不信由你们。”唐珵的话点到为止,“我会和你们签协议去公证,比你们手上这借条...”   唐珵冷眼看向这摞借条,淡淡道,“靠谱多了。”   见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唐珵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抬手把相机挎在肩上,“我的房间号是1502,急着要钱的可以拿着借条来找我,我按借条上的金额还钱。”   说罢唐珵抬腿就往屋外走,众人都还没消化完唐珵给的信息也没有理由限制他的人身自由,唐珵冷淡地回头瞥了一眼,“开门。”   刚说完,他们犹豫了一会儿推着刚刚用钥匙把门上锁的人,“谁让你锁门的,还不去开!”   一出门,乌云压城一样的凄冷,唐珵拢了拢身上的衣服,贪心不足蛇吞象,今晚那老两口可睡不了安稳觉了,自己养大的狼崽子们不让他们扒层皮不会罢休的。   唐珵通透人性不是因为他多么慧眼,是因为自己这些年何尝不是一点点被仕途经济迷惑了本心,所以他更了解人为了钱财能做到什么份上。   俗语常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那就一起死在这富贵荣华里吧。   刚进酒店手机传来微信消息的提示音,唐珵低头看了一眼恰好与出门的人撞在一起,手机被甩出了两米,对面的人赶紧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道歉的话忽然止住,那人看见穿着得体的人根本没在意他,慌乱地去捡起地上的手机,一失面上淡然的神情,他拿着手机蹲在地上看见屏幕虽然裂了一条细缝但没什么大问题,指尖微微颤抖地解锁看见微信消息列表的顶上,是一个看似赎罪者的头像。   对面只发了两个字,就让唐珵紧张地胃疼。   【你是?】   不知道怎么回复,唐珵盯着手机发呆,握着手机的手不自觉地出着汗。   “你手机没事吧?”   前台小姐看他神色不对,也走了过来,“先生,需要帮您联系维修店吗?”   唐珵按灭手机屏幕揣进了口袋里,慌张的神色慢慢收敛,站起身来同来人说了一句不用。   这一幕成了前台小姐饭后的谈资,“昨天刚入住的那位好看的顾客,看起来不像什么太有钱的人,被人撞了一下手机紧张地快要哭出来了。”   “啊?一个手机值多少钱啊?”   “就是说啊,我还以为他很有钱呢...”   唐珵坐在床上盯着手机看了许久,屏幕上的细痕把那句“你是”割裂开,隔了半个小时都不敢把自己的名字打过去,怕宋瑜看的第一眼就把他删了。   最后才按捺下紧张的情绪回复了一句,【哥,是我。】   然后又陷入长久等不到回信的状态,新一轮的焦躁不安袭来,唐珵感觉再这么下去早晚要被自己折腾得精神失常。   没等到宋瑜的消息却等来了一个陌生的电话,看着属地是这里的号码唐珵就猜到应该是哪个姑姑的电话,以为至少也要闹一晚上才能有个结果,没想到竟然这么快,眼眸含着冷笑按下了接听键,“你好,我是唐珵。”   “唐珵,我是你小姑。”   这个小姑唐珵记得,家里面最受宠的小女儿,就连唐建业对她都挺关照的,当初她在县城里上高中的时候就住在唐珵家里,唐建业那时候还有工作,一半的工资都给了这个妹妹当生活费。   他对别人自然禽兽不如,对这个妹妹可一点都没亏待过,但他们最困难需要在别人那里赊账买菜的时候,唐建业开口向她借过钱,他这个小姑后半句话都没听完就挂断了电话,把唐建业的手机号拉黑了。   他自以为这一辈子恶事做尽但起码把唯一的怜悯给了出去,就应当有回报的。   恶人还想做好事有好报,他不该死谁该死。   “你说。”   听见唐珵的语气虽然冷淡但还算客气,那边稍稍放下了心,“唐珵,你爸的这个房子你心里估摸着能卖多少钱啊?”   要是别人来问他,唐珵当然是有多低压多低,但他这个小姑心里想着的可不仅仅是那双倍的借款,她想要的是这个房子。   “我联系过几个中介,把房型和平米和他们说过了,价格不算低,但是出手急的话会被压价。”   听到价格不算低,对面的人语气里听出了几分兴奋,“你能给小姑透露一下大概多少吗?”   “最少三十万。”   唐珵没撒谎,县城里的房价这两年也跟着水涨船高,这房子要是不急着出手好好装修一下三十多万到手没问题,但前提是房屋没有纠纷,能够顺利交易才有这个价位。   唐建业这房子虽然草草过户但继承人上仍有争议,七大姑八大姨死盯着,中介都是人精一眼就能看出房屋纠纷有多麻烦,到时候要么不接手,一接手这房子就只能当个白菜价卖出去。   谁也别想占到便宜。   “这么多...”他这小姑虽然上了个高中但在学校也没有好好读过书,又一时钻了钱眼不细究唐珵话里的漏洞,只是匆忙挂断了电话。   但他得感谢这个小姑,没有她的话那几个姑姑还不知道得考虑多久,这么一闹,唐珵估计明天就要搭着伙来找他了。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风声,唐珵揉了揉自己的膝盖,刚工作那两年一直住在一间地下室,潮湿阴冷又不见光,时间一长染了风湿的毛病,天气但凡有点潮湿他的关节处都要疼一晚上。   后来连着看了一段时间的中医,老大夫把着脉说他太不注重保养,身体年龄和四十多岁的差不多,说再不注意点残疾了都有可能。   做新闻的这些年什么地方没住过,也是因为这样才换了个好房子,他可不想年纪轻轻一双腿先废了。   洗过澡以后唐珵往膝盖上贴了两贴膏药,麝香味冲进鼻子,一开始极不喜欢这个味道,习惯了倒也还好,只是为了不影响别人一天要洗两回澡,就这样还难免沾带上点药味。   手机忽然亮起来,唐珵看到宋瑜回了他的消息。   【嗯。】   一共只说了三个字,叫唐珵这一天的心情忽上忽下,过山车一样的跌宕。   唐珵对着这个字忍不住笑了一声,宋瑜没把他拉黑。 第65章 谁最贪谁吞恶果   第二天几个人带着商议好的结果找来了酒店,除了那个小姑其他五位都来了,同意房子过户给唐珵,让他今天就和他们签了双倍还借款的协议。   唐珵没和她们多周旋,当下就答应了立马联系了一位当地的律师起草了还款协议,去公证处进行了公证。   他也不担心她们反悔,这份协议生效的两个前提条件就是房子过户和借款属实,总之这份协议一旦经过公证,唐珵就是获利的那一方。   “小姑那边你们也要劝劝她,房子尽快过户我就能尽早把姑姑们的钱还了,否则夜长梦多房子出了变故,这协议可就失效了。”   “你放心。”带头的姑姑给她们吃了定心丸,“我已经预约了明天去过户,你明天准时到就行。”   “话说在前面。”唐珵算盘已经打到了最精,他不打算在这场闹剧里白白出一分钱,“契税我不负责。”   几个人犹豫了一会儿,最后商议定了她们几个合起来支付契税的费用。   唐珵终于知道近几年做网络赌博新闻时,为什么那么多人予以小利就能不惜几万几十万几百万的往里面砸钱,就像往驴的眼前吊一根胡萝卜,利益就摆在眼前,以为走一步就能吃到,但其实走着走着可能就掉进圈套里了。   原本他懒得和她们刷这些心机,彼此安然无恙的过好自己的后半辈子算了,这房子他也懒得招惹,但她们非要凑到跟前来,唐珵吃尽了唐建业的苦头,知道放一个定时炸弹在身边有多危险,就不可能让自己重蹈覆辙。   律师看不下去,好意提醒了唐珵一句,“唐先生,其实继承人您还可以再争取一下,这协议一签房子卖了就必须得还钱了。”   唐珵淡淡地笑了一声,这继承人有什么好争的还不够恶心人,“辛苦您帮我把我父亲近几年的银行流水调一下,看过以后您就知道我的打算了。”   律师带着唐珵与去世人的亲属关系文件调取了唐建业近十年的银行流水和征信记录,看了一眼瞬间明白唐珵为什么非要和这几个姑姑签订这么不平等的还款协议。   因为唐建业这几年生活的支出全是靠网络借款,银行流水只出不进,根本没有任何人的打款记录,哪里来的这么多张借条已经不用明说了。   伪造借条,借款不属实还签订了公证过的还款协议,已经构成诈骗了,他这个客户是想把这几个姑姑全送进牢里,这是他打财产纠葛这么多年遇见最简单也最不留余地的案子。   看着唐珵表面仍然一副清正的模样,仿佛这些事根本和他无关,他不过是一个身在其外的看客。   唐官生被几个女儿逼得想要跳楼,五个姑娘闹着要让他过户,一个小女儿逼着他偷偷把房子卖了,两厢纠缠下他实在抵不住来找唐珵出主意。   “唐珵你是不是想把我们逼死啊,那是我们养老的房子现在她们都逼着我们卖,我们卖了这个房子去哪里住,难道跟着你去北京住?”   到了现在这个份上,他们其实知道这房子不卖也得卖,不然家里永无安宁之日,只是不甘心还想来逼一逼唐珵。   “房子卖了你们手里面还有一半的拆迁款够给自己安置一个小家了,这房子不卖我就还不了借款,六个姑姑拿不到钱早晚把主意打到拆迁款上,到时候你们两个就别想安度晚年了。”   两个老人年纪也大了唐珵没想着要把他们怎么样,本来也就没几年的活头半截身子在黄土底下埋着,对他们做的太绝到时候舆论都不会偏向自己。   那就谁最贪谁吞恶果吧。   “你们跟小姑商量一下,假如房子卖了我还她四倍的借款,问问她同不同意,这是我最后的让步了。”   当晚他们就打过来电话说小姑同意了。   隔天办理了过户,唐珵就找中介商议了卖房子的事,“一周内出手,价格好说。”   查过房屋信息确定没问题后,中介就将房子挂在了网站上,不到一周唐珵就用二十八万的价格把房子卖了。   但这些钱不足够还清商定的双倍借款,他只能把自己的积蓄拿出来。   钱款一到帐那边才终于消停了,几个姑姑对他殷勤得很,夸他做人厚道赞他们家是鸡窝里出了个金凤凰,说话的时候笑得连嘴都合不拢。   唐珵面上跟她们温软细语,转头就已经打算向公安局报案,这时间不宜过早也不宜过晚,过早显得早有预谋法官在判断的时候会考虑故意的因素,过晚等她们手里的钱花完了,即便判决下来有些人也没有能力偿还,到时候都是麻烦事。   所以唐珵在这边硬是等了半个月,才去公安局报案,控告他的六个姑姑涉嫌借条造假告她们合伙诈骗罪。   由于案件涉及家庭亲属之间的纠纷,按照程序先要进行双方调解,唐珵在这期间手机就没停过,他提前换了个酒店省得她们过来寻死觅活不好收场,唐珵特意在北京找了一个资深打财产官司的律师,委托他和当地的律师替他处理后面的事,临走前唐珵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道,“不是非得把她们全送进去,主要是让她们后半辈子消停一点不要烦我,愿意私下和解把钱主动退回来的就算了,把我的话带到,不想因为自己导致子女以后和政途无缘,就老老实实呆在小县城里。”   前面一门子的绝情手段,这会儿又扔出个糖衣炮弹,律师都以为唐珵到最后一步还是心软了,但唐珵有自己的考量,兔子逼急了也会跳墙,他把老两口的六个闺女全送进去,这两个逼到绝路跑到北京闹着自杀,他这记者也别当了。   唐珵没事的时候又去十里长廊坐了坐,好像看见了当初走在这里的两个少年,那时候以为一切苦难都结束了,眼前的美好和憧憬让少年走的每一步都十分雀跃。   那时候虽然处境不好,但有宋瑜在,他还相信只要走正途只要不学坏,上天就一定会眷顾自己。   那时他还怀着一颗赤诚的心,想着人生最重要的不过两件事,一件爱宋瑜,一件走正道。   唐珵此时此刻心里面竟然又出现做了恶事的自我罚戒感,这种感觉在每次收了不该收的钱时就会出现,他会感觉离那所谓的正道越来越远,唯独配得上宋瑜的那颗心也一点点浸染变脏。   但是他没办法。   他知道有些手段摆不到明面上,知道很多钱是昧着良心收下的,但他不能不这么做,假如人人面前都有一条干净的路谁不愿意走呢,他先得活下来,先得自己过得好,才能分出余力去爱宋瑜。   他不能让自己一无所有,什么也给不了宋瑜,但是嘴上说的比谁都好听,对他来说那不是爱,是拖累。   可是等到自己能给宋瑜什么的时候,一转眼竟然十几年过去了,宋瑜有几个十几年够等他呢,拿着这么多年分离作为代价换自己一条锦绣前程,到底值不值?   唐珵离开县城的最后一晚竟然梦到了唐建业,可能真有鬼混托梦这么一说,在这梦里唐建业的面容一点都不狰狞,年轻俊朗眉眼都是和善。   因为家里养的小猫咪被路过的车压死了,小孩儿哭个没完,他抱着哭闹不停的小孩儿,一边哄着一边往一片小树林里走,“把猫咪埋在树林里,以后你路过这里的时候听见猫叫的话,就是它回来了。”   骗人的,这片小树林里有很多流浪猫,白天黑夜的叫,哪知道哪个叫声是死去的这只猫。   “还会回来吗?”   “当然了,你那么喜欢它,他哪舍得不回来。”   一大一小的身影在树林深处挖了个坑,把装在塑料袋里的猫缓缓放进去,小孩儿就蹲在土堆跟前闭眼祈祷,“你可一定要回来找我呀。”   身边的人站起来,一手牵着他的手,温柔地说道,“回家啦,珵珵。”   唐珵是被一阵雨声吵醒的,这几天连绵的雨势不断,他怔怔地看着窗外,这些年的执念忽然消失,这场慈父的梦做到今天就到头了吧。   也许真的有平行时空,那里的唐珵被所有人爱着,但那不是他。   因为现实里的那只猫,是被唐建业摔死的。   回了北京刚下高铁林清语给他打来了电话,“老大,你老家的事处理完了吗?”   唐珵一只手提着包往前走,接电话的时候步伐微微放慢,“处理完了,刚到北京。”   “那你是不是还要休息两天再来上班?”   “明天就去。”唐珵原本还想休息两天,但临时接到个新闻要做,这事宜早不宜晚。“清语,有个新闻要去东北的一个村子里面,我想带你去但又有点危险,你考虑一下。”   “我当然要去了老大!”林清语兴奋地在电话那边跳了起来,“是什么新闻啊?”   “明天去了见面聊。”   唐珵以前在锦州出差的时候认识了一个朋友,他说起自己老家那边村庄上有个小姑娘十三岁怀孕的事整个村子里传的沸沸扬扬,小姑娘没有母亲是被父亲一个人带大的,这些年除了照顾家里就是上学,在村里被侵犯的机会不多,村子里的人似乎都知道始作俑者是谁,但没人报警也不许人宣扬出去。   在整个新闻行业,唐珵是以文笔出众而盛名,作为长新报的第一笔杆子他远名在外,但这些年也有不少同行抨击他好的文笔其实是用来掩饰采访和主题上的不足,所以唐珵急需要一个主题深刻的新闻为他正名。   当年写天津那篇报道的时候,付陈规曾经夸他的文字是有价值的,他的概述、场景和评论总能拿捏的恰到好处,但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采访不能共情,唐珵当时觉得付陈规对他已经算是相当苛刻了。   既得要求一个新闻记者永远保持毫不动摇的中立客观,又要实实在在地共情被采访者,人很难为此割裂一分为二,唐珵也只能顾左不顾右。   但这次,唐珵想为这个新闻做个特稿,未成年怀孕,满村子的无知包庇,这篇新闻做好能揭露中国小康社会下某些落后村庄法律伸不进手的地方,这样的题材完全符合新中国新闻的主题和野心,唐珵想靠这篇报道拿下中国新闻奖,在长新打一场漂亮的翻身仗。   “对了老大,咱们报社最近来了一个关系户是刘总编的亲戚,一来就直接被安排到了调查记者小组,你回来上班的时候小心点,整个报社的人都不去招惹他。   唐珵出了高铁站,拦了一辆出租车,风吹的声音有些颤,“我招惹他干什么,既然是总编的亲戚惹不起躲着点就行。”   林清语悄声道,“老大,上边的人都在议论,刘总编把这个人放在你手底下,是想让他接手咱们小组,你可不能掉以轻心。”   “放心。”关上车门,他又置身于北京城的繁华当中,沉浸于功名利禄的诱惑,“我这位置谁来都能坐的话,我白在报社这么多年了。”   北京的天气比起县城要好很多,一路都是干燥而温和的晚风,唐珵把地址报在了SKP,那里物价算是北京的新高,唐珵这么多年也没去过一次。   这里的地下超市大多卖的都是一些进口食品,随便拿一串葡萄都要三百多块钱,林清语喜欢逛这个超市听她提起过一次,当时他还想什么傻子会花三百块钱买一串葡萄,没想到自己今天就当了这个傻子。   他也没吃过什么奢侈的东西,不知道什么是好是坏,只是捡着贵的拿,那架势活像一个中了头彩的暴发户。   什么进口的澳洲和牛、鱼子酱、鹅肝酱,他眼都不眨地放进购物车,只要是自己没吃过看上去又贵又稀奇的唐珵就往购物车里放,看着鱼缸里比两个拳头加起来还大的帝王蟹,唐珵顿了顿脚步,“这个...买几只才够一个人吃?”   唐珵看见超市营业员脸上的表情,就知道自己问的问题有多滑稽,对面的人笑道,“一只够三到五个人吃。”   “嗯,拿一只。”唐珵微微抬头时刚才的局促已经不见,他也不像小时候那样遇见涉猎不到的东西总觉得难为情,见营业员没有反应,唐珵温声道,“可以只买一只吧?”   营业员回过神来连忙道歉,“当然可以,我给您装。”   结账时这一袋子东西竟然花了近一万块钱,唐珵做不到眉头都不皱一下,反正卖房子的钱算计过来也是为了给他的,这一万块钱反而显得不足挂齿。   去小复式的路上有点漫长,就像当年从七百始去那里一样,路长得好像一辈子都走不过去,那时走得那么果决不就是为了有一天毫无负担地回来吗。   可是唐珵,为何觉得这距离比曾经还要遥远了呢?   作者有话说:   劳模要下线了。 第66章 我想见见宋瑜   回北京八九年唐珵一次也没来过这里。   人不都说,有情人即便相隔万里也总会相见的,这话其实是哄小孩儿的。   他在北外读研的那几年就一次都没见过宋瑜,和过往的交际圈断联后,他那些年甚至连宋瑜的名字都没听人提起过,有时候自己在心里念的时候,这名字嚼着苦味的陌生。   在上海读大学的那四年是想起宋瑜最多的时候,大概那时候太穷了,一天就吃一顿饭的时候想起宋瑜,被导员催着交学费的时候想起宋瑜,学着唐建业去食堂赊账的时候想起宋瑜,他在支离破碎维持每一日活着的时候都会想起宋瑜,然后让本就仓皇的一天变得更难熬。   渐渐的,都不敢想起他了。   说实话,在上海的日日夜夜,唐珵从来没有想过这辈子和宋瑜还有重逢的机会,那时候每次一睁眼就要迎接新一天的窘迫,他四年里每一日萦绕脑海的就是在想自己为什么要过得这么苦,越苦就越想宋瑜。   读研的时候有了学校补贴生活已经没有那么窘迫了,那时候能分出余力好好想宋瑜的时候反而没那么想了,日子真的磨人,再惦念的人也能随着岁月流逝一点点淡忘,偶尔想起和宋瑜在一起的时候,觉得那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有一天他抬头看见一排南迁的燕子飞过,发了半晌的呆,刚来北京的时候他笃信,只要回来就一定有见到宋瑜的那一天,但这群燕子和当初在宋瑜家看到的一定不是同一群,那种总会见到的信念感忽然变淡,他发觉可能以后都见不到宋瑜了。   唐珵才知道当初非要跑到上海念书的决定多么滑稽,北京城何其大啊,不刻意打听足够叫人一辈子都不会遇见。   后来研究生毕业身边的人接二连三的结婚,付陈规欣赏他欣赏得要死的那几年天天给他介绍女朋友,说实话除了付陈规这些年没有人在乎他是不是要成家立业。   他不去付陈规就骂他一定是七情六欲里缺了那么一道,做新闻做傻了。   后来拗不过只能去见了一个,他一个同性恋当然不能耽误别人,原本打算见一面事后和姑娘说清楚道个歉就好。   但其实根本轮不着他拒绝,付陈规给他介绍的大多数都是北京当地书香门第家室干净的好姑娘,即便第一眼见唐珵有才有貌属意他,但一听他无父无母,外地户口,一路摸爬滚打勉强上了个研究生,积蓄房产一概全无,过后就不愿意继续联系了。   唐珵不以为然,人瞧不上他,总好过自己拒绝伤了姑娘的心要好。   就这么见了四五个付陈规才终于消停,后来付陈规怕他因为无父无母心理自卑以后更不愿意成家,开始不顾年纪大小不论长相美丑,是个单身适龄的就要介绍给他。   唐珵就躲到外地跑新闻几个月几个月的不露面。   再后来付陈规对他意见越来越大这事当然作罢,有时候付陈规觉得他可恨的时候,总会咬着牙说,“幸亏当时人姑娘们没瞧上你,不然嫁给你这种人也耽误别人。”   每到这个时候他就控制不住地想起宋瑜,宋瑜的家境才学和人品长相哪个不是上上乘,这么多年就算他不自己找也一定会有人不停地给他介绍。   说到底,他不是同性恋,是被自己一时不慎带歪走上这条路,没准想起和他的这一段都觉得是人生唯二不多的污点。   万一这几年忽然想明白了,已经找了个好姑娘结婚了呢。   越是这样想,唐珵就越不敢再见宋瑜,况且这些年他的路越走越偏,心里面早就打消了和宋瑜见面的念头。   他想,一辈子不见又能怎样,反正他也不可能再爱上什么人了...   十几年的小区已经翻新扩建,唐珵远远地都认不出了它的样子,要不是事先查过这个小区没有拆迁唐珵都要以为自己来错地方了。   小区里建了个小型的公园,池塘里种着未曾盛开的芙蓉花,穿过蜿蜒的路径是一个小亭子,上面挂着一个匾额写着“临湖亭”,与自己曾经想象中的一般无二。   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唐珵跟宋瑜说这里要是开一片池塘种满莲花,夏天就可以坐在亭子里喝酒吹风,雅俗共赏。   真开出一片池塘唐珵反而第一个想到的是,北京的房地产商这些年赚得盆满钵满,除了因为北京房价一翻再翻,再就是靠这些附庸风雅的东西提升档次。   绕过绿化才是唐珵记忆里有些熟悉的地方,小复式只来过一次可唐珵隔了十多年还仍能清晰地记得是哪层哪户,心头上惦记得久了,想忘也忘不了。   唐珵在门前站了许久也没有下手按门铃,这里处处都变得不一样,唯独面前这扇门毫无变化,隔壁的住户都已经装上了监控换了指纹锁,只有这里什么都没变,年刚过去没多久这儿连春联都没有贴,仿佛被岁月定格在这里,与周遭格格不入的落时。   那意味着...   宋瑜可能早就不住这里了...   唐珵心跟着这个想法一直往下沉,想象了所有宋瑜看见他的反应,但没想过连面都见不上,   一瞬间的失落与委屈闷头而来,付陈规把报纸砸他脸上他都没有这么委屈过。   他慢慢抬起手按了按门铃。   没人回应。   唐珵不死心,伸手接着按,门铃没有声音了他就抬手敲门,持续了十分钟除了楼道里跟着亮起的灯,再没有回应他的东西,连个出来骂他扰民的人都没有。   唐珵执拗地站在门口不动,好像觉得只要等在这里,只要他不走,就能等得到宋瑜。   他能在宿舍楼底下等到宋瑜,能在人大学校里等到宋瑜,也一定能在这里等到宋瑜。   他这些年对什么事都不太执着,当初坚守的新闻信仰没两年就成了一团空话,可在宋瑜的事上他莫名地想较劲,不肯面对眼前的事实。   等了多久不知道,唐珵到后面膝盖疼得受不住了慢慢靠着墙蹲在门口,活像个没人收留的流浪狗。   这几年稍微有点钱了,找了不知道多少个中医针灸理疗都见效甚微,难怪老人常说穷病一旦入了骨,总要留些痕迹在身上,擦不掉抹不掉,咸鱼翻身了也要带着一身焦味见人。   一直等到凌晨唐珵才揉着膝盖站起来,怎么来的又怎么回去。   他怎么就从来没想过,宋瑜有可能不在这儿了,十几年过去了星移月落物是人非,宋瑜怎么可能还在这儿。   到了这会儿他才不得不相信没有人会十几年守着一个地方,也不会十几年守着一个人。   自己没做到,还妄想着宋瑜停留在原地,一辈子也不朝前看。   第二天一进报社唐珵打眼看上去还是那个得意的“长新之光”,跟着付陈规跑新闻的那几年,刘思方人前人后都不避讳夸他,说打南到北没几家报社能出一个像唐珵这样的才俊,说出去他可是咱长新之光。   这话一传十十传百,让他在报社风头无两。   他对这种不走心的夸赞实在受用,领导夸人是夸给下面人听的,刘思方真心也好假意也罢,报社里的人人前恭维也好人后唱衰也罢,唐珵都不在乎,反而享受俯视这群平庸之辈看不惯他的模样。   “唐记者,新来的陈记者已经来报社好几天了,您看着安排一下。”   唐珵应了一声也没有抬眼看人,低头看着群里的消息,只是随意问了一句,“冯主任和梁主编什么意思?”   “两位的意思都是,您做主。”   唐珵终于抬头顺着人的目光看了眼坐在工位上传说中的“关系户”,这人他见过,刘思方的小舅子,所以冯瑞青和梁文华把这烫手的山芋扔给了他。   调查记者小组这几年刘思方已经有意向一点点取缔,整个小组加上他不超过五个人,别说长新报全国上下都剩的不多了,这时候让他的小舅子挤进来干什么?   “叫什么?”唐珵淡淡地问了一句。   “陈浩。”   唐珵点了点头,摁灭手机的屏幕,“让他坐着吧。”   “啊?”   陈浩忽然侧头看了一眼唐珵,就这一眼唐珵捕捉到了一丝轻蔑,他轻轻皱起眉头顿住脚步,原本想把他拿尊菩萨一样供着算了,但他偏偏讨厌人这么看着他。   “坐不住的话出去帮办公室的人都买杯咖啡吧,回来我报销。”   敢指使总编的小舅子,办公室的人都惊诧地噤声不敢说话,陈浩冷笑了一声看着唐珵,“小唐记者现在真是人模狗样啊...”   唐珵这些年在报社和人说话一向客气温柔,什么时候都带着一张笑脸,但资历不深的记者编辑甚至一些在报社混了好几年的老油条都不太敢和他搭话,背着人骂两句就算了,当着面一个比一个客气。   整个报社除了付陈规和林东岸谁都没对唐珵说过一句重话,陈浩现在成了第三个。   唐珵回头轻笑了一声,跟身后的人温声道,“看见了吧,我又支使不动,还是叫冯主任他们出面吧。”   说罢唐珵再没看那人一眼进了办公室。   刚坐在椅子上眯了一会儿林清语就推门进来了,“老大,我听说那个新来的找你不痛快了?”   唐珵抬了抬眼皮,不合眼还好,眯了一会儿反而觉得更累,语气懒散,“怎么着,你帮我砍了他?”   “你一声令下,我赴汤蹈火!”   唐珵忍不住笑了两声,一只手撑住脑袋,看不出什么情绪,“清语,有没有想过不做记者了?”   “没有。”林清语坐到唐珵对面,“你想过吗?”   唐珵摇着头,特别中二地说道,“我的一身本事,都是为了终身奉献在记者行业的。”   说完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这话要是让付陈规听见,指不定怎么拿话嘲讽他。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的话有几分是在做戏几分是在暗示,几分是留恋刚入行的自己。   他没跟任何人说过,之所以在新闻行业动摇是因为付陈规当初被砍的那一刀,那时候唐珵就站在他旁边,眼睁睁看着冲过来的人朝他身上砍了一刀。   血流了一地,唐珵头一次见那么多血,他按都按不住,想着对自己有再造之恩的老师可能就要死在他选择的新闻行业下了。   到最后两个人被医院拉走的时候他自己浑身上下也都是血,离死亡越近就越怀疑为此付出生命是不是件值得的事。   付陈规辞职不过几个月这一行关于他的声音渐渐淡去,唐珵才笃定,不值。   唐珵递给林清语几张纸,“帮我拿给梁主编和冯主任审核,选题过了咱们就去东北。”   “老大,你不是昨晚才回来的吗,你熬夜写的?”   “嗯,听说那个小姑娘已经六个月的身孕了,上面审核本来就慢,在我这里再耽误时间小姑娘以后的路就没得选了。”   林清语有些惊讶地看着唐珵,不干涉被采访者的命运是唐珵做新闻这么多年唯一不变的原则,他竟然关心别人有没有路可选?   “那咱们走了...”林清语有些担心地看着唐珵,“宋老师那边...不追了?”   唐珵实在没脸给人说自己蹲人家门口一晚上也没见到人,嘴硬道,“工作要紧。”   “好吧...”林清语有点遗憾地悄声道,“还说跟你透露点宋老师的消息,是我肤浅了,咱们老大当然事业为重。”   她特意拉长“事业”两个字的声调,嘲笑唐珵面色不改说出的“工作要紧”。   唐珵真挺想让她转身滚出去,但一想到宋瑜心也跟着不受控制,忍不住还是问道,“什么消息?”   “宋老师没女朋友。”说罢又补充道,“也没男朋友。”   唐珵停顿了片刻按捺着心里的激动,燃起一丝希望如野草疯长,神色上还是一派淡定,“你怎么知道的?”   “付老师跟我说的。”林清语想起什么,轻轻皱着眉头,“你也知道付老师这人有多八卦,他怕我年纪小贪图宋老师的长相特意告诉我的,说学校里好多老师都知道宋老师是个...同性恋...”   这话一出口,唐珵猛地抬起头,他彻底怔住压抑不住地呼吸急促,那时被方平发现两个人的场面又映现在脑子里,压得人喘不过气。   出什么事了吗,为什么会被人知道,是被人发现后举报了吗,宋瑜现在还在学校任教,知道这种事要想保着宋瑜也会藏着掖着,怎么会闹到那么多人知道还不收场?   自己在报社这么多年,连和他最亲近的付陈规都没看出来一星半点,宋瑜到底是怎么被人发现的。   难道...   是和别人在一起被人看到了...   越想唐珵越觉得透不过气,站起来打开窗户,四月的凉风就迎着面吹了进来,吹得人头疼。   “老大。”林清语看唐珵神色不对劲,赶紧上前,“你没事吧?”   唐珵过了许久才冷不丁地问出一句,“你怎么知道他没有男朋友的?”   林清语不敢再卖关子,有点心虚道,“这个是他自己说的...”   唐珵回身,不太敢相信地看着清语,“他...自己说的?”   林清语快速地点着头,像是极力证明自己说的是真的,“前几天宋老师整理出来一些考研资料让我去拿,我去他办公室的时候还有一个齐老师也在,齐老师问他下班了吃什么,他自己说,不吃了,我不像你家里有人等着你带饭回去,我自己一个人吃没什么意思,这些年习惯不吃晚饭了。”   自己一个人...   宋瑜这些年还是自己一个人...   唐珵也说不上来听到这个是什么心情,但一定不算开心,有时候唐珵挺矛盾的,又想宋瑜身边没有人,又怕他真的这些年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又想让宋瑜记着他,又怕宋瑜对他一直念念不忘。   前者贪念余情未了,后者又惧怕情谊太深还不了。   唐珵没再问什么对着窗户发呆,林清语站在唐珵身边也跟着不出声,她方才看得太真切了,唐珵提起宋瑜时,眼里爱和痛苦一分不少。   从她认识唐珵以来唐珵就永远是那套公式化的表情,见人时从来笑不达心,就连刘思方在大会上夸他时,职称顺利通过评审时,付陈规气急了骂到他脸上时,他都是一脸宠辱不惊,感觉天大的事也掀不起他心里的一潭死水。   多少次接触被采访者时,苦难者的痛苦怨愤,底层人的卑微求生,他都视为无物一点点的悲悯也不会分给别人。   在他眼里看不见欲望贪婪,喜怒哀乐,信仰责任,谄媚殷勤,像一个扭动了按钮固定人生轨迹但是无情无欲的木偶。   要不是当年看过唐珵的宣誓视频那样的少年赤诚,林清语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跟错人了。   可现在她确确实实地感受到,自从见过宋老师开始,这个人才开始有了骨肉通了血液,感受得到疼痛才能悲悯自己。   悲悯自己,才能悲悯人间疾苦。   “唐珵,最近报社是不是很忙啊,你都有几个礼拜没来家里了。”   师母四催五请唐珵没有法子才应下来去家里吃饭,他和付陈规这两年关系僵硬,唐珵当然是能少碰面就少碰面。   但师母对他一直很好,盛情之下不好一次次地推辞。   唐珵用筷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夹菜,这两天胃口一直不是很好,况且坐在付陈规身边,这饭多少有点食不下咽,“我前段时间回了一趟老家,最近又在忙着评职称的事,一直没抽出空来看您,不好意思啊师母。”   “和我说什么不好意思呢?你能来我当然开心,但你工作忙来不了我难道还会怪你?”师母嗔怪了他两句,转眼又看到唐珵今天来只穿了件单薄的卫衣,皱了皱眉头,“说是春天了但晚上天气还是凉得很,你也不是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了,自己要注意保养身体。”   唐珵穿衣总是不知冷暖这是她一直都知道的,哪次见了都要说几声。   “我知道了师母,您也注意身体。”   “我可比你注意多了,你待会儿走的时候别坐地铁了,让老付开车送你。”说完看了眼付陈规,“你待会儿把唐珵送回去,他穿得这么少出去吹了风要感冒的。”   付陈规草草吃完饭把筷子重重地搁在碗上,语气略带讥讽,“你是人爹还是人妈啊,管得太宽了吧?”   “你...”   唐珵见师母被怼得脸红,知道付老师这话其实是往师母心口上扎刀子,师母幼时出了个车祸子宫受损,年轻时一直没能要上孩子,所以这些年才拿唐珵当自己孩子一样对待,不过是为了弥补一些人生遗憾。   “师母,天冷就别让老师再跑一趟了,我待会儿打车回去。”   师母稍稍放心下来,她也最头疼付陈规一身的倔劲,说好听点是不知变通,说难听点就是一根筋。   “唐珵,你那里离报社也挺远,你也要打算着买辆车了,除了上班下班平时出门也方便。”师母顿了顿,又接着道,“要是钱上面困难,我和老付先借你,你宽裕了再还也就是了。”   唐珵刚想委婉着拒绝,对面的付陈规就冷哼了一声,“人家现在是唐大记者,那刘思方身边的狗腿子,你那仨瓜俩枣人能看得上?”   唐珵的话卡在嘴边无奈地笑了笑,眼里面丝毫没有情绪波动。   “你少阴阳怪气的,当老师没个老师的样儿!”师母听不下去忍不住说了两句,知道两个人这两年关系越闹越僵,但只要不闹到她跟前她就当看不见,没想到付陈规说话这么不避讳,“都和你学,谁能在北京混口饭吃?他一个人在北京打拼不周全点靠什么活?你狗腿子狗腿子的骂自己的学生算什么本事,你有能耐骂刘思方去!”   三言两语堵得付陈规说不出话,除去刘思方他当然能立马列出来唐珵的十大罪状,但这会儿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索性眼不见心不烦,要出门去。   “我回学校住去...”付陈规嘟囔着,“明天晚上也不回来了。”   “付陈规!”   “诶呀。”他顿住脚步,没法子解释道,“我回学校拿资料去,明天有课我还没写教案呢。”   师母皱着眉头,显然不信他的话,“那你明天晚上为什么不回来?”   “明天外语系老师聚餐,结束得晚了我就直接回学校住去了,你觉那么轻我回来再吵到你。”   听到外语系唐珵忽地抬起了头,不由地屏住了呼吸。   “外语系聚餐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和他们系的主任有点交情,人家亲自打电话请我去的,我能拒绝?”   师母还准备说什么,就见身旁的唐珵站了起来,一晚上都没主动和付陈规说话,这会儿反而开口问道,“老师...你们明天在哪里聚餐?”   “你问这个干什么?”   两个人都愣了一下,不知道唐珵这么问什么意思,怕付陈规不愿意和他说,唐珵心急之下编不出理由只能沉声说道,“我想见见宋瑜。”   他实在是想见宋瑜,离上次见面隔了整整一个多月,明明十几年都捱过来了偏偏受不了这一个月。   他不是没给宋瑜发过微信,半夜想宋瑜想得最厉害的时候,他硬着头皮给宋瑜发了一条想请他吃饭的微信,一晚上忐忑得睡不着。   接过第二天一早,宋瑜一句没时间就打发了他。   唐珵觉得自己似乎反反复复地在思念宋瑜里死去活来。   “宋瑜是谁?”唐珵说出口想见的人重要程度不言而喻,但师母想了半天也没搜索身边有叫宋瑜的人,她看向付陈规,“你认识?”   付陈规沉默了一会儿,在犹豫说不说的时候,唐珵往他这里走了过来,看着他小心翼翼道,“老师,你放心我不进去打扰,我在外面等着你们聚完。”   师母最见不得唐珵这么卑微谨慎的样子,催促道,“老付,你倒是跟孩子说一声啊。”   付陈规皱着眉头,不耐烦道,“四季春,明天领导挺多的,你注意点。”   在上海上学的时候,因为秦淑容是公职人员他连贫困补助都申请不下来,他一大半的精力奔波在生活,只有很小一部分用来学习,那时候勉强不挂科已经算是很好,更别说拿奖学金了。   张老师知道他的真实情况和学院一再申请才在第三年申请成功,贫困补助金发下来的时候,唐珵握着银行卡一时不知道是先好好吃一顿还是先把学费都补齐,那种心情是被命运堵死只剩一口气然后终于得到喘息一样,唐珵那天什么也没干躲在被子里哭了一晚上。   现在的心情,一点也不亚于当时。 第67章 你不结婚,是在等我吗?   唐珵一下班就在四季春的大厅等着,酒店的二楼是个宴会厅,八楼是个酒吧,公司团建年会还是大小的聚会都爱选在这边,散了饭局凑个酒局一步到位。   唐珵也不知道付老师有没有骗他,或者聚会有没有临时通知取消,退一万步就算宋瑜真的在这里,这种聚会结束在几点都不意外,有时候聚四五个小时甚至通宵都有可能,唐珵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等到宋瑜。   但好像一开始为了见宋瑜就是在等,等缘分眷顾,等久别重逢的巧合也落在自己脑袋上。   而后除了这样漫无目的的等待,也没什么可以做的了。   他保持着一个动作看着电梯口,两三个小时就这么一直盯着一个方向,脑子里什么也不敢想,怕万一走神宋瑜就从眼前溜走了。   终于在等到十一点的时候,乌泱泱的人从电梯下来,唐珵一眼就看见宋瑜在里面。   他含着笑和人聊得热络,在人群里气质出挑,又带着边界分明的冷感,一会儿看着很温和一会儿看着又很冷淡。   他微微弯着身子听年长的领导在说什么,这样一个动作看不出一点卑微谄媚,反倒处处体现着他的好教养,这是唐珵学了十几年也学不出来的样子。   是富养与穷养,精神和灵魂上的分歧。   等眼前的人影消失在视线里,唐珵才回神,大脑告诉自己应当退缩的,身体却不由自主地追了出去。   “宋瑜。”   听见的人都驻足回头,然后朝走在最前面的宋瑜喊道,“宋老师,有人找你!”   宋瑜顿下脚步,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收回就看见身后不远处的唐珵,几年前他也这样幻想过唐珵突然出现,可能在意想不到的某一刻,也可能在不经意的哪条路上,反正唐珵说要回来找他那一定会回来,只是几千个日夜等到的都是一场空,宋瑜到后面已经麻木了。   他微微低着头,“主任,遇见个朋友,我就不送您了。”   “你去你去,不用送我。”   宋瑜给了齐鸣一个眼神,他立马会意,“你去吧,我把主任送回去。”   和一群人道过别后,宋瑜才缓缓走到唐珵面前,唐珵紧张得心里打鼓,还是尽量地维持面上地从容,“好巧啊,在这儿遇见你。”   这开场白,真的在一众影视剧里面都显得烂透了。   宋瑜抬眼看他,似乎也不太关心他这句好巧的真伪,只是冷淡地像看一个无足轻重的人,“来办事?”   唐珵顿了几秒,来这种地方不是聚会就是约了人,他面色不改地撒着谎,“嗯,约了人谈事,但被人放鸽子了。”   宋瑜笑了一声,这一声笑得唐珵心冷,以为宋瑜还要说什么,但他又什么也没再说。   “我...”唐珵刚想说请宋瑜吃饭,想起他这是刚吃过出来的,转了话锋,“有时间吗,咱们找个茶馆坐坐?”   刚问出来唐珵就后悔了,果然宋瑜一点也没犹豫就拒绝道,“没时间。”   唐珵被心里一阵阵的落寞冲击得说不出话来,只能自顾自地接着道,“就在这附近找一个,不用多久,十分钟也行,行吗宋瑜?”   说到后面他紧张地声音都跟着抖,但又不想让宋瑜看出来,脸上固执地扯着笑容。   宋瑜没说话,过了许久才轻笑了一声,“咱俩的事...”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观察唐珵的表情,“去茶馆谈不合适吧?”   唐珵心里“咯噔”一声,看着宋瑜在夜灯下脸庞被照得发光,他轻轻抬了抬下巴看向唐珵身后,“去后面谈。”   唐珵回头,见身后就是刚刚出来的,四季春酒店。   喉咙像是瞬间被人扼住,明知道宋瑜这话揶揄的成分大于其他,唐珵还是点头,“好。”   但显然,是他自己想多了。   宋瑜带着他去了八楼的酒吧,他看起来是这里的常客,以前酒吧刚新兴起来的时候他记得宋瑜就经常去。   这里不算吵闹,进了包间外面的声音几乎就听不到了。   服务员进来把灯调到一个暧昧旖旎的亮度,对情侣来说恰恰好,但对他们两个人来说有点怪异。   宋瑜坐在唐珵对面兀自摸出口袋里的烟当着他的面点上了,远远看上去纸醉金迷与他这个人实在背离,但只有坐到唐珵这里才能看出宋瑜吞云吐雾,但眼神一点也不为此着迷。   一丝一毫的堕落感都看不出来,还是那种清贵的漠然,育人的良师。   宋瑜和服务员说了些什么,没一会儿服务员带进来一瓶洋酒和果盘。   唐珵差点以为,宋瑜是不是就要说,他一口气喝完桌子上这瓶酒两个人就能重归于好,两只手兴奋地默默捏紧。   要真是这样,他一点也不会犹豫。   “工作怎么样?”   但宋瑜没说,一只手撑着脑袋,和他唠起了家常。   “挺好的...”唐珵看着宋瑜发了几秒的呆,接着道,“我现在在长新报社当记者...”   “我知道。”宋瑜轻声打断他,烟在手里捻了个圈,“说点儿不知道的...”   不知道的...   那有太多了,他的职业生涯大起大落比别人一辈子的还要精彩,全是宋瑜不知道的,但全是不能和宋瑜张口的。   他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宋瑜想听的是什么。   “我...最近打算去趟东北...”他没话找话说,“以前在锦州的一个朋友说他们村子里有个未婚先孕的未成年女孩儿...”   说到这儿唐珵抬头看了眼宋瑜,怕自己说的太无聊宋瑜不爱听,看他脸上没有不耐烦才接着说道,“村里人不让报警,小姑娘怀孕六个月了等不起了,我得去一趟那里看看什么情况,如果小姑娘能接受我的采访更好,对进度更有利...”   说到后面唐珵都感觉有些乏味,好不容易面对面坐在一起,他都在说什么...   宋瑜伸手弹了弹烟灰,似乎并不觉得他说的无趣,“接着说。”   “工作上没什么稀奇的,天南地北地跑,什么地方都去...”唐珵抿着唇看向宋瑜,“你想知道什么呢?”   三言两语哪能弥补十几年的空白,宋瑜等手里的一根烟抽完,碾灭了烟头才重新看向唐珵,“你找我,想跟我说什么?”   唐珵忍不住,忽然很想往宋瑜跟前靠,想告诉他自己真的害怕他的眼神,害怕两个人中间虽然都不曾刻意但就是无形画出来的分界线,害怕又要几年重新适应即便重逢也绝无可能相爱的现实。   这样想着,唐珵真的往前靠了靠,宋瑜就那样保持着一个姿势看他,没躲但眉头轻轻皱了起来,“你不结婚,是在等我吗?”   这话一说完,宋瑜冷笑了一声,而后映入唐珵眼里的全是讥讽,宋瑜的身子往后靠了靠,他想说点什么难听的话,但和十几年前一样对着唐珵这张脸什么也说不出来。   最后看着他笑了两声,不知道是嘲笑自己还是嘲笑唐珵,“我等你?”   “唐珵。”宋瑜冷着脸,欲言又止之后才淡淡道,“难道要我说十几年都在等你,你会很得意吗?”   唐珵的动作僵住,努力分辨宋瑜话里的成分可就是听不明白,他为什么觉得自己会得意呢,让一个人等自己十几年,有什么好得意的?   他这问题,好像真的问错了。   “还是你觉得我的时间一点也不值钱,就该这么十几年如一日,盼星星盼月亮地等着你回来?”   唐珵这会儿忍不住想给自己一个巴掌,越心急越容易犯错。   宋瑜缓了一口气,已经不太在乎唐珵在说什么,用瓶起子打开洋酒的瓶子,“唐珵,你当初被逼着离开北京是我的错,我开的头但是没护好你...”   他叹了口气,唐珵却不敢听下去,主动提起往事就意味着宋瑜要和他断了瓜葛,“我和你赔罪,咱们两个,翻篇了。”   心里绷紧的那根弦忽然断裂,翻篇了三个字反复回荡在脑海中,疼痛感直击心头,但唐珵一句挽留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僵着身体坐在那里。   等宋瑜真要举起瓶子的时候,他才伸手挡在瓶口处,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像是预见未来几年忘了宋瑜有多痛苦一样,他忍耐了一会儿缓缓道,“你别喝。”   “你不想见我,我再也不找你了,小复式我也不去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都听。”   “你说什么...我都听...”   宋瑜走在路上忽然被台阶绊了一下,心慌之下站稳了脚步,电话在这时候打进来了。   “和老情人藕断丝连完了?”   吹着晚间的凉风宋瑜脑子里全是走的时候唐珵的表情,说是拔了求生者的呼吸管都不为过,痛苦得宋瑜一点都忽视不了。   “我这会儿的心情不太适合开玩笑,你直接说正事吧。”   齐鸣叹了口气,“帮你探过主任的口风了,今年职称可能又凉了...”   意料之中,宋瑜原本就没报多大的希望。   那面的人顿了顿接着道,“你也知道你比起同批次老师没有留学经历,学校拿这个卡人也是正常的,你说你那个前男友真害人,非得骗你说他要回来了,要不然那年你不就去英国了吗...”   宋瑜不太想听,温声打断,“关他什么事,你不要我一有点不如意就算到他头上。”   齐鸣听得生气,阴阳怪气道,“得嘞,您是纯爱勇士我是嚼舌根子的小人行了吧,你呀,你就靠你的金貔貅活吧,看它能不能保佑你升官发财。”   挂了电话宋瑜一个人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抬头的时候硕大的屏幕上正播放着北京的宣传片,从南到北,不过一万多平方公里。   唐珵,你面前天高海阔,却把我困在了北京。 第68章 唐记者,你衣服乱了。   去东北的审批下来了,其实付老师在的时候他们跑新闻都是先到了再慢慢补手续,那时候上面开大会说他们小组存在程序颠倒的问题,付陈规就会在大会上替他们扛着,“有了大新闻谁还顾得上等你们一级一级地审批?等你们批完了黄花菜都凉了还做什么新闻,大家干脆跑到菜市场听听八卦写上去算了。”   付陈规一走这项规定严格起来,所有的新闻都必须按照程序一步一步地走,尤其是去外地跑新闻,很有可能涉及一个地区的形象影响,所以很多新闻即便是跑下来到最后也未必能发稿。   所以很多记者宁愿前期审核麻烦点,也不愿意一边报道到最后打了水漂。   唐珵原本打算即刻动身的,但在跟着的人选上和上面出现了分歧。   冯瑞青的原话是这么说的,“小唐,你这次去带上陈浩吧,他刚进报社在一线锻炼锻炼进步快,你把他带出来你们小组不就省心多了吗...”   唐珵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下次吧主任,这次已经定了清语,以后有的是机会给小陈。”   冯瑞青笑眯眯地看着他,看上去有种欣赏年轻人的慈眉善目,但唐珵知道,这副表情实际上是对他头一次拒绝上面的安排,感到惊异而不满。   看了唐珵五秒,冯瑞青端着保温杯喝了口水,动作慢条斯理,但没再看唐珵一眼,“你是组长人选你说了算...”   说罢把保温杯的盖子慢慢盖上,尽职尽责地扮演一个通达的领导身份,“那你去准备准备吧,别在我这里耽误了时间。”   这报社里干实事的不多,多的是一群资历到位的人精。   一出门唐珵就知道自己可能说错话了,带上陈浩未必是冯瑞青媚上做的决定,也可能是刘思方示意过的,到时候刘思方来找自己断然拒绝不了。   部门主任这边拒绝了,总编那边又答应了。   冯瑞青怎么看他...   唐珵觉得头疼揉了揉太阳穴,几天几夜睡不好他感觉自己脑子发胀,做事也迟钝糊涂了。   这种不安感持续到第二天,刘思方终于找了过来,除了找冯瑞青他几乎不来记者部,所以一来就惊起了一片林中鸟,比古代皇帝下江南的派头还要足。   冯瑞青提前知会了大家刘思方下午三点过来视察,几个人早早地就等在了门口,唐珵自然站在趋炎附势的前端,冯瑞青让这边留下来两三个人其余的人全都回了岗位,刘思方一来他习惯性地上前时,忽然被陈浩抢先了一步,“总编,您吃过午饭了吗?”   刘思方笑着冲一旁的冯瑞青说道,“这小子还和我装上了,中午我爱人亲自下的厨我们一块吃了过来的。”   陈浩没有被拆穿的尴尬,在他身旁装乖道,“不是您说的在报社就让我忘了您是我姐夫嘛?”   刘思方满意地点点头,“是我说的,你做的也很好。”   冯瑞青适时上前接话,“诶哟总编,您上边有正确指令,下面人当然乐意服从了,小陈低调行事说明您平常也不爱张扬。就比如今天您说要来也不提前打个招呼,不然同事们早就等到门口了,您要是稍微讲排场点小陈都不至于在报社不敢认您了。”   说完几个人笑了一会儿,唐珵被推开了索性就站在一旁也不上前,说实话冯瑞青这番溜须拍马的说辞从前都是他的台词,他也是第一次站在第三视角看,原来这么恶心。   刘思方也像没看见他一样在记者部像模像样地体恤了一番民情,视察了一会工作,回头才假装看见一直跟在冯瑞青他们身后的唐珵。   “小唐在啊,你不说话我都没看见你。”   唐珵被叫到的时候正在走神,猛然回过神后不慌不忙地走到刘思方跟前,扯着公式化的笑容,“您跟前凑的人太多,想和您献殷勤我都挤不进去。”   刘思方对这种话受用得不是一点,这种话从别人嘴里听多了,但断没有唐珵说出来的让他满足,即便听得出来他只是在奉承,但唐珵这人总给人说什么话都像掺着真的错觉。   “报社里谁不知道你是我手底下的爱将,你们这记者部没了你们主任的位置,都有你唐珵的位置。”   心里为他的话不齿,面上还是那副宠辱不惊又略带谦卑的样子,“知道您这么挑拨我们记者部的关系,隔壁编辑部的林主任又要得意了。”   刘思方笑着拍了拍冯瑞青的肩膀,“你看看,谁能给他挖了坑啊,你们记者部的这块儿宝啊,可不只是笔杆子上厉害,嘴皮子上也不比你逊色。”   冯瑞青笑不达心,“看来我这老东西没几年得让位了。”   “那可不行。”刘思方两边安抚道,“年轻人再有本事也得你这老东西压着,不然各个儿要往天上飞了。”   唐珵彷佛他们谈论的不是自己,跟着没心没肺地笑着,然后就听见刘思方回头跟他说,“小唐,陈浩也得你好好带带,这次去东北苦力活都让他干,他要是不听你的你回来告诉我。”   不等唐珵说话,他又看向陈浩,“这次出去唐记者就是你的领导,好好跟着学点东西。”   “知道啦,总编。”   唐珵的话被噎了回去,林清语在工位上忽然回头皱着眉头看向唐珵。   为了能跟着他出去跑新闻的事已经兴奋了好几天,突然换人她难免失望,但唐珵还是冲着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乱说话,刘思方开口这事就是定局。   说不憋屈是假的,唐珵很想骂人,以他的教养也不至于骂不出口,只是觉得骂了也于事无补,很多事情他做不了主。   报社是个官场的缩影,这里的每个人都一身的当官病,付陈规说的没错,不仅长新报社乃至于全国的报社已经没有几个实打实的记者。   付陈规骂的最难听的时候说他们是一群只会靠背政治书贪求前途的禄蠹。   这让唐珵忽然想起来前两年听同行讲的一个笑话。   在采访一个县教育局局长时问他对于本地教育的发展有没有做出什么规划,那位局长看着镜头脱稿而出,“我们将会坚定不移地按照特色社会主义教育新改革发展...”   后来又采访了一位戒毒局的局长,“我们会坚定不移地走特色社会主义的道路...”   政治书背了一大页就是不说到底要怎么做,那时候同行戏称这俩哥们儿当年考公务员的时候申论出的是一套题。   当年的记者们还是很自由的,高谈阔论,有想法有主见,服务于社会而不屈从于政治。   总坐在一起讨论这些厚禄高官,揶揄说这群人的党心全靠形式主义支撑着,他们最会在镜头面前作秀,他们对党的敬畏心长在了官位上而不是责任上,即便如此仍能够惠泽三代。   一人做官,而后鸡犬升天。   所以付陈规跑去做老师未必是个好事,教育出来再优秀的学生有什么用,未来能用武之地看来已经见底了。   林清语年纪小不懂唐珵的无能为力,怨他人前都没为她争取一下,几天不肯和他说话。   唐珵心里面有愧,自从清语来了报社不管什么事都绝无二话地站在他这边,很多人觉得这不是什么难事,但对唐珵来说太难得而显得可贵。   所以在报社这么多年他手底下就带过清语一个实习生,他不说掏心掏肺的但一定比对别人用心思,这次之所以想着带清语去,一是想着她做出成绩对考研面试有利,二是有了这个敲门砖她研究生毕业以后选择更多,没必要和他一样死守在长新。   横空出来一个陈浩,唐珵比她更难受。   上班的路上,唐珵路过一家奶茶店买了一杯清语最爱喝的杨枝甘露,忽然想起给宋瑜买的第一杯奶茶,当初买了杯最贵的,却忘了问问宋瑜爱喝什么。   唐珵盯着奶茶店看了一会儿,当初说要天天给宋瑜买的,结果现在给谁都买过就是没给宋瑜买一杯。   没机会了...   唐珵茫然地站着,想起宋瑜的时候感觉很孤独,就像去年出差的时候去了一趟锦州,那里有一个特别热闹的夜市,人挤着人往前走,他就跟着人流一直走,走到尽头回头看过去,乌泱泱的人连一丝缝隙都不留,可他还是觉得孤独。   唐珵就买了一杯奶茶,整个记者部的人都没有只给了林清语,讨好的意味很明显,但是林清语并不吃这套,把奶茶搁回他办公桌上,“谢谢唐记者,我最近不爱喝奶茶了。”   唐珵没说话,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他知道付老师为什么喜欢清语了,二人如出一辙的脾气大。   唐珵没时间把功夫耗在这上面,准备找陈浩商议订车票,没想到去锦州前柏瑞的疫苗先出事了。   接到这位媒体同仁的电话唐珵还有点意外,对方开门见山,“你老朋友柏瑞的疫苗出问题了,你有没有兴趣?”   资料发过来显示某幼儿园几十名儿童出现发热呼吸困难的病症,甚至有少数儿童出现了变态反应,而就在前不久发生了第一起致死案例,所有出事儿童的共同点都是接种过柏瑞的疫苗。   当地的疾控中心和宣传部压着这件事,只是少数同僚知道,想起来唐珵给柏瑞写过报道,第一时间给唐珵打来了电话。   唐珵接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告诉了刘思方,他看上去没受多少影响,这要归功于当初唐珵给柏瑞写的那篇报道没有任何偏向性引导,否则柏瑞一出事,第一个沦陷的就是长新报。   前些年疫苗事件没有被曝光的时候,社会对于质检通过的疫苗信任度很高,记者采访和取证都很难,压力也很大。   今时不同往日,基本传到新闻界的事被报出来是早晚的事,无非就是看谁先得到消息。   唐珵想了想把这件事告诉了刘思方,他和柏瑞那边有利益牵扯态度一向暧昧,唐珵想要做这个新闻就要先看刘思方的想法。   结果不出所料,刘思方的想法很明确,既然柏瑞出事躲不了那就得冲在最前面。   让唐珵想办法和柏瑞高层见个面探探口风。   唐珵见过柏瑞的几个高管当然知道他们的嘴有多严实,打听不出来什么,但刘思方既然吩咐又不能不去一趟。   唐珵第一个想到了孙昭,打了电话过去。   “喂,珵哥。”   接触几次以后唐珵发现其实陈述的嘴是最不牢靠的,比其他两个人更好套话,但有个问题就是唐珵约不出来。   这个节骨眼上和一个记者见面陈述作为公关总监一定相当敏感,第一时间就会拒绝,一旦拒绝唐珵就没办法再约别人,否则容易打草惊蛇。   还有一位董事长秘书也不好开口,这人话最少,就算约出来很可能什么也问不到。   只剩下一个余钟。   老狐狸一个,但却是最容易约出来的,打第一次见面那双眼睛就差长到唐珵身上了。   “孙昭,最近忙吗?”   假意寒暄开场,孙昭在电话那边抱怨道,“忙啊,忙得脚不沾地,不然早约你吃饭了。”   “这样啊...”   孙昭混社会久了对这种话格外敏感,“珵哥你是不是有事啊,你有事吩咐。”   “不是什么要紧事。”唐珵习惯性地往嘴里塞了两颗解酒药,“只是上次见面太仓促,一直说请你们吃饭也没抽出时间,最近刚好没事,约你们几位吃个饭不知道领导们赏不赏脸?”   “诶呀,珵哥,真不是几位领导摆架子不去,陈总监和杨秘书都不在北京,余副总倒是在也忙得脱不了身,要不我帮你问问?”   “不用。”柏瑞几个重要人物同时不在北京跑去了外地,疫苗的事就有百分之三十坐实了,“跟他们说我来过电话就行,既然忙我就不打扰了。”   “珵哥放心,我肯定把你的心意和几个领导传达到。”   和唐珵预想的差不多,不过几个小时余钟的电话就打来了,约他在一个酒店餐厅见面。   很多酒店的餐厅的确比外面的私房菜还要好吃,但约在这里总给这个饭局铺了一层暧昧,但好在双方警惕性都不会太高。   正合唐珵意,他爽快答应了。   唐珵穿了件普通的灰色卫衣,看上去少了许多攻击性,也不想第一次见面时背着相机,看上去俨然一副见老朋友的架势。   “唐记者,一段时间没见你是越来越年轻啊。”   唐珵穿着卫衣远远看上去和大学生没什么区别,他自己坐着放空了一会儿,回过神来的眼神看上去比初见少了几分精明,“余副总看着憔悴了不少,听孙昭说您忙得脚不沾地了还抽时间出来见我,真的荣幸。”   一张口就还是话里挑不出一点毛病的记者,余钟打量了唐珵几眼,绅士地同唐珵握了握手,“咱们也是老熟人了,说话随意点就行,别这么生分。”   唐珵笑着请他入座,把菜单递给他,“制药公司的副总和我一个小记者坐在一起吃饭,我确实倍感荣幸。”   “你可不是小记者。”余钟随意地翻着菜单,定睛在一道清炒空心菜上,伸出手指点了点看向唐珵,“唐记者就是新闻行业的空心菜。”   唐珵顿了顿,靠在椅子上笑道,“您骂我没良心。”   “什么话。”余钟示意服务员点这道菜,语气三分真诚,“我的意思是整个新闻业看上去清清白白的,但只有唐记者无害。”   唐珵没接他的话,把提前过来醒好的红酒倒了两杯,递给余钟时假装不经意地问道,“余副总最近忙什么呢,早就想请您吃顿饭,孙昭说您一直不得空。”   “我和你一样,都是为一件事忙。”   唐珵侧着头,洗耳恭听。   “钱。”   唐珵浅笑了一声,把红酒递给他,“区别于钱多钱少。”   “区别在于,你的钱柏瑞赚不到,但柏瑞的钱看唐记者想不想赚。”   唐珵低头琢磨每句话的时机巧妙而自然,分不清他是来套话的,还是余钟带着目的过来的,“您有话直说就行,私人饭局不用拐弯抹角。”   “不急不急。”余钟瞅了眼唐珵的杯子,“喝好了再谈工作。”   一瞬间了然,余钟见他主动打电话,以为是上次谈的事情唐珵拒绝以后反悔了,所以在故意拖着他。   唐珵不以为然,反正这个饭局凑起来是为了应付刘思方,他也没想着真能从余钟嘴里知道点什么了不得的事,索性放松下来,“不想谈工作,那我就陪余副总吃好饭。”   唐珵这顿饭吃得心不在焉,余钟说什么他有时候都没听到耳朵里,只是笑着回应两声。   也不是针对他,是最近都是这样只要不谈工作唐珵就在一个地方发呆,大多数都在想自己现在做的所有事意义何在,为钱为名又能怎样,他这一辈子很难痛快,却好像处处给自己不痛快上继续添堵。   唐珵感觉,自从宋瑜说翻篇以后,自己身体里称为欲望的灵魂也被抽离,人这一生什么也可以没有,就是不能没有欲望。   “我上次记得唐记者说没有女朋友?”   余钟看着他的眼神虽然克制但仍旧暧昧不清,唐珵很清楚地知道,这位副总是个有本事的人,这么年轻坐在这个位置上,身旁一堆老狐狸打起交道来一点也不占下风,虽然表里不一但不得不说挺有魅力的。   这样的人不说结婚,在一块玩玩儿其实不吃亏。   十多年唐珵没有特意为了谁守身如玉,只是往他身边靠的人很少,白长了这张脸,但的确这些年不论男女没有一个追他的。   以前还想过,是不是自己没和别人谈过恋爱所以才栽在宋瑜这个坑里出不来,但唐珵今天看着对面这张还算不错的脸,丝毫提不起一点欲望。   “没有。”唐珵轻轻晃着酒杯,渐渐跟着酒杯里的酒晕了起来,“我有男朋友。”   酒被晃得洒出来了些,唐珵皱起了眉头,是余钟接过了他手里的酒杯替他问服务员要了纸巾,“没听你提起过,上次你还说,自己更适合当个笔杆子。”   唐珵低头拿纸擦着身上的红酒,脑子有点迟钝,顿了好几秒才缓缓道,“是个大学老师...”   抬起头的时候,嘴角已经挂上了笑容,半痴迷半清醒,“长得很好看,还是个北京户口。”   余钟才发现醒酒器的红酒几乎全让唐珵一个人喝了,和第一次有所防备不同,今晚的唐珵和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没什么分别,毫无戒备心也没有被社会洗濯过的圆滑。   “这么厉害?”余钟看着唐珵一脸爱慕的样子不像装出来的,一边顺着他一边忍不住阴阳怪气说道,“那我挺有兴趣见见的,我也很喜欢和文化人打交道,老师虽然不挣钱但谈吐都很了得。”   唐珵垂着眼眸想了一会儿才说道,“也挺有钱的...”   说着想从胸口摸出什么东西让他看,摸了半天没有摸到,余钟的深情不太自然,“你在找什么?”   “无事牌...”   像是想起什么,唐珵眼眸变得暗淡,“我忘了,我把它放起来了。”   有一家工厂设备不达标致使一个工人指头被机器绞进去,五指一瞬间被碾成肉糜,工厂拒不认账拿着一个月的工资辞退了这位工人。   唐珵写了一万字的报道交上去审核全被砍掉,理由是这个工厂和某国企的老总有连带关系,那边压下了新闻出钱买断,五万块钱送到唐珵手里的时候,他犹豫过。   刘思方说,好的记者就从收第一笔钱开始。   他没经受得起诱惑收下了,当天晚上回去唐珵对着卫生间的玻璃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然后把脖子上的无事牌摘了下来,心不净不配宋瑜求来的神佛庇佑。   而后打开潘多拉的欲望魔盒一样,开了个头就覆水难收了。   唐珵以前总觉得他收了这么多丧良心的钱,早晚得死于非命。   “嗯...”余钟看着唐珵样子欲言又止,“唐记者,你衣服乱了。”   唐珵低头才发现刚刚摸寻间,卫衣的领子被拉下来半个肩膀露在外面,唐珵随意地扯了扯衣服,并不觉得在一个男人面前露个肩膀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   拉完衣服抬头的时候,整个人忽然僵住。   “咣当”一声,唐珵听见被重逢戏码砸到头上的声音。 第69章 你看,全家福。   这种吃着饭忽然看见宋瑜的梦唐珵做过很多遍,几乎每一次他都呆坐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宋瑜从他跟前走过,等唐珵反应过来回头的时候就再也找不到人,这样的梦每次醒来都是深夜无人,梦里的悔意延伸到梦外,唐珵就整夜整夜睡不着。   那时候盼来盼去,也盼不到一次。   现在等着宋瑜明确要跟他了断,却还能遇见,虽然是造化弄人但唐珵仍然觉得是种恩赐。   宋瑜看见唐珵的时候也顿了几秒,不像前两次那样面无表情,看着唐珵的眼神有些复杂,好像一瞬间太多情绪涌入眼睛里,分辨不出来哪一种占了上风。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站在宋瑜身边的付陈规,看见唐珵的第一眼先是惊讶然后上前走了过来,   但一走近看到坐在他对面的人,不满的情绪瞬间堆在脸上。   唐珵没想着叫住两个人,以为付陈规和宋瑜大概都不愿意看到自己,就算看到也会当做空气,他慢慢起身,“老师,您...和宋老师来吃饭?”   付陈规没接话,只是低头看了一眼余钟,曾经柏瑞找长新做广告的时候,第一个见过的就是付陈规,两个人早就有过接触,余钟起身恭恭敬敬的,“付记者,好久不见啊。”   付陈规冷笑一声,“我和你们柏瑞的人确实挺久没见了。”   唐珵知道付陈规这会儿其实在生气,他气自己都警告唐珵到那个份上,唐珵私下还和柏瑞有往来,一时大失所望,一时又恨浪子不回头。   唐珵大脑已经一片空白,根本分不出余力去思考怎么解释,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站在不远处不肯走近的宋瑜,似乎觉得看一眼少一眼。   可能是眼神太炙热,宋瑜终于也侧头看向了他,晦暗不明的气氛让余钟摸不准是什么情况,顺着唐珵的目光看过去,一眼锁定不远处的人。   他竟然第一个想到的是唐珵嘴里面的大学老师,气质的确同他们商场摸爬的人天壤之别,他是一个普通二本毕业的学生一进社会就来了柏瑞,那几年跟着头儿一杯酒一杯酒喝出来的步步高升,到了今天的成就他眼里已经很少瞧得上什么人了。   唯独这种文化人,他还是打心眼里的尊重两分。   付陈规在新闻界的含金量当然不是区区一个唐珵能媲美,余钟十分乐意能有机会和付陈规多接触接触,于是笑着提议,“付记者赏脸的话不如叫着朋友一起过来,我请唐记者和二位吃个饭。”   唐珵以为付陈规不屑于和他们坐在一起,没想到付陈规竟然点了点头,然后随手指了一下唐珵,“用不着你请客,他请。”   不等余钟脸色有什么变化,回头笑着和宋瑜说道,“小宋,唐珵你也认识,介意坐一起吃吗?”   唐珵没再看他,掩饰着情绪低下头,宋瑜什么样子他太了解,他最像方平的一点就是很多事情上说一不二的坚决,宋瑜说要翻篇就是真的要翻篇。   宋瑜冷淡的声音忽然传来,“合适吗?我怕打扰两位。”   唐珵急着解释道,“我们是在聊工作。”   说完看见宋瑜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略带探究地看着唐珵的穿着,侧着头笑道,“我就是说怕影响两位谈工作,你想的什么?”   唐珵忽然觉得自己陷入“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局面,脑子已经不如平时运转得快,刘思方他都应付得来,但宋瑜的话他一句都接不上来。   “放心不打扰。”余钟先开了口,“私人饭局而已,既然是唐记者的朋友那就也是我的朋友,二位不用见外请坐吧。”   前面还在说聊工作现在又说私人饭局,何况在这种酒店餐厅谁也不能不多想,连付陈规都听出点猫腻,宋瑜虽然没做什么反应,但眼神已经不如刚才平静。   宋瑜想拒绝的,没道理忽然凑进去别人的饭局,但唐珵忽然抱起衣服往里面挪了一个位置,一双眼睛殷切地看着他,可能连他自己也没报多大希望,也不怕宋瑜拒绝了场面难堪,就这么抱着衣服等着宋瑜坐下。   鬼使神差的,宋瑜往前走了两步,坐在了唐珵跟前。   感受到身旁的人似乎也没想到他真的会坐下来,僵硬着身体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宋瑜也不太理解自己为什么就走过来了,一边后悔一边沉声道,“喜欢站着吃饭?”   唐珵反应了几秒才坐下来,两人虽然相隔咫尺但看上去还没桌子上的菜熟。   唐珵很快调整好了自己,刚才的酒意和不自在感消失了一大半,看上去真和刚进这家餐厅的时候没什么区别,他叫来了服务生,“麻烦再上两套餐具。”   然后自己做主点了几道菜,笑着看向两个人,“我还算了解你们的喜好,怕你们不好意思点,就自作主张替你们点了,待会有不合胃口的咱们再换。”   唐珵习惯性地把跟领导的那套说辞拿了出来,付陈规第一个不受用,“在外面吃饭少打官腔。”   被付陈规拆台唐珵也没觉得多难为情,菜上好以后唐珵下意识把宋瑜喜欢的菜推到了他的跟前,知道宋瑜不喜欢桌子上的龙井茶,喊过服务生上了一杯果汁。   他也不知道宋瑜的口味变没变,只是一边殷勤一边试探。   宋瑜没有表现得很热情,但都尝了两口,唯独喝果汁的时候嫌弃的眼神藏都藏不住。   余钟开口欲打破餐桌上的尴尬,“能和付记者在一起吃饭真的太荣幸了,听说付记者是唐记者的老师,难怪唐记者这么优秀原来是有良师在侧。”   原本是再平常不过的恭维,但唐珵下意识觉得不好,果然这话正好拍在了马蹄上,付陈规最讨厌外面人提起唐珵是他带出来的,果然见他冷笑了一声,“优秀?你是说他讨好领导优秀还是给你们打广告优秀啊?”   一句话说的桌子上两个人都变了脸色,余钟倒是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两个人不合的消息,忽然听付陈规说话如此刻薄,话里话外既看不上唐珵也看不上柏瑞,恭维的话卡在嘴边,嘴角虽然还挂着笑但明眼可见的不满,“没想到付记者说话还挺风趣的。”   付陈规没再拐歪抹角,“唐珵,我已经从报社辞职了你的工作我不想掺和,我就一句话,你靠什么发财都好,别打着我学生的名号出去就行。”   宋瑜在一旁听得皱起眉头,思绪不知道转到何处,心里没来由地堵得慌,他甚至感觉得出来身旁人有几秒钟连呼吸声都听不到,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唐珵其实真有几秒恨不得自己突然消失,变成什么都好飘在北京的哪一处都好,最好能变成一团空气,好过遁地逃窜。   即便周围的听者都替这话面红耳赤的时候,作为当事人的唐珵看上去依然面色无恙,付陈规给他留着面子呢他听得出来,宋瑜要是不在这里,他只会说的更难听。   唐珵一下子明白付陈规坐在这里吃饭是为了什么,他以为自己在和柏瑞私下谈广告合作。   唐珵一半的名气是自己攒出来的,一半的名气是打着付陈规学生的旗子扬出来的,所以付陈规一开始拒绝和柏瑞合作的时候,他们就找上了唐珵。   说是退而求其次的选择,不如说是想从唐珵这里有一个能和付陈规搭上线的机会。   他故意这么说,不仅言语里明确了对柏瑞的不满,也让自己在柏瑞这里丧失一半的价值。   柏瑞虽说疫苗出了问题,但这种节骨眼上他的质检仍能过关,说明和政坛已经在一片混水里了,刘思方做这个报道是为了撇清和柏瑞的关系,连他都没想过能一次性地让一个在北京扎根的制药公司,因为一篇报道销声匿迹。   幸亏自己自始至终没想过和柏瑞合作,否则付陈规的这个举动比砸人饭碗还要狠。   混着一点酒劲,唐珵却比平时更清醒一点,他忽略掉身旁人是否在审视他,终于抬头打着圆场,“老师你误会了,柏瑞真要找媒体合作优先考虑长新一定是我们报社的荣幸,至于刘总编是不是有意向让我接手我也没有接到通知,但无论是谁一定是比我更优秀。”   “诶哟,唐记者不用多心,说好了这顿饭就是闲聊是我起了个不好的头,咱们不聊工作了。”   余钟的脸色得到缓和,笑了一声用纸巾擦了擦手,“在我心里,唐记者当然是最优秀的,但你知道我也做不了柏瑞的主,但要真有机会我一定会力荐唐记者。”   说完就转移了话题,“付记者,还有这位宋老师,你们快动筷子尝尝这里的菜合不合胃口。”   唐珵听得懂余钟话里委婉的意思,而后饭桌上一句话也没再说过。   “唐记者,你不给我介绍一下宋老师吗?”   被忽然问到的唐珵慢慢抬起头,两个人中间这说不清楚的尴尬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端倪,唐珵今晚他头一次觉得有点生气,压着情绪说道,“宋老师是付老师的朋友,还是付老师介绍吧...”   “哦。”余钟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抱歉啊,还以为你们更熟呢。”   付陈规懒得同他们弯弯绕绕开口回怼道,“有什么可介绍的,也不是一路人。”   余钟脸上再也挂不住,他也得承认这局凑得不应该。   宋瑜挑了一筷子凉拌海带丝,高级餐厅能有这么一道菜看得宋瑜亲切,尝过以后觉得滋味一般,听见付陈规这么说还是礼貌地抬了抬头,放下筷子对着人笑道,“宋瑜,我和付老师是同事,但我对您的生意没什么帮助,不过您要是有孩子上大学我可以帮忙提供些学校资料。”   “哟,那可不用麻烦宋老师,那得等个二十多年了。”余钟接过话茬笑了起来,“宋老师和唐记者也是通过付记者认识的吗?”   饭桌上忽然静下来,宋瑜沉默了数秒,唐珵以为他不会回复这种问题的时候,宋瑜缓声道,“不是,我们认识得更早。”   “哦?是同学?”   唐珵忽然想起好多年前有一天晚上下了好大一场雪,雪深得没过小腿,整个七百始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唐珵那时候愁容满面地说了一句也不知道北京城这样的地方会不会路有冻死骨,要是在北京都挨不过冬天,那在其他地方今晚要死多少人啊?   年少时候谁都有一颗救世心,唐珵一说完就害羞了,“有点矫情是吧?”   宋瑜没笑他,宋瑜说...   唐珵,你要是当了记者,一定是国家之幸。   当时听得脸红,现在想起来更加脸红。   宋瑜说他有一颗最最珍贵的悲悯心,唐珵以为靠着这颗悲悯心真的能做好一名记者。   时间一久唐珵不得不承认,悲悯心对记者来说,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可他也坚守过的,理想和宋瑜都一样,从前也都使尽浑身解数想要守好的。   可他能怎么办,他都不用成为季初晗,他哪怕是一个小乡村出身家庭穷苦的人家,他都能和付陈规要求的一样,清正不容恶地维护新闻行业的尊严。   他自己做的选择,即便真的是错的也从来没有后悔过。   但此刻有点后悔了,当初要什么骨气,他但凡没有那么要强让秦淑容供自己上完大学和研究生,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轻而易举被金钱诱惑。   至少再遇见宋瑜,即便很难相爱,也挺得直腰杆。   唐珵不敢听下去,借口上卫生间走开了。   “也不是...”宋瑜放下筷子,看上去并不十分在意只是随口说道,“我们俩年纪小的时候在一起过。”   就那么一段不咸不淡,说给旁人都未必品得出味儿的过去,唐珵遮遮掩掩十几年,宋瑜就这么自然地承认了。   彷佛在外人跟前出柜本来就是件极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甚至连付陈规的眼神里有没有带一点偏见都不太在意,“付老师,也没刻意瞒您,您没问过我也不好上来就说。”   付陈规沉着眼眸没有说话。   倒是余钟先开口了,“还真看不出来宋老师...”   “喜欢男人?”宋瑜替他说了,然后摇摇头,“我不喜欢男人。”   唐珵在厕所躲了一会儿,他看着地面在打转就知道酒劲上头了,想起什么直愣着头就要往外面走,他记得来的时候看见酒店附近有个奶茶店,宋瑜不爱喝那杯果汁,就只尝了一口。   等了十几分钟也没等到唐珵回来,余钟欲言又止道,“要不二位先吃,我去找找唐记者,他喝了不少酒...”   “我去吧。”宋瑜说着穿上了外套,“付老师,我帮您叫个车?”   付陈规这顿饭吃得实在难受,摆了摆手,“不用管我,你去找他吧。”   卫生间里找了一顿没有,问过服务生才知道唐珵去外面了,宋瑜帮他结了款去外面找他,沿着营业的商铺找过去就看见唐珵正站在一家奶茶店的门口排队。   他戴着帽子,宽松的卫衣罩着他,显得整个人不再那么熠熠生光,反而看上去有点可怜。   就像饭桌上付陈规一点情面都不留,唐珵既不反驳也看不出来难过,明明装得够从容但宋瑜总觉得唐珵可怜。   追逐金钱利益没有错,但唐珵原本能成为更坦荡的自己。   他就这么站在不远处看着唐珵,过了片刻,唐珵抱着一桶奶茶往他的方向走过来,没有当初那么大但里面配料丰富了很多,唐珵走着走着好像发现了他,在原地站了几秒然后故作镇定地笑了起来,“宋瑜,你看,全家福。”   一瞬间宋瑜才知道,唐珵也是个宁愿把自己困死在过去,都坚决不出来的人。 第70章 堵死别人做好记者的路   本以为柏瑞的事已经板上钉钉了,刘思方忽然改变了主意不让长新报社掺和进去,让唐珵直接动身去锦州。   唐珵和付陈规不一样,他从来不在做新闻的事上和领导们较劲,上面的人考量太多利弊权衡,长新报社在北京这么多年也不会一涉及到政治上的人物就退缩,只要能掀起大新闻有时候得罪一两个都有余地。   但这次坚决不参与,由此也能看出来柏瑞后面的人物级别不低,所以这趟浑水唐珵当然乐得不去趟。   “还得是你啊小唐,这要是付记者在不闹得掀了报社肯定不罢休,咱们部门又得受他牵连挨骂写检讨。”   吃饭的时候有个老油条在他跟前献殷勤,对于付陈规众人一边惧怕一边又厌烦,例如这次的事长新怕得罪人避风头,付陈规一定会为了柏瑞疫苗受害群众冲在最前面,甚至可能私自报道。   到时候柏瑞被揭破丑闻受公众抵制和上面严查,那风波过去长新也别想在北京安安稳稳地做下去。   说到底,记者不过是抉择服务于公众的利益还是自己的利益。   唐珵草草吃完早饭,然后淡淡笑道,“咱们做不了好记者,也不能堵死别人做好记者的路是吧?”   看上去也不像在生气,但就是让人觉得浑身汗津津的,一瞬间面目羞红。   唐珵已经当没说过这种话,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先吃,我先上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唐珵坐上了去锦州的火车,北京直达锦州的就这么一趟火车,唐珵不喜欢中间转乘连高铁票都没买,陈浩当然不愿意和他一起坐十几个小时的火车,买了机票下午才出发。   从白天坐到晚上,唐珵的腰和膝盖都有些受不了,他稍稍调整了下姿势又合上了眼睛。   看上去没什么异样,细细看才能发现他偶尔轻微地扯动一下嘴角,而后迅速恢复,掩饰着心里的那朵怒放的花。   临走前给宋瑜发了一条微信。   “报社临时让出差,就是上次跟你说的那个村子,也不知道那边信号好不好,要是有信号能给你打电话吗?”   不像之前要等很久,宋瑜没多长时间就回复了他,“路上小心。”   没拒绝那就是同意了。   下了火车已经九点多,市区离村子还有两个小时的车程,他打算明天一早再坐车进村,今晚在车站附近找了个看上去还算高档的酒店。   然后约着那位在锦州的朋友一起吃了个饭,他在当地的宣传部工作,唐珵是之前和他有工作上的往来才认识的。   两个人寒暄了几句就谈起了小姑娘的事,说他们的那个村子非常偏僻贫穷,当年付陈规报道了冥婚事件后,各级政府去往村子里调查,这个村子就是冥婚恶习最泛滥的。   村子里老人居多,都是些顽固守旧的人,很多陈腐观念根深蒂固且经济相当落后,有着很难动摇的末位抱团心理,所以小姑娘的事他们不让报警,商议着让她退学在家里把孩子生下来。   其实做新闻这么多年最怕的就是去这种法律意识淡薄的村庄,不懂法当然不受其约束,那就很可能发生些自己能控制之外的事情。   更何况,他还带着一个陈浩。   “小姑娘的情况你再跟我说一下吧。”   “她的事还是我回家过年的时候听爸妈说的,她们家住在村长家隔壁,小名叫念念,打小就没妈她爸一个人把他带大的,她爸在村里有个外号叫“二懒”出了名的死懒不动,是村长给他们家办了个低保就靠着那几百块活呢,他们家的房子前几年冬天着火被烧了,新房子是村长让人给他们盖的,不然连个安身的地方都没有。”   “村子里几乎没什么年轻人,绝大部分都出去打工上学了,前两年乡村振兴的时候才盖了一个中学,是乡镇里派老师去教学,正好今年派过去的老师是我大学师弟,他给我打电话又提起这个事,说念念成绩特别好但经常好几天不来学校,一来学校就浑身的伤,他找村长去了解情况结果村长让他不要管念念家的事,我觉得这事不对劲。”   说了一半他顿了顿,“你知道这种穷乡僻壤的警察都不怎么管,除非闹出人命来不然也就是走个过场,我怕万一报警了这边警察不作为害了小姑娘一辈子,所以就想起你来了。”   “唐珵,十三岁怀孕就算不涉及到强奸那也是诱奸,说实话这种事近些年村子里也少见,我那师弟看小姑娘太可怜才让我联系的记者,你会帮他们吧?”   低头思索了一会儿,说句不太有人性的话,与其说是他帮念念不如说是念念帮自己的职业生涯铺路,“放心,这事我会跟到底的。”   原本打算第二天去村子的唐珵打算在市区里待两天,这种情况他不能拿着记者的身份过去,不然什么也调查不到,可能还会让村里人反感。   “我也不能送你,村里人都认识我,你这个报道发出去我...”   “明白。”唐珵会意地点点头,他垂着头正在考虑怎么才能光明正大还不受村民反感地进村子,想了片刻才缓缓道,“村里的中学有多少个学生?”   对面的人想了想,“不多,可能也就二十来个。”   “我以贫困学生资助人的身份去,你觉得合适吗?”   “当然合适,但你是私人资助还是机构资助,要是私人你肯定得和村里哪个人有联系才能想到这个村,要是机构的话那程序有问题,村子里也不是没有被人资助过,你这么过去一下子就穿帮。”   唐珵想过了这个问题,不大在意地说,“我以企业资助的身份进村去调研,无非给村长提供一下企业资质让他们信了就行。”   “那村长可不好糊弄...”   唐珵把杯子里最后一点茶喝完,一片成竹在胸,“比起私人和机构,企业资助程序没有那么复杂资助金额高出来的也不是一星半点,诱惑高他们对我的身份就不敢太怀疑。”   敲定以后,唐珵想到找一家公司既需要资历项目能和东北挂得上钩,还要找一个规模实力高的,换成几年前随便p图伪造就行,但现在是互联网时代就需要找个实打实的,还能在专业平台上查询到的,这就有些难度。   唐珵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以前合作过的一个食品集团,他们公司有段时间被人恶意举报食品中有致癌物,名誉损失上千万,那时候因为一家奶粉事件食品安全问题正是风口浪尖的问题,网友杀红了眼一边倒地骂奸商没有良心,他们拿出国家公认的食品检测报告出来都没有用。   是唐珵发现举报时间和地域太集中,一直跟进采访最后发现是对头公司恶意竞争的手段。   因为这个他们一直交情不浅,唐珵又是第一次开口找他们帮忙,第二天秘书就把相关资料发了过来。   一切准备好,唐珵原本打算把陈浩丢在锦州自己一个人去,但是大企业下来调研只有一个负责人看上去不太能让人信服,他只好带着陈浩一起进村。   临行前唐珵把一切该注意的事项都和陈浩提前交代了,和他预想的不同,陈浩态度还算认真起码没有像在报社里一样不服从他的指挥。   提前打过电话知会了一声,唐珵他们的车到了村口的时候就看见四五个看上去五六十岁年纪的人等在路边。   唐珵在车里远远看过去,站在最前头的那个应该就是村长,其余的大概是村大队里的干部。   车门一打开几个人就围了过来,“欢迎领导,欢迎领导!”   唐珵今天特意穿得像模像样,看上去比平时更有气场,一眼看上去真有点大人物的劲头。   唐珵下了车,同站在最前面的人握了握手,“我是负责这次调研小组的组长,我姓唐。”   老村长看上去慈眉善目,比其他人年长些,面相和想象中一样和善,“哪能这么叫呢唐组长,诶哟,这大公司来的人长得是真秀气啊,您这么年轻就当组长了?”   唐珵跟着客气了两句,对方就张罗着他们进村吃饭,“两位领导去我家吃个饭吧?吃个饭咱们再谈正事?”   唐珵应了下来,跟着村长走的一路上都在打量沿路而过的房屋,这村子的确穷,乡村振兴这么多年很多村子条件已经大大改善,唯独这个村子一眼望上去就是颓败荒凉之感。   想来一是没有年轻的壮力顶着,二是没有返乡的人才回来建设,靠着种地收成勉强糊口而已。   “唐组长,我们村子的水稻和苞米都是今年才种的,到了九月份长得那叫一个好,你看看咱们公司需不需要啊?”   真的大企业怎么会和一个偏壤的小村子合作,唐珵没痛快接他的话茬,时机恰好地做出一个遗憾的神情,“看上去不错可惜规模太小,随后我会让市场调研的同事来看一看,到时候您做好准备。”   要是唐珵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反而让他们觉得不可信,这样又退又近,顺便画个大饼的说辞让这几个村干部打消了一半的疑虑。   “好好好,那就多谢唐组长。”   一行人正说着就走到了村长家,在整个村子里算得上不错的,村长指了指自家的房子,“这就是我家,唐组长和小陈就赏脸在这儿吃个午饭吧?”   “您客气...”   话说一半唐珵循着村长的目光看过去,一个男人从村家长端着一碗饭出来,那男人衣着十分不得体,外套是一件有年头的皮夹克,上面的皮绒掉了一多半,红色的秋衣太长一边塞进裤子里另一边就耷拉在外面,裤子上面也有深褐色的长期不清洗结在一块儿的污秽,就这副打扮丢在村头说他是乞丐,唐珵都信。   “二懒!你又去村长家蹭饭!”   二懒?   唐珵微微蹙起眉头,这是念念的父亲。   二懒抬了抬眼皮,“我给我姑娘端碗饭怎么啦?村长都没吱声你叫唤个屁啊?!”   “放着你的新衣服不穿,你咋又把这身破衣服穿上了?”   “我哪儿来的新衣服,我有这身皮挡风就不错了,我还穿新衣服...”   说着瞧了唐珵一眼,端着碗就进了隔壁的房子。   “唐组长见笑了,这是我们村一个懒货经常过来蹭吃蹭喝,您不用把他放在眼里。”   唐珵收回目光,装作浑不在意地笑道,“还是村长人善不然他哪敢蹭吃蹭喝,每个村子都有这么个无赖,我理解。”   “唉。”村长叹了口气,“咱们村子穷,这小子从小就没有老子娘,好不容易娶了个媳妇儿刚怀上孩子也死了,我看着实在可怜能帮衬就帮衬点儿。”   推开大门唐珵和陈浩跟着村长进了家门,村长媳妇儿正一脸愠怒地嘴里骂着人,一见唐珵他们进来立马噤声换上了一副笑脸,“哟,这是城里来的老总?长得可真年轻!”   “嫂子,这是光信食品公司派来调研的唐组长。”   “诶哟,你好呀唐组长。”   比起村长的憨厚老实,村长媳妇儿看上去更精明跋扈些,唐珵笑着应了声,“您不用客气村长夫人,叫我小唐就行。”   大约从未听过这样的称呼,村长媳妇儿笑得前仰后合,“还叫我村长夫人哈哈哈...”   村长皱着眉头打断道,“行啦,唐组长和小陈坐了一路的车也饿了,你快把菜端上桌吧。”   等着村长媳妇儿走了以后,唐珵才觉得耳根子清净了点,陈浩正在打量村长屋子里的陈设,指着墙上的合照忽然说了一句,“村长,怎么不见合照上面有你的孩子呢?”   村长叹了口气,“原先有过一个姑娘,十三岁的时候得了场病死了,她妈太伤心了后面也没要,现在就我们老两口了。”   陈浩点了点头,看了眼唐珵。   唐珵瞬间会意,安慰了两句,几个人就上桌吃饭。   村长媳妇儿看着跋扈,吃饭的时候也没敢上桌,自己一个人在厨房将就,唐珵没有动筷子客气道,“村长夫人不来吃吗?”   “唐组长你吃你的不用管她,我们这边娘们儿不能上桌吃饭的。”   唐珵轻轻皱起眉头,忍下心里的不舒服,一边吃饭一边同他们谈起了正事,“吃过饭后您把村里小孩儿的名单和家庭情况给我一份,再带我去学校看看。”   “好唐组长,今天您就先在村里休息休息,等明天孩子们上学了我带您去见见。”   等着唐珵应允了,有人问道,“唐组长,咱们这边打算资助多少个孩子啊?”   “二十个名额。”唐珵一说完众人放下心来,村里小孩儿一共也就二十多个这下大部分都能被资助,但唐珵下一句话就转了话锋,“全锦州一共二十个。”   “啊?!不是光资助我们村啊?!”   刚说完有人就坐不住,急得坐直了身体,“这锦州少说一千来个村子,才二十个名额?!”   “村长,我们这次来调研筛选出来的贫困村一共150个,公司派下来五个调研小组在这150个村子里选出来二十个学生资助,原则上择优选,除了贫困程度以外学习成绩也很重要,不然没法和其他村子比。”   村长皱着眉头看着一桌子菜吃不下去,“唐组长,我们村子真穷,你来就看得出来是真的穷,孩子们学习也好,你可得为我们争取至少一个名额啊。”   “放心。”饭菜不太合胃口,唐珵只简单吃了两口,“有符合条件的孩子,我一定帮您争取。”   晚上村长把他们安排在隔壁屋里,村子里潮湿,一进屋唐珵就能闻到一股潮味儿,村长让人帮他们把行李提进来,“唐组长,这被子白天我都让晒过了您放心盖,有什么需要来隔壁屋喊我就行。”   打发走村长,陈浩立马悄声道,“看出不对劲了吗?”   唐珵神经崩了一天,忽然发现带陈浩来没准是件好事,要是清语来他还要分神操心她,脱下外套唐珵低头收拾行李箱,然后淡淡道,“村长家挺有钱的...”   不算多么富有,但在整个村子里绝对是最富裕的人家。   “我以为是他孩子有出息呢,结果人没孩子。”   整个村子里除了几片稻田和玉米地没什么挣钱的营生,靠着村子发家致富不太可能。   “明天去学校先和我朋友的师弟碰个面,从明天开始出门都把微型相机拿好。”   陈浩应了一声,看了看房子里还有个里屋,“你睡里面外面?”   唐珵觉浅睡在外面有一点动静就得被吵醒,但是他更惊讶陈浩今天这一路的表现,“我睡里面。”   没再说什么多余的话,唐珵进了里屋,伸手摸了一下被子床褥确实晒过不至于潮得睡不着,只能将就几晚,以前跑新闻住过比这条件更恶劣的房子,硬逼着自己习惯。   唐珵伸手拉窗帘,一瞬间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这边应该许久没人住太过阴潮,窗帘上爬了十几只臭虫,唐珵打开门走了出去,动作大的吓了陈浩一跳。   “怎么啦?”   唐珵缓了缓,指着里屋道,“你怕虫子吗?”   陈浩拿着扫帚把这些臭虫一个个地扫了出去,又翻了翻窗帘和床褥,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拍了拍手,“那么大个人怕啥虫子呢。”   上次去一个村子里因为厕所门口挂了个蜘蛛,唐珵硬是四五天不喝水能不去厕所就不去。   “谢了,你今天也辛苦了早点睡。”   唐珵发现陈浩这人在报社里面虽然眼中无人惯了,但在正事上反而认真许多,没有那么吊儿郎当了。   唐珵脑子里复盘了一下从今天进村开始的景象,最后脑子锁定在二懒的身上,未婚先孕在这种极度落后的村子里应该是要受人白眼的,但二懒看上去并不觉得多引以为耻,还想着给念念端饭。   不太好的想法,或许一开始就隐约的直觉又忽然出现,唐珵想起唐建业不由反胃。   作者有话说:   这两章主要搞事业了,不喜欢看事业线的宝贝接下来一两章都不要订阅哦~ 第71章 不是回家的那条路   一晚上唐珵睡得极不安生,临睡前贴了两贴膏药,但里屋比外面潮湿太多唐珵难受得睡不着。   唐珵靠在床头上一手揉着膝盖,照他这身体状况估计跑不了几年新闻了,所以他才着急做出点成绩往上升升,转向媒体内部的管理工作。   前些年他风头正盛的时候其实已经担当了一部分的管理工作,整个记者部除了付陈规就数他说话管用,就连冯瑞青在记者部都没什么话语权。   林东岸当时抢他过去,其实也是要把他往管理层培养的。   唐珵二话没说就拒绝了,一方面他对付陈规本来就是慕名而来,其次当时真没想到付陈规会辞职,所以一根筋地想跟着他在长新开创出一片属于他们师徒的新天地。   可能那时候太过招摇,刘思方感受到威胁后把记者部被打散,深度报道小组单独拎出来被孤立至今,期间大多数优秀有资历该往上升的记者都被冷待,陆陆续续全部辞职,到现在手底下已经再没有可用的人了,唐珵心里的那团火焰被浇灭。   一堕落再堕落已经没有了当初的野心,有也没用,想做的再多也抵不过绝对权势者的一句话。   总之,人不可能得意一世的,总要从高跌到底,触底反弹者又是极少数人。   唯一遗憾的就是,当初要是一路顺利不被打压,自己可能真就成了第二个闻名全国的付陈规,见宋瑜的时候更有底气。   想起宋瑜,唐珵那颗死寂的心才开始慢慢跳动,脑子里暂时抛舍下那些功名利禄,只想宋瑜。   村子里呼啸的冷风吹打着玻璃窗户,唐珵想起宋瑜捧着那一桶奶茶陪着他站在路边,两个人什么话也没说,宋瑜默不作声喝完了一桶。   时间隔了太久,过去的很多事他都已经忘了,但他记得那次宋瑜喝完奶茶后伸手对他说的是,喝完啦,回家。   醉意朦胧中唐珵隐隐约约好像又看到了那条回家的路,那是一条一眼看上去似乎走过而又漫长无边的路,然后温软如玉的少年拉着他的手从头再一起走过。   等他从沉溺过去的执着中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坐上了宋瑜的车,但走的已经不是回家的那条路。   唐珵两三点才合眼,等到四点多就听见院子外面已经有人醒了,听起来在张罗着做早饭,村长媳妇儿在院子里压着声音骂人,“你还睡呢,我他妈一大早要做五个人的饭,你睡得和个死人一样!”   “你小点声,隔壁还有领导住着呢,不想做了我让老吴媳妇儿送上来点不就行了,一大早的发什么邪火?”   屋子里隔音太差,即便村长刻意压着声音还是听清楚七七八八。   “我他妈还得给隔壁两个祖宗送饭呢,不行让这大公司的领导资助资助他们得了,你是个老好人拿着家里的钱天天往外贴补,够贴补几个啊?!”   那边再听不到声音,唐珵已经睡不着了,起来拿着电脑把这边的事粗略记录了一下,村里没什么信号,但好歹村长家装着无线设备,不至于和外界失联。   唐珵编辑好文档以后想着发给谁,以前没有云存档他们当时写好的记录都会发给信任的人,这是为了避免日后出了什么意外文件丢失或者被村里人发现拿不走电子产品留下的后路,唐珵一直保留着这个习惯。   以前都是发给付陈规,现在两个人之间已经没有那种纯粹的信任了。   最后目光落在一个人形头像上,把文件拖到了对话框里。   天亮起来到了七点钟唐珵才穿戴整齐,出门的时候陈浩还没有醒,说实话叫陈浩住在外面实在有点委屈他,外面的风刮了一夜,门缝里都能钻进来风。   为了不惊扰床上还在睡觉的人,唐珵把动作放轻,悄悄出了门。   刚出去就碰见了打扫院子的村长媳妇儿,“唐组长醒啦,我去给你热早饭去。”   “不忙嫂子。”唐珵出声拦住,“等我同事醒了我们一起吃,您就不用热两趟饭了。”   “你还真跟着他们叫我嫂子?”她把扫帚靠在墙上,眉眼虽然有皱纹但显得比村长年轻许多,“我的年纪能当你婶子了。”   “嫂子看上去挺年轻的,让我叫婶子反而不自在。”   唐珵看着村长媳妇儿穿衣打扮上偏明艳一点,就知道是个爱美的人,往小了叫总没错。   他环视了一圈发现屋里好像没有村长的身影,问道,“村长不在吗?”   “他去大队开会去了...”   话没说完,大门忽然被人推开一个缝隙,随后进来一个小姑娘,五月初山里面仍旧凉风瑟瑟,她就穿了一件极其单薄的长袖,但却捂得严严实实,最重要的是唐珵一眼就看见那小姑娘挺着一个大肚子。   仿佛没想到院子里有陌生人,不到两秒她就赶紧退了出去。   村长媳妇儿立马脸色惊慌,而后朝唐珵尴尬地笑了笑,“诶哟唐组长,那是隔壁小张的媳妇儿来找我有点事。”   唐珵眼里没有任何情绪,点了点头,“那您快把人请进来吧,是不是找您有急事?”   “没事,肯定是和小张又吵架了我去说和说和,你快去洗脸去吧,水我都烧好了。”   没等唐珵说话,村长媳妇儿就拖着慌乱的步伐快步走了出去,“你说说媳妇儿都怀孕了还三天两头的吵架,这小张也太不像话了。”   唐珵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忽然心情有些沉重,那是念念...   虽然只看了一眼但唐珵仍然被念念的长相惊艳住,这是朋友没跟他提过的,可能连朋友都没怎么见过念念,但长得的确太漂亮了,不用细看是一眼就可以定性美人的那种好看,是粗滥衣服包裹不住的美感。   这种长相放在哪里都合适,唯独放在这个贫瘠的村庄有种天然的难恰。   唐珵也挺俗气的。   假如念念不是这种长相,他都不会有这么强烈的如同泥石流淹没村庄一样的窒息。   吃过早饭以后等着村长回来,一行人就去了学校,学校不大只有三间房屋但其余的操场之类的配备该有的都有,唐珵见了朋友的那个师弟。   眼睛一对视,对方就了然了他的身份,然后邀请他,“唐组长,方便跟着我参观参观学校,见见学生吗?”   唐珵回头看了一眼陈浩,“你跟着村长核对一下学生信息,我和王老师去见见学生。”   陈浩会意,不等村长他们说话,就伸出手语气强硬道,“村长,找间办公室咱们歇一会儿让我们组长自己看看去,也不能听您一面之词说谁家穷谁家就穷是吧?”   唐珵笑着委婉道,“两边了解情况是正常流程,您别介意。”   两个人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村长对此倒是深信不疑,赶紧道,“王老师,那你招待好唐组长。”   甩掉这群人,王老师压低声音,“您是北京来的记者吗?”   “嗯。”唐珵没把时间浪费在证明身份上,开门见山道,“王老师,念念的情况你把你知道的说一下,我可能要录音,你如果介意的话后期可以变声处理。”   找了个稍微隐蔽点的地方,唐珵把录音笔打开,示意王老师可以说了,“我教念念也没多久,来这里不到两个月她爸就带着她退学了,那时候我就见她肚子隆起来了,因为她其他地方太瘦了所以稍微见怀就特别明显,当时班里还有其他学生跑来告诉我,她上课一半就跑出去吐,村里面只有个卖草药的老大夫,我也没法儿带她去看。”   “但我当时就猜测她是怀孕了,立马去找村长说了这个情况,第二天念念就被带回去了。说实话唐记者这绝对有问题,村子里没有年轻男性,年纪最小的就是我,要是真关心念念的情况不说报不报警,起码村长应该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盘问我,但他根本没提这茬。”   “我怀疑他是不是知道是谁所以想着包庇呢,而且念念绝对不是被...”王老师没忍心说那个词,皱着眉道,“那样一次了,因为我看见过她身上有伤,看上去是特殊工具造成的...”   唐珵语气平淡地问道,“什么工具?”   “鞭子,还有绳子的勒痕,这是不是已经属于...”   唐珵沉默了几秒,回忆刚刚匆匆那一面,念念的身上到底有没有伤痕,但一直没想起来,“二懒对念念怎么样?”   出乎唐珵意料的是,王老师没有犹豫地说道,“非常好。”   “从我来这里以后,每天都是念念的父亲送她上学接她放学,每天中午跑来学校送饭,听说他父亲虽然好吃懒做但这几年如一日地对念念...”   说到这里连他都察觉到了哪里不对劲,顿下来略觉恶寒地看了唐珵一眼,“对呀,念念每天都是二懒接送回家的,怎么可能被...”   声音停顿了几秒,然后缓缓道,“不能这么恶心吧?”   唐珵低头把录音笔关掉,见惯了腌臜事唐珵的反应没有王老师这么大,仍旧一副冷腔冷调,“得想办法见一面念念,要是能采访到念念就能得到很多有用的信息。”   “采访念念有点难度。”王老师有些为难地说道,“念念不爱说话,表达能力也有限,这两个月我听她说话不超过十句。”   想过采访有难度,没想到他既见不到当事人,也很有可能即便见到了也问不出来什么。   见过教室里的二十几个学生,唐珵刚出教室门陈浩就带着村长他们来了这里,然后扬了扬手上的几张纸,“组长,这是刚刚让村长帮忙找出来的成绩表。”   唐珵伸手接过,看见连着几张李杉念都排在第一,这名字取得文雅极了,在其他学生中又亮眼又突出,唐珵指着她的名字看向村长,“这位同学,能叫出来让我见见吗?”   村长凑过去看见名字后,可惜道,“这孩子上个月去市里上学了,她爸妈在外面挣了点钱把她接走了...”   说到一半看了眼唐珵的神色,然后迎着唐珵探究的目光接着说道,“唐组长,第二名这个小孩儿家里面也挺穷的,他爸前两年干活把腿砸瘸了...”   见唐珵脸色不太热情,村长慢慢噤声,试探地说道,“您是不是看不上这些孩子啊?”   “不是看不上。”唐珵浮上笑意,叫村长稍微安心些,“但您也知道名额只有二十个,身世再凄惨但要是不够优秀,那也不在公司的考量范围内。”   点到为止,唐珵不敢过多表现出自己对念念的兴趣,想到什么忽然转了话锋,“村长,这次资助不仅针对贫困生个人还有她的家庭,如果她不方便见我们,不知道可不可以见见她的父母。”   村长还在犹豫,唐珵又补了一颗定心丸给他,“如果家庭条件符合贫困标准,我们会根据不用家庭情况增额或减额,包括被选中的贫困生如果是未成年,每年的资助款会直接打到监护人那里,保证钱款落实到资助人手里。”   听到钱款不需要通过学校等第三方的手,村长连忙道,“可以,当然可以,你也见过就是昨天来我们家蹭饭的那个,叫李富国。”   唐珵看了一眼陈浩,示意他带好相机然后跟着村长往二懒家走,走到门口的时候村长忽然回神笑道,“唐组长,不然你在我家等着我把李富国带过去见您,您就别进去了,他平时邋遢得很家里肯定也没收拾。”   唐珵不急这一时,笑着应道。   过了半小时唐珵才等到二懒过来,村长可能让二懒梳洗了一顿,看上去比第一次见时利落干净了许多,但穿衣的方式没有变,仍露出来里面大红色秋衣,一个衣角塞进裤子里。   唐珵没开口,是陈浩先开口问道,“李富国是吗?”   陈浩的语气很硬,看上去颇有点审问犯人的意味,这是采访的大忌但却因此震慑住了来人,李富国收敛了身上的无赖气瞥了一眼唐珵,然后点头说道,“是我,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是不是有个女儿叫李杉念?”   李富国点点头,“对啊,在市里上中学呢。”   看来半个小时的时间,两边已经暗中打好算盘,串通一气过了。   “你一年的收入是多少?”   唐珵一直没说话,低头默默记录着,二懒也是个有眼色的人知道唐珵是做主的人,每一句话都是冲着唐珵说,“我没有收入啊,我身体不好干不了活。”   陈浩瞥了眼同样坐在这个房间里的村长夫妇,语气还是毫不客气,“那你们靠什么维持生计?”   “我们有低保...”   “低保一年多少钱?”   “五千...”   该问的问过以后,陈浩看向唐珵小心提醒道,“唐组长,你还有要问的吗?”   唐珵没作声,低头看着念念家的基本情况,基本上和村长给的资料没有差别,唯一有一点漏洞就是,念念母亲的年龄有出入,村长给的信息念念母亲死的时候是二十六岁,二懒犹豫了半天说的是二十岁,差距太大。   “李先生,这么多年您一个人带大孩子,挺辛苦的吧?”   唐珵说话的时候含着笑,比陈浩不耐烦的语气要讨人亲近些,二懒拿着两个人当财神一样供着不敢得罪,见唐珵说话这么温和立马应道,“可不是,要是早有你们这种好心人资助,我的日子也不能过成这样。”   “非常遗憾没能早些帮到您。”唐珵适时做出遗憾愧疚的样子,看上去真像个怜悯众生苦楚的大善人,“您生活中有什么困难吗,可以说给我,我及时反馈给公司也好帮您争取名额。”   二懒朝唐珵坐近了些,一到近处他身上累月不洗澡的味道就难以忽略,唐珵却忍着面无异色耐心听他说。   “你也看到了我现在吃饭都是问题,我现在三顿吃喝都是在村长家,低保发的那几百块钱以前还能顾顾吃喝,现在我闺女正是花钱的时候那点钱就全花到她身上了...”   “就我那屋里暖气连也没通,这一到晚上山上的风嗖嗖的,我就盖着个薄被子,以前吧两个人在一个被窝里还能暖和点...”   “李富国!”村长忽然站起来打断他,唐珵看见村长气得手都在发抖,“你是不是又喝酒了你胡说八道的,拉着人组长你说个没完了还,还不赶紧滚回家等酒醒了再来!”   二懒也很上道,立马扶着脑袋说,“确实喝了点酒开始说胡话了,领导,咱们要不改天再聊吧。”   唐珵假装不在意,客气道,“那您先回去休息吧,让我同事送您回去顺便去您家拍照留证,不知道您方便吗?”   二懒他办低保证的时候就有人上门拍过照,当然没怀疑唐珵忽然要上门拍照的合理性,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村长。   村长赶紧上前道,“唐组长,今天要不就算了吧,等这两天他收拾收拾您再过去拍。”   “村长您说什么呢?”唐珵笑了一声,声音虽然不大也不强硬,但让有心人拒绝不了,“就是要拍下李先生家里最真实的贫困状况才好,收拾它干什么?”   陈浩适时补了一句,“要是冒充贫困户直接取消你们村的资格。”   “怎么会冒充呢?”李富国先着急起来,“我们家是真穷啊!”   村长松了口,“李富国,那你带着人家过去吧,就拍个照也没什么。”   陈浩跟着李富国走了后,唐珵把记录好的东西顺手又发给了宋瑜,才放心合上电脑,还好心安慰了村长一句,“别担心村长,李杉念家里的情况如果属实,我估计这个名额没什么问题。”   村长感恩戴德谢了一会儿。   等唐珵出了门,村长才担忧地说道,“这个谎编坏了,我那会说念念在市里上学,突然想起来昨天碰见二懒的时候,他说端着饭给闺女吃的。”   村长媳妇儿却不以为然,“谁能听那么细,要真有问题人家还能不吱声,你别管了,要是真愿意资助他们这烫手的山芋不就扔了?”   村长略有些怀疑地看向身边的人,“你说这两个人靠谱吗?”   “城里人闲得蛋疼来骗咱们一个穷村子?”村长媳妇儿白了他一眼,“你就放心吧,我找我弟弟查过这个公司了,是个北京的大集团,没问题的。”   村长略微放心下来。 第72章 我是调查记者唐珵   村长从唐珵身上闻到了膏药上的麝香味,问过以后才知道他有风湿的毛病,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个小太阳让唐珵放在卧室里用。   看上去有些老旧,线已经裸露出来用黑色的胶带缠着,上面积了厚厚的一层灰,村长用抹布擦过以后,死角处还留下些灰尘,“这小东西挺费电的我们就大冬天才拿出来用几天,唐组长,你要不介意开着暖暖,实在是我们招待不周啊。”   唐珵打量着村长手里的提着的电暖器,犹豫了几秒没拂了他的好意,唐珵伸手接过来,“谢谢。”   见村长没有要走的意思,唐珵把手里的东西放在地上,小陈半个小时了还没回来说明跟李富国已经搭上话了,李富国看上去不像太精明的人,避开村长也许能问出来一些东西,“您有话要说?”   村长犹豫了一会儿,虽然唐珵避开了身子他也没有进去,只是在门外笑了两声,“我是想问问您,李富国的事有准吗?”   “不敢打包票。”唐珵也没再请他进来,公事公办的语气听起来有些生硬,“但我会替他们尽量争取的。”   怕唐珵不耐烦,村长没敢再问下去,“好好好,那您休息吧。”   “村长。”唐珵叫住他,村长回头的时候对面的人正满眼探究地看着他,“你为什么对李富国一家这么上心啊?”   他忽然有种被人扼住喉咙质问的错觉,吓得他猛地腿脚发软,但唐珵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我是说,李先生年纪轻轻不自食其力,你这样接济他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村长猛然松了口气,不自然地笑道,“没办法,村里的每一个人都和我自己的孩子一样,他不成器我也不能放着不管,关键是我这个人真硬不下这个心。”   “村子里的人都靠什么谋生呢?”问罢唐珵又补充了一句,“如果有困难,也许我能帮您牵条线。”   这个村庄年轻人少,小孩儿更少,学校里二十多个学生全是单亲家庭和留守儿童,更叫唐珵觉得诡异的是,包括念念家所有的单亲家庭都是只有父亲没有母亲。   他问过王老师,有的是父母离婚抛弃孩子跑了,有的是意外出事,有的病死,反正就那么七八户,没人觉得多奇怪。   唐珵一开始也觉得,村里条件不好有了病灾扛不过去也不意外,但来了这几日除了在外打工的,唐珵在村子里一个二三十岁的年轻女性都没见过,丧妻的男人们也几乎没有再娶的。   “都靠着种那两亩地活呢...”听到唐珵的话村长的语气变得殷切,“唐组长,你们公司需不需要我们的大米和苞米啊?”   “公司有固定合作的供应商。”唐珵缓缓道,“但现在农产品直播很有热度,我可以帮你搭线,找人来村子里直播,也可以帮你介绍一些农业专家,驻村考察以后你们可以扩大一下规模...”   “不用不用。”没等唐珵把话说完,村长想也没想拒绝了,“你不知道我们村子里的人保守不喜欢来那么多外人,咱们以后再说吧,谢谢你的好意啊唐组长。”   唐珵也没觉得被拒绝尴尬,仍旧柔和地笑道,“没关系。”   唐珵发现这个村子虽然有大问题,但好在聪明人不多,比起当年付陈规调查冥婚的时候,看似顺利很多。   回过身唐珵把电暖器放在屋外打算给陈浩用,唐珵虽然觉得冷,但好些年没用这个东西,对它还是有阴影。   应该是大三那年,放了寒假唐珵找了个包吃包住的工作,说实话他那时候如果不是急着用钱又图着有地方住,本应该找些更体面的工作。   说是有宿舍其实带唐珵去的时候才发现就是在自己地下室的杂物间里空出来一个小屋子,昏暗暗的不见光,上海那种地方能找个免费的住处已经相当不容易,唐珵也不敢挑剔。   住进去以后最难受的就是地下室的潮湿,唐珵很多时候是累得不得不睡着,但其实睡眠质量已经相当差了,那时候身体还算好就这么睡一晚上起来照样干活。   等着住了两个礼拜唐珵实在冻得受不了的时候,才难为情地开口说能不能换个地方,老板就给他丢了个电暖器,让他凑活一下就开春了。   第一次用的时候,唐珵紧挨着这个小太阳,寻思这名字没起错真像个小太阳一样暖和,那时候很贪暖几个小时几个小时的窝在电暖器跟前。   唐珵想自己现在这身体很可能也是受那时候的累,极度潮湿又极度干燥,后来也从没有好好保养过,怎么可能没毛病。   考研的结果也是在那间地下室里出来的,说实话他对读研没抱多大希望,笔试名次不算靠前,他也没有权威的论文发表,大学期间的成绩也很一般,唯独优越于别人的就是面试时候的表现。   所以原本不在期许当中的事忽然有了好的结果,唐珵有点乐过头了,出门买了不少的酒,上了大学他根本没有闲余的钱买这些东西,但那天就挺想喝点。   那是这些年唯一一次喝断片,边喝边掉眼泪,但兴奋一定大过于难过。   那次醉酒是在爆炸声中惊醒过来的,他喝多以后忘了关电热器,电热器把椅子上的手机烤炸了,唐珵就在那一团火焰中迷茫了几秒,然后连滚带爬地拔掉电源用水浇向了爆炸后自燃的手机。   那一晚假如再喝得不省人事点,假如地下室里没有那么潮湿,他可能就要被烧死在这里了。   还好...   工作虽然丢了,命还在。   “我知道念念在哪儿了。”   背后传来陈浩的声音唐珵被吓了一跳,听明白陈浩的话后唐珵恢复了神色,“在哪儿?”   “地窖里。”   村长敢让李富国就这么带着人去自己家,唐珵就猜到念念平常可能不在屋子住着,或者只要家里没人她就会被藏在哪里。   “我去的时候发现地窖的盖子没有盖好,你想想李富国这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人地窖里能有存货?里边没东西他没事打开地窖干什么,说明念念被藏进去了。”   他上次还见过念念来村长家,人身自由肯定是没有被完全限制,那就有机会见到她。   “和李富国聊什么了?”   陈浩想到这个脸色有点不太耐烦,“能聊什么,拉着我说他们家这里穷那里穷,想着法的让咱们多资助他点,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   “照片给我看看。”   陈浩把手机递给唐珵,唐珵翻了几张,陈浩拍得细致屋里屋外拍了个遍,李富国家里的条件的确相当贫寒,那种穷迫感甚至和这个世纪违和,其实整个村子都是入目的贫瘠,可他们竟然在两年前就已经摘掉了贫困村的帽子。   唐珵反反复复地看才发现一个问题,“他们家没有水龙头?”   “嗯,跟我抱怨过了,说村长根本不管他的死活,家里面除了能避寒其余什么也没有,连水管都没给他们接,每天只能去村长家里接两桶水。”   李富国当然懒得干这担水的重活,村长他们也不可能善心到每天把水给他们送过去,那这挑水的事儿自然地落到了念念头上。   想起她那将近七个月大的肚子,唐珵皱起了眉头。   “今天晚上我睡在外面。”   “啊?这不太好吧?”   唐珵顿了顿,看了眼陈浩的床,“你放心我不睡你床上,我在椅子上坐一晚,念念今晚有可能会来。”   陈浩犹豫了一下,当然不是他嫌弃唐珵,只是一看唐珵这人平常就爱穷讲究,“你就在里边睡吧,我听到动静了叫你。”   “不用,等你听到动静就晚了。”唐珵拍了拍电暖器,“冷的话开着点,睡前记得关了。”   唐珵把今天的记录写完照例给宋瑜发了一份,宋瑜没回他的消息,似乎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或者是没兴趣点开,总之真成了唐珵把宋瑜这里当成独角戏的留言板。   为了试探一下宋瑜,唐珵今天在结尾特意写了一句,“李富国家里的地窖大概率是念念的藏身处,唯一能和念念接触的机会只有在这里,调研快要进入尾声再见不到念念留在村子里会被人怀疑,我打算今晚翻墙进去。”   隔壁村长的灯熄灭不久唐珵把灯也关掉,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等着到了深夜隔壁睡熟以后再出门。   唐珵坐着的角度抬头刚好能看到月亮,泛着泠泠的白光,在唐珵眼里毫无美感甚至有种说不上来的憎恶,它在最高处应当看得到这人间百态,丑恶与美好,虚假和真相,看着人类千百年的在这儿争凶斗恶,做着个最无能为力的看客。   记者何尝不是如此呢,做了这么多年的看客又有哪次真的能干涉到世间的善恶,付陈规的冥婚报道出来以后恶俗并没有随之消失,不过由明转暗,黑色的产业链不断,与冥婚相关的案件这些年依然发生了上百起。   当年的疫苗报道出来后,调查记者被三度辞退,过了没几年首都之下就又出现了柏瑞这样的公司胆大无惧地重走旧路,但中国已经很难出现甘愿职业生涯中断的第二个调查记者,去揭露疫苗问题,为民请命。   当然总有人的良心不会因为这个而丢掉,也总有人的良心不断弄丢最后也捡不回来。   黑暗中,手机的屏幕突然亮起来,唐珵垂下头双手已经攒出汗,看着屏幕上弹出的头像,唐珵先是怔愣了几秒,而后一阵从心底涌上来的兴奋刺激得他手抖。   唐珵感觉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手机的震动仍旧不断,有种唐珵不接对面不罢休的劲头。   刚按了接听键,对面就传来声音,“唐珵。”   声音听上去很冷静,但只要仔细听就听得出来那是刻意压制过后的镇静,没等到唐珵的声音,对面的人终于忍不住,“说话!”   唐珵微微抬了抬头,刚才的那轮月亮被乌云遮住了一半,但仍旧照得仰头的人一身清明,“在呢,宋瑜。”   宋瑜松了一口气,两个人在手机两端都沉默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是唐珵久违的温和,“你那里安全吗?”   唐珵低声笑了起来,笑过以后感觉胸膛里空荡荡的,以前从来没觉得这处这么空虚过,“能给我个地址吗,我想回北京以后找你。”   唐珵的声音在夜里变得温软,少了白日里伪装出来的假随和,多了许多独属于自己说话的语调,细微带些缠绵,一字一句变得特别蛊惑人心。   宋瑜顿了顿,沉声避开唐珵的问题,“先说正事,我联系过警察局的朋友,他说你们那边的情况最好报警,你不要自己一个人犯险...”   “你现在住哪儿呢宋瑜?”唐珵缓缓打断宋瑜的话,让对面的人愣了几秒他才接着说道,“我真的太想知道了,先告诉了我,咱们再聊正事行吗?”   唐珵的这些话太耳熟了,他记得清楚七八年前唐珵也是这么一通电话,然后让自己在北京等了一年又一年。   曾经日夜等待的景象忽然钻进宋瑜的心里,到此刻都能想起当时靠着唐珵说回来找他这几个字,捻灭希望又逼着自己重新点燃的感觉。   宋瑜这次沉默的时间太长,唐珵都以为问不到答案的时候,对面忽然冷着声说道,“小复式。”   “你骗人。”唐珵的语气有些低落,“我去找过你,你已经不住在那里了...”   宋瑜原本不想和他多说这个,但也不愿意和唐珵在这里拉扯,“那个不住了,在隔壁买了房子。”   隔壁...   不愿意住在那里,为什么还非要守着那里呢...   宋瑜心里有他,唐珵从来没这么坚信过,宋瑜隔了十几年了心里面还是有他。   “说正事唐珵...”   “我不去李富国那里。”唐珵再抬头的时候遮月的乌云渐渐散去,他的语调里难得多了几分欢愉和得逞后的窃喜,“写着哄你呢...”   没等宋瑜反应过来,唐珵又压低声音接着道,“看来咱俩翻不了篇了...”   过了很久宋瑜才咬着牙冷淡道,“你是不是有病?”   沉寂的夜色忽然因为这句话变得暧昧,唐珵没有沉溺在其中多久,抬手看了一眼手机觉得隔壁的人差不多也睡熟了,他沉声道,“我在这边很安全你放心,早点睡宋瑜。”   没等他说话唐珵就先挂掉了电话,随手穿了件外套准备出去的时候想让陈浩醒来帮他放放风,结果刚走到门口陈浩就拉开门出来了,唐珵被吓了一跳然后悄声道,“今晚先别睡了,你听到他们醒来给我发个消息。”   陈浩听着门外不像是有人进来的样子,皱着眉看他,“念念来了?”   “还没有。”   “那你这会儿出去干什么?”   唐珵耐心地低声解释道,“等她进了院子就晚了,念念大晚上看见院子里有生人肯定会吓一跳跑了,吵醒村长他们事小以后再也不来就麻烦了,我得在外面就拦住她。”   陈浩回身想找什么,问道,“录音笔带了吗?”   “带了。”   不知道能不能等到念念,但唐珵该做的准备都做好了。   有陈浩守着他放下心来,穿好衣服以后悄声走到了院子里,小时候挺怕黑的,这两年跑新闻也算锻炼了出来,因为他至今没有见过吃人的恶鬼,反倒见多了人吃人。   等他走到门口的时候才发现大门的铁栓没有卡上,是里面的人特意留的门,所以他猜得没错念念每天晚上都会来这里。   他回头听着身后的屋子里没有什么动静才悄悄打开门出了院子。   村里的夜晚静谧得吓人,晚风吹得人浑身发瑟,唐珵裹紧衣服握着录音笔的手在微微发抖,一半因为风吹得实在冷一半却是因为害怕,见不到念念是小事,万一被人发现了他和陈浩能不能出了这个村子就是另一回事了。   要是几年前他可能更无惧些,死了活着的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做新闻的丢了命的也不是稀奇事,但他这些年怕死得很,已经没有了年少时候无惧无畏的劲头,更何况他知道了宋瑜心里有他,那就什么事都得给自己留个后路。   唐珵在门外等了两个小时,风吹得整个小腿已经失去了知觉,唐珵感觉不到疼只是额头上沁着冷汗,难受得忍不住吸了一口冷气。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隔壁传来门锁声,唐珵站在暗处,看见穿着单薄衣服的少女隆着肚子,肩膀上挑着水担,在月光下五官被风吹得有种灵魂抽身的圣洁美感,像一个精致的躯壳行走在罪恶的道路上,这一幕放在哪里都像个诡诞而唯美的艺术品画作。   “念念。”   来人被吓了一跳,惊住愣在原地。   唐珵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膝盖传来针扎一样的疼痛感,他伸出手离触碰到念念还有一米的距离,唐珵忍着痛,抬头索性堵死了自己的后路,“我是调查记者唐珵,我是来救你的。” 第73章 沉沦苦难的人   “记者是什么?”   他听见念念张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问他,记者是什么?   这也是考研的时候面试老师的问他的最后一个问题,大学的时候看了很多关于新闻记者的书籍,背过不少名人名言,但引起共鸣的始终只有拿破仑的那一句,“记者的笔可抵三千毛瑟枪。”   多少为这个职业增添神圣色彩的矫饰都比不上实实在在握在手里的笔杆子,所以那时候他跟老师说,“记者其实是一个屠戮者,笔杆子对着善他就屠恶,对着恶他就屠善。”   他承认说这句话的时候曾想过要在一群人里标新而出,想让面试老师为这句话而感到震撼对他印象深刻,总之掺杂了许多华而不实的目的。   隔了这么多年想起这句话,已经不能算是最完美的答案,却还是能不轻不重地想起当年执着于新闻理想的自己。   “写报纸的。”唐珵沉声说着,两个人都刻意放低声音怕人发现,“我可以把你的事写到报纸上,就会有很多人来帮你,我们记者一呼百应。”   念念感觉肩膀有些酸,把挑水的担子从肩上卸下来,唐珵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披在她身上,她穿得太少,瘦得感觉一阵风就吹没了,念念就这么站在原地感觉身上传来一阵暖意,排斥地往后退了一步,“不用...我不认识你...”   与被采访者之间建立信任是最考验记者的,何况唐珵发现念念的动作有些迟缓,不难看出她的心智比同龄人不成熟很多,或者说她只是个完全没有两性概念的小孩子,她甚至很可能不知道和男人发生性行为与怀孕之间的关系。   “我是王老师的朋友,你们学校的王老师还记得吗?”   小姑娘皱着眉头慢慢松开,看向唐珵的警惕心没有方才那么严重,点了点头慢慢说,“给我削过铅笔...”   唐珵反应了一下才听懂念念的意思,尽量笑得和蔼,“王老师说你好久没去上课了,让我来看看你。”   念念指了指自己的肚子,似乎想让唐珵给王老师带句话,“我肚子太大了,被人看到会挨打的。”   这是李富国或者村长哄骗念念的话,唐珵低头看着念念的肚子,其实他来的已经很晚了,七个月的胎儿就算能打掉,但是以念念的健康程度能不能承受还是未知数,“你能...告诉我,孩子的父亲是谁吗?”   念念伸手摸着肚子,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听不懂你说什么,我能去问问村长叔叔吗,我不知道的东西都问他。”   王老师说的没错,采访最大的难度是在念念这里,她完全没接受过性教育,对这种东西毫无概念。   那就意味着,念念即便被侵犯了也不会产生受害者的羞耻和自我道德感崩塌。   唐珵顺着念念刚才的话问道,“那有人打过你吗?”   念念摇摇头,“没有...”   唐珵想起王老师说过看见念念身上有鞭伤和绳子的勒痕,“念念,没有被打过的话,身上的伤怎么来的,只要让你觉得疼那就是在伤害你。”   念念低着头,握着衣角的手上是冬天冻出来的的冻疮,冻裂以后留了脓但没及时消炎留下的疤痕,看上去狰狞丑陋,“叔叔不让说...”   这句话终于在这次对话中悄悄撕开一个小口子,唐珵半蹲着身体,尽量用平和的语气问道,“哪个叔叔能告诉我吗?”   对面的人忽然退了好几步,唐珵甚至以为她要转身跑了时候,她又纠结地看着村长家的大门,似乎忽然想起自己的正事,有些瑟瑟发抖,“我能去打水吗,婶子要是起来就打不到水了。”   唐珵感觉额间留下来的冷汗被风吹得生疼,怕问得太急念念害怕了把这事告诉别人,他耐心地小声道,“当然可以,以后每天晚上我帮你提前打好水,这样你就不用担心没水了,好吗?”   念念想了会儿点了点头,人与人之间有种自然吸引法则,这就是念念对唐珵的第一感受,天然的信任减少了唐珵需要浪费过多时间建立信任的过程。   或者是念念知道的太少,反而心灵未曾被玷污过,所以才能陌生人更快速地建立信任关系。   “那明天我还在这里等你行吗?”   等着念念再次点头后,唐珵舒了一口气。   等着唐珵回去的时候陈浩还没有睡,坐在他方才坐的地方,也是等了几个小时在神经紧张中终于等回来了唐珵,他站起身体明明紧张还是不敢大声说话,“见到了吗?”   唐珵把录音笔拿出来,靠到桌子上感觉一双腿都在发抖,稳了一会儿陈浩去给他端了一杯水,见他双手冻得通红接了过去,“见到了,但不理想...”   “那怎么办?”   唐珵一口气把水喝完,眼神像平时一样没有波澜,随意道,“多见几次。”   “太危险了,万一被什么人看见,或者村长那两口子半夜起来上厕所什么的,撞见怎么办啊?”   “放心。”唐珵把水杯放在桌子上,拍了拍陈浩的肩膀,记者能有个同仇敌忾的战友也是件很珍贵的事,何况陈浩年纪不大,研究生刚毕业敢跟着他来这村子里犯险,做事还有分寸,唐珵承认他是做记者的一块好料子,“我带你来的,肯定让你安全回去。”   说实话在刘思方跟前拍马屁的几个人里他最瞧不起的就是唐珵,分明没有骨气但平日里却装得最清高,什么时候说话都是不冷不淡的,看上去一副毫无所求的姿态,但拿钱的时候从不手软,一双眼睛里装满了利欲。   现代君子的脸上不能写着爱财二字,整个长新报社爱财的人那么多,只有唐珵一点也不掩饰,所以最招人讨厌。   当时刘思方非要他跟着唐珵来这里的时候,他极力反对过,除了针对唐珵的人品他连带着对他的长相也有偏见,小白脸一个出去跑新闻,能给人多大的信服力,但刘思方说跟着唐珵一定能学到些东西,自己姐夫在看人上还真没走眼过。   人与人之间真的很奇妙,之前瞧不起的人,这会儿却莫名其妙给自己到这儿以来唯一的踏实感。   “小陈,这几天辛苦一点不仅晚上睡不安稳了,白天我也有新安排。”   陈浩拉过凳子坐在他跟前,“你说。”   唐珵一只手撑着桌子,缓缓道,“我们要加快进度了,从明天开始借着背调李富国的名义,我们两个挨家挨户分头打听李富国家里的情况,包括他早逝的妻子,满村子这么多人我就不相信没有一个对村长不满的人,只要嫉妒村长过得好一定会说出点东西阻拦我们对李富国家里的资助,到时候就有突破口了。”   陈浩懂了什么意思,点头道,“行。”   说完眼看着天还未亮,隔壁已经传来了开门的声音,看了眼时间还能躺一会儿,唐珵的膝盖处传来一阵一阵的灼烧感,风湿易反复,好不容易将养好些,这一折腾回去少不了还得去扎几针。   唐珵揉了揉膝盖,“你在这里睡吧,我进去。”   等到天亮的时候,唐珵整个下肢略感僵硬,浑身冷得皮肤都在疼,经验告诉自己是发烧了。   陈浩一觉睡到十点,发现里面的人还没起床,伸手敲了敲门,“醒了吗?”   “嗯...”   陈浩听着里面的声音不太对,推门进去的时候看见唐珵蜷缩在被子里,脸色是不正常的潮红,“你怎么啦?”   唐珵头疼得脑子想要炸开一样,昨晚在门外吹了太久的风,风湿风寒都是一起引起来的,他艰难地张了张嘴,“问问村长有没有退烧药...”   “哦,好!”   没一会儿村长夫妇都来了,还把村里唯一一个老大夫找了过来,给唐珵配了副药,唐珵原本担心在村子里耽搁的时间太久会让村长起疑,正好病倒了有理由在这里多待两日,“村长,真不好意思,还得多叨扰您两天。”   “说的什么话呢唐组长。”平常唐珵总公事公办的态度他不好太奉承,这会儿病了村长当然也乐得在唐珵跟前讨好,急忙道,“您多休息两天,我们村子条件不好让您来一趟还生病了,我心里也过不去。”   吃过药后发了汗,唐珵就合眼睡着了,这一觉一直睡到了傍晚,是陈浩端着饭菜过来推了推唐珵,他才从梦里猛然惊醒。   他身体虚做噩梦是正常的,只是因为梦见了念念久久回不过神来。   “好些了吗?”   烧退以后头也没那么疼了,唐珵清醒了几分,胸膛处起起伏伏看着陈浩忽然说道,“你说,这个村子里杀过人吗?”   陈浩愣住,忽然感觉门外吹进来一阵冷飕飕的风,他关上门侧头看唐珵,像是安抚他又像是安抚自己,“你别自己吓自己...现在是法治社会...”   唐珵点点头,“今天问出什么了吗?”   陈浩摇了摇头,“去了几家,问起李富国还是老三样的话术,好吃懒做,坐吃等死,无所事事,老婆难产死的,闺女学习不错在市里上学。”   “不急...”唐珵抬手看了眼时间,“明天我和你一起去。”   “你再躺两天吧,不急这一时。”   越往后拖,越问不出什么,而且只让陈浩一个人去他不放心,很多话问得太仔细反而没好处,他怕陈浩掌握不好那个度会打草惊蛇。   到了晚上唐珵还是去门口等着念念,有了经验以后知道念念出门的大概时间,只要等半个小时左右就能遇见念念,他也不像第一晚那样太着急问些什么,只是和念念讲些北京的事情,讲些自己小时候的事情。   她话少,大多数都在认真当故事听着,偶尔才会问一个问题,“所有人都会去北京吗?”   她这问题就像问所有人死了都会上天堂吗一样,唐珵过了好久才回答,“想去的人都会去。”   念念放下心来,舒了一口气后才怯生生地道,“那我不想去。”   “为什么?”   “因为我在这里才能吃饱饭,我去了北京谁给我饭吃啊?”   回答的在情理之中却也在唐珵的意料之外,他怔了几秒,“不管去了哪里都有人帮助你的,一直等你可以自食其力...”   “不要。”念念使劲地摇摇头,“我不要别人帮我,现在就挺好的,我每天还有鸡蛋吃...”   说完以后念念担起两桶水就走完全不给唐珵问话的机会,身影蹒跚,因为怀孕动作看起来有些笨拙,以前上大学的时候老师总说,做新闻的绝对不要想着改变什么人的命运,因为人难的不是被救而是自救。   沉沦苦难的人,宁愿苦中作乐,也不愿意伸出求救的手。   念念这里没有进展,唐珵只好和陈浩挨家挨户地问,明知道这一个村子的人可能早就通过气,但目前两方都已经陷进了一个僵局,除了这么一户一户地问再没什么好办法了。   陈浩觉得这么下去是浪费时间,“不能再这么没目的地问下去了,没有背调是这么每一家都问到的,到时候村长他们就要怀疑了。”   唐珵停下来看了眼这几天调研过的人家,统一口径,每个人对李富国家的事清楚得像背台词一样,挑不出一点毛病。   这些人和李富国没什么利益纠葛,乐得不施恩骗过调查组对村里总是有好处的,想到这里唐珵抬头看了眼陈浩,“成绩单上第二名的那个小孩儿,住在哪里?”   绕过一段泥泞的土路在村子的尽头唐珵终于看到了人家,陈浩在院子里喊了声,“家里有人吗?”   一个小男孩儿打开木门,探出一个脑袋看向他们,“你们找谁啊?”   “是张浩鹏家吗?”   男孩儿看上去和念念差不多的年纪,但口齿利落很多,“我是,你们找我吗?”   没等唐珵说话,陈浩先上前两步,“家里大人在吗,我们是调研组的,来问话。”   唐珵默默几记下陈浩这喜欢审问式语气的毛病,在这里还算适用,但是不改的话以后新闻路还有的弯路走。   “没人...”   “小朋友。”唐珵笑着缓缓开口,“是村长叔叔让我们来找你爸爸的,问一点事情我们就走,你看看方便吗?”   张浩鹏看着唐珵略面善些,回头往屋里看了看,喊道,“爸,有人来问话。”   唐珵白了陈浩一眼,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俩带点什么警署上的身份,问个屁的话。   里面的人说了什么,小男孩儿打开门,“你们进来爸。”   村长没有骗人这个小孩家里比李富国家好不了多少,一进门就是迎面的潮霉味道,然后炕上半倚着一个面目苍老的男人,盖着一床已经生霉的被子,这样看上去,还不如李富国。   “您是...张浩鹏的爸爸?”   男人半合着眼,看上去虽然颓败但眼神犀利,想来摔断腿前也不是什么太好相与的人,他皱着眉头,“你们干嘛的?”   “企业资助调研组的。”   “什么调研不调研的,我听不懂。”男人脸上已经不耐烦,把炕头上的水缸拿起来敲了敲,对着外面喊道,“老子让你烧的水呢?!”   这说话的样子和唐建业无形中叠合,唐珵不易察觉地微微蹙起眉头,看见小男孩提着刚烧好滚烫的坐壶往这边走,唐珵不自觉弯下腰伸手帮他提过来,“我来。”   坐壶的提把是一根铁丝上面裹着一层薄薄的布,触碰的时候还是觉得烫手,唐珵面色不改替床上的人倒了一杯水,然后嘱咐了一声身后的小男孩,“家里还有布吗,一会儿我帮你再缠一些。”   身后的人点了点头,老实地回答,“有...”   “别多管闲事了,你们来有啥事赶紧说,我要睡觉了。”   唐珵没再绕弯子,开门见山道,“我们是北京一家公司的调研组,打算在村里选个贫困学生资助,目前和村长已经暂定了李富国家,来找你了解一下李富国的情况。”   床上的人听到李富国的名字嗤笑了一声,“他们家十万块就这么快花完了?我劝你们也别资助不资助的了,你们资助了那钱也落不到他们口袋里。”   唐珵心下一惊,知道来对了地方,没有急着顺着他的话问,还是自顾自道,“这您不用担心,几十万的资助款我们公司一定会跟进到资助人手里的。”   刚说完,床上的人忽然坐直身体,“多少钱?”   “从现在到大学毕业,每年十万。”   这金额是他自己编的,既要合理又要诱人。   “你们钱是烧的吗?为什么要拿着这么多钱资助李富国那种王八蛋啊?为什么不帮帮我呢,你看我在这床上坐了多少年了,你们什么调研组不长眼睛吗?”   “您有困难可以和村长申请,我们会把你们的资料往公司上面交的。”   床上的人忽然心急起来,“我找他没用啊,我连低保都申请不下来,他怎么肯把这几十万塞我手里呢...”   唐珵看上去格外心硬和冷淡,“不好意思,村长那边不同意,我们也没法帮你。”   男人忽然开始双手握着拳头捶自己的腿,尽管没有知觉,让人看上去就是替他疼,唐珵伸手拦住他,“我们是比对过家庭条件和学习成绩以后才做的决定,不是没有依据胡乱确定人选的...”   “你们依据个屁啊,那李富国靠着往河北送尸挣了不少钱了,他那房子几年前盖起来了,你再看看我住的什么破地儿?!”   唐珵和陈浩同时愣住,两个人对视一眼,才转头慢慢问道,“送尸是什么意思?” 第74章 被犯罪者选中的人   男人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打了个马虎眼过去,“没什么,反正你想想他住在村长隔壁,能缺吃少喝了?”   好不容易问出点什么又忽然被掐灭火苗,唐珵习惯了在做新闻里情绪忽而高涨忽而失落,陈浩却有些淡定不下来,急得往前走到男人面前,厉声道,“你说李富国有钱他就有钱,你一个人说了算我们还用满村子的跑?”   “所以说你们没脑子啊!”男人也跟陈浩吼了起来,“村子里哪个不是听村长的,谁能跟你们说实话啊,你们爱信不信。”   唐珵一向不拦着陈浩这么说话,特殊采访软硬兼施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反而有时推波助澜没有坏处,这时候唐珵适时地插了一嘴,“资助款不是一笔小数目,没有证据我们不能听您一面之词,何况你自己很多事情都没说清楚。”   唐珵看了一眼手腕已经到晚饭的时间,来时天还亮着,就说了一会儿话的功夫外面已经暗了,“张先生,我们就来这一次,我给您两分钟有些话您想清楚了,这会儿不说就再没机会了。”   说完他看了一眼屋外的小孩,招了招手,“小朋友,东西找到了吗?”   屋外的小孩儿点了点头,摊开手说道,“就这么一点儿。”   家里面没有女主人,布这东西挺难找的,所以唐珵一眼就看出来小孩儿手上那块布是从哪个床单上剪下来的。   这点布要想隔热其实杯水车薪,唐珵还是伸手接过帮他缠在坐壶的手把上。   从他做记者以来这样的贫困人群他接触过挺多的,时间一久那份微薄的怜悯变得麻木,是因为没有救世的能力空有怜悯而麻木吗?   不是,没那么高尚,唐珵单纯地觉得自以为是的救赎挺没劲的。   刚毕业那年他陪着资助团队进村发放过资助物品,那里的小孩每一个都很木讷。   他们双手领着卡车运来的学习用具,动作不显得虔诚,眼里看不出敬畏,同行的记者拍着他的肩膀说,“这些小孩儿连句谢谢都没有。”   唐珵当下就觉得好笑,一群连饭都吃不饱的小孩儿却要他们讲礼貌?   后来相关的新闻一出来,人们对这种下乡扶贫的新闻已经嚼之无味连看都懒得看,但好事的媒体却抓住了吸引大众的新闻点,放大了受援助者的冷漠,标题写着《贫困儿童的心理贫困》。   网络上一边倒地抨击这群小孩不懂感恩,甚至有人臆测因为没有资助钱币,如果一人发一沓人民币,都得跪在地上感恩戴德。   这也是许多记者成了专业摆拍师的原因,他们要竭力在受资助者的眼里拍出对于知识的渴望,对于天掉恩赐的惶恐,否则不能激起大众的怜悯与共情。   有时候想想这些孩子和玩具有什么区别,他们的贫苦不过是为了满足那些无能为力的善心,顺便还能用来对比教育后世,供人自我感动,供人阶级优越。   这种感动和优越一旦没有达到预想的结果,善心就回过头来变成一把刀,把他们从生下来就经受的苦难归结为,活该。   唐珵挺想教这些孩子一句话,学会作戏能保他们三代不愁。   包好以后唐珵看了眼床上半身已经瘫痪的男人,自私一点想,假如张鹏飞没有这个父亲受社会救助上完学,靠着知识改变命运后还有翻身的机会。   可现在...   唐珵想不明白这些三餐尚不能裹腹的人究竟为什么繁衍后代?   难道贫穷也需要血脉延续?   “你能保证我给你说了,这个资助名额给我们家吗?”   唐珵一点也不反感床上男人的贪婪,相反有时候贪婪成事,“不能。”   他拍了拍了陈浩示意把屋里的男孩儿带出去,等看不见两个人身影后,唐珵才缓缓开口,“但我可以联系人帮你办理低保,你和小飞的基础生活一定比现在好点。”   唐珵在口袋里按下了录音笔的开关,他笃定男人一定会张口,因为现在低保的办理有多困难他自己清楚,上面没点关系就靠自己他一辈子也吃不着。   “这是我们村子自己的发财门道,一直也没和外人提起过,你知道‘鬼妻’吗?”   唐珵微微抬头,他当然知道,当初跟着付陈规对这个了解颇多,“用来配阴婚的。”   “对,但这玩意儿你们外行人不知道,死了很久的叫‘干货’没什么市场,几千块钱就能买到,刚死不久的叫‘湿货’那价钱直接翻十倍,这几年听说外面管得严根本买不着,所以价格被炒翻了天,挣钱得很。”   说到这里男人的一双眼睛都亮了,满身的颓败被贪欲撑起来了一分鲜活,“河北那边就老稀罕要这玩意儿了,李富国就是专门负责把村子里刚死的女人拉过去卖给河北人。”   这是对于唐珵来说算不上稀奇,但让他惊异的是没想到当年的阴婚事件闹得如此大,却仍旧能在山河四省死灰复燃。   见唐珵不言语,他又继续说道,“你知道的这玩意儿在东北没什么市场,村长的小舅子在河北做生意知道了这么一个门路,那我们村别的没有就娘们多呀,所以大家伙商议着可以靠这个发财。”   唐珵捏着录音笔的手里沁出了些许冷汗,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你们...卖活人?”   床上的人不理解唐珵的问题,惊讶道,“谁收活人啊?活人卖了根本不值钱。”   唐珵微微睁大眼睛,反应了许久才理清他嘴里的意思,“‘鬼妻’要的是死尸,村子里哪来的那么多死尸?”   “咱们村子穷娶不起媳妇儿,他们都是当初花了几块钱从人贩子手里买的四川娘们儿,有好几个下了崽儿身体又不好的留着也没用啊,卖能卖好几万呢,你不知道就因为李富国的媳妇儿长得贼漂亮,让那混蛋玩意儿卖了小十万块。”   买卖妇女,杀人卖尸,多少年在新闻界写烂了的报道,真的遇见了叫人心底生着一丝又一丝的寒意,最重要的是对面的人提起来一丁点的情绪都没有,只有在说到十万块钱的时候,起了嫉妒心。   “卖了多少女人?”   唐珵忍下心底的恶寒,尽力稳定情绪问着。   床上的男人想了想,“也不多,十几户吧,还有些是从隔壁村娶过来的那不敢卖啊,都是有爹妈有主儿的人,卖了容易打架村长不让。”   村子里的女人买来是为了繁衍后代,但村子里贫困医疗条件落后,很多生完孩子的女人得不到后期的调养伤了身体的元气,不能再育也不能劳作,所以会被用来卖到其他省份做“鬼妻”。   “你们是等她们自然死亡还是...有其他手段?”   这问题有些冒险,唐珵也是一冲动之下才问出来,床上的男人顿了顿也意识到自己说的太多,随后想到什么,问道,“有什么区别?反正都要卖了。”   这话一出,唐珵心里了然,这些无法生育没有所谓价值的女性,大概率会被杀害然后趁着“新鲜”卖出去,让村里人发一笔横财。   “你们靠着发财能行吗?村子里的女人有限,总有卖完的时候...”   “呵。”男人不在意地笑了一声,似乎在嘲笑唐珵的无知,“女人只要会生孩子,怎么可能卖得完呢,可惜我们家生了个儿子...”   等着陈浩看着时间不早回来的时候,唐珵都没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你知道杀人犯法吗?   但从嘴里得出的无非两个答案,知道,但没钱还不如犯法;另一个答案是,知道,但这些女人丢了这么多年都没人找,要不是村子收留她们早就死了。他和陈浩在这里耗费的时间太久,没准已经传到了村长耳朵里,不难猜测村长在这场没有人道的发财致富道路上扮演者多么重要的角色,唐珵回想起和村长这几日的接触都让他浑身冒冷汗。   后来,唐珵无数次地回想这次采访意外收获而来的成功,并不是他和陈浩具有多么坚实的新闻采访基础,也不是他采访技巧有多么高超,完全是因为,在这个贫瘠的村庄,在这个中国农村顺利发展的趋势之下,被掩盖住的,贫穷造成的无知。   “唐组长,跑了一天累了吧?”   刚进门,村长就从屋子里走出来,笑容仍旧和刚来的时候一样看起来憨态可掬,唐珵不自觉看了看他的双手,不知道这上面直接或者间接地沾染了多少人命。   唐珵的脑子里有很多问题,为什么整个村子的人麻木不仁提起杀人来手都不抖一下?   为什么村子里消失了这么多女人外界一点风声都没收到?   为什么这样一起又一起的运尸行径都没让人起疑?   为什么当初只活跃在小区域的阴婚习俗能涉及到其他省份的村庄?   为什么当年的报道一出不仅没有使恶俗消亡还抬高了黑色产业的市场价?   “还好。”唐珵的脸色看上去无恙,只是语气稍显得不如之前从容。   “我听说你们在老张那里待了挺长时间的,他瘫痪也有年头了脾气不好,没冲撞你们吧?”   唐珵猜的没错,他们去了哪里都在村长的监视下,唐珵慢慢皱起眉头,“村长,他双腿残疾我也很遗憾但是咱们调研组的调研结果要综合考虑,不能因为资助名额不在他们家那里就对我们恶语相向,我和同事为了和他讲明白这个道理浪费了不少时间,你们也要协调好村民的不满情绪,否则太有争议的话我们很难给贵村名额了。”   “怎么会有争议呢唐组长。”村长眼见心急了,忘了自己一开始的怀疑,急忙道,“他冒犯你们我替他道个歉,我一定会给他做好思想工作的,你们放心。”   唐珵点了点头,怕说多错的准备回屋的时候,村长忽然把他叫住,“唐组长。”   唐珵回头。   “我今天给你们公司打了个电话,电话里的人说你们公司没有这个资助项目,这是怎么回事?”   唐珵忽然感觉自己的头皮开始发麻,那种感觉迅速又窜到心底,他虽然打过招呼但是也做不到一整个公司的人陪着自己演戏,总会遇见不知情的人。   况且最重要的是,村长对他们起疑了,但不敢笃定他们的身份造假,否则就不会这么不轻不淡地试探两句。   唐珵扯了扯嘴角,自证是最拙劣的撒谎方式,他淡淡道,“企业不像村子什么事都拿着大喇叭嚷嚷,村长,我记得一开始我就提供过公司项目资料,如果您有疑异觉得我们对您有所企图,咱们现在终止也可以。”   说罢不等村长反应,陈浩适时地在一旁冷声道,“组长,正好我联系过古阳村的村长了,咱们提前过去也行。”   村长肉眼可见地慌张起来,立马拦到唐珵面前,“我怎么会怀疑您呢,只是村里有人念叨我就打电话问了问,那么大公司有人不知道也正常,你瞧我这不会说话的,您不看在我的面子上,也看在村里贫困小孩儿的份上,别和我计较。”   唐珵感叹于这种欲擒故纵和激将的方法似乎在采访中百试不爽,但也开始反思自己在这场暗访中露出的马脚,最重要的是他们没有时间了。   这次的采访资料唐珵没来得及发给宋瑜,在电脑上匆匆整理以后,等到夜深唐珵让陈浩接着守好门自己出去见念念。   其实他很不建议新闻记者把自己置身于如此危险的境地,在所有的暗访案例中,要是靠豁出去命才能得到新闻内容并不会显得一名新闻记者有多么了不起,相反会被人质疑技术操作的能力。   他今天大可以联系一辆车和陈浩半夜跑了或者直接报警,但是那个男人的话毕竟没有什么证据支撑,一旦警察来了查不到什么,念念在村子里继续待着和他亲自把一条性命交给村长祸祸没什么区别。   念念比平时晚出门了一个小时,说自己睡过了头,她这肚子一天比一天大难免贪睡,何况为了躲避他们只能每天半夜来打水。   两个人聊了几日已经没有一开始的陌生,念念的话比平常多了一些,她主动问道,“今天还讲北京吗?”   唐珵摇了摇头,面前的少女看上去天真而可悲,有着典型受害者不谙世事的一面,像个未曾意识觉醒的雏鸟,如果时间充裕他一定有耐心引导念念慢慢开了心智,但现在已经没有时间了,唐珵想了许久才狠下心来用最极端的办法,“我要给你看个东西,假如有人对你做过同样的事,你要和我说。”   似乎感觉到唐珵的语气有些严肃,念念看上去有些含怯,点了点头,“嗯...”   唐珵打开网站,找到相关的视频递到念念面前,视频里男女迎合苟且尺度巨大,唐珵有一种莫名而来的罪孽感关掉声音侧着眼没再看,然后听到念念在身旁道,“做过。”   预料之中的答案,唐珵把视频切换掉,换成了女性被捆绑着有虐待色彩的视频,“这个呢?”   身旁的人犹豫了两秒,似乎想到什么不好的回忆,“做过...”   唐珵转过头,盯着她的眼睛问道,“谁对你做的这种事?”   念念摇了摇头,警惕地看着唐珵,“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呢?”唐珵放软了语气,想让念念先不要这么排斥这个问题,“我不会告诉别人的,当咱们俩的秘密可以吗?”   念念继续摇头,索性一言不发,捂着肚子坐在一旁盯着水桶。   “念念,为什么不能告诉我?”   念念侧头,小声问道,“你是不是来抓人的?”   唐珵愣住,这会儿他才明白念念一开始也许心智未开不懂那件事的对错,但其实她却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了唐珵对待这件事的态度,她不愿意说是不愿意改变现状。   “你怕我抓走他?”   念念点了点头,满眼怀疑地质问道,“你为什么要抓人啊?难道北京人不需要吃饱饭吗?你把人抓走了我就得饿死了,而且我有孩子,村长叔叔说我生下孩子就不用饿肚子了,你去抓别人吧好吗?”   这就是诱奸案比强奸案更难处理的根源所在,诱骗为主的奸淫是以欲望交换欲望,拿着对方正常的欲望作为筹码,在意愿上达到共识,模糊了强奸的概念。   看上去你情我愿,实际上是一种心理挟持。   “可是念念,没有人用这种办法吃饱饭。”唐珵有点残忍地揭开念念身上罩着的遮羞布,“他对你做的事情是在犯罪,是错误的,不仅北京人所有的人除了你,都不会用这种办法来填肚子,你懂吗?”   念念被说得怔愣住,平日里闭上门惯常的事让她以为每个人都是这样的,但现在突然有个人坐在她跟前告诉她,这么做是错的,除了自己没人会这么做。   “那北京人怎么填饱肚子?”   唐珵轻声说道,“他们的爸爸妈妈在他们身上什么也不索取就会让他们吃饱饭,没有爸爸妈妈的会有很多阿姨叔叔帮助他们吃饱饭,一直到他们长大成人,都不需要做这种事。”   念念的双手搅在一起,一个手的指甲深深地嵌在另一个手上,她不明白地问道,“那为什么我要做这种事?”   唐珵顿住,一时间竟然想不到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原先他也问过为什么自己要遭受亲生父亲的性侵,为什么别人什么也不必遭受就能长大?   后来才发现,这是受害者下意识地自我忏悔。   “因为...”   我该怎么告诉你,或者说怎么告诉自己。   我们都是被犯罪者选中的人,而非真的在犯罪。 第75章 天已经亮了   乡村其实不大,村头到村尾不过几平方公里,人跑出去很容易,就像当初那个小县城,现在想想不过一趟汽车的功夫可能就跑出来了。   可惜他和念念一样被根深蒂固的东西牵绊住了脚步。   念念仍然一副茫然的样子,这种长期被诱奸的未成年人被强行灌入另一套价值观,最终的结果就是即便身体忍不住反抗,三观也会告诉自己要顺应这个世道,为了让自己活得舒服渐渐被驯化至身体也不再挣扎。   唐珵语气变得不再温和,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地落入她的耳中,“念念,被侵犯不是你的错,可你要是不反抗神仙都救不了你。”   “王老师跟我说你的成绩非常优秀,次次都拿第一名,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根本没开窍回回都是倒数,那时候所有人都觉得我没救了,可我还是走到今天这一步了。”   “你比我强,等你上了大学,以你的成绩你可以拿到国家奖学金还有贫困补助,你根本不需要靠别人,你只需要靠你自己你就能填饱肚子。”   “再不济我帮你联系社会机构资助你,或者我来资助你,我这一辈子注定没儿没女,你要是愿意我资助你上完大学,我也用不着你以后赡养我。”   念念的神情终于有所动容,看向唐珵,目光真挚。   “你告诉我谁对你做的这件事好不好?”唐珵心内一道迫切想要救人的声音升到了最高,“只有抓住坏人我才能救你啊,只要你告诉我,我答应你一定帮你拼一条活路好不好?”   念念怔了好久,看着唐珵莫名而来的恐惧,忍不住想要往后退。   唐珵皱着眉头,已经感到绝望,沉着声音无力道,“念念,我来救你,你也要救救你自己行吗?”   就像想拉一把当初的自己一样,唐珵第一次没办法眼看着一个人在他面前沉沦,念念已经从地上坐了起来,轻轻拍打着身上的尘土,和平时一样佝偻着身躯,但眼神不同,“可是太多了,抓得过来吗?”   唐珵愣着神,一瞬间浑身上下的麻木感,听念念语气毫无波动,淡定地细数着,“我爸,村长叔叔,吴叔叔,张爷爷,老吴叔...”   不用抬头,夜色之下念念的面目被照出离俗的美,月亮就圆铮铮地挂在村庄的长空上,冷眼看着一群乌合之众在试探良善与道德。   等唐珵回了屋子,一身的冷汗已经被吹干,这会儿正是深夜但仍能听到村子里恶犬狂吠,每一声都像是在催命,唐珵从口袋里拿出录音笔塞到陈浩手里,压着声音都忍不住颤抖,“你拿着所有的录音文件和采访资料先跑出村子,出了村子再想办法联系车回市里,一边报警一边把稿件理出来不用报社审核,直接发出去。”   信息量太大陈浩有些招架不住,只是从唐珵的话里没听出来他自己的去向,“你呢?”   唐珵从卧室里拿出自己的电脑都交给了陈浩,大半夜的跑出村子能不能叫到车谁也不知道,但他唯一的希望只能放在陈浩这里,“陈浩,东西就交给你了,村子里人命案子太多这些原件非常重要,你一定要带出去。”   “你呢?你为什么不走?”   “念念还没想通。”唐珵把东西全部放在一个电脑包里,给到陈浩手里,“我得把她带出去。”   陈浩皱着眉头沉声道,“阎王不拦该死的鬼,她自己都不怕你还救她干什么?”   唐珵知道自己已经犯了新闻记者的大忌,那就是个人情绪高于了职业情绪,但他们记者是人不是物件,做不到需要冷漠的时候取之不竭,需要怜悯的时候又用之不尽,念念也一样。   唐珵冷淡道,“她是人,不是我们臆想中完美的受害者,都这样活了十几年了别人说来救你你就拉着手跟着走,你觉得可能吗?”   “那咱们现在就报警,等警察来了我们不就都安全了?”   唐珵摁住陈浩的手,阴婚黑色产业链多少年前就在这个村子里闹起过一波喧嚣,一整个村子的人毫发无伤就算了,到了如今还能这么猖獗。   念念怀孕的事能从东北传到北京记者的耳朵里,村子里十几户的女性死亡警察那里都收不到一点风声,唐珵不得不谨慎一点。   “先别报警你先把原件带出去,发完新闻以后去市区派出所报案,不要去就近的县区,原件一定要保留好。”唐珵把手机里的几个报社微信推给了陈浩,“新闻发了以后就私下联系这几个报社顺便知会一下当地的媒体和宣传部,干涉的媒体多了这件事就掩盖不过去了,记住我的话了吗?”   陈浩木讷地点点头,手里抱着电脑包,手心里汗津津的,“记住了。”   唐珵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侧头看向窗外未见一点天明的迹象,“天黑路长,一路小心陈记者。”   “你也小心。”   送走陈浩,唐珵返身去了李富国家,围墙的顶上是啤酒瓶子的碎片,以前防盗的方式简单粗暴,唐珵翻过围墙的时候裤子被啤酒碎片割破,手上也裂开几个口子,但紧张已经盖过了这些细微的疼痛。   进来之前唐珵甚至都没有考虑过为了一个不肯自救的人冒险值得吗?   一定是不值得的。   世界上所有的以命抵命都是不值得的,但有时却又非做不可。   甚至在跨出去这一步时,生理驱动已经战胜了心理驱动。   凭着照片的记忆,唐珵进入地窖的那一刻又觉得或许值得,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像他还有望找回传媒人的良心。   等唐珵进了地窖发现里面被隔出来一个小空间,打眼看上去全是生活过的痕迹,他们对待念念甚至不如圈养一个牲畜。   就连唯一称得上家具的那张大床上面只潦草铺了一个发霉的床垫,床单破了几个洞有明显泛黄的污渍大片大片映在上面,就在这么一个地方,地窖的盖子合上多少人在这里为自己建立了一个淫欲天堂。   走过视线盲区,唐珵忽然被眼前的景象惊愣在原地,双脚难以往前再多走一步。   念念的下身赤裸着,半蹲着身子一只手扒着床沿,另一只手正用水桶里的水清理着下身,怀孕的肚子上都是清晰的鞭痕,一屋子晦涩难言的味道都在提醒唐珵这里不久前就发生过一场犯罪。   唐珵觉得这一幕涌上心口的令人反胃,他甚至顿了几秒等床边的人惊得用衣物遮住,他才记得转身回避。   等身后的衣角被人扯了扯,唐珵才忍下心底受到冲击之后难以压制的难受,低头道,“穿好衣服了吗?”   念念的声音很小,但在密闭的空间听上去也很清晰,“好了...”   唐珵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回身以后裹在念念的身上,在这种环境能熬过冬天还能留着孩子到七个月,算是个奇迹了,“他们每天晚上都来?”   念念摇了摇头,“好久没来了,是我爸晚上睡不着会过来...”   “跟我走吧...”唐珵帮她把扣子系好,环视一圈也没发现有什么需要带走的地方,地窖这么深一个七个月的孕妇每天爬高爬低,这么下去念念的命早晚交待在自己手里,“我带你去北京,我给你讲的天安门你不想去看看吗?”   念念低头看着自己高高隆起的腹部,衣服上渗出斑驳的血迹,李富国嫌她叫声难听往她嘴里塞着布条地打,那时候脑子里第一个跳出来的念头就是,北京是什么样子?   “我害怕...”念念一边说,一边开始流眼泪,有冻疮的手背没有规律地擦着眼泪,“下面都流血了他还要进去,我每天都用水洗还是流血,我要死了...”   念念的脸颊被冷风吹得裂开了细细微微的小口子,唐珵不敢上手帮她擦眼泪,只能隔着衣袖轻轻擦了两下,“别害怕,你跟着我走,我保证带你安全离开这里...”   等念念终于点头,唐珵都没松下那一口气,拉着念念出了地窖他想趁着夜深带念念先出村,找到安全的地方等天亮了再让人安排车来接他们。   没想到两个人一出门忽然一阵刺眼的黄光亮起冲散了月光,隔壁村长家一瞬间灯火通明。   唐珵下意识地想要拉着念念往河沟下面跳,想起她的身体不便唐珵只能先跳下去再伸手接她,念念被吓得脸色发白,唐珵轻声催促道,“别怕,往我身上倒。”   念念的肚子经不起剧烈的运动,只能对着唐珵的方向倒下去,瞬间而来的冲击力让唐珵猛地向后仰腰重重地磕在河沟的石头上,冷汗顺着额头落下来。   索性不算太高,念念除了受到惊吓没有受伤。   二人的地方还算隐蔽,一时之间不会被发现,见念念实在害怕唐珵索性伸手把她搂在怀里面,一手扶着自己的腰然后悄声道,“别说话...”   然后院子里忽然传出来刺耳的女声,“跑了!完了完了!!他们是记者!!!”   房间里还有实在带不走的行李,里面装了他的记者证。   “他妈的栽这俩小子手里了!”村长的声音一出来念念就开始往他怀里钻,忍不住发出呜咽声,“叫上人开车沿路找!从这儿到县城七十公里我就不信他们几个小时能走出去!”   唐珵开始担心陈浩的安全,村长应该是一早就起疑,趁着半夜他们睡熟了查他们的身份,只是没想到他们两个都不见了。   如果他们开车去村外找,那他和念念暂时安全了,但他没留给陈浩太多时间不知道他找没找到车,唐珵有些懊悔自己没做周全,应当白天就提前安排好车等在村外的。   要是陈浩被抓住了别说所有的努力功亏一篑,这群人圈地为王不受法律约束惯了,杀人灭口都有可能。   唐珵的心提到嗓子眼,只能求神眷顾,生死由命。   不一会儿一整个村子的男人乌泱泱地被叫来村长家,唐珵怀疑贩尸所得应该是这些人共享,否则绝不可能这么团结一呼百应。   唐珵原本想着等村长起床到正常发现他们两个失踪的事件怎么也要在五六个小时后,那会儿陈浩就算是沿路拦车也拦得到,没想到意外出现了,比他预想的时间早太多了。   他和念念甚至还没来得及出村子,但令人后怕的是幸亏两个人还没来得及,不然抓住他和一个大着肚子的孕妇简直太容易了。   几个还算健壮的开着村子里仅有的两辆三轮车出了村子,剩余的人村子原本打算打发他们腿着去村外找,但隔壁的李富国听见动静从里面跑了出来,一开口就撕心裂肺地喊道,“我闺女不见了!!!”   村长几个人冲进了李富国的家里。   念念的身体开始生理性地颤抖,不管怎么安抚都没办法停下来,唐珵知道这种害怕的感觉她自己根本控制不了,只能伸出手轻抚着她的背。   他也害怕。   嘴里的肉已经被自己咬破都感觉不出来多疼,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想提前报警才发现自己手机可能在刚才摔倒的时候磕坏了,屏幕裂出细纹,开机键按了许久都没反应。   村长跑出来冲着人群喊道,“在村子里找!都给我在村子里找!三点钟我还听见念念来家里面接水,肯定没走远!”   唐珵心里紧绷的弦猛然断裂,略有些绝望地把下巴放在念念的肩上,闭上眼睛他的双手都在抖,他信不过警察所以自己把自己的活路堵死了。   这会儿天黑他们还不好发现这里有人,等天稍微亮些两个人就没有藏身的地方了。   这么下去,早晚会被发现的...   就算陈浩安全了,等他报了警来救他们,估计两个人尸骨都不知道埋在哪里了...   嘈杂的声音渐渐散开,都各自回家去拿手电筒,村长叫上李富国拿着手电筒叫人守住村口的位置,念念忽然拉住他的胳膊,“我不跑了,我会被打死的...”   唐珵伸手轻轻捂住她的嘴,他担心念念绝望之下会主动跑出去送死,“不会的,我想想办法...”   唐珵想站起来发现腿一软又重新跪了回去,自己的这身体再带着念念别说和村子里的人斗,就是拼了命也没有逃出去的机会。   唐珵一只胳膊撑在地上慢慢站起来,伸手把念念扶起来,最后就只能再赌一把了。   两个人爬上河沟,趁着人还没有折返,唐珵拉着念念重新回了李富国家的院子,用了个最冒险也是唯一还能堵时间的办法。   两个人重新躲回了地窖。   他们只有找遍村子都找不到人影的时候才有可能想起回地窖看看,如果陈浩能顺利跑出去报警,也许他和念念还拖得到警察来的时候。   但机会渺茫,退一万步等陈浩天亮了回了市区,还要花费时间发新闻稿,然后去派出所报案,派出所第一时间出警精准地找到这里,最少也要七八个小时。   可只要天亮了他们在村子里找不到人随时都会回地窖看看,那之后的每一分钟都是博弈。   念念已经被吓傻拉着唐珵的衣服不松手,明知死路大于生路,唐珵安抚她也是安抚自己,“好了念念,安全了...”   折腾一顿两个人精疲力尽,念念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但也不敢合眼躲在唐珵身后听到一点声音就赶紧捂住嘴哭,唐珵也这样提心吊胆地捱过一秒又一秒。   多少年在记者这条路上谨小慎微,被付陈规骂丧良心泯人性,就是担心走了付陈规的老路,做新闻做得搭上性命。   值得吗?   永远都觉得不值得。   但又好像没得选...   以前总听人说假如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会这么选,当时觉得这些人英雄情结泛滥,每一个侥幸活着的人好像都说自己不后悔,为此丧命的人也已经开不了口了。   所以唐珵在心里也问了一遍自己,重新选一次还会带念念走吗?   应该不会。   因为叫人豁出性命的念头只在一念之间,过后才会想起还有很多让自己活在世上无法割舍的东西,唐珵看似无依无靠孑然一身但其实早就把自己分成了两半。   其中一半为了在北京生存下去辛苦到了今日,另一半为了爱宋瑜撑着那个辛苦的自己。   前者死了不值得惋惜,但后者还留有牵挂...   不知道在地窖了待了多久,唐珵感觉半条腿都已经麻木,念念撑不下去靠在他肩上睡着了,地窖里密不透风唐珵渐渐感觉到呼吸困难,然后有密密麻麻的脚步声出现在院子里,地窖的盖子发出响动。   念念被惊醒,躲在唐珵身后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地窖的盖子,夜晚的恐惧感重新袭上来,   唐珵感觉自己的心脏跳动的声音都快要掩盖住地窖盖子被打开的声音。   “里面有人吗?”   他怔住,声音很年轻,听起来不像是村子里上了年纪的人。   等不到人回答,那人回过头喊道,“陈记者,这儿是不是那小姑娘住的地方?!”   “是,能不能先找找我的同事...”   听见陈浩的声音,唐珵揪着的心忽然放下,喘着气缓了很久听见念念在身旁小声道,“是坏人吗?”   唐珵摇摇头,咬着牙才忍下劫后余生想哭的冲动,扶着膝盖站起来,地窖的盖子被打开光透进来唐珵才看清楚。   天已经亮了。 第76章 找回自己的良心   “唐记者,你没事吧?”   唐珵从地窖出来的时候单薄的白色卫衣上都是血迹和污渍,灰头土脸地被人拉了上来,为首的警察打量了他几眼,发现他强撑的腿在打颤,只能半曲着身子用双手撑住膝盖。   唐珵的裤子被玻璃碎片划破了几个洞,眼里面仍旧孤疑地环视院子里的每一个人,浑身遮不住的戾气,比村子里刚抓住的几个人还要像亡命徒。   缓了一会儿,他慢慢挺直身体冷声道,“你们是哪个单位的?”   “我们是...”   陈浩听见唐珵和念念被找到的消息,从门外跑了进来,看见唐珵这副样子都被吓了一跳,赶紧跑上前把身上的外套脱给他,“你没事吧?”   看见陈浩过来,唐珵警惕的心才放下一点,眼前人安然无恙,无疑是事态发展到这个地步最好的消息,“你...这些人是...”   陈浩意会到唐珵的意思,解释道,“这几位是市公安局的警察。”   唐珵接过陈浩递过来的外套披在身上,打量了一眼院子里的人没有开口说话,这群警察都穿着便衣,他也不知道陈浩怎么做到短短三个小时就把警察带来了这里,他看着面前的人道,“方便出示一下您的警察证吗?”   对面的人从口袋里掏出来证件,等唐珵看清楚以后才开口道,“我们是市公安局的,收到报警电话以后在路上遇到了陈记者,是他带我们来这里的,几个嫌疑要犯已经控制住了,你放心吧。”   不是陈浩报的警...   唐珵皱起眉头看了一眼陈浩,他赶紧道,“来的路上我把资料发回报社里了,主编亲自审核过了,你放心吧。”   唐珵这才放下心来,原本是怕报社审核慢才让陈浩先斩后奏,既然略过了这一步,唐珵也不愿意事后被责难,他点了点头然后才缓缓问道“方便问一下是谁报的警吗?”   报社里的人不知道他和陈浩的处境不会贸然报警的,什么人能这么及时预知他们有危险呢?   警察收回证件,“是北京公安局的一位同事打过来的电话,说是你和陈记者来这个村子里暗访但是失联了,怕你们有危险我们就连夜出警了。”   唐珵还想问什么,警察忽然看了眼跟在唐珵身后的念念,稚嫩的长相和这么大的肚子显得违和,“要不先带小姑娘去市里医院检查一下,咱们回了局里再详谈?”   知道这里不方便说太多,唐珵道了声谢,出门的时候还听见隔壁传来李富国的骂声,“他妈的,老子找自己闺女都不行?!!”   念念拉着唐珵的手忽然捏紧,唐珵低头看她,以为她害怕温声哄道,“没事,警察叔叔都在这里呢,他跑不了的。”   但念念却顿下脚步,小声乞求道,“我爸其实对我很好的,能不抓他吗?”   陈浩在一旁听得皱起眉头,“好什么好,强奸自己亲闺女叫好?”   唐珵回头瞪了陈浩一眼,转头看念念已经被他吓哭。   唐珵不知道他们两个要是被村长抓住,念念能不能在李富国手里活下来,但他肯定的是即便活下来也是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等她一生下孩子,李富国照样像当初卖了媳妇一样把闺女也卖去河北。   想到这里,唐珵没有开口哄她,反而冷冷道,“不能,就算村子里的人都放了,也不会放了他的。”   念念的哭声被唐珵的语气噎到,不敢再开口。   到了县城念念要被带去做一个全身检查,临走的时候还拉着唐珵的衣袖不肯松开,几个护士一边哄她一边想要拉她走,念念就死死地拽着唐珵,他这会儿正觉得浑身都疼被这么一拉扯险些又摔到地上。   身后穿着便衣的警察扶了他一把,一边的陈浩原本就把唐珵受伤的事怪罪到念念身上,憋着火喊道,“祖宗,你看不见他身上有伤吗,你还不松手你想干吗?!”   念念听不进去别人的话,一个劲儿地拿着唐珵当救命稻草,唐珵一只手护着她示意她们不要硬来,耐心地低头道,“这回真安全了,你跟着阿姨们去做检查,让我也去包扎包扎伤口行吗?”   念念这才低头看着唐珵胳膊上腿上都是擦伤和割伤,慢慢松开手看了唐珵一眼,“你不能陪我去吗?”   “不可以。”唐珵此刻显得冷漠了一点,没有刻意迎合念念的情绪,而后放柔语气,“女孩子做的检查我不方便在跟前,等阿姨带你做完检查我就去找你。”   念念低着头没再说话,护士拉她的时候,她也没有再握着唐珵的衣角不松。   唐珵远远看着她的背影,还是有些不太放心,“念念。”   念念回头和他对视,他尽力扯了一抹笑,“坏人都被抓走了,不怕了啊。”   她点点头,扶着怀孕的肚子一点点向远处走去,唐珵觉得心里酸涩忍不住红了眼眶,他知道在场的人不可能人人都会心疼念念,因为她不是一个合格的受害者形象。   她有些看不透人心的愚蠢还有迫切想要活命的自私,她就像大海里的溺水者很可能抓住救命的东西就算一起拖下水也不会松手,她也会对李富国这种畜生心软,也因为害怕想过直接暴露两个人的位置。   书里的受害者要软弱但意志坚强,要保持良善但不能放弃求生意识,要天性纯真但绝不拖人后腿。   显然念念一样也不符合,甚至于她的年纪遭遇过于悲惨,所有经来过往的援助者都要担心这会不会是一个无底洞。   有的人只需要救一次,有的人一辈子都要活在渴望救赎中。   等念念被医护人员带走以后,医生带着唐珵来处理伤口,看上去最严重的地方在腰上,擦出巴掌大的伤口,鲜血和衣服已经粘在一起,轻轻扯一下就出一身的汗。   这些外伤其实不算什么,当时没觉出来多疼,这会儿忍忍包扎好也就过去了,但风湿的老毛病才是最折磨人的。   唐珵掏出来已经摔坏的手机放在一旁,微微叹了口气,紧绷的神经忽然放松以后大脑忽然停滞,他扶在椅子上忍不住想合眼休息会儿的时候,听到门外的警察像是在和什么人打电话,提起了他。   “已经安全了...”   “受了点伤在上药呢...”   “你已经到了?在急诊这边呢,你过来吧...”   唐珵懒得管是谁,听了一会儿就觉得困意涌了上来,他没办法躺着只能一手扶着凳子把头埋在胳膊里,动一下身上的伤口就扯着疼,这样子睡得并不安稳,一闭眼就是地窖里的样子。   好像还没跑出来,打个盹再睁眼就是死路一条。   唐珵睡得很痛苦,五感比平时更敏锐,但有时又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好像还在村子里,好像在七百始的小房间,又好像在小县城的那张床上。   总之他也不敢睁眼,不管在哪里都是噩梦。   耳边响过很多人的声音,几道熟悉的几道陌生的,走马灯式地过了一遍人生的场,最后只有一道声音留在耳边。   “伤得严重吗?”   唐珵猛然惊醒,抬头的时候腰上和腿上同时传来火辣辣的疼痛感,但脑子却比刚才清楚很多,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什么,唐珵慢慢伸出手,指尖控制不住地抖了两下。   是做梦吗?   好像听到了宋瑜的声音...   又觉得不太可能,隔这么远...   这时候门忽然被推开一个缝隙,唐珵没有抬眼闷头看着自己裤子上的血迹,可却能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期盼而紧张,又怕抬起头来求得都是一场空。   进来的人一直没说话,静默了多长时间不知道,等唐珵咽了咽口水,疲累的神色强打起了几分精神,准备抬头的时候声音传入他的耳中,“伤哪里了?”   语速不算很快听上去和平日里没什么太大的区别,但唐珵听得出来那语调有种刻意冷静但掩盖不住的紧张。   是宋瑜...   真是宋瑜...   唐珵缓缓抬起头一瞬间眼泪就落到混着血迹的裤子上,好多年前,小县城的葬礼上,他在数九寒天的冬日里跪着守灵,宋瑜也是这样叫人意想不到地就出现了,此刻的冲击力不亚于当时。   “不严重...”唐珵的声音有些干涩,听上去已经没有那样悦耳,他低着头清了清嗓子,头就再也没抬起过。   很严重...   差一点再也见不到宋瑜了...   意识到这个唐珵才觉得难过起来,后知后觉的畏惧感瞬间席卷而来,人的胆子也许就是这样一次次差点失去中变得越来越小。   唐珵觉得可能后半辈子都不会再像昨晚一样,连命都不要了。   狂风作浪了一夜的心到了这会儿更加难以平静,宋瑜想上前抱抱眼前的人,可他身上实在狼狈,白色的衣服上分不清是血迹还是污泥,宋瑜无从下手就怕不小心碰到他受伤的地方。   “小学生都知道遇到事情先报警...”责怪的话卡在嗓子里说了一半宋瑜就说不下去了,失而复得并没有什么欣喜的感觉,反而叫他觉得后怕。   每接到一个电话他都害怕是打来告诉他,唐珵出事了。   他才知道,原来有消息比失联更可怖。   “是...你报的警?”   宋瑜也不知道他究竟哪里受伤了,明明人在面前却不敢伸手碰抿着唇沉声道,“你昨晚没给我发采访资料...”   唐珵茫然地坐在原处,似乎这三十多年连亲爹亲妈都没记挂过他的死活,隔着四百多公里报警不算什么,但因为一晚断联就察觉他可能有危险的,除了宋瑜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了。   “宋瑜,咱俩和好吧...”   坐在椅子上低着头的人忽然抬头,好像眼前已经无路可走却仍然存有一丝希望的挣扎,宋瑜发现,唐珵每一次爱他都是这样孤注一掷,不管后果地赌个输赢,偏偏他能从那眼神里看出害怕,想要掩饰却愈演愈烈。   每一次唐珵这么看他,宋瑜都不愿意让他赌输了。   “就今天一次机会,过了今天我再也不提这茬了,咱们俩就算了。”   宋瑜刚要开口就被唐珵的话气笑,忍住想说的话摔门出去了。   不过两秒钟宋瑜又推门进来,“不是,你他妈威胁谁呢?”   唐珵缓缓抬起头,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犯浑说那句话,但一开口就已经后悔了,低着头似乎一瞬间所有的气力都用尽了,只剩下一架疲累的躯壳,“我收回我刚才的话,行吗...”   就算宋瑜在气头上也感觉得出来唐珵的状态不太好,在路上听警察描述过始末,想起他刚一只脚差点踏进阎王殿里,宋瑜就跟着心揪在一起的疼。   宋瑜走到他跟前慢慢蹲下,近距离才看出来衣服上的血迹沾了尘土掩盖住,但仍有一种微弱的血腥味,知道记者的行业危险,但他从没想过唐珵有一天会因为这个丢了性命。   “行,我就当只听到了第一句...”   唐珵不易察觉地笑了一声,眼睛忽然不知道应该看向哪里,然后听到窗外聒噪了很久的麻雀叫个不停,那是另一半爱着宋瑜的自己沉寂之后复苏点燃的迹象。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有可怜的加成,但要不是仗着这幅样子,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敢再开口。   他只是刚刚找回自己的良心,想顺便把宋瑜也找回来而已。 第77章 直接打断你的腿算了   念念的全身检查结果出来了,医生只和唐珵说了一声营养不良,其余的话都交代给了警察。   唐珵不是监护人,很多私密的问题都要暂时回避一下,在病房里唐珵听到走廊里一个警察忍不住骂道,“妈的,这帮逼玩意儿还提溜着狗脑袋敢说自己啥都没干,这纯他妈狗娘养的。”   年长些的警察低声训斥了两句,“你瞅你张嘴那素质,你是人民警察你知不知道?”   “这帮死玩意儿谁见了不得骂两句啊,他都犯法了我还和他讲什么素质!”   “消停点,说你两句还来劲了...”   唐珵很多年没骂过脏话了,看着有素质多了却不如那位警察有血有肉有温度。   那位年轻的警察他有印象,刚刚进来做笔录的时候一脸崇拜地看着自己,提起案件细节的时候也骂骂咧咧了几句,像是刚刚穿上警察这身衣服,以嫉恶如仇、匡扶正义当作自己的职业精神。   问起来后才知道他在警局已经工作十多年了,刚毕业什么样子这会儿还是什么样子,同期的警察都在往上升,只有他在原地打转,提点过多少次都没有用。   换做以前唐珵不会对这样的人高看两眼,这么多年升不上去无非能力不足或是情商有限,要么就是死犟着不肯顺应世道,无论哪种都不值得夸耀。   宋瑜看了一眼他不达心的笑,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开口道,“觉得这警察脑子不太灵光?”   “不是。”唐珵摇了摇头,只是过来人的经验,看见死轴的人总想劝两句,“稍微变通点,位置才能配得上能力。”   宋瑜欣慰地笑了一声,也许是在笑十几年没见,当初那个只要人多就只顾埋头吃饭不敢说话的小孩,如今也成长得心有笔墨,谈吐自得。   更欣慰的是,现在的唐珵不需要别人强行灌入的价值观去活,他自成一套的是非对错才撑得起现在金玉其中的唐记者。   “昨晚没等到你的消息我特意找了在北京公安局的朋友,就怕我自己跨省报警这边的警察会不重视,但我刚刚听说,昨晚正在值班接到报警电话的就是刚刚那个警察。”   他听着宋瑜缓缓道,“是他听说你们是记者暗访,第一时间察觉有危险但又担心失联是意外影响你们的工作才要求连夜便衣出警。”   唐珵暗暗震惊,失联不到二十四小时不能立案,第一时间就出警要面临可能会出现的无效警情,还要考虑是否会影响记者的暗访工作,这不单单依靠一名警察的敏锐和心细,还要对警察这份职业心怀敬畏。   很长一段时间唐珵都觉得不管什么工作为名为利都不是错,现在看来环境固然有影响,说到底是自己做人的心从来不坚定。   “第一次在人大见你的时候就想说了。”宋瑜想起那次见唐珵,他正低头受着付陈规的数落,醉心名利压得人脊梁骨都弯了,“有些职业虽然神圣,但工作第一步要满足的一定是生存需求,活不下去还谈理想的人肯定值得敬佩,但作为你的...”   宋瑜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我不愿意看你陷入自我怀疑中,我想要你先活得舒服了再谈坚守本心。”   “唐珵...”很久违的称呼,说出来的时候连宋瑜都感觉有点陌生,“名利和良心两者本来不冲突,但要是非选一个,我宁愿你先过得更好。”   宋瑜知道他说的这些话其实与正向的价值观相违背,付老师在他面前不仅一次说过觉得唐珵毁在了功利心上,做新闻的人永远不能昧良心。   可惜了,宋瑜也不是什么圣人,他私心很重,只看得到唐珵在北京立足的辛苦,很难把自己放在道德层面上去审视爱人。   或许有错,但只有唐珵自己能对自己选的路负责,谁也不能替他分担,又何必站在经济优势的高处指责他呢。   况且,他知道,唐珵是个好记者。   令唐珵吃惊的是宋瑜这样理想主义之上的人竟然说得出这些话,他以为宋瑜会像付陈规一样对他做的那些事不耻,所以不管自己经济上有没有实现自由,在宋瑜面前总觉得低了一头。   转念想想也不意外,宋瑜这人就是这样,自己的道德感从不强求加与别人。   只是很多年没有人说过希望自己过得更好了,唐珵有些受宠若惊后的无措,不知道说什么话来回应宋瑜。   索性宋瑜也没有非要唐珵说些什么,反而拉了把椅子坐在唐珵对面,见他气色比那会儿好些才开口道,“好了,正事说完我们聊些闲话,咱俩的事...”   唐珵听他的语气不像聊闲话那样轻松,心底有些排斥,皱着眉头轻轻扶着腰,“改天说吧,我这儿还受着伤呢...”   宋瑜瞧了他一眼,揶揄道,“这会儿怂了,刚才不还挺硬气的吗?”   唐珵也没想过现世报来得这么快,三十多岁的老脸一红,侧着头咳了好几声。   宋瑜没再接着调侃他,淡淡地盯着唐珵看,几次见面他都没有好好看过唐珵,就记得在学校隔了那么多年再看见唐珵的时候,攒了十多年的失望被这副模样冲淡了五分。   他承认自己不能免俗爱死了唐珵的皮囊,尤其是岁月洗礼过后独属于唐珵身上的从容与韵味,比十几年前还要吸引人。   而现在,唐珵身上又多了一分职业加持的光辉,宋瑜觉得即便两个人十几年前没有瓜葛,就这样的唐珵也足够他再爱上一次了。   “这些年,谈过男朋友吗?”   唐珵被这问题问懵,但已经下意识地摇头,“没有。”   “女朋友呢?”   “也没有。”   宋瑜盯着他看,“为什么?”   有很多理由,经济不宽裕,时间不充足,精力又有限,但想想即便全都满足了他也不会找别人。   “没碰见过...比你更好的人了...”   宋瑜愣了几秒,然后才问出他一直想要求解的问题,“那你回北京为什么不找我?”   他读研就回来的话,那应该在北京已经待了七八年,这么长的时间要是心里还有他,为什么一次也不来找他?   这是唐珵最害怕的问题,读研的时候想着要先工作立业,进报社的时候想着要先功成名就,名利双收的时候又想着要先找回初心,渴望成就一个完美的自己才敢去找宋瑜,没想到拖到了最后才发现自己比十几年前还要一无所有。   “不敢...”   等了半天唐珵没有了下文,宋瑜没再追问下去,怪不得唐珵,他自己也只是一直被动的等待,也不敢找唐珵。   “和我和好,十几年前我们要面对的还是躲不了,到时候...”宋瑜情绪一瞬间带回七百始的那天晚上,“你再走了怎么办...”   “不会的!”唐珵一着急扯了一下伤口,一边疼得皱眉一边语无伦次,“再也不走了,发生什么都不走了...”   宋瑜看他疼得倒吸冷气,忍不住轻斥了一句,“你好好坐着,别着急。”   唐珵终于安稳坐好,“我发誓宋瑜,这回说什么我也扛着,绝对不跑。”   宋瑜的话试探的成分更多,他没打算让当初的事再发生一遍,如果到了今天他们两个还是要重蹈覆辙的话,这十几年的分离岂不是显得像笑话一样。   “我拿什么相信你呢唐珵...”天大地大的,他拿什么留住一个人在身边呢,他们两个人连证都领不了,法律上都不负责管住一个人要走的心。   “我...”唐珵急于证明可又实在不知道用什么叫宋瑜信服,只能用了个蠢办法,“我回了北京把我身上所有的钱都给你...”   话说了一半,想起自己还计划要资助念念,他把后面的话吞了回去,然后又想到什么抬起头,“我把我的工资卡给你,一分钱我都不留在身上行吗?”   宋瑜被逗笑了,佯装这个主意不怎么样,“那还不如直接打断你的腿算了。”   知道宋瑜在说笑,唐珵却不能总拿宋瑜的话当玩笑敷衍过去,他上前大着胆子拉住宋瑜的手,对面人的笑容渐渐凝在脸上,“我说真的宋瑜,十几年太长了,我为了那一次的逃避付出太多代价了,你要觉得不够你接着罚,我慢慢还你行吗?”   宋瑜怀疑唐珵使的是苦肉计,可听着又的确忍不住心疼,唐珵长成现在这个样子到底付出了多少代价,不是唐珵自己轻描淡写两句就足够让人忽视。   可当初两个人为什么非要分崩离析硬捱上十几年的分离,才能求一个好结果呢,他想问问自己,问问唐珵,假如当初一起去了上海,过程虽然辛苦漫长,但能换回十几年的空白过往,还会不会选择分开呢?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但宋瑜知道,十几年的空白根本抵不上现在眼前的唐珵。   “嗯。”宋瑜点了点头,不忘调笑道,“但工资卡算了,省得别人以为我图你的钱。”   唐珵也不知道为什么,和好以后的第一感觉是不好意思,两个人正沉浸在重归于好的微妙尴尬中,门忽然被人推开,“唐珵,我给你买了身衣服...”   唐珵看见陈浩手里提着一个购物袋,这么久没见人影原来是跑去给他买衣服去了。   “这位是?”   陈浩看见宋瑜先点头打了个招呼,然后开口问道。   唐珵自然地掩饰掉方才的尴尬,笑道,“我的朋友,和付老师在一个学校工作叫他宋老师就行。”   说罢又向宋瑜介绍道,“同事,陈记者。”   “你好,宋老师。”   宋瑜没介意唐珵这么介绍他,传统行业比较苛刻,况且唐珵的职业需要公信力,暴露自己的私生活对他没什么好处,“陈记者好,听说是你带着警察找到唐珵的,非常感谢。”   陈浩听出来宋瑜这是客套话,找唐珵的事情上自己并没有出多少力,但耐不住人语气挺真诚的,“别客气。”   “你换衣服吧,我先去定酒店。”   等宋瑜走了陈浩把手里的袋子递到唐珵面前,又回头隔着玻璃看着宋瑜离开的背影,“你手机不是坏了吗?你朋友怎么知道你住院的?”   唐珵低头笑了一声没回应,“发出去的报道让我看一眼。”   陈浩用下巴点了点手里的衣服,“先换衣服,休息好了再看也不晚。”   唐珵把衣服放在一旁,想了想还是先嘱咐陈浩重要的事,“你今晚回北京吧,回报社去处理新闻稿的事,咱们不用两个人都把时间浪费在这边,我处理完念念的事就回去。”   两人也算有了过命的交情,陈浩不太放心唐珵一个人在这边,但报社那边确实也需要他回去盯着以防出错,犹豫再三只好答应。   原本想让唐珵在医院住一晚方便换药,但医生说没什么大碍用不着住院,宋瑜就在医院附近找了一个酒店,把唐珵送了过去。   “我去帮你盯着点念念,有什么事会给你打电话的,你安心睡一会儿。”   宋瑜帮他拉上窗帘,唐珵瞬间有了安全感,感觉到了困意侧躺在床上想合一会儿眼,宋瑜在他原本应该踏实一点,但一闭上眼睛就是昨晚地窖里的情形,念念的身影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罪恶成了固念一样,压抑得人喘不上气。   更要命的是,天色渐晚,膝盖上的痛密密麻麻地从骨头的缝隙传来,比以往复发的程度都要严重,连着吹了那么多天的风,又在地窖待了一夜,不严重就见鬼了。   他甚至不敢上手揉,躺了一会儿连稍微动一动都疼得受不住,唐珵皱着眉头把头埋在枕头里,实在痛苦的时候还能挤出几滴生理性的泪水,这样消耗身体根本不是长久之计。   他才三十一岁如果这时候身体都扛不住,再过几年怕是彻底不能跑新闻了。   唐珵开始感到焦虑,风湿治愈的几率不大,难道自己以后要拖着病累的身子等着宋瑜伺候?   一面心里又记挂陈浩发出去的新闻稿,昨晚安排得太急不知道陈浩草草写出来的东西行不行,想要赶时间重新写一篇手头上手机和电脑都不在,念念这边没有处理好一时间也走不开。   唯一放心的是长新已经占了首发的优势,这篇报道对唐珵对长新都有很大的好处。   而且明天得到消息的媒体应该都会赶过来,不怕念念的事得不到曝光,只要社会关注度高念念的未来就有着落,再不济他手里还有卖了房子的钱。   只是念念肚子里孩子引产已经过了安全时间,可如果生下来...   念念自己作为一个未成年人没有抚养孩子的能力,李富国被抓了,她又再没有能承担抚养义务的亲友,就只能靠新闻曝光找到合适的社会人士领养。   即便如此还要担心念念会不会执意要孩子的抚养权,有时候为母者的心超过了对现实的估量,如果她犯糊涂那后半辈子基本翻不了身了。   唐珵替她担忧,盯着已经被夜色笼罩住看不清的天花板发呆,怜悯过后又在想,人间的疾苦到底有没有尽头,假如没有,搭多少个唐珵进去才管用呢。   宋瑜推门进来,房间里的灯没有开他以为唐珵还睡着,悄悄走到他跟前把带回来的晚饭放在床头,准备走的时候唐珵忽然握住他的胳膊。   宋瑜愣了一下,“睡醒了?”   唐珵摇了摇头,也不知道宋瑜看不看得见,皱着眉低声道,“疼...”   从唐珵的声音里听出几分痛苦,宋瑜察觉不对回头打开房间里的灯,唐珵的头发在枕头上蹭得有些凌乱,脸色也不如下午的时候,“是伤口疼吗?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不是...”唐珵想坐起来,但是两条腿发烫肿胀抬都抬不起来,最后没了法子无奈地笑了笑,“得了个老年病...”   看见唐珵坐不起来的样子,宋瑜在原地怔住,反应了好几秒才想起来上前去扶他,一坐起来接触到地面唐珵的两条腿都在打颤,风湿的疼痛持续不了太长时间,就是不凑巧赶在宋瑜在的时候复发了。   “别太担心,就是个风湿病,回北京扎两针就好了。”   他现在的情形俨然没有自己说得那么轻松,宋瑜想了想唐珵好像才三十出头的年纪,怎么会得风湿呢?   这种病的致残率相当高,看唐珵发作的程度也不像是短期才有的毛病,至少应该有一两年。   本来就是个极矫情的病症,即便悉心呵护都未必能痊愈,何况像他这样到处跑新闻,工作条件也不稳定。   想起自己那会儿开玩笑说打断唐珵的腿,宋瑜真觉得嘴里有毒,想扇自己一巴掌。   “真没事,睡一觉就好了。”唐珵反过来安慰着宋瑜,习惯了什么事都自己受着,不愿意宋瑜跟着他难受,他犹豫了一会儿张了张手,开口的时候也不大自在,“要不抱一个?可能就不疼了...”   宋瑜拍掉了他的手白了他一眼,“年纪越大脸皮越厚了。”   虽然没如愿抱到但宋瑜的脸色已经缓和,唐珵放下心来笑了一声,“不抱拉倒,反正我也不好意思...”   话没说完宋瑜忽然上前把他抱紧了怀里,唐珵僵住身体,陌生的触感让他怔愣了很久。   宋瑜刻意避开他身上的伤口,动作很轻,时隔这么多年唐珵还能在这个怀抱中找到一丝曾经熟悉的感觉。   太难了,宋瑜。   这些年过得真的太难了...   “橙子,要不分一半给我吧...”   什么?   爱还是苦难啊?   那些苦吃都吃了,只剩下爱还算拿得出手了。 第78章 又不是没抽过   一颗石子落水,激起半边汹涌。   得信的媒体从各地赶来,其中也有不少唐珵打过交道的老朋友,警方那边暂时拒绝采访医院也进不去,他们没法子只能从唐珵这里得点消息。   “唐珵,你是不是忘了我在天津怎么招待的你,这么大的新闻不第一时间告诉我。”   郝言是他本科的学长,当年做天津报道时他在天津日报工作,他研究生刚毕业不久来天津的时候,两个人一见如故,衣食住行郝言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有几年没见,唐珵看他的性情也没怎么变笑着道,“已经是第一时间了,不然你今天能进得了医院?”   “你别说,你们长新牛啊,那天新闻一发全网热搜第一,这热度赶上付记者当年了。”   唐珵这几天一直医院警局两边跑,没顾得上管报社的事情,而且陈浩在北京他稍微放心些,只是没想过反响如此大。   但细想也不意外,单就未成年少女被多人诱奸数年这一条就能轻易引起公愤。   唐珵客套地拍了拍郝言的肩膀,“也得你们做二次报道的队伍及时跟上啊,不然网上一天多少个新闻早就盖过去了。”   “说实话,你们长新的确后生可畏。”说着,调侃地笑起来,“这下那新来的陈记者可就盖过你的风头了,你不怕你这‘长新第一笔杆子’的名头要拱手让人了?”   唐珵没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没有深究,靠在墙上眯着眼不在意地笑,“我等着呢,也不用着急给他们十年时间,要是能盖过了我的风头,什么名头我都让的出去。”   “诶哟你倒是不谦虚,和那会儿在天津的时候一样狂。”   好些年没人说他狂了,当年郝言见过他以后第一印象就说他太傲气,他说从业以来没见过哪个心高气傲的记者能做出来好新闻。   唐珵是第一个。   表面上和谁都客气,骨子里又谁都不服气,郝言慧眼,竟然一眼能看穿他。   也不知道郝言这些年有没有听说他那些乌七八糟的事,要是知道一二估计就说不出来这话了,他那一身学生气的棱角已经被磨得反光了。   念念的病房里除了熟悉的几个人还特意请了一位心理医生,连唐珵一天都甚少有机会和念念搭上话,郝言隔着玻璃看着大肚子的少女,皱眉道,“这帮老畜牲是真作孽。”   昨晚等着人都走了,唐珵才和念念见了一面,营养液每天掉着气色看起来好很多,只是精神上不太好,见了唐珵就开始哭。   十多分钟,哭得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等唐珵心乱作一团的时候,念念抓着他的衣服说,“我感觉自己好恶心...”   唐珵劝慰了好一会儿她才止住哭声睡着了,他扶着膝盖慢慢站起来,念念被放在一间单独的病房里,所有的药品和医疗手段,都是多少专家会诊以后才商议出来的,还请着专业的心里医生辅导,警方和医院对念念的重视可见一斑。   可为什么念念看上去精神状态还不如在村子里的时候...   “等着宣判吧...”   郝言叹了一口气,“小姑娘和她爹的感情怎么样,她要是签了谅解书法院的量刑会不会减轻啊?”   “不会。”   按理说没有定论的事唐珵不应当直接断言,但李富国即便在强奸未成年上得到念念的谅解,他身上还背着人命官司,还有间接杀人、倒卖死尸的嫌疑,就算判不了死刑他大半辈子也得在牢里面待着。   否则他冒死带着念念跑出来,一点价值也没有。   “我知道他身上是多罪并罚跑不了,但你想想有铁证的罪只有强奸这一个,李富国有没有动手杀人还不知道,就算有已经过去多少年了,警察取证的难度也大,万一最后因为证据不足没办法定他的罪呢?”郝言接触过刑事案件的新闻比唐珵多,按以往经验不到最后一刻中间出现什么变数都有可能。   “单说强奸这一个罪名,过往案例因为谅解书脱罪的不是不存在,而且李富国一个人抚养念念长大如果再得到念念的谅解,最后法院考虑到人情轻判了怎么办?”   唐珵看着病房里无论心理医生在说什么,念念木讷但时而痛苦的神情,淡淡道,“那我们就靠舆论让法律的归法律,道德的归道德。”   “舆论不能左右法院的。”   唐珵轻笑一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放轻松些,我相信念念不会让我走到这一步的。”   郝言有些担心地看着唐珵,新闻人手里的笔杆子有时候分量确实比枪杆子还要重,但作为媒体要是煽动民意干涉法律,郝言怕唐珵到时候控制不住场面给自己惹祸。   “唐珵。”   唐珵抬头,宋瑜从电梯里走出来,见他身边有人笑着打了声招呼,“这会儿没什么事的话,跟我去见个医生吧?”   “啊?”唐珵顿了顿,“见什么医生?”   宋瑜扫了眼他的膝盖,唐珵会意,宋瑜是在这里给他挂了个号,“别耽误时间了,北京的医生我都看过,就是个慢性病急不来。”   地级市的医疗条件和北京的自然没法比,但宋瑜也不图这里能把唐珵看好了,只是想知道他现在病症的程度,也能找医生问问科学的缓解办法。   “我找了风湿免疫科的杨主任,正好他今天出门诊我带你过去看看,我在医院打听过了,杨主任在这个领域挺权威的,北京的医生回头我再带你去。”   “真不用...”   郝言想起唐珵在天津的那段时间就经常贴膏药,那会儿以为小年轻跑累了矫情贴两片,没想到他有风湿的毛病,“那你快去看看吧,你这毛病少说五六年了还扛着,可不兴这么折腾身子啊。”   一听唐珵的风湿已经好多年了,宋瑜压在心里的忧虑更重,懒得再和他打游击战,“快点着这么大岁数别看个医生也得我哄你。”   宋瑜但凡这种语气就意味着不好拒绝,唐珵也顾不上在同行跟前会不会掉了面子,颠颠地准备跟宋瑜走,临走回头道,“学长,晚上一起吃个饭。”   郝言摆了摆手,“甭管我,赶紧去吧。”   其实这毛病他早几年就在北京看过了,长期服药避免复发是唯一的办法,但他工作性质特殊导致这几年复发的次数越来越多,他自己当然比旁人更发愁,想起自己正好的年纪身子骨却不争气,他也愁得经常睡不着觉。   知道症状越来越严重,时间一长也不爱看医生了,每次看完没有什么根治的法子,医生说一大堆他自己回去又情绪内耗,没必要。   现在又拖累着宋瑜跟着他一起内耗操心,唐珵当然不愿意。   “其实真不用折腾,这儿的医生看不出来什么,我自己的身体自己心里有数...”   说这话本来就心虚,唐珵到后面越说越小声,等宋瑜皱眉看过来的时候彻底没了声音。   “再说这种屁话我真抽你。”   这话唐珵耳熟,宋瑜教育所有的弟弟都是这么简单粗暴,一句多余的废话都不用说就能让他和季初晗闭嘴,但他现在不愿意做这个弟弟了。   昨晚上他以为宋瑜会和他睡在一起的,他知道两个人分开得太久了,就这样心无芥蒂地和好睡在一张床上不太可能,可宋瑜真在隔壁开了间房的时候,他的确感觉到了汹涌而来的失落。   那种感觉有些令人茫然,有种出尽了力气但是总有些事是尽力也挽回不来的无措。   宋瑜最后等着他睡着了才走的,他其实没睡,膝盖肿得难受他一闭眼痛觉就翻倍涌来。   桌子上的手机响起来的时候,唐珵就在黑暗中睁眼了,然后听到宋瑜边向外走边悄声接着电话,“怎么了?”   “季初晗,你找抽呢是吗...”   唐珵一个人躺在那张大床上辗转反侧,脑子里回荡的全是季初晗叫他哥的声音。   那一声膈应了他好久好久,膈应到他见了宋瑜已经不情愿再叫那声哥了。   他怕宋瑜久了分不清楚,当初荒诞一场,是因为唐珵还是因为弟弟。   也不由的要多想,和宋瑜分开的这十几年季初晗钻了多少的空子,现在在宋瑜心里,那一年的过往真的抵得上和别人十几年的亲情吗?   唐珵微微低着头,语气显得生硬,“抽呗,又不是没抽过...”   宋瑜微微变了脸色,唐珵不是故意的,却真心地戳在他的痛处上。   身边的人不再说话,唐珵又后悔得肠子都青了,谈恋爱那会儿就总在宋瑜区别对待自己和季初晗上找优越感。   没想到都这个年纪了,还要为这种事较劲。   唐珵坐在门口等着一拨又一拨的患者从诊室里出来,透过诊室的玻璃唐珵看了眼坐在里面的杨主任,从这个诊室外的人流量就能看出这医生在这家医院的确挺有威望的。   叫号叫到他的时候,杨主任先是抬头看了眼宋瑜,然后扶了扶眼镜低着头给上一个患者开医嘱,一边道,“记得坚持吃药,不然胳膊腿儿就废了。”   然后座位上的中年人被身边的妻子慢慢扶起来,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   这一幕看得唐珵心凉,那男人看上去年纪不大,顶多四十出头,已经像个废人一样需要人搀扶着走了。   “坐这儿吧。”   宋瑜回头就看见唐珵脸色不对,伸手拉住唐珵,“坐下让医生看看。”   唐珵慢慢回神,又是一派淡然自得。   “杨主任,他今年三十一风湿最少五六年了,一直以来也没怎么好好保养,最近因为工作原因又复发了,主要就是膝盖关节这里疼痛最明显,昨晚疼得都站不起来。”宋瑜抢在唐珵之前先开口道,“您看看他现在的程度严不严重,需要怎么治疗和保养?”   杨主任虽然见怪不怪,还是微微皱起眉头,“二十多就得风湿啊?什么工作啊?”   “记者。”   “那也不至于这么小年纪就得这病啊,家里人有人得吗?”登陆完信息,杨主任拿着中性笔敲了敲桌子,“裤子撩上去我看看。”   “没有。”唐珵弯着腰把裤子撩了上去,双腿膝盖红肿着还有之前围墙玻璃割破的伤口,看得宋瑜眉头皱得更深了。   只看了一眼,杨主任就淡淡道,“你这膝盖已经有变形趋势了,看见上一个出去的年轻人了吗,这么下去你都不用他那个年纪腿就不行了。”   唐珵心沉了沉,宋瑜在一旁又开口问道,“现在注意还来得及吗?”   “来得及。”杨主任低头在病历本上写着医嘱,“除非真瘫了那就来不及了,不然什么时候治都来得及。”   他抬头看了眼心不在焉的唐珵,“风湿治疗过程漫长得很,它不是不治之症,很多人一开始治得还有心劲,后来发现见效慢自己就把药断了,平常生活里又不注意,你说说什么神仙救得了这种病人啊?”   说罢又看向宋瑜,“家里人也要当回事儿着,年纪又不大,长这模样儿又年少有为的瘸了瘫了的不可惜?”   宋瑜知道医生话糙理不糙,只是他没想到唐珵的病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些,“那他现在要靠什么治疗呢?”   “先做几个检查吧。”杨主任把开的几张单子递给宋瑜,“先抽血做个血常规和炎症指标的检查,看看他现在关节炎症的程度,看看有没有影响到肝肾,然后再做个CT看看有没有关节变形的情况,做完检查再过来。”   宋瑜拿着单子让唐珵在原地等他,他先去找找几个检查室在什么地方,以防唐珵跟着走冤枉路。   几年前做这些检查的时候还是唐珵一个人在医院里挂号排队,北京医院的人到了周一多得人挤人,一个化验结果有时候一星期都出不来,唐珵就那么楼上楼下地跑,没完没了地等。   后来懒得去复查,开的药吃完了就算了,没觉出来多管用他就想找个中医针灸,也为这个病下过苦功夫,医生说的没错这条路漫长而没有期待。   垮掉的身体因负累所以伤害变得不可逆。   唐珵慢慢挺直了脊背,尽量让自己看上去仍旧精神奕奕,尽量减少宋瑜的忧虑和自我意志的沉沦。   结果出来,严重程度和唐珵估量的大差不差,医生开了一堆口服药和膏药让他内外兼用,临走前又嘱咐了一句,“坚持吃药,不然腿就废了。”   唐珵出了门忍不住笑了一声,“这医生是不是哪个患者都要拿这句话吓唬一顿?”   宋瑜原本没有开玩笑的心情,听了唐珵的话还是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不吓唬你,你能知道轻重?”   “知道知道。”见宋瑜接了他的话茬,唐珵心情好了许多,“为了你我也得坚持吃药,好好治病,咱俩得一块儿走一辈子呢,是吧?”   现在的唐珵比十几年前说话要大胆很多,宋瑜却总能在他这笃定的语气中听出几分试探,悄然地,不露声色地,小心翼翼地去试探宋瑜对他的爱还有没有同等的回应。   他们分开的时间太久了,久到两个人把爱都摆在明面上,还是觉得惶恐。   “你告诉我,今天你不高兴是我哪句话说错了?”宋瑜回头来认真道,“还是你嫌咱俩和好得太容易你想拉扯拉扯,你说说,你怎么想的我配合你。”   没想过宋瑜会这么直接地问出来,顿时想起方才的矫情觉得面红耳赤,“没不高兴啊...”   “挂脸挂回北京去了还没有,说了我改,快点别墨迹。”   宋瑜不愿意两个人把时间浪费在对彼此的试探上,他不想互相承担十几年分别的恶果,还要再为了爱不爱这种显而易见的事再纠缠折磨。   唐珵压着声音,觉得被人听见了怪难看的,“人大我见你那回,我听见季初晗叫你哥了...”   宋瑜愣了几秒,就被唐珵气得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合着你把几个月前的帐拿出来算了?”   “你别管。”唐珵本来就不好意思,被宋瑜戳破后更觉得颜面无存,“反正我不乐意。”   宋瑜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唐珵,“因为个小屁孩吃醋你好意思说你三十几了。”   吃醋这个词过分的暧昧,唐珵好些年没听过脸色红得不能看,越说越不讲理,“你干嘛老拿着我三十几说事啊?”   宋瑜一副不愿意和傻子论长短的表情,无奈地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笑道,“好好好,不拿年纪说事啊,你还小呢,在我眼里还是个宝宝行了吧?”   唐珵着实给自己挖了个坑,被宋瑜笑着恶心了一把...   “我说你见了面宋瑜宋瑜的开始叫大名了,原来是吃这门子的邪醋,太幼稚了吧唐记者?”宋瑜调侃了他两句,“行,以后就你一个人叫,想怎么叫怎么叫啊。”   唐珵看着宋瑜的背影皱起了眉头,这话被宋瑜说出来瞬间变了一个味道,就他这样的为人师合适吗? 第79章 不想做?   不消几日,村子里的事在全国轰动,正赶上互联网的大时代,影响人群比起付陈规当初的阴婚报道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样空前浩大的新闻传播度足够给唐珵铺平一条坦荡的青云路,但他没觉出来多高兴,任何一次大新闻的代价,都陪附着社会与人性的扭曲。   论功行赏过后,没有一个新闻记者不为这没羞没臊的社会而感到茫然。   警局那边为了避免社会恐慌已经拒绝记者采访,只有唐珵还能私下得到点消息。   小冯警察来医院的时候看见唐珵和他闲聊了两句,问起案情进展虽然吞吞吐吐,但他不好意思瞒着唐珵,只是悄声告诉唐珵,“王友君那孙子死刑是跑不了了,那几个已经供出来他贩卖死尸、故意杀人,还有他和李富国强奸未成年、强迫未成年人卖淫,这都板上钉钉的事。”   村长作为这几起案件的主要领导人定然是死罪难逃,但唐珵脑海里只回荡着两个字。   卖淫...   “你是说念念...”   冯警官点了点头,“那群王八蛋还在里面叫屈呢,各个儿都想替自己脱罪说他们是掏过钱的顶多算嫖娼不算强奸。”   唐珵皱起眉头,“真算嫖娼?”   “算个屁。”冯警官不屑道,“前两年已经取消嫖宿幼女罪了,奸淫未成年人一律按强奸罪处置,这帮孙子一个也别想钻法律的空子。”   唐珵没再说话,靠在走廊的墙上觉得心里堵得慌。   冯警官以为自己说话太粗鲁冒犯到了他,连忙道,“诶哟唐记者,我不是冲你我是冲那帮孙子呢。”   唐珵当然理解有些人的性情就是嫉恶如仇,他不在乎道,“没事,我不介意。”   转念唐珵又问道,“李富国呢?能判了吗?”   “八九不离十。”冯警官压低声音,等着走廊里没有什么人来往他才小声道,“念念的主治医生说她之前流产过,四个月大,因为剧烈的房事运动没把孩子保下来。”   “我们因为这个又回去审了一遍,你知道这个狗娘养的李富国有多丧良心吗?”他顿了顿,似乎是不忍开口,“那天晚上村里几个人为了庆祝一单生意跑成酒足饭饱以后,李富国在兴头上和酒桌上的人提议轮奸念念,八个人,轮番折磨了三个小时,血流了一片都没往医院送...”   “细节我就不给你说,我们审讯室里的女警察都哭了...”   唐珵一瞬间感觉心脏忽然梗住,对待一个成年女性这样尚且猪狗不如,何况是还未通人事的亲生女儿。   “对了唐记者,这次来找你是有正事的。”唐珵的手机摔坏了,知道在医院能找到唐珵他才特意来的,“你也知道这个事一出对我们市的形象影响很大,宣传部给这边施压了,后续除了官方通报的结果我们不能给你们记者提供什么新闻了,你得理解我们...”   “理解。”年轻点的记者一定会愤愤不平,但唐珵已经过了那个年纪。   新闻记者有时候像一个开荒者,在一片贫瘠的土地上引水开源,然后后来人在水源的边上种满花朵,开拓出一片似锦繁花。   不会有人追究开荒的人是谁,连他自己都不在意,因为若没有人走出第一步哪来眼前生的气息。   和宋瑜商量好以后两个人买了第二天回北京的机票,学校那边请的假已经到了时间,报社也要赶回去完成收尾工作。   看过念念以后,唐珵在走廊里坐了一会儿,各地搞慈善的都已经打电话找来医院,资助的问题不再是唐珵最愁的事。   眼下最难解的是念念的心理问题。   心理医生说念念在心理治疗过程中已经好几次出现情绪失控,为了防止影响胎儿,她们暂时取消了心理治疗。   唐珵明显地感觉到念念对他的依赖度已经不如先前那样高,比起对外人无端的信任,她更愿意相信自己。   “吃饭了。”   宋瑜从医院外面买回来一屉小笼包,放在唐珵跟前眼神往病房里探了探,“睡了?”   “嗯。”唐珵叹了口气,手里的包子看上去索然无味,“情况不是很好,真有些头疼...”   身上的伤好治,心里面却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放过自己,宋瑜猜测念念在心理医生的疏导下,可能重新懂了羞耻有了荣辱,把恶人犯的罪归咎在了自己身上。   “尽力就行。”宋瑜把手搭在唐珵的肩上,“不要...过分代入自己...”   唐珵顿了一下,然后笑了两声,伸出手,“看见你口袋里的新手机了。”   “啧。”宋瑜故意不满地皱了皱眉头,把口袋里的手机拿出来递给唐珵,不爽道,“你不知道这样会让送礼物的人很没有成就感吗?”   和外面的断联几天唐珵也没着急修手机,一来没什么时间,二来他脑子一团乱离了手机还能清静一下。   唐珵笑着接过手机,他本身对电子产品要求不高,手机凑活着用了四五年也没换,所以一直理解不了为什么有些人热衷对自己的电子产品不停地更新换代。   唐珵低头打量了一会儿手里的新玩意儿,现在手机的设计的确越来越漂亮了,他故意道,“送我的?真的是送我的?这辈子没人送过我手机!”   宋瑜眯着眼,发现唐珵有时候真挺欠揍的,笑着配合他,“不是送你的,买来给你看一下,看完了还我。”   宋瑜已经给他装好电话卡和软件,唐珵一只手登着微信,一只手拿了个包子往嘴里塞,然后抬头笑盈盈地看着宋瑜,“别呀...我...”   宋瑜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吃完再说。”   等着包子咽下去,唐珵赶紧道,“你说多少钱,我买你的。”   宋瑜靠在墙上风衣上蹭上了白灰,伸手轻轻掸了掸袖子上的灰,听见唐珵的话嘴角仍旧衔着笑,没有为脏了衣服烦闷也没为了唐珵的话生气,平静的像一汪水。   这人的脾气有时候不好惹,有时候又温柔得要死,然后唐珵听见宋瑜嗓音里压着笑意,“唐珵,你们家恋爱这么谈的是吧?”   见宋瑜一点也没为他的话挂脸,唐珵又佯装恍然大悟,“哦,突然想起来咱俩谈恋爱着呢,那这钱我可不给了。”   宋瑜笑了一声,语气像是哄当初那个为了要糖果跟在他屁股后面一步也不离的小屁孩儿,“记性这么不好呢?”   “嗯。”唐珵抬高了尾调。   “没事。”宋瑜低着头,手机里刚好传来学生发的论文,一边翻阅着一边淡淡道,“做一次就什么都记起来了。”   “啊?”   ?   他说什么?!   唐珵被宋瑜的话震惊到,但他又不敢让他再说一遍,就这么拿着包子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对面的宋瑜似乎没觉得这句话有多难理解,过了几秒才从手机里抬头,“嗯?”   “你刚才说什么?”   宋瑜歪着头,脸不红心不跳,说话的时候三分真挚七分坦荡,“不想做?”   什么跟什么?   唐珵感觉脸到脖子都在发烫,不是想不想的问题,是这场合这么冷不丁冒出来这种话题合适吗?   没等到唐珵的回答,宋瑜低头接着看手机里的论文,然后不在意道,“你要说等了我十几年就为了和我灵魂交流精神恋爱,我也没意见。”   说完抬头朝唐珵笑道,“放心,肯定尊重你,你的意愿大过我的需求。”   尊重个屁...   知道宋瑜跟他玩欲擒故纵的招数,唐珵往嘴里塞了一个小笼包,想压一压久违的心乱,含糊道,“想...”   “嗯?”   唐珵抬头的时候宋瑜狡黠的笑还没来得及收回,赤裸裸地展示在他眼前,唐珵心里却不得不承认,十几年禁欲的生活全靠梦里面宋瑜的一眉一目和一声喘息撑着。   那时候总觉得亏,自己才尝过一次就要为了宋瑜后半辈子守身如玉了,时间一长,蒙着被子连宋瑜的样子都变得模糊,声音也已经变味,一点点感觉都找不回来。   但凡他有出息找个人搞一下,也不至于让宋瑜一两句话挑逗的浑身不自在,想到这里他迎上宋瑜的目光,“我想,但怕你没进步。”   宋瑜没说话,勾了勾唇角低头发了条语音,“再检查一遍,有语法错误。”   说罢才冲唐珵回应道,“我尽量让你满意。”   真是...   唐珵已经不太淡定,宋瑜还一副清贵君子的作派,两只手插在风衣口袋里眼神清白得像刚才两个人根本没在言语交流上白日宣淫。   手里的微信已经登陆上,消息一条条弹出来发出声响,把二人间暧昧的气氛猛地打散。   唐珵看了眼手机,大多数都是媒体同行找他打听消息,除此以外报社的人也发过来不少消息,最多的就是清语。   唐珵看见这么多会话框有些头疼退了出来。   宋瑜侧眼看到,坐到了唐珵跟前,“不急着处理工作,等回了北京慢慢来。”   唐珵也是这么打算的,但还是打开网页搜了长新的官网,“这么多天了报道我还没看,不过编辑部把关应该没什么问题。”   林东岸办事铁面无私,陈浩写的真不过关在他那里绝对发不出去。   点开官网报道的第一条题目叫《淫欲天堂和人间炼狱》。   陈浩编写报道的时间不过两三个小时想不出这么直击人心的标题,唐珵更愿意相信这是林东岸的手笔。   粗略地看了一眼,唐珵发现报道里的内容大多数都是他每日的采访记录拼凑汇总在一起,除了中间加了连接赘述的词,其余的几乎分毫不动,但唐珵想到陈浩那晚时间有限,两三个小时逼着他写出一篇了不得的新闻太难为人。   而且最后的总述全是他一个人撰写的,文笔不错,足够令人共情。   宋瑜依着椅子,手撑着下巴评价道,“写得不错...”   唐珵点点头笑道,“没让我失望。”   唐珵对这篇报道稍稍放心下来的时候,滑动屏幕的手忽然顿住,他呆愣地盯着屏幕反复看了好几眼,刷新键按了好几次都没什么改变,最后松开手眼看着屏幕渐渐暗去。   报道的署名记者,只有陈浩。   说实话这些年在新闻行业做了这么久,明面上从未出现过被人顶替冒名的案例,但是背后有多少屈服权贵淫威被迫让名的,不得而知。   唐珵以为这种事永远轮不到自己身上,即便真轮到了换谁都行,陈浩他接受不了。   当初他把所有资料交给陈浩的时候,已经足够相信他能带着自己的心血为他们都争取一条活路,他把陈浩真的当战友一样信赖。   唐珵觉得自己被人从背后狠狠刺了一刀,刀口穿过心脏,刀尖就在眼下滴血。   宋瑜看见唐珵把手机放进口袋里,只木讷了几秒钟,就像没事人一样自言自语道,“明早吃早饭吗?要不不吃了吧,我多睡会儿咱们再赶飞机...”   宋瑜忽然想起高中的时候,唐珵有一篇作文也是被学校里有关系的同学顶替了名额连决赛都没能参加上,那时候唐珵也是这样,一声没吭接受不公的结果不过在几秒之中。   他以为十几年过去,独当一面的人应当更有底气,再也不会受这种委屈,原来唐珵这颠沛的十几年,不过是一直在逼迫自己适应不公的大环境。   可让宋瑜心痛的是,没人维持这份公道,却个个儿都来教育唐珵什么是好记者。   “唐珵,给报社打个电话问问。”   唐珵摇了摇头,笑得有些难为情,似乎不愿意让宋瑜看见自己这行如此荒诞的一面,“能发出来说明上面的领导都知情,他们就等着我回去谈这件事呢。”   唐珵靠在椅子上,缓缓道,“我还不如好好想想,问他们要点什么。”   要什么呢,唐珵有些茫然地看着对面白花花的墙。   优越一级的薪资待遇?   更上一层楼的职位?   刘思方更拿自己当回事的青睐?   要什么才对得起他差点丢了命才找回来的良心? 第80章 王依旧是王   临走前,唐珵又去看了一眼念念。   她穿着宽松的病号服露出一小节胳膊,瘦弱得唐珵都觉得她供给不起腹中胎儿所要汲取的营养。   温汤热菜可以裹腹但不足够养出一个人的血肉。   他自己对亲情这东西过于淡薄,所以明知肚子里的婴儿无辜,但还是不愿意让他一出生便是念念的负累。   “你人脉广,帮她盯着点合适的领养人。”   唐珵和郝言躲在医院外面的公园找了个角落吞云吐雾,他有几年没碰这玩意儿了,趁着郝言掏出烟盒蹭了一根。   “行,我让身边朋友打听着,一定找个靠谱的。”   这些年他越来越矫情,讨厌人身上有烟味,调查小组交给他第一件事就是不允许办公期间出去抽烟,老油条们背后都骂他泯灭人欲,唐珵听到了也不在意就算他小人得志吧,反正明面上一个个还都挺老实。   这次报道自己的功劳被人抢了,他们几个应该最得意了。   “这次回去是处理报道的事?”   唐珵看了他一眼,手指弹了弹烟灰,在同行跟前丢这个脸叫唐珵恨得长新牙痒痒,“嗯,打算回去炸了长新。”   郝言一来锦州发现跟新闻的是唐珵就知道他被,这种事在新闻界不说常见但一定不稀罕,原本看破不说破,但唐珵越说这种话越说明他知道自己掀不起大风浪。   细数过往新闻行业多少成功的报道里,但凡找出一个揭露新闻这个行业相关的内幕,没一个是体制内记者敢做的事。   况且这种事发生了上头的一定会出面安抚让他捞点好处,唐珵就更没必要冒着被砸饭碗的风险去替自己讨什么公道。   有句话不是这么说的吗,领导欠的人情比自己努力几年都管用。   但面子上还要劝慰两句,“不过那陈浩也太不厚道了,提前知会你一声也行啊,现在的年轻人报道写得不行就算了,净走捷径了。”   唐珵看着郝言眯着眼笑,阴阳怪气道,“是吗,那不知道谁说的,你们长新后生可畏啊~”   “你这人太记仇了。”郝言没再和他开玩笑认真道,“我说实话唐珵,就按中国新闻的报道习惯陈浩写不出花来。”   那的确,不是他嫉妒而是实话实说,这次报道的成功反响和陈浩写的东西毫无瓜葛,而是村子里的水够深,念念的经历够悲惨,不用文字修饰也能引起众怒。   但很可能成也为此,败也为此。   新闻热度达到最高点后,人的情绪消耗殆尽,这事就平息了。   新闻太依赖时效性,也太受制于此。   没等到唐珵的回答,郝言又说道,“唐珵,你觉没觉得中国的新闻业早晚会消失的...”   突然说出这么一句上升高度的话,唐珵感觉手里的烟都夹着苦味,他当然知道郝言说的所谓的新闻业到底指的是什么,但唐珵只能说他太过于理想。   刚进入新闻界时那时候的记者几乎人手一本《普利斯特新闻奖》,激进派的一批人认为中国新闻报道与美国新闻报道的深度差得不是一星半点,中国的新闻报道擅长于灾难性的报道,没有故事性的推进,没有人性的挖掘,缺少细腻的情节,单靠大字报一样的标题让人直观灾难,空有框架而无灵魂。   保守派的一批认为,新闻要的就是直观性,要是需要一堆故事矫饰推动,那做什么新闻记者去写小说得了。   那时候两派相争唐珵还觉得保守派的记者怎么对新闻写作麻木至此,可这些年东风已经压倒西风,激进派的声音逐渐消失。   唐珵才知道,当年的那些作者是最不麻木的,他们肯争肯力证,而现在的记者看似和平许多,看似人人都站在了保守派,其实不过是选一条大流跟着游荡。   但唐珵记得付陈规说,记者就是作家。   中国新闻虽然需要猛料和热点为核心,但文字的感染就是记者的骨血,它的使命是为了传播信息,更是为了留存时代特质。   记者的笔或者作家的笔,都应当为了更文学性地保存历史而存在。   “前些年南方有一家报社设立了一个特稿专版,成绩惨淡没几个月就删版了,我看过里面的稿子写得相当不错,但是没人买账。”   “快节奏生活的时代已经没人愿意把时间留给特稿,中国式新闻其实也是美国新闻的一个阶段,与其等着它消亡不如盼着它早点迎来新时代。”   一根烟的功夫,两个人看似对新闻业的态度还算积极,但其实都持悲观态度,若不是因为悲观也不会有今天的话题了。   坐上飞机后,唐珵就在翻阅手里的那本书,里面摘录了数十篇优秀的特稿,他们都有个共通的点。   并非每一篇都令人振聋发聩,有的文笔甚至很平淡,然后静静地没有起伏地描述了一个人的生死。   报道的开头可能只是一句,今天菜市场的菜又涨价了...   结尾不过一句,他已经不在乎今天的菜价是多少了...   如此轻描淡写,又如此寡淡无味,题材不值一写文章没有新闻价值。   但又如此引人深思。   “不高兴?”   唐珵从书里面抬头,不知道想到什么眉头已经先皱成一团了,成年之后谁还会管高兴不高兴的,反正每一日都挺无趣。   他摇摇头,看着宋瑜,“没有,我在想事情。”   “想什么?说说看。”   “做个英雄还是狗熊。”说完唐珵自己没忍住先笑了,“我没个护着我的爹妈,没底气做不了英雄...”   宋瑜陪着他笑了会儿,俯视着窗外的云层,“唐记者,你又放不下为什么要逼着自己面对得失呢,名字是别人的手里的笔是自己的,你得相信笔杆子只有握在自己手里才是做英雄的底气。”   “况且,你已经是无冕之王了。”   唐珵淡淡地笑了一声,“又拿小孩儿时候的话哄我,我不能每次工作不顺意都拿着无冕之王当托词吧?”   宋瑜无奈地笑了一声,揶揄道,“多大脸啊唐珵,让我拿着‘无冕之王’这种词去哄你?”   过后又认真道,“在我的理解里无冕之王是说,即便不加冠...”   “王依旧是王。”   唐珵微怔了几秒合上手里的书侧着头靠在宋瑜肩上,宋瑜通透人世间的道理所以知道他回去争一时得失两败俱伤罢了,腐化的体制会让每一个不服强权的记者惨淡收场,宋瑜不愿意看他走到那一步。   唐珵也不愿意拿着整个职业生涯开玩笑,做不到一意孤行就为了一次公平。   宋瑜知道他心里是这么想的,不过是为了不让他产生自我厌恶感,才这么劝他。   唐珵明白,也不能让宋瑜的这份心思白用。   他叹了口气慢慢合上眼,“哥,咱俩可不能再分开了,世界上最懂我的只有你了...”   感到宋瑜的呼吸停顿了几秒,然后又陪着他叹了一口气。   唐珵穿着烫熨齐整的风衣,背着从村子里让陈浩冒险带出去的相机,说实话进出报社这么多回心境不停地在变化,第一次觉得这里如此的压抑与陌生。   “梁主编,早上好。”   直到进电梯碰见梁文华才找回一点点熟悉的感觉,同他打了个招呼,梁文华眼见地尴尬了几秒,“唐记者什么时候回北京的啊?”   “昨天。”   等电梯里的人散了些许,梁文华见唐珵似乎忘了按记者部的楼层,抬手帮他按了一下,唐珵盯着上增的数字回过神来看了一眼他,“谢谢。”   “唐记者,城市专题这边先给你抛个橄榄枝,你考虑考虑。”   唐珵是个聪明人听得出梁文华没说口的意思,想领下这份情又怕梁文华当真,只能说笑着婉拒,“我早就想去了,可惜身体不允许全国各地跑了,就剩个笔上功夫还可以,但城市专题又用不着,您把我捞过去当闲人供着我良心不安。”   知道唐珵不是城市专题这池子里的鱼,梁文华也没多劝,只是下电梯的时候说了句,“给自己找个去处,实在没有我这边永远欢迎你。”   唐珵笑着点点头,直到下了电梯仍感觉自己方才像个丧家犬一样,听梁文华的意思深度调查组要归别人管了。   “老大...”清语看见他第一个朝他走了过来,有些日子没见,清语朝他走过来的两步都变得稳重了些,她有挺多话想和唐珵说的但还是努力简明扼要,“报社刚成立了深度报道部门,冯瑞青暂代部门主任,陈浩...升到了三级首席记者。”   不到三十岁靠着一篇轰动全国的新闻坐上了部门首席记者的位置,这份名利带来的诱惑放在唐珵的身上都很难拒绝。   报社里知道自己去锦州的人不多,记者部明面上知道内情的就林清语一个人,唐珵猜测用不了多久清语也得离开这个新成立的部门。   让唐珵最意想不到的是,刘思方趁着自己去锦州死里逃生,轻而易举地用几天时间就架空了自己。   “小唐,你可算回来了,你再晚几天工位都挑不上了。”   有几个早就看不惯唐珵的老油条起哄着嘲讽起来,偏偏唐珵这人最讲究失意的时候更要脸面,没有发作笑着说道,“放心,我要沦落到没位置坐了,肯定第一个抢你的。”   看似玩笑实际上威胁的意味很重,老油条悻悻地收回笑容,不忘嘴硬小声道,“这会儿了还装逼呢...”   “陈记者呢?”   “在你办公室呢...”以为他要和陈浩撕破脸的林清语赶紧悄声劝道,“老大,总编对你肯定还有别的安排,你先别和姓陈的闹,万一传到总编那里你怎么办啊?”   大闹长新是个玩笑话,他也没什么精力去和陈浩讨什么公道,既然选了要走的路就给他成年人该有的体面,“不闹,和他交接一下工作。”   “啊?”林清语愣了一下,“你怎么能不闹呢?”   被她的话逗笑,唐珵一边往自己办公室的方向走,一边低头问道,“你是想让我闹还是不想啊?”   “当然不想让你闹大了对自己不好,但咱也别这么忍气吞声啊?!”   林清语嗓门越嚷越大,唐珵低头瞪了她一眼把食指放在唇边,“嘘...”   “别嚷嚷,把门看好,我进去揍他。”   林清语反应迟钝了两秒,见唐珵已经推开门进去了。   他以为陈浩不说嚣张最起码应该挺得意的,但推门进去时,陈浩正站在书桌前收拾他常年堆在一处的稿件,这么多年每一份稿子唐珵都是手写后再录入电脑,时间一长看上去倒也算一份勋章。   “放着我收拾吧,今天下班前把办公室给你腾出来。”   听见唐珵略显冷淡的声音,陈浩忽然回头,好笑的是陈浩的表情看上去一点也不得意,唐珵心里面残存的气根本撒不出来。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昨天。”唐珵不愿意和他浪费口舌用来寒暄,开门见山道,“你姐夫几点来报社,我得和他谈谈去处。”   听出唐珵语气里有几分轻视,陈浩一瞬间像被人扒光衣服一样难堪,“不知道,但他会找你的...”   这倒是,唐珵随手拿了几个重要的资料,打量了一眼这间办公室,这里最先是给付陈规腾出来的,先先后后真是一代不如一代的落寞,“先出去吧,我收拾好叫你。”   陈浩知道从这以后他坐的再高都要在唐珵面前无处抬头了,“我没想抢你的功劳...”   “嗯。”唐珵没心思和他掰扯这件事,抬头冲他笑道,“算我让你的,你安心拿着吧...”   这句话比扇他一巴掌还要难受,他自己比谁都清楚,选了名利就别想安心,“你留在深度报道吧,以后这里还是你说了算...”   当初梁文华临时接手调查小组的时候也是这么和他说的,唐珵不理解的是,他们凭什么以为自己甘愿无名无份地替他们卖命,他看上去是那种为了新闻事业不在乎荣誉虚名的好记者?   太高看他了还是拿他当傻子?   唐珵已经不太按耐得住自己的性子,仍毫无情绪波动地说道,“滚出去,别让我说第二次。”   陈浩不死心,走到唐珵跟前,“我说真的,我也听你的...”   话还没说完,唐珵把手里的资料全部摔在陈浩的脸上,文件夹砸在脸上一瞬间陈浩的脸颊红肿起来,唐珵下手没有留情砸出了十分的力道。   陈浩被打懵了,站在原地还想要说什么,唐珵上前抓住他的衣领,这么多日的怨恨终于有了发泄的出口一样,他眼睛都被刺激得红起来,“别人不知道你知道,那是我拿命换过来的,要不是...有人报警...”   “我那天就死在地窖了,陈浩,你他妈真有良心...” 第81章 有人来找你了   他终于理解为什么付陈规告诉他,记者的相机不要交给任何人。   但唐珵知道这是个无解的问题,当初如果不交给陈浩他带着相机和念念一起躲,源文件被毁坏的几率太大,只要把相机交给别人就要承担做无名之辈的风险。   “进来吧。”   理好衣服上的褶皱,唐珵推开了刘思方办公室的门,某种意义上唐珵这些年倒也不算失败,起码和他一批的记者们从没有一个这样频繁出入过总编的办公室,也没有一个这样值得高层人物费心算计过。   唐珵收下眼底的冷笑,也瞧不上自己尽管如此还是得客客气气,“总编,您找我。”   原本以为刘思方的态度即便不殷勤也要放软几分,没想到刘思方只是冷淡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回来也不销假?”   唐珵顿了两秒,出差被传成休假原来是刘思方的意思,这是把他当软柿子捏,想要“软饭硬吃”。   “您忙糊涂了,我前段时间去锦州跑新闻了,没有休假。”   刘思方把他当成糊涂人嘲弄地笑了一声,他冷眼看着唐珵,这篇报道究竟是谁在前面冲锋陷阵才换回来的他心里清楚,如果不是他执意删掉唐珵的名字,现在的唐珵没准很快就能变成第二个付陈规。   他皱起眉头,不由得想起那近十年长新被付陈规统治的黑暗岁月,他这个总编形同虚设,所有的人只认付陈规不认总编的荒诞过去。   他以为唐珵虽然是付陈规的学生但他的性格成不了什么大器,没想到冷不丁地给他带回来这么轰动的新闻。   “假条我已经批了,你待会儿也去签个字,然后去文化版那里报道吧。”   原本唐珵以为他会心虚起码给自己一个相对好的去处,没想到直接把他往冷门版打发,过段时间找个由头或者想把他一脚踹出长新也未必,这是付陈规一走他就预感到的,只是没想到刘思方急成这样。   唐珵轻轻地倚在沙发的靠背上,忽然想起前两年去采访民工去找包工头要钱的场景,包工头宁肯花大钱贿赂记者都不愿意把钱发给这些民工,唐珵关了摄像头问他为什么。   他说,我就得让他们知道求门无路,他们为了我手里的钱才能消停点替我干活,这次让他们得逞拿了钱都跑了我到时候找谁去?   典型的奴隶式打压。   刘思方以前喜欢给人的脑袋上钓一根胡萝卜,还算一种奏效但不高明的治下方法,现在直接开始耍流氓,让唐珵有点想笑。   “文化版已经停刊几个月了,我去那边也帮不上什么忙。”   刘思方终于抬起了头,似乎知道唐珵没有底气离开体制一样,靠这个拿捏他,“你可是老付的学生,你的本事有多大我能不知道?我相信你能让文化版死灰复燃。”   新闻之所以成为新闻就是更新换代极快,轻易没有可以死灰复燃的东西。   “总编,您这是要发配我去‘边疆’的意思?”   刘思方笑了一声,“电视剧看多了吧,你什么人才我清楚,我是看到文化版未来有前景才让你去,小唐,你得懂我的苦心。”   “好。”看着唐珵颔首点了点头,刘思方预料到他一定会应承没什么意外。   “那我不干了。”   刘思方只愣了几秒就已经听出唐珵是在威胁他,他也早就想过唐珵逼急了会辞职,冷淡道,“小唐你要考虑清楚,辞职了去其他地方要重新开始,和长新交好的几个媒体肯定不好意思收你,你打算离开北京啊?”   看唐珵没说话刘思方起身坐在沙发上,煮好的茶沸腾出水汽,附庸风雅之下是一副不人不鬼的面孔,“我记得你没房没车的,就算有地方要你重头开始的话那点工资够你花?租房子也得不少钱吧?”   “你年纪也不小了,长新也需要你,留着吧。”   傻逼。   唐珵在心里骂了一句。   刘思方说的没错,经济上不自由当然处处受人掣肘,可他这些年努力到了今天,从高考中脱颖而出,念了四年名牌大学费劲心力考上首都的研究生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挣钱。   可挣钱的渠道太多,为什么非要在学习上吃尽了苦头呢?   只为了一点,要挣钱,还要有尊严地挣钱。   脱下孔乙己的长衫不是为了让人把这衣衫反手做枷锁,困住自己的。   唐珵冷声道,“咱们没得谈了是吗?”   刘思方顿下手里的动作,显然他的耐心也快要没有了,“这是我留给你最好的条件了,小唐。”   唐珵笑了一声,以前和刘思方讲话总要忖度三分,就怕一句话说不合适影响自己的前途,其实想想要是当初能为了自己豁出去,没准刘思方也不敢这么嚣张。   “在锦州的采访资料每一天的记录和进度我都会发给自己信任的人,这是付老师当初教我担心相机被人为损坏给自己留的后路,后来虽然有了云储存但好在我这个习惯没有变。”   “我比陈浩更好证明这篇报道是我亲历亲为,一家一家,一点一点蛛丝马迹跑出来的。”唐珵见刘思方面无异色看上去不太在意他的话,但握着茶杯的手捏得很紧,“被采访的当事人是我护着救出来的,市里的警察也能做证,我要想告长新证据多的是。”   唐珵干脆撕破脸皮缓缓道,“你也知道,我在这里没房没车,无父无母,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你砸我饭碗那我就拉着长新一块儿下水,我饿死在北京也不能看着长新好过。”   “你们要抢了这份盛誉我小人物一个反抗不了,但你不能把我当软柿子捏。”   唐珵站起身子,冷眼俯视着沙发上坐着的人,头一次在刘思方跟前这样自在过,“一直没给您说过实话,您是真的不如付老师。”   刘思方终于被这句话激怒,茶杯被重重地砸在桌子上,茶杯的碎片和茶水溅了一地,老狐狸还在维持最后的体面笑道,“随你去折腾,我要是怕你我这么多年就白坐在这个位置上了。”   刘思方刚说完屋外忽然传来一阵吵闹声,刘思方皱着眉头看过去,就见办公室的门忽然被人一脚踹开,唐珵的角度看得最真切,付陈规站在门口身后跟着四五个保安,没人敢上前拉他,他脸上因正气而显现的威严,不开口已经怒了三分。   “现在长新喜欢关起门欺负自己人?”   唐珵愣在原地反应有些迟钝,他也不知道付陈规是不是来给他撑腰的,但这一幕他想起了付陈规在的那几年也是动不动就踹开了刘思方的门,整个记者部因为付陈规在从未受过什么委屈。   看见付陈规突然出现刘思方蹙紧了眉头,他们师生不和不是一年两年了,刘思方没想过付陈规能知道这件事,更没想过他会为了唐珵出头。   渐渐平息了怒气,他招手让后面的保安散去,不过几秒恢复成和颜悦色玩笑道,“老付,你一来就非得这么大动静吗?你要把我的长新拆了啊?”   付陈规没有应他的话,径直往屋里走,唐珵圆滑处事了这么多年付陈规都快忘了,他刚来的时候也是这样刺猬的本性,只不过那时候为了一篇报道,这时候只能为了自保。   “付老师...”   两个人这几年一见面就剑拔弩张,极少有这样和谐的时候。   付陈规看着他片刻无言,最后伸手拍了拍唐珵的肩膀,“是我的学生。”   就这么一句话,唐珵的眼眶瞬间红了起来,忽然觉得这么多年在这报社待得真委屈,撑了这些年也头一次觉得真累。   付陈规刚辞职的时候,他怨过很长一段时间,当初是付陈规说过要一辈子做记者的,最后也是他抛弃理想抛弃自己,他凭什么指责自己,凭什么要求他继续坚守新闻理想。   付陈规回头踢开脚底下茶杯的碎片,坐在沙发上,“刘思方,长新报社二十年了没出过冒名的丑闻,你想把长新搞臭了是不是?”   刘思方笑了一声把办公室的门关上,当初把付陈规赶走他就盼望着这个满口正义的人摔一跤后灰溜溜地离开长新的样子,结果他被人大高调聘到学校当教授,带着一身的军功章走了。   到现在付陈规还能自由出入长新,还能坐在这里颐指气使,刘思方不得不承认自己恨这人恨得牙痒痒。   “太言重了老付,什么冒名不冒名的都是长新的荣耀。”   “你少他妈跟我在这儿耍流氓。”付陈规不受体制挟制,说话越来越不留情面,“别说唐珵是我学生,他就算和我没关系,我也看不惯你净玩鸡鸣狗盗这一套!”   “老付!”刘思方皱起眉头,“你已经不是报社的人了,我们内部的事自己解决。”   说到这里付陈规冷笑了一声,靠在沙发上缓缓道,“刘思方啊刘思方,你当年也是念了马克思主义进的报社,满肚子学问一身的才气,可现在呢你坐在这么高的位置上只知道玩弄权术。”   “当然这不能怪你,不玩权你去哪儿捞钱啊对不对?但你知不知道我离开长新不是因为上面施压我怕了,也不是因为你刘思方耍的手段高明,是我自己觉得这一行没救了。”   虽然对新闻业的前景不抱希望,但听付陈规亲口证实,唐珵还是觉得心冷。   “其实原本这里也算是个巨大的蛋糕盘,为名来的有名,为利来的得利,我做我的新闻你享受你的权力还算制衡,但我一走你不想着把这块蛋糕做大人人得益,你处处打压年轻人就怕再出一个付陈规。”   “所以你才做不出好新闻。”   刘思方一只手慢慢摩挲着茶杯,对付陈规的话不以为意抬头笑道,“老话三遍淡如水,老付,你这是习惯做人老师了,看谁都想教育两句。”   付陈规冷哼一声,“我可收不起你这冥顽不灵的学生,我的学生三十岁出头就做了篇轰动全国的新闻,你有什么成就啊?”   刘思方没和他做过多的口舌之争,和付陈规打嘴仗就别想讨到什么好,但付陈规成也性情,败也性情。   “咱们都年纪一大把了别逞口舌之快,我看出来你今天是要替唐珵出头的,我给你这个面子不会在工资上面亏待他的。”   “你把名字改回来,他不愁挣不着钱,别拿着仨瓜俩枣的恶心人。”   其实按付陈规的性格不会跑来专门为唐珵讨公道,可能直接就向上面举报或者在网上揭发了,他特意跑一趟不过是为了给唐珵留一条后路,不至于把他的路全部堵死。   刘思方当然也懂付陈规的意思,知道他做事的风格一定是为了唐珵图些什么,对付陈规当然不能把他逼到墙角,各退一步最好,“这样吧,我安排唐珵去城市专题,梁文华爱才唐珵去那里吃不了亏。”   “不去。”付陈规摆了摆手,“我这么好的学生放到城市专题去写优秀作文精选去?不去!”   刘思方皱起眉头,舒了口气,“其他地方没有人事空缺。”   “怎么?深度报道人才多的连个空缺都没有?”   刘思方当然不可能让唐珵回去,论能力论领导力陈浩确实不如唐珵,让他留在深度报道陈浩就要被人压一头。   “除了这里,其他地方他随便选。”   付陈规侧眸看了一眼唐珵,整个报社最能捞得到好处的是广告部,最有话语权的是编辑部,最有记者风骨的地方却是深度报道,既然回不去其实不如离开这里。   但他知道,唐珵走不了,唐珵去任何地方都不如在长新。   这是体制的弊端,也是体制给的护身符。   “你有什么想法吗?”   没有,打一开始唐珵就没想过不做调查记者还能做什么。   他摇了摇头,看上去又对自己的职业感到了无尽的迷茫。   “编辑部吧,你的才干在编辑部更能施展。”   编辑部当然是个好去处,只是...   “老师,你知道我和林主任...”   “没事,我替你递这投名状,林东岸脾气怪点但当时跟我争你的时候,也是真费了不少功夫。”   正是因为这样,林东岸现在才看他哪哪儿都不顺眼。   刘思方当然知道内情,故意道,“我也想让唐珵进编辑部,但你知道老林以前和你们水火不容...”   付陈规没有浪费时间直接给林东岸打过去电话,“老林,你那编辑部有没有空位,我安排个学生进去。”   “你一给我打电话就是要走后门。”对面的人反映了几秒,冷声道,“谁啊?”   “唐珵。”   电话里许久没传来声音,唐珵莫名有种研究生面试时候的紧张感,忍不住倒吸了口冷气,然后听见林东岸缓缓道,“缺个主编,他能干了吗?”   唐珵心里一惊,当初林东岸想把他挖到编辑部的时候曾说,“你跟着老付在报社里出不了头,你跟着我我不用十年让你做到主编的位置上,我们编辑部这个位置就我一个人坐过,下一个我给你留着。”   当初以为那不过是领导为了抢人虚无的承诺,没想到到了今日还真有了兑现的时候。   刘思方听出林东岸话里认真的意思,急忙道,“老林,你前几天不是跟我说你们编辑部的主编有人选了吗?”   “总编也在啊。”林东岸顿了顿,缓缓道,“前几天说的人选就是唐珵,你问问他,他要是不愿意我以后就不想在报社看见他了。”   “要是敢拒绝我两次,这次不管老付在不在,我都让他从报社滚蛋。”   付陈规见唐珵还在原地发愣,出声催促道,“还不快当着你两个领导的面表个态。”   唐珵回过神来,往手机跟前凑了凑,语气听上去依旧宠辱不惊,“我愿意。”   跟着付陈规一路坐电梯到一楼,唐珵都没从这份喜悦中回过神来,他看着付陈规挺直的身影,似乎与唐珵第一次进报社时见他时候一般无二,也是这么走在前面时不时回头骂一句,“在报社给我挺直腰杆了,他刘思方算个屁。”   当时觉得,自己真的没跟错人。   “唐珵,你师娘想你了,没事来家里坐坐。”   怎么时间过得这么快,付陈规的头发上已经逐现白发了,他想伸手替他拔掉,走在前面的人忽然回头有些难为情道,“不光你师娘想你了...”   后面的话没说完,唐珵当然懂以付陈规的性格说到这里已经很是煽情了。   “老师,谢谢你。”   谢谢你替我打开了新闻业的大门。又替我守死了那一道窗口。   “诶呀,什么年纪了说这种话。”他停顿在门口,下巴往上扬了扬看着门外,“去吧,有人来找你了。”   唐珵看向门外,宋瑜站在不远处看见他后朝他招了招手。 第82章 第一朵菩提花   宋瑜看见唐珵背着相机从报社大楼往外走,第一次觉得记者这个职业其实并不风光,尤其是大环境已经萧条,纸媒没落以后,记者的存在已经变得可有可无。   他记得当初是他提议唐珵可以考虑做一名记者,这是他为数不多感到后悔的事,后悔并不是因为他忧虑唐珵会在职场上失意,十份工作有九份不尽人意,成年人当然有成年人的妥协。   后悔也不是因为唐珵为了一篇报道舍身犯险,他有权利拿着命为自己做的选择承担代价,有时生命的价值并不是高于一切。   后悔是因为行业环境艰难,苦楚还在后面。   他知道唐珵很难度过这一关去找付陈规帮忙时,付陈规对他说,“我离开报社以后明白的第一个道理就是,越适合做记者的人越不能做记者,因为这个行业已经容不下真记者了。”   忽然想起什么,付陈规笑得眼睛都亮了,“我走的时候问唐珵什么才是好记者,你知道他说什么吗?”   “做一辈子的记者就是好记者。”付陈规笑了一声,似乎想起来当时听唐珵说这句话时还瞧不上他话里刻意讨巧的虚伪,现在是一种交付使命后继有人的骄傲,“就是没想到,他真打算一辈子都要跟这行死磕了。”   付陈规明知道这行艰难但还是希望有人能重新挑起新闻业的大梁。   宋瑜看着缓步走来的唐珵,前途虽然不坦荡,但他走的每一步都很稳。   那就死磕吧,反正不管结果是好是坏我也为你骄傲。   “付老师你请来的?”   宋瑜打量唐珵的神色,一时看不出来欣喜还是失望,试探着问道,“吃亏了吗?”   唐珵摇了摇头,回头想去找付陈规的时候已经不见身影,“老师帮了很大的忙。”   稍稍放下心来,宋瑜笑着安慰他,“改天咱们俩一起请付老师去家里坐坐。”   唐珵走着神没听清宋瑜说什么就答应了一声,“好...”   过了片刻又笑道,“升官了,我请你吃大餐去。”   算起来自己这官升得虽然侥幸但也是这么多年求之不得的好结果,尽管青云路不是拿自己的荣耀成就换的,唐珵也不在乎。   他只在乎结果,虽然没了署名在评职称上没有优势但编辑部的主编有绝对的话语权,在报社权势地位固然重要可归根到底都是为了能说得上话,唐珵清楚只有把握话语权才能真的翻身。   宋瑜点了点头,车就停在不远处,他看见唐珵的衣服被相机的带子压出一道折痕,伸手替他整理的时候,唐珵忽然倒退一步避开了。   宋瑜的手愣在原地几秒,心底的失望快速地蔓延,想不出唐珵为什么避开自己。   唐珵伸手按住相机的带子生怕宋瑜抢走一样,认真道,“我自己背就行,这相机太重了。”   松了一口气,宋瑜才反应过来自己多想了,他以为唐珵不愿意让别人包括自己碰他的相机。   宋瑜慢慢抽回手,回味了一下方才的失望和受挫仍旧觉得不好受,和唐珵没关系,可能分开得太久了,对于两个人之间的事做不到事事有把握了。   天还彻底暗下来,街边的路灯一排排地亮了起来,把两个人的身影投在了地上,宋瑜没忍住侧头打量唐珵,“工作上的事咱们先停停?我给你约了北京的医生只有每周一坐诊,我带你去看看?”   唐珵正有这个打算,他不急着去编辑部任职,想把前两年没休的年假补上。   “行。”唐珵知道自己的毛病算得上是顽疾了,不是一天两天攒出来的当然也不可能一天两天就治好,“哥,你别报太大希望。”   宋瑜听了这话皱紧了眉头,没好气道,“我叫你哥得了,是风湿又不是绝症,是不是脑子里把遗言的草稿都打好了?”   被宋瑜的话逗笑,唐珵边走边看着脚底下的影子笑,嫌宋瑜气得轻似的开玩笑道,“那我得多挣点钱,不然我要真死了留下那么一点钱给你我都觉得寒碜。”   宋瑜一瞬间变了脸色,语气带了点愠怒,“唐珵,再说这话咱俩...”   分手这两个字卡在宋瑜嘴里说不出来,一边觉得自己也不必非要和唐珵较真,因为一句话就说出其他伤人的话,一边又怪是自己先说什么遗言嘴上没有忌讳。   听出宋瑜没说出口的话是什么,唐珵心慌了一下连忙道,“不死不死,我长命百岁。”   说完又补充道,“你也长命百岁。”   宋瑜白了他一眼,本来想带唐珵出去吃个饭再送他,但宋瑜忽然有了别的念头,“你现在住的地方一季度多少房租?”   “三万多。”唐珵不知道宋瑜问这个做什么还是老实应道,自己在北京这几年挣得钱大头都花在了租房上。   一月一万的房子在北京来说条件也算是优越了,宋瑜一开始还担心唐珵为了省钱找个两三千五环外的房子来回折腾,上次送他回家见他住的地方位置还可以就知道租金也不少,但是这头奢侈了那头就得拮据,看来衣食出行上唐珵也没少苛待自己。   宋瑜看着面前因大风而飘摇晃动的树枝,试探地问道,“唐珵,不然搬过来和我住吧?”   唐珵顿住,当初两个人一起住在小复式里的时候,宋瑜说过要为他收拾出来一间卧室两个人一起住,年少提起这些事憧憬和向往居多。   可隔了这么多年北京房价窜天地涨,很多事情牵扯上金钱就会变味,唐珵下意识地觉得自己要搬去宋瑜那里是在占他的便宜,他也不愿意让宋瑜以为自己和他和好是为了省一份租金,“不用,我的工资够房租。”   宋瑜看了他一眼,唐珵会拒绝虽然不在意料之外,但他态度这么果决着实有些伤人,宋瑜想了想还是退了一步,眼神看上去有些黯淡,“我们两个不住一起,你回小复式我在隔壁,我没别的意思就是那里离你工作单位近一点...”   “我也不是这个意思。”唐珵终于听出来宋瑜话里的不对劲,或者说在他的印象里宋瑜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这样小心过。   他很少有得不到的东西,可倘若真的有什么很难得的他也不为难自己,天生比人少一分占有欲。   不想占有,放得起手,又怎么会小心呢。   他轻轻地伸手拉住宋瑜,指尖碰在一起的时候宋瑜怔了几秒,自己还没说什么拉他的人先不好意思了起来,这里离报社不远唐珵一时也顾及不到会不会被同事看到,只是着急解释,“我要在北京有一个房子别说天天住在一起,分你一半全给了你都行,但我什么也没有我就不能去占这个便宜。”   宋瑜皱眉看着他,“住我房子就是占我便宜?”   唐珵点点头,“北京什么租金你知道,你要租出去一个季度至少也三万,我白住你的也是省三万,这么一算我住过去你直接赔六万,谁家谈恋爱花销这么大啊?”   宋瑜站定脚步看了唐珵一会儿,斟酌了片刻才道,“幸亏你学新闻了,你要是当了会计国企的帐都能让你抹平了。”   “你别讽刺我,你那tan90度也没好到哪儿去。”   宋瑜疑惑,“什么tan90度?”   “想不起来算了...”   宋瑜瞬间被惹毛了,“少他妈贫嘴,就问你一遍住不住?”   “住。”唐珵突然发现自己挺贱的,宋瑜气急了骂人的时候还挺好听,“我工资卡上交,你不要我不住。”   身边的人忍不住笑了一声,“以前交了房租每个月还能剩些钱,这下住过来一毛也不剩了,谁家谈恋爱花销这么大啊?”   “都给你宋瑜。”唐珵又重复了一遍,“我有的都给你,这样我安心。”   请了半个月的年假,唐珵正好这季度的房子还有一周到期,找了天气好的时候唐珵把东西打包好搬到了宋瑜那里,复式的隔壁是个两室一厅的户型和当初宋瑜应承他的一样。   宋瑜下午有课没陪着他一起搬家,唐珵自己一个人进了房子带着脚底下打包好的几个箱子站在玄关处迷茫了好几分钟。   他又感觉自己和十几年前的唐珵没什么分别,一只脚踏进别人家,再爱都觉得寄人篱下。   唐珵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给宋瑜发了条微信。   【我到了,需要换拖鞋吗我没准备,搬过来的东西放在哪个屋里啊?】   等宋瑜回复的时间唐珵就一直门口站着发呆,自己好多年没有和人住在一起过,担心有什么不合适的生活习惯自己没察觉,但是影响到宋瑜。   忽然感觉压力倍增,不该这么冒冒失失地搬过来。   等了几分钟宋瑜打过来了电话,“唐珵,你到家了是吗?”   “嗯。”唐珵听见他那边有些吵闹,应该是趁着下课的间隙回过来的,他环视了屋子一圈有些苦涩地笑了笑,“哥,我实在无处下手啊,要不我出门吃个饭等你回来了再说?”   手机对面的人轻笑了一声,“怎么了?没和人同居过觉得不自在?”   从这话里嚼出来点揶揄,唐珵想反驳但看自己连客厅都没敢进的样子他都觉得好笑,只能打着退堂鼓,“我还是把东西原路搬回去吧...”   “好啦不逗你了。”宋瑜的声音消失了几秒,清澈的声音又再次在耳畔想起,“当成自己家,实在觉得不自在约个时间你把证件带上我去把你名字加上。”   “那不更显得我图你房子了...”   宋瑜笑道,“我太想让你图我的房子了,房子跑不了你就跑不了。”   唐珵低头笑了笑,心想宋瑜要是个姑娘那真不让人省心,恋爱脑一个,随随便便就搭出去一套房子。   “橙子,东西放着不用管等我回去我帮你收拾,你吃点东西洗个澡休息一会儿,晚上我给你带吃的回去。”   宋瑜的话让唐珵莫名心软得腻人,“那你早点回来...”   唐珵没听宋瑜的话一下午都在拆箱子,累了就在地毯上躺一会儿,等到天黑了宋瑜还没回来,唐珵顺着窗户看向外面的霓虹灯,十几岁的年纪想过早晚要沉浸在这姹紫嫣红中,三十几岁的年纪却已经开始冷眼这虚假繁荣了。   宋瑜这学期临时加了几节专业课,又赶上本科和研究生都临近毕业需要论文指导,偶尔学校还要安排两节公开课他忙起来一点身都抽不出来。   等学生走完,他记挂着唐珵还在家里等着,在教室宋瑜就听出来今晚的风声很紧,一出校园发现栽的那两棵菩提树已经到了落花的时节,一经过就落一肩。   这大概是春日里最叫人伤感的景。   他还在原地站着宋怀晟的电话忽然打来,宋瑜接起了电话,“怎么了爸?”   “宋瑜,一会儿回来吃饭吧?”   宋瑜看了眼时间已经七点多,往返一趟回来就到深夜了,“今天太晚了,明天周末我回去。”   宋怀晟那边的声音停顿了几秒,小声道,“你是不是把你妈生日忘了?”   他愣了一下翻开日历看了一眼,今天果然是方平的生日,最近连轴转地忙把这事给忘了。   他这十几年和家里关系一直不冷不热,但从没忘记过两个人的生日,公式化一样到点就记起来,没想到今年竟然忘了,“行...”   “什么也不用买,蛋糕我都订好了,你人回来就行。”   宋怀晟的声音越来越小声,应该是背着方平偷偷打过来的电话,宋瑜应了一声,“我知道了。”   在车里坐了两分钟宋瑜点了份外卖回家,把电话给唐珵打了过去,那边铃声响了三秒就接了起来,“哥,你下班啦?”   不难听出来他声音里莫名的欢愉,宋瑜时常因为无法满足这种欢愉而感到亏欠,“不好意思啊橙子,家里面打电话让我回去一趟,我给你点了吃的你自己先吃晚饭行吗?”   “不太行...”对面的人轻声叹了一口气,说话尾调都在上扬,“怎么办,我等了你一下午...”   这套拿捏宋瑜刚刚好,他对着后视镜都能看见自己满脸愧疚,唐珵是刻意叫他宽心。   “哥,你答应我件事吧...”   “你说,什么都行。”   唐珵蜷在沙发上,裹紧了身上盖的毯子,“吃完饭就在家里住吧别大晚上急着跑回来,开车太危险了...”   宋瑜想,唐珵一定是上辈子落在自己肩上的第一朵菩提花。   他回七百始住的时间随着年纪变大越来越少,唐珵刚走的那段日子是最频繁的,只要学校里没课他就往七百始跑,二十公里的路车来车往乐此不疲。   那时候他太迷茫了,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不知道他是为了什么而活着,靠着七百始里唐珵短暂而未消散的气息撑着自己。   很长一段时间他看上去风平浪静,有时连他自己都觉得一切如常,和方平说话还是有说有笑的,见了秦淑容和往常也没什么分别,好像这个世上根本就没有唐珵这么一个人出现过。   说过笑过以后他就坐在一边感觉灵魂被抽离出来,飘在上空茫然地看着面前的人。   这些人好像离了唐珵都能好好生活,唯独自己陷入一种诡异的负罪感和怨恨中,在沉沦和自救中反复挣扎。   然后待在唐珵房间的时间越来越长,戒断反应持续了一年都没能彻底把唐珵从自己心里拔除。   直到方平看不下去也没有和宋瑜正面吵闹,默不作声地把唐珵卧室让人全都搬空了,宋瑜记得自己推开唐珵卧室里面一件熟悉的陈设都没有,只摆了一个茶几在角落里上面放着几盆孤零零的盆栽,整个房子空洞洞的,比自己的心还要空。   那之后,他就不怎么回家了。   渐渐从那种欲生欲死的感觉里走出来,其实当初唐珵要走的决定没有做错,他比自己更先学会自渡。 第83章 唐珵回来了   等宋瑜停好车走进巷子里是的时候,门檐下的灯忽然打开,宋怀晟打开门探着身子往外看果然看见宋瑜回来了。   “我就算着你到时间回来了。”   不知道该不该高兴,他虽然不常回家,但两个人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一通电话,自己一点时间也不会耽搁立马回来。   时间一长,宋怀晟把这个时间已经算得这么准。   “正好过两年退休了您算命去吧。”   很多年没和他们贫过嘴了,宋怀晟一时间竟然高兴地怔了几秒,反应过来以后立马笑道,“这边好停车吗?我那会儿还看见有个空车位,炒了个菜出去就发现被人占了。”   跟着宋怀晟进了院子,这些年进门他都刻意不去抬头看唐珵卧室的阳台,宋瑜微微仰头阳台的花已经搬空了,檐下的燕子窝装空调的时候被工人拿着棍子捅了,一看他回来就打开窗户招着手叫他哥的人也不在这里。   为什么呢?   唐珵明明已经回来了,为什么还是觉得失去了什么。   难道连重逢的喜悦也填补不了过去十几年的空虚吗?   “宋瑜...咱们进屋吧...”   宋怀晟试探地叫了他一声,大概是看宋瑜的眼神停留在某处太久以为他又想起那些不该想的,所以叫的格外小心。   “嗯...”他收回眼神,想起还等着自己回去的人没来由地觉得割离,“爸,找时间还是给那个卧室搬些家具进去吧,不然看着空落落的。”   宋怀晟沉默了一会儿,等宋瑜走进客厅都没说话,但宋瑜好像不求他能答应似的没在原地等自己的答案。   进了客厅没看到有人,宋瑜一边脱外套一边问道,“我妈呢?”   “里面躺着呢...”说完他收敛起情绪,敲了敲卧室的门轻声道,“平平,宋瑜回来给你过生日了,快起来吧。”   卧室的灯没有打开,里面片刻没有回应声,宋怀晟悄声道,“估计是闹脾气呢,你先去洗手我进去哄哄。”   宋瑜转头准备走的时候卧室的门忽然打开,方平脸上的愠色在看见宋瑜时扫去了一大半,不等宋瑜开口她先说道,“这都多晚了才回来?”   其实连方平自己都不得不承认,这场明里暗里多少年的战斗,她在无形中早就输了个彻底。   “今天有点忙。”宋瑜挽起袖口,蹲下来把鞋架上七歪八扭的鞋一双双放正,“下班太晚了没来得及挑礼物,我给你订了花明早就送过来了。”   “订什么花啊人回来就行。”方平脸色好看起来,只有一小部分是为了花,说完皱着眉看向宋怀晟,“那个刚洗好的床单给他铺上,好几个月不回家那房间的灰能把人盖住了。”   宋怀晟笑她嘴硬心软,“你早几天就告诉我给他换床单了,卧室一天能让我擦两遍,现在又说这话...”   方平没好气地催着宋怀晟赶紧把饭菜端上桌,宋瑜跟着去了厨房帮忙,低头的时候刚好看见宋怀晟已经白了一半的头发。   小时候写作文的时候,父母的白发是模版里的常胜将军,怎么写都不错,怎么写都能拿高分。   他上次回来就发现了两个人年纪见长以后气色已经不如前两年,自己也不算个什么省心孩子,为了他愁得一夜睡不着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说了多少次让你别炒这么多菜,我一走你们又得吃好几天的剩菜。”   宋怀晟不以为意,“你说你妈去,我少炒一个你爱吃的她能骂我一礼拜。”   宋瑜这才侧眼看向客厅里十年如一日坐着看电视的人,无奈道,“你是怕你儿子吃了这顿没下顿吗?”   方平白了他一眼,“你听你爸胡扯吧,菜都是他买的我能管了他?”   屋里灯火通明,饭菜的热气衬得几个人温情暖意,要不是宋瑜饭桌上话少得可怜,这顿饭吃得就算相当愉快了。   饭吃了一半方平忽然放下筷子,“宋瑜,我跟你说个事。”   没吃两口饭宋瑜就猜到了方平要说什么,十年如一日每次见面总要劝两句,好像离了这些话他们母子的连系就能像脐带一样剪断了,“你爸单位的副局长有个姑娘今年二十八岁,前几年国考考进了宣传部,模样门第和你都挺般配的找个时间去见见?”   这样的试探十几年从未有过一次的间断,方平似乎也不指望他真的答应,只是拿这话一遍遍提醒自己什么才是人类繁衍的正途。   以往这句话一旦开头就注定不欢而散,但宋瑜这次的态度没有那么强硬,他只是轻笑了一声没有言语。   这些年光七百始的邻居就不知道给他介绍了多少姑娘,方平想着就算自己不愿意,一个也看不上,但只要念叨的人多了没准哪天他经不住烦了,为了打发他们也就结婚过正常日子了。   方平已经顾不上管什么婚姻幸不幸福,只要自己的儿子是个正常人她就日日夜夜给菩萨烧高香。   他们爱他,可一点不在乎他往后过成什么样子。   方平打持久战的办法不能说一点效果也没有,人的意志是会松动的自己也不是天生的同性恋,心理与生理抗争也有过节节败退的时候,他就逼着自己合眼想唐珵,一整晚的挣扎与欲望不是单单靠想着唐珵就能够满足。   时间一久他真想过忘了算了,干脆顺了他们的心意找个姑娘结婚,再不济自己去gay吧里转一圈带回来个男人也行,生理上填满了心理上也许不会那样空虚。   这样受性驱使的念头一有宋瑜就做了一整晚的噩梦,梦里全都是唐珵却没有一个抓得住,站在不远处指着他说,“你呢宋瑜,你承担什么?”   第二天醒来他就坐在七百始的胡同口,逢人就说他喜欢男人。   整个胡同的人都以为宋瑜要么是被什么脏东西上身了,要么就是得了臆症。   方平从家里面冲出来不知道扇了他几个巴掌,他只记得自己被打得头脑都在发昏,然后听见方平撕裂的声音在整个七百始响起,“宋瑜!你是不是想看着我和你爸去死你才清醒啊?!你把我们俩杀了吧,你别这么折磨我们!!!”   当初七百始里数一数二风光的人家,七百始里最有出息的几个孩子,似乎都在那几年成了人饭后谈资桌上笑柄,有时候说起来又觉得可惜,张爷爷去世前还经常坐在胡同的石凳上,叹气说,那么好几个孩子,这是怎么了...   那几年,宋瑜也觉得再这么下去自己离疯真的不远了。   从回忆中回神,宋瑜忽然庆幸当初没做什么过激的事,全须全尾地等着唐珵回来了。   “宋瑜,你能不能别和我们置气,试着去接受一下行吗?”   不行了...   宋瑜记得知道唐珵做了记者的那几年,他经常关注各种报社的杂志,里面有一篇专门记录一对同性恋的文章,上面写道,“他坚信这一生无论用什么方法都不能改变,除非将他的肉身化了,投胎重做。”   宋瑜放下筷子,一晚上终于抬起了头,他坚信他的肉身化了,投胎重做,也改变不了爱着唐珵的事实。   “唐珵回来了。”   一句话让宋怀晟手里的筷子掉在了地上,让方平一双眼睛里全是绝望。   方平缓缓站起来,声音和手都在颤抖,像是做了很多年的噩梦终于临头,“你说什么?”   宋瑜又重复了一遍,“唐珵回来了。”   “你...你们两个又联系了?”   方平还在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却听见宋瑜不慌不忙道,“已经在一起了。”   他抬头笑着看向方平,不是在示威反而有种苦涩感,“你赌错了妈,他回来找我了,十几年活得那么艰难都是为了回来找我。”   方平错愕地看着宋瑜,她以为只要把两个人分开时间一长他们就会忘了这种荒唐的事,天南海北的谁也在见不到谁,可她生了个傻儿子,还碰见了个比他更傻的。   她哭着看向宋怀晟,语气濒临崩溃,“完了,我这些年做的全白费了...”   “也没有白费。”宋瑜苦笑了一声,想起唐珵那攒了一身的毛病,想起自己到现在还睡不安稳的觉,“至少我们两个人这些年过得都挺难的。”   这句话说得太轻描淡写,可只有他们知道被挖空的那一段并不能因为相爱而填平。   “你知道你成功在哪里吗?”   宋瑜笑着看向方平,淡淡道,“我让唐珵搬过去跟我住,唐珵收拾好行李见我不在家但一定要给我打个电话才敢放心住进去,我猜我今晚不回去他就要在沙发上睡一晚了。”   “你知道我客厅的那个窗户很大,拉上窗帘有时候都要往里面灌风,今天天气不冷你们是不是觉得这么住一晚也没什么,可唐珵不行,他有严重的风湿病已经拖了好几年了,他要是在沙发上吹着风睡一晚上膝盖第二天就会肿起来。”   “医生跟我说他的膝关节已经开始变形,你们知道唐珵今年多大吗,刚刚三十多,医生说像他这么年轻还这么严重的风湿不多,等犯了病的时候疼起来能一晚上都睡不着,第二天站都站不起来。”   “我咨询了很多医生,每个医生都跟我说治愈不了只能慢慢调养,你们听着风湿这种病是不是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身边也没有说因为风湿就要了命的,我知道唐珵的病就算一直拖着不去看最多落个残疾死不了人,可他的生活质量我都能想象有多差,三十岁这个疼还能忍到了六十岁他怎么忍啊?”   宋瑜平淡地说着,甚至感受不到他话语里丝毫的情绪起伏,“当然没疼在你们身上你们不会心疼的,但我心疼,我一想到他疼了一晚上睡不着第二天还要接着上班我就心疼。”   宋怀晟这些年见过宋瑜失控太多次,可这次他明明语调平淡,只是说到心疼的时候眼睛才微微红了起来,但他就是能感觉到宋瑜已经压抑不住的伤心,看着宋瑜慢慢抬头看向他,颤抖着声音,“爸,你告诉我拖了这么多年了,我该怎么把他养好啊?”   宋怀晟和方平都不再说话了,方平不是没有愧疚过,但真听到唐珵这些年过成这样很多话都说不出口了。   停顿了许久,宋瑜又淡淡开口,“唐珵一个人在外面辛苦读了七年的书,上海什么物价你们清楚吧,我也不知道他一个人怎么一边念书一边活下去,这些事就算唐珵现在回来了我也根本不敢想。”   “好不容易熬出来听我的话去报社当了记者,因为功利心强被自己带入行的老师一直针对,他不想清高吗他也想清高,但他没钱,一个月大多数的花销全在租房子上,你听了肯定要说既然没钱为什么要租这么贵的房子,委屈自己一下不行吗?”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他吃穿上都在委屈自己为什么住的房子上一点也委屈不了呢?但凡他的病能捱过去一点他都不会拿着多钱去租房子,我有时候都不知道庆幸他还知道找个好房子住...”   “你们听着他做了个记者是不是还挺欣慰的,他要是不小心误入歧途了你们要愧疚一辈子,所以庆幸他还好走了正道找了个风风光光的工作。”   “他前段时间去一个东北的村子跑新闻,就是最近曝出来被多人强奸的未成年少女案,为了让人把采访资料带出来,为了护着小姑娘安全逃出来他差一点把命搭进去,到了这个份上也该好起来了吧...”   宋瑜的声音有些哽咽,“折腾了一顿还被别人抢去了功劳,报社的大领导把唐珵的署名删了只留下了自己小舅子的名字,为什么呢?因为他没权没势,没爹没娘,在北京居无定所,留的没尊严走又走不起...”   宋怀晟拍了拍宋瑜的肩,“好了宋瑜,别说了...”   宋瑜没有停下来,看了看自己浑身上下穿得人模人样,“但你们再看看我,我这些年没病没灾的,最多就是偶尔发发疯你们就在心里不知道把他骂了多少遍。”   “我的工作至今一切顺利,顶多就是放弃了个出国的名额,各个都觉得是唐珵害了我...”   说到最后宋瑜靠在椅子上,油然而生的一种无力感,他讽刺道,“所以你怎么能说你这么多年做的都白费了呢,你看看你真的挺成功的...”   方平听了这话不可置信地抬起头,“那你说说我做错什么了?我担心自己的儿子努力了这么多年却被别人背后骂死同性恋我有错吗?我明明知道你们是错的把你往正路上领我有错吗?!”   “什么是正路呢?”宋瑜看着她,“离唐珵远点就算是正路吗?”   “是!”   “那你别管我了,唐珵那边就是死路我也要走。”   宋瑜出了院子,宋怀晟也没有出来送他,他再次抬头好像阳台的灯被点亮了一样,窗户被打开,少年的脸映在他的心里欢愉地同他招着手,“哥,你回来啦?”   然后灯忽然又被人关灭,那道身影终究还是消散在七百始的每一个角落。   唐珵,我不想承认,可年少的我们好像都已经死在过去了。 第84章 更爱我自己   唐珵是在睡梦中被人抱了起来,他揉着眼睛甚至没有问来人是谁,闻到熟悉的味道把脑袋往怀里钻了钻,“不让你大晚上回来非要回来,怎么了宋老师,你是离不开我了吗?”   宋瑜摸着黑把唐珵抱进卧室的床上,动作挺轻的,像是抱着一个玻璃做的花瓶,“怎么不进卧室睡呢?”   唐珵笑了笑,“等着你回来抱我呢...”   张嘴就来...   把唐珵放在床上,宋瑜跟着倒下二人的气息在夜色里试探着纠缠在一起。   宋瑜的手在唐珵身上流连,唐珵舒服地呻吟了一声然后忽然握住宋瑜的手,“能叫吗?不会扰民吧?”   宋瑜呼吸渐渐沉重唐珵感觉到后掩饰不住的得意,对着月光他的表情全被宋瑜收入了眼底,“放开嗓子叫,我明天挨家挨户地去道歉。”   行,宋瑜比他还不要脸,他认了。   唐珵一只手拉着宋瑜,引导着他往下,语调在宋瑜的动作里拐着弯地挑逗,“那你准备敲门怎么说啊?”   宋瑜把手伸进去轻轻握住,“就说,家里养的狗到发情期了,昨晚叫得太大声了真对不起...”   “操...啊...”   宋瑜捂住唐珵的嘴,“知道了,操着呢...”   冲完澡宋瑜用毛毯把唐珵裹得严严实实,从抽屉拿出来在锦州开的药,唐珵合着眼已经很困了感觉到宋瑜在掀毯子,他皱着眉埋冤,“别折腾了睡吧...”   宋瑜把药在掌心揉搓发热以后按在唐珵膝盖上,沿着穴位慢慢按摩,“你睡吧,我给你揉会儿膝盖。”   唐珵闭着眼睛笑了一声,“我又没跪着你揉膝盖干什么...”   宋瑜按住唐珵不安分的动作,白了他一眼,“不是喊疼的时候了?”   唐珵睁开眼睛,笑着用手戳了戳宋瑜的手背,“真没和别人做过?”   “怎么?技术见长了?”   他也不吝夸赞,“嗯,是有点进步了...”   唐珵伸了懒腰想翻身,又被宋瑜按回来,“啧,别动!”   唐珵听话的没再动,被按得舒服了把一半的脸埋在毛毯里合上了眼,迷迷糊糊快睡着的时候宋瑜的力道没有忖度好,唐珵就被疼醒。   反反复复唐珵也干脆不睡了,看着宋瑜低头认真的动作,换平日里他肯定不会让宋瑜这么辛苦,今天特殊,自己受了那么大罪就让宋瑜按一会儿吧。   “你今天是不是和姑姑姑父摊牌了?”   宋瑜没有停下来手里的动作,“还有精神聊这些?不睡再做一会儿。”   唐珵置气地用毯子把腿盖住,“生产队的驴也得歇一歇吧?”   宋瑜被他的话逗笑,把药瓶盖好盖子放了起来,给唐珵盖好毯子宋瑜把灯关了躺在他身边,“好好歇着吧,生产队的驴。”   “姑姑有句话说的挺对的...”   宋瑜看着天花板等着唐珵的下文,“她说人们之所以能接受同性恋是因为我们年轻我们好看,抱着猎美的心里我们的感情才短暂地被人接受。”   “哥,我今年三十多岁了,你也知道我这长相和身体哪哪儿都不如十几年前了,我们离世俗能宽容的年纪也越来越远,再过几年说不准又得看人眼色活着,你害怕吗?我有点害怕...”   宋瑜许久没说话,等到唐珵都要睡着了才听到他淡淡开口,“别怕,在我这里你有后悔的机会,不管到什么时候你都能后悔...”   宋瑜做了一场梦,阴雨天后傍晚的海,没有人坐但摇晃的秋千,风雨欲来飘摇的树,看了一遍诡异的景后忽然出现在眼前的是唐珵的背影。   梦里好像还在千山万水地找一个人,可脚底被枷锁牵绊怎么都挪不动脚步,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唐珵渐渐远去,然后歇斯底里地在心里呐喊,回头啊唐珵,你快回头啊...   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唐珵终于回头,看着他冷漠道,“我后悔了,你别再跟过来了...”   然后面孔被大海淹没。   宋瑜忽然从梦里醒来,额头的汗滴在耳侧砸出震天的响声,梦里欲哭无泪的感觉延续到了梦外,宋瑜看着天花板上的灯慢慢地喘息着。   身侧的人忽然动了动,呼吸因为他的动作变得不稳,他才惊觉梦里的人就睡在自己跟前。   宋瑜慢慢坐起来,毛毯被唐珵踢掉了一半,他伸手又给他重新盖上。   内心的波涛汹涌逐渐平息下来。   宋瑜的眼睛落在了唐珵空荡荡的脖子上,他早发现了,再见到唐珵以来他就没再带过那块无事牌。   一开始由不住自己地乱想,唐珵是不是把他忘了,或者已经不足够爱到留着他给的东西十几年。   后来又安慰自己玉石这种东西易碎,没准是替他挡了什么灾祸碎掉了,要是这样也行...   问一下能怎么呢,可宋瑜不敢。   他慢慢把头埋在膝盖里,爱人要先自爱,可他现在都已经不爱自己了,拿什么去爱唐珵呢?   原来撑着自己日日夜夜的念想就是唐珵回来,所有人都觉得唐珵当初一通电话断了他的前途,其实他们根本不知道是唐珵的那通电话救了他。   那几年自己失眠得严重,去了很多次医院都说没什么大事但就是睡不着。   白天消耗的精气神到了晚上也弥补不回去,日复一日的精神颓靡让宋瑜快要觉得自己没准哪天就倒在什么地方了,唐珵的那通电话就像是四面无窗的房子里裂开一条缝隙,光和风从缝隙穿过落在自己脚下。   唐珵的电话是凌晨四点打过来的,他睡不好觉半夜坐起来写教案,头脑昏沉地看着那串熟悉的号码,某一刻他以为自己睡眠过度不足出现了幻觉。   也或者是他精神出了问题,梦与现实在混乱中颠倒,听见唐珵声音的时候宋瑜真切地感觉到灵魂都在被撕裂,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可能真疯了。   “哥...”   “我要回北京了...你还等着我吗...”   “等等我吧,我就快要回去了...”   宋瑜张不开嘴,握着手机忍不住一直哭,也许不是梦不然为什么疼痛感受得这么清晰。   回来吧唐珵...   回来吧...   路上花开正好,归途灿烂,我在尽头等你呢...   哭完以后宋瑜终于睡了一个安稳的觉,虽然半梦半醒一夜多梦,但还算满足。   第二天他是在敲门声中醒来的,方平冲进家里楼上楼下地找,“你不是说他回来了吗,他在哪儿啊?”   宋瑜懵了几秒,想起什么赶紧去床上找手机,看着手机里的消息按耐不住地笑了起来。   昨晚为了证实唐珵打过来的电话是真的,他大半夜给很多人都发了消息。   手机里每一条短信都是,唐珵要回来了。   可惜等了一天又一天唐珵也没回来,拨过去的电话成了空号,再过不久手机号的主人也变了,如果不是那一条条发过去的短信,宋瑜大概真得去精神病院看看了。   唐珵就像是给一条原本崎岖无光的夜路点上了一盏灯,但这灯走着走着容易跌破容易被吹灭,指着它长明却没想到光明过后是更黑的夜。   “哥...”   夜色被这声音渐渐击散,宋瑜抬头的时候看见外面隐约有朦胧的光透过了窗帘,足够叫他看清唐珵的脸。   唐珵声音因为睡得晚有点沙哑,“你是刚睡醒还是没睡啊?”   “上了个卫生间睡不着了。”宋瑜低头,“我吵醒你了?”   “没有。”唐珵的脸色有些痛苦往他身边凑了凑,“屁股疼...”   “抹了药膏还疼?”   宋瑜准备开灯看看的时候,唐珵伸手轻轻握住了宋瑜的手,“哥,是我说错什么话了吗?你一晚上都没睡你骗我。”   他方才摸到宋瑜的被子都是凉的,心里面一下子乱了。   “没有。”宋瑜的声音放轻听起来温柔得像一汪水,“想起了点以前的事,和你没关系别乱想...”   唐珵坐了起来,把自己身上的毯子分给宋瑜一半,“不可能跟我没关系,是姑姑还不同意咱们在一起?你别怕我明天就去一趟,这回说什么也不让他们把我们拆开。”   “别去了,橙子。”宋瑜伸出一只手搂住唐珵,“以前我也执拗地非要他们认可自己,现在想明白了,不是非要他们同意也不是要非要世俗接纳,想在一起的人才能在一起...”   唐珵靠在宋瑜肩上长出了一口气,早晚要见的,要是人的偏见不能阻山隔海,他们当初又何必分开呢。   唐珵伸手轻轻握住宋瑜的手腕,刚想说什么安慰的话就摸到一件他腕间的硬物。   不太敢相信地用手描着轮廓,唐珵低头才确信宋瑜的手腕上戴着的就是自己准备要送给他的那个金貔貅。   当初走得急又怕睹物思人,他就丢在抽屉里没有带走,宋瑜怎么找到的?   他又不知道这本来是打算送给他的,为什么戴在手腕上了呢,十几年了都在这里戴着吗?   唐珵怔住,想看的认真些宋瑜把手抽开了。   唐珵坐直身子,盯着手腕那处出神,“那个金貔貅...”   “你的东西。”宋瑜也没掩饰承认道,“你留下的东西不多我在抽屉找到的,我要不戴怕不知道被收拾到哪儿去了。”   唐珵似乎看见还是二十多岁出头的少年,站在一点温情不剩的房间里,那房间的每一丝气息中都带着熟悉人的味道,饮鸩止渴一样翻找着唐珵留下来的所有东西。   那个金貔貅,宋瑜可能根本不知道是送给他的,只是自以为一厢情愿地把想念和甘愿托付给了它。   宋瑜,你更爱我吗?   可我这些年好像更爱我自己。 第87章 老男人会疼人   休息的日子里唐珵没事就黏在宋瑜跟前,到他这个年纪其实很多行为都要学会克制了,但奈何久别重逢的后劲太大,宋老师似乎有些敏感了。   他伸手摩挲着宋瑜腕间的金貔貅,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是质疑自己当初那屎一样的眼光怎么偏偏就选中这么个玩意儿,“明天去金店我再给你挑个好看的,把这玩意儿摘下来吧丑死了。”   “你的工资卡都在我手里呢,你拿什么去买?”宋瑜低头翻着学生传过来的论文,说罢一只手把唐珵往一边推了推,“唐记者这么大岁数了不懂边界感吗?我在工作。”   唐珵轻轻啧了一声,纠正道,“升官了,叫我唐主编。”   宋瑜都没抬头看他敷衍了一句,“好的唐主编,您先一边玩会儿去,我忙完了再陪你好吗?”   唐珵并不安分,从带来的行李里找到一个木制的盒子,从里面取出来无事牌系到脖子上,叫了宋瑜两声他没抬头,他干脆走到跟前把衣服往下扯了扯,“好看吗?”   两个人聊到天亮才说清这块无事牌闹出来的误会,宋瑜现在看唐珵怎么看都觉得他一脸得志的样子,“好看,戴着别解下来。”   “好嘞,上床我都不解下来,管他神不神佛不佛的。”   宋瑜无奈地笑了笑,撑着下巴看唐珵,“小橙子,今年三十多了吧?”   唐珵果然皱起了眉头,“你有事没事啊老提年纪?嫌我岁数大了呗?”   “不嫌不嫌。”   唐珵把热过的牛奶放到宋瑜跟前,自己一个从不吃早饭的人被唐珵硬拉着起来吃了两口,他挑眉笑了笑,“你懂什么,老男人会疼人,外面的小弟弟谁管你吃不吃早饭啊。”   宋瑜举过牛奶杯和唐珵碰了一下,看了看时间差不多到了,“谢了老男人,哥上班去了,学生的时间一分钟都耽误不得。”   “哥,我其实从小到大就想给你们老师科普一个冷知识了。”   宋瑜定了定脚步,“什么?”   “六十个人的一分钟也是一分钟。”   宋瑜无奈地摊了摊手,“这你和我说不着,这不是大学老师的台词,大学老师只会说考五十九分的同学,老师真的尽力了。”   唐珵仰着头笑了两声,目送着宋瑜出了门。   这几天林东岸催着他回来上班催得紧,据说锦州的案子有了新进展报社里忙得上下不迭,唐珵休息几天浑身的骨头都在发懒,况且半个月的假还没修够,他也不能随叫随到没有骨气,一篇新闻换十五天的假都换不了,干脆他把长新告了都别活算了。   虽然是这么想着唐珵也不能耽误太多时间,离开得越久出现变故的几率也就越高,况且自己现在工资卡都要上交,不能什么也不做每天跟着宋瑜身后蹭吃蹭喝。   准备上班前唐珵打算回七百始看看,他相信宋瑜一定能处理好很多事,但亲情时而是后盾时而又是枷锁,他也不愿意宋瑜总冲在前面两难抉择。   北京城这些年日新月异,可唯独七百始好像被岁月停留在了这一处,除了吴叔叔的早餐店属于违规搭建被撤除了,其余的看似好像都没有什么变化。   七百始胡同口的石凳上坐着的人已经换了一批,石头还是那么几块石头,和自己刚来北京的时候看见宋瑜和张爷爷抢扇子玩一样,但更多的还是生面孔。   这里一代一代的人老去,又有一代一代的人新生,繁衍不尽生命不断。   站了一会儿聚在一起的老太太已经开始上下打量唐珵,这些个老太太最不认生,有个挑头的张嘴问道,“小伙子,胡同里哪家的啊没见过啊?”   唐珵笑了一声,想起以前最怕这种场面,看见有人扎堆坐在这里都要默不作声地躲过去,想来她们在这里这么久博古通今识人慧眼,应该没人不认识宋瑜,他笑道,“我不住这里,来找宋瑜的。”   想象中老太太们听见宋瑜的名字应当会忍不住夸几句,没想到她们忽然变了脸色,用扇子挡住一侧的脸低头嘀咕着什么,说完以后又抬头上下打量了唐珵一眼。   唐珵感觉到她们眼神不善没有深究,只是走了两步就听见身后的人悄声道,“都说宋主任家那孩子三十多了还不结婚是因为喜欢男人,你看,这就找上门了...”   唐珵没有听清他们在说什么,但他懂背后议论别人的那套说辞,虽然不知道在嚼宋瑜什么舌根子,但唐珵很不喜欢她们听到宋瑜名字时候的神情。   唐珵顿下脚步又回头看她们,冷冷地撇了一眼方才挑头的人。   宋瑜家的门很好认,就算十几年没回来他也能记得是哪一户,因为只有他们家的门上有块牌匾,写着“朱辉蟾光”四个字,北京的门户极少会挂牌匾,是方平按照老家那里的规矩特意让人加上去的。   敲了三声门唐珵就站在门口静静地等,原本以为自己会紧张,可真站到这里内心竟然一点波澜都没有。   “谁啊?”   听出来是宋怀晟的声音,唐珵淡淡道,“姑父,我是唐珵。”   里面的人不知道是不是惊住了,等了许久才听见转动门锁的声音。   一打开门宋怀晟就看见门口站着的年轻人,长身玉立,打路上对视一眼他都不敢上前相认的人。   “姑父,好些年没见了,您身体怎么样啊?”   直到唐珵说话他才回过神来,一边点头一边上下打量了唐珵几眼有些不敢相信,“挺好...真是唐珵啊,有些不敢认你了...”   知道唐珵一定会变了模样但没想到变得这样厉害。   “快进来吧...”   唐珵走在宋怀晟的身侧,打量着院子里的陈设花坛,方平念旧很多东西用了多少年都不换,否则他真怕一进门一点熟悉的感觉都没有。   “唐珵,你妈也在家呢...你们是不是也很久没见过了...”   也不知道来得算不算巧,走的时候见的是两家人,来的时候见的也是两家人。   他点点头,“是挺多年没见了...”   十几年前唐珵就是最能藏得住情绪的人,到了这会儿宋怀晟更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   秦淑容掀开门帘出来,正好要出门去看看怎么开门开了这么久,一出门就和唐珵视线撞在了一起。   在宋瑜的身上他还未曾感觉到时光流逝的有多快,可见了几位长辈唐珵才发现原来十几年这么长,足够带去一个人年轻时候的风韵。   秦淑容其实要比他们早些知道唐珵回北京了,他在县城里和几个姑姑闹出的乌龙官司传到她这里,她就知道唐珵回来了。   可这么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她也反应了好几秒,唐珵变化太大了小时候只是脸蛋漂亮些,长到如今气质已经压过了那份俊俏,和这个胡同里的年轻人和他跟前的核心都不一样,“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回北京吗?已经七八年了,我在北京读的研。”   秦淑容以为至少唐珵一定还怨恨着自己,可唐珵说话的时候语调含着笑意,让人听上去已经泯断恩仇一样的自得。   “那...怎么也没跟妈妈说一声呢?”   唐珵依旧给足她的体面,“工作太忙了,我落脚北京的时间其实不长就没打扰你。”   虽然体面但秦淑容听得出来这话里的生疏,一时间不知道该接什么,还是宋怀晟在一旁打圆场,“别在院子里聊了,先进去吧。”   进了客厅方平戴着一副眼镜低着头打着毛衣,以前总觉得方平什么话都不用说就坐在那里,抬抬眼睛都很唬人,岁月最无情的地方不是别的,一定是从磨掉一个人的锋芒开始。   “姑姑,回北京这么久也没来看您,实在不好意思。”   唐珵以前是说不出来这种话的,在报社里打交道多了,这些话说起来早就不稀奇了。   方平低头没理他唐珵也不觉得尴尬,把手里提着的营养品交给宋怀晟,秦淑容给他倒了杯茶放在他面前,“唐珵,现在是在做什么工作呢?”   唐珵虽然没什么心思和秦淑容闲话家常,但还是有问有答道,“在一个报社当记者。”   “记者挺好的。”秦淑容极力和他搭着话,“薪资待遇怎么样啊?北京房价这么高工资要是低你这租房子压力多大啊...”   唐珵没有避讳谈这个问题,笑着应道,“我和宋瑜住在一块,没什么租房压力。”   听了唐珵的话秦淑容愣在一边,方平终于放下手里的针线摘下眼镜轻轻放在茶几上。   “唐珵,你跟我进来。”   一言不发的方平忽然开口后进了卧室,唐珵放下手里被秦淑容塞到手里的橘子走在方平身后,说实话要是没有宋瑜,他可能一辈子也没勇气回七百始见方平。   方平站在窗户边上,拿着剪刀修着茂盛的石榴花,四五下一个完整的枝桠被方平失手减下来,好笑的是她比唐珵这会儿还要紧张。   “唐珵,宋瑜有什么值得你惦记到这会儿的?”   方平是真心想问,自己的儿子是很优秀,可天底下优秀的人太多了,谁又值得为了谁等十几年呢,他不相信唐珵真的一门心思什么也不贪图就为了和宋瑜在一起。   “这话你没有问问他吗?我更不值得人惦记,但他也等了我十几年。”   甚至于,唐珵已经几次放弃和宋瑜还有相见时候的念头,但宋瑜从未间断地靠着一个金貔貅坚持到今天。   方平没有反驳,她不想承认也必须承认,宋瑜心里一直惦记着他,“我没想过你们两个隔了这么久的时间还能纠缠在一块,但是唐珵我十年前跟你说的话不会因为过了这么久就松动,你永远过不了我这关。”   他当然知道,人们都说偏见是一座压垮人的大山,世俗是一道爱跨越不过去的鸿沟,方平这样的人认准一个道理就是一辈子,唐珵从没有指望过拿着时间和方平打赢这个仗。   “我今天来不是为了要过您这关。”唐珵静静地说道,“我是心疼宋瑜才来的。” 第88章 长久之计   方平把手里的剪子重重地摔在窗沿上,一个两个的跑回来说心疼这个心疼那个,难道她就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盯着自己的儿子害?   她这些年也想过宋瑜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好好的人为什么忽然就喜欢上男人了,为此她后悔的肠子都青了,想着当初千不该万不该把唐珵接到自己家。   甚至有过一段时间,为了让宋瑜忘了唐珵,她情愿让宋瑜找个男朋友。   到最后,她自己都混淆了到底是不愿意宋瑜喜欢男人还是不愿意宋瑜喜欢唐珵。   但无论是什么想法,她都清楚自己在这场谈判中已经不占上风,唐珵已经不是当初三言两语就吓退的小孩,宋瑜能漫无目的的等十几年就能再等十几年。   说到底,最后受难的还是自己的儿子,她当然不忍心。   方平平缓了一下心情,劝分劝和都已经没有意义,两个人走到今天还能混在一起显然已经没救了,有些东西即便强迫着自己接受了十几年还是没法做到,方平叹了一口气对着窗户流眼泪,“我也心疼自己的儿子,你说你为什么带他走上这条路啊,你知不知道这些年胡同里的人谁见了他不在背后指指点点...”   “从小到大他走到哪里不是风风光光的...怎么会呢,怎么会喜欢上男人呢,是我上辈子造的孽还是他自己造的孽啊...”   唐珵顿住,忽然想起那会儿在胡同口提起宋瑜时那些人异样的目光,他以为是自己敏感现在想想应当就是知道点什么,可是怎么知道的呢?   “胡同里的人是怎么知道宋瑜...”   话还没问完,方平擦了擦眼泪似乎想起什么,苦笑了一声,“除了他自己逢人就说还能怎么知道,我知道他那是故意和我作对,气我当初把你赶走了...”   方平忽然回头,“我得问问你唐珵,你在外面这么多年有没有人知道你是同性恋,你也和他一样遭人白眼这么多年吗?”   唐珵看着方平顿住,因为这几秒的停顿方平似乎笃定唐珵这些年一定对自己的性取向闭口不谈,她走近一点接着道,“你要是说你和宋瑜一样这些年都被人指指点点地活着,我就不拦着你们两个了随便你们胡闹去,你敢说吗唐珵?”   没有...   唐珵那些年日子过得艰难,他当然不会让人知道自己是同性恋,那唯一的意义就是让自己的日子过得更难,他怎么可能告诉别人。   那宋瑜为什么要说?   他忽然僵住想起当年走的时候质问过宋瑜,你承担什么?   一时失言...   唐珵最后悔的就是临走丢下的那句话。   “我没告诉过任何人...”   方平冷笑一声,她就知道所有人都知道为自己留一手,只有宋瑜傻罢了。   转而又听到唐珵淡淡道,“要是需要我也能站在胡同口,见人就告诉他们我喜欢男人。”   方平皱着眉头看着唐珵,他缓缓道,“要是觉得还不够,单位里的人我也不瞒着,社交平台上我也能发,宋瑜受过这么多年冷眼我也不会让自己比他好过。”   如果受世俗偏见遭人唾弃是他们的必归路,宋瑜承担得了那他也承担得了,宋瑜承担几年他也愿意一起承担几年。   唐珵说着已经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成年人不该犯这种糊涂,他的职业更不允许他这么无所顾忌,但唐珵此刻心尖上疼得发懵,想着宋瑜就什么也顾不了了。   最后在发出去前是方平夺走了他的手机,看见他准备发到工作群的消息瞪着他恨恨道,“一个两个的都要在我眼皮子底下发疯吗?!工作不要了?脸也不要了?”   唐珵摇摇头,“不要了,不能让我哥自己受委屈...”   “疯子!”方平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唐珵,看他不像是为了哄她说着玩,但更不敢相信他为了宋瑜真的豁得出去,眼里的泪不由地往外淌,“我真想问问你们图什么,你们两个在图什么,吃了这么多年的苦还不长记性吗?”   是有区别的,唐珵想告诉方平他和宋瑜吃的苦是有区别的。   就算是没有宋瑜,他这一辈子该吃的苦一点都不会少,他一生不顺的开端不是宋瑜,但幸运的是会慢慢随着宋瑜结束。   但宋瑜不顺的开端一定是他。   “你们两个走不长远的,就算是男女的婚姻也要计算好得失,分析好利弊才能过好一辈子,不是一股劲觉得你对他好,他对你好就够支撑着走完这辈子。”   “你们在一起十年能行二十年能行,等你们老了怎么办?等你们年纪大了街坊邻居天天指着你们说这两个不正常,你们还能走下去?”   “你难道这一辈子就为了宋瑜活着?十几年努力换来的事业说丢就丢了?你能换来什么你告诉我,有证的的人还朝三暮四,你们两个连法律都懒得搭理,以后但凡有个人变心了找谁哭去?”   “你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你们两个犯糊涂消磨十年又十年的光阴?”   方平说得没错,这世界上爱到白头的人太少了,总有人半路为花迷了眼。   他在新闻行业待了这么久采访过很多同性恋,见过那些就算不为世俗困扰每天鸡毛蒜皮的事都能吵散的,见过同性“婚姻”中出轨过二十多次也没散伙的,就是没见过因为相爱即便没有婚姻束缚还能走过余生的。   不是外界的偏见也不是唐珵对这个群体悲观,他们来去自如爱人如流水,一开始就没有奔着长久二字做打算。   他也不信长久。   他只信宋瑜。   “姑姑。”唐珵看着她,“我这一辈子的路绝对不是为了宋瑜走的,我三十多年人生所有重要的选择里都没有因为宋瑜而有过一丝一毫的改变,就是因为这样我才庆幸这辈子过得再艰难我都不会怀疑更不会后悔爱上了宋瑜。”   “他是好,处处都好,但我爱惜他不是为了困住他或者困住自己。”   在方平不解的目光中,他一字一句道,“我爱他是因为宋瑜值得,就算不长久我也认了。”   从七百始出来的时候到了正午,头顶的太阳把胡同里的流言纷争照得无所遁形,但又显得无足轻重。   “唐珵!”   他回头看见秦淑容追了出来,电视剧里所有的大圆满结局都是一方先做忏悔,看客心软催着粉饰太平,然后怨恨都化成一缕烟,轻轻吹散前半生所有的坎坷。   唐珵以为自己做不到这样,但细想想除了拿不到贫困补助的时候真情实意地恨过,其余时候最多只是埋冤。   连当初他被方平赶走秦淑容一点也没护着自己的时候,他都恨不起来。   他定了定脚步,看着秦淑容手里提着一袋应该是自己包的粽子,“唐珵,粽子拿回去吃吧,妈妈自己包的。”   唐珵没有伸手接过,他以为自己有很多话要说的,起码撂句狠话甩个冷脸,再不济也让她知道一下自己如今过得有多好,但唐珵什么也没说就这么定着神看了秦淑容良久。   看得秦淑容自己都有些心虚窘迫,“包了蜜枣,我记得你爱吃。”   唐珵抬手挡了挡太阳,什么话也没说转头走了。   回去的路上给宋瑜打了个电话,唐珵没有坐车沿着小路往前走路过崇华顿了顿脚步,对那里没什么感情就是想起来宋瑜好像在楼下等过他。   听到唐珵这边有车声,宋瑜问道,“出门啦?”   “嗯,刚从七百始出来。”   唐珵一路走过两条街,东城不夜街在白天十分静寂,当初这里的酒吧全都换了门头,找不出来一家熟悉的,连自己当初打工的地方他都记不清在哪个方向叫什么名字了。   随便找了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唐珵走了进去,听见宋瑜轻笑道,“怎么?败兴而归了?”   唐珵笑了一声还没来及说话,服务员从不远处走过来,“你好,您喝点什么?”   他抬头,看见屏幕上主推的调酒叫“长久之计”,应景实在应景。   他伸手指着道,“就这个吧,‘长久之计’。”   宋瑜听见他们的对话皱了皱眉头,“你有病啊大白天喝酒。”   唐珵“嘘”了一声靠在椅子上,“成年人的事,少管。”   “是不是受委屈了?”宋瑜揶揄道,“受委屈了回家哭啊,在外面喝酒算什么男人。”   “啧。”唐珵真的爱死了宋瑜这张嘴,他笑道,“没受委屈,姑姑同意咱俩在一起了。”   宋瑜当他说着玩没当回事,“这么厉害?怎么同意的?”   唐珵摸着手机,摁灭的屏幕倒映出他那张没什么喜色的脸,“我说只要她同意咱俩在一起,我就在工作群发我喜欢男人...”   “姑姑被吓到了,就同意了。”   宋瑜没办法把这个当玩笑话,隔着手机稍缓了几秒才冷着语气问道,“你发了?”   “那不能。”知道宋瑜不开心了唐珵赶紧转了话锋,“我聪明着呢,跟姑姑玩的这是孙子兵法,哪可能这么容易就破釜沉舟。”   说罢又安抚道,“别那么紧张嘛,宋老师。”   宋瑜却没那么轻易被他糊弄过去,过了会儿又认真问道,“我问你唐珵,今天是不是给你逼到份儿上你真发?”   唐珵没瞒着宋瑜,也不是什么天大的事,真发出去天也不会塌,“发。”   宋瑜被气得冷笑了一声,唐珵感受到在北京刚见宋瑜时那种无形的压迫感,一瞬间觉得紧张了起来。   “这不是没走到那一步吗...”   宋瑜握着手机淡淡道,“为了我丢了工作,我愧疚一辈子你就高兴了是吗?”   爱也生气不爱也生气,宋瑜心,海底针啊...   唐珵叹了口气,低声哄道,“宋瑜啊宋瑜,小情侣的把戏你怎么就看不透呢,我故意说给你听是让你明白我的心意,不是让你生气的。”   对面的人倒是被他这小语气哄好了,笑了两声,“隔着手机你调情得还挺起劲,有本事回来说。”   唐珵一手撑着下巴,悠悠道,“端午节快到了,该吃粽子了。”   宋瑜应了一声,“回家吧,你喝完到家我就把粽子买回来了。”   唐珵对着手机一直笑,抻着胳膊伸了伸腰。   没关系,反正宋瑜是不会给自己吃包了蜜枣的粽子。 第89章 完结   唐珵升官的事在长新炸开了锅,谁不知道编辑部和记者部水火不容这么多年,唐珵就是头一个炮灰,没想到摇身一变成了编辑部的二把手。   临走时交接工作冯瑞青特意过来送他,拍着他的肩膀道,“小唐,你这下可真是扶摇直上啊。”   职位上的变动的确算得上越级晋升,但这是付陈规的面子和林东岸的钦点,和自己的成绩没有半分关系。   但唐珵不在这个上面多做纠结,报道已经拿不回来了,职位却是实打实的权利。   “这些年多亏冯主任照顾了,我人虽然去了编辑部心还在咱们记者部,不会忘本的。”   记者在外看着风光实际上总是被编辑部压一头,冯瑞青当然担心唐珵去了编辑部会给自己这边不痛快,听他这么说放下了一半的心。   “主任我也有件事请您帮忙,咱们记者部这些年人才济济,我去了编辑部那边人微言轻不一定拿得下大局,您让清语先跟着我吧。”   林清语在记者部算个香饽饽,家里面从政三代冯瑞青巴结不过来,唐珵已经做好冯瑞青不会轻易放人的打算,“小林从进报社就一直跟着你,你带她走无可厚非,我也跟她谈过让她去编辑部好好发展的事,但她自己不愿意。”   唐珵疑惑地看着冯瑞青,想过记者部不放人就是没想过清语自己不走。   “你知道的,有钱人家小孩讲究理想和初心,就喜欢记者这种一线工作。”冯瑞青笑了笑,吹走茶杯里大片的茶叶,“不像我们穷苦人家出身打拼过来的,假大空比不上金饭碗。”   说完冯瑞青抬头看似不好意思地笑道,“你看我没有你们付老师那口才,说出来的话就是俗。”   话是真俗,口才也是真不错。   唐珵感叹报社的老人年轻的时候也都是满身的荣耀,例如眼前这位笑面虎主任陪着长新从最艰难的时候走过来,靠着揭露法院错判十八岁少年死刑的报道一路翻身坐到记者部主任的位置,可惜到了这会儿成就都攒成了嘴皮子功夫,做了官就做不了记者。   唐珵轻笑着,乐得不奉承两句,“冯主任也是我的老师,言传和身教对我来说都很重要。”   冯瑞青显然对这话很受用,看着唐珵弯了眼角,“只要你别有了老林忘了我就行,没事来我这里喝口茶说说话。”   “您放心。”   出了冯瑞青的办公室,唐珵和陈浩打了个照面。   他忽然发现这一辈子要原谅的人还挺多的,可惜自己记仇,谁的错都不可能轻飘飘地放下。   “唐...主编...”   “陈记者好。”唐珵笑着应了一声,想起什么公事公办地嘱咐道,“锦州的报道后续跟进一下,我听那边说法院已经出结果了,一周内记者部把报道发给我。”   陈浩点头连忙应声,“已经派人过去了,报道这两天我就写出来。”   唐珵没再和他说多余的话擦肩走了过去,忽然被陈浩叫住。   他原本不想搭理,但日后工作交集太多,闹得太难看了工作就难办,“有事说,我赶时间。”   “对不起,唐记者。”   出了报社天气正好,最近升温太快去地铁站的路上唐珵已经有些出汗了。   想着不如攒钱买个车,宋瑜只要没课就会准点过来接他,但现在天气越来越热他也不想宋瑜这么来回折腾。   唐珵看着时间还早,他一上位发现编辑部一团乱麻,审核程序不明确,大方向把控不到位,林东岸这些年管理编辑部力不从心,又不轻易相信下面预备接班的人,时间一长抽丝引线乱成一团。   以为捡了个便宜,没想到是揽了个大麻烦。   于是唐珵痛快地在编辑部耍了顿威风,也算是体验了一把什么叫新官上任三把火了,嘴脸看上去应该挺讨人厌,但震慑效果可见一斑。   唐珵收不住笑容,真要他做个闲散掌柜那也太没意思了,恰恰内部混乱他进去拨乱反正才发挥的出来能力,自然兴奋一些。   反正债多不怕欠,索性提前下班放空放空脑子。   唐珵坐着地铁去了宋瑜的学校,想着接他放学一起去逛超市。   进了人大唐珵低头在手机上查了一眼宋瑜的课表,知道他在哪里上课后沿着小路一直往前走,看着三两学生和自己擦肩而过,幻想自己当初要是留在北京也会在这里读书。   也会抱着书穿过一片小树林,在食堂门口,在宿舍楼前,在国际楼下,随便在哪里都有可能遇见宋瑜。   这样日日都是惊喜。   “唐记者?”耳边忽然传来一道声音,“还记得我吗?”   唐珵抬头看了一眼就想起来人是谁,笑着应道,“齐老师,咱们在宋瑜办公室见过。”   齐鸣大老远就看见唐珵一个人站在这儿,一开始以为看错了还不敢认,等他回头才确认了上前问道,“你在这儿...等宋瑜呢?”   不知道两个人已经和好了,齐鸣以为他是像上次一样又来堵宋瑜。   “嗯。”   “你给他打个电话啊。”宋瑜上课地点不固定,今天的课不一定在国际楼,“你在这里干等着,等岔了怎么办?”   “没事。”唐珵眯着眼笑,看上去比第一次见好相处多了,“我查过课表了他还有半个小时就下课,我在这里等会儿。”   齐鸣听见唐珵连宋瑜的课表都搞到手了,心里佩服他的本事,“那行,那你在这儿等会吧,我先走了。”   唐珵客套地点点头,“好,齐老师路上小心。”   说罢唐城低着头打开手机。   “唐记者,问你个私事不知道冒不冒昧?”   唐珵想了想还是准备给宋瑜发了个消息,看见齐鸣又折返回来他把手机放回口袋,“您说。”   “你既然能追宋瑜到这会儿,那当初为什么骗他你要回来啊?”   齐鸣也知道谁的感情都有隐晦二三事,但他实在好奇,曾经在心里面已经把唐珵定性成始乱终弃的同性恋,但看唐珵的架势又不像是把宋瑜忘了的人。   没成想唐珵低着眉想了片刻,怔怔地看着他,“什么叫,骗他我要回来?”   “就是几年前你给宋瑜打电话说你要回北京找他,他当真了就一直在北京等你,后来你也没回来给你打电话也没人接,这事不少老师都知道。”   唐珵愣了片刻,努力翻着脑子里的记忆就是想不起来有过这段插曲,他怎么可能给宋瑜打电话,他在上海过成那样打死他都不敢给宋瑜打电话啊。   齐鸣见他神情不对劲,“你别说你忘了...”   “我...真不记得了...”   齐鸣心里暗自替宋瑜不值,笑了一声随意道,“可能时间太久了,想不起来也没事。”   唐珵皱着眉头,低着头在那里回想,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看着齐鸣很长时间都说不出话,“你...你能想起来是哪一年的几月吗?”   “过去太久哪一年忘了。”不知道唐珵为什么又突然追究,齐鸣想了想说道,“我记得是冬天,刚过完年二三月份吧...”   唐珵瞬间感觉心上的一根弦被绷断,就是那天,地下室着火那天...   只有那天晚上喝断片的那部分记忆缺失,手机爆炸以后他就换号了,宋瑜怎么可能还打得通。   齐鸣走了以后唐珵一个人坐在花池边上,想着那些没来由的往事不由地发笑,说起来两个人是真的没有缘分,这么多年就那么一通电话还阴差阳错地错过了。   要是没错过,没准早和好了。   也不用宋瑜等了一年又一年,也不用自己独自苦了一年又一年。   可他不后悔当初和宋瑜分开,他始终坚信,爱一个人不是为了依附或者消耗对方,他们要先自成天地才能成为彼此身后的山。   等了半个小时他的那一方天地从远处看见他慢慢走了过来,很小的时候都是他跟在宋瑜一步都不敢放松就怕被甩下,如今也是宋瑜朝着自己走过来了。   就这么一不小心,快把彼此的前半生都占据了。   “第一天上班就早退?”   天气太热,晒得唐珵脖子泛着红,“奋斗到今天就是为了正大光明的迟到早退。”   “歪理。”   宋瑜撑开遮阳伞替唐珵挡住太阳,唐珵嫌矫情用手推开,“不打这东西。”   “我给你撑着你不丢脸。”宋瑜按下他的手拉着他往前走,“给你买辆车吧,天气这么热就别坐地铁了。”   唐珵走在宋瑜身侧,大半的热气被伞挡住,他舒服地眯了眯眼,“我也计划买,过两天就去选一个。”   宋瑜讶异唐珵答应得很痛快,那肯定是不计划让自己出钱,“工资卡都在我这儿,你有小金库了?”   “县城里卖了房子的钱,原本留着资助念念的,眼下看来也不用了拿来买车吧...”   新闻曝光度摆在那里,念念不缺资助的人。   宋瑜笑着调侃道,“可以啊唐主编,以后就是在北京有车有房的人了,身价窜了多少倍啊。”   唐珵应和着点了点头,佯装遗憾道,“可惜咱俩不能领证,不然北京户口也到手了。”   宋瑜感觉出唐珵今天心情时好时坏的,只能握紧他的手往前走。   “我感觉我做错了很多事...”   宋瑜好笑地看着他,“行啊,升官了就是有觉悟知道每日三省了。”   “哥,你想个招罚我吧,不然我心里不踏实。”   宋瑜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病了?还是脑子坏了?”   唐珵又固执地重复了一遍,“宋瑜,你罚我吧...”   宋瑜当然感觉到他情绪的异样,轻声问道,“你得先告诉我你做错什么了,我看看是轻罚还是重罚...”   唐珵想了想,沉声道,“轻罚吧,你也知道我这个身体不太好...”   他这话不正经的成份太多,宋瑜故意装作没听懂,认真想起了怎么罚他,“学生每次一到马哲考试就喊命苦,看来是真苦,那就罚你抄一遍马哲吧。”   唐珵皱着眉头看向宋瑜,“你...要不不罚了吧...”   “那就不罚。”   唐珵的话被噎住,顿了几秒慢慢道,“抄,回去就抄。”   路过沿途盛开的万紫千红,脚下回家的路一片灿烂。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跨度十几个月这么久的陪伴,又到了散场的时候了~   这次我真心觉得很甜,结局不完满但是有缺才有圆,剩下的路他们要自己走了~   回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