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租对象是情敌怎么办   作者:禅酒   文案:   夏澈喜欢周奕歌七年,就跟情敌裴燎对着干了七年。   两人孽缘不浅,性向一样,喜欢的人一样,在同所学校争榜一,在同家公司争职称。   好像中了什么天生宿敌的魔咒,躲都躲不掉。   夏澈忍了七年,终于忍不下去了,怒而接受调职,拎着行李横跨大半祖国。   呵,他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逃离了裴燎的夏澈对未来充满期望,怀揣着最美好的心情推开房门——   “……操?”   沙发上,悠哉喝茶的裴燎友好点头:“夏总监,好巧。”   夏澈:“……不巧。裴副总经理,您还是那么阴魂不散。”   得,灵魂不熄诅咒不死。   上辈子作孽,这辈子还债。   —   夏澈觉得他的情敌——哦现在是室友,不太对劲。   哪有人天天给情敌做早餐、接上下班、逢节送礼的?   这些倒也罢了。   为什么……这人他妈的在家不好好穿衣服?!   夏澈忍无可忍拍桌子:“你那衣领扣子多扣两个会死吗?!”   裴燎轻描淡写垂眸:“我锁骨好看吗?”   夏澈下意识喉结一滚:“还行?”   裴燎点点头,又解开了两个扣子。   夏澈:“……??”   于是后来。   他从情敌的床上醒来了:)   ——   很久之后有人问起周奕歌人生中最难忘的经历。   周奕歌:谢邀,我的竹马和天降在一起了算吗?   闷骚叛逆忍者攻(裴)x嘴硬心软美帅受(夏)   1v1,he,禁拆逆   单箭头→双向奔赴   ——   高亮!!!   1.现代架空同性可婚,感情流甜文加点酸,偏日常   2.受长发美人但很帅很A,势均力敌的恋爱,请确定吃这口再入坑   3.婉拒写作指导,非完美人设,请不要用过激言语攻击主角,作者会心疼QwQ   ——   挂个预收《我们真的是直男》感兴趣的老婆请移步专栏!   外拽内娇双标纯情攻(周)x感情白痴戏精酷哥受(俞)   两个室友当面出柜,俞印接受得很平静。   撞破弟弟和男人打啵,俞印点烟的手微微颤抖。   发现喜欢的女孩子是la,俞印……   俞印彻底绷不住了。   操!这个世界能不能给异性恋一点活路?!   他冲到最好的兄弟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哀嚎:“周成凉,你一定是直的对吧?”   相识二十年的竹马哼笑一声,指着校门口路灯,信誓旦旦:“它弯了我都不可能弯。”   俞印感动:“好兄弟!”   不出几月。   看着翻修的校门,俞印悚然:“周成凉,它弯了!不对,折断了!”   周成凉垂眸看着被抓住的左手,面不改色揉了把通红的耳朵:“稍安勿躁,我还直。”   俞印欣慰:“好兄弟!”   再后来。   周成凉:“有个事说一下。”   俞印应激:“弯了?”   周成凉:“……”   俞印试探着握住他手:“好、好兄弟?”   ——   两个笨蛋直男的先弯挑战,Action!   1V1,he,甜甜的大学恋爱!   内容标签:都市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业界精英 甜文 暗恋   搜索关键字:主角:裴燎,夏澈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只要等得久,情敌变情人   立意:希望所有热爱生命的人都有坚持和希望的勇气。   VIP强推奖章   深受老板同事喜爱的夏澈因公调职,告别过去来到另一个城市,正准备开启新生活,却发现合租对象是曾经的死对头兼情敌!不得已,两人开始了一段鸡飞狗跳的搞笑同居生活。相处渐多,过去那些误会逐一解除,他们慢慢了解彼此,情愫悄然萌生。随着关系越来越亲近,夏澈发觉相识多年的“情敌”似乎有不为人知的秘密,而这个秘密,或许和自己有关……   本文轻松诙谐,文笔细腻流畅,人物设定鲜明立体,互动张力十足。主角双方彼此陪伴、共同进步,从相知到相爱,有搞笑有感动,娓娓讲述了一个暗恋成真的故事,温暖治愈,是篇不可错过的佳作。 第1章   申城临海,冬天总是比别的南方城市冷。   尤其遇上雨雪天,羽绒服都挡不住刺骨的寒意。   这个温度,躺在家吹暖风吃冰淇淋看电影最舒服。   但,人总是要讨生活的。   在十字路口的夏澈举着伞,厌懒地眯着眼,裹着围巾缓慢醒困。   看着漫长的99秒红灯,心想:世界上有钱人那么多,为什么不能多我一个?   很巧,旁边大口吃肠粉的哥们也是这么想的。   不仅这么想,还说出了声。   “妈的,老子要是有钱,至于淋雨步行三公里专门来伺候老板吗!”   夏澈深以为然点点头,一股风吹过去,脸又往围巾里埋了埋。   帽子围巾羽绒服裹得严严实实,不让一寸皮肤暴露在空气中。   他身量很高,腰背笔挺,两条腿又细又长,醒目到放在早高峰的人堆里,能第一个被注意到。   就算脸埋在围巾里看不清面容,单凭身影,也不难猜到这是个帅哥。   爱美之心人皆有,周围很多视线若有似无落在男人身上,其中也包括肠粉哥。   扫到他动作,肠粉哥搭讪的心蠢蠢欲动,不由得凑近感慨:“哥们你也觉得吧?要是年入八千万,我都不敢想象自己是个怎样阳光开朗的大男孩。”   夏澈在他离自己还有半米的时候,不动声色拉开点距离,轻笑道:“年入八千万照样希望小行星撞地球。”   八千万交完税,真算不上富有。   肠粉哥不赞同道:“你怎么知道?”   夏澈好脾气答:“因为我年入八千万。”   肠粉哥:“?”   你他妈?   啊?   第一天上班就被社会毒打,肠粉哥感觉真情实意喂了狗。   他酸得牙疼:“你这人怎么这样……”   “这个路口红灯两分半,绿灯十二秒。”夏澈打断他,指着仅剩五秒的红灯说,“七点五十五了,如果不想实习期迟到扣分,建议你跑起来。”   ……迟到?   肠粉哥浑身一震,莫名感到股压力,匆忙咽下最后一口肠粉,跟着人群就往左前方拐。   夏澈叹气,在对方掠过自己的时候,两指捏住他衣袖,强行翻了个面。   “跑反了呢。”   左边是商场,右边才是社畜该去的金融中心。   什么身份跟人家逛街购物的走一条路?   肠粉哥:“……”   一阵兵荒马乱,他终于在最后一分钟,进公司刷上卡签到。   靠着打卡机喘气,肠粉哥忽然意识到一件很严重的事。   那人怎么知道他是实习生?还知道他在哪里工作!   最近杀人分尸新闻太多,想到那人打扮,他后背哆嗦起来。   靠,不会遇上什么变态连环杀人狂了吧……   “你再霸占着打卡机,我就要迟到了,罚金你替我付。”   “哎!不、不好意思!”   肠粉哥吓了一跳,慌忙让位。   “嫌疑人”掏出工作卡,在打卡机上刷了一下。   【07:59:56 认证成功】   哦。   原来不是嫌疑人,是同事。   肠粉哥松了口气,往打卡机看去——   【姓名:KL.夏澈】   【职位:IBD Director(投资银行部门业务总监)】   肠粉哥:“…………”   哇哦。   还不如遇上连环变态杀人狂。   想到不久前自己的抱怨,肠粉哥两眼一翻,差点厥过去。   金融圈少有人不知道夏澈的名字。   他没有任何背景,才二十八岁,靠着自己爬上KL的投行部高层,年纪轻轻资产过亿,坐拥的人脉比大部分富二代还要多——简而言之,别人家的孩子。   夏澈太年轻,脸漂亮得不像话,五官精致昳丽,眼形狭长,眼尾偏平,一副谁都看不起的模样,极具攻击性。   生了副薄情淡漠的骨相,本人却是个玩世不恭的性子。   因为笑眯眯的不正经模样,早些年很多人没把他放在眼里,觉得不过是擅长看人脸色讨好的狐狸精。   直到在他手里吃大亏丢了生意,一个个才后知后觉的警戒。   这哪儿是小白狐狸精。   这他妈是杀人还分尸的九尾妖狐。   只有真正和夏澈打过交道,才知道这人的压迫感有多强。   笑起来看狗都深情,不笑看人就像看尸体,语气散漫从容,言语内容却犀利尖锐,针针见血。   肠粉哥前天三试在公司见过夏澈。   知道他来面试,对方随口问了几个问题,没有一个在他准备范围内,给他挫败得面试都不紧张了。   国际顶端金融服务公司KL实习生很多,最后留下的从不会超过三个。   而211毕业的肠粉哥,大名白奏,就是实习生中最普通之一。   偶然交谈不超过三分钟,白奏没想到夏澈能记住自己。   “白奏,你等会儿把预选案都整理好,送给廖楠。”   夏澈摘掉围巾帽子,如墨的长发倾泻而下。   白奏看得出了神。   他知道夏澈长得好看,这还是第一次近距离欣赏。   冷白皮骨相美人,留长发也绝不会让人怀疑他的性别。   被这样的领导要求加班,怨气能弱三成。   察觉到不加掩饰的视线,夏澈侧过眸子,似笑非笑弯了弯:“好看吗?”   白奏瞬间回神:“对不起夏总!我这就去准备!”   他错了。   被这样的领导加班,怎么会有怨气呢?   根本他妈的不敢啊!   夏澈仁慈地挥手让他滚。   把羽绒服脱掉,随手扔给赶来的廖助,只身穿件衬衫,小口喝着咖啡,往电梯走。   “厉董来了?”   “是的,说针对您职位问题,今晚开审议会。”   夏澈前段时间刚完成的IPO,直接把IBD本季度收益率拉升8%。   KL上上下下都猜测,今年底的高层会议上,总得有夏澈一个位置了。   升职?   夏澈唇角轻轻扬起,笑意不达眼底。   廖助当了夏澈五年贴身助理,知道他的意思,也跟着沉默下来。   还是夏澈先打破沉默,没接上面的话题:“你等会儿先去带白奏熟悉业务,进KL不容易,好好教。”   廖助低声应好,临走前又说:“夏总,那个,少爷出差回来了。”   夏澈一早上没怎么波动的表情破裂,罕见地蹙了下眉。   “什么差那么短?他不是才走?”   廖助:“……”   根本不敢说,少爷已经走一个月了。   全KL都知道,少爷这个略带讽刺意味的代称只针对一人。   跟夏总监水火不容的那位ED(执行总经理)。   大家对两人的关系心知肚明,只是不敢放在明面讨论。   一山容不得二虎,夏澈和那位少爷三年前从国外怼回国内,齐齐进入KL,除了必要一致对外的项目,其他时候全在互撕。   两人为人处事的手段很像,能力也在伯仲间,今天你的职称明天我的奖金,斗得不亦乐乎,目前还没人看到尽头在何方。   至于为什么少爷的职位更高?   因为他有别人羡慕不来的家世。   一本二本不如户口本,考公考研不如靠爹。有些人出生就在罗马,比无可比。   国际知名高端设计企业鄢东集团的独子,饶是华尔街的金融圈大佬,也得对他客气几分。   所以少爷入职就是KL的ED。   KL不可能一次招两名高层,作为同期,上头只好把夏澈的职位往下放,资金待遇倒是跟ED差不多。   在众人眼里,夏澈迟迟没能升职,就是因为少爷的存在。   会拍马屁的私下早就“夏总”“夏总监”混着叫了。   廖助在国外开始跟着夏澈,比其他人更清楚,这俩人的孽缘可不止从工作开始。   不过夏澈很少说这些,跟少爷的不对付全部摆在明面上,背后一句坏话也不说。   老板是优雅绅士,廖助当然也不好多嘴,见他没有继续念叨下去的意图,便不再吭声,按好电梯后默默离开。   电梯很快来到27楼。   IBD专层。   讨厌的人出差回来,夏澈心情不太妙,把散落在胸前的头发往后撩,单手抄着口袋漫步踏出电梯……   “老大!牛逼!!”   本来乱作一团的办公区忽然热闹起来,纷纷说着恭喜,甚至有拿礼炮喇叭舞的。   夏澈耳朵吵得疼,简直想把咖啡泼他脸上。   “你年终奖够给我植个人工耳蜗吗?”   “对不起对不起,我就是太激动了!”组长兴奋地抓着头发走来走去,“岭南项目完成,老大!我们发了!”   岭南背后是政府,做成了名声提高不说,光参与人员提成就七位数。   盯上这块肥肉的不止KL,申城和京城那边几个大机构也盯上了,客观讲,国际化过于严重的KL并不适合。   谁知道夏澈不仅谈下来了,还完成得格外漂亮。   人群中,参与项目的组员格外兴奋,嘴角都快飞到耳根。   “老大!澈哥!今天你的职位非升不可了!”   这句话说得真情实感,无人反驳。   可见KL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   夏澈还没回答,就听有人轻柔地喊他。   “夏总监。”   夏澈抬眸,熟稔地弯眼睛:“早上好,Nina。”   总裁办的秘书长。   Nina一直很喜欢这位好看的夏总监,妩媚地冲他笑:“厉董请您上去一趟。”   有人兴奋道:“给老大升职加薪吗?”   夏澈这两年的业绩能力摆在那,高层有什么理由不给夏澈升职?   他们全都笑着对夏澈说恭喜,还闹着要他请吃饭。   当事人倒是格外平静,随口道:“过段时间请。”   他跟着秘书长进了VIP电梯。   这电梯夏澈职位以下都没资格用,不出意外,可以毫无停顿直通39层。   然而,电梯在30停了。   Nina正纳闷,大门打开,看到外面站着的冷面帅哥,彻底说不出话了。   完蛋,这位知道夏总监要升职,来下马威了?   帅哥是混血,冷棕色的头发有点卷,五官深邃仿若建模,比例完美得不真实。   那双灰绿色的眼睛锋锐犀利,有点骇人,透彻地让人不敢与之对视。   他身高一米九多,Nina踩着高跟也就一米七,不得不仰头说话。   她不敢看对方眼睛,视线闪躲,硬着头皮道:“裴总,厉董找夏总监有事,您如果不着急,可以等下一趟吗?”   “很着急,我找夏澈。”男人嗓音很冷。   骨节分明的手挡着电梯门,显然不愿让步。   夏澈歪歪头。   越过Nina的头顶,和对方对视了一眼。   然后在两人的注视下,食指对着关门键狠戳。   十来下后,电梯门不为所动。   夏澈遗憾地放下手:“Nina,我们公司的电梯质量真是相当不错。”   要是没那么好,现在放在门上的手就会被夹断了。   “……”   死一样的安静。   在场都是人精,听得懂未尽之言,   理智告诉Nina不能撤退。   放任这两位野蛮生长,公司就可以开赌盘了——赌电梯门再打开,剩下的是哪个。   但她真的怕。   不像天天笑眯眯的夏总监,裴总人是真冷,能把六月冻下雪。   Nina还想坚强一下,却听到后面人说:“算了。”   她回过头,看到夏澈笑盈盈的眸子。   “别担心秘书长,我们说两句话,很快的。”   “……好的。”   Nina离开电梯,余光往后扫了一下。   嗯……   撇开别的不说,这俩人站一起还蛮养眼的。   电梯门终于合上了。   没夹断人手。   窄小的空间内还是仅有两人。   区别在于,身后娇小漂亮的Nina,换成了面前一米九二的大老爷们。   36楼的按键被按灭,电梯正在下行,往1楼降。   夏澈一直觉得这人才走没几天,眼里撞入那张惊为天人熟悉的脸,才恍然确实是很久没见了。   他视线轻飘飘落在对方胸口的工牌上。   【IBD Executive Director(投资银行部门执行总经理)】——   裴燎。   夏澈的高中校友,大学校友,同期实习伙伴,合作人,同事,以及……   夏澈的情敌。   夏澈轻轻“啧”了一下,轻慢地靠在扶手上,双臂环胸,眼尾带着惯有的笑意,不躲不闪任由对方打量。   “30天不见,裴总憔悴了许多。”   裴燎灰绿色眸子没有刚刚那么锐利,肩膀稍有松懈。   如果有KL员工在这儿,肯定会惊掉下巴。   因为两人之间氛围完全不像外界传的血腥暴力。   虽然剑拔弩张,但有种诡异的和谐。   “乌鸦笑猪黑。”裴燎锐评,“夏总监也忙糊涂了,是24天不见,没到一个月。”   夏澈耸耸肩。   他从不把闲心放在没用的琐事上。   “没你忙。”他好奇道,“听说你爸把你项目堵死了?”   裴燎闭上眼,无声默认。   夏澈低下头,把幸灾乐祸的表情尽量收敛。   旁人都说裴少爷出生就含着金汤匙,要啥有啥,顺风顺水。   实则不然。   只有夏澈知道,从上学到上班,看似沉稳内敛的裴燎坚定走叛逆路线,处处跟他老子作对。   留学时资金全被他爹偷偷转移,差点饿死在M国街头;毕业拒不回家继承家产,差点被亲爹在金融圈封杀……   幸好他能力硬命也硬,最终在M国入职KL总部,如今驻职申城分公司。   然而回国后也不好过,为了让他继承家产,老裴可谓无奇不用。   这不,上周就把裴燎手头项目从政府那边堵死了,毫无挽救可能,只能宣布流产,24天白跑。   如此种种。   要不是坑人的亲爹,裴燎现在高低也是七大首席之一。   所以KL里,位不配力的看似只有夏澈一个,其实买一送一,还得加上个裴少爷。   夏澈柔声安慰:“别难过,项目没了就没了,反正下一个也不一定能成,总要习惯的。”   裴燎:“……”   裴燎呼吸频率显著增快。   他木着脸:“谈谈正事。”   夏澈不想显得自己很着急,故意道:“不会是知道我要升职,来给我下马威吧?”   裴燎无奈:“还听不听了?”   夏澈总算正经起来:“你说。”   裴燎表情有点沉:“厉董想把你调去南州市。”   夏澈愣怔片刻,轻轻“啧”了一下:“消息可靠?你怎么知道的?”   “过程曲折,电梯不方便说。”裴燎道,“借一步……”   【叮——】   一楼到了。   “裴总?夏总监?”   两人同时噤声转头。   COO站在外面疯狂煽动眼皮,对他俩一齐出现展露出了巨大的惊愕。   “你俩脸色怎么那么难看?又吵架呢?” 第2章   成年人想要在职场混,眼力见是必不可少的东西。   显然,作为公司最喜欢八卦的领导,COO有,但又没完全有。   能看出两位同事脸色不好,却看不出不好的脸色有一半因他而起。   裴燎话少,骂人的句子都藏在眼神里。   COO被盯得一阵毛骨悚然,赶忙看向另一位。   果然,夏澈脾气好多了。   不仅和煦地跟他打招呼,还盛情邀请:“我和裴总打算去买咖啡,姜总一起吗?”   夏总监如沐春风的笑容是KL一大杀器。   COO晕晕乎乎摆手:“我就不去了,等会儿要开会。你和裴总……等等,你和谁去买咖啡?!”   话说一半他反应过来,气没提上,差点把胸口憋炸,震惊到颤抖的手失去控制,没抓稳伞。   裴燎离得近,替他接住了。   正要还回去,余光扫到外面稀稀拉拉的小雨。   “姜总,”裴燎礼貌道,“出门还要走三百米才到咖啡厅,我和夏总监能借用一下您的伞吗?”   姜总又是一口气没喘通。   谁和谁?谁和夏总监?   哥们,鬼故事都不敢那么写!   他无力地摆摆手,呆滞在电梯里,直到视线被缓缓合上的门隔绝,如梦初醒般打开微信某群聊。   一个理应没有裴燎和夏澈的匿名八卦群聊。   【JJJ:家人们,天下红雨。】   【JJJ:诚挚邀请诸位欣赏公司东门奇观。】   ……   COO不愧是COO,官大伞也大,两个成年人并肩走都不用紧贴。   裴燎和夏澈共撑一把伞去咖啡厅的路上,接受了数不胜数的注目礼。   夏澈看得分明,对着手机感慨道:“姜总消息传得挺快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今天中元节。”   各个眼神跟见鬼一样。   他俩都知道那个八卦群。   甚至还用助理的工作号混入其中吃瓜。   裴燎紧了紧五指。   其实夏澈说一起去买咖啡的瞬间,他眼神跟那些人没两样。   被举着的伞晃了晃,有两滴雨水掉落在夏澈眼睫。   夏澈抹去眼前水雾,没好气道:“白瞎那么好看的手,原来是肌无力。”   裴燎回过神,没有反驳:“应该是被吓的。”   夏澈一愣:“嗯?”   裴燎平静道:“毕竟五分钟前差点被电梯门夹断。”   夏澈:“。”   夏澈:“有理有据,你赢了。”   裴燎心情不错地“嗯”了声。   果然。   这才是熟悉的相处模式。   他们关系虽不至于你死我活,但也确实不好,在公司一直心照不宣地保持距离。   裴燎和鄢东实际关系再差,在别人眼中还是相亲相爱一家人。   这份牵连注定他不能随便与人交好,尤其夏澈这种同行。   商场上鄢东的敌对公司太多,和他走得太近不利于职业发展,夏澈那么看重事业,当然知道该怎么做。   何况……   世界上真有人面对情敌能给好脸色?   反正夏澈做不到。   他们默契仅限于工作,私下处处不对盘,大抵上辈子有仇没解,这辈子继续纠缠不休。   他三番五次拉开跟裴燎的距离,最后总能阴差阳错又凑到一起。   幸而夏澈公私分明,再讨厌裴燎,也不耽误工作。   他问:“趁着路上没多少人,快说,从哪儿看来的调职信息?”   “厉董通知了跟我一起出差的CFO。”裴燎说,“当时开会,他们发微信交流,我就坐他旁边。”   夏澈古怪道:“他们发微信交流,内容你怎么知道?”   裴燎用一种“你在问什么白痴问题”的眼神看他,风光霁月的脸上满是坦然:“偷窥。”   夏澈:“……”   怎么做到的?不道德行为还说得那么理直气壮?   但作为不道德行为的受益者,他同样理直气壮的不予追究。   “我有猜到调职。”夏澈叹口气,“但没想到那么狠,竟然是南州。”   “我也很意外。”裴燎蹙眉,“你到底哪里得罪他了?”   鲜有人知,夏澈刚回来半年,上面就有给他升职的预备,后来莫名被压了。   裴燎通过强大的关系网,才查出针对夏澈的是厉董。   他刚回国,还跟家里关系不好,没能力查出具体原因。   等养起势力,最好的调查时机已经过了。   提到这个,夏澈眼里飞快略过一抹嫌恶,没让裴燎发现。   “一些陈年往事。”他说,“不重要,反正我已经把他得罪死了。”   裴燎没有多问:“南州那地跟流放没区别。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帮你跳槽去渡盛总部。”   一线南洲城,经济建筑仅达三线水平。   KL在那只有个濒临破产的子公司,夏澈去了,就是明升实贬。   为了针对一个小辈,姓厉的老脸都不要了。   反观渡盛,国内首屈一指的大型企业,国内影响力和鄢东等三大企业并驾齐驱,但国际级别比鄢东高,近五年发展如日中天,风光无限。   分部怎样不清楚,海城总部是出了名的待遇好。   不少人开玩笑,能去渡盛上班,干保洁都愿意。   裴燎愿意帮忙搭这座人际关系桥,可能是希望他赶紧滚蛋,也可能是因为相识多年的点点滴滴,做不到冷眼旁观。   ……新仇旧怨也是点点滴滴,怎么不算羁绊呢?   反正,除开期盼尽快分道扬镳的小心思,裴燎的建议确实够义气。   但夏澈想都不想就拒绝了。   “我想去还用你帮?我拒过他们的offer。渡盛主要搞新兴高科技,不适合我。先拖着吧,总有办法的。”   咖啡厅门口有专门放伞的架子,他接过裴燎手中的伞,收了起来。   交接的时候,两人手指轻轻相撞。   裴燎撤走得飞快。   夏澈嗤笑一声,只当他嫌弃自己,随口怼了句:“不好意思,意外事故。”   说完也不等回复,来到柜台,点了杯新品咖啡。   裴燎默默咽回解释,出事故的手抄在口袋里,站在不远不近的距离,幽幽出声:“早上不是刚喝过?”   夏澈摆摆手:“给36楼那位买的,鸽他那么久,总得找点理由。”   当着店家面不好说坏话,裴燎凑到他耳边,低声猜测:“因为便宜才买新品?”   不得不说,裴燎挺了解夏澈。   夏总监根本不是吃亏的人。   “便宜且难喝。”夏澈耳朵被吐息扫过,痒痒的,小声答完,又把他脑袋推开,给自己点了杯牛奶,“你怎么知道我早上喝过咖啡?”   裴燎应得很快:“打卡看到的。你早上没开车?”   “准备换新车,卖了。”夏澈没深究,转头问,“你喝什么?”   裴燎意外地挑了下眉:“请我?”   夏澈不喜欢他。   别说请客,平时借他一支笔都不情不愿。   “什么眼神?我是那种不领情的人吗?”夏澈点点菜单,“作为你给我透露情报的回馈。”   裴燎听完,也没看咖啡名字,直接点了杯最贵的奶咖,外加一个小蛋糕。   夏澈:“……”   就知道,这货不会错过宰他的机会。   幸好来的是咖啡厅,不是米其林。   他忍不住吐槽:“也不怕年纪轻轻高血糖。”   外人应该难以想象,裴总嗜甜如命。   打从他们认识,这人两天一个小蛋糕,频率比上班还稳定。   裴燎解释道:“我每年都有体检。”   夏澈很体贴:“那我劝你半年体检一次。”   裴燎短促笑了声。   顶层那位还等,他们没空在咖啡厅吃,只能打包。   两人重新回到公司,上电梯的时候,裴燎给小蛋糕和咖啡拍了照。   夏澈看在眼里,后槽牙紧锁:“裴总什么时候这么热爱生活了?吃个上午茶都要拍照?”   裴燎满脸认真,当着他面给图片调滤镜:“是纪念。”   夏澈:“?”   羞辱?   他被调职去南州还值得纪念?   夏澈皮笑肉不笑道:“要不我再给你买两箱礼炮?敲锣打鼓欢送我?”   裴燎手一顿,掀起眼皮,音色冷了几分:“我没有幸灾乐祸。”   哇哦。   多么苍白的解释。   这人闷得像葫芦,仿佛多说几句能死过去。   对不重要的事更敷衍,管对方说得怎样天花乱坠,回答永远不超过十个字。   显然,夏澈的不满在他眼里,也无关紧要。   夏澈懒得多说,在裴燎进入电梯后,撤回快要迈进去的一条腿,疯狂按关门键。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这电梯里里外外的关门键,迟早要由夏总监出资维修。   裴燎浅浅抿了下唇。   夏澈懒得管他那些小动作,微笑着挥手:“不碍您老人家眼了,您先走一步吧。”   裴燎眉骨压的很低,门关上的瞬间,飞快留下一句话:“等会儿午休我去你办公室找你,有点事,和周奕歌有关。”   夏澈的笑容顷刻烟消云散。   怎么回事?   约好的不谈周奕歌呢?   他不耐地喝了口牛奶,把那点烦闷顺下去,拎着给厉董买的咖啡,去了旁边的普通员工电梯。   36楼只有两间办公室。   左边是KL申城分部负责人,右边是CEO。   夏澈没怎么犹豫,敲响了右边办公室大门。   “进。”   “厉董。”夏澈推门而入,把咖啡放他桌子上,不卑不亢道,“找我有事?”   “新品?有心了。”厉文看着那杯咖啡,等许久的不耐稍有缓和,开口就是,“岭南那个项目办得很漂亮啊。”   “运气好。”夏澈可不会傻愣愣站着等他“赐座”,自顾自拉过椅子坐下。   厉文眼睛眯起来:“夏澈,在这行干挺久了吧?”   “不算短。”夏澈轻哂,直接开口点破,“您要给我升职加薪吗?”   厉文:“……”   厉文最讨厌夏澈这点。   看起来吊儿郎当口无遮拦,其实心底比谁都亮堂。   夏澈想处好的关系一定能处好。   反之,要是说了什么让人不舒服的话,那一定是故意的。   夏澈和厉文的矛盾高层都知道,也就基层员工看不出来。   他不给面子,厉文也不装了。   “我们有这个打算。但申城公司体制完善,对你这样的人才来说缺挑战性,限制发挥。我和总部推荐一下,调你去南洲的盛炎任CFO,怎么样?”   “CFO?”夏澈拨了拨刘海,挡住眼里的嗤笑。   真想把厉文这话录给裴燎听听。   姓裴的太低估他了,还说他被调走顶多当部门负责。   结果呢,厉文可是要他去当首席。   “您都做好决定了,我的意见不重要吧。”   到这个地步,夏澈不想再废话。   “不过,”他站起身,临出门前,回头冲厉文笑了笑,“起码要等我过完年,领完年终奖。”   ……   夏澈出门被负责人逮到,拉去开了两小时会,到午休才被放过,一肚子火没地发泄。   也不是怕厉文,就是总部那边效率太慢,他还没有跟人彻底撕破脸的资本。   夏澈沉着脸下楼。   他办公室靠墙,回去必须经过裴燎办公室。   路过的时候,脚步一顿,抬手冲玻璃窗“咚咚”两下敲。   正看文件的裴燎抬起头,流露出一个询问的眼神。   夏澈往自己办公室指了指。   暗示意味很明确:【过来。】   裴燎看懂后,竟然摇头。   夏澈冷眼,无声比口型:【你不是有事?】   裴燎低头在键盘上快速敲击,表情严肃。   几秒后,夏澈邮箱“叮”了一下。   【裴:你在生气,我不敢去。】   夏澈:“……”   谁能想到,KL的高岭之花裴总私下这副德行?   习以为常的夏澈靠在全透玻璃上,当着裴燎面打字回复。   裴燎邮箱新消息提示音接二连三响了好几下。   【X:看不出来您那么惜命^_^】   【X:再皮截图发公司群^_^】   【X:十分钟后消气,别迟到^_^】   “^_^”是夏澈阴阳裴燎的专用表情。   他们没有微信,只用短信和邮箱联系。   夏澈跟别人联系,都尽量一条信息把内容打全,只有对裴燎,才会迫不及待频繁输出,唯恐攻击速度不够,败落下风。   幸好姓裴的手速太菜,每次线上交锋都是他赢。   很爽。   夏澈发完,关了手机就往自己办公室走。   背后有人盯,但他不怎么在意,反正裴燎总是这样,喜欢看着他发呆,也不知道在yy什么暴揍他的爽文场面。   办公室门被重重打开,又被轻轻合上。   生怕吵醒外面趴着午睡的同事。   夏澈是个很擅长自我调节情绪的人。   说十分钟就十分钟,等裴燎进来,他已经靠在椅子里心平气和读《刑法》了。   裴燎敲门,用下巴点点夹满便利贴的书:“还没看完?那么多批注?”   夏澈大学就喜欢看法律书籍。   “熟知各个国家法律,才能避免钱赚多了吃牢饭。”夏澈合起《刑法》,把里面所有的便利贴盖得严严实实,双手交叉置于膝盖。   他轻佻道:“真准时,使命必达啊裴总。别拘束,随便坐。”   明明只是出于客气才让人随便坐,裴燎却把“使命必达”贯彻到底。   转了一圈,真就推着转转椅坐到他身边,相距不过半米。   不疏远不亲近,一个恰到好处的社交距离。   夏澈无语片刻,没撤开,也转了半圈,两人面对面。   “这么急着找我?是不是哪个项目出问题了?还是有什么‘聚宝盆’能进去捞捞?”   两人私下经常约合作。   单靠工资,夏澈不可能年入八千万,想发财必须学会钱生钱。   而有能力的人凑一起,生钱效益几何倍增长。   合作共赢的事,傻子才会因为私人感情拒绝。   他们私生活天生不合拍,除了工作项目没其他可聊话题,于是夏澈理所当然以为,这人来找他说新项目之类的。   结果裴燎安静片刻,在他不耐烦的前一秒,兀然开口,问:“可以不喜欢周奕歌了吗?”   “……”   氛围骤然微妙。   周奕歌一直是两人之间最敏感的话题,像颗不定时炸弹。   他认识裴燎多久,就喜欢周奕歌多久。   或者换句话说,他喜欢周奕歌多久,就跟裴燎不对付多久。   夏澈喜欢周奕歌整整七年。   裴燎认识周奕歌更早,估计比他还惨。   事业爱情都同病相怜,夏澈对他容忍度很高,不至于为这个生气,无语道:“少管闲事,长命百岁。裴副总经理,你可以出去了。”   都情敌了,撂两句狠话也正常。   他相当大度。   裴燎要是和平常一样识趣儿,现在就改打住话题,离开办公室。   但今天的裴燎相当不识趣。   不仅不闭嘴,还坚持反问:“什么时候,可以不喜欢?”   夏澈有点不耐烦:“你中午吃撑了来找事?”   裴燎被呛也不生气,执拗地看着他。   夏澈心里隐隐冒火,压低嗓音道:“他结婚我就不喜欢了,满意吗?”   裴燎漂亮的灰绿色瞳孔轻颤。   不等回话,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两人同款手机默认铃声,齐齐低头——   铃声属于夏总监。   夏澈看到来电显示,面色古怪了一瞬。   裴燎离得太近,也看到了。   他抿起薄唇,看夏澈迟疑两秒,点下接通。   “澈哥中午好!”青春活泼的少年音从听筒传出,脆的裴燎都能听见,“没有打扰你工作吧?”   夏澈神情忍不住放缓,笑道:“巧啊,刚午休。”   他声线本就清越,这会儿漫上真情实感的笑意,温柔得快溢出水。   裴燎纤长密集的睫毛轻轻下垂,心不在焉地转动椅子,用侧脸对着夏澈。   像嫌弃他的做作,不太想听。   夏澈懒得理他,笑眯眯跟周奕歌聊天。   跟他聊天的人很幸福。   因为他什么都能聊,是个不会冷场的倾听者。   但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跟夏澈聊天的。   周奕歌是拥有特权最多的那个。   周奕歌说开心了,才后知后觉想起正题:“对了澈哥,我让裴哥替我送的请柬你收到了吗?”   夏澈一愣:“请柬?”   “是啊,裴哥没给你吗?我明明嘱咐他一见到你就把东西给你的。”周奕歌咕哝道,“哥,我和宁恬结婚,你一定要来给我当伴郎啊!”   伴、郎?   胸腔被人猛地砸下一拳,夏澈怔忡在原地,僵成了石塑。   这话拆开每个字他都认识,组合在一起……   他想:我是文盲。   过了好一会儿,才认清摆在眼前的事实——   周奕歌真要结婚了。   他其实应该感到难过,但经过刚刚和裴燎的对话,此刻竟然荒谬得有点想笑。   夏澈下意识往裴燎那儿看。   不出所料,同病相怜的人总是乐于嘲弄彼此。   “幸灾乐祸”的情敌在笑。   裴燎侧对着他,嘴角弧度小幅度上扬,视线落在正前方的仙人球盆栽上,魔术似的掏出张红色信笺,用修长的食指漫不经心推过来。   轻声细语道:“使命必达。”   夏澈:“……” 第3章   周奕歌的请柬并没有干扰夏澈情绪太久。   因为电话刚挂,办公室门就被秘书敲响了。   “夏总,顺承集团给的文书有问题。”   夏澈干脆利落地把请柬扔进抽屉。   “我去看看。”   都投行了,为钱不要命一点很正常。   夏澈上班以来,休满两小时午休的次数屈指可数。   他拎起外套,风风火火离开办公室。   暂时没事的裴燎则靠在椅子里,挑了下眉。   夏澈最让人佩服的一点,就是干正事不带丝毫个人感情。   比如和裴燎合作的时候。   又比如两年前周奕歌告白成功的潮热夏晚。   那天海城莲花池景区新建成,还没对外开放,园区里只有三个人。   周奕歌,宁恬,以及投资人夏澈。   莲花池项目前期没人看好,差点停工,要不是夏澈一意孤行砸钱,海城就没那么出名的打卡点了。   竣工前一周,两人在酒店对公文,周奕歌找上门,问能不能带喜欢的女孩做第一批游客。   话意太明显,裴燎听得直皱眉。   夏澈才是最喜欢莲花的那个。   裴燎知道,周奕歌却不知道。   但这没法说,周奕歌是铁直男,对他而言,他们是一辈子的好哥们,兄弟间这点请求完全不过分。   夏澈怔忡后爽快答应,托关系亲自带他们进去,又悄悄从小门离开。   裴燎还怕他来找自己哭。   结果对方出门打车直抵机场,次日拿下了京城的红旗项目,交流会上意气风发,看不出半点失恋模样。   至于他怎么知道的?   哦,很不幸,那晚他是喝了酒的周奕歌、和没有驾照的宁恬的冤种司机,在园区外和夏澈一起见证这段爱情。   隔日还被公司遣去京城,配合夏澈工作。   再然后,夏澈就跟没事人一样,对周奕歌还那么好。   想到这,裴燎闭上眼睛,按了按太阳穴。   他看到的夏澈没事人一样。   他看不到的呢?   ……   如果知道裴燎在想什么,夏澈肯定会劝他每半年体检多加一项脑CT。   金融行业没有外界看到的那么光鲜亮丽,想要赚钱往上爬,就要做好全身心投入事业的准备。   他毕业后饱觉都没睡几次,哪来的时间感时伤怀?   周奕歌脱单撞上季度考核,这次结婚又遇到年底调职,好不容易才空出三天参加婚礼。   和裴燎飞海城的当天,还差点因为酒局误机。   昨晚陪客户干了两瓶白的,这会儿脑袋发懵,躺在椅子里闭目养神,有气无力问旁边那人:“今天几号?”   “27。”裴燎把椅子调到和他差不多的平展度,也躺下来,“怎么?”   夏澈怅然道:“有点不真实。”   收到周奕歌请柬20天了。   然而对比七年暗恋,还是太突兀。   他放下隔板,转过身:“你什么时候听说的?”   裴燎没放下隔板,声音模糊:“比你早半天。”   他出差回来走海城转机,周奕歌知道后想请他住一晚,顺便亲手递请柬。   但裴燎怕麻烦,懒得退票,想都不想直言相拒,周奕歌劝破嘴皮子也不改口,最后凌晨两点开车到机场,专门送一趟。   夏澈闻言,很轻的笑了声:“借口。我还不知道你的心思?那可是周奕歌,你不想看到请柬才不愿意多留一天吧。”   裴燎否认说:“我有事。”   “什么事比见他急?”夏澈嘲弄,“总不能为了逮我迟到?提醒一下,国内有打卡机。”   夏澈上班永远在规定点前三分钟到岗,偶尔还迟到一两分钟,回国三年经常错失全勤。   而国外总部没有打卡机制,只要不被举报,月底都能拿钱。   夏澈人缘好,同事喜欢领导爱,按理说不愁全勤。   偏偏天不遂人愿,给他搞来个不定因素:裴燎。   不定因素特别爱抓他迟到,抓到也不报告上级,就威胁他请吃饭。   夏澈能怎么办?   当然是为了八百刀的全勤,请八十刀的金拱门豪华桶了。   他的提醒是讽刺对方恶行。   怎想裴燎倒打一耙:“我要迟到了,你会干什么?”   夏澈毫不犹豫诚实道:“要你请吃黑珍珠。”   次次被请金拱门的裴燎:“呵。”   夏澈坏得坦荡:“对啊,你怎么没借机敲诈过?只要价格在全勤内,我肯定都同意。”   裴燎说:“我目的又不是饭。”   夏澈顿悟:“懂了。”   意不在饭,在羞辱我。   裴燎漠然:“你没懂。”   夏澈不想纠结自取其辱的话题,转而回插一刀:“问个八卦。”   裴燎:“说。”   夏澈:“你刚拿到请柬,有没有在飞机上抱着哭?”   “……”裴燎终于放下隔板,眼神森然,“我不爱哭。你想哭?”   夏澈嗤之以鼻:“怎么可能。”   四目相对,谁都没有移开视线,彼此眼中写满了不相信。   直到空姐终结这场没有硝烟的对峙。   “先生打扰了,这是我们今天提供的午餐菜单,二位看看是否有需要?”   看空姐一直弯腰屈蹲,夏澈干脆帮裴燎一起点了,省得对方多问一次。   裴燎在走神,也不知道脑子里想什么,等人走了才问:“点的什么?”   “去菜椒的加热三明治和水果蛋糕。”夏澈躺回去,“盒饭有芹菜,少爷你又不能吃。”   KL敢当正主面称呼少爷的,只有夏澈一个。   裴燎没计较,无声勾起唇角:“谢谢。”   夏澈敷衍摆手:“客气。”   昨晚没休息好,夏澈吃完没多久就睡了,醒来刚好落地。   两人隔着半臂距离,并肩往外走。   没出站就听远处有人喊:“澈哥!裴哥!”   周奕歌亲自来接机,手上还牵着宁恬。   裴燎略一垂眸。   正好夏澈也抬了眼。   两人心照不宣骂了场默战,目标统一:   【好好装,别暴露。】   他们骂的太久,被无视的周奕歌等了半天,终于忍不住抱怨。   “两位哥,瞪什么呢?我都站这儿了!”   夏澈率先收战,脸上没有半分异样,笑着把分量不轻的礼盒递过去:“好久不见,喏,新婚礼物。”   “这什么……我操!这个模型十好几万吧?呜呜呜呜呜澈哥你破费了!”   周奕歌泪眼汪汪,张着胳膊就送过来一个拥抱。   夏澈却单手握拳,指节轻抵着他肩膀推开:“快结婚的人了,稳重点。”   周奕歌站稳后,他便毫不留恋收手,一如曾经无数次那样,不越雷池分毫。   他不够坦荡,所以不能接受对方的坦然,那是对别人的不尊重。   周奕歌不在意地垂下手:“裴哥礼物呢?”   “快递在路上。”裴燎言简意赅。   周奕歌谴责道:“网上买的?敷衍!看看我澈哥!”   “跟他是比不了。”裴燎平直的语调终于带了点顿挫,“但我也挑了十几分钟。”   夏澈:“。”   周奕歌:“……”   裴燎这张嘴啊。   三人同时沉默,还是宁恬打破尴尬,大大方方跟他们打招呼。   “裴哥下午好。好久不见,澈哥还是那么好看。”   宁恬比周奕歌大三岁,脱离宁氏自立门户,开了个娱乐公司单干,工作能力比周奕歌强,前年还和KL有过合作,负责接洽的就是夏澈。   老熟人不需要叙旧,四人酒店放完行李直入正题。   “流程差不多了,你俩那么聪明,跟两次彩排就够。四个伴郎四个伴娘,两两进场,澈哥,你跟裴哥走一起吧。”   夏澈差点咬着舌头:“不该伴郎和伴娘一起?”   “你们不喜欢跟陌生人接触嘛,恬恬就建议男配男女配女。”周奕歌乐呵道,“怎么样,这方法是不是很好?”   ……是好,好得让人想哭。   夏澈后槽牙发紧:“谢谢,太体贴了。”   两人多年明争暗斗没有舞到周奕歌面前,新婚小情侣不知道夏澈和裴燎的真实关系。   人家都演练好了,他们临时抱佛脚的,再你死我活也只能接受。   夏澈内心挣扎片刻,眼一闭心一横,掌心向下伸出左手。   裴燎盯着他纤细修长的玉手看了会儿:“如果要烟,应该掌心向上。”   “不抽烟,脱个敏。”夏澈甩甩手,“以免婚礼上我出现应激反应,表演擒拿格斗。”   裴燎:“。”   他懒得搭理那只手,转头问周奕歌:“我们有什么互动?”   周奕歌耸肩:“肩并肩跟在我后面入场算不算?”   裴燎:“除此之外呢?比如牵手。”   “?”周奕歌匪夷所思道,“裴哥你在想什么?我澈哥那么好看的手怎么可能给你牵?”   裴燎“哦”了声,饶有兴致把视线重新放到那只尴尬的悬浮手上,低声道:“这不是主动给我牵了吗。”   夏澈:“。”   是他先入为主了。   人生第一次当伴郎,实在不熟练,脑子里只有影视剧中,伴郎伴娘手牵手陪同新人进场的画面。   他低着头,不想直面裴燎的嘲讽。   但裴燎功力深厚,不靠表情也能施展技能。   一只更宽厚指骨分明的手闯入视线,掌心向上,平摊在他悬浮手的下方,指尖若有若无相撞。   头顶传来声音:“你要坚持脱敏,我也勉强配合。”   夏澈“啧”了下,手用力向下甩。   清脆的巴掌声诞生,两只各有主人的手终于回归原位。   正跟宁恬聊天的周奕歌听到动静,担忧地凑过来:“什么声音?你俩怎么了?”   “没事。”夏澈不动声色把掌心通红的手藏进口袋,“有蚊子。”   周奕歌震惊:“十二月哪儿来的蚊子?”   “谁知道呢。”夏澈拖着调子,意有所指,“烦人得很。”   裴燎发麻的手虚握成拳,没怼回来。   暂时休战。   周奕歌没把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夏澈和裴燎也进入靠谱状态。   两人进场后没有别的互动,很快就把所有流程熟记于心。   婚礼当天,伴郎团需要上午十点集合,陪两位新人去给父母敬茶。   宁恬不喜欢繁琐,堵门迎亲什么统统省略,但这些必备的流程还是要走的。   夏澈第一次比规定时间早了一小时到。   到地方后发现,裴燎也早早来了。   那人一身修剪得体的黑色西装,宽肩窄腰的身材一展无遗。   这会儿正倚靠在角落的柱子上,跟对面衣品很好的男人低声聊着什么。   夏澈近视还散光,带着隐形眼镜也看不太清,只能分辨出那男人不仅衣品好,身材也很好。   高挑出尘,后脑勺就好看得过分,除了裴燎,他还没见过那么优秀的外形。   裴燎认识的哪个明星吗?   夏澈好奇心不算强,看了会儿没看出身份,便打算作罢。   结果收回目光的前一秒,男人似有所感转头,探究的目光透过银丝边框的镜片,和他对视上。   看到脸的瞬间,夏澈惊讶了一秒。   那张俊逸无俦的脸应该没人不认识。   渡盛现任掌权人梁寄沐,周奕歌谈及色变的舅舅。   作为亲属,他出现在婚礼上实属正常。   但是……   这么盯着自己算怎么回事?   夏澈有些莫名。   除了刚回国时拒绝过渡盛的offer,他不记得自己哪里得罪过这位大牛人啊。   好巧不巧,裴燎也往这边看了一眼,又垂眸在对方耳边说了句什么。   梁寄沐听后挑了下眉,漫不经心地挪开了放他身上的目光。   夏澈:“?”   到底什么情况?   不等给裴燎发邮件问询,身后的门忽然打开——   宁恬换好衣服出来了。   一直紧张来回转的周奕歌几乎一秒冲过去。   宁恬现在穿的不是晚上那件拖地五米婚纱,是短款露肩香槟色礼服,站在灰色西装的周奕歌身边,简直天造地设的一对。   真的很配。   他们刚在一起的时候,夏澈就这么觉得了。   看着周奕歌手不停打哆嗦,他叹了口气,上前轻拍对方后背:“茶杯在右边。”   “啊,哦,对。”周奕歌原地转了一圈才转对方向,不好意思道,“谢谢啊澈哥,幸好今天有你,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朋友很多,但跟夏澈的关系最好,也最依赖夏澈。   因为夏澈是他所有朋友里最心细的。   要不是昨晚跟夏澈打一晚上电话缓解了不少紧张,周奕歌觉得今天自己会更丢人。   想到这,他不免愧疚:“哥,你昨晚被我打扰得没睡好吧。”   “没事,我白天睡了很久。”几乎两天没睡的夏澈安慰几句,在对方继续道歉前,推推他胳膊,“行了,停止忏悔,你老丈人都要等急了。”   周奕歌这才刹住话头,端着茶杯过去。   结婚是体力活。   作为伴郎陪一天,等晚宴结束需要自己的部分,夏澈累得坐在椅子上差点没起来。   精心扎起的马尾早在任务完成时拆散,无精打采披在肩背上,他半扭身子趴着椅背,脸埋进胳膊里,只露刘海下一双眼睛,安静看着台上那对新人。   耳边是亿万年不变的婚礼进行曲,他听得恍惚,忽然想起仪式开始前,周奕歌笑嘻嘻问他:   “等会儿你们下场就可以在一号桌看着了。澈哥,你都还没从那个角度正式看过吧?”   夏澈当时没吭声。   看着宁恬的手落在周奕歌掌心,才轻声在心里回答:怎么会呢。   从申城那个飘雪的冬夜开始,他已经用这个视角,沉默着看了整整七年。   他太懂怎样做一个合格的旁观者。   胸口被迟来的钝痛压着,耳边是自己略重的呼吸声。   一开始就没报任何期待,当预料中的事情发生,倒没有什么撕心裂肺的溃堤。   但难受是实打实的。   弥勒佛看到喜欢的人跟别人手牵手结婚也不可能笑得出来。   周奕歌站在台上,视线扫过下面很多人。   扫到自己的时候,夏澈低下额头,让刘海完全遮住眼睛。   这是第几次回避周奕歌的目光?   不记得,反正记住也是徒增矫情。   旁边椅子响了一下。   夏澈没动,脚指头猜都知道是谁。   宁恬专门把他和“熟人”的位置放一起,而放眼整个伴郎团,除了裴燎,还有谁跟他算熟人?   这人一下场就消失不见,夏澈猜他可能也心里难受,一个人躲起来整理情绪。   他恹恹地朝那边伸出手。   这回是掌心向上,讨烟的标准动作。   他没向裴燎讨过烟。   现在特殊情况,同是天涯沦落人,应该不至于心狠到连支烟都不给吧?   过了好久,掌心一沉。   裴燎确实给了他个盒子,但就重量看,应该不是烟。   夏澈终于露出眼睛,视野中多出块四四方方的……   红丝绒戒指盒?   一个匪夷所思的猜测跃然眼前,夏澈猛地看进裴燎那双灰绿色的眼睛。   他对这双眼的熟悉程度,可比对周奕歌的高多了,毕竟他跟裴燎对视从不虚。   一般情况下,裴燎也会不甘示弱回看。   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竟然略过他的瞳孔,飘忽地落在台上。   “婚戒。”裴燎音调和神情一样懒,“本来该梁总送上去,但他临时有事先走了,周奕歌知道后要把戒指给你。梁总没有你联系方式,让我代送。”   夏澈愣了好久。   裴燎一直关注台上的流程进展,久久等不到回复,带着皮质黑手套的食指落在他肩头,慎而又慎地戳了戳。   “不是想亲手送戒指吗?”他说,“去吧。” 第4章   24年的时候,夏澈还没回国。   那会儿周奕歌在M国当交换生,经常约他和裴燎到家里玩。   有次玩游戏喝多了,发酒疯胡乱畅言对婚礼的幻想。   末了缠着夏澈说:“澈哥,我结婚那天,一定请你当证婚人!”   夏澈压着舌根的苦,反问:“这么重要的角色交给我合适吗?”   周奕歌扯着嗓子嚎:“肯定合适啊!你是我最最最亲的哥哎!”   周奕歌爸妈都是理想型艺术家,向往自由生活,基本不沾家。尤其生二胎后,更不想回来,孩子丢给保姆亲戚,一家人每年只有除夕见面。   周奕歌自由生长到十八岁,才遇到一个像亲哥一样照顾他的夏澈。   夏澈在他心里,除了宁恬无人能及,只要夏澈开口,下刀山跳火海他都不犹豫。   夏澈知道不能跟醉鬼讲道理,半是认真半是玩笑道:“证婚人就算了,让我送个戒指吧。”   把戒指送到你手上,至少算是个正式的道别。   醉鬼满口应下。   然后第二天酒醒,把所有对话忘得一干二净。   ……这随口一句,该记的人没记住,不该的记的人竟然记到现在。   果然,姓裴的好脑子只关注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没挥开肩膀上的手。   等主持词即将进展到送戒指,才收拢握着盒子的五指起身,没有第一时间看周奕歌,而是垂眸望着裴燎,郑重地说:“谢谢。”   裴燎玩着手机点头,姿态敷衍,勉强算是回应。   认识这么多年,不得不承认,裴总确实是正人君子。   于公,跟他抢项目从不玩阴的;于私,不会用恶毒手段把情敌的东西半路截下。   这人惜字如金不是一天两天了,夏澈早就习惯,握着盒子朝台上走去。   而裴燎在他转身的瞬间,放下了压根没解锁的手机。   夏澈没有走半截回头的习惯。   他不会知道,裴燎在捕捉他背影这件事上,时机掐得有多巧妙。   婚礼现场灯光琳琅,没有一束照进那双灰绿色的眼眸里。   裴燎手垂在膝盖上,虚虚圈握手机,一瞬不瞬看着不远处的礼台:   周奕歌嘴唇上下煽动,应该是喊了声“哥”,夏澈点头回应,背朝台下对他们低语,最后冲周奕歌莞尔一笑。   笑容是发自内心的祝福。   夏澈真心希望他们好一辈子。   裴燎看得嗓子有点干。   他没低头,随手伸到旁边,拿走夏澈喝过的那杯可乐,一饮而尽。   虽然几不可见,但可以确定,夏澈心情比之前好很多。   裴燎把空了的塑料杯扔进垃圾桶,打开十分钟前收到的未读讯息。   【梁总:可以了。】   【梁总:小裴总打算什么时候守约?】   裴燎抿了下唇,似是在回味唇上可乐的甜腻。   拇指在屏幕上悬空很久,迟迟按不下去。   什么时候?   当然是越晚越好。   ……   10小时前。   裴燎作为伴郎之一,首个抵达大厅。   周奕歌感动得想哭:“裴哥来那么早?我就知道你重视我!”   裴燎把抽纸丢过去,阻止了对方扑上来的动作:“你舅呢?”   “啊?你找我舅干嘛?”周奕歌眼泪顿收,“聊工作?哥,你是什么事业批?结婚还工作?”   裴燎反问:“是我结婚吗?”   “……”周奕歌被他隐约的戾气整沉默了,心想裴哥是不是到了恨嫁的年龄。   裴燎:“所以为什么不能聊?”   周奕歌鞠躬:“你赢了裴哥。2楼出电梯左转走廊尽头休息室,我舅欢迎您的骚扰。”   “谢了。”   裴燎点点头,半句废话不留,用最快速度站在207休息室前,按响门铃,得到应允后推门而入。   梁寄沐刚系好领带,抬头一见裴燎,就问:“好看吗?”   裴燎有求于人,当然是附和:“好看。”   梁寄沐破天荒亲自倒水招待,心满意足道:“我先生选的。”   裴燎:“……”   不愧是圈里出了名的老婆奴。   他不想听对方的爱情故事,直入主题:“有点事想请梁总帮忙。”   “无事不登三宝殿。”梁寄沐轻嗤,“说说。”   裴燎问:“知道夏澈吗?”   梁寄沐:“跟周奕歌关系很好的那个。”   “跟我关系也……不算特别差。”裴燎臭着张脸,把手机推过去。   屏幕上是他助理早上发来的消息。   不知道夏澈那天跟厉文谈了什么,厉文开始堵夏澈在申城的退路。   厉家有钱,足够厉文那个废物为非作歹几辈子,他想封杀夏澈,裴燎凭自己根本阻止不了。   但梁寄沐可以。   渡盛在国内横着走都没人敢拦。   梁寄沐把目光从屏幕转移至他脸上:“要我帮他?”   “嗯。”裴燎点头,“条件随便开,只要我能做到。”   梁寄沐有些意外。   两人也算熟识,他知道裴燎犟驴脾气,上次来找自己,还是七年前非要离开鄢东去申城。   ……是为了同一件事,还是同一个人?   梁寄沐心里隐有猜测,也没开口问缘由,只是道:“别答应得那么笃定,我的条件你未必能接受。”   裴燎颔首:“你说。”   梁寄沐扬起唇角:“我要你回鄢东。”   裴燎毫不意外,平静道:“因为欧洲那个项目?我以为你能说服我爸。”   渡盛在欧洲的新展厅设计需要找公司合作,华国的鄢东是首选,可老裴因为个人原因,抵触欧洲相关一切,打死不同意。   “你爸和你的执拗如出一辙。”梁寄沐中肯评价。   裴燎不置可否:“你希望我回鄢东拿下这个合作?”   “我只是希望你回去,拿不拿看你。”梁寄沐说,“拿下是你赚,拿不下,那鄢东离衰败也不远了。”   裴燎点头:“梁总还是那么嘴不饶人。”   一句话把裴姓父子全骂了,好大的本事。   梁寄沐:“所以你考虑……”   裴燎:“我答应你。”   那么干脆?   梁寄沐眉骨上抬:“当年费那么大劲才离开鄢东去申城,真的甘心?”   “不甘心又有什么用。”裴燎微不可查轻哂一下,自嘲道,“但凡我有其他方法,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厉文动作太快,这已经是他能想到代价最小的方法。   梁寄沐也很爽快:“行,边走边说吧。”   裴燎简单告知申城那边的情况,梁寄沐表示不难办,甚至可以帮他把厉家那边堵死,以绝后患。   担保完,又有些好奇:“这事你回鄢东后也能搞定,何必多此一举拜托我?”   “事情发生后再解决就来不及了。”裴燎言简意赅。   “你倒是上心。”梁寄沐随口打趣,察觉某道一直盯着自己后脑勺的目光,慢悠悠转头,“当事人知道吗?”   裴燎顺着他目光看去,低声道:“不知道。别看,他会怀疑。梁总,一定速战速决。”   梁寄沐回头:“这么着急?你希望我什么时候办?”   裴燎清清嗓子:“现在。”   梁寄沐:“?”   梁寄沐保持风度:“不好意思,请再说一遍。”   “越拖对夏澈风评越不好。”裴燎说,“反正你也不想参加婚礼,不是吗。”   梁寄沐无语:“你但凡早点找我,我今天就可以去机场接我家小拾了。”   裴燎冷漠:“我前天打过电话,你说在跟老婆视频,然后挂断。”   梁寄沐:“。”   梁寄沐面不改色转移话题:“但我答应了周奕歌给他们送戒指。”   “好说。”裴燎当着他面点开手机,给周奕歌发消息。   对面很快回复。   【裴:如果你舅舅不能给你送戒指,你会选谁?】   【周奕歌:那肯定是我澈哥!实不相瞒,我第一首选就是澈哥,就是怕澈哥觉得麻烦QAQ】   梁寄沐只看一眼,当即爽快交出戒指盒,离开得潇洒。   “给他说我公司有急事。裴总,明年京城见。”   鄢东总部就在京城。   距离申城,两千多公里。   裴燎没应,靠在大厅的石柱上,五指缓缓攥紧。   说实话,他不想把盒子给夏澈,也不想去京城。   但,这不是他能决定的,就算梁寄沐没要求,他也该回鄢东了。   裴燎轻叹口气,无奈哂笑一声。   算了,就这样吧。   红丝绒盒子兜兜转转,以一种理所当然的方式,落到夏澈手里。   ……   婚礼后,除了当事人无法脱身,其他人都陆陆续续回酒店休息。   裴燎心不在焉一晚上,刚起身,就听身后有人喊他。   “裴燎。”   不是裴总,不是少爷,是裴燎。   裴燎驻足,道:“夏澈。”   也叫的名字。   夏澈眉眼弯弯,表情和上午的怅然截然不同:“回房间?”   裴燎不动声色把房卡放回口袋:“先去散散步。”   夏澈走上前:“一起吧,我让人买了宵夜。”   一晚上陪着周奕歌敬酒,他们几乎没吃几口东西。   今天是12月31号,跨年日,海城遍地小情侣,外卖饭店排不上队,夏澈便遣人就近买了煎饼果子。   国际美食煎饼果子很火,两人在国外一起熬夜做项目的时候,经常买着当宵夜,那个分量一人一半垫肚子刚好。   这次也一样。   他熟稔地跟裴燎对半分:“本来想去吃海鲜锅,但是网上没号,凑合一下。”   裴燎吃东西不挑,摘掉戴了一天的黑色皮手套,接过煎饼。   夏澈看着他把手套扔进垃圾桶,嘟囔道:“你什么时候才能改了你那龟毛的洁癖?”   “不是洁癖。”裴燎吃相很斯文,一口咽完才回答,“我讨厌跟不喜欢的人接触。”   夏澈直接笑出声:“今晚那伴娘碰你一下,你脸色黑的都要给人吓哭了。这世界上还有你不讨厌的吗?”   “也是有的。”裴燎捏着煎饼,“你好奇?”   夏澈嘴硬:“不算。”   “哦。”裴燎点点头,继续吃煎饼,“那不说了。”   夏澈:“……”   裴狗这张嘴,比怀了八颗珍珠的蚌都难开。   虽然心里好奇得抓耳挠腮,但他绝不会主动承认想知道!   谈判场上压不住欲望,意味着失去主动权,他怎么可能把机会让给裴燎?   两人保持诡异的沉默,远离熙攘人群,往酒店顶楼的空中花园走。   进花园不仅要入住酒店,还要额外付费预约,所以人不多。   他们也没预约,是裴少爷找经理刷脸进去的。   走了两圈,夏澈吃完煎饼,率先开口:“今晚欠你个人情,以后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随时联系。”   裴燎慢条斯理咽下最后一口,淡声道:“不用,我只是转交。你做到说过的承诺就好。”   “承诺?”夏澈隐约想到半个多月前的对话。   【什么时候,可以不喜欢?】   【他结婚我就不喜欢了,满意吗?】   这人还真是……对周奕歌有够上心。   他哽了下:“你别担心,我不可能去破坏人家婚姻。真不喜欢了,从今天开始。”   他没想过掰弯直男,从心动的那天开始,放弃用了整整七年。   真情实意为他们送上戒指时,夏澈知道自己做到了。   话说得隐晦,他觉得身为同道中人,裴燎能领悟。   结果同道中人冷哼:“这是说不喜欢就不喜欢的吗?不用拘谨,你要想哭,我给你递纸巾。”   夏澈:“。”   裴狗,不能好好说话是吧?   他对裴燎的限定好脸色结束,冷笑道:“从婚宴上你丢魂的表现看,你哭的可能性比较大。”   裴燎黑脸:“都说了我不爱哭……”   手机铃声忽然响起。   又是夏总监手机。   裴总坐进木藤秋千,轻嘲:“大忙人。”   夏总监回敬:“你倒是想忙,你爸让你忙吗?”   裴总:“。”   裴总输得体无完肤。   手机屏幕抬起唤醒,很快识别夏澈的脸,自动解锁,露出一条全英文邮件,来自……   总部?   夏澈倏然坐直腰,恩怨情仇尽数抛之脑后。   他拿着手机离开了一阵,再回来的时候,春光满面,路过裴燎的秋千,还好心从后面推了一把。   “下周末有空吗?出来吃饭吧,我请客。”   裴燎没抓稳绳子,差点摔下来。   “什么?”   “部门聚餐。”   “全部门?有什么大事?”   夏澈坐进他旁边的秋千慢慢晃悠,看向窗外硕大的跨年倒计时led屏,心里跟着数。   等到十秒的时候,说:“我要调职了。”   话音刚落,裴燎猛地站起来:“去南洲?”   失去控制的秋千撞上铁杆,发出刺耳巨响。   “哎,吓我一跳。那么激动干什么?”夏澈没想到他反应那么大,解释道,“不是南洲,是本部的凋令。”   “我要去KL的华国总部了。”   嘭!   led屏虚拟烟花炸开,大街小巷的热闹和周围零星欢呼一起灌入耳膜。   裴燎不可思议道:“哪……里?”   声音很小,但足够夏澈听到。   “京城啊。”他纳闷道,“你今天怎么一直不在状态?华国总部都忘了在哪儿了?”   裴燎呼吸有点急,石像般愣怔站着。   他背对外面灯光,表情被阴影遮住大半,小腿被撞过来的秋千重重打到也没反应。   良久,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夏澈,新年快乐。”   “?”夏澈满头雾水,稀里糊涂地回,“你也……快乐?”   是他的错觉吗?   裴燎刚刚,好像笑了。   啧。   你小子,知道我要走就那么开心?   作者有话要说:   划个重点“裴总:我不爱哭”,以后要考的OvO 第5章   婚礼过后,夏澈和裴燎没立即回程。   梁寄沐送外甥的新婚礼物是承包整场婚礼费用,并大方贡献自己的噱头,为两人拓展人脉。   渡盛的橄榄枝放出去,来宾不是这个总就是那个董,彼此之间蠢蠢欲动。   夏澈也不例外,他从不否认自己的野心,金钱地位,是人都爱。   送祝福不耽误谈生意,连续几天酒局聚餐一次没落,名片接到手软,微信新朋友的小红点就没灭过。   和一堆不认识的脸虚情假意数日,终于在回申城前一天,迎来了位熟人。   “牛啊澈,几天的功夫,你名声都打进京圈了。”祝亿鹏按定位找到酒店房间,一进门,就从冰箱翻出一瓶洋酒。   他和夏澈是大学同学,关系一直很好,毕业后地理位置不同也没断联系,经常来往。   这次出差回到京城,听说夏澈在海城休假,二话不说直飞落地。   夏大忙人一年到头休假的日子比金龟还罕见,当然不能错过聚一聚的机会。   “总得为调职后发展做点准备。”夏澈抢过酒,开了罐王老吉塞他手里,“还喝酒呢?你嘴角那个泡再大点,无妆参加全民喜剧人能夺魁。”   “……”祝亿鹏心情复杂地接过王老吉,“关心得很好,下次别关心了。”   相识那么多年,祝亿鹏深感夏澈脸那么好看还单身是有原因的。   那张漂亮的红唇当真谁也不饶啊!   夏澈没理会他的揶揄,盯着他嘴角的泡看了会儿,好奇道:“上火上到这个程度,京城是有多干?我是不是得提前买个加湿器?”   “干得我快裂开了。”祝亿鹏说,“这些东西你不用操心,我都准备好了,只要你这边确定住处,我立马让人搬过去。”   祝亿鹏知道他早有去京城发展的打算。   厉家在申城一家独大,得罪厉文,等于在那边发展到了尽头,心高气傲的夏澈怎么可能受那种气?   只不过刚回国就惹事不太好,他这两年干了笔实绩出来,才有资本向总部提要求。   想要往上爬,KL在京城的华国总分部是最优选,离那么远,厉文就算再手眼通天,影响也不会很大。   祝亿鹏知道他的能力,对他的决定总是无条件支持,现在担心的只有一件事:“哎,你房子挑好了吗?”   “根本没有能看的。”夏澈打开抢走的酒,给自己倒了一杯,叹道,“租个房子真难。”   京城购房资格明年底才能拿到,不可能住一年酒店,他只能租房子。   首都房源紧张,KL又在打工人最多的金融圈,供不应求,之前工作太忙忘了这回事,最近才想起来租,可选的更少。   夏澈不缺钱,表示只要房子合心意,价格不是问题。   结果一个月下来,好房子虽然有,但没一间能入夏先生挑剔的眼。   祝亿鹏愁的直抓头发:“我倒是有空房,但都是毛坯房,一个月内根本没法入住啊。夏总,您降低一下要求?   夏澈回绝得没有一丝余地:“我长这么大不赌不piao不涉h,一生积善行德,就想房子住好点,很过分吗?”   他对高奢品的消费欲不高,但对生活质量要求到了严苛的程度。   申城房子在最贵的富人区,装修更是请知名设计师,专门定制最适度的区域分配和家具……   单看生活配置,肯定会让人误以为他是壕无人性的富二代。   祝亿鹏对这种追求不理解,但尊重,只好道:“那我再托人帮你看看,合适的推你。”   “谢了。”夏澈弯起眼睛,“欠你个人情。”   “你别笑那么好看,搞得我都不好意思坑你了。”那张脸杀伤力太大,祝亿鹏受不住,“说起来,你要是去了京城,你爸妈那边呢?你哥一个人行吗?”   “应该可以吧。我妈情况好多了,还有护工和我爸照顾,不需要多费心。”   夏澈习惯性晃动玻璃杯,没听到碰撞声,才想起来这酒里没加冰。   “无所谓了,总不能一直困在申城。现在交通那么发达,有事飞回去也就三四小时。”   “也是。这事儿你给他们说了吗?”   “明天回去就说。”   祝亿鹏担忧道:“你这一走,见面次数可就少了,本来就没多亲,你也不怕他们……”   大概是觉得后面话有点冒犯,他没说完。   有别于那些富家子弟,夏澈是圈子里唯一没任何背景,一步步摸爬打滚、从脏乱不堪的县城孤儿院走出来的。   外界都传他重组家庭和睦幸福,否则培养不出这么优秀的儿子。   每次听到这种说法,去他家做过客的祝亿鹏都会在心里腹诽。   被收养的孩子,总是摘不掉“外人”这个代名词,何况收养夏澈的夫妻还有一个亲儿子。   好在当事人对此看得很开,耸肩道:“随缘吧。”   “只能随缘了。”祝亿鹏叹气,“不过你天天一个人不孤独吗?哎,不然谈个恋爱吧。你那张脸又不用担心追不上,瞎子才会视而不见跟别人好。”   夏澈猝不及防:“话题跳度这么大?”   要不是只有裴燎知道他喜欢周奕歌,他绝对会说:快跟周瞎子道歉。   并非不好意思说,而是这段感情对周奕歌来说是负担,越少人知道影响越小。   夏澈没有给别人添麻烦的习惯,暗恋早已是过去式,再提也没意思。   祝亿鹏人生一大爱好就是给身边朋友拉皮条,劝道:“你京城没亲戚,咱哥几个公司隔了十几里,没人陪你,你一个人多寂寞!谈个恋爱多好?至少回家有温暖的抱抱抚慰心灵。”   “耽误搞钱。温暖的抱抱和银行卡里冰冷的数字,你觉得哪个更抚慰人?”夏澈把空了的酒杯放到一边。   酒店附送的酒太难喝,剩大半瓶实在下不去口。   祝亿鹏被问住了,说不出违心的“抱抱”。   他摸摸鼻子:“不然找个有钱的谈,一举两得?你别说,我身边还真有这种……”   夏澈冷笑:“你要给我介绍多有钱的金主?”   祝亿鹏跳脚,挽尊道:“胡说什么?是谈恋爱!”   “滚蛋。”夏澈把酒瓶塞他怀里,“喝点吧,火上大点,烧烧脑子里的菌。”   祝亿鹏失落至极:“你这些年交心的朋友两只手都数得过来,我们要是先走了,老了谁给你签病危通知书?”   夏澈太阳穴突突跳:“我还生龙活虎站着呢。”   “忠言逆耳啊澈!”祝亿鹏心疼地握住他手,“你知道吗?我飞机上失眠,就在想你的事,想来想去,发现在你身边最久的竟然是裴燎!”   这名字一出,夏澈太阳穴立马不跳了,改成整个脑子嗡嗡疼。   祝亿鹏:“你说说,裴燎能给你签病危通知书吗?他不给你签放弃救治的拔管同意书已经仁至义尽了!”   他们是M国的同期留学生,作为两人不死不休发展史的见证人,祝亿鹏站在夏澈阵营,对裴燎实在没好感,两人大学以来就不对付。   “多虑了。拔管要亲属签字,他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   夏澈心不在焉应了一句,舌尖轻抵着上颚,压住酒瘾。   一般来说,独身去往陌生的城市,心里的确会感到不安。   但夏澈独来独往习惯了,心里没什么太大感触。   唯一有别的,还真就是会给他拔管放弃治疗的那位。   祝亿鹏说的没错。   裴燎是参与他人生时长最多的人,七年来,他们最长的分别时间就是出差。   孽缘应该到此为止了吧。   周奕歌作为过去式翻篇,他们之间的纠葛也会随之告终,等去了京城,更没理由再见了。   夏澈心里没由来的一轻。   空落落的,像什么东西被抽走了。   他闭眼琢磨会儿,感觉那是迎接美好生活的预兆。   远离裴燎,重获新生,热爱生活!   “吃宵夜吗?”夏澈心情不错,伸了个懒腰,打开手机扫酒店送餐码,“给你点水果败败火。”   “一个水果拼盘一千多?这他妈金枕榴莲拼的吗?”祝亿鹏没有富二代铺张浪费的习惯,看到菜单肉直痛。   “介绍写的进口水果。”夏澈很淡定,点烧肉的手半点不犹豫,“没关系,吃东西还在乎什么钱。”   吃喝玩乐上,他不委屈自己一点。   赚点血汗钱大半都挥霍了,拿着那么高的年薪,存款甚至没有八位数。   祝亿鹏感慨:“你好爱你。”   夏澈笑着反问:“不然还有谁对自己好?”   这话听得祝亿鹏心里莫名难受,故意开玩笑说:“说不定下一秒就有人送你一万的宵夜呢?”   话音刚落,门铃响了。   “送这么快?”夏澈起身开门,看到外面站着的人,差点把门拍回去,“……有事?”   裴燎略一颔首,目光越过他肩膀,看到里面探头探脑的人,眉头轻拧。   他个高,祝亿鹏也看到了,当即吊着嗓子冷笑:“哟?您参加饭局回来的?不是吧,裴少还有主动社交的必要吗?”   最近酒局难得,是对夏澈一类人而言。   裴燎这种身份根本不缺圈内社交,只要站在那,有的是人主动结识。   面对阴阳怪气的嘲讽,裴燎回答很简略:“有。”   然后没音了。   祝亿鹏:“……”   真有人能跟这闷葫芦吵起来?   夏澈在旁边目睹一切,忍不住勾了下唇,打破僵局:“什么事值得大晚上来?”   提到正事,闷葫芦总算舍得多说几个字:“国外马上开金融交流会,其中有我们准备投的项目案例,我找人要到了账号线上观看,你一起吗?”   这种账号多难拿不言而喻,夏澈不可能错过。   “要。”他不假思索道,“等我宵夜送到了去找你。”   “宵夜?几人份?”   “当然一个人。你求我我可以分你一半。”   裴燎轻“啧”一声:“退了吧。”   “?”夏澈冒火道,“不分你就不让我吃?”   “我有准备。”裴燎说,“够两个人吃。”   夏澈不满:“可我都点……”   裴燎:“东街那家人均一万的海鲜锅。”   夏澈:“我这就退。”   点餐前后不超过五分钟,前台很快同意退订,只保留了水果拼盘和沙拉留给祝亿鹏。   “这个会估计要很久,我今晚不回来了,你不用单独开房间,就睡这儿吧。”他对祝亿鹏说,“好好休息。明天中午请你吃本帮菜。”   祝亿鹏还没来及反应,两人便扬长而去。   “……”   姓裴的真是不忘初心,这么多年不见,还是那么喜欢半路把夏澈拉走工作。   好好的少爷不当,出来当什么社畜?整天天围着夏澈转,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为了陪夏澈才……   这个念头刚出,祝亿鹏飞快甩了自己脑袋一巴掌。   真是上火把脑子烧没了,想什么呢?   老裴可是会给老夏签拔管同意书的狗东西!   他捂着脑袋关门,完全不知道一墙之隔的房间里,裴燎不仅准备了人均一万的海鲜锅,还开了瓶近百万的白兰地。   “刚让人送来。喝点?”裴燎拿出两个空玻璃杯。   屋里灯光昏暗,只开了隐藏式暖黄色壁灯,夏澈脱掉鞋,慵懒地坐进沙发里,边开电脑边摇头:“酒精耽误大脑运作,你自己奢靡去吧。”   其实不是。   他喜欢喝酒,酒量还很好,小酌只会越喝越清醒,拒绝是因为不想勾起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酒瘾。   而且和裴燎两个人喝白兰地?   好怪。   裴燎晃晃酒瓶:“不收你钱。”   夏澈忍痛把眼神从路易十三限量版上移开:“不占你便宜。”   “啪嗒。”   清脆的撞击声落在耳膜,夏澈视线不受控地转回去。   隔着半米距离,裴燎也靠进沙发,看向他,指尖有一搭没一搭敲着盛满冰块玻璃杯:“真的?”   “。”   夏澈喉结颤动许久,轻轻一滚。   他有个鲜为人知的小癖好:喝酒必加冰,多冷的天都不例外。   ……姓裴的连这都清楚?   不可能,他都没说过,应该是巧合。   巨大的诱惑摆在面前,酒瘾终于盖过理智。   夏澈挪过去,把半米距离缩短至无,接过玻璃杯:“就占一杯的便宜,谢谢。”   “客气。”裴燎眼睫低垂,手腕绕着他散落的长发,微微压低,却只倒了半杯,“剩下的存着,喝完再续。”   夏澈冷棕色的瞳孔被酒水映出暖色,咂舌道:“行吧,你的酒,你做主。”   裴燎极有耐心地等他一口酒下肚:“问个问题。”   “……”夏澈咬牙,“不是不收费吗?”   “是不收钱,另类付款。”裴燎唇角绷成直线,“我问了?”   夏澈品着舌尖余留的甘甜,保持微笑:“我还有拒绝的选择吗?”   裴燎给自己倒满酒,轻碰了一下他手里的玻璃杯,淡然开口。   “祝亿鹏为什么在你房间?”   作者有话要说:   祝亿鹏:裴燎就是个工作狂!   裴燎:但凡有选择,你看我工不工作?:) 第6章   “担心我跟祝亿鹏私下泄露公司机密?”夏澈哼笑道,“那你多虑了,人家跟我们不同行。”   但凡没喝那口酒,他肯定会用“关你屁事”,回答这个侵犯隐私的问题。   可他喝了。   不仅喝了,还被诱导消费预存了半杯。   吃人嘴短,只得耐着性子敷衍:“祝亿鹏下周来海城办事,知道我在,顺便提前来见我。”   裴燎眉头缓缓皱起:“在你房间见?”   什么语气?我房间是什么不干净的窝点吗?   “不可以吗?”他反问。   裴燎喝了一大口酒:“不太可以。”   “……”夏澈忍无可忍,“我就纳闷了,你天天是有多闲?手下一堆实习生不管跑来管我?针对我也不需要用这种方式吧?”   裴燎被骂低了头,双手抱着酒杯,语气无喜无悲:“我要是不缠着你,你会怎么办?”   “还用问?”夏澈坐到沙发边缘,身体力行地回答,“当然是离你远远的。”   裴燎跟着坐过去:“别闹了,马上开会。”   好一个贼还捉贼。   “我要有你脸皮一半厚多好。”夏澈恨得牙疼,手指快要把笔记本键盘戳烂,“下次再信你的无偿免费,我名字前面冠你姓。”   裴燎从善如流:“那我回去劝劝裴董事长,家产给你留一份。”   夏澈一脚踹了过去,以牙还牙道:“能不能不闹?幼稚。”   他动手动脚的意图不是让对方受伤,是为了羞辱,所以每次踹的力度都很轻。   裴燎也懒得躲,掌心压着被踹过的腰腹,点进会议链接:“投屏的坏了,将就看吧。”   “三万一晚不能投屏,你开的什么房?”夏澈近视又散光,根本看不清茶几上的电脑屏幕,“你录个屏,我回房间拿眼镜。”   “麻烦。”裴燎嫌弃了一句,端起笔记本放在自己膝盖上,往他身边凑了凑,“守点规矩夏总监,这种会议不允许录屏。”   夏澈还想再说点什么,屏幕里的教授却已经开始了演讲。   他立即刹住话题,一瞬不瞬看着屏幕,完全无视掉旁边的人。   这次会议在M国举行,外国人参加的比较多,那群藏不住脾气的外国佬一言不合就能吵起来,一场会开了几个小时,半数时间都在吵架。   熬到凌晨四点,主办方才心力交瘁的结束会议。   夏澈脑袋在屏幕熄灭的瞬间,跟着耷拉下来,重重砸在沙发靠枕里。   “裴总,借你沙发睡一晚行吗?”   开会的时候太专注,他不知不觉把人家的路易十三喝了小半。   价值几十万的酒精分量很足,这会儿和睡意一起涌上头,困得睁不开眼。   幸好裴燎不跟他计较,还关掉了壁灯,只留窗边一盏小夜灯:“不洗澡了?”   “明天早上回我房间洗。”夏澈气若游丝,“别嫌弃,我不碰你……”   后两个字轻到仿佛没声音。   裴燎放下基本没动的酒杯,弯腰看去,捕捉到两只紧闭的眸子。   某人纤长繁密的睫毛忽闪不停,还死死抓着没来及关上的手机,身子蜷缩成一团。   IBD的人都知道夏总监怕冷,冬天办公室空调恨不得开40°。   裴燎抱出两床被子,全盖他身上,裹得像只粽子,确定踢不开后才满意地直起身,小心翼翼把手机拽出来。   屏幕还留在备忘录页面,密密麻麻都是商业信息,还夹杂着几句手机主人自己的点评和见解。   裴燎不会窥探别人隐私,看了两眼点评,便打算替他给手机充上电。   不料关上的前一秒,屏幕顶端忽然蹦出来两条微信消息弹窗。   【中介:夏先生,我大半夜睡不着,满脑子都是您。】   【中介:您真的不能降低降低要求吗?!?!】   两条消息内容很短,不点进去都能看全,想视而不见都难。   裴燎回忆着闪过去的那些文字,指腹无意识的在机身摩挲。   直到屏幕自动熄灭,才把手机接上充电器,独自回到卧室收拾行李。   他两小时后的机票,飞京城。   ……   早上八点,夏澈被热醒了。   胡乱蹬了两脚,身上重物不为所动,睁开眼才发现是两床厚被。   昨晚房间除了他就一个人,始作俑者不言而喻。   夏澈脸色黑了两度。   裴狗诚心要把他闷死吗?   算了,昨晚他占了人半瓶酒的便宜,裴燎不对他刀剑相向已经算仁至义尽。   他慢悠悠坐起来,想跟人道谢,环视一圈,却没发现房间内的第二道身影。   这么早就出去工作了?   啧,好拼的富N代。   夏澈打了个哈欠,用邮件给裴燎发了句“谢谢”,顺便往他卡上转了一万五,分担一晚的房费。   因为业务上的交集,他们网上银行来往最多的账号就是彼此。   那边没回复,应该是在忙。   他发了就没再管,拎着外套回到自己房间。   一进门,祝亿鹏就凑过来,抓着他肩膀左看右看:“怎么样?昨晚什么情况?你有没有跟裴燎打起来?他欺负你了吗?”   “他哪来的能耐欺负我?工作到四点半,没机会打。”夏澈漂亮的狐狸眼空洞无神,“我洗个澡,等会儿出去吃饭。”   “再补个觉,我吃早饭了,不急。”祝亿鹏看他边脱衣服边进浴室,羡慕得眼红,“操,怎么做到身上一点赘肉都没有的?”   夏澈身材跟那张艳丽多情的脸一点都不符。   纤细瘦削没错,但不是娇软的白幼瘦,反而全身薄肌紧致,没有一丝多余的肉,该有的线条都有,要是放美院当写生模特,学生能把速写教室挤爆。   祝亿鹏根本不敢想象这人未来对象生活多美好。   他不要命地看向那俩漂亮的腰窝:“我想戳一下。”   “那你想想吧。”夏澈习以为常地关上门,挡住他下流的眼神。   祝亿鹏遗憾地咂舌:“都是男人,真小气。”   转念一想“我没戳过好歹看过,其他人估计看都没看过”,心里顿时又平衡了。   而浴室内,夏澈冲着澡,手忍不住往后伸去,指尖蹭了蹭腰窝。   ……曾经不少人摸过来着。   很多有腰窝的人,是平整的后背缀两个凹点,艺术点说叫“维纳斯的酒窝”。   但夏澈体脂低,腰窝连着腰背的肌肉,凹陷分明立体,属于维纳斯中的维纳斯。   之前留学有个室友学美术,跟他一起泡过温泉后,回来半夜来他卧室,一边嘿嘿笑一边扒他衣服。   场面过于惊悚,夏澈吓得做了一周噩梦。   他不怎么在乎肢体接触,原本不觉得有啥,有人好奇想碰,也大大方方给摸。   直到读博那年,某个跨国团队项目刚结束,大家为了庆祝,一起去海边放松。   ……组里有裴燎。   或者说,裴燎就是造成这一情况转变的罪魁祸首。   他不会游泳,甚至有点怕水,那些人在海里玩的时候,就穿着沙滩裤,一个人默默趴在岸边晒太阳玩手机。   有人玩累了上来,看到他趴着,就会好奇地蹲过去惊呼:“哦天啊!Christ,你竟然有腰窝!   夏澈听得耳朵快起茧子了,敷衍道:“要不要请你摸一下?”   外国佬对肢体接触一点概念没有,就算他不说,也很自觉地上手。   不过他们有分寸,动作不大,只是怀揣着好奇戳一下就收手,并不冒犯,他也懒的管,自顾自打起了游戏。   直到那块被人掐住。   掐住那块皮肤的指腹粗糙温热,滞留太久,夏澈刚发觉不对劲,那只手忽然拥挤下压,仿佛要嵌进去。   夏澈吃痛,腰椎脖颈一软,额头跌进臂弯,压根没有回头的力气。   “你找死吗?”他嗓音有点哑,用英语低斥了一句。   结果那人不仅没收手,还从一边转移到另一边,动作更加粗暴放肆。   腰上就像卡了个锁,被死死箍住,不给他一点移动身体的余地,疼得眼眶发红。   等好不容易缓过来,他猜,那两块地方一定红了。   想到这,一股子火气涌上心头,绷着胳膊就想把拳头挥出去。   就在这时,那个不知死活的人说话了。   “疼吗?”   用的中文。   组里除了他,就一个华国人。   夏澈原地懵圈几秒,用力一转身:“裴燎?你有病?!”   裴燎一只手被他腰压着,俯身把另一只手垫在他后脑勺下,避免磕到贝壳的惨案。   他们离得很近,夏澈处于下方,整个人好像被他抓在手里,动弹不得。   他气得眼睛更红了:“滚。”   裴燎当然不会如他愿,面无表情地问:“疼?”   “废话!我掐你试试?”夏澈胳膊还是空闲的,抬起来双手卡主他脖子,发狠地收紧。   呼吸被桎梏,裴燎没有半点惊慌,反倒调整了更方便他下手的姿势,同时,被他压在腰下的手指微蜷,用指骨节往陷下去的地方顶了一下。   夏澈胳膊一秒卸力,眯起眼痛呼:“疼!”   “疼还让人随便碰?”裴燎终于松开他,站起来,把一旁的外套扔他身上,“换个人会那么轻易放过你?”   “换个人也不会像你一样没事儿到我跟前犯病!”夏澈跟着起身,外套掉在地上,给了他肩膀一拳,带着满肚子火气往休息室走,“以后少碰我!我的事轮不到你管。”   他学过自由搏击,不遗余力的一拳下去,裴燎肩膀少说得青肿一天。   那家伙也不躲,挨了也不吭声,实在不知道发什么疯。   腰窝事件后,两人本就势如水火的关系越来越差。   当时年少轻狂,夏澈正在气头上,只顾着骂人,现在想起来才觉得不妥。   真打起来太难看了,明明有更好的处理方式,偏偏选了最粗俗的,实在不符合他的风格。   啧,都怪裴燎太气人。   夏澈关了水龙头,轻叹口气。   不过,也多亏裴燎整了那一出,他后来再也没随便跟人有肢体接触,避免了不少揩油和占便宜。   毕竟职场不比校园,龌龊的人比比皆是,谨慎点总归是好的。   要说那件事唯一的坏处……   夏澈忍不住黑了脸,披上浴袍,用力推开浴室门。   拜某人所赐,他后腰现在敏感得很,一点都碰不得。   “哎!”祝亿鹏被开门声吓了一跳,“怎么弄的?脸色那么难看,是这个澡洗得不尽人意吗?”   “是你引起了不好的回忆。”夏澈和煦地拍拍他肩膀,“以后再提腰窝,我给你后面手工凿俩。”   知道夏澈战斗力的祝亿鹏:“……”   他举手发誓:“我一定改。”   夏澈满意道:“走吧,出去玩玩,晚上就要走了。”   “我晚上送你去机场。”祝亿鹏眨眼,“下个月京城见喽?”   夏澈刚点头,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打开一看,竟然是京城的房产中介。   这个中介从来都是发消息不打电话,今天怎么破例了?   他左眼皮一跳,接了起来。   “夏先生!夏先生!”中介声音高昂激动,“有喜事!大喜事!大大喜……”   “喜结连理还是喜得贵子?”夏澈礼貌打断,“不管是哪个,我都诚挚地祝贺您。”   中介:“。”   中介:“是您的喜事!”   夏澈惊讶:“可我未婚不育。”   “夏先生,人生喜事不要局限于结婚生子!”中介痛心疾首地谆谆善诱,“往别的地方想想,有没有可能是找到心仪的房子呢?”   不等夏澈回答,中介就迫不及待公布了喜讯:“就在今早,我找到了六处符合您要求的房源!” 第7章   京城不缺有高档住宅的富人,他们宁愿让房子空着落灰,也不租出去。   对于中介一早找到六套房源的情况,夏澈很理智地分析:“您是不是被骗了?”   “怎么可能?”中介发出尖锐的爆鸣,言辞饱含屈辱,“从来都是我骗别人!”   夏澈眯眼:“嗯?”   中介:“……”   中介:“房源是京城高档房外租群看到的,夏先生,稍后我把资料整理发您,您再看看。”   介于说错话的心虚,中介效率前所未有的快,一天干了三天活。   夏澈晚上和祝亿鹏告别后,前脚刚上飞机,后脚就收到了六份巨无敌大的压缩包文件。   里面涵盖的出租证件没有一丝差错,比他一个租房子的资料都齐全。   阴谋论在看到资料的瞬间烟消云散。   有钱人的想法猜不透,他也不打算深究,房东目的无所谓,有房住就行。   自己又没什么仇人,总不能是有人故意设计的吧?   夏澈给中介回了个收到,逐一挑选起来。   这六套房子每套都符合他的审美,选了一路,才根据层高和地理位置排除三套。   至于剩下三套,还要实地看一下才能抉择。   夏澈是行动派,跟助理确定好接下来的行程安排,立即定了一周后飞京城的机票。   在那之前,得走一下调职的手续流程。   ……   周一,公司一如既往的死气沉沉。   夏澈的笑容与其格格不入。   “夏总?最近有什么好事吗?”廖助纳闷地打了声招呼。   要知道,他们夏总监平日里的怨气超过KL99%的人。   “没有啊,就是感觉今天格外神清气爽。”夏澈见到人,把买多出来一份的贝果塞他怀里,“廖助理,工作忙也要记得好好吃早餐。”   从未被如此温柔以待过的廖助:“?”   夏澈在一众员工惊恐悚然的注视下,泰然若之上了顶层。   “Nina,早。”夏澈把热摩卡放在Nina办公桌上,“厉董还在开会?跟总部?”   “谢谢夏总宠幸。”Nina捧着咖啡抿了一口,满足道,“是啊,视频会议。他上个月的提案总部不给批,这些天脸色臭得要命。”   “只是因为这件事?”夏澈挑了下眉。   “那我就不清楚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快给我们折磨疯了。”Nina压低声音,好意提醒,“夏总,你要没什么急事,还是等几天再来吧。”   话音刚落,旁边实习小秘书接到了CEO的内线电话。   厉文的会议结束了。   夏澈收回撑在桌子上的手:“没事儿,我去给你们出口气。”   Nina一口咖啡呛在喉咙里,好险才咽下去。   再回头的时候,桌子旁已经没了对方的身影。   她茫然地摸了摸耳垂,转头问同事:“你觉不觉得,今天夏总监有点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同事麻木道,“怎么会有人周一上班还面带微笑啊?”   Nina恍然:“啊,还真是……”   夏澈的笑容维持到了CEO办公室。   “厉董。”他敲门后才进去,“我来提交职务变动申请表。”   厉文被他的开门见山打了个措手不及,眼里的火气藏都藏不住,挖苦道:“不是要等到年终奖?”   夏澈佯装不解:“我是去总部升职,调过去年终点数上涨,为什么要拖?”   厉文狠狠吸了口气:“你要调去京城,为什么不跟我打报告?公司有规定这种事要直接申到总部?”   “这点小事就不麻烦您了,要是越级了,总部会看着处理。”夏澈弯着眼睛把表格放在桌上,“麻烦您签字。”   总部的调令不会给厉文拒绝的余地,他费那么大劲跨级申请为的就是这一刻。   厉文额角青筋有多分明,夏澈的心情就有多畅快。   生活不是小说,普通人无法效仿爽文那样,让大反派对炮灰主角忌惮恐惧,他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满意了。   在夏澈的猜想中,接下来厉文应该逞两句无意义的嘴炮,然后倔强地签下名字。   但厉文竟然只不甘地看了他一眼,就沉默签了屈辱表格。   夏澈:“?”   我是什么自带光环的主角吗?   厉文不耐烦地把文件扔过去:“月底之前我会安排人跟你对接业务,二月你就可以走了。”   态度不好,可过程匪夷所思的顺利。   夏澈迟疑着接过档案袋,试探性开口:“厉董,我们下周末应该不加班吧。”   厉文多一眼都不想看他:“夏先生要干什么?”   哟,连“总监”都不愿意喊了?   “走之前请大家吃个饭。”夏澈以牙还牙,故意膈应他,“您要有空也可以来。”   邀请口吻太假,厉文不是上赶着找不痛快的受虐狂,敷衍一嘴,就以公事忙为由,把人请了出去。   看样子,厉文不会在他的宴请上做出忽然通知加班的恶心事。   然正因如此,夏澈心底的迷惑更大了。   怎么离开这几天,厉文容忍度高了那么多?跟变了一个人似的,甚至有点……怕他?   夏澈看了眼时间,摸了摸身体,又在心底喊了两声“系统”——   啧,没穿书没重生啊。   所以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出神的想着,心不在焉离开办公区。   差点撞上桌子的时候,被Nina一把抓住。   Nina指着距离他肚子不到两厘米的尖锐桌角:“夏总是撞桃花运还是事业运了?开心得魂都没了?”   夏澈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嘴角带着笑。   没办法,看厉文吃瘪真的太开心了。   不解归不解,爽也是真爽。   他清了清嗓子,正要解释。   Nina:“我知道了!是不是因为今天裴总不在?”   夏澈的解释瞬间哽在喉间,没说出话来。   怪不得从早上开始,就隐约觉得少了点什么。   原来是比他多请一周假的裴燎。   他有些无奈。   秘书处这群人的脑补真挺多,凭良心说,今天的好心情跟少了个人完全无关。   不过这停顿的几秒,落在他人眼里就成了默认。   Nina得意道:“我就知道!”   “嗯,秘书长最厉害。”两人对外关系摆在那,夏澈也不欲多言,轻笑着称赞一句,眼神飘向她办公桌上闪个不停的工作机,意味深长道,“秘书长这么八卦,不先打开看看吗?厉董发的通知,可能会有惊喜哦。”   公司基本文书最先经过Nina手,不出意外,应该是他申请的电子文档传过来了。   Nina狐疑地打量他一圈:“你话里有话。”   “打开看看就知道了。”夏澈后退一步,用行动结束这次对话,“我还有点事,就先走了,下次有机会再请秘书长喝咖啡。”   Nina望着他背影,拖长调子“哦”了一声,过了会儿才兴致缺缺打开工作机。   傻逼总裁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仿佛天上地下唯他独尊,能有什么群众八卦?   【厉董:/附件/】   【厉董:这是夏总监的离职调任文书手续,你和人事那边处理后下发通知。】   Nina:“………”   下一秒。   一道劈裂嗓子的女高音响彻秘书办。   “我操!!裴总终于把夏总干走了!?”   ……   与此同时,京城三环的瑜檀别墅区。   裴燎对着手机打了个喷嚏。   电话那边的人响亮一声“啧”:“感冒?不是吧裴哥,您身体那么虚了?”   “有狗毛。”裴燎慵懒地靠在沙发里,左胳膊搭在一只蓝宝石边牧身上,单手举着手机贴在耳边,“拜托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我办事你放心!找了六套房子呢,都是装修完没人住过的,房东背景也调查过,很干净,不会有意外。”于瑎说,“不过好好的为什么要租房子?京城十套房产不够您住?”   “嗯。”裴燎回答一惯的敷衍,“你让他们把房子消息发到外租群了吧?”   于瑎:“肯定啊,你的吩咐我敢不从?我就纳闷了,我都把那些房东联系方式发你了,你要租为什么不能直接联系?让中介白赚钱?”   “嗯。”裴燎还是单字回音,“剩下的事你不用管,我自己来。这次多谢,回来请你吃饭。”   于瑎满脑袋问号,质疑还没发出,手机就传出了忙音。   “……”   得,裴大少爷的心思你别猜。   打他认识对方以来,这祖宗动作最快的就是挂人电话,甭管天王老子还是阎王爷,说断就断,废话含量为0,犹豫时间不到0.01。   于瑎心道死单身狗,怪不得活到现在还是母单。   他骂骂咧咧地点完外卖,猛地想起那些发出去的房子昨天有人联系,想再给裴燎打个电话,传来的却只有忙音。   裴燎在跟别人打电话。   那个别人正是远在申城的夏澈。   他们上个月买的股票今早有大波动,资金不小,两人紧急商讨是卖出去还是留察。   等得出结论,裴燎手机就只剩下了3%的电。   “那就先按你说的来。”夏澈言简意赅说完,“我挂了?”   “你很急?”对面声音太好听,听得人发懒,裴燎不太想动,手死死压着边牧,也不让狗动。   夏澈好奇:“您还有什么没发表的感言吗?”   裴燎捏了捏狗脖子,被狗踹了一脚,才问:“你话费还有多少?”   “刚刚告急,不到三块吧。”夏澈不明所以,“怎么了?”   “没事,我摸个底。”裴燎轻飘飘道,“别挂,我等到你欠费。”   夏澈:“……”   夏澈用一声“滚”宣告通话的终结。   裴燎听到忙音,把快关机的手机充电后随手扔到一边,这才不紧不慢起身去开门,熄灭了五分钟前就响个不停的门铃。   “小兔崽子你耳聋?!”   刚开门,黑色皮质公文包就朝他脸砸了过来。   裴燎侧头躲过,仗着192的身高,拎起公文包扔到对方够不到的吊顶隔层:“裴董,您三天放了我五次鸽子。”   只有184的裴老爹:“你给我拿下来。”   裴燎:“不。”   裴老爹:“。”   裴燎:“先聊。”   裴老爹:“……聊什么?”   他裴博瞻的儿子活了快三十年,基本不主动联系家里,当年在国外差点饿死,都不愿意给他打一个电话服软。   但就在前几天,这祖宗竟然主动找上他,说要谈谈未来规划发展。   裴博瞻怀疑他是在搞阴谋诡计坑亲爹,为了验证对方所言非虚,故意鸽了他好几次,终于在今天姗姗来迟赴约。   没想到谈谈是真,一见面给了个下马威也是真。   裴燎随意地为他拉开椅子,坐到他对面,单刀直入道:“我要回鄢东。”   “噗——”裴博瞻一口水喷了满桌。   裴燎垂眸看了会儿:“桌子十三万,钱打我卡上,等会儿我让人送你家。”   “你再说一遍!回哪儿?!”裴博瞻哪儿还顾得上十三万的桌子,现在就是一百三十万,他眼都不会眨一下。   毕竟裴燎当年说什么都不愿意接手鄢东,执意出国,执意进投行,执意去申城……   要死要活的青春怎么不坚持了?   “回鄢东,我有我自己的原因,您喜闻乐见就行,别多问。”裴燎挪着椅子往后退,远离湿漉漉的桌子。   “啊,行吧。”裴博瞻脑袋有些乱,虽然不知道对方搞什么鬼,但怕他反悔,还是先答应下来,“我让人在海城给你……”   “我要留在京城的总部。”裴燎打断他,冷酷道,“我知道海城最近活多,别想全丢给我。”   心思被看穿的裴博瞻:“不是,你听我跟你分析。海城那边发展领域比京城涵盖广,你不是喜欢国际市场吗?我这是为了你好。”   裴燎耐心听完:“京城,没得商量。”   裴博瞻深呼吸:“你之前回国除了申城,就在海城发展比较多,去海城更好。”   裴燎点头:“京城。”   裴博瞻攥紧拳头:“你人际关系都不在这儿……”   裴燎:“京城。”   裴博瞻:“你……”   裴燎:“京——”   “好了闭嘴我知道了!”裴博瞻猛捶桌子,恨不得把他揍死。   裴燎淡定抬眼,不卑不亢仰视他:“所以京——”   “京城京城我知道京城!你个混账就在京城给老子当牛马吧!”裴博瞻一秒都不想看到这个混账儿子,“给老子滚!”   目的达成的裴燎起身,走到玄关打开门:“这是我自费买的房。”   裴博瞻:“。”   他脚下生风,一步一重音离开大门。   裴燎也不关门,就靠在门框上,淡定看着他背影。   电梯门关上。   电梯门无缝衔接又打开。   裴博瞻走回来:“给你爹的包拿下来!”   裴燎勾唇:“哦。”   作者有话要说:   天生反骨的小裴总和他爹对着干是有原因的OvO 第8章   KL秘书长的办事效率毋庸置疑,没两天就递交好全部手续走流程,给夏澈安排了对接人员。   通知发下去的当天,整个IBD部门瞬间乱成了一锅粥。   毕竟KL投行半边天,一半裴燎一半夏澈,这突然之间塌一半,怎么让人接受?   尤其夏澈的组员,慌得不行,不少人甚至连夜写了辞职报告,想跟着一起走。   这种意气用事的行为,夏澈当然不可能同意。   但其中也不乏确实适合去京城发展的,他一一分析好利弊,挨个私下谈话之后,再让对方好好做出抉择。   投行的人来来走走是常态,夏澈没想到这事能轰轰烈烈发酵好几天。   临去看房子前一天,耳根都不得清净。好不容易把最后一个声泪俱下的打工仔劝解离开,部门已经快没人了。   廖助敲门而入,把一叠资料递出:“夏总,按您的要求,已经把确定跟随调去京城的所有人员信息整合好了。”   “辛苦。”共事多年,夏澈对他的业务能力很放心,随便翻了两眼就合上,“递交给京城那边人事吧,尽量安排进一个组,他们配合度已经练出来了,都是难得的人才。”   廖助点头,拿走电子档,沉默地立在旁边。   夏澈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问:“不下班?还有什么事吗?”   廖助嘴巴张张合合好几次,最后终于憋出两个字:“澈哥。”   夏澈收电脑的手微滞,充电器滑落到包里,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眨了下眼,合上包的挂扣,调笑道:“多久没听你喊我哥了?有事求我?”   廖楠连续几天没睡好,脸色很难看,失落道:“真不打算带我走啊?您在京城没有熟悉的人,能行吗?”   夏澈没回答,站起身说:“走吧,送你一程。”   廖楠刚想点头,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您那辆G65不是卖掉了吗?”   夏澈:“嗯,所以今天开帕加尼。”   廖楠猛地咳嗽起来:“什么?!”   “不是我的。”夏澈一脸淡定出了门,走到隔壁,熟稔地输入门锁密码,“裴燎的。”   廖楠目瞪口呆,咳得更厉害了:“谁谁谁谁的?”   “早上赌开盘,他把车输给我一个月。”夏澈从书柜里翻出钥匙,晃了晃,“路上聊。”   裴总八位数的帕加尼,廖楠是不敢开的,也就他们夏总能开得惬意闲散。   “家里最近怎么样?”夏澈单手掌着方向盘,问了句家常。   廖楠双手搭着膝盖,坐在副驾驶,老实回答:“我妈还是老样子,就是我爸,身体更差了,躺在家里不能动。弟弟最近升学,成绩凑合吧。”   “需要我帮忙可以随时开口,我认识几个脑科医生,回来推荐给你。”夏澈把暖风开高,温声道,“你多陪陪他们。”   廖楠愣了一下,胡乱点点头。   他知道话里的意思了。   带着心腹调职固然好,不带他走不是因为不想,是不能。   他的上司一如既往心细。   就像当年回国,夏澈那么多能力强的同事朋友,偏偏邀请他一起共事,正是因为他家在申城,并且很缺钱。   饶是廖楠愿意抛开家里那些事跟着,夏澈也不可能同意。   “申城生活质量高,经济发展快,离家还近,而且对你来说很合适。我走后,你想跟新领导可以,想跟着裴总我也能帮你安排。裴总除了没我好,比KL其他领导还是绰绰有余的。”夏澈开车很稳很快,没多久就把他送到了小区门口,停在路边飞快开门下车,“等我一下。”   廖楠回过神,着急忙慌解开安全带,拿好东西跟下去,再一抬头,夏澈已经从旁边便利店出来了。   他把手里的牛奶水果递过去,说:“加油。”   ……   廖楠的住处离夏澈家很远,隔了半座城市,现在赶晚高峰开车回去,估计要九点多才能到家。   好在今天不用回自己家吃饭。   酒红色帕加尼沿东路拐了几个路口,不到半小时,停在一处普通小区附近的商场车库。   小区建筑群拥堵,车都放在路边,经常惨遭猫狗和人的刮擦,这娇贵的八位数超跑遭不起。   夏澈在车里呆了会儿,有些走神,看到有人围观这辆车,才开门下去。   结果动作太急,手不小心被钥匙砸到,瞬间青了一块。   易留痕体质就是这么闹心。   他“啧”了声,当即拍照给裴燎打包发邮件。   【X:感谢你的车吧,打击报复我来了^_^/图片/】   那边没回复,应该是在忙。   夏澈也不在意,收起手机,又走了一公里才到大门。   “叔叔,”他冲保安笑了笑,“没带门卡,麻烦您帮忙开下门了。”   现在小区都实行刷脸刷卡进出,实在麻烦。   门卫眼熟他,乐呵道:“你怎么次次不带卡?下次直接让户主带你录个人脸呗?”   “最近有点忙,再说吧。谢谢。”夏澈笑道,“您多喝点水,天冷,嘴唇都干裂了。”   “哎,好。”   门卫爽快放了行。   太久没来不认路,夏澈绕错两圈才找到9单元201户。   小区规格偏低,隔音也不是很好,站在201门口,能把里面欢声笑语听得一清二楚。   他迟疑几秒,抬手敲响门。   笑声弱下来,门从里面被人打开。   “小澈。”一个围着围裙的女人坐在轮椅上,亲切地招呼他,“回来得刚好,来吃饭吧。”   “下班晚了点,你们没等久就好。”夏澈进门,从鞋柜里拿了双一次性拖鞋换上,关切道,“最近有点忙,很久没来看你们了,您和我爸都还好吗?”   “我们能有什么事?别担心,好得很。”宋念说,“你忙你的,不用挂念我们,再说了,还有你哥呢。”   “就是啊。”另一个年轻的男人坐在餐桌边,笑嘻嘻道,“夏澈,你还不放心我?”   夏澈摇头侧目,看到了满桌吃到一半的晚餐。   他推着宋念的轮椅过去,在桌尾落座,笑道:“怎么会呢哥。”   张翼年呼噜吸着粉条:“那就好。你赶紧去拿双筷子吃饭,我爸等你半天了,就等着跟你喝酒呢。”   “不是说了少喝点?”夏澈有些无奈,冲对面秃头男人道,“你酒精肝。”   “就喝一点点。”张彬催促。   “那就别喝白的了,我去开两罐啤酒。”夏澈去拿了酒,顺便从柜子里翻出一副一次性餐具,“我最近忙,喝酒误事,容易醉。”   他卷起袖子倒酒,虎口处的淤青分明可见,在灯光的映衬下有些骇人。   餐桌旁三人都能看到。   张翼年继续喝粉条,宋念带着手套剥虾,张彬目不转睛看着酒杯。   “你们年轻人不容易啊。”宋念把最后一枚白灼虾放进张翼年碗里,“说道忙,你哥最近工作也是忙得脚不沾地,前天都没回家。”   “年终了,翼年在拼奖金吧。”张彬和夏澈碰杯,问得确实张翼年,“有把握吗?”   “唉,夏澈你给我介绍的这个工作啊,哪儿都好,就是那个领导难伺候得很,下次要有别的好工作,你再给我推一下……”   张翼年是个话痨,抱怨起来喋喋不休,一只虾完全堵不住他的嘴。   夏澈只觉得耳根嗡嗡响,胃口大幅度降低。   不过他笑着陪张彬喝酒,偶尔附和两句,没让餐桌氛围冷下去,就是没吃几口饭。   不过也无所谓。   反正没人关注这些。   等张翼年吃撑了去厕所,才多出点时间塞几口米饭。   宋念看到,嗔怪道:“怎么光顾着扒饭?砂锅里有虾仁,你捞几个。”   夏澈看着铺满红油的砂锅:“我不……我最近胃不太好,不能吃辣。”   “怎么昨天不说?早说我们就做番茄汤底了。”宋念给他倒了碗水,“你涮涮。”   到这个份上,夏澈也拒绝不了,从锅里捞出几个虾仁放进碗里,轻轻晃着:“谢谢。”   虽然,他从小就辣椒过敏。   “一家人还客气什么。”宋念笑道,“你昨天忽然说要回来,我们都来不及准备你想吃的。”   “没事儿,我不挑。这次回来主要有点事想跟你们说。”夏澈又吃了口米饭,“我打算去京城工作了。”   “这么突然?”宋念有些惊讶,“之前都没听你提起过。”   “临时调动。”夏澈说,“我要是走了,您和我爸在这儿可以吗?还是说跟我一起走?”   “啊,我们就不去了,你哥还在这儿呢。”宋念回答得毫不犹豫,“那你一个人去京城?”   “嗯。”夏澈点头,“还会带走几个同事。”   三言两语间,暗含的信息量很大。   但宋念像是一点好奇心都没有,半字没多问,和张彬互相看了看,纷纷点头:“挺好的,京城是大城市,你想去闯就去吧,一个人在外面,要注意安全。”   “好。”夏澈起身收拾碗筷,“我二月动身,在这之前你们有事儿给我说,我会安排妥当。”   张彬摆手:“放心吧,有你哥呢。”   夏澈清洗收拾完,已经快八点。   摘掉手套出来,发现屋里一个人都没有,给张翼年发微信问,才知道他们出去散步了。   他习以为常地换衣服离开,没有多停留。   张家的家庭氛围就是这样,三个人其乐融融,一个人作为可有可无的点缀。   作为亲人,这或许有点过分,但作为外人,这已经是很好的待遇了。   夏澈很早以前就拎得很清,该是自己的,不该是自己的,总要心里有数。   慈善家不好当,十多岁的孤儿有人愿意收养已属难得,再奢求别的,就有点得寸进尺。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   发给父母和哥哥的告别短信不可能有回信,约莫是什么广告短信。   夏澈双手都戴了手套,因为怕冷,干脆没拿出来看。   他踩着路灯下的影子,胃部空落落的,想着等会儿回家点什么外卖。   可等走到停车场,发现车位前乌泱泱一堆人,围得水泄不通。   还有人拿手机开闪光灯拍来拍去。   ……什么鬼?   短暂的懵逼后,夏澈大骇:八位数不会被撞了吧!   心瞬间提到嗓子眼,他同手同脚踉跄过去:“这是怎么……哈?”   人群中央,八位数的帕加尼完好无损。   不仅如此,他屁股后排着八位数的柯尼塞格、八位数的兰博基尼、八位数的法拉利、八位数的布加迪,也全都完好无损。   这么多八位数扎堆,怪不得引来围拍。   无聊的有钱人来炫富,还专门停他车……不是,停裴燎车后。   夏澈前倾身体,心道缺德。   让他来看看到底是哪个显眼包的杰作。   然而,就在他脑袋探出去的瞬间,红色法拉利上忽然下来一个人,热情地对他招手:“澈哥!裴哥让我们来给你送车!”   夏澈:“?”   裴铭?裴燎那缺心眼的表弟怎么在这里?   周围摄像头往他身上扫来,夏澈表情空白一片。   显眼包竟是我自己?   裴铭还在向他奔赴而来:“澈哥,裴哥还让我给你点了外卖,今天市中心那家酒楼的白灼虾特别肥美!”   肥个寂寞的美?现在谁关心白灼虾啊?   该死!这泼天的富贵终究还是浇到他身上了。   后面人群围着,逃都逃不掉。   夏澈脑袋死命往围巾里埋,被周遭羡慕的目光看得脚趾抓地,猛地想起什么,赶忙摘掉手套掏出手机。   主屏面容解锁,露出二十分钟前的新邮件消息。   【P:青成这样,你是锤烂了我的方向盘还是砸碎了我的车钥匙?】   【P:放过我的帕加尼吧,换一辆。】   【P:给你个翻牌的机会。】   不是,这家伙怎么知道他在哪里?   哪有翻牌子还要被围观的?   夏澈呼吸急促,恨不得穿过屏幕把对方脑壳打碎。   裴狗故意的吧!   这么想着,对面信息又来了。   【P:满意吗^_^】   夏澈:“…………”   big胆!还盗他的专属阴阳表情! 第9章   裴燎敢把宝贝送来气他,必然请了靠谱的驾驶员。   花钱雇的人不用白不用,夏澈喝了酒,正好不找代驾了,万众瞩目之下,本着张脸坐进柯尼塞格副驾驶。   裴铭见状,拦住要去开车的驾驶员,三两句把人赶走,自己拎着驾照坐进去。   “澈哥澈哥,好久不见,我开车送你,我们哥俩好好叙叙旧!”   “借口,你就是想开你哥的车。”夏澈嘴角轻扯,“我什么时候有你这么大个弟弟了?”   “别见外嘛,你和我哥一样大,我就是你四舍五入的亲弟弟。”裴铭打开车载音响,浑厚悠扬的古典音乐奏鸣曲倾泻而出。   他“哎哟”一声,赶忙切了几首,都是古典纯音乐。   “这是裴哥听的?”裴铭小声嘀咕道,“他什么时候改口味了?”   “他一直都听这些。”夏澈闭上眼,眉宇间的褶皱逐渐抚平,“他车载CD都是限量款。你多久没见他了?这都不知道?”   裴燎的三千后宫经常输给他,大老婆二老婆夏澈全开过,车里有什么了如指掌。   “去年中秋才见过呢。不过肯定比不得你俩见面多。”裴铭满脸羡艳道,“你们天天腻在一起。”   夏澈冷笑:“咱俩换换?”   裴铭立刻收敛:“那算了。”   裴铭小裴燎五岁,打小就在裴燎的阴影下长大,爸妈处处拿他跟裴燎比,他是处处比不过。   有那么一段时间,他恨得差点走上谋杀亲哥的道路。   直到高二那年挑衅不成反被揍,彻底沦落为裴燎的小尾巴。   也是那年,他和裴燎一起认识了夏澈。   裴铭永远不会忘记,七年前A市最大赌场内那次初见。   当年夏澈的头发还没那么长,刚刚过肩,两边碍事的散发被束在脑后扎成小揪揪,完美的面容一展无遗。   赌桌对面坐着A市首富,他倒是一点也不紧张,笑眯眯的叼着烟,左手灵活地把玩着一枚筹码,还有闲情让人开酒,嚣张至极。   约莫是打量他的人太多,酒入香槟杯,他抽空侧过头,往旁边扫了一圈。   这一扫,刚巧把打量他的裴铭逮个正着。   夏澈长相太过锋利,一身酒红色西装更衬出众。   四目相对,裴铭一眼惊艳。   当时他还以为,这是哪位败家子出来嚯嚯家产。   回去后才从爸妈口中得知,那晚夏澈不仅赢了八位数,还拿到了A市首富三个亿的项目投资。   从此,他人生中“别人家的孩子”又多了一个。   跟对裴燎由恨转爱的态度不同,对夏澈,裴铭一开始就很喜欢。   因为后来有次在申城酒会上偶遇,他醉得不省人事,旁人只顾乐呵,只有夏澈把外套盖在他头上,还替他开了房间休息。   隔日他跟裴燎说:“我以后找老婆,就按照夏澈的标准找!”   然后他哥上来一脚,给他踹趴在床上躺半宿。   “少去惹他。”   裴燎当时就留下这冷冰冰的四个字。   那脚威力太大,裴铭后怕许久,以为是裴燎不喜欢夏澈。   往后接触下来,他觉得自己猜对了,又没完全猜对。   两人针锋相对不像假。   可要真那么讨厌,怎么能八年来形影不离,从未断过联系?   哪来那么巧合的天意?   裴铭不信。   但两位哥的事,他也不敢揣测不敢说,干脆夹在两人中间各自讨好,稀里糊涂活到现在。   “喏,澈哥你快吃,虾都让人剥好了,还热乎呢。”   夏澈翻开保温盒盖子,看到了一排硕大的虾肉。   他用筷子夹起一只,有些好奇:“你哥让你买的?”   “也不算是吧。我就说我在那家酒楼吃饭,他让我顺便给你带点东西,什么都行。”裴铭说,“我让老板推荐,老板正好新进了一批虾,我就给你带过来喽。”   难怪。   夏澈点点头,心无负担地吃了起来。   他喜欢吃海鲜,尤其虾蟹类,其中属这家酒楼最爱,之前充过储值卡。   隐约记得去年还把卡落在裴燎的兰博基尼了,为了七千多的余额,忍辱请了对方一顿麦当劳才换回来。   他吃东西不爱说话,裴铭耐不住寂寞,独自在旁边喋喋不休。   “澈哥,我听说你要去京城了。唉,你好歹再晚几个月啊,我才刚来这边工作,都没能找你好好玩呢。”   裴铭在申城的枫御分部实习。   别问为什么不是鄢东,问就是跟他哥学的叛逆。   夏澈无奈:“你工作哪有那么多时间找我玩?”   裴铭在他心里就是个没长大的小孩,倒是比裴燎那货讨喜,他不介意多给几分耐心。   裴铭鼓起腮帮:“哥你真冷漠,我以前还老觉得,我在你眼里是特殊的呢。”   夏澈实打实惊讶了一把:“哪里来的错觉?”   “……”裴铭笑出强大,“当年在赌场,你多看了我好一会儿。”   夏澈绞尽脑汁才想起来他说的是什么时候,缺德乐出声:“我没在看你。”   裴铭:“?”   夏澈哼笑道:“我在看你哥。”   刚成年的裴铭哪里值得多关注?   后面笔挺俊朗的裴大少爷才是他的关注对象。   那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见裴燎。   不是在学校光荣榜自己的照片旁,也不是在别人的手机里,是面对面,和裴燎真正意义上相遇。   长相帅,性格冷,能力强。   这是夏澈对裴燎的第一印象。   虽然后面尽数化成了:狗东西,狗脾气,狗都嫌。   他善意劝解:“别怕孤单,我走了还有你哥,没钱了就去找你哥救济。”   裴铭愣了:“啊?不是,澈哥你不知道我哥……”   话没说话,手机铃声突兀响了起来。   夏澈太阳穴突突跳。   好怪,为什么只要跟姓裴的聊天,总有电话来打断?   翻出一看,未命名电话号码。   但他认识。   得。   这次打断裴某的还是裴某。   夏澈接起来,烦躁道:“拜某些人所赐,我明天就得在网上出名。”   那边传来一声轻咳:“我已经让人把他们手机里照片删了。”   操作在意料之中,毕竟这人虽然欠揍,但每次都巧妙踩在他真生气警戒线边缘。   “我是不是得谢谢你杀人还清理现场?”夏澈骂道,“你怎么知道我在那儿?”   裴燎:“我的车有定位。”   “你是跟踪狂吗?”夏澈不可思议,“车借给我了还监督我的定位?”   “不是监督,不小心点开软件看到的。”裴燎更正,“还能防止你开我的车去红灯区做坏事。”   夏澈笑了:“裴总,您找骂?”   某些人总喜欢在不合时宜的节点点火。   从这儿回家半小时路程,夏澈跟裴燎骂了一路。   裴铭在旁边听得哆哆嗦嗦,插不上半个字,叙旧情计划惨遭亲哥重创。   直到目送夏澈离开上楼,那没说完的半句也没得到释放机会。   话痨说不完话晚上睡不着觉。   裴铭坐在车里思索片刻,想给夏澈发个语音告知,结果他哥的消息先一步到来。   【皇兄:以后还想开我车,就别多说。】   裴铭:“。”   搞什么?我也是你们爱恨情仇play的一环吗?   他咬着手指,在夏澈和豪车之间纠结许久,最终颤抖着手指,含泪退出微信。   嗯,都是男人,澈哥一定会体谅他选豪车的!   ……   因为和裴燎唇枪舌剑中,得知对方明天飞回申城的航班时间,不出意外能在京城机场遇见,夏澈当晚火速改签到次日早晨。   晚上没睡多久,就拎着公务登机箱出门了。   他就住一晚,看完房子就回来,不需要带什么东西。   到地方是祝亿鹏接的机。   “你改签改得真突然。”车里,祝亿鹏打开控制台,“先去吃饭。想听什么?”   夏澈翻了半天,翻出一组古典乐歌单。   祝亿鹏太阳穴一跳:“你什么时候能改改你的老年癖好?”   “这叫陶冶情操。”夏澈撇撇嘴,还是切了张欢快点的歌单。   “精神多了。”祝亿鹏嚼着口香糖,问,“你家里那边搞定了?”   “有什么搞定的?我家是最简单的。”夏澈轻嘲,“我在不在申城都无所谓。”   “那是他们没意识到。”作为朋友,祝亿鹏难免替他不岔,“阿姨身体好些没?”   “复查没问题。”夏澈不欲多言,“我要看的那几套房子离你住的地方近吗?”   “还好,开车不到半小时吧。”祝亿鹏好奇,“那几套都在金融区,这种好房子!   很少见有出租的,你怎么找到的?”   “可能……”夏澈摸摸下巴,“因为裴燎吧。”   京城没有裴燎,所以他的好运来了!   祝亿鹏对这个似是而非的答案表示不解,但没多问。   吃完饭,他把人送去要看的房区,就去上班了。   夏澈先去看了距离公司最近的一家,因为下午采光不够好,直接pass。   第二家还行,但房东是个有钱的冤大头,装修时被骗,不少家居都是售价虚高的劣质品,入住买东西估计会费劲,他跟人交换联系方式,去了第三家。   第三家房东迟了五分钟才到。   “夏先生是吗?抱歉抱歉,有点事耽误了。”房东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家庭条件普通,房子是离婚后女方给的赔偿,算是几个房东里最朴实无华的了,“我带您去看房子。”   “没关系,不急。”夏澈把手里暖呼呼的茶饮递过去,“不知道您喝什么,随便点了。”   “谢谢,客气。”房东赶忙接过,“我先为您介绍一下啊!咱住的是南栋五单元顶楼,就是三十五层。不算公摊二百七平,采光起码小区前三。”   夏澈点点头,跟着他一圈看下来,越来越满意。   是理想中的房子。   “月租六万,租房信息您应该有看,我就不多说了。养狗或者带人住都没问题,水电物业需要实名,我来交,管够。”房东态度非常好,“您还有什么需要了解吗?”   夏澈听到房租,轻轻抽了口气。   不愧是京城,寸金寸土。   他买房子最快也是年底,加上装修,起码要租一年。   百十万说没就没,果然还是有点心疼。   本着该花花该省省的理念,他诚恳问道:“要是租的久,有优惠吗?”   “肯定有。不过您要真想省钱……”房东嘿嘿一笑,“合租,您看行吗?房租减半哦,其实咱这个价格,大多数都合租的,一个人有点划不来。”   但夏澈眉梢一挑,毫不犹豫拒绝:“不用。”   和陌生人相处不自在,如果为了三十来万就勉强自己,这些年白混了。   房东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叹道:“实不相瞒,前几天有人问我能不能接受合租,我寻思着先答应了您,还是要优先您的选择。”   夏澈拧了下眉:“租这种房子还缺钱?”   “嗐!我估计那是个破产的有钱人,说是房子什么都没了,手里就只有点小钱苟活。”房东感慨,“我这就让他另谋出路。”   夏澈垂眸:“接受不了身份落差吧。”   没钱还想住好的,确实是那些少爷小姐们能干出来的事。   可他不是慈善家,没有义务迁就高傲落魄富二代:“我还是想一个人住,钱不是问题,没问题的话我们先签半年……”   “那个,夏先生。”房东尴尬地打断他,举着手机,有些不好意思,“那个人说想跟您聊聊。”   夏澈心道麻烦,刚想直言相拒,余光就瞥到他举着的手机屏。   【。:我是真的很喜欢这套房子,您放心,我只住三个月,我在试着打工了,三个月后我绝对搬出去走人,拜托您帮帮忙,给我个联系方式行吗?】   屏幕上,不知名少爷给房东拍了张资产余额证明,刺目的十万令人咂舌,图片左下角还露出了一块凉拖的局部特写。   没看错的话,拖鞋有个硕大的豁口。   “……”   大夏天穿豁了口的凉拖,就算卡里只剩十万,也不用那么寒酸吧?   不过要是住几个月高档公寓,那确实没有闲钱。   夏澈头一次恨今天带了散光加持的隐形眼镜,怎么看得那么清晰?   可这跟他没有半毛线关系,谁care?   但对方说在打工。   ……万一,他是说万一,落魄富少真是个上进努力的白痴呢?   他把手机推到一边,有些不耐。   抗拒动作太明显,房东讪笑一声:“懂了,我这就——”   “XC2000510。”夏澈嗓音有种四大皆空的颓,“我的微信号。”   此时,瑜檀别墅区。   于瑎从沙发上跳起来:“回了!回了!”   裴燎盘腿坐在地毯上,正因为边牧咬烂了鞋而跟狗沉默对视生闷气。   闻言猛地抬起头,也不管被狗重新叼走的爱马仕纯皮拖鞋了,伸手接住抛来的手机。   这些年夏澈在公司群里的号都是廖助帮忙运营的工作号,私人联系方式虽然很多人有,但他不方便问,而且夏澈很多账号,谁知道最常用的是哪个?   看完聊天记录,他极轻地抿了下唇:“你打的字,好没节操。”   于瑎宽慰道:“目的达到不就行了?对面是房东不是别人,没节操就没节操,又没有别人看到,慌什么?”   裴燎点点头,复制了那行微信id,点开搜索框。   于瑎好奇地凑过去:“你想方设法要的微信究竟是谁的?他欠你钱不还?”   裴燎不答,手指停在申请界面:“我该说什么?”   于瑎死死盯着他:“你先回答我,你的目的是什么?加上好友,还是……真为了合租?”   裴燎缓缓伸出两根手指。   “懂了。”于瑎以拳击掌,“你信我吗?”   这问题把裴少难住了。   他其实不信,但想到对方成功要来了微信号,又有点犹豫。   半晌,迟疑地略一颔首。   “那交给我吧!”于瑎一把抢过他的手机,噼里啪啦戳键盘,最后一敲定音,“好了!”   速度之快,裴燎根本来不及阻止。   只隐约在发送前看到申请语写了——   【哥哥,合租,求求OwO】   于瑎:“怎么样?姿态!语调!话术!拿捏!”   裴燎:“…………”   裴燎平静站起身,招呼来边牧,又指了指于瑎,轻声道:“咬他。”   作者有话要说:   嗯,你俩是一个敢教一个敢学啊。 第10章   下午逛完,夏澈基本就确定了这套房子。   现在唯一的问题是:接不接受破产富二代的合租请求。   他需要自己先想想,便没急着通过对方好友申请。   京城这趟不能白来,夏澈先去KL总部见CEO,顺便一起吃晚饭。   CEO姓岑,两人在M国有过接触,彼此知根知底,聊起来没什么顾忌。   “前段时间你跟厉文闹掰,我还以为你要跳槽去渡盛了。”许久不见,岑总请客,订了方便谈话的法餐厅。   洋人餐馆上菜太慢,夏澈百无聊赖拖着下巴:“怎么会想到渡盛?跟渡盛有什么关系?”   “你不知道吗?前段时间圈子里都传疯了。”岑总解释道,“元旦那天申城不是有个交流会吗?渡盛总部的副董事亲口说要挖你,大家都默认你后面靠山是渡盛了。你不知道,厉文当时那个脸色,啧啧啧。”   这插曲夏澈还真不知情,摇头道:“估计是客套话。”   毕竟传言,厉氏用脏手段抢了枫御好几次生意,枫御和渡盛一家亲,两拨人自然逮到机会就使坏。   而他夏某人,应该正好成为了那个“机会”。   他长叹道:“逃不过被有钱人拿去打狗的命运。不想努力了,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有个富二代包养我?”   “你要真愿意,还能缺人上赶着养?”岑总乐了半天,好奇问道,“你回国后要是直接留京城,也不至于受厉文两年的气。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夏澈按着太阳穴,再提起这件事,语调还是不可抑制地发冷:“他儿子给我实习生下药。”   他刚任职申城KL的总监没多久,正好遇上空降关系户,也就是厉文亲儿子。   这位富二代成日迟到早退,工作经常出错,嗓门大脾气也大,满口脏话黄腔,难伺候得很。   不过既然是顶头上司的儿子,要只有少爷脾气,夏澈也就忍了。   偏偏对方搞事,短短两个月整出一堆幺蛾子,包括但不限于职场x骚扰,跟踪猥亵,偷窥偷拍,手段甚至脏到给人下药。   那会儿部门有个漂亮姑娘在实习,挺乖的学生,才刚来一个月,就在公司周年会上造了殃,整个人烧得发红,被丢进公司高管的套房。   不巧,遭殃的高管正是裴燎。   更不巧,当晚裴燎约了夏澈审案例,先一步回房间的是夏澈。   女生浑身赤裸被扔在床上,周遭全是暧昧的情趣衣服和道具,甚至没有东西盖一下。   要不是知道裴燎人品和性向,夏澈说不定就误会了。   他半眼没多看,连忙把灯全关上,用被子盖住人。   期间手腕被失去意识的人胡乱抓住,对方掌心温度烫得他心惊,二话不说请来了医生。   因为不知道具体情况,又顾忌女孩的名声,他还找了个借口把裴燎遣出去,没给对方上来的机会。   等实习生清醒后,果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央求他别把这件事告诉裴燎。   他稍微试探一下,清楚了事件原委。   因为厉文儿子想跟女生发生进一步关系,话说的隐晦,女孩以为他在表白,含蓄表示自己有喜欢的人,接着直言相拒。   二世祖面子受挫,连续几周给她使绊子,还在观察后发现了她对裴燎有好感。   这下憋闷的火气有了出气口,造就了这一狼狈的局面。   夏澈气得不轻,隔日上班把人叫到办公室骂了一顿,直言让对方滚蛋。   谁想那烂货在办公室口出脏言,还把拍的私密照翻出来挑衅。   手下实习生碰上这事儿,有良心就不会放任不管。   但厉文压着不方便报警,女生自己也不希望事情闹大,对付这种货色,一般的方法根本不管用。   夏澈在国外不少跟流氓地痞接触,自认手段不干净,干脆请人下班堵路,抢来手机取证完成后全部删除。   期间对方反抗激烈,请的人知道厉家背景,也不敢真动手,还是他亲手把人胳膊卸下来的。   再后来,事情是解决了,厉文也知道了,成功记恨上他,天天给他穿小鞋。   好在夏澈动作快,早早准备好调职申请,在厉文真动手前逃离。   岑总安静听完,唏嘘不已:“你这是帮裴燎担了好大一份责任啊。”   “不能那么说。被我发现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夏澈摇头,“我手里的实习生,怎么说也该我负责。何况当时要真让裴燎先发现,人家小姑娘怎么办?”   被喜欢的人看到那一幕,放谁心里都是一辈子难过的坎。   所以这件事处理完,他丝毫风声都没透露给裴燎。   岑总咂舌:“你在国外就那么心细。”   “将心比心,出来打工已经很不容易了,还碰到烂人,不能让人家更难办。”夏澈耸耸肩,并没有多委屈。   岑总:“也是,赚点钱谁都不轻松,活着挺累。”   他一直很佩服夏澈,有事儿从不抱怨外界环境,吃了再多苦也坚守原则,这种人生下来就注定会成功。   “附议。”夏澈单手撑着下巴,郁闷晃了晃所剩无几的酒杯,“说到这个,你说……要是有天你破产了,穷到卡里余额不足十万,你怎么办?”   年收九位数的岑总悚然:“你咒我呢?”   “假设,假设。”夏澈哄道,“给个参考意见呗。”   岑总顿悟:哦,身边遇上倒霉破产户了啊!   他拍拍受惊的心脏,沉吟道:“我可能,会直接跳楼吧。”   夏澈:“?”   这回轮到夏澈悚然:“至、至于吗?”   “至于。”岑总严肃道,“我富N代,家庭条件好,必须承认,我心理素质真的很差,工作没了就算了,要是破产,我真能从国贸大厦顶楼毫不犹豫地一跃而下,给我的银行卡殉情!”   “……”夏澈恍惚道,“那要是让你住六千一个月的三十平出租屋呢?”   岑总想了想:“那我会短暂纠结后,不甘地一跃而下。”   夏澈怔忡端着酒杯,对于富二代的理解逐渐扭曲,重组成新的印象。   想到微信那个新好友申请的红点,只觉心脏压了块石头。   完犊子。   摊上大事了。   他颤抖着手解锁手机,点进微信,仔细看才发现,新好友微信名是简单的“。”,和申请语里可爱卖萌的颜文字画风完全不符。   ……那么割裂,不会真脆弱到轻生吧?   夏澈其实很讨厌脆弱生物,更讨厌脆弱还要祸及他人的行为。   可真遇上了,总不能坐视不管啊。   郑重告别岑总后,他严阵以待接受了新好友申请。   同时心里不停给自己洗脑:算了,人家只租三个月而已,随随便便就过去了。   加上好友后,聊天框状态一直显示“对方输入中”。   可怜的富少还挺拘谨。   他琢磨着:态度不错,应该不是厉文他儿子那种二世祖,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碰上个涵养品德对标裴少的。   ……等等。   为什么要对标裴少?   夏澈猛掐大腿,把裴某的名字从脑海中赶走,主动打字。   【X:您好。】   对面秒回。   【。:您好,虽然很冒昧,但形势所迫,关于合租的事,我还是希望能有机会跟您商讨一下。】   夏澈叹了口气。   要说抗拒,其实并不多,留学还跟三个人一起住呢,合租也没那么可怕,而且合租能省十来万,何乐不为?   他对别人的经历人生并没有探究欲,想通后唯一在意的只有对方为人,生活一个屋檐下,还是得基本合得来才行。   【X:您只租三个月?】   【。:是的,您放心,我工作有点忙,在家里的时间比较少,存在感很低的,不用担心被打扰。】   工作忙?一天打三份工的那种吗?好刻苦。   夏澈心一软,没把话说死,打算这几天先多聊一聊,摸摸对方底细。   现在才晚上七点多,还早,刚刚跟岑总的那顿法餐吃了等于没吃,不然……   他垂眸打字。   【X:听房东说,您现在在京城?】   【。:是的。】   【X:好巧,我现在也在。有空的话,方便请您吃顿宵夜吗?正好见面聊聊。】   作者有话要说:   夏澈:面基?   裴燎:面不了一点,见光死。 第11章   “澈哥,这儿。“   申城机场大,每天人流量都多到爆炸,廖楠每次来接机,都无比庆幸他老板长得又高又帅,方便一眼找到。   夏澈把行李箱递过去:“辛苦,等很久了?”   “没有,刚好踩点。”自那天夏澈送他回家后,两人相处逐渐从上下级,转变成以前的师兄弟模式,廖楠没有公事汇报,就关心起别的,“澈哥这次去京城顺利吗?听说有个要合租的?对方人怎么样?”   夏澈脚步一顿:“没见到。”   “啊?”廖楠意外道,“您没约他?”   “约了,人家拒绝了。”夏澈摊手,长叹一声,“我第一次约人吃饭被拒绝。”   昨天晚上消息发出去,对面的“不太方便”四个字几乎秒回,过了会儿才解释说有工作要忙,等下次约。   天大地大赚钱最大,没时间也不能勉强勉强,夏澈只好先跟人线上接触。   廖楠摸着下巴,笃定总结:“您要是约他的时候带张自拍,肯定就能约到了!”   夏澈木着脸:“廖助理,能不能清醒点?”   那人是想要房子,不是想要他,发展合租对象又不是恋爱对象。   廖助嘟囔:“也说不准……”   夏澈:“不想扣薪就十秒内换个话题。”   廖助:“您离职宴打算什么时候办?”   说话间,两人走到了车库。   夏澈刚要上车,余光不小心瞥见隔壁车位停着辆熟悉的宾利,脚步倏然顿住。   下一秒,宾利后座车门被打开,裴燎走了下来。   四目相对。   ……车库那么大,怎么就能正好遇到?   短暂沉默后,夏澈阴阳怪气道:“巧?”   “不巧。”裴燎轻点下颌,目光对向准备上驾驶位的廖楠,“看到我的帕加尼在这儿,专门堵的。”   夏澈:“。”就知道!   他加重语气:“说好输给我一个月,你想反悔?”   “我临时出差,只是来叙个旧。”裴燎指节象征性敲敲帕加尼车头,神情倒看不出有多怀念。   这人今早才刚飞回申城,现在又走,很符合大众对投行忙成狗的刻板印象。   夏闲人悲悯天下社畜,出于对裴忙狗的礼让,主动后退一步,隔出空隙:“那您快走。”   结果裴忙狗不领情,立得四平八稳:“离职日期确定好了?”   夏澈心里翻了个白眼,对廖楠招手。   廖助当即凑过来,代为回答:“是的裴总,下周日晚上六点。”   解释后面没有紧跟邀请。   因为知道这俩人不对付,夏澈肯定不想裴燎来送别。   妈的,我是多么有眼力见的一个职场人啊!   廖楠得意地扯了扯嘴角:“裴总您忙,我和夏总不耽误您,这就先走了。”   裴燎充耳不闻,视线不离夏澈,冷冽质问道:“周奕歌婚礼那天你怎么说的?”   廖楠:“?”   什么?说什么?   一直装哑巴的夏澈终于破功,遗憾道:“还以为你忘了。”   廖楠:“??”   你们竟然有我不知道的小秘密?!   夏澈当时脑子一热邀请裴燎参加离职宴,事后毫不意外的后悔了,还祈祷着这人没放在心上。   事实证明,裴某人的好记性依旧不务正业。   “好了好了,我记得的,一定会给你来我离职宴大闹一场的机会。”他举手做投降状,音调拉长,不怎么走心地问,“那请问裴总,下周日有空吗?”   裴燎轻哼一声,拎起公文包,故意和他擦肩而过,留下句不冷不淡的回复。   “本来没有,现在有了。”   夏澈眉梢微挑,弹手拍拍被蹭过的肩膀:“幼稚。”   他把凌乱成毛线团的廖楠推进车,催促道:“别走神了廖助,开车要集中注意力。”   ……   KL最近气氛很诡异。   夏总监正式的离岗邮件让大家人心惶惶,就算他已经安排好了一切,手底下那些人还是心底不踏实,成日无头苍蝇似的乱转。   看到廖助在群里发的聚餐通知,整个IBD部门才活过来。   日子总得有个盼头。   于是晚宴当天,实际来到的人数让夏澈瞠目结舌。   他本意是低调低调再低调,而非现在这种情况——除了部门核心三组员工,KL总裁办和秘书办,以及管理高层几乎全部就位。   人多得夏澈眼花缭乱,颤抖的手虚扶旁边廖楠:“幸好,幸好包了整个大厅。”   “老板人缘好。”廖助彩虹屁张口就来,“现在除了厉董和裴总,高层几乎都在了。”   “称呼错了。”夏澈松开扶着他的手,轻轻弯起眼睛,“离职手续已经办完,我不再是你老板。今天往后,你就要跟着姜总了。”   姜总就是KL的COO,工作和私人作风都不错,是夏澈综合所有分析考量后,总结出最适合廖楠的工作搭子。   廖楠张了张口,还想再说些什么,夏澈却摆摆手,自顾自和来搭话的人谈笑。   那人跟他熟,上来就调侃道:“我可是为了见你最后一面,专门从南非飞回来的。”   “可别这么说,我身体健康,以后常见。”夏澈端酒杯跟他碰了下,颔首致意,“不过呢,还是谢谢赏脸。”   两人一番对话,其他人便看出来:夏总对于调职没有一点抵触。   除开真心实意舍不得夏澈走的同事,在场各位都是人精,这次来是试探他态度的。   毕竟谁都不知道,这人去京城到底能升什么职位,万一抱上大腿了呢?   见状纷纷放下心,过来聊天送礼,礼物没有便宜货,几千几万比比皆是,只为处个好关系。   假到极致的交际场夏澈太熟悉,游刃有余地一一应和,主打一个雨露均沾。   直到有人马屁拍到蹄子上。   “唉。裴总也是,夏总这都要走了,来都不来一下,会不会有点太傲了?”   “……”   咯噔。   空气忽然沉寂。   夏澈都哽了一下,怜悯地看着说话那个白领,心道:小傻子。   KL对裴燎有意见的多了,哪个敢把意见说出来?还在大庭广众之下?   且不说裴燎是KL的高管,随意就能决定一个职员的去留,就说他的身份,哪怕厉文当后台,裴少想搞你也是轻而易举,姓厉的敢动鄢东太子爷一根手指?   好在愣怔过后,有滑头打圆场:“哎,其实裴总也是忙,前段时间才看到他出差,今天赶不回来也正常。”   “是啊是啊,”另一个人应和道,“说不定裴总准备了什么贵重礼物,打算私下送呢。”   两人跟唱双簧一样,很快把话题岔开。   夏澈知道再呆下去只会让人尴尬,干脆找了个借口离场躲闲。   现在是饭局,还能偷偷懒,再晚一会就是狂欢,肯定躲不掉各种酒水狂轰滥炸。   夏澈找了间单独的休息室窝着,打开科普类纪录片。   他手机里没有游戏,平时也不怎么玩,闲着的空档就学习,学天南地北各种东西,不浪费一丝一毫时间,把24小时利用到极致。   这是从小养成的习惯,很难改,所以干脆持续到现在。   唯一不同的是,以前为了生活,打工赚钱不得不学,成天跟时间赛跑;现在不缺钱,反而靠着这种习惯打发时间。   看起来生活充实,其实偶尔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底该干什么。   脑子好的人学习不用太专心,纪录片知识看一遍就扎在记忆中,夏澈还有闲心想京城那边入职事宜。   等算好时间起身准备出去,隔壁忽然传来一阵响声。   自己的名字从墙的对面隐约传来。   “……”   好歹是个五星酒店,隔音怎么差到这个地步?   隔壁语速太快,就在他犹豫要不要听的空档,大半对话已经灌入耳中。   “哎,我刚跟投行那边的员工聊天,吃了个大瓜。”   “哦哦哦瓜来!”   “夏总监不是调职了吗?”   “继续。”   “听说是裴总逼走的!”   聚精会神蹲墙角的夏澈:“。”   什么!我原来是被裴燎逼走的?他几斤几两,凭什么我是被逼走的那个?   不对。   重点错了。   裴少,你到底在我不知道的时候背了多少锅?   他忍不住往墙那边贴了贴。   “可是夏总监去总部好像是升职。”   “嗐,人被逼了一把,激发潜力了呗。”   “万一是谣传呢?”   “无所谓。你看他俩那关系,差这一个谣言吗?今天看不惯夏总的几个MD都来了,裴总面都没露,关系还能再差吗?”   夏澈哽住,心道竟然有几分歪理。   其实他也很好奇,某个态度积极非要来的人,为什么到现在还没出现?   “说的也……我操!你看群里!少爷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裴少身份很适合这种戏剧性登场的。   夏澈轻哼一声,也不再继续听,缓步走了出去。   架子挺大,专挑酒场到,怕不是为了喝穷他。   得出去警告一下,省得某人不知柴米油盐贵,净挑六七位数的酒点。   大厅人多,许多人借着这次聚餐,拓展着自己人脉,人群之间觥筹交错,成年人彼此话里话外满是虚以为蛇,充斥着铜臭味。   于是独自在甜点自助区切小蛋糕的192大帅逼,显得格外突兀。   裴燎应该刚结束公务,还穿着商务西装,银灰色高定修剪贴合,腰臀曲线流畅分明。   不得不说,某人身材确实挑不出差错。   夏澈压制住摸一摸的冲动,走过去,清晰地感知到周遭声音逐渐降低。   他浑然不在意地调侃道:“哟,又是白桃味啊。”   裴燎侧身,后腰曲线背对向他,含着叉子点点头:“就剩一块了。”   “说得跟我虐待你一样。”夏澈舌尖扫过牙齿,没表现出痛失美景的遗憾,让人又加了一份白桃千层。   随意两句算打了招呼,面子给够,夏澈转身便打算离开。   还没刚走到沙发那儿,又听裴燎喊他:“夏澈。”   啧,名字?   哦,也是,都离职了。   夏澈幽幽转身:“一份还不够?”   话音刚落,一个挂着粉色饰品的小物件被远远抛过来。   裴燎说:“升职礼物,恭喜。”   夏澈堪堪接住,一只手就紧握在掌心。   旁边那些人也悄悄凑过来,不约而同伸长脖子。   丢的那么随意,连个包装都没有?   他们互相对视一圈,达成了共识:估计礼物身价不超过三位数,是羞辱!   夏澈第一时间也是这个想法,握着不知名方块的掌心冒出冷汗。   裴燎还在悠哉切蛋糕,不紧不慢把最后一口咽下去,才催促道:“不看看?”   夏澈向他送去一抹威胁的目光:要是让我丢人,你死定了!   向这边投来视线的越来越多,众目睽睽之下,夏澈不得已,腕心朝上,缓缓张开五指。   里面安静躺着一把钥匙——   劳斯莱斯库里南。   不到一千,确实三位数。   但单位是万。   夏澈:“嘶!”   众人:“嘶!!”   裴燎大概终于吃饱了,心满意足扔掉叉子,优雅擦手:“在京城总要有个代步工具。新车,全款我付过了,你到线下店直接办手续提车就好。”   众人:“……”哥们你轻描淡写的模样真的很bk。   妈的,大几百万的车钥匙,就这么抛过来?!   夏澈也很震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收不是,不收也不是。   只好干笑两声,故作轻松道:“那我还缺落脚地呢,裴总怎么不送套房子?”   如果裴燎肯配合,这会儿应该用“想得美”之类话术跟他互损,不仅能缓和气氛,还能让他俩你死我活的谣言不攻自破。   结果这厮居然想都不想就回答:   “你可不能有房子。”   夏澈:“?”   啊?   作者有话要说:   裴燎:送房子还怎么追老婆? 第12章   裴少本事不小,一把车钥匙和一句话,把场内氛围直接带到了微妙的高峰段。   很多人顶不住压力提前离场,夏澈阴差阳错省了酒钱,还少喝许多酒。   酒过三巡,已经快到十点,夏澈让服务生把醉酒的同事挨个送回,最后剩下十几人,都嚷嚷着要去唱歌喝夜。   夏澈没有安排这一环节,本想早结束回家,无奈起哄群体里有几个秃瓢大领导,他不想临走前还跟人闹不愉快,只好奉陪到最后。   KTV离这里不远,就在隔壁街,几人为了养精蓄锐接着拼酒,纷纷选择走过去,路上吹风醒酒。   选择不错,就是苦了夏澈。   申城一月的夜风真的很冷啊!   他默默走在人群最后,紧紧裹住风衣,暗暗瞪前面摇摆不定的后脑勺们,哀怨念咒。   醉鬼们,踩狗屎吧!   正念叨着,忽然,身后传来一阵暖意。   “再盯,他们就要发现了。”   “哎!”干坏事被发现,夏澈被打断的咒语遭到反噬,差点踩到路边犬牌新鲜排泄物。   他黑着脸转头:“你怎么在这儿?我不是给你找代驾了吗?”   裴燎往他跟前凑了凑:“我去视察。”   他没喝几杯酒,身上只有浅淡的白桃甜香,让人闻着很舒服。   旁边就是热源,夏澈在要面子挨冻和忍一时取暖之间,毅然决然选择后者,没有拉开距离:“视察民情?”   “视察江山,”裴燎说,“你定的那家连锁KTV有鄢东的投资。”   夏澈一阵无语,冷笑道:“有钱很了不起吗?”   “也没有特别有钱。”裴燎听到路边稀疏的叫卖声,略一颔首,“至少够买围巾,不至于被冻得像个棒槌。”   说完,悄然离开大部队,大步跨至路边,拦住了即将收摊的摊主大妈。   夏澈快步跟上,后槽牙咯吱一响:“少爷,买围巾的钱我还是有的。”   “有钱还挨冻?”裴燎充耳不闻,效率极高地扫码付钱,把红围巾盖在他头上,大摇大摆离开,“也可以理解,脑子冻坏了。”   夏澈忍无可忍,又扫码付过一次钱,选了条荧光绿的围巾,从后面勒住裴燎脖子:“裴总,炫耀一下你很开心吗?”   不就视力好点先发现摊位吗?在他一个近视散光面前秀什么优越感?   裴燎被勒得一时间没说出话。   夏澈三两下系了几个结,紧跟上前面那些人,把受害者远远甩在身后。   裴燎不甘地追上,报复性扯住他飘在身后的围巾一端:“夏澈,回头。”   回个屁。   夏澈随他拽,根本不鸟他。   他是去陪酒的打工人,后面那是去巡查的资本家,大家各走各的,最好谁也别干扰谁。   可不想,资本家竟然跟着他走到了KTV包厢。   夏澈对某人一路视若无睹,等难伺候的秃头们进入包厢,胳膊忽然撑在门框上,接着虚掩的大门,面无表情回眸:“皇上,你还准备微服私访啊?”   裴燎抱着胳膊倚靠在他对面墙上:“嗯,爱卿,开门。”   夏澈微笑着把门彻底带上,抓住他领带往手上绕了两圈:“走,我给你脑袋开门。”   这个动作极具羞辱性,裴燎垂眸扫了眼,竟然浑然不在意,还微微低头配合,同时轻言低语:“这条领带十四万。”   “……”夏澈倏然松手,温柔地置于他胸口抚平,“皇上,我开玩笑呢。”   裴燎身体稍稍凝滞,接着避开他的手,往旁边挪了挪。   夏澈眯眼:“刚刚揍你你不躲,现在躲什么?受不得别人对你好?啧,你是个M吧?”   裴燎摇摇头,直接岔开话题:“进去吧,不然要罚酒了。”   夏澈却没动,语调正经了不少,蹙眉道:“你今天到底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裴燎抬眸。   “你说呢?”夏澈学着他抱起胳膊,没有笑意的眼尾带着些疏离和漠然,“库里南什么意思?房子什么意思?现在硬要跟着我到这儿来,又是什么意思?”   夏澈对于绕圈子打哑谜的耐心仅限于商战交道,私下里与熟人相处,还是直来直往更痛快。   而他“熟”人不多,周奕歌都不算。硬要说起来,也就祝亿鹏和另外两个朋友,加上一只裴燎。   “车?想送就送了。”裴燎语气浑然不在意,“跟别人打赌赢来的,我自己有一辆,这辆没用,不如给你。”   夏澈把口袋里的车钥匙递还回去:“无功不受禄。你无所谓是你的问题,对我来说,七八百万的礼物太贵重,要不起,我不会收的。”   裴燎手臂上还挂着荧光绿围巾,闻言抬起胳膊,把围巾挂在了脖子上,遮住大半张脸。   他垂眸看着钥匙,语气听不出起伏:“白给你占的便宜都不要?”   “这种要了也没意思。”夏澈指尖一挑,车钥匙就被抛进裴燎口袋,“我自己占的便宜就算了,你主动给的,我总归要还,太贵了,没必要。”   不是多好的关系,所以没必要。   礼物没必要,人也没必要。   他态度坚决,裴燎也不再劝。   把车钥匙拿出来,卸掉上面粉色爱心挂饰,用掌心托着摆他面前:“那这个当礼物,总可以吧。”   挂饰是名牌,小几万还是有的,送礼也不磕碜。   夏澈不懂他为何这么执着,以他们的关系,不送也正常,这里又没外人,做什么表面功夫?   但听出裴燎语气有点不耐烦,夏澈到底没再拒绝,接过小爱心:“谢谢。”   裴燎余光都没看他一下,直起身走过他身边,离开了,什么话也没留。   夏澈莫名其妙回头,只能看到那人的背影。   裴燎手已经不在口袋里了,背对着他不知道摆弄什么,看肘节位置,手应该在眼鼻附近。   ……都是成年人,用不着操心这些细节,那么大一只裴燎,总不可能是哭了。   夏澈歪歪头,不怎么在意地收回视线,一把推开房门,面部挂上标准的社交笑容。   KL的这些秃瓢实在能喝,几首歌下去,夏澈喝得胃部发胀,手里酒没停过,点杯柠檬水的功夫都没有。   直到中途有服务生进来,把温热的蜂蜜水递到他面前,小声说:“看您不太舒服,擅作主张送您一杯。”   夏澈睫毛一颤,道谢后接过小盘子。   等服务生出去,他才发现盘子里不止一杯蜂蜜水,还有胃药和醒酒药,以及三片暖宝宝。   这一幕似曾相识。   鬼使神差的,夏澈想到了裴燎。   其实最一开始,他们关系没那么差。   就算知道那个人可能是自己情敌,夏澈也不至于小心眼到处处和对方作对,小心维持着表面和谐的局面。   转折出现在申城的一次聚餐。   距离他在赌场上和裴燎对视相识,已经过去了一个月。   当年因为母亲的病情,他中止了国外的学业,gap一年回来照顾家里人,顺便找了个公司实习。   巧合的是,裴燎当时也在那家公司。   两人部门不同,交集不多,一来二去成了点头之交。   点头之交总比陌生人要好,所以快到年假,公司聚餐的时候,看着面色泛着不自然潮红的裴燎,夏澈好心去药店买了退烧药和暖宝宝,趁着大家都不注意,悄悄塞到裴燎手里。   “下次生病最好请个假,发烧严重了也会有生命危险的。”夏澈低声嘱咐,第一次跟裴燎说与工作无关的话。   因为要说悄悄话,他们挨得很近,外套摩挲在一起,互相交换温度。   而裴燎当时的反应是什么?   灯光昏暗,夏澈却看得分明。   裴燎明显地后仰身子,拉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也没用药,接过他的善意随手塞进口袋。   唯独嘴上客气些,说:“谢谢。”   道谢语气太真情实感,夏澈以为他不善交际,没多想,给完东西就离开了。   裴燎应该听进去了他的劝告,很快借身体不舒服的病情早退。   夏澈一直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直到聚餐结束,在回去的路边,发现了垃圾桶上裴燎的外套。   口袋里的药和暖宝宝都没用。   那一刻他才明白,裴燎的后退或许不是不善交际,而是嫌弃,是站在出生的罗马大道,对金字塔底端的嫌弃。   身世使然,夏澈人生前二十年,最擅长的就是察言观色。   换做现在的夏澈遇到这种事,可能浑不在意就过去了,但二十二岁的夏澈尚且年轻,做不到轻拿轻放。   再不想面对,他都必须承认,很久前的自己是敏感的,无法释然被冰粹过的情感。   他站了许久,面无表情拎着袋子离开,在经过巷口的时候,把它们放在街边流浪汉的祈祷盆中。   那条街野猫野狗多,临走前,夏澈余光看到有几只野猫跳到垃圾桶上,叼走了那件衣服。   他当然不会多管,将这些全部抛之脑后。   连带着裴燎一起。   因为不值得的东西,没必要上心。   这些在脑海中的记忆还是那么清晰,夏澈笑着喝了口蜂蜜水,心里评判起当年的自己:幼稚。   就算嫌弃又怎么样呢?裴燎那种人,嫌弃才是常态,他后来竟然真就堂而皇之跟对方闹僵关系,到底怎么敢的?   也不是没经历过难堪的羞辱,为什么对裴燎普通的嫌弃那么激烈?而且人家嫌弃是背地里的,他还挑什么刺?   现在想来,或许是可耻的自尊心作祟。   自以为势均力敌的同龄人,其实压根没把自己看做一个赛道的对手,实在是可悲的发现。   不过,现在是了。   夏澈心不在焉把玩着那几张暖宝宝,轻轻撕开包装。   他并不知道,此时的裴燎坐在24小时便利店,端着一杯关东煮,眼尾染着不易察觉的绯红,也在走神。   裴燎在想那件不翼而飞的外套。   没人知道,当年那场饭局裴燎早退,不是因为发烧,而是因为有人堵他。   他外祖父家族和E国黑手党有过节,早些年那些人在国内比较嚣张,经常找他麻烦。   裴燎就在各种绑架勒索围殴中长大。   父母把他带在身边看着还好,一旦远离家庭保护中心,麻烦就接二连三找上门。   为了不波及夏澈他们,他早早离开,果不其然,在十字路口看到了街对面的几个熟人。   周遭有保镖,很快就能赶来,倒不用太过担心生命安危。   可裴燎烧得有些心烦意乱。   想了想,不顾零下低温,脱掉被夏澈碰过的呢子外套,连带着那些药一起叠放在路边,打算处理完再回来拿。   因为着急,还不小心挨了偷袭,胳膊被人敲成骨裂。   他顾不得去医院,先返回原地,却发现什么都没了。   没有衣服,没有退烧药,没有暖贴,甚至餐厅大门都空空如也,余下一盏恍惚的灯火摇曳不定。   破碎光影间,也没有那个人的影子。   那晚是打工人的年假前夕。   路边人影稀疏,只有匆匆往家赶的过客。   裴燎单衣单裤,低着头安静坐在路沿,直到保镖受裴博瞻指令,强行将他带走。   回去后,他烧了整整一周。   再见到夏澈,却没等到那声温润清越的“早上好”,只有视而不见的背影。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无从解释,只好被迫接受这一转变。   即便真的很想在那道背影消失之前说声:“夏澈,回一下头”。   看看我。   ……   “先生。”   女生试探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唤回裴燎的注意力。   他长睫眨了几下,驱走湿意。   女生指着他一动未动的关东煮:“那个,我看好像凉了,需要再为您加热一下吗?”   裴燎愣了下,摇摇头:“不用,谢谢。”   他快速吃完彻底冷掉的关东煮,看了眼时间,推门离开便利店。   没多久,熟悉的身影在KTV门口出现。   夏澈眼含笑意把那些人送走,等最后一辆车尾灯消失在视野,终于忍不住,按着胃蹲了下去。   药没那么快奏效,现在胀得不行。   应该……没严重到需要去医院的程度吧?   他额头冒着冷汗,在打滴滴和打120直接踌躇不定。   刚掏出手机,就听到后方传来脚步声。   下一秒,刻在DNA里的声音响起:“夏澈,回头。”   夏澈托着下巴,无力回头:“皇上视察还加班,到现在啊?”   裴燎弯下腰:“我司机刚到,送你一程,去哪儿?”   夏澈想了想:“回家。”   裴燎点点头:“那就去医院。”   夏澈:“。”   去医院挂耳鼻喉科给你测测听力? 第13章   夏澈胃是早年落下的病根。   胃病不好治,万幸他相当惜命,跟对待稀世古董一样对待自己,这些年已经养好不少。不过偶尔空腹喝酒、吃得太杂,还是会胀痛反酸。   时有发生的毛病不足为奇,但裴燎小题大做带他去医院,他倒是不奇怪。   因为四年前在国外,他有次晚宴酒喝太急,回程蹭裴燎车,在车上吐了口血,差点被拉进手术室切胃。   裴燎面色惨白,生怕惹上命案,一路超速奔医院,   这次当然没那么严重,医生开了两盒药,就把他们赶了出去。   夏澈走到门口,冲裴燎点了点头:“谢谢。”   多管闲事也是好心,他不是不识好歹的人。   “客气。”裴燎看他老老实实裹上红围巾,才推开出口大门,“什么时候走?”   “明天下午。”既然已经决定放下一切重新开始,夏澈对裴燎便多了几分耐心。   “这么急?”裴燎有些意外。   夏澈解释道;“年后有个红旗项目要着手准备,我先飞一趟南城走关系,至少要一周。”   裴燎略一思忖,总结道:“能赶上在京城过年。”   夏澈无所谓:“我在哪儿过不是过?”   相识那么久,裴燎对他的家庭状况再清楚不过,他从不在这人面前遮遮掩掩。   裴燎不置可否:“还是不一样的。”   到底哪里不一样,夏澈没问,只当对方习惯性跟自己唱反调,作为报复,蹭了裴燎的SUV回家。   他在申城的房子没卖,就在裴燎的小区对面。   有钱人不会嫌住处多,而且当年买有人才补贴,房子这东西放着也不会坏,万一以后有事回来,方便落脚。   临走前,裴燎难得主动送关心:“路上注意安全。”   夏澈站在车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申城和京城隔着大半个祖国,今天跟裴燎分别,下次再见,真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所以,远离裴燎的美好生活真的要开始了?   这天他设想了无数次,现在真正到来,比起高兴,更多的竟然是恍惚。   夏澈手忍不住搭上敞开的车窗。   SUV比较高,微微低头就能看到里面的人。   “裴燎。”他唤了声,“以后应该没法一起赚钱了,但以前那些项目断不了,该联系的时候我还是会找你的。”   裴燎靠着另一边车窗,抬起眸子看他:“所以?”   夏澈拿出手机:“加个微信吧,方便联系。”   裴燎:“。”   裴燎艰难开口:“……现在?”   听到这个语气,夏澈眼尾的弧度逐渐趋于平直。   很为难?   还以为周奕歌结婚后,彼此心照不宣的和解了。   啧,理解错了。   他风轻云淡地将手机装回口袋:“那有事联系我助理。”   说完,也不等对方回复,潇洒转身,走进小区大门。   SUV静置许久,裴燎对着窗外空无一人的街道发呆。   在路灯闪烁第七下后,忽然有个人影停驻,矮下身子,跑腿小哥全副武装的脸出现在面前。   “裴先生是吧?”小哥拿出一个精致高档的包装盒,“有人给您点了茶庄的外送,麻烦签收一下。”   裴燎怔然接过,小票内容尽收眼底。   白茶、枸杞、山楂、西洋参、桑叶……全是降血糖的好茶,加起来将近小一万。   某财迷为了嘲讽他,向来不心疼钱。   看时间,是去医院路上下的单,底部备注就三个字:   【打车费^_^】   裴燎紧盯“^_^”,抬高眉骨:“手写的?”   “啊……对!”小哥咕哝道,“五分钟前忽然打电话让我加上的。”   裴燎抿起唇,扬起几不可见的弧度。   哎,小心眼。   ……   次日早上,夏澈请来了家务公司给家具盖上防尘罩,正式宣布申城的短暂生活结束。   室内装修简约干练,收拾起来很快,他结完款休息了会儿,要等的人才姗姗来迟。   “夏总。”白奏踩着十一点的闹钟到达,手忙脚乱接过行李箱,动作太大,导致拉杆上爱心挂件乱晃,“我们现在出发吗?”   他语速很快,整个人里里外外透着紧张。   白奏是廖楠前两天推荐给夏澈的新助理。   他本就是京城人,迟早要回家,被廖助邀请后,表示非常愿意跟着夏澈。   找助理是大工程,廖楠推荐的人知根知底,能省不少心。夏澈抱着试试的心态,把他接下来一个月的实习证转入总部。   这次出差,正好带着互相熟悉熟悉。   夏澈拍拍他绷直的肩膀:“先去吃饭,我请。”   他没问白奏想吃什么,只确定好对方忌口,就按照自己喜好定了餐厅。   倒不是他心高气傲摆架子,而是职场上下级不是朋友,该有的界限得有,不然工作和生活难舍难分,麻烦事会越来越多。   好在白奏够机灵,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仅一顿饭的功夫,新任白助理就把老板的饮食习惯摸得一清二楚。   这可比廖助当年聪明多了。   夏澈心生满意,直接把对方机票升舱,带在身边聊天解闷。   南城风景好,秉持着极致享乐主义理念,夏澈包下一座古风原木民宿小院,出差旅游一体化。   可他忘了一月的南城多雨水,小院四面通风,木头装修湿漉漉的,很影响入住体验感。   但住还是要住的,钱都付了,大几万总不能浪费。   这次行程预估九天,前八天都相安无事。   直到返程前一晚,白奏出门送文书,把民宿钥匙折断在锁眼里了。   彼时两人一内一外,里面的出不去,外面的进不来。   简直两枚完美的倒霉蛋。   夏澈蹲坐在门内台阶上,脸色比头顶雨云还黑。   昨天到今天忙到就吃了一顿,腹肌都要饿没了!   他无助锤门:“你快去找开锁师傅,再不开门我就要饿死了。”   白助更无助,焦急道:“老板你别急,师傅在路上了!哎这个门锁,是真破啊……”   钥匙和锁都破,又撞上阴雨天,意外发生得合情合理。   夏澈惨笑一声,拿出手机刷朋友圈,试图把注意力从肚子上转移开。   谁知刚点开,入目就是张满汉全席的照片。   【张翼年:家庭聚餐/转圈/】   夏澈手指虚空摩挲几圈,点了个赞。   赞完又觉得其他朋友圈内容索然无味,干脆自找乐子,偷走白助发来的半截钥匙照片,点击发布。   【X:指纹锁万岁/图片/】   他朋友圈内容健康,不像别的躺尸微信号,这个号最常用,是唯一经常发朋友圈的,也不屏蔽大几千的好友列表,刚发出去,立马出现三十多个新消息。   夏澈看着评论区,感慨道:人间百态啊!   下属在殷勤,上司在关心,不熟的列表在虚伪问候,只有祝亿鹏那些熟人在真情实感嘲笑他。   夏澈挨个阴阳怪气怼回去。   怼到一半,点赞列表下忽然冒出个熟悉又陌生的头像——乌漆嘛黑一大片。   嘶。   是他唯一的合租对象候选人。   夏澈心情有些微妙。   和【。】加上好友后,两人一直在线上联系,没事儿闲聊几句,基本是对方主动。   初步接触下来,可以判断对方是个有教养有涵养的正常人,稍微沾点儿富二代的挑剔毛病,都在能接受的范围程度内。   或者说,能符合夏澈挑剔的标准,已经算非常完美的合租对象。   不然,处一个月试试?   他想了想,点进和【。】的聊天框。   【X:卓先生,明天有空见一面吧,和房东一起。】   ……   裴燎打下“好”的时候,正在跟房东吃饭。   房东为难地劝道:“裴先生,我真的为你家情况表示遗憾,但是人总要接受现实不是?我那个租客看着也不缺钱,估计不可能同意……”   “明天晚上六点。”裴燎忽地打断,把聊天界面摆出来,淡定道,“您家里见。”   房东愕然,一瞬不瞬盯着对话框,听到他轻快的语气,心里有种诡谲的异样感:“啊?啊……好、好的。”   裴燎愉悦挑回手机:“其实,还有件事,我想跟您商量一下。”   房东还在怀疑人生中,心不在焉道:“请说。”   裴燎垂着眼睫:“您房门指纹锁,可以换成用钥匙的吗?”   房东猛地回神:“换什么?”   “锁。”裴燎极有耐心地重申。   “?”房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是我新换的密码锁!”   还没住进来就要大动干戈?   瞧着是个人模狗样的精英,怎么那么无理取闹?还换锁,怎么不把门……   裴燎:“我自费给你装纯金狮子头的。”   房东:“换,您换,您把门拆了我都没意见。”   裴燎谴责地瞥他一眼:“这是合租。”   房东五官迷惑地皱在一起:“什么?”   “那位租客还没同意呢。”裴燎矜贵地抬起下巴,“您不问问他的意见吗?”   房东稀里糊涂,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等反应过来,已经被半哄半骗给夏澈发完消息了。   他后知后觉:“不对啊,你俩合租,这事儿不该你俩商量吗?”   我为什么要参与?我是什么很重要的角色吗?   裴燎选择性耳聋,从容结了一桌八千的饭,友好地向他致意道别:“感谢您的举手之劳。”   房东:“。”   房东再次后知后觉。   你他妈!不是没钱吗?   作者有话要说:   夏澈:加个微信?   裴燎:(怎么办没有小号加了就要暴露了) 第14章   夏澈回京城当天,岑总亲自来接的机。   白助来之前做足了功课,当然认识大boss的脸,远远见到人,猝不及防后撤一步,哆嗦着拉住旁边人袖子:“夏夏夏夏夏……”   夏夏夏夏夏好心道:“澈。”   “哦,夏澈……不对!夏总!”白奏的脑子总算转回弯,声音发虚道,“岑总怎么来了啊?”   “别怕,冲我来的。”夏澈扯出自己衣服,阴阳怪气道,“迫不及待来抓苦力了。”   这话刚好被小跑而来的岑总听到,白奏还没想出圆场措辞,就见这位大boss扬起一个谄媚的笑容,亲切握住夏澈的肩膀:“哪里的话?这是我司对夏总的重视!”   夏澈也笑:“几点开会?”   岑总就笑得更灿烂:“两小时后。”   白奏:“。”   搞金融的果然虚伪!   夏澈无语地叹了口气:“很急?”   岑总竖起一根手指:“百亿大盘,巨头甲方的红旗项目,你说急不急?”   夏澈表情瞬间正经:“走吧,下午四点前必须搞定。”   岑总诧异:“你有约?”   “嗯,一些私事。”夏澈没有分享私生活的打算,随口应了句,转身让白奏把行李搬车上。   岑总歪头看着,瞥见抹粉红色,夸张地“哎呦”一声,调侃道:“看不出啊夏总,还挺有少女心。哪个白富美送的?”   小爱心挂饰?   夏澈回忆起人生第一次要微信被拒绝的经历,冷声道:“矮矬穷送的。”   岑总:“?”   送几万块香奈儿的矮矬穷?   岑总还没想明白矮矬穷的定位,夏澈已经抬脚上了车。   他咽回满肚子好奇心,一齐坐进后座。   百亿大盘以前不是没有,更大的跨国合作KL也接过不少,但这次项目是今年第一单大生意,算开门红,重要程度不言而喻。   白奏第一次参与这阵仗,有些紧张,趁夏澈办工牌的时候,小心询问:“老板,听说这个盘主要市场定在欧洲,我们要是负责了,是不是还得外派?”   “如果还在申城,当然要。但现在不用。”夏澈眼睫溢出零星笑意,拿着刚办好的工牌对准打卡机一刷,上面立即显示出他的电子岗位信息。   【姓名:KL.夏澈】   【职位:CFO(首席财务官)】   夏澈职位可不止在IBD部门晋升。   决定调职的时候,他就盯上了年末退休的原CFO,时机掐的巧妙,总部把夏澈推上去,完全在他意料之中。   从高级打工人变身管理阶级,他手下管着三大财政相关部门,基本不会再跑单个项目的外派。   夏澈把笔记本丢给恍惚的白奏,大步朝电梯走:“行了,集中注意力,跟上。”   白助理紧咬下唇,迅速调整着状态,亦步亦趋踩在夏澈走过的脚印上。   虽然这人还是一副轻佻散漫的模样,但他离得近,分明能感受到骤变极具压迫的气场,激得人头皮发麻。   白奏不敢摸鱼,兢兢业业打开手机文档,预备等会儿会议内容。   视线扫过甲方公司名的时候,他忽地一愣,本就绷紧的神经直接断开。   乖乖,对面是鄢东?!   那这项目还能谈得拢吗?   要是碰到那个人,自家夏总跟他在鄢东大打出手怎么办?   虽然裴少不在京城,但毕竟是自家老巢,谁知道会不会哪天心血来潮视察?   这点白奏都能想到,夏澈不会想不到,可他却跟没事人一样,进入会议室做完自我介绍,直接切入正题。   “鄢东资料都看过了吧?我就不多说了。拿是一定要拿到的,诸位有什么想法建议尽管提。”   会议全程,夏澈都没有表现出半点异样,好像鄢东对他来说只是个普通的客户公司。   反倒是白助理胡思乱想得有点不在状态,进来送茶的时候,甚至弄错了岑总的专用杯子,没察觉到夏澈拧起的眉心。   初步方案定完,已经快到四点。   散会后,夏澈直奔办公室,在白奏进来后撂下两个字:“锁门。”   白奏脊骨隐隐发凉。   他僵硬地立在办公桌前:“夏总。”   夏澈坐在椅子里,不知什么时候拿到了他整理的资料,正有一搭没一搭翻着。   听到呼唤,头也不抬朝他扬了扬下巴:“有心事?”   白奏立即摇头:“没有。”   “没有心事,资料找成这样?”夏澈慢条斯理把文件放下,脸上看不出表情,“没有重点,毫无条理,扔地上都不怕对家公司捡到。”   白奏喉结滚了滚,脑袋止不住下垂。   这是入职以来,他第一次被夏澈骂。   哪怕前天吃饭把红酒洒在夏澈身上,夏澈都没有生气,还笑眯眯让他陪着一起买衣服。   他惭愧地绕着手:“抱歉,夏总,以后不会再犯了。”   夏澈平静看着他:“我理解新人的业务需要慢慢进步,但你在申城的表现我知道,这种低级错误不是你的水平。所以,到底为什么不在状态?”   把白奏带在身边,熟悉是其一,其二是因为经过考察,这人业务能力真不错,二者少一个,他都不会选择对方。   白奏纠结半天,终归不敢撒谎敷衍,隐晦表达了自己的担心:“鄢东……不是姓裴吗?。”   夏澈意外地眨动眼皮,瞬间悟了:“你觉得我和裴燎关系很差吗?”   白奏视线飘忽:“我都有听廖哥说……”   夏澈饶有兴致地从白奏嘴里听到了堪比小说的故事。   如果主人公之一不是自己,他大概会鼓掌叫好,然而作为当事人,他只能亲自下场辟谣。   “好了,从今天开始,把廖楠说的全部忘掉。”夏澈点点太阳穴,听完解释,语气还算和善,“我们关系确实不好,但仅限于私下。以后事关全公司的事,我都不希望被任何人的任何个人情绪干扰,不止这次,也不止裴燎。白助,可以做到吗?”   白助懊恼地咬着下唇,头点得仿若捣蒜。   “我对身边人要求很严格,能避免的失误只给一次犯错机会,再有下次,实习期过就可以走人了。”夏澈嘴角挂上浅淡笑意,“回去休息吧,晚上八点让人把我行李送到圣林别苑3栋29楼,辛苦了。”   白奏离开后,他疲惫地闭上眼,捏了捏鼻梁。   新人,果然难带。   虽然都是从新人过来的,但他有心仁慈,别人可不会。   万幸今天弄错的是岑总杯子,那人不怎么在乎这种小细节,但凡换个难伺候的领导,白奏免不了挨劈头盖脸一顿骂。   夏澈又看了一遍烂如狗屎的资料,总结出问题发给白奏,才飞快换休闲装下班。   早前因公来过几次总部,前台认识他,见人火急火燎跑出电梯,诧异道:“夏总有什么需要吗?”   “没事你们忙,我有点事提前下班。工作辛苦了,明天见。”夏澈咬了枚发圈,含糊回应完,站在门口边扎头发边等车。   长发连着前额略长的刘海一并被揽起,只剩鬓边几缕碎发,那张精致无缺的脸便全然展露。   他不常束发,尤其高马尾,基本没人见过。   前台捧脸看了好久,实在心痒,没忍住,摸出手机拍照发朋友圈,手指差点在键盘上按出残影。   【今天开始,每天上班都是幸福的/图片/】   ……   夏澈踩着四点半到了圣林别苑小区门口。   干聊天太尴尬,这个点又不能吃晚饭,他迟疑片刻,踏进了路边的手作蛋糕坊。   店内蛋糕又贵又小,地道的京城物价,拿来当陌生人的下午茶很有排面。   冷藏柜内蛋糕琳琅满目,夏澈点完芋泥和抹茶,看着最上面一排粉红色,鬼使神差指向最后一个:“再来个……白桃吧。”   付完款,他暗骂了声国粹。   果然近墨者黑,相处太久,神不知鬼不觉都被影响了。   幸亏白桃是不会踩雷的大众款,要是榴莲,他真不知道该往哪儿丢。   夏澈把那张拒绝自己加微信的脸踢出脑海,摸着木门默念三声“呸”。   最后一声念完,新消息姗姗来迟。   房东发来语音,回复了他的迟到歉信,表示自己来得更晚,急得连说三声对不起。   “钥匙在我这儿,我还得过半小时才能到,不过屋里有人,另一个已经到了,合同也在他手里,夏先生你先进屋吧!”   夏澈眉头一皱,按下语音键:“钥匙?换新锁换了钥匙的?”   那边很快回复。   “是啊,之前给您说过的,您还让我随意。怎么了吗?”   夏澈匆匆往上翻聊天记录,来回看几遍,才在一个解释锁坏的五百字消息框中,找到微不可查的“钥匙”二字。   该死,应该是他太忙,没把消息内容看全。   而且他根本没想过,21世纪了,圣林别苑还能出现钥匙锁!   看不出来,房东竟然走复古怀旧style。   民宿断锁事件弄得夏澈还有点PTSD,但他没看清消息是自己的问题,当然不好说别的,只能接受。   夏澈调整着心态,平静一直持续到了……亲眼目睹新门锁。   他木着脸,跟纯金狮子头面面相觑。   这,哪位人才的审美?   这么现代化简约大方的装修,需要配如此荒谬的金门锁吗?   夏澈直接气笑了,匪夷所思地按响门铃。   第一遍铃声响完,大门静若老龟。   夏澈抬手就想再按。   啪嗒。   门开了。   夏澈反应极快收拾好笑容,眼皮掀起,和门内的人对视。   哦。   裴燎。   ……嗯?   裴燎?!?   裴燎靠在门框上,眼睫自然下落,垂眸和他对视。   “夏——”   “闭嘴!”夏澈惊恐打断,用力推了他一把,然后“砰”一声合上门。   我操!更荒谬了!   他恍惚地用额头抵着门。   幻觉,一定是幻觉。   这门还不如王八!   作者有话要说:   无奖竞猜:   wuli裴总晚上能留下来吗? 第15章   裴燎那张脸,夏澈再熟悉不过。   那么,世界上存在两个长相一模一样的人吗?   初中生都知道:没有。   ……今天没戴眼镜,说不定看错了呢?   夏澈安慰着自己,喉结反复滚动,终于做足心理准备,直起身,打算再尝试一下。   他推了推门——   门不动如山。   下意识伸手想按指纹——   金狮子眼珠流露出明晃晃的嘲讽。   “……”   倒霉催的钥匙锁。   夏澈闭了闭眼,不得已地重新按下门铃。   铃声刚响,锁就被打开,溢出温热的暖气,就好像有人在内侧一直等着。   这次门没有被直接拉开。   夏澈手搭在狮子头上,迟迟没有用力。   里面那人也没动。   虚掩着的缝隙成了内外灯光交汇地,一暖一冷,从泾渭分明开始,慢慢交融。   夏澈“啧”了声,手腕猛地下压。   暖黄色的灯光终于彻底洒在门外,偌大的平房内部一览无遗。   某个熟悉至极的人正惬意坐在沙发中,面前桌案摆着冒热气的茶具,左手龙井右手碧螺春,冲他友好点头。   “夏总监。”   如果怒气有实质,此刻夏澈头顶的烟,应该不比那茶壶冒的少。   他目不斜视,无声走到茶几前,拿走桌上的钥匙,转身,离开,关门,上锁。   五分钟后。   钥匙在锁眼里转了一圈。   裴燎极有耐心,第三次打招呼:“好巧。”   夏澈身体摇摇欲坠,绝望地扶住玄关柜。   事实摆在眼前,再不敢相信也只得接受:真是裴燎。   多情的狐狸眼尾坠了成直线,夏澈脸色肉眼可见地变阴沉。   “不巧。”他回敬道,“裴副总经理,您还是那么阴魂不散。”   裴燎和他对视几秒,晃了晃左手:“喝茶吗?败火。”   败个屁!   火更大了。   夏澈倏然大步跨至沙发前,单手掐住他脖子,死死按在沙发靠背上,咬牙切齿道:“裴燎,你最好给我个解释。”   这人反应全然不掩饰,再傻也能看出来,裴燎对他的出现早有所知。   所以,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   裴燎倒坦然,调整呼吸后仰头安静看着他,握住搭在颈部动脉的手,轻轻捏动:“好凉。”   夏澈加重力道:“冻死你!”   裴燎咳嗽几声,败给了这种玉石俱焚的做法,服软道:“我解释,你先松开,喝点热水。”   杀人犯法,知法懂法的三好夏公民得到台阶,松开手,抱着胳膊坐到茶几上,冷声道:“碧螺春。”   裴燎揉着脖子没反应过来:“嗯?”   夏澈:“给我泡茶。”   “……好。”裴燎用指节压住上翘的嘴角,“别生气,我也才知道不久。”   裴少的茶自然是好茶,夏澈闻着绵长淡雅的香味,冲动渐消,理智逐渐回笼:“不久是多久?”   裴燎眼睛不离茶几,很认真地在煮茶:“几天前。”   夏澈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茶壶和裴燎一起抖三抖。   夏澈眯眼:“裴燎,你真的很不擅长撒谎。”   裴燎:“。”   裴燎:“从加上你微信开始。”   夏澈:“啧。”   他就知道!   微信号是姓名缩写配生日,指代性那么强,裴燎认不出来就有鬼了!   眼见他刚消一点的火又要复燃,裴燎当机立断转移话题:“但我确实要合租,有原因的,怕你知道是我不同意,才用了缓兵之计。”   夏澈心说废话。   他当然知道有原因,不然费尽心思隐瞒身份,和相看两厌的人合租,图什么?   反正不可能图他这个人。   等裴葫芦闷出解释太漫长,夏澈干脆自己问:“你不该在申城吗?”   裴燎虽然不擅长主动开口,但一向有问必答:“辞职了。”   夏澈惊得差点碰翻茶水:“那么突然?回家继承家产?”   裴燎把刚倒出的新茶放进他冰凉的手心:“打赌输了,回鄢东打工。”   夏澈蹙眉:“你京城几套房子呢?”   “被我爸收了。”   夏澈诧异:“那不是你自己的房子吗?”   “工作上发生了点分歧。”裴燎言简意赅,“打赌晋升对赌。”   这点裴燎并没有撒谎。   欧洲那个项目裴博瞻死活不肯让步,两人吵着吵着就上头了。   裴博瞻表示如果裴燎能不借助身世背景条件、一个人把项目完成,他直接下岗退位,让出CEO位置。   但同样的,如果裴燎完不成,就要老老实实上交所有财产,在京城当一整年月薪一万的普通打工仔。   吵到那个份上,已经是男人的尊严问题了。   反骨如裴燎当即点头,还把用家里钱买的房和车钥匙全锁进保险箱,钥匙交给裴博瞻保管,只留下自己赚的东西,放狠话说:“放心,绝不给您一点挑刺的机会。”   然而装逼一时爽,事后火葬场。   非常不幸,他潇洒出小区大门才想起来,装逼的时候不小心把自己的那套房子也搭进去了。   回去倒是容易,但以裴博瞻小肚鸡肠的性格,肯定会打开保险箱检查,要是被发现,岂不是就落下被嘲讽一生的笑柄?   裴燎从小倔到大,有自己独特的坚持。   意识到这点,依然头也不转地离开。   于是假合租变成了真合租。   夏澈现在要狠心赶他走,他除了酒店,无处可去。   夏澈听得额角青筋直暴:“你那些朋友呢?没给你挪个地方住?”   裴燎:“不想告诉朋友,太丢人了。”   “你还知道丢人?”夏澈忍无可忍,“啪”的一声放下茶杯,双手薅着他耳朵晃,“你给我说就不丢人吗!?”   脑袋被晃得五荤八素,裴燎撑着沙发才稳住,急忙解释:“在一个人面前丢人,和在一群人面前丢人,有本质区别。”   “所以我就成了那个冤种?”夏澈瞪他,“你自己的钱呢?租不起房子?”   那倒是没上交。   但……   裴燎捏着指骨,低下头,没吭声。   他确实不会在夏澈面前说谎,所以一般情况下,他选择不说。   反正夏澈自己会脑补完。   果然,夏澈只停顿几秒,就“哦”了声:“也交了是吧?哎,我说你脑子有病吧?那么容易上头吗?要是进赌场,出来是不是只剩裤衩?”   他把人骂得狗血喷头,裴燎就默不吭声听着,中途瞄着他骂累了还添茶倒水。   夏澈一阵感慨。   看,五斗米困住富二代,都学会观察甲方的眼力见了。   单方面输出没什么意思,夏澈很快止住话音,疲惫道:“你要真没地方去,我给你介绍别的房子。”   M国留学那年,身无分文的裴燎路边大街都睡过,不存在怕吃苦问题。   可裴燎想都不想:“租不起,前两天自费垫了笔资金,一分钱都没了。”   夏澈握紧拳头:“我借你。”   裴燎抬眸:“不想欠你。”   行嘛,男人该死的尊严到哪儿都不能丢是吧?   夏澈起身来回走了好几圈:“那你有跟我合租的钱?”   “这就是我要找你商量的。”裴燎慢吞吞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块钥匙,“偷渡出来的,能当做抵押吗?”   夏澈望过去——   那辆被自己退还的劳斯莱斯库里南。   他眼睛缓缓瞪大:“这叫没钱?!”   “没法用。”裴燎说,“我没办手续,转卖会惊动我爸,自用太扎眼,我爸也会发现。送给不认识的房东舍不得,不如记在你的名下,我平时还能用。”   夏澈死死盯着他:“好算盘。”   “共赢。”裴燎不置可否,“你可以无限期拥有这辆车的优先使用权,随你干什么都行。让我住三个月吧,车只是抵押,等发了工资,房租还会给你的。”   这不可能不心动,但便宜占大了,夏澈总感觉烫手:“算了吧,你不如直接托人匿名……”   “嗯。”裴燎打断他的未尽之言,面色不改地熄灭茶炉,“我走了。”   夏澈没想到他那么干脆,醇厚的茶香戛然而止,不上不下哽在喉中:“……去哪儿?”   “不知道。卡里还有几千,先住一晚酒店吧。”裴燎神情淡淡,起身拿上外套,“实在不行公园椅子将就一下,又不是没睡过。”   夏澈蹙眉,无可避免想到了某段回忆。   大学时代,裴燎最穷的时候余额只有不到十刀,住公园碰上了恐怖分子持枪袭击,差点受伤,还是夏澈把人捡回去的。   在国内倒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但万一遇到其他意外呢?   他不由自主挪动脚步,挡在门口:“我给你开间房。”   “都说了,不想欠你。”裴燎缓步走近,漂亮的灰绿色眸子相距不足半臂。   夏澈暗骂倔驴。   ……虽然,换成自己,也不会要裴燎的钱。   他嘀咕道:“我真是搞不懂,跟我住难道比在朋友面前丢脸容易接受?”   对着一张看不顺眼的脸,每天怎么吃饭?   裴燎很认真地点了下头:“上上之策。”   态度之诚恳,让夏澈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骂,等反应过来,倔驴已经握上旁边的门把手了。   他动作比大脑快,一巴掌将那只手拍飞。   偏偏这时,金锁动了动,背后传来一股巨大的推力。   夏澈没站稳,朝前面踉跄两步,慌忙之下想错开裴燎那个方向,却被一截精瘦有力的胳膊箍住腰际。   好巧不巧,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按在了后腰,滚烫的无名指指尖隔着布料,卡在一侧腰窝处。   夏澈瞬间脊骨发麻,下意识把人推出去。   嘭。   裴燎胯骨猝不及防撞在玄关柜边缘,发出沉闷的声响。   与此同时。   大门被从外推开,露出房东冻得通红的脸。   “抱歉啊,我来晚了。啊,你们这是……哎哟!怎么打起来了?”   房东急得汗都要冒出来了,心道这合租个屁,还是赶紧劝走一个吧!   他左右来回摆,纠结着到底要从哪个人下手。   “那个……”   “裴燎。”夏澈看他捂着胯骨,忍着后腰的异样,抿唇叹了口气,“最后一个问题。”   裴燎还能笔直的站着已属奇迹,疼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用鼻音“嗯”了声。   夏澈翻出微信:“好友申请颜文字是个什么东西?你又是什么时候改姓卓的?少爷私下那么娇吗?”   这货在微信上跟他说姓卓还喊哥哥,他一点都没往其他地方想。   “申请语不是我发的。”裴燎完全不敢看那个颜文字,心里给于瑎狠狠记上一笔,缓半天才回答,“卓是我母亲中文名的姓。出门在外,不能随意跟陌生人透露真名。”   夏澈顿了顿,不可置信道:“我是陌生人?”   裴燎挪开视线:“不如陌生人。”   夏澈:“。”   房东感受着逐渐焦灼的氛围,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他心惊胆战怕这两人又打起来的时候,那个扎马尾的忽然烦躁地扯下发圈,如瀑的黑长发倾泻而洒,被主人暴躁地揉了一把:“好了,我接受合租。”   房东:“?”   啊?   夏澈没在意他的凌乱,抓着裴燎领子把人扔回沙发上,冷声道:“怎样?被陌生人捡回家,你要不要练习一下密室逃脱?”   裴燎平躺在沙发上仰视他,过了会儿,讨好地把银行卡连带车钥匙一起递过去:“谢谢。抵押货在这儿,卡里还有几千,房租我分期付。”   “付个屁。穷鬼,有钱再转我吧。”夏澈没好气道,“一个月试用期,你要惹我不开心,请随时滚蛋。”   裴燎半张脸埋在臂弯中,藏住笑意:“好。”   夏澈又踹了他一脚,才看向呆若木鸡的房东:“抱歉,一些误会。合同您跟一个人我签就好,我付全款。”   合同具有法律效益,签了就有时间界限,不方便随时把人赶走,等穷鬼有钱了直接转他也是一样的。   至于诚信问题……   这大概是夏澈唯一相信裴燎的地方了。   房东全程稀里糊涂,拿着签好的合同快走了都还懵着。   临走前,夏澈把三个蛋糕盒子全塞他手里:“辛苦跑一趟,请您吃下午茶。”   他亲自把房东送出门,回头就见一张阴云密布的脸。   夏澈:“哟?cos雷公呢?”   风雨欲来的表情是闹哪样?   裴燎抱着胳膊,语调沉闷:“我看到了。”   夏澈:“什么?”   裴燎生气道:“有个白桃的。”   “哦,买来招待卓某的。”夏澈头也不转往大卧室走,“姓裴的有什么资格抗议?”   裴燎:“。”   裴燎掏出手机,打开“Z女士”的对话框。   【。:您当年结婚的时候,为什么不要求他入赘冠妻姓?】   【Z女士:/狗狗歪头疑惑.jpg/】   【Z女士:真是很伟大的奇思妙想呢,儿子。】   作者有话要说:   一生叛逆的裴子哥:-D 第16章   租房子之前,有良心的中介都会提醒户主小区优劣。   夏澈的中介虽然没良心,但胜在他给的钱多,还是早早提醒他:圣林别苑建筑楼外墙做工不错,房子内部墙体隔音却比较差。   这点对于独居的人来说无所谓,夏澈当时没想那么多,耳朵里过完一遍就抛之脑后。   直到现在听见客厅时不时响起的动静,才想起这句友情提示。   房子是精装,没人住过,前天房东还专门让人来打扫了,夏澈没什么心理负担地躺平在两米大床上,有些烦躁。   答应得还是冲动了。   裴燎那狗到底为什么长着一张容易招人怜的脸?人什么时候能抛掉无用的同情心?   那穷鬼来得那么猝不及防,每次搞事都不给人反应的机会。   但凡给他点考虑时间呢?   想到今晚两人会睡在同一屋檐下,夏澈就头晕目眩。   白日梦都不敢这么做。   他挣扎着坐起来,说服自己面对现实。   人,总要学会接受生活的苦难和磨砺,再说,以前又不是没住过,裴燎都能接受,他有什么放不开的?   夏澈自闭完,安抚着上火的肝脏,鼓起勇气,重新推开卧室门。   “裴——”   声音戛然而止。   裴燎在沙发上睡着了。   一米九多的大高个委委屈屈缩在沙发上,身上只有单衣单裤,双臂环着抱枕,随着睡着后体温下降,鼻尖冻得有点红。   夏澈咽回后面的话,走到沙发边,微微俯身。   这混血天生轻微的自来卷,头发睫毛都是,颜色还偏棕,配着那张建模脸,整个人有种破次元的不真实感。   刚才只顾着生气,此刻离近才发现,那对纤长卷翘的睫毛盖住了眼底淡淡的乌青,想来最近跟亲爹的对抗并不顺利。   他把大衣扔对方身上,轻声骂道:“熊孩子。”   裴博瞻在圈内风评不错,也不知道父子俩怎么会僵持这么多年。   夏澈没有扰人清梦的恶趣味,把室内温度调高,拿钥匙出了门,去最近的家居商场买必备用品。   二月的京城昼短夜长,从家居城购物完出来,外面天色已经黑了。   大城市夜晚霓虹闪烁,到处都是聒噪鸣笛,一个人站在街道旁,总会经常产生无出去从的茫然。   夏澈刚出大门也有几秒分神,还是手机铃声吸引了他的注意。   是裴燎。   少爷睡醒来催命了。   夏澈无奈接起:“又怎么了”   “什么叫又?这明明是我打的第一通电话。”裴燎语调没有平时冷硬,夹杂着刚睡醒的含糊,“你在哪儿?”   夏澈:“买床上用品。”   裴燎“啧”了声:“接代购吗?”   夏澈嗤笑一声,把付款的六位数截图发他微信上:“看看,买得起吗?”   裴燎:“……”   他现在实际流动资金也就小百万,消费起来还真有点吃力。   裴燎谴责:“奢靡。”   “别酸。”夏澈心情很好,“主卧我要,剩下两间卧室你自选吧,其他房间等我吃完饭回去再分配。”   “你要一个人在外面吃?”   “不然?我还得管你饭吗?”   “不用你主动管,我可以自己蹭。”裴燎用最拽的语气说着最缺德的话,“家居城门口等我一下,去领车。”   说完,毫无停顿地挂了电话。   夏澈一脸问号地举着手机。   晚上七点去领车?脑子受刺激坏掉了吗?   再拨过去,对面没有接,应该是已经收拾东西出发了。   他无语地找了个休息区坐下,刷起外网财经新闻。   家居城离圣林别苑很近,不过二十分钟,裴燎就出现在他面前,手上还拎着两桶烤串。   “约好车行的人提前到了,边走边吃吧。”   夏澈没伸手:“我不吃辣。”   裴燎能吃辣,没经过他提醒,肯定放了辣椒。   谁料裴燎却说:“给你的怎么可能放辣椒,你不是过敏吗?”   夏澈一顿:“你知道?”   “你第一次请周奕歌和我吃饭,只动了一口红油焖虾,脖子就红了。”裴燎说得和早饭吃了什么一样随意,把两桶烤串全都塞他手里,“走吧,打的车到了。”   车行这个点基本都已下班,但特殊客人特殊对待,裴少就算凌晨三点去提车,也有人接待。   给提成还给加班费,出力少收获大,这种活大家都抢着干。   托裴燎的福,夏澈感受了一把买大G都没有的待遇。   开着库里南离开车行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处在飘然的梦幻地:“我现在拍个照发朋友圈,说裴少送我的,是不是没人信?”   “你可以试试。”裴燎恹恹靠在副驾驶,看上去还没睡醒。   夏澈难得良心发作:“去你回不去的家搬点东西?”   “你说话一定要加前缀吗?”裴燎凉飕飕瞥他,“去机场。”   夏澈疑惑:“接人?”   “送人。”裴燎指指自己,“飞趟欧洲,下周回来。”   夏澈:“……”   夏澈竭力保持微笑,握着方向盘的手青筋直跳:“所以,你本可以给我考虑合租的时间,但你没有,对吗?”   裴燎目光平移向窗外,淡定道:“趁火打劫。”   夏澈深吸一口气,看到前方红绿灯,猛一踩刹车,抓着车行送的抱枕朝他脸砸过去:“年后体检我要是肺不好,你他妈给我等着!”   迟早气炸!   裴燎头发被砸的乱成一团,也不敢反抗,心虚地抿起唇:“我下周三回来。”   “我管你什么时候回?”夏澈臭着张脸,要不是路中禁止停车,早把人扔下去了。   “要管的。”裴燎试图讲理,“都住一起了。”   “是住一起,不是在一起。”夏澈驳回他的歪理,“我说话算话,答应你一个月试住期,不会反悔,室友而已,房子那么大,尽量别碰面。”   裴燎没吭声,依然看着窗外,只留给夏澈余光一个沉默的后脑勺。   夏澈自顾自说下去。   “提前跟你说好,房子卫生我一周请两次保洁大扫除,你个穷鬼就别跟我A了。平时扔垃圾之类的小事一人一天,除了必要分配合作,我们不需要有任何互动,饭自己吃,碗自己刷,工作自己干……明白?”   他说了一堆,总结起来就一句话:【不会因为合租就突然变得亲如手足,大家各走各的路,谁也别惹谁。】   裴燎迟迟没反应,等车开到机场附近停车场,才低“嗯”回答。   夏澈呼出口气,心里悬起的石头总算落下。   他不介意和裴燎住一起,但不想因为这几个月合租,跟裴燎变成别扭尴尬的朋友。   道不同不相为谋,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没必要硬融。   他降下车窗挥挥手,敷衍道:“一路顺风。”   裴燎却驻足:“我们还要列个绝对禁止合租条约。”   “约法三章?”夏澈把车窗完全降下,脑袋探出来趴在手臂上,饶有兴致道,“你说说。”   “我先定一个。”裴燎倏然弯腰靠近,面色肃然,温热的呼吸隔着半拳距离,撩拨着夏澈额前碎发,“不许带男人回家。”   还以为他要说什么大事的夏澈:“?”   夏澈把刘海撩至脑后,怒道:“你在想什么?我什么时候乱搞过?”   裴燎加重语气:“不仅限于乱搞,我不喜欢和陌生人走太近。”   他说的隐晦,夏澈却悟了。   都是喜欢过周奕歌的人,性向不用遮遮掩掩,他直言问:“你怕我以后谈恋爱带男朋友回去?”   这话不知哪里惹到了裴燎,尾音还没落,就见那张俊朗的面容愈发阴沉。   半晌,咬牙切齿从薄唇蹦出一个字:“对。”   “那你放心,我不会的。”夏澈答应得爽快,“我怎么可能带我未来对象去有外人的地方过二人世界?”   裴燎猛地抬起胳膊撑在车顶,用满身凛冬的寒气圈住夏澈:“你最好说到做到。”   夏澈半点不怵,还笑了会儿:“好,我跟你保证,我一旦谈恋爱,立马搬出去和我男朋友住,不管房租还剩下多长时间,都无偿让给你一人住,行不行?”   “夏澈!”裴燎低头和他对视,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忍无可忍把他脑袋推进车窗,解开自己的围巾扔进去,头也不回地走了。   哎?   莫名其妙。   夏澈抱着尚有余温的围巾,被风吹凉的双手逐渐回暖。   他想了会儿刚刚的对话,略一耸肩,拿起手机打开“。”的对话框。   【X:约法三章是相互的,也希望你能做到,不要带无关人员回来,我也不喜欢被陌生人冒犯住处。】   【X:话说完了。你有我邮箱,也有我电话,微信应该没必要加了吧?】   【X:删了^_^】   嗤。   不是不如陌生人吗?   那有什么资格看他朋友圈。   作者有话要说:   哟哟哟是谁又被老婆删了我不说:D 第17章   夏澈回到家,白奏拿的行李和刚买的家具刚好一起送到。   作为助理,白奏自然要帮上司一起收拾。   “夏总,衣服放在哪里?”   “主卧里连着的更衣室。”夏澈正跟家具公司人签单,抽空回复了一句。   白奏嘴上应“好”,目光却飘向另外几间紧闭的房门。   奇了怪。   那么大的房子,怎么那几间屋子什么东西都不放?   上司的心思不能随便揣测,白奏再好奇也不敢问出来,干完活就离开了。   偌大的房间只剩夏澈一人,他终于后知后觉感到疲惫,但不能睡,因为手机里还有一堆待回复的消息。   他先回复了对他升职表示祝贺的新同事、以及跟他告别的老同事,公务处理完,才逐一点开关系比较亲密的联系人。   祝亿鹏那些朋友都在找他约饭,父母那边依旧没什么动静,只有他哥张翼年发来关心,问询一切是否顺利。   夏澈其实有挺多想说的,但张翼年并不是一个合适的畅谈对象——起码对他来说不是。   学生时代他尝试过和家人拉近关系,每次都徒劳无果,宋念夫妻和张翼年就像永远煮不沸的水,对他亲切,却不亲昵。   起初,夏澈以为自己还不够努力,后来才知道,原是对方不想,也不需要。   一厢情愿融不化瑟瑟薄冰,加厚冰层倒容易很多。   人或许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重要,但要尽可能表现得重要,这是夏澈从小就懂得的生存道理。   他手指在屏幕上悬置很久,慢吞吞落下。   【X:挺好的,你们也照顾好自己,有需要随时联系。】   发完这句,又是一通电话直接占据屏幕。   夏澈心跳不由自主地乱了几拍。   【周奕歌】   不像其他人总喜欢给暗恋对象备注奇奇怪怪的暧昧名字,夏澈给周奕歌的备注就是本名。   一如这场暗恋,从头到尾的克制守己。   夏澈没多少特别感触,轻笑起来,将来电接通:“难为你蜜月还能想起我。”   “哪儿的话?我想不起谁也不能想不起澈哥啊。”周奕歌仿佛永远不会累,嗓音清亮,“才看到朋友圈,你到京城啦?”   “是啊,刚到不久。”夏澈说,“怎么?你要来京城玩?”   “我也想啊,但是最近没空,要帮我舅和小舅舅筹备公司年会。”周奕歌遗憾完,很快又恢复正常,“不过三月就有空了,我们到时候去找你玩呗?我和恬恬还没好好在京城玩过呢。”   “说的跟我玩过一样。”夏澈略感无奈,“那你们来之前给我说,我好提前空出时间。”   “没问题!”周奕歌乐道,“哥你一个人在京城也要照顾好自己啊,有事就给裴哥打电话,他从小在京城长大,对那可熟了,你俩认识那么多年,千万别跟他客气!”   夏澈心道你裴哥现在兜里掏不出一万块钱,再不客气能不客气到哪儿去?   不过心里吐槽再狠,嘴上也只是轻描淡写回复:“放心,我心里有数。”   周话痨在耳边喋喋不休,夏澈从前都会听得很认真,今天却有点乏力。   好不容易挂了电话,匆匆洗完澡,脑袋刚枕上床垫,便进入了浅眠。   心里有事,晚上就容易做噩梦。   周奕歌聒噪的余音在脑海来回盘旋,夏澈不受控地梦到了七年前,和他的第一次相遇。   ……   十三岁才被收养的孤儿并不多,那些孩子要么长相漂亮,要么特别乖巧。   幸运的是,夏澈两者都占。   但张彬和宋念夫妇收养他,跟这两点都没关系,而是看中了他的命盘八字。   张翼年高中生了一场大病,夏澈是用来“冲喜”的。   这种信则有不信则无,自从他被领回“家”,张翼年情况日渐好转,谁也说不好科学神学谁更胜一筹。   而彻底康复后,夏澈也没有被送回孤儿院。   但他们家条件并不好,钱都用来培养亲儿子,余下的那点资源仅够夏澈的伙食费。   幸亏夏澈自己争气,拼了命的学习,学校免了他所有学费,一路跳级,比赛奖金拿到手软,空余时间自学技能打工,早早就独立了。   虽然因为过劳落了一身病根,但他十六岁后再没花过养父母一分钱,还能反过来补贴家用,出国留学也是因为拿到了名校学费全额减免和国家补贴助学金。   前二十年过得苦,他倒真没什么怨气。   张彬和宋念不欠他,偏心亲儿子是人之常情,遑论他们的确给了夏澈吃住用行和上学的机会,没有打骂更没虐待,已经很值得感恩了,不能掂量不清自己的位置。   所以这些年夏澈一直尽自己的能力回报,十七岁出国后每月都给张翼年卡上打钱。   他大学本硕博连读,成绩稳坐前排,不出意外,六年就可以拿到双学位的毕业证。   但意外就发生在毕业前一年。   宋念给张翼年送饭的路上出车祸,可能要高位截瘫。   不仅如此,医生还在检查过程中发现了疑似肿瘤的阴影,需要家属确认后进一步筛查。   不管哪个,都是一笔巨大的医疗开销。   夏澈只好立即暂停学业,申请了gap一年,回来筹钱陪宋念看病。   在宋念本人的竭力要求下,医生没有采取下半身全部截肢的手术,治疗方案保守,就意味着需要多次手术,已经很多笔手术费。   张彬身体不好早早退休,张翼年才刚上大学,这笔巨额医疗费,以及照顾陪床的工作,就压在了夏澈身上。   对他来说,赚钱不难,但短时间内筹到那么大一笔,还要照顾病人,无疑会透支所有精神体力。   连轴跑了几个月,往无菌仓和ICU砸了几十万,治疗才进入第二流程,钱和触手可及的毕业证都望不到底。   夏澈那时也不过二十二岁,终于在年后某天撑不住了,请了半天班,在医院门口疲惫地枯坐了一下午。   那天也是二月,申城冬天鲜少下雪,天色渐晚,只有沉重的夜雾浮在医院周围,压的人喘不过气。   夏澈舌尖品到血腥味,才发现上唇干裂了一条口子。   他忽然特别想喝可乐,摸了摸口袋,手机却早已冻没电。   人的崩溃往往就在一瞬间,压垮脊背的未必是稻草,也有可能是可口可乐。   夏澈抹掉眼泪的时候,还有心情自嘲:得,以后再也不喝可口可乐了。   百事党喜添一。   眼睛眨到酸涩不已,等热意终于消散,他才起身准备回病房,低头缓慢拍打潮湿的衣摆。   周奕歌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   易拉罐碰上耳根时,夏澈还以为有人找麻烦。   垂眸看去,才跟矮了他半个头的少年对上眼。   他略微拉开两人之间距离,疏离道:“您好,有什么事吗?”   少年眼睛是漂亮的灰色,笑起来很亮,仿佛印了雪花:“那个,我是附近大学的学生,刚看完病,有点想上厕所,能麻烦您帮我拿下药吗?”   夏澈:“……”   现在的大学生对陌生人完全不设防吗?   他不太想管闲事,可听少年口音应该是海城人。   一个人在外地上学,还一个人来看病?   夏澈叹气:“包给我吧,速去速回。”   “哎,好嘞!”少年迅速把易拉罐递给他,“作为感谢,请你喝饮料!”   红色的可口可乐易拉罐就那么被硬塞进了他掌心。   夏澈愣了下,胸口发胀,有点奇怪的感觉。   直到那学生不到一分钟就回来,不小心碰翻包,里面手机电脑散落满地,还有海城F大学生证,唯独不见药盒的影子。   所以,学校是假,看病是假,上厕所也是假。   只有送可乐是真。   心动的种子破土而出,夏澈鬼使神差叫住落荒而逃的人:“……加个微信吧。”   和周奕歌的第一次见面后,一切好像都顺利了起来。   宋念病情好转;实习公司搭桥,他在赌场拿下了大客户八位数的项目,同时正式结识跟亲爹闹翻、离家出走到申城的裴燎。   ……   “滴滴滴——”   这场梦做到裴燎在门口主动加他微信,戛然而止。   他一巴掌拍飞铃声催命的某手机,不耐烦地揉着头发,起床气直接牵连到梦中最后一张人脸。   烦死了,裴狗!   夏澈脸色阴沉地坐起来,半睁着眼,习惯性把床头日历翻页。   也是阴差阳错,其实那天周奕歌如果送了热水或别的什么,他或许不会心动。   但偏偏就是零度可口。   要不是周奕歌铁直,他都要以为天赐良缘了。   夏澈自顾自乐了会儿,又将这个念头迅速抛开,穿戴整齐地拿车钥匙出门。   第一天上班开库里南。   帅。   ……   海城。   “周奕歌,去开门。”宁恬还没睡醒,踹了旁边躺着的人一脚,“昨天预定的超市送货。”   “预定早上六点,老婆你真有想法。”周奕歌浑浑噩噩爬起来去开门,看到硕大一塑料袋,目瞪口呆站了半天,“老婆……你买了什么?”   宁恬:“我们公司不是要年庆吗?我买了瓶装百事,罐装百事,瓶装可口,罐装可口,有糖无糖都买了。”   周奕歌:“。”   你们公司整体蛮年轻的啊。   他彻底不困了,做完早饭,随手开了罐可口可乐。   冰凉气泡溅了满手,周奕歌忽然有些出神。   宁恬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他身后的:“笑什么呢?”   周奕歌兴致盎然:“恬恬,我有没有给你说过,我跟澈哥怎么认识的?”   “说过,你玩摩托路过医院门口,正巧碰到澈哥。”   “那我当时估计没想起来细节。”周奕歌晃动易拉罐,把那天的事又说了一遍。   “……你知道吗,其实我跟澈哥认识,还得多谢裴哥。”   “那天我翘课去申城一个摩托发烧友聚会,裴哥正好在海城研学,我就让他帮我代课。遇见澈哥的时候,我俩正巧在视频通话签到——操,提到这个我就生气,妈的那个老师忽然手势签改扫码签,二维码变得飞快,裴哥还登不上我账号!”   宁恬:“……”   宁恬:“别跑题行不行?”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周奕歌清清嗓子,“反正呢,就是视频的时候,裴哥老是盯着我后面发呆不理我,我转头一看,就看到澈哥了。”   宁恬了然:“合着裴哥是你和夏总之间的桥。”   周奕歌摇摇头,想说点什么,但出于尊重不能透露夏澈当时状态,细节便无从解释。   说来荒谬。   那两人之前明明从未见过,但他总觉得,裴哥那天不是发呆,而是在看澈哥。   周奕歌其实不知道夏澈坐那儿怎么回事,也不知道要怎么办,只觉得他好冷,想点杯奶茶送给他。   结果还没打开外卖软件,耳麦就传来裴燎的声音。   “去买可乐,不要百事,无糖。”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以为裴子哥只暗恋了七年?   哼哼,他超能忍。 第18章   京城KL高层大部分都认识夏澈,年假前一天,夏澈已经基本融入了这边工作氛围。   “夏总,”秘书长将一叠资料交递给他,“这是假期后本季度的全部项目安排,您请过目。”   行程表上文字排得密密麻麻,夏澈并不意外。   那些外国佬领导喜欢放假,KL的节假日前后总是比其他公司更忙些。   “后面几页没问题,你辛苦一下,具体落实到项目负责人和团队,在表上标注完发我邮箱。”他从文案袋里抽出一张最空旷的,“这个暂时不用安排,年后讨论。”   上面只有一个需要和鄢东合作的大项目。   鄢东早先的业务主要在设计,工业建筑产品等都包括,做到行业天花板后,胃口也逐渐变大,开始尝试各种新赛道。   这次目的是一个海外新研发智能机器的整个产业链。   目标太大,鄢东一家企业肯定吞不下,所以这次注资并购涉及国内三个龙头企业。   KL的任务,就是在本次项目中,担当鄢东全部财务和市场的分析顾问,以“外交官”身份,平衡和收集海外市场行情,并防止己方合作企业背刺,在和平情况下争取最大利益。   项目不局限于部门,书面上说甲乙方,实际上更类似于两方合作,他们帮鄢东拓宽海外子公司势力,鄢东帮他们拉高知名度和市场范畴。   这个级别,部门高管面子不顶用,要公司大领导出面才行。   等开完会才能决定,重担落哪个闲人头上。   夏澈猜测,大概率是自己负责。   初来乍到工作不多,此刻不压榨他,更待何时?   负责带白奏的奚总助也是这么觉得的。   她敲门而入:“夏总,关于月底和鄢东的谈恰,我准备了三版方案。”   奚珠轩是岑总前两年花大价钱从国内top1名校挖来的博士毕业生,高层最有实力的几大总助之一,和夏澈同岁,工作能力极强。   她不为个人工作,只负责协助公司CFO的公务。   夏澈之前跟上任前辈了解过这位,对方给他的忠告是:“放宽心态,办公室多备清热去火的茶水。”   奚珠轩情商跟业务水平互补,说好听点是心直口快,说直白点就是不懂人情世故,讲话有种不顾他人死活的扎心。   夏澈听说的时候一笑置之。   活这么大什么人没见过,能气人到哪里去?   他满意地看着方案:“可以,先按照这样准备吧。”   奚总助应“好”,却没出去。   夏澈抬眸:“还有事吗?”   “是。夏总,这是我为您个人准备的方案。”奚总助又给了他第二份文件。   夏澈奇怪地伸手去接:“为我准备?什么?”   奚总助面无表情推了推厚重的眼镜:“以防鄢东让小裴总出面,我连夜为您定制了《不幸和甲方合作司发生争执的五种应对措施》。”   文件啪地掉落在地上。   夏澈深呼吸:“有心了,请出去吧。”   “好的。”奚珠轩捡起文件,摊开摆在桌子上才离开。   夏澈:“……”   夏澈僵了会儿,给白奏拨去内线电话:“送杯菊花茶进来。”   人不能太自信,还是得多听听前辈的经验。   但话又说回来,奚总助的担心不无一半道理。   裴燎回了鄢东,很有可能参与这个项目,商场上没有绝对的合作,如果他们因为利益站在不同立场,于公于私都一定会撕个你死我活。   在不迁怒甲方的情况下为自己公司争取到最大利益,是社畜的基本素养,夏澈放得下身段,一直做得很好。   但甲方换成裴燎,他真不怎么乐意虚与委蛇。   不然……私下打探一下情况?   要真是裴燎负责,他回头就卖个人情给岑总,把这差事推掉。   合理规避未知风险,裴燎和岑总是聪明人,肯定都能明白。   说干就干,一下班,夏澈就大步跨出办公室。   到大厅的时候,正好碰到前台也准备下班:“夏总好,提前祝您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夏澈看到她的行李箱,笑道,“回家?”   “嗯,老家在南岛,正要赶飞机。”前台一边热情跟他搭话,一边焦急戳屏幕。   这个点是晚高峰,京城人太多,尤其是金融中心这边,车少路堵,对打工人很不友好。   夏澈看了眼表:“几点的飞机?”   前台愣了下:“九点。”   “那考虑搭我的车吗?”夏澈冲她眨眨眼,笑道,“我去接人,正好顺路。”   搭领导便车很不合适,如果是别的领导,前台一定会拒绝。   可这是夏澈。   色字头上一把刀,但谁能拒绝坐夏总的车呢?   前台被笑容迷得五荤八素,等反应过来,已经坐上人副驾驶了。   纯黑库里南从内到外都装的高配设备,隔音效果相当不错,车内很安静,除了鸣笛声几乎听不到噪音。   前台脸颊发烫,不自在地摆弄头发,没话找话道:“夏总是去接家里人来京城过年吗?”   夏澈余光瞥见,以为她热,把空调调低了两档:“接个……熟人。”   裴燎回来的飞机晚上八点落地,他去机场堵人。   前台识趣地没有多问,握着手机解锁又关上,很纠结的样子。   反复几次,夏澈说:“有什么想说的可以直接说,下班时间不用那么拘谨。”   “就是群里看到点八卦。”前台小声道,“夏总您知道吗?裴总辞掉了申城的职位,还跟厉董撕破脸了。”   夏澈眉梢轻扬:“撕破脸?”   还真不知情。   “对。裴总朋友圈昨天晚上转发了一条厉家的丑闻,厉董在评论区直接说跟他没完。”   跟鄢东太子爷没完?厉文脑子被驴踢了吗?   夏澈听的想笑,抿了下唇才问:“你有裴燎微信?”   他把姓裴的删了,自然看不到对方朋友圈。   总部的前台怎么会有裴燎微信?   前台说:“这个啊,上个月裴总来这,应该是找华国区总负责人商量辞职的,加了好多人微信呢。”   夏澈点点头,心里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裴燎是那种喜欢跟陌生人加好友的人吗?   豪车上路自带通行优先权,路上不算太堵,聊天之间,很快便到达目的地。   库里南车门重,开关也跟其他的车略有不同,考虑到首次接触可能不会使用的尴尬,前台上下车都是夏澈先一步帮忙。   他替人把行李拎到空运处,才转道去接机口。   时间已过八点,夏澈百无聊赖靠在人群之外的柱子上,仗着一米八四的身高,越过众人头顶捕捉目标。   然而裴燎影子都没有。   刚想发消息问问,本该离开的前台又回来了。   “夏总,看您嘴唇有点干,就去买了两杯茶。”对方小跑而来,“京城冬天一定要注意保湿啊。”   经她这么一说,夏澈才感到唇部的不适,忙接过热腾腾的杯子:“谢谢,机场的茶饮不便宜吧?多少钱,我微信扫给你。”   人家送茶是出于职场人情世故,大过年的,夏澈不太想让对方因为这点破处事规则破费,掏手机动作迅速,不给人拒绝的机会。   前台被这意外之喜砸昏了头,面上不显,心里却在狂欢。   天哪!本来只打算留个好印象,没想到还能加微信!   结果夏澈看着她手机界面:“收款码。”   “……”前台犹如冷水泼头,硬着头皮挣扎道,“我没开收款的业务。”   嗯,相当老土的套路。   夏澈无奈,也没拆穿,妥协地扫了码。   再拒绝有点伤人。   ……   裴燎刚出站,看到的就是互相加联系方式的两人。   他黑着张脸等人离开,才走过去:“夏总怎么来了?”   夏澈把玩手机,头也不抬地把另一杯茶递给他:“堵你。才出来?”   听到“堵你”,裴燎脸色稍微回暖,将杯子捧在掌心:“飞机晚点。等急了?”   “安全降落就好。”前台发来很多润唇膏链接,夏澈边看手机边抬脚,敷衍道,“车在停车场,走吧,少爷。”   裴燎语调又沉下去:“你微信好友是有限额吗?”   “嗯?”   “加她就要删我?给她腾位置?她是谁?”   “你看到了没认出?我们公司前台,你不是加过人家微信吗。”夏澈收起手机,“删你只是我想删,我不说你还问,自取其辱。”   裴燎:“……”   好生气。   他轻哼一声,想半天也没想起这人口中前台长什么样,倒是只想起了对方朋友圈。   他默然片刻,打开手机翻找起来。   果然,对方为了加夏澈本人,朋友圈已设置成仅三日可见,上周那条高马尾照片已经无影无踪了。   幸好早有保存。   裴燎不动声色打岔话题:“为什么忽然来机场堵我?”   夏澈终于愿意施舍他一抹余光:“车上说……啧,为什么你嘴不干?”   裴燎:“?”   裴燎下意识抿唇:“什么?”   “没什么。”夏澈不无嫉妒地瞪了眼那两片漂亮红润的唇瓣,“我送你回家,地址给我。”   裴燎表情更空白了:“地址?”   夏澈正在开车门,看到他这反应,心脏缓缓下沉:“……你不回你爸妈那儿过年?”   明天年三十,他怕裴燎直接回家没时间打探情报,才专门跑一趟机场的。   裴燎视线越过车顶,跟他遥遥相望,许久后,悟了:“哦,不回。”   夏澈:“啧。”   那他跑这一趟干什么?   看着悠哉坐进副驾驶的裴燎,夏澈牙关发紧,有种生意血亏的钻心疼痛。   开车几小时接了个棒槌回家,便宜这小子了!   他闷闷不乐坐进车,用力戳下关门键,以表不满。   裴燎眼里挂着笑意,得了便宜还卖乖,故意宽慰道:“怎么还生气了?有人陪你过年,不开心吗?”   “开心,但前提得是人。”夏澈趁他喝茶,猛地踩下油门。   “噗——”裴燎成功被呛到,扶着前台咳了半天,“情人节谋杀案?”   夏澈心情爽了,把抽纸扔过去:“别洒车上,座椅清理一次好贵呢。”   裴燎浑身直冒寒气:“我的医疗费和精神损失费更贵。”   夏澈刚想讽回去,裴燎突然动作一滞,带动气氛往冰点坠。   他手指在控制台旁边摸了摸,抓出一根头发。   夏澈视线扫过:“……”   应该是刚刚那位女士坐车,不小心掉落的。   解释起来很简单,但不知道为什么,面对仿若黑化的裴燎,夏澈总有种……心虚的错觉。   裴燎捏着那根头发晃了晃:“这是什么?”   夏澈喉结一滚:“有人……就是那个你加过微信的,顺路载了她一程。”   裴燎眼睫轻垂,声音更冷了:“你用我们车的副驾驶载了其他人?”   夏澈:“。”   夏澈握着方向盘的掌心发冷汗:“情人节快乐。”   裴燎漠然看着他:“快乐在哪儿?”   夏澈轻声:“等会儿到小区门口给你买小蛋糕?”   裴燎不说话了:“呵。”   夏澈忍耐:“白桃味的?”   裴燎还是不说话。   “买两个……啊!买个屁!”夏澈耐不下去了,好脾气告罄。   “我让人搭个顺风车怎么了?你自己说这车我可以随便用的,我是载了人又不是载了猪,你不满意或者有新的要求你直接说出来,搁这儿生什么闷气呢?我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吗我还得猜你的九回肠?”   他一通输出,给裴燎骂得一愣一愣的,好几次张口又闭口,说不出半个字。   夏澈气消了才收住,舌尖舔过骂到干裂的唇,火大道:“说吧,这事儿怎么才能过去?”   裴燎眼眶通红,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被空调暖风吹的,好久才回答:“你怎么那么凶?”   夏澈心比铁硬:“不满意就下去,我出钱给你打车。还不满意就搬出去,我出钱给你租房子。”   裴燎瞪他一眼,脖子扭过面朝车窗,用后脑勺对着他,硬气道:“你自己不要车的,所以这车所有权一半在我手上,之前没说明是我的疏漏,现在补上,副驾驶是我的,不给别人坐,这事儿没那么容易过去。”   非常无理取闹的埋怨。   夏澈忍着脾气:“说,要怎么办吧。”   “把我微信加回来。”   “下车。”   “……”   “不加就不加。”裴燎高贵冷艳道,“那你明天早起跟我一起贴春联,春联你亲手写,晚上再陪我吃年夜饭。”   顿了顿,又硬邦邦补充:“还要三块小蛋糕。” 第19章   区区三块小蛋糕,夏澈还是能买起的。   可惜……   “没有了?”面对空荡荡的橱窗,夏澈忍不住挑起眉梢。   店员抱歉道:“是的,不好意思先生。白桃一直是我们店比较火的口味,原材料下午就卖完了,这会儿马上要关店,您看抹茶和草莓的可不可以?我让师傅抓紧做一个。”   夏澈歪歪头,抬起下巴问旁边怨气冲天的某人:“行不行?”   某人心情应该很不好,头发都没有平时蓬松了,恹恹道:“明天会有吗?”   夏澈又转头问店员:“可以提前预定明天的吗?”   店员再次感到抱歉:“不好意思,我们明天开始休假一周。”   “……”   夏澈不用看都知道旁边那人绝望的表情,对店员叹道:“那就麻烦您先做个草莓的吧。”   店员转身朝后厨走去,裴燎才俯身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开口:“就要白桃。”   “给我说又有什么用呢?”夏澈怜惜地后仰身子,拉开距离,“我又不能给你凭空变一个。”   裴燎闷闷不乐,双手插兜不说话了。   答应的事没做到,夏澈也有点于心不忍,看了会儿,走过去妥协道:“年后再把欠的两个补上行不行?”   谁知裴燎挑起一边眼皮:“迟到的深情有什么用?”   夏澈:“。”   就多余好心。   等草莓蛋糕做出来,夏澈迅速扫码付款,一把塞进裴燎手里,撂下句“爱吃不吃”,转身就走。   裴燎手忙脚乱拿稳,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走反了,车在另一边。”   “谢谢,我不瞎。”夏澈缩缩脖子,半张脸都埋进风衣领口,把车钥匙抛给他,“你先开车回去,我去买年货。”   之前以为自己一个人,他就没有准备过年要用的东西,现在家里多了个大活人,就算不怎么讨喜,也还是得搞点仪式感。   不然大年三十对着冷清的屋子干对眼也太有病了。   他这么说,裴燎跟的更紧了:“我也去。”   夏澈早有所料,任由后面缀个砍不断的小尾巴。   旁人不知道,他可是知道的,这人特别喜欢华国传统节日,尤其春节,年年都会跑到外面放烟花,买一堆乱七八糟的年货,留学时期上课摸鱼,翻墙看国内春晚。   距离年三十还有不到两个小时。   这个点才开始买年货的,放眼整个京城,估计也找不出第二个。   万幸圣林别苑在高级住宅区,附近有24h营业的全球精品代购超市。   贵是贵了点,总好过没有。   夏澈一进超市,就不客气地把推车工作交给身后那人。   裴燎抗议:“为什么我当苦力?”   夏澈轻蔑道:“等会儿结账你有钱付款吗?”   裴燎:“。”   “出钱出力你总要选一个。”夏澈冷笑,“去拿可乐,要可……”   话音未落,裴燎就把一提无糖可口放进了推车:“还有什么吩咐吗?老板。”   少爷这声老板喊得夏澈身心通畅,眯起眼道:“好好跟着,小裴。”   裴燎眼尾一抽,无声轻哂。   夏澈买东西主打一个奢靡但实惠,全都是昂贵物里性价比最高的东西。   一圈逛下来,购物车塞满了大半,水果海鲜坚果和日用品应有尽有。   剩下的那点空间,两人打算用零食填满。   夏澈对甜腻腻的东西不感兴趣,交给裴燎随意发挥,独自到处晃悠。   逛到烘焙区,忽然就想起裴燎吃不到白桃蛋糕时失落的脸。   ……迟到的满足感确实廉价。   就像小时候想吃鸡腿,宋念总说太贵了,只偶尔给张翼年买,他高中能赚钱后,才给自己买了十二块一个的鸡腿。   然而并没有想象中好吃。   夏澈揉了揉脖子,认命地在货架上挑选稀奶油等烘焙材料。   挑完找到超市里唯一一辆购物推车时,裴燎正努力往车缝隙塞巧克力棒。   夏澈:“。”   你小子是真不客气啊。   他没好气过去踹了人一脚,指着两大盒曲奇:“你是猪吗?那么能吃?”   裴燎争辩:“这一盒份量很少。”   “我又不吃,再少一盒也足够你吃了。”夏澈翻了个白眼,把重复的零食一一放回货架,终于给手里的烘焙材料腾出地方。   稀奶油和黄油等冷藏品已经被超市服务人员用保温锡纸封住,裴燎看不出他买了什么,夏澈也没有解释的欲望,不由分说带人去结了账。   回程一小段路,还是小裴当的苦力。   “不管看多少遍,我都无法理解这锁到底美在何处。”夏澈不忍直视地捂住金狮头,“房东不是被人骗了,就是有钱烧的。”   裴燎长“哦”一声,神情自若道:“也没有特别丑。”   “那你眼睛该去医院看看。”钥匙在夏澈指尖帅气地转了一圈,插入金狮子头嘴里。   门被推开,裴燎身形微僵。   他不确定地撤回步伐,看了眼门牌号,确认无误后才小心翼翼踏入玄关。   “我走的一周发生了什么?”   上次房子里除了必备家具,空空荡荡,完全不适合人类生存。   夏澈才住进来一周,洗碗机扫地机厨具等等就都已经置备完全了?   “你要听田螺姑娘梦想改造家的童话故事,还是打工社畜下班累死累活收拾东西的现实悲剧?”夏澈没好气道,“你点名要的两间屋子自己收。”   倒不是他心地善良主动收拾公共区域,而是他有强迫症,实在忍不到裴燎回来,只能自认倒霉,让某人占了大便宜。   幸好裴燎识趣:“下次我来干。”   “你现在就可以干。”夏澈指着刚买回来的东西,“按部就班摆放好,你会的吧?”   裴燎爽快点头:“嗯。”   都是自己在外面生活过的成年人,夏澈不疑有他,转身朝自己房间走:“我打个电话,没事儿别喊我。”   卧室门合上,手机的通讯立即被对面接通,祝亿鹏不满的抱怨传出。   “你刚刚怎么不接我电话!”   “才回到家。”夏澈开了免提,一边换衣服一边跟他说话,“怎么了?有什么急事?”   “哪儿有什么急事啊。”祝亿鹏说,“明天年三十,要不要出来吃饭?”   自从来到京城,祝亿鹏已经邀请他三次了。   夏澈知道对方是为自己好,无奈道:“你不跟家里人过年啊。”   “他们去海岛玩,我过年要加班,留守在京城喽。”祝亿鹏叹气,“还有几个倒霉蛋也在京城,我们晚上去喝酒,你来不来?”   那些倒霉蛋都是曾经交情不深的权贵或富家子弟,考虑到正需要发展的新人脉,夏澈迟疑不到一秒便应下:“来。”   “太好了!”祝亿鹏哭诉,“可算是请到你了!那这样,我们下午五点见,顺便吃个年夜饭……”   “别,我吃了晚饭再去,赶夜场。”夏澈连忙打断。   祝亿鹏纳闷:“你一个人吃什么饭?”   “不是一个人。”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夏澈半真半假解释,“家里有个离家出走的叛逆熊孩子。”   “哎哟,又是你耳根子软接下的烂差事吧?”祝亿鹏受不了道,“多大的熊孩子?”   “芳龄28。”夏澈说完,不给他爆鸣的机会,利落挂断电话。   祝亿鹏打不通电话,只能在微信上发疯。   【朋鸟:澈啊你怎么能让陌生人随便进家门?你知道人家抱着什么心思进去的吗?你那么多的心眼怎么会犯这样的错误?人家要是劫财又劫色怎么办!是男的吧?妈的,万一是对你图谋不轨的gay怎么办啊!!】   夏澈看到最后一句,额角跳了跳。   胡乱猜一通,还真叫这人猜中半句真相。   但裴燎跟他什么关系?   全世界男人死光了,他们也不会选择彼此。   夏澈随手宽慰完祝亿鹏,洗漱上了床。   明天还要早起陪小学生贴春联,今天早点休息为好。   他闭上眼,不太想承认,早早睡觉有逃避的因素在里面。   只为能晚点跟裴燎在同一屋檐下见面。   外面那人收拾东西的动静并不大,但这屋子里隔音太差,偶尔路过的脚步声还是会隐约出现在耳边。   因为小时候没拥有过属于自己的空间,也没有多休息的机会,夏澈早早练就了“不管四周多吵闹都能迅速入睡”的能力。   今夜却难得失眠,闭眼躺在床上,无可避免想到两人第一次同处一室的不欢而散。   七年前人在申城,他正处在对周奕歌情窦初开的时段,自然情不自禁多关注对方。   然后就发现姓裴的和周奕歌走得特别近,关系特别好。   彼时裴燎刚到申城,据说是跟家里闹翻,独自出来打拼,两人很巧的在同一家投行实习。   有次部门聚餐遇到周奕歌,周奕歌发现他们认识后很惊讶,互相介绍了一番,夏澈才明白,这俩人是从小就相熟相知的竹马竹马。   周家算不上富贵家庭,七年前还忽然破产走向了衰败。   但周奕歌背后不是周家,他从小被寄养在梁家,身份和渡盛挂边,接触的也是豪门世家子弟,和裴家独子来往多属实正常。   三人私下相处时间逐渐增多,有次聚餐周奕歌喝醉,在车上迷迷糊糊枕到了夏澈肩膀上,夏澈舍不得把人叫醒,僵着身体一动不动,心甘情愿当了一路靠枕。   负责开车的裴燎全程没说话。   后来某日跟他去山里实地考勤,两人只能订到一间空房,夏澈正想问裴燎吃不吃宵夜,就听对方忽然开口:“你喜欢他?”   夏澈短暂愣了下,意识到“他”代指谁,难得拧起眉。   他对周奕歌的态度相当正常,正常到无人发现那点微妙的心思,面前这人一语道破,实在让他感到很意外。   对不熟悉的人暴露性向和暗恋对象是件很危险的事,何况两人互看不顺延,工作还有往来,对方很有可能以此做文章,伤害他或者他喜欢的人。   裴燎问询语气委实称不上和善,隐含着戾气。   夏澈很谨慎,故作幽默道:“怎么那么想?敏感成这样,你喜欢男生啊?”   谁知面前的人当真点头,坦率道:“嗯。”   一切试探在直球面前都没有用处,夏澈噎了又噎,脑子忽然闪过不可思议的猜想:“……你也喜欢周奕歌?”   “也”字出来,他的答案已经昭然若揭了。   夏澈清楚地看到,裴燎眼中掠过一抹烦闷和阴郁,压抑着什么似的开口:“你知道他是我爸从小给我选定的联姻对象吗?”   闻言,夏澈脸色也变得难看:“那种没有感情基础,纯粹为了利益的联姻?”   他倒不是歧视联姻,这种情况在豪门世家之间发生多了,换做是他可能也会为了利益接受。   但之前周奕歌说过,想找喜欢的人共度一生。   裴燎说的仿佛周奕歌是个可以随便安置的附属品,言语之间完全没有尊重对方的意见,让夏澈很不满。   两人无声对峙半天,气氛越来越剑拔弩张。   最后裴燎气到脱口而出:“他不会跟你在一起的。”   这句话一点都不理智,个人感情色彩浓重,夏澈瞬间了然:哦,原来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他无意和情敌争执,转身就走,爬了半宿山路,才找到户人家付钱暂住。   都是单箭头,各走各路,各凭本事呗。   那天以后,夏澈删掉了裴燎的好友,两人不和的关系彻底被抬到明面上,成为众所周知的对家。   谁能猜到,七年后,他们竟然能和谐地生活在一间房子里?   夏澈翻来覆去都没有睡意,刚想睁眼坐起来看书,门忽然被轻轻敲了一下。   裴燎试探地低声唤道:“夏澈?”   夏澈睫毛微颤,没回应。   敲门声没再响起。   过了会儿,才听到裴燎用更小的声音说:“晚安。”   “……”   夏澈竟然因为这声晚安产生了倦怠的困意。   今年的年三十阴雨连绵。   雨从半夜开始下,夹杂着不起眼的雪粒打在街道上,清晨睁眼,能看到不少泥泞坑洼。   夏澈被闹钟吵醒,裹着被子靠在床头,心里暗骂隔壁某人。   真是脑子坏掉了才会在这种天气早起贴春联。   他面色阴沉地望着落地窗外。   好烦,不然一巴掌把裴燎扇晕睡回笼觉吧?   当然这只能想想,他没有出尔反尔的坏习惯。   北方暖气足,是南方装地暖也比不了的舒适,冬天起床不至于太受罪。   夏澈默数十声,等起床气消了,一鼓作气掀起被子披上薄外衫,洗漱完毕后拉开门——   “我操!!”国粹脱口而出,夏澈差点吓昏,扶着门怒道,“你蹲在这里干什么?!”   门口赫然是抱膝盖而蹲的裴燎。   这人一身清爽的纯黑棉睡衣,双手托着下巴仰视他:“等你起床,履行诺言。”   夏澈惊魂未定,看他的眼神像看弱智:“你不会敲门吗?”   裴燎:“怕你没睡醒揍我。”   夏澈闭眼咬唇,忍住骂人的冲动。   再睁眼,裴燎歪歪头,微卷的棕褐色头发因为刚起床胡乱翘着,没有站起来的打算。   ……邪门了。   竟然有点可怜。   夏澈火气渐消:“还不站起来?给我拜年呢?事先说明,没有红包。”   裴燎沉默片刻:“腿麻了。”   “。”   你小子蹲了多久啊!   夏澈实在没忍住,指节抵住嘴角笑了好半天,长腿从旁边跨出门,顺便心情愉悦地伸手在他头发上抓了一把。   裴燎懵了:“你占我便宜?”   “手感不错。”夏澈答非所问,弯着眼睛走到餐厅吧台,“吃早饭了吗?”   裴燎腿终于缓过劲儿,慢吞吞走到吧台对面对下:“还没有。你吃什么?我去买。”   “年三十买早餐?方圆十里你能找到一家算我输。”金融圈本来摊位就少,等买到饭,已经离饿死不远了,夏澈打开橱柜,“东方胃还是西方胃?”   裴燎支着脑袋看他:“有我的份?那我要吃热的。”   夏澈点点头:“去把我书房桌子上纸笔墨的包装拆开,研好墨,十五分钟后吃饭,然后贴春联。”   裴燎做起事安静又认真,手脚利落不讨嫌,跟夏澈难得相处了一段称得上静谧的时段。   两人吃完饭,齐齐围坐在书桌旁,夏澈许久没动笔,随手抓来张白纸练手感,试了几笔又放下,慢条斯理开始挽袖子。   他今天穿了件新中式风纯白外套,袖子有些长,往上卷一圈,就会露出里面暗红色刺绣内衬,显得手腕皮肤更白更醒目。   裴燎原本在搜对联的内容,无意间瞥到他腕骨,视线再没挪回去。   直到手机自动熄灭,才清咳两声:“头发,要扎起来吗?”   夏澈头发长,几乎及腰,微微俯身下去,可能会掉下来几缕碰到桌面,沾染墨水。   他抬手将碎发随意挽至而后,想都不想,挥笔写下第一个字:“旁边立柜抽屉里,拿个发圈。”   裴燎依言照做,本想问拿什么样的,看到抽屉顿时哑声。   一盒发圈,全是最简易的黑色款。   他拆了只新的,静默片刻,没有主动交给对方,而是悄然走到夏澈身后,问:“我能不能扎。”   夏澈差点一笔写劈叉,诧异回头:“我的头发?”   裴燎认真点头。   “想得美,好奇去找别人。”夏澈一把抢过发圈,三两下扎了个低马尾,只当他脑抽起的新鲜劲。   裴燎卷翘的睫毛耷拉下去,掩盖住淡淡的失落:“怎么不扎高马尾?前几天……”   意识到差点说漏,他咬住舌尖愣是拐了个弯:“前几年不都扎高马尾吗?”   “高马尾低头,头发还是会垂下去。”夏澈感到背后的暖意,不自在道,“离我远点,影响发挥。”   裴燎挪动一步:“哦。”   夏澈瞪他:“碍事,去对面杵着。”   裴燎却不动了:“写不好怪条件差?”   夏澈:“?”   夏澈登时就怒了:“你就站这儿,睁大你瞎了的钛合金眼好好看。”   他写书法那么多年,这家伙是第一个质疑他写不好的门外汉!   孤儿院院长的儿子经常在院长办公室练书法,夏澈执勤打扫办公室的时候,会小心翼翼在后面偷瞄,等晚上没事,就用树枝在地上练习笔触走势。   这并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因为他不小心听到过院长和他儿子说:“你要好好学习技能,长大后不管怎么样,都能靠这些赚钱养活自己。”   院长儿子听没听进去不知道,反正夏澈听进去了。   小孩子不懂大道理,只知道可以养活自己。对于活着长大都是奢求的孤儿来说,这个理由足够了。   后来被收养,条件变得好些,他要么用字帖,要么对照书本一笔一划学,慢慢养成了习惯,成年后花钱上过几次书法班,不管硬笔还是毛笔,都写得极其漂亮,还跟着几位艺术家学了水墨画。   跟专业的比不得,但已经是业余里个中翘楚,以前在纹身店兼职,经常有客人请他设计字画组合的图案。   细节琐事,裴燎无从得知,只知道他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并不清楚精到什么程度,以及前因后果。   “写书法的是不是有偏好?”他一瞬不瞬盯着对联,“我爷爷生前喜欢用……忘记了,反正是款很贵的宣纸。”   “嗯。”夏澈行云流水般写完上联,抽空回了他一句,“不过我的偏好比较特殊,不喜欢用纸。”   裴燎抬起眉骨:“那用什么?”   公园大爷大妈蘸水在地上写之类的?   “好奇吗?“夏澈轻笑一声,最后一“丿”甩出去,优雅置笔,“好奇也不告诉你。”   刚要竖起耳朵的裴燎:“……”   他想追问,夏澈先一步岔开话题,骨节分明的手指向他身后指去:“双面胶,第二层置物架。”   裴燎只好先去拿东西。   置物架是顶天花板的高架,饶是裴燎一米九二,也必须高抬胳膊才能拿到。   衣袖随着动作滑落,露出肌肉分明的手臂,衣摆也往上提,展现小片线条完美的腰腹。   夏澈坐进椅子里,从旁边拿出一副金丝边眼镜戴上,目不转睛看着。   在裴燎察觉之前,又收回视线,略垂下头,欲盖弥彰地重拾毛笔,笔杆轻抵住下巴,有些走神。   没人知道,他写字的偏好是肉体。   那些线条分明,体脂率低,宽肩窄腰的男性人体。   这个隐秘的癖好是他在纹身店打工时发现的,比起冰冷粗糙的纸张,还是有温度有起伏的皮肤更吸引他。   不管什么肤色,只要那些肌肉会呼吸,就会让上面的字呈现跃然跳脱的美,灵动、有活力。   可惜他眼光太高,一直遇不到特别想写的人。   ……裴燎除外。   无可否认,裴燎是他见过最合心意、最漂亮的“纸”。   偏偏他对人有意见,打死都不可能开口说这事。   夏澈压下心底的遗憾,看到吃不到的空虚让他越来越难受,没好气地对裴燎说:“赶紧拿去贴,别站这儿,我烦。”   莫名其妙惹人嫌的裴燎:“?”   我干什么了?   门口寒意冷得人打颤,夏澈不乐意受冻,裴燎也难得不勉强,自己站外面墨迹了半天。   夏澈等不耐烦了,才裹上厚重的长款羽绒服出去。   “怎么那么慢?”   “总觉得不对称。”裴燎满脸认真,还在比划,听到声响抬眸看来,立马蹙起眉心,浑然不顾刚调整好的对联再次凌乱,拽着他外套帽子往门内丢,“那么想炫耀你的脚踝?”   家居裤是七分,羽绒服也不拖地,夏澈后知后觉感到脚踝的冷,扒着门道:“羡慕?”   裴燎嗤笑一声,不置可否。   德行。   夏澈抱着胳膊,不客气地指挥道:“左边的,上移1.5厘米。”   裴燎偏不,把右边的下挪1.5厘米。   夏澈:“。”   你有病吧?   他懒得再理叛逆少爷,双面胶砸在对方怀里,转身进门。   裴燎弯起唇角,把对联固定好,屋内暖光照在红纸上,灼热了指尖。   【門迎春夏秋冬福,戶納東西南北財】   【迎福納祥】   果然,夏总还是那么喜欢钱。   合租第一天巧逢新年,没有想象中鸡飞狗跳,那点未展露的矛盾被他们心照不宣掩藏,各干各的事,平安无事度过了大半天。   裴燎刚到鄢东,一大堆事,能忙里偷闲过几天年假已属不易,贴完春联进书房就没出来过。   夏澈一边做蛋糕,一边刷欧洲那边即将联络的几家企业,想了想,趁烤箱运作,敲响裴燎书房门:“现在空吗?”   里面很快回复:“进。”   简洁利落气势足,不愧是当惯领导的。   不巧,夏澈也当惯了,不会像其他人一样规矩行事。   他压根没把自己当客人,自顾自坐进单人沙发椅中,晃着滚轮飘到裴燎对面:“昨天没来及说的事,我们聊一下。”   某人脖颈锁骨和脚踝都没有遮挡,细瞧过去,左侧锁骨上半截褐色疤痕若隐若现。   裴燎默默调高室温:“你说。”   “你回鄢东后应该已经接手项目了吧?”夏澈开门见山,“年后准备负责什么?”   不涉及公司机密的事裴燎一向大方分享:“和渡盛合作的跨国项目,我记得你们也有参与。”   夏澈心里咯噔一声:“欧洲?”   简单两个字,裴燎似有所悟:“你负责?”   “可能是。”夏澈没把话说死,“但我不希望是。”   “为什么?”裴燎蹙眉,“你很介意和我共事?”   “确实是原因之一。”夏澈看他黑了脸,耸肩道,“其二是因为,我不是这个项目最适合的人选。我工作后重心大部分放在国内,跑国际也鲜少跑欧洲,对那边市场了解不深。”   说得冠冕堂皇,言之凿凿,裴燎却一语道破:“你觉得这个项目的回报,比不上你的付出。”   夏澈被看穿也不恼,笑道:“起码对我来说是这样。所以,我希望你作为甲方主理人,可以跟我们岑总点明不要我。”   这是最好的方法。   反正全世界都知道他不喜欢裴燎,裴燎担心私交影响工作,点名不要他合情合理。   裴燎不答反问:“你是不是看上其他的了?”   “这么了解我?”夏澈赞叹,打趣完坦率点头,“我打算疏通KL和林氏银行的关系。”   没有富人不在意银行。   KL需要银行关系,夏澈本人也需要银行的产品,林氏向来是有钱人的首选。   裴燎哼笑:“没记错的话,林氏现在掌权人是林老爷子的三儿子林珝?”   “换个代称,是和林北谦关系最好的伯父。”夏澈纠正,“当权者是林珝,最有话语权的还是林老爷子生前的最疼爱的孙子林北谦。”   “所以你想和林北谦搞好关系。”裴燎一锤定音,“那你知道林北谦和谁关系最好吗?”   夏澈手指有规律地敲着桌面:“……有内幕?”   “算是吧,知道的人不多。”裴燎说,“林珝当权之前,林北谦背后支持者是枫御,枫御现在是方逾拾的一言堂,枫御和渡盛是姻亲关系,方逾拾就代表——”   “梁寄沐?”夏澈一下抓到重点,“你的意思是那个项目枫御和林氏也会参与?”   “我可没这么说。”裴燎喝了口手边已经冷却的茶水,又点燃炉火,煮上新茶,“至少明面上,只有鄢东和渡盛。”   夏澈安静许久,忽然靠进椅背中,低低“操”了一声:“要不说有钱人越来越有钱呢,你们这些万恶的资本主义要赚都一起赚啊。”   裴燎把冒热气的茶给他倒了一杯:“那你要不要加入?带你捞一笔。”   眼前骤然出现许多钱,夏澈无声咬紧后槽牙。   实在是……   相当有诱惑力的邀请。   他最后挣扎道:“你有这么好心?让我占便宜?”   “占的又不是我的便宜。”裴燎冷下眸子,“渡盛枫御一家亲,看那两口子赚得盆满钵满,我心里不平衡。”   夏澈锐评:“损人不利己。”   那他赚得盆满钵满就平衡了?   裴燎应下这句骂:“就说来不来吧。”   “我考虑一下。”夏澈说话习惯性给自己留退路,“如果我们利益冲突了,怎么办?”   裴燎看着他,不语。   意思明确:该怎么来就怎么来,无关背景,各凭本事,不耍阴招。   夏澈松了口气:“我尽量来。”   撇开背景谈本事,他从来不带怕的。   “那就等夏总的消息了。”裴燎虚假地客套一句,合上笔记本,倏然起身走到他跟前,倚靠在桌子上,“刚刚就想问,你怎么那么香?”   “嗯?”夏澈还在颅内挣扎,闻言一愣,“什么香味?”   “很甜。”裴燎指向茶壶,“都盖过龙井香了。”   “啊,”夏澈抬手闻了闻,脸色露出了然的神色,用指腹点上他鼻尖,“这个吧?应该是黄油和奶油的香味。”   裴燎用了很大耐心才忽略鼻尖痒意:“刚刚在做什么?”   “蛋糕。”夏澈从来不是个扭捏的人,结果答案说出来,竟然有点不自在,讪讪收回手,“你不是要……”   声音戛然而止。   夏澈表情倏然冷至冰点,死亡凝视着裴燎。   他手刚刚滑下来的时候,不小心擦过这人唇角。   然后就被咬住了。   很轻,不疼。   但裴燎在跟夏澈对视后,默默垂眼,加重了力气。   夏澈空闲的手一巴掌扇他大腿上:“你找死吗?”   裴燎痛呼一声,松了口。   夏澈满脸黑线看着有圈清晰齿痕的食指:“你有病吧?力气再大点直接咬断吧?或者我切下来喂你嘴里行不行?”   裴燎抿唇,将唇齿间的黄油香尽数吞并:“抱歉,不是故意的。”   “嘴长你身上你告诉不是故意的?那怎么的?我故意的呗?我勾引你了?”夏澈气得太阳穴突突跳,气势汹汹往外走,“跟你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大门Kuang的打开,Duang的关上。   动静之响彻,足以见识某人的气性。   裴燎捂着发烫的大腿侧,心道不愧是学过自由搏击的。   以他的经验,这五指巴掌印少说留三天。   桌上一动未动的新茶早就冷却,没了甜腻的香味,醇厚的茶香终于显露真容,逐渐朝苦涩后调发展。   裴燎叹了口气,将茶水倒掉,跟着出门。   他可没有让夏澈做饭的打算。   客厅满是烘焙的香味,夏澈却闻不到似的,浑身散发低气压,盘腿坐在沙发里,紧盯被咬的手指看,进行颅内复盘。   刚刚没发挥好。   应该把巴掌甩到裴燎的脑壳上。   听到脚步声,头也不转道:“劝你现在别来惹我。”   脚步声顿住:“你以前过年,对年夜饭有讲究吗?”   “你要做饭?”夏澈蹙眉,“这还有讲究?”   “看地区和个人。我们家以前菜品数量必须是偶数,一定要有鱼有饺子。”裴燎双手撑在他靠着的沙发背上,“你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夏澈放下手,指腹互相摩挲片刻:“没有,你看着办吧。”   裴燎猛然意识到什么:“我……”   “裴燎,”夏澈淡声道,“少说多做。”   毕竟从小到大都没参与过完整的春节,确实有点惨。   不过他最不想听到别人因为这些事道歉。   夏澈从不认为以前那些事是什么揭不开的伤疤,也不觉得难以启齿,过往切实存在,为什么要否认?   每次别人听说后,总用一种抱歉愧疚的眼神看着他,仿佛他是什么走不出阴影童年的抑郁青年,搞得他也很不自在,久而久之,干脆就不说了。   本以为裴燎也要做这种让人不爽的事,结果对方竟然拉着他后衣领站起来:“我要你陪我洗螃蟹。”   夏澈:“。”   好嘛。   他想多了。   夏澈弯起眼睛,火气散得一干二净,看着小心翼翼从冷藏柜搬螃蟹的人,好奇道:“你在家也这么干活吗?我还以为你这种从小到大都是管家保安保姆一应俱全。”   话音刚落,捆起来的螃蟹咕噜咕噜滚落满地。   裴燎尴尬咳了两声。   夏澈笑容消失:“真的啊?”   “嗯。”裴燎小声道,“在家没干过活。”   他从小就有家庭教师,营养师,负责生活的保姆,负责卫生的保姆,还有主事管家和几名菲佣。   夏澈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还真是少爷!   人类之间的差距令人心寒,夏澈说是来帮忙,也不动手,带着愤世嫉俗的心理,抱着胳膊冷眼看裴燎操作。   事实证明,少爷所言不虚。   裴燎洗一只螃蟹洗了快半小时。   步骤没错,态度认真,就是慢。   极其慢。   夏澈腿都站酸了,忍无可忍质疑道:“你上学的时候一个人怎么活的?”   裴燎理所当然道:“有钱的时候点外卖请厨师,没钱的时候蹲超市晚上打折盲盒,能拆出很多熟食。”   夏澈声音飘忽:“拆不出来呢?”   裴燎安静几秒:“那就饿一顿。”   夏澈:“……”   沉默,震耳欲聋。   夏澈拍拍他肩膀:“牛逼!”   裴燎试图辩解:“不是不会,就是太慢太麻烦,反正能填饱肚子,当然要选择最高效的方法。”   “好好好,你是大聪明。”夏澈随口敷衍,带上手套抢过第二只螃蟹,迅速洗涮,“学着点。”   裴燎看得很认真:“一个月,会进步的。”   “拭目以待。”夏澈嗤之以鼻,没放在心上,压根没想起来对方一个月试用期的事。   裴少爷当主厨不行,当帮手还挺给力,两人勉强凑出六道菜,摆盘期间还因为鱼头朝南朝北吵了一架。   菜做的太多,蛋糕肯定吃不下了。   两人商量完,还是决定做好后明天吃。   看到夏澈拿出上午熬的白桃果酱时,裴燎眼珠跟点了仙女棒一样亮。   夏澈差点被晃瞎眼,无语片刻,任由对方拿去在蛋糕上发挥。   反正不管多丑,最后都进他自己肚子。   裴燎某些时刻意外精致。   比如吃饭前要拍照,拍照还要发朋友圈,发完还要求他必须点赞。   夏澈前面都忍了,最后一条实在没法忍:“我都没你好友,点个头的赞?”   裴燎瞬间抑郁:“也对,你删我两次了。”   第一次在坦白情敌那晚,第二次就是前几天。   夏澈从桌下踹他一脚:“少卖惨,我们是互删吧。”   裴燎笑了声,没说话。   这笑容看得人心里莫名不是滋味,不等多问,夏澈手机就来了条消息。   是祝亿鹏。   他放下筷子,回了条语音:“急什么?过会儿去。”   裴燎倏然抬头:“去哪儿?”   夏澈低头摆弄着手机:“等会儿有酒局,怎么?你还有事?”   语气浑然是不解,大概真不明白裴燎问询的原因。   周围静悄悄的。   餐厅暖光明亮,窗外阴雨尚未间断,不曾透露半米月光。   裴燎第一次发现,京城禁烟花是件多么难过的事。   连把人留下的理由都没了。   他知道夏澈容易心软,所以违背从小到大接收的道德观,一而再再而三得寸进尺,卑鄙地偷得浮生半日闲。   方法很有用,可抛开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他没有任何理由和立场坐在这,只会像那些得不到任何关注的追求者一样,被远远甩在不知名角落。   食不知味吃了两口饭,总觉得每道菜都烫得灼烧食管,再也咽不下去。   人果然是得寸进尺的生物,之前不觉得有什么,自从周奕歌结了婚,倒是越来越多愁善感,贪婪的洞窟仿佛再也填不满。   他想,算了。   对良金美玉,还是光明磊落点好。   所有挽留和叮嘱尽数咽回,变成:“知道——”   “裴燎!?”   话没说话,他看到夏澈匆忙站起,单手撑着桌子朝他倾身而来,眼底满是惊慌:“裴燎你、不是!哎,等下,操!你别哭啊。”   裴燎低头,发现手背上的水渍,大脑成功宕机。   “……”   藏了那么多年,到底还是没瞒住。   夏澈吓坏了,以为无意间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见人低下头更心慌,连忙绕过桌子往他身边走,不小心碰到膝盖都顾不上疼,双手捧住他脸:“别哭别哭,怎么了这是?不是,我哪里惹到你,以后改还不行嘛。”   裴燎很想说:我不是,我没有。   可惜眼泪刹不住,水雾的存在感逐渐增强。   夏澈平生最怕别人哭,手足无措用纸巾帮他擦眼泪,感觉这辈子哄人的经验都用完了。   不对,他这辈子就没惹别人哭过。   这货真是他各种领域的第一次。   夏澈哄得呕心沥血:“裴燎,少爷,祖宗,别哭了好不好?算了,你想哭就哭吧,至少告诉我原因行不行?”   裴燎面无表情扎着眼睫上的水珠,呼吸有些急促。   某人应该不会想到,他一点都不难过。   他脑子里现在只有两只手掌心温热的触感,还有那双漂亮狐狸眼底不加掩饰的担忧。   ……暴露都暴露了,光明磊落很重要吗?脸皮很重要吗?做人很重要吗?   裴燎日三省其身,得出三个否定答案。   卑鄙就卑鄙吧,总好过夏澈天天那么看别人。   再出现第二个周奕歌,他一定会直接心梗死过去的。   裴燎脸颊往对方掌心埋了埋,悄悄伸出手,在夏澈刚磕碰到的那个膝盖上小心揉着。   夏澈毫无察觉,也不敢动,随意他的靠近。   裴燎用不带一点哭腔的冷静音调问:“以后抛下我一个人,提前打声招呼行不行?”   不看画面,还以为他在跟什么人发号命令。   可夏澈不眼瞎。   裴燎眼泪掉得太惨了,哭得他理智全无,别说有事提前打招呼,就是要求他天天跟对待老婆似的日常报备,他此刻也绝对会毫不犹豫应下。   “好好好。哎呦,你怎么还哭?”夏澈头都要大了,“你别不信,算约法三章里,行不行?”   裴燎闭上眼,麻痹自己不去在意可耻的喜悦。   ……长这么大,第一次感受到泪失禁的好处。   他不想对夏澈用那么多心眼手段的,不然也不会瞒着这个体质七年没露馅。   但某人自己撞上来了。   人尝到甜头,就想要更多,裴燎没那么大毅力克制自己。   那可是夏澈。 第20章   大城市过年热闹,晚上十点多,餐厅街道还有不少结伴而行的人,大抵都是出来聚餐约会的。   酒吧夜店也不歇业,容纳许多回不去家的年轻打工人。   “夏澈。”祝亿鹏今晚第五次喊夏澈的名字,“你今天不在状态啊?有心事?”   “你想多了。”夏澈把最后两张扑克牌打出去,戏谑道,“不在状态都能连赢你三把,要不要反思一下?”   “靠!”旁边有人撂牌,崩溃道,“我连输五把了!”   “正常,正常。”祝亿鹏习以为常,边安慰他边转账,“跟会算牌的人一起玩,就这么没有体验感。”   “大年三十我来散财了啊。”那人苦哈哈道,“夏澈,那么久不见,你都不惦记旧情让让我?”   “你怎么知道我没让?”夏澈轻哂,“费俞申,你跟人斗地主很少赢吧?”   “嘶。”费俞申被戳中心事,愤慨地把手里啤酒一饮而尽,“我缓一缓,去那边喝两杯,你们先玩。”   祝亿鹏和其他人笑得不行,转头跟夏澈解释:“又菜又爱玩。”   “看出来了。”夏澈喊来酒侍,低声道,“麻烦帮我给刚刚那位先生带句话,说他今晚的酒钱我包了。”   祝亿鹏离他近,听得一清二楚,感叹道:“还是你会做人。”   夏澈似是而非地回道:“熟人,应该的。”   今晚到场的十来个人都是许久不联系的老同学或老朋友,现在遍布各个领域,事业蒸蒸日上,处好关系才是他答应来赴约的初衷。   混熟了,夏澈就退出核心场,在沙发边缘跟祝亿鹏小声聊天。   祝亿鹏笃定道:“你绝对有心事。”   夏澈嘴角直抽:“你当年心理学选修不是挂科了吗?”   “我重修拿了高分你咋不说?”祝亿鹏揽着他脖子,“到底咋了?你跟我还有啥不能说的?”   倒不是不能说。   夏澈心想:说出来怕你被吓死。   他组织了一下措辞:“你知道我租了套房子吧?”   祝亿鹏平生最爱八卦,连忙点头:“嗯嗯。”   “其实是合租。”夏澈说。   “啥?”祝亿鹏啪地一拍大腿,怒道,“不是,合租?你愿意合租,不愿意跟我一起住?”   “你住的地方离我公司太远了。”夏澈解释道,“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合租对象……哎,说来复杂,反正可以理解为,我们俩以前有点过节。”   祝亿鹏的怨气逐渐被迷惑取代:“那你怎么能同意的?”   “种种原因使然,脑子抽风了。”夏澈扶额,“不过没有血海深仇。现在情况是,他是个固执话少幼稚叛逆的富少,不讨喜但不坏,生活技能贫瘠,不喜欢一个人……”   “停停停!”祝亿鹏一脸复杂地打断他,“你那么了解他?我不想听他简介,你给我说结论。”   夏澈摸摸鼻子:“如果任由他那么发展,我俩关系很有可能会好转,但我不想跟他处好关系,你理解我意思吗?”   祝亿鹏蹙眉:“听你描述,他家挺有权有势有钱吧?跟他处好关系没好处吗?”   “那不冲突。”夏澈说,“只是我单纯的不想跟他有太多私下往来。”   这情况可罕见。要知道,夏澈这人最擅长的就是和各类牛鬼蛇神打交道,还真是头回有他单纯不想搭理的人。   祝亿鹏来了兴致:“原因?”   “我也说不上来。”夏澈捏杯子的指节有些泛白,没有聚焦的瞳孔盯着不远处乐队发呆,苦恼道,“总觉得他跟我相处的时候带有目的,视线侵略性太强,不过被他藏得很好,我可以当做视而不见。”   “带有目的接近你的人还少?”祝亿鹏不留情戳破,“怎么偏偏忍不了他?”   夏澈摇摇头,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不知道。”   其他人目的都很清晰明确,要么为钱,要么为色,但裴燎不是。   从认识开始,裴燎看向他的视线就太复杂沉重,夹杂了许多,偏偏没有恶意。   他可以心无负担地在那些人之间周旋,却做不到应付裴燎,强烈的第六感告诉他,一个处理不好,很有可能两败俱伤。   客观上欣赏裴燎,不代表愿意在这人身上耗费时间精力,某些可有可无的东西,还是以“无”的形势存在为好。   何况七年前裴燎丢掉外套和药,就代表着主动划清界限,他贵人多忘事地散发善意,对冰释前嫌无所谓,但夏澈得有多好的脾气,才会配合对方改变?   眼见问不出什么,祝亿鹏便在旁边自己揣测总结:“简而言之,他对你们关系能不能好无所谓,只是你单方面膈应他,不想越界,是吧?”   夏澈想了想:“可以这么说吧。”   祝亿鹏不知想到哪里去,笑了会儿:“哎,这说的,会让我以为他在追你。”   夏澈一口酒差点喷出来:“他追我?你不如信我是秦始皇。”   虽然面上不说,但他知道裴燎那个长情的狗东西一定还没放下周奕歌。   用了三年的闹钟坏掉,裴燎都会emo好几天,更别提暗恋多年的人。   “嘿嘿,开个玩笑。”祝亿鹏说,“认真讲,你们既然住一起,肯定不会完全没交集,我建议你跟他商量好规矩,条例是死的,大家按照规矩行事,肯定不会节外生枝。”   夏澈摸着下巴思忖:“有道理。”   裴燎那个约法三章还真有存在的必要,不能抱着之前玩玩的心态搞。   是时候完善它了!   行动力一向在线的夏澈站起身:“是不是快散场了?我先回去解决问题。”   说完不等祝亿鹏挽留,提前跟其他人挥手道别,招呼打到喝成烂醉的费俞申,对方还用力抱了他几下。   好说歹说赔三杯酒,众人才放他离开。   祝亿鹏反应极快跟上,借口送他回家,一起离开。   猜到今晚肯定逃不过喝酒,夏澈很有先见之明的没开车,选择打车来回。   祝亿鹏不知道前提,好心建议:“你是不是没车开?要不要把我那辆宝马借你?”   “谢谢,好意领了。”夏澈看他穿的少,主动走在外侧,挡住一半风,“有车开,别担心。”   祝亿鹏没发觉他的体贴,玩着手机自顾自往前走:“你动作真快,才来一周,车子房子就都搞定了。”   夏澈刚要回话,突然从身后伸来一只手,裹挟着温暖的体温,捂住他口鼻。   那人胳膊圈着他腰腹,低声道:“绑架。”   刚准备给对方来个过肩摔的夏澈:“……”   裴燎,你如今几岁?   他满头黑线,来不及动作,整个人就被推搡着扔进路边黑色SUV副驾,被安全带捆住。   幸好库里南车底盘高,摔进去的姿势颇为优雅。   没了夏澈的挡风,喋喋不休的祝亿鹏打了个寒颤,后知后觉旁边的人消失不见了。   “夏澈?!”他慌张回头——   不远处路边,一个高个男人半搂半抱着夏澈上车,帮人扣好安全带,而后回到驾驶座,开着帅气的劳斯莱斯绝尘而去,动作如行云流水般畅通。   ……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截胡。   而从头到尾,人质竟然没有一点反抗,还颇为配合。   祝亿鹏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   他低头,疯狂发消息。   【朋鸟:说!那个野男人是谁?!】   对面过了会儿才回复。   【澈:二十八岁的熊孩子^_^】   祝亿鹏瞪大双眼,脑子里闪过几十部爱情小说,隐约意识到“熊孩子”和“合租对象”之间的等号关系。   “……我澈这是遇上高段位了?”   另一边。   车内氛围实在算不算和谐。   裴燎先开口:“你喝了多少?酒气好重。”   “没多少。”夏澈敷衍,“从别人身上染的。”   裴燎面色不虞:“有人对你动手动脚?”   “是啊,被醉鬼抱了几下。”夏澈闭目养神,冷笑,“不过他们哪里比得上你个没喝酒的动作大?”   裴燎:“……”   裴燎选择性耳聋:“他们心怀不轨。”   夏澈想都不想就怼:“你心思单纯?”   本以为裴燎会呛几句,结果对方竟然哑声,半晌说不出话。   夏澈挑起左边眼皮:“心虚了?在忏悔?”   裴燎表情绷得严肃:“在反思。”   “什么?”   “绑的太收敛了。”   “……”   要不是裴燎在开车,夏澈绝对一拳头砸他脑门上。   他语气不善道:“是什么支撑你大老远跑来,演这出独角戏?   裴燎还挺理直气壮:“来办事,路过看到你,给你搭顺风车。”   “少爷散发善意的方式真有特色。”夏澈揉了揉腰,骂道,“你知道你手劲儿有多大吗?”   裴燎握着方向盘的五指一紧:“弄疼你了?”   “都快断了哪能觉到疼?”夏澈阴阳怪气道,“肯定青了。”   裴燎有些愧疚:“对不起。”   “算了,是我脆皮。”夏澈吃软不吃硬,“我皮肤容易留痕。”   正巧开到一个长达两分钟的红灯处,裴燎扭头看去:饲二珥二五久义亖七“易留痕?真的没事?”   “嗯。”夏澈懒得多言,直接上手演示,用很轻的力道掐裴燎手背,对方手背毫无变化,再用同样力道掐自己,那块皮肤很快浮现一抹红印,“就这样。”   ……也太脆了。   裴燎攥紧拳头,忍着不去碰那块印记,回忆起自己之前的动作,以那个力度,夏澈腰不一定青,一定会红。   他觉得不妥:“我去买药油。”   “哎,不用小题大做,又不疼,过会儿就消了。”夏澈酒喝多了,不醉,但有些口渴,催促道,“快,准备转弯。”   裴燎只好照做,随口道:“前面储物柜里有矿泉水。”   夏澈刚想舔嘴唇,愣了一下:“你什么时候放的?”   “来的路上。”裴燎意有所指,“第二种散发善意的方式。”   “。”真是不在嘴上吃亏。   夏澈熟练开柜,咕咚下去半瓶,发现又不自觉混淆了“互不干扰”的边界。   等裴燎倒车入库,他旋紧瓶盖,正了正神色:“Levi,我们得谈谈。”   “嘟——”   库里南低沉悦耳的鸣笛响彻三秒,猛地停下。   裴燎不可置信道:“你喊我什么?”   Levi是他的英文名,夏澈先认识的“裴燎”二字,叫不习惯英文,国外那段日子,只在很重要的公事场合喊。   夏澈倚靠着车门,偏过头,沉声静气道:“别装傻,你听到了。”   裴燎心跳莫名加速。   外面有车驶过,刺目的车灯扫过大片阴影,最终又趋于昏暗。   他借阴影故意藏住面容,视线在方向盘上定住,睫毛轻颤:“谈什么?”   不料夏澈“啧”了声,蓦地伸手,掐着他下颚转向自己,眸中写满不悦。   “看着我,专注点。” 第21章   十分钟后,夏澈强迫裴燎和自己并肩坐在书桌前,打开了笔记本文档。   屏幕上赫然几个大字:《合租守则》。   夏澈:“先说好,我们要对上面接下来写的东西负责,具有基本契约精神,你要是违规,就提前收拾东西走人,一个月后要是没违规,我就同意你多住一个月。当然,我也不独裁,如果我违规,无偿给你当十天司机。总的来说是你赚了,有意见吗?”   裴燎蹙眉:“一定要这么正式吗?”   “为了彼此的生命安全,一定。”夏澈说,“不许闲聊,不许废话,我开始了。”   裴燎妥协,把“合租”二字改成“同居”,才满意地掌心向上做邀约状:“请。”   夏澈:“……”   有区别吗?   他直入主题:“第一二条你都说过了,双方带人回家要跟对方报备,甲方晚上十点后重要节假日有事外出会提前通知乙方。”   说完,情不自禁瞥了某人一眼。   那双漂亮深邃的眼睛还有点红。   该说不说,裴燎哭起来挺好看的。   “为什么我是乙方?”裴燎没注意他的目光,看着屏幕上的文字,不满道,“不对,你明明说的是只要有事都会提前通知我。”   “租金是我垫付,合同也是我签的,当然我是甲方。”夏澈无赖道,“至于后者,那是我口头表述不清晰。”   裴燎目光幽幽飘来。   没等到夏澈心虚,他却轻轻揭过:“那就这样吧。”   夏澈松了口气,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一看就是有备而来。   【3.公共空间及公共物品双方可随意使用,私人空间及个人物品未经持有者允许不得擅自触碰。】   【4.如非必要交流,不得过问对方私事(包括但不限于工作、人际往来),不得自作主张插手干扰。】   裴燎喊停:“‘必要’和‘私事’的范畴模糊,很容易钻漏子。”   这点夏澈看了那么多法律当然知道,但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你慢慢会知道的,甲方来定。”   裴燎:“?”   裴燎:“是不是有点不讲理?”   “那又怎么样呢?”夏澈不接受反驳,“有本事你一次性交完一年的房租啊。”   裴燎眯起眼睛,牙关锁紧:“好,继续。”   “该你了。”夏澈到底还没有缺德到丧心病狂,“一人一条,现在二比二平。”   裴燎想了想,不紧不慢打字。   【5.双方饭点时间如果同时在家,要一起吃饭,星期一三五乙方负责,星期二四六甲方负责,星期日出去吃。】   夏澈:“?”   夏澈:“你给我一个该条例存在的必要理由。”   “一个人吃饭太寂寞。”裴燎有理有据,“忙了一周,周日不该犒劳一下自己吗?”   夏澈心累地摆手,想到自己一周都未必能有一次准点回来吃饭,便随他去了:“那周日饭钱AA。”   “麻烦。”裴燎淡淡道,“一人请一次吧。”   夏澈也觉得转账麻烦:“行吧,平时宵夜外卖什么的自己点,别再给我扯孤独寂寞冷了啊。”   裴燎不情不愿点头:“该你了。”   该说的都说了差不多,一时半会还真想不到什么。   夏澈按住“Ctrl+S”:“先这样吧,我的那条先欠着,想到再补充。”   “还没见过下了谈判桌讲售后的。”裴燎自知抗议无效,只能无力地口头反抗。   “现在你见过了。”夏澈合起电脑,打开房门,冲他抬起下巴,“请出去吧裴总,这是我的书房。”   房子足够大,卧室书房卫生间储物室都有两间以上,除了客餐厅,也就隔壁活动室影映厅是公共区域。   裴燎报复性拿走桌上的钢笔:“不还你了。”   “……幼稚。”夏澈懒得争一支笔,散漫地肩靠门框,“恭送皇上。”   经过他的时候,裴燎倏然驻足:“补充一个条款行吗?”   夏澈撩起眼睫:“怎么那么难伺候?”   “不难伺候。”裴燎说,“你加我微信。”   夏澈冷漠:“你再说我逆反心理就起了。”   裴燎改口:“那能不能给我说早安晚安?”   夏澈没绷住,抬脚就踹:“你在家被惯坏了啊?还需要我cos女仆点缀你多彩人生吗?”   裴燎并不反抗:“夏澈。”   夏澈:“嗯?”   “零点了。”裴燎说,“新年快乐,平安顺遂。”   突如其来的一句新年祝福,打了夏澈一个措手不及。   他五指缩紧,张了张口,却没说出什么话。   以前从未有在新年夜亲口给他送祝福,他没有应对经验。   只觉得……心情挺不错。   回过神,夏澈对上裴燎的眼睛,笑道:“新年快乐,裴燎。”   裴燎也难得笑意颇深,露出左侧脸颊浅浅的梨涡,又叫他名字:“夏澈。”   夏澈:“嗯。”   裴燎:“晚安?”   夏澈:“……”   夏澈:“滚蛋。”   晚安自然没讨到,裴燎挨了顿意料之中的揍,临睡前只收到对面卧室响亮的关门声。   他摸摸鼻子,小心翼翼关上门,留下句没有人听到的“好梦”。   ……   夏澈确实说到做到,接下来一段时间,两人相安无事地度过,基本做到了0交流。   现代人生活节奏快,假期越来越短,一周不到,京城就恢复了常态,打工仔们纷纷回到岗位上,人流量与日俱增。   裴燎先一步结束假期,跑到海城出外勤,夏澈暗地里打探了消息,应该是和渡盛枫御谈合同。   他想了几天,最终还是在岑总等人问询他意见时,决定接手欧洲那个项目。   二月底,金融中心从末日荒芜片转战现实悲情剧,被那股独属于社畜的要死不活精神状态笼罩。   铁血总助奚珠轩怨气倒没有其他人那么明显,依旧面无表情雷厉风行,只是听到夏澈确认接手鄢东项目时,把一动未动的热可可换成了冰美式。   夏澈上班时发现了这一细节,路过她工位的时候,敲了敲桌子:“奚助理,麻烦来趟办公室。”   奚珠轩握着文件袋犹豫两秒,还是没放下,跟了上去。   “坐吧。”夏澈让人送了茶水进来。   “夏总,是需要汇报上周工作总结吗?”奚珠轩正襟危坐,“我们定的是每周二,如果您今天需要,我可能要晚点才能向您交代。”   “我又不是周扒皮,临时起意为难大家的事可做不出来。”夏澈笑着调侃完,意味深长道,“不过奚助最近最多的时间,应该没有花在工作总结上吧?”   奚珠轩一愣:“抱歉,我不太理解您的意思。”   夏澈没解释,目光飘向她手里的文件夹:“有东西想给我看吗?”   “这个……”奚总助脸上第一次露出为难的表情。   果然是不懂得职场人情世故。   夏澈叹了口气:“我来之前,看过这里大多数同事的资料。奚助理毕业之前,很少参加大型会议和金融交流活动吧?”   “是,我大部分经验都来自于导师安排的任务。”奚珠轩的专业方向让她能高效处理公务文书和数据,却在交际和市场方向薄弱了不止一点。   “你来到KL就是高层,岑总手把手带你入门,所以你信任他们,和上任CFO配合一直很默契。”夏澈接了她的话,嗓音略冷,“但只习惯别人配合,不主动了解同事,并不是一件好事。”   奚珠轩后背无端冒冷汗,立即站起来:“夏总……”   “别紧张。”夏澈说,“你工作能力确实很优秀,可工作不是一个人能完成的,了解合作方是提要,了解自己的同事也是提要。如果你不相信我,我们怎么继续配合?”   这些天接触下来,夏澈明显感觉到公司一些人对他的不信任。   那些八竿子打不着边的同事无所谓,反正日后总能用实力说服他们。但对奚珠轩这种需要密切接触同事,温水煮青蛙太影响效率了。   奚珠轩对他的了解仅限于他人之口,所以才那么紧张他和裴燎的关系,但凡多问问岑总,或者查查他在分公司的业绩履历,都不会操那么多闲心。   清澈的应届生白奏都慢慢看出了真相,他不信了解之后的奚总助还会如此草木皆兵。   果然,奚珠轩是聪明人,一下就听懂了话中话,惭愧道:“抱歉夏总,是我考虑不周。”   “不是批评。”夏澈坠平的眼尾重新上扬,笑道,“只是希望我的助理能和我及时沟通,担忧的事大胆说,不要把休息时间花在内耗和想象上,养足精力才□□。”   奚珠轩下意识把文件袋藏到身后:“我明白了,夏总。”   “那就不耽误你时间了,去工作吧。顺便问问大家想喝什么,最近都辛苦,我请你们。”夏澈眨眨眼,“如果需要推荐……奚助,楼下那家咖啡店热可可还不错。”   奚珠轩脚步一顿,关门前微微欠身,真心实意道:“谢谢夏总。”   不信任上司、擅自揣摩分析自己的老板,已经犯了职场两大忌,换成其他领导,哪怕是岑总,都有可能直接给她批一顿开了。   夏澈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不仅没有计较,还给足了她面子和指导,奚珠轩打心眼里感谢。   怪不得白奏那小子对夏总死心塌地,换谁能不迷糊?   两天后,奚总助把名为《应对甲方争执十大策略》文件夹放入碎纸机,气势汹汹和鄢东负责人裴燎的助理进行了首次合作交流。   虽然对夏澈专业性质疑是多虑,但经她调查了解,姓裴的和自家老板不对付是真。   这点双方心知肚明,各自攒着口气,铁了心要为自家老板争个高低!   等初步合同拟定完,奚珠轩差点磨破嘴皮。   她皮笑肉不笑看着对面代理人:“我们夏总最近业务繁多,裴总的行程安排如何?方便的话约个时间,方便夏总后期和贵司对接。”   对面也笑得很假:“哎呦真是不巧,我们裴总也压着一堆项目。这样吧,大家先各自商讨一下时间,我们线上再约?”   “没问题。”奚总助笑着跟他握手道别。   两人一齐转身,不约而同联系自家老板。   而另一边。   引起风暴的二人刚一前一后踏入房门。   今天是周三,夏澈午饭没来及吃,饿得前胸贴后背,本来打算回来路上点外卖,不巧碰到下楼倒垃圾的裴燎,说做了两人份晚餐。   根据《同居守则》No.5,这顿饭他们合该一起吃。   夏澈换好衣服,就听有人敲门:“橙汁还是桃汁?”   “桃汁。”夏澈开门走出去,“糖醋排骨?你新学的?”   前几天可没见家里有排骨这种东西。   半月以来,裴燎会做的菜品与日俱增,味道倒是都无功无过,但已属不易。   “上周不是说想吃?”裴燎挽起袖口,为他倒果汁,“尝尝。”   夏澈敛眸,盯着他手腕瞧了会儿:“你没痛觉吗?”   裴燎不明所以:“嗯?”   “没什么。”夏澈若无其事收回视线,用公筷夹到碗里,冷凉了才咬下,“不错啊,再接再厉。”   说完,两人又陷入沉默。   这就是他们最近的相处方式,除了吃饭和工作,没有任何废话。   夏澈乐得清净,食欲难免上升。   吃到第五串羊肉的时候,筷子却被裴燎的公筷压住:“烤串储盐,羊肉上火。”   夏澈下意识舔了舔干裂的上唇。   初来乍到水土不服,季节快要入春,嘴唇反而干得更厉害了,润唇膏还总是没空买。   “知道了,谢谢。”他不冷不淡回完,挣开裴燎的筷子,也不再夹羊肉,喝了几口桃汁。   裴燎蹙起眉,欲言又止。   气氛不尴不尬持续到这顿饭尾声。   刚放下筷子,桌子上两部手机约好似的响了一下。   工作,是必要的交流。   夏澈看了眼,忽然一扫寡言疏离的姿态,笑眯眯冲裴燎晃动手机:“是不是你助理问你时间安排?”   “你也收到了?”裴燎倒还是那副样子,“那么夏总,什么时候有空?”   他们约好再告诉助理,能给手下的人省不少事。   大家都是好老板,夏澈配合道:“周五下午吧,你有空吗?”   “有……”   裴燎话音未落,夏澈抢先给奚珠轩发语音:“裴总说只有周五有空,我们礼让对方,配合一下,安排组员当天下午两点跟我去鄢东。”   裴燎:“。”   一句话损了裴总,美化了自己,一举两得。   夏澈幸灾乐祸:“你不会为了报复我下发其他时间吧?裴扒皮?”   裴燎视线紧盯夏澈,不紧不慢按下语音:“周五下午和KL那边对接,会议室茶水不走我的个人账,夏总说要替我报销。”   夏澈:“。”   裴燎松开按着屏幕手指,愉悦道:“把你捧到这个位置满意吗?夏善人?”   夏澈木着脸不吭声,安静几分钟,拿起手机就走:“我要休息了。”   裴燎笑了:“好梦,晚安。”   “咔哒。”   回应他的是门锁落下的声音。   裴燎休息了一会儿,才边玩手机边收拾餐桌。   【。:在?】   对面秒回。   【于瑎:裴哥有何吩咐?】   【。:我记得你有个妹妹?】   【于瑎:啊,对,小我七岁,大学学的表演。怎么了哥?有什么需要她干的事吗?您要进军演艺圈?】   【。:帮我个忙。】   【。:你问问她,有没有什么好用的润唇膏?不要太厚重也不要太油腻,清爽一点,气味别太甜。】   【于瑎:?】   【于瑎:裴哥你谈恋爱了?!】   【。:没有。】   【于瑎:怎么可能?!你什么时候在意过这些?肯定是给别的买的对吧对吧?md,为什么不谈?】   【。:是我不想吗?】   【于瑎:???啊?】   【。:别问那么多,帮个忙,下季度你喜欢的那个手办我给你搞定刻签。】   【于瑎:我擦!爸爸我爱你!】   【于瑎:小的这就去办!祝您爱情事业双丰收/爱心/】   还双丰收?   话都说不上半句,没丰收就要枯萎了。   裴燎靠在吧台旁,叹了口气。   买是容易买。   那送该怎么送?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已经落锁的卧室门忽然又被打开。   夏澈一脸烦躁地坐在他对面椅子上:“手。”   裴燎愣怔之间,尚未擦干水渍的左手就被抓住了。   等酒精带来的细微疼痛传来,终于回过神,发现手腕不知什么时候多了条一厘长的深血痕。   “太能耐了少爷。”夏澈消毒上药的动作委实算不上温柔,阴阳怪气道,“做个饭都能做出血光之灾,不知道的以为你修邪术呢。”   伤口被轻薄透气的医用创口贴盖上,裴燎鬼使神差来了句:“怎么不是卡通的?”   电视剧里不都那么演吗?   更诡异的,夏澈竟然悟了他的脑回路,毫无情趣地回:“你爱情都市剧看多了吧?那种创口贴不透气也不能消毒,容易发炎过敏。”   他低头收拾着酒精和棉签,丝毫没有意识到,暖黄色的吊灯照下来,在他周身渡了圈多么柔和的光晕。   裴燎下意识伸出手,按在吧台上,抓住长发的投影,五指微蜷。   “夏澈。”他低声唤道。   夏澈没看他,恹懒地打哈欠:“道谢就免……”   “你违规了。”   夏澈哈欠半道崩殂,后知后觉:“。”   合租……啊不对,同居守则No.4,未经允许不得插手过问对方私事。   还有什么比自己身体更私人的事?   裴燎勾起唇角,俯下身,额心虚虚抵着他头顶:“生气了吗?”   “没有。”夏澈闭眼,肠子都悔青了,“说到做到,明天开始送你上班。”   听他语气正常,裴燎松了口气,笑道:“那我开车。”   夏澈心不在焉:“嗯……嗯?” 第22章   自己开车让别人送上班的,裴燎真是头一个。   夏澈怕再犯禁,也不敢多问,接下来两天分外沉默,一起吃饭都不跟裴燎打招呼,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自闭了。   周五,奚总助带着白奏复盘鄢东往年项目的公开财务收据,夏澈则反复翻阅裴燎近些年接受过的案例。   两人在KL时,心照不宣地从不参与对方项目,私下一些股票和投资的小打小闹也引发不了争执,夏澈现在不敢说了解裴燎的行事作风。   几个项目看下来,他暗暗心惊。   裴燎这人平时生活里闷闷的,还有点固执较真,换到职场上,手段倒和平时完全不一样。   如果说夏澈是高效准确八面玲珑,裴燎就是狠辣诡谲,套路一层盖一层,根本不顾对手和其他人死活,眼中只有己方利益。   夏澈最讨厌和这种心脏的人打交道。   不过老大没资格说老二,搞金融的哪个心不脏?   他叹了口气,临走前对身后那些同事提醒道:“从见到裴总开始,过了脑子再说话,他说的所有最多只能信七成……白奏你什么眼神?我这可不是公报私仇有偏见,肺腑之言,明白?”   大家原本还一脸严肃,听到后面差点笑出声,拖着调子打趣。   “明白了老板。”   “明白就好。”夏澈满意点头。   他一向不喜欢太过严肃的工作环境,把气氛围弄紧张极有可能适得其反,插科打诨几句盖过,反而能让他们记得牢。   虽然今天只是个走过场的会面,但团队里有三个人下个月要留在鄢东办公,谨言慎行是必修课。   鄢东离KL不算太远,裴家钱多,总部占据了京城一整个园区。   刚一进园区大门,就有人热情迎接,各个部门对接完,夏澈身边只剩下奚总助和白奏。   “夏总您好,我是裴总的助理,姓钱,您随意称呼。”钱助理在旁边等待已久,热情地小跑过来,“实在不好意思,裴总刚有个紧急会议,大概还要十分钟,我先带您去贵宾招待室,等各个部门同事参观完回来,我们再开会?”   夏澈点点头:“你带我助理去招待室吧。”   钱助笑容不变:“那您……”   “我去裴总办公室。”夏澈垂眸调出裴燎的邮件,上面赫然是对方准许他登堂入室的消息。   在场另外三人陷入了一时的沉默,白奏张着嘴,下巴差点脱臼。   幸好奚总助和钱助经验老道,经历过大风大浪,很快反应过来。   奚总助一推眼镜:“好的夏总,我们先去做准备。”   钱助整理领结:“没问题夏总,您跟我来。”   白奏连忙无脑选择奚总助,准备copy话术:“好的夏总,我们——”   “不要学鹦鹉,白助理。”夏澈低声更正完,转身往总裁专属电梯走。   钱助很识趣地替他刷卡按下楼层,自己则在电梯门口停下:“这一层都是我们裴总的,您随意使用就好。”   夏澈嘴角一抽。   生活精彩,超越小说,独占一层的霸总竟在我身边!   有些意外的是,裴燎办公室不在顶层,而在往下数两层。   怎么跟某人处处拿top的高调性子不符?   夏澈正纳闷,“叮”的一声,电梯到了。   作为设计发家的大企业,鄢东对待自家老营自然不会敷衍,整个园区错落有致,从内到外的设计新颖华美,比起一看就贵的KL大厦,多了点假情假意的艺术气息。   这层风格主打简奢,各个空间独立又贯通,很少有封闭的门,方便使用者眼观四周。   设计师对高级灰运用得出神入化,绝对是甲方最爱的“五彩斑斓的黑”,老实说,夏澈也挺喜欢的。   他走进落地窗最大的那间,随手抓了本财经报刊,潇洒坐进老板椅中。   裴燎端着平板走到门口,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今天谈正事,某人长发高高束在脑后,下颌线清晰流畅,高挺的鼻梁架着一副金丝眼镜,为那张多情妖孽的脸无端增添几分疏离。   裴燎脚步一顿,抬手敲敲墙壁,尾音上扬:“夏总,咖啡还是果汁?”   “果咖。”夏澈合起杂志,抬眸,“小裴,说好的十分钟,你超时了一分。”   他们完成了三天里第一次完整对话。   “抱歉,可能要再辛苦你多等五分钟了。”裴燎收敛笑容,快步走到桌前,拿起两份文件,“等会儿枫御的人来跟我签合同,就在隔壁,很快就好,你想吃什么喝什么直接让人送。”   说完也不等回复,匆匆往隔壁走。   夏澈靠在椅子里眯起眼睛,发现从这个角度看,刚好能看到对方去的那间屋子。   裴燎那个洁癖照常带着黑色皮手套,和对方负责人握手言谈,姿态淡漠矜贵,眉宇间除了肃然和锋锐,只剩下微妙的不耐。   久违的正经模样,确实很帅。   ……和前些天眼泪止不住的小可怜也差太多了。   夏澈嗤笑一声,挪开目光。   这次没超时,不过五分钟,裴燎就送走那些人回来,开口就问:“在看什么?”   “观赏你们公司的设计师水平。”夏澈大方道,“你这层装修很艺术啊。”   “设计费折后将近九位数。”裴燎无奈,“还艺术吗?”   谁知夏澈眼里喜爱更甚:“更艺术了。”   裴燎也是服了他的财迷程度:“有空带你去楼上看看,更贵。”   夏澈借机询问:“楼上是谁的?”   “裴博瞻董事长,一人独占两层。”   “……那你怎么带我去看?”   裴燎理所当然道:“他下台我就能去了啊。”   夏澈:“?”   这是我能免费听的吗?   他不想掺和父子之争,连忙阻止这孝子继续语出惊人:“说正事吧。”   裴燎点头,切换很快:“你们的需求我看了,大部分可以满足,剩下一些资料事关公司机密,不能随意提供。”   “你去跟投行的说,我现在不负责这些。”夏澈小幅度转动椅子,“我的任务,是和鄢东负责人——也就是裴总您,处好关系,互相建立信任。”   他占了老板椅,裴燎就靠坐在他旁边桌面上,手指轻点桌面:“你就是这么处好关系的?”   夏澈哂笑一声,从容起身让出位置,一秒彻底切换工作模式:“裴总,贵司情况我们了解过,经过考量后提出的合理请求并不过分,希望您能配合,否则我们很难进行下一步合作。”   KL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乙方,夏澈不用太多忍让。   裴燎沉吟片刻,推皮球道:“鄢东不是我一个人的。”   “但项目是您负责的。”夏澈说,“没必要把时间浪费在互相猜疑上,裴总认为呢?”   没有一家公司会全心全意信任第三方企业,财表数据不能随便交付,导致合作两方经常在彼此拉扯上消磨精力时间。   夏澈和裴燎深谙门路,都明白这点,此刻扯皮仅代表公司,也是在为等会儿开会做准备。   为了节省时间,他们需要一个理由说服对方员工,以达到各退一步海阔天空的目的。   和裴燎打嘴仗意料之中的累,没一会儿,夏澈就感到嘴唇干,忍不住舔了舔裂痕处。   这地方好了破破了又好,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幸好这时,裴燎刹住话匣:“时间差不多,准备开大会了。”   他状似无意,把一瓶矿泉水随手扔过去:“会要开很久,夏总给大家点下午茶了吗?”   “……”夏澈没好气道,“点了,你们园区门口的奶茶店。”   裴燎针对他故意提出的请客,其实不失为一个拉近关系的好方法,朴素有用,现在的年轻人就吃这一套。   于是夏澈欣然接过这个杠杆,顺水推舟卖个人情。   裴燎期待道:“给我点了什么?”   夏澈瞥他一眼,拿起文件就走,留下冷漠的回复:“冰美式。”   讨厌一切苦味的甜食爱好者裴总:“。”   过分。   说是点了冰美式,助理送到裴燎手上的还是七分糖桃桃乌龙奶茶。   于是鄢东的员工惊奇发现,往常开会几乎不喝水的裴总,今天奶茶没离过手。   有实习生站在门口看到,小声问钱助:“钱哥,以后开会,要不要提前定这家?”   “你觉得好喝的是奶茶?”钱助一脸高深莫测,“天真。”   实习生不明所以,钱助也不可能主动解惑揭老板短,很快打岔道:“去再准备点吃的,这会八成要开到晚上。”   资深助理眼光毒辣,晚上六点,会议室果然灯火通明,没有一点散场的迹象。   两边人讨论起来不亦乐乎,争执起来面红耳赤。   短短几个小时,有用的字没几个,反而人类情绪收获颇丰,喜怒哀乐比普通人一年的变化还丰富。   会议和外人想象中的总裁一言堂不同,正式开会的时候,领导其实很少发话。   夏澈和裴燎今天就全程噤音,漠然看着这场没有尽头的闹剧。   想过会很久,没想到那么久。   夏澈忍不住用掌心盖住腹部。   中午没吃几口饭,真要饿死了。   桌子上有鄢东员工送来的小零食,但助理放太远,胳膊伸直才能拿到,那么激烈高昂的局面,他也不好意思光明正大摸鱼,只能尽量转移注意力,忽视饥饿。   无所事事晃了会儿,余光骤然瞥见桌旁一截透明包装袋。   旺旺仙贝?   好啊裴总,不务正业被我逮到了吧!   他在桌子下踢了踢旁边人小腿。   裴燎偷拆零食的动作停下,抬起头,无声询问:【怎么了?】   这是鄢东的老营,方形会议桌的上位当然坐裴燎。   夏澈在桌子右侧第一个,比面对面离得近,特别方便交头接耳搞小动作。   他指了指旺旺仙贝,又指指自己,示意他分享一块。   裴燎挑眉:【你面前不是有吗?】   夏澈咬牙:【明知故问。】   明明裴某人自己也费好大力气才拿到距离最近的旺旺仙贝。   但凡有的选,这嗜甜如命的棒槌肯定会挑更远的奥利奥。   旺旺仙贝一拆开,能隐约闻到膨化食品专属香味,夏澈又踹了他一脚,继续暗示:【两块呢,大方点。】   这一脚大概给裴燎踹疼了,那货眯起眼睛,自顾自咬走一块饼干,根本没有同甘共苦的打算。   “……”   好得很。   夏澈懒得废话,悄悄把椅子往那边挪,直接上手抢。   裴燎动作不敢太大,只能换手跟他周旋。   某人手劲儿很大,还很灵活,夏澈一时半会儿还真没抢到。   僵持片刻,他忽然灵光一闪,修长的手指顺着对方手套边缘往里钻,冰凉的指腹在滚烫的腕部划过一串冷意。   裴燎瞬间就不动了。   夏澈眼疾手快抢走旺旺仙贝,借转头的功夫两口塞进嘴里,又把包装袋偷偷塞进裴燎面前的垃圾盒。   咬碎饼干的声音跟会议室吵架声相比微不足道,不用遮掩。   夏澈心情不错地在笔记本上画了只小丑递给裴燎看。   裴燎垂眸,无声比口型:【土匪。】   夏澈刚想画王八骂回去,忽然听到自己的名字。   “夏总,您觉得呢?”   会议室一秒安静。   夏澈停止了咀嚼。   ……那么突然的吗?   摸鱼不耽误他听这些人讲话,聊的无非是下个月时间配合问题,有什么好问的?   明显是cue他的人吵不过对面,狗急跳……   啊,好像是自己人。   那就不腹诽得太过分了,重来——   明显是cue他的人吵不过对面,病急乱投医。   夏澈心道造孽,想学八戒吞蟠桃硬咽,旁边裴燎突然低笑了一声。   声音不大,刚好入耳。   众人注意力立即转移。   裴燎没看夏澈,曲起食指抵着唇角,眼里笑意藏都藏不住:“诸位的意思我了解了。鄢东会把KL的需求作为最重要的前提参考来安排项目进展,具体事项不再占用大家下班时间,各部门一一对接,汇总交给两边负责人,可以?”   听出裴总话里想散会的意思,下面很快又热闹起来,拼命做着最后收尾工作。   夏澈两三口就水咽下仙贝,接完剩下的发言,终于宣布了这场无用会议的结束。   裴燎接了通电话先一步离开。   钱助理负责招待的收尾工作,场面话一套接一套,最后表示桌子上的东西可以随意带走。   夏澈多看一眼零食都觉得后悔,某人促狭的目光仿佛还有影子,他恨不得飞出鄢东。   临出门前,有位鄢东员工拆开旁边不显眼的小礼盒,惊呼一声:“我们公司……这么富有?”   夏澈好奇地停下脚步。   怎么个事?   还对自家财产惊讶起来了?   有了她开头,很多人也纷纷拆开礼盒,露出惊讶的表情。   夏澈想走,奈何脚有自己的想法,慢吞吞回到自己位置上,挑开礼盒的封口丝绸。   里面赫然躺着两只包装精美的唇膏。   一只日用的清爽款,一只晚上用的唇膜,还有许多配套精华。   logo是知名奢侈品品牌,一套下来价格过千,在场二十多人,人人都有。   唇膏送的太及时,夏澈甚至忘记了惊叹鄢东的富有。   指尖捻着日用那支转了圈,似有所感般抬头,目光穿过全透玻璃,和走廊倚靠着栏杆的裴燎对上。   鄢东室内暖气足,体寒的夏总除外,会议室里基本没人穿外衣,裴燎更是只身着单件衬衫,这会儿才把西装外套随意搭在肩膀上。   着装不成体统,难得收敛华贵,显出痞气。   心脏蓦地一沉,夏澈手上乱了规律,唇膏滑落指尖,掉在掌心。   顷刻间他意识到,自己好像总会不经意间和裴燎对视,次次都隔很远,远到看不清对方脸上的神情。   近视散光还不爱戴眼镜的人少见,不巧,夏澈就是其中之一。   所以从前看到的裴燎只是裴燎,只有概念,没有具象。   夏澈抿起唇,干涩的喉结轻轻一滚,唇齿间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鼻梁上眼镜不知不觉有了存在感,很沉,沉到镜片必须抖落灯光,视野变得愈发清晰。   裴燎望着他,灰绿色瞳孔盛满笑意,左侧脸颊的梨涡分外晃眼,鲜明如墨,不讲道理地在注释页写下第一笔。   裴燎好像不能再只是裴燎。   他开始好奇这人对自己的企图和目的了。   门口传来白奏的呼唤:“夏总?”   夏澈收拢五指,收好唇膏,若无其事从另一个门离开:“走吧。”   长得好看能怎样?笑得好看有什么用?   一瞬不瞬盯着他,肯定满肚子的阴谋诡计,   临走前,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夏澈又回头看了一眼。   裴燎还站在那儿。   距离已经远到戴眼镜也看不清脸,只能看到俊逸挺拔的身形浸在黄昏中,逆着光,比例完美得宛若动漫人物剪影。   他心不在焉地想:果然,就该少戴眼镜。   某人身材颜值都像照着他审美点长的,这以后还怎么心无旁骛地下狠手? 第23章   年后开工忙碌,不知不觉一周过去,时逢三月,早春将至。   季节换了个名,气温倒没怎么变。   每逢换季时节,医院总是爆订单,今年也不例外,打工人首当其冲,被流感害倒了大半。   夏澈人还没进公司,就被里面擤鼻涕的声音震住脚步,从门口商店买了副口罩戴上。   因为去年不幸成为其一,他今年格外注意防护。   路过总裁办,奚总助用几乎变调的鼻音打招呼:“夏总早。”   白奏配了个喷嚏当和弦:“夏、夏总早。”   夏澈跟他们拉开距离:“都吃药了吗?”   “没来及。”奚总助难得露出倦容,“昨晚刚病发。”   “还急性感冒呢。”夏澈翻出手机摆弄几下,对办公室人说,“我买了点治病和预防的药,等会有人送来,你们看着分。最近都注意点身体啊,尤其孤家寡人的单身狗,病倒了公司可不包陪护。”   不少人正在喝水,闻言差点笑到呛着。   “谢谢夏总。”   几个还能发声的倔强道谢。   “歇着吧,多喝热水少说话。”夏澈叹气,回办公室后又把酒精消毒液拿出去,让那群病毒到处喷喷。   等一切安排完,才有空坐下想别的事。   这些天裴燎忙得脚不沾地,两人处在同一屋檐下也很少见面,相安无事各不犯禁,合租就那么稀里糊涂续了下去,很省心。   夏澈握着手机,犹豫片刻,给张翼年打了电话。   那边很快接通:“阿澈?”   “哥。”夏澈平静应道,“打扰你吗?”   “不打扰不打扰。”张翼年笑道,“我上周刚辞职,现在可闲了。”   “辞职?”夏澈蹙眉,“为什么?”   “还能因为啥?压力太大啊。”张翼年叹气,“天天累成狗,工资还不高,感觉再呆下去就要抑郁了。”   夏澈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心说再听你说话我也要抑郁。   张翼年那个工作早十晚三,上一休一,月薪过万,领导是KL以前的合作方,脾气很温和,公司氛围在业内出了名的好,许多人求都求不来,夏澈当时为他这个岗位走了不少关系。   这样都嫌压力大,那能干什么?   偏偏张翼年没自觉,还问:“阿澈,你觉得有没有更适合我一点的岗位?钱多和轻松至少占一个啊。”   “税后一万五还少吗?”夏澈耐着性子问,“你觉得多少钱算多?”   张翼年也不清楚,想了想说:“跟你差不多吧。”   “。”夏澈尽量委婉,“我这行比较在意学历和经验,你如果真想干,得从底层练上来,至少五年。”   张翼年三本大学毕业,肯定拼不了学历,今年三十五岁,也没有从底层开干的魄力,他遗憾道:“那算了,再说吧。”   夏澈颇感心累,不再问工作:“最近换季,申城气温变化大,你和爸妈注意身体。”   张翼年大大咧咧道:“放心,我还能照顾不好他们?”   夏澈尬笑几声,很难给予否定答复。   等挂了电话,认命地给宋念打过去:“妈。”   “小澈?”宋念那边很热闹,霹雳吧啦的麻将音不断,“怎么忽然打电话?”   夏澈意识到这通电话的多余,不在意地笑了笑:“没事儿,就提醒你们换季注意气温。”   宋念笑道:“知道啦,有你哥呢。你在那边身体还好吗?”   “挺好的。”   “那就行,照顾好自己——哎等下,我胡了!”   杂音吵得夏澈耳朵疼,匆匆又嘱咐两句,结束通讯。   两个都打了,不差最后一个。   张彬那边意料之中也很忙碌,甚至没有接电话。。   一如过往无数次,他们总是不需要他。   夏澈仰靠在椅子里,轻声叹气,打算转点钱过去,想了想,只往宋念卡里转了两万块。   反正最后大半都会被宋念发给张翼年,省一步流程。   两位长辈没有工作能力,微薄的养老金还不够吃饱饭,现在张翼年又没了工作,相当于一家三口毫无收入。   他蹙起眉,手指不耐地敲击椅子扶手。   便宜哥哥人不坏,只是没本事又有点好高骛远,被父母保护的太好,又习惯性依赖他,三十多岁还没真正步入社会。   夏澈没有无私奉献的爱好,不打算一辈子乐善好施,给宋念张彬养老他没话说,给张翼年当ATM就不乐意了。   这样下去不行,眼下却没有更好的方法。   烦闷之际,桌上安静的手机忽然开始震动。   夏澈以为是张彬的回电,拿起一看,才发现是裴燎。   紧蹙的眉心舒展开,他心底卸下口气,惬意接通:“裴总?”   “你们公司沦陷流感了?”裴燎开门见山,还颇有预判地解释了一句,“留在鄢东的员工说的。”   那日开会后,KL在鄢东留下了一支五人口精英小组打配合,负责欧洲资产交易的市场前期准备工作。   夏澈叹气:“是啊,怎么,担心我传染给你?”   “有点。家就那么大,你要是倒了,我很难不中招。”裴燎诚实道,“我关心自己身体健康,不算违规吧?要不要给你寄桶酒精消毒?”   桶是什么量词?   夏澈气血上涌:“泡进去洗澡吗?放心,倒下了我就住医院,绝对不给你讹我的机会。”   裴燎轻哼一声,解释的话爬到唇边,忽然被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抢先打断。   夏澈:“……”   裴燎:“……”   夏澈试探道:“你是不是,中招了?”   裴燎:“怎么会?我——阿嚏!”   “你中招了。”夏澈笃定道,“不许回家,去医院住。”   裴燎:“。”   裴燎不敢相信:“我快七年没生病了。”   “那你因祸得福,知晓了自己的维修周期,开心吗?”夏澈乐了半天,“哎,我不太记得去年是谁说我弱不禁风?是你吗?裴总?”   裴燎咬牙压抑咳嗽,无力反驳。   夏澈恶魔低语:“现在是不是感觉四肢无力,头脑发胀,嗓子干痒仿佛吞刀片……”   本来没觉得什么,被他这么一说,裴燎好像真觉得全身都不舒服了。   他沉默片刻,向现实做出妥协道:“我去医院,今天别来接我了。”   上次说好夏澈要给裴燎当十天司机,今天是最后一天。   “拉倒吧,只是咳嗽打喷嚏就去医院?你怕身上病毒太少,专门去感染一圈练体术吗?”最近医院布满了有传播流行病的患者,进去一趟,没病都变有病了。   夏澈心累:“先观察半天看看情况。明天周末,我下午没事,中午接你回去,老地方见。”   裴燎郁闷:“非要跟地下党接头一样吗?”   这些天夏澈接送上下班,车都停在鄢东附近商场停车坪,每次都要嘱咐他小心别被发现,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在做见不得人的勾当。   “和你走太近会被误解,我不想被我们岑总当商业间谍。”夏澈给的理由合情合理。   裴燎冷声:“夏总那么谨慎,一个公司的也要记得注意保持距离,岑总就岑总,用得着加个‘我们’?”   嚯,还教训上了?   夏澈敷衍道:“嗯嗯嗯好好好你说得对我学到了。”   裴燎没再得寸进尺,只说:“今天不舒服,不想走太多路,你停车离门口近点,我少走两步。”   夏澈不耐烦地挂断电话:“知道了少爷。”   娇气,这个时候又不逞能了?   金融行政区中午路上没什么车,大家都在楼里办公,倒是停车场满满当当。   车在商场周围晃两圈,依然没找到一个又近又隐蔽的区域。   他给裴燎发短信。   【X:一千米能走吗?】   那边秒回。   【P:走不动一点。】   【X:我第一次知道,有人感冒症状之一是断腿。】   【P:少见多怪。】   夏澈气得把手机扔回副驾驶,认命驱车驶入鄢东集团园区内。   裴总给这车上过牌,园区内外畅通无阻。   他轻车熟路跟随导航驶入vip停车区,靠在座椅里闭目养神。   ……   裴燎提前结束了中午的会议。   打开手机,页面消息停留在五分钟前夏澈发来的“1”上。   还好没有等很久。   裴燎放下心,快速收拾东西,出门还不忘记戴口罩。   电梯里碰到裴博瞻时,对方有点好奇:“做贼去?”   裴燎漫不经心道:“感冒了。”   “没想到咱家你先倒下了。”裴博瞻幸灾乐祸,“戴个口罩,怕传染别人?你还挺有公德心。”   “您提醒我了。”裴燎看他一眼,摘掉口罩,“跟您在一起就不戴了。”   裴博瞻:“。”   裴博瞻走到电梯角落,背对着他:“你这是下班吧?干什么去?感个冒就随意翘班?”   “是病假。”裴燎说,“别说不批,回头被救护车拉走进医院,我有权依据劳务法对您进行起诉。”   裴博瞻把手里公文包往后甩去:“逆子!”   裴燎单手接住,不见外地打开包,发现里面有瓶未拆封的香水:“客户送的?什么味?”   “不知道,栀子花吧?”裴博瞻对香水不感兴趣,要不是家里有个调香师妻子,他根本不会收下这份碍事的礼物。   裴燎隐约记得,夏澈的车载香薰就是这种淡雅花香。   裴博瞻还背对着他,他打量几眼,不动声色将香水放进大衣口袋,递还公文包:“一层到了,您该下去了。”   裴博瞻:“你不下去?”   “我去停车场。”裴燎说,“今天有人接我。”   裴博瞻隐约意识到不对,又一时想不起哪里不对。   等下了电梯,才回忆起那混账儿子交家产时,信誓旦旦撂下过“住员工宿舍都不回你家住”的豪言壮语。   而员工宿舍,就在鄢东园区内部。   走两步路的距离,往车库跑什么?还有人接?哪个倒霉蛋被这小子抓住了把柄?   裴博瞻好奇得不行,招呼来助理,问:“刚刚有什么车进VIP停车场了吗?就最近这段时间。”   “过去一个小时内吗?”助理说,“董事长稍等,我联系安保处,为您调一下那边的行车记录。”   “那么麻烦?”裴博瞻蹙眉,“算了,别调了,就这样吧。”   裴燎也快三十了,只要不被人诈骗抛尸野外,他根本懒得管。   当然,前提是不能没脑子,做出对不起集团的事。   比如长了个恋爱脑,偷家里的东西往外送,那他一定会用皮带把人抽进ICU。   裴博瞻幻想完那个场面,又自觉荒谬地笑起来。   哎,最近真是闲的,胡思乱想什么呢?   他裴博瞻的儿子怎么可能是恋爱脑?   喜欢男人的概率,都比当恋爱脑的可能性大!   裴董事长器宇轩昂地走在大厅,丝毫没有意识到手拎公文包重量的减轻。   而另一边,不可能喜欢男人也不可能是恋爱脑的裴博瞻儿子趴在黑色SUV车窗外,神秘兮兮掏出口袋里的香水:“你看看,适不适合当车载香?”   “这不是下季度的新品吗?哪儿来的?”夏澈肉眼可见地开心,“很适合,正好不用抢了。”   “客户给的,裴董用不着。”裴燎睁眼说瞎话。   夏澈没起疑,心情颇好地为他打开车门:“上来吧。”   库里南驾驶位这边能控制两边正副驾车门自动开合,不用下车,很方便。   裴燎却把门合上,坐到了后座:“确实是感冒了,我离你远点。”   夏澈愣了下,似有些出乎意料。   还以为这缺德祖宗会见缝插针传染给他,没想到真那么……体贴?   嘶。   用体贴形容裴燎,真是好不恰当。   他甩甩头,把那股奇怪的心情甩出去,专心开车。   前两天他们一起上下班,车里都会充斥各种公事对话,或者不太和谐的斗嘴。   今天车内安静如鸡,还让人有些不习惯。   少爷没精打采仰躺在后座,哪还有上周趾高气扬的样子?   整个人简直颓成了落水流浪狗,一动也不动。   夏澈怕出事,连忙喊了两声,得到困倦的回应后才放下心,降缓车速:“没事,睡吧。”   “到了喊我。”裴燎囫囵应完,抱着胳膊沉沉睡去。   夏澈趁等红灯,脱下外套精准扔在他身上,才继续开接下来的路。   路不远,没十分钟,他们就安全抵达小区。   好巧不巧,一通迟到的通讯也在这时打了过来。   夏澈有意让后面那人多睡会儿,悄然拿手机下车,倚靠在车尾,接通电话:“爸。”   “小澈,我上午没看到你打电话,不好意思啊。”张彬语气温和,带着份不易察觉的刻意。   夏澈沉默两秒,笑道:“没事儿,就提醒你们注意身体。”   “让你挂心了,我和你妈挺好的。”张彬也笑,“你那怎么样?”   “还不错,正常上班。”   “唉,你从来不让我们操心,就是你哥哥……”   果然,张彬这通电话目的和张翼年挂钩。   夏澈有些疲惫:“您说。”   “翼年他辞职了,想换份工作,真能闹腾。”张彬说,“你哥哥能力不高,我们对他期望低,活得开心就行,想换就换吧。”   夏澈听腻了这些话,熟稔回道:“哪里,哥还是有很多优点的。”   张彬乐呵道:“他就是什么都会,样样不精。不过这也行,起码各行各业都有机会尝试。小澈,你那有什么门路吗?可以的话给你哥搭个桥,让他随便闯闯。”   夏澈蹙眉,直言劝阻:“我这边找了关系可不是‘随便’能应付的,要干就全力以赴,之前十来个工作都草草了之,甚至没有好聚好散。爸,不能总这样。”   “我知道,我知道你费心。”张彬尬笑几声,“翼年性格太直了,他就是受不了职场那些虚伪的东西,所以换的勤,你多担待,他去哪都行,能力没什么问题,干啥不是干?”   夏澈心道能力可真是太有问题了。   张翼年前十几份工作季度总结表他都看过,KPI达到30%的都罕见,如此履历,哪有单位愿意要他?   “爸,这个真的有难度。”夏澈狠下心说,“我手里人脉也是有限的,能力不够,实在不能让哥多尝试几次不同人生。”   即便全力压制,末尾还是不自觉用了点阴阳怪气的调子。   张彬那边安静了好久。   再传来,甚至带上了些祈求:“小澈,你就费点心帮他最后一次吧,你也知道,这个社会就是看背景关系,我们没啥用,翼年没有关系帮衬,就那么埋没实在太可惜了。你看你能不能抽空回一趟申城?爸爸给你报销机票。”   夏澈听完,气得呼吸都不稳了。   为什么这两人怎么都看不清,张翼年到底是骡子是马,这些年还不明显吗?   可张彬恳求是真,实在说不出冷硬的拒绝。   因为这夫妻俩是真觉得夏澈很厉害,也是真觉得张翼年有救,滤镜强的打不碎。   就在快心软的时候,一道虚弱的呼唤打断了他感情递进。   “夏澈。”   裴燎裹着他的外套,双手扒窗户,额心抵在手背上,说着虚脱无力的话,吐字却镇静平稳,有种活不过来的腔调:“夏澈,夏澈,我要死了。”   哦哟哦哟,要死了?那可是大事!   夏澈顾不上挂电话,赶忙走过去:“怎么了?”   裴燎费力抬起头,眼睛恹恹半眯着,冷静陈述:“夏澈,我太阳穴好疼,像一千个容嬷嬷同时扎一个紫薇。”   夏澈:“。”   你小子以前不少看琼瑶剧啊?   他懒得吐槽这人比喻水平,望着他泛红的脸颊,声音紧绷:“你发烧了?”   “嗯?”裴燎才反应过来,迟钝地摸自己脑门,“哦,好像是有一点。”   “只有一点吗?”夏澈抬起胳膊,两指并拢,落在他额头上。   下一秒,声调骤然拔高:“你他妈管这叫一点?!”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废物少爷能摸出来个屁?还有一点?再多一点这人就要全身沸腾杀菌了好吗?!   “爸我这边有点关乎人命的大事,回头再联系。”他匆匆撂下一句,迅速挂断,紧接着拨通另一个号码。   裴燎半死不活吊在车窗上:“你在办公吗?你别工作了,你先救一下我,这车出人命后转卖二手跌价很厉害的。”   夏澈:“……”   “我觉得你脑子确实需要高烧彻底杀个菌。”他冷声道,“安静点,我在联系医生上门。”   裴燎闭嘴懂事了几秒,没一会儿又张开:“不接电话吗?哪个医生敢不接你的电话?没有医德,你投诉他。”   夏澈忍无可忍:“你真的很吵,能不能闭嘴!”   真凶。   裴燎努力掀起眼皮看他一眼,把脑袋缩回车内,默默躺平:“哦。”   夏澈没搭理,打完电话转身捞人,才发现某人生气了。   真是给惯的,还有脸生气?   他不跟病号计较,打开车门,单手叉腰靠在门框上:“走吧,医生二十分钟后到。别给我耍脾气,不然我丢你在这儿自生自灭。”   裴燎不至于真那么幼稚,评估完自己横死劳斯莱斯的可能性,坐在椅子上忍辱负重地朝他伸出手:“扶我一把。”   夏澈垂下眸子,视线轻扫那只被裹在黑手套内漂亮的手,淡淡开口:“刚刚还没带手套,这是气到不想碰我?”   裴燎摇摇头,又点点头。   是不想碰,但不是生气,是怕传染。   自己现在就像个大号病毒,随时可能爆炸,波及身边人。   可这又不好给夏澈说,他语言技能没点全,从小就缺乏直抒胸臆、表达感想的能力,根本不会解释。   所以不理解其中含义的夏澈冷下脸:“摘了。”   “不。”裴燎不肯。   “裴燎,我没在跟你商量。”   裴燎这副模样又让夏澈想起七年前被丢掉的外套和药,霎时间,特别厌烦裴燎这种划分界限的举措。   原来并没有遗忘,更没有原谅,他高估了自己的肚量。   就像自以为愈合的伤疤觉出痛,才发现里面还有尚未挑出的刺。   裴燎被他忽然冷硬烦闷的语气弄得愣住,好半天过去,猝不及防红了眼睛。   夏澈:“。”   夏澈一秒慌神:“不许哭!!”   真是怕了这人!   裴燎咬着牙关:“嗯,在忍。”   “你真是我活祖宗。”夏澈烦躁地揉乱头发,掌心向上,对他伸出手,“就这样吧,扶着,上楼。”   裴燎却没立刻握上去。   迟疑片刻,小心翼翼弯下脖颈,滚烫的侧脸埋进他掌心,有气无力道:“你别生气。”   夏澈全身像被电到了,震在原地。   他忍不住问:“你知道我为什么生气?”   裴燎诚实摇头:“不知道,但你别生气。”   “裴燎你……操。”夏澈破功,这回切切实实,真被气笑了,“少爷,你以前生病也这么折磨人吗?”   裴燎脸贴着他冰冷的手:“以前?上次?”   上次,也就是七年前。   夏澈耐心想听八卦,裴燎却卡了壳,表情空洞无神,不言不语。   他忍不住催促:“喂。”   “夏澈,”裴燎低唤一声,同时,左边眼眶猛掉眼泪。   夏澈直接炸毛:“不是说好忍着吗!”   “这个忍不住。”裴燎握住他手腕,力气大得完全不像病人。   夏澈挣扎不开,被迫单手趴在车顶:“你再念,我就要对我名字ptsd了。”   裴燎没应,安静掉眼泪。   夏澈终于发现不对劲:“咋回事?想到不好的东西了?”   裴燎一手扣住他手,一手抓他衣角,生怕他跑了,声音压得很低:“对不起。”   “怎么……突、突然道歉?”夏澈迷茫又无措。   裴燎握住他手,放在唇边亲了一口——只是嘴唇和皮肤简单的摩挲触碰,比起亲,更像大型犬试图讨好人的笨拙方式。   “上次生病,对不起。”他的难过溢于言表,沮丧道,“对不起,弄丢了你买给我的药。”   夏澈试图抽回的手僵在半空。   “……你说什么?” 第24章   医生到门口的时候,裴燎刚回到卧室躺着。   夏澈换个衣服回来,发现人已经睡死过去了。   他谨记互不涉足对方领域的条约,站在卧室门边等医生诊断:“还有救吗?”   “……普通感冒引起的发烧,目前看来没大碍。”医生给裴燎打上点滴,开了两副药放下,走到门口说,“如果不放心,等烧退了可以再去医院进一步检查。”   “血常规吗?”夏澈作为曾经的医院常客,对那套流程相当熟悉,“不然现在抽了吧,省事。”   “这个……可以是可以。但我们医院抽血化验比较贵,尤其□□,比普通医院贵十倍不止,没必要现在就抽。”   医生是夏澈一个客户的朋友,本着不坑熟人的准则,多说了几句。   夏澈领过好意道谢,却依然坚持:“现在抽吧,免得真有啥感染耽误了。”   送上门的业务不要白不要,医生没再劝阻,拿出针管,正要扎进去——   床上那人嘴唇轻轻动了下。   医生停下动作,俯身送上耳朵:“您说什么?”   裴燎含糊吱唔一声。   夏澈扒着门框,身体死死站在分界线外,脑袋往里探了探:“他说什么?”   医生心情复杂地直起腰:“他说‘不抽,没钱’。”   夏澈:“。”   差点忘了,穷鬼一个呢。   夏澈心累的用脑袋抵住门框:“别理他,您抽就好,几管子都行,抽干了也无所谓,我付得起。”   话音刚落,裴燎就把胳膊迅速缩进被子里。   夏澈面无表情看着他作,指桑骂槐道:“不配合就打安眠药,麻烦医生了。”   医生:“……”   医生刚想劝他最好不要恐吓病人,床上那人真就不情不愿伸出胳膊,肌无力一般任由摆布。   医生没话劝了,转而边抽血边说:“这段时间饮食少油少荤腥,不要贪凉,病人这种情况应该不是突发的,以后有胸闷头疼的情况,就算病人自己不在意,亲属也要及时提醒,高烧来不及就医,很可能损伤大脑。”   他看这两人住一起,理所当然地把夏澈当病人家属教育。   第一次因为别人挨医生训,夏澈感觉挺奇特,听到最后一句,脱口而出:“烧坏到哪种程度?可以智商清零吗?”   医生拔针的手一顿。   怎么感觉,这位家属语气隐含期待呢?   他谨慎道:“大脑神经很多,只影响智商的可能性较低。”   夏澈颇为遗憾:“行吧。”   医生:“?”   他收拾东西的速度不自觉加快:“夏先生刚刚说会拔针?那没什么其他事我就先回医院了。血检结果出来后我微信发您电子档,您有需要再联系我。”   “多谢,辛苦,已经帮您打好车了。”   夏澈亲自将人送出去,转身回来后,轻轻叹了口气,望着半遮半掩的卧室门,心情有些复杂。   不久前裴燎稀里糊涂地说,上次生病遇到人找麻烦,怕东西损毁放在那里,回来就不见了。   某人确实不擅长言语表达,描述含糊,夏澈费老大劲才明白,事情和他一直以为的不一样。   其实相识多年至今,他潜意识早就认为裴燎不是那种人,可这些在对方解释之前都是假设,远比不上今天亲耳听到的震撼。   像旧痕中的木刺被拔出,不起眼的暗疮逐渐愈合。   虽然还是不懂,衣服和药又不是多稀罕名贵的物品,为什么要单独放那么远,不随身携带?   裴燎肯定还有事情没说,但应该与他无关,没有立场追问下去。   某人滚烫薄唇碰过的手背隐隐发烫,夏澈有些不耐,走到阳台,点燃支烟,暗暗下定决心。   误会人家这么多年,以后稍微对他好点吧。   如果……他是说如果。   如果以后有机会,应该也不是不能做朋友。   经过这一通闹,外面太阳都下山了,黑幕只剩边缘微弱的橘黄色余晖,显得天色有些脏。   相比之下,城景就好看多了。   圣林别苑地处京城最繁华的富人区,顶层能看到的风景非比寻常,入目即是满城霓虹灯海,乱花迷眼。   露天阳台不如室内暖和,夏澈那么畏寒的一个人,却没着急进去。   他批了件长及脚踝的绒毛斗篷,开始处理中午带回家的文件。   “咕噜”。   许久后,肚子不合时宜叫了一声。   光顾着陪某不省心的折腾,都忘了吃饭。   这个点,做饭肯定来不及。   点外卖算了。   夏澈阔气的点了顿海鲜烧烤,想到里屋半死不活的人,又点了两份清粥和小菜。   他刚付完款,里面卧室传来失真的呼声:“这输的什么液?红的?”   夏澈:“。”   嗷……   忘记拔针了。   “进你卧室一下,不许算我违规,特殊情况特殊处理。”他一个箭步冲到门口,又故作镇定地推开门,“大惊小怪,不就回了一点——”   看到半截暗红的输液管,夏澈打了个顿,凭借顽强的信念感愣是续完后话:“——点点点血吗?”   裴燎靠在床头,双目无神,还没回魂。   夏澈轻手轻脚拔掉针头,握着他手,拇指隔着棉花按在针眼处:“疼不疼?“   裴燎点点头,眉头拧了一下,反手握住他腕骨:“你不冷?”   他还发着烧,滚烫的掌心激得夏澈一哆嗦,手腕不自在地轻挣,又怕他针眼冒血不敢太大力气,没法全拽出来:“还好,刚刚在阳台,过会儿就暖了。”   裴燎若有所思打量着他。   怎么感觉,夏澈对他态度好了很多?   要是以前,这人肯定抽回手就给他一巴掌,再凶巴巴警告他少多管闲事。   错觉吗?   裴燎有点走神。   于是握着夏澈的那只手情不自禁地胡作非为,捏来捏去。   夏澈:“……”   混账东西,找事儿呢!   夏澈眯起眸子:“我点了外卖,一起吃?”   裴燎受宠若惊:“请我的吗?”   “嗯。”夏澈温柔笑道,“根据你自己定的规则,饭点同时在家,出来跟我一起吃?”   这个笑容砸的裴燎五荤八素:“……我有传染性吗?”   夏澈:“没有,你特别安全。”   “那一起。”他干脆点头,病也顾不上了,掀开被子就要出去。   还是夏澈好心,把自己的大斗篷扔他肩膀上:“悠着点,病号。”   门铃声响起。   外卖到了。   裴燎裹着斗篷,盘腿坐在沙发里,期待地看夏澈一点点拿出海鲜烧烤:“会不会有点少?”   “不少,足够我吃。”夏澈笑容灿烂,“你的是这个。”   裴燎垂眸——   小米南瓜粥、白灼生菜、清炒胡萝卜西蓝花、少油少盐版番茄炒蛋,还有一盒水果捞。   “……”   很丰盛,就是没他爱吃的。   裴燎:“我想吃烧烤。”   “想呗,还能不让你想吗?”夏澈咬着皮皮虾翘着二郎腿,打开电视,喟叹道,“裴燎你知道吗?这七年来,我幻想了无数次‘你躺ICU,我坐旁边吃烧烤’的场景。”   裴燎:“。”   “今天没百分百还原,好歹也算个低配版。”夏澈开心地用啤酒碰击他的热牛奶,“干杯!”   裴燎闭了闭眼,无奈拿起牛奶:“干杯。”   他安慰自己:起码想的是在我ICU,不是在别人ICU,总共还是有点特殊的。   客厅只开了吊顶灯带,昏暗温馨,两人一左一右,食物摆的泾渭分明,人倒是越挨越近。   夏澈坐在地毯上,边吃边看电视,没在意裴燎已经从沙发上挪下来了。   “太久没看电视剧,现在内娱拍的都那么没节操吗?”夏澈忽然出声,“哎,你啥时候坐下来的?”   “刚刚。”裴燎停下动作,淡定道,“内娱早完了。”   “干嚎半天没一滴眼泪,演员哭戏考验配音情绪?”夏澈以前兼职过给影视up主写视频文案,吐槽张口就来,“还没你哭得真。”   裴燎:“。”   他黑了脸,放下筷子:“我……”   “哦对,你是真哭。”夏澈笑眯眯转过头,“之前怕不合适,一直没开口问,现在我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裴燎,你真的很能哭啊?”   不是嘲讽,夏澈的疑问真心实意,他就没见过这种说掉眼泪就掉、止都止不住的人。   裴燎心知命中注定有此一劫,破罐子破摔道:“通俗来讲,泪失禁。”   夏澈拿出手机百度:“网上说是心理疾病?我操,裴燎你……抑郁症?”   裴燎额角青筋一跳:“百度上的诊断能信吗?”   度娘看病,十看九癌。   “也是。”夏澈放下心,“都裴燎了,当然不可能抑郁。”   什么叫都裴燎了?   裴燎本人一个眼刀扫过去,冷冰冰道:“看过医生,心理没病,精神没病,情绪稳定,只是人体构造的生物科学原因,泪腺比较敏感。”   他说了一半。   剩下一半是:即便情绪毫无起伏,偶尔也会受刺激掉眼泪。   夏澈最好别知道。   不然下次就讨不着好处了。   “应该挺罕见吧?”夏澈好奇道,“所以,你是怎么在我身边忍了七年,现在才暴露的?”   裴燎眸光微动,扯了扯嘴角:“以前……”   以前想暴露也没有机会。   某人的视线永远放在别人身上,他拼尽全力,才能分得一丁点儿角落的地方。   可夏澈并没有错。   他没义务照顾所有人的情绪,更不需要回应每一份感情。   只是夏澈容易心软,很多追求者仗着这点没有分寸地追,给他制造了不少麻烦。   裴燎如果想,当然也可以。   他大可直接吐露心声,仿照那些人,谋得些许自以为是的窃喜。   但那种单方面的心软和同情不是他要的,除了自我安慰,毫无意义。   何况他根本舍不得夏澈为难。   其实这次合租,如果夏澈真表现出强烈反对,他绝对二话不说离开。   幸好夏澈没有特别讨厌他。   一般讨厌而已,尚有挽回余地。   今天不就是巨大的进步?   裴燎斟酌着措辞,刚想含蓄回答点什么,沙发上手机铃声忽然响起。   又是夏澈的。   怎么就那么忙?!   裴燎瞬间起火,眼疾手快抢走手机:“挂了。”   “毛病。”夏澈无语,“拿给我。”   “不——”裴燎不小心看到屏幕,话音陡然偃息。   【周奕歌】   三个字亮过头顶的昏暗带灯,不知刺痛了谁的双目。   就这几秒的停顿时间,夏澈也成功看到。   周奕歌这么晚打电话,不会有什么急事吧?   他敛了玩闹的神色,重复道:“裴燎,给我。”   裴燎握着手机的指关节毫无血色,和他因病泛白的皮肤一样。   他动了动唇,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夏澈抢了一下,没抢出来。   铃声戛然而止。   好端端发什么疯?   夏澈对他的莫名其妙有点生气:“裴燎,再说一遍,给我。”   “给你?你要干什么?”裴燎终于开口,声音哑得不像话,“跟他彻夜畅谈吗?”   夏澈眉头紧皱,不躲不闪和他对峙。   裴燎脸色很难看,仿佛夏澈背着他干了什么诛心大事。   瞬间,夏澈福至心灵。   吃醋了?   周奕歌打给自己不打给他,难过伤心了?   夏澈火气消了,心情却复杂起来。   他有点不乐意看到,某人为了注定得不到的情情爱爱,露出这幅模样。   多狼狈。   一点都不像意气风发的裴少。   夏澈沉默着,不再争辩,用力抽走手机。   “裴燎。”他起身,压着无名火气,低声道,“别再这样了。”   说完,不想再多看一眼,拿着手机朝阳台走去。   夏澈没转身,看不到把目光放在他身上的裴燎眼睛有多红,也不知道里面藏着多少不甘和隐忍。   骗子,明明答应过不喜欢了。   他就不明白了,周奕歌到底好在哪里?只是耽误接电话,就那么生气?   生气到忘了外面有多冷,不穿外套就出去?   裴燎烦躁地抓了把头发,手都在颤抖。   发烧烧得人没有力气,他站起来的时候,身形晃了晃。   当然,这些夏澈也看不见。   夏澈只能感觉肩膀一沉,裴燎那件厚重的呢子外套,隔绝了三月所有寒意。   他错愕回首,鼻尖快速擦过了裴燎温热的唇。   “……”   两人齐齐愣住。   “澈哥?喂?澈哥你在听吗?”   耳边周奕歌声音不断:“喂喂喂?啧,信号不好吧?不管了,反正澈哥你刚刚已经跟我约好了,明天上午没事的话,要来给我和恬恬接机啊。”   裴燎先反应过来,没有后退,直接抬手掐断通讯,低头看着近在咫尺的人:“你要去机场接他?”   ……呼吸好烫。   夏澈忍不住仰身,后腰避无可避地靠在阳台扶手上:“嗯,要去。”   他感到裴燎呼吸重了几分。   那么难过?   夏澈真想骂没出息。   但作为曾经一条道上的人,又有点于心不忍。   他叹了口气,问:“你去吗?”   考虑到裴燎被戳穿心事,可能会恼羞成怒,夏澈紧接着还好意给出台阶:“你们关系好,周奕歌应该会很开心看到你。”   “……“   裴燎兀然轻笑出声,几乎是咬牙挤出质询:“夏澈,我该不该谢谢你的大度?”   夏澈不答,偏过头,不去看他。   烦死了,裴狗。   笑得真难看。   他耐性即将告罄:“少废话,到底去不去?”   “去。”裴燎这次回应很快。   夏澈松了口气,又提上口气。   不上不下压在胸口,说不上来什么滋味。   他没立即离开。   因为裴燎双手撑着他身后的栏杆,弯下腰,疲惫地把头埋在了他颈窝。   裴燎说:“夏澈,我真的好难受。”   夏澈知道是为了周奕歌难受。   想到婚礼上递过来的戒指,到底没把人推开,单手压住对方后颈,无声安抚。   “生病发烧,难受是正常的。”他说,“你该休息了,裴燎。” 第25章   次日周六,万里无云的大晴天。   夏澈开着车,看到旁边昏昏欲睡的裴燎,忍不住道:“让你在家休息不愿意,非要走这一遭,何必?实在不行去后面睡吧。”   他们不约而同将昨晚的事情翻篇,又恢复成之前若无其事的相处方式,给足了对方面子。   裴燎退了烧,但感冒还没好,用带鼻音的冷漠口吻拒绝道:“不,副驾驶必须是我的。”   “……祝福,你和它锁死。”夏澈不再废话,专心开车。   裴燎靠着车窗,半抬起一边眼皮,借余光悄悄打量隔壁。   某人为见周奕歌,竟然把头发扎起来了?   裴燎越看,心里越不对味。   等车开到加油站,夏澈转身刚要下去,头发忽然被人拆落,披散满肩。   “裴燎!”他大为震撼,“你是小学生吗?喜欢拽别人头发?”   “扎起来干什么?”裴燎漫不经心摆弄发圈,“散着多好看。”   “我谢谢你夸奖。”夏澈咬牙切齿,“我昨天没洗头才扎的,你是多欠才要上手拆?”   裴燎手顿住:“……啊?”   不是为了见周奕歌啊。   “啊个屁。”夏澈深呼吸,看了眼时间,把车钥匙扔给他,“算了,拆了正好,你排队等加油,我去旁边商场洗个头发,等会儿来接我。”   “等——”裴燎来不及挽留,干巴巴目送他离开。   啧,洗头好像比扎头发正式。   ……怎么感觉反向操作了一波?   因为弄巧成拙,接下来的路程,裴燎都处于懊恼后悔中,夏澈耳朵享受了一段求之不易的清净。   裴少要能把对其他人的高冷,挪三分放他俩之间,他真的会感动到哭死。   京城机场大,停车场到接机站口要走好长的路。   夏澈故意稍落后裴燎半步,监视对方一举一动,生怕他做出不理智的行为。   求而不得的暗恋者再惨,也不能破坏别人婚姻!   结果不知道裴燎在想什么,竟然也逐渐慢下脚步。   两人越走越慢,不小心被赶飞机的大叔撞了一下。   “哎哟喂!”大叔跑的满头汗,催促道,“您二位别腻歪了成不?咱京城这么大地儿,怎么就想不开跑机场大厅路中央谈恋爱?”   裴燎:“……”   夏澈:“。”   谁跟谁谈恋爱?   他们明明都没说话!   可大叔不给他们辩解的机会,拉着行李箱跑得飞快,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夏澈抹了把脸:“离我远点。”   “人多,会走散。”裴燎不依,还主动拽着他衣角,“你怕被误会?”   “刚刚不就被误会了?”   “那你有没有反思过,机场两两一起走的人那么多,他怎么不误会别人,偏误会我们?”   按照套路,这个问话下一句就是:因为我们般配。   然而裴燎开口却是:“因为你长着一张渣男脸。”   夏澈:“…………”   怎么?歧视眼尾天生上挑的人?   他口吻太真,夏澈还真看向旁边反光玻璃:“哪里渣了……不对,渣男脸为什么就容易被误会?一个巴掌拍不响,你手电筒照人不照己,没反思自己的问题?”   “反思了啊。”裴燎煞有其事点头,“你不觉得我今天穿得很年轻吗?走你旁边,怎么看怎么像被骗感情。”   两人工作日穿衣风格蛮像,私服风格差距比较大。   夏澈喜欢灰冷色调的时尚设计轻熟风,衣柜大多是新潮的大衣衬衫;裴燎则偏爱休闲运动款,冲锋衣卫衣几百件不重样。   他身材好,今天一身冲锋衣工装裤,还因为感冒带了口罩,乍看上去跟男大没啥区别。   相比较而言,旁边风衣短靴西装裤的夏总就太精英范了。   狗男人,装嫩还说得那么自豪。   夏澈冷漠看他片刻,恶劣地勾起唇角:“确实,房租都付不起的穷鬼,也只能给我当小白脸了。”   裴燎哽住:“你还人身攻击?”   “你没攻击我?”夏澈转身就走,“快点,再磨蹭把你踹了。”   裴燎:“……小心眼。”   “你说什么?”   “没什么。”   两人吵个不停,谁都没发现早已出站的周奕歌和宁恬。   周奕歌离得远,听不到他们对话内容,感慨道:“裴哥什么时候能把对澈哥的三分热情放我身上?”   “梦里可以。”宁恬歪歪头,“周奕歌,你觉不觉得他俩……”   周奕歌一脸单纯:“什么?”   宁恬没眼看,正犹豫要不要把猜测说出来,那俩沉浸在自己世界的人终于发现了他们。   “来了。”夏澈跟他们点头问过好,“就一个箱子?”   他伸手准备接过,却被旁边裴燎抢先:“我拿。”   啧。   开屏男孔雀该死的表现欲。   夏澈暗戳戳瞪了一眼他。   裴燎不躲不闪看回去。   宁恬若有所思。   气氛微妙之间,周奕歌受宠若惊地强行加入:“这是在干什么?你们别为了我起争执啊!”   三人:“……”   夏澈心力交瘁:“走吧。”   跟个傻的有什么好说的呢?   宁恬和周奕歌这次来,主要目的不是旅游。   因为周奕歌最近工作表现良好,他舅舅把京城这边的签约任务交给了他,宁恬正巧也要来京城挖艺人,两人便一起来了。   宁总比较忙,午饭都来不及跟他们一起吃,接了通电话提前离开。   周奕歌依依不舍送走她,转而问裴燎:“裴哥,这地你熟,我们去吃什么?我想吃点有味道的,咸咸辣辣那种。”   裴燎瞥了眼夏澈,对方眉眼间含着浅浅的笑意,看起来没有异议。   他收回视线:“辣的你晚上跟宁恬去吃,我帮你们订餐厅。中午吃点清淡的,我感冒了,忌口。”   “你感冒了还来接我?”周奕歌感动得想哭,“裴哥,你人真好。”   夏澈“噗嗤”一声笑出来,怜爱地对裴燎比口型:【好人卡,滴滴。】   吃不得亏的裴燎捏捏指骨,又对周奕歌说:“最近天气干,夏澈也不希望你来一趟吃上火。”   周奕歌又感动地望向夏澈:“澈哥,你人也真好。”   滴滴。   好人卡×2。   夏澈笑容消失。   姓裴的,你行。   周奕歌年纪小还讨喜,就算没有特殊感情,夏澈也会刻意关照。   比如进餐厅主动帮他拉开椅子,给他第一个点单的特权:“挑贵的点,我请,不用客气。”   他坐下,不小心跟裴燎对上视线。   裴燎眼里写满了不悦,大概是在说:你怎么那么殷勤?   夏澈怕他误会自己贼心未死,低声解释道:“年纪小,照顾一下。”   裴燎嘀咕:“我还比你年纪小呢。”   “嗯?”夏澈疑惑了一下,惊觉确实如此。   两人同年,这人生日在十一月,他在五月。   就六个月,跟没差有什么区别?   夏澈好整以暇道:“好啊,你叫我一声哥,下次给你单独点。”   裴燎冷淡回应:“我非要这次呢?”   “那你太不懂事了。”夏澈从善如流,“小孩子就是不听话。”   小孩子的目光比在大润发冻了十年鱼还冷。   “我点好了,你们再看看有什么需要加的?”   幸好还有周奕歌在场,他俩顾及脸面,没直接干起来。   夏澈接过点餐平板一瞧,乐了。   周奕歌喜欢重油重盐重辣,口味不贴夏澈,现在看来,也不贴裴燎。   这家混合餐厅菜品涵盖范围广,很多选择,周奕歌知道裴燎感冒,点的大多是清淡养生口,比如芹菜拌木耳、健康沙拉(多彩椒款)、小葱拌豆腐,青瓜汁……   很贴心。   但裴燎碰到芹菜会直接去世,吃到菜椒会闷闷不乐一整天,筷子碰到葱就会被他丢掉,讨厌一切蔬菜味和不甜的饮品。   裴少好养活,忌口的东西不超过一只手,非常不幸,周奕歌点菜占了四个。   至于夏澈怎么那么清楚?   两人留学期间没日没夜待一起实习做项目,盒饭同吃,外卖同点,再不上心也快刻进DNA了。   他清清嗓子,不让自己显得太幸灾乐祸:“我没什么了。喏,你点吧。”   裴燎接过去,果然抽了抽嘴角,手指又点三下,才交还给服务生。   等菜的过程总是缓慢又无聊。   夏澈心里想着下周的行程,有一搭没一搭关心周奕歌最近生活,等菜上来,才发现裴燎加点了紫菜冬瓜汤,菌菇杂烩,还有糖醋鱼。   巧了,刚好他也都喜欢的。   但为了不让周奕歌好心浪费,这段饭筷子夹的大多数是那些裴燎不吃的——除了小葱拌豆腐,他也不能碰葱。   幸好周奕歌神经大条,没在意这些细节:“澈哥你来京城后适应的很快啊,以前来过吗?”   夏澈手一顿:“来过。”   “真来过?咦,我怎么记得你一回国就去申城了。”周奕歌疑惑,“你背着我偷偷来这玩?!”   “我来玩还偷偷的?”夏澈无奈,“十多年没来了,是更早的时候,我在这儿……上过四年学。”   裴燎喝进口中的汤霎时没了滋味。   他本就不好看的脸色更沉:“周奕歌,怎么吃饭都不耽误你说话?”   “好久没见澈哥,甚是想念。”周奕歌解释,“这不没忍住吗。”   “那你现在给我忍住。”裴燎说,“安静点。”   夏澈看得叹为观止。   对喜欢的人都这副德行,这辈子能谈上恋爱有鬼了,哪个菩萨受得了?   裴燎冷脸的时候还挺骇人,周奕歌立马闭嘴。   可不多会儿,他又憋不住了:“澈哥你不是在申城上的学吗?怎么会跑京城来?”   裴燎忍无可忍:“周——”   后俩字没说出来。   因为旁边的夏澈在他大腿上拍了拍,示意他别那么凶。   他解释道:“我初中在这上的,跳了一级,考上高中不到一年家里出了点事,辍学回到申城,过了阵子才回来,接着上了两年国际班,考出国。”   裴燎垂下睫毛,视线落在他搭着自己大腿的那只手上。   周奕歌说:“那你这中间耽误了起码两三年?可我记得你十七岁就出国了啊。”   “嗯。”夏澈平心静气地说,“我小学也跳级了,考上高中的时候十二岁。”   周奕歌:“……”   周奕歌默默看向裴燎:“你也是跳级?”   “嗯。”裴燎也挺平静的,“我十三岁上的高中。”   周奕歌:“……”   好好好,就他一个十六岁上高中是吧?   人比人,气死人。   周奕歌满脸羡艳和悲愤,终于彻底噤声,沉默进食。   他眼睛时不时往夏澈和裴燎身上瞟,试图看出跳级学霸和普通人之间的区别。   结果一顿饭下来,区别没看到,只看到他澈哥在十二点的时候按掉个闹钟,从旁边包里拿出几板药,挨个拆开后一把递给裴哥。   裴燎不乐意吃,苦大仇深的样子似乎药片比高考还难对付,借口多得能出书。   结果他叭叭半天,夏澈冷眼瞪了他一下,他立马就噤声了,默默接过药片一把吞,动作相当利索。   原来他们关系这么好吗?   周奕歌有点奇怪。   但具体奇怪在哪里,又说不上来,总感觉两人之间氛围怪怪的,有种旁人插不进去的融洽。   上一次这么感觉,还是在他舅舅和小舅舅之间。   该念头出来,周奕歌面色惊慌,喝水都差点咬到舌头。   他被自己的猜想骇到,连忙狂扒两口饭压惊。   错觉,一定是错觉。   舅舅对小舅舅是爱情,裴哥对澈哥一定是友情!   毕竟,裴哥可是有个惦记十几年的白月光呢。   ……   饭后,周奕歌要去北郊区那边的工厂,离得太远,没让夏澈送,自己打车前往。   裴燎和夏澈终于能回家过剩下的周末时光。   裴燎轻哼一声,嘲讽还在看出租车的夏澈:“眼睛都黏上了。”   夏澈记下车牌号,懒得多解释,给周奕歌发了个注意安全的消息:“走吧。”   “你保证过,不喜欢了。”裴燎不满。   “是不喜欢了啊。”夏澈说,“这么在意,你还没死心?”   裴燎否认:“我不喜欢他。”   不喜欢还防我跟防贼一样?   嘴硬。   夏澈警告道:“你喜不喜欢不重要,别去打扰人家生活。”   “你不信我。”裴燎郁闷地双手抄兜。   “你也不信我。”夏澈把他冲锋衣兜里的手拿出来,换自己的伸进去,掏出车钥匙,“我现在四大皆空,对情情爱爱没兴趣。”   裴燎心道那可不行。   你没兴趣,我怎么办?   他暗示道:“网上说,走出失恋最好的方式,是开展一段新的感情。”   “……”夏澈好笑道,“你要给我介绍?”   裴燎不吭声了。   夏澈当他随口闲聊,也没在意。   他们并肩朝地下车库走去,夏澈忽然说:“我记得我们是校友?”   “你知道?”裴燎怔忡停下脚步。   “肯定知道啊。”夏澈低笑一声,“有钱有颜有成绩,你在我们那届是名人呢,学长。”   “学长”两字说出来,他就后悔了。   完蛋,某人肯定要蹬鼻子上脸占口头便宜。   然而出乎意料,裴燎并没有像以前那样调侃他。   沉默到上车,才缓声接过话茬:“你本来该是我学长。”   夏澈愣了下,又笑了:“嗯,本来该是。”   裴燎死死蹙着眉,一脸苦大仇深般的表情,看得他真想拍照存档,方便以后取乐:“不敢问啊?”   裴燎坦然:“你的私事,问了你会赶我走。”   原来是担心这个。   夏澈叹了口气:“问吧,恕你无罪。再憋都要憋出病了。”   这闷葫芦难得愿意开口,他心情还算不错,也乐意配合。   又不是什么特别秘密,祝亿鹏那几个人都知道。   ……等等。   他怎么能把裴燎放到和祝亿鹏平起平坐的地位?   话已出口,再后悔就晚了。   裴燎问:“为什么退学?”   夏澈有些懊恼,心不在焉道:“因为被退订了。”   裴燎:“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夏澈不甚在意地说,“被领养后再退还给孤儿院,简而言之,退订。”   “嘟——”   鸣笛沉闷刺耳的声音在满是车辆的道路上此起彼落。   夏澈找准时机切入最左侧车道,余光瞥见堆拆迁中的建筑,轻轻抬起下颚:“知道那里原来是什么吗?”   裴燎顺着他指引看去:“好像是哪个公司的办公楼?多年前破产,楼早就空了。”   一个很小的公司,不值得鄢东太子爷记住名字。   夏澈早有所料,为他科普道:“荣喜,一个做旧款能源的小公司,十七年前因为产品质量问题,赔付客户及合作商金额超过十亿,一个月后宣告破产,债务至今没有还清。”   裴燎听出端倪:“你怎么……”   那么清楚?   “荣喜老板就是我的上一位养父。”夏澈无奈轻哂,“他和他的妻子在我九岁那年收养了我,把我带到京城,破产后没有养我的能力,只能将我退还给原来的孤儿院。”   他说这段话的时候,语气很淡,也没有过激反应,好像只是一件很平常没有波折的事。   但裴燎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心脏不规律地紧缩,压得胸口生疼。   某人三言两语解释得清晰明了,让人找不到多问的切入点。   裴燎只能一路上紧盯着他,试图找出破绽。   那种强烈的侵略性探究又来了。   相处这么久,夏澈已经习惯,任由他打量,若无其事地开门进屋换衣服。   今早起晚了,他换衣服时随手抓了件不常穿的宽领深v内衬。   大衣和衬衫脱掉,从脖颈到锁骨,大段肌肤裸露在外,即便有暖气,也冻得打了个颤。   “裴燎,帮我拿一下那边的披肩。”他转过身,“就是昨天你——嘶!你干什么?”   裴燎动作太突然,夏澈根本来不及反抗,就被握着肩膀抵在玄关柜上。   上半身被披肩裹住,裴燎却没放开他,略显粗糙的拇指将衣领顺着肩膀往下拉,按在右侧颈肩的锁骨上——   那里有一道约莫十厘长的深褐色疤痕。   “你跟我说过,”裴燎胳膊把人圈住,不给他一点逃跑的机会,“这道疤十二岁留下的。”   “什么时候?”夏澈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忘记了挣扎,“我怎么会跟你说这个?”   裴燎手指一缩,片刻后,单手握住夏澈两个手腕卡在身后,左腿膝盖微曲,抵住他下身可能活动的空间,答道:“刚刚。”   因为过于震惊被任由摆布的夏澈:“?”   裴燎:“诈你的。”   夏澈:“???”   裴燎:“所以怎么来的?”   夏澈:“。”   夏澈动动被禁锢的手腕,缓缓吐出一口气:“你最好抓一辈子,不然你死定了。”   “干都干了。”裴燎不为所动,破罐子破摔,“生前哪管身后事?”   夏澈闭眼。   这厮非要用如此极端的方式来满足好奇心吗? 第26章   夏澈小时候并不是一个很活泼的孩子,反而比同龄人更内向。   如非必要交流,基本不会说话,也不会笑,整个人冷冰冰的,在孤儿院就被大家孤立。   不过他乐得一个人独处,不怎么在意。   一般有意图收养的家庭不会选择这种小孩,他们偏爱乖巧听话的卖萌甜心,用精神满足弥补血缘短板。   无奈夏澈长得是真好看,即便性格不讨喜,也不缺人关注。   荣喜持有者夫妇原本要收养的是另一个孩子,都快确定下来了,女人无意间看到他,当即转变主意,将他领走。   他们对夏澈不错,吃穿用住不缺,女人像喜欢宠物一样喜欢他,不算上心也不冷落,想起来了便逗弄几下,让夏澈过了段衣食无忧的好日子。   人生突然之间有巨大起伏,对于小孩子来说太过梦幻,夏澈很惶恐,只能靠学习充实时间,减缓不安的感觉。   他仅用两年就完成了初中学业,自学到高二课本,还抽空学会了笛子和简单编程。   后来家里破产,他第一时间推掉所有兴趣班,将能转卖的东西卖给身边人,默不吭声陪着养父母。   那段时间每天只睡两三个小时,除上学外的时间,都在外面发小广告赚钱,回来帮忙整理满地账本文书、做饭、打扫家务。   可这些养父母没有看到——或者说,他们不想看到。   多重压力坠在身上,他们太需要一个情绪宣泄口了,饲二珥二五久义亖七,只能看到没有血缘的儿子对他们破产无动于衷,连悲伤都没有,像极了新闻报道里反咬恩人的白眼狼。   于是在某天清晨,夏澈做好早餐刚准备上学,养父抢走了他的书包,把里面书本全部撕碎。   “没良心的畜生!家里都成这样了,你还有心情上学?我们当时怎么就瞎了眼,倒霉催的,摊上你这种不知道感恩的死孩子?”   夏澈无措地看着他,不知道什么叫“感恩”。   难道只有虚情假意的哭、说着没有用的安慰,才叫感恩吗?   可他始终认为,不能解决问题的举措都是浪费时间,时间是人最缺的东西,每分每秒都要利用起来,有哭的时间,为什么不打工赚点钱?起码不会为下顿饭发愁。   他试着解释,得到的却是男人毫不留情的一巴掌。   养父骂他:“冷血畜生。”   夏澈尝到唇齿间的血腥味,并不生气,也不委屈。   只是清醒地意识到,预想中的事终于发生,一枕南柯梦。   养父母打他的时候他没有躲——因为躲也躲不掉,与其无意义地挣扎,不如让他们早早解气,省时省力。   但夏澈没想到养母会突然失控,握着水果刀乱挥,说要带着他俩一起死。   砍向男人的时候,男人避无可避,情急之下推出夏澈,那刀就砍在了他颈肩,鲜血顿时涌出,泅湿衣衫前胸。   养母吓傻了,还是男人的怒喝让她回神:“医院,对,去医院……”   他们来回纠结踱步,到底舍不得出救护车钱,纱布胡乱绑在刀口上,用大衣裹住刺目的血迹,抱着夏澈往门口诊所跑。   不正当的伤口处理方式很疼,路上颠簸也很疼,但夏澈全程一声不吭,只有嘴唇因为失血过多越来越白,到诊所的时候几乎休克,可能会落下病根。   面对诊所医生的职责,养母慌了神,支支吾吾说不出话,男人也沉默着,大概在思考怎样才能减少医药费。   所以夏澈只能自己说:“我不听话,去厨房拿刀,刀从橱柜上掉下来,砸到了。”   诊所医生把训斥转向了他,忽视了心虚不已的两位家长。   最终,那道深可见骨的刀口只缝了6针,缝针前男人还问能不能不打麻药,被医生骂了一顿才消停。   骇人的部分被粗糙针线拉扯着,动一下都让人疼得撕心裂肺,夏澈却没有异议。   他始终有所准备,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给予,两年已是幸运,没了也不能怨天尤人。   这件事发生后,他没再回去上学。   养父母都没回家,应该是不敢面对他。   五天后,养父母回来,给他带了消毒水碘酒和纱布。   夏澈自己处理完,淡定发问:“您需要和我签解除关系协议书吗?”   男人沉默了很久。   最终还是把手里拿了许久的文件放在他面前,说:“你回孤儿院后,那边会给你安排医生。”   为了省医药费,也为了不对他身体后续负责,解除收养关系流程必须尽快走。   夏澈表示理解,熟练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按照法规,流程走完后,在没有特殊安排的情况下,他需要被送还到原来的孤儿院。   从京城到申城的距离很远,夏澈来的时候第一次坐了头等舱,也是人生中第一次离开申城。   回去不比当初,将近三十小时的硬座让人筋疲力竭,火车上东西贵,也买不起饭,刚出站看到院长,就昏倒在了火车站口。   万幸他给自己伤口包扎仔细,没有发炎。   “后来就没什么好说的了,被现在的父母收养,因为成绩好,一中免了我的学费,还发放了助学金,足够在学校里生活开支。”夏澈不无得意地挑起嘴角,“你高二一学期七个竞赛奖的记录是我破的。”   生活享受建立在物质基础上,尤其京城这个两极分化的大城市。   他那时没有在京城消费玩乐的资本,能接触到最好的东西就是学校资源,两年来几乎没离开过学校,所以对京城不熟悉,现在去的地方都是第一次。   “好了,听也听完了,能松开了吗?你知道你今天犯了多少条例吗?要不是看在生病的份上,你早被我连人带行李扔出去了。”夏澈没好气道,“快松开。”   裴燎一动不动,跟入定了一样,嗓音干涩喑哑:“你说,解除收养关系是你先提的?你怎么会知道这种流程?”   “因为那不是我第一次被收养。”夏澈懒懒道,“我这么好看,怎么可能拖到九岁才被带走?四五岁的时候就被领走了,因为性子太冷,他们觉得我养不熟,就不养了。”   裴燎指尖冰凉,呼吸的空气过到肺里,比绵密细针扎的还疼。   整个人都在发颤。   “可以理解,人嘛,收养无非为了好玩和养老,如果亲选的孩子无法让他们得到两种满足,还做什么慈善?”夏澈漫不经心地歪歪头,“你很冷吗裴燎?在发抖,我手都要被你捏红了。”   这一句仿佛解了裴燎的穴位,立即松手:“弄疼你……嘶!轻点。”   夏澈把人按到客厅毛绒地毯上,来了个标准的擒拿,屈膝跨坐在他后腰上:“轻点?你还有脸提要求?”   裴燎脸埋在地上的熊猫毛绒玩具里,不吭声。   什么鬼?怎么一副被欺负的模样?   谁欺负谁啊?   夏澈无语:“你问完该我问了,老实回答就算扯平,可以?”   裴燎闷闷点头。   夏澈双膝跪在他身侧,压低身体:“为什么会猜到这个?”   他俯身的时候,长发一扫而下,垂落在裴燎后背上,还有发丝顺着衣领钻进去。   裴燎动弹不得,拿不出让人心痒的头发,老实回答道:“你开车给我说施工场地的时候,路过红绿灯,摸了锁骨。”   “……”   还挺心细。   夏澈有些出神,到底还是松开他,把头发揽到身后。   “今天这事就算了,以后再搞强制,咱俩就没以后了。”夏澈从他身上跨下来,往卧室走去,“我下午要和总部那边开视频会议,没事别打扰我。”   临进门前,他余光无意间看到裴燎翻了个身,安安静静躺在熊猫上,很难受的样子。   他犹豫一秒,没有多问。   都是成年人,不舒服也能照顾好自己,哪轮得到别人问?   “啪嗒。”   门关上了。   升职加薪后就这点不好,周末不比之前空闲,随时要应付各种推脱不掉的交际和应酬。   幸好今天开会几个大佬都是熟人,没什么争执,很顺利的完成了例会。   下线前,有个金发碧眼的帅哥笑着喊夏澈名字:“Christ,别急着走。”   夏澈一顿:“Asher?”   Asher是KL创始人的亲重孙,未来的董事长接班人,脾气好没架子长得帅,是个重度颜控。   夏澈刚入职一周,这位太子爷就开着一车玫瑰花堵在他小区门口,扬言要追他。   但很不幸,夏澈不吃金发碧眼那口,更别提心里还有个周奕歌,对他完全不感冒。   好在Asher只是单纯爱他的脸,在被99次拒绝后,颇有仪式感地放弃,退而求其次选择做朋友,偶尔打打嘴炮,尚且在夏澈容忍范围内。   Asher说:“亲爱的,你玩的很野啊。”   “什么?”夏澈愣了下,“我玩什么了?”   “你还装。”另一个卷发男人也乐了,“刚开会我们就发现了,憋到现在才说。”   夏澈更茫然了。   Asher终于不再打哑谜:“Christ,你看看你手腕,下次不想让我们发现,至少要遮一遮啊!”   夏澈低头一看。   裴燎抓的指痕清晰惹眼,因为没用力,并不骇人,有种暧昧的红。   ……好吧,确实很容易误会。   更别提他性取向早就在总部广为周知了。   “你这么难追的人,怎么一回国就……哎,你们华国那四字成语叫什么来着?”Asher用蹩脚的华文道,“火猪银瓜?”   “……火树银花。”夏澈抽了抽嘴角,“但根据语意,你应该想说的是‘铁树开花’。”   “你懂我意思就好啦。”那人骚包地眨眼,“你开的花叫什么名字?”   夏澈不想再纠正对方丢人的华文知识,敷衍反问:“你猜猜?”   “你这么问,难道我们认识?”Asher说,“我想不到有哪个熟人跟你相配。”   其他几人打趣说:“倒也不是完全没有。”   “哦,确实有一个。”Asher表情夸张,“但你们觉得Christ会和Levi在一起吗?他都恨不得把Levi杀了。老天,这要是Levi的杰作,我他妈直接穿丁字裤倒吊钢管跳艳舞!”   他说完自己都笑了:“哈哈哈哈哈怎么可能哈哈哈……”   其他人也:“哈哈哈哈哈哈……”   夏澈:“。”   别哈了。   还是想想看完董事长亲重孙跳艳舞后,怎么优雅的自杀谢罪吧。   他面无表情下了线。   小A总在国外跟裴燎相当不对付。   因为他站楼下表白那天,裴燎刚好跟夏澈整理了一晚案例,留宿补觉,被一嗓子吼醒,脸色难看如碳,直接开窗让保安把人哄走。   打那之后,他们每次见面都吵得你死我活。   ——好吧,是Asher单方面的死活。   裴燎压根不理他,Asher有次被他的闷葫芦性子气到真昏厥。   想到这,夏澈忍不住笑了会儿。   幸好裴燎跟他吵架不端着,不然他应该也会被气半死。   天色已近日落。   卧室门外静悄悄的,某人应该回房间了。   夏澈来到餐厅,把预制盒饭丢进微波炉,随便找了部纪录片放。   他有点强迫症和洁癖,从不在卧室吃饭,也不爱规矩坐饭桌,最舒服的状态是坐客厅茶几边,边吃边看电视。   沙发旁边的大熊猫玩偶就是专门买来当靠背的。   夏澈心不在焉把玩着熊猫,手指把柔软的毛发抓乱又拍平,抓到熊猫脑袋时,碰到了一撮略显潮湿的绒毛。   他偏头看去。   裴燎枕过这里?   ……哭了?   夏澈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俩字。   但他想不出佐证该结论的观点。   无缘无故哭什么?听到他的八卦人生哭?   笑死,怎么可能。   喝水不小心洒了吧。   夏澈把那撮毛理顺,不咸不淡收回手,一脸不在意。   十分钟后。   夏澈敲响裴燎卧室门:“裴燎。”   隔着门,里面回应稍显模糊:“嗯?”   “开门,吃饭。”夏澈说。   裴燎第一次拒绝:“身体不舒服,你先吃。”   夏澈眯起眼睛:“你先开门。”   裴燎坚决:“不。”   “……”夏澈叹了口气,“你在哭吗?”   沉默好久,裴燎说:“没有。”   撒谎。   原来裴少本性善良,共情能力如此强。   “饭在门口,记得拿。”夏澈有些无奈,把冒热气的水蒸蛋和营养餐放在门口,转身回到隔壁活动室。   自从入住这套房,裴燎那个没有闲情雅致的货压根没来过这里。   所以他不知道,里面早就摆满了东西,大提琴、电子琴、电吉他、小提琴,还有一支竹笛。   会的乐器不全有,有的都是他最擅长的。   这一个月忙的脚不沾地,鲜少有时间来找雅致,进屋转了圈,最终站在挂着三把竹笛的墙面前。   其实他对笛子没什么兴趣。   当年学这个,是因为不好意思花养父母钱,竹笛成本低,以后去当陪练家教赚钱,方便路上携带。   学成一门艺术不容易,后来即便不喜欢,夏澈也没彻底放弃。   窗外的夕阳透过飘窗,洒在满屋昂贵名器上,有种身价翻倍的滤镜效果。   夏澈眼看着刻有自己名字的那把竹笛镀上金边,抬手摘下来,轻轻放进抽屉。   他拿起旁边的小提琴,后背靠上西侧墙壁。   墙的另一边是裴燎卧室。   夏澈忽略复杂有难度的曲谱,奏响了一首简单轻快的电影配乐。   不知道裴燎记不记得,但他记得。   他们同在高中的时间只有一年,那年一中有个夏日五月观影活动,每名师生都能获得一张五月份随机电影票。   他和裴燎抽到了同天同场爱情片。   裴燎的座位在他左边,两人并排坐在影厅最左侧角落。   夏澈对文绉绉的酸□□情片不感兴趣,又不想浪费票,硬着头皮去看,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电影已经结束,观众散的七七八八,片尾曲愉快悦耳,宣召着电影的happy ending。   夏澈两小时看了个寂寞,印象只有那首片尾曲挺好,跟旁边某人的声音一样好听。   “醒了?”戴着口罩帽子的高冷帅哥用很Bking的口吻道,“那麻烦让一下,谢谢。”   “……好,抱歉。”   这就是夏澈和裴燎22岁正式相识前,唯一一次对话。   说实话,他现在能记着那首ed曲谱,挺离谱的。   而他会把这首曲子奏给裴燎听,简直更离谱。   裴狗他配吗?   不过算了。   把人弄哭,总要哄一哄。   没想到内墙隔音差,竟然方便了这点。   ……   另一边。   裴燎靠在床上,眼尾还有点没消下去的红晕,垃圾桶里是刚吃完的速食餐盒,听到响在耳边的音乐,停下了敲击键盘的手指。   屏幕上赫然显示着他和助理的聊天界面。   【。:荣喜和它创始人的全部资料,还有近况动向,下周一发给我。】   夏澈千好万好,唯一缺点就是不会用最大恶意揣测人心。   他那种性格,根本不会想到穷途末路的人会做出什么事。   夏澈回京后名声日渐增大,荣喜那对夫妇以前也算圈内人,哪怕破产,应该也会在某天听到关于夏澈的消息。   能在生气的时候拿刀砍人,不顾孩子死活送回申城,裴燎有充分的理由怀疑,对方会为了剩下几个亿的债务上门找茬。   得在这种恶心事发生之前解决,免得脏了夏澈的眼。   ……哎。   好听。   不愧是大学校合奏交响乐社团的主奏小提琴手。   裴燎脸上的狠厉陡然消失,合上笔记本,翻了个身,慢腾腾抱住旁边两米长的鲨鱼抱枕。   这个点的夕阳很漂亮。   隔壁拉小提琴的夏澈应该更漂亮。   可惜他没有去看一眼的借口。   裴燎失落地闭上眼,控制不住的想到高三那年电影节。   那年夏澈高二。   高三生分到的电影票经过了暗箱操作,基本都是励志上进片,裴燎向来倒霉,抽到的还是评分最低的那场。   不过他已经拿到B大保送资格,就差资料申请确认了,考不考都一样。   没有老师管,他辗转几个朋友打听到夏澈的电影票,又辗转几层关系,找到旁边座影票的持有者,花五百块钱买下了对方五十块钱的票。   电影讲了什么他一点没看,满脑子都是枕在他肩膀上睡着的人。   高中时期夏澈还是短发,夏天穿的少,扫在皮肤上痒痒的,让人浑身躁动。   裴燎两个小时一动不动,察觉对方快醒了,才悄悄挪动肩膀,小心把他脑袋扶正。   影厅大灯亮起的瞬间,他意识到自己耳朵和脸一定很红,为了不丢人,立即戴上早有准备的口罩帽子。   再扭过头,就对上了夏澈狭长的眼睛,带着刚睡醒的懵懂水雾,特别漂亮。   裴燎也不知道脑子怎么抽风了,张口就是:“醒了?”   说完意识到不妙,语气太冷,会不会被误以为脾气不好?不够礼貌?   他接着不过脑子:“那麻烦让一下,谢谢。”   “……”   裴燎真的很想抽自己一巴掌。   礼貌了,但没完全礼貌。   他来不及补救,夏澈起身,对他歉意笑了下。   “好,抱歉。”   “……”好、好好看。   裴燎脑子一团乱麻,同手同脚从他身边走过。   走到门口的时候,余光看到有人走到夏澈身边打招呼,应该是他同学。   那同学问:“夏澈,你定大学目标了吗?”   “不用定。”夏澈说,“我肯定选最好的。”   “Q大吗?”   “嗯?Q大确实是最好的……”   说到这,裴燎就听不到了。   他那时不知道自己心跳那么快是什么意思,只是决定了参加一个月后的高考。   可命运总是不按常理出牌。   裴燎千算万算,唯独没算到夏澈后面还有一句话。   “不过我不打算考国内,我走国际生,已经考完雅思了。”   ……   小提琴的音色渐缓,干脆利落收住了最后一个音。   裴燎睁开眼,望见窗外灯火璀璨。   太阳落山了。   他小声道:“夏澈,晚安。” 第27章   周日。   难得无所事事。   夏澈大清早听到手机铃声,暴躁又崩溃地把手机拿到被窝里,闭着眼道:“你他妈最好有事。”   夏澈很少说脏话,为数不多的几次都是对着裴燎。   “你他妈”三个字一出,祝亿鹏就知道他大概还没睡醒,真气狠了。   “在投行工作那么多年都没治好你的起床气?”祝亿鹏讨好道,“别生气别生气,是真的有正事。”   夏澈还是没睁眼,吝啬地施舍给他一个字:“说。”   “我家给一中捐了一栋楼,过段时间邀请我们宣讲,你要不要跟着去?不白嫖,酬金丰厚,你只要跟着就行。”祝亿鹏说,“一中优秀毕业生,你去给我撑个场子,我家排面更大。”   “……”   怪了。   昨天才被迫回忆完母校时光,事儿就来了。   夏澈慵懒地拖着调子:“应该没时间,裴燎也是一中优秀毕业生,你邀请他吧。”   “裴燎跟你是高中校友?”祝亿鹏不可置信道,“等等,你刚刚竟然说了裴燎!你竟然主动提到了裴燎!裴燎这两个字怎么能从你嘴里说出来!”   夏澈本就没睡醒的脑子被他吵得嗡嗡响:“怎么就不能说了?是什么禁词吗?你没听清?裴燎裴燎裴燎裴——”   裴燎:“你喊我?”   夏澈:“。”   他终于睁开眼睛,木然看着紧闭的房门。   差点忘了,正主在家呢。   内墙隔音差突然不是件好事了。   门外,裴燎得不到回复,又问:“夏澈?”   “嗯。”夏澈把微信通讯的麦克风关掉,不情不愿应答,“我不想早起,你今天做早饭吧,打个豆浆,弄两个饼。”   裴燎从不在吃的方面发表没用意见,爽快答应:“好。”   听到脚步声走远,夏澈才松了口气,解开禁音。   手机另一边祝亿鹏直接炸了:“夏澈?夏澈你在听吗?我他妈、我他妈刚刚好像貌似可能听到了裴燎的声音!”   “你幻听了。”夏澈暂时不想暴露跟裴燎住一起的事。   以祝亿鹏的性格,肯定会杀到他家里来讨伐质问。   祝亿鹏一想也是。   大早上的,裴燎怎么会出现在夏澈家里?除非一起过夜。   但他俩可能一起过夜吗?   呵呵,这比夏澈顶头大老板跳艳舞还荒谬。   祝亿鹏逐渐冷静下来:“你跟裴燎一个高中的,家里那些事他不知道吧?”   本来不知道,昨天知道了。   夏澈打了个哈欠:“知道一点吧。”   三言两语讲述不完十几年的人生,但细节着实没必要回忆,一辈子困在回忆里的人,不能算活着。   而且只是说个大概,敏感脆弱的裴燎小朋友就能掉金豆豆,他哪儿敢再说别的。   合理怀疑,裴燎看八点档狗血偶像剧也会掉眼泪。   夏澈坏心眼地想:下次试试。   虽然缺德,可谁能拒绝高岭之花掉眼泪呢?   裴燎自己长了张老天爷赏饭的脸,能怪别人缺德吗?   “你那个宣讲我真没时间,下个月要去云城出差。”夏澈昨天刚接到渡盛那边的通知,看中的合作生产线大厂在云城,还和欧洲市场有联系,他们决定一起去看看。   本来不该大动干戈让CFO去,但KL下月有业绩审查,总部还要派人来考核,太麻烦了,夏澈想躲懒,义正严词主动请缨。   反正云城也有KL的子公司,就当为岑总代劳,提前去考察了。   嗯……   不想被考察但可以考察别人,终究活成了自己讨厌的样子。   他带着点小惭愧道:“一中的老同学我还认识几个,回头帮你联系一下。先这样吧,挂了。”   “等下!”祝亿鹏挽留。   夏澈给了面子:“还有什么事?”   “你跟你那个离家出走的室友怎么样了?”   “挂了。”   夏澈不给他哀嚎的机会,干脆利落切断通讯。   今天阳光太好,被子晒得暖洋洋的,夏澈洗漱完躺回床上,翻来覆去好半天,还是舍不得再起身。   等裴燎来敲门喊吃早餐,他干脆说:“你进来,我同意了。”   豆浆味道不大,他可以接受在卧室里喝。   裴燎推开门,却没进来,吊着眼尾道:“要我端进来伺候你?”   “别把我说得像个爱剥削的地主。”夏澈裹在被子里,只露出一个头看向他,“又不白使唤你,下周饭我来做,好吧?”   裴燎轻哼一声,转身端了杯豆浆和一盘蔬菜面饼回来:“到底是谁生病?”   夏澈不占理,礼貌微笑不说话。   裴燎把早餐放在床头柜上,没急着离开,饶有兴致地打量起他卧室。   极简几何,高级内饰,单一色彩……风格很夏澈。   他真心疑惑:“你屋里除了黑白灰,还有第四种颜色吗?”   “这是设计。”夏澈慢悠悠拉下被子,伸出胳膊,“你懂什么?”   裴燎想怼他,回过头,瞳孔猛一骤缩,大步走过去,把刚伸出来的两条赤果胳膊塞回原位,并用被子把他整个人死死裹住:“你!”   夏澈懵了,仰躺在床上不得动弹:“干什么?”   裴燎眼里溢出丝丝慌乱:“你身上怎么没有衣服?”   什么鬼问题?   夏澈看着这个傻子,道:“因为我没穿衣服,所以没有衣服。”   “……”裴燎咬牙,“你明知道我什么意思。”   夏澈好整以暇歪歪头:“睡觉不喜欢穿衣服,有问题吗?”   隔着衣服躺在窝里没有裸着舒服,也没有裸着暖和。   很多人都爱裸睡,夏澈也是,真搞不明白这人怎么那么大反应。   “起来,我要穿衣服。”他挣扎着逃脱束缚,趁裴燎发呆的间隙,三秒套上家居卫衣,端过早餐优雅地吃起来。   他吃饭速度很快很安静,没出声赶人,裴燎就坐在窗边沙发椅中,支着下巴看城景,偶尔低头用手机回复信息。   两人卧室差不多大,但夏澈这边窗户全落地,裴燎的还有个飘窗台。   单就观景来说,全落地更爽。   夏澈给他扔了个枕头:“靠着,舒服点。”   裴燎一脸见鬼的表情:“有事求我?”   “随口问问。”夏澈说,“这个月有空吗?祝亿鹏他们公司要去一中宣讲,需要优秀毕业生拉拉牌面和专业性,你去的话,讲座应该座无虚席。放心,有酬金,不会少,足够你出去整租这种级别的房子两个月。”   ……就那么想赶我走?   裴燎垂眸:“不去,人多,烦。想帮他,你怎么不去?”   “金贵的你。”夏澈其实没想赶他走,就顺口一提,早有所料道,“我准备出差,没时间。那你能不能问问你那些同学?我同学都是国际生,讲不出什么高考经验,算我欠你个人情。”   “出差啊……”裴燎沉吟片刻,摸出手机,“那我联系上人,把名片微信推你,后续你们自己对接。”   夏澈爽快亮出二维码:“没问题。”   裴燎压住上扬的嘴角,抬手一扫——   【ZYP】   裴燎:“。”   夏澈:“祝亿鹏的微信。”   裴燎深吸一口气:“我看得出来。”   他闷着股火,背过身子转向落地窗,不搭理人了。   夏澈抱着豆浆,掩饰住笑意。   裴燎未必真心想加他好友,无非是气不过被删掉,倔驴脾气上来了。   不巧,他偏不想对方得逞。   吃完早餐,夏澈不好意思再麻烦人端出去,准备下床自食其力。   余光乱飘的裴燎吓傻了,有些生气道:“你一点都不见外的吗?”   “见外?”夏澈一股脑掀起被子,露出黑灰相间的棉质短款睡裤,“我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吗?”   “。”裴燎说不清是松了口气还是遗憾,“你裸睡只裸上半身?”   夏澈理所当然地点头:“下半身空着很没安全感啊。你不会裸下半身不裸上半身吧?”   裴燎满脸黑线:“我不裸……算了。如果跟你合租的是别人,你也这么不设防?”   “那倒不会。”夏澈散漫笑了笑,“你不一样。”   裴燎被这记直球打得一愣,沉重的脸色减缓:“是我就可以?”   “当然。”夏澈端着盘子往外走,“我知道你不会对我有兴趣的。”   声音渐行渐远,裴燎眯起眼睛,脑子里满是某人十分钟前一闪而过的腰身。   很白很瘦,肌肉曲线优美,细的仿佛能握住,堪称完美。   想到以后可能会有别人看到、摸到,裴燎就有种想把人捆起来关在笼子里的冲动。   当然,也只能想想,根本舍不得。   所以夏澈刚刚说什么?不感兴趣?   他叹了口气,不客气地从小冰箱里拿出瓶mini冰矿泉水,三两下喝完。   既然舍不得对这人动手,那就只能把所有隐患隔绝在外了。   屋外远远传来夏澈的声音:“对了,晚上跟周奕歌他们去吃饭,你空吗?”   “咔嚓。”   矿泉水瓶被捏扁在掌心。   裴燎面无表情扔进垃圾桶。   “空。”   ……   周奕歌在海城呆了五天。   临走前一天,裴燎在隔壁市参展,只有夏澈请他和宁恬吃了饭。   宁恬吃完又要去见老朋友,夏澈和周奕歌就在清吧等她。   下午清吧人少,还有很多办公人士,两人坐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方便聊天。   周奕歌结婚后比以前成熟些,难免关心起夏澈私生活:“澈哥,你这算是在京城安定下来了吧?”   “差不多吧。”夏澈单手晃动酒杯,眼底映着破碎的灯光,“年底购房资格拿到手准备买套房子,近十年不会有太大变动。”   “事业有成,真好。”周奕歌打心底为他开心,“那你这事业稳定了,感情上有没有想法?”   夏澈失笑:“怎么最近一个两个都在关心我感情问题?”   “因为年近三十还没谈过恋爱的特别少见。”周奕歌没好气道,“除了你,就裴哥了。裴哥他特殊情况,你是怎么回事?”   夏澈没在意问题,倒是关心起前半句:“什么特殊情况?”   “这就不方便告诉你了,你可以自己问裴哥。”周奕歌神秘兮兮眨眼,“别打岔话题,聊着你呢。”   “我有什么好聊?看缘分吧。”夏澈敷衍地很熟练。   “缘分要自己主动争取!”周奕歌恨铁不成钢,“你看我追恬恬,动用了我所有人脉。你再看我舅追我小舅舅,他简直是不择手段、没有底线、钱当米粒撒着玩!”   夏澈嘴角一抽:“梁总知道你这么评价他吗?”   “哎呦哥我求你别告状。”周奕歌秒怂,“总之呢,世界上没那么多顺其自然的缘分,还是得靠自己争取。澈哥你要有需要,我这边……呃,哥你性取向是女还是男?”   认识七年多,周奕歌还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这会儿聊起来才忽然想到。   这问题要放以前,夏澈可能会掩盖自己的性向。   现在他身正不怕影子斜,便坦然承认:“男。”   “哦。”周奕歌见怪不怪,“我身边喜欢男生的可多了,听话的爱撒娇的高冷的都有,你看你喜欢什么样的?我给你介绍介绍?”   “唔……”夏澈对他耐心向来很多,不介意满足他的好奇心,“一米七五以上吧,活泼,性格别太闷,有事可以及时沟通,不要无缘无故不理人冷战,爱撒娇黏人最好,其他都无所谓,看对眼最重要。”   “就知道澈哥你是1。”周奕歌毫不意外,感慨道,“你这心选还真是我裴哥的反向极端。”   夏澈乐了好一会儿:“是啊,千万别给我找你裴哥那样的。”   可不是反向极端吗。   不然怎么能跟裴燎看不对眼那么久?   两人聊了会儿,宁恬就回来了,了解完他们对话内容,帮着周奕歌一起劝夏澈。   周奕歌也不是多事,他单纯的认为,夏澈值得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喜欢。   澈哥身上的疏离感太强,周奕歌清楚地知道,自己并没有被他完全接纳为“自己人”。   他看得到,夏澈很累,一直迁就着周围一切,好像成了自然习惯,没有任何属于自己的欲望,情绪太稳定了,这也不见得是件好事。   ……哦对,差点忘了。   除了在裴哥身边的时候,澈哥会变得格外难以揣测。   三人临走前,旁边突兀地串进一道声音。   “那个,不好意思,方便打扰一下吗?”   夏澈眼里笑意未散,懒懒偏过脑袋:“嗯?”   来人是个漂亮白净的男生。   脑袋后扎着小揪揪,身材瘦削,浅蓝色毛衣搭配牛仔裤,学生气十足,看长相偏甜心可爱挂。   周奕歌眼睛大放光彩:哦哟!天选!   天选对夏澈甜甜弯起眼睛:“您好,我注意您很久了,请问方便加您个联系方式吗?”   “……”夏澈心情复杂地看向周奕歌:你是言灵吗?   周奕歌和宁恬疯狂使眼色,暗示他同意。   夏澈真没那个意思,强行无视后,礼貌婉拒:“实在抱歉,手机没电了。”   “那可以留个电话吗?”天选没有退缩,“您放心,我是隔壁Q大油画系研一学生,已经成年了,不是诈骗。”   夏澈一愣,被逗笑了:“同学,我们俩站一起,怎么都像我骗你吧?”   天选抬起下巴:“也不一定呢,现在装纯诈骗很多的,不过我有学生证,经得起核查。”   夏澈承认被可爱到了。   但这点可爱不足以心动,他心底比死水还静,无奈再次婉拒:“下次遇见,我主动加你联系方式,可以吗?”   天选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个答案,眼底的喜欢不加掩饰:“好,那这次就打扰您了。”   夏澈跟他道别,离开了清吧。   周奕歌没走几步,疯狂晃他胳膊:“澈哥!我觉得你正缘要来了,你知道吗,你俩刚刚站一起,超级无敌特别配!”   “瞎说什么。”夏澈抽出自己胳膊,“宁总,管一管。”   “回来,别疯。”宁恬一本正经拉回脱缰的周奕歌,又八卦道,“不过澈哥,真挺配。”   夏澈竖起大拇指:“怪不得你俩能结婚。”   天生一对。   周奕歌腼腆,宁恬不忍直视别过脸。   “走吧,我们先去托运行李。”   夏澈没跟着去,接了个电话,靠在栏杆处。   他喝完酒有点乏,挂断后,脑子里想着电话里奚助说的流水数据,心不在焉发呆。   “站这儿做什么?”   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声音吓了夏澈一跳。   “你不在隔壁市?”他诧异回眸。   裴燎说:“刚落地没多久,想到他们的航班还没走,过来看一眼。”   “三天飞两城,落地不补觉,你还真是……”用情至深。   夏澈看着他眼底淡淡的乌青,心想:到底为什么会喜欢周奕歌喜欢到这个程度?   裴燎没听出未尽之言,以为他夸自己命硬:“回去路上补觉。你开车了吧?”   “开了,但我喝酒了,等会儿叫代驾。”夏澈还是一瞬不瞬看着他,在裴燎打哈欠的时候,鬼使神差来了句,“裴燎,你要不要试试……谈个恋爱?”   “……”   裴燎一个哈欠卡得不上不上,好不难受。   夏澈惊觉自己多言:“算了,我随便说说,被催魔怔了,你别往心里去。”   他只是觉得裴燎这样挺难受,不如早点把精力放其他人身上。   裴燎恹恹欲睡的眸子在他脸上转了圈,了然:“周奕歌跟你说了什么?给你介绍对象?你告诉他性取向了?”   夏澈叹气。   就多余一句废话,这人便猜了八九不离十,好讨厌的聪明人。   他点点头,不欲多言。   裴燎哼笑一声:“你答应了?”   “没拒绝。”夏澈说,“再说吧。”   裴燎听到“没拒绝”,手指不耐地攥紧行李箱拉杆,青筋直爆。   他想到今早展会上碰到梁寄沐,梁寄沐只瞥他一眼就说:“追老婆,别要脸。”   于瑎的话不可信,梁寄沐还是能信一信的。   裴燎把这六个字念了无数遍,本就没多少的脸皮愈发稀薄。   他抬起手,抓住夏澈飘在身后的头发。   夏澈甩来一记眼刀:“找揍?”   “好累。”裴燎轻声道,“没有地方坐。”   “活该。”夏澈没好气拉过他的行李,往里站了站,让出完美的角落区域,“靠着吧,轻松点。”   裴燎无声笑了下,紧紧挨着他肩膀。   周奕歌和宁恬回来就看到这样一幕:   两人亲昵地凑在一起,裴燎脑袋焉了吧唧垂着,几乎快枕在夏澈肩膀上,夏澈单手抄兜,毫不在意地摆弄手机。   宁恬看了许久。   这不比天选配?   周奕歌愣怔后很快回神,牵着她手过去:“裴哥?你什么时候来的?”   裴燎鼻息之间全是夏澈身上清淡的沐浴露香,难得语气温和:“刚刚。”   夏澈嗤笑一声,收回手机:“都好了?那我们先走了。”   宁恬张了张口。   裴燎打岔道:“我想喝奶茶。”   三人:“……”   哥你形象呢?不要了?   夏澈真的无语:“宁恬呢?你们喝吗?”   宁恬在裴燎幽深不见底的注视下,老老实实点头:“喝。”   “那我去买。”夏澈说。   “周奕歌跟你澈哥一起吧。”裴燎补充,“他不好拿。”   原地一时只剩下了两人。   宁恬有所察觉:“裴哥有话跟我说?”   “别给夏澈介绍那些乱七八糟的人。”裴燎开门见山,“周奕歌那里,麻烦费心了。”   宁恬眼珠一动:“为什么?”   “不是看出来了吗。”裴燎还是那副不动声色的模样,“我喜欢他。”   气氛死一样的沉寂。   宁恬虽然早有猜测,可听裴燎直接说出来,还是心头大震,不敢相信。   两人面对面干瞪眼,她先败下阵,不再多言:“我知道了裴哥。”   夏澈去而复返:“这是干什么呢?“   “没事。”若无其事的裴燎上前一步接过奶茶,挡住他的全部视线,轻轻抬起眼皮,往周奕歌和宁恬那边扫了一下。   周奕歌不明所以,宁恬浑身一颤,在嘴唇前比了个拉拉链的手势。   裴燎满意低头:“我们该回家了,困。” 第28章   夏澈觉得裴燎最近有点不对劲。   之前干什么都要怼他两句,想方设法地越界犯浑,现在却主动做家务,主动做早晚餐,规规矩矩,客客气气,接他下班还知道道谢……   简而言之,好像顺从了达尔文进化论,从裴狗变成了裴燎。   不对劲,这很不对劲,太让人毛骨悚然了。   夏澈看着办公桌上裴燎做的三明治早餐,陷入沉思。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好像是周奕歌离开京城那天。   所以那天发生了什么,让裴燎遭受如此刺激?   总不能他一句“谈个恋爱”让对方迷途知返,决定好好做人了吧?   夏澈太阳穴嗡嗡响,依旧没想出个所以然,桌上瘫着刑法大全,半天看不进一个字。   良久,他摸出便签,写了个“裴燎”,又写了个“?”,夹进最新一页,成为书里数不胜数的备注签之一。   用便签记录难以琢磨的问题,是他不为人知的小癖好。   选择法律书籍储存,纯粹是因为法典厚,不用频繁更换,从大学到现在,才用了两本书。   看着“裴燎”二字,夏澈舌尖轻轻抵住上颚,喉结不自然地上下一滚。   最近天气回温,某个人体火炉早就换了低领上衣,修长漂亮的脖颈每天明目张胆地在他眼前晃悠,看得人好不心痒。   裴燎是混血,皮肤和夏澈差不多白,还怎么晒都晒不黑,肌肉下埋着若隐若现的血管。   如果上面染点深色的印记,不难想象会有多好看。   人都有xp,无关情爱,夏澈就喜欢把空白的东西填上有序的装饰,不要太空也不要太满,能跳出来就刚刚好。   碰到难得一遇的优质底材,却什么都不能做,实在太可惜了。   “夏总,”奚助不合时宜敲响门,“下周云城出差安排表打印好了。”   “进来吧。”正事来袭,夏澈把乱七八糟的东西清出大脑,合起法典扔进抽屉,“让随行人员提前准备好功课,下午三点开会。”   “好的。”奚助例常询问,“鄢东和渡盛那边需要联系确定出行人员名单吗?”   “不用,等着。”夏澈说,“他们急一点,会主动联系我们。”   奚助表示了解,转身离开。   刚一出门,白奏就小跑过来:“怎么样怎么样奚姐?夏总有没有说要带我?”   夏澈不喜欢大动干戈,这次出去身边只安排了奚总助,和该项目负责总经理。   “不知道,没问。”奚珠轩看向他,“想去为什么不自己问?你很怕和夏总接触?”   “这个……有一点吧。”白奏不好意思道,“谁能不怕夏总啊。”   奚珠轩无法反驳。   喜欢和怕是两回事,公司谁不喜欢夏澈?谁又能不怕夏总?   但身为助理,怕成这样怎么继续工作?   奚珠轩冷血无情地摇头:“怕就克服,等会儿还有份文件,要不要送进去,你自己看着办。”   白奏一颗心忽上忽下,纠结了好久,还是舍不得放弃这次外出学习的机会,鼓起勇气敲响总裁办公室门:“夏总。”   “进。”夏澈抬眸,“最近跟着奚助,感觉怎么样?”   “奚姐很厉害,学到了很多。”司尔咡二呜救一死七,白奏规规矩矩放下文件,“那个,夏总……”   “有话就说吧。”夏澈翻起文件。   白奏深呼吸:“这次去云城,我可以一起吗?”   夏澈没有抬头,没头没尾来了句:“奚珠轩原本不在随行人员内。”   白奏一愣:“什么?”   “她在名单还没出的时候就找我了,不是问‘可不可以’,而是给我一份申请表。”夏澈放下文件,声音平静,“出差不是旅游,你需要说服我,为什么带上你?”   “……”   白奏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腿都是软的。   奚珠轩把有转轮的椅子踢过去:“怂的。结果如何?”   “同、同意了。”白奏哆嗦着坐下,幽怨道,“奚姐,你不讲江湖道义。”   奚珠轩知道他在说什么,无甚表情干着手里的活:司尔咡二呜救一死七“我提醒你,你一定会做准备,你觉得夏总需要能临场发挥的助手,还是只会应试的考生?”   白奏冷静下来,默默滑到她跟前,认真道谢:“奚姐,谢谢。”   “免了。”奚珠轩把一摞材料薄砸他手里,“下午三点开会,李秘书之后会发你一份文件,你带去给鄢东那边的人签字。”   白奏前天刚转正,职责原本只需要负责夏澈的个人生活和工作杂事,但他自己想多学点,夏澈便让奚珠轩顺带培养,以后留在公司帮忙分忧。   当然,做好了肯定会有额外奖金,夏澈在待遇上从不亏待员工。   白奏嘴上信誓旦旦说“没问题”,下午踏进鄢东大门时,心情却有点微妙。   想到等会要面对裴总,心头就亮起“夏澈”标签,名为“同仇敌忾”的意志攀升脑海。   夏澈之前说,他们关系不算特别差,但白奏观察下来,一定也不怎么好。   不蒸馒头争口气,自己丢人犯错无所谓,现在代表老板,一定要发挥完美,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白奏挺直了腰杆,踏入大门。   与此同时,总裁办的裴燎三人正处在僵持中——准确来说,是两个西装大衣规整的人在胶着,穿卡通夹克衫的酷哥在看戏。   为了一个产品最终出厂设计细节,他们已经吵一天了。   打着眉钉耳钉的黑发酷哥率先打破沉默:“熬鹰呢?”   旁边的梁寄沐立马侧目:“急了?那我们走,下次再商量。”   裴燎:“……”   裴燎冷脸看着小两口:“两位当我这里是茶咖?方总那么没耐心吗?”   方逾拾还没说什么,梁寄沐眼里就失去笑意:“你凶什么?”   裴燎:“?”   “哟我真服了,你俩出去打一架吧?从早上到现在不嫌累?”方逾拾痛苦道,“功能有区别吗?就一个螺丝是圆是方吵了一天,你们是成年人吗?”   梁寄沐安静挨完骂,安抚性抓住他手:“好,不跟他计较了,圆的就圆的吧。”   说了一天不顶这一句话的裴燎:“……”   不知道的还以为梁总把自己卖给枫御了。   眼看梁寄沐揽着方逾拾准备离开,裴燎出声,喊住了人:“方总。”   方逾拾笑眯眯的,脚步不停:“知道啦,答应您的一定会做到,我们下个月见。”   裴燎松了口气。   今天跟枫御的老板见面那么久,主要是为了下个月的慈善晚会,希望对方能把林家人请来。   虽然相信凭夏澈的能力完全可以自己做到,但有他推动会省时省力不少,不用和那群老狐狸虚与委蛇,他不乐意看到夏澈再喝那么多酒,伤胃。   想到夏澈,裴燎冷硬的神色稍缓,躺进椅子里发呆。   这些天本分守己,一是为了挽回所剩无几的形象,二是为了降低某人的戒备和防范。   目前看来,作用可能起到了一点。   但看得着摸不着,内收外销不协调,整个人都很郁闷。   新消息提示音在这时响了一下。   他手急眼快勾过来——   【梁寄沐:你把螺丝改成方的,无偿附赠你一句箴言。】   裴燎:“……”   不是夏澈。   中午给夏澈发的消息,现在还没回复。   裴燎冷脸把手机抛回桌面,想到携手离开的二人,过了几秒又拿起。   【。:可以。】   【梁寄沐:上道。】   【梁寄沐:进退有度,对症下药,别做让人不喜欢的事。】   什么乱七八糟的?梁总说话那么含蓄吗?   【。:具体点?】   【梁寄沐:那是另外的价钱:)】   裴燎:“。”   有时候真的很想报警把梁总抓起来。   他打开抽屉,拿出一张塑封过的照片。   进退有度?   那现在是不是该退?   裴燎贫瘠的情商迟缓转动,愣是把梁寄沐一句整话拆成三个步骤,按部就班地思考起逻辑顺序。   最后没想出个所以然,他就干脆创造条件,开辟新解题思路。   幸好梁寄沐不知道后续发展,要是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肯定会一辈子不跟这人来往。   免得降智。   裴燎盯着照片发呆走神,恰在此时,内线电话打了进来。   “裴总,KL的白奏白助理到了。”   “进。”   裴燎言简意赅,刚把照片放回去,办公室门便被推开。   裴燎开口问他:“白助理,你们公司今天很忙?”   “?”问这个干什么?   白奏步伐错乱,面上不动声色,官方回答,“月底事务繁多,大家工作比较投入。裴总,是有什么事吗?”   裴燎下意识侧身,挡住刚合起来的抽屉,顺便把十分钟前让给枫御的项目合同盖起来,无所谓道:“随便问问,辛苦了。”   白奏礼貌微笑,把文件递了过去。   一个不想说话,一个不敢说话,办公室一时只有翻阅纸张的声音。   白奏秉持着职业素养没有乱看,心下不住地想:幸好我老板是夏总,不是面前这位。   跟夏总只用紧张工作完成得好不好,跟这位是随时随地处在冰窖里啊!   就在他以为签约会平安无事顺利完成的时候,裴燎又不经意间开口了。   “夏总今天也很忙?”   打探敌情?!   白奏面容扭曲了0.01秒,回答滴水不漏:“我们老板一直很敬业。”   “啧。”裴燎指尖敲了下钢笔,“你进步了很多。”   “谢谢裴总认可。”白奏说,“跟着夏总那样的上司,再不进步就说不过去了。”   裴燎点点头,没有反驳。   他爽快签下合同,交还给白奏:“最后一个问题。”   有完没完?!   白奏真想给他跪了。   他微笑:“裴总您请说。”   裴燎:“夏澈午饭吃了吗?”   白奏一愣。   这算什么问题?   他恍惚之间都没发觉,裴燎说的是“夏澈”,不是“夏总”。   “老板经常和我们一起吃食堂。”   KL食堂每周菜单裴燎也有,闻言没再多问,大发慈悲放人全须全尾地离开。   白奏前脚离开鄢东,后脚马不停蹄往自家老巢跑,紧赶慢赶没错过快要下班的夏澈。   “老板!”他急声呼唤,“有事相报!”   夏澈充耳不闻,手臂搭着外套往外走:“我要下班了。”   “老板,真的是大事!”白奏亦步亦趋跟着。   多大的事值得耽误下班?   夏澈肃然:“我要被公司开了?”   白奏:“?”   他慌忙道:“不不不不至于……”   “那就不算大事。”夏澈一秒蔫回原状,默默捂住耳朵,“除了被炒,什么事不能等到灿烂的明天?下班时间,你给我发工资吗?”   “夏总!”白奏干脆直言,“我怀疑裴总有事瞒着咱们!”   声音无孔不入,捂着耳朵都听得一清二楚。   夏澈脚下流畅地拐弯,回头走向办公室:“细说。”   关乎裴燎,没有小事。   那只阴险的资本狐狸,一旦有想要的,手段比谁都狠,这辈子大概只在对周奕歌的感情上克制温柔过,那么多年都不舍得动一下手。   夏澈自知没有那种待遇,当然要严阵以待。   他从柜子里拿出两罐可口可乐:“坐下慢慢说。”   白奏懵逼地接过可乐。   办公室储备补充都是他负责,他不记得什么时候买过可乐这种碳酸饮料,印象中,夏澈好像更喜欢喝无糖茶饮。   白奏喝了一大口压惊。   他不会知道,这可乐出自即将被恶意揣测的裴总之手,不然打死他也不可能动一下。   “我进办公室的时候,裴总手里拿着东西,我刚进去他就特别快的扔到了抽屉里。”白奏说,“然后我去递文件,裴总就用身子挡着,还故意盖住了桌子上的文件,生怕我看到似的。”   他说的一惊一乍,感情充沛,听起来倒真像那么回事。   但夏澈却眯起眼睛,觉得不太对劲。   裴燎在工作上很少出差错,面对白手起家的商业巨擘,都能面不改色坑蒙拐骗,怎么可能犯小助理都能看出的低端失误?   要么是他状态不对。   要么就是藏的东西无关正事。   夏澈手里握着笔,无意识地在纸上乱写乱画,等反应过来,纸上已经出现了三遍“裴燎”的名字,还附赠一个卡通头像。   “……”   有毒。   他表情古怪一瞬,听见白奏说:“真的夏总,你相信我,我绝对没看错!”   夏澈抬起头,想说不然先下班吧,不料目光触及他身后,瞳孔狠狠一缩,“唰”地把桌上草稿纸掀过去,盖在桌面上。   白奏:“哎哎哎对!就是这个样子!老板你学的太像了,他当时就是这样——唔!”   夏澈来不及阻止,惊恐地拆开一瓣橘子,塞进他嘴里。   白奏正纳闷,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你们公司企业文化那么好?助理还能让上司喂橘子?”   白奏两眼一黑,咬着橘子僵硬转头——   “裴总。”   夏澈不合时宜地感到一阵欣慰。   受到惊吓没有结巴,果真是进步了。   “裴总以前又不是没在这儿上过班,我们一向主张相亲相爱。”夏澈招呼白奏去扔垃圾,“扔完直接下班吧。”   白奏知道他在给自己解围,感激应好,又跟裴燎打过招呼,一溜烟跑没了影子。   跑出去后才想起来:我操,裴总问的那几个问题忘记告诉老板了!   不过他又很快释然:幸好都是些废话,老板听了也不会在意。   屋内裴燎漠然瞥过他的背影:“以前我们有相亲相爱?”   “以前不想顺从主张,现在我选择从众。”夏澈把窗帘拉上,隔绝外面加班人士的好奇目光,“你进来也没人给我说一声?”   “你们公司企业文化还有领导准点下班。”裴燎靠在门口道,“上司都走了,剩的几个员工恐吓一下就好。”   其实不是,他在门口遇到岑总打过招呼,才被放进来的。   夏澈知道他无法随意进出,一阵无言。   就在他以为裴燎要恢复从前的正常德行时,对方却不再得寸进尺了:“走吧,一起去商场。”   “嗯?”夏澈没跟上话题跳跃,“去商场干什么?”   裴燎反问:“云城四月转暖,白天很晒,走的路比较多,你有鞋和防紫外线的衣服?”   “那倒没有。”夏澈说到一半,忽地反应过来,“一起?”   “只许你去,不许我去?”裴燎缓步走近,“给你发的邮件没看吧,我的出差行程表都在里面了。”   “我以为你发的骚扰信息。”夏澈心想好不容易得两天清闲,没了。   他认命叹气,起身绕过桌子:“知道了,走——”   裴燎:“你手里按着什么?写了裴?”   夏澈低下头。   自己爪子还遵从潜意识,死死拿着那张草稿纸。   ……完蛋,被看到了会很难解释。   两人无声对视几秒。   下一刻同时出手。   裴燎单手去抢那张纸,夏澈五指骤缩,将草稿纸死死抓在掌心,裴燎握着他手,不给他毁尸灭迹丢垃圾桶的机会。   交手之间,椅子无数次撞到桌角,几十万的办公桌发出“哐当”响声,惨遭无视。   外面的人听不见,里面的人不在意。   裴燎把他困在书桌前,眯起眼睛:“写了什么?商业机密?你要背刺我?”   “不是,没有,别瞎说,怎么可能?跟你没关系。”夏澈反驳,“隐私,懂吗?别瞎说。”   “‘别瞎说’你用了两次,你慌了。”   “是我忘了。”   “是吗?”裴燎手腕稍稍用力,“那为什么有我的姓?”   夏澈顺着力道被迫朝他靠近两步:“你亲爹眼,看什么都像自己名字。”   “真的?”   “不假。”   他们挨得极近,鼻息间甚至能感受到对方呼吸,但除了手,没有任何肢体接触,谁也没退步。   裴燎静置片刻。   “五秒内眼睛眨了三下,你撒谎。”   夏澈不可思议道:“你显微镜吗?”   他正绞尽脑汁找借口,猝不及防的,手被放开了。   裴燎拇指擦过他手腕被攥红的地方,纤长的睫毛盖住眼里一闪而过的心疼和懊恼,主动退步:“我不看了,走吧。”   说完当真直接转身,留下一脸懵逼的夏澈。   不是,什么情况?   都做好殊死斗争的准备了,裴燎竟然选择了做人?   好烦。   又开始别扭了。   夏澈三两下撕碎手里的草稿纸,扔进垃圾桶:“裴燎。”   裴燎转身。   夏澈弯起漂亮的眸子,笑意不达眼底:“今天那么好说话?”   “不是你的隐私吗。”裴燎淡声道,“你说没有背刺我,我信。”   言下之意:我想看只是怕你损害我的利益,对你的隐私也不感兴趣,既然相信你没做,当然就不用看了。   夏澈搓搓冰凉的指尖,将桌上的沙漏翻了个面,流转的时间重新来过。   他问:“你有我不知道的事吗?”   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裴燎怔忡几息,没有回答。   夏澈从沉默中明白了答案,又问:“和正事有关吗?”   这回,裴燎不假思索摇头否定。   夏澈想:真好,不用担心了。   裴燎在这种事上不会坑他,他还愁什么?私事与他无关,总不能把人当成祝亿鹏嘘寒问暖。   夏澈关掉办公室灯,室内只余下昏暗的自然光:“知道了。走吧,辛苦你今天开车了。”   裴燎愣了下,快步跟上,不远不近缀在他身后半米处。   如果夏澈这些年把目光多放点在裴燎身上,就会发现一个规律——   相安无事或氛围和谐时,裴燎会走在他身边。   反之,气氛不好或者感觉他不开心,裴燎就会像现在这样走在后面,方便安置不着痕迹的目光。   可惜一路走到停车场,裴燎都没有看出对方为什么不开心。   某人一直在打电话,上车前还怕他听到,独自去了角落。   现在不在一个公司,工作再默契,也不可能没有隔阂。   夏澈挂断岑总的电话,大脑被一堆工作充斥,烦心事全都堆积到角落里,心情好了不少。   他悠哉走向SUV,自觉完全恢复平常心。   结果裴燎给他开了副驾驶车门,还递上一杯无糖奶茶。   裴燎说:“暖暖手。”   “……”   面对送礼,夏澈第一次有了“不知道该怎么办”的心情。   他们是可以互相关心的关系吗?   就,君子之交淡如水那挂?   好吧,也不是不行。   他从容接过奶茶,礼貌道谢。   裴燎看着他坐进副驾整理好衣服,按下副驾驶关门键,顺带落了锁。   夏澈低个头的功夫,整个人就被好闻的木质花香包裹,鼻尖还擦过了不属于自己的耳垂。   裴燎神情自若,把他散落在前胸的头发梳理到肩膀后,又扣上安全带。   夏澈下意识开门锁,没打开:“……”   君子之交还能给对方扣安全带?   裴燎上车后就脱掉了外套和领带,衬衫领口最上面的扣子没扣,偏头时胸锁乳突肌跟着紧绷,自上而下流畅分明,一直延展到锁骨。   夏澈下意识抬起手想碰,指腹扫过对方后颈碎发时,恍然回神,如梦初醒般握拳,悄悄放回身侧。   他不尴不尬地试探性道:“……谢谢?”   裴燎无所察觉,坐回原位:“不客气。”   夏澈为掩饰心虚,无声看向窗外,心态还没稳住,旁边若有似无传来一声哼笑。   他立刻转头。   裴燎脸上毫无波澜,还是不近人情的神色。   ……幻听? 第29章   临时挤出来的购物时间不足以支撑两人精挑细买。   奢侈品店都没去,直接跑商场的休闲服装店买了几件薄衣外套,方便出行,划破弄脏也不会心疼。   夏澈和裴燎这两天忙着安排公司事务,东西买来全放在了客厅,出发去云城的前一晚才空出时间收拾。   夏澈看着一黑一白两双同款半指手套,问厨房里跟菜刀较劲的某人:“裴总,你的是哪双来着?”   他们一起购的物,无意间买了很多同款,但好多都没什么印象,不知道哪个是哪个的。   “黑的。”裴燎答得心不在焉。   夏澈:“帽子呢?字母还是图案?”   “忘记了,好像是字母。”   “防晒服……”   夏澈收一半,喊了裴燎四五声,“礼貌社交”的耐心逐渐消耗殆尽。   那厮在里面捣鼓什么?一个小时还没做完饭,御膳房大厨做龙宴吗?   等又看到两双同款靴子,他实在有点不耐烦了,再顾不上该死的礼貌。   “少爷,您能不能别——”   “夏澈你看。”裴燎忽然很开心地跑了出来,手里端着个盘子,“玫瑰豆腐。”   夏澈垂眸——   一坨伤痕累累、快要溃散在水里的病弱豆腐。   “你这……”   “嗯?”   对上那双隐含期待的灰绿色瞳孔,夏澈及时咬住舌尖:“……挺好看啊。”   裴燎心满意足地回到厨房:“给你煲汤。”   夏澈:“。”   还怪好哄的。   他摸摸鼻子,蹲回去继续收拾东西。   ……嘶。   刚刚他是不是要骂人滚出来帮忙的?   夏澈崩溃捂脸。   心想:得,我也挺好哄。   ……   次日早,众人约定九点在机场见面。   一同出差的还有渡盛首席风险评估专家向稚娴,渡盛管理团队的核心一把手。夏澈不想在同僚面前暴露和裴燎私下来往颇多,故意和对方分开打车,错开抵达时间。   几位助理负责行李安置,八点便候在接待室门口。   向稚娴揉着惺忪睡眼跟他们打招呼:“那两位什么时候到?”   “向总来得好早。”白奏说,“夏总还要十分钟。”   钱助接上:“裴总那条路有点堵,再晚一些。”   “正好,我去吃个早饭。”向稚娴哈欠连天,把行李交给自己助理,“很快回来。”   奚珠轩压低眉骨,沉声道:“向总怎么困成这样?”   她跟向稚娴的助理以前是室友,私下无话不谈。   “昨夜跟亲弟午夜谈心,谈到五点。”好友也不能多说,隐晦总结道,“清纯男大,酒吧艳遇,魂不守舍。”   聪明人说话点到为止,奚珠轩面无表情比了个“ok”的手指:“造孽。”   “可不是吗。”好友感慨,“得长多好看,才能看一眼迷成那样?”   奚珠轩看着远处挺拔颀长的身影,笑着留下一句:“肯定不如我们夏总。”   好友顺着望去,讷讷点头:“确实。”   早有听说,不管外貌还是气质,KL的夏总都是top中的凤毛麟角。如今见到真人,她觉得那些赞美传闻可能还收敛了。   “久等了,辛苦。”夏澈把行李箱递给白奏,“向总来了?”   “是,在自助区那边。”   夏澈点点头,无所事事摆弄两下手机,忽然发现钱助理期待焦灼的目光。   他顿了顿,不确定地问:“裴总什么时候到?”   钱助一下安心,愉悦道:“我们裴总路上有点堵,已经绕近路下高架了……”   他balabala一顿输出,内容精确到了出租车车型。   夏澈听得心无波澜,默念:我不比你懂?   裴燎的车是他打的,路线是他定的,现在手机上还显示着那辆出租车状态。   他礼貌应付完钱助的热情,主动去跟向稚娴打了招呼。   两人早对彼此大名有所耳闻,沟通无障碍,三两句就聊熟了。   向稚娴羡艳地看着他头发:“夏总怎么保养的?不会告诉我天生的吧?”   “那要让您失望了,后期维护还挺费劲的。”夏澈颇为头疼道,“一个月两次护理,一次好几个小时,很耽误时间。”   “只护理就这么漂亮,还是先天条件好。”向稚娴摸了摸自己的及肩短发,遗憾叹气,“我太懒了,留不住长发。”   夏澈食指绕着发梢:“是挺费劲,已经在考虑要不要剪掉了。”   向稚娴惊讶:“那多可惜啊。”   “也还好吧。”夏澈笑笑,“又没什么意义,为了好看才留。”   “好看不就是意义吗?”向稚娴不舍道,“不过妨碍生活的话确实是个问题,要是有人每天帮忙打理就好了。”   聊天之间,裴燎也到了,杵在钱助身边检查合同。   向稚娴过去之前,好奇地看了眼夏澈:“夏总和裴总衣服买的同款吗?”   夏澈差点被茶水呛着。   衣服是裴燎一股脑塞进购物车的他压根没检查。   怎么忘了这茬?   他不尴不尬地笑了一下:“巧合。”   “这也太巧了。”向稚娴说,“这家潮牌的新款夹克一共就俩颜色,好多人当情侣装穿。”   夏澈:“……”   某人不可能想到这茬,应该就是无意中买的,早上又恰好都选了这件。   也真是绝了。   什么运气?   她看夏澈一脸微妙,慌忙补充:“当然,不是说您和裴总!”   说了不如不说,这一补充,更微妙了。   夏澈叹气:“没事,我不介意。”   为了防止其他人再注意到衣服,他故意站得离裴燎很远,中途裴燎不明所以往这边看了两眼,都被夏澈无视了。   裴燎全程冷着张脸。   众人对他的性格习以为常,夏澈却一眼看出来,某人很不开心。   也可以理解,任谁起个大早被告知“你比我晚十五分钟再出发”,完事儿还没得到道歉解释,心情都不会美好。   本着负责任的心态,夏澈登机前,把刚从便利店买的白桃味水果糖悄无声息放进裴燎外衣口袋里。   行政给三人统一订的商务舱,连座离得不算远,他们趁着没事开了个简单会议,协商完接下来一周的安排。   主要费力的事都在向稚娴和渡盛负责人身上,夏澈和裴燎事比较少,最大作用是充排面。   向稚娴对此疑惑许久,直言问道:“按理说二位跟一个就好,怎么那么兴师动众?”   夏澈闻言,跟着看过去。   他们最近都不怎么说话,显然也没机会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不过那天在办公室,某人说“想去就去了”,可能也是跟自己一样,为了躲懒……   “云城今年要建希望小学,鄢东打算拿下那个项目。”三人行业没有利益冲突,裴燎并不避讳,“顺便去考察一下。”   夏澈无言喝了口可乐。   哦,别人问就解释,我问就敷衍,不错,这很裴燎。   “好吧。”向稚娴悲催道,“我才是真正的社畜。”   裴燎不留情拆穿:“梁总给了不少补贴吧。”   向稚娴眉开眼笑,不好意思地比出七根手指:“给了这个数,剩的全归我。”   夏澈乐了,耸肩道:“现在真正的社畜是我了,剩余补贴要上报。”   “别难过,我更惨一点。”裴燎面不改色宽慰,“我自费出差。”   夏澈愣了下:“为什么?”   “我爸不想要这个项目。”裴燎语调淡淡,“理念冲突,断我经费,卡我人脉。”   “……”   和人性尚存的小裴总不同,裴博瞻董事长是实打实的利己资本家。   希望小学虽然属于国家性质的大工程,稳赚不赔,但赚的不多,鄢东这个程度的大企业也不需要再靠这类渠道打响知名度,故而对于裴董来说,属于吃力不讨好的事。   但裴燎要这个项目的初衷,根本不是为了鄢东的名声。   恰恰相反,他想做的是借鄢东知名度,为这所学校以后慈善募资打下基础盘,那些想讨好鄢东的人一定会捐。   两人理念不同,一言不合就吵架。   夏澈和向稚娴沉默碰杯,异口同声道:“节哀。”   就没见过比少爷更惨的富二代。   话说完,向稚娴带上眼罩躺了回去。   裴燎刚想问夏澈要不要蒸汽眼罩,扭头就见对方已经拉上了挡板。   很正常的举措,裴燎愣是品出了一股火气。   可他最近特别谨言慎行,行为不逾矩,晚安都不敢说,应该没犯错啊。   他想:这股火气应该不是冲我来的吧?   估计昨天睡太晚,起床气还没消。   裴燎越想可能性越大,暗暗放下心,面朝夏澈那边,闭眼补觉。   四个小时机程转瞬即逝。   向稚娴下了飞机,半句废话不多说,拎着行李风风火火赶去商贸街会见那群外国佬。   夏澈望着她背影,感慨道:“看不出来,向总跑那么快。”   向稚娴一米六,长相偏可爱甜美,根本看不出年近三十,平时说话也糯糯的,很难想象她工作起来如此雷厉风行。   裴燎“啧”道:“还看?”   “我总觉得眼熟。”夏澈蹙眉,“她眼睛很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裴燎给了他几个答案:“杂志报纸新闻。”   夏澈摇摇头,他也只有个很模糊的印象,想不起来更多。   白奏打到了车,夏澈没再多说什么:“那我们先走了,希望裴总那边一切顺利。”   他中午约好的饭局,只带一个白奏,和裴燎他们不同路。   裴燎略一颔首:“注意安全。”   话音刚落,奚珠轩和白奏同时抬头,默契地对视一眼,不出意外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震惊。   就连见多大世面的钱助理也奇怪地转过脖子,借推眼镜掩饰,朝这边看了看。   这也……太和谐了。   简直和谐到了诡异的程度!   察觉一切的夏澈没把他们小动作放在心上。   上了出租车,白奏先按捺不住,小声问道:“夏总,裴总是不是真的有事瞒着我们?”   夏澈半眯眼睛靠在车窗上:“怎么会这么想?”   “我看你俩今天……”他绞尽脑汁,用了个婉转的措辞,“氛围很不一般。”   “不一般就对了。”夏澈叹道,“看不出吗?你老板正为了我司利益,委屈自己跟裴总建立良好的人际关系。”   副驾驶的奚总助:“?”   白奏茫然又了然:“原来和裴总的良好关系是这样,我还以为那天发生了什么导致冷——”   “夏总。”奚助突兀打断谈话,通过后视镜狠狠瞪了白奏一眼,“我刚刚把合作厂的资料整合成邮件发您了。”   “好,辛苦。”   夏澈指尖悬在平板上,过了好久才点开邮箱。   白奏都能看出不对劲,应该是真不对劲。   可他们最近都是这样,也没觉得不对啊?   他有些烦躁地抿了下唇,没让情绪外泄。   奚助看他没追问,松了口气,悄然点开手机,给另一边的钱助理发消息。   【奚珠轩:裴总还好吧?】   钱助理看到这个消息,小心翼翼觑了眼后座的老板。   身为总裁助理,眼力见是必修课,他们得摸清楚老板的所思所想,才能决定接下来的行事手段和方式。   钱助很喜欢裴总这个老板,常人可能以为他喜怒难辨不好揣测,实则不然,小裴总是真的没有喜怒,为人处世就讲究一个准则:铁血无情。   他以前是董事长的人,小裴总回国后点名要走了他,自此浑身眼力见没地方使,躺赢摆烂几年,如今终于迎来了平静生活的转机。   在鄢东工作十几年,钱助就没见小裴总对别人那么在意过,性格那么拽的一个人,跑夏总面前愣是没有半分脾气。   但今天那俩人很不对劲。   难不成闹别扭了?   钱助思索着开场切入措辞,用余光偷窥后视镜,看到裴燎从口袋里拿出一盒水果糖,短暂的愣怔后,忽然笑了一下。   他有印象,那盒糖果,登机前似乎还在夏总手里。   裴燎说:“钱助,帮我问问夏澈现在怎么样。”   按逻辑来说,夏澈没理由生气,但还是确定一下比较好,万一真生气了,得找时间反省。   钱助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给奚珠轩回消息。   【钱:裴总状态正常。夏总怎么样?】   两个小时后,看着跟厂长称兄道弟、谈笑风生的夏澈,奚珠轩坚定回复:   【一切正常。】   一切正常的夏澈晚上喝多了。   职位上去后,夏澈基本没在应酬场上醉过酒。   今天心里憋着股气,对方又是个同样能喝的,一时间没刹住,两瓶白的拼下肚,整个人眼花缭乱。   幸亏他酒品好,喝酒也不上脸,仪态尚且说得过去。   饭局散场,对面那人抱着下属胡言乱语,夏澈就静静坐在位置上,等送人出门的白奏回来接。   其他同事以为他没醉,纷纷点头打过招呼离开,霎时间,整个大厅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服务员路过几次,终于忍不住推门而入,好心问道:“先生,需要帮忙联系家里人吗?”   夏澈抬起眸子,迟钝地摇头:“抱歉,耽误你们下班了。”   服务员见他会错意,试图解释,但话没出口,这位客人就拿起手机,步伐缓慢却稳重地走出大门。   四月的云城昼夜温差大。   中午还穿着衬衫单裤,晚上就冷得令人打颤。   可喝醉的人自我认知机制差,纵然手脚冰冷,本人也无所察觉,任由冷风往脖子里灌。   夏澈很讨厌给别人带来麻烦。   同样的,也很讨厌别人给他带来麻烦。   所以裴燎真的很讨厌。   为什么说变就变,想一出是一出,做什么都要别人猜?   夏澈真的很想打他一顿。   想完又意识到:这种心理不行。   裴燎是他的甲方,是他的室友,真打下手根本没法体面收场,赔不起公司违约金。   于是他站在路边吹了会儿冷风。   结果越吹越生气。   夏澈挂断了白奏打来的电话,发消息让对方别担心,先回去休息。   紧接着想都不想,熟练地在数字键上按出一串号码拨出去。   像是不打算给他考虑时间,那边接的很快。   夏澈也就真不作考虑地问出口了:“裴燎,你是不是真的很讨厌我?”   裴燎被吓到呼吸声都没了,许久后才有反应,声音很急:“你喝醉了?”   “可能吧。”夏澈说,“问你话呢,别打岔。”   “你在哪——”   “回答。”   “……”裴燎叹了口气。   “不讨厌。”他说,“我喜欢你。”   耳边忽然变得很安静。   现在是晚上九点。   云城没有京城那么多车,也没有那么多人,这条街地面只有一道安静的身影,晚风吹过的瞬间,带动长发轻扬,显出几缕风声。   夏澈方才觉出凉意,缩了缩脖子。   他轻声笑道:“倒也不至于这么气我吧。”   裴燎没有解释:“地址发来,我马上到。” 第30章   裴燎拿着车钥匙从宾馆出去的时候,门口餐厅吃宵夜的同事都惊呆了。   有人讷讷道:“咋了这是?这么大的火气?”   “谁惹他生气了?”奚珠轩咬着烤腰子,“大晚上穿着一身春夏季的衣服,不冷吗?感觉他要去杀人,钱总,你要不要去看看?”   “没打电话喊我,肯定不是公事。”钱助连连摆手,“而且小裴总不可能为了公事发这么大火的,我才不去触霉头。”   旁边同事看热闹不嫌事大:“惹裴总生气的要倒霉喽,不死也丢半条命,至少得掉层皮吧?”   裴燎开车一直很稳,很少有踩着限速开的时候。   说真的,在陌生城市的偏远地区喝那么多酒,周围还没有熟人,这事儿就算裴铭那种单蠢的学生干,他也会揪着人耳朵骂一顿。   夏澈看起来挺靠谱一成年人,难道没想过万一遇到意外怎么办?   将近一小时的车程硬是被缩短到半小时,赶到的时候,可能会倒霉的人正拿着火腿肠,蹲在路边喂流浪狗。   心还挺大。   裴燎气势汹汹走过去,深呼吸两下,轻手轻脚在某人身上披了件衣服,低声问道:“冷吗?”   夏澈早在他车来的时候就有所察觉,闻言头也不转:“还好。”   嘴硬。   耳朵都冻红了。   但是人在生气,他不敢直接上手。   裴燎急得在他身边转来转去,怎么都想不出哪里惹到对方了。   看到狗子,他没话找话:“要不要抱去宠物店清理一下?”   “清理后还会脏。”夏澈看着品种未知的狗子,没什么表情,“不能负责,就不要随意乱捡。”   话是那么说,手上喂食的动作倒称得上温柔。   酒后看人品,这话不是虚的。   有些人醉了满世界发疯,有些人醉了比没醉还理智。   裴燎没再说话,把前段时间的克制守己尽数抛之脑后,弯下腰,用手指勾过他快要垂落地上的头发,解开手链,笨拙地绑了个低马尾。   夏澈终于舍得抬头看他:“你会扎?”   “第一次。”裴燎说,“看多了就会了。”   “年三十那天也要玩,平时还喜欢看这些视频,你是长发癖吗?”夏澈轻扯嘴角,“这下解馋了?”   黑色柔顺的长发绕在骨节分明的手指上,裴燎没有松开,心道怎么可能解馋?   看得多是因为总看某人扎,闭着眼都能回忆出那双手绕过头发的样子。   他问:“在生我的气吗?”   狗子吃完火腿肠,轻轻叫了两声,转身跑走,消失在草垛里。   夏澈扶着膝盖站起来:“我好像没有理由生气。”   “你可以没有理由的生气。”裴燎拉着他胳膊,充当借力的支撑,笃定道,“你真的在生气。”   “生气算不上,只是突然很好奇。”夏澈叹道,“你当我耍酒疯算了。”   “没法算了,酒后吐真言。”裴燎没让人挣开,揽着他肩膀往车副驾驶走,语气不善,“今晚有人灌你酒?”   “自己喝嗨了而已。”夏澈没力气反抗,被迫坐进副驾驶,反应还有点慢,过了会儿才想起来说,“谢谢。哪来的车?”   “租的。”裴燎站在副驾驶门口,抿了下唇,“你……算了,睡吧,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了。”   “为什么不问?”夏澈蹙起眉,“你那张嘴怎么比珍珠蚌还难撬?”   “……”   裴燎第一次捡走喝醉的夏澈,被他的无理取闹惊呆了。   怎么,喝醉了还骂人呢?   他默念三声不能跟醉鬼计较,小心翼翼道:“那我问了?”   夏澈懒洋洋靠在车座上:“还要我搞个玉玺给你盖章首肯?”   “……”裴燎捏住他鼻子,“夏澈,你清醒一点。”   夏澈一巴掌把他手打掉:“别那么放肆。”   裴燎看着手背上的四根手指印,郁闷又欣慰。   醉成这样还有力气,果然不好占便宜,就算遇到别人也不会吃亏。   他把车门关闭,自己坐进驾驶座,落上锁。   “为什么忽然问那个问题?”   闷葫芦很少用问句,更别提那么多字的具体问句。   夏澈有些新鲜地把这个问题在心里重复一遍,缓慢又清晰道:“我很想知道,你到底讨厌我到什么程度,才会反复……”   反复什么?   酒精蒙蔽了词汇量,夏澈勉强从脑子里扒拉出一个幸存语录:“反复玩弄我的感情?”   裴燎拧保温杯盖子的手差点抽筋。   他把临走前匆匆冲的蜂蜜水塞这人手里,好气又好笑地反问:“我怎么玩弄你了?”   “心里没数?”夏澈冷声道,“裴燎,我真的很不喜欢身边朋友一声不吭突然转变态度,也很讨厌自作多情的感觉。”   裴燎心里一紧,脊背微微弯曲,压制住了胸前的疼痛。   他涩然开口:“对不起,我以为你……不会在意。”   不会在意我的态度,也不会在意我是去是留。   夏澈从他身边目不斜视走过太多次,裴燎习惯以自己的方式存在,以至于忘记了,纵横生长的贪念早就控制不住,将人牢牢困在了自己身边。   他不介意自己被忽视,唯独后悔让夏澈有了不好的心情。   “没有自作多情。”裴燎抬起手,滚烫的掌心悬置于他脸颊旁半晌,终究还是没有落下,而是很轻地理了理他鬓边碎发,“对不起,你别难过。”   生气可以,不理他也可以,但是不要难过。   他从来都只希望夏澈开心,仅此而已。   夏澈无意识往他手上蹭了蹭。   醉意越来越深,看来那酒后劲不小。   酒精占据大脑,无法像往常那样精准捕捉情绪,只能听到裴燎的道歉很诚恳。   他握住这人手腕,冷棕色的眸子不再清明,布满朦胧醉意,喃喃道:“我有时候真搞不懂你怎么想的,我又该怎么配合你?”   裴燎心疼坏了,半个身子都撑在副驾驶那边,想碰他又不敢碰,只好双手紧握住拳:“你想怎样都好,怎么舒服怎么来,都随你。”   “随便我?”夏澈松开手,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用拇指和食指掐住他下颌骨,“那之前怎样,以后就还怎样吧。你别改,我也不改,我们都舒服。”   裴燎眼睫轻轻颤抖起来。   乍看过去胸腔起伏平稳,可能只有他自己知道,每次呼吸都像对肺部的凌迟,痛彻心扉,灼人眼目。   他们是该回到开始,拨正乱序的齿轮。   一如两人的关系,从来不会有进步。   裴燎不甘心,却没有第二种选择。   他连拒绝夏澈都不舍得。   唯一的安慰是,至少夏澈会为他不开心,是不是也算有点在意?   喉咙哑得发疼,幸好裴燎经验老道,不会让人看出异样,妥协道:“好……”   “但是,”夏澈直起腰腹,额头贴近他,碎发垂在眉眼间,很轻的说,“我没有讨厌你。”   裴燎蓦地愣住。   “其实这么说也不准确,还是有点讨厌的。”夏澈卡着他下颌的手缓缓下移,五指成爪桎梏住那截脖颈,没怎么使劲,“就是没有特别讨厌。”   说完还怕别人听不懂似的,加重语气重申一遍:“我没有特别讨厌你。”   裴燎很难说明现在是什么心情。   总之在过路卡车灯光照过来时,没有不开心。   他抬起手,搭在夏澈额头上,把刺眼的光挡得严严实实。   裴燎说:“我特别喜欢你。”   夏澈“啧”了声,拇指稍加用力,按在他喉结上:“你不要故意气我。”   裴燎不置可否,偏了偏脖子,主动往他手里送,低声问道:“别人说喜欢你,你会生气吗?”   夏澈不假思索:“不会。”   “那为什么我说,你会生气?”   “别人说的是真的。”   “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是假?”   夏澈不说话了。   裴燎也不催,就静静看着他。   这是超纲题。   夏澈解不出过程,随便编了个答案填上:“你不是渣男,喜欢人还能无缝衔接?”   裴燎蹙眉:“周奕歌?”   “不许提他。”夏澈不悦道,“他结婚了,你别去打扰人家。”   裴燎:“……”   裴燎一直不太明白,到底哪里给了夏澈他喜欢周奕歌的错觉。   但这一句话也把他点醒了。   要不是对周奕歌还有挂念,夏澈不会在听到这个名字后反应那么大。   这个认知像包裹着糖衣的柠檬,酸苦侵占味蕾,叫醒了自欺欺人的无知者。   裴燎调节着呼吸,若无其事地去解开脖子上的手:“你不清醒了。”   “嗯。”夏澈很有自知之明,中肯地补充,“根据以往经验,酒醒后很大可能会断片。”   “……”裴燎无奈闭上眼,“你真醉了?”   哪有人醉得这么条理清晰?   “嗯。我如果忘了,你得主动告诉我。”夏澈认真看着他,“我讨厌不明不白的关系,你要主动告诉我,你到底想怎么样。”   裴燎失笑道:“好。”   还能怎么样呢?当然是你要的全都给你。   不过不再是别无所求。   他以为夏澈可以照顾好自己,可以自己过得很开心,不喜欢别人打扰,所以从来不敢贸然干扰对方的生活。   现在看来,事实并非如此。   裴燎指腹搭在他脉搏上,预支了一段心跳。   ……   夏澈在回程路上睡着了。   然而车停下的瞬间,他就睁开眼,自顾自下了车。   相当独立且没有安全感的一个人。   裴燎赶忙跟上,帮着领房卡送他回去,确定人平安无事躺进被窝,又让人送了醒酒药上来,守到凌晨四点才回去。   第二天上午没什么事,他出门时顺手关掉了叫醒服务。   夏澈再睁开眼,被外面艳阳天晃得一阵头晕目眩。   宿醉的头痛感姗姗来迟,他艰难坐起来,撑着脑袋,回忆起昨晚零星片段……   “我操。”   没喝到神志不清,不可能完全断片。   他依稀记得昨晚给裴燎打了电话,把人骂了一顿,还……   还他妈很不讲道理地讲了一堆道理。   后来裴燎开车过来找他,他似乎说了有点讨厌对方,具体内容是什么记不太清,反正肯定非常胡搅蛮缠。   祝亿鹏以前就因为他醉后太不讲道理,崩溃地陪他一起醉。   夏澈此刻很需要一个氧气瓶。   裴燎竟然没把他在斩首在昨晚,挺仁慈的。   他绝望地倒回床上,隐约模糊的画面在脑袋里循环播放,让人抓狂。   要是昨晚干了什么丢人现眼的事,裴燎今天肯定会早早来嘲笑他。   现在还没动静也太很不正常了,肯定不止唱歌跳舞马路发疯那么简单。   嘶,不会说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吧?   他猛地坐起来。   操!我不会说领导坏话被他录音以后用来威胁吧!   夏澈越猜越心慌,匆匆洗了个澡,纠结万分地给隔壁打了个电话。   那边没人接。   刚准备再打一个,铃声响了。   熟悉的声音隔着门喊他的名字,问道:“醒了?”   夏澈差点把手机摔掉,三两步跑到门口,来回踱步。   开,还是不开?   裴燎:“你不敢开?”   “胡扯什么?”夏澈一把拉开门,胳膊撑在门框上,镇定道:“早。”   裴燎挑了下眉:“不能进吗?”   “什么话还要进来说。”夏澈嗤笑一声,表现得尽量自然,“有事在这儿……”   “你确定要在这里说昨天晚上——”   “你来真的!?”夏澈一把捂住他的嘴,把人拉进来关门上锁。   裴燎含糊道:“慌什么?”   “我能不慌吗?”夏澈烦躁地抓着头发,“我不跟你绕弯子了,我昨天晚上喝的有点多,到底干啥了?”   裴燎睁眼说瞎话:“你站在马路上跳二人转。”   夏澈面不改色:“有别人看到吗?”   看来这个悲剧在他心里早有预设,能够接受,不足以致命。   裴燎思索片刻:“你说你们岑总是个——”   “我没说!你胡说!”夏澈整个人都要炸了,阴沉着脸,压低声音道,“我真这么说了?你没录音吧?有别人听到吗?”   裴燎:“……”   可以不要那么事业心吗?   他喉结轻滚,微不可查后退半步:“假的。”   “找死。”夏澈抬脚就往他腿上踹。   “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裴燎忍着被踹的痛感,视线落下,抬手把他领口散开的浴袍合拢,“刚洗完澡没吹头发?”   “我能有心情吹头发吗?”夏澈心累,“别卖关子了裴总,你要什么直说行吗?”   其实他早就说服了自己,不在意对方本人就不会有情绪波动,以后裴燎做出什么举措都无所谓了。   要不是喝酒害人,现在根本不会出现这样的场面,夏澈无意多纠缠,只想尽早结束意料之外的闹剧。   他看着裴燎从旁边衣柜里拿出一条毛巾,搭在了自己脑袋上。   视线被遮住大半,夏澈听到裴燎说:“对不起。”   夏澈:“?”   他茫然地抬起头:“什么?”   “你生气了,我昨晚才意识到原因,对不起。”裴燎把他头按下去,有一搭没一搭用毛巾擦着,“你给我说,要么道歉要么滚蛋。”   夏澈:“……”   好牛逼,那种情况下还能把人骂一顿,真是相当有勇气。   他尴尬地清了清嗓子:“那你这是?”   “不够明显吗?”裴燎说,“我在讨好你。”   讨好?   这俩字含义可太重了。   “我还说了什么?”夏澈问。   裴燎擦他头发的手顿在脸侧:“我说我喜欢你。”   夏澈:“……”   夏澈掀起挡住眼睛的毛巾:“我在问我说了什么,不是你怎么气我的。”   裴燎意外道:“昨天我说的话你记得?”   夏澈“嗯”了下:“打电话的片段非常清晰。”   正因为清晰,他才压根没放在心上。   换位思考一下,要是喝醉了给祝亿鹏打电话问那个问题,祝亿鹏肯定也会欠儿吧唧地深情表白。   裴燎那个语气……姑且算深情吧,反正以前是没听过。   看不出来,还挺有当配音演员的天赋,台词功底很棒。   裴燎看他表情,齿尖咬了咬下唇,不知道失望还是庆幸,固执地问:“你不相信?”   夏澈似笑非笑:“你觉得呢?”   “可我……”   “行了啊,再故意气我真要生气了。”   夏澈没好气挥开他的手,从房间冰箱里拿了一杯冰和啤酒,走到书桌前坐下,单手撬开易拉罐。   “可以理解为你前几天在抽风吗?现在忽然恢复正常,我为什么要配合你?”   他是什么脾气很好的人吗?可以无限容忍身边人的忽远忽近?   裴燎站在原地,默默瞥开视线。   又被禁言了?   夏澈消下去的火再次复燃。   幸亏这次某人识时务,裴燎在他快暴走之前,小声快速道:“不想你讨厌。”   夏澈没听清:“什么?”   “你问我讨不讨厌你。”裴燎敲门的气焰全无,颓丧道,“结果是你讨厌我。本来就有点讨厌,万一我犯了什么天条,变成特别讨厌了怎么办?”   夏澈错愕,张口又闭上,无意间咬到了舌头,疼得直抽冷气。   裴燎“嘶”了声,大步走上前,手指从杯子里捻了块冰,不由分说塞他嘴里:“跟舌头有仇?昨天喝那么多,现在还喝,你是酒篓子吗?”   疼痛在冰镇作用下消减不少,夏澈找回理智,含着冰块不可置信道:“这就是你讨好我的方式?要不要我立正站好给你多骂两句?”   冰块很大一颗,夏澈语速快,说话的时候脸颊被撑得鼓鼓的,语气都被衬托得没那么凶了。   裴燎看着他薄唇上的残留的水渍,捏了捏触感尚存的手指,艰难移开目光:“少说几句你会生气,多说几句也不行,夏澈,你好不讲道理。”   夏澈反驳的话哽在喉间。   好像、貌似、可能、或许、确实有那么一点点无理取闹?   这可不是个好习惯。   夏澈从小到大,最突出的优点之一就是知错能改,并且能在别人指出问题之前,自己先反省发现,随即更正进步。   眼下被裴燎点出错误,简直是他人生中巨大的挫折败笔!   备受打击的夏澈无力地跌坐进椅子里,背对窗户滑到阴影处,陷入了悲痛反思。   裴燎托着脸,手指按住嘴角,结果还是没忍住,闷声笑了半天。   他坐在飘窗软塌上,把夏澈的椅子转过来,让人重新面朝自己:“别想了,逗你呢,这样挺好的。”   裴燎以为夏澈会上来给他一巴掌,都做好准备了,夏澈却迟迟未动,狭长的眼睛一瞬不瞬盯着他,戏谑又多情。   他好奇地挑了下眉:“怎么?”   “没怎么。”夏澈单脚踩在他双膝间的软塌边,胳膊支着脑袋,轻慢笑了一下,“就是忽然觉得……”   “裴燎,我有没有夸过你左侧那个梨涡特别可爱?” 第31章   “你说什么?裴总和夏总吵架了?”向稚娴两天后吃到这个瓜时,正要做面部护理,闻言差点惊掉两百块钱一张的面膜,“真的假的?”   “暂时不确定。”助理说,“那天上午,大概十一点钟,有人看到裴总从夏总房间里出来,走路速度很快,脸色特别难看。”   “原因呢?”向稚娴好奇道,“我是听说过他们关系不好,但这两天下来,感觉都是顾大局的人,不可能因为点小事就吵架吧?工作上的问题?”   “我试探过钱总,对方说没什么大事,不用多担心。”助理说,“听他语气,那两位应该是私底下闹的矛盾。”   “这样啊……”向稚娴摸摸下巴,心里算盘打得哗哗响,“过两天去坪河镇,是不是有两辆商务车?”   目标工厂原材料的最大加工地就在坪河镇附近,距离市区将近一小时车程,公司给的经费充足,团队当然选择了最舒服的商务车出行,两辆车刚好坐满。   助理回答:“计划安排是夏总裴总在A车,我们和其他两家公司负责人在B车。”   “谁安排的?一点眼力见没有。”向稚娴嗔怪道,“得想个办法,让夏总到B车来,免得那两位在车上又吵起来。”   助理明白了她的意思。   怕那俩人吵起来是假,想跟夏澈笼络私下关系是真。   地位到了他们这个程度,人脉是必不可少的经营区域。   裴燎身份摆在那,一看就是不好亲近的主,但夏澈不一样,他和向稚娴都是普通社畜,交个朋友总没有坏事,百利无害。   就算吵架消息是假,这也是拉近关系的绝佳机会。   向稚娴算的有理有据。   出发当日,她提前守在夏澈房间门口,以有要事相商的理由,把人拐到了B车。   裴燎走出酒店时,B车已经整装待发,蠢蠢欲动。   裴燎:“……”   钱助看愣了:“我昨天不是给夏总安排的A车吗?”   被留下跟A车的奚助对周遭风起云涌不感兴趣,满脑子只有手机里夏澈昨天发的数据分析表,闻言头也不抬道:“夏总和向总有事要说。”   钱助问:“那么突然吗?发生了什么要紧事?”   “私事。”奚助惜字如金道,“不便告知。”   站在冷气制造机旁边的钱助:“……”   姑奶奶,您能不能抬头看一眼,感受下氛围再说话?   幸好裴燎对旁人的态度,一律采用“不管”“不问”“不废话”三原则,没多为难人,轻哼一声进了A车。   奚珠轩如梦初觉,抬起头,推了下眼镜。   她跟B车的白奏换了位置,上车后,附在夏澈耳边悄声道:“老板,我刚刚好像惹得裴总很不开心。”   “多虑了。”夏澈安慰她,“他的不开心平等面向每个生灵,别放在心上。”   奚珠轩信了,张口就说:“看来裴总独独偏爱您。”   对旁人是不开心普通款。   对夏澈是不开心pro max版。   “……”   夏澈喝了口无糖乌龙茶败火,不想再搭理气人的总助,转而陪向稚娴聊天。   他忙了几天,不知道那天早上落荒而逃的裴燎被传成了“摔门而去”,但一路聊下来,也看出了对方醉翁之意不在酒,说有要事商量大概是借口。   他主动提出了加对方微信。   向稚娴目的达到,笑的灿烂:“夏总不会把我归成不能看朋友圈的分组吧?”   “我朋友圈从不屏蔽人。”夏澈懒散笑了声,“内容非常积极向上,老少皆宜。”   “巧了,我也是。”当着人的面,向稚娴没点进去仔细看,匆匆扫了眼对方前几天才发的,惊讶道,“夏总还会画水墨?”   “闲的时候学过一点。”夏澈险些忘了前段时间画过什么,翻开手机一看,有点愣神。   怎么会是,裴燎的脖子和锁骨?   他什么时候画的?!   向稚娴看不出画的原型,只知道是个没有头的肩膀局部:“怎么画到肩膀就没了?胸呢?没有大胸肌吗?”   “?”夏澈瞳孔地震。   这么直白的吗?   向稚娴掩饰性咳嗽两声,解释道:“嗯……那个,我弟弟是学油画的,经常练习人体肌肉啥的,眼睛被迫看到的,绝对不是我想看!”   “这样啊,理解。”夏澈看破不说破,听到她说有个学油画的弟弟,莫名的熟悉感再次出现。   越看越觉得向总眉眼熟悉,之前真没见过?   向稚娴没发现他探究的眼神,按着那张画保存,忍不住又问:“这是写生吗?有模特吗?能介绍给我……给我弟吗?”   脖颈线条那么优秀,她博览群肉慧眼识体,一眼就能判断,图片上没画出来的部分必定是也极品!   她越问,夏澈越心虚,想删又觉得欲盖弥彰,干脆眼不见为净,合起手机:“没有模特,按照知识点随便画的。”   人体书上标注的肌肉裴燎都有,和模特没区别,向稚娴没怀疑,可惜道:“那你还会接着画吗?画完能不能给我分享一下呀。”   夏澈心道:好梦幻的愿望,得把裴少衣服扒了才能实现。   但为了接上鬼扯谎话,只能说:“有机会一定。”   有机会一定就是不会,向稚娴识趣地换了话题:“听说坪河镇四月景色很好,我们这也算公费旅游了。”   她拖着下巴看向窗外,喟叹道:“不愧是有5A景区的地方,现在就已经很漂亮了。”   夏澈想到无疑中瞥见对方手机的自拍壁纸,好意道:“需要帮忙拍照吗?网上好像有很多靠车窗拍的姿势。”   向稚娴有点惊喜:“现在?夏总拍照技术好吗?不会是传说中的男友死亡视角吧?”   夏澈无言敛眸,诚实回答:“不知道。”   向稚娴:“……”   夏澈:“我只给静物和动物拍过。”   “那我将会是夏总第一个拍的人?”向稚娴的犹豫顷刻烟消云散,猛拍大腿,“拍!你就算给我拍得人畜不分我也拍!”   超级大帅哥的first blood,值得!   夏澈失笑接过手机,靠大学选修的摄影理论知识调整镜头角度和画面。   向稚娴习惯先拍一百来张,再从里面选一张。   不知不觉拍了二十多分钟,突然意识到对面人的身份,不太好意思地坐回原位:“累坏了吧夏总。”   “不累啊。”夏澈没有丝毫的不耐烦,还提建议道,“不再拍一个?差一个角度就能凑九宫格了。”   “哎~”向稚娴有些感慨,“我第一次拍照不被嫌弃事多,夏总,你女朋友一定很幸福。”   夏澈不答反劝:“男朋友要是连这点都做不到,尽早踹了换一个吧。”   “说得对。”向稚娴抹了把脸,重振旗鼓,“只要姐的池塘够大,就不怕找不到心仪的鱼!”   夏澈按下几次拍照键,把手机还给对方:“就是这个道理,不能亏待自己。”   向稚娴笑嘻嘻接过,低头一看,下颌差点惊错位:“夏总您,真不是专业的?”   相册新增四十多张照片,每一张角度光线都和人物完美融合,画面布局急缓有序,远近虚实都拍出来了。   “夏总介意我把这张发朋友圈吗?”她兴致勃勃挑了张图给夏澈看。   一张逆光的照片,主角很好看,无可挑剔,唯一有别其他几十张的是,这张车窗玻璃有“摄影师”的倒影。   误入的男人面容被掩盖在头发和手机后,只能看出仪态和形体很好,手指纤长有骨感,垂着眸子极有耐心的模样,配上意境竟然意外和谐。   向稚娴打心底喜欢这张,但有些人介意自己照片出现在别人生活里,还是得提前问一句。   好在夏澈对此从无所谓:“随意就好。”   安下心的向稚娴发出之前,特意把这张放在九宫格中间,最为显眼。   【公费旅游(ps:感谢特邀摄影师还原本人美貌/玫瑰/)】   她专门设置了提醒夏澈看,以防人忘记点赞。   朋友圈刚发出去,就收到了三条新消息。   一个夏澈的点赞,一个亲弟的评论,还有一个……   嗯?   裴总??   向稚娴完全忽视了弟弟的评论,猛地坐直,无声呐喊:我操!   跟裴燎加好友快半个月,她发了二十多条朋友圈,这还是第一次被裴少点赞!   果然。   果然不让他跟夏总相处,裴少就会开心。   向稚娴窃喜了一路,下车就想跟裴燎打招呼:“裴——”   “向总!久仰久仰。”厂商经理在她出现在裴燎视线里之前先一步把人拦下,亲切熟络地打招呼,“一路累了吧,这样,您跟我来这边,咱先去休息室看看……”   向稚娴不明所以:“没事儿罗经理,我跟大家一块走,不累的。”   “哎,参观走路的那种累活就给他们干吧,咱去交流一下技术。”经理陪着笑容,不给她拒绝的机会,直接喊来了技术组组长。   事已至此,向稚娴只好把心里那些小九九塞回肚子里:“那我们走吧,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经理笑着送人离开,趁她不注意,压低声音对技术组组长说,“记着你们的路线,千万别让向总跟夏总的路线同时重合,不然裴总怪下来,我可不保你们!”   组长被恐吓得连声应好,出门的时候都不给向稚娴回头的机会,“嘭”的关上后门。   向稚娴一走,夏澈就落了单。   他也不慌,气定神闲站在原地,没多久,不出所料地听到了脚步声。   夏澈抬起头,似笑非笑看着来人:“谁惹你了?”   裴燎一顿:“没谁,我很好。”   “睁眼说瞎话。”夏澈嫌弃道,“刚一下车就看到你脸色像被人欠了二五八万,怨气快要溢出云城了。”   他本意挖苦,谁知道这话说完,裴燎头顶竟然隐有阴雨转晴的征兆。   裴燎说:“我一下车你就在看我?”   夏澈:“?”   这是关注点吗?   他无语到笑了:“是啊男明星,你太帅了,忍不住就想看你,行吗?”   裴燎噎了下,抬起手指颤抖半天,最后什么都没说,转身就走。   如果忽视耳根几不可见的红晕,不知道的可能会误以为他在生气。   夏澈对着那道背影乐得直不起腰。   要不是前天随口夸了某人一句可爱,还不知道这货脸皮原来那么薄。   “裴燎。”他唤道。   那人停下脚步,半侧过身。   夏澈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喊他,方才脑子一热,想喊就喊了,这会儿尬着也不是个事儿,于是看着他手腕,故意找茬:“你这个手链戴好几天了啊。”   裴少的奢侈病之一:同一饰品不能连续两天及以上佩戴。   当然,不排除他本人忘记换的可能,夏澈随口一说,想着裴燎能随口一答,轻轻揭过这一part。   他没想到裴燎会掩饰性把手放进口袋,反问道:“不可以吗?”   夏澈眨眨眼:“……当然随你。”   难得较真,看来那手链意义非凡。   白奏跟厂方交涉好回来,好奇道:“夏总,我们有什么值得开心的事吗?”   “嗯……值得我开心,不一定能让你开心。”夏澈嘴角笑意没收完全,眉眼弯成了月牙,“走吧,跟着裴总。”   ……   原料的车间很大,一天都未必能逛完。   夏澈不负责现场考勤,不需要跟着员工审查,听完介绍后,就跟裴燎和其他几个大老板开会去了。   两人第一次在这种大会议上立场完全相同,头回肩并肩坐,还有点不习惯。   夏澈会前刻意把椅子往远的地方挪了挪,开会的时候又被一把拽回去。   他怒而瞪向某人。   始作俑者点点手机,示意他看邮箱。   【P:离得太远,不方便说悄悄话。】   狗屁的悄悄话,不就是背着人家说坏话使阴招吗?   心黑的狗东西。   夏澈不情不愿坐了回去。   ……好吧。   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厂方跟他们不是利益相同的合作关系,双方想方设法给自己谋利益,随便说句话都有可能踩坑。   一桌人里,裴燎是最轻松的那个。   别人说话还要顾及彼此面子,这位少爷仗着无人敢惹,直接贴脸开大everyone。   等到快散会,对面的笑容都快挂不住了,凭借最后的职业素养让人带他们回酒店休息,还安排了次日招待游玩的导游服务,表面功夫勉强过关。   和资本家一丘之貉的体验感很不错,夏澈见多了裴燎欠揍的样子,只有这次觉得爽。   招待的酒店位于景点内一处主题民宿,很大的新中式风格别墅,大家这两天都住在那里,游玩工作一体化。   司机路上科普了很多风俗特色,说这里最好玩的不是古色古香的小镇,而是小镇后面的山林,除了围栏围住的地方都很安全,露营野炊很舒服。   这次跟出来办公的都是年轻人,听他说完,不免蠢蠢欲动,大着胆子跟两位领导打报告。   夏澈不是老古板,说不耽误正事的话随他们便,注意安全就好。   得了首肯的众人当即决定晚上就出发,下车就都跑没了影子,非常有活力。   回酒店的路上只剩下裴燎夏澈和四位助理秘书。   裴燎含蓄地看了眼身后跟着的几个小尾巴。   钱助立马识趣道:“老板我们下班点已过,去景区里逛逛了?”   “嗯。”裴燎点头,又看向另外俩,“你们也下班吧。”   奚助理爱上班但不爱加班,夏澈发话后,也跟着钱助走了。   只有白奏还坚强地不肯远离:“夏总,我们对这人生地不熟的,您身边都没个熟人,我还是跟着吧。”   裴燎瞬间黑脸:“我不是人?”   夏澈把裴燎推到一边,对白奏说:“你跟着奚助比较好,跟着我们只能当尾巴,跟着他们还能吃喝玩乐学点东西,宵夜的时候争取把钱助灌醉,套点儿鄢东的机密。”   裴燎:“……”   好,他听不见。   白奏很听话,不再坚持。   夏澈看着他进景区,转过头鄙视另一位:“跟助理都能吵起来?他担心我有什么问题?白助理天天惊心胆战我们打起来,很不容易的。”   裴燎语气不善,纠正道:“已经不是能随时随地打起来的关系了。”   夏澈反纠正回去:“仅仅是不打起来而已,对自己定位有点清晰认知好吗。”   那天莫名其妙的冷战结束后,两人默契地没有提起过。   开始的突兀,和好……   这算和好吗?   夏澈侧目,看向“吵不过架就跑十里外生气”的少爷,额头青筋直暴。   混账东西,狗德行!   和你**的好。   一个等着被哄,一个不愿意哄,死活不服输的下场就是,都快走到宾馆了,彼此之间还隔着三米距离,谁也不理谁。   裴燎跟在夏澈后面,意识到自己现在地位之低,开始思索怎么给自己台阶下。   不等他想出来,夏澈忽然停下了脚步。   原来是不远处的一对情侣想要跟景点合照,万里挑一,选中了人群中颜值最高的一个寻求帮助。   举手之劳的事夏澈没有拒绝,找好角度很快拍了几张,让人家欢天喜地离开了。   裴燎状似不经意走到他身边:“你很喜欢给人家拍照?”   “哪只眼看出来的?”夏澈对摄影无感,“问这个干什么?你也要拍?”   裴燎摇摇头,胳膊越过他肩膀,往左边指去:“我更想吃那个。”   夏澈没注意自己快要被圈进怀里的姿势,顺势看去,发现了卖糖葫芦的大爷。   不像别的5A景区商业化过度,坪河镇知名度不高,连门票都没有,水碧山青一川风月,比起景点,更像人居住的庄园。   这里摆摊的都是真原住民,质朴又纯粹,有的从上几代开始就专门学一门手艺,卖一样物品,而不是为了坑游客钱,盲目地高价售卖饮食。   夏澈回过头,隔着半个拳头的距离和裴燎呼吸撞上,好闻的沐浴露清香扑面而来,心跳乱了两拍。   裴燎最近很忙,没时间买小蛋糕,太久没吃甜的,怕不是要急坏了。   他说:“知道了,我去给你……”   “那个,您好,不好意思打扰了。”一个男生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我想跟我母亲合个照,可以拜托您帮我拍一张吗?”   夏澈看了眼轮椅里的老人,爽快点头:“可以。”   裴燎:“……”   夏澈嫌他碍事:“一边去,挡着光了。”   裴燎闭眼后撤,胸口微微起伏。   好,你拍,拍呗,谁能有你会拍啊!   他憋着口气,自己去买了两根糖葫芦,一串草莓一串葡萄,在夏澈回来之前吃得干干净净。   “没你的份。”裴燎坐在半人高的石台上,冷眼看他,“以前没发现夏总业务那么广,单人写真,情侣定情照,母子回忆片……不然去进修个摄影?”   “单人写真?你有向总的微信啊。”夏澈抱着胳膊,勾了勾唇角,“啊,又生气了。”   “看我生气你很开心?”裴燎蹙眉,“这是什么癖好?”   夏澈低声笑了会儿,忽然上前一步,站在他□□,抬起左手握住了心心念念的脖颈。   裴燎腰板笔直,规规矩矩坐在石台上,比他矮了十来公分,这会儿微微抬着下颚才能对视,模样瞧着乖,眼睛里满是难伺候。   不可否认,居高临下看着裴少爷,成就感和虚荣心是无可比拟的。   除此之外,还有那么一丝同性之间微妙的征服欲在。   夏澈视线有瞬间的沉溺,很快又恢复清醒,没有留恋太久,空闲的那只手拿出了手机。   “配合点。”他说着,拇指关节抵上对方下巴。   裴燎不明所以,顺着他手的力道抬起头,颈部肌肉绷直,危险的致命地带完全暴露。   ……操。   夏澈后槽牙紧锁,没出息地咽了下口水,眼疾手快用手机怼着他脸拍了一张。   裴燎眯起一边眼睛:“你侵犯我肖像权。”   “你去告我啊。”夏澈端着副无赖样,“从白领写真到情侣定情照再到母子回忆片……现在又多了个男明星大头照,多才多艺,我觉得我不需要进修了,你说呢?”   裴燎拍开他爪子,耳根染上绯色,色厉内荏道:“夏澈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样特别像——”   “土匪,流氓,地痞混混。”夏澈接上话,“还有什么吗?”   裴燎:“!”   意料之中的噤声了。   夏澈忍着笑意,拍了拍他脸颊。   某人脾气是真差,教养是真好,不管什么时候都不会说很难听的话,算最值得欣赏的优点……之一。   “别那么不坦率,想拍就直说,裴总先天条件那么优越,不拍两张多可惜。”他松开这人脖子,抬手将鬓边长发撩起,“回头照片发你,当做糖葫芦的赔礼,别生气了行不行?”   裴燎把吃完的糖葫芦竹签精准抛入垃圾桶,略长的碎刘海挡住大半视线,隐约意识到一件事情——   只要有一点点理,不管多离谱,夏澈很容易就会心软,从而变着法子哄人。   但他拿捏不好程度,不知道夏澈对他的容忍底线在哪里。   这人对所有人都很好,裴燎最怕的就是拎不清位置,自作多情。   他抿唇低着头,看上去好不可怜。   夏澈以为他气没消,叹了口气:“少爷,你不能老是这样。我不是你老婆,没道理一直包容你的脾气,你要跟我好好相处,有些事咱俩得约好,嗯?”   裴燎指节一缩,抬起头来:“怎么约?”   “现在先不说,别分心耽误正事。”夏澈想了想,“周五团队返京城,回去后正好周末,你要不要跟我在这儿多留两天?”   说完,那缕刚被撩起的碎发眼看就要被风吹得再次散下。   裴燎眼疾手快用手指抓住,擦着夏澈脸颊别到耳后,温热的指腹贴上他耳根后,稍一用力,静止不动了。   夏澈被带得踉跄前扑半步,单膝抵在裴燎两腿之间坐着的石阶上,意外地扬起眉梢:“你不老实。”   “你刚刚也不遑多让。”裴燎手握着他耳后,分明是仰视,目光却给人一种喘不过气的压迫感。   幸好夏澈不怕。   尽管两人的鼻息就快要交缠在一起,几乎是额头贴着额头。   他听到裴燎问:“这是邀请吗?”   夏澈笑了声:“嗯。”   裴燎也勾起唇角:“以什么理由?”   “你想听什么?”夏澈要笑不笑地反问,“我请裴总旅个游?”   裴燎没说话,无声地婉拒这个答案。   夏澈便放缓语调:“那裴燎请我度个假?”   裴燎眼尾弯起,松开他耳朵,心情很好地说:“可我现在没钱。”   夏澈缓缓咬住后槽牙:“所以?”   “所以夏总能借点钱吗?”裴燎用额头跟他轻轻一碰,“我想答应夏澈。” 第32章   夏澈和裴燎刚回到别墅,客厅里原本散漫的一群人瞬间变得言笑不苟,拘谨地围坐在餐桌前。   跟老板住一起就这点不好,干什么都不自在。   “夏总,裴总,”有人站了起来,“民宿安排了厨师晚上做当地菜,您二位需要点些什么吗?”   裴燎摇摇头。   夏澈看他一眼,把人往楼梯那推:“我们刚在外面吃了,不跟大家一起了,你们自己定就好,不用管我们。”   这话一出,其他人肉眼可见松了口气。   老板毕竟是老板,人就算再好再没架子,私下一起吃饭还是太让人有压力了。   而且要只是夏总也还好,可旁边还有个裴总。   谢邀,别说吃饭了,坐一辆车大气都不敢喘两下。   他们各自回房间,众人开始小声聊着八卦。   不久前站起来的那人突然说:“我操,夏总刚刚给我说什么?他和裴总在外面吃过了?他和谁?一起吃?”   两人恶劣的关系不是秘密。   餐桌安静了一秒,抽冷气的声音接二连三响起,宛若瓦斯泄漏。   听着他们从“和好”猜到“拜把子”再到“xx被xx抓住把柄”,白奏实在忍不住了,出声为自家老板正名:“能不能动脑子想想?夏总肯定是不想大家吃得不自在,才随便找的借口。”   逻辑没问题,人设没崩塌,这话有点可信度。   但还有个问题。   “夏总是好人,裴总又不是,为什么要配合夏总?”   “……”   白奏答不出来了。   如果夏澈在这里听到全部,应该会夸赞白奏的进步,已经能把老板心思猜的八九不离十了。   剩下的一两分,就是他怎么都不可能想到的后续发展。   夏澈回房间后把今日工作整理了一下,饿得前胸贴后背。   隔壁的某人这会儿应该也饿着。   他想了想,打开邮件。   【X:空吗?】   隔壁秒回。   【P:在开视频会议。】   【X:重要吗?能摸鱼吗?】   【P:可以。】   【X:上微信。】   【P:?】   裴燎看着那三个字,大脑短暂空白。   紧接着,夏澈的消息就通过微信传了过来。   【X:我是X。】   【X:宵夜?】   裴燎手指轻颤。   【。:好。】   【X:/分享小程序/】   【X:这里很火一家店的共享点餐程序,你先加购物车,点完我结账。】   五分钟后。   【X:好了吗?】   【。:嗯。】   【X:ok,删了。】   【。:?】   【X开启了朋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她)朋友……】   裴燎:“……”   竟然毫不意外。   他对着那个红色感叹号叹了口气。   “裴总?”视频里说话的人打了个顿,“我哪里说错了吗?”   “没事。”裴燎收敛心绪,面无表情道,“继续吧。”   鄢东的人要是知道他们小裴总被同一个删三次好友,眼珠子估计会瞪出来。   偏偏当事人毫无自知,点完宵夜还特意备注让人从别墅后方送。   不然被楼下那群人看到,他们肯定很尴尬。   夏澈无聊刷着手机,例行在朋友圈跟各位行业大佬们互动,联络一下虚无缥缈的感情。   把今日份动态刷完,才想到许久没动静的宋念和张氏父子。   自上次通话无疾而终,张彬一直没再打来,估计是知道他忙,没在这个档口过多打扰。   打给家里的钱还够花,他也不太想主动找事,便搁置到现在。   夏澈返回主页,不合时宜地想到裴燎那一连串乱码微信号。   他记性好,上次加好友无意中记住了对方的微信号,倒方便了这回把小程序分享过去。   ……不对劲。   删之前他点进那人朋友圈看了看,仅三天可见,空空如也,想到自己朋友圈的某副画,没来及多想,赶忙点了删除。   现在反应过来,夏澈意识到了一个差点被忽略的问题:他只是点添加,就自动进入和裴燎的对话框,完全不需要验证消息。   这种情况要么是账号设置不需要验证,要么就是……   他删了对面,对面却没删他。   夏澈摩挲手机侧面的手缓缓停了下来。   如非特殊工作需要,基本不会设置不需要验证。   而裴燎的账号虽然看起来像小号,但明显不是小号——他了解他,这货图懒省事根本不会开小号,公私号都不分。   那天裴燎没有把他删了?   夏澈轻蹙起眉,握着手机的拇指紧绷,关节微微泛白,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感觉。   或许,上次忘了?   这次记得删吗?   他有点想再加一下试试。   可要以什么理由再加?   外卖员电话打来的时候,夏澈依然没想到合理又不显多事的借口,只得暂时把这事压在心底。   他站起来朝阳台走去:“您好。对,是我,稍等下,我把绳子放下去,您给我挂上来就好。”   特殊情况特殊对待,方法是蠢,胜在好用,总比拿着一大包外卖来回穿梭满是下属的客厅好。   早准备好的晾衣杆挂着晾衣绳往下放,外卖小哥抬头跟他对视一眼,竖了个大拇指,利落地打结:“有点重,您小心别摔下来了。”   夏澈半截身子都在外面:“放心,区区外卖……嘶!那么重?”   小哥托了一把外卖给他缓冲:“三百多呢……您一个人吃吗?这几份加起来好几斤,点的时候没看分量吧?”   “不是我点的。”夏澈勉强一笑,为了方便用力,又往外站了站,“没事了,您先走吧,辛苦了,路上注意安全。”   “客气客气。”小哥摆摆手,乐呵着骑车离开。   小龙虾和海鲜汤汁很多,夏澈趴在栏杆上拽得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稳洒出来,外卖上升不到一半就累得够呛。   就在他准备一鼓作气的时候,旁边“吱呀”一道推门声响起,随之而来的是裴燎惊恐的呼唤:“你在干什么!”   夏澈回头,只见一个身影飞快跳过间隔两米的阳台,冲过来揽住他腰:“炒股亏本了还是被公司开了?你别想不开!”   宛若被一团火裹着的夏澈:“……”   你能不能盼我点好?   某人手死死卡在腰腹,力气大得让人浑身打颤。   “开你个头!”夏澈攥紧杆子才没把外卖丢下去,低声骂道,“你眼睛瞎了吗?看不见我手里有东西?”   裴燎死死抱着他,经过提醒,后知后觉顺着他手看过去:“……你怎么点了那么多外卖?”   “讲不讲理啊裴燎?你点完后我一个都没加,全是你点的!”夏澈瞪他,“手松开!手链硌着我了。”   屋里空调热,他就穿了件薄短袖,后背往某人滚烫的前胸一贴,烧得都快灼起来了。   裴燎垂眸看了眼,把戴着手链的那只手松开,上前一步,保持圈着他的姿势握住了晾衣杆:“自制的钓鱼竿?夏总还挺有创意。”   体温越来越高的夏澈:“。”   狗男人为什么一点社交分寸感没有?关系好就可以挨得那么近吗?   他不想臀部碰到不该碰的地方,被迫直起腰,后脑勺紧挨着对方肩膀,这个姿势稍一偏头,嘴唇就能擦上裴燎棱角分明的下颌。   夏澈僵硬地绷着脖子:“你觉不觉得太冒昧了?”   “有吗?”裴燎倒很淡定,低声在他耳边道,“自己点的东西自己拿,不然你等会儿又要骂我。”   “我怎么可能那么不讲道理?”夏澈耳根有点痒,腰上像箍了把锁,动弹不得,烦躁道,“……那你自己拿,手松开,我要过去。”   裴燎知道过犹不及,轻声“嗯”了下,把人松开,看着他三两步跑回屋里收拾桌子,单手拎着杆拽了上来。   和后期才去学搏击的夏澈不同,裴燎会走路后,裴博瞻就把他扔给了外祖父那边的格斗外聘教练,先是耳濡目染了解各种打法,又学了理论知识,等年龄一到,直接被扔上擂台挨揍。   他性格倔,不肯服输,学起来也不要命,有几次教练都怕把人打死,专门跟裴博瞻聊过这件事。   结果他亲爱的老爹转头买了保险,给教练说:“打,他要打你就陪他打,打死了我帮你伪造意外证据,保险金咱俩平分。”   裴燎听得一清二楚,从此人生有了把他爸按在擂台上暴揍的目标,学得更起劲。   他学的东西没有固定招数方式,因为家里培养的不是擂台冠军,而是继承人。继承人不需要正大光明的赢对手,只需要活命,大多数人力气跟他完全没得比。   而夏澈是个薄血易伤的高输出脆皮,裴燎跟他相处,大多数时候都克制再克制,生怕一不小心留下痕迹。   他把钓饭杆拆开,挂回原位:“在你房间吃?”   “不然呢?你都翻过来了,还要再带我翻过去?”夏澈赞叹道,“裴总挺牛逼啊,两米多的距离说跳就跳,小时候偶像是Spider-Man吗?”   裴燎面无表情剥了只虾塞进他嘴里:“你少说两句行吗?”   夏澈乐了会儿,舌尖舔走嘴唇上沾到的汤汁:“你剥虾,我剥蟹,公平吗?”   裴燎视线匆忙地略过他嘴唇:“嗯。”   这顿宵夜大概是两人认识以来,吃得最和谐的一次。   没有工作干扰,没有无关的电话,夏澈随便聊什么裴燎都能接上。   夏澈必须承认,和裴燎聊天是一件很爽的事情。   他们人生轨迹重合太多,不管阅历还是知识储备都不相上下,偶尔观点不同也不会起争执,更像思想的撞击和精神的交流,为的不是说服对方,而是为了找到能一致认同的更高层次结论。   如果开局没有那么大差距,如果后来没有那么多误会,如果性格稍微不那么对冲,夏澈想,他们应该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哦对,还要加上一个如果:   如果他们之间没有周奕歌。   没有情敌能坐下来好好说话,这场面放早些年是不可能发生的。   夏澈有些出神,没注意手上的力道,蟹壳刺破手套,扎进了肉里。   他薄唇抿起,没发出声音,把蟹壳报复性用力地扔掉。   “你跟螃蟹有仇?”裴燎忽然夺走他手里的螃蟹,“太厉害了夏总,小时候偶像是Doctor Octopus吗?”   章鱼博士?   哦,章鱼喜欢吃螃蟹。   夏澈冷下眸子,以牙还牙地在他嘴里塞了块土豆:“真是一点亏不吃。”   裴燎哼哼两声,把需要动手的东西都揽到自己面前:“以防等会儿吃到人血下饭,你去洗手等着吃吧,别捣乱了。”   平生第一次被嫌弃捣乱的夏澈狠狠踹了他一脚:“那你剥快点。”   裴燎小声嘀咕:“还挺难伺候。”   “你在抱怨?”   “我说遵命。”   当晚吃完,裴燎带着外卖垃圾翻回了自己房间。   悄无声息的宵夜行动没有让外面任何人发现,像开了静音的奏鸣曲,只有演奏者和他唯一的观众能听到。   ……   团队返京那天,夏澈和裴燎借口有事没跟队走,把他们送上大巴。   嗯,夏总还是借了裴燎钱。   向稚娴好奇道:“有什么事?我怎么不知道?”   “不是跟这个项目有关的。”夏澈笑着解释,“向总千万别想太多。”   向稚娴心道我还能担心你俩联手背刺我们?开玩笑,你俩不互撕就算好了。   她说:“不会的啦。那我们就先回去,你们辛苦了。”   大巴缓缓驶离市区,朝云城的机场开。   向稚娴在车上和这边负责人做完最后交接,登机前,第N次收到了亲弟弟的电话。   “向南,你他妈这几天是疯了吗?”她接起来就骂,“短短一周给我打了二十多个电话,催命呢?”   “我打二十几个,你一次都没接!”对面抱怨道,“姐,我还是不是你最亲爱的弟弟了?”   “我在工作,亲爹亲妈的电话我都不接,哪有空接你的?”向稚娴头疼道,“说吧,这么着急什么事?”   向南“嘿嘿”笑了两声:“姐,你前几天朋友圈发的照片,给弄拍照的人是谁啊?”   “哪一张?”向稚娴想了会儿才想到,“哦,我们公司的合作方CFO,怎么了?”   “没什么,好奇,问一下。”向南说,“你今天回京城?是跟他一起飞回来的吗?要不要我去给你接机?”   “无事献殷勤,你想干什么?”向稚娴怀疑道,“他跟我不一起,你认识他?”   “不确定哎。”向南问道,“他叫什么?”   “夏澈,KL的夏总。”向稚娴下意识补充,“长得特别帅。”   向南“噗嗤”笑出声:“我知道。”   “连人家脸都没看清还知道。”向稚娴正办理托运,没在意他语气里的兴奋和期待,“你到底打电话有啥事?”   “就是想你了问问,真没别的事。”向南笑道,“姐,我想进KL的网络部当官网网页设计美工实习生。”   行李封完,向稚娴换了个手拿手机:“好。”   ……   放空大脑在云城玩了一天,临走前晚,夏澈没想到裴燎会带着他回到坪河镇。   “我还以为,你要找个高档茶馆,或者高档咖啡厅跟我聊天。”夏澈一手拎着几个毛绒玩具,一手打着手电,一步一顿走在泥泞山路上,阴阳怪气道,“没想到你那么朴实无华,热爱自然。”   少爷的好奇心很强,大好休闲时光不躺在市区里,硬是拉着夏澈玩刺激,非要来坪河镇的后山,体验一把员工体验过的野炊露营。   来之前还他妈在白天去电玩城抓娃娃,说等天黑了能体验过夜,现在一堆乱七八糟的娃娃抓在手里碍事的要命。   裴燎走在前面,先一步把松软的土地踩实,拨开杂草开路,走两步就回头看一眼:“没钱就要回归自然,我现在身上的余额不足以请你下馆子了。”   自费出差不是开玩笑,这几天请他想要的项目方团队吃饭支出太大,司尔咡二呜救一死七,按照“卡里不足十万元”的人设,就算加上这几个月的工资收益,也该穷得买不起商务舱机票了。   夏澈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   看着前面冲锋衣工装裤的人,感慨道:“当年带周奕歌爬山,他也穿得这么帅。哎,你们喜欢运动的都爱这种风格吗?”   裴燎脚步稍缓,声音冷得发寒:“你看着我在想别人?”   “嗯?没有,随便提一嘴,你不想说就算了。”夏澈暗自懊恼提到了人家伤心事,脚下没注意踩到石头,身形晃了晃,还没稳住,胳膊瞬间被人抓住。   裴燎臭着张脸,没好气道:“看路,别因为无关紧要的人分心。”   “哦。”夏澈老老实实跟在他后面,任由手腕被握着,没有不知轻重地挣开。   夜里的山路本就不好走,两人互相帮衬要安全点。   这山坡不高,野草和枝桠因无人打理四处横生,秃了一般的植物很容易划伤,踩在满地枯叶上还有“咔嚓”声。   从山脚走到导游推荐的主营地要半小时,裴燎没有说话的意思,这段路程便显得很乏味。   夏澈打了个哈欠,实在受不了诡异的沉默,主动开口:“我是不是让你难受了?”   “嗯。”裴燎点点头,又怕他误会,补充了一句,“跟周奕歌没关系。”   夏澈理解他的挽尊:“抱歉。”   “……”裴燎目视前方,问道,“你们什么时候爬过山?”   夏澈有些惊讶他主动问这些,如实相告:“就23年,还在申城,周……他怕我一个人冷清,翘课来找我跨年,本想去山顶看星星,结果到半山腰的休息站他爬不动了,我们就找了个宾馆住。”   裴燎声音听不出情绪:“两人住一间?”   “怎么可能。”夏澈失笑,“他倒是觉得两个大男人住一间就好,还能省钱,但你知道我什么情况,我不会做这种事的。星星没看到,不过零点的时候一起喝了啤酒,那间宾馆暖风很好,穿单件衬衫也不冷。”   夏澈声音不似长相那么有攻击性,温和清冷,叙事条理清晰,让人几乎能幻视出当时的画面。   记性真好。   裴燎忍不住攥紧手指,听到他吸气声,又慌忙松开:“对不起。”   “没事,力气还好,就是你手链又硌到我了。”夏澈看到他手腕上的链条,挑了下眉,“你这个手链很贵吗?戴了快两周。”   “才两千多。”裴燎垂眸,“很贵。”   “语义矛盾,你多说了个‘才’字。”夏澈好笑道,“什么时候两千多的手链对你来说算贵重了?”   裴燎不答反问:“不觉得很实用吗?”   “怎么说?”   “头发碍事吗?”   夏澈愣了下。   裴燎不等他回答,转身走到他身后,手指勾起如墨长发,用手链捆成一个低马尾,黑色的皮质手链缀着音色的骷髅头,在月光的明辉下静静躺在黑发上。   “很好看。”裴燎简单说了三个字,牵其他手腕继续往前走。   夏澈久久没说出话。   总觉得刚才那一幕似曾相识,却想不起具体在哪里出现过。   他唤道:“裴燎。”   裴燎应声:“嗯。”   “来点坦白局吧。”夏澈小跑两步,走到跟他并肩而行的位置,“听上去很幼稚,但很适合你这种闷骚。”   裴燎不可置信:“谁闷骚?”   “我我我,我闷骚,行了吧?”夏澈无奈,“爽快点,一问一答,一人一次,遇到实在不想回答的可以跳过,来不来?”   裴燎略一思忖:“你让我一轮。”   夏澈:“?”   裴燎解释:“我刚刚好难过。”   夏澈:“……行,你问。”   裴燎勾起唇角:“你追他有多惨烈?”   夏澈:“。”   裴狗,你棒棒的。   上来就扎人心,要不要那么狠?   “不算追。”言出必行的夏澈满脸厌世,“给他定了蛋糕和玫瑰转头被分给同班同学;飞海城去见他发现人跑北岛去了;花大价钱买来的摩托车他拿去带宁恬兜风……”   夏澈平静吐出悲伤过往,发现每多说一个字,裴燎嘴角就上扬一份。   ……幸灾乐祸个毛?   他冷冰冰念完最后的字,说:“裴燎。”   裴燎挑眉:“嗯。”   夏澈从拎着的那堆毛绒玩具中挑出只双面章鱼,一拳把“开心脸”砸凹进去,“伤心脸”凸出来,丢进裴燎怀里:“别太缺德,你学学它,行不行?”   裴燎哂笑一声,揪住“开心脸”拽出来,挂在他背包上:“那你也学学它,不要难过,笑一笑。”   “笑不出来,你太会问了。”夏澈叹气,“下一个问题吧,还是你开始。”   裴燎换了正式点的表情:“我们可以关系很好,对吗?”   “嗯。”夏澈坦然点头,“你想吗?”   “嗯。”裴燎不假思索道,“是你一直不愿意。”   “我……”夏澈想解释,发现无从解释,确实他的问题更多,只好道,“别说你以前没看不惯我。每次我跟周……嗯,你都要跟我作对。”   给周奕歌买个好吃的裴燎要先吃,带周奕歌出去玩裴燎要跟着,就连那年一起爬山……   夏澈想起:“23年跨年夜,你是不是给我打电话喊我工作?”   那天周奕歌坐在他旁边,他拿着手机跟人打电话,没顾上零点说一声新年快乐。   耳边只有裴燎不近人情的数据分析总结。   “是。”裴燎停下脚步,转头看着他,“你以为我是为了谁?”   夏澈安慰他:“我懂。”   不就是嫉妒他当时跟周奕歌在一起吗?   “你懂个屁。”裴燎忍无可忍爆了句粗口,“我要说我没喜欢过他,你信吗?”   “没意思了啊裴燎。”夏澈谴责道,“这不能说假话。”   裴燎呼了口气,压下烦躁的心绪。   他该怎么让夏澈相信?   他根本没法解释以前那些所作所为,难道要说不是为了周奕歌,而是为了你?   夏澈不喜欢他。   所以即便剖开血淋淋的心脏展现给对方,换来的也不是拥吻,顶多是怜惜和远离。   裴燎太了解夏澈了,这人心软,共情能力强,记性还好,什么事儿都喜欢往心上放。   拒绝别人尚且会不忍同情,何况忽视了别人漫长的注视?   这种人总是温柔又残忍,拉来的距离是一辈子都再追不上的鸿沟。   他只希望夏澈知道自己的喜欢,却不太想对方知道本该独自承担的感情。   被爱本身是幸福的,夏澈只需要体会到这点就好。   满月居于夜空,流淌的岁月是没有色彩的默剧,星光静静浇在河面上,倘若被涟漪打碎,默剧就成了悲剧。   裴燎走在夏澈左边,假装听不见无声的心动。   爱者与被爱者,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夏澈果然没有在意他的不开心,看着他侧脸,鬼使神差问道:“你……删过我微信吗?”   他没问“删了吗”,而是问“删过吗”,话里微妙的逃避或许自己也没品出。   这次,上次,还有早些年前的第一次,任何一次都算。   裴燎沉默了下,说:“删过。”   不等夏澈松口气,又补充道:“只有第一次。”   想当年年少轻狂,还有点脾气,一身傲骨的小裴总被删了当然是反删回去,删之前机智地把聊天记录截图了,现在在加密空间存着,十分安稳。   于是后来发现夏澈改了微信号,还不让手机号搜索账号后,他悔得在屋里自闭一整天。   夏澈大概是听懂了未尽之言,手腕微动,反抓住对方的五指,问:“为什么?”   “你的问题结束了。”裴燎没答,“我们到了。”   夏澈抬起头。   晚间万籁俱寂,月明星稀,不算高的山丘凌于山水之上,方圆几里每隔一段就有一个帐篷,不算热闹,却有人烟。   他们听到了寒暄家常,闻到了糖葫芦的飘香,看着脚下万千灯火,隐隐于众。   导游说的没错,这里确实是个好地方。   裴燎晃了晃手,问道:“你找个空地等着,还是跟我一起搭帐篷?”   这一晃,夏澈才意识到两人手还握着。   他连忙松开,镇定道:“你搭吧,我去附近转转。”   “偷懒还说的那么理直气壮。”裴燎把外套扔给他,“别走太远。”   “……啰嗦。”   这里荒郊野岭,想走也走不远,除非不要命了。   夏澈因为微信的事情走的有点心不在焉,四周观察一圈,愣是一个景观都没记住。   他走到两棵树交织的阴影处,心不由主地回头看了一眼。   裴燎在家慢慢吞吞笨手笨脚,在这里行动倒是利落,袖子撸到手肘处,露出精瘦有力的小臂。   也不知道怎么练出这么好比例的。   他想到了裴燎给他扎头发时,无疑瞥见的眼神。   晦涩难懂,像看到了必然沦为困兽的猎物,暗藏不加掩饰的偏执和侵略。   夏澈之前的预感没有错,裴燎就是对他身上的某个东西有所图谋。   而且所图一定不小,轻易给不起。   以前他不在意,因为无论什么,他都根本没打算满足对方。   现在倒是对答案很好奇,心想只要不是太贪心,也不是不能给。   毕竟怜香惜玉嘛,男人的本能。   裴燎哭起来实在太麻烦了。   夏澈默默收回视线,拿出手机熟练地搜索出那个微信号,点击添加。   果不其然,依然无需验证。   裴燎还在琢磨帐篷的朝向角度,没有在意手机。   夏澈叹了口气,轻轻笑了一下。   不管对人对己,他一贯奉行事不过三原则。   所以不会再删裴燎好友了。   不远处有人在跟裴燎搭话,夏澈没再逛,缓步走了回去。   “回来了?那么快。”裴燎靠在靠垫里玩手机,指了指小桌子上的两只一次性小碗,“帮了人家忙,隔壁叔叔阿姨分享的,说自己做的汤,给我们暖暖身子。”   “有人敢跟你搭话?你还帮人家了?热心市民裴先生。”夏澈感慨一声,端起小碗坐到他旁边,“好香。”   “嗯。”裴燎接过一碗,“挺好喝的。”   夏澈小口抿着汤:“我听说这片景区已经被做成项目包下了?这里风景挺好,搞成商业化就太可惜了,也不知道能摊上什么样的项目方。”   裴燎倒是知道内幕:“还好。包给枫御了,行事作风还可以,不是为了钱不择手段的人。”   “枫御啊……我认识拾总。”夏澈笑了声,“学弟呢。”   “你挺多学弟妹。”裴燎语气听不出起伏。   夏澈没理他这句话:“这个项目应该很不错吧?鄢东怎么没争?”   “本来是鄢东的,前两天让出去了。”裴燎淡声道,“我有求于他。”   夏澈有些惊讶,裴燎却不欲多言,低下头摆弄起手机。   夏澈凑到他跟前去看手机:“这什么?股市?说好出来放松你偷偷卷我?”   “不看了。”裴燎从善如流切出页面,点开视频软件,“给你搜狗血电视剧?”   “……内涵谁呢?”夏澈点了个狗血电视剧,“不过真的可以当荒谬喜剧看。哎,胳膊往这儿来来。屏幕那么小,怎么不带个ipad?”   “要求还挺多,到底谁是少爷?”   裴燎给他举着手机,尽职尽责扮演支架,等他看出神了,胳膊慢慢往自己这边移,眼睁睁看着某人身体跟着一起无意识挪动,最后几乎快要靠在自己肩膀上。   他鼻尖小心地在发丝上蹭了蹭,弯起唇角:“之前说要跟我约好什么?”   “约好你的脾气。”夏澈声音很懒,“别随随便便跟我耍小性子,有事要开口说,我可以让步,但不能老让我猜,我没那么多耐性,脾气也不好,你最好不要反复踩雷。”   裴燎不置可否。   这人脾气要还不算好,还有脾气好的人吗?   他点头说:“好。”   “光说不做你是最懂的。”夏澈揉了揉眼睛,嘟囔道,“我怎么感觉有点晕?”   “困了?”裴燎收起手机,想放回口袋,却没对准口袋位置,手机掉落在地上。   他蹙了下眉。   夏澈看着地上的手机,忽然倒下去,脑袋枕到了旁边人腿上。   “!”裴燎错愕抬起手悬在半空。   夏澈下巴抵在他大腿上,盯着手机,面无表情道:“嗷呜。”   裴燎:“?”   裴燎左手微微颤抖着落在他头发上:“你说什么?”   夏澈竟然没有拍开那只手,侧过头仰视着他,拧起眉:“你……不对,你刚刚把什么东西弄掉了?”   裴燎趁机摸了把他头发,拇指揉着他耳根,不明所以道:“手机啊。”   “……裴燎,我感觉我不对劲。”夏澈语调涩然,双手死死抓住他大腿,“我好像看见小老虎了。”   “什么情况?”裴燎被掐的生疼,闭了下眼又睁开:“……”   “夏澈。”   “嗯?”   “你有狐狸耳朵。”   “?”   “你好色。”   “……”   夏澈浑浑噩噩撑着他大腿坐起来:“裴燎,你刚给我喝的什么汤?”   裴燎:“菌菇汤。”   话音刚落,死寂无声蔓延。   两人沉默对视片刻。   夏澈起身:“去医院,现在,快点。” 第33章   最近的大医院距离坪河镇约莫五公里,出租车司机听说两人情况后,油门踩到底,十来分钟就到了目的地。   夏澈以为他们这种旅游吃菌子中毒的情况是绝无仅有,进了门诊才发现,原来不过家常便饭。   “你俩幸运啊。”医生一边开病例,一边感慨,“中毒出现幻觉的其实不多,你们就吃了一点,竟然都看见了小人,还挺齐心协力的。”   槽多无口,夏澈绷着脸:“齐心协力是这么用的吗?”   “大差不差嘛。”医生见怪不怪乐呵道,“幸好吃得少。去打两瓶水吧,有条件的话办个临时床位观察一下,以防后续还有别的状况。”   吊瓶挂上架子的时候,夏澈还有点恍惚。   他靠在床头,疲惫地按着太阳穴,喃喃道:“……做梦一样。”   隔壁裴燎已经躺下了,听到他说话,无力地翻了个身:“我还是能看到你耳朵。”   “……不用再给我描述了,我情况没比你好多少。”夏澈攥紧拳头,“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裴燎想了想说:“有机会让你看看。”   夏澈:“?”   他是真能长出狐狸耳朵还是怎么?这怎么让他看?   夏澈黑着脸:“指望你一个辨别不出鲈鱼鲫鱼的人辨别菌菇,我还是太信任你了。”   “你喜欢吃蘑菇,我才收下的。”裴燎脑袋埋进枕头,在被子里拱了两下,挫败道,“对不起。”   “你知道我喜欢吃菌菇?”夏澈叹了口气,“行吧,也怪我,没提前问你一声。”   他拿出手机:“明早的飞机是赶不上了,我改个签,晚上再走。”   裴燎闷闷“嗯”了一声,又自闭了会儿,缓缓坐起来:“我付不起改签商务舱的钱了。”   “我给你付,小穷光蛋。”   夏澈改签完给岑总打电话请假,刚说了个开头,就遭来对方好一番嘲笑。   “哈哈哈哈哈哈……我想过你们出差有人发生这种事情的可能,但打死都没想到会是我们夏总哈哈哈哈哈哈!”   夏澈咬牙切齿:“我这算工伤啊,岑总,这么幸灾乐祸合适吗?”   “哎哟……不好意思,我实在太意外了。”岑总笑得快要岔气,“孤家寡人的躺医院里也太可怜了,怎么办阿澈?要不要我派人去探望你?”   “谁教给您乱七八糟的叫法?”腻歪的称呼让夏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老板您正常点,我本来神智就不太清醒,您再刺激我就要辞职了。”   “哎!可别!我开玩笑的!”岑总吓了一跳,“你要辞职了,总部那边不得杀了我!”   总部对夏澈的重视,有眼力见的人都知道。   好比KL的那位太子爷前不久公开针对申城的厉董,厉文眼看就要撑不住了。   夏澈要真因为他离开KL,岑总以后的日子只怕不会好过。   他说:“你可千万别生气,就躺医院好好养病,我给你批一周假,这期间你线上办公就好。”   夏澈虚弱点头:“谢谢岑总,我没问题后会尽快回公司归位。”   “休息好再说,最近不急。对了,听说这次出去有事耽误,鄢东那位裴总也没回来,你们现在不会在一起吧?”   “……”   这很难解释。   他含糊其辞道:“不太清楚,我们不熟,早就分开了。”   隔壁当事人雷达敏锐,转头无声盯着他。   夏澈食指贴唇,对他比作噤声的手势:“嗯,您别担心,他那么大人了,能照顾好自己……”   两人又寒暄几句,挂了电话。   裴燎咬着字音道:“我们不熟?”   “……”夏澈齿尖轻咬下唇,“官方说辞,听不出来?”   裴燎蹙眉:“我们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吗?为什么要装不熟?”   “毕竟不是一家公司的,就算非对家,也不是能亲亲我我站在岑总面前拜把子的关系。”夏澈生硬地转移话题,“你不跟你爸请个假?”   裴燎闻言,苦恼地握着手机:“我在想借口。”   “借口?直说你中毒了,难道你爸不给你假?”夏澈疑惑,“裴董对你严苛到这种程度?”   “不是假不假的问题。”裴燎组织了一下措辞,“他这个人比较难以描述。”   夏澈倒抽口冷气,捂住耳朵:“不听不听别说了别说了,知道越多死得越快,我不想了解豪门秘史。”   “想什么呢?”裴燎翻身下床,推着挂点滴的杆坐在他身边,把他扎着针的那只手拿下来,“放好了,不然等会儿要肿。没有什么秘史,顶多算八卦。”   夏澈眼珠微动:“多大的八卦?”   “就算知道了你也能长命百岁的八卦。”裴燎好笑地看着他,“圈子里人都知道裴董事长是个很倔的人,其实不止工作,在家更倔。”   “大男子主义,古板封建保守……总之,网上对直男癌的刻板印象,他以前都有。”   实在是很大公无私、不近人情的评价。   夏澈谨慎地问:“以前都有,现在没了?”   裴燎淡定道:“我们俩既然能同时活到现在,过程中总要互相磨合。”   夏澈简直不要太了解他,冷笑一声:“你就扯吧。”   看小裴总这样子,怕不是互相磨合,而是裴董单方面被磨合。   他想问问这人小时候过得什么日子。   薄唇刚动,电话铃声不合时宜响起。   他低头看去,松了口气——终于不再是自己的了。   手机主人裴总大大方方亮出屏幕,上面【Z】的昵称很醒目。   夏澈有点犹豫要不要出门回避:“你方便吗?”   “没什么不方便。”裴燎从椅子坐到了他床边,“好冷,分一半被子。”   夏澈“啧”道:“你不能回自己床上躺?”   急诊那边床位满了,少爷又不乐意睡走廊,他只好办理空房较多的vip双人间,两张床间隔不过两米,那么长的腿跨一步就到了,非挤在这里干什么?   他看裴燎不动,还想再赶,对方却接通了电话:“妈。”   夏澈:“。”   合着跟你妈打电话,挨我这么近不怕被听到?   毛病。   病房空调温度不够,他碰到裴燎冰冷的手,心道作孽,往右边坐了坐,单手拍拍空地,掀起被子,示意某人坐进来。   裴燎这回切实感受到了和之前待遇的不同。   夏澈对朋友好得无可挑剔,以前裴燎走路都会被骂两句,现在作成这样,竟然还能得到一半床位。   换个人面对这种转变,大概会感动到落泪。   但裴燎想:不够。   他克制地倚靠在床边,跟夏澈保持了半掌距离,握着手机道:“怎么突然打电话?谁?姓岑的给您打电话问我回没回家?”   夏澈眼睛看着手机,出于礼貌,有意回避他跟家里人聊天,可空间就这么小一点,两大男人挤在一米五的小床上,打哈欠都尤为明显,更别提说话声了。   耳朵被迫容纳进裴燎好听低沉的声音,他心不在焉的腹诽岑总:人情世故可是被你们这群人玩明白了。   他和裴燎一起出的差,知道他中毒进医院,赶忙借机发挥,跟人家家长虚情假意关心冷暖,联络感情还显了存在感,真是好心机。   夏澈叹了口气。   好啊,又双叒叕是轮为资本主义工具人的一天。   一旁的裴燎听到叹息声,以为他打点滴不舒服,换了打针的那只手拿手机,边回复电话里的人,边把胳膊从他肩膀上越过,握住输液管。   被掌温暖过的药水灌入身体,扎针的手瞬间暖和起来。   之前用来给扎头发的手链,在来医院的路上,就回到了原主人手腕上。   银色吊坠和输液管碰撞在一起,无声无息,彰明较著。   这个姿势抹消掉两人之间若有似无的距离,夏澈愣了一下,手机自动黑屏也没顾上,转过头,无意地靠在对方臂弯里。   “还是不舒服?”   病房内灯光晕暖,从半开的床帘泄露出去,留下半室阴影,裴燎半张脸藏匿其中,垂眸的时候,眼睛亮如繁星。   夏澈摇摇头,仓促眨了下眼,驱散炫目的错觉。   “什么不舒服?”电话那头的人听到不对劲,惊呼道,“儿子,你不是单独的人吗?”   单、单独的人?   裴燎母亲跟那位“齐心协力”的医生师出一家语文老师吗?   大概是看出了他的疑问,裴燎拇指覆盖住手机传声的地方,凑到他耳边用气音道:“你忘了?我妈不是华人。”   夏澈耳朵被吐息挠得痒,不由自主歪了歪身子,尴尬点头:“确实忘了,你是混血。”   不知外国名为何的卓女士可是地地道道的E国人。   他把人推了推:“你离远点,很挤。”   “远了就握不住输液管了。别动,小心你的手。”裴燎坐正身子,松开传声麦上的指头,不紧不慢回复他妈,“嗯,朋友。”   夏澈被后两个字镇住了,闭上嘴没吭声。   裴燎对他妈倒是没什么隐瞒,坦然陈述了整件事情经过。   卓女士也是放心,听他没事后松了口气:“我给岑总说你回来已经了,是不是麻烦你减弱?”   夏澈心里自动翻译:说你已经回来了,有没有帮你避免麻烦?   裴燎实在是受不了,干脆换到俄语:“别为难自己了。”   对面从善如流切频道:“好嘛,我太久没跟人交流了,难免生疏。”   夏澈学过很多语言,但精通的仅有四种,裴燎的第二母语不在精通范围内,他只会简单日常交流。   现在俩人对话语速太快,大脑翻译速度跟不上,他顶多间歇性听懂几个词。   裴燎知道夏澈能力在哪儿,言辞便无所顾忌。   卓女士问:“为什么不愿意跟我视频?那么久不见,儿子你都不想我吗?”   裴燎言简意赅:“不方便。”   “因为朋友在吗?可你以前不会介意朋友见到我的,妈妈难道长得很丑吗?”卓女士心碎道,“你是不是嫌弃妈妈老了!?”   裴燎脖子暴起青筋:“没有,您别多想,是不方便让您见到他。”   “你朋友介意?他介意的话,找个单独的地方不可以嘛?”卓女士的悲痛一秒收,怀疑道,“你俩难道现在不能分开?”   裴燎对别人向来惜字如金,懒得解释太多,干脆说:“是夏澈。”   卓女士安静两秒,惊讶道:“酷啊儿子。”   “嗯,没事就挂了。”裴燎说,“过两天董事长出差,我再回去看您。”   卓女士惆怅道:“幸好你爸爸没有私生子,我也没生第二个孩子,不然就你这个脾气,家产一分都拿不到。”   裴燎:“。”   卓女士没给他反驳的机会,吐槽完毕,利落挂断电话。   夏澈琢磨着他的表情:“吵架了?”   “没。”裴燎放下手机,“不想回去见我爸而已。”   “你妈妈劝你跟裴董和好?”   夏澈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性格,这些问题憋很久了,苦于话不投机半句多的关系,一直没有机会知道。   裴燎看到两人挂瓶差不多快空了,抬手按下床头呼唤铃:“她不会管这些,看热闹而已,反正家里就我一个嫡系,再怎么闹,家产都必然是我的。”   夏澈:“……”   这一家三口都是人才。   他有些不解:“你们家还分嫡系庶出?”   “我母亲那边是上世纪钱权金字塔顶端的贵族。”裴燎挑着他感兴趣的地方讲,“当年权贵落败迅速的时候,在任家主踩在风口浪尖上转移家产中心,赚了笔大钱,后来生意越做越大,你们知道的那些大概只有实际家产的20%,每年净收益总和,鄢东KL加起来也比不上一半。”   夏澈:“………………”   夏澈目瞪口呆,说话都结巴了:“你、你你你那么有钱?不对,这些以后都是你的?!”   “家族很大,产业太多,当然不可能都给我。”裴燎神色平静道,“不过分完剩下的,至少一半。”   夏澈闭上眼,深吸几口气:“你让我缓一下。”   他一直以为,裴燎只是鄢东继承人,没想到背景扒下去竟然那么牛逼。   怪不得,怪不得岑家那么厉害的世家都上赶着结交,怪不得京城没有人敢惹这位祖宗。   所以。   他这几年都在和什么人作对?!   夏澈捂着心脏,满脸灰败。   活到现在,运气还真是挺好。   他出神地盯着虚空某点发呆,完全没注意拔针护士眼中暧昧的打量。   护士离开后,裴燎晃晃他肩膀:“在想什么?”   “在想补救方法。”夏澈笑得勉强,“你以后上位了,会不会打击报复我?”   似乎觉得他这个说法很有意思,裴燎饶有兴致道:“你指哪种打击报复法?”   “就……那种□□啊什么的。”有钱程度超出认知,夏澈只能尽量调动看过的电影小说,“让我在圈子里混不下去这种。”   “这样的报复我现在也可以用。”裴燎滑进被子侧躺下,额头倚靠在他腰旁,闭着眼懒声道,“我还以为你说那种,在野外打造一个庄园把你关进去,24小时监控一言一行,吃穿用度经过我衡量,外出需要打申请……”   他越说,夏澈脸色越菜。   最后忍无可忍俯身捂住他嘴巴,颤颤巍巍道:“你开玩笑的,对吧?我们小裴总是遵纪守法强识博闻悲悯天人才貌双全的善人义士,一定不会做出这种事的,嗯?”   裴燎掀起眼皮,自下而上看着他,灰绿色的眼睛平静深邃,幽冷不见底。   良久,漫不经心道:“也说不准呢。”   夏澈手无力地松开,脸朝下颓然趴在床上:“我会做噩梦的,反派大BOSS。”   “我是反派?”   “还有别人?”   裴燎牵起唇角,起身下床,给他叠好被子边缘:“好了,睡吧。”   能做和他有关的梦,那噩梦也行。   夏澈有气无力拖着调子:“嗯~”   裴燎关上了灯,走到窗边。   医院VIP病房层区走廊很安静,时间从无声的闹钟里流逝,夜色从沉寂中拱出,厚重的布帘缓缓合上,挡住窗边人瞳孔的光点。   裴燎转身,看到床上那人不知什么时候早已侧过头,倦懒地趴在枕头里,半眯眼睛望向他,笑意清浅。   凌乱的光影一扫而过,心跳在斑驳归于平静的那刻,不受控的彰显存在感。   恍惚间错以为昨天才不过高三,八月酷暑,上一秒挂在光荣榜第一的照片,下一秒就变成真人出现在眼前,对视片刻后,将冰凉的矿泉水瓶贴在他脸上。   夏澈只是笑了一下,裴燎喜欢到现在。   呼吸陡然漫延到仲夏时节,他忽然不敢喊夏澈的名字。   所以他没头没尾地说:“是假的。”   夏澈挑了下眉:“嗯?”   “骗你的,不关你。”裴燎走过去,掌心悬在半空,遮挡住那双眼睛,“你要做个好梦,晚安。”   他还是舍不得。 第34章   岑总开的一周病假像是笑话。   夏澈前脚落地京城,人还没休息好,后脚就收到了高层紧急会议召令。   幸好毒菌菇吃的不多,输几天点滴康复得七七八八,不会妨碍工作。   总裁办的人不知道他们夏总遭的什么病,只知道他进了医院,复工第一天,众筹买了个蛋糕,给亲爱的老板当做贺礼。   甜腻的水果和奶油香味溢满整层楼,夏澈刚进去,还以为误入了哪家烘焙坊。   “夏总,”秘书长故作庄重道,“岑总听说您此番出差劳苦,业务顺利、身体抱恙,让我们好好为您接风洗尘。特意备此惊喜,望您笑纳——”   她伸手挥了挥,白奏等人便立即端着个巨大的蛋糕飘过来:“老板老板~恭喜康复!”   夏澈差点被脸盆大的蟠桃蛋糕糊上脑袋。   他保持微笑:“如果我记得没错,搭配这种款式蛋糕最多的场合是老人寿宴?”   “通用、通用。寓意都是长命百岁,您这病刚好,吃个桃吉利嘛。”白奏心虚笑了声,“我们这个桃可不是普通的奶油,整个蛋糕都是健康的水果味呢!”   其实是众人转转盘选蛋糕款式,无意摇中的寿桃,又无意摇中的口味。   “……谢谢,有心了。”夏澈心情复杂地接过蛋糕,“送的很好,我很喜欢,工作加油,一小时后开会。”   众人:“……”   在一片哀嚎声中,夏澈心情终于好了些,笑道:“行了行了,回来请大家喝下午茶,早干完早走,尽量别加班。”   他留下一块蛋糕,让大家把剩下的分了,对白奏招招手:“你跟我来下办公室。”   白奏屁颠屁颠跟上:“夏总,有什么吩咐?”   “下周慈善晚会当天行程给我报一下。”夏澈打开电脑,单手叉了块蛋糕,入口的那一瞬间,动作稍顿。   竟然是白桃味。   “好的。”白奏一板一眼开始汇报,“早上九点半和岑总前往国贸一号会展厅和路雅进行签约仪式,中午十二点和A国分区总负责人进行线上交流,两点约了万总和徐总前往菲尼俱乐部打高尔夫,下午四点半在昔年小楼和裴总订了下午茶,五点半出发前往湖东,经过一个小时的车程抵达慈善晚会现场。”   夏澈听完,不吝夸奖地赞许道:“进步了。”   语速流畅且不带个人情感,比刚来的时候好太多。   白奏有点不好意思:“平时受了前辈们不少关照。”   “你自己也很努力,继续保持。”夏澈说,“对了,把那天下午裴总的约推掉,我们提前去泉湖园,接渡盛的向总。”   白奏问:“您邀请了向小姐当女伴?需要我为她准备礼服吗?”   夏澈答道:“不用。”   向稚娴昨天主动发消息问询出席晚会的事情,表示自己需要夏澈的人脉扩大知名度,夏澈稍作考量后,答应了对方的邀约。   因为听说这次晚会林家那位也会去,向稚娴是渡盛的人,也算是他用来跟林家搭讪的桥梁。   两人各有所图,谁也不欠谁,向稚娴还坚定拒绝了夏澈要给她买礼服的好意,不愿占半分便宜,夏澈便尊重她的意愿。   这件事昨晚才板上钉钉,没来及给别人说。   白奏听完他的要求,点头应好:“裴总那边推掉后需要另约时间安排吗?”   “我想想……”夏澈靠进椅子里,钢笔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下巴,有些走神。   和裴燎的约本就是私人约,因为昔年小楼下午茶出了新品,他才忙里偷闲跟裴燎约了饭。   眼下跟公务冲突,这无关紧要的下午茶肯定要靠边让位。   某人估计会很不开心。   夏澈有些头疼:“算了,你直接把行程安排好,裴总那边我去说。”   话是这么说,但到了下班,夏澈也没想好怎么说。   按照道理讲,这其实很正常,他又不是无缘无故爽约,成年人肯定会彼此理解。   然而问题是。   裴狗他根本就不像个成年人。   怎么会有因为蛋糕店打烊,气到晚上吃不下饭的成年人?   夏澈心不在焉拎着车钥匙下班。   距离裴燎散会下班时间还早,他给白奏发消息问早上那个蛋糕在哪里买的,得到回复后,迅速联系店家订了个白桃味慕斯送往公司。   夏澈坐在一楼休闲区等外卖,旁边活力四射的年轻人们下班后聚在一起,讨论着周末去哪儿玩。   有人提出周边穷游,遭到旁边人否决:“不行不行,不能穷游。年后开工以来,我为了赚钱累死累活拼三个月命,得奖励自己吃点好的!”   夏澈无声笑了下,忽然想起:原来已经三个月了。   说好的只住三个月,裴燎月底就应该回家或者找别的地方住。   但那货跟亲爹还犟着,仍然无处可去。   他垂下眼睫,对等会儿爽约的措辞有了打算。   夏澈放下杂志,解锁手机切到微信页面。   属于裴燎的头像昵称醒目地印在最上面。   这人发现他把好友加回去后,连续几天间歇性抽风,隔一会儿就要发消息验证一遍是不是真的。   最新三条消息还在半小时前。   【裴燎:1】   【裴燎:嗯,没有红色感叹号。】   【裴燎:我晚点下班,你累了就先回去,不用等我。】   备注从默认“。”变成“裴燎”,瞧着有点别扭。   夏澈弯起眼睛,先把“裴燎”又改成熟悉的邮箱名“P”,随后在对话框输入“1”发送,表示收到,趁着空闲,又开始在朋友圈批奏折。   他朋友圈设置的半年可见,列表好友又多,随时都有人去他主页连续点赞。   夏澈批奏折的时候会点进小红点清理一下,这次也不例外,手指轻车熟路点几下,发现那张水墨画后的点赞列表,多了个陌生又熟悉的黑色头像。   【P】   “。”   夏澈缓缓吐出一口气。   裴燎,应该,看不出……吧?   这坐立难安的感觉不亚于作弊被揭发、偷窥被抓包、看片被扫h。   犹豫再三,他终究是颤抖着手指,把那张图片权限设成了仅自己可见。   “尾号7621的顾客……您好,是夏先生吗?您点的外卖到了。”   外卖小哥小跑进来放下蛋糕,又小跑出去,动静不算小,也不算大,刚好够周围一片人听到。   那些讨论声瞬间消失,员工们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小心谨慎地往夏澈那儿看。   小蛋糕已经等到,夏澈无意久留,不再打扰这些年轻人的雅兴,目不斜视地往停车场走。   他人刚消失在门口,沉寂的人群再次骚动。   “操!怎么没有人提醒夏总在我旁边?!”   “我也才看到啊!谁能想到老板也会在大厅坐着等外卖啊?不都是让助理拿?”   “这些都不重要,关键是我刚刚没说什么不好的话吧?吓死我了……不过说真的,夏总真好看。”   “醒醒姐妹,那是老板,不是你能觊觎的!哎,向南?你发什么呆呢?”   “嗯?”向南回过神,对他们笑了一下,“我在想夏总长得真好看。”   他说完站起身,对他们摆摆手:“咖啡我请了,你们慢慢喝,我有点事,先走啦。”   ……   裴燎下班看到停车场的库里南时,强烈的第六感觉得非常不对劲。   夏澈给他小蛋糕,又主动做了五菜一汤时,他整个人简直像等待判刑的囚犯,惴惴不安。   那天以后,两人关系就算变好了,夏澈也不会转性走温柔知性挂。   裴燎相当自觉:我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待遇?   必定有诈!   等到夏澈用公筷把最后一块雪花牛肉放在他碗里,他的惶恐达到了巅峰,终于忍不住放下筷子,认真看着对方:“你别这样,我害怕。”   “我哪样?我不一直都这样?”夏澈笑得温柔,“裴燎啊,给你说个事。”   裴燎额角缓缓坠下一滴冷汗。   装穷被发现了?加他同事微信窥屏动态被发现了?手机里几千张偷拍照片被发现了?   要不要坦白从宽?   他张了张口:“我……”   “我过几天晚上有点事,没时间跟你去昔年小楼了。”夏澈歉疚道,“对不起啊,要爽约了。”   裴燎:“。”   裴燎逐渐冷静:“什么事?”   “那天晚上的慈善晚会,我要去接渡盛的向稚娴向总。”夏澈话一出,内里含义就很明显了。   裴燎蹙眉:“女伴?你以前参加这种活动都不带女伴的。”   “也不是没带过,得看情况。”夏澈很理智地分析,“前提是能带来利益。”   裴燎面无表情看了他会儿,吐出一口气:“所以你觉得,和我吃饭没有女伴重要,是吗?”   夏澈没有犹豫:“是。”   岑总要是听到这段对话,一定会疯狂地抓着夏澈肩膀晃,质疑他不清醒的脑袋。   这个圈子里有什么比小裴总更重要的人?!   可惜夏澈没把裴燎当小裴总。   裴燎在他这只是裴燎,答应下午茶邀约只是因为想,无关任何利益。   特别有钱有权又怎样?还能分他一半不成?   裴燎知道夏澈公私分明,没有现场表演崩溃。   可听到斩钉截铁的回答,还是忍不住眼睛一红。   夏澈早有准备地蹿到他身边,双手捧着他脸往上抬,摆成45°仰望天空的姿势面对自己,恐吓道:“敢流眼泪我就把筷子插你眼里。”   裴燎仰视着他,眼尾通红,神情冷淡:“好了,没哭。”   夏澈将信将疑松开手:“真的?”   “真的。”裴燎淡淡道,“是我没能力给你带来创造利益的女伴,这不能怪你,我理解。”   夏澈:“。”   该死,为什么那么愧疚?   他摸摸鼻子:“临时爽约是我的问题,我会补偿你的。”   裴燎漠然抱着胳膊,等着他后话。   夏澈试探道:“让你多住两个月,不收你房租,好不好?”   裴燎愣了一下。   他这段时间一直出差加班,跟夏澈两人在家的悠闲日子屈指可数,完全没意识到时间流逝,差点忘记还有三月期限这回事。   夏澈看他不答,轻轻挑起眉:“你赚到钱可以自己租了?”   “没有。”反应比大脑快,裴燎不假思索道,“好,我同意了。”   夏澈漂亮的狐狸眼轻轻眯起。   好奇怪的反应,感觉有点不太对劲呢。   他说:“裴燎,你知道你不可能有事瞒得过我。”   裴燎一阵心虚,强装镇定地打岔话题:“我能瞒你什么?”   那可多了。   夏澈心想:比如之前在白奏面前故意遮挡的到底是什么,现在还是个迷。   他耸耸肩:“那就这样吧。”   裴燎松了口气,主动收拾起碗筷。   夏澈无所事事跟在他后面,靠在厨房门口,第一次光明正大欣赏小裴总做家务的样子,调侃道:“裴总给别人干过活吗?”   “谁还能有你的待遇?”裴燎扯了扯嘴角,把属于夏澈的碗筷仔细摆列整齐,“有一个夏澈就够我伺候的了。”   夏澈乐了会儿,心一痒,拿出手机对他背影拍了张。   裴燎听到快门声,头也不转道:“你果然应该转行摄影。”   “嗯……”夏澈漫不经心地回,“我忽然想起来,上一张还没发你。”   裴燎不甚在意,故意道:“干脆拍十几张做个相册一起发我算了。”   夏澈听了,当真没给他发这两张:“也不是不行。“   “……”裴燎擦干手,转身把人拉进来,一把关上后面厨房门。   夏澈警惕地站在墙角:“干什么?”   “怕什么?”裴燎声音很低,伸出手,握着他脖子,拇指指腹托着他下颌,朝某一方向用力按压,喃喃道,“就是这个角度。”   什么角度?乱七八糟的。   未擦干的水珠顺着脖颈线条下滑,夏澈顺着力道被迫侧过头,忍不住双手攀上他小臂,冷声冷气道:“谋杀?”   “不敢。”裴燎勾起唇角,左侧脸颊上那枚梨涡显出来,空着的手忽然揽着他腰,往自己怀里带。   “!”   夏澈被抱了个猝不及防,偏偏家居服穿的薄,掌纹穿透布料传至敏感的腰窝,脊椎颤抖,使不上力。   他有些恼怒道:“松手,别太过分。”   玩归玩闹归闹,这个程度有点超标了。   他跟祝亿鹏可不会亲密接触到暧昧的程度!   裴燎安抚地拍了拍他后腰,心里五味杂陈,像掺了蜂蜜的柠檬水。   夏澈对自己人好到了没底线的程度。   占这么大便宜,竟然只是骂两句,完全没有动手的意思。   其他朋友也可以吗?朋友就可以受到这种待遇,爱人呢?是不是还可以肆无忌惮地亲吻他,肆无忌惮地将人钳制在床上?   一想到会有人比自己拥有的权限更多,裴燎就嫉妒得喘不过气。   他手上忍不住用力,五指几乎快嵌进对方皮肉中。   夏澈吃痛,双唇微张小声喘息,握着抓自己脖子的手腕,轻轻蹙起眉。   原本是想打人的,但……   他感到裴燎好难过。   无可奈何,还夹杂着隐忍怒意的难过,仿佛下一秒就能哭出来。   夏澈不明所以,犹豫片刻还是忍了,尽量放松身体,不让肌肉过度紧绷,免得更疼。   他清楚裴燎不可能伤他。   果然,没几分钟,裴燎很快缓过来松了手,轻轻在他腰上揉了揉,小声道:“抱歉。”   夏澈身体僵住:“你!别、别揉,痒。”   “嗯?”裴燎听话地停下手,“不疼吗?”   “没多疼。”夏澈没好气道,“我们哪次真打过?”   裴燎不管多生气多失控,都不会对他下狠手。   每次力度都恰好在夏澈神经发麻却不会难受的程度。   这种技巧用在互殴上,会造成密密麻麻的无痕伤,让人很恼火。   现在用在微妙的肢体接触和对峙上,倒是让人有点……   夏澈抿了下唇。   很难以启齿,但确实是有点爽。   打个不太恰当的比喻:就像按摩店的推拿一样爽。   他心里飞快打着算盘,寻思着以后该怎么开口,让裴燎给他捏肩膀。   裴燎不知道他肚子里的小九九,发现他走神,有些不悦地圈住他整个人,把头放在夏澈颈窝上。   夏澈注意力回拢,一言难尽道:“你很喜欢抱抱吗?”   “嗯。”裴燎不否认,“很难接受吗?”   “也还好。”知道他有这个癖好,夏澈反而莫名松了口气,“我回头给你买个抱枕,免得天天祸害我。”   裴燎轻声笑了一下,鼻尖擦着他耳朵:“你那么开明开放啊。”   夏澈懒声道:“人都有癖好,可以理解。”   裴燎问他:“你的癖好呢?”   夏澈随口胡诌:“工作。”   “是吗?”裴燎又笑了,“不是画裸体吗?”   “……”   夏澈表情僵住:“你说什么?”   “你心虚,才把朋友圈删了,对吧。”裴燎声音不紧不慢,落在夏澈耳朵里却像催眠咒,“那张画——类似刚才我按着你脖子摆角度的那张,不是画的我吗。”   语气很笃定。   夏澈攥紧拳头,强迫自己别慌:“别自作多情,随手画的,不满意才删了。”   “随手画的?”裴燎把这四个字重念一遍,忽然松开手,当着他面开始解衬衫扣子。   夏澈大惊,抬脚就跑:“耍流氓!”   “耍流氓的是你。”裴燎单手揽着这人腰拽回来,把手机打开到保存的画上,摊给他看,“解释一下吧。”   夏澈喉结滚了一下,目光闪烁着从手机屏转移至裴燎开了四个扣子的领口。   “遗传我妈的体质,我身上有很多痣,左边锁骨窝一颗,右侧斜方肌一颗,右侧胸锁乳突肌两颗,后颈一颗。”裴燎表情平静,每说一句,骨节分明的手指就会指向具体位置。   指到耳根的时候,波澜不兴的语调终于染上戏谑:“随手画的,为什么每个地方都吻合?”   夏澈:“……”   铁证如山,无力辩解。   因为他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把这些痣的位置记住了。   夏澈低下头,默默把他敞开的领口扣子一个个扣上,坚守住最后的镇定:“我把画送你,不算侵犯肖像权吧?”   “这是重点吗?”裴燎看着他,半晌,很笃定地说,“夏澈,你很喜欢我的脖子。”   夏澈:“。”   夏澈轻轻闭上眼睛。   裴燎得寸进尺:“你——”   话没出口,他整个人被巨大的推力按在地上,惊愕地睁大双眼,看向双膝跪在自己腰腹两侧的人。   夏澈单手垫在他后脑勺处,以防他磕伤,另一只手撑在他颈肩位置,一脸破罐子破摔的表情,妖艳的双眸夹着痞气,恹恹道:“错了,我不止喜欢你的脖子。”   裴燎曈孔微微缩紧,热意从耳朵传至小腹,指甲掐着掌心肌肉,才不至于太狼狈。   夏澈浑然不觉,俯下身,长发倾斜而落。   “是喜欢你一整个肉体,裴燎。”夏澈轻佻地冲他笑,捏着他滚烫的耳朵,诱哄道,“我这么坦诚相告,你考虑给我当裸模吗?” 第35章   工作以外的地方,裴燎是个反射弧比较长的人。   这情况还是大学期间两人去R国听讲座,夏澈无意中发现的。   当时他俩都第一次去R国,人生地不熟,裴燎因为打扑克输给夏澈,承担了行程全部的安排和攻略。   夏澈刚开始对这人很放心,关于机票酒店的事儿半句没问。   就那么无所事事过了一周,临走前,他又跟着裴燎去知名美食街买冰淇淋。   排队的时候,裴燎收到了一条短信,只看一眼就放回口袋,继续琢磨冰淇淋口味。   见他反应平淡,夏澈便没放在心上,谁知冰淇淋刚到手,裴燎忽然脸色大变,匆忙掏出手机:“刚刚是航空公司提醒值机的短信?”   “……”   托裴燎的福,夏澈第一次体验了机场狂奔冲刺还没赶上飞机的绝望感。   打那以后,他再也没让这人单独负责过出行事宜。   不过也多亏那次发现,借裴燎这一缺点,夏澈私下占了不少好处。   比如现在,他问完那句话,裴燎就处在震惊中久久不能回神,僵直地躺在地上,眼神空洞,瞳孔颤抖。   跟人生遭遇巨大打击似的。   只有手死死抓在夏澈膝盖弯上,坚如磐石。   他挑了下眉,手指下滑,按在他锁骨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蹂躏。   “你……”裴燎耳根很快变红,五指难耐地收拢又松开,情不自禁顺着他膝盖往上走。   夏澈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只要他手卸力不再禁锢,就容易逃脱。   于是在那只手摸到不该摸的地方前,倏然直起腰背,从容起身离开,还好心关上了厨房门。   等裴燎反应过来,他已经进卧室关门上锁了。   裴燎不可置信地看着按不动的门把手:“夏澈,夏澈你开门,有你这样搞完事就跑的人吗?”   “搞完事不跑等人来收尸吗?”夏澈靠在门的另一侧,轻嗤道,“裴燎,你好天真。”   “夏澈!”   “哎。”   “你真不开门是吧?”   “嗯哼。”   “你最好明天也别出来!”   “……”   夏澈听到外面气急败坏的脚步声,无声笑了好半天,揉了揉握出痕迹的膝盖弯。   他理解裴燎刚才的动作,并没放在心上。   因为人的身体是服从自然规律和科学定义的,不管是谁撩拨,只要玩的好,怎么都能玩出想要的反应和效果。   偶尔逗逗裴燎真挺有意思的。   当然,前提是不计后果。   看来明天得踩着迟到的点出门,才能不给对方秋后算账的机会。   卧室没开灯,夏澈仰躺进床里,抬起胳膊,盯着抓过裴燎肩膀的手有些出神。   掌心还留有残余的体温。   很难否认说,刚刚跟裴燎说的话全是玩笑。   如果裴燎愿意,他应该会很兴奋。   也只能想想了。   夏澈叹了口气,把第一层床头柜里的画放到第二个里,似乎这样就能藏得更隐蔽,避免被当事人恼羞成怒销毁的结局。   整了这一插曲,注定今晚睡不了安稳觉。   他迷迷糊糊做的梦都跟裴燎有关,梦里发现自己早上醒来眼睛异变,能穿透人的衣服看到身体。   然而还没等到敲响隔壁卧室,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就把他吵醒。   手机显示着3:07。   大晚上不睡觉干什么呢?   夏澈不耐地爬起来打开门,外面那人刚巧拿着外套经过。   裴燎看到他,眉头蹙起,把手里外套顺势披在他肩膀上:“就这么裸着不嫌冷?”   “忘穿了。”夏澈满脸困倦,“你干什么呢?拆家?”   “吵到你了?抱歉。”裴燎重新拿了件外套,火急火燎往外走,“有点急事去趟医院,我用下车,明早醒来给我发消息,我给你打车,回头再让我助理把车钥匙送回来,这两天不回来了。”   夏澈困意顿时消散大半。   “几天不回来?”他挑眉,“怎么回事?你病了?还是陪床?”   “陪床。”裴燎张了张口,欲言又止,看表情应该是不知道怎么解释。   夏澈看出他的为难,没多追问:“要我送你吗?”   “没事,你睡吧,明天还要早起。”裴燎说,“我走了?”   “等下。”夏澈转身回屋,再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盒白桃薄荷的含片,远远抛过去,“醒醒神,开车别犯困,注意安全。”   裴燎单手接住点头:“晚安。”   末了转身又折返:“手链忘拿了。”   从云城回来,裴燎一直带着那个“多功能”手链。   “就那么喜欢那个手链?”夏澈随口说了句。   裴燎临出门前认真点头:“嗯。”   大门打开又合上,夏澈站在离门口颇远的卧室边,愣是被一丝冷风吹过起鬓边碎发。   他裹了裹身上披着的外套。   这么着急,医院那人很重要吧?   夏澈摇摇头。   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他回到卧室,临睡前,无意往落地窗外看了一眼。   库里南的车灯急速扬长而去,短暂地打破暮色。   后半夜空气很安寂,夏澈合上眼睛,一夜无梦。   ……   慈善晚会当天的行程比预想还要忙,夏澈傍晚去接向稚娴,差点在路上睡着。   幸好岑总的一通电话在到达目的地之前把他叫醒:“夏澈?你还好吗?声音听着很虚。”   “眯了会儿,现在还好。”夏澈指尖小心翼翼点了点镜片后的眼尾,不悦道,“我真搞不懂,干我们这行的为什么出席活动还要化妆?揉个眼睛都怕把眼影擦没了。”   “你格局打开!”岑总说,“今晚好多明星大腕呢,记者全程拍摄报道,KL能丢面子吗?外界以为我们光鲜亮丽,难道我们要给他们展露灰头土脸的真相?咱公司高层不是秃顶就是地中海,就我们两个能拿出手了,还不得多上心?”   夏澈:“。”   为什么他老板总喜欢在奇奇怪怪的地方较真?   岑总谆谆教诲:“而且裴总也去,万一他盛装出席,你随便上阵,能咽下这口气?”   夏澈打着哈欠,懒声道:“他哪有这个精力?忙得几天没回家了。”   岑总一顿:“你怎么知道?”   “……”夏澈不动声色道,“安插了暗探,监视敌方一举一动。”   “你那么大胆?”岑总音调抬高,“不要命了?!你知道那是谁吗?你怎么监的?被发现会牵连到公司吗?”   “放心,保证与公司无关。”夏澈道,“就算被发现,也只是我被抓进没有人的庄园,一言一行被24小时监控,吃穿用度经他衡量,外出需要打申请……”   岑总:“强制play?”   夏澈差点咬着舌头:“您想什么呢?”   “哈哈,开个玩笑嘛。我还能不知道你们的关系?”岑总爽朗大笑,“你啥时候到?我这边出了点意外,助理换成了一个新实习生,笨手笨脚的,你不在身边我没有安全感。”   “还有一小时。”夏澈看了眼表,“在此之前,辛苦岑总独立行走,好好发挥您英俊潇洒的颜值优势。”   岑总叹息:“好吧,希望你等会不会跟裴总撞上。”   夏澈心不在焉“嗯”了声。   公司配的宾利缓缓停下。   司机说:“夏总,到了。”   “辛苦。”夏澈长腿迈下车,朝刚出门的向稚娴走过去,“感觉每次见到向小姐,都能眼前一亮。”   向稚娴看到他,直接忽视这句夸奖,爆了句粗口:“操,我忽然后悔邀请夏总了。”   夏澈不解:“嗯?”   “你——”向稚娴哆嗦着手指向他,“为什么长这么好看?”   夏澈今天一身深灰色西装,墨绿内衬搭配一条红黑条纹的领带,刘海被撩开露出额头,长发柔顺地披在身后,含情带笑的眼睛隔着金丝边眼镜,显得矜贵孤傲。   向稚娴发誓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美的脸。   不知道的还以为哪个隐世贵族里走出来的继承人。   夏澈失笑:“可能因为化了妆吧。”   “扯,化没化妆我能看不出来?”向稚娴羡慕道,“这顶多就在眼尾涂了红眼影抹了口红。”   “嗯,您火眼金睛。”夏澈扶她下楼梯,玩笑道,“向总,把后悔的心情收一收,现在再换也来不及了,我们走吧。”   “要不是我不跟同行谈恋爱,可真要追你了。”向稚娴玩笑道,“等会儿我们不用走的太近,过个半小时就可以分道扬镳了。”   “没问题。”夏澈说,“散场后我送您回家。”   “好,麻烦了。”向稚娴说完,靠在车门上安静地闭目养神。   两人一路无话。   到了地方,夏澈先一步下去,微微弯腰伸手,扶着向稚娴出来。   会场门口早已人群聚集,一堆记者摄影扛着长炮,没了命地试图往里挤。   其中大多数镜头都给了明星,还有明星专门请来撑场面的,声音嘈杂,好不热闹。   夏澈下来时,因为长得太好看,还被误以为明星,怼脸拍了不少高清图,保安来解释驱赶后,那些人才知道闯了误会。   可人对美丽的事物总是趋之若鹜,就算他不是名人,还是忍不住伸长摄像头来拍。   夏澈不甚在意,只低头问身边人:“感觉不舒服?要不要我让人去赶一下?”   “没关系,还好。”向稚娴俏皮道,“好歹也是化了妆的,我可不怕。”   向总底子好,上镜,要不是旁边有个艳压群芳的夏澈,她已经要配合镜头摆poss了。   “夏总你等我下,我去跟我领导说句话。”   夏澈刚想说什么,忽然听到身后一阵骚动,那些挤过来的镜头也有瞬间转移。   他转头看去。   裴少贵气十足地从京A连号车牌的劳斯莱斯定制款上下来,全黑西装白内衬,沉稳内敛,压迫感十足。   和夏澈预想中的一样,这人造型没怎么打理,只把头发梳上去,简单做了个背头,大概出门太急,还有几撮碎发散了下来,倒是有种别样的风味。   裴燎视线淡漠地扫过周围一圈人,在保镖的拥护下穿过外围走进内圈,抬起头,隔着稀疏人群,和夏澈视线对上。   夏澈眯起眼睛,下巴轻点,打了个招呼。   裴燎眼中寒冰骤融,嘴角勾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夏总,晚上好。”   夏澈:“……”   我偷偷给你打招呼,谁叫你光明正大打回来?   聚集在他俩身上的闪光灯越来越多,听着隐约的议论声,夏澈只好硬着头皮道:“裴总,好巧。”   “裴总?”向稚娴说完话走了回来,手自然而然挽上夏澈胳膊,“好巧啊。”   裴燎笑容瞬间消失,面如寒霜地一点头,转身就走。   向稚娴:“?”   她迷茫地问夏澈:“我哪里惹到他了吗?”   “不知道。”夏澈这回也没太搞懂,低声道,“可能公主病犯了。”   向稚娴:“您真敢说啊。”   两人小声嘀咕着入场,完全没注意前面裴燎偶尔投来的余光,和越来越黑的脸色。   有几个财经报的记者疯狂跟在后面按快门。   “你看,我就说吧,裴燎和夏澈关系合作了也不可能好。”   “刚看他俩打招呼,我还以为和解了呢。”   “撇开矛盾不说,这俩站一起简直太养眼。”   “养眼有什么用?”看着人影消失在大门内,摄影师放下相机,遗憾道,“又不能亲给我看。”   “……醒醒吧,看到俩男人就嗑?那俩你觉得配吗?”   摄影师冷笑:“你不觉得他俩天仙配?没关系,人类的xp各不相同,我尊重你的想法,没品的东西。”   外面嘈杂不停,宴厅大门悄然封锁,隔绝了里外两个不同世界。   慈善晚会很快开始。   夏澈找了一圈没看到岑总,只好暂时作罢,带着向稚娴跟熟人打招呼。   所谓慈善晚宴,无非就是一群有钱人披着捐钱的面具赚更多的钱,彼此打交道的回合可比正事精彩多了。   他看向稚娴跟人聊的火热,趁机和旁边沉默喝酒的林北谦打起招呼。   林北谦对他的结交并无反感,给足了面子,没几句话就加上了微信。   两人商定好未来合作业务,随意交谈起来。   林北谦笑道:“我不管家里这些事,但夏总要是有需要,我一定会帮您托关系联系家里人的。当然,有医院方面的业务也可以找我,这才是我的本职工作。”   “多谢您,林先生年轻有为。”夏澈跟他碰了个杯,随口道,“林先生不常来这种活动,差点以为今天见不到您了。”   这句话里面有试探的意味在。   夏澈不是傻子,相反,眼力见比在场大多数人都好使,林北谦进场后就一副与世无关的样子,偏偏对他和颜悦色,让人很难不多想。   果然,林北谦笑了起来:“从朋友口中听说过夏总的名字,一直很好奇,今日一见果然投缘。”   夏澈想起他和枫御的关系,了然道:“看来我要找时间,该请方总叙个旧。”   “和方总关系不大,我确实很欣赏夏总,也愿意和您往来,就算没有今天,我们也会在以后认识。”林北谦放下酒杯,对不远处的梁寄沐等人点头示意,“下次有机会一起吃饭?”   夏澈点头:“我请您。”   “客气。”林北谦临走前,忽然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对了,我好像忘记自我介绍本职专业,我是搞心理的。”   “夏总要是有事觉得心烦,其实可以找另一位当事人聊聊,他未必介意。”   夏澈愣了下,几乎是下意识转头,精准捕捉到另一道身影。   被重重围住的裴燎在他看来的瞬间抬起眼睛,举了举酒杯。   夏澈抿了下唇,配合的隔空相碰,喝完一整杯伏特加。   围着裴燎的人发现他走神,好奇地也看过去:“那是谁啊?”   裴燎不动声色挡住他们视线:“不该你们认识的人。”   众人脸色顷刻变得铁青,裴燎却不让开半步。   都是想巴结他祖父的败类,没有一分钱赚得干净,他是疯了才会让这些人看到夏澈。   裴燎招呼来随行总助处理喽啰,自己则甩开试图结交的人,在偌大的宴会厅里寻找想见的身影。   夏澈早已不在原地。   但他不着急,对于在茫茫人海中寻找夏澈这件事,他已经非常熟悉了。   裴燎走遍了半个大厅,终于在东侧楼梯口,看到了二楼角落想找的人。   ……在跟人喝酒?   晚宴已经进行到中场,一开始的各对组合早已拆散,夏澈也不例外,向稚娴还在一楼,他就在二楼落了单。   裴燎蹙眉,怕打扰对方,又怕他身边没个熟人喝太多。   思考半天,还是担心的顾虑更胜一筹,抬脚踏上台阶。   ……   夏澈已经喝了五杯高酒精的烈酒。   他一天没吃饭,胃里烧得生疼,但面对面前男人递来的第六杯,还是不得不接过。   男人叫赵铭絮,是京城的龙头富商,更是KL难得搞砸的大项目甲方。   去年总部的决策失误,让赵铭絮二十多个亿的本钱全部打水漂,两边自此结了仇,岑总在饭桌上都因为他吃过不少亏。   谁知道今天那么倒霉,偏偏被他堵上。   这恩怨情仇本和今年才就任的夏澈无关,但没办法,他坐在CFO的位置上,就代表着整个公司,别说公事上不占理,就是私下身份,赵铭絮想灌酒泄气,他也不得不受着。   资本的世界哪有那么多公平分配,有钱有权就是大爷,这话亘古不变。   夏澈面不改色喝下第六杯,笑得得体:“赵总既然有兴致喝酒,我当然要奉陪。”   赵铭絮天生臭脸,面无表情道:“夏总海量,真是客气。”   他抬起手,旁边人立马把他几乎没动的酒杯填几滴,又把夏澈已经空了的酒杯灌满,几乎快要溢出来。   夏澈心理叹了口气,伸手去端:“我——”   “赵总。”一道熟悉声音传来,裹挟着森然凉意,藏都藏不住,“没想到在这里遇见。刚刚在楼下,怎么没来跟我打招呼?”   夏澈诧异回过头,看到浑身散发着暴戾因子的裴燎。   他蹙起眉,不知道该不该打招呼。   裴燎像没看到他似的,目不斜视径直略过,站在他侧前方,幽深的眸子看向赵铭絮:“怎么不说话?赵总,很不想看见我?”   赵铭絮此刻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形容了。   从裴燎出现的那一刻,他整个人就在颤抖,脸色惨败如纸,嘴唇张了半天才说:“裴少。”   喊的是裴少,不是裴总。   裴少的身份,比裴总高了可不止一星半点。   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很大的矛盾,无非是裴燎祖父曾让人打断赵家家主两条腿,又把赵铭絮弟弟送进局子而已。   裴燎遵纪守法,没干过这种事,可这并不妨碍赵铭絮怕他。   就像他可以没有理由的灌夏澈酒,裴燎也可以没有理由的要他死。   即便他根本不知道,裴燎这一腔怒意从何而来。   裴燎对旁边的酒侍说:“开个包厢,刚刚你们喝的这种酒,给我拿……”   他垂下眸子,心里数了数桌子上的空酒杯:“……拿五十瓶上来。”   赵铭絮瞳孔骤缩。   五十瓶!会喝出人命的!   他额头冷汗密布,讪笑道:“裴少,不用破费,您要是想要人陪酒,我让人给您拿更好的来。”   “不用陪酒。“裴燎看他的眼神像看死人,惜字如金道,“我不喝,你喝,有问题吗?”   “……”赵铭絮咬着后槽牙,挣扎道,“裴少,总要给我个理由吧?”   裴燎上来和夏澈一个对视都没有,加上外界不和的传闻,他打死都想不到两人有私交。   裴燎已经坐在了桌子边,把那些空酒杯堆积木似的摞在一起,头也不抬道:“让我解释?”   赵铭絮沉声:“是。”   裴燎轻声笑了下,指尖轻轻一碰,垒起来的酒杯骤然溃崩,噼里啪啦碎了满地。   他说:“你算什么东西?”   赵铭絮是被人拖进包间的,裴燎给的要求是:什么时候喝完什么时候出来,一天不行就两天,两天不行就十天,十天不行就一个月。   怕人喝死,还专门找了医生陪着,比起他不干人事的祖父,多了不少善良。   二楼人少,他们还在死角,单方面的欺凌引不起动静,几乎没人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   过了会儿,认识他们的人发现裴燎和夏澈待在一起,还以为这俩又吵起来了。   因为没多久,裴燎就把夏澈拽进了二楼房间。   岑总晚来一步,见夏澈衣角消失在门缝里,大惊失色:“我操!小……你叫啥?”   旁边实习生无言:“向南。”   “啊对对对。”岑总说,“小南,你快想个办法,把你们夏总救出来!再晚一步我就摊上大事了!”   夏澈出事,他要背锅,裴燎出事,KL整个以死谢罪算了。   向南也很担心夏澈,忍不住来回踱步,几乎就要踹门而入。   可里面另外一人是裴燎,他们不敢,只能学无头苍蝇急的乱转。   然而。   屋内,外人想象中的血腥互殴并没有出现。   裴燎进了门就扶着夏澈肩膀小心翼翼坐到床上,焦急道:“夏澈你没事吧?喝了多少?头晕不晕?胃疼不疼?现在感觉怎么样?还能认出我是谁吗?”   夏澈从他刚出现的那一刻就有点懵,这会儿被吵的脑子疼,忍不住呵道:“你少说两句!”   裴燎立刻闭嘴,有些委屈地看着他:“我问了这么多,你怎么一个也不回答?”   夏澈深呼吸:“我没事,喝了五杯,头不晕但有点疼,胃烧得想吐,感觉不是特别好,能认出你,你是裴燎。”   他一口气说完,麻木道:“满意回答吗,裴少?”   最后两个字经他口,难免染着些戏谑。   裴燎抿了下唇,起身用房间自带的茶品用具冲泡蜂蜜,面无表情道:“我平时不这样。”   夏澈躺到床上,好笑地看着他:“不哪样?”   “不这么凶。”裴燎蹙眉,“我不是法外狂徒。”   夏澈愣了下,脑袋埋进枕头里,笑得差点喘不过气,捂着肚子道:“哎……不行了,疼死我了……”   裴燎气到了:“被人灌酒还笑那么开心?夏澈,你是傻的吗?我不来你就这么喝?喝完一整瓶我是不是就要去医院给你缴ICU住院费了?”   夏澈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眼泪,眼尾的红色眼影晕染开,削弱那张脸盛气凌人的感觉。   他叹道:“我有什么办法?我又不是裴少,他真要我喝五十瓶,我还能拒绝吗?那我还要不要这份工作了?还要不要混了?”   除非KL老板亲自来解救他,不然还能怎么办?   裴燎沉默下来,坐到床边,看着他小口喝下蜂蜜水。   温热的蜂蜜水下肚,想吐的感觉总算被压下去。   夏澈手不闲着,给向稚娴和岑总等人发消息报平安,顺便把刚才的事隐去细节,简单概述了一下。   自始至终表现得完全不想刚被灌完酒的人,冷静且有条不紊的处理事发后一切流程。   他想给奚珠轩打个电话,腰上却蓦地一紧。   手机摔落在床上,夏澈惊讶地看向抱着他腰、把脑袋枕在他肩窝上的裴燎。   “怎么弄得?我去了,祖宗,你哭什么?”   裴燎眼睛通红,眼泪止不住地往下砸,不少水渍都顺着下巴滑进夏澈领口,泅湿了昂贵的衣料。   夏澈靠在枕头里,心疼得直抽气:“裴燎!你知道这身高定多贵吗!”   裴燎充耳不闻,抱得更紧了。   挣扎不开,夏澈逐渐认命,身上挂着个大型玩偶,无力地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委屈吗?   肯定是有的,但跟别的事比起来,那点委屈无关紧要,生气就更没必要。   这个世界上不是人人都有资格生气,也不是人人都有本事把受的气还回去。   金融圈是个钱生钱的地方,本钱决定收入,没有本钱,再有能力又怎样?   他刚出国那段时间,为了跟各种富家子弟处好关系,从早场喝到夜场,陪吃陪唱陪玩,豁出去半条命,才有了孤注一掷的资本。   对比那些日子,今天这五杯酒算得了什么?   偏偏裴燎很当回事。   以前都不知道,少爷对朋友这么掏心掏肺。   大型挂件死死抱着他,力气大的他怀疑自己腰会断。   裴燎眼泪很烫,冷着声音喊他:“夏澈。”   夏澈:“您说。”   裴燎憋了半天,哑着嗓子说:“气死我了。”   夏澈:“……”   你哭半天就为了这句话?   夏澈张了张口,乱七八糟的情绪全然抛之脑后,手背搭在眼睛上,无声笑得发抖。   在裴燎察觉到异样前,赶忙双手抱住他头,有一搭没一搭揉着这人脖子,压着笑声感慨道:“裴燎,你真的是……”   太可爱了。 第36章   裴燎今天出席活动,身边跟着的都是家里给配的人,处理这种事相当专业,没泄露半点风声。   但这也意味着,裴博瞻会第一个知道这件事。   两人待一起没十分钟,就有人来敲门,请裴少去三楼去一趟。   当事人早有所料,平静地对夏澈说:“没多久就能散场,你也别出去了,省得再碰上哪个仇家。反正衣服也皱了。”   夏澈心想我衣服皱了因为谁?   他知道轻重,没在这档口怼人,作为这件事故的根本原因,不免担心道:“不会有什么事吧?”   “没事。”裴燎从容起身,“他还能弑子不成?”   夏澈:“……”   门口的助理:“……”   谁能孝得过裴少啊。   话是这么说,目送裴燎出去后,夏澈还是蹙紧眉心,躺在床上怎么都睡不着。   裴燎这算是把赵家得罪死了。   就算和裴家有差距,赵铭絮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搞的人,裴博瞻大概要费不少力。   这根本不像裴燎的作风。   裴燎是少爷脾气了点,但因为跟家里关系不好,从来没有仰仗身份欺负过人,自己吃亏也不搬出家世。   为什么今天要做到这个地步?   就为了一个关系没有多好的旧识?   夏澈贯通人情世故,这次却看不懂裴燎的想法。   他很少有疯狂想抽烟的强烈念头,上一次这么烦躁,还是意识到自己喜欢上了个直男的时候。   房间里没有烟能让他缓解焦虑,夏澈刚想打电话让人送烟来,房门却被敲响了。   “打扰您了,现在方便进吗?”   陌生人的声音让夏澈迅速找回冷静,收拾好心情,淡声道:“有什么事吗?”   外面那人说:“夏先生是吧?裴哥让我来送点东西。”   裴哥?   裴燎的熟人啊。   夏澈主动过去开门:“您好。”   于瑎看到他面容愣了一下,失态道:“是你?!”   “什么?”夏澈对他的反应很好奇,“你认识我?”   “啊?啊!夏总,您不是夏总吗,我当然认识。”于瑎意识到失态,赶忙笑着找补,“我是于瑎,裴哥的朋友。”   很拙劣的掩饰。   夏澈没拆穿他,侧过身,让人进屋。   于瑎进门的时候,又自以为隐蔽地瞧了他一眼。   他之前不知道夏澈长什么样子,今天见到,才发现眼熟。   很像裴燎私人笔记本屏幕壁纸中,那个穿校服靠窗的学生。   可他也仅是无意瞥见过,照片里的远景侧脸很模糊,不能笃定就是面前这位夏总。   于瑎敛起心中疑虑,把手里的盒子放在桌上:“夏总,裴哥说您今天可能没吃饭,让我送晚餐上来。还有衣服,裴哥说先凑合一下,以后再买新的赔您。”   “谢谢。”夏澈礼貌道谢,闲聊似的开口,“于先生和裴燎关系很好吗?”   有意叫了裴燎名字而不是客套称呼,他承认他是故意的,不着痕迹的暗示关系好,才能让于瑎对他多说点实话。   果然,于瑎口吻不自知地熟络起来:“很好啊,我们两家世交呢。”   夏澈心里有了数:“那您知道他现在去哪儿了吗?”   于瑎摇头:“他就给我发了个消息,再然后就联系不上了,您知道他干啥去了吗?”   看来于瑎对刚才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夏澈配合地接上话:“刚刚急匆匆离开,可能找他家里人去了吧。”   “不可能!”于瑎斩钉截铁地否认,“就他家那关系,裴哥绝不可能回去。”   圈子里都知道裴家父子关系势如水火,用不着遮掩。   夏澈不置可否:“说不准因为别人被迫去的。”   “那更不可能。”于瑎像听到了笑话,乐道,“裴少的交际圈和家里人有社交隔离,自己出事都不给家里说,还为了我们?那除非是他解决不了的人命大事。”   “人命大事……”夏澈垂下眸子,拿起放在枕边的眼镜戴上,食指捻走一块茶点,轻飘飘吐出两个字,“是吗。”   字正腔圆,他觉得自己状态正常极了。   “是啊……咦?”于瑎惊讶起来,“夏总眼睛不舒服吗?”   夏澈咬下糕点,苦涩自唇齿溢散,味道比白桃味小蛋糕差远了。   可他还是一口一口吃完了。   等茶苦尽数被吞并,才看向于瑎:“嗯?”   于瑎说:“你眼尾好红啊。”   夏澈这才意识到,无意识地戴眼镜,是因为感觉到了眼眶疼。   某人的病况应该不会传染,想了半天,只能想出一个理由:“是眼影。”   化妆师将近四位数的眼影盘品控太差,刺得难受。   他若无其事拿出手机:“我们方便加个联系方式吗?”   “当然可以。”于瑎亮出二维码,“夏总你先休息,没事儿我先走了,以后有空一起聚啊。”   于瑎出了门,先给仍然没有回音的裴燎发了消息,然后才点进新朋友界面,通过夏澈的好友申请。   看到头像和微信号的时候,他整个人骇得差点从楼梯上摔下去。   这他妈,不是裴哥之前费尽心思要加的那个合租对象吗?!   再一想到那张神似的壁纸,于瑎举着手机不停颤抖,下巴怎么都合不起来。   操。   完犊子。   发现不得了的东西了。   ……   晚宴直到散场,裴燎也没再出现。   夏澈等人走的差不多,出去和剩下的熟人打了招呼,又在门口和岑总碰面。   岑总见他安然无恙,高抬的一颗心下落半截,不上不下悬着:“你没事吧?裴少呢?”   “没事。”夏澈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一下,“我们没吵架。”   “嗯嗯嗯,你们没吵架,你们直接上手。”岑总控诉道,“你这衣服都换了还说啥?肯定打架划坏了吧?”   “真没有,不小心弄上东西了,这衣服还是裴总送的。”夏澈苍白辩解,“我们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岑总自动忽略后半句:“肯定是裴总顾及表面功夫才给你送的。真没事就好,今天碰到赵铭絮委屈你了,回头我会上报总部,给你个交代。”   夏澈心道别报了,等你准备好文书,裴燎都快把赵家搞死了。   但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还是笑着应声:“小事,岑总不用费心。”   场面话谁都会说,推来推去好几次,岑总终于准备打道回府。   “你的车送向总走了?”他招呼来不远处的实习生,“小南,你负责送夏总。”   夏澈抬眸,看到来人的瞬间,诧异地挑起眉:“Q大油画系研究生?”   上次清吧碰见的那个学生?   向南也在惊讶:“夏总?原来是您?”   岑总“嚯”了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眼神忽然变得暧昧:“你们聊吧,我先走了。”   说完,飞快坐上车,留下车尾气跑了。   夏澈:“……”   什么毛病?   他无奈看向向南:“我没事,你打车下班吧,我给你报销车费。”   向南眼巴巴看着他:“下班时间,可以跟夏总聊点别的吗?”   夏澈太阳穴一跳:“你想聊什么?”   “您还记得上次答应我的事吗?”向南掏出手机,期待地看着他,“夏总不会食言吧。”   夏澈有些心累。   当时拒绝的借口,对方不可能听不出,自己都快三十了,怎么可能察觉不到这小孩啥想法?   他直言道:“抱歉,我没有搞办公室恋情的打算。可以加好友,但希望我们微信以后的用途只有工作沟通,不懂的欢迎你随时问,绝对不要掺杂阻碍发展的纠纷,可以吗?”   向南大概没听进去,想都不想便爽快点头:“放心吧夏总,我不会在工作的时候打扰您的。”   夏澈不吃文字上的陷阱,温声补充:“工作以外的时间也不可以。我不和同事有私下往来,尤其是实习生。”   向南有些愣怔。   刚开始见夏澈,他以为这是个脾气温和很好说话的人,没想到拒绝说得那么不留情面。   其实他没有完全看岔眼,夏澈以前拒绝人确实很委婉,只是效果不佳,那些人非要等把他惹生气了才肯知道分寸。   后来夏澈就学会了,拒绝人要快准狠,从根本斩断可能性。   向南有点不甘心。   他是为了接近夏澈才进的KL实习,两人专业领域差了十万八千里远,如果除了工作不能聊别的,还有什么可聊?   夏澈转身离开,向南就跟上去。   “澈哥!”他“夏总”也不喊了,直接道,“澈哥,你是不是介意发展关系后,继续和我在同一个公司共事?”   “和这个没关系。”夏澈脚步没停,好言相劝,“只是我单纯的没想法,工作太忙,没有精力。你还年轻,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好不容易进了KL,认真工作,努力升职赚钱不好吗?”   言罢又说:“我是你的上司,你有没有想过,今天说了这些,明天我就把你开除,你该怎么办?实习凉了不可惜?你考虑好未来职业发展道路了吗?”   向南头回见识表白拒绝人的措辞是劝人好好搞钱,还附赠职业规划教导。   他不可置信道:“难道澈哥您的人生中只有工作赚钱吗?”   “工作赚钱难道不是最重要的吗?”夏澈反问,“男朋友送的五菱宏光开着舒服,还是自己赚钱买的兰博基尼开着舒服?”   向南想了想:“男朋友送的三轮车都是最舒服的,重要的不是多值钱,最重要的是意义!”   夏澈终于停下脚步,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良久,颇为真心实意地缓声道:“你看,我们理念不合,不适合继续发展。”   向南执拗地看着他:“澈哥觉得我会耽误你吗?”   夏澈正要说话,余光看见不远处的巷口边站着道熟悉身影,一身休闲装,大晚上还带着帽子口罩,正抱着胳膊冷眼看戏。   他“啧”了声,尽量无视,认真地回答向南:“不是耽误。我很看重我的事业,单从这点来看,我就无法给你想要的,所以不要无意义的浪费时间,嗯?”   言辞清晰明了,向南却理解成了另一重意思:“所以你肯定是觉得跟我共事会分心!”   夏澈:“……”   要不怎么说人人都怕恋爱脑呢?   这完全无法沟通啊!   他绝望地抬起头,在向南看不到的地方,冲巷口某道看热闹的身影比口型:【救我救我救我救我!】   裴燎一定能看见。   那货两眼视力5.2,干啥啥不行,就逮他开会搞小动作好用。   向南见他不答,以为自己猜对了,乘胜追击道:“夏总要是真的介意,我可以现在就去办离职,违约金我付。”   夏澈礼貌的笑容淡了下去。   收到信号缓步走来的裴燎轻嗤一声。   蠢货。   踩到夏澈逆鳞了吧。   夏总这辈子最讨厌不珍惜自己前途、为了爱情要死要活的人。   上一个赌上全部身家前途给他表白的秘书,当场就被骂得狗血淋头,最后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去办理离职,并且痛哭着允诺以后一定好好生活,不再犯恋爱脑。   裴燎心道:什么都不知道还敢上来莽?   要是靠恋爱脑就能追到夏澈,他这些年至于累死累活地把生命奉献给工作?真以为每天给自己洗脑一百遍热爱事业很容易?   还辞职?真是笑死。   但凡夏澈说可以,他比谁辞得都快好吗?   果然,夏澈本着脸,一本正经道:“我不太理解你们年轻人现在的想法。进KL很容易吗?你知道每年KL要刷下去多少985211海外名校的硕博士吗?如果不来你想干什么都与我们无关,但进来后张口闭口就是辞职,这里是你玩游戏的地方?你可以不认真工作,但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同事?因为你一个人的任性他们工作会面临怎样的改动和压力?”   向南被骂愣了,呆呆站在原地,漂亮的眼睛空洞失神,显然接受的东西超出了他的尝试范围。   夏澈眼睁睁看着他眼睛变红,后面的话不忍心再说了,叹口气道:“我不是在否认你的观念,平时怎样我不问,但进了职场就要对公司对同事负责,就算辞职也要走流程的,嗯?”   向南猛点头,水汪汪的眼睛通红,眼看就要掉眼泪:“那夏总,我还能加你微信吗?就是单纯的为了工作。”   夏澈于心不忍,拿出手机:“好……”   看戏的裴燎:“!”   这还了得?   夏澈握着手机,还没来及面容解锁,整个人骤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道冲击,身体被紧紧抱住,踉跄两步才稳住。   他看向姗姗来迟的狗东西:“裴——咳,松手!”   裴燎带着口罩帽子,脸挡得严严实实,夏澈也不想以这个姿势暴露他的身份,只好隐去称呼。   向南被这突如其来的人吓到了:“夏总,这是?”   裴燎张口就来:“男——”   “男大学生。”夏澈猛踩他脚,佯装镇定,“我弟弟。”   向南奇怪地看着他:“……弟弟?”   圈内人都知道夏总的家世。   夏澈面不改色:“异父异母。”   向南:“?”   夏澈听到耳边的某人低声笑了一下。   他笑眯眯把手伸到后面,狠狠掐了把裴燎的腰,如愿听到一声抽气。   裴燎揽着他肩膀的手微微用力,愣是把人连抱带推走向路边停着的劳斯莱斯。   夏澈反抗无果,只能服从劫匪行动,匆忙回过头对向南道:“路上注意安全,后天上班加油。”   话音还没收全,他就被推上副驾驶,裴燎的关门声隔绝了所有对话。   这辆劳斯莱斯是他们的库里南,不是裴燎来时候坐的那辆定制款。   SUV隔音好,他听不见外面的声音,不知道裴燎在临走前跟向南说了句——   “辞职吧,工作没有前途,回去上学才是人生真谛。”   向南:“?”   不是,你们真的是兄弟??   他目瞪口呆看着黑色SUV消失在十字路口。   ……   车里,裴燎一口气开出去几百米,夏澈才反应过来,没好气道:“热闹好看吗?”   “不好看。”裴燎语气不善,“他是谁?”   “不好看还看?”夏澈气笑了,“不认识,公司新来的实习生,不知道全名,才几天就能跟着岑总参加这种宴会,应该有背景,我回头让白奏查查。   “关系户?那你平时小心点,少跟他接触,免得遇到商业间谍。”裴燎说得有条有理,“刚来没多久,追在你屁股后面表白?”   夏澈懒得说太多:“嗯。”   “你一点都不惊讶?”裴燎锐利的目光扫来,笃定道,“你以前见过他。”   夏澈:“。”   裴燎:“你还说你不认识他?”   “……真不熟,就在清吧见过一面,话都没说几句。”夏澈实在不想谈自己不合时宜的桃花运,生硬打岔话题,“你晚上不是喝酒了吗?酒驾?”   裴燎冷冰冰道:“杯子里都是特调果汁,无酒精。”   “那我跟你碰杯还空口干了杯伏特加。”夏澈感觉有点亏,刻意挖苦道,“大晚上捂着么严实?你不会是从你爸那儿偷跑出来的?”   “光明磊落走的正门。”裴燎停在路边,犹豫一下,摘掉了口罩帽子。   夏澈所有的反讽在他脸露出的那一刻咽回肚子里。   “你转过来!”他惊道,“怎么伤成这样?!”   裴燎左侧颧骨有一块很明显的淤青,额角还被贴上了纱布,隐约有红色血迹印出。   他不甚在意道:“被揍了。”   “下手也太狠了。”夏澈表情绷得严肃,小心翼翼碰了下颧骨上的伤口,“为什么打这么狠……赵铭絮?”   “不是,这个还好,我妈说会帮我处理赵家,伤是我爸揍的。”裴燎坦然道,“他没问过我,直接给我安排了相亲,说是让我收心。”   不止如此,裴博瞻甚至连婚庆公司都看好了,压根没有商量的打算。   夏澈有种不好的预感:“你说了什么?”   裴燎气定神闲:“我出了个柜。”   “……” 第37章   夏澈彻底说不出话了,呆滞地看着前方,那几杯酒的后劲儿到现在才冲上大脑,晕晕沉沉。   堵车的时候,裴燎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是我出柜,为什么你比我反应还大?”   夏澈像提线木偶一样转过头,硬邦邦道:“你那是正常人反应?”   出柜讲得比喝水还轻松,怎么那么能耐?   “你爸之前不是还想你和周奕歌联姻?难道不是接受同性恋吗?”   裴燎耐心解释:“他可以接受我为了钱和男人结婚,但是不能接受我是真的同性恋。”   就算同性婚姻早就合法了,裴博瞻依旧坚定认为男人和女人结合才是唯一正常的婚姻。   这种人比比皆是。   夏澈扯了扯嘴角:“那你以后……”   “没事儿,他会想开的。”裴燎说,“当年他还不接受我眼睛是灰绿色的呢。”   “?”这就有点超出理解范围了,夏澈茫然,“为什么?”   裴燎淡声:“他觉得丑。”   夏澈:“。”   夏澈被裴董的审美震撼了:“这么好看还不满意?!”   裴燎错愕几秒:“你很喜欢?”   夏澈有瞬间的不自然。   但想到自己都承认对他身体感兴趣了,很快又释然,坦诚道:“喜欢啊,我什么时候否认过你的脸?”   裴燎一哽,不自在地咳嗽两声:“不、不用那么直白。”   夏澈刚想笑话他,忽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眼尾悄然下坠:“你爸知道今天的事,会不会误以为我们有一腿?”   “……”   空气,死一样的安静。   良久,裴燎硬着头皮解释:“我说出来的时候就后悔了,但你别担心,我保证他不会对你事业造成任何干扰。”   夏澈没吭声,支着脑袋面向窗外。   他其实不担心裴博瞻,毕竟这件事因他而起,裴燎能不惜得罪赵家也要帮他出气他很感激,就算天天遭到裴博瞻的针对,他也没什么怨气。   担心的只是……   夏澈也说不上自己在担心什么。   总之心里从吃下那块茶点后就乱成了麻团,怎么理都理不清,稍微焦急一点,就会扯痛绕着乱线的心脏,让人喘不过气。   看着惴惴不安的裴燎,无序之间,他找到了一个线头。   裴燎对他,是不是有点太好了?   好到他反馈的情感远不足以偿还。   人可以在短时间内改变那么大吗?   明明前不久还撕的你死我活,现在就可以掏心掏肺,同生共死了?   夏澈越想越烦,干脆直接问:“裴燎,你是不是对我另有所图?”   嘟嘟——   鸣笛声自身后响起,裴燎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绿灯,猛地踩下油门。   夏澈晃了下,连忙抓住车把手:“那么激动?你真图谋不轨?”   “我对你没恶意。”裴燎只能这么回答。   “答非所问?”夏澈不满,“我……嘶,你电话。”   车载蓝牙传出铃声,裴燎抬手接通,按了免提。   钱助焦急的声音传出:“老板!你们现在回家了吗?”   裴燎绷直了身体:“还没到,出什么事了?   “您跟夏总千万别回去!我刚刚看到圣林别苑小区门口有裴董秘书的车,估计是查了公司监控在小区门口蹲你们,现在还有三辆车出发找您了,您看能不能走郊区无监控小路,今晚住一趟宾馆?”   夏澈听得一愣一愣,鬼使神差道:“这算什么?豪门追击战?”   裴燎原本严肃的表情一秒崩溃,无奈道:“是啊,不好意思,把你卷进偶像剧当女主角了。”   夏澈听了没生气,第一关注点竟然是:“我是男主角,谢谢,女主剧本你自己拿吧,落跑千金。”   裴燎:“……”   钱助:“……”   钱助讪笑道:“夏总也在啊……二位的打算是?”   “调头。”夏澈收了玩笑的表情,“我联系别人订酒店。”   裴博瞻手段雷厉风行不是开玩笑的。   夏澈亲眼见识过裴董远赴M国,把一声不吭跑出去留学的裴燎用手铐绑回国,在家里关了个昏天黑夜,断网断电断灯,裴燎不吃不喝抗议一周,血糖过低进医院,裴博瞻才妥协让他回学校。   这次被抓住……估计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还是能拖一天是一天吧,好歹能让裴博瞻冷静会儿。   他俩和身边人的身份证肯定都不安全了,裴博瞻不好意思把事情闹得人尽皆知,肯定不会去问,但他手段黑,谁知道会不会去从数据库查?   鄢东旗下酒店也不能住,最好是找其他和裴博瞻一样有权有势的熟人帮忙开房,避免证件被查,走渠道非实名入住。   京城那些人不行,离得太近容易被套话,申城那边又太远……   夏澈和裴燎几乎同时想到了两个刚从晚宴离场、还没来及回海城的人。   一个小时后,库里南抵达京城北郊的一家超五星主题庄园酒店。   梁寄沐和方逾拾正坐在大门旁的吉普车里双排开黑,听到脚步声,齐齐关掉显示“victory”的手机。   方逾拾趴在方向盘上,笑着看两人:“澈哥,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小拾总还是那么帅。”夏澈笑笑,抬手跟他碰了个拳。   梁寄沐利落下车:“二位这是被追杀了?身份证都用不得?”   “我爸的追杀令。”裴燎言简意赅,“至少要躲两天。”   梁寄沐听完前因后果,漫不经心地靠在车门上:“你爸真是……你什么时候谋权篡位?”   众人:“……”   这是可以问的吗?   裴燎神色如常,没有感到冒犯:“那就要看欧洲项目进展了。”   梁寄沐点点头:“懂了,渡盛这边加速推进技术交流,鄢东和KL尽量配合一下那边市场联系。”   “已经联系好了,下周五我会飞一趟欧洲,跟那边现场谈判。”夏澈迅速总结了一下工作进度。   眼看三人就要站在门口讨论正事,旁边方逾拾绷不住了:“不是,站这儿谈几百个亿的生意?不觉得有点凄惨吗?”   梁寄沐瞬间回神:“先开房。这家酒店小拾有熟人,给你们空出房间没问题,但明天有军方领导来,包了三层楼,你们俩今明两天只能暂时挤一间了。”   方逾拾点点头,补充道:“吉普是林北谦的,你们的车我先开走,钥匙我到时候给澈哥你们公司前台。”   这才是真·地下党接头。   夏澈听得感慨,叹道:“多谢。”   方逾拾笑嘻嘻勾住他肩膀:“跟我还客气啥?走学长,咱俩去顶楼喝一杯……”   夏澈含笑应下:“我请你。”   两人说笑着自顾自离开,完全没在意身后两位的感受。   梁寄沐“啧”道:“我本来订了今晚的温泉山庄,现在就这么没了。真不该接你电话。”   裴燎抿了下唇,理亏不语,   梁寄沐看着他,托起下巴,不可置信道:“你不会一点进度没有吧?”   裴燎:“……”   裴燎:“有一点。”   梁寄沐:“多少点?   裴燎:“能和睦相处的一点。”   梁寄沐:“?”   裴燎:“不敢继续。”   夏澈最近对他好得过分,他却不敢再贸然行动。   好比肖想了太久的珍宝猝不及防出现在面前,当事者的第一心情并不是惊喜,而是惶恐。   生怕一不小心就会打破这场镜花水月,最后闹得满地碎银,无可收场。   傲气如裴少第一次说有不敢的事情,梁寄沐沉默了很久,最后拍拍他肩膀:“我不知道你们到底什么情况,给不了太多意见,但是你可以试试走个野路子。”   裴燎抬起眸子。   梁寄沐意味深长道:“充分利用你的美色,人类都是视觉动物。”   裴燎:“……”   这人那么不靠谱吗?   “信不信由你,我难得好心。”梁寄沐说完这句就没再多嘴,潇洒转身,朝方逾拾离开的方向追去了。   裴燎心不在焉踢着脚下石子,站在原地吹了会儿冷风,把不清醒的脑袋吹凉,最后一个进入酒店。   他没去顶楼小阳台,领过房卡直接去了房间,想收拾好等夏澈回来。   推开门,却看到满室暖光。   本该跟方逾拾喝酒的夏澈盘腿坐在榻榻米上摆弄医药箱,听到动静,头也不抬道:“脱衣服。”   裴燎僵滞在门口:“你怎么……”   “真以为我会扔下你一个伤患,自己跑去快活?”夏澈无奈,“过来吧,别硬撑了,你开车的时候我就发现不对劲了。”   裴燎右侧肩膀僵直,每次活动都很不自然,即便他极力掩饰,夏澈还是从微枝末节里发现了端倪。   “还不动?是要我请你来吗,少爷?”   裴燎低下头,抬手关掉大灯,一边脱衣服,一边走到他对面坐下。   上身就一件衣服,很好脱。   这家酒店主题复刻了欧洲上世纪庄园豪宅,内里装修奢华精致,复古的壁灯散发幽暗的光,即便两个人面对面坐,也不太能看清对方的脸。   夏澈调侃道:“害羞啊?”   “怕你吓到。”裴燎答得含糊,没说被什么吓到。   深邃的眼睛隐匿于黑暗,流露出不加掩饰的渴求和灼热。   夏澈以为他说伤口,不以为意:“我心理素质没那么差。转过去吧,我看下……我去,你爸用什么打的?肩胛骨的地方乌紫,都要发黑了。”   “瓷器砸的,脸被磕了一下,边缘划伤了额头,我躲第二个的时候没注意身后的屏风,撞上去了。”   夏澈听着都感觉疼,把药油在掌心捂热,小心翼翼覆盖在那块淤青上:“受不了的话别忍着,想叫就叫。”   磕碰伤不能随意触碰,会弄伤血管,但该上的药还是得上。   裴燎背对着他,低下头,看起来很乖。   因为运动量大,加上天生体脂低,他身上肌肉很分明,就算完全放松也不会出现软趴趴的情况,硬邦邦的手感没有那些体脂高的柔软,但美观性拉满。   深褐色的药油涂在肩胛骨上,和青紫的伤痕糊成一片,被冷白色皮肤衬得分外惹眼。   室内光源不充足,单调的灯光从侧方照在裴燎后背上,顺着肌肉条线印下明暗交错的二分阴影,像泾渭分明的水墨画。   果然,半遮半掩的朦胧感才是最好看的人体。   夏澈没出息地走神了。   以前也不是没见过裴燎只穿泳裤的样子,但过去这人实在太讨厌了,硝烟味盖过美色的诱惑,压根没空欣赏。   不过裴燎在国外的时候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营养跟不上,所以比现在要瘦,肌肉还没那么好看。   别的男人三十岁发福,这家伙倒是越来越耐看,逆龄生长。   他知道这不是个想入非非的好时候,但……   嗓子不由自主就干了,怪谁?   右手悄然从伤口移到后颈,一滴药油顺着中间的颈椎滑落至尾椎,划出一道优美的轨迹。   在它消失在腰带里之前,夏澈仓促回魂,闭了下眼,用指腹将其揩去。   裴燎浑身颤了一下,试图回头:“你在——”   “别转头。”夏澈声音有点哑,欲盖弥彰地咳了两声,干净的那只手按着这人脸推回去,同时用力按了一下伤痕边缘完好无损的皮肤。   裴燎觉不出具体位置,还以为他压的创伤处,闷哼一声,却一动不动:“不会二次创伤吧?”   “别担心。”夏澈按一下就没再使劲儿,指腹擦着药轻轻打转抹,视线却落在他身体别的地方,“废了我养你。”   裴燎身子一僵,竟然真不说话了。   “你放松点,按不动了。”手下肌肉明显收缩,纵然这样的背部视觉效果很好,夏澈还是善良地提醒病患,“别太硬。”   裴燎:“……”   裴燎闷声道:“很痒。”   “忍着。”夏澈不动声色拿出手机,把屏幕亮度调到最低,打开相机点录像,还不忘哄骗道,“不许回头看我。”   裴燎有点委屈:“为什么?”   “少问。”   当然是因为我在干坏事。   人的呼吸是会带动全身起伏的。   夏澈垂着眸子,手很稳,摄像头也没有肆无忌惮到扫视全身,只是静静将焦点定位在伤口上,顺带拍到周围,记录下这副身体一分钟内呼吸的幅度。   诡异的,和心脏同频了。   他放下保存好视频的手机,收回手:“好了,趴床上休息一下,等药吸收。我先去洗漱。”   裴燎不自在地动了动肩膀,没有听话去床上趴着,而是看向窗外,淡声道:“你有换洗衣服吗?”   “浴袍凑合一下。”夏澈难得没多劝,也不去看他,拿起一次性浴袍,“明早让服务生买衣服来。”   裴燎说:“好。”   咔哒。   浴室门上了锁。   裴燎猛松一口气,狼狈地支起一条腿踩在榻榻米上,烦躁地揉了把头发,默默捂住脸。   耳根的红晕像被压抑久了,发疯似的布满白皙脖颈。   这是上药吗?   这跟把乞丐溺死在黄金里有什么区别?!   现在好了。   外伤没痊愈,又多了个内伤。   裴燎自嘲地哂笑一声,忍着小腹灼热,低声骂了句:“操。”   他已经开始怀疑让梁寄沐帮忙只开一间房的决定是对是错了。   祈祷某人洗澡久一点,给点时间败火。   裴燎脸朝下砸进床里,把枕头捂在头上,隔绝掉浴室传来的隐约水声。   他不知道,浴室里的人开了花洒,并没有第一时间站在下面冲澡。   夏澈不着寸缕地站在花洒边玩手机,丝毫不顾地上溅起的水花打湿脚踝,也不管长发湿湿嗒嗒贴在皮肤上会着凉。   他现在很热。   当屏幕中画面从那张仅自己可见的画,缓慢播放到刚拍下的视频后,布满水汽的空气就变成了催化剂,烧得人更热。   夏澈粗暴地将手机扔到外面叠放的浴袍上,站到花洒下,任由不冷不热的水从头顶浇下。   他闭上眼,听到哗啦水声,第一时间幻视到的画面,竟然是从脊骨坠落的药油。   夏澈略感狼狈地重新睁开眼,被迫面对荒唐现实。   是真的很荒唐。   荒唐到说出去没人信,他自己都不敢信。   在把水温调到最凉,冲动依然无法减弱后,夏澈认命地将水流量开到最大,倚在水帘边缘,微微仰起头,靠在冷灰色瓷砖上。   左手把刘海撩上去后,颓然贴着人鱼线朝腹下探。   大概是心虚,他故意没用那只擦过药的手。   到这个程度,即便再不想面对,夏澈也不得不承认——   取向偏好一旦被精准狙击,神仙也难逃世俗。   这本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人都有欲望,无需逃避。   但……   夏澈自虐般地收缩五指,疼痛让他忍不住闷哼一声,神志倒没见得清醒多少。   造孽。   长成那样的人,为什么偏偏是裴燎? 第38章   周一早上,奚珠轩刚踏入KL,就被白奏粘了上来。   “奚姐!”白奏小跑过来,往她手机塞了杯咖啡,“点单的时候习惯了,忘了夏总今天不来,买多了。”   奚珠轩点头接过:“夏总就算不来,你工作也不能摸鱼。”   “那是肯定的。”白奏保证完,压低声音道,“奚姐,你知道什么内幕吗?老板从来不无故缺勤的,怎么忽然要居家办公?总裁办那群人阴谋论已经扯到夏总去鄢东当商业间谍了!”   奚珠轩白她一眼:“有什么奇怪的?你见过上班必须每天线下实地打卡的CFO吗?”   只要公司没大事,天天居家办公的老板多了去了。   “可那是夏总啊……”白奏嘟囔,“而且我听说鄢东的小裴总也不见了,是不是上面发生了什么我们不配知道的事情?”   “你放心,地球毁灭了他俩也不会产生工作之外的瓜葛。”奚珠轩把手机屏幕摆给他看,“与其担心这个,不如担心下一小时后的语音报告。”   上面赫然是夏澈一分钟前发来的工作要求。   白奏:“。”   他们夏总,就算人不在公司,效率也不会降低。   白奏迅速整理好心情表情,一小时后,跟奚珠轩等人准时打开账号,进入视频会议。   夏澈衣着休闲,英挺的鼻梁上架着副眼镜,头发有些凌乱,但这并不影响他用十分钟打回三份报表的速度。   第五份工作汇报结束后,夏澈惯有的笑容已经几不可见了:“如果平时各位给我展现的是八分成绩,今天我只能遗憾给出不到三分的评价,这完全不是你们该有的水平,预估的进程没有达到,该做的总结没有到位,一个两个就算了,每个都是这样,周末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灾难,让各位没休息好吗?”   他语调悠闲,表情口吻一点都不凶,偏偏就是这样,整个会议室安静如鸡,屏幕里的所有脑袋都低着,不敢说话辩解。   “我只是两天不回去,不是天天不回去。知道你们想摸鱼很久了,不是不让,至少要摸得高端一点吧?”夏澈说,泗二珥咡五九一四柒“摸鱼的最高境界是让领导看不出你们在摸鱼,希望下次你们能糊弄得过我,可以?”   众人想笑还不敢笑,忙不迭应好。   夏澈大发慈悲地放话:“散了吧,该重做的重做,弄完发我邮箱,麻烦奚助这两天帮我盯一下,辛苦了。”   其他人陆陆续续退出会议,最后就剩下了白奏和奚珠轩,询问夏澈周五去欧洲的出差日程。   被问到跟不跟鄢东的人一起时,夏澈回答:“等下,我问问裴总。”   奚珠轩一推眼镜:“裴总现在不在公司,需要我去联系他——”   “裴燎。”夏澈侧过身,目光越过摄像头往旁边看,“我周五去欧洲,你要不要让人跟着?”   奚珠轩:“?”   白奏:“???”   趴在床上点奶茶的裴燎抬起头:“我能跟着一起吗?”   “你说呢?”夏澈要笑不笑道,“这边的合作不要了?”   裴燎没精打采落下脑袋:“哦,那我等会儿开个会。你有哪个想要的吗?”   夏澈想了想:“你的人我都不熟悉,你看着办吧,你知道我不喜欢哪种。”   裴燎意会:“那你快点结束,我用电脑。”   他们这次出来的匆忙,要啥啥没有,这电脑还是今早方逾拾临走前专门留下的。   夏澈重新把注意力放在屏幕上:“行,就这样吧,没事儿就挂了?”   “等、等等!有事!我有事!”奚珠轩语气第一次那么情绪饱满,“老板,你和裴总在一块?!”   “嗯。”夏澈很淡定,“出了点事,暂时在一起。我后天回去,这期间别跟别人说。”   原来如此,领导做事自有领导的道理。   奚珠轩凛然应下,肃然挂断通讯。   谣言不是空穴来风。   夏总为了公司,已经到了只身入虎穴的地步!   故作轻松地跟裴少虚情假意真是太委屈老板了。   她合起电脑,满脸沉重地看向恍惚没回神的白奏:“总裁办那些阴谋论,你详细给我说说。”   ……   另一边。   关上会议的夏澈头疼地靠进椅子里,摘掉眼镜捏着鼻梁。   裴燎拿了外卖回来,走到椅子后面把他压着的头发理出来:“气成这样?”   夏澈疲惫接过热乎乎的奶茶:“班里一群将近满分的尖子生全都交白卷,换你你气不气?”   裴燎坐在桌子上玩他头发:“不气,我会让他们直接退学,换一批新的来。”   “……”夏澈咬着吸管,戳他膝盖,“暴政。”   裴燎不置可否:“让个地方,我用电脑。”   夏澈没动:“视频开会吗?不怕被你爸顺着网线摸过来?”   “他应该要让步了。”裴燎抬起下巴,“小区门口的那几辆车已经撤了,我们明天就能回去。”   “你还挺得意啊。”夏澈笑了会儿,忽然瞥见对方手边亮起的屏幕。   刚刚开会,裴燎为了不打扰他,特意把手机开了静音。   夏澈敲敲桌子:“有你的视频。”   “谁?”裴燎摸到手机,翻过来一看,顿时黑了脸,“我爸?”   夏澈应激起身:“我去卫生间躲躲。”   “不怕。”裴燎压着他肩膀重新坐下,长腿一抬,踩在榻榻米上,把他困死在角落里,“他看不见你。”   夏澈:“。”   上次亲妈打电话不让他走,现在亲爹打电话还不让他走,这人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癖好?就喜欢搞刺激?   夏澈:“你有病吗?”   “嘘,我接了。”裴燎指尖绕着他头发,点下绿色键,“裴董。”   声音开了扬声器,夏澈能听到两人对话。   这次都用国语,不存在语言信息差。   裴博瞻冷笑的声音响彻房间:“哟,敢接我电话了?”   “没什么不敢。”裴燎依旧是油盐不进的表情,“您这次目的要还是让我去结婚,我们就可以直接省去过程挂电话了。”   夏澈低着头,很费劲才强迫自己不要笑出声。   裴燎余光瞥他一眼,报复性拽了拽他头发。   “你跟谁在一起?!”裴博瞻这会儿眼神比谁都尖锐,“裴燎你个混账犊子!你旁边是不是有人?谁?”   引火烧身莫过于此。   夏澈笑容消失,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好嘛,清清白白两个人,愣是被裴博瞻吼出了一段明来暗往的私情。   裴燎也是头铁,硬声道:“没有。”   “胡扯!”裴博瞻大怒。   裴燎淡定:“就是没有。”   裴博瞻:“那你把摄像头转一圈给我看看。”   裴燎:“不。”   夏澈第一次见这父子俩吵架,目瞪口呆。   这么刚吗?   按照这个节奏发展下去,结局不是裴博瞻被气疯,就是裴博瞻怒而让步。   就在两人以为这通视频快要无疾而终的时候,裴博瞻忽然冷静了下来。   “裴燎,”年长的上位者说,“你想跟我斗,还是太嫩了。”   裴燎意识到不对劲,轻蹙眉心。   裴博瞻说:“你一个人走的倒是潇洒,忘了有什么落下的吗?”   裴燎刚想说没有。   然而下一秒,脸色骤变。   “想起来了吧。”裴博瞻冷笑一声,“他已经被我从医院接回来了,你在Y国的舅舅喜欢他很久了,你说,我要是——”   “不行!”裴燎脸色彻底沉下来,咬牙切齿道,“您别乱来。”   语气太凶,以至于夏澈都看愣了。   他好像还没见过某人这么生气的样子。   医院接回去的?   上次半夜把裴燎叫走陪床几天的那个人?   夏澈抿了下唇,听得直皱眉。   送来送去,当人家是什么所有物吗?   拿人家那么重要的人当作威胁,确实是过分了。   夏澈有点好奇,到底是谁让裴燎那么在意。   那两人的争吵还在继续。   裴博瞻说:“没得商量,要么你回来老老实实跟人家相亲,要么我就把你的宝贝送走,你自己看着办吧。”   都宝贝了?什么时候有的新情况?   夏澈无声抽了口气,轻轻扯出裴燎手里的头发。   还是拉开点距离吧,免得被误会。   裴燎以为自己不小心把他拽疼了,没追着去抓,瞪着手机屏幕,满眼翻腾忍耐的怒意:“不怕我故意搅黄联姻?”   裴博瞻更加嚣张:“在你跟那位小姐订婚之前,我是不会让你见到你宝贝的。”   裴燎嗓音冷得掉渣:“真要做这么绝?”   裴博瞻说:“是你逼我的。”   “好。”裴燎气极反笑,“那我们没得聊了。”   “欢迎你随时改变主意。”挂之前,裴博瞻飞快留下最后一句话,“给你三天考虑时间。”   “嘟——”   通讯被黑着脸的裴少切断。   夏澈弯起嘴角:“恶婆婆棒打鸳鸯?”   没想到会听到用这个比喻,裴燎还以为在说他们俩,凶神恶煞的表情骤然散去,惊讶地看着他,耳朵有点红:“不、不太恰当吧?”   夏澈看他反应,低哂一声,长睫挡住的眼里却没什么笑意。   之前这人说不喜欢周奕歌了,他还觉得对方嘴硬,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估计早就移情别恋,碰到了真爱。   悄无声息,还藏得挺好。   他喝了口已经凉透的奶茶,总觉得味道不太好,转到标签一看,才发现是无糖。   以前怎么没觉得无糖那么难喝?   夏澈不想再为难自己,泛白的指节握着纸杯,敷衍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裴燎经他提醒,又开始焦虑了,抱着胳膊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夏澈看得烦,拿起抱枕扔他身上:“你真考虑去相亲?你可别搞弯装直骗婚那一套,到时候背地里再养一个?缺不缺德?”   裴燎手忙脚乱接住抱枕,被骂愣了:“什么背地里再养一个?我养谁?”   说完自觉重点偏移,补充道:“不是,我没打算去相亲,根本没想过。”   夏澈知错,干脆道歉:“那误会你的感情了,对不起。”   “……”   裴燎好半天没说话。   夏澈垂眸玩着手机,觉得气氛有点不舒服,下意识想离开。   “现在跟你爸话说到这个份上,再躲也没意义,回去吧裴燎,你跟裴董好好说,说不定他能理解你们。”   这话说完,对面依然没有吭声。   夏澈抬起眸子,眼皮一跳:“提前说好,这事儿跟我哭没用啊。”   裴燎耷拉着眉眼走到他跟前,冷声道:“夏澈,你要气死我吗?”   夏澈:“我怎么气你了?”   “我刚跟我爸吵完架,”裴燎闭上眼缓了缓,等眼里那股酸意退下去才重新睁开,“你还莫名其妙地凶我。”   夏澈:“。”   他没凶人,任谁听到刚才的对话都不会觉得在吵架,顶多是没有平时那么多耐心。   但是……   好吧,夏澈承认自己有点没道理的情绪。   大概是真把裴燎当朋友了,自以为了解,却发现对方偷摸着搞了个大的。   要不是今天这出,难道要等收到请柬才知道?   他叹了口气:“对不起。”   裴燎再次闭上眼,背过身又转回来,可算是没掉眼泪:“对不起就完了?”   夏澈无奈仰视着他:“怎么补偿你?”   裴燎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我得趁着这两天把他偷回来,你帮我。”   夏澈:“?”   什么东西?偷谁?偷人?从裴博瞻手里偷人?!   “打断一下,少爷。”夏澈怀疑自己耳朵有问题,“我有点没听清,麻烦您再说一遍?”   “我要去把小龙虾偷回来。”裴燎铿锵有力地重复完,笃定道,“夏澈,你莫名其妙地凶我,得陪我一起去。”   哈?   夏澈依稀感到不对劲,木着脸问:“小龙虾是谁?”   裴燎犹豫了一下:“我的狗。”   夏澈:“……”   合着之前说的是“它”,不是“他”或“她”?   那你们直接说“狗”会怎么样?一家人用华文讲话还自动加密?   裴燎以为他对自己简略的回答不满意,又补充道:“一条两岁半的蓝陨石边牧,小公狗,天生视力不太好,前段时间寄养在我妈那,家里阿姨去遛狗,一个不小心没牵住绳子,它自己掉进井盖里把骨头摔错位了——就我大半夜不小心把你吵醒出门的那天。”   夏澈安静许久,站了起来。   这回变成他暴躁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了。   裴燎目光茫然地追随着他:“很为难?你不愿意陪我?”   “不是,我没有为难……不,不是为不为难的问题……”夏澈张口又闭口,不知道从何说起。   半晌,他被自己气笑了,拿起所剩无几的奶茶一饮而尽,杯底椰果的甜味充斥着唇舌,将空杯Duang的一下砸进垃圾桶。   夏澈瞪向裴燎,骂他也骂自己,喃喃开口:“简直疯了。”   裴燎:“?”   哪里疯了?   裴燎据理力争:“我只是想要回我的狗。”   白痴。   夏澈忍无可忍:“闭嘴吧你!” 第39章   裴博瞻给了裴燎三天期限。   于是他们的偷狗计划……   “标题可以不要那么草率吗?”夏澈看着文档最上方硕大的四个字,不满地指责道,“这样显得我们很像反派。”   裴燎把电脑推给他:“那你来。”   夏澈想了想,食指敲几下键盘,把“偷”改成了“救”,再一斟酌,又把“狗”换了个圆乎乎的可爱字体。   《救狗计划》。   他们的救狗计划于今夜展开。   很好,这就相当含蓄有文化了。   他指着那个“救”字说:“以小改挽大德,我们洗白了,你爸才是反派。”   裴燎指节抵在唇角,含笑看着他:“行,你有文化。”   夏澈没看到他眼里的纵容,把公文包放在沙发上,换下外套:“饿死了,边吃边看吧,做饭了吗?”   这两天夏澈复工正常上下班,裴博瞻没找他麻烦,一切如常。   裴燎就没那么好命了,为了不在公司跟裴博瞻吵起来,只能居家办公,顺便承包了两人的一日三餐和家务活。   裴燎起身:“食材都处理好了,等十分钟。”   “嗯。”夏澈认真看着电脑文档,“我去,还有别墅园区CAD图纸?那么详细吗?”   “只能成功,不能失败。”裴燎把杏鲍菇放进锅里,道,“我们要出不来,真的会被我爸关起来吊打。”   夏澈张了张口:“我也会?”   “你也会。”裴燎果断答道,“说不定比我还要多挨两鞭子。”   夏澈沉默地看着他。   狗东西,知道还把我往火坑里带?看别人过得太舒服不顺眼是吗?   裴燎把简单的三菜一汤端出来:“后悔答应我了?”   夏澈摇头:“小龙虾太可爱了。”   那天在酒店,裴燎给他展示了手机里一千多张小龙虾的照片,成功说服色令智昏的夏澈答应偷狗……救狗计划。   夏澈看着手机里掳来的边牧照片,忍不住道:“它真的好漂亮。”   纯正蓝陨石,雪白的毛发上灰色斑点色块分布匀称,鼻子也没有花斑,眼睛如其名,是透彻水润的蓝。   见到狗狗美照第一眼,他就莫名的很喜欢,有种说不上的感觉。   夏澈咬着土豆,托着腮痴痴看手机,没注意到送到嘴边的菜都是某人在喂。   他问:“为什么叫小龙虾?”   难道起源于可爱的故事?   裴燎:“因为调皮不听话,视力天生缺陷,又聋又瞎,但龙虾不好听,就在前面加了个小。”   夏澈:“……”   失礼了,原来起源于可恶的人。   滤镜破碎,夏澈不死心:“没有什么浪漫点的小名吗?”   “没有,龙龙和虾虾都很奇怪。”裴燎筷子一顿,“但如果你喊它……”   夏澈追问:“什么?”   “见到它再说。”裴燎卖了个关子。   夏澈一口气堵在心口,三两下扒完饭,起身回屋换衣服:“一小时后出发。”   据可靠消息得知,小龙虾被关在江岸水城别墅区的3A独栋里,那是裴博瞻在京城最长住的地方。   夏澈坐在副驾驶上巩固路线图:“今晚裴董的会要开到十一点,但是你妈妈呢?不在家吗?”   “她很少回家。”裴燎说,“平时大部分时间里,她跟我爸处于分居状态,互不过问对方的生活。”   “所以你妈妈不知道他给你安排联姻的事?”   “知道,安排的是我外祖父家的世交。不过我妈妈懒得管,因为她知道我肯定不会答应,想看我怎么反抗我爸而已。”   “……”夏澈心服口服,“她就不怕你反抗不了,真被拉去结婚了?”   “真反抗不了,我就会找她了。”裴燎淡定道,“我会审时度势的。”   瞧瞧,说得还蛮自豪。   夏澈佩服地鼓掌:“真聪明。”   裴燎:“不过我爸其实不太喜欢那个世交家族,这次本来是故意拿出来膈应我,谁知道我会出柜,他就硬逼我去了。”   夏澈:“知道他故意的,你还激他?”   裴燎:“联姻肯定有我外祖父的打算,只是顺便借他的口告诉我外祖父,别哪天真给我安排上结婚了。”   家族关系是机密,夏澈及时打住话题,没有冒昧往下问。   “那你家里的管家保姆会提前通风报信吗?”   “我认识的熟人不会,其他人应该被裴博瞻叮嘱过,肯定会。认识的我都打过招呼,只要避开陌生面孔就好。”裴燎停下车,“我们到了。”   夏澈透过前视窗,看到不远处巨大的别墅楼。   高达五层的独栋别墅,主楼副楼错落有致,围墙院子停车房都有,距离别墅后园区还有大概五百米,都能看到前门若隐若现的喷泉池和大门,花墙缝隙间还有保安和管理人员来回走动的身影。   “……”   奢靡,太奢靡了!   夏澈抬手按在心脏上:“图纸上看到的,似乎没有那么夸张。”   “图纸是我自己临时画的,只有副楼,小龙虾太调皮了,我爸不在家的时候不允许它进主楼,怕弄坏重要的东西。”裴燎递给他一个黑色口罩,“怎么了?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   “这是你爸一个人住的地方?”夏澈眼红得泪洒太平洋,“有钱人为什么不能多我一个?”   裴燎把口罩带子挂他一边耳朵上,宽声安慰:“别急。”   “嗯?”   “我偷我爸的钱养你。”   “……”   “真的,你别不信。”裴燎说,“副楼有个藏酒室,里面酒加起来的价格能买一套别墅,等会儿我们走的时候拿两瓶。”   夏澈看着他跃跃欲试的表情,忽然不酸了。   爸妈有钱跟裴少有什么关系?裴少现在不还是连房租都交不起?   他平衡了:“这么大的数额,亲儿子也得蹲局子。”   本意是劝对方放弃,裴燎却理解成他怕受牵连,想了想说:“那你出来等我,我背着你偷,不知者无罪。”   夏澈一言难尽看着他,半晌,低笑起来,怜爱地拍拍他脸颊:“乖乖,走吧。”   “……”裴燎同手同脚跟了上去,不怎么有气势地指责,“别乱喊。”   “好。”夏澈也不怎么走心地答应,拿出震个不停的手机,轻轻蹙起眉,“你先找一下路,我接个电话。”   裴燎颔首,余光不小心瞥见他屏幕,发现来电是“爸”。   夏澈找了个墙角接通。   张彬先打了招呼:“小澈?最近怎么样?”   “还可以。”因为有人在等,夏澈语速很快,“爸有什么事吗?”   “哪有什么大事,就是好长时间没联系,打电话问问你。”张彬笑道,“你现在是在忙吗?”   家里从不随便打电话,夏澈怕他有什么难言之处,含糊其辞道:“还好。”   “那应该是刚下班回家办公了吧?也是,都这个点了。”张彬说,“小澈,有个事爸想拜托你……”   对方支支吾吾说的话毫无逻辑,夏澈叹了口气:“爸,你有事可以直接说的。”   张彬有些不好意思,语气很虚:“抱歉啊小澈,就是我跟你妈有点急用钱,你方便……借、借我们十万吗?”   夏澈蹙眉:“十万?”   十万块钱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今年过年给他们的钱也差不多这个数,但这才过去多久?   不到四个月,算上生活费也给快二十万了,难道都花完了?   张彬听到他反问,回复得局促:“你哥哥不是要订婚了嘛,我们想给他办个订婚酒席,就在你上次带我们去吃的那个酒店,定金交过了,现在全款差一点,人家说要是补不齐,那二十万就不退了……你放心,我不是要你钱,后半年生活费就不用给我们了,我们都有退休金,实在是现在一下子拿不出手,拜托你周转一下可以吗?”   夏澈一下子愣住了。   张彬有女朋友,甚至到了结婚的程度?这么多年没一个人给他说过?   好,这且暂时不提,关键是普通家庭为什么一个订婚宴要做那么大?光定金就二十来万?老两口剩余全部的积蓄都不够尾款?   他大脑有点缺氧,气极反笑,尽量平静地问:“爸,你知道那个酒店有多贵吗?我自己办离职都没舍得选那儿,哥他订婚宴搞成这样,婚宴要做多大?到时候钱花完了,婚宴草率举办,不会闹笑话吗?亲戚那边不是最在意这些面子吗?”   受到质询的张彬有些着急,愧疚道:“你哥给我说的时候,我真没想到那么贵,这定金都花出去了。”   “他问你要钱,你没看酒店没问价格,就这么给他了?”夏澈不可置信,“交定金在很久之前吧?什么时候的事?”   张彬说:“去年暑假。”   夏澈一口脏话憋在肚子里:“暑假的事,现在才给我说?当时为什么不问我?”   他很少语气这么冲,张彬有些无措:“我们想着你哥自己有分寸的。”   分寸个屁!   夏澈心里烦得要命,又不能对两位无知的长辈发脾气:“确定定金不能退?”   张彬嗫喏:“是的。”   “我知道了。”夏澈不再废话,“我回来联系张翼年,定金这事儿您不用管了,趁现在还有时间,找找其他酒店吧。”   张彬自知理亏,不好意思反驳,只在挂断电话前说:“小澈,那毕竟是你哥,你们别吵起来啊。”   “……”   什么别吵起来。   不就是想让他态度放尊重点吗?   手机里的忙音像按下郁愤的中止音,夏澈如梦初醒,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在随着潮水迅速退离。   大概本就没什么期待,所以风止意也平。   不然他们要多少钱,就给多少钱吧。   就算后面再需要钱,张彬和宋念估计也不好意思开口了,他十万块钱买个清净,其他的跟他有什么关系?他何必替别人心疼存款?就算吃不起饭也是自己的选择,不是吗?   这是个实际冷漠,表面仁至义尽的做法。   可夏澈打开网上银行的界面,输入完100000,怎么都点不下去确定键。   正犹豫着,身后不知道从哪里伸来一只手,抢走了他的手机。   “怎么魂不守舍的?”裴燎很无礼地看他手机,点进银行卡余额后,轻声笑了下,“八位数,好有钱啊夏总。”   夏澈:“……”   夏澈黑着脸:“你一点都不见外的?”   “跟你见什么外。”裴燎关上手机放回他口袋,“谁让我们夏总这么为难?”   夏澈烦闷地靠在墙上:“跟你没关系。”   裴燎蹙起眉:“你迁怒我?”   夏澈嘴角一抽:“别无理取闹。”   裴燎不说话,就定定看着他。   夏澈跟他对视片刻,认输举手,把张家那点破事一五一十交代。   以前这人就这样,总能软磨硬泡套出信息,明明跟他关系很差,却对他家的基本情况一清二楚。   裴燎听完,摸了摸下巴:“所以你想用十万买个省心?”   夏澈:“嗯。”   “那你没想过,这次问你借十万办订婚,下次就有可能问你借一百万办婚宴?”裴燎不赞同道,“人的贪念是没有尽头的。”   夏澈低着头,有些没底气:“我养父母不是这种人,对我还是很客气的,从不主动要钱。”   “那是因为你给他们的钱足够。你看,现在不够了,就问你要了。”裴燎的话残忍又真实,“或许平时不会,但扯上张翼年一定会。夏澈,你把人想的太好了。”   夏澈无法反驳。   这是实话,只是他一直不去在意,或者说,刻意回避。   他叹了口气:“不然……就让他们换地方,我把二十万补给他们?”   裴燎噎了下:“你是冤种吗?”   夏澈被怼也不生气,郁闷地把脚边小石子踢飞,心里止不住骂自己没出息:“那怎么办?我真做不到视而不见。”   “你把对以前我的三分态度拿出来对他们就好。”裴燎没好气地拽着他胳膊往别墅走,“等把小龙虾偷出来,我给你搞定这件事。”   夏澈踉跄两步:“真的?你不是穷到交不起房租了?”   “……夏澈。”裴燎很真诚地说,“你能不能动动你跳级满绩的脑子想想,我都说你冤种了,还能自己搭钱给他们?”   夏澈心道也是。   他没了话,任由对方拉着自己往别墅后院的小门走:“轻一点,抓红了。”   时间临近五月,天气也暖和起来,为了方便行动,两人今晚都只穿了件单衣,隔着衣服能感到对方体温。   “泥人都没你脆。”裴燎松开他的胳膊,手往下移,圈住他手腕,“可以了?”   夏澈无言片刻,心说:又不是不会走路,非要牵着吗?   但最后还是懒得多言:“嗯。”   围墙上紫罗兰的花香逐渐转移了他的注意力,越走近那个大门,夏澈越紧张:“真的就这么进去?”   “别怕,有内应。”裴燎压了压两人帽子,跟巡逻的保安点头打过招呼,敲响后门。   小木门很快被打开,里面站着一位穿工装裤和围裙的男人,看起来年龄至少五十岁。   男人还带着手套,开门后看都没看他们,低着头摆弄墙上花藤。   裴燎薄唇微启:“叔——”   “我今天一整天都在修剪藤蔓。”男人面无表情道,“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知道。”   裴燎:“谢——”   “我今天一整天都在修剪藤蔓,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话都没说。”   夏澈:“……”   裴燎:“……”   裴燎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拉着夏澈快速朝仓库跑去。   在仓库门口遇见陌生钟点工,匆忙之下差点摔进旁边池塘。   一阵兵荒马乱后,两人终于跌跌撞撞跑进了一楼监控室。   夏澈跑得快岔气,看着裴燎熟练地跟几位穿制服的工作人员打招呼。   等那些人眼观鼻子鼻观心站到角落,他就自顾自坐在电脑前,一间间房找小龙虾的身影。   这会儿终于能说话,裴燎便解释道:“刚进来的那个叔叔是我们家花匠,在这儿干了三十多年,从小看着我长大的。这些保安是我妈妈雇的人,身上有别的任务,我爸想他们开除要经过我妈同意。”   夏澈下意识问:“别的任务?”   裴燎自然地回答:“防止我爸在家里养其他女人。”   “!”夏澈捂耳朵,“藏好你的家事别告诉我!”   他要从根本上杜绝被杀人灭口。   裴燎笑了声:“来帮忙。”   夏澈点点头,不知道从哪儿变出一双黑色皮质手套戴上,接过另一台电脑的鼠标。   裴燎怎么看怎么眼熟:“那是不是我的?”   “不能留下我的指纹,我又没有手套,用你的正好。”夏澈理所当然道,“记住了裴燎,今天的犯人有且仅有你一个。”   旁边有人没憋住,“噗”的笑了出来。   裴燎一记眼刀甩过去,冷着脸说:“找到了。”   夏澈立即松手凑过去:“这是哪儿?”   裴燎眯起眼:“顶层的露天阳台。”   屏幕中,窝在毛绒狗窝里的小龙虾正悠哉晒月亮,周围全是狗子的玩具和生活用品,懒人沙发里还躺了个人,估计是专门看狗的睡着了。   夏澈“嚯”了声:“乐不思蜀啊。”   “那个窝是我买的。”裴燎咬牙切齿,“裴博瞻去我家把它的东西都偷来了。”   哎哟。   这波还是互相偷家。   夏澈哑然无声。   你们父子俩什么毛病?   他扶额:“这么多东西,我们带不走。”   “没事,只要这一个窝就行。”裴燎指了指狗窝。   “好大的窝,必须带?”   “八万八。”   “夺少?”夏澈撸起袖子,“八万八?这个窝必须拿走。”   说干就干,为了不在电梯里被迫遇到打扫卫生的阿姨,他们选择了爬楼梯。   直到爬上顶层,这次行动都很顺利。   但登上最后一阶楼梯前,夏澈骤然拉住裴燎的手:“你的小狗身边那人没在睡觉,醒着的。”   话音刚落,下面忽然又传来了脚步声。   “!”裴燎情急之下,一把抓上夏澈的腰,三两步蹿到阳台假山后的草垛里,齐齐摔在地上。   夏澈整个人几乎是被抱起来摔进去的,情急咬着他手才没泄露一点声音。   裴燎半躺在地上搂住他,摔了没感觉,就是右手虎口被咬得生疼,比口型道:【垫在下面摔的是我,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夏澈松开口,看着自己整齐鲜明的牙印无声呸了两下,半趴在他身上怒骂:【你就不能招呼一声?换我拎你试试?】   两人也不敢动,就维持这个姿势争执了半天。   吵到白热化阶段,小龙虾旁边那人突然站了起来。   “现在就要打扫卫生吗?”   裴燎瞬间闭嘴,背靠着假山,将食指抵在夏澈唇上,悄悄往外面看。   夏澈一个字没来及说完,意外含住他的指尖,迟钝反应片刻,才不尴不尬松开嘴。   啧。   这只手都快被他咬遍了。   裴燎倒是不嫌弃地握住拳,看模样,应该注意力都在外面那两身上。   爬楼梯上来的清洁工说:“裴先生说要一天打扫两次,不能留下狗毛。十点多了,您还要留在这?”   “是啊,裴先生要我这三天日夜不息寸步不离地守在狗祖宗身边,绝对禁止裴少接近5米以内。”   “但我记得你之前不是门口保安吗?怎么选了你?”   “可能因为我在地下拳馆拿过冠军。”   夏澈:“。”   裴燎:“。”   裴博瞻,你是真狠。   裴燎脸色黑如锅底:【幸好我提前安排了人把他支出去。】   跟地下拳馆的冠军硬抢,在护着狗的情况下肯定发挥不完全,等动静闹大了还有别人来帮忙,能不能或者出去都是个未知数。   夏澈安抚性拍拍他大腿:【什么时候?】   【十点半。】裴燎挪开腿,【他每天晚上有十五分钟洗漱时间,临时看护会接班帮狗换药,看护是新人,不认识我,等会儿我负责跟他聊天,你把狗引走……嘶,好像没有东西引。】   夏澈默默掏出一把宠物饼干。   裴燎震惊地看着那堆小饼干:【你怎么知道它喜欢吃东西?】   夏澈嘲讽地牵起嘴角:【你给我看的照片里,十张有九张它都在吃。】   “……”   这一刻,裴燎深深为自家狗狗感到丢人。   夏澈问:【为什么是我引走?你不是说它怕生?怎么可能跟我走?】   【它看到我会叫,你可能要好点。】裴燎逃避似的移开目光,半晌,才支吾道,【它认识你。】   夏澈没看清口型:【什么?】   裴燎把他脸推到一边,不让他看自己:【你去做就好了,它认识你的。】   夏澈将信将疑地等到人来换班,裴燎装模作样地工作人员身份出去,还真是没引起对方怀疑。   他站在楼梯口思索着方法,无意间和站起来的小龙虾对上了眼。   一人一狗安静杵在原地。   下一秒,小龙虾忽然像疯了一样朝他跑来!   “汪!”   夏澈和裴燎同时震惊,看护更是直接傻眼,抬脚就去追:“唉!这狗子怎么跑那么快?腿还伤着啊!”   这句话提醒了试图带狗跑下楼的夏澈,咬了咬牙,接住扑过来的边牧抱在怀里,三阶并一阶往下跑。   看护眼珠子差点瞪出来:“谁?谁把狗抱起来的?”   裴燎暗道不妙,先他一步跑出去,反手锁上阳台大门,把看护的叫骂堵在里面。   他直接撑着扶手翻跳几次,连跨一整层楼落在夏澈身边:“重不重?”   “不重。”夏澈一边跑一边侧头躲避边牧扒着他脖子舔舐,崩溃道,“你家狗为什么这么亲人?!”   裴燎摸摸鼻子:“喜欢你吧。”   “你——”   “少爷?”   有人认出了裴燎。   “裴少?!你!哎!老钟!裴少下去了!你拦着点!”   “谁?哎哟我去!少爷你还真来了!”   别墅人多,这一骚动直接引得大家都往这边看,很多人都在疯狂联系裴博瞻。   “他旁边那人是不是抱着裴先生的狗?”   裴燎全程装聋,带着夏澈另辟蹊径地逃,听到这句终于忍不住停下脚步,冷声道:“我的。”   夏澈回头怒骂:“你在墨迹什么!”   裴燎瘪了瘪嘴,反手把赶来的管家锁紧储物室。   园区内一阵鸡鸣狗吠,夏澈大半视线都被狗挡着,只能被迫把方向感交给裴燎,好不容易才从小门逃出去。   裴燎单手拎起狗扔进后座,又护着夏澈进驾驶位:“你带着它先随便开去哪个地方等我一下,我等会儿联系你。”   夏澈愣了下:“你不跟我一起?”   “我要跑了他们会挨骂。”裴燎无奈看着逐渐跑来的人群,关上沉重的车门,“我爸马上回来,反正他没威胁我的东西了,你先撤,我很快就来。”   “那我等会儿给你发定位。”夏澈没多想,踩下油门,驶离别墅区。   裴燎站在原地目送他,旁边围了一圈幽怨的目光,各个敢怒不敢言。   他脸皮厚:“抱歉。我爸什么时候到?”   有人哀叹:“还有十五分钟。”   “谢谢。”裴燎气定神闲往家走,“放心,我不跑,不用看着我,不会让你们挨罚的。”   有不熟悉他的人踌躇不安,最后还是老管家叹了口气,让大家都散开,各做各事,反正裴燎从小到大都这么闹过来的,也不差这一次。   但走之前还是劝道:“少爷,屋里东西您可别轻易乱动,不然裴先生肯定火上加火。”   裴燎嘴上高冷应“好”,结果对方刚走,就鬼魂一样的飘进藏酒室,拿了两瓶最上排的酒藏到花园里,方便等会儿嫖走。   没多久,正门传来迈巴赫的鸣笛。   裴博瞻回来了。   ……   另一边。   夏澈开车停到一个不远不近的商场旁,缓着呼吸平复心跳,把不停往前探头的小龙虾抱在了腿上。   “我真是服了你爸,太能折腾。”他揉着边牧的脑袋,无奈叹息,“跟着他委屈你了。”   “汪汪!”   小龙虾兴奋地往他怀里钻。   夏澈垂眸纵容它的亲昵:“一点都不怕生啊?你是不是特别好骗?”   边牧低呜一声,动作更大了,像是不满他的评价。   夏澈有意避开狗子受伤的腿,左手把它脑袋揉得乱七八糟后,又轻柔顺直。   等最后一根毛也变服帖,边牧正经的全貌终于显现出来,比裴燎直男角度拍的照片还要帅。   他勾起唇角,忽然想起以前也见过一只陨石边牧,就在申城一家宠物店。   那是只是刚出生没多久的幼崽,被老板放在店铺角落,连价格都没标。   好像是……   因为有眼疾,快瞎了。   夏澈心不在焉玩弄怀里边牧的耳朵,喃喃道:“完蛋,忘记把你八万八的窝带出来了。你说那个窝凭什么那么贵?同狗不同命啊,小——”   话音戛然而止。   夏澈怔然看着边牧,冷棕色的瞳孔肉眼可见地缩紧。   【为什么叫小龙虾?】   【因为调皮不听话,视力天生缺陷,又聋又瞎,但龙虾不好听,就在前面加了个小。】   ……视力天生缺陷?   那么,巧? 第40章   江岸水城3A栋已经很久没有过那么风雨欲来的压抑了。   屋里人不管手上在干什么,余光都统统趋向一个地方——   客厅沙发。   因为他们裴少坐在那儿。   裴燎态度还算端正,腰杆绷直,坐姿笔挺优雅。   到底是受过格式化训练的继承人,仪态没得挑,菲佣送茶的时候都不免多看了一眼。   裴燎端过茶低声道谢,看向面沉如霜的裴博瞻,淡定道:“天很晚了。”   夏澈该等急了。   裴博瞻以为他潜台词是劝自己不要耽误休息,脸色稍微好了一点,怪里怪气道:“急什么?来,看个东西。”   说着,打开了笔记本。   裴燎心里暗暗叹息,心道没个一小时估计走不掉。   他趁裴博瞻开电脑的空档,悄悄给夏澈发消息。   【P:夏澈,我可能会很晚,你把小龙虾送给这个人就先回去睡觉吧,明天还要上班。】   【P:/于瑎名片/】   没想到夏澈秒回。   【X:不急,多晚都等你。】   【X:少爷记得要跟你爸好好说,别每次都跟搏斗似的弄一身伤,注意安全。】   裴燎:“!”   这、这是什么待遇?!   “你在笑什么?”裴博瞻冷声道,“在跟谁聊天?KL那个夏澈?你……男朋友?”   最后三个字,裴董说得分外艰难。   裴燎顿了下:“不是。”   “放屁!”裴博瞻怒而点开笔电屏幕里的视频,“都这样了你给我说不是?!”   裴燎侧目看去——   是他们闯进来后的监控录像。   裴家的监控摄像头是顶配,高清□□,多个角度清晰记录着:裴燎是如何跟夏澈拉拉扯扯闯进来,如何把夏澈抱起来摔进草丛,又如何一路护送着对方离开别墅。   裴博瞻在车上看到这些画面,整个人脸都绿了,现在还要重温一遍,简直就是精神折磨!   裴燎还挺淡定,没有被当场处刑的尴尬,还把屏幕面向自己点击暂停,截了张图。   夏澈半坐在他腿上,不小心含住他手指的那个画面。   裴博瞻没看到截图画面,光看他动作就气得摔杯子:“裴燎!!”   裴燎合上笔电,没有躲,任由茶杯在锁骨上砸出一片红肿,平静解释:“我们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你还嘴硬?”   “我没必要说谎。”   裴博瞻定定看着他,笃定道:“你喜欢他?”   裴燎没吭声,默认了。   裴博瞻胳膊颤抖不停,大概忍得很艰难,尽量心平气和地问:“什么时候?我是说什么时候变成同性恋的?是不是我以前撮合你和周奕歌联姻的后遗症?给你造成错觉了?”   “不,大概天生就是。”裴燎说,“上大学后发现的。”   裴博瞻不敢相信:“怎么发现的?”   要搁以前,裴燎大概会敷衍说“就那么发现的”。   今天却好脾气道:“感觉到生理心理变化,就发现了。”   裴博瞻又问:“变化?第一个是谁?”   裴燎“嘶”了声:“需要了解那么详细?”   裴博瞻盯着他,一字一顿道:“夏澈?”   “为什么猜他?查了?”裴燎倏然冷下脸,“我记得谁答应过,不会查我身边任何人任何事?”   裴博瞻心里一虚。   很快又梗起脖子:“我只是百度百科,又没叫人深入搜查!怎么?你男朋友名字是什么不能搜的禁词?”   “我说了,不是男朋友。”裴燎眼里溢出明显的不耐,“您到底想说什么?问这些有意义?我不可能改变取向去结婚,您也少撮合这种缺德事。”   这是他近几年跟裴博瞻相处,第一次说这么长的一段解释。   裴博瞻额角青筋暴起,忽然暴走:“好!好啊!初中就开始了是吧?裴燎你小子可以啊!瞒得很严实啊!”   “你忽然参加高考是不是因为他?大二非要去当交换生是不是因为他?毕业后又要读硕博是不是也因为他?还有当年要死要活申请gap去申城,哈!我说梁寄沐怎么忽然跟我作对非要把你搞去申城,你这还找了个很有能耐的同盟友?今年回京城是不是还因为他?!”   “知道这么详细。”裴燎抬眸,“果然让人查了吧。”   裴博瞻勃然站起来,焦躁地走来走去:“这是重点吗?重点是你爹我现在很生气!我儿子他妈的简直就是个白痴!追人追了十几年还没追到,我出去丢不丢人?!”   裴燎:“…………”   裴燎也怒了:“那是我的事。”   “你在恼羞成怒,你恼羞成怒了!”裴博瞻像发现新奇物种一般盯着他,“所以,真是他?”   裴燎深吸一口气,也站起来:“是。”   “既然知道了,我就不说的那么隐晦了。”裴燎掐着掌心,声音冷然,细听之下还有一丝示弱,“怎么对我都可以,可以卡我资源,可以断我职位,可以限制我的权限,我没有异议,也不会反抗。但请别把对我用的那些,放在他身上。”   “夏澈走到现在,所有的一切跟我没有任何关系,靠的是自己,不应该因为我的个人原因阻碍他发展,这不公平。”   裴博瞻走到他跟前,没说话。   “我不是没能力反抗,也不是没能力护全他,但我不想这么做,我不想间接害他得罪人。”裴燎顿了顿,低声道,“爸。”   裴博瞻扬起手想揍他,胳膊却在半空悬置很久,最终,无力放下。   “你在求我吗?”   “是商量。”裴燎说,“以晚辈的身份。”   “……”   裴博瞻活到现在,第一次有了“当爹”的感觉。   他这辈子争强好胜不服输,唯一不得不承认的错误就是教育,裴燎能长成这样已经算万幸。   后来看开了,明白了,却怎么都拉不下脸认错,偏偏儿子也是倔驴,不肯先低头。   裴博瞻打死都没想到,裴燎会因为别人先向自己服软。   他问:“值得吗?都还不是自己人,为了个男人求我,不觉得没面子?”   “这种事和面子无关。”裴燎垂眸,“他本来就不该因为别人受委屈,不管那个人是谁都不行,我自己的问题,凭什么牵连他?我没求您,是在讲道理,希望……理解。”   偌大的别墅没有一人敢吭声,脚步和呼吸都被刻意放缓。   钟表嘀嗒催促着时间,裴博瞻大概站累了,腰背微不可查地弯下,坐进沙发里。   裴燎依然站得笔直。   裴博瞻仰起头,第一次发现,对方原来那么高。   他妥协地叹出口气:“走吧。”   裴燎抿起唇:“我……”   “我答应你,这次是真的。”裴博瞻弯下腰,捡起自己丢出去的茶杯,“手里项目好好搞,我想退休了。”   裴燎安静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折返。   裴博瞻意外道:“留宿?”   “拿个东西。”裴燎说,“八万八的狗窝落下了。”   要是没把狗窝带回去,家里那个财迷应该会心痛一周。   裴博瞻太阳穴一跳,汹涌澎湃的感慨尽数退却。   “给老子滚!”   裴燎还是拿到了八万八的狗窝。   他打车去夏澈发的定位点,一路不停催司机开快点。   等到了地方,发现偌大的停车场就一辆SUV,非常扎眼。   驾驶座车门窗没关,边牧帅气的狗头时不时伸出来,哈着舌头,看起来情绪非常昂扬。   裴燎心理冷哼一声。   不就是能窝夏澈怀里?   有什么好兴奋的?   嘚瑟个什么?   真是肤浅的狗。   一点都没有学到爸爸的矜持。   这片地区本就不热闹,临近午夜十二点,更是冷清得可怜。   夏澈抱着狗无所事事,有点困,一手给它顺毛,一手支着脑袋闭目养神。   裴燎站在窗边,想到自己给大摄影师贡献的几张快拍练习,报复性地拿出手机,准备来张睡美人写真。   “怎么?你也要侵犯我一次肖像权?”“睡美人”睁开眼,似笑非笑看着他。   裴燎手一抖,照片没拍下去,手机掉进了车里:“怎么发现我来了?”   夏澈捡起手机递回去:“你这件卫衣我上次一起放阳光房晒的,家里只有我有这个味道的熏香。”   所以裴燎一走近,他就闻到了淡淡的栀子花香。   “鼻子挺好用。”裴燎坐进副驾驶,将两瓶红酒放他怀里。   “我去!你还真偷了!”夏澈难掩喜悦,“真的给我?”   “嗯。”裴燎眼尾笑意柔和,“喜欢?”   夏澈诚实道:“喜欢。”   小龙虾不满两人的忽视,在他们说话的时候,疯狂往夏澈脖子上蹭。   夏澈配合地陪它玩了会儿,抽空问旁边那人:“怎么样?你能活着走出来,说明跟董事长谈判还算顺利?”   “算是吧。”裴燎说,“至少不会再逼着我联姻了。”   “那是巨大的胜利啊。”夏澈笑道,“不会再给你安排相亲吧?”   “应该没那么闲。”裴燎伸手抱狗,低斥道,“过来,别闹他。”   小龙虾一爪子拍开他的手:“汪!”   两人:“……”   夏澈脸色古怪:“这到底是你的狗,还是我的狗?”   裴燎面沉如水:“不孝子。”   好。   老裴家没一个孝顺的。   一人一狗不断交手,一个抓一个躲,半天分不出胜负。   夏澈也不掺和,就冷眼看热闹,等裴燎胜利在望、快抓住狗蹄子之际,冷不丁问道:“小龙虾在哪里买的?”   裴燎动作一乱,手被狗爪踩在了夏澈大腿根,下意识收紧五指。   “嗯……”夏澈闷哼一声,“别抓。”   裴燎耳朵一红,慌忙把手从狗爪下抽出:“怎么忽然问这个?”   夏澈不答,眼尾含笑,轻声细语道:“说说呗。”   “……”这谁能拒绝?   “说就说。”裴燎目光移向窗外,声音冷硬,“申城买的。”   夏澈“嗯”了声,垂下眸子,给边牧喂小零食。   他问:“是我以前见过的那只吗?”   裴燎一怔,没想过他会记得。   夏澈看着小龙虾吃完饼干,朝某人抬了抬眼皮,无声催促。   裴燎叹了口气,朝边牧伸出手:“七十三。”   夏澈倏然屏住了呼吸。   他看到边牧乖乖地跳回到裴燎腿上,讨好地用头拱着裴燎掌心,喉咙里溢出低哑的呜呜声。   “这就是我和你说过,‘见到再说’的昵称。”   “边牧是很聪明的物种,难管,调皮,不听话。很多指令和习惯都需要主人花时间慢慢训练。”   裴燎从夏澈手里拿了块小饼干喂给小龙虾,平稳道:“我教给它的第一个技能不是坐下也不是握手,是让它认识自己的名字。”   裴燎转过头,灰绿色的眼眸中涵蓄千章万句,薄唇却紧闭着,没有开口。   但夏澈知道他要说什么。   【它不叫七十三。】   小龙虾被买回来之前,一直被扔在宠物店无人在意的七十三号栏里。   ……   夏澈个人的搜索网页上,有他截止目前全部的生平概述。   包括三次领养,包括上学跳级辍学在上学的年份,包括现在的职业生涯。   他人生中大部分转折要么是无可奈可,要么是衡量益弊后最好的选择。   活了将近二十九年,只有两年是任性的结果。   那就是二十四岁拿到双博士学位后,拒绝了国内所有名企集团的offer,毅然决然留在海外积累工作经验。   不是因为喜欢国外,也不是为了职业规划。   非要深究起来,大概是为了膈应裴燎。   裴燎本科曾去夏澈的学校当过一年交换生,但硕博不是同一个学校,他们分别在两个相距不算太远的城市。   裴燎在寸金寸土的超一线;夏澈为减免学费生活费选择的本硕博连读,留在了消费不算太高的母校城市。   学校同专业之间交流多,留学生圈子也不大,在正式认识之前,裴燎和夏澈有过无数次擦肩而过,对彼此能力和成绩一清二楚。   申城gap一年后,更是有了“革命性友谊”,最后那年为了不遇到拖后腿的组员,他们几乎每个项目都一起做,交集难免变多,聊天内容也不再仅限于学业工作。   某次裴燎在午饭时间问夏澈:“KL是不是给你发offer了?你毕业后考虑留在这吗?”   夏澈想都不想便回:“不考虑。”   裴燎蹙眉:“国内给你发offer的那几家我知道,薪资待遇不如这边,机会也偏向领导层,你很难争取。这是人生大事,你选错了很可能会一辈子登不上顶。”   24岁的夏澈对裴燎态度除了冷淡只有刺,闻言便怼道:“不是每个人都有权利随便选择的,少爷,对自己最有利,不代表就最合适。”   他没有正面否认想留下,裴燎瞬间猜到了缘由。   ——需要照顾的养父母,还有毕业数年仍然找不到工作的哥哥。   ……这关夏澈什么事?   裴燎的认知和对错观很简单:什么事都没有夏澈自己重要。   但对夏澈那样性格的人来说,确实是个无解题。   如果自己选择留下,国内出现什么差错,他可能会一辈子活在后悔里;如果接受朋友导师的劝说后留下,他也不舍得责怪身边人,依然会一个人抗下所有。   更何况他压根过不去说服自己那关。   裴燎很清楚,想要夏澈留下,只能采取另类手段:不给他选择,他被逼无奈,不得不留下。   既然所有人都不愿意当恶人,那就他来。   彼时的裴少还很狂妄,比现在更不知收敛,目的认准了,所有过程和手段都不重要。   他雷厉风行地抢走夏澈三个项目;加入对方比赛的对手组——恰好那个比赛夏澈遇到了天坑队友,巨额奖金落到了他们组手中……   总之,有夏澈的地方就一定有裴燎,两人明争暗斗,半年内关系剧烈恶化。   比赛项目有输有赢其实很正常,对手光明磊落靠实力,夏澈也不是输不起的人。   可裴燎就是故意的。   次次不加掩饰的故意针对,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住。   夏澈本来就被国内那些破事烦得头疼,只能靠拼命学习工作转移注意力,如今裴燎三番五次挑衅,终于把燥郁彻底转化为怒火,在毕业那天爆发——   张彬卑微地恳求他帮张翼年找工作、医院的医疗费催款账单、无数家公司给出的不公平低薪待遇……   而裴燎以过硬的实力拿到了KL的入职特殊邀请,并给他下发庆祝晚会邀请函,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   妒火和不甘直接打碎他最后的理智。   他无法再抑制自己,那天将卑劣的报复粉饰成切磋,跟裴燎在搏击俱乐部打了一架。   裴燎可能没休息好,全程不在状态被迫挨揍,差点被揍断肋骨,小臂伤到了骨头,快两个月才养好。   而夏澈脑子一热,跟他一起进了KL,从此正式开启势不两立的职场生涯。   国外那两年大概是夏澈最轻松的时候。   他不要命的跑业务,很快就解决了宋念的医疗费,走关系给张翼年安插一个不上不下的工作,有很长一段时间,除了跟裴燎比业绩,没有其他烦心事。   两年后再决定调职,就是发自内心,而非不甘不愿。   可惜到底太年轻,将“重新开始”四个字想得太过简单。   人脉的重新积累,工作上被刻意针对……许多想不到的麻烦在回国后接踵而至。   他忙到买了房子没空装修,很长一段时间都住在空房子里,说是心力交瘁也不为过。   幸好偶尔周末能跟裴燎出去赛马比射击,搞点刺激运动释放压力。   熟到那个份上也不用在乎脸面,互诉苦水嘲笑对方,权当解闷娱乐。   遇见小龙虾那天是晚上,夏澈和裴燎刚从饭馆拼酒出来。   夏澈因为被厉文针对数月,亏了三百多万的投资本钱,郁闷到干喝两瓶白的,没醉,但整个人都不太清醒,路过宠物店,一时兴起就要进去看。   裴燎也陪他喝了一瓶,懵懵懂懂反应过来后,人已经站在满是狗毛猫毛的店里了。   他脸色漆黑,转身就要离开。   夏澈愣是抓着他不让走,美其名曰:“快接受一下动物的治愈。”   “我再待在这里就不用治愈了,可以直接火葬。”裴燎闻着一群毛绒动物难闻的味道,几乎就要吐出来,“夏澈,松开我。”   夏澈清醒的时候就不听他的,醉了更不听,强迫他跟着自己一只只狗看过去,喃喃道:“要是有时间,我也想养一只。”   “一周七天有五天吃饭不规律,一个月有二十五天在出差,你先养好自己再说吧。”裴燎气得已经醒酒,冷着张脸跟在他身后,怕他惹祸。   夏澈无力跟他怼,叹息道:“我知道啊,所以想想嘛。”   裴燎受不了他这种语气,所有回击咽进肚子里,不吭声了。   两人漫无目的地看,不像真要买宠物,老板没管他们,转头招呼起新进来的一对情侣。   女孩子说想买聪明点的狗,老板便热情地介绍起边牧,一通夸说得天花乱坠。   旁边男孩有点心动,主动问了句价格。   老板下巴轻抬,对着黄箱子说:“那是一千五的。”   又指指白柜面:“那些价格在两千往上。”   最后小心翼翼打开门帘,露出里间几个加了毛绒垫子的宠物窝:“那些是名种纯血统,您要是考虑,价格可以详议。”   男孩略有些局促地指着标了序号的黄箱子:“我们想看看这些。”   “那你们先看。”老板把门帘盖严,笑道,“看好再喊我。”   他想回去继续吃宵夜,却听到有人叫住他。   “那这些呢?铁笼子里的是什么?”   老板回头看去,发现是喝醉了的长发男人。   男人长相过于出挑,刚走进了他就发现了,看打扮装饰很贵气,应该很有钱,可惜没有购买欲,他也没多话。   此刻被主动叫住,还是好声好气回答:“这些是病狗,不建议购买,可能没多久就死了。”   见对方目光一直看向某个角落,补充道:“七十三号看起来没病,其实是个瞎子,身子骨弱得很,天天腹泻,估计也活不长。”   夏澈道了谢,没再留他,只拉住裴燎的衣袖说:“它好漂亮。”   这是个大铁笼,笼子里做了简单的分隔。   十几二十只幼崽堆在一起,吱哇乱叫,很吵耳朵,见到人来就拼命挤到栏杆缝隙中,或凶或可怜得彰显存在感。   角落里的几只大概是太弱了,没有踊跃的想法。   夏澈一眼就看到了那只陨石边牧,很小一只缩在手写的“73”围栏里,在外人看来有点丑,但眼睛漂亮得不像话,像晶莹剔透的蓝宝石,完全看不出有眼疾。   它长大后一定很好看。   夏澈握着铁杆:“七十三……”   七十三动了。   它小心翼翼站起来,用鼻尖蹭了蹭握着栏杆的手,见对方没有逃,又伸出舌头,小心翼翼舔了舔。   夏澈愣了好久,最后笃定地对裴燎说:“我要是买下它,它一定不会叫七十三。”   裴燎静静站在他身边:“那你要买下吗?”   夏澈沉默了。   他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照顾一只有重病在身的幼崽。   而且家都没装修好,怎么养狗?   夏澈说:“下周吧。下周要是还活着,我就买下它。”   裴燎没有发表任何意见,陪他离开了宠物店。   但后来,他们都没有再提起这件事。   像约定好一样,把这个没有理头的插曲悄悄揭过。   ……   “我一周后其实去看了。”夏澈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只好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算得上无奈的笑,“狗子不在,我还以为它没了。”   小龙虾也不知道听没听懂,反正叫了几声聊表不满,被夏澈抱进怀里才安分。   “那天送你回家后,我就把它买走了。”裴燎嫌弃地看向边牧谄媚的嘴脸,“病成那样待在笼子里,简直活受罪。”   “但你把它养得很好。”夏澈把脸埋在狗狗身上,闷声道,“谢谢。”   就算不是为他买下的狗,也谢谢。   裴燎这人,比他以为的要好,好很多很多。   裴燎遗憾道:“可惜教了那么久,听到七十三还是会下意识去蹭别人,默认了自己有小名吧。”   “这样没关系。”夏澈眼尾有点红,“反正以后只能蹭我们。小狗都是小狗了,学那么多技巧干什么?它开心就好。”   裴燎被“我们”取悦到了。   “会把它惯坏的。”他翘着嘴角,“跟你倒是比跟我亲,我算不算替你白养几年儿子?”   “别那么斤斤计较,就算我是亲的,你也是它干爹。”夏澈轻笑道,“不过我真的挺意外,这么久了,它竟然记得我。”   裴燎说:“它不会忘的。”   买下它的第一天,裴燎每天都会拿夏澈不同的照片给小龙虾认,为的就是万一某日有机会见面,小龙虾能给夏澈一个惊喜。   ……虽然这个见面时机不太巧妙,反应也超出了预料,但好歹结果不错。   裴燎清清嗓子:“走吧,把狗给于瑎送过去。”   “……”   空气突然安静。   夏澈笑意消失:“什么?”   “把狗送走啊。”裴燎说,“难道要带回家里?”   “不然呢?”夏澈咄咄反问,“房东说了接受养狗,租期到的时候清理干净就行。为什么要送走?你不养它?”   “你听我解释,”裴燎忙道,“它掉毛很厉害的,每天清理都没用,你不是喜欢屋里干干净净的吗?”   夏澈哽住了。   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他死死抱着狗子,纠结地咬住下唇:“可是……”   “我知道你喜欢,有空就带你去看它,嗯?”裴燎哄道,“不然你把它带回去,要是有天后悔了再丢走,它多可怜。”   夏澈闷闷不乐地抱着小龙虾:“你让我再想想。”   裴燎抿起薄唇,压下笑意:“你先想,我牵它出去遛一圈,正好散步。”   边牧被恋恋不舍地交出,不情不愿跟着干爹走了。   夏澈趴在方向盘上,隔着车窗看一人一狗围着花坛走。   月遇从云,花遇和风,水泥地面上光影绰约,刻画出路旁尚未茂盛的新叶枝桠。   原来冬天已经过去很久,原来新年已至暮春。   快要入夏了。   裴燎的身影越来越远,但他始终能看见,早晚要回来的。   时间过得太久,夏澈已经不记得自己有没有追着那道身影跑过了。   应该是有的吧。   毕竟从高中的光荣榜开始,他就把这辈子为数不多的恶劣情绪,都放在了这个人身上。   嫉妒,羡慕,怨怼,甚至仇视。   他知道不该,但控制不住。   他用了很大的努力,才走到那人对立面。   除了仅此一生的伴侣,只有水火不容的对手,才能处在最平等、不可忽视的位置。   现在他走到这里,看到了别人都不曾看到的画面。   心脏蓦地涌上一股热潮,比浸泡在温泉中还舒适。   这是从未有过的感觉,中学时代写过的所有瑰丽文字都不足以描述。   他只是在瞬间有种很强烈的念头:希望第二天睁开眼,还能看到这一幕。   不太懂,但人的本能在竭力挽留。   衣服上沾着的狗毛,其实也不是不能忍受。   要是它真的被送走……   夏澈猛喘两口气,指节泛白的手紧抓方向盘,松弛紧绷难耐的心脏。   不行。   不能送走。   这是他的。   裴燎一定也很舍不得吧?   夏澈降下车窗,目光紧盯那两道影子,给裴燎打了个电话。   不远处,裴燎将手机缓缓举到耳边。   他听到夏澈说:“回来吧,回家。”   裴燎挂断电话,轻轻笑了起来。   他心情很好地弯下腰,搓揉小龙虾的毛:“干得不错。”   爸爸要父凭子贵了。   小龙虾不明所以地叫了两声,咬住他衣袖。   “这个不能咬,你后爸亲手熏的香。”裴燎也不恼,小心抽出衣袖,边往回走边跟它解释。   “恭喜,你有家了。” 第41章   回到家已经是凌晨。   两人进门就吵了一架。   小龙虾太调皮,为防止它把家里弄得一团乱,裴燎认为应该关进没什么东西的房间睡。   但夏澈觉得那太可怜,不如跟自己回屋睡。   裴燎咬死立场不答应:“不行,它在旁边,你还想睡个好觉?”   “你知道那间屋子晚上有多阴冷吗?就这一晚,明天我就给他空个屋子出来。”夏澈解释烦了,“就算闹也是闹我,你睡你的不就好了?还是说你不放心怕我虐待它?不然你过来跟我一起睡监督我?”   裴燎噎了下:“你——”   “我什么我?就这么说定了。”夏澈把狗窝扔进自己卧室,眼神警告想跟过来的裴燎,“我可没让你进。”   裴燎抿唇:“现在还得守规矩?”   “你说呢?玉皇大帝合租都要守规矩。”夏澈拿起换洗的衣服往浴室走,“不过你现在进一下吧,看着狗,我洗个澡马上出来。”   裴燎进去后,小龙虾果然在兴奋地到处跑。   他抽了抽嘴角,抓着狗蹄子拉到自己面前,恐吓道:“老实一点,晚上不许乱叫,不许乱跑,早上醒了就安静趴着,或者出来找我,知不知道?”   狗子在他手里不断挣扎。   裴燎一只手钳制,一只手给裴铭打电话:“还没睡?”   “哥?”远在申城的裴铭相当意外,“没有,我写论文呢,明天晚上八点交,我一个字儿还没动。”   裴燎:“很骄傲?”   “不不不不骄傲!”裴铭忙不迭说,“哥你这大晚上的,有、有什么吩咐?”   “明天交完论文没事了?那你帮我去查一下……”裴燎想了半天才想起来人名,“张翼年,在明堂大酒店的订单合同,顺便找人联系一下他们经理。”   “哦,好。”裴铭很乖的没有多问,“对了哥,你最近跟我澈哥有联系吗?”   “你找他有事?”裴燎嗓音淡淡,“他现在不方便接电话。”   “那我给你说,哥你转告他一下。”裴铭说,“我一个朋友是申城这边很有名的一家杂志社主编儿子,他妈想做关于KL的刊文,有名人板块,想问下澈哥能不能抽空接个采访啊?”   “我回来问问他。”裴燎说,“还有事吗?”   裴铭习惯了他冷淡的态度:“没事……”   “嘟。”   电话一秒不停地被挂断。   裴铭神态自若地放下手机,在电脑上敲出“论文”俩字,准备再次陷入沉思。   结果下一秒——   “我!操!”   他无措地尖叫:“凌晨一点半?我哥和澈哥在一起?!”   什么关系的孤男寡男这个点还在一起?!   裴铭心里七上八下的,论文一个字都写不下去了。   可惜他哥不可能从京城飞回来给他解惑。   裴燎还在跟狗对峙。   小龙虾认输般地嗷呜两声,结果一被松开,又蹿了出去,好奇地捣鼓床头柜。   裴燎眼疾手快去抓,还是没拦住它把床头柜扒开,露出里面的文件和书本。   以及一张熟悉的画。   ……啧。   错愕之后,他一巴掌推开试图去叼画的狗嘴,轻轻哼笑一声。   ……   夏澈洗完澡出来,隐约有种不妙的预感。   看到裴燎鸠占鹊巢地躺在懒人沙发里看自己,更是说不上的心慌。   这肚子里憋什么坏招呢?   他谨慎地靠在浴室门口没上前:“你可以出去了。”   裴燎不动:“你没什么想给我说的?”   夏澈蹙眉:“大晚上的,我能给你说什么?”   裴燎长长“哦”了声,意味深长,含义颇多。   夏澈咬了咬后槽牙。   故弄玄虚的狗东西。   他刚想骂,裴燎又主动开了个正常的话题:“张翼年那件事我让人去办了,你暂时不要联系他,顶多一天,我给你个结果。”   “裴总效率真高。”提到这件事,夏澈识时务地摆出笑容,“明天吃什么?”   “太势利了夏总。”裴燎没好气地把采访的事说了一下,“你看你有空吗?要是没空我帮你回绝。”   “那个杂志社我知道,来头不小,拒了不太好,可能会得罪人。”夏澈不太困,从冰箱里拿出两瓶啤酒,扔给对方一罐,“暑期档的话可以,我下个月正好要飞一趟申城。”   裴燎问:“家里有事?”   “陪我养父母去体检。”夏澈一口气喝了半罐啤酒,舒服地躺进床里,无意间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搬出去?”   裴燎没开易拉罐,冰凉的水珠钻进他袖口,染凉了脉搏:“我要是搬出去,它也得给我一起走。”   小龙虾:“汪!”   夏澈:“……”   夏澈服气地笑了声:“行,那你在这儿住着吧。”   裴燎起身把啤酒罐放回冰箱,又转身回来,抢走了他手里剩下的半罐三两下喝完,精准扔进垃圾桶。   “大晚上的少喝点,对你的肝别太残忍。”   夏澈愣得还保持着握易拉罐的姿势:“那是我喝过的!”   裴燎淡然:“我知道。”   夏澈呼吸重了几分,指节微屈,扣在床沿上:“你不嫌弃?”   祝亿鹏隔空喝过的水他都不乐意,裴燎忍耐度那么高?   “嗯。”裴燎忽然俯下身。   夏澈下意识往后躲,发现背部紧靠床头,无处可去。   裴燎离他越来越近,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将要接吻。   ……操。   想什么呢?   夏澈坚持没有闭眼,匆忙地移开视线。   就是旁边床单被抓得越来越皱。   裴燎果然没有做出非同寻常的事。   他只是弯下腰,轻手按灭了卧室的灯,薄唇将贴未贴擦在他耳廓边缘,然后在模糊的昏暗中说:“是你的话,不嫌弃。”   夏澈眼睫忽地扇动。   裴狗现在说话那么含蓄吗?   裴燎显然没有解释的打算,若无其事地站起来,低声道:“晚安。”   夏澈也不知怎了,在人离开之前,鬼使神差喊了他的名字。   裴燎依言停下。   夏澈想了想,发现找不出最想说的话,干脆也回道:“裴燎,晚安。”   门合上了。   夏澈迫不及待去开床头柜抽屉。   那张画好好放着,和之前并无区别。   他松了口气,躺回去就着暮色闭上眼,昏昏欲睡之际想到一件事——   这是不是,第一次跟裴燎说晚安?   次日早,小龙虾五点半就醒了。   它在床边走来走去,犹豫着要不要跳上去把人吵醒。   前爪刚扒上床沿,卧室门就被打开,穿戴整齐的干爹站在门口,冷漠地朝它招手。   狗子哈着舌头跑过去,被一手抓住嘴,堵住了叫声。   裴燎把它拎出来,小心翼翼关上卧室门,全程没发出一点声音,拴上绳出去遛狗了。   八点,夏澈一觉睡到闹钟响,洗漱完毕后出来,餐桌旁早就坐好了一人一狗。   裴燎说:“早。”   “早。”他拿起热乎的三明治,“你去遛狗了?”   “刚回来。”裴燎也放下平板开始吃饭,“后天晚上的飞机?”   “嗯,大概要忙半个月,期间应该不回来。”   他不可能把全部精力都放在欧洲的项目上,所以接下来半个月会在国内外不停周转,十五天飞七国,在国内的几天也来不及回家。   夏澈接过裴燎递来的纸,发现对方今天竟然罕见地没有穿休闲T恤,而是V领的黑色真丝睡衣。   稍有些短的袖口随着他动作晃动,露出瘦削骨感的腕部,上面挂着那条“多功能”手链。   这睡衣领子太深,裴燎大段脖颈和锁骨都露在外面,能隐约看到领口处的胸肌线条。   夏澈飞快地欣赏几秒,清了下嗓子:“换穿搭风格了?”   “天热了。”裴燎神色平静,“这种凉快。”   “也不知道你哪儿来那么大火气。”夏澈低头喝牛奶,没忍住,又抬眼看了几次。   再在家待下去,估计要上火。   吃一眼看一眼的结果就是:一顿早餐吃了半小时,差点迟到。   夏澈吃完,拿起外套就往外冲,末了不忘迁怒刚换好衣服出来的裴燎:“你那衣服多扣两个扣子会死吗?!”   裴燎也没来及系领带,闻言淡定抬头:“锁骨好看吗?”   夏澈一脚磕在门槛上,疼了半天,不过脑子道:“还、还行?”   裴燎挑了下眉:“哦。”   夏澈幡然回神,找补道:“不,我不是那个意思……裴燎你干什么?”   这货为什么解开了刚系好的衬衫领口扣?!   “好看多看。”裴燎一本正经道,“走吧,你真的要迟到了。”   夏澈暗骂一句,火急火燎开车去了。   裴燎听到他比平时急促的脚步声,握住左手腕的手链,神色晦暗不明。   梁寄沐还是靠谱的。   听人劝,吃饱饭。   ……   夏澈到公司的第一件事就是针对后两周频繁的业务进行分组开会。   欧洲那边还好,就是下月去R国的人员安排有点麻烦。   “岑总,有个很奇怪的事情。”他坐在岑总对面,皮笑肉不笑道,“我今天翻随行名单,忽然看见个之前从未看见过的人名,您知道原因吗?”   岑总心虚地疯狂敲键盘:“夏总啊……”   夏澈:“你输入法中英文没切换。”   “……”岑总放下键盘上碌碌无为的手,“这个向南,他是个好孩子,听话乖巧R国语还很厉害,你们不是缺个后勤?带上不正好?”   夏澈不接受这个解释:“我四肢健全不需要后勤,随行有翻译,我也会基本交流。”   “基本到什么程度?”   “可以随时去考证的程度。”   岑总微笑:“可以不那么全能吗?”   夏澈也笑:“可以不带他吗?”   “唉,我知道你们那天发生了点事,你不喜欢人家小同学,但是不能因此有偏见是不是?不给人家在公司进步的机会,这不像你的作风啊。”   “跟私事没关系。”夏澈叹气,“他的职位和能力和这次出差根本就没关系,出差很累,也没有额外补贴,一个月就那点实习工资,同行的同事也没有时间教他,为什么要跟着受这个罪?”   “合着你给人家小孩鸣不平呢?”岑总无奈一哂,“我承认我有别的目的,你们这次去见的一个甲方,他儿子是项目负责人,在Q大当过两年交换生,和向南关系很好。”   夏澈眯起眼睛。   岑总认输:“好吧,他看了向南朋友圈,知道他在我们公司实习,点名要向南。”   眼见夏澈脸色变得难看,慌忙补充解释:“你别误会啊!这事儿我问过向南的,他自己也说没问题,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他要是真想做那档子事,我也不可能同意好吗?阿澈你能不能信任一下我的人品?”   “哪里的话,我怎么敢质疑。”夏澈深吸一口气,“看样子这事只能这么定下了?行,我心里有数了,岑总没事儿我就先走了。”   岑总哀怨道:“你分明就是不信任我。”   “您多虑了。”夏澈脸上看不出情绪,关门离开。   他当然知道岑总不是有意把向南推出去的,但岑总也不可能没考虑过意外发生的可能。   即便如此,还是让向南去,说明他并没有把意外当回事,甚至拿向南自己同意当做借口堵他的话,说到底,还是利益至上的商人罢了。   虽然见惯了金融圈的肮脏混乱,但他还是不喜欢跟这些人打交道。   幸好还有一段时间,先把这件事告诉向稚娴,让人家家里自己家看着办吧,他还没多管闲事到为不相干的人去得罪所有人。   想到这,夏澈叹了口气。   他就说为什么一见到向稚娴就觉得眼熟,合着向南是向稚娴亲弟弟。   这都什么事儿?   烦闷之际,桌上手机响了一下。   是裴燎。   这人昨晚就把漆黑的头像换成了小龙虾穿冲锋衣防护镜的写真,在右方怼脸拍的,非常帅气。   【P:/图片/】   一张小龙虾被三个理发师抓着剪毛的照片,狗子面目狰狞,看得出相当抗拒。   夏澈眉宇松弛下来。   【X:现在不是上班时间?】   【P:班就是用来翘的。】   【X:马上跟董事长举报你。】   【P:我看着他走了我才走的。】   夏澈乐了。   【X:还挺谨慎。】   【X:拍两张好看的,角度别那么直男死亡。】   【P:好。】   【P:/图片/】   裴燎一连发了十几张,没几张能入眼,甚至大部分照片他自己手还入境了。   夏澈嫌弃地挑挑拣拣,最终挑了张狗子委屈巴巴趴在裴燎掌心的左侧脸大头照,用它换掉了一直用的风景背影头像。   他心满意足关掉手机,因为向南产生的那点不悦总算没再影响工作。   刚养狗的人总是兴致盎然。   接下来几天,夏澈人忙得到处飞,还不忘抽空网购,给小龙虾买了一堆东西,自己拿不到还得裴燎帮忙拿。   有时候裴燎开着会,鄢东高层会议室内,共享大屏幕就会接二连三出现十几二十条取件码,还是隔壁CFO发来的。   取件码是全数字,股东和员工各个胆战心惊,生怕裴总跟夏总有什么私下勾结,大胆点的还暗戳戳打探过,那些数字是不是密码。   裴燎在拿回第三十多个快递后忍无可忍,一个电话打到太平洋另一头。   “你拿那么多工资是给狗打工的吗?家里还能放下吗?要不要我收拾东西离开给狗腾地方?”   结果夏澈的回答充满惊喜和期待:“真的吗?你什么时候走?我飞回去送你?”   “……”   这种渣男祈祷升官发财死老婆的既视感是怎么回事?   裴燎面无表情挂断电话,从此后再也没提过这件事,只能算着两国时差,挑对方临睡前的点,给对方发点小龙虾的照片,彰显一下存在感。   但其实他不发,夏澈也会主动看的。   家里有实时监控,随时都能打开,还能传声。   传声功能他没用过,但工作结束回到酒店,累了就会打开小龙虾那屋监控发会儿呆。   难怪大家都说养狗是精神疗愈。   在F国的时候最忙,睁眼工作闭眼就睡,来不及回复裴燎,裴燎也就自觉地没打扰他,消息少了起来。   好不容易等到回国前一天,合作方人性大发地没再拉着他开会,而是向他发出了享受夜生活的热情邀约。   夏澈直言相拒:“很抱歉,我也想答应,可我现在除了睡觉,估计什么都做不了。”   那人大笑:“Christ,你这身体不行啊,不到三十岁就步入中老年,这可让那些0怎么活啊!”   大家相识之前也彼此相知,性向什么不是秘密。   夏澈习惯了他们的直白的语言,笑道:“没办法,总要有舍有得,为了以最好状态办好您的项目,只能摒弃其他诱惑了。”   “我就喜欢跟你聊天。”那人拍拍他肩膀,“那我让司机送你回去。说真的,你要是半夜忽然想了,一定给我发消息,我给你安排□□!”   夏澈上车的腿差点磕着。   这就是随时随地都能浪漫的国家吗?   他心力交瘁地回到酒店,没收到裴燎的消息,就一边处理文件,一边打开监控。   不料这次出现在电脑画面里的,除了狗,还有人。   裴燎靠在小沙发里,腿上放着笔记本,人已经闭上了眼,估计睡得很深,小龙虾在身边闹来闹去都没醒。   夏澈愣了会儿才想起,国内今天是周日,不用上班。   某人睡得太舒服,他也不由得放松脊背,拿了个抱枕趴在桌子上看监控,第一反应是放大镜头,去看裴燎的笔电屏幕中有没有商业机密。   很遗憾。   看不清。   夏澈暗感可惜,恋恋不舍地把镜头挪开。   恰好此时,小龙虾把玩具球不小心扔到了裴燎身上,硕大的狗子一个飞跃跳过去,把裴燎衣服扒得乱七八糟。   裴燎烦得不行,拎着它后颈丢开:“别闹。”   然后翻身继续睡。   原本侧对镜头的身体,翻成了正面。   真丝睡衣本来就有顺滑,很容易散乱,被边牧踩乱的领口大开,只剩下胸口两个扣子还系着,颈肩和腰腹的肌肉线条就那么大大咧咧地显现在镜头下,还能看到裤腰下若隐若现的胯骨。   裴燎长而卷翘的睫毛紧闭,没有睁眼的时候那么生人勿近,多了点乖巧。   嘶,那张脸真就,特别漂亮。   夏澈摸了摸耳根。   你小子一个人在家怎么那么不守男德?   虽然这些天,他早已习惯通过狗子的照片,看到这人无意入镜的各个身体部位,但一下子看到这么大片,还是相当震撼。   夏澈手指悬在关闭镜头的按键上,迟迟落不下去。   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也没提前进入中老年。   至少现在没有。   不想关,但对着实时监控画面解决生理问题这种事,他真干不出来。   最后还是理智战胜冲动,短暂抛弃道德感截图后,下定决心直接合上笔记本,拿换洗衣物去了浴室。   夏澈以为今天能提早休息,没想到祝亿鹏电话在洗完澡后打了过来,说人在F国旅游,要跟他速速见面。   屋里刚刚发生的事不宜外传,夏澈心里有鬼,没让他过来找自己,而是换了衣服主动去找对方。   一进房间,夏澈就被巨大的拉力甩到椅子上,祝亿鹏臭着脸,把外套拧巴成一条,将他手捆在了椅子后。   夏澈:“……”   夏澈:“关系再好我也不可能陪你玩bdsm。”   祝亿鹏用三秒反应这个单词,暴怒道:“操!谁要跟你玩这些?我这是拷问!质问!”   夏澈轻声笑了下,手腕一转,很快挣脱了衣服束缚:“就用这个拷问?”   祝亿鹏:“。”   祝亿鹏暗叹失策,走到他对面坐下,眼里饱含怒气:“我直说了啊,你跟裴燎怎么回事?”   夏澈没反应过来:“什么?”   “你还装!”祝亿鹏爆炸,“你们都用上情侣头像了你还给我装无辜?!”   “我们什么时候用情侣头像了?”夏澈想了半天,“你说那只边牧?”   “废话!”   “哦,那是我们养的狗,特别可爱,你要看照片吗?”   “!”祝亿鹏差点两眼一翻厥过去,“你、你、你……”   他指着夏澈,手指颤抖,嗓子破了音:“你们都有孩子了?!”   夏澈:“……”   夏澈:“我们生不出狗。”   他扶额:“你冷静点,我给你解释,别生气。”   夏澈把来到京城后发生的事情言简意赅概述了一下。   当然,细节和特别的东西没必要说。   祝亿鹏从他们开始同居开始,表情全程痴傻,等他说完,整个人都木了。   “所以,你背着我和裴燎从一月苟且到现在?”   “什么叫苟且?”夏澈纠正道,“清清白白。”   “清白个毛啊!?”祝亿鹏急得团团转,“夏澈你没问题吧?你还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夏澈刚要说什么,手机却响了起来。   他给祝亿鹏比了个暂停的手势,接起电话:“裴燎?”   祝亿鹏:“!”   祝亿鹏直接跳在他身上,把耳朵凑过去听。   夏澈也是怕了他,干脆开免提,把人拉开低声道:“快起来。”   “你旁边有人?”裴燎敏锐道,“谁?”   “祝亿鹏,偶遇。”夏澈说,“怎么忽然打电话?”   “啧。”裴燎语气没有一开始那么好了,“张翼年跟酒店签署的合同,订金能退60%,已经让经理昨天全部搞定了。”   合着张翼年的孝顺在他自己脸面跟前,完全不值一提。   夏澈讽刺地牵动嘴角:“我就知道他骗爸妈。”   “八万给老两口买个教训,也算值了。”裴燎说完又提醒,“你可千万别当冤种给他们补上。”   夏澈心不在焉道:“知道,我像傻子吗?”   裴燎语气冷淡:“不好说。”   夏澈安静片刻:“你在生气?从听到祝亿鹏名字开始?”   “……”裴燎闷声道,“没有。”   嘴上说没有,其实怨气都要冲出网线了。   但夏澈没有追问,还说:“哦,没生气就好。”   裴燎没吭声。   大概是要气死过去了。   “这个人情我记住了,以后你有需要随时找我。”夏澈说,“没事就挂了?”   “你!”裴燎哽住,“你没什么别的要给我说吗?”   “没有啊,”夏澈奇怪道,“我还能跟你说什么?我这边一切顺利?”   “夏澈。”裴燎咬牙,“行,没什么好说的,你挂吧。”   “嗯,好。”   夏澈真就挂了电话。   祝亿鹏听得目瞪口呆:“不是,你没听出他在生气吗?”   夏澈略一点头:“听出来了啊。”   祝亿鹏表情皱在一起,迷惑道:“那你不哄哄他?”   “逗他玩的,你别担心。”夏澈拿过桌子上的葡萄,边吃边含糊道,“我们不会打起来的。”   祝亿鹏简直要骂人。   妈的,现在谁担心你们打架?   就算担心也是担心你们在床上打架好吗?!   他焦躁地抓着头发:“不是,澈啊,你没发现不对劲吗?”   夏澈又吃了颗葡萄:“哪里不对劲?”   “不觉得有点暧昧吗?”祝亿鹏看他表情自然,还以为他不相信,摆出指点江山的架势,“你们明显——”   “我知道啊。”   夏澈平地一声惊雷,给祝亿鹏吓得从地上跳起来。   他匪夷所思:“哈??你看出来了他喜欢你啊?”   “嗯?”夏澈漫不经心道,“谈不上喜欢。”   “怎么可能?”自从知道“高段位室友”真实身份,祝亿鹏的认知观彻底扭转,“这还不算喜欢?”   “那你是没见过他对周——咳,他喜欢别人的样子。”夏澈轻嗤一声,“别想太多了,我们顶多是心思不太纯,没走心。”   祝亿鹏不太理解,但没有对他们的隐私多问:“那你们这,不打算下一步啊?”   “打算的……哎,你烟给我一根。”夏澈走到阳台,熟练地点上烟头吸了一口,没过肺,尝到味就吐出烟雾,冲祝亿鹏懒散地笑了一下。   “这不是正试探呢。” 第42章   老实说,接小龙虾回家之前,夏澈真没怎么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   是因为最近身体频繁地出现生理反应,他才想起深究反应根源,最后发现每次反应,都是因为裴燎不经意露出的身体某部位。   或是脖子,或是胸肌,又或者大腿……   反正总能以各种各样的角度方位出现在狗子的照片里。   一次两次是偶然,十次二十次、甚至更多,还会是偶然吗?   夏澈不是单纯的初高中生,活了快三十年,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这么直白易懂的x暗示看不出就怪了。   有了苗头就会深究,这段时间出差每次坐飞机,无所事事的时候他都在想这件事。   裴燎不干净的心思应该要更早,可能从云城回来的时候就有了。   亏他还为自己的想入非非愧疚了很长时间,到最后两人原来是一个染缸里的布,一路货色。   至于祝亿鹏说的喜欢?   那真是多虑了。   夏澈知道裴燎喜欢人是什么样子。   会因为周奕歌发烧,凌晨两点出了酒局马不停蹄地从申城飞去海城;会因为周奕歌在国外当交换生,不惜跟家里闹掰也要留在国外工作两年;还会因为周奕歌一句过年想要年味,冒着翘课被挂的风险,大雪天早上出门去买中餐……   裴燎对周奕歌从来不会发火,好到没有原则,辛辛苦苦拿下的酒会、晚宴、讲座等重要场合参与资格,轻轻松松就能让出去。   夏澈以前没有这些待遇,现在也没有,以后更不会有,他不会不识趣到把“性趣”和“喜欢”混为一谈。   何况就算真有那么一点喜欢,又怎么样呢?   今天可以喜欢他,明天也可以喜欢别人,又不是爱。   很多人会把这两种感情混为一谈,那些过于容易脱口而出的誓言就成了笑话。   喜欢可以平等的分成很多份,但爱是极限的。比如张彬和宋念只爱张翼年,荣喜那对夫妻只爱利益,纳西瑟斯只爱自己。   夏澈自认不爱周奕歌,裴燎就不一定了。   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竹马,总归感情要深很多。   这种东西一旦产生就很难转移,他没兴趣去挑战人类本性。   当然,这些都是想多了。   裴燎目的不在此,他也不见得愿意要。   周围的人见夏澈洁身自好那么多年,都觉得他思想保守,实则不然。   他要是保守,就不会利用长相闯进上层圈子,跟一群心怀不轨的人打交道——这并不可耻,大家明着来往,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有什么好指责的?   过去不乐意发展关系只是因为心里记挂周奕歌,对别人没兴趣。   现在有了优质的“合作”对象,自己又不是那方面冷淡,为什么不继续?   就是意识到得太突然,他还有点不确定,得试探一下,明确裴燎是什么意思才行。   免得以后尴尬。   祝亿鹏不知道他心理活动,似懂非懂,为平复收到惊吓的心脏,又缠着他在F国多玩了一天才回去。   大家也不是闲人,两人在机场分别的时候,祝亿鹏千言万语最后就总结成一句话:“夏澈,你可千万别玩脱了,栽在姓裴的手里。”   这是当然。   又不是追求轰轰烈烈的年龄,能玩脱到哪儿去?   他还能跟裴燎爱得死去活来不成?   夏澈没把这句叮嘱放在心上,转头就忘了姓裴的,飞去下一个国家。   后面几天他忙得脚不沾地,没跟国内任何人联系。   甚至张彬的电话都漏接了几个,后来才通上话,听到对定金退款的感谢,很敷衍地安慰他们几句。   张翼年倒是有自知之明,没脸联系他,安稳了好一阵子。   一圈飞下来,夏澈瘦了两斤,回国第一件事就是直奔家里补觉。   晚上十一点半到家,他困得睁不开眼,懒得掏钥匙,直接敲门:“裴燎,开门。”   屋内发出“哐当”一声,也不知道什么磕着了。   很快,大门从里面被打开,露出裴燎意外的表情:“怎么回来没给我说一声,我去接你——”   “汪!”   边牧炮弹一样冲了过来。   夏澈正在换鞋,迟缓困倦的大脑来不及反应,愣怔杵着,直接被狗撞了个满怀,不受控地朝一旁倒过去。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他直直摔进旁边人的怀里,被抱得稳稳当当。   “没事吧?没撞着吧?”裴燎确认怀里人没事,才冷着脸说,“蠢狗,我有没有给你说过不许这么冲动?”   边牧吭叽一声,悻悻夹住尾巴。   裴燎应该刚洗过澡,洗发水的清香扑鼻而来。   挺好闻的味道,夏澈没着急起来,任由他抱着自己肩膀,揉了揉小龙虾的头:“你别凶它,小狗能知道什么?宝贝儿,想我了?”   狗子的尾巴又晃起来,围着他腿打转,嗷呜回应。   夏澈动作温柔地抱起它:“知道了,我也想你。”   裴燎:“……”   裴燎语调不明:“你们感情已经深到可以无障碍沟通了?”   夏澈随口一扯:“你在嫉妒谁?”   裴燎想都不想就答:“嫉妒它。”   果然。   夏澈差点笑出声,放下边牧,把他推远些,装作没听清的样子:“什么?”   “没什么。”裴燎落空的手紧握成拳,抿了下唇。   瘦了,在外面肯定没有好好吃饭。   夏澈知道他闷,没追问,打了个哈欠,径直略过他:“好饿,有吃的吗?”   “我去做,你先洗澡换衣服。”裴燎立即说,“下个面?意面还是拉面?不然再煎个牛排?”   “不用麻烦,怎么简单怎么来吧。”夏澈进屋之前,看到小龙虾屋里一堆没来及拆的快递,惊愕道,“裴少,你怎么买了那么多?这么败家?”   裴燎冷笑一声。   把意面扔锅里,拉着他胳膊走到快递堆旁:“你找,能找到一个收件人是‘裴燎’的快递我跟你姓。”   夏澈随便拿了几个——   全是“夏澈”。   他尴尬地把快递扔回去:“都是宠物用品。我下周还得出差,你有空帮我拆一下呗?”   裴燎:“呵。”   夏澈:“嗯?”   裴燎:“……知道了。”   这个时候的裴燎很好逗,可惜夏澈上下眼皮不停打架,只得先洗个澡醒困。   说是简单弄点,裴燎还是做了个丰盛的宵夜。   意面虾仁牛排西蓝花胡萝卜都有,还切了个果盘,营养丰盛,肚子饱了都没吃完。   夏澈咬着小番茄,为难地看着剩下半份意面:“我吃不下了,但是好浪费。”   “饱了?”裴燎放下笔记本,拿过剩下的面条,帮他解决得一干二净。   夏澈眼睛微睁,薄唇轻启。   喝一个易拉罐就算了,吃剩下的饭也不介意吗?   然而他最后什么都没说出来,只在裴燎抢他前面收拾餐具的时候,小声道了谢。   “工作辛苦了。”裴燎把他送回床上,“睡吧,晚安。”   夏澈很快失去了意识。   迷迷糊糊中,他听到脚步声。   某人好像在帮他关灯。   夏澈含糊道:“裴燎。”   那人动作稍缓,在床边俯下身:“嗯?”   夏澈紧闭双眼,用气音道:“我说真的,你给我当裸模吧。”   裴燎:“。”   裴燎气笑了,一巴掌关掉灯:“你晚上吃太饱了。”   撑得开始说胡话了。   他没把这句话当回事,结果第二天刚起床,他一句“早安”还没说出口,就听夏澈问:“我昨晚说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   裴燎成功把鸡蛋打在了平底锅外面。   倒也不是特别不愿意。   但他不确定夏澈是不是开玩笑,也不确定对方的意图为何。   裴燎总觉得夏澈这次出差回来后变得怪怪的。   接下来几天更是印证了这个感觉。   夏澈可以自然而然地跟他分吃一个苹果,喝水可以公用一个杯子,出去遛狗也会经常一起下楼……   总之,特别的愿意亲近他。   这太突然了。   裴燎整个人恍惚到不可置信,比吃了毒蘑菇还要梦幻。   那或许,可以得寸进尺一点?   两人目的各不相同,频率倒是难得统一了。   但夏澈最近有个烦心事,不得不暂时把裴燎放在一边。   向稚娴联系他,表示R国的大老板亲自找到她,暗示了和向南有关的事情,也就是说,向稚娴要是插手,他就会走在渡盛的对立面。   金融圈之所以乱,就是因为行业里有钱人太多了,把别的圈里玩法学了个十成十,手段更是黑到恶心,各家公司每天都有吃不完的瓜。   再纯的白纸掉进来,只要上头那些资本想搅和,也能混成黑纱。   没有背景的人进来,人脉、眼力见、能力,缺一不可,夏澈当年是有Asher和裴燎祝亿鹏等人和他真心交友往来,才免遭黑手。   但真能拥有这些的小白有几个?   向南学校都还没出,又是跟商科完全无关的油画专业,没人教他,更容易中招。   把他安排进来的向稚娴愧疚得直道歉。   “你放心,我已经在联系人打听情况了。说真的,要不是你告诉我,我都不知道他跟这些人的关系,真不好意思啊夏总,我绝对不会让他连累你。”   夏澈倒是不生气:“过几天就要走了,你们什么想法?”   “辞职吧。”向稚娴愁得头发大把掉,“先辞了再说。”   大老板比不上渡盛,但再小的敌人,向稚娴也没资格仗着渡盛耀虎扬威,这是大忌,被发现了一定会被开除。   向南知道后也不想连累KL,决定干脆辞职走人。   但说实话,这对向南挺不公平的。   在对方辞职当天,夏澈把人喊上来,决定亲自聊一聊。   向南上来的时候,眼睛肿得跟桃子一样。   夏澈吓了一跳,连忙把窗帘和门都合上,亲自倒了杯茶递他手里:“怎么回事?”   “夏总,”向南吸了吸鼻子,带着哭腔说,“对不起,我给您惹麻烦了。”   “如果是说这件事的话,算不上麻烦。”夏澈宽慰道,“又不是你的错,别放在心上。”   金融圈这些潜规则不是人能预测的,永远也猜不到那些东西会干出啥事。   要真想找事,就算没有向南,他们也会搞点别的动静来恶心人。   向南失魂落魄地低下头:“我要是知道会有这样的影响,肯定不会任性。姐姐说就算我辞职了,可能也会影响到你。”   他辞职的消息上头肯定知道,R国那位查一查,就能猜出是谁透露了消息。   夏澈免不了会被针对。   “不然我还是去吧。”向南目光坚定道,“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连累夏总。”   “不是你,可能也会有别人。”夏澈情绪很稳定,接受度良好,当年因为这种事得罪了厉文都没后悔,自然也不会迁怒无辜的向南,“没必要以身涉险。再怎么样我也不会真出事,你就不一定了。”   夏澈在圈子里的地位人脉摆在那,还被Asher亲口保过,旁人还是要给几分面子的。   他对这位学生笑了下:“好了,这件事你不用操心了,别让不值得的事情影响心情。你工作能力其实还不错,辞职的事公司很抱歉,以后如果有机会,我很期待能再次跟你共事。”   向南嘴巴一瘪,差点又哭出来。   夏澈最怕别人哭,一个裴燎就够了,这又来一个,怕不是要人命。   他赶忙把整包抽纸塞对方怀里:“别激动、别激动。”   向南哽咽道:“那我走之前,能不能加您微信。”   夏澈眼尾一抽。   “没有别的意思!”向南连忙解释,“我就是怕真有什么事,方便您跟我联系,以后您要是有需要我的地方,我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言重了。”夏澈无奈叹气,“算了,加吧。”   两人终于成功加上好友。   夏澈看了眼时间:“东西收拾好吗?需要我让人去帮你吗?”   向南已经镇定下来了,红着眼摇头:“夏总能对我凶一点吗?”   夏澈:“?”   “对不起,控制不住,多巴胺在分泌。”   “。”   夏澈冷下表情,如他所愿:“出去。”   “好嘞。”向南欢快起来,小跑离开。   夏澈:“……”   这小朋友混过字母圈吧?   他笑了会儿,给裴燎打了个电话。   那边秒接:“怎么?”   “下班了吗?”夏澈笑道,“晚上出去玩吗?”   后续如何是以后的事,不管怎么说,现在总归是把向南解决掉了。   周一去R国一去就是一周,在此之前,他只是单纯地想跟裴燎放松一下。   被晾了几天的裴燎有些意外:“想去哪儿?”   “不知道。”夏澈足尖点着地,小幅度转动椅子,“你觉得呢?”   裴燎思忖道:“明天周末,没什么事,去爬山?”   “在云城没爬够啊。”夏澈懒声道,“想点新鲜的。”   “你就会为难我。”裴燎本身娱乐活动就不多,真没有好的选择,“不然……看电影?”   晃动的椅子倏然停下来。   夏澈无端想到了高中那场只有背景乐的电影。   文绉绉,酸唧唧,看简介就没什么意思。   但莫名的,让人想重温一遍。   他捏住隐隐发麻的手指,问:“最近上映没有好看的,能去私人影院吗?”   “私人影院大多不干净。”裴燎犹豫道,“不过我倒是知道个地方。”   “什么?”   “我自己的那套房子,里面装了观影厅,两百多万的设备,比影院的观影效果要好。”   夏澈眯起眼睛:“我记得,你房产都上交给裴董了?”   “是。”裴燎也笑了,“要偷偷地去吗?”   夏澈换了个坐姿,调侃道:“当贼当上瘾了啊。不怕被抓?”   “不是还有共犯?”裴燎理所当然道,“一个巴掌拍不响,你要不去,我也不能舍命陪君子。”   夏澈无奈:“合着我还成主谋了。”   某人还是那么擅长找理由。   裴燎不置可否:“要去吗?我家的监控我爸拿不到,也没有会通风报信的人。”   他顿了顿,补充道:“可以带着上次偷出来的红酒。”   如果只是看电影,夏澈不一定会考虑。   但想到那两瓶七位数的酒……   夏澈可耻地心动了。   “晚上几点?”   “在外面吃还是去我家点外卖?”   “点外卖,边吃边看。”   “好,下了班拿上酒我们就走。”   说到这,裴燎低声笑了下:“夏澈,那是我家,你不怕吗?”   “……”夏澈起身给自己倒了杯冰水,轻佻反问,“你会对我做什么吗?”   “不好说。”   久久等不到回答,裴燎哼笑:“后悔答应了?”   “没有。”夏澈舔了舔冰冷的下唇,“只是在想有什么会让我后悔。”   裴燎好奇:“想到了吗?”   “差不多吧。”夏澈勾起唇角,“但是不告诉你。”   空玻璃杯搁置在桌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自己猜吧,学弟。” 第43章   等裴燎开车到公司门口,夏澈才收拾东西下楼。   走到门口还偶遇了打车的向南。   “澈哥?”向南看到那辆熟悉的库里南,“家里弟弟来接?”   “嗯。”夏澈有瞬间的心虚。   向南:“你们……”   “哎,你车来了,路上注意安全。以后有事再联系。”   他怕裴燎降下车窗打招呼,装作很着急的样子跟他道完别,一把拉开副驾驶门,坐了进去。   裴燎瞥他一眼:“知道你这样像什么吗?”   “什么?”夏澈挑了下眉,“偷——”   “安全带系好。”裴燎生硬地打断他,目视前方,一脸严肃,“走了。”   夏澈无视某人耳根的绯红,无声笑了下:“好。”   两人回去喂完狗,拿了瓶酒离开。   路上赶着晚高峰,二十分钟车程开了有一小时才到。   但他们谁都没着急。   因为巧遇日落,公路很美。   夏澈放下遮阳板,想了想,又抬起来,还顺便把驾驶座那边的也抬了上去,让暖金色的夕阳渗透进来。   他从置物盒里拿出自己的浅色墨镜,架在裴燎的鼻梁上:“看得清路吗?”   “能。”裴燎稳稳低下脖子,配合他的动作,“不晒吗?”   “有点。”夏澈放下车窗,在风吹过来的时候,弯起眸子看向他,“不过这样很好看。”   景色其次,人最好看。   他喃喃道:“不是说今晚要下雨吗?看这天气蛮好的啊。”   “五月了,天气变得快。”裴燎说,“可能晚上就下了。”   “要是下大了,我们还回去吗?”   “……都可以,随你。”   夏澈捋了两次头发,裴燎便单手解下腕节的手链递过来:“用吗?”   夏澈欣然收下,挽了个高马尾。   他很少扎高马尾,除非特别重要的场合,或者有特别重要的约会。   裴燎余光看到,在下一个高架路口直接打灯右转,猛踩油门走小路。   夏澈默许了他的所有选择,低头玩手机。   等到地方下车,眼睛还是留在手机上,差点磕到前面减速杆。   寸步不离走在后面的裴燎眼疾手快拦住他肩膀,沉声道:“跟谁聊天,那么入迷?”   “一个辞职的实习生。”向南情绪还是不太稳定,一直在发消息,夏澈耐心回复了几句,勉强把人安抚。   裴燎评价道:“你还挺招实习生。”   语调正常,像随口的一句调侃。   然后又调侃了一句:“哪个实习生?”   夏澈:“向南。”   这回轮到裴燎差点磕上减速带,不可置信道:“他不是在追你吗?你不是从来不加这种人的联系方式吗?”   “……”   夏澈停下脚步,转过身,轻轻“啊”了声。   两人在路边面对面,大眼瞪小眼。   短暂的寂静后,裴燎猛然意识到什么,身体一僵。   完了。   夏澈慢吞吞拍他肩膀,好整以暇地问:“你怎么知道向南是之前那个实习生?我记得,没给你说过?”   SOS。   裴燎喉结轻轻滚动:“我猜的。”   夏澈拖长音调“嗷”了声:“你查了?”   裴燎矢口否认:“我没有。”   夏澈:“你把车钥匙上的冷汗擦干净再给我说话。”   裴燎:“……”   裴燎把钥匙欲盖弥彰地藏进口袋,声音一个字比一个字小:“我真的没查,就是你前几天跟向稚娴打电话,我不小心听到了。”   夏澈回忆了一下:“你说我在家锁门去卧室打电话的那次?”   裴燎不吭声,看耳根红的程度,应该是猜对了。   “哎,”夏澈钦佩地鼓掌,“你是顺风耳吗?”   就算内墙隔音再不好,也不是随便能听到的吧?   这人绝对要么扒着他卧室门口听的,要么就在他隔壁活动室扒着墙听的。   裴燎辩解道:“我没有故意听,我就是——”   “嗯嗯嗯,不经意间把耳朵贴在墙上了,对吧?”夏澈很不走心地给台阶。   “……”裴燎抿唇,扶着他肩膀调转角度,变成背对自己向前进的朝向,“我想翻篇。”   夏澈虎口卡在唇边,生怕笑出声把人气哭。   小逗一下无伤大雅,要真恼羞成怒,可就不好哄了。   手机还在叮叮咚咚传来消息声。   裴燎嘟囔道:“他好啰嗦,现在实习生离职还要老板亲自安慰吗?”   “他离职有点复杂。”夏澈不打算在下班时间讨论工作的事,没详谈,“不用想太多,我们没什么。”   裴燎不置可否,无能狂怒地戴上耳机,用行动抗议。   夏澈:“……”   幼稚。   但怪可爱的。   夏澈关掉消息提示音,摘掉他耳机,连带手机一起放进包里:“好了,不看了。”   裴燎质疑:“真的?”   “不假。”夏澈笑道,“把你约出来,总不能一直看手机吧?我还没那么缺德。”   他最近几天都这么顺着裴燎,可以说言听计从。   当事人大概有点不习惯,每次都别别扭扭地转移注意力,比如现在这样——   “想好看什么电影了吗?”   夏澈轻“嗯”一下:“你等外卖,还有七分钟,我去调影片。”   瑜檀的别墅区性价比不高,主要卖点是别墅的设计感空间分隔,各区域之间很少有门,全靠穿梭门洞和墙体阻断贯通,只有楼层之间考虑到安全,装了较为严密的隔断。   这种房子很不利于设置独立空间,住同一屋檐下的人基本没有隐私可言,就算情侣夫妻也不容易接受。   以裴燎这龟毛脾性,估计买的时候压根没打算跟人住一起。   别墅上面两层外加一个地下层和外花园,装修得跟迷宫似的,裴燎在门口等外卖,夏澈自己上去的时候差点迷路。   好不容易七拐八转找到目的地,还没进门,就不小心撞上了拐角突然出现的扫地机器人,吓得一胳膊碰到栏杆上。   他惊慌道:“裴燎!”   裴燎刚拿到外卖,听到呼唤以为他出事了,赶忙小跑上来:“怎么了?”   “这这这个……”夏澈指着地上自转的扫地机器人,咽了咽口水,“它怎么自己跑出来了?”   活见鬼啊!   裴燎松了口气,把扫地机器人送下楼:“通上电就会自己跑出来打扫卫生,平时小龙虾在,它会一直工作的。”   夏澈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我还以为你这屋里有人。”   毫无安全感的室内设计,这货怎么住下去的?   “每栋别墅都有安保人员,别怕。”裴燎带他进入影映厅,顺便关掉外面所有大灯,“不会有第三个人的。”   夏澈将信将疑:“你不是把大门副卡和密码给你爸了?会不会搞突袭?”   “他没那么闲。”裴燎语气笃定。   影映厅很大,有个硕大的沙发放在最佳观影地点,依然没有独立座位。   夏澈舒舒服服坐在里面找影片,忍不住问道:“你这里不会除了保洁没别人来吧?”   “我爸妈和几个关系好的朋友来过。”裴燎把一次性手套伺候他戴上,“但是不会用这些,也不会留宿。”   “所以你闲下来的时候,只能一个人坐在偌大的别墅里,享受金钱的空虚?”夏澈语气酸溜溜的,“好可怜哦。”   说完,他自己都乐了。   真是相当阴阳怪气。   裴燎懒得跟他计较:“喜欢?我回头把我爸那张房卡偷走给你,你有空自己来空虚。”   夏澈坐直身子:“你跟你爸上辈子是不是有债务没解决?”   裴燎笑了声,仰靠在他旁边,一张薄薄的毯子搭在了两人腿上:“看电影。”   灯光骤然昏暗。   窗外忽然打过一道无声的雷闪。   夏澈懒洋洋点下了电影的播放键。   片头的制作画面一出来,裴燎就知道这是个老片子。   等正片和bgm开始播放,他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猛地转过头,看向身边人。   夏澈看着电影,没有回望,冷棕色的眸子里漾着碎碎星光,瞳底温柔径自流淌,缱绻悱恻。   裴燎有些恍然。   啪嗒。   夜幕的云层被撕裂,第一滴雨水摔落在窗户上。   最开始,裴燎以为这是雨打窗棂的撞击声。   直到小手指被轻轻勾住,他才惊觉并非如此。   原是心底烟花迸裂的喧嚣。   夏澈肩膀和他紧紧贴在一起,回眸和他对视:“我好像以前看过这个电影。”   裴燎眼睫颤抖着垂落:“那要换一部吗?”   夏澈没有回答,反问道:“你想换吗?”   裴燎弯下脖颈,额头轻抵在他的肩膀上:“我不记得内容了。”   这句话里面含着很多意思。   其中最明显的一点是:裴燎也记得和他一起看过的那场电影。   夏澈不由得笑起来,纵容了他的亲昵:“那重新看吧。”   裴燎冷不丁问:“我做什么,你会后悔跟我来?”   夏澈揉着他蓬松的头发:“你猜到了吗?”   “猜对了有奖励吗?”   “没有,但猜错了有惩罚。”   “……不公平。”   “嗯,就是不公平。”   裴燎磨叽半天,不情不愿道:“如果我在看电影的时候什么都不做,你是不是就后悔了?”   夏澈坦然道:“嗯。”   接着他又问:“那你有想好要做什么吗?”   “没有。”裴燎说,“暂时……还没有。”   暂时没有,不代表等会儿也没有。   如果说前几天是心照不宣的撩拨,这一刻就成了实打实的暧昧。   心知肚明的东西似乎快破土而出。   天气预报很准,水滴坠落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密集。   窗外风雨琳琅,屋内灯火可亲。   夏澈开头还能为了这个氛围用心看一看,看到一半就忍不住了:“服,这主角俩就像是不长嘴一样。当年我一点没看就睡着了是有原因的。”   裴燎摸摸鼻子:“嗯。”   夏澈咬了口披萨:“你当时没睡吧?不记得剧情吗?”   “不记得。”裴燎咬走他手里剩下的披萨边边,含糊道,“我在看你。”   “什么?”夏澈错愕低头,没注意手里披萨边的消失。   裴燎笑道:“你是不是不记得枕着我肩膀睡了一个多小时?”   夏澈:“。”   夏澈不可置信:“那为什么我醒的时候是坐直的?”   “我给你推回去的。”裴燎说,“你觉得你能一个多小时都睡如松?”   “……”   回忆收到了冲击。   夏澈默默抱住自己远离他:“怎么不叫醒我?”   “你睡得太香了。”裴燎握着他肩膀拽回来,“那段时间那么累,难得多睡会儿,为什么要喊你?”   夏澈拧起眉,总觉得有哪个地方不对劲。   他那段时间很累,这个人怎么知道?而且累不累跟喊醒陌生人睡觉有什么关系?   “你以前是不是认识——”   “哐当!”   楼下突兀地传来一声巨响。   裴博瞻骂骂咧咧的声音响起:“我去!摔死我了,这小子有病吧?人不在家还搞个扫地机器人乱转?不浪费电?有钱烧的!”   “?!”   裴燎和夏澈齐齐坐起来,一个关大屏一个收拾外卖。   夏澈怒瞪裴燎,低骂道:“不是说没有第三个人!”   裴燎也不可思议:“我不知道啊,他不是说不屑来这里吗?现在来干什么?”   很显然,这个问题暂时没有答案。   两人乱七八糟地开窗通风处理现场,整个一手忙脚乱,跟无头苍蝇似的四处乱转,企图找一个藏身点。   该死。   怎么真演上偷情戏码了?   夏澈急了,低声道:“锁门行不行?他会上来吗?”   裴燎为难道:“我这个门没有锁。”   “其他房间呢?”   “也没有。”   “……”   到底哪个设计师的思想那么前卫?   楼下脚步声越来越乱。   裴燎沉着冷静地想了个办法:“有个地方有锁。”   夏澈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拉着往影映厅后门跑。   “……”   刚刚甚至没发现有个后门。   裴燎一个人住在这儿,是为了方便天天玩密室逃脱吗?   夏澈云里雾里地来到旁边卧室,等看到他说的锁后,满肚子谩骂呼之欲出:“你脑子没毛病吧?” 第44章   “权宜之策。”   裴燎指着衣柜,又晃晃手里昂贵的金色狮子头mini锁扣:“把你头发上的手链解开,勾住两边的小把手,再从里面锁上,怎么都不可能拽开。”   还真是多功能手链。   从裴燎把奢侈品牌包上的锁拽下来开始,夏澈表情就逐渐扭曲:“……你一点都不心疼包吗?”   裴燎那个包六十多万,还是绝版的限量款,这个狮子头一拆,价值大打折扣。   同样都是狮子头,这个小的可不比京城那个大的便宜。   六十多万买这个东西,他至今不懂裴燎偶尔奢侈到荒谬的审美。   ……等下。   京城那个狮子头门锁,跟裴燎有没有关系?   “还能装回去,别担心。”裴燎没注意到他打量的目光,就知道他心疼钱,“真的不会坏的,你相信我,快,快进去。”   夏澈暂时回神,一言难尽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让我藏衣柜?”   “不是你,是我们。”裴燎纠正,“里面很大,足够我们两个进去。”   夏澈直接气笑了:“不给门上锁,给衣柜备锁,你是不是特别喜欢反其道而行?”   “不是衣柜锁,只是能锁衣柜。我——”   “裴董,”楼下又出现了一道口音生涩的女声,“你确定把东西落这儿了?”   裴燎:“!”   夏澈:“谁?”   裴燎:“我妈。”   卓女士?   夏澈此刻的心情,比连续工作一年还要操蛋。   他对豪门敬而远之,可不打算跟对方父母有所接触。   裴博瞻本来就怀疑他跟裴燎有一腿,现在出现,等于坐实“拐走少爷的坏小子”身份。   脚步声见序渐进。   他麻木到失声,单手解开马尾,面无表情把裴燎往衣柜里一推,自己也走了进去。   时机掐的刚好,狮子头刚合上嘴,外面那俩的脚步声就走到了二楼。   裴博瞻说:“不会有错的,我上次跟他吵架用车钥匙砸他来着。”   “……”   衣柜里很黑,也站不直,他们必须蹲坐着才能不暴露。   夏澈认命地无声叹气,戏谑地看向旁边那人,示意他摊开五指,然后在他掌心一笔一划写字。   【你天天被打?】   裴燎不服,蹙眉回复。   【很少被打到。】   夏澈无情地嘲笑他,写了好多个“哈”。   外面那两人还在聊天。   卓女士语气很不满:“找不到就回去配。钥匙,新的,同样用。不要你翻儿子的家,合适吧?”   夏澈有些不解:【他们交流不用俄语?】   裴燎回:【我爸不会俄语。】   夏澈眨了眨眼。   哦豁,语言不通还结婚……联姻啊。   面对妻子的指责,裴博瞻倒是很有耐心:“那个车的钥匙需要定制,备用也丢了,要是找不到得等至少一周,但我们过几天就要去参加老夫人的寿宴,来不及。”   卓女士不情不愿道:“那不让告诉儿子,你这人为什么?”   裴博瞻嘴上哄得花里胡哨,心里却道:我都说不屑于来他家了,还给他报备一声过来找钥匙?老脸还要不要了?   显然,这点裴燎明白。   都是犟种,不然也不会回自己家还要躲进衣柜里。   要真见了面,那肯定是一个赛一个的尴尬。   他冷笑着勾起嘴角,给夏澈吐槽:【男人不值钱的脸面。】   夏澈:“。”   夏澈:【你气到敌我不分了?】   他蹲的太久,腿有些麻,撑着裴燎胳膊不自在地动了动。   裴燎有所察觉,小心换了个姿势,给他空出大片地方方便坐。   但这样,他本人会很累很累。   夏澈拧起眉,摇摇头,表示自己没关系。   裴燎很坚持地单膝跪在角落里。   可外面两位根本没有要走的意思。   夏澈无奈,抓住他领口猛地一拉,让人变成了半躺的姿势,占据整块柜面。   裴燎惊得张开薄唇,被人眼疾手快单手捂住。   夏澈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以面对面的朝向,跨坐在他小腹上。   裴燎:“…………”   不然还是出去跟裴博瞻面对面比尴尬吧?   那只捂着他嘴的手毫无松开的迹象。   两人一上一下,干瞪眼片刻,夏澈像找到了有意思的事,空闲的那只手按在裴燎右侧眉毛上方。   有一颗小痣。   平时被刘海挡着不起眼,这会儿凑近了才能发现。   其他地方会不会也有很多这种漂亮还不扎眼的痣?   夏澈有些走神。   在空白的东西上搞点吸睛的点墨是件很有意思的事。   怎么会有人的身体天生就这么讨喜?   夏澈难以自抑地低下头,吻了一下眉毛上那颗小痣。   耳畔,裴燎的呼吸声以几何倍的频率涨幅。   正想逗两句,他蓦地察觉到尾椎位置不对劲,狭长的眼型瞪得滚圆,在静谧的悠悠长夜中和某人对视。   夏澈好笑地揉了揉他脸。   不是吧,这就有反应了?   哪怕周遭漆黑,他也知道,裴燎眼睛一定很红。   但这个时候哭,他一定不会心疼。   可裴博瞻聒噪的脚步声绝不于耳,偶尔近到就像从衣柜旁边走过。   “咦,我记得就在这里啊?”   夏澈知道现在不适合胡闹,试图用膝盖撑着跪起来。   结果腿还没落地,腰就被人握住,卡在腰窝的拇指让腰椎让他被迫坐回原处,动弹不得。   ……狗东西。   知道你爸妈还在外面吗?   夏澈有点想骂人,却被裴燎握住后颈下压,不得已环住这人脖子,头埋在他脖颈间。   他闷着一肚子火,报复性地张口咬了下去。   裴燎吃痛,也不躲,还侧了侧头,方便他咬得更舒服。   克制守己虚扶的手已经变成了抓握,用力得仿佛要把怀里人揉进骨血。   “啪”的一声,找东西找到筋疲力竭的裴博瞻把手撑在衣柜门上,扶腰喘气。   “这家伙装修整得跟迷宫似的,简直有毛病。”   说着,无聊地敲敲衣柜门:“会不会被那小子藏进衣柜里了啊……”   夏澈心里一慌,紧张得有些发抖。   裴燎拍着他后背,无声安抚。   有惊无险的,卓女士说:“空地找可以,私密的衣柜,儿子没让,你不能随便翻。”   裴博瞻叹道:“好吧好吧,我们再去一楼找找,还找不到就回家。哎,你别说,他这衣柜质量挺好的,门关的严实,我刚刚敲得那么用力,柜体和门都不带动的。”   卓女士敷衍道:“联系方式,回头让Levi发你,柜子设计师。”   裴博瞻笑道:“那再好不过。说真的,那么大柜子,里面塞俩人咱都不知道哈哈哈哈!”   裴燎夏澈:“……”   脚步声再次远离,听方位,大概是楼梯。   夏澈猛松一口气,后知后觉松口,发现自己都快把人咬出血了。   他心虚地摸了摸齿印,小声问:“疼吗?”   裴燎摇摇头,从乱成一团的衣服里摸出手机,调出大门监控。   那两人走了。   夏澈来不及松懈,整个人猝不及防被托住,长腿只能卡在裴燎两侧,动弹不得。   “嘶!你干什么?”   “你说呢?”裴燎声音喑哑得不像话,一只手灵活地快速开锁,另一只手抱着他,跌跌撞撞摔了出去。   好在裴燎臂力好,在夏澈和地面亲密接触前稍微用了力气,把人扔到床上。   夏澈胳膊后撑着床面坐起来,嘴唇差点撞上倾身而来的裴燎。   他下意识后退:“裴燎?”   裴燎状态很不对劲,不像单纯的想要,更像被困住许久的野兽终于得到释放,看到猎物时嗜血的疯狂。   可以说,几乎没有理智,凶到下一秒就会扑上来把人撕碎。   但裴燎跪在床上,盯着夏澈看了许久,最终只是低下头,半分没越界,死死抓着他身侧的床单,哑声道:“你到底,什么意思?”   乍一听,还有点发抖。   夏澈不太理解这个时候的问题。   他不喜欢自下而上的仰望,干脆抓着裴燎脖子翻身,让人靠在床头和自己平视。   “我觉得这事儿有必要说开。”夏澈盘腿而坐,斟酌着措辞,“我承认我对你有点兴趣——不是那种色欲熏心天天yy的性趣哈,单纯的欣赏。你应该也一样吧?不然不可能……嗯,你懂的,我就不说了。”   有反应的地方还没消,不说都知道。   裴燎愣怔后,垂着眸子,看起来比刚才冷静了不少:“……继续。”   夏澈:“。”   怎么还要继续啊?说到这个份上还不懂吗?   他清了清嗓子:“大家都是正常人,有这种想法可以理解……你要是不介意,我们可以进一步发展一下?解决一下这种需求?当然,你要介意当我没说,我希望这种事不会影响咱俩的关系。你懂吧,就是,不管怎么样,以后疏远不联系我也能接受,但起码不能因为这种事情闹掰,好不好?”   裴燎低着头,迟迟没说话。   甚至刚才很有想法的地方都偃旗息鼓了。   这个样子,夏澈莫名地忐忑,根本拿不准他在想什么,只能小心翼翼试探。   “你是不是担心不好收场?放心,如果你有了试图持续发展感情关系的对象,我们可以立即结束,你有随时终止的权利,和你永久保持互不打扰的关系……”   “夏澈。”裴燎终于开口,嗓子仿佛被枯枝划过,“你要跟我做炮友?然后等关系结束后,老死不相往来?”   “这么直白?”夏澈被最后几个字扎了一下,呼吸不太顺畅,“没有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你要是不介意,我们也可以一直是朋友。”   裴燎忽然笑了起来。   他抬起头,震得夏澈愣在原地。   卧室没开灯,月亮也被雨水和乌云遮盖,唯一的光亮只有落地窗外阑珊路灯。   雷点闪过的刹那,夏澈看清了裴燎的表情——   像暴风骤雨间融不化的盐粒,顺着皲裂的蛛网断断续续挣扎,最后平静地溺死在水洼里。   那一刻,心脏像被绳子拧成了无数股,疼得说不出话。   “原来我在你眼里,是可以随便丢开的吗?”裴燎嘴角挂着笑,却瞧不见左侧那个浅浅的梨涡,每个字都说得极为迟缓,“为什么对别人那么好,对我一点都不在意?”   不,不是不在意,要是不在意,一开始就不会试图好好交谈。   夏澈人生难得这么无措,双膝跪在他腿间,不知道手往哪里放。   “裴燎……”   “你不相信我。”   裴燎大概是极力忍耐了,可惜还是没忍住,硕大的泪珠断了线一般往下砸,落在夏澈茫然的掌心。   残月当空,滴落的声音比外面雨点碎裂还要响。   眼泪在掌心灼出了一片烫伤,夏澈胸口堵着口气,怎么都喘不上来,只要一用力,五脏六腑就疼得快要裂开。   他甚至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裴燎脊背不再挺直,颓然地靠在床头,素来温暖的手冰凉无比,颤抖着去擦夏澈掌心的眼泪。   但是越擦越多。   他索性别开头,不让那只手再被弄脏。   “我不知道该怎么让你相信了。”   “我以为你知道,我以为这几天……”裴燎以前哭得再凶,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炮友就算了,你怎么能,说出,以后再也不来往?”   “夏澈,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裴燎曾以为,只要夏澈开心,自己怎么样都可以。   事实证明,他高估了自己的肚量,他根本无法接受夏澈从身边离开。   这是大部分暗恋者最悲哀的地方,给予一切不求回报,又痴心妄想地坚守底线。   走到悬崖边缘之前都心存侥幸,以为自己会是那个例外。   结果呢?   谁也不能免俗。   前段时间偷到的糖终于结下罪果,侵蚀着每一厘神经,心脏绞痛直不起腰,裴燎想弓起身,脸颊却被人双手捧住轻轻抬了起来,动作小心得像对待珍宝。   “对不起。”夏澈俯下身,吻走咸苦的泪,涩然道,“对不起……”   “裴燎,别哭。” 第45章   周一。   因为晚上要动身去R国,夏澈白天没去公司,独自在家里整理行李。   “夏总,真的不需要我去帮您收拾吗?”白奏在电话里问,“晚上也不需要我去接您?”   “晚上……”夏澈手一顿,犹豫片刻,轻轻叹了口气,“晚上你来接我吧。”   原本给白奏说晚上不用接,是因为裴燎会送他。   但这两天他们陷入了“冷战”,晚上应该享受不到裴少的接送待遇了。   挂断电话,夏澈盯着衣柜发了很久的呆,蹲到双腿发麻,差点没站起来,膝盖磕到床头柜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边牧听到动静跑了进来,围着他腿边叫边转。   夏澈扶着膝盖,带着狗子一起坐在床上,卷起裤脚一看,果然红了一大片,过不了多久就得青。   他郁闷地揉了揉狗头:“诸事不顺,我最近是不是水逆啊。”   小狗不会说话,小狗只会叫两声,然后去蹭蹭膝盖的伤口。   夏澈苦笑一声:“怎么办,我好像把你爸惹生气了。”   那天发生完纠纷,夏澈想着对方不乐意见到自己,本来打算一个人回来。   但裴燎一言不发收拾好客房、铺好床,还准备了新的洗漱用品,他也不是不识好歹的人,就跟对方留在了别墅过夜。   夏澈一晚上没睡着,对眼熬鹰,翻来覆去都是裴燎那声夹带哽咽的喜欢。   心里比耳机线都乱,闭上眼就是裴燎哭的样子,让人难受得钻心。   按常理来说,这应该或许可能算表白。   但对方没说需求,没要跟他谈恋爱,也没要他的回应,好像只是在单方面告知他这件事,搞得夏澈茫然又懵逼。   痴情种会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放下周奕歌喜欢他,说实话,夏澈完全无法相信。   可那语气实在不像作假,光是听着都快喘不上气,姓裴的哪里有那么好的演技?   没有契机,没有理由,他想不出这份喜欢从哪里来的。   夏澈本以为,两人冷静一晚上,第二天理应好好谈谈。   结果次日早,裴燎直接拒绝交流。   就在他默认两人彻底闹掰的时候,回程路上,裴燎竟然主动给他开车门系安全带,后面两天更是和寻常无异——   除了一言不发,cos哑巴。   一个周末抬头不见低头见,愣是半点交流都没有,每次夏澈试图喊他,他都会早有预知地回到自己房间,继续自闭。   毕竟是自己惹出来的祸端,夏澈都想好了说开后就找时间搬走,结果裴燎这样,反倒让他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求和求不了,绝交断不掉,就那么硬生生拖了几天。   他还走投无路之下,以“我有个朋友”为句式,把这件事掐头去尾抹重点,咨询了在感情上颇有经验的方逾拾。   然后不靠谱的学弟寄来一箱奇奇怪怪的绳子和绑带,附赠的纸条上说:   【他不从,你就用强的(ps:这个牌子质量都很好很安全,大胆用)】   夏澈看到东西后差点把方逾拾拉黑。   可箱子里东西不少,扔掉浪费,他想了半天,还是把它们深埋在角落中,决定永远不给它们重见天日的机会。   好在方逾拾没那么不靠谱,寄完东西后打了个电话过来,说都表白了,不然就谈了呗。   夏澈心道哪是说谈就谈的?   且不论那句没头没尾的表白到底有什么意义,单就说他自己,能想象跟裴燎上床的画面,想象不出谈恋爱的画面。   这事问别人是问不出结果了,只能自己默默解决。   出差一两周也好,能给彼此一个缓冲。   夏澈亲了亲边牧的耳朵,喃喃道:“我们回来要真掰了,你肯定会跟他吧。”   “汪。”小龙虾察觉到他心情不好,脑袋垂了下去,乖乖趴在他腿上。   夏澈难过道:“怎么办,我好舍不得你。”   他抱着狗,默默emo了好久。   狗子也难得乖,不吭声地陪着他。   裴燎回来,看到的就是以极别扭姿势抱着狗进入浅眠的夏澈。   床边行李箱只装了一半,明显是没来及收拾完。   他叹了口气,小心翼翼扶着他躺下,把狗子赶出去,蹲下来继续收拾半成品行李箱。   等时间到晚上六点,裴燎喊醒了夏澈。   “再不起,就要误机了。”   夏澈猛地睁开眼,匆忙下床,在房间里懵懵懂懂转一圈,才发现旁边站着个人。   他瞬间清醒:“裴燎?”   “嗯。”裴燎已经换好了衣服,帮他把行李箱推出去,“走吧,送你去机场。”   夏澈一愣:“你送我?”   裴燎停下脚步:“有别人接你?”   “没有。”夏澈想都不想,立马否决,进屋迅速换好衣服,给白奏打电话,告诉对方别来了。   他有点手忙脚乱,出门的时候甚至没发现鞋带没系。   直到上车前,裴燎拉住他胳膊,单膝跪下来,认认真真绑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夏澈整个人僵在原地,轻巧的鞋子莫名变得比黄金还沉,怎么穿都不得劲。   “你,不是,我……哎,操,你不用这样的。”   “要的。”裴燎神色如常地为他整理好裤脚,站起来,说,“上车吧。”   眼看他转身,夏澈拉住他的手,语气有点焦急:“裴燎,你别一个人生闷气。”   裴燎手上稍一用力,把人轻轻抱进怀里,脑袋抵在他肩膀上:“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没有生你气,我只是需要点时间,缓一缓,你等我一下,好不好?”   只是郁闷了,又不是不喜欢你了。   夏澈第一次听到这种要求,懵逼地点点头,鬼使神差问道:“会很久吗?”   “不会的。”裴燎允诺,“等等我吧,夏澈。”   ……   夏澈从没觉得出差是这么漫长的事情。   R国他来过,这次再来,也没有游玩的想法,公事之余就窝在酒店里炒股,非常乏味。   日子单调到奚珠轩都看不下去了,在三天后的休息日向他发出了温泉邀请。   “岑总说给我们报销,当做团建,夏总要去吗?”   “不去了。”夏澈恹恹点着鼠标,“你们玩得开心。”   “……”奚珠轩欲言又止。   夏澈抬眸:“有什么想说的吗?”   身为总助,不应该关心老板太多私事,何况夏澈工作效率依然在线,空余的事情更不该同事管,可奚珠轩就是忍不住,难得关切道:“夏总,您是不是不舒服?”   这人最近罕见地经常性发呆,昨天晚上吃饭还不小心吃了个辣椒,脖子红了一片,差点进医院。   实在很难不让人担心。   夏澈笑着领过她的好意:“放心吧,真的没事。”   奚珠轩只好点头:“夏总,不管是公事还是私事,您要是有需要我们的地方,请千万别客气。”   对这个老板,她是打心眼里喜欢的,只有上过班的人才知道,职场上碰到个能力强、好说话、还体谅下属的老板,有多不容易。   她以为今天两人的对话会到此为止,熟料夏澈在她出门前,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奚助,如果一个人说喜欢你,但又不说他的目的,你觉得是因为什么?”   奚珠轩脸上露出了实打实的诧异,心里纳闷完,一板一眼回答道:“要么是他别无所图,要么就是他所图太大,现阶段无法开口。”   “这样啊。”夏澈靠进沙发中,摸出一根烟叼在唇边,却没有点燃,视线盯着虚空的某点出神,“那你说,一个人有可能在几个月内移情别恋吗?”   奚珠轩冷静推眼镜:“有可能,三天都有可能。其实很多时候,放下就在短暂的瞬间,这是个很微妙的时机,不能用时间长短来局限感情变化。”   夏澈很惊讶:“我们奚助怎么那么懂?”   表面看不出来,没想到他冷血无情的总助竟然是情感大师!   奚珠轩宠辱不惊地关掉手机:“百度搜的。”   夏澈:“……”   夏澈:“祝你们温泉之旅愉快。”   他到底在对这些人抱有什么期待?   夏澈头疼地关门送客,等只剩下他一个人,忍不住再次拿出手机翻了翻。   出差四天了,裴燎的消息框空空如也,安静如鸡,一张小龙虾的照片都没给他发。   而他心里有鬼,不好再看监控,失去狗的生活寂寥如雪。   唯一能安慰自己的,只有今天可以多睡一会儿了。   夏澈钻进被窝里,安详地闭上眼。   紧接着,手机铃声响了。   夏澈:“。”   这倒霉人生一秒都过不下去了。   他紧锁眼皮,摸出手机:“喂?”   “夏总。”奚珠轩着急道,“安河先生要请您泡温泉。”   “……”夏澈平静地坐起来,“我马上来。”   安河就是那个点名要向南来的富二代父亲,也是这次合作最大的甲方。   夏澈想过被富二代找茬,却没想到先找上门来的会是他老子,一家人下流得整整齐齐。   这边圈子很讲究辈分,年轻人之间的恩怨情仇,年长些的当权者自认清高,绝不会插手。   但安河知道他拒绝了温泉活动,还再次发来邀请,很难说不是故意的,看来前两天的顺利沟通,不过都是表面功夫。   夏澈没资格拒绝“正常”邀约,仅用半小时就到了目的地。   一下车,他就端着笑容和安河等人握手,用国语道:“抱歉,我让诸位久等了吗?”   旁边立即跟上一个翻译来帮他们交流。   “怎么可能?夏总一向准时。”安河今年五十多岁,脸上褶子很多,还留着胡子,身形瘦削矮小,大概只有一米六出头,夏澈跟他握手都得站在台阶下面略略弯腰。   “没耽误您的安排就好。”夏澈笑道,“本来都打算睡了,一听到您的邀请,立即就赶来赴约了。”   “夏总真是太给我面子。”安河握住他手后就没松开,拉着他要往里走,“走走走,看我包的私人汤泉房,最近大家那么辛苦,可要好好享受一下!”   夏澈抽了下胳膊没抽出手,心底咯噔一声。   合着不是给儿子报仇的,是冲着他来的。   欧美和国内那边知道他的人际关系,就算有不轨之心的人也不敢表现出来,躲着还来不及。   安河绝对是没调查过他,自以为手眼通天,狂妄无边。   夏澈扯了扯嘴角,好汉不吃眼前亏,没有面对面硬刚,用空着的那只手给岑总发了个消息。   岑总知道轻重,不护着向南,但一定会护着他,不然总部的高层能把他皮剥了。   那边没有立即回复,应该还在忙,没来及看到。   夏澈并不着急,泰然自若地把手机等通讯设备交给侍从,跟去单人洗漱房换衣服。   幸好早就有留心眼,没暴露自己会R国语的事情,旁边有翻译跟着,这人总不能太放肆。   他现场买了条比较宽松、长度适中的泳裤,外面裹着到膝盖的浴袍,走到室内后就坐在池边,只把腿放了下去。   从踏入室内开始,夏澈就很不舒服,心底的膈应和抵触压抑不住,打心底畏惧偌大的浴池。   很少有人知道他怕水,尤其大面积的池塘。   但他掩饰得很好,没叫别人看出来。   安河没穿衣服,整个人泡在水里,笑眯眯道:“夏总,前两天都没好好跟你聊天,今天可要聊个尽兴,你们华国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我得尽到地主之谊!想喝点什么?”   夏澈笑笑:“白开水就好。”   安河暗示道:“来都来了,不试试这家店有名的烧酒吗?”   夏澈心说我是疯了才会喝你的酒:“昨天才跟您喝了两瓶,今天可得为了我们的身体考虑一下,缓缓再喝也不迟。”   安河笑而不语,等侍从端上果酒热水和小吃,亲自接过水杯,给夏澈递过去。   然而临到交接时,他忽然手腕一抖,还冒着泡的沸水尽数泼洒而出!   该死!   夏澈因为抗拒水池浑身都发麻,就算反应极快地撤回胳膊,还是不可避免地被沸水撒了满手。   良好的礼仪让他习惯双手接东西,这下两只手的手背和掌心都瞬间红肿起来,泛着火辣辣的疼。   他没想到对方竟然会这么大胆,心底暗骂一声,立即起身跑到一边,把手放进冰凉的观赏荷花池中,胸腔剧烈起伏。   再回头一看,自己的翻译刚被人请出去,换了个不认识的翻译进来。   安河浴巾也不围,慌慌张张跑过来,浮夸地喊道:“夏总,真的很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没伤着你吧?”   夏澈没了笑容,嘴角挂着讥讽,尽量礼貌道:“显而易见,伤得不轻。”   “怪我怪我!怎么没注意到他们送的水那么烫呢?一群白痴,还愣着干什么?不赶紧去拿医药箱给我们夏总处理伤口!?”安河对着侍从破口大骂一通,又虚情假意地贴近夏澈,“真是不好意思啊夏总。你看,这白水就是喝不得,我们还是喝酒吧,嗯?”   闹了一出戏,原来在这儿等着给他下马威呢?   夏澈冷下眸子,在安河看不见的地方飞快掠过一抹狠厉。   他笑道:“好,您看着安排就行。”   ……   国内,KL大厦顶层。   岑总已经快疯掉了。   “日了狗的!为什么不接电话?助理也不接电话?!那个安什么的小八嘎是找死吗?!”他焦躁地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夏澈他都敢动?不怕小A总杀到他家砍人吗?”   不触及KL底基的事,小A总无条件站队夏澈。   安河拿什么跟整个KL比?   一旁秘书和助理也急得满头汗:“岑总,R国那边都联系不上,总部……M国现在是凌晨三点,需要打电话吗?”   “打也没用,小A总晚上睡觉手机必关机。”倒不是完全找不到救夏澈的方法,但也需要考虑,为了夏澈欠那些大人物的人情值不值得。   岑总心不在焉发了条朋友圈。   【山今:有人在R国这里吗?急!/定位/】   他焦灼地刷新页面,在一堆新消息中挑来挑去。   刚想选中一个聊聊,一通电话忽然打了进来。   看到备注,他愣怔好久,差点没来及接。   “……裴少?”   “朋友圈什么情况?”裴燎言简意赅,直入主题,“出什么事了?”   面对质询,岑总的第一反应是含糊过去,毕竟和鄢东不熟,KL自家的事不好外传。   这人还和夏澈关系那么差,万一落井下石,他是真没法子救。   沉默的空隙,裴燎猜到了他的顾虑,先一步发问,语气急切:“夏澈出事了?”   岑总一顿,有种莫名的猜想,试探道:“是有点小麻烦。”   “麻烦就是麻烦,哪里来的小麻烦?”裴燎音调止不住升高,礼貌也顾不上,催促道,“我现在刚下飞机,赶去那个定位点一个小时,到底发生了什么?麻烦您长话短说。”   “……”   岑总稀里糊涂把事情和盘托出,挂断电话后,和秘书助理面面相觑。   他后知后觉道:“裴少说,刚下飞机?鄢东不是最讨厌和R国那边合作了吗?今天什么日子,为什么要去那里?”   秘书摇摇头,表示不知情。   助理倒是犹豫了一下:“不是什么大日子,就是……”   岑总:“快说。”   助理不确定道:“好像是夏总的生日。”   ……   安河定的包厢,前后一小时,进去了两批医务人员。   第一批是帮夏澈处理手部烫伤的。   第二批是把脑袋磕出血的安河抬出来的。   夏澈裹着浴巾,冷眼看外面闹作一团,脸色惨白,撑着疲惫的身体走进休息室,向工作人员要回手机。   两只手掌都缠着绷带,指节活动不太方便,他划了几下才发现手机没电了,只好躺在椅子里,让人去联系助理。   白奏等人匆匆赶来,帮他给手机充上电,气愤又后怕道:“夏总是不是喝了好多酒?要不要请医生?”   “不用,刚看过医生了,没事,睡一觉就好。”   夏澈喝得不算多,基本上都在灌别人酒,身体不舒服纯粹是因为怕水,还有里面熏香蒸的。   “那位怎么样了?”他问。   “安河先生?没有生命危险,就是失血过多,还有点脑震荡。”   夏澈轻嗤一声:“便宜他了。”   安河喝多了,被哄着骗到深水区也不反抗,最后四肢无力,差点溺水。   他把人救上来,那人的头“无意中”磕在岩石边,血流了满池。   这个事故在别人看来是实打实的意外,只有两个当事人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对方心里有鬼,醒了也不敢说出真相。   不过这也不是啥好招数,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一想到刚才跟那人赔笑说好话,他就恶心得反胃,想吐。   “给我就近开间房吧。”夏澈感觉身体越来越不对劲,视野非常模糊。   可刚才医生检查明明说没问题啊?   白奏跑出去订房间,奚珠轩就在这儿陪着他,过了会儿,不确定地问道:“夏总,你觉不觉得哪里不舒服?”   夏澈刚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一个踉跄,蹙眉道:“你也?”   奚珠轩点点头:“感觉有点困。”   “先出去。”夏澈咬了下舌头,疼痛让大脑暂时清醒过来,凛声说,“你们刚刚有不对劲吗?”   奚珠轩跟在身后,答道:“好像没有,我们刚刚在大池子那边,就是过来后觉得又困又没劲儿。”   过来后?   因为包厢被打开了吗?   夏澈想到里面呛人的熏香,猛的停下脚步,脸色难看的望向房间内:“奚助,麻烦你让人去把里面的熏香取出来,送去检验一下。顺便给我再找个医生,不要这家店找来的人,重新找。”   金融圈每天都有抓马事情发生,今天可算是轮到自己身上了。   也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说完,他连走路的力气都没了,搀着侍从去到一个新的休息室,缓缓合上眼睛。   外面一阵喧嚣,吵得耳朵生疼,夏澈感觉内脏像有团火在烧,不由得蜷缩起来。   迷迷糊糊中好像有人闯了进来,可惜他实在没力气睁眼,意识逐渐涣散,破罐子破摔地想:   爱他妈谁谁吧,是死是活听天由命,阎王死神哈迪斯来了也阻止不了我睡觉。   然后,他被人抱在了怀里。   “裴少!裴少您冷静……”   赶来的经理刚得知这位不速之客的身份,点头哈腰地道歉。   “你叫我怎么冷静?”裴燎把人打横抱起,眼底通红一片,看到那双缠着绷带的手后,怒火更是快要把理智烧没,“滚,我不想说第二遍。”   经理很想哭。   上级下了死命,不允许今天的任何一位客人今天离开,他也没办法,咬咬牙,直接跪在门口:“裴少——呃!”   裴燎眼都没眨,把人踹在地上,没什么语调地问道:“你想跟你老板一起死吗?”   试图爬过来的经理抬起头,看见那双眼睛,浑身止不住的打颤:“对、对不起……”   裴燎连余光都没多留,和外面警察点头打完招呼后,快步朝门口等待的车走去。   隔着衣服贴在肩膀上的脸温度高到吓人,他不敢想象这人体温现在到底有多高。   夏澈睡得并不安稳,人体本能让他渴望凉的东西,胳膊不由自主环上裴燎的脖子,往他颈肩上蹭。   裴燎心疼得差点直不起腰,帮他理着头发,低声唤道:“夏澈,夏澈别睡,过会儿就好了,夏澈……”   “你很吵。”夏澈闭着眼,也不知道对方是谁,很不耐烦地捂住他嘴,“让我睡会儿。”   “不行,医生说要你保持清醒。”裴燎小心翼翼摘掉他的手,握在掌心,奇留六捂灵八爸二捂“这家店是当地权贵开的非法会所,熏香里有致幻的药物,你忍一忍,千万别睡。”   夏澈用了好半天才理解这句话,艰难地睁开眼睛:“裴燎?”   “嗯。”裴燎垂下眸子,“有没有哪里难受?”   “哪里都难受。”夏澈摸了摸他脸,确定没认错人,僵直的身子瞬间松懈。   动动手指发现没力气,也就不再挣扎,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他怀里,“操,晕死我了。”   裴燎紧紧抱着他:“医生已经到酒店了,过会儿就好。”   他把事情闹得太大,已经有记者在注意了,这个时候去医院难免会上新闻,不如回酒店。   夏澈点点头,有气无力咕哝道:“霉上加霉,怎么什么事都让我碰上了。”   裴燎陪他有一搭没一搭聊天,终于坚持到下车。   几个医生大大小小的检测设备摆了满屋,像简易型诊所,短短两小时做到这个份上,可想而知花了多少钱。   裴燎也顾不上跟裴博瞻的赌约了,结账单的时候压根没看数额,干脆利落地签字。   他在门口不安地走来走去,接了十几个电话,医生终于出来了。   “怎么样?有事吗?问题大吗?现在情况如何?”   医生比了个淡定的手势:“问题不大,吸入的药物很少,刚输完液,再吃点药就好。血液样本经过化验也没什么大问题,最近可能会有呕吐反胃的现象,这是正常的,只要注意别吐血就行,如果一周后还吐,一定要及时就医。”   裴燎深吸两口气:“我……现在能进去吧?”   “可以的。”医生让出路,“对了裴先生,还有一件事。致幻的药物里大多有催情作用,成分不多,如果等会儿有身体发热的反应不用慌,冲个冷水澡或者自己解决一下就好。”   裴燎步子一乱,表情像在看庸医:“他都那样了,还冲冷水澡?”   “那是药物反应,不是发烧。”医生习惯了关心则乱的家属,解释道,“当然,这不是必须的,有的人忍一忍也能过去,不用太过担心。如果要洗澡,注意一下病人的手。烫伤有点严重,虽然没有脱皮,但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好的,注意每天都要换药,期间别碰水,避免感染。”   正说话间,床上的人翻了个身。   裴燎挥手赶走医生,把不老实的人塞回被窝:“怎么还踢被子呢?”   “热死我了。”夏澈没那么晕了,但依旧头痛欲裂,“一身汗,我要去洗个澡。”   “我帮你擦擦,你别洗了,伤口不能沾水。”裴燎看着他的手,声音冷得掉渣,“手是谁弄的?”   “……”   夏澈抬眸:“你凶谁呢?”   裴燎眼尾立即慌里慌张耷拉下来:“没有,不是,我不是针对你……”   夏澈笑了声:“好了,逗你的,别凶神恶煞杵着了,出去待会儿吧。”   “不行。”裴燎坐在地上,脸趴在床边,“我得照顾你。”   “我又不是四肢不勤。”夏澈无奈,“你在这儿不合适。”   “怎么就不合适了?”裴燎蹙眉,“还有比我更合适的?”   夏澈眼尾一抽。   这人长了个脑子当摆设吗?   他叹道:“医生不都给你说了,还要我再说一遍我什么情况吗?”   裴燎反应了两秒,耳根悄悄漫上红晕:“你现在不舒服吗?”   夏澈坦然:“是,所以我现在要去洗澡,有问题吗?”   裴燎:“……”   裴燎:“没问题……吗?”   夏澈到底是把人赶了出去。   他放了一缸温水,进去后把手垂在两边,避免它们沾湿。   十指倒是没伤着,但那也不可能自己解决,他没本事用手指疏解欲望,只能等水温逐渐变冷,硬扛过去。   好在药物影响不大,不是不能忍,就是体温高得让人烦躁。   大脑很沉,夏澈懒得去思考外面那人为什么会忽然出现,也不想再管困扰很多天的事,只想彻底放空,安安静静呆一会儿。   结果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水淹过鼻腔的瞬间,他被人捞了起来,后怕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夏澈!”   夏澈睁开眼,懊恼地“啧”道:“抱歉,我没注意。”   裴燎手撑着浴缸,胳膊和手背青筋暴起,简直吓疯了:“我要是晚进来一步,你……”   你有没有气都不好说!   他咬着牙,没把这句话说出口。   今天一天遭受的刺激太大,裴燎比死里逃生的人更像幸存者。   不止有庆幸,心里更多的是惶恐不安,哪怕现在亲眼看到人完好无损,心脏也迟迟未能平复,血液翻涌刺激着每一处神经,冲动呼之欲出。   夏澈尚未察觉危险,自知理亏,拍了拍他胳膊:“我这就起来,你让让。”   裴燎沉着脸,一言不发地弯下腰。   夏澈双目猝然睁大:“不行!你别——”   “哗啦。”   水滴从身上滑落,夏澈下意识抓住人前襟,蜷缩起双腿:“你疯了!”   裴燎不顾湿漉漉的衣服,单手揽着人用浴巾裹上,又稳稳当当抱起来,把他放在床上。   全程不给夏澈挣扎的机会,以至于当事人都不清楚,自己有没有被看光。   他胡乱伸出手,刚转过身,发现裴燎把灯给关了。   下一秒,一个染着水汽的身体覆盖而来,笼在他身上。   夏澈错愕地仰起头,肘臂撑着枕头:“裴燎?”   “嗯。”裴燎应完,低头咬上他脖子。   温热唇部的接触太过刺激,夏澈身体不停打颤,呼吸变得急促:“好疼。”   其实也不疼,可他就是觉得疼。   话音刚落,轻咬就变成了吮吻,从肩颈的伤疤攀上耳根,最终停留在耳垂。   “躺着吧,我帮你。”裴燎嗓音低哑,一时间分不清两人谁更不清醒。   帮我?怎么帮?还躺着?   夏澈心底警铃大作:“不需要,我没事,我已经好了。”   “是吗。”裴燎手往下伸,隔着浴巾落下,“会憋坏的。”   “……”夏澈后槽牙锁紧,忍着羞耻踹他,“滚蛋,我说没事就没事,有事也跟你没关系。”   裴燎握住他脚踝放到身侧,摇摇头,也不再多说什么,低下头继续吻他肩颈和喉结。   同时手也不老实,从浴巾的边缘探进去,垫在后腰处,精准按上两个深凹的月要窝。   “!”   夏澈所有的抗议全部被堵在了喉咙里,死死抓着他肩膀,疯狂调整呼吸。   “我之前就发现了,你这里好像碰不得。”裴燎亲了亲他脸颊,“为什么?以前不是还大大咧咧趴在沙滩上,随便别人碰吗?”   夏澈怎么好意思说是因为你?   出神的空挡,那只手已经为非作歹地抓住不该碰的地方了。粗糙的指腹不似自己的那般凉,是他从未感受过的温度,掌心也有茧,不轻不重剐蹭着表面,无意中增大摩擦力。   夏澈闭了闭眼。   事已至此,再矫情也没什么用,所有的拒绝约等于欲拒还迎,反正自己也馋很久了,不是吗?   他自暴自弃地环住裴燎脖子:“用点力,你挠痒痒——嘶!太用力了!”   裴燎委屈地抿唇:“你好难伺候。”   “那你可以走。”   “我错了。”   夏澈被逗乐了,亲昵地蹭了蹭他眉毛上那颗小痣,放任理智沦陷在本能中。   裴燎没替别人做过这种事,过程算不上舒服,更谈不上尽兴,以至于结束后心理没能得到满足,还有点跃跃欲试的想法。   夏澈有点困,不打算搭理没出息的身体了,眼皮上下煽动,不等睡着,双腿忽然一凉,惊得他直接坐起来:“你干什么!”   “别怕,不对你做什么。”裴燎跪着抱住他,安抚性拍了拍他后背,“不是没满足?”   夏澈恨恨推他:“够了,你可以下去了。”   裴燎低声笑了声:“亲一下吧。”   “什么?”夏澈没反应过来。   “亲一下吧。”裴燎按住他下唇,哑声重复道,“接个吻,我给你咬。”   “……”   吻最后没接,咬倒是咬了。   体感一般,对新手也不能奢求太多。   夏澈摸着裴燎的柔软的头发,感觉比中药吃毒蘑菇还晕,他再胆大包天,也没想过裴少会帮他做这种事。   鬼迷心窍地结果也很荒谬,他在最后的时刻,心里想的居然是那句“不对你做什么”。   什么叫不对我做什么?你还想做什么?你还能做什么?我浑身上下难道有什么值得你动手动脚的地方吗?   恍惚间,夏澈意识到了一件很严重的事情。   ……我操。   是不是撞号了?   这,以后怎么办? 第46章   夏澈早上是被热醒的。   痛苦地睁开眼,看到自己身上盖了一层大厚被,裹得像个蚕蛹,还被人隔着被子死死抱着。   转头看到裴燎那张脸,他都兴不起震惊了,绝望地抽出胳膊,一巴掌拍他身上:“离我远点,你要热死我吗?”   裴燎衣服是穿好的,迷迷糊糊睁开眼,把他好不容易扒下去的被子重新拽到脖子附近掖好,闭上眼睛继续睡:“别着凉了。”   夏澈:“……”   二十多度的室温着你家的凉?   这就是我们一人盖一床被子的原因吗?   心情复杂地挣扎出来,他发现虽然上半身赤裸,但内裤和睡裤竟然都在,看样子都是新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准备的。   那么……   夏澈试探地将裤腰往下拉了拉。   果不其然,大腿根和小腹上布满了吻痕和齿印。   狗东西简直比小龙虾还喜欢咬人,不用猜,他脖子一定也惨烈极了。   夏澈满脸黑线,不记得昨晚什么时候睡着的了。   裤子和被子肯定是裴燎所作所为,真不知道这人脑子怎么想的,总在莫名其妙的地方,展现让人看不懂的纯情。   他头疼地按着太阳穴,找了个枕头靠在床头,拿起床头柜上不知道啥时候送来的手机。   锁屏未接电话有七十多个,裴燎昨天一个人就占了一半,他忽略这个人,挑出来电次数最多的先打过去。   “岑总。”   岑总接通后炮语连珠:“夏澈你昨天没事吧?现在在哪儿呢?身体要不要紧?安河现在咋样了?”   “我人没事,安河在医院。”夏澈解释了一下昨天的情况,“我现在……”   一只手搭上他毫无遮挡的腰侧,还无意识捏了捏。   “……”   “喂喂喂?夏澈?你那边连接不好吗?”   “卡了一下。”夏澈硬着头皮道,“我现在跟裴燎在一起。”   岑总沉默下来:“昨天那动静还真是他弄的?”   夏澈把腰上的手拿掉,不解地问:“什么动静?”   “你不知道吗?”岑总纳闷,“R国一个高官家被抄,当晚就被抓进局子里关押了。”   原来昨晚那家洗浴中心是当地灰色低俗产业链最重要的一环,源头就是那名高官。   安河在这家洗浴中心有投资,本来儿子订温泉是给向南准备的,结果向南没来,当爹的又起了心思,祸水便浇到夏澈头上了。   投资前安河是否知情暂且不清楚,反正这事儿一闹,KL八成不会再跟这边合作。   岑总想问问具体的情况,夏澈却说:“但是合同已经签了,我们现在是不是可以问他们要违约金?”   岑总一顿:“不是,你现在的关注点竟然在违约金上?”   “这难道不是重点吗?”夏澈说,“根据我们目前签的几个合约,赔偿金不会少。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先堵死他们找人逃债的可能,相当于我们能白赚几千万。幸运的话还可以引导一下后期发展,要么敲诈一笔大的,要么对我们名声有益,实际的收入可就不止那点钱了。”   岑总:“……”   岑总感慨:“夏澈,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一般人遇到这种事,醒来第一反应是生气地跟上司讨要说法,哪有夏澈这样不仅不抱怨,还能理智地分析情况的?   他都做好让人回来带薪休假的准备了,对方竟然主动要求留下跟进后续。   “带薪休假的钱可没有赔偿金分成多。”夏澈笑道,“既然没事,那我就挂了。”   “等下。”岑总叫住他,八卦道,“你跟裴少究竟什么情况?哎,别给我说不熟啊,你都不知道他昨天给我打电话那个语气,跟要杀了我们一样。”   “我们,就……”夏澈难得支吾,“就关系还可以。”   岑总并不打算放过他:“多可以?可以到哪步?”   “就正常的那步。”夏澈糊弄道,“反正不是您想的那样。”   “我想哪样了?”岑总贱嗖嗖地追问,“你不打自招啊阿澈宝贝。”   夏澈被这个称呼恶心得浑身胆寒:“您能不能别——”   “谁啊?”裴燎嗓音沙哑,艰难地睁开眼,“现在还不到八点,你在跟谁打电话?”   夏澈:“。”   岑总:“哦豁?”   夏澈苍白辩解:“不是的,真不是您想的那样。”   “我懂我懂我懂。”岑总连忙打断,“你们睡……啊不,你们休息哈,好好休息,可别累着了。”   夏澈无力闭眼。   岑总压低声音:“你俩玩归玩,别影响到工作,就算以后断了也好聚好散,懂不?长个心眼,千万别被这些富二代骗了,有钱人没一个好东西。”   看来岑总以为他俩是单纯的py关系。   虽然……好像……似乎……确实是?   夏澈轻叹口气:“嗯,您放心。”   “再冒昧问一句。”岑总措辞正经,“声音哑成那样,裴少是下面的?”   夏澈:“。”   并不是,只是他昨天没忍住,某人该吐的没来及吐出来。   他木然挂掉电话,垂眸看向尚处于懵懂状态的当事人。   裴燎翻过身,正趴在枕头上,半吊着眼皮侧头盯他。   “……”   唉,这个世界真的很玄幻。   几个月之前,他是万万不会想到,有朝一日能在情敌的床上醒来。   而且不是单纯的盖棉被纯聊天,而是真发生了不可描述的亲密事情。   果然,现实比小说更精彩。   夏澈感慨着摸了摸他松软的头发:“醒了?”   “嗯。”裴燎眯起眼,“姓岑的?他给你说了什么?”   “他怀疑我们两人不清白。”   “那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夏澈嘲讽地挑起眉,“我们很清白?”   裴燎顿了顿,小声道:“又没做到底。”   不仅没做到底,甚至没有调情,没有接吻,没有抚摸……   说裴燎老实吧,他能把脖子和腿那块啃成那个狗样,说裴燎不老实吧,他又真的除了糟蹋这两块区域,别的地方半厘没碰。   夏澈只是被单纯地啃了啃脖子和大腿,发泄了两次就沉沉睡去。   他完全不知道裴燎有没有反应,以及如果有反应,那某人后来有没有自己处理。   “怎么,你还很可惜啊?”夏澈从岑总口中得知了他找到自己的始末,直接问道,“你怎么来了?”   “来给你过生日的,餐厅都订好了。”提到这个,裴燎就生气,“那群人太晦气了,为什么这边法律不能判死刑?”   夏澈习惯性忽略后半句,惊讶道:“生日?”   看他这反应,裴燎就知道他忘了,叹道:“昨天是十号。”   和其他刚出生就被抛弃的婴儿不同,夏澈虽然也是在襁褓时被孤儿院收养,但院长从废弃的巷口捡到他时,他的小被子里有一张纸条。   上面写着详细的信息,姓名籍贯和出生年月日,甚至精准到了时间。   因为这个纸条,院长曾抱有一丝希望,觉得他被抛弃是父母不得已之为,以后说不定还会接回去。   可惜事实总是很残忍,别说亲爹妈主动上门了,社区警察帮忙找了几年,都没能找到遗弃他的当事人。   弃婴没有过生日的习惯,夏澈也不例外。   申城那家孤儿院小孩很多,工作人员却很少,福利院后来去的义工多数是为了赚学分的大学生,二十多年前可没有这些,哪儿有时间和金钱庆祝这些?   孤儿院的孩子们有个统一认知:他们的出生本就不被期待,否则也不会被丢掉,没什么值得开心。   夏澈对此倒不敢苟同。   他并不消极,毕竟活都活下来了,以后的日子是为自己而活,哪有什么值不值得?   这天对他来说就和平常无数天一样,不会颓丧难过,也不会庆祝。   以前随着太阳东升西落就那么过去,至多得到养父母的一句祝福,或者一碗长寿面,后来则变成社交的机会,生日蛋糕都成了金钱名利的样子。   留学那些年,他收到过同学朋友很多昂贵的礼物,也记下礼物价值,等他们过生日再一一还回去。   工作后不需要那么拙劣的来往理由,比起生日,还是一起参加宴会聚餐的时候更适合送礼。   夏澈记得裴燎以前也送过礼物,七年来,每件都记得,每件都有好好保存。   因为这人送的基本是他收到的礼物中最朴素的,也是最实用最让人喜欢的。   比如M国全市电路不稳那年,裴燎送了个蓄能暖风机;他刚拿到国际驾照那年,裴燎送了辆常见的平价手动挡车;还有他最喜欢的歌手退圈那年,裴燎送了一张签名黑胶……   次次送礼都那么戳他心坎,夏澈好奇地问过对方,是不是给人挑礼物都那么费心费力。   裴燎当时回答是:“没花多少时间,我问的周奕歌。”   得到这个答案的夏澈开心了好久,甚至年年都会期待下一次生日。   裴燎送的礼物在他这儿有了别的意义,每个都特别珍惜。   不过随着对周奕歌情感的消散,这种期待越来越小,对生日的概念也越来越淡,今年就完全忘了这回事。   周奕歌等人的生日祝福,淹没在熟人对昨天事件的八卦咨询后,夏澈一一回复完,才对裴燎笑道:“我没打算过的,让你多跑一趟,不好意思啊。”   他们无声对视片刻,裴燎眼睛骤然变得通红。   哎呦!这还了得?!   夏澈当即关上打字打到一半的手机,俯身和他平视:“别别别,拜托祖宗你千万别哭,我说错什么话了吗?”   裴燎闷闷不乐地把脸埋进枕头中:“以前都过生日,今年因为周奕歌结婚,连生日都不过了吗?因为是我陪你过,所以没有价值吗?”   夏澈目瞪口呆,听得一愣一愣。   不是,自己就随口一句话,某人竟然脑补了这么多!?   他转身也学着这人趴下,好声好气解释了一番自己没有过生日的习惯,最后说:“昨天都过去了,我才说让你白跑一趟,明白吗?”   裴燎翻过身侧躺,面对着他,眼睫有点湿:“可你以前……”   “我承认以前确实是因为周奕歌。”夏澈率先开口,无奈道,“这不都是过去了吗?现在这样说明我真不在意了,懂吗?”   裴燎轻轻点头,看着好不乖巧。   夏澈忍住把他头发揉得更乱的冲动,起身下床:“先去洗漱,然后昨晚的事儿,我们算个账。”   他已经想好了,裴燎的目的很可能就是谈个恋爱,有什么谈不起的?跟py关系也没差,多上点心而已,他想要就给他呗。   反正只要处理好,就算以后拜拜了,也不会成为老死不相往来的仇人,走路上还能点头打个招呼。   “哎,你带衣服了吗?上衣脏了不能穿。”   “行李箱在外面。等会儿我让人给你送衣服。”   “那我先随便拿一件穿。嘶,你卫衣袖子怎么那么长?”   “oversize。”   “装嫩。”   “……”   因为手伤不方便,夏澈慢吞吞洗漱的同时,又给自己做了番心里建设,然后从容不迫坐在餐桌前等某人。   桌子上有一袋小笼包,倒是R国不常见的东西。   包子还热乎,应该是刚让人买了送上来的。   鲜美的汤汁在唇齿间溢散,他忽然想到一个毫无探究价值的问题——   R国和M国的小笼包,哪个更难买到?   裴燎洗漱完出来,搭眼就看到夏澈正对着小笼包发呆。   他走过去拿了一个:“不合胃口?”   夏澈回过神,摇摇头:“坐。”   裴燎在他对面和旁边的位置抉择了几秒,果断选择后者。   夏澈:“坐对面去。”   裴燎拒绝:“太官方了。”   夏澈一阵头疼。   就是官方才让你坐对面的好吗?   离得近是方便你跟我签不平等条约?   不行,不能老那么没底线。   夏澈把手机“啪”的放在桌上:“你——”   裴燎眨了下眼。   洗完脸没擦干净的水珠顺着鬓角滴落,蓬松的头发还有几根没顺下去的毛,跟着拍桌子的动作一起晃动。   wow。   漂亮。   夏澈:“……”   夏澈:“那就坐这吧。”   真男人从不在这种小事上计较底线问题。   他郁闷地趴在桌子上,泄愤式吃包子,没看到裴燎眼里一闪而过的笑意。   “昨晚那事呢,”夏澈咽最后一口,抱着牛奶开口,“别说什么当做没发生过,不可能哈,这种话说了跟没说一样,都是用来糊弄人的。”   裴燎抓起他一缕头发把玩,淡淡道:“我知道。”   夏澈拽了下没拽出来,就由着他去了:“你知道就好。我其实也……咳,不怎么反感,以后可以……”   “床伴关系是吧?”裴燎突兀打断,“可以。”   夏澈:“?”   啊?   裴燎一本正经道:“你不是喜欢——”   夏澈飞快捂住他嘴,眼里闪过一抹不自在:“不用说得那么直白!”   “好。”裴燎听话道,“想了几天,我觉得你的提议我可以答应,但是有一点不行,这段关系只有一种结束的前提,就是你对我负责。”   夏澈缓缓扯动嘴角:“你知道你现在有多不可理喻吗?”   “我很讲道理。”裴燎措辞头头是道,“我是第一次。”   ?狗东西!   夏澈怒了:“我不是第一次?!”   裴燎论据充分:“但明显我付出比较多。”   “难道是我强迫你的吗?”夏澈第一次见这种倒打一耙的,“不是你非要……”   裴燎弯起眼睛:“我非要什么?”   夏澈咬牙:“你学坏了。”   裴燎轻哼一声,大有“我不听我不管我就要你负责”的无赖架势。   其实这个要求在夏澈能接受的范围内,毕竟一开始还打算直接负责呢。   但有一点,他完全想不明白。   夏澈问:“你真不喜欢周奕歌了?”   裴燎气道:“我就没喜欢过他!”   夏澈懒得争辩:“那你真的喜欢我?”   裴燎慎而又慎地点头:“嗯。”   夏澈不理解了:“那一开始不同意,为什么现在同意了?你就不想跟我……”   谈个恋爱?   裴燎知道他要说什么,无奈笑了声,压下唇边的苦涩:“你喜欢我吗?”   夏澈舔了舔下唇,没有回答。   这个反应在裴燎看来是显而易见的否认。   他似乎早有所料,并没有什么剧烈的情绪波动,只是很平静地问他:“所以你知道我要什么了吗?”   裴燎猜到了夏澈会提出交往。   但没有感情的名分对他来说并不重要,他不想要对方那么草率的决定,要么不开始,要么一辈子。   他承认自己没出息,无法拒绝夏澈的所有要求,所以这些天想破脑袋就想通一件事:   既然不接受对方离开,那就不给夏澈“不开始”的选项。   至于引爆欲望的导火索——   他觉得,夏澈对他,好像也不是完全没感觉。   这么不讲道理,被胁迫者其实应该生气的。   但夏澈只是笑了会儿,道:“这么笃定我会结束关系吗?”   开口就谈永远,野心真大。   “不确定。”裴燎撑了一小时的若无其事,已经到了极限,薄唇紧抿,慢吞吞把椅子往夏澈跟前凑,小心翼翼抱住他,埋下头,“你争取同意,好不好?”   “要是永远不会有这一天呢?”   “一辈子没名没分,也可以。”   夏澈没有回抱,叹道:“为什么喜欢我啊?”   裴燎说:“因为是你。”   夏澈失笑:“你还挺会哄人。”   “不是哄人。”裴燎直起身,蹙眉道,“实话。”   “好好好。”夏澈敷衍摊手,“什么时候的事儿?”   裴燎:“……”   夏澈:“不知道?”   裴燎:“不想说。”   嚯,还挺神秘。   夏澈眯起眼睛:“那就这样吧。”   裴燎一愣:“什么?”   “你说的我同意了。”夏澈说,“就先这样吧。”   裴燎:“……”   好、好突然!   其实夏澈也没怎么想明白,他还需要点时间理理思绪,在此之前,必须先稳住裴燎,占据主动地位。   他不喜欢被动。   夏澈支着脑袋,漫不经心道:“走肾不走心的关系你见过很多了吧?还需要我们再一条条立规矩吗?”   他问得老神在在,心里却在打鼓。   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走肾关系到底怎么处。   裴燎最好没问题,这样就能给他时间去咨询有经验的人士了,免得现在被忽悠都不知情。   石化中的裴燎被他盯得喉结一滚,缓缓回神:“嗯……”   夏澈心脏提了起来。   裴燎:“不行,我还是有问题。”   夏澈:“。”   夏澈心碎了。   他颓然道:“你说。”   “你知道我答应你的目的不只是为了做那种事吧。”裴燎再怎么佯装淡定,还是无法把“那种事”直接说出口。   能控制耳朵别泛红就很不错了。   他紧张,夏澈反而不紧张了,好笑道:“嗯。”   裴燎皱着眉头,似乎在想比高数题更深奥的问题,好半天过去,谨慎试探:“那我是不是可以为了我的目的,做一些适当争取?”   夏澈挑起眉毛:“含糊其辞,谁教你那么写谈判书的?什么叫适当争取?”   裴燎对他不踩文字陷阱的结果很可惜:“比如你必须遵守1V1的关系,我可以偶尔约你出去吃饭,跟你出去玩……”   “追我?”夏澈言简意赅总结。   “咳!”裴燎差点呛着,不太有底气道,“也可以那么说。”   夏澈笑眯眯捏着他耳朵晃了晃:“可以。”   你追任你追,能让我答应转正也是种本事。   又不是封心锁爱了,裴燎要真有那个能耐让他负责一辈子,他也认栽。   这句“可以”说出来后,两人都不说话了。   大家都是第一次,气氛明显有点不对劲。   夏澈视线飘了一圈,看到剩下的唯一一个小笼包,随便开启话题:“包子在哪儿买的?”   话题跨度太大,裴燎一下子没回味过来:“嗯?”   “国外的包子很难买吧。”夏澈似笑非笑,“在国外工作那会儿,你为了给周奕歌买小笼包,是不是大雪天排了两个小时队?”   “……”裴燎想了半天也没想到是哪次,“虽然没想起来,但肯定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贵人多忘事。”夏澈只好再提醒他,“就是平安夜晚上,我们在一起喝酒,他说想吃小笼包,你第二天早上酒还没醒就去排队了。”   裴燎终于想起来了。   他蹙眉道:“不是你想吃吗?”   夏澈一怔:“什么?”   “他嚎了几天,你说把你的瘾勾起来了。”裴燎说得漫不经心,“我——”   叮咚。   “夏总!”   门铃声响了。   白奏在外面呼唤:“夏总,你要的文件我们带来了。”   思绪被打断,夏澈暂且收心:“裴燎去开门。”   裴燎:“。”   裴燎认命地去开门。   “夏——”白奏笑容在看到裴燎那张脸的瞬间,僵硬成冰,“……裴总?”   “嗯。”裴燎开门也不招呼。面无表情回到沙发上坐下。   白奏和奚珠轩尴尬地站在门口,不知道下一步该往哪儿迈。   幸好夏澈解救了他们:“站那儿干什么?进来啊。”   白奏立马小跑到他身边,恭恭敬敬呈上文件:“夏总,这是律师草拟的起诉合同。”   “资料都在这里了?”夏澈把过长的袖子卷起来去接,“你先联系国内那边的法务部过来几个,然后……白助,你的耳朵为什么那么红?”   “我、我我我我我没有!”白奏耳朵颜色快赶上猪肝了,支支吾吾说不出话,视线乱飘,哪儿都不敢看。   夏澈疑惑地看向奚珠轩。   没想到他亲爱的奚助也眼观鼻子鼻观心,不给他回应。   夏澈沉默几秒,悟了,摸摸脖子上藏不住的吻痕,又低头瞥向露出来的手腕。   很好,鲜明的五指抓痕。   好像是昨天晚上裴燎握出来的,因为不疼,他就没放在心上。   夏澈犹豫了一下要不要解释。   “这个……唔!”   话说半截,他脸色蓦地一变,猛然站起来跑去卫生间,撕心裂肺地咳了一阵。   “呃!呕——”   白奏和奚珠轩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变吓傻了,裴燎倒是反应极快,拿了瓶水跟进去。   “还好吗?慢点吐,喝水漱一下口,喘气,别闷着。”   昨晚医生的诊断两人都知道,药物反应就是这样,所以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夏澈本来就没吃几个包子,说话的时候就消化得差不多了,这会儿吐的全是酸水,嗓子烧得疼,咳了半天也没缓和。   裴燎心疼地拍着他后背:“这得吐多久啊?”   夏澈有气无力地摆手:“不会要持续几个月吧。”   “持续一个星期我就得带你去医院检查。”裴燎脸色很不好看,“你别抗拒医院。”   夏澈想怼他,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扶着垃圾桶继续吐。   要死,这次违约金拿不回一个亿,都对不起他这副残躯!   好半天过去,反胃症状才缓和,夏澈捂着胃出来,虚弱地瘫进单人沙发里:“白奏,帮我把电脑拿来。”   “……”   无人回应。   夏澈奇怪地抬眸:“白奏?”   白奏僵硬站着,瞳孔比跳楼机颤抖幅度都大。   “夏、夏总啊……”   “怎么了?”夏澈边纳闷边接过裴燎手里的热水袋放在胃上,“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我?奚助?你为什么也是这种眼神?”   奚总助的表情从未如此丰富过。   如果用饼状图表达,大概是一分呆滞,两分茫然,三分不可置信,还有四分惊悚。   半晌,她阖动嘴唇,说出了从进屋以来,缥缈空洞的第一句话。   “夏总,要我们去买山楂吗?”   夏澈:“???”   白奏魂差点飘出来。   奚姐,您耽美小说看太多了啊啊啊啊!   室内一时间万籁俱寂。   裴燎先没忍住,笑了出来。   夏澈:“……”   夏澈:“你给我滚出去。” 第47章   人可以一时失智,不可以一直失智。   奚助平时跟夏澈关系太好,现在也不是正经工作时间,下意识打趣一嘴罢了,不见得有多放在心上。   他们这个行业其实没那么多需要隐藏的亲密关系,大家默认私生活一个比一个混乱。   去年业内有个传遍了的瓜是这样的:今天A和B滚在一起,隔日A和C、D玩双飞,后来A、B、C去红灯区下海,转头B、D联手把A坑破产……   相比较而言,夏总和裴总睡在一起真的不足为奇。   奚珠轩震惊的重点在“睡一起”。   因为她之前觉得俩人出淤泥而不染,和别人不一样。   而白奏震惊的重点在“夏总和裴总”。   他涉世尚浅,天真地以为睡一起就是谈恋爱了,死活想不到两个前不久还明争暗斗的人,现在怎么会搞到一起。   呕吐的事情很好解释,手上的指印和脖子上的吻痕就不好解释了。   不过夏澈也没打算解释,反正“睡一起”即将成为事实,干脆随他们自由想象,只是为避免麻烦找上门,警告两人不能出去乱说。   奚珠轩和白奏有职业操守,纷纷发誓绝不外传。   题外话没有持续很久。   后面谈话事关KL内部事项,裴燎身为外人,被夏澈赶出去自生自灭。   他跟奚珠轩讨论一上午,才确定后续计划方案实施。   “一二三都可以往后排,这次事情最关键的是我们公司的名声。”夏澈用钢笔点着文件,沉声道,“要让所有人相信KL跟这些产业没有关系,但不能摆出受害者的架势,那会显得我们很没用。处理好了是名利双收,处理不好就会只有钱没有名,这样不行。”   奚珠轩点头:“这事儿恐怕得要赵总背锅。”   和R国的合作一直是赵总牵线。   “谈不上背锅。没有彻底核查清楚就敢把项目往上报本来就是他的失职,如果这次不是我先撞在枪口上,等后续合作展开再闹大,他承担得起损失吗?”夏澈冷声道,“如果这件事影响了KL的声誉,欧洲那个项目该怎么办?鄢东和渡盛可不是什么慈善家。”   奚珠轩赞同道:“官司和舆论策略发出之前,我们得先在业内站稳风评,让有话语权的盟友发声最好。”   白奏下意识接话:“让裴总帮忙?”   夏澈轻抬起眼皮。   奚珠轩心道不妙:“瞎说什么!这能跟私事扯上关系吗?”   白奏秒悟,慌忙道歉:“对不起老板。”   “没事,短时间内还没回神很正常。”夏澈轻描淡写道,“以前对鄢东什么态度,以后还是什么态度,不要因为这种事情影响工作。上班不是做慈善,你拿不出说服对方的理由,凭什么让对方帮我们?就算他愿意,他给的你们敢要吗?”   白奏低着头,浑浑噩噩的神经终于清醒:“夏总,我知道了。”   “不要再有下一次。”夏澈把签好名的文件递过去,“初步方案就先这样。这边的丑闻牵扯高官,肯定会把消息瞒半个月到一个月,传到国内那边有充足的时间让运营的人想办法,你们记得多打配合,这周先把合同送进机关,正好下个月我去申城,让申城的总负责接手这件事。”   申城和这边海外项目接触较多,厉董实权被贬后,申城的主要事务都在负责人手里。   夏澈跟他老熟人了,交谈起来没什么压力。   “先这样,奚助先走吧,白奏你留一下,帮我给手换个药。”   奚珠轩推眼镜:“我等他一下吧,等会儿带着他一起,实践的时候学得快。”   “好的奚姐。”白奏点头,小心翼翼帮他解开纱布,手背上不少水泡,烫得人眼疼,“夏总,疼不疼啊。”   “疼啊,所以你轻点。”夏澈笑笑,安慰道,“幸好没破皮,不然真是受罪。”   白奏动作更加小心了。   奚珠轩领完任务,临走前,好奇道:“那我们其实任务不重,夏总为什么还跟岑总申请了一周的外勤?”   好问题!   夏澈意味深长地笑道:“我们担惊受怕那么久,公费休息几天很过分吗?”   奚珠轩和白奏齐齐愣住。   “夏总啊……”   夏总:“嗯?”   奚珠轩憋笑:“我还以为您是热爱工作的人呢。”   “有钱就有工作动力,怎么不算热爱工作呢?”夏澈说得隐晦,“换个角度考虑,我们这叫主动加班。”   要是能躺着拿钱,谁愿意工作?搞金融,心眼子不仅要用在对手身上,更要用在领导身上!   两人默契点头,装模作样忙碌去了。   他俩走后,夏澈一个人躺在椅子里陷入沉思。   其实奚珠轩说得对,让鄢东和渡盛站KL是最好的,但他们肯定不会同意,最好的办法是自己这边主动暗中操作,向股东和外界暗示三方关系,另外俩大概率也会默许。   这么看来,欧洲的项目进展还是太慢,回头得催一催裴燎。   五月份的R国天气没那么热,薄衫长裤刚好,就是时不时会下雨这点让人很不适应。   夏澈刚推门出去,就收到了裴燎提醒他拿伞的消息。   “我真服你了,下个雨还要出去玩?平时在家怎么不见你热爱自然呢?”他无奈地把伞撑开,递给大堂门口等候的某人。   裴燎接过伞柄,纯黑伞面自然而然地朝他倾斜,手里拿着不知道从哪儿买的糖葫芦,送到他唇边:“吃吗?山楂。”   夏澈:“……你想死吗?”   裴燎乐了:“吃吧,味道不错。”   夏澈恶狠狠地咬下一颗山楂,看他玩味的表情,眯起眼睛道:“你在高兴什么?我们又没做到底。”   这个开头……   裴燎预感到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不太好听,笑容逐渐消失。   果然,夏澈的怒意只持续三秒,很快找回主动权,暧昧地戳他胸口:“怀了也不是你的。”   裴燎:“……”   裴燎气急:“现实点,你没有这个身体构造。”   “哦,”夏澈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你知道啊,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   裴燎抿起唇,手里糖葫芦都不香了,哀怨道:“你是真的一点亏不吃。”   “彼此彼此。”夏澈好笑地抢走最后一颗糖葫芦,“我们去哪儿?”   裴燎帮他把糖葫芦签子扔掉,说:“补过个生日吧,昨天订的餐厅钱都交了,不吃白不吃。”   夏澈说:“也行。那今年有礼物吗?”   “有。”裴燎点头,“回京城给你。”   这么神秘?   夏澈来了兴致,也没多问。   往外走了十几米,一阵湿漉漉的风迎面而来。   他不由得缩紧脖子搓搓手:“完了,我穿少了,你快点打个车,我不想冻感冒。”   “餐厅离这儿就两百米。”裴燎把他衣领竖起来,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摊平五指放在他面前,“要……咳,牵着吗?”   牵手?   那像什么话?   他们是什么应该卿卿我我的关系吗?   夏澈刚想硬气地拒绝,抬头又是一阵风。   “……”   “要。”好汉不吃眼前亏,他立即抓住裴燎的手。   但手上还缠着纱布,握不紧,想了想就直接把他整条胳膊抱在怀里,哆嗦着嘴唇道:“快快快快走,我要不行了。”   裴燎整个人都很暖和,肌肉也不错,摸起来不软,但很有韧性。   总体来说,手感很棒。   夏澈身残志坚,爱不释手地用完好无损的指腹捏了捏。   “……”裴燎被抱了个猝不及防,身子僵硬几秒,过了会儿才放松,“你这样,我没法打伞。”   幸好是夏澈的胸口贴着他的胳膊,要是掉换位置,夏澈应该会被他的心跳吓到。   “啊,那我贴你近点。”夏澈现在四大皆空,除了冷没有别的想法,钻他臂弯里钻得特别利落。   裴燎欲言又止地抿起唇。   真的很想说,这样打伞会更累。   但是……   算了,就这样吧。   有一有二才有三,习惯是慢慢养成的,好不容易开个头,咬碎牙也得继续下去。   因为某人遇风要停下哆嗦几秒,淋雨要原地缓片刻,短短两百米,他们愣是走出了两公里的架势。   到餐厅后,裴燎打伞的胳膊都快没知觉了。   他看向跑壁炉边烤火的人,无奈勾了下唇,真心觉得春秋冬天不是个好季节。   “先生,需要我帮您收起来吗?”服务生拿着毛巾走了过来,“雨水要擦一擦吗?”   “毛巾给我吧,我自己来。”裴燎把伞递了过去,“包间,餐品昨天订过了。”   “裴先生是吗?”服务生翻开iPad,“包间在走廊尽头,我先带二位进去。然后需要您挑选一下红酒。”   “不用酒。”缓过来的夏澈先一步打断道,“上点果汁吧。”   他这几天喝酒喝得想吐,短时间内都不想再碰酒精了。   这倒是提醒了裴燎:“你什么时候去体检?”   “怎么?你还担心起我安全来了?”夏澈进到包间后,拿走他手里的毛巾,不怎么温柔地帮他擦雨水。   裴燎深吸口气:“正经点。”   “头低一点,发尾湿了,刚刚被雨伞上的水滴到了吧。”夏澈笑了会儿才回答,“从申城回去后再体检。去那边对接一下工作,顺便带我爸妈也体检一下,他们最近没联系我,总感觉不对劲。”   “上次订婚宴那个事怎么样了?”裴燎乖乖低头任由头发被擦乱,毛发卷翘起来。   “退钱后重新找了一家,但档次低不少,没订大厅和仪式,就简单组了一桌。”   “不过据可靠消息,饭没机会吃了。”夏澈心情复杂道,“女方家长不满换酒店的事,认为张家对他们不重视,明明有钱还抠搜,张翼年跟女方父母吵了一架,然后分手了。”   裴燎:“……”   裴燎:“他们爱情的底基是你的金钱吗?”   “哎你这人真的是,”夏澈没好气地把那几根翘发按下去,放下毛巾,嗔怪道,“有些话不适合说出来知道吗?”   多伤人!   裴燎叹了口气,扶着人肩膀坐下:“不能老这样,还真打算一辈子往来?”   “再看吧。”夏澈含糊其辞,“回去先看看什么情况,他们估计也憋不住了,肯定要说开。”   “你一个人可以?”裴燎很怀疑,“确定不会气势汹汹地回去,亏掉百八十万回来?”   夏澈:“……”   无法反驳。   因为这件事真实发生过,张翼年毕业典礼的钱就是他出的。   夏澈恼羞成怒:“这次一定!”   裴燎静静看着他,不说话。   夏澈发誓:“真的!”   裴燎还是不说话。   夏澈:“。”   夏澈:“你好烦。”   这人就差在眼睛里写上“不信”两个大字了。   裴燎哼道:“我陪你?”   “不合适。”夏澈想都不想便拒绝,“这种家事,你以什么身份陪我?”   脱口而出完,他忽然有点不舒服。   这种感觉很微妙,像雾霭沉沉的雨夜不见前路,让人下意识抵触。   “以助理身份。”裴燎忽然说。   夏澈手中刀叉落在餐桌布上,没发出响声。   目光随着裴燎动作移动,最后定在对面座位上。   裴燎仿佛没听出他上一句话的意思,也没意识到自己的回答有何不妥:“夏总这个职位,随身携带生活助理不是很正常?”   带生活助理正常,带名为裴燎的生活助理就不正常了。   夏澈第一次觉得,面前这人是个很棘手的存在。   他垂眸将散乱的餐具摆正:“裴燎,你没有义务帮我到这个地步。”   两人现在的关系只需要追求彼此生理上的愉悦就好,插手对方的私生活,坦白来说,是得不偿失的亏本生意,他没资格享受这种待遇。   裴燎把冰冷的湿毛巾用热白开烫暖,拧干水分后,才递给对方:“为什么一定要是义务才能做?”   夏澈握紧热毛巾,毫无逻辑地擦着纱布外的半截手指,低声道:“不值。”   “值不值,你说了不算。”裴燎表情冷淡,看起来比言情剧里尴尬的面瘫演员还要没有感情,“不是每件事都需要标价的,我给你这些又不是为了回报,只是我想给,你可以没有负担地接受。”   他看着夏澈擦完手,体贴地递上干毛巾:“放松点,夏澈,我跟你之间,没有交易。”   夏澈没有去接那个干毛巾,甚至下意识缩回手,放在了桌子下面。   他好像听到了冰岩的碎裂,可就算现在阴雨绵绵,毕竟也是五月,初夏的风不会结冰,只会融川。   他若无其事地笑了声:“那你这明摆着不给我拒绝的选择啊。”   “不是,你当然可以拒绝我。”裴燎很认真地说,“只要你说‘不想’,就可以了。”   可以因为单纯地反感他而拒绝,绝不可以因为“不该”或者“没资格”拒绝。   这想法简直荒唐。   夏澈当然配得上一切。   “所以,”裴燎捧起他的手,用毛巾擦过每一寸沾湿的皮肤,执拗问道,“你要拒绝我吗?”   夏澈静静坐着,很久都没有回答。   服务生来来往往,不停端上摆盘精致的餐点,从蘑菇到奥龙,满满一桌,竟然没有一道是他不喜欢的菜。   裴燎看他手不方便,帮他分好食物,每一块都是刚好一口吞下的大小,默默填补他面前的空盘子。   有的不方便切,就剥好递到他唇边,举了许久也不催,直到他上一口咽下,才接着凑过来。   夏澈很轻地笑了一声。   裴燎本就挺直的腰更加紧绷。   刚刚说得稳如老狗,其实心里完全没底,脉搏跳动的频率比蹦极后还不稳。   夏澈舒展肩膀,双手散漫地搭在腿上,多情风流的眼里隔了层纱,看不清,但很温柔。   “我现在相信,你真的有点喜欢我了。”   他拿了颗小番茄放进嘴里,齿间咬碎的汁水酸酸甜甜,缓和不安分的体温。   “我第一次没有明确拒绝别人,实话实说,不算讨厌。”夏澈又吃了颗葡萄,没着急咬,鼓着腮帮含糊道,“答应你了,要跟就跟着吧。”   说完这句话,他都没抬头看对面人的反应,连吃两口牛排才冷静下来。   裴燎是他见过分寸感最好的人,从任何角度评价都很优秀,他无法否认总在不经意间被撩拨起来的心动,便默许了这段关系朝看不清的岔路发展。   夏澈是个很擅长分析自己的人。   他其实非常清楚自己的缺陷,比如很难毫无负担地接受别人好意,不管对方做什么,都会揣测对方的目的和动机。   第一任养父母希望从他身上取得养老的保障,第二任养父母希望获得养宠物的满足感,现在的养父母希望他能给张翼年带来平安。   同学希望获得参考答案,员工希望获得升职加薪,朋友希望获得金钱人脉……   故而早先和裴燎接触的时候,他就能看出对方强烈的目的性。   但夏澈至今仍然无法确定,对方目的到底是什么。   显然,早先年和利益相关的预备答案都不对,这段时间他猜过对方渴望刺激的尝试,或者疯狂的关系,又或者新鲜的恋爱,最后又都被自己一一否定。   有没有可能,裴燎只是想要他这个人?   不是夏澈自恋,而是裴燎表现得太明显,很难不让人多想。   如果是出于男人的征服欲,夏澈不介意陪他多玩一段时间,但如果出于真心,他就不能这么草率了。   裴燎说不求回报,其实并不准确,敢说出负责一辈子的话,他胃口大着呢。   夏澈没有抗拒他对自己生活的入侵,也配合地尝试不带任何揣测,去接受对方好意。   他向来目标明确,在任何方面都会制定明确的计划。   昨天看到裴燎出现在R国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思考,在答应给这人想要的之前,到底需要做什么。   第一点,他需要知道自己有多喜欢裴燎。   第二点,他需要明确裴燎的感情和自己是否对等。   第三点,他必须弄清楚,周奕歌是怎么回事。   十分钟前,他不仅相信了对方喜欢自己,还相信了对方不喜欢周奕歌的话。   裴燎的执念显然不是最近才有的,那更早之前是怎么回事?   这点裴燎明显不想说,他也没兴趣逼问。   心不甘情不愿说出来的东西会变味,失去原本的色彩。   但没关系。   他有眼睛有脑子,会自己去找答案,裴燎有种就瞒好,最好别露出端倪。   真相彻底水落石出之前,裴燎只能先委屈一下,跟他不明不白纠缠一段时间了。   当然,这些都可以从长计议。   眼下最最最关键的一件事,他得立刻摊牌。   裴燎还不知道即将面对什么。   他正在很开心地订机票。   “你是哪一趟航班?我看下还有没有位置,去了申城我们住在哪里?可不可以跟你住你家——”   话音戛然而止。   他手机被夏澈关掉了。   夏澈笑容浅淡,摄人心魄。   “这些过两天再说,有件很重要事,我要跟你坦白一下。”   “?”   裴燎瞳孔骤缩。   他几时见过夏澈这种表情这种语气?!   “能不说吗?”   夏澈:“不行,这关乎我们的人生和未来。”   裴燎:“!”   他拿了个小番茄含在口中压惊。   “你,说吧。”   夏澈:“我知道人类对任何可以概括的事务都会有刻板印象,并且这种刻板印象很难扭转改变,但你知道,这是不对的,我们不应该局限于定义和常见性,以大众特征对标整个群体……”   仿佛遭受凌迟的裴燎有点晕字,不得不打断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夏澈难得一噎。   半晌,非常严肃地说:“虽然我腰细腿长留长发,但我是1。”   裴燎:“……”   裴燎:“?”   他表情千变万化,夏澈还以为他不相信。   于是坚定地强调:“我必须是上面的。” 第48章   裴燎之前从未想过,他们之间会存在谁上谁下这个问题。   在这方面,夏澈简直超乎想象得坚持。   整整三天,围绕这个事给他从早上洗脑到晚上,甚至还见缝插针地暗示当0有多爽。   倒是侧面印证了他到底多馋裴燎身子。   可惜交涉无果,每次要么被拒绝,要么被裴燎糊弄过去。   在裴燎说出“既然那么爽为什么不是你”这个反问后,夏澈终于暂时放弃劝说,只撂下一句狠话:“在你答应之前我是不可能跟你上床的。”   僵持对峙期间,别说亲亲蹭蹭抱抱,牵个手碰个肩都没有,床也要分着睡。   两人各自憋着一股劲儿,谁都不愿意先低头,一夜间,仿佛回到了留学那会儿你死我活争top的日子,见面打招呼都要互相讽刺两句。   当年就天天为top打架,没想到过了那么多年,还是要为top决一死战。   但原则性问题,裴燎能怎么办?   裴燎只能跟他继续僵着。   这种情况持续到离开R国前一天才有所缓和。   工作结束了,短时间内也不会再来,好不容易遇上大晴天,他们决定暂时休战,出去吃吃玩玩。   “你确定你身体可以?”裴燎担忧地望向刚吐完出来的人,“真的没问题?”   “没问题,再待在酒店我就要生霉了。”夏澈低头漱口,头发时不时垂下来,被他不耐烦地握在手里。   这几天反胃头晕的症状已经好了很多,但偶尔还是会不舒服,医生说正常,急不得,只能慢慢养身体。   他咬着个皮筋,边梳头边走出来,口齿不清道:“回国后陪我去剪头发。”   手伤了梳头更不方便,磨磨唧唧半天都没整理好。   “什么?”裴燎不可置信道,“你为了当1连头发都要剪掉?!”   夏澈:“……”   “你脑子到底在想什么?我要当1跟头发有什么关系?看不起长发1?”他无语道,“只是因为天热了,长发不好打理,要剪掉一点。”   裴燎这才放下心,凑近帮他理了理鬓边碎发,固定好马尾:“要剪到哪儿?”   “现在过腰了吧?”夏澈手在胸口下面比划,“剪到这儿,或者干脆到锁骨。然后刘海也不能留那么多,留几撮就行,其它全留长梳上去,凉快。”   后半句没有问题,前半句让裴燎皱起眉:“剪这么多?”   “不高兴?”夏澈调侃道,“你果然是长发控吧?”   裴燎摇头:“不是,你长发短发都好看。”   夏澈:“我欣赏你的审美。”   “……”裴燎给这人抓重点的能力跪下了,“你不是喜欢到腰的头发?”   某人当年决定留长发就是因为好看,裴燎很清楚这货有多美而自知,怎么舍得剪掉?   “好看碍事也不行啊。”夏澈说,“我哪儿有那么多时间打理。”   裴燎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夏澈挑起眉:“有话就说。”   “你手有伤不方便,这几天我帮你吧。”裴燎五指从他发尾穿过,最后握住他后腰,郑重道,“以后也是。”   夏澈短暂地愣怔几息,电光火石间,想到了一件事。   他握住这人左手腕,来回一晃动,戏谑试探道:“这个手链,到底是因为用处多才戴的,还是因为戴上后,用处才多的?”   裴燎不自在地暼开目光,放在腰上的手更加用力。   夏澈咬紧牙关,将痛呼堵进腹中,催促道:“说啊。”   “……因为你用过。”裴燎语速太快,“你用它扎过,醉酒那天。”   夏澈唏嘘感慨:我竟然毫不意外。   狗东西,闷骚。   他问:“我真是第一个享受少爷服务的?”   “唯一一个。”裴燎点头,“可持续发展吗?”   “说得好听,还不是要先花时间在我身上练手?”夏澈嗤笑一声,把腰上的手拿掉,没答应也没拒绝,“走吧,出门了。”   裴燎有点不甘心,执着道:“我可以的,你让我试试。”   夏澈回过头,眼底略有些无奈:“小朋友,你好幼稚啊。”   裴燎带着点气道:“你不能不给我学习的机会。”   夏澈有些好笑。   他真想说这人道德绑架,但转念一想,要是自己不乐意,裴燎也绑不了。   说到底还是心甘情愿,怪不得别人。   他妥协道:“晚上回来让你玩,好了吧?”   “……”   因为这句话,夏澈后悔了一天。   逛街半天,裴燎买了整整一包小皮筋和发卡,从珠光宝气的奢侈西方风,到复古典雅的华美东方风,各种款式都有,光看着就让人头皮发麻。   拐到下个“战场”前,夏澈意识到不能继续下去了。   否则这头黑发等不到修剪,回国之前就得被玩光。   他死死抓住裴燎的手,皮笑肉不笑道:“去逛逛衣服吧,别买饰品了,够了,真的够了,再多我真吃不消。”   裴燎恋恋不舍地收回步子:“好吧。”   夏澈:“。”   你丫还挺遗憾?!   好说歹说哄一顿,两人可算是离开一楼,逛起二楼服饰店。   奢侈品店国内也有,不值得跑这边买,他们专挑没见过的独立设计品牌店逛,回国也不用担心海关过检。   然而几家店转下来,一件衣服都没买。   “这边人审美都不太好啊。”夏澈压低声音道,“尺码偏小,款式也很不好看。”   “可能本地人喜欢吧。”裴燎也小声回,“我们为什么要这样说话?他们又听不懂。”   “大声说坏话没有安全感。”夏澈说,“再说了,你怎么知道人家听不懂?我们汉语文化源远流长,已经走向国际了。”   “你真是文化自信的标杆。”裴燎忍不住勾起唇,“那还要继续逛吗?”   夏澈刚想回答,裴燎手机忽然响起来。   当事人看到来电,想直接挂断。   夏澈阻止了对方:“接,万一有急事呢?”   裴燎这才不情不愿接通:“有事?”   “Levi!”对面是道女声,惊喜和激动溢于言表,“上帝啊,你现在是不是在R国?!”   “你怎么知道?”裴燎语气委实算不上好。   “我刚刚躺在美容院床上,隔着玻璃看到你了哦~”对方说,“马上饭点了,我在五楼订了餐厅,一起吃个饭啊?好久不见了呢。”   “没空,不吃。”裴燎言简意赅,“不见。”   “Levi你还是一如既往的不给面子。”对面感慨道,“怎么办,更爱了。”   “心理扭曲去找医生。”裴燎说,“挂了。”   “哎别别别!不是哥们你真不见啊?见一面吧,我知道你前几天闹出来的动静,这边刚巧有关系,弄到点一手资料,电话不方便说。”   “……等下。”裴燎放下手机,捂住麦的位置,垂眸看向夏澈,“介意等会儿吃饭加个人吗?”   夏澈收回看他手机的目光,若无其事道:“不介意。”   裴燎这才答应对方,挂断电话。   他解释道:“跟这边高官有关,以防万一,肯定资料越多越好。”   不然等麻烦找上门,很容易牵扯到夏澈。   夏澈一副对解释不怎么关心的样子,漫无目的转悠着,闲聊般开口:“谁啊?男的女的?”   “女的。”裴燎说,“Kino,从小就认识,她家是我妈妈那边的世交。”   听到世交,夏澈终于变了表情,语调古怪:“联姻的那位?”   裴燎乖乖回答:“是他们家,但她不是我家选中的联姻对象,要联姻的是她一个血缘关系稀薄的妹妹,我从来没见过。”   血缘关系稀薄?这个描述就很神。   夏澈再次对这些权贵世家的混乱族谱有了新认知。   他思忖片刻,得出结论:“所以,这个是你青梅?”   裴燎:“?”   夏澈:“你青梅竹马还挺齐全啊。”   裴燎:“???”   半小时后——   “真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发誓我跟她没有任何关系。”裴燎说得口干舌燥,矿泉水喝空了一瓶,“我们只是幼儿园和小学在一起上,后来一年都不见得能有一次联系,绝对绝对不存在青梅竹马一说!”   Kino的家族不比裴燎他们家有钱,胜在历史悠久,声望高。   可惜Kino本人没有裴燎在家里地位高,是家主一个私生子的侄子跟情人生的,从来不在家族联姻的人选中,这些年留在R国搞动画制作,过得非常舒服。   裴燎说话从来精简且淡定,难得像现在这样——炮语连珠废话一堆语速300迈。   看得出来,真急了。   Kino小姐订的包间,私密性很好,夏澈悠悠听完,方才不紧不慢道:“其实你不用解释,我没有误会。”   裴燎:“……”   “我非常相信你的取向,怎么会误会这些?”夏澈充分演绎了什么叫柔情似水,“与其误会你这个,不如误会你喜欢你竹马。”   裴燎刚放下的心再次悬起:“我哪儿来的竹马?”   夏澈歪歪头:“周奕歌不是?”   裴燎说:“顶多算从小就认识的熟人。”   “哦,”夏澈了然,“所以我的误会对吗?”   裴燎焦急:“当然不对!我真的不喜欢他。”   “从来都不喜欢?”   “不喜欢。”   “可你们从小就认识。”   “那我也不喜欢。”   “你喜欢的真不是周奕歌?”   “不是!”   “那你喜欢谁?”   “我喜欢——”   声音戛然而止。   夏澈眼尾含笑:“继续?”   裴燎死死咬住舌头,冷静下来:“反正,不喜欢他。”   夏澈暗叹可惜。   裴狗,嘴真严实。   他就不信撬不动了。   两人谈话间,包厢门再次被推开。   “Levi!”波浪长卷发的美丽女士炮弹一样冲进来,张开胳膊试图和许久未见的朋友来个贴面礼,“我真是想死你啦!”   裴燎刚接受完一场酣畅淋漓的刑审,哪里受得了这种大礼?   他避之不及地躲到桌子对面,称得上一声身手矫健:“祸从口出,注意分寸。”   Kino“嘁”道:“就你身子宝贵,别人碰不得。”   她一撩头发,言笑晏晏地对夏澈伸出手:“中午好,你是Christ吗?Levi的学长?”   学长本人用了三秒才反应过来,有些意外地跟她握手:“您认识我?”   “别那么生疏,跟Levi一样喊我Kino就好。”Kino笑道,“当然认识啊,Levi可是你最最最痴——唔!呜呜呜呜!”   裴燎面无表情往她嘴里塞了个巨大的干面包:“要么说正事,要么我们走。”   Kino优雅地摘掉面包,叹道:“好吧好吧,不让说就算了,谁叫我欠你人情呢。”   Kino当年摆脱家族出来独立,裴燎贡献不少,一朝一夕可还不清。   裴燎懒得理她,把菜单递给旁边的人,轻声道:“你看看喝点什么?”   Kino:“嘿嘿。”   裴燎强行无视:“鲜榨橙汁怎么样?热的,你最近必须养养身子。”   Kino:“嘿嘿嘿。”   裴燎:“。”   裴燎:“有完没完?”   冷硬无情,这句话总算是对Kino说的了。   夏澈心底暗叹:这我要不问点什么,都对不起人家女士如此明显的暗示。   他推了推裴燎:“去商店买两瓶可乐吧。”   这家店太高端,菜单上没有无糖可口。   裴燎不赞同:“碳酸饮料,少喝。”   夏澈无言盯着他。   过了会儿,裴燎认输。   “就一瓶。”   他拿起手机出了门。   包厢门再次关上,带动旁边窗帘落下,晌午的阳光从布帘缝隙争先恐后地钻出,打在空出的那个座位上。   夏澈调整了一下窗帘,挡住会照到对面女士眼睛的光,温声道:“室温还好吗?”   Kino穿的抹胸,露出大片肩膀,一看就很冷。   他问询的时候一直不偏不倚看着Kino眼睛,神态自然,没有回避尴尬的刻意,像很正常地在问:需要吃点什么?   见面不过十几分钟,Kino似乎有些明白,为什么Levi那么喜欢这个人了。   她收起不正经的样子,将怀里的文件夹放在桌面上:“其实我撒谎了,我并不是偶然看到他的。”   夏澈并不意外。   这位小姐从进门开始,目的性如此明确,怎么都不像偶然重逢来找老友叙旧。   Kino不意外他的淡定,自顾自说:“我这周在E国本家那边开会,看到了这边的新闻,所以我专门飞回来了。R国的上层圈子很复杂,抓起来的那个高官背后有人,是M国的一位大牛。但是不用担心,Levi的外祖父前天和对方交涉过,已经解决了这件事,我来只是想提醒你们,过不了多久,本家可能要跟这位继承人谈谈心了。”   再散养的家族也不会甘愿当牛马,跟在继承人屁股后扫尾,裴燎一个人混那么久,可算是被本家抓住了把柄。   说不担心是假的,夏澈抿起唇,忍不住追问:“叫他回家吗?然后会怎么样?”   Kino两手一摊,无辜道:“这我真不知道。”   夏澈轻蹙眉心,十指下意识蜷缩成拳。   他承认,他有些焦灼。   这件事毕竟是因他而起,他做不到心安理得地享受好处,无视代价。   而且那是裴燎,就算事情本身与他无关,也很难不在意。   Kino饶有兴致观察片刻,惬意道:“你不用担心啦,本家不会对他怎样的,毕竟是最重要的宝贝,以前Levi闯那么多祸,最后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唯一一次比较严重的,还是他非要出国的时候……”   “Kino。”裴燎忽然出现在门口,语气比手里布满水汽的可乐易拉罐还冷,“你在说什么?”   “没没没什么啊。”Kino尴尬地露出笑容,“额……抱歉啊,公司忽然有事,我先走了,这顿饭当我请你们的,你们吃,你们吃~”   说完不给夏澈和裴燎反应的机会,拎起包就往外冲,把十厘米细高跟跑出了弹簧鞋的架势。   裴燎心烦意乱关上门,走到夏澈旁边,试探道:“她有没有乱说话?”   夏澈盯着密封文件发呆,不走心地反问:“怎么才算乱说话?”   这可把人问倒了。   裴燎单手扣开易拉罐环递给他,默默蹲下,把额头贴在他大腿上,闷声道:“你知道我问什么的。”   “你不说,我怎么能知道。”夏澈垂下五指,为他理顺蹭乱的头发,动作仿佛在安抚一只大型犬,“你担心我知道不该知道的事吗?”   裴燎没动。   夏澈安静垂着眸子,手指毫无预兆地收紧,抓住他后脑勺头发,强迫对方抬头和自己视线交融。   他俯视着这位天之骄子,淡声道:“你到底有什么不能告诉我?”   裴燎视线闪烁,犹豫再三,仍然没开口,只有眼眶微微泛红。   这种情况,再问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夏澈终于放弃,松开手,轻柔地按着这人后脑勺:“对不起,抓疼了吗?”   裴燎埋在他腿上的动作比刚才更急更匆忙,委屈得不行。   夏澈心脏一缩,责怪自己还是太着急。   都裴燎了,又不是不知道这闷葫芦什么德行,得再耐心些才行。   “她没给我多说什么,正要说,你就回来了。”夏澈轻声道,“这个文件夹里是这次事情牵扯到的背后势力,你外祖父帮忙处理了。过段时间要是找你,你打算怎么办?”   裴燎身子一僵,缓慢抬起头。   四目相对间,冷棕色琥珀眸底,藏着隐忍的自责和担忧。   ……果然。   不告诉夏澈那些年没有意义的单恋,怕的就是这样。   夏澈总说他倔,夏澈自己又何尝不是?   认准了就必须得到,定下的目标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要视线,凡事一旦开始就要刨根问底……   甭说没动心,夏澈要真说喜欢他,那更不该提无关紧要的从前。   裴燎想:明知道适当糊涂能活得更开心,为什么不对自己好点呢?   过去毫无意义,对我现在和未来负责就好了啊。   再者说……   现在都还不喜欢,谈什么过去?   他几乎怄气般地说:“没关系,我能解决。”   说完又立刻后悔:“我是不是有点凶?”   “。”   夏澈刚燃起的火气,半秒不到,尽数消散。   他闷声笑了半天,无可奈何地把人抱在怀里,低叹道:“怎么办啊,裴燎。”   你是不是太喜欢我了?   因为太喜欢,所以不敢说吗?   合理怀疑,他现在来个深情表白,某人更会把那些秘密死死埋葬在肚子里,不透露半米阳光。   裴少,你以前到底干了什么?   裴燎心底直打颤,琢磨着他话里意思,嘟囔道:“光我喜欢有什么用。”   夏澈听得一清二楚,不置可否地转移话题:“起来吧,吃点东西,我们回去。”   回程的路上,裴燎格外沉默。   大概心里有事,需要时间单独缓缓。   可夏澈不打算给他自我舔舐的时间。   本来性格就闷,如果每次不开心都一个人自我修复,那谈恋爱干什么?要男朋友干什么?   趁着还没谈,该改的问题都得改掉。   于是刚进酒店房间,夏澈就关掉所有灯,拉上窗帘,将人推倒进被子里,骑坐到他身上。   裴燎目瞪口呆看着,眼神从茫然到震惊到控诉,大概在无声哀怨:你怎么能这么粗暴对我?   漂亮的灰绿眼眸中,蓄满敢怒不敢言的纠结。   夏澈单手掐着他脖子,指节在下颌边缘反复摩擦,用力到皮肤泛红。   伤患人士手很脆弱,裴燎不敢乱动,抿唇:“欺负我很好玩吗?”   “我又没捆你手。”夏澈玩味道,“不喜欢?你推开我啊。”   局促握着两侧膝盖的裴燎:“……”   谁舍得?   夏澈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   他俯下身,将双唇之间的距离控制在一指范围内,问道:“委屈吗?”   裴燎慢慢点头。   夏澈笑了:“那就吻我。” 第49章   接吻这种事情,在夏澈仅有的29年人生中,今天之前从未体检过。   他以为自己会很生疏,吻下去之前,心里一直在担心会不会露怯丢人。   而事实证明,他真是多虑了。   小白和小白之间也是有差异的。   夏澈第一次接吻就能无师自通见序渐进、如何换气,裴燎忍了一分钟,愣是呼吸都没敢喘第二下。   这样下去迟早窒息而亡。   为了避免成为杀人凶手,夏澈好笑地将人松开,拇指卡进他双唇:“喘气,裴燎。”   裴燎卷翘的睫毛仓促一扇,胸口剧烈起伏,终于呼吸到了新鲜空气。   夏澈看他缓得差不多了,低头就要继续。   裴燎瞳孔紧缩,飞快制止住他:“等下!”   夏澈:“不舒服?”   “不是。”裴燎咬牙,按住他后颈卡在自己颈窝,“缓一下,让我缓一下……”   夏澈似有所感地弯起膝盖,往上碰了一下。   裴燎:“嘶!”   啊……   他戳戳裴燎的胸口:“我刚刚除了亲你,似乎什么都没干?”   裴燎:“。”   夏澈:“你怎么会——唔?”   裴燎胳膊忽然发力,抱着人反转半圈,两人位置成功调换。   他胳膊在发抖,情绪起伏很大,低头蹭了好几下才咬住夏澈的双唇,想用力,又怕咬伤,便乱无章法地贴着,含糊道:“你别说话了。”   夏澈眼里含着笑,纵容了对方的胡作非为,抬起胳膊圈住他脖子压低,加深接触,顺便无声顺毛。   手下紧绷的肌肉逐渐松弛。   某人看着凶,其实乖的不行,他都张开嘴唇暗示了,裴燎还是轻轻柔柔地啄吻表面。   都这样了,夏澈只好接受裴少的纯情,一步步慢慢来。   直到裴燎手往下走,他才出手制止:“只许接吻。”   裴燎呼吸粗重,嗓音低哑:“为什么?”   夏澈说:“什么都可以让步,但我必须是1。”   裴燎:“……”   夏澈:“继续往下吗?”   裴燎:“接吻吧。”   夏澈用半个小时才教会裴燎怎么换气,期间还遭到了学生的质疑。   “你真的是初吻?”   夏澈说:“不要用你愚钝的资质揣测我的天赋。”   怼得很爽,看到裴燎吃瘪的表情更爽。   但很快,他就为这句话付出了代价。   腿都被压酸了,勤能补拙的人也不愿意放过他,第二天早上临出门前,又被压在行李箱上被迫教学。   以至于到机场后,白奏发出了尖锐的爆鸣。   “老板?你怎么戴着口罩?生病了吗?”   裴燎低头玩手机,心虚得三次没输对密码。   夏澈嘲讽地看他一眼,冷笑道:“嗯,感冒。”   “嘭。”   裴燎膝盖猛然磕在行李箱上。   白奏没多想,送他俩去安检后就离开了。   夏澈本以为这事儿就那么轻轻揭过,没想到一下飞机,来接机的裴铭又来了个尖锐爆鸣。   “澈哥感冒了吗?!”   都是老熟人,对裴铭就不用遮遮掩掩了。   夏澈摘掉口罩,唇瓣还有点红肿。   他摇头:“没事,少问。”   裴铭:“?”   裴铭错愕地看向旁边的人:“哥?你逼我澈哥吃辣椒了?”   “说了少问。”裴燎冷脸道,“我的车呢?”   裴铭恋恋不舍交出柯尼塞格的车钥匙:“哥~你给我留几辆嘛~”   裴燎这边过七八位数的车有将近十辆,以后不常来申城,肯定要都运回京城。   这回陪夏澈来,顺便把运输的事解决了。   “我不是给你留了两辆?”裴燎说。   “可我不想要玛莎和保时捷,”裴铭可怜巴巴道,“我想要帕加尼和大G。”   夏澈闻言,赞许地看了他一眼:“有眼光。”   他也最喜欢帕加尼和大G。   “是吧是吧,澈哥你懂我!”裴铭得到支持,瞬间有底气了,“哥你看……”   “不行。”裴燎不容置喙道,“再啰嗦一辆车都不留。”   裴铭:“!”   呜。   怎么这样?!   看着裴燎和夏澈上车,裴铭望眼欲穿,心都碎了一地:“哥哥……”   裴燎冷漠:“闭嘴。”   裴铭贼心不死:“澈哥哥……”   裴燎凶狠:“滚。”   裴铭:“?”   我喊我澈哥,关你什么事?   这话他万万不敢说,只能目送柯尼塞格“嗖”得离开,心里古怪更甚。   没看错的话,刚刚澈哥坐进副驾驶的时候,他哥是不是还伸手帮忙挡门框来着?   ……啧,他们俩,什么时候关系那么好了?   后视镜中,裴铭身影呆愣杵着,夏澈有些不忍。   “价格都差不多,怎么不给他留个喜欢的?”   裴燎把车里的流行乐切回古典乐,叹道:“你不是也喜欢吗。”   夏澈差点没系上安全带,指尖涌上一股热意,烫得发麻。   他愣了会儿才说:“因为我?”   裴燎抓紧方向盘,不自在地“嗯”了声。   他什么高消习惯,其实这些车都是工作后依照夏澈喜好托人买的,只有玛莎和保时捷出国前就有,留给裴铭也无所谓。   某人倒是毫无所觉,也不动脑子想想,世界上豪车和配饰那么多,怎么偏偏喜欢他的每一辆?   夏澈对车不了解,只觉得好看就行,暂时还没想到这点。   他用了两个红灯时间,才从那一声“嗯”中挣脱禁锢,佯装轻松地托着下巴道:“怎么办,有种欺负小孩的愧疚感。”   “喜欢就要,管他干什么?”裴燎不赞同道,“能得到就不要让出去,任何人都不值得。”   他的所有物只为一个人准备。   夏澈从来不是第一顺位,是唯一选择。   裴燎打开导航,问道:“去你家住吗?”   夏澈还没从上一个话题反应过来,没察觉到裴燎问话中,已经默认了两人这几天会住在一起。   “我家都盖上防尘罩了,就待一个星期,不值得重新打开。”他说,“去你家呢?”   裴少的房产遍布各个一线城市,真正意义上实现了四海为家。   “可以。”裴燎说,“但是我家比较……”   夏澈:“什么?”   裴燎:“总之,进去后不许多做评价。”   夏澈的好奇心彻底被吊了起来。   裴燎在申城的房子是自己买的,一套不算太大的平层,去掉公摊不到两百平,当年和夏澈一样走的国家人才补贴政策,价格比较便宜,裴博瞻也不知道他在这边的房产。   他习惯请保洁打扫卫生了,就算出远门或者许久不回来,保洁也会定时上门打扫,以便随时入住。   楼是一梯两户,他家门口就挂着保洁来过的次数时间签到表。   夏澈进门前看了一眼,好奇道:“你都不住在这儿,保洁来的次数是不是太频繁了?”   “不算频繁。”裴燎给他拿了双新拖鞋,“家里需要打扫的地方很多。”   夏澈刚想追问,进屋开灯后,说不出话了——   偌大的客厅沙发前铺着厚重地毛绒地毯,沙发旁还有几个两米的熊猫鲨鱼等身毛绒玩具,在往旁边看,到处都是软软的、暖呼呼的装饰,从进门就让人感觉到了……   温馨。   夏澈:“……”   确实相当难打扫啊。   夏澈终于明白,为什么提前警告他不许评价了。   这要放开了吐槽,裴燎得被他气哭。   他抚掌而叹:“学弟,你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裴燎喜欢吃小蛋糕就很不符合人设了,谁知道私下还喜欢毛茸茸的东西?   “我不是很喜欢这些。”裴燎辩解道,“但是它们真的很舒服,你把鞋脱掉。”   说着,拉住夏澈的手走到毛毯上,又把他轻轻推进毛绒大狗熊的怀里:“感受一下。”   夏澈没骨头似的躺着,促狭地眨了眨眼。   是很舒服,他之前也考虑过要不要搞这样的装修,但卫生难打扫是一回事,另一方面也要考虑负面影响,要是像现在这样,躺进去就不想起来了,那会非常影响工作效率。   幸好现在不用工作,想躺多久就躺多久。   夏澈调整到最舒服的姿势,胳膊搭在狗熊胳膊上支着头,抬起一条腿,搭在裴燎小腹上,脚趾用力一踩,轻佻地吊起眼尾:“蹲下来,亲一个。”   裴燎吸了口冷气,握住他脚踝,不让人继续为非作歹,随后单膝跪在他腿间,小心地完成一个浅吻。   一回生二回熟,这第三回虽然还是简单的啄吻,但明显没有之前两次那么紧张了。   夏澈很满意,没有引导对方深入的打算,亲完就丢,盘腿坐起来,相当无情:“我等会儿去一趟KL,你没事的话帮我去医院预约一下体检呗?我等会儿把医保卡给你。”   “好。”裴燎也盘腿坐下,跟他面对面说话,“约明天的?”   “后天吧,明天回去跟他们说一声,今天事情很多,晚上想早点睡。”夏澈心不在焉玩弄他喉结,“你什么时候给我当裸模啊。”   裴燎:“……”   裴燎快气笑了:“还没死心呢?”   “你先se诱我的吧?好意思说我?”夏澈懒洋洋抬眼,“让我画一下怎么了?又不会少块肉。”   裴燎面无表情:“你以前怎么能装得那么像人?”   “很混账吗?”夏澈不以为意,“我还可以更混账。”   裴燎想阻止,但已经来不及了。   夏澈说:“你让我当1上一下怎么了?又不会怀孕。”   裴燎:“…………”   OK。   Fine。   You win。   他自暴自弃道:“你是真的很想画,对吧?”   哦?   有戏?   夏澈眼睛肉眼可见地亮起来:“嗯嗯嗯!”   裴燎认命道:“只许画上半身。”   “这么苛刻?”夏澈毫不掩饰自己的贪婪,“至少到胯骨,好不好?”   “不好。”裴燎捏住他脸颊,“夏澈,适可而止啊。”   适可而止是人类发明最有道德的词。   然而夏澈并不打算遵守道德。   他选择用缓兵之计:“好吧,那等回去画。”   这几天迟早说服你。   裴燎天真地松了口气:“嗯。”   不是不能当,就是怕这人真撩拨起火,又做不到最后,自己会炸掉。   这几天得想个办法,说服夏澈不要执着于当1。   两人肚子里各怀鬼胎,开始收拾行李。   裴燎推着夏澈的行李在客房和主卧之间犹豫半秒,果断选择后者。   夏澈看在眼里,哼笑一声。   德行。   倒是继续装矜持啊?   不过说真的,他们好像从未一起好好睡过觉,不管是同房,还是同屋。   同居的时候井水不犯河水,前几天住酒店的时候还因为较劲儿在房间里加床……为数不多的几次相依而眠,都还出现了或大或小的意外。   他无端开始期待今晚了。   时间不等人,两人收拾完,很快就各干各事,分道扬镳。   夏澈跟负责人许久未见,中午多喝了两杯,饭没来及吃几口,下午胃有点烧。   幸好这边熟人多,廖楠等人知道他的老毛病,开会的时候及时递来胃药。   等晚上再问要不要聚餐,几个老总带头婉拒。   有的要回家看孩子,有的要回去陪父母,甚至廖楠也说要回去陪女朋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交的。   廖楠走前不放心夏澈,便陪他在公司留到最后:“澈哥,要不要我送你?”   夏澈手揉着胃部,单手敲打笔记本:“没关系,我处理完这份文件,等会儿打车就走了,又不是不认路。你快去约会吧,可别让女朋友等。”   公司已经没有夏总的办公室了,会议室很大,舒服,也很冷清。   廖楠纠结不定:“我还是送你……”   手机铃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夏澈看到来电显示,唇角勾起浅淡的弧度。   廖楠瞬间瞪大眼睛,像见了稀罕事。   这……什么时候见夏总对手机笑得那么温柔过?   哦,好像有过,以前对某个傻乎乎的小男生也挺温柔。   但仔细一看,还是有点不一样的。   跟那个小男生相处的时候,夏总不管多累都会摆出一副可靠温柔的体贴模样,甚至接电话都会拿出最好的状态。   而现在……   “嗯,累死了。”夏澈抱怨道,“我饿疯了,你点一下外卖,我回去要先吃饭。”   廖楠满脸空白。   他甚至没注意到,夏澈挂断电话后就开始收拾东西,全然不顾还剩一点的文件。   “在发什么呆?”夏澈伸手在他面前晃晃,“走吧,你跟女朋友吃饭的餐厅在哪儿?我们送你过去,这会儿不好打车。”   “嗯?”廖楠恍惚,“不不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现在是下班时间,送一下我师弟怎么了?”夏澈笑道,“走吧,我跟司机说一下。”   廖楠还没反应过“司机”这俩字的含义,下一秒,就在公司门口见到了前上司的死对头。   “……裴总好。”他表情活像见了鬼。   裴燎颔首算打过招呼,替夏澈打开副驾驶门,言简意赅道:“地址。”   廖楠行尸走肉般递上手机,坐进夏澈给他开的后车座门时,还隐约感觉到了两束想杀人的目光。   等车子发动,裴燎说:“寿司还热,保温杯里有茶,你先垫垫肚子。”   廖楠这回有自知之明了,没吭声,默默看着他师兄翻出寿司,小口小口吃着。   夏澈从储物箱拿了瓶饮料递给廖楠:“你开会都没来及喝水,喏,润润嗓子。”   “谢谢澈哥。”廖楠谨慎地接过,试探开口,“澈哥,裴总,你们现在还一起工作吗?这回都来这边出差?”   是工作吧?   一定是因为工作才一起回申城的吧?   “不一起了,但是偶尔会有合作。”夏澈答得坦然,“这回是我出差,他比较闲。”   裴燎没好气道:“我是陪谁?”   夏澈敷衍:“行行行,你忙,你最忙了。”   裴燎冷哼:“夏总,接你下班的工钱记得发。”   夏澈:“回家后买个小蛋糕?”   裴燎:“要白桃的。”   廖楠:“……”   裴燎车技很好,餐厅不算远,开车十分钟就到。   等到G63的尾灯消失在视野里,廖楠还有点恍惚。   我操!   一定是早上起猛了,不然怎么能看到裴总接夏总下班?   他浑浑噩噩打开十分钟前就震动不停的手机。   现任上司发了二十多条消息。   【姜总:我操!】   【姜总:小廖,我刚刚是不是看到你和夏总,还有裴总在一起?!】   【姜总:夏总和裴总?!】   【姜总:他俩什么情况?!】   廖楠:“……”   他这位现任上司,从两年前开始,就对夏澈和裴燎之间的爱恨情仇分外感兴趣,可以说是全公司吃瓜前线第一人。   年初夏澈和裴燎相继离职,群里渐渐不再八卦他们的消息,只有这位姜总,锲而不舍地跟他分享远程吃到的京城瓜。   廖楠有次实在没忍住,好奇道:“您到底为什么对他们那么执着?”   姜总的回复是:“哦,跟我朋友打赌了,我说他俩的关系要么上庭要么上床,我朋友不信,跟我赌了两百万。”   所以不管夏澈和裴燎关系是好是坏,都是姜总期望看到的,只要能发展到极端,哪一种都可以。   廖楠彻底服了。   有钱人的赌约,他不懂。   此刻姜总还在幻想那两百万。   【姜总:我赌一年的工资,绝对是搞上了!】   胡扯!没人比他更懂那两位的关系!   要不是对上司不好骂,廖楠真想怒吼:   放他妈的屁!这简直就是危言耸听!   与此同时。   他们口中的当事人正在家吵架。   裴燎非要尝试白天学到的新发型扎法,夏澈忙于处理文件,就由着他去。   本来岁月静好,风恬浪静,裴燎偶尔揩个油,夏澈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忍了。   谁知道一个不留神,头发就发卡皮筋死死缠在一起,怎么都拽不开。   裴燎急得额角冒冷汗:“别动、别动、马上就好,就快了。”   为方便操作,夏澈枕在他腿上,忍了一肚子国粹:“我就知道不该信你。”   裴燎理亏,弱弱道:“对不起。”   夏澈闭上眼:“真觉得对不起我?”   “嗯。”裴燎点头,“下次一定更小心点。”   “道歉有用要警察干什么?”夏澈冷声,“除非你脱了衣服给我画。”   顿了顿,又补充:“脱完。”   裴燎:“……”   一时之间,他竟然不知道这人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正犹豫着,夏澈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他拍拍裴燎的腰:“给我拿一下。”   裴燎一手握着他头发,一手拿起电话,看到屏幕备注,厌恶地蹙起眉。   夏澈瞬间猜到来电人:“张翼年?”   “嗯。”裴燎点下接通,没放到他耳边,直接开启免提。   他这次来的目的就是监督夏澈不受窝囊气,操作合情合理,不算越界。   夏澈没反对,喊了声“哥”。   张翼年语气焦灼:“阿澈!你有没有空?能不能回申城一趟?”   夏澈察觉到不对劲:“怎么了?”   张翼年带着哭腔道:“咱妈出事了!” 第50章   裴燎和夏澈赶到医院的时候,手术室灯还没灭。   张翼年和张彬在门口急得来回走,一看到来人,顿时像看到了救星,小跑过来,急切道:“阿澈,你来了!我,我们现在等两个小时了,真的……”   “别急,慢慢说。”夏澈声音不大,却莫名有种安抚人心的能力。   张彬和张翼年终于冷静下来,说话不再没头没尾。   “妈今早起床的时候头晕了一下,没扶稳床边栏杆,从床上摔了下去。”张翼年眼眶通红,“颅内出血,医生说可能要下病危。”   夏澈捕捉到重点:“早上摔的?为什么现在还在手术室?”   张翼年脸色涨红:“当时摔了没事,就是后脑勺有点肿,人也没太大反应,我想着问题不大,就没在意,谁知道晚上散步的时候,她忽然就从轮椅上摔下去,吐了一地……”   夏澈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我有没有给你说过,摔伤磕伤这样的一定要立即就医?”   “哎,别吵架别吵架。”一直没说话的张彬连忙当起和事佬,死死拉住夏澈的手,“这意外真是不可避免,我知道你在担心你妈,但翼年也没想到啊,别急,别急。”   张彬想多说两句,手腕却被人攥住,力气大得他嘴唇发白。   裴燎说:“别碰他。”   张彬不得已松开了自己的五指,忍不住低头,发现夏澈皮肤被自己不经意间抓得通红,隐有淤青的征兆。   见他配合,抓他的那个男人也像丢垃圾一眼松开他,慎之又慎地捧起养子的手:“疼不疼?”   夏澈摇头:“没事。”   裴燎心疼地揉了揉,阴郁地瞪了一眼张彬。   张彬浑身一抖:“小澈,这位是?”   裴燎语气不悦:“我是他助——”   “男朋友。”夏澈言简意赅,“他待在这儿应该没问题吧?”   “……”   三人表情一时变得非常精彩。   裴燎受宠若惊,张彬匪夷所思,张翼年疾首蹙额。   其中,裴燎最先反应过来。   如果张家人介意,聊到家事私事时,不管助理还是秘书,都会被赶出去,而男朋友这个身份,只要他们不跟夏澈闹掰,就不能赶走,是陪在这里最合适的身份。   他按捺下躁动不安的心跳,冷静接受了这个身份。   张彬率先回神,小心觑了眼裴燎:“没问题,没问题。”   天之骄子的气场是藏不住的,打从对方一出现,他就知道对方身份不一般,那种举手投足间显露的从容贵气,旁人装也装不来。   还以为是夏澈的哪个合伙人,没想到竟然是……   “你怎么会喜欢男人啊?”张翼年忽然出声,真心实意地质问,“夏澈,你这是迟来的叛逆期?”   张彬心里咯噔一声,想到裴燎刚才的眼神又是一哆嗦,急声道:“同性婚姻都合法了,你弟喜欢就好,你管那么多做什么?”   张翼年毫无眼力见,压根没看出他爸的暗示:“那他怎么要孩子?总不能去孤儿院抱养一个吧?那跟他们能亲?”   此言一出,空气就像按下了暂停,窒息可怖。   “胡说什么呢?!”张彬脸色大变,低斥完儿子,赶忙朝另外两人看去,“小澈你……”   他忽然有些说不下去。   因为夏澈神色如常,完全不在意这句话。   或者说,压根没把张翼年放在眼里。   反倒是旁边的男人脸色难看,阴沉得像索命鬼,直到夏澈低声在对方耳边说了句什么,他眼神才缓和下来。   两人又小声交谈几句,方才施舍他们几分注意力。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夏澈无视张翼年不悦的目光,“我们俩先去办手续,等会儿医生出来给我打电话。”   张翼年只好收回注意力:“这里有我……”   “给我打电话。”夏澈面无表情看着他。   张翼年所有的未尽之言全部被打碎在齿关,抖着声带说:“……好、好。”   他第一次从这个没有血缘弟弟身上感受到畏惧。   明明,以前是很乖很人畜无害的。   夏澈先去缴了费,小几万,对他来说不算什么,眼都不眨便刷了。   手续办理完,陪同护士没忍住多看了他几眼:“冒昧问下,您和病人什么关系?”   “嗯?家属。”虽然不理解护士为什么要问,夏澈还是好好答了。   “那您和刚刚那位男士是兄弟?”护士小声念叨说,“一点都不像呢。”   “是兄弟。”夏澈佯装没听到后半句,“请问有什么需要配合的吗?”   医院工作人员最喜欢这种懂礼貌肯配合的家属,何况面前这位长得那么好看。   护士解释道:“如果后续我们医生有事情,还希望先生您配合一下。另外两位情绪都不太稳定,病人刚送来的时候状况很不好,医生问了好久都没问出什么有用信息,耽误了好半天,所以后面如果有您配合,效率应该要快很多。”   她没说,不仅是因为家属难沟通,还因为家属拒绝缴费。   账单早就开下来了,却一直磨磨唧唧地找借口,说等会儿一起缴,也不知道在等什么。   “好的。”夏澈略一颔首,礼貌道,“实在抱歉,他们大概有些慌神,给您添麻烦了。”   护士连忙摆手:“不麻烦不麻烦,主要是怕耽误救治。”   交谈间,手术室灯灭了。   医生先是表示了手术顺利,随后道:“家属跟我来一位。”   张翼年刚要自告奋勇,响起不久前夏澈的眼神,立即怂了:“夏澈?”   “知道了。”夏澈对医生点了下头,跟着往办公室走去。   他一走,手术室门口氛围变得很微妙。   裴燎跟尊煞神一样杵在不远处,父子俩大气都不敢喘第二下。   天已经很晚了,医院地理位置比较便宜,手术室门口就剩下这一家人,几名护士互相看看,决定调节一下氛围。   护士对那对父子印象不好,硬着头皮跟裴燎搭话:“帅哥,刚刚那位是你的?”   裴燎顿了顿,生涩道:“男朋友。”   护士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你们很般配啊!”   “谢谢。”裴燎惜字如金,脸色和语气倒是挺和善。   护士大概看出了他不似表面那样不近人情,热情地跟他交流起手术室里人的病情。   但其实裴燎一点儿都不关心别人怎么样,有问必答纯粹是为了夏澈的面子,他俩现在名声绑一起,总不能让人觉得夏澈眼光差。   他漫不经心回着,目光一个劲儿往紧闭的诊室门瞅。   ……   “所以,您的意思是,肿瘤再生了?”   夏澈指关节捏得咔咔作响。   “还不确定,只是怀疑。”医生宽慰完,又严肃道,“根据您现在提供的病例看,不排除原位复发后转移的情况。”   听到转移,夏澈愣怔片刻:“是,恶性?”   医生摇摇头:“都只是猜测,需要进一步检查确认。”   夏澈指甲死死嵌进了掌心。   他有些迷茫,仿佛一夜之间又回到七年前,刚在宣讲会上分享完案例,满座经久的掌声尚未停歇,手机里便传来国内的噩耗。   张翼年声嘶力竭的哭喊,张彬絮絮叨叨的祈祷,宋念绝望崩溃的呢喃……   那些久远的记忆穿过时空,再一次冲溃闸门,涌入脑海,撞得大脑生疼。   但复杂而庞大的情绪中,占据比例最大的不是伤心,是痛苦。   最折磨他的从来不是宋念的病,而是随之而来的一系列事情,没日没夜的看守、缴不完的医药费,还有一个人站在医院门口望不到头的无力。   夏澈呆愣坐着,被医生叫了好几声才回神。   医生有些担忧:“您还好吗?”   “抱歉,我没事,刚刚走神了。”夏澈勉强笑了下,奇留六捂灵八爸二捂“就按照您说的那样检查吧,我们会全力配合的。”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紧,不要紧,现在有钱了,什么都不要紧。   可以请护工,所以不用守在这里;可以随随便便拿出几十几百万,所以不用一天打几份工累到晕倒在路边。   他可以给宋念最好的就医环境,可以给她请最好的医生,就算诊断结果不好,也一定能阻止病情恶化,多撑几年十年甚至十几年。   如果不行……   夏澈呼吸急促起来。   如果不行,该怎么办呢?   张彬和张翼年该怎么办?他又该怎么办?他要怎么处理才好?要怎么让所有人都满意?   起身的瞬间,他几乎是带着怨恨的。   凭什么?   凭什么这种事情,总是发生在他身上?每次都要在一切好转的时候,给人当头一棒,是不是有些人天生就不配过好日子?   夏澈闭上眼,睫毛止不住地颤抖。   真的很想一走了之,可他不能逃避,也不能失态。   其实祝亿鹏等人都劝过他,管这一家人做什么呢?又不亲,表面过得去就行了。   可宋念和张彬切实熬夜照顾过发烧的他,大雨天背着他去医院,不远万里飞到京城陪他参加学校亲子活动,把他拿到的奖状好好收藏起来……   如果没有张翼年,张彬和宋念其实都是还不错的人。   只是他们对张翼年的感情太重,以至于每每牵扯到亲儿子,人的劣性就会爬上表面,将皮囊腐蚀。   预料到张彬和张翼年可能的反应,夏澈请求道:“医生,可以借用十分钟诊室吗?我想跟外面两位说一下。”   现在很空,十分钟二十分钟当然能腾出来。   医生点点头:“我帮你把他们叫进来。”   夏澈轻轻叹了口气,逐渐冷静下来,琢磨着等会儿该怎么开口。   人不是生下来就八面玲珑的,再优秀的领导也会有决策失误的时候,在公司还有一群同事共同商议,在张家可就只有他一个人承担。   “阿澈?”张翼年进来就挂在他肩膀上,“怎么了?”   夏澈站起来,不动声色拂掉那条胳膊,平静道:“爸呢?”   张翼年:“马上进来,在外面抽烟。”   夏澈蹙眉,薄唇张了张,到底什么也没说。   反正说了张彬也不听,从来都不听。   过了会儿,张彬也进来了。   夏澈将医生的话重组得浅显易懂说给他们听。   不多久,诊室内传出一阵吼叫。   “怎么可能?之前不是说康复几率很大吗?你不是给我说治好了没问题吗?你当时是不是骗我?是不是你找的医生不行?还是没有尽力?!”   声音大得外面医生护士都看了过去。   不明所以的楼层保安敲门不悦道:“家属麻烦小声一点,这里是医院。”   “抱歉。”夏澈对着这情况和措辞早有猜测,歉意应了一句,掰开张翼年死死抓住自己衣领的手,“冷静点,你现在揣测我的失误有什么用?或者你能做的更好?”   张翼年一下就卸了力,抓着头发走来走去:“那怎么办,要是真出事了怎么办,我该怎么办?阿澈,阿澈你快想想办法。”   夏澈被他吵得脑子疼:“我能有什么办法?等医生诊断,现在只是让大家都有个心理准备。要是真有事,我平时不在这儿……”   “你要回京城?”张翼年不可置信道,“妈都病成这样了,你要回去?”   “你听我说完。”夏澈解释,“如果有需要,我保证一个月至少有一周时间在这里,平时我会请护工,会请督查,医药费支出我全包,你只需要平时多注意,多跑几趟,方便处理突发事情。”   张翼年疯狂摇头:“不行,我不行的阿澈,我还得找工作,我工作已经很忙了,根本没时间照顾,而且我也不会那些乱七八糟的手续治疗什么的。”   “那就学,我以前也学过。”夏澈好声好气道,“张翼年,讲点道理,当年是看在你身体也不好还没找到工作的份上,不可能什么事都让我干吧?”   “可是我不会啊,我真不会。”张翼年拉住他手祈求,刚才抓着他领子吼叫的气势分毫不见,“夏澈,我尽量帮你,但你这……你不能丢下我们一个人享福去吧?”   夏澈呼吸堵在胸口,不上不下,卡得人生疼。   他干脆顺着往下说:“为什么不可以呢?我出钱出力了,你出什么了?”   张翼年和张彬齐齐愣住。   似乎不敢相信,这么条理分明不留情面的话是从夏澈嘴里说出来的。   张彬哀求道:“夏澈,他是你妈妈。”   夏澈长睫砸落在眼睑上,无力到手脚发凉,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离开这里。   他睁开眼,推开了诊室门。   “怎么样了?”一道急切的身影从不远处跑过来,没有分毫停顿,裹挟着热气挡在他面前,“他们在吼什么?你领口乱了,他们对你动手了吗?伤到了吗?”   夏澈微微抬头,有瞬间的错愕。   差点忘了,门口还有个裴燎。   和张彬张翼年不同,是只等待他一个人,专门陪他来的裴燎。   回过头就能看见。   刚理好的思绪再次紊乱,冲的眼眶生疼,夏澈意识到情况有些糟糕。   他故作镇定道:“不太好,跟他们说了一下情况。”   裴燎垂眸看了他两秒,猝不及防地伸手揽住他腰,带到旁边安全通道,躲在无人在意的门后。   他用商量的口吻问道:“可以给我说说吗?”   掌心的温度源源不断传到后腰上,夏澈挺直的脊背终于绷不住,“嘭”的一声断了弦。   他折下脖颈,将额头抵在裴燎的肩膀上,低声道:“我想躲一会儿。”   裴燎把他头发理到耳后:“我带你走?”   “那样太不负责任了。”夏澈浅笑一声,“就,抱我一下吧。”   话音刚落,裴燎就紧紧把他拥在怀里,力气不大,刚好隔绝刺鼻的消毒水味。   夏澈并没有回抱,安安静静窝了两分钟,冷静开口,把医生的话、以及七年前宋念的病情概述了一遍。   “说我自私也好,冷血也好,但我不能一直待在这儿,把刚稳定下来的事业抛弃,必须要在一周内安顿好这些离开。”   裴燎静静听着,点了下头:“听起来你已经想得很明白了。”   夏澈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是想这么做,可要是没有解决这些事,我不知道我能不能走得掉。”   简而言之,对自己认知定位很清晰。   当年留学也是,明明说好回来处理完就回去,还是因为张翼年的无所事事,和张彬的木讷茫然,被迫留下承担了所有。   倒不是对他们有怨怼。   就是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而且。   “我不想后悔,也不想愧疚。”   如果因为自己的离开出现意外,他注定无法忘记这件事,无法忘记这些人。   人都是自私的,这是他不愿意产生的情感,必须从根本杜绝。   裴燎拍拍他后背,落下的手都在颤抖。   没有觉得他不争气,也不觉得他优柔寡断,纯粹是心疼,这些都不是缺点,哪有受害者原罪的道理?   夏澈就不该摊上这样的人和事,但凡张翼年肯做个人,他都不至于累成这样。   改掉习惯是件很痛苦的事。   不少人都自以为是,执着于教对方如何如何做,硬生生将对方变成一个理想化的人,成天与这个和解与那个和解,放过别人放过自己……还用“别人无法替你解决一辈子”、“自己放下才是真放下”之类的鬼话解释。   在裴燎看来,这都是扯淡,纯属站着说话不腰疼。   去他妈的放过自己,都逼着人改掉天性了,那叫什么放过自己?   没本事的人才会说无法解决一辈子。   他就是能替夏澈搞定所有烦心事,就算他现在出门就被车撞死,也能保证夏澈这一辈子过得无忧无虑。   当然,前提得是夏澈愿意,并且相信他。   裴燎低下头,小心翼翼问:“追你的话,能不能给我个表现机会?”   夏澈掀起眼皮,眼里溢满疲惫和烦闷,看得人呼吸不畅。   “这件事我帮你处理,你只要告诉我想要什么结果,需要做到什么程度,你需要了解的就问我,其他都不要担心,完全交给我来办,可以吗?”裴燎有些忐忑,不知道这样的要求是否冒犯,但事关夏澈自己,还是坚定地说下去,“你可以放心不下别人,但你要放心我。”   夏澈走不掉无非就是因为这边没个能理所当然托付的人。   这点对他来说完全没问题,家里别的不多,就能用的人多还有钱多,信他就够了,不需要劳神费心挂念别人。   裴燎自以为问得收敛,但以夏澈的敏锐程度,怎么可能听不出话里意思?   对他来说,这问题问得太重了。   当一个人习惯了所有东西都需要等价交换的规则,就算有人免费送他一顿饱餐,他也会支付对应的代价,哪怕对方并不需要。   那么接受裴燎的好意,该还给他什么?   还不起就要拒绝,可夏澈在叫嚣的潜意识中发现发现,自己并不想这么做。   可能不是一定要还,也不是完全还不起。   不然……试试?   裴燎久久等不来回答,心里越来越没底,开始想后面给自己下的台阶,也开始想第二种解决方法。   就在他试图说点什么缓和氛围的时候,腰被人环住了。   夏澈忽然想到祝亿鹏的警告——   【你可千万别玩脱了,栽在姓裴的手里。】   他苦笑一声,心想:这叫什么?一语成谶?   不过至少没玩脱。   毕竟定下三条需要求证的条例时,就已经预测到了所有答案,并愿意接受答案带来的所有可能性。   只是第一条的答案比想象中来得更快。   又或许,来得更早。   凌晨一点五十三分,夜很深了,今晚睡医院是最好的选择。   夏澈背对月光打了个哈欠,眼角溢出生理性泪水。   “裴燎,”他唤道,“我想回家。”   “好。”裴燎没有犹豫,牵着他跑到医院门口,满楼冷冽的灯影被抛在身后,一脚踏进喧闹的月光下,恍惚的瞬间,路灯都暗淡下去,“我去开车。”   夏澈松开他的手,温声道:“那我在这里等你。”   裴燎没有离开很久。   回来的时候,夏澈并不在原地。   他有瞬间的慌张,下了车小跑两步,才发现夏澈在买糖葫芦,旁边还有一个蓬头垢面的老人牵着小女孩,时不时往他身上看。   夏澈买了两支,一支用纸袋包起来,包了两层,一层装着糖葫芦,一层借着衣袖遮挡,悄然装进他手里所有的现金,弯腰给了旁边穿着病号服塑拖鞋、脖子上带着留置针、头发掉光还没带帽子的女孩,点头回应了鞠躬感谢的老人。   他余光看到裴燎,走过来把那支没包起来的糖葫芦递到对方唇边,笑道:“来不及买小蛋糕了,凑合一下?” 第51章   裴燎的主卧很大,睡两个人足够。   但夏澈晚上自己一个人睡的,白天期望到底还是落了空。   房子的主人把他送回家后,看着他洗漱完睡着,蹲在床边仔仔细细给他手换好药,又重新回到医院。   宋念现在人在ICU,家属不能进,张彬独自到隔壁宾馆开房,留下张翼年在ICU楼层的安全通道等夏澈。   裴燎到的时候,张翼年正疯狂打电话。   嘴里还念叨着:“夏澈夏澈夏澈……快快快接电话啊。”   裴燎很庆幸出门前把夏澈手机关机了。   他屈起指节,粗暴地敲楼道门,张翼年蹙眉望过来,看清来人,谩骂顿时咽回肚子里。   “……你怎么来了?”   他很戒备,却不是出于对“拐走弟弟的野男人”的戒备,只是单纯地害怕自己遭殃。   得到夏澈默许后,裴燎从没掩饰过对他们的厌恶,不耐道:“把你爸喊上,我们谈谈。”   “我们跟你没什么好谈的。”张翼年绷着根筋,拒绝的时候浑身汗毛都紧张得竖起来,“刚刚看在夏澈的面子上才没赶你,你要是懂分寸,现在就该自觉地别参与我们家事。”   “你们家事?”裴燎轻蔑地冷嗤,“你的家事让夏澈负责?哪来的脸?”   “我们是一家人!”张翼年像被戳到了痛点,嗓音不自觉提高。   “这是医院,注意素质。”裴燎不想跟他废话了,冲门外轻轻颔首。   下一秒,一个身穿便服的男人走了进来,二话不说,猛地捂住张翼年嘴,托着他下巴抬高。   “唔!”张翼年双脚后跟离地,挣扎都使不上劲,只能徒劳去抓男人的胳膊,一双窄小滚圆的眼睛盛满恐慌。   “我没跟你商量。”裴燎单手抄兜,面无表情看着他,“不想受罪就自觉配合,你自己喊你爸来,还是我把他请过来?”   张翼年根本没得选。   十分钟后。   三人坐在了一家饭店包间里。   张彬不知所以然,下意识挺直常年伛偻的腰背坐直。   而张翼年一脸菜色,动来动去,比身上长了跳蚤还坐立不安。   想来也是,这家酒店就是他们退完订婚宴的地方,平时路过都会羞愤地加快脚步,更别提进来用餐了。   比起两人的束手束脚,对面裴燎显得格外淡定,打电话的同时还有空翻阅酒店菜单,给夏澈点好了明天外送的早餐。   “好,我知道了,那就辛苦您明天来一趟了。”裴燎利落回复完,挂断电话,这才把注意力放在被晾许久的两位身上,“早上六点会有申大附医的肿瘤科专家团队来给宋女士会诊。”   张彬愣了一下,没想到对方凶神恶煞地请他出来是帮忙的,忙不迭感激道:“是术后检查吗?好的,好的,多谢……那个,您姓什么?”   裴燎并没有回答他:“帮忙是因为夏澈,后续要不要继续让人家团队接手,需要二位的配合。”   “后续治疗?”张斌有些发应不过来,“这、这不是还没确定吗?”   裴燎懒得多言,直接把门口站着的人喊进来当嘴替。   “老板让这边院长晚上检查会诊了一下,七成可能,情况不好。”   一番解释后,张翼年先吼出了声:“这不可能!我妈怎么——”   “你在跟谁吼?”裴燎撩起眼皮,眸底萃冰。   张翼年愣生生坐了回去,不断喃喃自语。   “可不可能,医生说了算。”裴燎不疾不徐道,“接下来我的话,你们考虑一下。”   “从现在开始,别干预夏澈的生活,我会给你们一笔钱,之后不要再因为琐事打扰他,实在有事就联系我,我让人给你们介绍最好的医院和医疗团队。”   话说到这儿,张彬可算懂了。   原是来跟他们抢人的。   “你要我们跟他断绝关系?”张彬的胆怯尽数褪去,仿佛有了可以仰仗的底气,“你怕他跑了,所以连着他家人一起防?”   哪里来的脸说“家人”二字?   “别给自己戴高帽子。”裴燎冷然。   张彬沉下脸:“张翼年,出去等我。”   “爸?”张翼年费解,“有什么我不能听的?”   裴燎挑了下眉,抬起手,旁边那人很快就上前,拽着张翼年离开了房间。   动作粗鲁,看得张彬直皱眉:“我不反对你们年轻人自由恋爱,但你要断了我们夏澈所有交际,不太合适吧?”   裴燎散漫敲手指,示意他继续说。   “你来找我们,他不知道吧?”张彬越说越有底气,“他要是知道你来找他亲人麻烦,不要我说,你们肯定分手。”   “……”   裴燎可听不得“分手”这俩字。   虽然现在还没谈。   他暗劝自己遵纪守法,平静道:“他是不知道,所以我才来找你们。我之前以为你们是坏,没想到……”   没想到是又蠢又坏。   “你们难道真以为自己对他很好吗?”裴燎真诚发问,不敢相信有人会没自知之明到这个程度,“真的没意识到自己修了几辈子的福气,这辈子才命好遇到夏澈?”   张彬被说得面红耳赤,一时间也分辨不出对错了,无力道:“我们真的没有。”   “撇开那个废……张翼年不谈,你扪心自问,到底配不配享受这些。”裴燎很少跟人讲这么多话,他最讨厌跟蠢货打交道,很累。   张彬十指紧紧绞在一起,沉默地呆坐。   他忽然发现,自己这十几年,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可是这个家怎么能没有夏澈?   感情不是假的,他当然爱那个听话懂事让人省心的孩子,甚至跟宋念幻想了无数次老后一家人聚在一起的场面:   夏澈一定会给他们买个大院子——当然,这很浪费,他们也是心疼儿子钱的父母,不会要太大的院子,小复式就够了。到时候前院种满花,安安静静舒舒服服得颐养天年。   然而现在却冷不丁跳出来一个人,告诉他们:你老婆癌症要死了,你也不配享受这些。   张彬突然有股前所未有的惧怕。   这怎么可以?   他到现在还没发现问题。   直到现在,他在惧怕的也只有失去妻子和幸福生活,而不是失去夏澈这个人。   说到底,还是太过不在乎,哪里是爱儿子,只是爱自己更甚。   可惜夏澈这些年潜意识忽略了其中的残忍,要是真意识到,肯定说什么也要狠心跟对方断绝关系。   但裴燎不打算把这点告诉对方。   要是知道了,那人该有多伤心?还是慢慢来,让他先不在意这些人,再说以后。   良久,张彬开口了。   “你会给我们多少钱?”   再木讷,张彬也是活了六十年的人,面前男人手段气质摆在那,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玩不过。   就连养子也未必玩得过,跟这人在一块,简直养虎为患,以后闹掰了,说不准要遭报复的。   裴燎讽刺地牵起嘴角:“问这个干什么?不是觉得我做得不对吗?”   张彬冷汗直冒:“我……”   “既然想通,不然钱也别收了,干脆就这么放过他算了?”   “……”   裴燎晃着手机,录下对方窘迫的模样,方才起身:“开个玩笑。这样,给你个选择,第一,给你三百万,后续宋念的医药费你们全部自己解决;第二,我按照每年十万的生活费定期打给你们,并且承担宋念所有医疗支出。”   张彬猛地抬头,被“三百万”惊到了。   什么医疗费需要花到三百万?天大的病也不可能啊!真到了那个地步,估计钱还没花完,人就病没了。   他按捺住嘴边的选择:“我想问下翼年。”   裴燎很好说话地比了个“请”的手势。   张彬同手同脚走出去,回来的时候跟张翼年一起。   张翼年直接开口:“三百万,我们要三百万。”   “可以。”裴燎对这个结果早有所料,让人拿出一张银行卡,以及一份合同,“怕你们不放心拿到的钱,要签吗?”   张彬看了张翼年一眼:“这……能签吗?”   “能。”张翼年也不确定,但面子上还佯装淡定,“爸,放心,你签吧,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啊?我来吗?”张彬不解,“我不太懂啊。”   “我懂就好了。”张翼年笑着宽慰他,“爸,你还不信我吗?”   张彬当然信自家儿子。   他点点头,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张翼年看到合约生效,才把银行卡揣进自己口袋。   全程,裴燎都以一种漠然的姿态看着他们,口袋里的手机屏亮着微弱的光,用摄像头记录了一切。   合同不是假的。   但那份合同用词陈述间有漏洞,刚刚他让鄢东的专业法顾加急赶出来的,业务不熟练的律师未必能看出,只要他们想打官司,这对父子要么本金带利还上钱,要么进去吃牢饭。   实在是太蠢了。   医疗是绝大部分普通人最难以承担的花销,倘若真是癌症,别说三百万,三千万可能眼都不眨就没了。   但凡两人关注过当年宋念生病的费用账单,也不会选第一个。   因为夏澈二十二岁那年,仅仅为了宋念的那双腿,还有不怎么严重的肿瘤,就花费了三百一十四万,若不是他留在申城,那人累死在街头都没人知道。   想到这,裴燎忍不住握紧拳头。   啊,好烦,干脆让外祖父派人来把他们干掉算了。   但夏澈不喜欢没有道德的法外狂徒。   还是当个好公民吧。   “那个医疗小组明天会来诊断,至于后续要不要让他们接手治疗,看你们自己。”裴燎说着,抬脚往外走,“别再联系夏澈,违约的后果你们承担不起。”   张彬疾声:“哎!等下!那个、那个你……”   裴燎侧目。   张彬低下声音:“你对我们夏澈好点啊。”   裴燎冷眼看着他,大概是在分辨他有什么资格说出这句话。   但……   未必不是真心的。   人就是这么百面千变的生物,要是把小恩小惠太过放在心上,那就惨了。   今天在这儿的要是夏澈,还真不一定能正常走出去,这一家子无意识锁困住夏澈,还不愿意放手,只能由别人砍断。   他不耐地点头。   大门一开一合,只留下屋里两人,面对空空如也的餐桌。   张翼年后知后觉意识到,刚刚那个男人什么都没点,经理就点头哈腰出来迎接,自己却连开包间的资格都没有。   这就是身份悬殊吗?   他忽然有些羡慕夏澈了,运气那么好,被这种有钱人看上。   张翼年握着那张没有密码的银行卡,兴冲冲对张彬说:“爸,我们要不要吃顿饭再走?”   “不了吧。”张彬犹豫道,“得回去看看你妈,万一真出什么事……”   他说着,竟然红了眼睛。   “翼年啊,你妈不会有事的,对吧?”   “嗯。”张翼年心情也不好了,“但是我们吃饱了才有力气照顾妈,爸你说对吧?”   张彬被说服了。   凌晨三点四十七分,他们在申城高奢酒店中,消费八千七吃了饭。   这是他们第二次来。   第一次是夏澈请客。   张翼年想:贵的就是不一样,怪不得夏澈喜欢,以后可以多来了。   ……   跟张彬父子分别后,裴燎又去了医院,宋念的主治医生今晚刚巧值班,两人简单沟通了一下,大概内容就是情况不乐观,家属做好最坏打算。   “如果结果是您现在预估的最坏情况,她还能活多久?”裴燎语气很冷漠。   医生稍感不适,心道刚刚这人也不这样啊,但出于对他伴侣的好感,还是耐心回答了:“好的话,半年一年,甚至更久,坏的话,多短都有可能。”   裴燎点点头:“您费心了,检查结果出来的话,可以先发给我看下吗?”   “没问题。”医生爽快应下。   裴燎礼貌道完谢,忙着赶回家。   负责开车的那人试探道:“裴少,就这么放过他们了?”   “怎么可能。”裴燎压下眼尾,“有命拿钱,没福消受。”   那人明白了:“您需要我要做到什么程度?”   裴燎支着头,望向窗外:“也不能做的太过,不然会被夏澈发现。”   那人提议道:“宋女士医药费是个不定数,虽然我们预估三百万足够一年半的费用,但如果对方家属不配合用药治疗,可能撑不到半年人就……不然我从中操作一下,提前支出?”   本就是医疗费,花给宋念合情合理。   裴燎不走心地说:“不用,让人看着,按照我们估算的配置治疗,花完也不用停,记得把我给了他们多少钱告诉宋念,等夏澈走了再说。”   钱这种东西,还是一点点慢慢花,才知道心疼。   不是孝子吗?   夏澈给钱给了这么多年,就算三百万花完了,也能轻轻松松拿出几十万,就看他们后续想不想拿。   裴燎自认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只是帮他们把钱安排在必须的消费上,只要付了这些钱,什么事都没有,付不了另谈。   不该张翼年拿在手里的钱,就要老老实实还给他爸妈。   他给钱不是做慈善,是买夏澈心安。   这很值。   裴燎收回视线,再三提醒:“绝对不可以让夏澈知道,我什么都没做,医药费就是该那么多,嗯?”   “……”开车那人嘴角一抽,“是。”   而此时的夏澈并没有睡着。   裴燎走后,他迷迷糊糊睡得不安稳,总是梦到以前的事,好的坏的都有。   大年三十那天,上一秒宋念还亲昵地给他围上旧围巾,祝他新年平安、健康如意,下一秒就将他一个人抛下,带着张翼年去游乐园玩。   他缩在家里,听不到外面的喧闹,听不到鞭炮和烟花声,独自打扫完卫生,给自己的小卧室门贴上“福”字,无意中掉下来的门锁砸青了整个膝盖,便吹口气告诉自己不疼,又给其他房间贴上“福”。   这种梦属实折磨人,夏澈索性不睡了,坐起来打开电脑,下意识想联系宋念多年前的主治医生。   鼠标光标都移到邮箱联系人上了,他幡然回神,蹙眉抬起放在电脑上的手。   这些年都养成习惯了。   习惯争执的不了了之,习惯一个人扫尾,习惯帮他们处理所有事情。   不能这样没出息。   否则裴燎都得看低他一头。   夏澈叹了口气,转头发现手机也是关机的,应该是某人临出门前故意为之。   他也不想再打开了,反正工作如果有重要的事,领导同事都知道给他发邮件。   夏澈靠在床头发了会儿呆,掀开被子下床。   裴燎之前自己说,这个屋子他可以随意使用。   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楼层是顶楼,上面不会传来扰人的动静,整间屋子静悄悄的,只有他一个人。   说是整间屋子随意走动,夏澈去的地方也不多。   书房和卧室这种极私密的地方,他不会冒昧到擅自探索,即便现在关系再暧昧,说到底也还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关系,私生活被这样踏足,裴燎肯定不开心。   他绕开几个需要钥匙才能开锁的房间,推开了主客卧旁边一间大敞着的门。   出乎意料的,这是难得一间用防尘罩罩住所有柜体的房间。   厚重的床帘挡住了月光,他打开灯,冷暖交织的吊顶灯照射下,并没有看到空气中的灰尘,平时应该有打扫得很好,空间空空荡荡,只有中央巨大的暗红色圆形沙发椅,人可以整个躺在上面,腿稍蜷一蜷,跟床没什么两样。   实在是……很诡异的房间。   夏澈面色有些古怪。   这种环境氛围会让想象力丰富的人脑洞大开,几乎瞬间,他脑子里出现了杀人分尸、非法实验、违规囚禁等等画面。   按常理来说,不小心闯入的人应该立即转身逃离。   但夏澈看了会儿,竟然走过去坐在沙发上,面朝上,缓缓躺了下去。   这里没有大型物件搬运的痕迹,要么打扫得太干净,要么装修原本就如此,这些空地曾经或许摆放的可移动物件。   而那些物件,大抵都在防尘罩之下。   夏澈侧过身,弯起双膝,身体整个躺在沙发里面,柔顺乌黑的长发散落在肩身、绒布面上,像被时间扭曲的黑巴克玫瑰,瑰丽溢目。   垫子松松软软很舒服,它的拥有者应该经常躺在这儿。   可躺在这里能干什么?   赏灯赏地赏天花板?总不能放着好好的卧室不用,跑这儿来睡觉。   他向来知进退懂分寸,此时却萌生些无厘头的冲动:   想把这些掀开。   细碎的发丝将视线变得模糊,夏澈好像理解了古希腊神话中,水手被塞壬海妖蛊惑时的无力与渴求。   他站起身,径直走到一个柜子前,伸手覆在防尘布上。   下面的东西摸不出形状,随意猜测一下,这房间四面应该都是储物柜。   收藏室?   他绷紧指节——   不对。   不对劲。   如果是收藏室,难道不该锁起来吗?   为什么别的房间都上锁,偏偏这间看起来很特殊的房间没有锁上?   就像是……   布好了陷阱,故意等他入网一样。   或许塞壬的歌声并不是他凭空想象,而是真实存在。   裴燎故意引诱他进来,希望他看到防尘罩下面的东西。   既然想他看到,为什么要这么曲折?   因为无法直接说出口?   夏澈眯起眼睛。   不,他更倾向于,裴燎不知道要不要说,甚至害怕说出口。   裴燎只是不善言辞,并不耻于表达。   他可以三番五次地表白,却一句原因都不说,这本身就是最大的问题。   裴燎对他……似乎太过小心翼翼了。   因为害怕,所以纠结,所以把选择权交给他这个当事人,从主动方变成被动方,真是很聪明的算计。   夏澈放下用力到关节泛红的手,余光似有若无地从某处扫过,短促笑了一声。   “滴滴。”   门外传来密码锁开的声音。   他走到房间门口,和进门的裴燎打了个照面。   裴燎有些惊讶:“还没睡?”   装,再装。   “你不在,没睡好。”夏澈打出一记毫无预兆的直球,“等你一起。”   裴燎脚步一顿,明显慌了。   过了会儿,脱掉外套:“那我先去洗漱。”   “嗯……”夏澈拖着调子,在他离开之前,伸出一只手,用食指勾住了他的腰带,“你不好奇我为什么在这间屋门口?”   裴燎垂下眸子:“之前说了,这套房子的所有地方你都可以随意使用。”   “是吗?”夏澈歪歪头,“那我要是看了你藏起来的东西怎么办?”   裴燎神色如常:“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夏澈笑了,点点头,道:“好,小裴总光明磊落。”   “光明磊落”四个字,音节被咬得特别重。   裴燎恍若未闻,视线越过他头顶,落在后面空旷的室内:“你看了吗?”   夏澈反问:“你难道不知道?”   “看你这个反应,”裴燎说,“应该是没看。”   “看你这个反应,”夏澈揶揄道,“好像很笃定我看到后会有什么反应。”   “猜测而已。”裴燎目光很沉,比没开灯的客厅更暗,一字一顿道,“你想看吗?”   夏澈看到他静如幽潭的眼神,只能想到两个字:疯狂。   这个问题没有正确答案。   说想,裴燎会把他撕碎,说不想,裴燎会把自己撕碎。   这么执拗而固执的极端物种,偏要装作一副很正常的模样,绕了个能把自己困死的圈子。   夏澈松开腰带,叹气道:“我想了一下,还是不想看了。”   话音刚落,快要垂下去的左手腕被人用力握住,几乎快拽断。   但仅一秒不到,那力道就尽数撤离,铐链变成随时可挣扎开的断绳,虚虚祈留。   裴燎刘海遮住了右眉上方的痣,淡声道:“那就不看了,去睡觉。”   “嗯。”夏澈若无其事抽出自己的手,转身朝卧室走去,“洗快点,明天不上班,我要多睡会儿。”   “好。”裴燎背对着他,听到卧室门关上的声音,才拿出一直藏在口袋中的手机,神色晦暗不明。   手机屏幕自动变亮,露出手边房间的监控画面。   现在里面空无一人。   但刚刚,夏澈站在那儿,和自己站在家门口的时间一样久。   裴燎不知道夏澈为什么最后忽然放弃,就像他不知道,对方转身时看向监控的眼神,到底是无意,还是有所察觉。   他收起手机,搓热发麻的指尖,迅速洗漱完回到主卧。   卧室没开灯,只能看到床上鼓起个包,里面人应该已经睡着了。   裴燎束手束脚,小心翼翼走到对面,俯身一摸,才发现只有一床被子。   现在从柜子里再拿一床,动静很大,会把人吵醒。   但是去客房睡……舍不得。   他咬住后槽牙,用0.5倍速的动作掀起被子一角,躺在床的最边缘。   两米大的床,两人之间距离至少隔了一个人。   即便如此,裴燎心跳还是加速到130,他颇为烦闷地摘掉能检测数据的智能手表。   谁知刚心惊胆战闭上眼,一只手遽然伸过来,盖在他心脏位置。   刹那间,裴燎觉得自己心跳肯定停了几秒钟。   但事实是——   “你心跳很快。”夏澈闭着眼侧躺,只把手伸过去,身体没有动,“是吓的,还是疼的?”   裴燎愣了下:“什么?”   “我猜错了吗?”夏澈掀起一边眼皮,没带上惯有的笑意,整张脸清冷又勾人,“刚刚我说‘不想’的时候,你是打算把我关起来,还是打算把自己关起来?”   “听到不想听的答案,不难受吗?”   “……”   没有回应。   黑暗中,夏澈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掌心却能隔着绷带和睡衣,感觉到越来越快的心跳。   他挑了下眉,手指灵活挑开裴燎胸口的衣扣钻进去,拉进了和心脏的距离。   “有些事情,我不说,不代表我全然不知。”   夏澈声音疏懒,勾得人心发痒。   “我可以主动,但你不能完全被动。你想告诉我的事必须亲口告诉我,你要我猜,如果我猜错了呢?如果我理解错了呢?暂且不说我,单说你……”   夏澈手腕蓦地用力下压。   裴燎惊慌抓住他手,终于哑声开口:“疼。”   不是被压的疼,是裹着绷带的那只手疼。   都说十指连心,所以带着他的心脏也跟着疼。   夏澈卸了力,冷声道:“下次再闷着不开口,会更疼,懂吗?”   裴燎低“嗯”一声,听得人心疼坏了。   但吃痛才能长记性。   不该心软的时候,夏澈向来木人石心。   他说:“我没有逼迫你现在必须干什么,只是告诉你我的原则,偶尔猜一猜可以是情趣,但我不想在大事上面揣测答案的对错,我更希望你直接告诉我答案,我不是一个抗拒走捷径的人,长路走久了,我也会累。”   “你该庆幸,我耐心还不错。你说让我等你,我答应了就不会食言,你可以不着急,可以慢慢来,但不许超过你自己定下的死线,我又不是菩萨,没道理一直原谅你。”   他一口气说完,清了下嗓子。   “不给我个回应?”   “我听到了。”裴燎双手捧起那只受伤的左手贴在脸上,把他说的话简述了一遍。   夏澈配合地揉了揉他耳朵:“要追就拿点实际行动出来,裴燎,我没有你想的那么难追。”   “你确定现在还要离我那么远吗?”   “吗”字尾音还没落,他脖颈便灌进一股冷风,尚未来及打哆嗦,就落入一个不安稳的怀抱。   裴燎死死抱着他,闷声道:“你发现了。”   “是啊,我还知道,你肯定站在门口用监控在看我。”夏澈狡黠地弯起眼睛,“现在轮到我问你,你想我看到吗?”   裴燎胳膊收得更紧了。   “想。”他郑重点头。   “可惜,我现在真的不想了。”夏澈遗憾地吻了吻他下巴,“哪有那么多的第二次机会?你想告诉我的话,等下一次吧。”   至于下一次是什么时候?   这个夏老师也没答案,只能期待的学生自由发挥。   裴燎并不意外这个答案。   “如果,”他问,“刚才我直接说希望你看,你会听吗?”   夏澈不假思索:“也不会。”   裴燎:“为什么?”   “因为你方法错了。”夏澈笑得懒散,“其实我不讨厌被下套,关键是,你的计划太优柔寡断了。”   “容易被发现倒也罢了,还给我留了退路,你说,我要是再中计,岂不是很没面子?”   “下次记住了,要么高明到让我察觉不出来……”他伸出胳膊,环上裴燎脖子,“要么堵断我所有退路,哪怕绑起来、关起来、锁起来,都可以。”   “可能我当时很生气,但不用害怕。”   “我会原谅你的。”   收起你的小心翼翼,大胆一点。   两个人在一起不该是如履薄冰的状态,任何一方都不应该,装饰而成的人设没有办法享受恋爱。   裴燎现在这样,夏澈很难说喜欢。   与其互相搀扶着小心翼翼走下去,夏澈更倾向于将其彻底打碎,要么就直接站在尖锐的碎片里,要么重组成万里长河,热烈而赤诚。   他希望这份感情可以让两人都变得更好,而不是一个人无底线的迁就,否则累得是双方,苦得是彼此。   真实状态的相处才能走得长久,裴燎想要永远,却没想好该怎么样才能永远。   不过夏澈也不怪他。   以裴燎的情商,能想明白喜欢自己已经相当不容易了,都不敢让人多抱有期待。   他只好心甘情愿地多迁就一点。   耳畔呼吸声越来越重,紧贴的胸膛交换着对方的心跳。   如果裴燎敏锐一点,他会发现,看起来游刃有余的人,其实心跳没比他慢多少。   无奈他现在实在太紧张了,差点遁入虚无,屏蔽一切外界感知。   良久,裴燎唤道:“夏澈。”   夏澈勾唇:“嗯。”   裴燎问:“可以接吻吗?”   很礼貌,很客气,很有分寸。   今天之前是加分项,今天之后还是丢掉为好。   夏澈碰了碰他唇角,却在对方回击之间迅速撤离。   “这次不可以。”他笑着说,“下次不问,可以。” 第52章   夏澈知道,裴燎一直是个很聪明的学生,最擅长举一反三、活学活用。   但他没想到,对方这回竟然学得那么快。   刚说可以大胆一点,当天晚上,他连伸个懒腰的机会都没有,愣是被当做活体抱枕,死死卡在臂弯间动弹不得。   第二天起床,他简直要骂人。   “就算你肌肉摸起来很舒服你也不能强制我一晚上好吗?!”   裴燎挺会抓重点的:“很舒服?”   夏澈:“。”   得,对牛弹琴。   他怀疑道:“你不会是个恋爱脑吧?”   裴燎:“?!”   裴燎:“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我等会儿还要去上班。”   夏澈木着脸:“这里是申城,你要去哪儿上班?KL?没有邀请你进得去?”   裴燎抿唇,强词夺理:“帮你办事,四舍五入一下,等同上班。”   “那还真是辛苦您了。”夏澈费力下床,浑身酸痛,走路都能抻着右髋,龇牙咧嘴道,“今晚你再抱那么紧,就给我滚别的地方睡。”   措辞相当不客气。   明明是裴燎的房子,两人却谁都没觉出不对劲,好像理应如此。   “现在几点了?”他洗漱完揉着肚子出来,“饿死了。”   “酒店在配送了,还有五分钟。”裴燎拉开餐桌前的两把椅子,“坐吧,给你说说昨天的事。”   说着,小心觑了眼夏澈的表情。   见没什么波动,一颗心才堪堪放下。   裴燎并没有尽数相告,把张翼年和张彬让人恶心的反应抹去,只挑重点说了。   最后总结道:“……他们答应会负责宋念的病情,而且不会再麻烦你。当然,我不是说你必须完全不管,能做到肯定最好,但你估计做不到。”   夏澈嘴角略抽。   不得不说,这人真的很懂他。   “你管归管,别让他们发现,反正也不是做给他们看的,良心上过得去就行,要发现了他们肯定得寸进尺。”   大门响起铃声,裴燎去拿了外卖回来。   夏澈一眼就认出包装袋上的酒店logo,联想起对方昨晚去干了什么,忍不住笑出声:“好坏啊裴总。”   裴燎不自在地咳了声,把玄关柜上密封的合同递给他:“这个,你收着吧。”   “什么?”夏澈接过来,“不能拆?”   “可以拆,但现在不用,最好以后也没有拆的机会。”裴燎说,“拆了,张家人就完了。”   夏澈手一顿,纸袋锋利的边缘划过指腹,没破,就是火辣辣得有点疼。   他问:“你不是说,替我处理?”   “是,我帮你搞定这些,但决定权在你自己手里。”裴燎打开外卖袋子,帮他分切三明治,“要完全不让你管,你肯定心里不安稳,昨晚不就没睡踏实?所以,领导你只需要下达命令和做出决定就好。”   领导?蛮新鲜的称呼。   但胸口的酥麻感似乎并不是因为这个称呼。   夏澈低声笑了下:“那,小裴,我要吃烧鹅。”   “……”小裴认命地把鹅肉扒皮,亲力亲为递到嘴边。   夏澈不喜油腻,烧鸡烧鹅炸鸡等东西都要去皮食用,不然吃两口就腻,吃多了还会胃疼。   为免浪费,他一般不吃这些,只有跟裴燎一起吃饭的时候会点,因为裴燎会帮他解决不吃的东西。   少爷好养活是真的,除了不吃的食材,其他东西做得多难吃都能面不改色吃完,跟没有味蕾一样。   到底有多好养活呢?   具体概念表现为:   留学期间,夏澈第一次把穷到流落街头的裴燎捡回去,随便下碗面条,在下面窝了个鸡蛋。   然后自己忙着写论文忘记厨房,想起的时候已经过了半小时,不用想都知道面条磕碜到什么样子。   他着急忙慌跑出来,发现裴燎居然已经默默吃完了,正在厨房刷碗。   夏澈震惊了:“你……你会下面条?”   “不会。”裴燎答得淡定,“水烧干了,我看差不多是好了,就关火了,鸡蛋黑了,应该也熟了。”   夏澈:“……”   五个“了”结尾,轻描淡写得震撼人心。   夏澈:“你吃完了?”   “嗯。”裴燎点头,“味道还行。”   夏澈:“…………”   打那之后,夏澈再也没敢让裴燎进厨房。   说起来,好像很早之前,他不吃的就递给裴燎,裴燎总是默默地替他处理“垃圾”,一声不吭,以至于夏澈忙着填饱肚子去工作,根本没有发现这人早把他口味摸清楚了。   夏澈有些着急地吞咽,在下口送到面前之前,连忙说:“裴燎,谢谢。”   裴燎用指腹揩去他唇角油渍:“客气。”   晌午很快过去,两人等外面太阳最毒的时候过去,出门前往医院。   宋念早上就做了检查,医生告诉他们人很清醒,这会儿结果出来了,通知便先一步送到裴燎手里。   “比最坏的猜想要好一点。”裴燎翻阅着聊天记录,给他转述,“原发癌是肺癌。”   “肺癌?”夏澈愣了下。   宋念上次生病可跟肺完全没关系。   他蹙眉道:“怎么会是肺癌?她也不抽烟不工作啊,房子里我还装了空气净化器,每周保洁也有跟上啊。”   “家属吸烟的话,也是有影响的。”裴燎也不懂医学,把检查化验单转发给他,“好像是晚期。”   想到张彬的习惯……   意外,但又不太意外了。   夏澈抿起唇,在百度上挨个查化验单上的专业术语。   “医生说,有可能康复吗?”   裴燎小幅度摇头:“这个程度,降期也不太容易。”   夏澈放下手机,疲惫地靠在裴燎肩膀上,脑袋抵着他颈窝,低声道:“有点不舒服。”   就算是陌生人患癌,网上刷到也会不舒服,何况共同生活了十几年的人?   生死大事,再理智的人也不可能平静面对。   裴燎没低头,抬手揽住他脖子,有一搭没一搭揉着,给足了对方整理表情的时间。   等到下车,夏澈情绪基本已经平稳下来。   他们没去病房跟张翼年和张彬碰面,直接跟医生在诊室约见。   “基本情况刚刚已经发给裴先生了。”医生拿着片子道,“现在转移的地方并不多,不算最坏的情况,可以尝试用医学手段控制,延长几个月还是不成问题的。”   夏澈问:“那现在预估的寿命,还有多久?”   “十个月到一年吧,”医生叹气,“控制好的话,十几个月,或者更久也有可能。就是越到后期,咱这个花费越大,幸好申城是个大城市,设备都能跟上,不过去京城海城也可以,那边确实更权威一点。”   夏澈下意识看向裴燎。   裴燎叹气声比医生还大:“等几天看看情况?”   夏澈点头:“先检查,等她醒了再说。”   “好。”医生一边开单子,一边按照习惯询问,“你们是家属?平时吸烟吗?家族有没有肺癌的患病史?”   “我……吸,但是吸的不多,平时不跟她生活在一起。”夏澈说,“印象中没有亲戚患病。”   医生点头:“那经常生活在一起的人呢?抽烟吗?喝酒吗?病人生活习惯怎么样?”   “我爸吸烟喝酒比较勤。”夏澈蹙眉,“她生活习惯挺好,尤其那次大病后,早睡早起不说,饮食我也请了营养师。”   “这样啊,那建议让你父亲也查一下,这个吸烟不仅会危害自己哈,身边人也遭罪,估计你爸是个老烟枪了。”医生说。   筛查癌症的项目,夏澈每年给他们报的体检单上都有,这俩人一年体检费都要好几万。   想到这点,夏澈有些不明所以:“可是去年体检还没查出来这些啊。”   “体检单有吗?”医生说,“有的话,可以把这些年的检查单子和片子拿来我看看。”   这些都在家里,夏澈现在不可能回去,只能等宋念醒后再问。   两人临走前,医生职业病犯了。   他不知道夏澈和宋念没有血缘关系,叮嘱了好长一段话。   “烟还是少吸好,我理解你们年轻人压力大,但是那么多解压方式,怎么偏偏选这种?能戒就戒,癌症这种东西家里一个人有,全家可都要注意,帅哥,年纪轻轻保护好你的肺啊。”   夏澈:“……”   出了门,他冷眼瞪向旁边看热闹的某人:“你笑什么?你不吸烟?”   “戒几个月了。”裴燎摊手,“没发现吗?最近家里烟头都是你的。”   夏澈:“。”   还真没发现。   他纳闷道:“怎么忽然戒了?”   裴燎跟他一样,会抽烟但不喜欢,只有压力大的时候才会来一根,一包烟能抽两个月。   没有瘾,戒起来很容易,不戒问题也不大,猝不及防整这么自律,真让人意外。   裴燎说:“本来就不喜欢烟味。”   “那之前为什么抽烟啊?”夏澈不解,“我是为了解压,你是为了什么?”   “贪心不足。”裴燎淡声回答。   夏澈打趣道:“尼古丁这么有魅力?能让咱裴少沦陷啊。”   裴燎摇摇头,没说话。   夏澈没有多想,只当他死要面子。   ……   宋念从ICU转到普通病房是两天后。   期间夏澈把裴铭同学那个采访做了,忙不可开交,一次医院都没去过。   转完病房隔日,夏澈一进去,就看到对方面如死灰的脸。   看来张翼年和张彬应该已经把病情告诉她了。   他站在门口,敲了敲门:“妈。”   宋念垂眸,勉强笑了一下:“阿澈。”   夏澈走过去,把果篮放在床边:“感觉怎么样?刀口疼吗?”   “比前两天好多了。”她无力地望着天花板,想说点什么,开口就掉下两行眼泪,“阿澈啊,你说我怎么那么命苦?怎么会得肺癌啊?”   夏澈默然,抽了几张纸巾,动作温柔地为她擦去眼泪。   宋念不需要回应,她只是想诉苦。   “怪我,怪我之前没听你的话,没劝张彬戒烟,还天天泡在厨房。”   夏澈蹙眉:“我不是给您请保姆和营养师了吗?”   “他们做的那些翼年不爱吃啊。”宋念说,“翼年就喜欢吃我做的,天天上班那么累,我就想给他做点喜欢的……”   夏澈彻底无言。   人家自己的选择,值不值得,外人没资格评价。   他说:“您有空的话,可以把去年和前年的体检报告单交给主治医生。”   “去年?”宋念反应了许久,“去年好像没体检。”   “怎么可能?”夏澈提醒道,“去年五月中,我联系附医一位主任医生给你们约了全面体检,你们给我说没问题,两人七万多的体检费我打给张翼年了,现在还有记录。”   宋念听完,大概想到了什么,眼神飘忽:“啊,那可能是我记错了,我回家找找……”   这什么反应?   夏澈心底萌生出荒谬的猜测:“张翼年没带你们去?不对,你们既然告诉我检查没问题,肯定是知道这件事的。你们让张翼年这么做的?”   “阿澈,你别生气。”宋念瞒不过,只好摊牌,“你哥哥去年有急事,我们才让他先把那笔钱拿去急用的。前年检查那么好,谁知道会突然……这病要真得了,去年检查出来估计也没用,你说对吧?”   “……”夏澈被她的无知蠢笑了,“好,我尊重你们的想法。”   “我年年都去上香拜佛,瘫痪后也没断过,家里开了光的摆饰那么多,怎么就一点用没有呢?”宋念干裂的嘴唇一张一合,像是要把这些年受的苦都说出来,“我还收养了你,原来一点德都没落在自己身上。”   夏澈心脏一缩,问道:“您后悔了吗?”   “攒到我儿子身上也行。”宋念转动僵硬的脖子,对他扬起别扭笑容,“你那么听话,收养你是我最不后悔的事情。”   夏澈一点都笑不出来。   原来不后悔的前提是张翼年往后余生顺风顺水。   他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了,之前一肚子的关心与叮嘱,全都没了说出口的兴致。   “这里住着还舒服吗?不舒服的话,等病情稳定一点我给您安排转院,三院的肿瘤科不错,VIP病房环境也好,您到时候先去看看,没问题我让人帮忙办理。其他医药费已经给张翼年了,我平时还要上班,不能常来看您,您见谅。”   态度礼貌但生硬,宋念愣了下,一直涣散的眼神终于聚焦。   看着这个认识十几年的儿子,她忽然发现对方的面容那么陌生,“好看”和“优秀”这两个词,直到今天才有概念。   夏澈安静温驯地低头回望,从容端正,礼仪良好。   明明是俯视,却不会让人觉得难受。   宋念想到了早上咋咋呼呼从病房里出去的张翼年。   养子怕她住不舒服,工作忙也会安排转院,亲生儿子今早却问她感觉怎么样,没问题的话就去转到楼下的六人间,方便还省钱。   这两人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与金钱地位无关,单从品性来说,就完全不能相比。   就算宋念永远最爱自家儿子,时至今日,也不能再自欺欺人下去。   可惜她的养子被她越推越远,而她此前从未发现。   或者说,发现了也不在意。   宋念伸出扎着针的手,颤颤巍巍去抓夏澈。   夏澈没有躲,也没迎上去,默许了对方的亲近。   宋念紧紧握住那只还缠着纱布的手。   她觉得到异样触感,但什么也没问,夏澈也没挣开,忍下了绵密的疼痛。   宋念再傻,也懂他的意思了。   她不是个没自知之明的人,说不出谴责的话,夏澈现在的一切跟他们都无关,她没脸挟恩图报。   养子还愿意给她花钱、愿意偶尔来看她,已经非常仁至义尽了。   所以她只是反复摸着夏澈的手,说:“以后没事,就别回来了。”   夏澈愣了下:“那您……”   “我没事,也没多少日子好活了。”人知道了自己的死期,性格会变很多,很多事都看开了,也有空关心以前没在意的人了,“你以后一个人,要好好生活。”   听到这些话的夏澈心情很复杂,他应该难过的,但此刻竟然觉得解脱更甚。   “护工我还是会找熟人的,食堂和医生也都交代好了。妈,照顾好自己,保重身体,以后有机会……我还是会回来看您的。”   临走前,宋念问他:“你给了翼年多少医药费?”   “不清楚。”这点夏澈确实不知道,裴燎没给他说。   “这样啊。”宋念没说即将转去六人间病房的事,“阿澈,我能最后求你一件事吗?”   夏澈点了点头。   宋念恳切道:“你走之前,可不可以帮翼年找个工作?”   ……   “出来了?怎么样?”   夏澈刚走出医院大门,裴燎就跑了过来。   “她明知道,这次可能是最后一次见我,”夏澈很突然地开口,眼神有些茫然,“但她给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让我给张翼年找工作。”   很难不怀疑,宋念前面所有的大度与关切,都在为最后一句话做铺垫。   不纠缠,也是为了让他以后对张翼年好点,至少不要做到见死不救。   如果是这样,那她很成功。   因为夏澈不知道她是否真的如自己所想,他无法求证,要是不帮张翼年,心里就会永远扎根刺——万一误解了呢?   这点,裴燎也想到了。   他心底暗骂一声,把夏澈塞进副驾驶:“剩下的事你不用操心,张翼年的工作我来解决,如果他再被开,可就不能怪我们了。”   夏澈抱住副驾驶上的靠枕,疲惫地点头。   是啊,这样也好。   宋念这句话让他彻底安心了。   对宋念来说,张翼年的工作远比他的一切重要,别人弃之如草芥的东西,他还没贱到上赶着送。   今天之后,这家人对他来说和陌生人再无区别。   夏澈看了眼手机锁屏:5月20日。   真是个有纪念价值的日期。   别人常用来庆祝脱单,他倒好,庆祝回归一个人的生活。   “咔嗒。”   驾驶座传来关门声。   ……啧。   好像也未必一个人。   他回过神,看向裴燎:“我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你觉得你和‘麻烦’这两个字沾边吗?”裴燎帮他系好安全带,“明天早上才回京城,今天回家休息,还是出去玩?”   “必须回家休息或者出去玩吗?”夏澈心情不错,“就不能回家玩吗?”   回家……玩?   裴燎耳根一红。   下一秒,两人异口同声道——   裴燎:“你怎么随时随地都能想到这些?”   夏澈:“我们回家打两把游戏吧?”   裴燎:“?”   夏澈:“?”   车子在路边缓缓停下。   两人面面相觑,试图理解对方话里的意思。   “啊……”夏澈直接笑出声,“你在想什么啊?”   裴燎忍不住扶额,苍白又无力地辩解:“我没有。”   “你有。”   “我真没有。”   “你真的有。”   裴燎气急:“你!”   “我?”夏澈眼神戏谑,“我怎么了?我说什么见不得光的话了?你自己天天——唔!”   双唇被猝不及防地吻住。   裴燎吻得毫无章法,看得出来非常气急败坏,接个吻跟打架似的。   粗重的喘息从两人唇齿间溢出,夏澈感觉牙关被舔了一下,略挑眉梢,配合地张开唇瓣。   果然,两次试探后,柔软的舌尖长驱直入,笨拙地撩拨纠缠。   暧昧地吮吻声隐匿在车载古典乐之下。   他们车停得很偏僻,四周连个鸟都没看见,更不怕被人看到,也不知道是某人早有预料,还是无意之为。   夏澈并不打算深究。   他很满意这个结果,所以过程和动机就无所谓了。   法式深吻果然是一件耗时耗力的运动。   除了刚开始牙齿不小心碰撞得有些疼,后面整体感觉都很舒服,不管舌头纠缠的触感,还是唇瓣上啃咬的力度,刚巧能刺激神经兴奋叫嚣。   呼吸中不知不觉便夹杂上闷哼。   裴燎手很规矩,没有乱碰。   双手捧着他脸颊如获至珍,情动意乱之际,才会克制地用拇指指腹,摩挲他脖颈和耳后,紧闭的眼睫比蝉翼颤抖都快,也不知道是紧张的还是忍的。   夏澈一开始还半睁着眼打量他,后来亲舒服了干脆也不再看,闭上双眸尽力配合,胳膊松松垮垮搭在对方身上。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他们默契到第一次就很合拍,连呼吸节奏都一致。   难得,这次是夏澈先喘不过气,难耐地抬手撑着裴燎肩膀上,稍后退些许,终止了隐隐作响的水声。   裴燎没有追吻,顺势松开,闭着眼又在唇边蹭了蹭,像极了没喂饱的大型犬。   夏澈胸口起伏明显,故作镇定道:“进步很大啊?”   “肺活量比你好点。”裴燎哼笑一声,低哑的嗓音擦过耳朵,撩得人火气直冲下腹。   夏澈不动声色吸了口冷气:“我改变主意了。”   话题转变太快,裴燎不解:“什么?”   “不回家了。”夏澈俯身咬住他耳朵,长吻后黏稠感尚未退却,拖着字音道,“裴燎,跟我去个地方吧。”   在京城生活几个月,夏澈不自觉染了点儿当地人说话的口吻习惯,语调懒懒散散很好听,吊儿郎当得非常勾人。   裴燎差点听硬了。   他咬着这人脖子问:“去哪儿?”   “去……哎,你手机响了。”夏澈没推开他,空出一只手往储物盒摸去,“起开点,你看下谁?”   “啧。”裴燎不耐烦地瞥过手机屏,看到来电更不耐烦了,“怎么又是他?”   这口吻,哪个熟人?   夏澈刚想问,手机就被夺去,裴燎点了接通后把屏幕倒扣在座位上:“爸。”   夏澈:“……”   竟然毫不意外。   因为开了扬声器,他也能听到裴博瞻说的话。   “你在干什么?声音那么远?”裴博瞻抱怨道,“你还记得自己只请了一周假吗?知不知道已经过好几天了?”   “假期期间我没工作吗?你一天发的几十封邮件文档是日抛?过了就忘?”裴燎已经从夏澈耳根吻到了锁骨上的疤痕,忙里偷闲地敷衍,“明天回去,别催。”   夏澈心想裴博瞻身体真好。   身体侧着有点麻,他低声道:“松开吧,先处理正事。”   “这算什么正事。”裴燎短暂退开,把自己的座椅往后退,靠背微微后调,揽着他腰往自己身上带。   夏澈不想在这时候打闹,只能顺他的意,翻了个身跨坐在对方腿上。   裴燎要抽空跟裴博瞻说话,不方便接吻,只能胡乱啃咬脖子。   夏澈默许了他的胡作非为,一边揉他头发,一边拿出手机回复未读消息,一心二用,完全不耽误工作效率。   裴燎看得直皱眉,狠狠一咬。   “嘶!你属狗的吗?”夏澈低骂。   “我……”   “裴燎?裴燎你丫的到底在干什么?在听吗?”裴博瞻大声道,“我让你现在滚回来!你外祖母明天晚上喊吃饭,你必须到场,前几天惹的事忘了?”   明天晚上吃饭,那他们今天就得走。   航班本来是明天半上午的,到地方都下午了,再回去收拾收拾,根本来不及赶到地方。   夏澈当机立断打开软件改签:“改到三小时后的那一趟,我们现在回去收拾东西,马上去机场。”   裴燎:“……”   真的很想知道,这人是不是不管什么时候都能说收就收、保持绝对理智?   他深吸一口气:“就非得明天吃饭?”   “你不满?跟我说有什么用,找你祖母抱怨啊。”裴博瞻冷冰冰道,“怎么?你现在很不方便?我听说你去申城了啊,跟谁一起去的?”   裴燎懒得理他:“行了,我晚上会回去的。”   裴博瞻一时没说话。   就在他要挂断通讯的时候,裴博瞻忽然说:“夏澈?”   父子俩声音是有点像的,隔着电子设备还有点模糊,正在改机票的夏澈没反应过,下意识答道:“嗯?”   裴燎:“……”   夏澈:“……”   裴博瞻:“……”   哦豁。   良久,裴博瞻异常镇定道:“下个月家宴,你俩一起给我滚回……一起回江岸水城。” 第53章   电话挂断后,车里氛围一直处于一个不尴不尬要死不死的寂静中。   夏澈面无表情拽开死死抓着他腿不松的手,心如死灰地坐回副驾驶。   “怎么办吧,你说。”   裴燎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眉头死死蹙着,怎么都想不明白他爹为什么要在没见过夏澈的前提下,把夏澈喊去家宴。   难道……   “他可能想借着你的名头帮我推拒联姻。”   裴博瞻一直不想裴燎跟人联姻,尤其是他外祖父指定的姻亲。   那些贵族玩得太花,他骨子里很保守,与其让自家儿子拥有一段波荡曲折的婚姻,天天被外面的人评头论足,还不如找个男人。   可惜他没办法明着阻挡,这个时候夏澈冒出来,简直是再好不过的理由。   可以说,裴博瞻现在比裴燎更希望裴燎追到夏澈。   但他这波攻势来得太突然了。   儿子没情商,老子不仅没情商,还高估了自己儿子,夏澈能答应就有鬼了。   “你放心,在那之前我一定处理好。”裴燎信誓旦旦地保证,“今晚我就回去跟他说清楚。”   “等到下个月呢,再看吧。”夏澈心不在焉道,“我要是真去了,会被你外祖父追杀吗?”   裴燎强调:“法治社会,你别怕,再说有我呢。”   “你自己悠着点。”夏澈叮嘱道,“现在先回去收拾东西,马上赶不上飞机了,路上边走边说。”   裴燎没有异议:“那我今晚就不回家了,明天晚上回来,吃什么?烧烤?”   “不吃。”夏澈提醒道,“后天早上要去体检,大晚上的吃烧烤?”   之前就定下说要回去体检,他行动力太快,订好后忘记告诉裴燎了。   裴燎一阵无言:“你还真是雷厉风行。我也要去?”   “去都去了,一起呗。”KL管理层的体检时间比较灵活,不用非得跟着员工一起去,自己申请报销就行,他当然给自己报了最全面的,“对了,到时候周奕歌跟我们一起。”   裴燎:“?”   周奕歌这个名字,真是很久没听到了呢。   再次从夏澈嘴里说出来,杀伤力还是这么大。   裴燎不悦道:“他来干什么?”   自从夏澈知道他不喜欢周奕歌的事,对这种微妙的语气就有了新的理解,闻言不动声色道:“他是渡盛的,你猜他来干什么?”   “欧洲那个项目梁寄沐要让他负责?”裴燎一点就通,“不应该啊,之前梁寄沐说要亲自盯的。”   “周奕歌应该是临时的。”夏澈说,“你很久没看朋友圈了吧?梁总带小拾总出去玩了。”   裴燎:“。”   裴燎:“恋爱脑。”   裴燎:“我就不会干出这种损人利己缺大德的事。”   夏澈不置可否:“总之,为了图方便,周奕歌要在我们家住两天。”   裴燎猛地睁大双眼:“还要住?!”   “就两天。”夏澈不怎么走心地宽慰,“人家主动提出来了,我总不能拒绝。小龙虾你是放在你妈妈那里了吗,能多放几天吗?”   “能。”裴燎语调怪异道,“差点忘了,你最善良。”   夏澈:“阴阳怪气什么呢?”   裴燎轻哼:“不敢。”   嘴唇都快抿没了还说不敢呢?   谁惯出来的娇气毛病?   夏澈好整以暇盯着他看:“不说点别的什么?”   裴燎当真点头:“你刚刚说想让我陪你去哪里?就是我爸电话打来之前。”   那么久远的一句话,夏澈自己都愣了下,差点忘记。   跟吃周奕歌的醋比起来,这件事更重要吗?   反应过来后,他曈孔里沁着暖意:“没什么,等下次有空,我再带你来一趟。”   裴燎不确定道:“真的不要紧?其实可以去了再回去的,我赶凌晨的飞机就好,你睡一觉再走。”   “真的没事,”夏澈笑着眨眼,“不该开心吗小裴?这说明我们还有下次。”   裴燎不说话了,嘴角绷得很直,但不难看出愉悦的心情。   五月份的申城和京城温差大,回去后还是得穿着外套才不至于着凉。   裴燎没带外套,还专门借了一件夏澈的,愣是把宽松版型穿成了修身款。   他下飞机后直接去江岸水城,一进门,裴博瞻劈头盖脸就是顿骂。   “你还知道回来?你回来干什么?大摇大摆把所有事情抛下去追男人还有脸回来?”   裴燎面不改色:“不是还有您吗?”   分内的工作他一样不落,就是能拖的文件一封没看而已。   裴博瞻气极反笑,连说三个“好”:“你还有理了是吧?那你追到了吗?没用的东西,工作不干、人也没追——”   “有很大进步。”裴燎从容拍了拍不染纤尘的外套,“这班翘得值。”   裴博瞻:“……”   有进步个屁,不还是带不回来?   裴博瞻勃然大怒:“我怎么会生出你这种损人利己缺大德的狗东西?!”   裴燎乍一听这措辞有点耳熟。   他说:“彼此彼此。”   有钱人哪有几个好东西?   哦对。   夏澈除外。   ……   夏澈自机场跟裴燎分道扬镳后直奔公司,把最近的事情跟岑总一一对接完,连续加了两天班,可谓筋疲力竭。   累到第二天晚上不小心睡着,差点忘记给周奕歌接机。   刚想拿车钥匙出门,就收到裴燎的消息。   【P:运送的车都到京城了,我开车去接他,你回家休息会儿吧。】   夏澈靠在办公室门上,无声笑了好一会儿。   这次终于有后半句解释了。   按照这人以前的德行,大概只会说“我去接他”,不明所以的人肯定觉得对方在抢功劳。   他收拾好东西,提前下班点外卖。   是的。   点外卖。   以前周奕歌来家里,他至少做六菜一汤,现在真没那个闲心了,累都累得要死还做饭,挑外卖都嫌浪费时间。   好在周奕歌是个神经大条的,一进家门,兴冲冲跑到餐桌前:“哇澈哥你点的都是我爱吃的!你好爱我!”   夏澈无视裴燎漆黑的脸色:“去洗手,你裴哥洁癖犯了。”   “哦哦好。”周奕歌转到卫生间,洗手的时候意识到一件不对劲的事情。   紧接着,正在厨房聊天的夏澈和裴燎听见一道石破天惊的吼声。   “我操!你俩住一起?你俩什么时候住一起的竟然没告诉我?房子不够用还是在咋的?澈哥你需要你倒是找我啊!我也有房产!”   裴燎不动声色挡住他冲向夏澈的动作:“你有也不住你的,别管那么多。”   周奕歌瞪他:“你好意思说?你那么多房产非得住我澈哥这儿,你是不是欺负我澈哥?”   裴燎“啧”道:“你……”   “好了,我没事,住一起有内因,别担心。”夏澈有些头疼,“裴燎,过来吃饭。”   “哦。”裴燎闭了嘴,乖乖坐在他旁边。   “?”周奕歌看得目瞪口呆。   不是,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裴少吗?   以前这俩人关系似乎没这么……亲密吧?   本来这次说要跟夏澈住,是怕他澈哥一个人在家无聊,陪他聊天解闷,结果谁知道突然多了个裴哥……   迟钝如周奕歌,愣是品出一种古怪的感觉。   但很快——   裴燎:“没有我爱吃的。”   夏澈:“你认真的?”   裴燎:“他爱吃的有七种,我爱吃的只有六种,不公平。”   夏澈:“那你别吃了,饿死吧。”   裴燎:“……”   熟悉的斗嘴让周奕歌松了半口气。   剩下半口没敢松,因为那股说不清的别扭劲还没散去。   他没话找话:“澈哥,你什么时候买房子啊?”   夏澈摇头,没注意裴燎夹掉了块冬瓜:“还没找到合适的,年底再说吧。”   “行,有需要你随时联系我。”周奕歌说着,眼睛瞄准最后一块带鱼。   他们习惯人均两副筷子,一双夹菜一双自用,比较卫生。   结果刚拿起公筷,裴燎就先一步用公筷夹到自己碗里了。   周奕歌:“……”   就你手速快是吧?没看到澈哥也想夹吗?   他勾了勾嘴角,打算冷嘲热讽反击一波。   结果他澈哥“啧”了一声,直接夹走裴燎碗里的带鱼自己吃掉。   周奕歌:“?”   不是,你俩不是最洁癖的吗?   更令人震惊的是,裴燎那个河豚竟然没生气。   还嘟囔道:“本来就是要剃了刺给你的。”   周奕歌没听清,夏澈听清了没理,优雅吃完,才关心起坐如石雕的周奕歌,“怎么了?不合口味?”   “不、没有,很好。”周奕歌浑浑噩噩拿起筷子。   他机械性进食,味如嚼蜡,心想:这倒霉世界大概真要走到头了。   一顿饭就这么不尴不尬地吃完,裴燎全程惜字如金,夏澈就跟周奕歌聊天,内容大部分是工作。   等到晚上睡觉,周奕歌觉出不合适:“哥我之前不知道你这儿有人,我还是出去住吧。”   “没事,卧室有三间呢,都给你收拾好了,就这两天不用费劲。”夏澈把他行李推进房间,“洗澡的话你来我……”   “去我房间洗。”裴燎插话,“一次性洗漱用品都备好了。”   倒不是没有公用卫生间,但比卧室里的小多了,洗起来不舒服,以他们的关系,没道理让人家去公用卫生间。   周奕歌没想太多,道谢后就去洗澡了。   夏澈转身进卧室,故意没关门。   果不其然,裴燎紧跟着进来;“借你浴室洗个澡。”   德行。   夏澈好笑道:“嗯,去吧。”   裴燎看他这么好说话,得寸进尺道:“那晚上一起……”   “不行。”夏澈不留余地地拒绝。   裴燎耷拉下眼尾:“为什么?”   由奢入俭难,前几天都住一起,他已经不适应分开睡的生活了。   “你说为什么?注意点影响好不好?”夏澈无语,“家里有外人。”   “外人”俩字成功取悦了裴燎,没再纠缠,拿起衣服就往浴室走。   “对了,我爸那边我都说清楚了。他暂时松口了,你不用担心。”   夏澈叹气:“暂时啊。”   “我会处理好的。”裴燎抿唇,“你不要担心我家的问题。”   意识到他在紧张什么,夏澈一下就乐了:“好。”   他确实讨厌麻烦,但如果那个麻烦带来的报酬是裴燎,倒也不是不行。   其实裴燎家里情况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如果在一起肯定要面对,他不是因为这些就不敢踏出那一步的人,除非没喜欢到那个地步。   现在逗逗裴燎就好,以后还是要说开的。   裴燎关门前,夏澈鬼迷心窍地问:“你能一边洗一边给我当裸模吗?”   裴燎:“……”   他从未见这人对一件事如此执着过。   “说了只给上半身。”裴燎相当有原则,“等周奕歌走后让你画。”   夏澈撇撇嘴,趴在床上目送他:“好吧。”   浴室水声不断,因为隔音差,什么时候停下、什么时候再打开,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夏澈翻了几页书,内容一行都没读进去,满脑子都是水流过身体的画面。   他拿出之前上药时拍的视频和照片,看足了眼瘾,干脆离开卧室,去阳台坐了会儿。   身上有点热,夏澈摸出烟盒,想抽根烟转移一下注意力。   “澈哥,你又吸烟?”周奕歌穿着睡衣出来了,带着一身水汽坐在他身边,“别抽了吧,你天天喝酒已经很多了,这还抽烟,真嫌身体没被糟蹋够啊?”   “可算被你抓到教训我的机会了。”夏澈无奈收起烟,把他脖子上的毛巾搭在他脑袋上,“都滴水了,快擦擦。”   “我早几年就说过你好吧。”周奕歌一边擦头一边吐槽,“你当时还答应我戒烟,结果呢?”   夏澈有些出神。   结果呢?   结果戒了没几天,你就跟宁恬表白了,烦闷之余便又抽了起来。   不过本来说戒烟就没放在心上,抽的时候都没记起随口答应的这回事。   夏澈再想起这件事,只觉好笑:“这次真不抽了。”   裴燎不喜欢烟味来着,为了两人身体好,绝对要戒烟。   周奕歌将信将疑:“真的?”   “真的。”夏澈把手里一盒烟都丢进垃圾桶,抬起头,跟眼眶通红的裴燎对上视线。   他愣了一下:“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裴燎忍下眼眶酸意,面无表情坐到他对面的椅子上,“在你答应戒烟的时候。”   夏澈心道糟糕。   他借着桌子遮挡,装作翘二郎腿的姿势,脚踩在裴燎膝盖上轻轻晃了晃。   裴燎握住那截脚踝,粗糙的掌心来回摩擦得人发痒。   夏澈忍住了,看他脸色好些,才对周奕歌说:“冰箱里有鲜榨果汁,去拿来喝点?”   “好嘞。”周奕歌屁颠屁颠跑出去当苦力了。   夏澈余光看着对方,抓紧时间解释:“不是因为他戒的,本来就有这个打算。”   裴燎把玩着他脚踝,心神不宁道:“为什么忽然戒烟?”   夏澈挑起眉。   可不能实话实说,不然这人得情绪高涨到发疯。   他含糊道:“万一年纪轻轻得癌症了怎么办?”   “瞎说什么。”裴燎蹙眉,握住他手按在实木桌子上,“快说‘呸呸呸’。”   “呸呸呸。”夏澈从善如流,“小迷信,可以了吗?”   “嗯……”   “澈哥给你最爱的橙汁!”   夏澈吓了一跳,“嗖”地抽回手,仅留脚踝还被桎梏在某人手里,温和接过杯子:“谢谢。”   动作之迅速,好像两人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   “客气。”周奕歌把桃汁放在裴燎面前,“裴哥,咱们明天体检好像要抽血,你行吗?”   “?”两人同时望向周奕歌,异口同声道,“我/他为什么不行?”   “啊?”周奕歌被问懵了,“裴哥不是……晕血吗?”   夏澈震惊:“你还有这体质?”   裴燎蹙眉:“没有,我什么时候晕血了?”   面对他俩质问的目光,周奕歌大脑有点空白,支吾半天,直到睡觉都没想起这个认知的缘由,只好作罢。   次日体检,裴燎为了证明自己真的不晕血晕针,率先抽了三管血,全程面不改色,淡定如常。   夏澈无声看向周奕歌。   周奕歌也纳闷:“不对啊,我怎么记得确实晕血呢。”   这个问题直到他抽完、夏澈进诊室也没能得到解答。   他按着胳膊走出来,发现本该去下个项目的裴燎并没有离开,而是站在血检科室门口往里看。   周奕歌呆傻愣住。   夏澈出来的时候,裴燎已经没了人影,问才知道刚刚被医生硬拉进胸透室了。   他推推周奕歌肩膀:“呆着干什么呢?走啊。”   “澈哥,”周奕歌抓住他胳膊,“我想起来我为什么说裴哥晕血了。”   “嗯?”夏澈低下头,帮他拎过外套。   周奕歌问:“你记不记得,你之前在国外胃出血那次?”   夏澈点头。   当然记得。   因为吐了口血,裴燎怕自己车被弄脏开得超速,差点被交警抓。   “你去医院后不久我就到了,你在急诊室,裴哥就在外面坐着盯着手上的血看,脸色跟……说句难听的,死了三天的尸体都没他脸色惨白。”   “而且那个表情,我真的很难跟你描述。”周奕歌说,“比他刚刚站门口看你抽血还难看,抱着你的外套整个人都在发抖,把路过的医生都吓到了,还以为他是病人。我问他怎么了,他就给我说晕血。”   “你从急诊转病房后,他就出去了。你当时外套里有包烟吧?那是我第一次见裴哥抽烟,两小时不到抽了一整包,说他新手估计别人都不信。”   那人当时浑身散发着戾气,周奕歌远远观望不敢上前,只能无力看着他背影,还有手边越来越多的烟头。   所以他不知道,裴燎当时哭的有多狠。   每一道过肺的呼吸都疼得撕心裂肺,尼古丁也不足以缓解,因为不熟悉烟,还止不住的咳嗽,被熏得双眼通红。   眼泪一滴滴砸在地上,还不敢发出声音,明明离夏澈的病房那么远,却生怕打扰到对方。   越咳他抽得越凶,自虐似的,仿佛这样就能转移心脏处尖锐的刺痛。   烟一根根点燃,裴燎好像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这玩意儿了。   于是他也学会了抽烟,但自己从来不抽,烦的时候也不抽,只有夏澈心情不好的时候,他会陪对方一起来一根。   夏澈没有发现,自从裴燎抽烟后,他用打火机的次数就少了。   每次裴燎都会适时出现,低下头,安静地帮他点烟。   那是过去的年份里,他们距离最近的时刻。   裴燎抽烟确实是贪心不足。   但贪的不是那一分半秒的吞云吐雾,而是点烟时可怜到不足眨眼的瞬间——俯身时刻,他能听到夏澈细微平缓的呼吸,这就够了。   夏澈不知道这些,但是听到周奕歌的话,脚步便倏然僵在原地,胸腔猛一刺痛,不可置信道:“可那是四年前。”   都快五年了。   “啊?四年前怎么了?”周奕歌不解,“这……年份还有啥特殊含义吗?”   没什么特殊含义。   只是他以为,裴燎对他感情的转变是回国后,此前都是“不讨厌但有误会”的状态。   四五年前,他们明明还处在关系最紧绷的时候,说两句话的功夫都能打起来,怎么会……   “你们在等什么?”裴燎从不远处走来,冷脸道,“我四项都结束了,你们才两项?”   “好嘛好嘛,就你快行了吧?”周奕歌翻了个白眼,拿着表格进了下一个诊室门。   裴燎不动声色拎起夏澈胳膊,果然,这脆皮抽血的那块地方已经开始青紫了。   夏澈有点轻微贫血,血小板也偏低,简而言之就是小时候营养不良劳累过度落下的病根,很难养好。   他心疼地蹙眉:“本来血就少,还抽了三管子,这得养多少天?”   夏澈微微抬头,看着他的眼睛,扯了个涩然的笑容,道:“裴燎,你真是……”   裴燎:“嗯?”   ……很能忍啊。 第54章   周奕歌并没有在京城待很久,体检完没两天就回去了。   不等裴燎松口气,对方登机前又扔下一个重磅消息。   “对了哥哥们,月底跟你们一起去E国的也是我哦~我定了个大house,到时候住一起啊!”   裴燎:“…………”   看着他一蹦一跳离去,裴燎幽幽道:“让梁寄沐去查一下这人DNA吧。”   这外甥的情商跟舅舅简直南辕北辙。   夏澈也有些感慨:“难得啊,比你情商还低。”   裴燎:“。”   裴燎已经习惯他干什么都要拉踩自己一脚了,若无其事道:“送你回去上班?”   “下午没事,”夏澈看向绕着腕骨的手表,“我约了人,你送我去市区吧。”   裴燎开车门的动作稍缓,不经意地问:“谁啊?”   “祝亿鹏。”夏澈说,“他们公司有个项目,打算请KL做,我去帮他看一下。”   “这不是投行的活?”裴燎不悦,“怎么还要麻烦你这个总裁?”   “因为是朋友啊。”夏澈语气自然,“总要有特权的。”   “你对你朋友真好。”裴燎心里有点不得味,凉飕飕道,“我就一点特权都没有。”   夏澈品出委屈,下意识想开口逗两句,莫名又想起那个不知所起的五年,突兀地安静了。   裴燎没被怼,有点不自在,莫名道:“心情不好?”   “没有。”夏澈难得在面对他的时候口是心非,“我……”   他转过头,滞了一下。   裴燎握着方向盘的手青筋暴起,很性感,也很焦虑。   夏澈在瞬间福至心灵。   为什么裴燎不敢说以前?   怕的就是自己心事重重,什么事都不说出来吧?   夏澈眼睫煽动,酸意直冲五脏六腑,难受得弯下腰,趴在抱枕上。   裴燎吓了一跳:“不舒服吗?怎么回事?要不要去医院?”   “不用。”夏澈笑了下,“我只是……忽然想起来,周奕歌体检时候给我说的话。”   他们之间已经不适合藏着掖着了,不管怎样的坦白,都比各自心事重重好。   裴燎攒了太多,或许难以开口,但夏澈不介意,他可以慢慢要。   “他给你说了什么?”裴燎有些不安。   除了亲爹亲妈,没人知道他那些心思,但做的事情很多都没瞒着别人,周奕歌是个没有心眼的,万一说了什么……   “他说你第一次抽的烟是我衣服口袋里的。”夏澈说,“我好像把你带坏了。”   车稳稳当当停下,目的地到了。   裴燎转过头,很认真地说:“没有带坏,那是我自己的决定。”   只说了这一句,就代表默认了其他事。   “夏澈,我……”   “不想说就算了。”夏澈摇摇头,开门走到他这边,隔着车窗跟他对望。   裴燎降下玻璃趴在了门上,稍仰着头。   “我不会强迫你的,想说再说吧。”夏澈垂着眉眼,“别想太多,开车注意安全,路上慢点,晚上下班记得把我家小龙虾接回去。”   “你的心里只有狗。”裴燎探出一条胳膊去拉他的手,小声道,“我要去上班了,能亲一下吗?”   虽说平时接吻不用问,但裴燎还是会视情况而定,有时依然先询问他的意见。   “亲哪儿?”夏澈笑着按住他下唇,“这儿?”   裴燎下意识含住他手指:“可以吗?很快的。”   夏澈拇指用力压了一下,然后毫不留情地抽出手直起身子:“不可以。”   裴燎:“……”   没想过会被拒绝的裴燎很震惊:“为什么?!”   “你以什么身份索吻呢?”夏澈无情道,“之前接吻是生理需求到了‘想要’的点,现在我又不想要,为什么要答应呢?”   裴燎算是听懂了,咬牙切齿挤出几个字:“穿上裤子不认人?”   “你别说,我们还真是穿上裤子就没关系的关系。”夏澈很喜欢他现在敢怒不敢言的表情,“其实,如果我没有从周奕歌口中听到那件事,亲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裴燎死死抓着他的手,声音又软了两度:“错了。”   “我之前就给你说,不要什么事都等我自己发现。”夏澈无动于衷,“我们立个规矩吧,约法三章,你是不是还欠我一条?”   早就形似作废的规矩再被拿出来,裴燎有点反应不过来:“……要加什么?”   “以前那些事,你有选择不说的权利。”夏澈说,“但如果在你告诉我之前我先发现,也不可能就那么轻易原谅你,你知道的,在这方面,我脾气不算好。”   裴燎喉结下滑:“可以具体点吗?”   “比如这次的事,我只是不想给你告别吻。”夏澈把他脑袋推进去,笑眯眯道,“下次如果严重了,我们就再也没有可能了。”   “不行!”裴燎急得立马要推门下车。   “别动。”夏澈手死死按在门上,“敢下来今晚就别回家了。”   裴燎动作硬生生僵在半截,气得眼眶通红:“我不答应!”   “由不得你不答应。”夏澈捏住他脸颊,“认清你的身份,学弟,不付出就想得到回报?哪儿有这么好的事。”   裴燎闷闷不乐拿掉他的手:“我知道了。”   “嗯。”夏澈看时间差不多了,没再停留,“我走——”   “我喜欢你。”裴燎忽然说。   夏澈掩饰住差点绊倒在楼梯上的动作,淡定转身:“嗯,我知——”   “我喜欢你很久了。”裴燎又说。   夏澈:“。”   一定要打直球打得这么突然吗?   “会告诉你的。”裴燎重新趴回车门上,一字一顿认真道,“都会告诉你的。”   夏澈站了会儿,俯下身,在他眉心落下个轻吻:“这是奖励。”   夏澈催促裴燎离开,站在路边看着车尾灯消失才转身——   和不远处的祝亿鹏面面相觑。   “……”   十分钟后。   “解释。”祝亿鹏抱起胳膊,冷眼看着好友装作很忙的样子烤肉,“夏澈,你今天不给我个交代走不出去这餐厅门。”   夏澈糊弄道:“我能解释什么?你不是都看到了吗?”   “就是因为我看到了你才应该给我如实招来!!”祝亿鹏勃然大怒,“你你你你们那、你们、你们那是炮友?!”   竟是气得说话都不流畅了。   夏澈只好把烤肉分盘递过去安抚他受伤的心灵,宽慰道:“你看你,都看出来了还问我。”   “不是,我就纳闷了,怎么回事儿啊?”祝亿鹏世界观都碎了,“这才多久?上次见面还没搞到一起,这就谈上了?”   “还没谈。”夏澈纠正,“也没搞上。”   祝亿鹏:“你骗鬼——”   夏澈:“但我确实是喜欢他。”   祝亿鹏:“?”   祝亿鹏感觉自己耳朵聋了。   过了会儿,扬起一个礼貌的微笑:“不好意思,再说一遍?”   “挺喜欢的。”夏澈乐道,“这么惊讶干什么?喜欢裴燎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吗?”   他们圈子里喜欢裴燎的不少,每天都有打探联系方式的,真的很正常。   但问题是……   “我操!你是谁啊?你跟他们一样吗?你是夏澈啊哥们!”祝亿鹏真要疯了,“你可是跟裴燎作对将近十年夏澈啊!”   “我以前也是这么想的。”夏澈意味不明笑了下,却觉不出多少痛快,“也……不见得作对了那么久。”   起码对裴燎来说,不是。   祝亿鹏扇开烤肉的烟雾,看见对方表情,一下出了神。   他什么时候见过夏澈这么温柔和心疼的模样?   操。   哥们你真栽了啊?   祝亿鹏一肚子话憋着说不出来,最后讷讷道:“玩真的啊?”   “想玩真的。”夏澈回过神,“在努力了。”   “什么玩意儿?在努力了?”祝亿鹏又凌乱了,“你追的他?!我澈你搞错没有?明明是他追的你好吧?”   夏澈叹气:“这是哪里来的谬论?别乱猜。”   他从来不跟别人谈论自己的感情史,就是不想人家的私密事被探讨。   裴燎就算是喜欢他,这也是裴燎和他之间的事,更是裴燎自己的事,当事人都没对外公布说出口,他不会大肆宣传,这是起码的礼貌和尊重,这种感情不应该成为另一方的饭后谈资。   所以他可以跟祝亿鹏谈论自己的感情,却不会多提及裴燎的态度。   祝亿鹏反应得很快,立马道歉:“嗐,你真是……闷不吭声干大事啊。”   “行了,话题歪了。”夏澈及时止住,“说说你们公司的事儿吧。”   夏澈聊天的时候很和善,谈起正事儿一点不留情面,三两句给祝亿鹏打击得信心全无,最后抹了把不存在的眼泪,辛酸道:“那你们能做吗?”   “可以试试。”夏澈说,“以前不是没有成功的案例,但相对的。”   他抬起左手,拇指和食指指腹捏在一起,搓了搓。   “……知道了,你们绝不会亏。”祝亿鹏没好气道,“你跟裴少也这么公私分明?”   “肯定啊。”夏澈漫不经心笑道,“他要被家里扫地出门不是更好?”   祝亿鹏:“好在哪里?”   夏澈:“趁虚而入,包养他。”   祝亿鹏:“。”   祝亿鹏用全新的目光打量他:“我以前从未发现,我的好兄弟是这么变态的一个人。”   夏澈笑了好一会儿:“聊聊你吧,家里催婚,怎么样了?”   “唉,还能咋样?真不想结,但是没办法,两家都催得紧,打算年底就订婚了。”祝亿鹏苦笑一声,“我也是造孽,人家女孩子有个喜欢了两三年的学长,就这么硬生生掰了。”   夏澈蹙眉:“没有回转余地了?”   祝亿鹏摇头:“你知道的,我代表的可不是我一个人,我不可能为了不熟悉的人得罪两家人。要是对方配合还好,但人家女孩子也不希望两家闹僵,都是从小养出来的继承人,现实中哪有那么多天真烂漫的恋爱脑?都妥协了我还能说什么?”   夏澈叹气。   这确实不好评。   联姻在贵圈常见又不常见。   虽然大多都讲究门当户对,但前提也是互生好感,有媒人在圈子里互相介绍的,看对眼了就结,也算良缘。   祝亿鹏这种和女方达成共识的情况是大多数,都是成年人,做了决定就要对自己负责,别人替他们不甘心也没办法。   夏澈调侃道:“结婚一定得喊我啊。”   “那肯定,你得是我伴郎好吧?”祝亿鹏嗔怪,“不过你应该不会比我早结婚吧?我不管,你就算结了也必须得给我当伴郎啊!我可不管结婚不许当伴郎的那一套。”   “我肯定啊,我结什么婚?”夏澈失笑,“我都快成职业伴郎了。”   “你可别说这么笃定,我们澈现在不是断情绝爱的人了。”祝亿鹏跟他碰杯,“不过,裴燎应该家里也有催吧?他家没事的?”   “有事,但没戏。”夏澈抽了抽嘴角,“你都不知道他多能闹腾。”   从申城回来第二天,裴燎回他妈妈家吃饭,直接跟他外祖父闹了一场,把几个年纪大得气到去医院吸氧,圈子里都传遍了,裴少名声倍增。   偏偏他们家还真拿裴燎没办法。   就这一个犟种继承人,要是真一哭二闹三上吊,其他人还活不活?只能随裴燎去了,反正家大业大,联姻是锦上添花,不联姻也不是大事。   祝亿鹏也有所听闻,佩服道:“不会是因为你才闹成那样的吧?”   夏澈笑笑没应,转移话题:“你看你,说着自己又把话题扯我身上。”   “得。”祝亿鹏认输,“我真没啥好说的了,以后就名义夫妻呗,人小姑娘可放不下那个学长。”   “暗恋啊……”夏澈把被子里的啤酒一饮而尽,喃喃道,“挺难受的吧。”   “大概吧,家室那么好都不敢表白,也是痴情种。”祝亿鹏叹道,“我是做不到,没那个耐心,顶多半年绝对表白,要么好要么掰,不然得多难受?”   夏澈状似不经意道:“要是有人默不吭声喜欢你四五年,你怎么办?”   “我靠,四五年?忍者神龟吗?”祝亿鹏一拍桌子,“甭说四五年,三年,只要有人这么对我三年,我给她一辈子当牛做马都行!”   夏澈挑眉:“不是答应人家在一起?”   “啊,这也得看我喜不喜欢对方啊。”祝亿鹏挠头,“要是不喜欢就答应了,不是作践人家心意?不过我要真遇到这事儿,估计得愧疚死,记一辈子。”   夏澈低笑道:“对,你说得对。”   所以裴燎才害怕说出来。   宁愿自己憋着偷偷哭,也不愿意让他发现。   不打扰,不为难,没有一点裴少的样子。   眼睛被烧烤烟雾熏得有点疼,他连忙端起杯子,跟祝亿鹏又干了一瓶啤酒。   临散场时,祝亿鹏有点上头,多愁善感道:“澈啊,你不会谈恋爱后就忽视我了吧?”   “你想多了。”夏澈嫌弃地搀扶着他,“我要是忽视你,中午就该跟裴燎去接狗子,而不是陪你在这儿吃饭。”   祝亿鹏撇撇嘴:“你肯定有不清醒……”   “喂?裴燎?”夏澈接了个电话,“下午茶?不行,没空,我下午要去开会。你现在应该是上班时间吧?你再给我打这种没用的骚扰电话我要拉黑了。嗯,认真的,再见。”   祝亿鹏:“。”   现在他相信,夏总真的不会因为谈恋爱上头了。   祝亿鹏不知道,他口中跟恋爱脑无缘的夏总今天提前下了班,开车五公里,专门去一家有名的画材店买画材。   某人没提,不代表他也忘了。   裴燎可是答应过周奕歌走后给他当裸模的。   择日不如撞日。   就今晚吧!   ……   晚上,裴燎刚牵狗踏入家门,发现室内一片漆黑,只有阳台亮着微弱暧昧的灯。   他有些莫名地走过去:“夏……”   “来了?”夏澈靠在躺椅中懒洋洋叼着棒棒糖,见到来人,言简意赅下发命令,“脱。”   裴燎:“?” 第55章   即便对“卖身”这件事早有准备,摆在面前的这一幕对裴燎来说,还是有点太超前了。   “怎么那么多画材?”他指着一包“奢侈品”说,“艺术这么复杂吗?”   “买都买了,肯定要买齐全,颜料就三种呢。”夏澈神情略过一抹不怀好意,没让裴燎看出来。   这画材里有一堆专门在人体上色的用具,等裴燎心理防线慢慢崩溃,迟早能用上。   裴燎不知道自己的清白岌岌可危,光现在的事情就够让人头疼了。   他一脸黑线看着红丝绒毯子,还有秋千上绕着的花藤:“这绑着的是满天星?”   满天星在花束中很常见,大多是配角,大多配的还很丑。   但全白色大量的满天星有种说不上来的美感,裴燎不懂艺术,只觉得好看。   “你买的?”他问。   夏澈点头:“嗯。”   裴燎又问:“你捆的?”   夏澈不懂他哪儿来那么多问题,但还是点头:“嗯。”   裴燎心情好了些。   好,很好,这也算送他花了。   不仅亲手买,还亲手捆,这什么待遇?跟男朋友有区别吗?   显然,没区别。   夏澈猜不到他七拐八弯的小心思,晃晃手里的铅笔,说:“你脱了坐着,我今晚就画个草稿。”   裴燎的美梦被现实唤醒,抗拒地裹紧外套:“不行,我顶多答应你进去画,这里不行,这阳台都没有窗帘的!”   阳台是巨大的落地窗,只有后面推拉门有帘子,阳台本身采光非常好,可以纵观整座京城。   在这里不穿衣服和裸奔有什么区别?男德典范怎么可以就地直接脱?!   夏澈“啧”了声,站起来一步步朝他走去。   裴燎一步步后退:“不可能,夏澈我给你说绝对不可能!”   夏澈挑起眉,低头对小龙虾说:“宝贝儿,去把阳台门关上。”   边牧“嗷”地一声蹿过去,不仅关上门,还拉下把手上了锁。   裴燎额头青筋直暴:“逆子!”   “你叫破喉咙也没用。”夏澈已经走到了他面前,魔爪缓慢地落在他脖子上抚摸,“认命吧,脱吧。”   裴燎后背抵着墙,退无可退,抓着他手腕坚守最后底线:“不行,绝对不行,你今天说什么我都不可能——”   夏澈:“画完草稿我给你手。”   裴燎:“……”   裴燎:“你不要老用这种手段诱惑我,我不是这种人。”   夏澈:“哦,还有要说的吗?”   裴燎:“当然有。”   裴燎:“确定只脱上半身吧?”   夏澈见好就收,没有得寸进尺,点头答应只脱上半身。   裴燎脱了衣服才意识到这人准备有多齐全,毯子备着不说,还早早开了空调,暖风把阳台吹得热乎乎的,全脱光也不会冷。   夏澈什么时候对他这么上心过?   他果然就是馋自己身子!   裴燎闷闷不乐坐进秋千,用力戳手机发泄窝囊气。   【P:dd】   【于瑎:?您老人家怎么有空找我了?】   【P:问个问题。】   【于瑎:您请说。】   【P:如果你女朋友只喜欢你的身体不喜欢你的灵魂怎么办?】   【于瑎:…………您跟夏总怎么了?】   裴燎大惊。   【P:什么夏总?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好得很,他怎么可能是肤浅的人?】   【于瑎:/鼓掌/】   【于瑎:就在刚刚,我们裴哥给我发了认识以来最长的一段信息哦~】   裴燎:“啧。”   【P:拉黑了。】   【于瑎:别别别哥我错了还不行吗?我认真说。】   【于瑎:我觉得二者别分得太开吧,夏总是什么人您不清楚?要真不感兴趣,男模摆他面前他都不会多看一眼的。】   裴燎刚想认可他的话,就听某人说。   “你戳手机的动作小点,胳膊肌肉都绷紧了,没有自然美了,比在国外看的脱衣舞秀男演员还硬。”   “啪。”   手机掉落在地上。   裴燎暴怒:“脱衣舞秀?!”   “淡定,淡定,激动什么?坐好别乱动。”夏澈坦然道,“很奇怪吗?我又不是四大皆空。”   “你……!”裴燎快气死了。   偏偏夏澈不许他动,只能自己生闷气,别过头不去看他,胸腔起伏不定。   夏澈眯着眼,慵懒地在纸上勾线条,没多久就换了个坐姿,翘起二郎腿。   他今天带了金丝眼镜,看得分外清晰。   每一寸皮肤、每一块肌肉、每一道沟壑、每一次起伏……搭着红丝绒毯子躺在纯白满天星里,视觉效果不要太棒。   夏澈理所当然地有了生理反应。   他端起早有准备的冰啤酒喝了一口,勉强稳定心神,继续安静画草稿。   有他在的时候,小龙虾总是很安静,乖巧依偎在腿边,时不时伸出头往他手肘胳膊里钻。   夏澈画一会就要安抚一下它,恍惚间有种哄裴燎的既视感。   他陪百无聊赖的模特说起话:“你以前没看过时装周和那种表演?”   裴燎咬牙:“我从来不看那些。”   “那你还挺清心寡欲的。”夏澈开始勾画五官了,“头转过来看着我。”   裴燎不情不愿转过头:“我是清心寡欲,你是什么?欲壑难填?”   “是啊。”夏澈大大方方承认,“闲下来就想找点乐子,我不赌不毒不嫖,看点男人怎么了?”   裴燎说不过他的歪理,憋了半天,冷嘲道:“原来你喜欢肌肉猛男。”   “错了,我取向可不是他们,对他们身体只是单纯欣赏。”夏澈说,“我取向是乖一点的男孩子,爱撒娇,比较粘人,嘴甜,说话直接,能跟我及时沟通,我伸手就能把他抱进怀里的那种。”   裴燎已经说不出情绪起伏大的话了,无波无澜道:“你今天是一定要气死我对吗?”   夏澈笑得差点画歪线条:“好了,乖一点,别乱动。”   不算太大的阳台,一时间只剩下铅笔摩擦纸面的声音。   裴燎冲那边招了招手,小龙虾不情不愿走过去蹲在他旁边。   他摸着狗头,忽然说:“因为你想要它,我才买的。”   夏澈笔下一顿,很快又恢复如初,轻声道:“嗯。”   裴燎:“门口的锁是我换的,因为觉得你可能忘带钥匙,会多跟我打两个电话。”   夏澈画不下去了。   手指紧握着笔停在纸上,茫然地不知道下一步是什么。   裴燎垂眸没看他,还在继续往前倒数。   “京城这套房子我知道是你在租,没地方住不是骗你,钱没有少到那个程度,但想跟你住在一起是真的。”   “周奕歌结婚时候的戒指是我跟梁寄沐求来的。”   “买的车是因为你喜欢,留在KL是因为有你在。”   “五年前留在国外工作是因为你,回国也是因为你,我没有那么清晰的人生规划,只是想跟你待在一起而已。”   “我说我没喜欢过周奕歌不是骗你的,我只是……”   “很嫉妒他。”   裴燎说完,面无表情眨掉一滴眼泪。   边牧有些着急地扒在他腿上,想去舔他下巴上的水滴,却被一只手抢了先。   夏澈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站在旁边帮他擦去眼泪,心疼得不加掩饰。   他忽然想起某次冬天,裴燎喝多了坐在路边,奇留六捂灵八爸二捂,而自己在给周奕歌围围巾,发现裴燎在看他们,冻得耳朵都红了。   夏澈有些不忍心,给周奕歌说了声,又去商超买了件外套,回来的时候裴燎还在盯着周奕歌看,眼里情绪翻涌,像无能为力的困兽。   那时他以为,这是求而不得的不甘心。   现在才知道,原来是嫉妒。   夏澈涩然道:“对不起。”   “你不用道歉。”裴燎抬起头,很严肃地说,“这是我自己的事情,就像你也不用跟周奕歌道歉一样。”   夏澈揉了把小龙虾的头:“去一边儿待着。”   边牧很听他的话,跳下去就窝进旁边沙发了。   夏澈跨坐在裴燎腿上,一言不发吻了下去。   他没有调情似的慢慢来,唇瓣刚碰上,就凶狠地长驱直入,不给人拒绝和反抗的机会。   裴燎下意识揽住他腰,配合地仰起头。   金丝框眼镜夹在高挺的鼻梁之间,压的有些疼,裴燎稍稍错开,咬住眼镜腿摘下来,夏澈顺手接过放到一边,急迫地再次捕获那道呼吸。   秋千晃晃悠悠,不太稳当,幸好质量不错,经得起两个成年男人为所欲为。   “为什么不告诉我?”夏澈咬着他下唇。   “怕你不跟我说话了。”裴燎声音低哑,“而且,我不想你回国。”   想把你留在国外过自己的生活,只能出此下策,所以后来不管我怎么说,你都不相信我。   夏澈又问:“那为什么现在说?”   裴燎气到了:“你忘了自己白天说了什么吗?”   夏澈牵起唇角,松开他,腰背弯曲,将额头埋进他颈窝:“等很久了吗?”   “……”裴燎抱住他,“可能,比你想的还要久。”   夏澈应该多问两句的。   裴燎好不容易这么坦率地有问必答,他该找准时机多问点,或者顺着他的答案多去想想,就会发现更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但他没有。   他把伤疤揭开了一个角,痛的不只是裴燎,更是自己,他高估了自己的承受力,仅仅是现在这样,就已经让人喘不过气了。   “进屋吧。“他说,“你硌得我好难受。”   裴燎很委屈:“你别乱动就不难受了。”   “进去吧,我帮你。”夏澈咬住对方耳垂,懒声道,“我不想起来,你抱我进去。”   说完,他感觉硌着的东西更明显了。   裴燎认命地叹了口气,托住他腰臀起身:“小龙虾,过来开门。”   边牧“嗷呜”一声,慢吞吞站起来。   裴燎:“快点。”   边牧这才小跑两步,用头把门把手顶上去,爪子扒拉半天才打开。   门刚露出一条缝,两个不成体统的主人就仓促进了屋,路过狗还踩了它尾巴一脚,气得小龙虾嗷呜乱叫。   裴燎把人放在自己床上,顺带关门上锁,断绝了狗子进来的可能。   夏澈伸手扯他腰带,却被阻止了:“你手还没彻底好。”   虽然不用缠纱布了,但每天还是要上药,不然会疼,有几个小水泡还没消下去。   夏澈迟疑道:“那……用嘴?”   “……”画面几乎要浮现在脑海中,裴燎闭了闭眼,“你别说话。”   再多说一个字他就要失去理智了。   夏澈手指绕着腰带在他身上打转,好奇道:“那你说怎么办?”   裴燎虎口卡着他脚腕踩在自己没有任何遮挡的腹部,手掌粗糙的薄茧反复在皮肤上摩挲,脚趾划过肌肉线条,将沟壑分明的结构尽数描摹,最后落在探往未知领域的道路开端。   足尖烫得快要着火,夏澈试着缩回腿,答案可想而知——徒劳无果。   一个没打算认真逃,一个压根没打算放,谁也说不清哪一方先服的软。   裴燎见他不挣扎了,试探道:“可以用腿吗?”   夏澈:“?”   裴燎:“我发誓不进去。”   你他妈,这跟进去有什么区别?   夏澈要笑不笑:“这和之前说好的报酬不一样吧?”   “早上都有奖励,现在不可以给点奖励吗?”裴燎跪在被子里,抬起胳膊,吻了吻对方被桎梏的踝骨,哑着嗓音道,“可不可以啊夏澈。”   他喊夏澈的时候没什么很特别的语调,平平淡淡,就是简单叫了名字,语调又有点懒,拖长了音节。   跟撒娇可以说没有任何关系。   但夏澈就吃这一套。   他忍了又忍,最后啥也没说,自暴自弃地松开手,将长发尽数撩到身后:“行了,快点。”   裴燎眼含笑意,弯下腰,夏澈膝盖随着他动作弯起,一个不注意,颈肩伤疤处就被烙上一个齿印:“夏澈。”   “嗯?”夏澈很庆幸没开灯。   “你有没有一点喜欢我?”裴燎抓住了他膝盖弯。   夏澈:“……”   裴燎坚持追问:“有没有?”   夏澈很轻地叹了口气,温声道:“有的。”   不止一点。   ……   第二天早上,夏澈差点迟到。   因为裴燎起晚了,他腿内侧有点破皮,不想开车,打车又要排队,只能催裴燎。   “我晚上下班接你?”裴燎下车前把早餐递给他。   “不用,我晚上可能有饭局。”夏澈说,“明天要去庆城,过几天直接飞E国了,我们E国见。”   裴燎:“……”   什么时候的安排?我怎么不知道?   夏澈没有给他追问的时间,匆匆下了车,跟恰巧碰到的岑总谈笑着进入公司。   “夏总这是有人来送上班啊?”岑总好奇道,“司机吗?你要是请司机的话可以走公司配的,便宜些。”   他一直觉得裴燎和夏澈只是单纯的炮友关系,根本不会往同居等方面猜。   “没事儿,现在这个用着挺不错的。”夏澈没有多聊,“等会儿开会,你可别又突然给我出差塞人。”   提到这个,岑总不免有些尴尬,讪笑道:“让我们夏总受委屈了。”   “那这个季度奖金多发点。”夏澈晃了晃还留有伤残痕迹的手,“精神补偿费也不能少。”   “放心吧。”岑总叹气,“对了,你这次去E国正好赶上一个联谊宴,顺便能跟小A总见一面,你那些大学同学也在,邀请函我都给你要来了,等会儿散会你跟我去拿。”   “这么巧?”夏澈说,“Asher不会搞什么乱七八糟的活动吧?”   “哼哼,都小A总了,能不搞花里胡哨的吗?”岑总摊手,“好多国际巨星都去,你要是有喜欢的可以合照要签名。”   夏澈眼睛一亮,问了个动作片元老级演员:“他也去吗?”   “你那是实力派。”岑总微笑,“小A总只请了颜值派。”   夏澈:“……”   得了,原来这是小A总的饕餮盛宴。   “就当是同学聚会喽。”岑总冲他眨眼睛,“拉业务的好机会呀!”   夏澈轻笑:“行,知道了。”   岑总:“那我们直接去会议室?”   “好……等下,我先回一下办公室,等会儿上去找您。”夏澈说完,对白奏招招手,“过来跟我对一下下周的行程表,然后辛苦你把行程排出来,中午给我。”   ……   裴燎到公司后直接被裴博瞻拉去接待贵客,签好合同出来又赶去会议室,开完短会就被裴博瞻喊去签约……   可以说是忙得晕头转向。   刚从签约现场回到公司,裴博瞻又喊住他:“中午我开会,你也必须来。”   裴燎脚步一顿:“你那会为什么要我参加?”   裴博瞻:“随你,你要不来我就去找夏澈麻烦。”   裴燎:“……”   董事长例会真没啥好听的,夸奖几句这个,批评几句那个,顺便吹两句自己的牛逼,裴燎不冷笑就好了,裴博瞻难道还指望他阿谀奉承?   裴博瞻就是故意的。   就是故意报复他前段时间请假的!   裴燎整个人都散发着冷气,中午听裴博瞻开会的时候差点睡着。   “小裴总。”旁边有人小声提醒道,“董事长看你呢。”   裴燎勉强撑起眼皮:“你坐我旁边还敢摸鱼玩手机?胆子挺大。”   那人:“小裴总你要是困你也玩嘛,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就好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记笔记。”   他跟裴燎关系不错,平时经常一起吃饭,偶尔能开两嘴玩笑。   裴燎听了,心想也是,顶着裴博瞻杀人的目光打开笔记本浏览淘宝,给夏澈买去E国需要的衣服装备。   等付完款,裴博瞻终于讲完了结束语。   “好,大家没事就散会吧,辛苦了……”   好巧不巧,置顶发来了一条消息。   【X:/图片/】   【X:这是我下周的行程表。】   【X:以前习惯一个人安排行程,开会出差忘记给你说了,抱歉。】   【X:别不开心,以后会注意的。】   “啪。”   裴燎猛地合上笔记本。   动静很大,散会的人路过他纷纷侧目。   裴燎置若未闻,双手扒着电脑缓缓低下头,伏在笔记本上,耳根晕染出不着痕迹的绯红。   等最后一个外人走了,房间里就只剩下父子俩。   裴博瞻冷漠看着自家不正常的儿子:“你什么情况?抽风了?”   裴燎依旧埋着头,根本不理他。   裴博瞻蹙起眉:“裴燎?”   裴燎:“爸。”   裴博瞻:“!”   我操,在公司喊我爸?这他妈出大事了啊?   他一下子站起来朝对方走过去,紧张道:“你没事——”   裴燎闷声:“我真的好喜欢夏澈。”   裴博瞻:“…………”   裴博瞻硬生生调转脚步往门口走。   走到一半又觉气不过,折返回来,用尽这一生攒下的全部素质压住谩骂,无能狂怒道:“没出息!”   他到底怎么生出这种儿子的?! 第56章   接下来一段日子,夏澈过得还算舒心。   睁眼工作闭眼工作,根本没时间想别的,非要说起来也就两件事值得关注。   一是张翼年给裴燎打了电话,询问工作的事情,裴燎之前忘了,经过提醒, 第二天就安排他去面试了,具体什么结果夏澈没问,但张翼年没再来电话,情况应该不错。   二是他和裴燎的体检报告出了。   裴燎没什么问题,非常健康,但夏澈问题有点多。   腰椎劳损、血小板指标偏低、慢性胃炎、轻度贫血……大毛病没有,小毛病一堆。   夏澈人在庆城,裴燎帮他领完体检报告,出医院的时候脸都是黑的,直接一通视频打到正在吃外卖的夏澈手机里,念叨了半小时。   夏澈真是怕了他,后面几天都没敢接电话,只偶尔在微信上回几个消息。   飞E国那天走海城转机,正巧和周奕歌碰面,登机前又收到了裴燎的电话。   夏澈面无表情等电话自动挂断,打开微信回复。   【X:信号不好,接不通,马上登机了,不聊了,回见^_^】   对面秒回。   【P:你给我等着。】   “……”夏澈无声咽了口口水。   目睹全程的周奕歌好奇道:“澈哥你俩吵架了?为什么不接他电话啊?”   “你知道你裴哥嘴有多碎吗?”夏澈冷笑,“他再啰嗦我耳朵就要聋了。”   周奕歌的表情活像cos老人地铁手机:“谁嘴碎?谁话多?我裴哥?”   “想感受一下吗?”夏澈把手机递给他,示意他随意。   周奕歌将信将疑地拨出备注为“P”的通讯。   第一声铃音还没响,电话就被对面接通了。   “夏澈?你终于舍得给我打电话了?你不敢接电话是在心虚什么?这几天有没有好好吃水果?是不是在乱点外卖?炸鸡烧烤吃的多吗?早餐有吃吗?给你寄的维生素和药收到了没有?早睡早起了吗?睡得好吗?身体感觉怎么样?夏澈?夏澈你在听吗?你在听你回个话啊。”   周奕歌:“…………”   他用见了鬼的眼神看向夏澈。   夏澈耸耸肩,一副“你看我说吧”的样子,把手机抽回来回答对方:“嗯,在听。我信号真不太好,挂了。”   裴燎:“你别挂!夏——”   “嘟——”   通讯终止。   夏澈镇定自若收起手机,问一脸空白的周奕歌:“评价一下?”   周奕歌合上即将脱臼的下颌,失神道:“评价不了,难评。”   除了裴燎中邪,他想不出第二种解释了。   夏澈失笑:“走吧。”   周奕歌浑浑噩噩跟着他,十个小时的机程压根没睡踏实,脑子里一直5D播放裴燎气都不喘地念经文。   以至于下了飞机,看见裴燎第一眼,他问的是:“裴哥你怎么看我体检报告上写的腰椎间盘突出?”   裴燎平静看向他:“我是医生?”   周奕歌:“啊?不是啊。”   裴燎:“那你问我?”   周奕歌:“……”   周奕歌不死心:“你说一说嘛。”   裴燎倒也算给面子:“自求多福。”   “……”   周奕歌彻底心死了。   “怎么了这是?”一旁打电话的夏澈终于注意到他们,“吵架呢?”   “没有。”周奕歌抹了把不存在的眼泪,“只是刚认清自己的地位,心脏凉凉的。”   “凉?”裴燎眼皮一跳,看向夏澈,“这边比较冷,你衣服带够了吗?”   周奕歌:“。”   礼貌吗?   “啰嗦,走吧。”夏澈习惯性帮周奕歌拎过行李,“周——”   裴燎:“咳。”   夏澈不解:“嗓子疼?”   裴燎嘴角垮下去:“没事。”   夏澈顿觉关键,挑了下眉,把周奕歌行李箱推过去:“你拿。”   裴燎矜持地重新扬起嘴角。   周奕歌看得整个人一抖擞,死了的心又活了:“你们不要为了我打架啊!别抢别抢,我这儿还有个包,都有份,都有份。”   裴燎:“。”   夏澈:“。”   他们跟傻子计较什么呢?   夏澈妥协地接过他的包放在自己行李箱上:“小周总,服务满意吗?”   “五星好评。”周奕歌没心没肺道,“我打好车了,咱们的大house就在市区,交通出行特别方便,属于我们三个人的美好生活要开始了!”   裴燎抄在口袋里的手紧握成拳,青筋差点爆出来,才忍下骂他的冲动。   但他现在只是夏澈见不得光的炮友,没资格开口,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转正。   上车时,周奕歌自觉坐到副驾驶。   裴燎趁着开门,把夏澈圈在怀里,低声道:“不接我电话?”   夏澈一本正经拨开他手:“我太忙了,你懂点事。”   听听,这叫什么话?   裴燎咬牙:“渣男。”   “哪里渣了?”夏澈似笑非笑,“我们谈了?”   裴燎:“……”   这句话算是戳了人痛处,裴燎跟漏气的河豚一样,不吭声了。   三人如期抵达别墅,夏澈刚放下东西就出去跟人约见面了,临走前把行李扔给裴燎:“帮我收拾一下,房间随便,你们挑剩下的给我就行。”   周奕歌闻声赶过来,指了指朝阳方向最大的那间:“澈哥住那儿吧。裴哥你呢?拐角那个还不错,你住那儿吧,我住你们对面,澈哥旁边那个有点潮湿,暖风还坏了,咱就别进……”   裴燎:“就这个了。”   周奕歌咬到了舌尖,痛呼道:“啊?”   “我就住你说的这间。”裴燎严肃地一抬下巴,跟深思熟虑后做出的选择一样。   周奕歌觉得这人是真的精神不正常了:“晚上要是睡得不舒服怎么办?”   “小问题。”裴燎淡定道,“不舒服我就去你澈哥那儿将就一下。”   周奕歌:“???”   裴燎进屋之前,周奕歌死死拉住他:“裴哥,我忍你很久了,你知道你现在这样给我一种什么感觉吗?”   裴燎平静抽出自己的胳膊。   周奕歌指责道:“明明我也是家庭的一份子,你却给了我一种强行加入这个家的感觉!”   裴燎反驳:“你们俩是不一样的。”   周奕歌抹泪揉眵:“出现了出现了,经典的海王语录!”   “别乱说。”裴燎意外严肃,“这话不能乱说,尤其是在你澈哥面前。”   周奕歌一秒恢复正常:“不是,哥你真的在凭实力证实我的误会。”   “你和夏澈不一样。”裴燎解释道,“我没把夏澈当朋友。”   不把他当朋友还能当什么?   周奕歌因为这句话,跟个特务一样观察了他好几天。   可惜几人最近都太忙了,夏澈一个合同签了三天,不是饭局就是开会,裴燎为跟政府通关系几乎要跑遍整个E国,就连周奕歌也是全国乱飞,去各个实验室实地考察。   等好不容易都聚在一起,已经是一周后了。   “哟?都在呢?外卖点好了?”夏澈喝完酒一进门,就看到客厅俩人正对着ipad皱眉,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干什么呢?”   “点好了,都是裴哥点的,澈哥你快来。”周奕歌招呼他,“边吃边帮我们挑挑,我和裴哥真的看不出区别了。”   夏澈好奇地走过去,拿起一只烤鸡腿,低头一看:“你们俩要买口红和腮红?”   “我老婆让我帮忙参考。”周奕歌叹气,“我真看不出来这九张图有什么区别,不都一个色?”   夏澈笑道:“都是日常配色?第三组吧,马上夏天了,这种颜色清爽一点,宁恬平时都喜欢化甜美系的妆,这个很配。”   周奕歌的视线在他和平板上反复切换:“哥你连这个都知道?你化过妆?”   “嗯。”夏澈坐回沙发,一边点水果外送一边说,“以前在酒吧打过工,化了淡妆,小费会多一点。”   他本来长得就好看,十几岁的时候还没张开,不如现在那么有攻击性,只能靠外界手段刻意勾勒一下五官,原本还有点距离感的奢美相貌就会变得艳俗,更得酒吧那些贵客喜欢。   周奕歌还想说什么,转头发现裴燎不知什么时候捏扁了橙子,冷着脸扔进垃圾桶。   他感到有点古怪,连忙转移话题:“这样啊……说起来澈哥你忙完了吗?明天要不要去这边酒吧玩玩?”   “不行啊。”夏澈无奈,“明天有个局,我们顶头Boss来。”   裴燎语气不虞地接话:“那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佬?”   “那是我老板。”夏澈拿抱枕扔他,没好气道,“不要诱导我跟你一起说他坏话。”   裴燎轻哼:“只是老板的儿子。”   “老板的儿子迟早变成老板。”夏澈抬起一条腿,踩在他膝盖上晃了晃,“你明天要不要去?怎么说也是你前上司。”   “没时间。”裴燎也不想他一个人去见Asher,但没办法,“我明天要回本家一趟。”   夏澈和周奕歌这才想起来面前这位的身份,齐齐把目光投过去——   E国贵公子一手鸡翅膀一手可口可乐,看ipad里毛绒玩具种草测评看得不亦乐乎。   察觉到视线,疑惑地回望:“看我干什么?”   周奕歌钦佩:“裴哥,认识你那么多年,每次想到你的家世,我依然会被狠狠震惊。”   裴燎:“……”   裴燎颇有架势地放下鸡骨头:“真好奇的话,可以明天跟我去看看。”   周奕歌猛摇头:“不不不算了算了哥,不是我的圈子我就不硬融进去了。”   他可是听说过的,裴燎妈妈那边上世纪跟黑手党有纠葛,那会儿各个分支掌权者手上都不干净,搞不好会出人命的!   “现在法治社会,没那么可怕。”裴燎无情拆穿他的担忧,看向夏澈,“要去玩吗?”   周奕歌是顺带,邀请夏澈才是主要。   裴燎说:“本家很大很好玩,景色算得上本土前三。”   “下次吧。”夏澈有些心动,可惜道,“明天得早点去,很多大学同学都在,迟了不太好。”   他站起身:“我累死了,先去洗澡休息了。裴燎,等会儿水果送到了把我的那份帮我端上去。”   裴燎点头,猝不及防地问:“你知道今晚天气怎么样吗?”   夏澈不明所以:“不知道。”   裴燎又问周奕歌:“今晚天气怎么样?”   周奕歌更懵逼:“不知道啊。”   裴燎:“那你现在看一眼。”   “?”周奕歌满头雾水地打开手机,“今晚……冷空气?还有雷雨。”   “谢谢。”裴燎从容道谢,转向楼梯口对那人说,“你听到了吗?今晚很冷还有雨。”   夏澈隐隐有种不妙的预感:“我又不出去,下冰雹又怎么样?”   “不出去就好。”裴燎慢条斯理擦干净手,催促道,“快去洗澡吧。”   夏澈:“?”   这是中邪了?   他疑惑得一步三回头,上到最后一阶台阶差点磕着。   裴燎目送他进浴室关门,平心静气对上周奕歌如炬目光:“我今晚要跟夏澈睡,你晚上别来敲门。”   别以为他不知道,周奕歌前几天每晚都敲夏澈卧室门,求夏澈教他数据实例分析。   周奕歌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不对劲,呆滞片刻后暴怒而起,小脚趾踢到桌角,疼得吱哇乱叫:“裴哥你!怪不得你要那间卧室!你竟然是这种人?”   做人怎么能这么心机?!   “各凭本事。”裴燎一点不觉羞耻,“看你年纪小的份上,已经让你这么多天了。”   周奕歌真是气笑了:“哥你讲不讲道理?明明是昨天你去找澈哥扯淡,被澈哥用枕头砸出来,前天去找澈哥看电影,被澈哥一句话怼回去生闷气,大前天……”   “周奕歌。”裴燎勾起唇角,“再说我就让梁寄沐把你派去非洲出差。”   周奕歌:“……你这就很不讲道理了。”   别墅门铃声响起。   裴燎懒得再跟他废话,去拿了水果,把周奕歌的那一份留下,大摇大摆抱着剩下两盒走向夏澈卧室。   他伸手一压把手——   嗯?   锁了?   天杀的,到底是谁发明的钥匙锁?   周奕歌趴在沙发背上仰头看他僵硬的身影:“是不敢进去吗?”   裴燎冷冷瞥他一眼,转身往自己房间走:“东西忘拿了而已。”   懵懂的周奕歌信以为真:“什么东西?”   回应他的是一道脾气不太好的关门声。   另一边。   “是,我知道,我明天会准点去的。”夏澈躺在浴缸里打电话,长腿翘在浴缸边缘,柔顺的墨发大半都浸在水中,紧贴皮肤,“老板,你已经嘱咐我很多次了,我一定会跟小A总阐述您今年优秀业绩的,您实在不放心自己往这边飞一趟呗?”   岑总嘿嘿乐道:“这不是没空吗?怎么可能不放心,全公司我最放心你了!”   夏澈支着脑袋,无奈闭眼:“能挂了吗?”   岑总:“好——”   “哐当!”   门外传来一声沉重地巨响。   夏澈猛地从水里坐起来:“什么情况?”   “啊?怎么了?”岑总还以为在问自己。   “我这边出了点事,外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倒了,岑总我先挂了。”尾音尚未来及消散,夏澈就匆忙挂断电话,草草擦了下身上的水,变系浴巾边往走,“怎么——你怎么在这?”   他木着五官,看向坐在床上的人。   “洗完了?”阳台窗帘已经被拉上,裴燎自觉地开了灯,靠在床头老神在在吃水果捞,另一只手从容不迫地翻阅俄语书。   视线触及他浴袍下残留水珠的胸膛时明显一顿,生硬地移动眼珠,没话找话道:“这屋里还有俄语书?”   夏澈近视但不瞎,把他眼神看得清清楚楚,裹紧浴袍靠在门框上,不答反问:“刚刚那动静你弄出来的?”   “怎么可能。”裴燎想都不想就否认。   “是吗?”夏澈眯起眼,“你怎么进来的?我记得我锁门了。”   “你记错了,”裴燎指向虚虚掩盖的门,有鼻子有眼地忽悠,“你没锁。”   夏澈:“……”   这厮当他洗个澡脑子进水了吗?   他懒得管门,边玩手机边走到床跟前,漫不经心问道:“你来干什么?”   “给你送水果。我房间暖风坏了,下雨比较潮湿。”裴燎把周奕歌的话原封不动转述,“我们今晚可以将就一下吗?”   夏澈还是玩手机:“跟我睡一起?”   裴燎没从他语气里听出拒绝,乖巧地蹬鼻子上脸:“嗯。”   夏澈:“我不跟撒谎的人一起睡觉。”   裴燎:“我没有。”   夏澈把手机扔到他腿上。   裴燎垂眸一看,上面赫然是和周奕歌的聊天记录。   【X:裴燎那个卧室怎么回事?】   【周奕歌:/微笑/x3】   【周奕歌:澈哥我给你说我这辈子没见过这么狗的人……】   裴燎:“……”   裴燎颓然:“对不起,我有。”   失策,忘记恐吓这小子不许说了。   夏澈冷眼:“再问一遍,怎么进来的?”   裴燎抿起唇,胳膊撑着枕头坐直身体,试探性把额头紧贴他腹部,握住对方手放在自己左侧腰,疼得直抽冷气,闷声道:“从阳台跳进来的,踩到你浇花时洒地上的水,撞柱子上了。”   夏澈听得一阵眩晕。   如果他没记错,这别墅两个阳台之间虽然距离不算大,但栏杆特别高,正常人绝对不可能爬上去。   而这位不进爬上去了,还跳到对面了,现在甚至全须全尾地站……啊不,是坐到自己面前了。   夏澈钦佩地鼓掌:“太能耐了少爷,你真是我活祖宗。”   活祖宗逃避似的抱住他腰:“今晚……”   “澈哥,你电脑忘记拿——”   “砰!”   周奕歌双腿一软跪坐在门口。   他失神望着屋里姿势不雅的两人,抬起颤抖的手,张开颤抖的嘴唇,一句话“你”了半天,最后变成“我”开头。   “我他妈还真是强行加入这个家的?!” 第57章   自己惹的祸自己解决,在这方面,裴燎挺有担当。   夏澈还没反应过来,裴燎就对周奕歌勾勾手指,把人带进隔壁屋,顺带锁上了门。   五分钟后两人出来,周奕歌脸上已经没了惊恐和愤怒,只剩下用茫然做底基的复杂。   复杂得夏澈都看不懂。   周奕歌来回来走了好几圈,最后用力拍拍夏澈肩膀,摇头叹气地回屋。   夏澈:“?”   他好奇地踢踢裴燎小腿:“你说了什么?”   “说我在追你。”裴燎从善如流,“说我喜欢你很久了。”   “喜欢你”三个字裴燎说过很多遍。   夏澈每次听,都会觉得耳根痒痒的,并且一次比一次热。   他咳了两声:“那他刚刚怎么一副同情我的样子?”   “因为我说你不知道。”裴燎悄无声新重新关上门,这次没再忘记上锁,趁他没反应过来,一把将人搂在怀里,下巴在他头发上轻轻蹭动,“你确实不知道。”   我不知道什么?   我不是已经知道了?   夏澈忽然想起画画那天裴燎的未尽之言。   他下意识张开薄唇,发现竟然无从问起,想了半天,最终也只是“嗯”了一下。   两人同时静默,夏澈不追问,裴燎显然也不打算继续说。   他低声问道:“你介意我这么跟他说吗?你要是介意,我现在就去解释。”   夏澈真想冷笑。   你说都说了,还解释什么?以前都知道先问一问,现在倒好,学会独立判断了。   不过这没啥好指责的,都是在他默许的态度下惯出来的恃宠而骄,能说什么呢?   他点点裴燎肩膀:“少在我面前玩绿茶啊。”   裴燎“啧”道:“你怎么不吃这一套?”   “我打工那会儿见到的绿茶段位比你高多了。”夏澈嗤然,“你多练练吧。”   裴燎若有所思地点头:“你那些狗血爱情片给我推荐几个?”   “你ipad里有我登过的账号,自己找浏览记录。”夏澈推开他躺回床上,搜集明天会见到的几个大人物信息资料,“去洗澡。”   裴燎一愣:“是可以在这睡的意思吗?”   夏澈带着眼镜,头也不抬道:“趁我改变主意之前。”   说完,浴室门就被关上了。   夏澈眼尾轻轻抽动,闷声笑了好半天。   裴燎很识趣,知道明天活动重要,上床后也没打扰他,安安静静躺在旁边玩手机。   等他收起笔记本,人已经睡着了,卷翘的褐色睫毛盖住那双漂亮眼睛,瞧上去乖得不像话。   脑袋边的手机早不知道什么时候黑了屏,裴燎手死死抓着他衣角,生怕他跑了一样,抽都抽不出来。   夏澈无声叹口气,伸长胳膊费劲关上灯,给他手机充好电,也躺了下去。   申城那晚之后,两人一起睡的次数不多,后来忙着工作忙着出差,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安稳睡过好觉。   夏澈发现裴燎睡觉时,习惯怀抱巨大等身毛绒玩具,但是跟他睡的时候会蜷起胳膊抱住自己,应该是防止冒犯旁边的人。   平时动手动脚不见少,也不知道为什么睡觉那么矜持。   他在脱上衣和不脱上衣之间犹豫三秒,选择了没脱,往裴燎那边蹭蹭,动作轻缓地钻进对方臂弯,闭上眼,取代了不存在的毛绒玩具位置。   啧,好暖和。   这人果然是个活体暖宝宝吧?   他忍不住伸手,环住那截精瘦的腰,过程中也没忘记避开跳阳台撞青的部位。   体温烘烤下,夏澈晕晕乎乎睡得很快。   而本该睡着的裴燎在他呼吸平缓后掀起眼皮,慎而又慎对着人亲了又亲,最后心满意足拥紧双臂,将人禁锢在怀里。   ……   次日,周奕歌凌晨去了隔壁市,裴燎给夏澈做完早餐后也赶去本家,夏澈一个人落了清净,看了大半天的俄语书,等下午闹钟响了,方才起身换衣服赴宴。   奚珠轩这些天一直在邻国陪客户喝酒,今天为了陪他参加宴会,特意赶过来,早早等在宴厅门口:“夏总。”   “辛苦了。”夏澈伸出手,绅士地扶着她上楼梯。   奚珠轩将视线落在自己扶着的黑色皮质手套上,意外道:“您什么时候有的这个习惯?以后需要帮您准备吗?”   “备着吧。”夏澈捏捏指尖,“回国后去定制个手膜,这个有点宽松。”   奚珠轩情不自禁摸了摸:“随便买的吗?材质好棒。”   夏澈意味不明笑笑,没说话。   材质当然棒,这可是裴少的手工定制货。   某人早上耍了八百个心眼子暗示他带着,减少和别人的肢体接触,美其名曰戴着好看。   夏澈嘴上嫌弃,结果出门还是戴了,纯黑细纹肌理的质感和白色内衬意外相配。   不远处传来一阵喧闹,他收回注意力,拍拍奚珠轩手腕:“小A总来了。”   奚珠轩立即挺直脊背、扬起头颅。   “Christ!”Asher看到夏澈,碧蓝色眼珠子比看到骨头的狼狗还亮,“我可想死你了sweetie!”   夏澈热情回应了对方的拥抱,被他身上香水味熏得头皮发麻:“好久不见。”   Asher娇嗔:“见你一面可不容易哦。上次视频会议后我可念叨了你好久,你都不来看我,忙什么呢?不会谈恋爱了吧?”   他长得很好看,又擅长调情,一个尾音把旁边男伴魂都勾起来了。   夏澈注意到对方,礼貌地打过招呼,避重就轻道:“哪里的话,这不是在努力为您打工吗?”   “就你理由多,说到底还是不爱了。”Asher抹了把虚无的眼泪,低头看到他手,惊呼道,“我的天!你什么时候被Levi那个坏东西传染上了戴手套的坏习惯?!”   知情人奚珠轩闻言,整个儿一哆嗦,跟摸到烫手山芋似的慌忙松开夏澈的手。   夏澈也是服了对方这张嘴,无奈道:“还进不进去了?”   手套不是裴燎专利,Asher控诉完就将其抛之脑后:“进进进,当然进。Christ我给你说,今天你必须跟我寸步不离,你都不知道我请了多少影帝影后……”   托小A总的福,夏澈今晚可算是大开眼界,国际巨星联系方式加了一堆,不知道的以为他下一秒就要进娱乐圈了。   后半段Asher被人喊去喝酒,就算再不舍,也只能狠心抛下夏澈,夏澈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快爽翻了。   鬼晓得Asher有多吵?   酒喝不少,他去了顶楼阳台吹晚风躲懒,没想到遇见不少熟人,最后还是跟一个大学同学心照不宣打配合,才一起抽身窝到眺台聊天。   “咱俩七年没见了吧。”男人摸摸自己稀疏的头发,嫉妒道,“都是快三十的人,凭什么你还没掉发。”   夏澈乐了:“别这么想,Norris,你当年头发也不多。”   Norris:“……”   Norris:“你真的很冒昧。”   夏澈跟他碰了个杯,感慨道:“毕业后就没见过了。”   Norris是他刚读本科那年通过比赛认识的朋友,硕士一毕业就回了国,和他继续出国读博的年份撞上,告别都没来及说。   “说起来,”夏澈忽然想到一件事,“你和Levi是校友吧。”   那几届圈子里没有不认识Levi的,聊到这个人不奇怪。   夏澈原本只是下意识提一嘴,没想到Norris会说:“嗯哼!我们当年也是关系很好的朋友呢。”   “你们很熟?”夏澈瞳孔轻颤,“我们认识那么久,怎么都没见你给我说过这事儿?”   “啊,这也是巧了,当年咱俩玩的时候你还不认识Levi,你俩认识的时候我都回国了。”Norris摊手解释,“而且我先认识你的你,后来才认识的Levi,他国内读的Q大,研究生才考来我这边。”   夏澈“啧”了声:“确实巧。”   圈子这么小,他头两年竟然完全没见过裴燎这个人。   “我们后来还是有点联系的。”Norris说,“你gap那年,Levi刚好读完硕士回国。22岁,两个硕士学位,多牛逼?当时说要回国继承家产了,谁能想到,嘿!人家又跑回M国读了个一年制的硕士,除了费时间毫无卵用,我至今仍然觉得他脑子有问题。”   夏澈一愣。   ……什么意思?   裴燎原本不打算继续读书了?   他脑袋有些懵:“为什么?他给你说了吗?”   “不知道哎。”Norris看他,“你应该比我清楚啊,国内那两年不是跟你认识?他为什么继续读书没给你说吗?”   是啊,那两年他们才是朝夕相处的人。   可夏澈不敢细想。   等意识到“不敢”这个念头,又是一愣。   他什么时候有“不敢”的东西了?   “说真的,要不是后来听说你们抢业务的架势,我差点以为你俩是拜把子的朋友呢。”   “毕竟Levi当年就算是通宵搞作业,第二天也会开几个小时的车去找你,我一度怀疑他是不需要睡觉的。”   Norris声音不大,字字如针,刺进夏澈心里。   “你知道的,Levi留学时期卡全被他爸停了,挣得没有花的多,每天省吃俭用,余下来的钱都用在路费和住宿费上了。”   “你们组自费外出参加培训的那次,他连续半个月每天只吃一顿饭,还用的学校食堂补贴,好不容易才凑够机票和培训费的。”   Norris见他握紧拳头,以为对方烟瘾上来了,抽出烟盒递过去:“来一根吗?”   夏澈敛下眉眼,没接,往他手机塞了颗糖,耳朵里像塞了团棉花,自己说出来的话都听不到:“我戒了。”   “嚯,那么爱惜生命啊。”Norris也没勉强,“Levi也这么拒绝过我,那家伙身上从来不带烟,反而是打火机不离身。”   “是吗。”夏澈淡笑一声,“看来他真的不喜欢烟味。”   这几年陪着自己抽,真是……   “sweetie~你在这儿啊!”Asher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啪”的一下扒在他肩膀上,一脸幸福,“你好香啊。”   两人:“……”   乖乖,醉成这样是喝了多少?   夏澈黑着脸抓住他后衣领拎起来:“是你自己的香水味。”   Asher“啊”了一声,摇摇晃晃扶住旁边栏杆:“快,快帮我想个办法,让我醒醒酒。”   夏澈条件反射地摸口袋。   出门前裴燎放进去两颗糖,让他想抽烟的时候含一颗,现在一颗给了Norris,另一颗再给,自己就没了。   于是夏澈想了想,把Norris手里那支没来及塞回盒子的烟递过去:“喏。”   “……你明知道我不抽烟。”Asher幽怨地看着他。   “你要抽烟我就不给你了。不用点,含着就好。”夏澈笑得很温和,“总比众目睽睽下泼冷水洗脸好。”   Asher:“。”   他认命地接过来叼在嘴里,含糊道:“聊什么呢?”   夏澈心里咯噔一声,没来及阻止,就听身边人说:“我们在聊Levi。”   夏澈:“……”   夏澈默默捂住耳朵。   “啊!是那个混账!!”   果不其然,Asher神似炸了毛的猫,清凉的嗓音富含极强穿透力,中西混杂着怒骂。   “天呐亲爱的,你也认识他吗?你一定不知道,用你们华国人的话说,我这辈子走、走、走……走马观花……”   “是走南闯北。”夏澈纠正。   “对,走南闯北!爱你哦sweetie~”wink完,Asher继续说,“走南闯北见识过那么多人,头回见那么气人的闷咕噜!”   “是闷葫芦。”夏澈再次纠正。   接下来半小时,小A总细数了裴燎过往种种恶行,包括自己被气晕抬回办公室吸氧丢大脸,完全没意识到现在说出来,相当于又丢了一次脸。   两人侃侃而谈,夏澈本不欲搭话,偏偏Asher说不过瘾,换了母语硬要拉他一起骂:“Christ一定懂我!这家伙简直阴魂不散地缠着你!”   “你还记得你刚工作时租的那个小区吗?”   “有点印象。”   夏澈当然记得。   刚工作钱不多,租不起高档小区,只能和别人合租。   他选了个离公司近的老房区,虽然便宜,但前面那条街抢劫犯特别多,记得好多员工都遭过殃,还有的受了刀伤枪伤。   这点Asher也知道。   “我认识你太晚了,要是早点认识你,我一定会劝你别租。后来我怕你受伤,开车跟过两天——哎,可千万别误会,我不是跟踪狂。”   旁边Norris额头冒出三条黑线:此地无银三百两,不如别解释。   Asher没察觉他的眼神,自顾自地说。   “你猜怎么着?还真叫我发现了你后面有别人跟着,一连许多天都在,每次都要跟着你走到小区门口才离开。”   夏澈曈孔骤缩,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浮现在脑海中。   不会是——   “就是Levi!”   夏澈脑中嗡的一声。   Asher斩钉截铁的口吻,震碎了他摇摇欲坠的理智。   他后背狠狠撞在栏杆上,用疼痛掩盖呼吸的湍急。   “一开始我以为是什么歹徒,凑近一看才发现:该死的,那不是Levi吗?”Asher说。   “他住的地方离你三公里远,自己又没车,每天走那么远图什么?一定是想找机会揍你!哼,幸好我早早发现把他威胁了一顿!”   “可惜后来我出差了,没能再跟着你。”   “但看宝贝你现在全须全尾的样子,他一定是怕了我的威胁没再动歹念……也多亏你后来买了车,步行回家可太危险了。”   车?   裴燎当做生日礼物送他的那辆车?   怪不得,怪不得会突然送车,那根本不是周奕歌的提议。   不算贵的平价车,裴燎他,省了多久钱才攒下来的?   夏澈觉得胃一阵痉挛,可能下一秒就会干呕到筋疲力竭,短齐的指甲扎进掌心,试图挖出血肉。   然而Asher的凌迟还没有结束。   “Christ,Levi对你真是太执着了,我都不知道他怎么那么惦记着你。”   “当时我没觉得,现在想起来才发现不对。”   “你知道你毕业季那年,我们有个和高校合作的项目吧?”   “本来是区域性的,Levi愣是让家里砸钱,把那个项目搞成了联办!现在你知道为什么那个组里除了你还有他……哎,Christ?你怎么了?”   夏澈整个人都在发冷。   他眼中隐约闪过无措,紧紧咬住牙关,将细微的颤抖藏进旁人发觉不到的角落:“你说哪个项目?24年的?24年那个不是早两年前就过审筹备的吗?”   “嗯……是的哎。”Asher大脑在酒精作用下很不清醒,想半天才想通,“对啊,两年前他家就开始砸钱了,那应该跟他想膈应你无关,不好意思,我误会了。”   咚。   心脏跌进谷底疯狂叫嚣。   夏澈眼尾通红,视线凝滞在前方的夜幕中,看不到曾经。   许久没有那么难受过了。   Asher或许没误会,裴燎22岁那年认识的他,这么算起来,时间刚好。   他头皮发麻,浑身血液逆流翻涌,啃噬骨骼。   裴燎砸钱,不是为了进这个项目。   以他们的关系,后来最不缺的就是合作,不进这个还能有下一个,裴燎把这个项目投那么大……   夏澈想:有没有可能是因为,我在组里?   经历越丰富,简历越好看,未来就业的选型性越大。   裴燎为了给他充足的选择机会,早在国内就开始筹备了。   所以不是五年。   【我说我喜欢你很久了。】   【我说你不知道。】   【你确实不知道。】   裴燎早就告诉他——不止五年。   他一直看着前方,看着喜欢的人,从未发现身后有颗不懂变通的卫星,执拗地找寻他的轨迹。   熙熙攘攘的人间那么嘈杂,他忙着融入其中,忙着推杯换盏,忙着回应每个人的呼声……却从未想过看一眼裴燎。   或许他没听见,也或许他根本无法听见。   裴燎从来不说。   矜贵傲然的天之骄子肆意闯入他的人生,夺走他所有目光,然后做一个沉默的胆小鬼。   夏澈忍着酸痛挥动僵硬手臂,拿出口袋里的糖,笨拙拆了半天包装。   清凉的口感从舌尖泛开,搅乱仓皇躁动的苦涩。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这个挑台的,Norris知道他的不对劲吗?Asher有看出他的心不在焉吗?   不重要了。   他连宴会是什么时候结束的都不知道。   他让司机送奚珠轩回去休息,那自己呢?   也不知道。   夏澈站在无法描述的未名地,执着回忆想不起来的过去。   垂着眼睛漫无目的地走下每一个脚印,脑海中几年时光匆匆略过,恍然回神,却发现不过百米距离。   他试着回头——   看到了一抹熟悉身影。   裴燎头发罕见地梳成背头,一身米色刺绣复古风高定礼服,贵不可言。   他侧对着他,腰背笔直地站在另一个未名地,有晚风撩起厚重披肩一角,却掀不起本人半点波澜。   路灯把影子拖得很长。   长到只要一回头,就能轻而易举看见。   那人没有靠近尚存灯火余辉的宾客大厅,只是远远望着,一手抄在口袋里,一手握紧手机,反复拿起又反复放下。   直到不远处司机走过来低声说了些什么,他才划开锁屏,一下下迟缓地点着。   紧接着,夏澈手机响了一声。   夏澈低下头,愣是没找到手机在哪里,片刻后才发现早早握在了掌心。   【P:听说你司机送助理回去了,你在哪儿?要我去接你吗?】   夏澈没有犹豫很久。   【X:不用了。】   他发完就抬起头,看到某人面对手机发了半天呆,最后习以为常地转身,留下车和司机,朝相反方向离开。   熟练得让人心疼,也不知做过多少次这样的事。   【P:好,那我让司机去接你。】   夏澈猛地收起手机,朝那边喊道:“裴燎!”   裴燎身形稍顿,转过来的时候有点慌乱,干巴巴问道:“你怎么在这?”   他抬起脚,想要朝这边奔来。   “站那儿别动!”夏澈先一步跑过去。   温和的晚风化成刀刃,割开燕尾服的优雅端庄,汹涌地灌进胸膛。   他跑到裴燎面前,用了137步。   或者说,137步的相聚,他走了无数个看不清日月的春夏秋冬。   “等多久了?”   夏澈以为自己可以问得很平静,开口才发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裴燎错觉他冷,摘掉价值七位数的披肩充当棉毯,利落地把人裹住:“也没有很久……”   夏澈:“七年?”   裴燎手停在他胸口,表情空白。   良久,小声道:“我有提前给你说过,不能算你从别人那儿听的,不能算违约。”   夏澈有些想笑,可惜嘴角半天也没能抬起来。   “我说对了吗?”他问。   裴燎静立着,摇了摇头,轻描淡写道:“我比周奕歌更早认识你。”   话音未落,他又否定了自己的上半句:“应该说,第一次相遇后,我每时每刻都在认识你。”   “每天看到的你总是不一样的,所以每次都会更喜欢一点。”   “很久以前就开始了。”   他张开双臂,将面前人拢在怀里,想了无数种亲昵的方式,最终只虔诚地吻了吻鬓发。   “不要想太多,夏澈。”   “幸运的人才能拥有值得纪念的每一天。”   跑过很远的路,天光长明之际,尽头不是“我爱你”,是“我很幸运”。   因为你很好。   被薄荷浸过的空气闯入夏澈胸肺,凉至辛辣。   “我……”   “一中高考结束有开放日。”裴燎打断他,左侧脸颊漾开漂亮的梨涡。   “学长要不要跟我回去看看?” 第58章   人一旦对某件事情的到来有所期待,时间就会变得非常慢,太阳一转三折绕过天空,夏澈每每睁眼再闭眼,都会误以为过了三天。   他着急的并不是探究这份心意,而是裴燎到底受了多少不为人知的委屈。   他好像比自己以为的更在乎对方。   然而好不容易等到回国,裴燎却因为家里的事不得不在这多待几天,只能把另外两人送去机场。   夏澈面上不显,心里郁闷极了。   某人不愿意直接说,非要吊着他的胃口,勾得人心七上八下,这几日都快黏对方身上了,愣是半句话都没套出来。   临走前,裴燎跟他保证:“过三天我就回去。”   “你在这儿待一周都没问题。”夏澈难得怄气,心想守着你的秘密过一辈子吧。   幸运的是今年高考比较晚,后面紧跟高二学生的摸底考,一中便把开放日拖到了七月初,   ……啊。   真是好久。   裴燎尚未察觉他着急的原因,想了想,慷锵有力道:“那我现在直接跟你们一起走,不管那些人了。”   周奕歌:“。”   夏澈:“。”   夏澈用“你看我就说你是恋爱脑吧”的目光看他:“好好工作吧少爷,回国落地后打电话,我给你接机。”   裴燎蔫了:“哦。”   就这样,两人在裴少依依不舍的送别中离开了E国。   回程路上,夏澈心不在焉,没注意旁边周奕歌频频投来的复杂目光。   他们下飞机后不顺路,临别前,周奕歌犹犹豫豫地喊住夏澈:“澈哥。”   夏澈垂眸:“嗯?”   “你……算了,我不擅长玩暗喻,直说了哈。”周奕歌揉揉耳朵,“我知道澈哥你不可能没看出来裴哥喜欢你。这几天想了好久,我觉得我裴哥挺真心实意的,您看您这个择偶标准,能不能改改?”   “什么?”夏澈压根没反应过来。   周奕歌说:“哎,你不是喜欢爱撒娇会说话的小漂亮吗?咱裴哥也差不多啊!虽然大只了点,又不太会说话,还不会撒娇……”   周奕歌越说气越虚,感觉再说下去他裴哥就彻底没希望了,索性破罐子破摔,直言道:“总之哥你择偶标准别圈那么死,裴哥有颜有钱有身材的,你考虑考虑嘛。”   夏澈:“。”   眼前这一幕让夏澈心情很复杂。   前暗恋对象劝他接受“前情敌”的追求?   拍成电视剧都觉得荒谬。   顶着周奕歌期待的眼神,他也不好多说什么:“放心,我会看着办的。”   周奕歌狂点头,认真道:“澈哥你千万不要介意裴哥不会说话,他是从小家里养成的性格,有时候真不是故意不开口,你多问几句他不会瞒着你的。”   这点夏澈早有发现,好奇道:“从小养成的?”   “是啊,他家……唉,很复杂,我不好多说,有机会你问他,他肯定对你和盘托出。”周奕歌暧昧地眨眼,“我等你们好消息哦。”   夏澈哭笑不得目送他离开,默默把这句话放在心里,以至于当天晚上都没睡好觉。   造化弄人。   之前好几次裴燎说家里的事他都不愿意听,生怕惹上祸端,谁能想到现在会因为这些睡不着?   “夏总,您黑眼圈好重。”白奏把咖啡放到桌子上,“要安排时间补个觉吗?”   “不用,今天有个活动要参加。”夏澈翻着季度表,蹙眉道,“上个月数据不对,让人去重算。还有,鄢东那边的记录为什么这么乱?”   白奏把负责人请了过来,对方一看,慌忙道歉:“不好意思夏总,我们拿错了,这个是草稿初版,正式的那份应该忘在鄢东那边的办公室了。”   这不是什么大事,夏澈调笑道:“乐不思蜀了啊。”   负责人松了口气:“我现在就去拿!”   夏澈说:“不用,你下午不是有事?你让人放前台,我下午要去鄢东旁边的展厅,顺路去取。”   负责人连声道谢,拍着胸口出去了。   听到全程的白奏低声问:“夏总要提前出发吗?”   “嗯?”夏澈抬眸,懂了他话里意思,“不用,裴总还在出差,不在鄢东。”   所以拿了文件就走,费不了多少时间。   其实他本不用说这么多,按照平时的习惯,只说“不用”就好。   但白奏是涉及他私生活最多的助理,有些事早知道为好,比如裴燎在他这儿的身份地位。   白奏果然心领意会:“我知道了夏总。”   下午,黑色库里南停在了鄢东门口。   裴燎不在,夏澈也懒得下去,干脆等在车里,让白奏去取。   他低头跟应酬摸鱼的裴燎发消息。   【P:好无聊。】   【P:好无聊。】   【P:好无聊。】   【X:1】   【P:?这么冷漠吗?】   【X撤回了一条消息】   【X:111111】   【P:……】   【P:/小龙虾生气/】   夏澈边笑边存了小龙虾的表情包。   他没再多说,扭头朝窗外看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感觉有人频频朝这边投来视线。   但隔着车窗比较暗,看不到什么情况,夏澈想了想,推门而下,朝前方随便走了两步……   “……裴董?”   他看到了躲在迈巴赫后面的裴博瞻。   为什么说躲呢?   因为这位知名企业家车停在库里南后方,本人蹲在旁边的台阶上,看起来有点……   咳。   这是裴燎他爹,吐槽也要收敛。   夏澈不动声色偏头,装作低头整理衣摆的样子,给足对方站起来的时间,随后从容伸出手:“裴董好巧,没想到运气这么好能遇见您,久仰。”   裴博瞻见他神色如常,那点偷窥的羞耻便被抛之脑后,给面子地回握:“我也听说夏总很久了。”   这确实是两人第一次见面,之前活动上隔老远瞥见的都不算。   裴博瞻问:“夏总来鄢东办事?”   “取份文件。”夏澈点到即止,他猜裴博瞻的目的不是聊公事,没继续说,而是等待对方开口。   裴博瞻眼里露出欣赏,直言道:“裴燎那小子拒绝我后,我还以为这个月见不到夏总了。”   这指的应该是家宴被拒,夏澈怎么解释都不对,是能装傻:“今天能见到您也是我意外之喜。”   裴博瞻意味不明地哼笑:“我也是看这车熟悉,好巧不巧,前段时间在我们公司停车场见过。”   夏澈:“……”   就知道早晚出事!   他气定神闲道:“可能那次跟小裴总有什么活动要一起参加,正巧遇到您了吧。”   裴博瞻正面出击:“夏总跟我儿子很熟?”   夏澈笑得无懈可击:“小裴总非常优秀,能认识小裴总很幸运。”   裴博瞻暗暗一“啧”,面上谈天说地,心里却在吐槽:现在年轻人说话都那么狡诈了吗?   也不对,自家儿子就不狡诈,自家儿子是歹毒。   这么一看,这俩都不是好东西,还挺配的。   而且……   啊,夏澈说话是真讨喜啊。   裴博瞻这辈子没被家里人这么夸过,三言两语间觉得自己年轻了至少十岁,意气风发容光焕发的,简直不要太舒服!   要是再聊下去,裴博瞻都想跟他称兄道弟了。   好在大脑不清醒前想起了辈分,矜持又期待地询问:“我们加个微信?”   夏澈完全没有拒绝的选项,深吸一口气:“没问题。”   裴博瞻扫了他的二维码,看着他同意好友申请才满意,临别前亲昵地握住他肩膀,笑道:“月底家宴,夏总会来的吧?”   夏澈:“……”   你们姓裴的是不是都这么执着?   夏澈硬着头皮道:“我一定尽量赴约。”   这话说得模棱两可,裴博瞻也不再逼迫,对他挥手道别:“我可是很期待能见到夏总的。”   夏澈笑容得体:求你别期待。   白奏回来,看到的就是心事重重靠在车门上的老板。   他连忙把人劝进车里:“夏总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夏澈惨笑一声,没回答,直接给裴燎打了电话。   那边秒接:“夏澈。”   夏澈叹气:“我刚刚见到你爸了。”   裴燎:“?”   夏澈:“还跟他加了联系方式。”   裴燎:“!”   夏澈:“他让我月底跟你去家宴。”   “嘟——”   库里南发出尖锐的鸣笛。   “淡定。”夏澈拍拍白奏肩膀,继续跟裴燎说,“怎么办?不去是不是不合适?都明面上喊我了,你要再拒绝他肯定知道是我的意思。”   裴燎沉默片刻,说:“其实,如果你是担心让他心情不好影响工作,那大可放心。”   夏澈撩起头发,饶有兴致地等待他后面的话。   “鄢东以后是我的,我爸也不会因为私事影响工作,这点你大可放心。”裴燎说得很慢,字字句句清晰无比,“除非你担心的不是这个。”   不是“这个”是哪个?两人心知肚明。   但“那个”是作为男朋友,作为爱人,作为伴侣该担心的,不该是作为同事、朋友、亦或者炮友。   一语双关,说话水平比以前高多了。   夏澈弯起唇角,眼里盛满笑意:“你学坏了。”   裴燎回敬:“夏老师教得好。”   最近裴燎总是执着于求证他的心意,像是找什么精神支柱和鼓励底气一样。   夏澈也不是故意吊着他,单纯觉得电话里讲不太好而已,万一哭了,哄都哄不到。   所以他岔开话题:“什么时候回来?”   “后天晚上八点落地。”裴燎说,“你会来接我吗?”   夏澈下意识想回“再说吧”。   结果话到嘴边,急转了个弯:“会。”   他不是个手电筒照别人不照自己的人,裴燎不爱主动表达是问题,自己也不能总是逗人玩。   有些安全感不仅得给,还得多给。   果然,裴燎说话语气顿时抬高了一个音调:“那机场见。”   真的很像吃到肉的大型犬。   因为这句话,夏澈参加展会时心情非常不错。   就连交流环节遇到了于瑎,对方有事相求邀他晚上一起吃饭,他也很爽快地答应了。   两人约了一家评分很高的西餐店。   牛排刚上来,于瑎立马殷勤地切成等份大小块,推到夏澈手边:“澈哥,吃,您吃。”   澈哥都叫上了。   夏澈有些无奈地接过,没拂了他的好意:“说吧,有什么事?”   “嘿嘿,是这样的~”于瑎搓搓手,“我有个上大学的妹妹,专业是表演,现在在一个音乐剧剧团实习,剧团名字叫啥我忘了,反正是国内比较有名的几个之一。”   夏澈静静听着,直言道:“我手里有她需要的人脉?”   “我操!澈哥你是神吗?”于瑎惊讶,他话都还没切入正题呢!   夏澈笑道:“之前没找我,这次一回国就找我,是我前段时间参加的那个聚会照片流露出来了吗?”   于瑎食指和中指立在桌子上,作“跪下”动作:“哥,我服。”   Asher请了那么多巨星名家,怎么可能没有媒体过来?   他也没故意拦着那些媒体,有人宣传名声是好事,挤进场的都是有名的杂志社和记者,其中不乏华国人。   夏澈跟一个相当出名的华国音乐剧演员交换联系方式时就被拍了,照片传到国内社交平台,连带他的脸一起火了一把。   被扒后发现人不是圈子里的,不少网友都感到非常可惜。   毕竟这张脸,就算没才艺没演技,进圈子里让人看着也是舒服的啊!   这些夏澈没关注,或者说看到了也不在意,要不是于瑎提起,他都忘了KL因此短暂上了一下热搜,怪不得那几天岑总天天给他打电话,和颜悦色地寒暄慰问。   “那位演员最近在国内,不知道澈哥你能不能……约他去看一下我妹妹的表演啊?”于瑎问得很含蓄。   夏澈意外道:“我以为你会让我蹿个局。”   “嗐,本来我是这么想的。”于瑎叹气,“我妹妹说不想找这种关系,她只希望借关系得到表现的机会,如果人家认可她邀请她去学习固然好,没邀请只能说明她还不够优秀,所以哥你能不能约对方去看,看完后再介绍一下我妹妹?”   这倒是好办。   但夏澈跟那位女演员不算很熟,冒然邀请也是要欠人情的。   他冲于瑎轻轻挑起眉梢。   于瑎秒悟,嬉笑道:“只要我们老于家有,您能看上的随便开口!!”   老于家在京城也是名列前茅的豪门,得到他们家小公子的人情,倒是夏澈赚了。   夏澈向来行动力强,确定于瑎妹妹的演出时间后,回到家就给人发了消息,约次日下午三点的时间。   彼时他正在喂狗,打字动作不算快。   对面答应很爽快。   【姜厘:没问题!正好我六点钟还有一个演出要看,M国一个舞团在国内的唯一一场巡演,正好没有人陪我,夏先生要不要一起?】   【姜厘:/链接/】   夏澈肯定要同意。   【X:我的荣幸。不过这样会打扰您的计划吗?】   【姜厘:当然不会!我也是前段时间忙飞了,昨天才心血来潮准备去的,还没来及收票呢。】   夏澈看了,立即去平台高价收了两张内场贵宾区第一排的票,把票单截图发给对方,并且表示了感谢。   对方很激动,连发很多爱心表情包。   夏澈回应完才去搜索这个演出。   刚刚买票买的急,他压根没来及看这表演是个什么类型。   官网是国外的,反应慢,页面缓缓加载,慢吞吞显出全貌——   【高雅的灵魂绝不会被庸俗的躯体束缚,我们热血沸腾!硬汉集结!荷尔蒙炸裂的巅峰之夜!肌肉如山,魄力冲天,一场视觉与力量的双重盛宴等你来嗨!铁血真汉子们火力全开,赤膊上阵,释放原始野性魅力。错过这波?那可真是亏大发了!速度围观,就在今晚,见证雄性力量的极致绽放,血脉偾张,激情一触即发!】   夏澈:“……”   嗯?   不是,国内什么时候能过审这么大尺度的表演了?   夏澈看着陶醉进食的狗子,忽然有种不妙的预感。 第59章   夏澈和姜厘两人各住在音乐厅南北两边,于是直接约在了音乐厅门口见。   而于瑎妹妹传媒学校距离演出的音乐厅有十几公里,得知女生没有车后,夏澈过去的时候顺路稍了她一程。   “喂?澈哥到了吗?”于霏握着手机站在校门口,穿着简单的卫衣牛仔裤,四处东张西望。   “我现在在你们校大门口往前大概三百米的位置。”夏澈被堵得没脾气了,“你们学校人真的很多。”   “周末是这样,澈哥你别动,我现在走过去!”于霏一边说一边小跑,没一会儿就看到了扎眼的SUV,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问,“哥可以坐副驾驶吗?”   夏澈直接帮她把副驾驶门打开,很有底气地说:“坐。”   他可是提前跟裴燎报备了的,当然不心虚。   裴燎这几天忙得出奇,中午他发完询问,对方匆忙说了个“可以”,一直到现在都没回复过。   于霏快速钻进去系上安全带,嘴很甜地打招呼,完全不怕生:“澈哥你本人比照片好看哎。”   “谢谢,你照片本人都好看。”夏澈笑着回了一句,“饮料在后面小冰箱里,有茶和饮料,想喝什么等会儿停路边给你拿。”   “乌龙茶吧。”于霏打开小镜子,“澈哥介意我补个妆吗?”   “你随意就好。”夏澈说,“我会尽量开稳些的。”   于霏笑得不行,嘴贫道:“哥你这么会说话,一定有很多人追吧?”   “啊,算是吧。”夏澈想到某个人,含糊地应了一下。   于霏把化妆包放在手边的收纳区,低头找口红的时候,发现了个眼熟的东西:“哎?澈哥这个润唇膏跟我是同款啊。”   夏澈余光瞥过,愣了一下。   是刚来京城那会儿,鄢东开完会留下的礼盒。   日用那支一直被他放在车里方便拿取,虽然天暖和后就不怎么用了,但小小一只唇膏不占地方,就一直没收起来。   于霏嘟囔道:“京城天是挺干的哈,这个牌子是我用过最好用的了,之前冬天我哥还问我要推荐来着……”   夏澈捕捉到关键点:“你哥问你要的?”   “是啊,”于霏说,“谁知道他怎么回事,之前嘴唇干到出血都懒得管,今年忽然开始在意了。”   夏澈握紧方向盘,胸口抽疼了一下。   不是于瑎,是裴燎。   鄢东不是给包括他在内的每个人发了唇膏,而是裴燎为了给他,顺便给了其他人。   这种事儿,裴燎到底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干过多少次?   于霏没有发现他的不对劲,美美补完妆,在目的地前面一段距离下了车,避免和姜厘碰上。   夏澈赶到汇合地点的时候,姜厘还没到。   他拿出手机看了看,没有裴燎的消息回复。   这一等就等了半小时,他竟然不知不觉把现有的所有聊天记录都翻遍了,时间截止到加好友的那天。   裴燎的手机里,也截止到这天吗?   “夏先生,不好意思,久等了吧?”   姜厘踩着点,从不远处走了过来。   “没有,我也刚到。”夏澈回过神温和一笑,绅士地接过她背包拎在手里,“临时约您出来,占用周末时间了吗?”   姜厘疯狂眨眼,乐道:“哪里的话?我恨不得天天有帅哥约我。”   姜厘今年三十出头,家里人都是从事这个行业的,她十三岁就入行了,如今算圈子里正当红的顶尖人物,一年演出次数屈指可数,空闲时间会带学生,今天答应夏澈也是顺便来看看有没有可塑之材。   姜厘在队列中指着海报问他:“这里面有夏先生的女朋友吗?还是男朋友?”   “都没有。”夏澈失笑,“普通朋友而已。”   “这样啊。”姜厘仰起头,暧昧地压低声音,“所以,你是单身?”   夏澈立即直起身子拉开距离,礼貌地回答:“就快不是了。”   看来今天真就是为了介绍朋友才有的商业邀约。   姜厘从来不干横刀夺爱的事儿,闻言顿时没了兴趣,拨弄起头发聊到这部演出,仿佛刚才的问话从未发生过。   夏澈很喜欢和这种性格果断直爽的人聊天。   等到表演开始,姜厘就不说话了。   她对自己事业相关的一切都很上心,看演出用了十二分专注,结束后很认真地对每个演员进行了中肯评价。   讲完于霏的角色,夏澈知道这事儿大概是妥了。   两位女士在后台聊得不亦乐乎,夏澈很希望对方聊到忘记后半场安排。   但很可惜,猛男诱惑太大了,姜厘盼这个秀盼了一个多月,天塌也要等看完秀再逃命。   告别于霏后,两人开车到三公里外的艺术展,开始了漫长的排队。   “我还以为VIP的人会很少。”夏澈无力望着前面近百人的队伍,“这个演出那么火吗?”   “当然啊,这个组跳舞很厉害的,三年前就想开国内来了,但是审核一直没过,今年真是走了狗屎运赶上政策那个啥,加上最近海内外交互多,才闯进国门的。”姜厘给他科普,“一票难求,你这票花了不少钱吧?我等会儿必须得A你。”   果然是男人们赤膊上阵的“高雅艺术秀”吗?   幸好这是国内,不会脱得很离谱,演员们内裤底衫肯定要穿着。   “没花多少,不用客气,今天都没来及请你吃饭,算将功补过吧。”夏澈怕她追着给,连忙转移话题,“要喝点什么吗?票根上有二维码,等会儿可以直接送到座位上。”   姜厘领了情,没再执着给票钱,一边点酒水一边道:“奇了怪,怎么感觉队伍半天没动?我们不是快到检票口了吗?”   夏澈仗着身高优越眺过人群看向检票口,一位浅褐色长发、身材高挑的女士正在跟检票人员沟通,说话的时候手上还比划着动作。   对方将头发别到耳后,露出极为立体的五官和轮廓,基本排除华国人的可能。   他低声道:“等等吧。”   大概率是语言不通。   果然,没过多久,队伍重新恢复畅通。   场馆是个不规则几何舞台,霓虹灯管在黑暗中闪烁着迷离的光芒,整个空间被深邃的紫色和炽热的红色光线交织弥漫,暧昧而又紧张的视觉效果拉满。   他们摸黑走了很远,一路上人挤人,幸好姜厘有夏澈护着,进内厅后妆发都没乱。   里面没有外场那么拥堵,四人一个小桌,桌面上早已摆好他们各自点的酒水。   “我是7座,”姜厘说,“夏先生是6还是8来着?”   “是5。”夏澈答道,“没有连座了,好在我们隔得不远。”   “也可以吧!”姜厘开开心心落座,趁着中间那位“6”没来,让夏澈给自己拍了好多照片。   好不容易拍满意了,表演也快开始了。   灯光暗下去的瞬间,6号姗姗来迟。   看身影,6号是位女士,身上自带一股很好闻的甜美花果香,不呛人不熏人,浅淡得恰到好处,让人感觉很舒服。   夏澈对香水不算很了解,但6号身上的一闻就知道不是凡品,大牌都做不出这种质感。   周围太黑,6号没找准椅子的位置就要坐下。   夏澈不动声色把椅子扶正,避免了对方摔倒的惨案。   他以为自己动作很小没被发现,不料对方坐下后,扭过头小声说:“谢谢。”   夏澈笑道:“客气。”   六号惊讶道:“男先生?”   夏澈:“?”   什么词语?   夏澈莫名觉得这声音耳熟,但怎么都想不起来更具体的。   不过这位女士的身形,和不久前检票口遇见的那位很像。   外国人啊,那就合理了。   夏澈换了英语道:“用英语沟通方便吗?”   对面也从善如流地切换:“那再好不过了!抱歉,我刚刚路过看到您留长发,误以为您是漂亮的小姐。”   “没关系,这很正常,灯光真的太黑了,您不用放在心上。”夏澈见对方找不到开酒器,便接过啤酒帮她撬开了。   可见度突然变差的环境下,视力不好的人比视力5.0的人更能活动自如。   他们习惯了模糊的环境,所以这个时候夏澈的近视眼好使又不好使,不会被灯光晃晕,但都看不清。   6号是位很健谈的优雅女士,听声音很年轻,交流起来也没什么代沟,夏澈琢磨不透对方年龄。   两人聊到第一束聚光灯打在舞台上,声音戛然而止。   散光的苦只有散光的人知道,舞台离那么近,夏澈还是看不清。   犹豫片刻,终于戴上放置在胳膊旁边的眼镜——真该庆幸下车时顺便把它拿在手里了。   视野清晰后,他没有失礼地第一时间观察旁边人,只是翘起腿,懒散地解开衬衫上面俩扣子,靠进沙发椅中,吊起眼尾端过酒杯,气定神闲打量舞台上扭胯的西装男。   灯光扫过观众区。   狂热疯狂的人群中,夏澈的气质特别显眼,休闲衬衫配休闲西裤,哪怕只有短暂几秒,也足以身边人和舞台上的几名演员注意到他。   有个黑皮小哥当场对他眨了下眼。   夏澈礼貌点头,反应淡漠。   还没脱他就能看出来,这台上的演员没一个身材打得过裴燎。   比裴燎腰细的不如裴燎肩宽,比裴燎肩宽的不如裴燎高,比裴燎高的不如裴燎肌肉漂亮……   总之,于他而言,裴燎是仙品。   尝过国宴的夏澈兴致缺缺,人家衣服脱完上半身,他还有空低头玩手机,屏幕亮度调到最低,看裴燎有没有回复。   啧。   没回。   八小时了,这是干什么去了?   ……等等,欧洲那些贵族家里是不是都喜欢建地牢来着?   夏澈一下子精神了。   不会被关起来用铁锁铐吊在十字架上鞭打吧?!   他很想打个电话给裴燎,但这里音乐声太响,大家椅子挤作一团也挪不出空出去,根本操作不了。   夏澈头回觉得,看人跳舞是件这么漫长的事情。   正干着急,胳膊忽然被人碰了碰。   夏澈侧目,平稳沉着地应声。   演出时观众席没灯光,但舞台霓虹灯太过耀眼,余光打下来,视野比刚才清晰不少,他这次终于看清了6号女士的面容。   矜持淡定如夏澈也不免怔了几秒。   对方容貌和预想中差不多,三十来岁的模样,美艳不失温柔,下半截脸隐匿在高领毛衣中,仅露出高挺的鼻梁和眉眼。   那是一双在国外都鲜少见到的绿色眼睛,偏冷调的橄榄绿,悠远深邃,像嵌进湖泊的天然晶体,让本就出尘的容貌更加惊艳。   很漂亮,漂亮到几乎符合所有国家审美。   就是……   怎么还觉得那么熟悉呢?   夏澈敛神,垂下睫毛静静听对方讲话。   这位女士说:“我想给我一个华国笔友发一封带照片的邮件炫耀,可以请你做我的翻译吗?”   不合时宜的,夏澈想到了所有中小学生的噩梦——   【假如你是李华……】   夏澈闭上眼,把噩梦赶出脑海,淡笑道:“当然可以。”   区区中学生作文,还能难倒他?   女人感激不尽地打开备忘录递上:“我可以用中文叙述吗?我最近在练习语法。”   夏澈:“没问题。”   对方:“我的措辞或许有限,请你放心大胆地随意发挥修改。”   夏澈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   炫耀邮件而已,大胆能大胆到哪里——   “亲爱的婷婷,你知道我现在失足在怎样靡乱的酒池肉林中吗?”   夏澈:“…………”   是他见识短浅了。   这确实有够大胆。   夏澈硬着头皮,把她发到某小说平台一定会被口口的言辞尽量修整得不那么露骨,两百多个字打下来,比写了两万字论文报告还累。   等最后一个句号落下,他如释重负地交还手机:“您看下还满意吗?”   “不用看,我相信你们国人的华文和真诚!”这位女士又换成了英语对话,“真的是太感谢你了,宝贝,我该怎么报答你呢?不然哪天出来请你吃饭好不好?”   夏澈心里直叹气:“不用破费,举手之劳。”   “这怎么行?你们不是有个成语叫以德报怨吗?”   夏澈仿佛回到了那些年被Asher学中文支配的恐惧:“或许您是想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对对对!你懂我!”女人激动到华文脱口而出道,“我儿子和我先生每次都领会不到我的意思,一个人的灵魂真的很寂寞,我必须报答你。”   夏澈哭笑不得:“真的没关系。”   “有关系的!”女人说,“这样吧,我先加你个联系方式,以后如果你有任何需要帮助的地方可以随时联系我。”   这回夏澈不好再拒绝了,跟她扫码加上好友,坐立难安地看完了剩下半小时舞蹈。   VIP区有演员观众互动环节,姜厘和6号女士肯定不会错过,激动得手机全程录像。   夏澈舍命陪君子,为了不扫大家兴也拍了几张,还差点被迫跟演员赤果的胸膛亲密接触,幸好他身手矫捷,全都一一避开。   最开始对他眨眼的那个黑人演员主动用外语搭话:“帅哥,需要合照吗?还可以摸的哦。”   别的不说,敬业是真敬业。   夏澈听到他嘶哑的嗓子,递过去一瓶矿泉水:“我今天是陪朋友来的。你们表演非常精彩,真的很棒。”   小哥愣了一下,下意识接过水喝了半瓶。   等他反应过来,互动的几分钟已经过去了,只能一步三回头地离开观众席。   等九点离场,夏澈半条命差点丢没。   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确实年长了,以前陪那些富少混过的游艇局哪个不比今晚激烈?那时他尚且能不动声色笑着跟任何人周旋,现在却只想回家吸一吸小龙虾净化心灵。   但这点不舒服没叫任何人看出来。   因为夏澈,姜厘和那位外国女士也有了一段愉快的交流,直到夏澈的代驾到,姜厘才恋恋不舍上车。   夏澈没有跟着离开,低声问那位女士:“您怎么走?”   “唔……我出来的时候忘记通知司机了,他现在在赶过来的路上,估计半小时就能到了。”   这片地区偏离市中心,人烟稀少,尤其这还是今天最后一场演出,等半小时后,估计都要变成黑灯瞎火的寂静岭了。   夏澈走到车边,对里面的姜厘说了些什么,随后库里南缓缓驶离,他又走了回来。   “点了奶茶不能改地址,过会儿才能送到,我顺便陪您等一会儿吧。”   女人意外地眨动睫毛:“亲爱的,你真的很让我心动。”   夏澈可没忘记对方有先生有儿子的感情状况,并未当回事,打趣地回应几句,逗得对方直乐,不知不觉聊到了今天来这里的目的。   女人说:“唉,我是瞒着我先生和儿子偷偷来的。”   瞒着先生好理解,为什么要瞒着儿子?   不用夏澈问,女人就自顾自说:“我在家其实是个端庄优雅不食人间烟火的形象,我儿子知道我性格比较跳,但他不知道我私生活这么丰富,要是被他知道了,我的人设就崩了!”   夏澈:“。”   夏澈:“可以冒昧问下您儿子多大吗?”   “不到三十,二十七二十八……不对,今年好像二十九吧?反正生日还没到。”糊涂的母亲含糊道,“不过这不重要,我的包袱最重要!”   儿子快三十?那她至少五十多吧?   从外表还真是一点看不出来。   夏澈颇为心服口服。   人设端了快三十年,这是怎样的毅力?   很好奇被瞒在鼓里的父子俩是什么性格。   莫非当真从未发现过?   女人手里捧着他刚点的奶茶,一边小口嘬饮一边玩手机:“我要给你一个备注……哦对了,宝贝,你叫什么?”   紧接着她说了自己的名字,超长一串,是俄文。   华国和E国离得近,E国人来国内定居不是稀罕事。   夏澈没记住,也没想过记住,干脆报出英文名。   女人摇头:“我要练习中文,宝贝,告诉我你的中文名可以吗?作为交换,我也会把我的中文名发给你。”   夏澈不觉得名字是什么隐私,在对话框发出俩汉字后,习惯性点进朋友圈。   第一条竟然是裴博瞻十分钟前发的链接分享。   【/推文链接:父亲和儿子关系不好怎么办?做到这10点,绝对可以让你们父子关系缓和!/】   上面还有裴董本人配文。   【鄢东.裴董:无稽之谈,和谐的父子关系要靠双方共同努力,哪有为爹者一个人单向奔赴的道理?】   夏澈:“……”   你们家,挺好的。   他忍着一肚子吐槽,打算忽视这条朋友圈。   但他有个联系人好友点赞了。   昵称是一长串俄文,翻译过来大概和中文“宁静致远”的意思差不多。   啧,没有备注?   好眼熟,又好陌生。   夏澈点进昵称,看着那个头像眯起眼睛——   咯噔。   他心脏负压过载了。   等等等等!   不、不对劲……   这、不会吧……   E国人、中文不好、绿色眼睛、有先生也有将近三十岁的儿子、认识裴博瞻……   夏澈差点跪了。   他两只眼从未瞪得那么圆过,不可置信地转过头,看向身边香喷喷的某位女士,颤抖着喉结,哆嗦着嘴唇:“您……贵姓?”   而对方状态也不太好。   整个人像没有生命的木偶,美丽动人的眸子一眨不眨看着手机里的对话框,看起来震撼完全不比他少。   夏澈有种预感:   她认识我的名字。   那,怎么认识的呢?   两厢沉寂,尴尬无声。   空气像死了一样安静。   女人无力阖动嘴唇:“我、我、我姓卓……”   夏澈无力闭上双眼。   合情合理的答案。   匪夷所思的结局。   他竟然在48小时内连续见到了裴燎的父亲和母亲并且互相加了微信好友。   还有比这更荒谬的事吗?   哦,好像还真有。   他陪裴燎母亲看完了一整场热血沸腾、硬汉集结、荷尔蒙炸裂的视觉盛宴。   空气比死了还安静。   真该庆幸,这会儿是他俩一起尴尬,而不是一个人尴尬。   其实夏澈自知犯了个错误。   卓女士显然认识他却没见过他,不然也不会看到他脸没认出来,他只存在于裴燎的口中——看对方反应,大概率知道自己跟裴燎关系。   但她不知道自己也认识她,夏澈本应该装作浑然不知的模样和对方告别,心照不宣把今晚这次偶遇揭过。   唉。   不可否认,在意识到对方是裴燎妈妈的瞬间,夏澈慌了,慌得难以言表,前十年攒的一堆社交技巧尽数抛之脑后,啥也想不起来了。   他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   比如:阿姨好巧哦、阿姨不是你想的那样、阿姨我今晚来是有公事的、阿姨我们互相保密哦……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   满腹尚未来及实施的打算,被突如其来的一通电话全部搅散。   夏澈和卓女士默契地看向夏澈手机屏幕。   是微信语音电话。   是小龙虾的头像。   是“P”的昵称。   是裴燎。   两人:“……”   卓女士:“你要接吗?”   夏澈:“应该要吧?”   卓女士走远了些,低头捂住耳朵:“那你接吧。”   夏澈:“。”   夏澈狠心一咬牙,按下绿键。   “喂?”   “夏澈。”裴燎语调轻扬,“我提前回国了,刚出机场打到车,还有半小时到家,你记得给我留个门。”   夏澈:“……”   好的,现在空气比死了又活再死去还安静。   “你……”夏澈莫名紧张,“你提前回来了?”   裴燎察觉到他的不对劲,笑意渐散:“你不在家?”   夏澈低声:“不给你说出来有事吗。”   裴燎:“你在哪里?我去接你。”   夏澈没应。   裴燎:“你不在工作吧?”   夏澈喉结轻滚。   裴燎:“你跟谁在一起?”   夏澈:“……”   裴燎:“你背着我做对不起我的事了?”   夏澈:“我没——”   裴燎:“你给我等着。” 第60章   圣林别苑小区门口到夏澈住的楼栋大约八百米,不算太长,也不算很短,平日里慢悠悠走个十来分钟就到了。   但今天,这段路分外折磨人。   夏澈上一次跑八百米冲刺还是在高中体测,取得了2分49秒的好成绩。   未曾想这么多年过去,他竟然宝刀未老,哪怕没穿运动鞋,从下车到目的地也只用了三分刚出头。   急迫得样子同一小时前如出一辙——把卓女士送上车后,甚至等不及自己的车回来,直接打出租匆匆赶回圣林别苑。   他压根没告诉裴燎地址,挂断赶回家的   电梯缓慢上行,他扶着扶手不住地平复呼吸,在心里宽慰自己:   冷静,夏澈你要冷静,你又没干什么缺德事,也没干对不起人的事,慌什么?不过就是看了场猛男跳舞,那个尺度说脱衣舞都夸大其词,还不是自愿观赏,有什么心虚的?   “叮~”   电梯到了。   自觉镇定下来的夏澈款步走出电梯。   然后低下头。   和蹲坐在门口的裴燎面面相觑。   夏澈:“……”   他目光从旁边行李箱上瞥过。   好、好可怜的裴燎。   夏澈心一软,矜持地走过去,弯下腰,扬起得体的微笑:“回来得那么快啊?怎么回来都不提前给我说一声?坐飞机累了么?晚上吃饭了吗?”   裴燎冷眼看着他:“你不然在脑壳上纹个‘心虚’?”   “瞎说什么?我哪里心虚了?我什么时候心虚了?我有什么好心虚的?”夏澈炮语连珠地反驳,“见到你开心还来不及,我心虚个什么劲儿?”   裴燎轻扯嘴角,凉飕飕道:“是吗?”   理亏气不亏,夏澈斩钉截铁回复:“是啊。”   “好。”裴燎抬手,抓住他未来及合上的衬衫领口往下拉,用无喜无悲四大皆空的语气一字一顿道,“那你现在回答我之前的问题。”   “你刚刚在哪里?”   “跟谁在一起?”   “干了什么事?”   夏澈:“……”   虽然什么都没干,但他有种直觉,只要自己说出“猛男跳舞”四个字,裴燎绝对会气到爆炸,气到裂开,气到从二十九楼跳下去。   为了裴燎的生命安全着想,夏澈委婉道:“看了一场酣畅淋漓的高雅艺术表演,不是给你报备了吗?”   有回答有反问,技术含量相当高。   可惜裴燎不吃那一套,这人报备了有事没报备具体,更没说那么晚才回家,他现在输出没有技术,全靠感情。   “有多高雅?”   “灵魂不被庸俗躯体束缚的高雅。”   “你能看懂?”   “当然。”   “好,”裴燎说,“演给我看看。”   夏澈:“……术业有专攻,我不会。”   裴燎冷笑,用食指和中指的指关节夹住他鼻子:“什么高雅的艺术表演需要喝酒?”   夏澈嗡声道:“微醺和艺术更适配。”   裴燎咄咄逼人:“微醺还能沾上这么明显的香水味?你是坐在别人怀里欣赏的艺术吗?”   夏澈:“。”   失策,卓女士真是好坑一队友。   鼻子被捏着无法呼吸,他现在还不敢挣开,只能微微张开双唇小口喘气,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狼狈。   居高临下看裴燎那么多次,头回像现在这样毫无盛气凌人之势。   该死。   他是真的心虚啊!   夏澈答应了卓女士不暴露对方,又不能骗裴燎,只能咬牙不答。   “我……嘶!疼!”   裴燎咬住了他的下唇。   没咬破,但也是用了劲儿的,当真气得不轻。   另外一只手早不知什么时候从领口绕到了他后腰,指腹轻按,夏澈膝盖就软了下去,他也不挣扎,顺势跪在裴燎双膝之间,双手撑在对方腰侧。   幸好这小区一梯两户,他们还是顶楼,就算电梯开门,只要里面人没认错方向走出来,就不会看到视觉盲区里的俩人在肆无忌惮地接吻。   唯二能呼吸的途径都被堵死,夏澈有种窒息的感觉,却实在生不起来气,仅余求生本能让他疯狂攫取对方唇齿间的氧气。   他们也不是天生就合拍的,很多事情都需要后期磨合,比如这么激烈的吻,自然不可能第一次就默契十足。   有几次没配合好,夏澈也不管谁对谁错,不耐烦地抬起一只手卡住裴燎脖子,强迫他无理由迎合。   一个教得好一个学得快,占有欲和求生欲势要在这场厮杀中争个高低,连不知不觉变了味都没意识到。   夏澈早就获得了呼吸自由权,“啧”了声,略偏开头,鼻息乱得不成规律,嗓音喑哑道:“手,起开?”   姓裴的倔驴轻哼不理他,手也不挪开,反而变本加厉揉了一把。   夏澈气笑了,趁这狗东西没反应过来,抬起膝盖压在他克制的危险地带。   “嘶!”裴燎条件反射弓起腰、缩紧五指。   夏澈后背肌肉线条猝然绷直,声带像被撞了下,从喉咙里溢出一声闷哼。   ……得,这波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他没脾气了,移开膝盖靠在裴燎腿上,晃晃对方耳朵,无奈道:“真的很生气吗?”   裴燎也没有很气,因为相信夏澈人品,答应了一对一关系就不可能食言。   也正因为太相信对方人品,知道他不会拒绝别人的请求,今天估计是陪什么朋友同事出去玩了。   可能去了酒吧之类的。   裴燎想:算了,喝点小酒不伤身就行,做人要有大局观,不然夏澈不喜欢。   夏澈见人不说话,揉了一把他头发,起身用钥匙开门:“进来。”   小龙虾嗷嗷扑过来围在他腿边转,嘴边毛发的食物残渣不开灯都能发现,看来今晚吃了不少狗粮。   夏澈抽了张纸巾,蹲下来认真擦拭。   裴燎原地不动,坐在门口冷嘲:“怎么忍心把你儿子一个人……一条狗扔在家那么晚?”   夏澈翻了个漂亮的白眼:“不过几个小时。”   “今天可以几个小时,明天就可以几个星期、几个月、几年。”裴燎说,“你就是把抛夫弃子养成习惯的惯犯。”   夏澈握紧拳头,忍下怒火,让小龙虾自己回房间,冷声道:“差不多行了,要我请你进来吗?”   裴燎乖乖站起来跟进去。   夏澈:“……”   这不是欠骂吗?   夏澈习惯先换鞋再开灯,顺手把拎着的袋子放在玄关上,刚刚光顾着给小龙虾擦嘴了,都没来及换鞋。   屋里漆黑一片,他弯下腰,没看到袋子里的露出一截的票根被裴燎不动声色抽走。   裴燎定睛一看:“!”   他都做好这人去夜店high的思想准备了,结果事实居然是去看男人跳脱衣舞?!   好啊,好,野花总比家花香是吧?   裴燎气得拿着票的手都在哆嗦:“铁、血、真、汉、子、们、火、力、全、开?”   夏澈:“……”   一音一顿,间隙还打颤,夏澈感觉裴燎快碎了。   裴燎“啪”地打开灯,不可置信道:“你背着我去看野男人?还是外国的洋货?怎么?是我洋得不够纯粹吗?”   夏澈默默低下头:“你听我解释。”   “我不听!”裴燎怒目圆睁,“证据确凿你有什么好解释的?去看就算了,回来还不敢告诉我?”   夏澈讪笑一声,胳膊越过人把门关上——家务事不宜外扬。   “真不是你想的那样,是有事请别人帮忙,对方想看的,我去之前我都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演出。对,你知道姜厘吗……”   这一幕挺诡异的。   两个发生争执的人一边端着态度一边试着和解,下面还石更到快爆炸,不知道该不该夸句公私分明。   今天之前,夏澈没想到,工作培养起来的总结论述能力还能用在私人情感纠纷上。   语速比脑子转得快,在裴燎彻底误会前就把来龙去脉概述清楚了。   除了卓女士相关一切,以及并未提及于瑎的名字,只轻描淡写说有人托他帮忙。   这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夏澈不希望矛盾转移。   幸好裴燎明事理,听完后一肚子火十不存一,剩下的“一”大概是想把夏澈送去医院洗眼睛。   夏澈跟会读心术似的说:“想我忘掉?那你帮我?”   裴燎恹恹道:“怎么帮?把股票暴跌的截图做成旗子扎满他们全身,拍果照发你?”   夏澈大骇:“你怎么会想到这么恶毒的方法?!”   “我恶毒?”刚把自己哄好的裴燎又爆了,“你为了一群不知道哪个国家的陌生男人说我恶毒?”   夏澈:“。”   好,这可算是知道了,跟生气中的裴燎是不能讲道理的。   他心里一痒,抱住裴燎的腰,跌跌撞撞摔倒在沙发里,趴在对方身上:“停个战。”   裴燎搂住他,不情不愿道:“嗯?”   “你满足我个愿望。”夏澈很诚恳。   裴燎想不到有什么愿望值得不惜休战也要提,但还是配合了:“你说。”   夏澈兴致冲冲翻出手机打开相机调到录屏:“你听说过那个电视剧吧?我说我给你解释,你捂住耳朵狂叫‘我不听我不听’……啊,能掉两滴眼泪就更好了。”   裴燎:“…………”   裴燎手背无力地搭在眼睛上:“夏澈,我真是被你打败了。”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恶趣味xp?   夏澈脸埋他胸口笑半天,冷静下来后扬起头亲在裴燎下巴上,吧唧一声很清晰:“好了,别生气了,都不好看,真的,都没你好看。你正经点,给你说个事。”   “又是什么事?”吃一堑长一智,裴燎谨慎怀疑,“我有底线有原则的,以我的肚量绝对不可能因为这种事情掉眼泪,你求我也没用。”   可拉倒吧。   心眼子只能这么小了,还肚量?你有那玩意儿吗?   夏澈给面子地没拆穿,肘弯撑在他身上托起腮,认真道:“下周家宴,我跟你一起回去。”   裴燎瞳孔微缩,显然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惊喜。   他加重语气重问了一遍,得到肯定答复后,猛地抬起手压住夏澈脖子,继续那个没头没尾的吻。   夏澈注意到某只不老实的手,挣脱出来,斥道:“滚去洗澡。”   “非要现在吗?”裴燎没劲儿地咬他耳朵,“反正等会儿还要洗。”   “那就洗两次。”夏澈满头黑线,“你的洁癖呢?被狗吃了?”   裴燎一边嘟囔着“洁癖也得分人”,一边磨磨唧唧去洗澡,洗完出来往床上一扑,扑了个空。   夏澈从更衣室打着电话出来,比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拿过换洗衣服往浴室走。   他从不双标,做那种事就要都洗得干干净净才行。   于是在裴燎幽怨的目光下,夏澈在浴室门口,神情自若把通讯结束的手机扔回床上,干脆利落地关门。   他没有用浴缸,站在花洒下冲着,想起临走前卓女士跟他说的话——   “宝贝,我听说裴博瞻威胁你来家宴?”   夏澈回道:“严重了阿姨,算不上威胁,裴董很热情地邀请了我。”   卓女士眼里含笑,并未没多解释:“不想去的话,阿姨帮你回拒。你和Levi的事我大概知道一些,我想他一定也不希望你为难。这是裴家的家宴,不是我父母家的,没那么多穷讲究,倘若你觉得不舒服,那不来也罢。当然,如果你愿意来,我们肯定盛情相应,以什么身份都可以,我也会请很多我的朋友哦。”   卓女士给人的感觉很舒服,不虚伪也不端架子,说出来的话能往人心里钻三分。   裴家的家宴虽然会请各种八竿子打不着边的远房亲朋好友,但比以社交为主的官场亲切很多,卓女士说,如果他感兴趣,还可以去参观一下裴燎小时候的生活空间。   这个饼委实诱人,夏澈很难不心动。   既然过段时间才能去一中,那先看看小裴燎也是好的。   他打定主意,洗头的动作快了三分。   长发洗起来费劲,吹也要好半天,没多久,裴燎就迫不及待地敲门催促:“你好了没?”   夏澈把湿漉漉的头发尽数捋到身后:“急什么?”   裴燎催命似的敲门:“你手机有人发消息。”   “你帮我看看。”夏澈漫不经心道,“密码是六个1。”   裴燎没想到随便一催还有这种好事:“我可以随便看吗?”   夏澈反问:“你凭什么随便看?”   “凭我是——”   ……是什么?   裴燎郁闷了。   不用猜都知道外面什么画面,裴狗耳朵快垂地上了吧?   夏澈笑道:“除了跟别人的聊天记录你得先问我,其他随你看。”   他手机里又没什么见不得人——   等等!   夏澈猛然意识到一个东西,手忙脚乱把头发冲干净,关水出浴,踩在淋浴房外的纯黑吸水垫上。   “砰!”   门被打开了。   夏澈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眼疾手快从脏衣篮拿了件衣服穿身上。   ……操,澡白洗了。   白衬衫立马被没来及擦的水珠打湿,紧紧贴在身上勾勒曲线,透出若隐如现的肤色。   夏澈意识到不妙:“关灯!”   裴燎眸底一片戾气,还有几道不易察觉的红血丝,睫毛几簇几簇聚集在一起。   如此大肚量的人竟然气哭了。   “关什么?”他反手锁了浴室门,朝夏澈走过去,“不可以给我看?”   夏澈下意识后退,想把湿透的衣服月兑下来:“不是,我……”   裴燎把拇指探入他口中,修长的手指卡在舌根,用力压下。   喉咙传来的异物感让夏澈生理性眯起眼,一手撑在淋浴房冰冷的瓷砖墙面上,一手虚虚握住对方肌肉紧绷的手腕。   裴燎腰胯撞到旁边淋浴开关,热气腾腾的水瞬间把两人浇了个透顶,旁边浴缸也逐渐放出热水。   夏澈理智尚存,很快意识到问题所在,舌头艰难地在他虎口舔了一下,趁裴燎走神,快速瞥向他另一只手里的手机。   果然是那些没了上衣的男演员。   看来今天这事儿不能一了百了了。   夏澈心里叹了口气,认命地闭上眼。   “睁开眼。”裴燎又走进一步,本就没什么距离的胸膛狠狠撞在一起,被口腔温热包裹的手指退出稍许,取而代之的是说不出好话的双唇。   夏澈费力地隔着那根手指和他亲吻,还要忍受指腹上薄茧不合时宜地在舌头上逗弄。   花洒打下来的水珠从裴燎脸颊滑落,模糊一片,连纵横轨迹都分不清,但夏澈还是精准吮走了那几滴咸涩眼泪,心底怅然。   哪有这样一边哭一边凶神恶煞的?   搞得被胁迫者都生不起气,真是流氓行为。   流氓面无表情问:“看他们可以,看我不可以?”   夏澈掀起眼皮,胳膊圈住他脖子,口齿不清迅速解释:“不能扫兴,拍两张应付一下,拍完后没看。”   “这样……”裴燎手上动作轻柔不少,沿着衣服扣子的轨迹擦到衣摆下分明瘦削的月夸骨,“我的衣服好像有点大了。”   夏澈这才发现随手拿的白衬衫属于裴燎。   他挑起眉,也不着急月兑了,带着人一起倒进温水半满的浴缸中,水花噼啪溅落满地。   他没有压住裴燎,仰躺在水中,把裴燎前额刘海全部撩起,满意道:“知不知道你右边眉毛上那颗痣有多……”   夏澈稍一停顿,无声比出两个字的口型,一个s开头一个q开头。   裴燎握住他手放在那颗痣上:“比起他们呢?”   夏澈爱不释手地来回摩挲,将其眼角余下泪渍全部抹掉,仅留泛染水汽的余温:“他们怎么能跟你比?”   “想要我?”   “想疯了。”   裴燎对这个答案还算满意,膝盖给了他彰显存在感的地方一点奖励:“是真话?”   夏澈以为这是暗示。   “当然是。”刚撑起上半身要吻过去,下巴忽然被卡住,整个人被翻过去趴在了浴缸边缘。   他膝盖一滑,惊呼道:“会摔!”   “不会。”裴燎说,“我抓着你呢,摔不了。”   夏澈都不想吐槽了。   你抓着呢?你抓哪儿呢?那是随便能抓的吗?   裴燎显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将显示男演员照片的手机摆到夏澈面前的水龙头上靠着,道:“我要个证明过分吗?”   “什么?”   “证明给我看,你说的是真话。”   裴燎把他凌乱散落的头发理到肩膀上,在蝴蝶骨上轻轻一吻:“看着手机,我可以帮你。”   夏澈低下头,脖颈弯成漂亮的弧度,猜测对方话没说完。   果然,裴燎说:“但是转头看我之前,不许出来。”   “……”   夏澈心道:混账。   裴燎:“好不好?”   夏澈手指摸了摸颈边人头发,颇感无奈:“那能消气吗?”   裴燎说:“应该可以。”   “好。”夏澈膝盖稍拢,警告道,“别进来,其他怎样都可以。” 第61章   “夏总,今天又加班啊?”奚珠轩下班的时候好奇地敲响总办门,“您这周工作很忙吗?”   夏澈主动加班是KL堪比天下红雨的现象,此前谁都没想到,这个奇观会出现一周。   夏澈面不改色叉掉电脑屏幕上的消消乐,淡声道:“有些事在公司处理比较方便。”   奚珠轩很有分寸地没多问:“您太敬业了,正好我等会儿下楼给您买杯咖啡让人送上来,夏总辛苦了。”   辛苦的夏总很惭愧。   他加班哪里是敬业?只是为了躲避家里发q的狗东西——不是绝了育的小龙虾。   自从一周前被折腾了一番还没生气,尝到甜头的裴燎就变本加厉了,晚上怎么都不愿意回自己卧室睡,把他赶出去他就在卧室门口坐一晚,这让夏澈怎么办?   可把人放进来,就是自找操劳。   仗着他不会生气,天天晚上手脚不老实,有时候回家早就提前在饭桌上不老实,明明没做到底,裴燎愣是有了食髓知味的瘾。   别看平时又乖又好哄,到床上简直变了副模样,德行好比无赖牲口。   真是把“恃宠而骄”四个字诠释得淋漓尽致。   他借口加班躲了几天,现在看到办公室都想吐。   好在明天裴家家宴,终于不用再加班了……那货总不至于当着爸妈面为非作歹吧?   次日晚,夏澈提前半小时下班,到隔壁商场提货。   不管以什么身份参加宴请,礼节都不能少,了解完裴燎父母后,他给卓女士订了一套调香用的试管和收集瓶,又给裴董买了副某奢侈品的国际象棋棋盘——裴燎说裴董最近爱上了修养内涵,家里买了各种琴棋书画需要的东西,还都是顶尖配置。   夏澈还没来及给面子地称赞几句,裴燎就说:“差生文具多,我赌他买来一个不用,倒时候我偷来给你。”   因为这句话,夏澈买棋盘的时候是很愧疚的。   总有种把人家儿子拐走了的错觉。   刚拿到东西,裴燎的车准点停在商场门口。   他今天没开库里南,开了辆宾利,据说是前两年跟他爸打赌赢来的,名正言顺见过家长、入了籍贯、得到认可的车。   裴燎下来给他开门,夏澈顺手把奶茶递过去:“喏,你叫唤了一周的。”   一周前开的新店,不外送,最近天天排长队,裴燎当时点外卖的时候抱怨过一次,后来一直没来及买。   裴燎唇角上浮,开了吸管递过去:“你先喝一口。”   夏澈对甜甜的东西兴趣不大,给面子地尝了一小口,裴燎这才心满意足咬住他喝过的吸管回到驾驶座。   “今天没什么值得在意的人。”裴燎边开车边给他说了家里的情况,“虽然裴家亲戚很多,但都不亲,每年也就这时候聚一起吃个饭,算是传统,硬要说起来,也就裴铭和他爸妈跟我们走得近点。”   “裴铭的爸妈你喊什么?叔婶还是舅姨?”夏澈对家庭关系之间的称呼着实不了解。   “二叔二婶。”裴燎说,“没事,他们会主动来认识你的。”   这话说得不错,虽然裴家家宴常有朋友到来,但裴少带人还是头一次。   半小时后车子刚抵达江城水岸,大门还没进,就有人在门口翘首以待了。   比起这些人,夏澈的休闲西装一点都不正式,v领衬衫休闲裤,显得比自家人还随意。   但这不是他挑的,是卓女士听说他要来,专门让人送来的。   两人都没想到,下车后第一个过来的竟然是裴博瞻。   裴博瞻直直走向夏澈,被裴燎横插一脚拦住:“爸。”   “嗯。”裴博瞻抬眸看他,不动声色的脸上隐含期待。   裴燎蹙眉:“你歪嘴干什么?”   裴博瞻:“……”   裴博瞻一巴掌推开他,去跟夏澈打招呼。   夏澈笑着跟他握手:“裴董新发型哪里做的?和上一个一样适合您。”   裴博瞻笑容隐秘而灿烂:“随便做的,可能我这脸可塑性比较强吧。”   裴燎:“……”   裴燎木着脸看向他妈。   卓女士摊手,小声道:“做了个发型一万多呢,我早上说他金郎子壳屎边他气疯了,从中午就在期待阿澈来。”   “那叫屎壳郎子镶金边。”裴燎垂眸,“您怎么喊他喊得那么亲切?见过了?”   卓女士:“。”   卓女士抚弄长发,心里慌得一批,面上稳如老狗:“你给我说过那么多次,我早在心里喊百八十次了。”   她说这话时切了俄语。   裴燎眯起眼,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接下来夏澈和卓女士的互动挑不出毛病,彻头彻尾一副初次见面的模样。   裴燎以为自己想多了,转身去跟裴博瞻聊公事,没发现夏澈和卓女士齐齐松了口气。   “我就知道这套衣服适合你。”卓女士欣赏地看着夏澈,“就是感觉少了点什么……啊!我知道了!宝贝你要不要跟我去我的调香室选一款香水?”   夏澈知道她对自己事业的热爱,相当配合:“可以吗?”   “当然可以!”卓女士亲昵地拉住他手腕往副楼走,“这边调香室我不常来,但储存的成品有很多,绝对有适合你的。我们还能顺便去Levi的卧室看看。”   “他的卧室在副楼?”夏澈意外地看向院子里最小的那栋楼,算上地下室也只有四层。   “是啊,我的调香室在负一,Levi卧室在二楼,顶楼是他的训练室。”卓女士眨眼道,“他跟你提过吗?他很能打的。”   夏澈摇头:“没提过。”   但能看出来。   床下任搓任扁,床上怎么踹都踹不动。   “我就知道他不会提,怕你听了不舒服。”卓女士说,“他小时候跟我们的关系非常恶劣的呢。”   “我们”?不是“裴博瞻”?   夏澈眼皮一跳。   这不是家族辛秘史,卓女士很乐意分享自己儿子的人生。   夏澈跟着她一边参观宽敞庞大的调香室,一边听了关于裴燎的童年。   裴燎作为两家独子,从出生那刻起就背负着所有人的期待,其中包括卓女士和裴博瞻。   当年卓女士家族的商业版图还没有彻底拓展到内陆,看中了鄢东这个媒介,本想让人把裴博瞻挤走,没想到裴博瞻本事比想象大,他们上不去下不来,最终决定合作,结个婚是成本最低的共赢手段。   本以为只是送个子女出去,没想到那几年斗乱厉害,家里死的死残的残,好巧不巧就剩下了裴燎这一根血脉最亲的孩子,实在是命运使然。   卓女士有自己的人生追求,结婚生孩子是在家庭逼压下的迫不得已,所以一开始对裴燎没有很多的感情,生下来养好身体就去了国外继续学业,把裴燎扔给裴博瞻和家里人带。   裴博瞻不会带小孩,没善心没良心更没耐心,直接按照继承人的方式抚养。   初中之前,裴燎的生活完全没有娱乐休闲,学校以外的地方不是补课就是学技能,大半时间都耗费在卧室上面的训练室里。   “他七岁那年我才回国。”卓女士苦笑摇头,“回来后相处一阵子,我发现我儿子被裴博瞻养得一塌糊涂——当然,我没有资格说他,我也是撂了所有担子走人的不负责母亲。”   她生裴燎后小肚子一直回不去,头发大把大把掉,引以为傲的身材外貌就这么毁了,最开始可以说是非常厌烦裴燎,走的那天没有丝毫不舍。   回国后裴燎跟她不熟,但很客气,没有怨恨更没有谴责,生疏得还不如陌生人。   “他完全不会说话了。”卓女士把一瓶木质香香水放在他掌心,难过道,“京城冬天那么冷,他因为没按时完成作业,被裴博瞻罚到门口跪在楼梯上抄写,就穿了那么一身单薄的睡衣,膝盖和手差点冻到坏死,抄完当天就高烧了。”   “但是就那样,他都没给我们说一个字,带着高烧上学两天,还是最后晕到在操场,老师打电话给我,我才知道这件事。”   “你知道我去医院问他为什么不给妈妈说,他怎么回答的吗?”卓女士叹气,“他说:‘对不起母亲,我不是有意添麻烦的,我以为这种事情我可以解决,没有说的必要。’”   都说子女在父母面前永远是小孩,彻底成熟的少之又少,三四十岁的成年人都不见得有添麻烦的想法,而说出这句话的裴燎不过七岁。   裴燎一开始也不是这样。   早先压力太大、学得太多的时候,他也试过和裴博瞻好好交流。   他拿着一堆国际国家奖来到裴博瞻面前问过:“爸爸,我可以不学奥数了吗?我不太喜欢羽毛球,可以改成乐器吗?”   裴博瞻当时怎么回答的?   裴博瞻说:“这些大多不是我的意思,我只需要你学好经商就行。裴燎,你没有选择权,我也没有,下次这样的废话就不要说了。”   裴燎每次的抱怨都是再一次提醒裴博瞻:你什么都做不了。   他不想听到这样的负能量,也不想在儿子面前承认自己的无能,只能每次都无视,用“父权”否定裴燎的所有想法。   裴燎用了很久才知道哪些被称之为废话。   没有人在意他的喜怒哀乐,没有人在意他的心情,也没有人在意他的想与不想……他的任务就是把那些人安排的一切做到最好,除了“我完成了”,其他都是废话。   他习惯了不跟任何人沟通,酸甜苦辣都往肚子里咽,被父亲骂、被祖父打、被误会也不说,幼时最喜欢的时光,是晚上十二点到早上六点的六个小时睡眠。   卓女士刚见到他还以为孩子是自闭症,咨询过心理医生才发现并非如此。   “他这种情况,上了中学才好点,本来跟个木偶一样接受家里的摆布,中学竟然也知道反抗了,就好像人生有了方向和目标,真是很让我惊喜。”   “大概终于遇到了特别特别喜欢的东西吧。”   为人父母的愧疚越攒越多,现在只要裴燎能开心,她会竭力支持对方的一切。   裴博瞻这些年态度软化也是出于这个原因,人年纪大了,总喜欢多愁善感,为以前各种事后悔。   夏澈握紧香水瓶,指腹用力到泛白,注意力全在前半段事情上,没怎么在意卓女士最后两句话。   原来这些年裴燎说跟在他身后觉不到痛是真的,麻木的人还要怎么痛?   满屋清新空气尽数化为辛辣的催化剂,将心脏折磨成血肉模糊的废墟。   面对伤心的母亲,他什么也没说,因为找不到评价的立场,没有资格替裴燎申诉这件事。   未经他人苦,就算关系再亲密,也不可以代替当事人讨伐或原谅,不管是安慰还是谴责,都不该由他决定。   夏澈能做的只有一个竭尽全力的拥抱。   好在卓女士也没想过要他回答。   “我就知道这款香适合你。”卓女士将样品对他喷了一下,自然而然地岔开话题,“我们去二楼看看吗?Levi卧室里有很多小时候的照片哦,特别可爱!”   “我……”夏澈第一次婉拒这位长辈,“抱歉阿姨,我想等有时间,和裴燎一起去。”   卓女士没有半点被拒绝的不悦,反而加深了笑容:“我有猜到你会这么回答哦。那么我们现在回去吧,Levi半小时没见你,估计要疯了。”   不得不说,卓女士很了解亲儿子。   两人回到主厅,裴燎满脸阴郁坐在沙发上散发冷气,方圆十米没有一个活口。   等看到夏澈,表情瞬间乌云转晴,周身环绕着三米阳光大步走来:“你们去哪儿了?”   “去参观了我的调香室。放心,没去你的地盘,你们要去自己去哦~”卓女士张开双臂拥抱他一下,开开心心离开了。   裴燎俯下身,在夏澈耳边轻嗅:“好香。”   这旁若无人的亲昵吓到了夏澈,连忙后退两步,见没人发现才放下心:“那你该称赞你妈妈的技术水平。”   “单独闻不出来。”裴燎坦诚地摇头,“这些在你身上才香。”   夏澈闷笑一声:“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甜呢?”   “怎么样算‘甜’?”裴燎蹙眉,“Asher那样的娇气金毛撒娇蓝眼怪?你喜欢那种?”   夏澈挑了下眉:“不喜欢Asher。”   原来裴娇娇还没意识到自己的潜质。   裴燎眉头舒展开:“我妈给你说什么了?你想去我房间?”   “说实话吗?”夏澈视线一寸寸描摹过他的眉眼,“想。”   “那等吃完饭……”   “可以现在吗?”   裴燎愣了下:“什么?”   “可以现在去吗?”夏澈一手挂在口袋上,抬起另一只手,指尖悬在他鼻尖前,隔着灼热的空气滑落而下,在裴博瞻看过来的时候,借由裴燎肩膀遮挡,精准点上怦然跳动的心口。   很烫。   他蜷起指关节,钻进衬衫两个扣子之间勾住,轻轻拉拽。   裴燎往前走了一步,两人鞋尖碰撞在一起,像一触即分的吻。   “裴燎!”裴博瞻大声道,“你在干什么?还不过来开酒?”   明明夏澈和裴燎都在这儿,他却只吼裴燎,裴董对夏澈的喜爱程度可见一斑。   裴燎蹙眉,跟夏澈小声抱怨:“他好凶。”   “那你跟我走吧。”夏澈诱哄,“我不凶你。”   裴燎垂下眸子,抓住他手腕:“大庭广众之下拐人真的好吗?”   “我哪有。”夏澈默笑一声,嗓音低得宛若被香水灌醉,“我只是想抱一下。”   裴燎撩起眼睫,瞳孔肉眼可见地紧缩,不太理解他的话。   夏澈便说白了。   “想要抱抱。” 第62章   裴燎还是被拐走了。   在裴博瞻不可置信的目光下被拐走的。   他开了许久没来过的卧室门,意料之外的,里面没有厚重灰尘,干干净净的崭新模样,一看就是有人打扫。   夏澈进门就被墙上密密麻麻的奖状惊到了:“这是什么?机器人科创大赛?你还会这个?”   “外祖父安排的一对一教学。”裴燎对此毫无兴趣,百无聊赖坐在床边,“不能拒绝。”   夏澈眼神软下来,动作轻慢地揉他头发:“辛苦了。”   裴燎怔愣:“我妈到底给你说什么了?我家的情况?你、你别听,我不是不告诉你,我是没来及,你别算我违规好不好?”   夏澈顿了顿,方才想起之前自己定下的规矩。   心尖被刺了一下,他单膝跪在地上,自下而上仰视裴燎:“不算,这是你自己的事情,别的我没听。”   裴燎松了口气,把他拉起来站在自己两膝之间,环住他腰:“那就好。”   夏澈拨弄着他头发:“我可以知道吗?如果不可以,我会全部忘掉。”   “你当然可以。”裴燎毫不迟疑地回答,“但她的叙述可能有点主观,我妈总以为我小时候过得很委屈,其实没有。”   “因为从出生开始就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年纪小也不懂对比,我一直觉得我的家庭是正常家庭,所有人都是这么成长的,所以并不难受,也不委屈。”   听起来很惨,但其实是很值得庆幸的阴差阳错,至少不会天天记恨这个记恨那个。   他以为所有人都没资格说“想吃小蛋糕”,以为所有人都要日夜不息地学习,以为父母的爱都是这样体现的。   裴燎记得自己恳求过裴博瞻给他买棒棒糖,但当时要赶飞机,裴博瞻想都不想便义正严词拒绝了他。   即便卖棒棒糖的商店距离他只有不到五十米。   哪里是来不及?只是裴博瞻不想罢了。   打那以后裴燎就认清了自己的价值——干扰不了任何人的所思所想。   裴燎说:“不过后来尝到了甜头,就不再配合他们的‘教育’了。”   叛逆不是没道理,羽翼刚刚丰满,就发了疯似的跟家里人对抗。   做过最出格的一件事,就是把课外班全部悄悄退掉,偷拿了钱找留学机构,大学刚毕业就飞到M国,没告诉任何人。   “毕竟是其他国家的权贵,出国不方便,我跑到国外,他们再生气也没办法。”裴燎说得时候还有点小得意,“我是不是特别厉害?”   夏澈哂然:“怎么还求夸奖?裴燎,你是哪家幼稚园出来的小朋友吗?”   裴燎蹙眉:“实例证明,成年人也适合鼓励式教学。”   “好,你厉害,你特别厉害,你最棒了。”夏澈戏谑道,“满意吗?要不要再喊你宝宝啊裴燎小朋友?”   裴燎:“……”   裴燎揉了把耳垂,别扭道:“瞎说什么!”   夏澈原本只是随口一说,见对方这个反应,倒是来了兴致:“你在害羞吗?”   他弯下腰,额头贴着额头,一字一顿道:“宝宝?”   夏澈嗓音清和,平时听起来很舒服,刻意压低的时候,像裹了云雾的暧昧撩拨,就算说点什么不堪入耳的骚话,也适合点杯咖啡边喝边听。   裴燎恼羞成怒捂住他嘴:“不要乱喊。”   “我哪里乱喊了?”夏澈嘴被捂住,言辞含糊,仅露在外的一双眼睛蓄满笑意,状似无奈举起双手作投降状,舌尖轻轻舔了一下滚烫的掌心。   裴燎跟被针扎了一样,迅速放下手:“你——”   夏澈:“你好可爱啊裴燎宝宝。”   裴燎炸毛:“夏!澈!”   “哎哎哎,在呢。”夏澈笑得不行,连忙抓住他手腕放在唇边,吻了一下脉搏,“生气啦?亲一个?”   “不亲。”裴燎面无表情地红着眼睛,很有骨气地撇过头。   夏澈低哂一声,勾着他脖子,强制性咬住他耳朵:“亲一个吧。”   裴燎气急:“夏澈我在生气!”   “知道啊,这不是在哄你?”夏澈动作极快,吧唧亲了口他唇角。   “夏澈你别闹——”   一个浅吻在他唇上停留五秒。   “夏澈——”   又是一个长吻。   “夏——”   夏澈不耐地封住他双唇,湿软长驱直入,搅乱了平缓的心跳,呼吸变得凌乱破碎,在暧昧的水声副调下显得格外不堪入耳。   裴燎的骨气没能持续一秒,很快接受了外来者的入侵,听话地配合对方一举一动。   这是一个算不上浪漫却极近温柔的吻。   夏澈松开的时候,双唇间还有斩不断的银丝。   他问:“你确定要我一直主动?”   裴燎不争气地摇摇头,抱起人翻了个身,压在浅灰色的被子里,自下而上重新吻了回去。   然而时机不对,再都心猿意马也不能继续下一步。   夏澈反应好些,裴燎还趴在床上休息,他就若无其事地欣赏起房间里其他照片。   这间卧室只有裴燎一段时间的照片,大概从幼儿园开始,小学的最多。   “你这些照片好像艺术照。”夏澈拿了张他小学演讲的,“构图完美。”   “专门请的摄影师,家里要记录。”裴燎懒懒道,“所以没有生活照。”   婴儿时期也就刚出生拍了几张,其他生活照一张没有。   后来卓女士倒是想跟他拍照,可惜裴燎不感兴趣,打心底讨厌这些摄像机,完全不配合。   夏澈想了想:“照这么说……我手里你的日常照应该是最多的。”   “你怎么会有?”裴燎抱着枕头,不解地看向他。   “你以为上学那会儿小组活动照片都是谁在拍?”夏澈说,“拍你也是顺便的。”   同学大多是社牛,上赶着往镜头跟前凑,就这位最上镜的安安静静待在旁边干自己的事,他觉得可惜,每次都会趁别人不注意拍几张,挑最好看的放进汇报中。   但人长得好看怎么都拍不丑,其他的也没舍得删,他俩关系也不好,那些照片就一直存放在U盘中。   还以为那些东西永远不会再打开,如今看来,或许冥冥中早有定数。   “回来拷贝一份给你。”夏澈转过头,真诚发问,“虽然你可能不太喜欢这些照片,但我能不能带走两张?”   裴燎不知道有什么值得带走的:“为什么?”   “啊,”夏澈爱不释手地抱住相框,“因为真的很可爱。”   他从未见过长这么漂亮精致的小团子,刚出生的时候都不丑,简直是翘楚中的翘楚。   裴燎:“……”   为什么有些人的审美范围,能广阔到涵盖男女老少古今中外?   裴燎语气不善:“现在的我好看,还是以前的我好看?”   夏澈:“?”   他哭笑不得:“怎么会有人幼稚到连自己小时候的醋都吃?   “没有正面回答,你在逃避问题。”裴燎脸色更差了。   夏澈轻叹口气:“还是小时候更可爱。”   裴燎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你!”   话音戛然而止。   因为夏澈抓着他手放在了腹下,胳膊撑在床上倾身而下,凑到他耳边说:“但小时候的你不会让它这样。”   裴燎呼吸一窒。   再开口的时候,声音艰涩低哑:“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大概知道。”夏澈柔软的嘴唇含住泛红的耳垂,“我们应该在想同一件事。”   裴燎手一动不敢动,生怕干出不合时宜的事情,红着眼睛道:“我真的很想要你。”   夏澈挑了下眉。   “那你想着吧。”   两人从楼上下来,晚宴还没开始。   休息区坐了一堆人,正在讨论裴家墓园的重修。   裴燎和夏澈这辈不参与这种话题,便到一旁玩象棋。   两人都是在国外那会儿学来解闷的,水平不相上下,裴燎正摸着下巴算棋,旁边忽然来了个人说:“两位哥哥年纪尚未满三十,就开始玩这么养生的活动了?”   裴燎头也不抬地挪动“炮”:“拿着你的蒜香味鸡腿离我远点。”   裴铭委屈巴巴抱着鸡腿来到另一边:“澈——”   “也离我远点。”夏澈目不转睛盯着棋盘,“味道很大。”   裴铭:“……”   “Ok,fine,被嫌弃是我的归宿。”裴铭起身折中,站在棋盘中间,“澈哥你怎么会答应跟裴哥回来啊?他是不是嫌无聊硬拉上你的?他给了你什么好处你才同意的?”   夏澈心里想着棋,闻言脱口而出:“美色。”   正在喝茶的裴燎:“咳、咳咳!!”   裴铭瞪大双眼,一个囫囵把小块鸡骨头咽进肚子里,大惊失色道:“什么玩意儿?”   “说了美……”夏澈不耐抬眸,看到裴铭身后的人,死死咬着后槽牙扭转音调,“……没什么……裴董,您怎么过来了?”   裴博瞻说:“夏澈,跟我来一下。”   直接喊的名字,看来跟公事无关了。   夏澈和裴燎对视一眼,在裴燎帮忙拒绝之前,起身挡在两人中间:“好的裴董。”   裴铭啃着鸡腿坐在夏澈刚坐过的位置上,打量起对面蹙眉不安的哥,迟疑道:“哥,你觉不觉得自己有点不对劲啊?”   裴燎漠然收回视线:“你想说什么?”   裴铭说得吞吞吐吐:“就、就是你对澈哥好像有点……有点、有点不太正常?”   “不正常很正常。”裴燎说,“我喜欢他,你要我怎么正常?”   “正常多容易啊!你就——”裴铭说到一半,卡壳了,“哥你你你你你刚刚说什么?”   裴燎懒得重复,起身朝卓女士走去。   ……   另一边,夏澈跟裴博瞻去了后花园散步。   裴博瞻背着手走在前面,时不时侧头说两句公司的事。   夏澈办正事和私下是两幅完全不同的模样,平日懒懒散散,一到工作就正经得让人大气不敢喘而下。   比如现在:眉眼低垂着听裴博瞻讲话,时不时低声应两下,看不出半点慌乱。   “说实话,我在好友圈里听过很多遍你的名字,就算没有我儿子,我也早就有约见你的打算。”裴博瞻语气没有他儿子想象的凶恶,意外的平静,“我都想了三种把你挖到鄢东的计划了。”   夏澈打趣道:“那您现在怎么不打算实施了?”   “你倒是聪明。”裴博瞻哼笑一声,“我的手段不太光明磊落,我儿子要知道,估计得大闹天宫。”   夏澈心想原来您心里门清啊。   “哎,你也别太紧张,我这次找你真就是聊聊天,没想别的。”裴博瞻说。   夏澈面上稳如老狗,其实心里慌得一批:“您想知道些什么吗?”   裴博瞻并没有急着开口:“我们出来的时候,裴燎是不是给了你一个手机?”   夏澈摸摸口袋——确实如此。   裴博瞻并不意外:“你打开看看,有没有录视频。”   夏澈点亮屏幕——还真录了。   “呵,录着呢吧?”裴博瞻冷笑,“麻烦夏总现在关掉,然后点开他控制栏,看看有没有一个奇怪的插件符号,那是他找技术人员专门做的监听程序,符号亮说明开了监听。”   夏澈再一划——还真开了。   “……”   你们父子俩天天玩谍战片吗?   “这些都关上,我再跟夏总聊聊私事。”裴博瞻不擅长绕圈子,直言问道,“夏澈,你以前哪家孤儿院的?”   夏澈步子乱了几拍。   他怎么都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没头没尾的问题。   也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夏澈神色如常答道:“申城的安居福利院。”   裴博瞻沉默下来,掏出口袋里的烟,但摸遍全身都没找到打火机,只得作罢。   夏澈察觉出不对劲:“那家福利院是有什么事吗?”   “啊,没事,就是觉得这缘分太巧了点。”裴博瞻意味不明笑了声,“那家福利院,我捐过款。”   夏澈猝然停下脚步。   “什么?” 第63章   申城有许多孤儿院。   三十年前,这些孤儿院都很破旧,每年有不少翻墙跑去外面的调皮小孩,那些孩子中一部分离开了就再也没回来,至今杳无音讯。   过了许多年,国家和当地政府才注意到福利院,拨款对它们建造重修。   那会儿是经济变动最大的时间段,不少私企也为了打响自己名声投入钱财人力,公益项目终于得到社会重视。   夏澈在孤儿院的前几年,改动还没发生,那所孤儿院连解决孩子温饱都成问题,最常吃的就是白米粥和酱腌菜。   经历了两次领养再回来,孤儿院大变样,从老破小变成了建筑园区,想来背后投资不少,可惜环境虽然依旧高大上,但伙食和之前一样差。   也不知道经费怎么花得那样快,甚至孩子们的待遇比之前更差,只有乐忠于报道表面的媒体天天来蹭热度,怼脸拍摄孤儿的生活。   他们整日惶惶不安,不知道该说什么,局促得引来一群大人嫌弃的目光,还要对虚伪的关心表达感谢。   但正因孤儿院整改提高曝光度,夏澈才被张家注意到,领回了家中。   倒是说不好是福是祸,或许是福祸相依。   许多年后上面监管制度加强,下面领导层整个洗了一遍,夏澈才听说负责管辖那块地区的人被抓了,原本判二十多年,结果被资助过孤儿院的大人物硬生生告到了无期。   夏澈的童年一直在被领养弃养,对孤儿院印象不深,没多关注,没想到事情竟然这么巧,资助过那家孤儿院的就是鄢东。   虽然没享受到什么,但出于礼貌,夏澈还是向裴董表达了诚挚的谢意。   裴博瞻挥挥手婉拒了他的感谢:“要谢就谢我儿子吧,我当时准备了五家孤儿院,打算五选一,是他抽签抽中了你那家孤儿院。”   裴燎……   又是裴燎。   夏澈之前总想着逃离当下和生活,拼了命地往前跑,所以从未回头。   如今慢下步子往后转身,总是能在各个意想不到的角落看到同一道身影。   裴燎和他之间的巧合太多了。   还真是命中注定的缘分?   夏澈是无神论者,从小到大坚信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一直不太信这些。   但如果缘分这个词和裴燎划等号,似乎也不是不能信一下。   宴会结束回到家,夏澈考虑要不要问问裴燎这件事。   谁知刚进家门,对方接到了卓女士的电话,挂断后匆匆买了张机票飞Y国,一连三天都没回来。   再次见到对方那张脸,是在电视新闻上。   Y国领导人正在和一位威严高大的白发男人会谈,而白发男人身后唯一被许可进入场地的人,就是裴燎。   裴燎表情很是严肃,淡漠地立在原地,不管是仪态还是交谈口吻都挑不出错,没人会否定这是位成熟稳重内敛的合格继承人。   只有夏澈知道,裴燎心里的不耐烦大概要烧成101°的沸水了。   短短五分钟的视频,某人眨眼频率比平时快了1.3倍,捏了16次指关节,眉毛还压得那么低……不耐烦得要不要太明显?   看样子等回到家,自己的耳朵又要忍受一段诉苦哀嚎了。   夏澈躺在旁边小龙虾身上,跟他评析起这篇新闻:“你爸在央视的摄像头下能这么好看,颜值还真说得过去。”   小龙虾回了声变调的“嗷呜”,听上去阴阳怪气的。   夏澈被它逗乐了:“你怎么跟你爸一个德行?”   在外高冷得不搭理任何人任何狗,回到家就满地撒泼,生气后别扭得不行,缩进屋里不出门,得连哄带骗才愿意出来吃饭。   小龙虾用鼻子拱他脖颈,舔了舔肩颈上的疤痕。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夏澈总觉得这块疤浅了很多——浅到三天前的淡粉色吻痕还清晰可见。   裴燎这家伙比小龙虾还会咬人,体质问题,他身上痕迹还不容易消掉,偶尔亲一两次,连续几天出门都得长衣高龄,不敢想象酷暑真正到来会有多折磨人。   怀揣着这个担忧,夏澈晚上睡得特别不踏实。   总觉得身体掉进了一个巨大火炉中,翻来翻去始终无法逃离。   他热得从梦里惊醒:“裴燎!”   “嗯?”旁边传来一道迷糊的声音,“怎么了?”   夏澈错愕地低头,猛掐大腿确认不是梦,惊呼道:“你怎么在这儿?”   “航班晚点了,凌晨两点才落地。”裴燎三天基本没合过眼,困得头晕眼花,但此刻还是顽强地坐起来,把人揽到怀里,低声道,“你是不是做噩梦了?别怕别怕……渴不渴?我去给你倒杯水。”   说着,晃晃悠悠就准备下床。   夏澈眼疾手快拉住他手腕,哑声道:“别去了,躺下继续睡吧。”   “可是你嘴唇好干。”裴燎说,“最近天热没注意保湿吧?喝两口水睡得舒服点。”   夏澈胸腔缓缓吸入口空气,却迟迟没吐出来。   他手上用了点力:“先躺下。”   裴燎不明所以地在床上躺平:“你——唔!”   夏澈趴在他身上吻住他,直到唇齿间交换的液体打湿双唇才松开。   “好了宝贝,睡吧。”   裴燎:“……”   裴燎被亲得困意全无。   但怀里人平缓的呼吸声传出后,他还是很快闭上眼,收紧双臂,睡了这几天来最安稳的一觉。   次日夏澈醒来,裴燎还睡得天昏地暗。   他刚把腰上的手甩开,这人就不安稳地蹙紧眉心,在被子里拱了两下,胳膊乱摸。   夏澈放弃了周末去公司拿文件的打算,打电话让白奏送来,穿上睡衣重新躺回被窝,木着脸把裴燎胳膊圈在腰上,靠在床头处理文件,回复睡前没来及看的消息。   【祝亿鹏:你看这是谁?】   【祝亿鹏:/图片/】   夏澈点开大图,意外地舔了舔下唇。   【X:你怎么有裴燎的毕业照?】   【祝亿鹏:别误会,我可没有专门去找哈。】   【祝亿鹏:我家跟一中不是有往来吗?昨晚和一中校长吃饭,聊到你们,他就给我看了裴燎的毕业照。可惜你当时在国际部,没来及拍毕业照就走了。】   夏澈一边点保存一边回复。   【X:我给一中贡献的照片太多了,不缺这一张毕业照。】   一中是所很会利用新媒体宣传的学校。   在网上有专门的校园公众号和官网,专门分了初中部和高中部,每年都会宣传“优秀”学生。   这个“优秀”不仅指成绩优秀,外貌性格家庭条件优秀的也算。   夏澈作为长相和成绩一样好看的优秀学生,照片出现在公众号推广主页的频率几乎是一月一次。   而且这学校非常会省钱,多才多艺的学生那么多,校长等人拼拼凑凑搞了几个社团,照片用学生拍的,封面用学生做的,文案用学生写的……   主打一个经济实惠不缺人手——毕竟学生时代,这种又苦又累又没钱的活大家都抢着干。   夏澈当年也在文娱社团,但不是为了表现自己,而是为了跟同学多学点东西,ps和剪辑就是当年跟在高中学的,还负责过很多次运动会和文艺汇演的现场。   至于裴燎……   裴燎很低调。   这家伙除了竞赛,其他什么活动都不参加。   要是参加几个活动,说不定他们还能早点说上话。   【祝亿鹏:后天的开放日,你去不去?我要跟我爸去,你要去的话,一起吃个饭不?】   【X:去,但我跟裴燎一起。】   【祝亿鹏:追到了?】   【X:还没。】   【祝亿鹏:……】   【祝亿鹏:为什么我总感觉你们已经在一起了?是什么情趣吗?】   【X:是。】   【祝亿鹏:???】   夏澈把手机静了音,抓住胳膊旁越凑越近的脑袋:“想偷看?”   裴燎睁开眼,表情很是挫败:“什么时候发现的?”   “你刚醒的时候。”夏澈把衣摆从他手机抽出,“我睡衣都要被你抓烂了。”   裴燎:“……”   裴燎生硬地转移话题:“你在跟谁聊天?笑得那么开心。”   “祝亿鹏。”夏澈没提毕业照的事,“不是明天的飞机吗?怎么提前了这么多天?这几天很忙?”   “吃晚饭的时候太想你了,就改签了。”裴燎打了个哈欠,一一回答,“很忙。有个叫不出名字的亲戚得罪了那边领导人,好说歹说人家才没闹大,接受了赔偿。”   “赔偿?”夏澈肃然,“赔了多少钱。”   裴燎:“具体很难说,非要估价的话……二十多个亿吧。”   夏澈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良久,捂着胸口闭上眼,缓缓躺了下去。   二十多个亿啊……啊!   裴燎被他心疼到吐血的表情逗乐了:“别难过,又不是我的钱。”   夏澈不甘心:“早晚不都是你的钱?”   “嗯……也不算吧,这些钱当然不可能让我祖父全出,他不是那种大度的人,说实话,除了跟那边社交麻烦点,亏损并不多,反而捞到了一个新合作,顺利的话能挣这个数不止。”裴燎无声伸出几根手指头。   夏澈瞬间精神了:“是你负责吗?”   “嗯。”裴燎点头,“年底可能会有一笔大收入,我打算买套房子。”   “还买?不是已经有很多了?”夏澈不太理解有钱人的打算。   “不一样的。”裴燎说,“目前只是计划,如果计划有变,可能就买不了了。”   他没多说这个“计划”是什么,揉着眼睛起床去洗漱。   夏澈挽留未果:“大周末的起这么早做什么?”   “给你做早餐。”裴燎边刷牙边看食谱,“不能再吃外卖了,我看到你放在床头的胃药了,最近是不是不舒服?”   夏澈轻轻“啧”了一下。   观察这么仔细的?   确实,最近天气转暖,他有点贪凉,每天晚上都要喝冰啤酒冰饮料,昨天早上胃疼到爆炸,差点没起来床,吃了苦头才收敛。   裴燎:“公司那边我挂的假到下周二,这几天看着你吃早晚饭,午餐我让人给你送去公司,嗯?”   夏澈心情复杂地点了点头。   真是头回有这种迫不得已被人管着的体验。   ……感觉,还不错。   他翻了个身,抱住裴燎枕过的枕头,漫不经心欣赏卫生间里正在换衣服的人。   裴燎腰上真是一点赘肉没有,放松的时候平整精瘦,稍一用力就能显出分明的肌肉,人鱼线一路纵伸到裤腰里。   夏澈蜷缩起腿;“裴燎。”   “嗯?”裴燎刚洗完脸,水珠顺着面容轮廓往下滴。   夏澈不争气地咽了下口水:“你是不是,非1不可?”   裴燎:“……”   裴燎反问:“你呢?”   我吗?   要换个人问这个问题,夏澈的回答肯定是“对,我必须1”。   无关尊严面子,就是个人癖好,他不喜欢太被动,比起被玩更喜欢玩别人。   可这是裴燎哎。   是生气了会哭、委屈了会哭、疼了也会哭的小裴公主。   夏澈承认自己有点恶趣味,有时候看到裴燎哭会很兴奋。   但这种“时候”绝不包括在床上疼到哭。   啧。   在下面好像也不是不能主动?   他纠结地拿出手机,百度搜索:   【0刚开始有多疼?】 第64章   一中开放日前两天,夏澈飞了趟海城谈业务,走之前跟方逾拾聚一起吃了顿饭。   “枫御近些年正在转型往国际走,以后可能少不了请澈哥帮忙了。”方逾拾嘿嘿笑着,殷勤地给他倒酒。   毕竟在人脉资源和国际平台上,夏澈绝对是圈子里最有话语权的,交际网包含各行各业的顶尖人士。   夏澈跟他碰了杯,打趣道:“方总这么客气啊。”   两人也是老交情了,说话没那么多弯弯绕绕,随便聊了几句公事,就开始扯天扯地聊八卦。   “我听说你们公司一个副总出轨助理的老婆?助理的老婆还是岑总秘书?最后发现自家女儿跟助理有一腿?”方逾拾吃瓜吃得很开心,“真假的?”   夏澈压低声音:“真的,前段时间在办公室闹,岑总气疯了,第二天就在公司群里发了禁止办公室恋爱的通知。”   “禁止办公室恋爱?”方逾拾一惊,脱口而出道,“那你跟裴总怎么办?”   夏澈:“?”   方逾拾说完,心里就咯噔一声,暗道不妙。   “那个,不是,我……”   “小拾,”夏澈笑得温和,“你知道些什么?”   方逾拾:“……”   夏澈威胁起人来很可怕,方逾拾心虚得像太平洋,最后含糊道:“当年裴总去申城是梁寄沐帮的忙。”   聪明人点到即止,何况夏澈知道的信息远比方逾拾以为的多,小拾总以为自己说得模棱两可,实则就差把正确答案写在脸上了。   夏澈眼尾轻扬,把酒水推开换了可乐:“我知道了。”   “你一点不惊讶?”方逾拾了然,戏谑道,“要我说恭喜吗?”   “欠着吧,下次见面再说。”夏澈笑完才想起回答他一开始的问题,“我们俩公司都不一样,应该不算办公室。”   “那少了好多乐趣哦。”方逾拾替他感到可惜,“有上头管着,办公室play肯定别想了。”   夏澈:“?”   夏澈的世界观受到了冲击。   他是对自己欲望比较坦然,但在此之前,从未把这种欲望和办公室牵扯在一起——毕竟他连口肉都没吃到,认识探索实在有限。   方逾拾浑然不觉自己给对方带来了怎样的震撼,临走前还想起什么似的,说:“对了澈哥,我之前给你寄的那些东西用之前别忘了看说明书,有几个锁链很难打开。”   夏澈想了半天才想起来,之前把裴燎弄哭后,不靠谱学弟寄来的一箱东西。   他嘴角一抽:“小拾总啊……”跟梁总玩得挺花啊?   方逾拾乐了半天:“明早几点的飞机?我送你去机场。”   “九点。”夏澈看了眼手机,好巧不巧,裴燎发了个消息过来。   【P:什么时候回?我去机场接你。】   【P:小龙虾很想你。】   【P撤回了一条消息】   【P:我很想你。】   夏澈看了会儿,抬头对方逾拾说:“现在路上堵吗?改签八点的飞机能来及吗?”   方逾拾笑得更欢了:“你这是给航空捐改签费的钱啊。改吧,我抄近道送你。”   方逾拾玩过赛车,开车很野,兰博基尼踩着限速差点飞起来,夏澈成功赶上八点半的飞机。   即便如此,他回到家也已经快十二点了。   屋内静悄悄的,小龙虾又没回自己房间,在沙发上睡得很安稳。   夏澈开门的动静很小,捻手捻脚放下行李,给小龙虾盖了张薄毯,随后发现自己卧室亮着一盏小夜灯,裴燎的卧室却冷冷清清。   鸠占鹊巢,好大的胆子。   夏澈心中腹诽。   说起来,裴燎好像确实很久没回卧室睡过了,而他竟然一直没意识到,某人温水煮青蛙的本事还挺大。   他用裴燎房间里的浴室洗完澡,小心翼翼回到自己卧室,没有脱上身睡衣,躺床上之前,抬手熄灭了小夜灯。   这是裴燎前几天给他说的小习惯。   因为从小就一个人睡觉,所以会习惯性开着小夜灯以便入眠,但这个习惯在后来改了,为了住宿和合租的时候不影响别人。   夏澈说过自己无所谓,想开可以开着,但被裴燎摇头婉拒。   他说:“关灯就说明你在我旁边,睡得更安稳。”   话到这个份上,夏澈还能说什么?   以前倒是不知道,狗东西说起情话那么讨喜。   裴燎四肢抱着鲨鱼玩具,仰面朝向天花板,被子鼓囊起好大一坨,脸还被鲨鱼嘴压在下面,实在是睡姿届的奇观。   夏澈默不吭声用闪光灯拍了好几张照,去夺取对方怀里的鲨鱼。   裴燎睡觉也不忘反抗,四肢逐渐用力,跟要把鲨鱼嵌进自己身体一样。   夏澈耐心告罄:“裴燎。”   裴燎含糊“嗯”了声。   夏澈冷然:“鲨鱼和夏澈选一个。”   “夏澈。”裴燎想都没想,口齿不清地含糊回答。   夏澈暗觉好笑:“那就松开鲨鱼。”   这招果然有效,八爪鱼利落松开可怜的鲨鱼,委委屈屈抱住自己。   夏澈把裴燎耳边碎发理了理,找到个舒服的位置侧躺下,额头抵在这人肩膀上,矜持地将手放在这人臂弯中取代鲨鱼的地位,感受到回握后,沉沉睡去。   失去意识的两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抱在一起的,总之,裴燎醒过来就发现怀里多了个人,手感很熟悉,但没睡醒的脑子反应不及时,直接把人推了出去。   力气大到夏澈差点从掉下床。   “你丫有病吧?”   夏澈起床气爆发,毫不留情地回他一脚,力气比裴燎大很多,直接把人踹到了床下。   “哐当”一声闷响在卧室回荡,吵醒了外面的边牧,汪汪叫着用爪子猛拍上了锁的卧室门。   裴燎并不生气,没管外面的狗,顶着满头糊涂爬起来,惊喜地扒在床沿:“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好蠢的表情。   夏澈不忍直视地捏了捏山根,脾气倒是意外平复下去:“昨晚,你睡得像头猪。”   裴燎才不在意他的冷言冷语,自食其力爬到床上,把人扑倒躺回被窝:“怎么定那么晚的飞机?再睡会儿,再休息一下。”   夏澈任由他抱着被当做猫吸,几分钟后才说:“你忘了今天一中开放日?”   “嘶。”   “起来收拾收拾。”夏澈推开他,“这个点开车去一中至少一个小时。”   为了学生们安心学习,京城很多高校都在城区边缘,主打一个与世无争。   一中开放日没有国际高中那么多活动,也就几个宣讲和参观讲解是集体活动,裴燎和夏澈对这所学校很熟悉,没必要参加,打算随便逛逛。   “今天不是周六吗?”夏澈刚停好车,发现对面学校有很多穿校服的学生在进出,“怎么还那么多人?”   “十一点半了吧。”裴燎先一步下去替他开车门,“对面是初中部,周六要补课的。”   “这么卷?我还以为只有高中部要补课。”夏澈唏嘘道,“现在的学生太辛苦了。”   “没事,你那会儿的拼命劲头就算放现在也是卷王。”裴燎牵过他手,“威名已经传到初中部了。”   “嗯?”夏澈反应过来这句话里的两个意思,“你初中就在一中?听说过我?”   裴燎笑了下:“你知道初中部的老师也有高中年级荣誉榜吗?他们经常在办公室讨论,然后被学生轮流偷走,回到班里传阅讨论。”   讨论什么的都有,荣誉榜上学生的外貌、成绩、获奖记录、履历介绍……   学生嘛,就是谈天说地,看到根头发丝都能聊上天的角色。   六月末天气燥热,路边林荫成片,他们走过一条宽旷悠长的大道,衣摆被来来往往奔跑的学生蹭过,风声带来的不止聒噪,还有听不见下课铃声的过去。   夏澈刚要追问,手机铃声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是祝亿鹏。   “澈啊!你到一中了吗?救命救命快救救我!我车卡在停车位出不去了!”   “……定位发来,原地等着。”   挂断电话,他无奈地看向裴燎:“不然你先去校长办公室等我?”   听说他们要来,老校长热情地约两人在办公室叙旧。   裴燎不悦:“我陪你一起去。”   “那祝亿鹏大概要炸。”夏澈安抚性捏住他手,“先去等我吧,我很快回来。”   “……”   卡在停车位里的祝亿鹏看到夏澈来,宛若看到了救星:“澈!我澈!夏澈!我在这儿!”   声音大到周围不少人都抬起头,然后有几个拿出了手机,静音拍照。   在裴燎撒泼打滚下——好吧并没有,只是语气平静地央求了很多次,夏澈不堪其扰,今天着装被迫穿得很青春:   拼色中袖连帽卫衣和工装中裤,长发高高挽起,后颈的碎发还用裴燎亲手挑的小桃子发卡扣了上去,看起来清爽靓丽,跟大学生无甚区别。   饶是见惯那张脸的祝亿鹏,在他走近后都吹出了响亮的口哨,用蹩脚的粤语问道:“靓仔,你今晚得唔得闲啊?”   夏澈:“你最近港剧刷多了?”   他不会说粤语,但能听懂,祝亿鹏在骚包地问他晚上约不约。   祝亿鹏催促道:“快滴的哟。”   夏澈:“……”   这哪门子的粤语?自创粤语?   他冷笑回答:“不约,没空,约了别人。”   祝亿鹏佯怒:“谁?是谁?哪个狐狸精抢走了我的靓仔?!”   夏澈接过车钥匙,淡定道:“裴燎。”   祝亿鹏:“……”   祝亿鹏熄了火,悻悻钻进副驾驶:“这个名字就算你说一百遍,我依然会感到震惊。”   “那你要尽快习惯,以后大概会听到不止一百遍。”夏澈风轻云淡地挂挡,“冒昧问下,你怎么把车停这儿的?”   祝亿鹏的宝马停在路边,左边抵着绿化带,前面奥迪后面雪佛兰,右侧还有一辆丰田霸道,四面围困,唯一的生路就是雪佛兰屁股和霸道车头之间的夹缝。   想要顺利逃脱,技术和耐心缺一不可。   祝亿鹏显然没有耐心,刚刚倒车倒了五分钟,把霸道车主的祖宗八代都骂了一遍。   “我第一个停进来的!旁边之前没车,去买了点零食回来就这样了。主要我现在得开车去接我爸,不然也不急这一会儿。”   “没给车主打电话吗?”夏澈很有耐心地掉头。   “打不通,妈的,停这儿地方真是脑袋上插烟卷,缺德带冒烟的。”祝亿鹏又开始骂,“回头最好别被老子逮着,要是被我逮着……”   说话间,夏澈已经把车开了出来。   他熄了火,抬起头,轻挑起眉梢:“你逮到了。”   祝亿鹏:“啊?”   “车主来了。”夏澈好整以暇看着前方,“但现在好像不太适合下去算账。”   祝亿鹏顺着他目光看去,“哟呵”一声:“这是逮着早恋的了?”   霸道车主是个发际线很高的中年男人,此时抱着两本教案站在车门旁,喋喋不休地怒斥面前一男一女两名学生。   祝亿鹏好奇:“看着才多大?十四五岁?这就开始早恋?”   “正常,我初中那会儿,周围人十二三岁就开始谈恋爱了。”夏澈说,“不过都还小,藏不住,被老师一抓一个准。”   祝亿鹏八卦道:“你怎么没早恋?“   “我上初中才十岁,高中更没时间,哪有空注意这些?”一天时间当两天用,夏澈实在没精力处理太多人际关系,只要人家不表白到面前,他完全发觉不到。   两人扯了会儿闲话,霸道车主终于训完学生走了过来,礼貌地敲敲宝马车门。   夏澈没有坐车里跟弯腰的人说话的习惯,开车门走下去,略一点头:“您好。”   “不好意思啊,我刚刚遇到点急事,不得已随便停了去抓学生,这车不好出吧?真不好意思啊。”车主道歉语气相当诚挚,刚下来的祝亿鹏都没了脾气。   祝亿鹏也就私下骂不停,人在外面还是蛮好说话的:“没事没事,没碍着我们,很好出来的,对吧夏澈?”   夏澈:“……”   夏澈:“嗯。”   说得跟把车开出来的是祝亿鹏本人一样。   两人客套完打算重返车内,不料霸道车主惊诧地看了眼夏澈:“你以前是不是我们一中的学生?”   夏澈返回无果,笑道:“孙老师,才认出我啊?”   孙继强是夏澈退学之前的年级主任,带了他一年语文,等再回到学校,孙继强还是年级主任,只不过是上一届的年级主任。   上一届……就是裴燎那届。   “我怎么可能忘了你?就是你留长发了,我刚刚一下子没看清。”孙主任从口袋里掏出无边眼镜挂鼻子上,熟稔道,“教过你的谁能忘了你啊。”   夏澈的获奖记录到现在也是学校数一数二的,尤其长得好看还这么努力,当年整个一中谁不知道他?其中孙继强对他印象尤其深刻。   因为他是德育处主任,最喜欢干的事就是抓早恋,两个月逮到三个人给夏澈表白,气得他找夏澈谈话,让他上学别把自己脸蛋搞那么白净漂亮,实在不行学校可以破例让他留长发,少去祸害小姑娘。   夏澈当时很认真地考虑了这个意见,还跟班主任商量了一下。   次日,班主任找到孙继强本人评理:“小姑娘不可以祸害,小男孩就可以祸害了?”   孙继强当时被气得差点吐血,却不得不承认班主任的话有道理。   当然,这也就是说着玩玩。   孙继强打死也没能想到,后来真的抓到了喜欢夏澈的男生。   那是一个高考结束后的暑假,他教材忘在学校,挑了个不算太热的午后回去拿。   七月酷暑,路边蝉鸣声不断,林荫下的温度都烫得灼人。   一中没有不人性到那种天气还补课,偌大的学校空无一人,孙继强以为,他是唯一一位造访者。   谁都没想到,某位高考完的毕业生先一步来了。   他最引以为傲的学生从后门翻墙跳进学校,来到荣誉榜前,用相机郑重地拍了张照片,在阳光下站了许久,最后什么也没做,转身离开,好像一切不曾发生过。   孙继强在他离开后走到对方站过的地方。   地上有两朵迸裂的水渍,大概是从很高的地方坠落而下,摔得惨烈。   他双手比出相框,抬到相机拍摄的位置,眯起眼睛凑近。   视线聚焦的那一刻,孙继强心脏猛地剧烈颤抖,瞬间之间,竟然无法判断那是废墟里的花朵,还是花海后的悬崖。   一中荣誉墙有并列的三个框,记录着高一二三年级每学期最优秀的前十名。   他圈起来的取景框中心,是高二年级榜首,和高三年级榜首——学期尚未更替,也就是刚毕业的那一届榜首。   高二的叫夏澈。   高三的叫裴燎。   而刚刚来拍照的那位,就是裴燎本人。   联想到之前种种,孙继强几乎可以断定——   裴燎喜欢夏澈。   但夏澈压根不认识裴燎。   这是场不会有结果的哑剧落幕。 第65章   遇到年少时的恩师,夏澈便没跟祝亿鹏去接他爸,分别之后,和孙主任边聊天边往学校里走。   他们毕业后,学校重修了很多次。   得知夏澈要去校长办公室,孙主任热情地给他带路。   “这……桂花树还在呢?”   小池塘边的桂花树满枝新芽,突兀地立在井边,尚未开花留香就能吸引过路人的注意。   孙主任说:“是啊,这树长得太好,教学楼都搬了也舍不得砍,在这儿也不碍事,校长留着了。”   高中部学区大、绿化好,池塘花田树林长亭都有,植物种类涵盖全面,初中部那边上生物课时,经常由老师带领来这边实地教学。   但绿化太好也有缺点——夏天蚊虫太多,蝉鸣太聒噪。   针对这种情况,一中领导为杜绝学生被外界因素干扰,抄袭隔壁附中,在校门口种了棵巨大的石楠花树,说是能驱蚊虫防噪音。   有没有用不清楚,反正那个味道真的特别冲,他们每次在一楼的物理实验室上课,都有种醉生梦死想跳楼的感觉,满鼻子石楠花味,熏得不想动也不想说话,倒是从另一个方面实现了杜绝干扰。   大概是投诉信太多,第二年校领导就把树挪走了,校园各个地方换上了薄荷和桂花,还有几柱漂亮的昂贵菊花供观赏,夏天很清爽,进学校就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贵气,不少学生开玩笑说学校应该是被哪个大佬买了。   夏澈没怎么在意过那些名贵花种,他印象最深的只有这棵桂花树。   好巧不巧种在他们班物化实验室旁边,每次花开,从紧闭的窗户缝里都能闻到沁人的香味,很舒服很放松。   他拿手机随意拍了张照发给裴燎。   【X:你有印象吗?】   【P:竟然还在?】   那就是有印象了。   夏澈感觉有些说不上来的奇怪。   国际部的教学楼是单独的,和走高考和竞赛的隔着一个操场,裴燎竟然对这棵桂花树有印象?   孙主任没看出他的心不在焉,一边介绍学校这些年的变化,一边给他说当年教过他的老师们现况。   没多久,校长办公室就到了。   孙继强一边拍着夏澈胳膊哈哈大笑,一边推开门,高声道:“冯校看我把谁带来——嗝?”   他打了个响嗝,目瞪口呆看着屋里两人:“……裴燎?”   裴燎坐在校长对面的沙发椅里,穿着卫衣运动裤很是休闲,闻言轻轻一点头:“孙主任,好久不见。”   孙继强下意识往旁边看——夏澈没看他。   夏澈跟校长简单打了个招呼,就把视线放在了裴燎身上。   眉毛压得很弯,眼尾轻扬,孙主任的第一反应就是“眉眼含情”。   他惊了一跳,嘴巴张着迟迟未能合拢。   幸好冯校及时出声,没让他的失态过于醒目。   “没想到你俩一起回来的。”校长笑容灿烂,“两位年轻有为,准备回馈母校?”   “……”   该说校长敬业呢还是敬业呢?   但来都来了,意思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几人随便聊了几句,就初步定下了新图书馆的建设场地。   屋里空调开得有点冷,夏澈搓了搓手,小臂在裴燎手上蹭了一下。   裴燎蹙眉,终止了另外两人的话题:“趁热闹,我们出去转一转。”   校长目的达成不再多纠缠,欣然颔首:“要不要你们孙老师带你们去?”   “没事,我们自己看看。”夏澈笑道,“中午您跟祝氏有约,我们就不打扰了,下次有机会请您和孙老师吃饭。”   孙继强从进门开始面色就很古怪,猝不及防被点名,整个人吓了一跳:“啊!吃饭?你们俩一起吗?”   夏澈点头:“加个微信吧老师,方便我们以后联系。”   孙继强呆愣愣看他俩一起扫了自己的二维码,鬼使神差冒出来个问题:“你俩当年没早恋吧?”   夏澈手一抖,差点把刚加上的联系人给删了。   他很茫然:“为什么这么问?”   “你俩要没早恋,现在这、这、这……”他指指这个,又指指那个,吞吞吐吐半天说不出话。   夏澈更迷惑了。   好在裴燎先反应过来,说了声“没早恋”,把待机未能重启的夏澈拉了出去。   裴燎手掌心向来是粗糙温暖的,此时却泛着细密的潮湿冷汗,泅湿夏澈的手腕。   这情况,再傻也能感觉出不对了。   “咔嚓。”   夏澈停下了脚步,   可能是今天来的人太多,负责打扫操场的值日生不够尽职,竟然遗漏了一片本该在冬季坠落的枯叶,这会儿被夏澈踩个正着,清脆的裂纹碎在地上。   快他半步的裴燎转过头,眼里还有没完全退却的波澜。   夏澈挑了下眉。   裴燎垂下眼睫,将对方被空调吹冷的手包裹在掌心。   “不是有什么要瞒着你。”他一字一顿道,“我们要有以后,我不能让别人抢先。”   夏澈心跳空了一拍。   ……或许是两拍?   算了,无所谓了。   一个穿校服的男生从他们身边跑过,匆匆遮挡半秒阳光,而后阴影退却,带起微风鼓动夏澈束起的长发,发梢攀至裴燎的肩膀,缓缓扫下。   裴燎没有抓住,只是在风止后,替他理好头发。   夏澈推了一下头发扫过的地方,带着裴燎随便进了个空教室,反手锁上门。   这大概是个废弃的旧教室,室内除了铁皮讲台朽木桌椅空空如也,玻璃窗户掉了,窗帘也没有,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王座向外看,景色尚可。   那棵桂花树也能看到。   夏澈倚靠在一张还算干净的课桌上,扣住裴燎的左手五指。   “你怕他告诉我什么?”   “我感觉,”裴燎手指忍不住紧缩,“我感觉他知道我喜欢你。”   “……”   “他应该是知道的,我高中就喜欢你。”   “但知道的应该不怎么详细。”   “我初中就有关注你。”   夏澈猛地抬起头。   “那会儿你才多大?”   “是啊,那会儿我才多大。”裴燎牵动嘴角,似无可奈何,也似自嘲,“我也不知道我会喜欢你。”   没有剧本,没有渊源,没有惊天地泣鬼神的邂逅,就是关注你了,喜欢你了。   “初三的时候,每次大大小小的考试刚结束,班主任都要说高中部有个很好看学习成绩很优秀的学生,我真的特别好奇,就去办公室偷看了他们手里的排行榜。”   裴燎不喜欢跟同学打交道,也没有时间打交道,拒绝了所有班干部职位。   为找合理理由去办公室,他在教英语的班主任给其他班上课的时候,主动提出帮英语课代表送厚厚一沓作业,把英语课代吓得中午都没吃好饭。   进办公室后,他佯装整理作业,其实早就翻开了大大咧咧摆在桌面上的高一年级期中考试排名——   在学神如云的一中,第一名甩了第二名21分,实属难得。   难怪被老师天天挂在嘴边夸。   裴燎的目光这才从分数栏移到姓名。   【夏澈】   当时他就觉得,这名字真好听,   “那天放学后,我翻墙去高中部蹲你,就在你们班门口,你们在上晚自习。你在倒数第二排靠窗位置,我差点被发现,没来及好好看就跑走了。”   “但也不是全无收获。我遇到了教你们化学的副校长,他知道我家庭背景,跟我爸有交情,所以带我参观了整个校园,还把我带去办公室喝下午茶。”   “我几乎看完了学校里和你有关的所有地方。”   从一楼大厅的荣誉墙,到校长办公室的班级之星个人照,少年精致帅气的五官像魂钉嵌进眼中,此后怎么都拔不出来。   照片来自于不同拍照设备,每一张都好看得过分,主人公应该不太外向,笑的时候有点不自然,青涩含蓄,但霞光万丈,看一眼就会让人觉得,他合该满怀拥鲜花。   不自觉的,裴燎跳进了深不见底的漩涡,开始关注对方。   这人擅长理科,经常拿竞赛奖,篮球打得不错、笛子吹得很好,在学校很受欢迎,放学后会给路边的小野猫留下火腿肠,会帮生病的同桌整理笔记作业,会给来请教的同学不厌其烦一遍遍讲解题目……   最开始,这应该只是种对优秀学长的欣赏。   少年时裴燎最轻松的时间就是在学校的几个小时,他在难得的闲暇时光中找到了感兴趣的东西,不免沉溺在这种窥探追逐的感觉中。   渐渐的,裴燎发现自己在嫉妒,嫉妒夏澈身边每一个人。   凭什么有人对他们那么好,凭什么我没有?   卑劣种子在心底生根发芽,他像着了魔,比高中生更在意高中的作息活动,比他们自己更关注考试成绩,满心满眼想的都是快点上高中,从那点“好”里分一杯羹。   然而得知可以免考直升本校高中那天,另一个消息接踵而至。   夏澈退学了。   “老师们都说你转学了,我不知道消息真假,没地方验证。”   夏澈退学那年,裴燎才十三岁。   偷偷关注了一年的人骤然消失在世界里,裴燎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无能为力,什么叫迷茫无望。   对他来说,那年迎来了京城第一场雨。   第一滴雨水没有惊起任何波澜,直到某个凌晨三点,他睁开双眼蜷缩成一团,才意识到何为耿耿于怀。   父母没有教过他这是什么,更没教过他该如何面对,他只能将其归咎于“意外”。   一场开始得莫名其妙、又结束得没头没尾的意外。   裴燎还是上了一中的高中部。   生活没有发生任何改变,他还是那个什么都不缺的天之骄子,只是上学变成了一件用“熬”才能形容的任务。   但是。   “我从没想过还能见到你。”   高一新生的开学庆典,高二生负责活动策划,庆典当天裴燎被拉去当苦力,搬着音响和一个熟悉的身影擦肩而过。   对方没有驻足,没有回首,他却从前面玻璃倒影中看到了一张白纸,密密麻麻写满凌乱音符,毫无章法,不成曲调。   那场庆典的开幕式盛大喧嚣。   说到这,裴燎忽然弯了下眼角,像是想到了什么很好笑的事情。   “从高二到高三,我几乎一整年都在围着你转,想着循序渐进,想着要你认识我。”   “结果我发现我喜欢你。”   因为喜欢,他不再奢望那点“好”,嫉妒被晕染成仓皇,卑劣的猎手成了落荒而逃的胆小鬼。   他无所谓站在哪里,只希望夏澈越来越好,不惊动,不打扰。   “说个很老套的话:每次见到你,我都觉得我们以前见过。”   “一开始我以为是错觉,后来才想起来,我们以前真的见过。”   “就在申城那家孤儿院,你给了我一根棒棒糖。我这辈子第一次吃棒棒糖,很甜,桃子味的。” 第66章   二十年多年前,裴博瞻选中准备出资做慈善的五家孤儿院遍布全国各地。   京城、海城、申城……不外乎都是知名度最广的大城市,而夏澈在的安居是申城年份最久远的孤儿院,被选中合情合理。   那年正好是暑假,裴燎一个人在家没事,被裴博瞻和卓女士一起带到申城,夫妻俩跑业务,他被扔给保镖团一群糙汉子带,连去孤儿院都是跟在保镖屁股后面。   保镖带孩子的准则是:只要不丢不死不受伤,其他怎么样都行。   于是他踩在保镖的肩膀上翻上墙头,被另一个早早等在上面的保镖护在怀里,看他爸妈给一群嗷嗷待哺的小孩子发东西吃。   七岁的裴燎仰起头对保镖说:“我也想吃。”   “呃,这个……”保镖犯难了。   要知道,他们小少爷从未吃过零食。   不是娇贵不能吃,而是自己没机会吃,裴博瞻和卓女士也想不起来给他买。   裴燎在他的沉默中找到了答案,小脸瞬间垮下来,猛地挣脱保镖拥护,跳下矮墙头跑走了。   “哎!小少爷!”几个虎背熊腰的保镖慌慌张张翻过去。   强行抓住小少爷会闹,到时候影响了老板跟那群记者做慈善宣传得被骂,他们只能不远不近跟在后面。   裴燎置之不理,一路七拐八拐,也不知来到了哪个地方,一群小孩围在一起做游戏,还有几个在吃东西。   裴燎又说:“我饿了。”   保镖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默契地决定装瞎装聋,充耳不闻。   裴燎瞪着漂亮的眼睛,确定他们不为所动后,用手表给卓女士打电话,让这些保镖走人,不要跟在自己屁股后面。   卓女士对他要求一向能满足就满足,想着福利院四周都有看守不会出事,就让保镖回来了。   裴燎又说自己饿了。   这回卓女士犹豫了:“对不起啊宝贝,我们带的东西都发完了,回家再吃饭好吗?”   他们早上来的申城,晚上就要回去。   裴燎问:“走的时候可以买吗?我不会耽误很久的。”   卓女士再次表示歉意:“抱歉宝贝,我们晚上有工作,来不及。”   “好的,那打扰您了。”裴燎没计较是否真的连五分钟都无法空出,任由对方挂断电话。   他没有回去,不想面对爸妈带来的一群记者,百无聊赖祸害起小溪边的野花野草。   这都算不上一条小溪,说是水沟还差不多,也就野花长得挺旺盛,薅都薅不秃。   裴燎揪下第11朵残花后,手腕被一只布满薄茧的小手抓住了。   “手脏,别抓了。”漂亮的小男孩用廉价的衣袖把他掌心的泥土擦干净,神情很是认真,从外表看,年龄岁数跟他大概差不多大。   裴燎被对方的头发扫着鼻尖,痒痒的,稍微直起身子咳了两声:“谢——”   “抓秃了这块地方很丑。”   小裴燎的感动还没冒出就熄灭了:“哦,好。”   话音刚落,他肚子“咕噜”响了一下。   “……”   尴尬。   很尴尬。   对方盯着他看了会儿:“你饿了?”   裴燎抿唇:“也没有特别饿。”   男孩被他逗笑了,从口袋里掏出棒棒糖和果冻塞进他掌心:“院长给我的,我没去外面问那些人要,吃的不多,只能垫垫肚子,等你回去再好好吃饭吧。”   裴燎攥紧棒棒糖,不解道:“为什么不去外面?”   他爸妈带来的不止食物,吃穿用行储备物都是好东西,别人都抢着拿。   “一次性的东西不能随便要,用完就没了,养成习惯了怎么办?”   裴燎想了想,把棒棒糖还回去:“那你吃吧。”   “你不想吃?”   “想,但我可以回去吃。”   “但那就不是最想吃的时候了,”男孩起身对他伸出手,弯起眼睛,“知道你还会吃到很多,不过亲身经历告诉你,肚子饿的时候吃到的东西最香。”   裴燎站起来后才发现,自己竟然比这人矮了半头。   印象中好像确实听到过卓女士说他发育不算快。   裴燎有些郁闷地低下头,别别扭扭拆棒棒糖,怎么都撕不开包装。   男孩叹了口气,拿走棒棒糖三两下拆开,放进他嘴里:“甜吗?”   裴燎鼓着腮帮猛点头。   好香的桃子味。   很甜,是吃到过最甜的东西。   对方把他整理好领口,笑着拍拍他肩膀:“那是你爸爸妈妈吗?他们人很好,谢谢你们。”   裴燎咬住棒棒糖,甜腻的桃子味布满味蕾,心里却一点被感谢的快乐都没有。   他甚至觉得自己当不起这声谢,走之前趴在车背上,盯着孤儿院门匾看了半天,直至再也看不见。   那天回去后,裴博瞻说选不出来孤儿院,干脆让人写了五个签让裴燎抽。   裴燎借口上厕所,仿照白纸上的字迹复写了四个一模一样的“安居”,悄无声息替换掉另外四个,等装模作样随手抽完,立即把剩下的扔进垃圾桶。   裴博瞻其实发现了他不正常的动作,但没在意,反正是无关紧要的事情,裴燎的小聪明在他容许范围内。   一个说不上前因后果的小插曲,没有在夏澈心里占很多位置,裴燎倒是记得,但他当时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视线频繁闪躲,没看清那人长什么样,很久很久之后才想起来。   久到他尝遍所有白桃味的甜品,久到夏至已过,心跳如擂鼓。   他和他重逢又分离,挣扎在一个人的沼泽中,等到那人重新回到一中上学,学长变成了学弟,比以前更加耀眼绚烂,美好到什么都不缺,什么都不需要。   年少不知心意所起,余光千万次引不起对方的注意,也未必引得起自己注意。   他不知道什么叫暗恋,也不知道什么暗恋的规矩,只知道不想给人带去麻烦和烦恼,于是把那点隐秘的渴求藏在心底,人家不需要他就不打扰,连影子都不敢踩,只敢在京城下雪的时候,走一走夏澈留下的脚印,然后为了扫除他们教室门前的污雪泥泞,冬天每次值日都会扫完整个楼层。   他会在每次考试结束后帮各科课代表送作业区办公室,就为了多听一听夏澈的消息;会主动加入纪委,在每周一升旗时检查高一年级仪容仪表,就为了走过夏澈身边的那两步;会提前打探好他们实验室的座位,把夏澈的桌椅仪器换成最新的。   会在不小心听到夏澈讨厌石楠花后,让裴博瞻跟校领导沟通,换成满园的薄荷和桂花;会想尽办法也要换到一张夏澈邻座的电影票……等等。   那些心动哪怕用省略号和等等一起形容也不为过。   他太想对夏澈好了,想到恨不得把所有的都给他,连探出摄像头都自觉冒犯。   为了减轻这种负罪感,他用一学期拿了七个竞赛奖的战绩,跟裴博瞻换了一台相机,主动找班主任承揽校园文化节的摄影任务,拍了两百多张照片,里面只有两张夏澈的,像无意出境的幸运儿。   有张夏澈上课时支着胳膊靠在窗边的照片,模糊到看不清身形和面容,至今还是他私人笔记本的壁纸。   这份情窦初开在高三快毕业才被裴燎本人得以重视。   他运动会结束热得快要中暑,来到自动贩卖机前才发现忘带钱,他在意的那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身边,把一瓶水贴在他脸上,善意地笑了一声。   那刻年少时的崇拜和追逐慢慢退却,留下的只有欢喜,无可替代,覆水难收,寻不到源头,看不见尽头。   夏澈给了七岁的裴燎一颗糖,给了十五岁的裴燎一瓶解暑的水,给了二十八岁的裴燎所有值得回忆与庆幸的青葱韶华。   记忆对上锚点,他好像总会在不同时间为同一个人心动。   具体喜欢了多久他也说不上来,只知道从见到夏澈那天起,他就注定不会忘记这个人,看着对方,直到心动。   裴燎的人生的时间轴处处标记着夏澈的轨迹。   喜欢夏澈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因为暗恋对象本身过分优秀,优秀到这份喜欢都是甜的,和那支桃子味的棒棒糖一样,钻进心坎里。   可惜他们的时间注定存在偏差。   高考结束那天,裴燎干了有史以来最出格的一件事。   他悄悄回到学校,拍了一张“合影”。   快门键按下,心脏差点跳出胸腔,像蓬头垢面的小偷完成了高风险任务,愧疚且兴奋地捧着奖励。   这是承载着全部学生时代的唯一一张“合影”,他冲洗出一张随身携带,辗转多个地方,如今躺在办公室抽屉里,时不时就要拿出来看几眼,回味画面定格的甜意。   但哪里会有完全幸运的暗恋?   夏澈出国的时候,裴燎哭过,哭完擦擦眼泪,申请了夏澈那个学校的交换生,十七岁到十九岁,又是两年偷欢,可惜申请研究生的时候没赶上夏澈那个学校的申请时间,加上裴博瞻的逼迫,只能去他隔壁城市的top1读研,两年后毕业回国,距离再次被拉远。   本以为这辈子也就如此了,如果夏澈不需要,他永远不会走到对方面前。   然而命运弄人,二十二岁那年,他又见到了夏澈,在周奕歌的手机镜头中。   他喜欢的人没有坐在光里。   所以裴燎走到他面前,挡住了雾霾。   裴燎希望对方好,从未奢求过其他。   哪怕被讨厌,哪怕听到夏澈亲口承认喜欢周奕歌,他也只是哭了一整晚、难过好多天而已,没想过去撬墙角,还为了不让夏澈喜欢得太难过,编造了好多谎言——比如每年的生日礼物,他都说是周奕歌给的建议。   裴燎坚定地认为,喜欢是自己的事情,夏澈不该为之困扰。   直到周奕歌交了女朋友。   看着夏澈远离对方,裴燎心理有股诡异扭曲的愉悦,欲望开始增生,他变得贪得无厌了。   裴燎做好了碎琼乱玉的准备,压根没想到能走到今天这步,仿佛明日就能窥见天光,得以善终。   这是他做梦都没梦到过的可能性。   “我知道你可能要说我是执念,但我是成年人了,你能想到的可能性我都有想到。”裴燎低头玩着夏澈手指,“我就是喜欢你。”   夏澈指尖一湿,顺着血管砸到心脏上。   他愣愣看着面前这人,好像第一次才认识。   实际上,他们已经认识很多次了,在无数个他看不见的角落。   裴燎的担心是对的。   夏澈现在确实难受地呼吸不畅,后悔错过了那么多次回头的机会,被声势浩大的爱意裹挟,一次都没能回应。   明明每次,都只差了那么一点点。   他的裴燎该有多难过?   夏澈甚至不敢想。   他不该愧疚,他该爱他。   他是最不喜欢欠人情的人,结果却从一开始就欠了裴燎一辈子。   倒不是一定要认下这笔账,也未必还不清,他就是不想算清了,这桩强买强卖的生意他认下了,执着地捡起裴燎遗落在过去的枯叶,哪怕要纠缠一辈子也无所谓。   他从不吝啬自己能给的。   裴燎想要什么,直接来拿就是。   “裴燎。”夏澈深吸一口气,揽住裴燎脖子在空旷教室的角落里相拥,吻走滚烫的眼泪。   泪水咸涩,在舌尖泛起醇苦。   夏澈在裴燎唇角偷得一抹蜜,没有追问对方为什么喜欢,他想这种话以后总有机会问,所以只是说:“对不起。”   毫无遮挡的窗外走过几个人,斑驳光影令人心慌。   裴燎握着他腰往隐秘的地方站了站,紧凑地挤在一隅之地,低头回吻:“不要对不起。”   “要的。”夏澈咬他舌头,“对不起,这么晚才喜欢你。”   裴燎反应空白半分,好似做梦:“你说什么?”   “我说喜欢你。”夏澈低下头,在那段修长的脖颈上留下一个吻痕。   他将手放进这人颤抖的掌心,十指相扣抬起,双唇在无名指交织的地方碰了一下。   裴燎被烫到了,下意识缩手,没抽回来。   “……我没有想你愧疚,不要……”   “你有点双标了啊。”夏澈无奈打断,“你有独立思考的能力,我也有,我快三十了,不是十七八岁,你能想到的可能性我也都能想到。”   “我相信你喜欢我,你就不能相信我吗?”   裴燎没吭声,额头抵在他颈肩,将人紧紧抱住。   用力得仿佛要把人揉碎。   夏澈也不挣扎,揉着对方脖子安抚。   “不要不安,裴燎,你在我这里的位置永远是独一份,之前是,现在是,以后也会是。”   “谢谢你等到我喜欢你。”   “我们要谈恋爱吗?” 第67章   回程路是夏澈开的车。   裴燎坐在副驾驶,双手握着安全带,紧张得像第一次坐车——   不对,第一次坐车也没那么紧张。   夏澈看了他好几眼,终于忍住不道:“你这坐的是贼车吗?好像我要把你拐走卖了一样。”   裴燎抿唇:“我不习惯。”   不习惯什么?   不习惯谈恋爱?   嗤,要是习惯了还了得?   夏澈轻讽:“娇死你算了,谈恋爱还要我教?”   “你会?”裴燎一秒谨慎,“你怎么会的?哪里来的经验?跟谁练出来的?”   “……”   有时候夏澈真的很佩服裴燎,干别的不行,就这方面敏锐得像鹰,捕捉对象不限性别不限物种,他路过小巷口多看几眼流浪狗,裴燎都会嫉妒得跟狗对骂。   真是祖宗脾气,不像白雪公主,像毒苹果王后。   “学弟,之前就给你说过,不要质疑我的天赋和自学能力。”开到小区停车场,夏澈平稳将库里南入库停稳,先一步下车打开副驾驶门,轻佻垂眸看车里的人,“宝宝。”   裴燎视线略一闪烁:“你……”   “你该工作了。”夏澈说。   裴燎:“。”   Fine。   赚钱是维系情侣关系的第一要义,他悟了。   夏澈说要工作并不是开玩笑,季度末工作多,他最近很忙,当天晚上就跟岑总去赴了一个大老板的约,凌晨三点才回到家,累得洗漱完倒头就睡。   裴燎本想做他坚实的后盾,无奈鄢东也一堆事,加上卓女士那边的外交事务,更是忙得脚不沾地。   谈恋爱第一周,两人见面的时间还没有睡觉的时间多,聊天记录最多的就是——   【吃了吗?】   【嗯,在忙,回聊。】   一切都和之前没有区别。   针对这一现象,夏澈表现得浑然不在意,裴燎还有精力忙里偷闲深夜emo,心想自己几百个亿的财产怎么就能在谈恋爱上发挥不到半分作用?   某天好不容易熬大夜等到夏澈下班回家,还没亲两口,对方就洗完澡累得直接躺进床里昏睡过去,裴燎又气又心疼,舍不得吵醒他,还不敢偷偷亲,生怕对方发现了不高兴,默默哄自己半天才不甘不愿抱着对方睡过去。   裴燎大概没发现,他比谈恋爱之前更小心翼翼了。   又过了两天,夏澈终于把京城这边的事处理妥当。   “下午空两个小时出来开个会,周末去申城的机票多订一张,李总也一起,具体的晚上吃饭的时候说。”夏澈接过白奏手里的果汁,低声到了句谢。   他最近胃老疼,裴燎没收了他的咖啡自由权和饮酒自由权,只能喝桃汁解馋。   甜滋滋的,不算好喝,但莫名有点上瘾。   “好的夏总。”白奏说,“那晚上需要去接您吗?”   “等下。”夏澈给裴燎发了条语音,没避讳外人,“我晚上跟科盛有个饭局,你送我吗?”   “送。”裴燎语音回得很快,“散场也接你。”   “库里南送去洗了,你开哪个?”夏澈问。   “迈巴赫吧,新的,你之前没见过。”裴燎说,“还挺舒服。”   夏澈打了个“好”发过去,转头对白奏道:“不用接。对了,等会儿我把裴总联系方式推给你和奚助,你们加一下,以后万一有事联系不上我,或者有紧急状况,记得联系他。”   白奏:“……”   这跟设置紧急联系人有什么区别?   白奏忽然理解那些人喜欢嗑cp的快乐了。   他默默咽了下口水:“好的夏总。”   夏澈没在意他怎么想。   到了晚上,他也没空跟裴燎多说几句话,就上车前亲了一下,下车前亲了一下,让对方先回家或者找个茶室等,毕竟饭局要很久。   吃饭的时候,夏澈莫名有些心不在焉。   酒过三巡,这些人吹牛逼吹得人头疼,他算是里面最清醒的,有意引导大家话题走向尾声,终于在十点前离开了满是酒精味的包间。   京城七月的晚风已经很暖和了,穿着短袖在路边散步也不会觉得冷。   夏澈特意从饭店后门出去,散了散身上的酒味,才给裴燎发消息让对方来接自己。   不料消息还没发出去,他无意间抬起头,怔愣在了原地。   那辆熟悉的迈巴赫停在不远处,和刚到时的位置一模一样。   ……吃饭吃了三个多小时,裴燎就坐在车里等了三个小时?   夏澈脚步一乱,踢到了路边的小石子。   力度不重,石子不大,但是有点疼。   他这些天远没有表面上那么不以为意。   因为周末要去申城,一去就是一周,他几乎是拼了命的压缩工作,终于空出两天完整的时间陪某人。   但他做得不够好。   他忘了家里小公主毫无安全感,估计是怕自己嫌弃对方不懂事,才没哭到面前来。   夏澈叹了口气,有些心疼地走到驾驶位,敲敲车窗。   车窗过了几秒才降下,刚睡醒的裴燎含糊道:“醉了吗?保温杯里有蜂蜜水,你先喝点暖胃。”   夏澈垂下眸子:“开门。”   裴燎:“嗯?”   夏澈很有耐心:“打开车门。”   裴燎不明所以地打开副驾驶门,见他不动,又把副驾驶门关上,打开自己这边驾驶座的门。   夏澈月要背一弯,钻进去跨坐到他腿上,关了门,直接咬住那张红润的薄唇。   酒气混合着薄荷糖的凉爽刺激到味蕾,裴燎眼睛一眯,身体比大脑反应快,用力回抱住他。   衣料的摩擦声在夜色里十分明显,裴燎很庆幸车窗装的单向,但前视玻璃不太隐私……   他商量道:“我们……先回家?”   “嗯。”夏澈鼻尖蹭蹭他眼尾,“这两天我没事了,你要是居家办公,我可以陪你。”   裴燎手微顿。   “你要是去公司上班,我也可以陪你。”夏澈勾起唇角,“只要你别怕我听到你们公司机密。”   裴燎惊得张开嘴:“怎么、怎么这么突然?”   奖励来得这么突然?   夏澈失笑:“没有,专门空出来的时间。这几天没考虑你的感受,不好意思。”   他向来喜欢有问题直接解决,之前就说裴燎太小心翼翼了不好,看来是他答应得太匆忙,现在都没能改过来。   “不开心为什么不说?等急了为什么不发消息?想亲为什么不要?”夏澈靠在方向盘上,两指卡主他下巴跟自己对视,“我有没有说过,要主动点?”   裴燎这才意识到,不是奖励,是摊上事儿了。   他讨好地咬住唇边的虎口:“错了。”   “错了。”夏澈点点头,“但下次不改。”   裴燎狡辩:“不会。”   “你这方面的保证在我这儿没有说服力了。”夏澈指腹挑弄起裴燎的喉结,揉得发红,低着嗓音道,“你得长点记性。”   “……”   车开到无人的荒郊,裴燎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满脑子都在想改怎么让自己的保证更有说服力。   所以在夏澈猛地放倒他椅背时,他显得格外无措,茫然地半躺着,看向欺身而上的人:“夏澈?”   “这个时候知道喊我了?”郊外很黑,只有乡野路边几盏微弱的路灯,车里距离那么近的两人都看不清对方面容,只能听到低哑的声音。   裴燎感到月要带被人解开了。   他慌忙抓住那只作乱的手:“夏、夏澈!”   “在呢。”夏澈俯身咬开这人衬衫扣子,只剩下领带松松垮垮挂着,要掉不掉,慢慢道,“要我帮你吗?”   裴燎嗓音隐忍:“空间太小,你不舒服。”   “不要答非所问。”车内空间是不大,副驾驶容纳两人也有些勉强,但这不是夏澈想听到的答案,“要还是不要?”   他食指点在裴燎起伏的胸口中央,用力戳了戳。   酥麻感以心脏为圆心向四周传递,引起心脏主人止不住的战栗。   裴燎沉声喘了两口气,缓缓点头:“想要。”   夏澈手就伸了进去。   他掌心没有裴燎粗糙,这些年把自己养得细皮嫩肉,年少留下来的薄茧早就没了,尤其指腹滑滑嫩嫩的,游走过青筋脉络,撩拨出一路星火。   裴燎单手抓着他膝盖,扬起脖子,小臂搭在眼上,将不宜外传的呼吸压抑在喉咙里:“快点……嘶,别抠,疼。”   “疼?还是漺?”夏澈趴在他肩头,留下一连串齿印,最后咬住衬衫面料掀开,将下巴搁置在肩窝上,温热的吐息极不规律。   裴燎把压着眼睛的手挪开,压在夏澈后脑勺上,侧过头和他接吻,另一只手已经从膝盖弯爬上去,溜进衬衫下摆,按在那两个深凹的月要窝上。   一个衣着得体,一个衣不蔽體,滚烫的危险地带挨在一起,倒是有种别样的刺激。   不远处的小路偶尔会路过几辆车。   车灯耀眼刺目,光影不停变幻闪烁,斑驳成曲,夹杂喧嚣鸣笛,好似下一秒就会有人来敲他们车门发黄牌警告。   夏澈手指足够长,很软很灵活,颇有技巧地将人玩弄于股掌之中,不像冷血的裁决者,像善良圣洁的天使,让罪犯鬼迷心窍得想和他一起跳下深渊。   结果出口被堵住了。   临门一脚踹过去,裴燎忍不住闷哼一声,眼眶比擦了胭脂还要红。   “夏澈……让我出来。”   “不可以。”夏澈吻过他唇角,直起身,松开了手。   裴燎单手撑在椅子上跟着坐起,弓曲背部,情不自禁用另一只手去碰自己。   夏澈眼疾手快制止住他:“不能碰。”   裴燎:“……”   裴燎崩溃了:“夏澈。”   “在的。”夏澈又亲了他一口,“别碰,听话。”   裴燎躺回椅背上,纵然再难受也不碰了。   “我们聊聊吧。”夏澈歪头靠在玻璃车窗上,蛊惑人心的眼睛一瞬不瞬盯着他,“聊一聊,以后该怎么跟我谈恋爱。”   天使折断翅膀,露出了恶劣的真面目。   裴燎嗓音比砂纸磨过还粗粝:“你故意的。”   “是啊,我故意的。”清脆一声响起,夏澈解开了自己月要扣,“你要谴责我吗?”   因为离得近,裴燎可以清晰看到那只手的动作,夏澈刚刚是怎么摆弄他的,现在就怎么对待自己,非常一视同仁、公平对待。   他更难受了,生理上的难受。   夏澈却好像没事人似的,警告对方不许碰自己,也不许碰他。   “这几天有没有生气?”他问。   裴燎被勒令不能移开视线,只能攥紧五指说:“有。你对我好冷淡,好几次都没跟我一起吃早餐,也不跟我说晚安。”   “抱歉,是我的问题,还没养成习惯。”夏澈认错态度很好,“以后会保证每天早上一个早安吻,晚上一个晚安吻,可以吗?”   裴燎点点头:“可以。”   “那第二个问题。”夏澈忽然蹙了下眉,应该是走神的时候把自己抓疼了,喉结明显动了好几下,“嗯……第二个问题……工作太忙忽视你,会不开心吗?不止这次,还有以后可能发生的情况。”   “会。”裴燎偷偷握住他小腿把玩,“如果超过一天不理我,我会疯掉。”   夏澈主动把脚踝送他手里:“我知道了,这点我不能跟你保证太多,不确定性太高,我会尽量平衡好,如果有地方做得不好,你要及时跟我说,嗯?”   “嗯。”裴燎很乖。   夏澈很满意:“第三个问题,你想怎么跟我谈恋爱?”   这是个开放问答。   题目超纲了,裴燎迟疑追问道:“什么意思?”   “意思是,”夏澈额头贴在冰冷的车窗上,倒影隐约显出漫染水雾的眼,“你是要跟我相敬如宾,还是要我只能跟你?”   “你不会不知道吧裴燎?我在教你什么,你应该一清二楚。”他语调拖沓,“你不想教我什么吗?”   他在把裴燎教成只跟他最配的样子,同理,裴燎也有这个权利,这是夏澈愿意给的,他大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随意发挥。   裴燎眼睫一忽闪,没能掩饰住不可置信的表情。   他才意识到夏澈愿意对一个人好的时候可以多没底线。   裴燎不是贪心的人,但也不是柳下惠,既然夏澈自己都准许了,那么……   “我现在也可以提要求吗?”   夏澈挑了下眉:“可以。”   “能出声吗?”裴燎按压他的喉结,“你好像忍得很难受……好吧,是我想听。”   夏澈蓦地笑了,再次感慨小裴公主真可爱。   “好。”他说。   迈巴赫不再沉寂,车窗降低些许,一只指节泛红的手夹着点燃的烟探出来,晃晃悠悠几经波澜,没有任何人去吸它,任由其燃烧殆尽,像是在刻意用尼古丁掩盖什么味道。   真相被过路的鸣笛声遮住,除了当事人,谁也不知道这辆车里面在发生什么。   勤学爱学的优等生很讨喜,夏澈不吝啬地给了丰厚的奖励。   单手握不住两个,便容许裴燎帮忙,从另一边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从主动到被动,推推搡搡撞开深渊大门。   平稳落地后,他有点懊悔:“洗个车是不是挺贵的?”   裴燎很淡定地给他擦手:“其实这是我爸的车。”   “?”夏澈一巴掌拍不知道谁的大腿上,悚然道,“你再说一遍?!”   “他没开过。”裴燎龇牙咧嘴揉着被扇出指印的皮肤,安慰道,“别慌,从今天开始,它只能是我们的了。”   夏澈:“………………”   裴燎摸着下巴道:“这么说的话……以后是不是车里可以备套——唔?”   夏澈耳朵飞快闪过一抹绯红,忍无可忍捂住他嘴:“闭嘴!别说了。”   幸好天黑,没人发现他神情不自然。   真邪门了。   有时候真看不懂裴燎这狗东西,到底是纯情还是不要脸?   狗东西眨着漂亮的眼睛,忽然道:“我想要你的话也可以吗?”   夏澈:“。”   好极了,这绝对是不要脸。   夏澈漫不经心道:“要看表现。”   “你先争取试试吧。” 第68章   成年人的世界可以有涩涩,但不能全是涩涩。   回到家后,夏澈陪男朋友在家认认真真工作了两天,做过最出格的事情也就是被正在开语音会议的小裴总按在床上亲。   解开封印后的裴燎简直就是亲亲狂魔。   夏澈心想:早点发现就好了,有裴燎还要什么润唇膏?   去申城那天,裴燎送的机,祝亿鹏正巧要去西北那边,差不多点的航班,顺道搭了顺风车。   裴燎夏澈两人一个驾驶座一个副驾驶,接受着后座祝亿鹏目光无声凌迟。   到达机场后,祝亿鹏一把拽住夏澈胳膊:“坦白从宽!”   夏澈跟目送裴燎车离开后,无奈道:“你真是,每次吃瓜都得在一线是吧?”   “别人的瓜不一定,你的瓜我必须准时吃到。”祝亿鹏恐吓道,“澈,我还是不是你最亲爱的兄弟了?”   夏澈:“嗯,在一起了。”   祝亿鹏:“。”   祝亿鹏无措地跌坐进椅子里。   夏澈好笑地踢他鞋尖:“什么反应?你不是猜到了?”   “猜到的能有亲耳听到的梦幻吗?”祝亿鹏差点哭出来,“凭什么啊裴燎他凭什么啊?”   要知道,圈子里追过夏澈的人十双手都数不过来,凭什么偏偏是裴燎那个闷葫芦占了大便宜!?   还、还是夏澈主动!   祝亿鹏不岔道:“就看他对你那个殷勤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蓄谋已久。”   “他能不殷勤吗?”夏澈自动忽略后半句,冷笑道,“挣表现分呢。”   为他的1位拼命。   祝亿鹏不了解两人之间的战争,临别前问道:“你俩这事儿我能跟别人说吗?”   夏澈思忖道:“先别声张吧,我回来问问。”   他是无所谓,不知道裴燎那边会不会有麻烦。   这种事儿不着急,没必要占用宝贵的出差休息时间讨论,回去后说也一样。   祝亿鹏表示理解,但精神状态明显没恢复过来,差点忘记自己是哪趟航班。   夏澈有点担忧,到申城后立即发消息,确认对方安全回到酒店了才放心,不紧不慢跟裴燎报平安。   裴燎秒回。   【P:你打算住哪儿?】   【X:让保洁去收拾家里,我先去开会。】   【P:不用麻烦了,住我那儿就好。】   【X:也行。】   【P:密码是1015。】   【X:上次不还是1111?什么时候改的?有什么寓意?】   【P:你名字的笔画。】   夏澈:“……”   要不要这么这么闷骚?   他有些无奈地发了个“小龙虾拍脑袋”的表情包,把手机静了音,出机场和来接机的合作伙伴见面。   同样的月份季节,申城比京城热多了,夏澈很有先见之明,来的时候就穿了运动短袖,一行从外省来的人去打高尔夫,就他没热得满头大汗。   中场休息的时候,他发现桌子上静音的手机一直在震动,撂了杆子打开一看,发现和裴燎的对话框里,显示着不下十条“对方撤回了一条消息”。   他有些莫名。   【X:?】   旁边人休息的人见他不玩了,上来搭话。   “夏总擦擦汗?”   “谢谢。”夏澈回以一瓶水,旋开盖子才递过去。   那人笑着道谢,调侃道:“一下来就看手机,什么紧急消息啊?”   夏澈无奈:“您挺有八卦心呢?”   “夏总的八卦谁不想听?”这人之前和夏澈见过几面,品行还不错,能说得上几句玩笑,“感情生活有情况啊?”   “是。”手机又响了几声,夏澈一边解锁一边叮嘱,“可不许乱猜啊,我不想改天在网上发现自己离谱的桃色新闻。”   “那是当然!我是靠谱的人,要猜也得有理有据地猜,绝对不会离谱到往裴少身上猜!”   夏澈:“。”   夏澈:“嗯。”   对方见他专注看手机,揶揄道:“我刚刚在这儿打电话,你手机的震动就没停过,都是一个人发的?”   夏澈轻咳:“抱歉,有点黏人。”   何止有点。   小裴总差点把他手机给炸了。   今天这行人里有裴燎认识的,拍照发了个朋友圈,好巧不巧把夏澈拍进去了。   那会儿他正巧从卫生间出来,路过门口摔倒的学生扶了一把,从照片视角看就跟把人抱在怀里一样。   不知道裴燎之前撤回的什么,反正从现在发来的消息看,情绪不是很稳定的样子。   【P:我刚刚看到了一条朋友圈,你是不是跟别人接触得面积太多了?】   【P:我知道这是误会,我理解,我相信你,我懂的,不得已的善举,我很清楚。】   【P:当然我不是介意也不是责怪你,人在职场总有这种意外发生,我没有生气,就是觉得是不是真的挨得太近了点?扶人而已你们没有抱在一起吧?上厕所的时候没有看到不该看的吧?你还穿的短袖,皮肤碰到一起是不是感觉很不舒服?按照你的洁癖应该洗三遍澡是不是?】   【P:我问这么多真的没有嫉妒的意思我就是问问,你安心工作,不用在意我,真的。】   两分钟后。   【P:好了我承认我现在就是很嫉妒嫉妒得要疯你们挨得太近了我好难受!】   【P:/小龙虾崩溃/】   夏澈:“……”   好一出大戏。   换个人来看聊天记录,大概会觉得对方很无理取闹。   但夏澈……   “夏总看到什么了?笑得那么开心?”   “嗯?”夏澈回过神,抿起薄唇,没泄露更多情绪,“没什么,家里人发的消息,挺有意思的。”   旁边半知情的那位意味不明地偷笑。   夏澈心理素质极强,他笑任他笑,八方不动地陪几位老总聊开心了,才找借口出去打电话。   铃声没响几下,裴燎像24小时守在手机前一样秒接,冷酷道:“夏总。”   夏澈一下就乐了:“拍摄角度问题,我只扶了他胳膊,其他地方没碰到。”   裴燎语气霎时变乖:“哦。”   两人都没再出声,但谁都没挂电话,也没追问为什么这样简单的一句解释还要单独打电话。   好久之后,裴燎又唤道:“夏澈。”   夏澈弯起眼睛:“想我了没有?”   “……”再过八百年裴燎也接不住夏澈的直球,噎了下才说,“好想。”   “先想着吧,回去跟你视频。”夏澈拆了个白桃味的糖含在口中,“报备一下,晚上我要去喝酒。”   “不要多喝。”裴燎警告,“能推就推,不能推的我找人帮你推了,你别不把你那个胃病当回事儿。”   “你放心,我很当回事的,这些年养得不容易。”夏澈叹道,“有时候疼是因为心情不好,这东西跟情绪状态挂钩的。”   夏澈从不说没用的废话,裴燎紧张道:“怎么了?那边不顺利吗?你有不开心的事?”   “没有。”夏澈轻声笑了下,“就是刚意识到,想你的时候可能会疼。”   “……”   怎么会有人天生适合谈恋爱?   头晕目眩的裴燎被挂了电话。   夏澈嘴上逗他逗得开心,其实也没有要他担心的意思,一连几天晚上喝完酒都有跟裴燎视频报平安,可以说是非常负责任一男朋友。   裴燎刚开始还怕他觉得麻烦,但对方真的没有一点不耐烦,说到做到,哪怕早上起晚了赶会议,都能边跑边给他发语音说早安。   这别说安全感了,再这样下去,裴燎觉得自己就要被惯坏了。   他隐晦地跟夏澈提过这个情况,对方听过之后竟然露出一个计谋得逞的笑容。   夏澈反问:“那样不好吗?以后除了我,谁能受得了你?”   那一刻裴燎才真正明白,夏澈真的有在把他调教成私有物。   明白之后怎么办呢?   反抗是不可能反抗的,但裴燎能被裴博瞻用“狠戾”形容,必然也不是善茬。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夏澈无底线惯着他,他就无底线服从夏澈。   胃口是被撑大的,看谁以后受得了掌控欲这么强的人。   他没像夏澈一样说出来,但两人明显心知肚明,老谋深算的夏澈怎么可能不懂裴燎的阴谋诡计?   裴博瞻董事长要是知道,估计又得抚掌赞上一声“绝配”。   男人的胜负欲总是莫名其妙,两人不分伯仲地谈了几天异地恋,终于在夏澈说出“你现在要在申城就好了”这句话之后,裴燎CD结束,爆了大招——   他处理完本职工作,剩下加班加点的丢给裴博瞻,连夜飞到申城。   不过目的不止为了见夏澈一眼。   安排在这边的人说张家情况不太顺利,他得在影响到夏澈之前解决一下。   飞机落地后,裴燎在“立即处理张家人”和“立刻见到夏澈”之间犹豫半秒,果断选择后者。   开玩笑,天塌了都不能耽误他见男朋友。   可惜时间掐得不巧,赶到家的时候,男朋友还没醒。   裴燎看了眼表——早上六点整。   ……好得很,要是这个时候把人喊醒,演绎的就不是甜甜蜜蜜惊喜重逢了,而是一场单方面血腥虐杀。   夏澈生物钟稳定在八点二十分,早十分钟都醒不来,起床气不分敌我,不熟的时候还能忍一忍,熟了之后管你三七二十一,睁眼劈头盖脸先是一顿骂,气急了很有可能见血。   裴燎上次被踹下床,肋骨疼了两天,再也不想体验第二次。   所以他选择缓兵之计,决定先把早餐做好,再提前十五分钟把人喊醒温存一下。   看在早餐的份上,那位难伺候的哥应该会愿意让他吸一会儿。   裴燎抱着如此美好的愿景,对着食谱做起了爱心早餐。   六点三十分。   夏澈迷迷糊糊睁开了双眼。   他晚上没睡好,昨天办公时听了部结局不算好的青春疼痛有声书,晚上做梦老是梦见裴燎,小小一只Levi跟在他屁股后面边哭边喊哥哥,他却心肠硬到一下头都没回,急得夏澈本人恨不得打穿自己的头。   最后梦的画面定格在小团子摔倒磕伤膝盖,却一改爱哭的体质忍住眼泪。   夏澈硬生生被心脏的紧缩疼醒了。   睡衣后面被汗水泅湿,他仰靠在床头,小幅度喘了两口气,手捂在抽痛的胃上,自嘲地牵扯嘴角。   不得不说,裴燎真是全世界最了解他的人。   他这些天哪里真有表现出来的那么游刃有余?噩梦都做不知道多少了。   毫不夸张,只是知道裴燎冰山一角的喜欢,他都快难受到窒息,遑论整个人生?   反噬是个很可怕的词,夏澈现在有多喜欢裴燎,就有多心疼和愧疚,以至于美梦是那个人,噩梦也是那个人。   从这方面来评价,世界上最成功的猎手就是裴燎。   这辈子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能把夏澈影响成这样。   但这没法说。   就像个无解的命题,出题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他只能安慰自己,幸好只是迟到,不是缺席。   夏澈喝了口隔夜冰水压下反胃,洗漱完整理好面容,才按着抽痛的胃走出卧室。   一语成谶,他还真就因为想裴燎想到胃疼。   闻到南瓜小米粥香味的时候,夏澈以为自己还没睡醒。   他没穿鞋,下意识放轻脚步凑近餐厅。   ……真的是南瓜小米粥的香味。   还有鸡蛋饼?   夏澈彻底清醒了。   他愣愣靠在餐桌上,看熟悉的身影站在灶台前认真煎鸡蛋,手里拿着手机打电话,神情特别专注。   “你说的方法不行,就要一面刚好熟一面溏心的蛋,按照你的方法,现在彻底糊了。”裴燎不悦道,“我已经失败两个蛋了,再失败我自己就吃不下了。于瑎你靠不靠谱?”   “不要圆的,就要爱心,我一定要煎出来。”   “为什么?因为夏澈喜欢。”   “……”   很奇怪的,夏澈胃不怎么疼了。   原来不是无解,是答案太简单,一般人不敢去想。   足够爱就是最好的疗愈剂,远超昨日,不及明天。   裴燎还在跟于瑎讨论“用巧克力酱点缀餐盘,会不会被鸡蛋沾到变得太甜”的问题。   夏澈心想:最甜的正在说话呢。   他悄无声息站到门口,观察了对方片刻,余光扫过不太规整的爱心蛋后,倏然弯起眼睛,藏住眼球上的红血丝。   夏澈三两步凑过去,在裴燎没反应过来之前,从后面揽住他腰,鼻子埋在他颈间吸了口好闻的檀木熏香——他之前最常用的那款香。   裴燎吓了一跳,左手僵硬举着手机,右手手腕一抖,巧克力酱瓶重重落回桌子上,溅起一滴落在唇角。   夏澈看得分明,用指腹揩走舔食干净,巧克力的香味直冲味蕾。   果然很甜。   他收紧手臂,侧脸紧贴男朋友精瘦挺直的后背,声音带着刚睡醒的喑哑。   “裴燎,我做噩梦了。” 第69章   做噩梦?那是大事!   裴燎顿时什么旖旎心思都没了,跟电话那头鬼哭狼嚎质询的于瑎道了声别,匆匆挂断电话,转身把人抱在怀里,不太熟练地安慰:“别放在心上,梦都是反的,你别怕……”   怕夏澈回忆起不好的梦,除了笨拙的安慰,他没有多问任何一句原因。   首要任务,是哄人开心。   夏澈骤然感觉眼眶发酸。   他深吸口气,压住颤抖的声带,冷静道:“可以亲吗?”   这问题问了跟没问一样。   裴燎不可能拒绝。   彼时天已亮,刺目的阳光穿透玻璃,光路之下的彩虹隐于无声。   不知羞耻的两人缠吻在一起,余光看不见白昼,满目心动。   噩梦终止。   夏澈睁开眼,结束了这个缠绵长久的吻。   裴燎粗糙温热的指腹擦过他湿润的长睫,毫不掩饰心疼和担忧:“好点了吗?”   夏澈抓下那只手放在胸口,偏过头枕靠在他肩膀上:“心跳还是很快。”   这得是多该死的噩梦。   裴燎安抚小孩似的拍他腰背:“今天有工作吗?不然请一天假吧,休息会儿。”   “好任性。”夏澈轻笑一声,“但是不行,今天要签合同,不能缺席。”   “那你没关系吗?”两人抱在一起,跌跌撞撞走到餐厅坐下,裴燎折返厨房端过早餐,在对方旁边落座,问道,“要我陪你吗?我这几天没事。”   “我们公司的签约仪式,裴少,你以什么身份陪我啊?”夏澈哂道,“这几天没事?不会专门来找我的吧?”   “就是专门来找你的。”裴燎有问必答得很坦白。   夏澈胸腔一暖,没个正形的坐在椅子里,小腿搭在他大腿上,边说最近的工作边吃早饭。   业内人士沟通起来无需浪费太多口舌,裴燎听两句就知道了利害关系:今天的合同签约,以夏澈的敬业程度绝对不会缺席。   他只好说:“那我开车送你去,结束后再去接你,晚上要在外面吃饭吗?我提前订餐厅。”   小裴事无巨细,很有当助理的天赋。   当然,只是夏总一个人的专属助理。   夏澈笑道:“不用送,有合作商的司机来接我,你在家好好补个觉。晚上在家吃吧,你提前买点食材,按照你自己喜好买就行,我回来做。等这两天忙完,我们在申城玩几天再回去。”   裴燎点点头,可以说对他的命令言听计从。   夏澈心里痒痒的,临出门前对裴燎勾勾手指,等对方过来,吧唧一下亲在他嘴唇上:“走了宝宝。”   裴燎:“……嗯。”   这个吻很甜,甜得夏澈一整天心情都很不错。   当然,裴燎心情也很不错。   见到张翼年的时候,他甚至没动过走法制咖道路的念头。   “裴、裴总。”   张翼年局促地站在茶楼包厢里,双手止不住地交缠,颈椎弯成弧线,根本不敢抬头看窗边研究茶壶的男人。   裴燎的长相照片不是机密,上网一搜就能搜到,张翼年拿到银行卡那天,上各大网站搜索“夏澈”,很快就发现有不少新闻,夏澈和这个男人都是同时出现的。   报道里对两人身份介绍很详尽。   裴燎百度百科后面一长串后缀身份,他就算看不懂,也能猜到是个大人物——普通人一辈子都无法接触的大人物。   得到这个认知,张翼年反而松了口气。   因为他知道大人物都很忙,应该看不上这三百万,给他钱估计就是为了敷衍身为情人的夏澈哄其开心,完事儿就不会再管了。   他压根没想到对方会再次找上门。   冷汗泅湿了Fendi今年的新款T恤,张翼年故作镇定道:“您找我有什么事?”   他自以为没有露怯,殊不知落在别人眼里早就成了笑话。   裴燎没抬头,慢条斯理煮起茶叶:“听说你把你妈接回家了?”   宋念最近病情恶化,主治医生建议住院治疗方便观察,但张翼年还是把她接回了家。   张翼年下意识为自己开脱:“只是化疗,有事的时候我会带她去医院的,医生也说可以回家,而且我妈自己也不喜欢医院。”   “这样啊。”裴燎淡声道,“你妈妈医药费花销很高吗?”   张翼年一愣,以为他要再给钱,压抑住唇角的喜悦,含糊道:“是不少,医药费可贵了。”   裴燎讽刺地牵起唇角:“确实贵,一个月七十九万,对吧?”   话音刚落,旁边站着的保镖就把纸质账单摆在了张翼年面前。   “张先生,您这个月开销只有七万一和医药行业相关,剩下七十二万分别消费于各个高奢品牌行业,还付了一辆宝马的定金。”   嗡。   张翼年大脑一片空白,声音忽然尖锐起来:“你们监视我?!”   裴燎并没有否认,胳膊懒懒地搭在窗台上,斜睨向他,轻蔑道:“你竟然才想到?”   监视张家动向的人压根没怎么隐瞒,这父子俩竟然真蠢到毫无所觉。   张翼年脸色铁青,猛地抬起头,却在和对方碰上视线的瞬间重新低下去,双腿不停打哆嗦,说出来的话倒是十分理直气壮:“裴总,我妈看病要花多少钱我心里有数,这么久也就小万把,我会给她留够医药费的。您给的钱不是医药费,之前没说只能花在医药上,虽然家里有病人,但其他人也要生活啊,没道理要求我们必须省吃俭用吧?”   这一个月花了小十万,是因为宋念早早出院,疗程尚未进入第二阶段,很多药还没开始循序渐进的用。   现在病情恶化,就医生给他说的后面几个必要治疗手段,几个疗程走下去,至少一百万,还不排除意外开销。   还剩下两百多万,按照张翼年现在的奢侈消费能力,能撑多久?   他没觉得慌,他是真觉得这些钱足够。   裴燎很好奇,为什么可以有人无知到这种程度。   张翼年还振振有词,简直荒谬。   这要换成别人,他乐得看这家人走投无路,可惜这回不是来看热闹的,是做慈善的。   夏澈这些年钱和精力早就还完了,裴燎三百万也出了,此次不过是想替夏澈多攒点福德,来尽一尽良心。   保镖得了眼神,把医生的话和后续可能的开销尽数告知。   张翼年越听越觉得天方夜谭:“怎么可能?什么药需要两万?!”   “张先生请不要激动。”保镖挡在他面前,冷血无情道,“价格是市场定的,您对我们老板说也没用。不用药病人就会死得快,希望您好好斟酌一下。”   张翼年嘴唇阖动不止,感觉膝盖都软到快跪下来了。   他嗫喏道:“这样……这样是、是不是只能维持很短暂的生命?最后也没救了?”   这话说得……   饶是冷血如保镖,眼里都难以遏制地流露出一抹嫌恶:“很抱歉,是的。”   张翼年仿佛听到了突如其来的噩耗,整个人被冻结似的僵在原地,下意识地紧握双拳,表情痛苦又挣扎,活像个大孝子。   但是,宋念无法痊愈的可能性,明明医生早就告诉他了。   这做样子是给谁看?   反正屋里另外两个男人只觉恶心。   “张先生,为了您家人着想,钱还是省着点花吧。”保镖尽职尽责劝完,护着裴燎起身,顺便倒了一动未动的茶。   这空气熏得茶都不香了。   “我确实不关心你怎么用这笔钱,”裴燎离开前,不忘警告,“但你要是没钱了缠着夏澈道德绑架,我不介意和媒体打打交道。”   这年头,网络的可塑性太强了,有钱有势的人握在手里就是一把刀,出鞘必然能见血。   试图爬起来的张翼年又跌坐回去。   两人把浑身表演欲的张翼年留在原地继续内心挣扎,头也不转地离开。   走到门口,裴燎问保镖:“账单和下个月医药费预算给宋念和张彬拿过去了吗?”   他其实有让人监督张翼年开销,但毕竟不是24小时监管,总有看不到的时候,顺势故意放任了一段时间,为的就是抓住对方消费账单,有说服力地劝张彬宋念夫妇俩谨慎,别什么都信这个儿子。   “拿过去了。”保镖语气微妙,“但是张彬先生说:‘我看不懂,我儿子做什么自然有他的道理’。”   裴燎:“……”   裴燎冷声:“宋念呢?”   保镖脸色更古怪了:“宋念女士让我们别动他儿子。”   裴燎:“……”   摊上这一家子,别说夏澈,菩萨来了都救不了。   他不信邪,又问:“你给没给她说病情恶化,如果跟张翼年好好沟通,我们会协助提供最好的治疗?”   “……说了。”保镖一字一顿道,“因为您代表夏总,宋念女士说,家务事就不劳烦夏澈插手了。”   裴燎一脚踹在自己的越野轮胎上,声音之大,车身都颤了一下。   “是人能说出来的话吗?”他气笑了。   幸好这事儿是他全程处理,要是夏澈自己在管,听到这话得多难受?杀人还诛心,多恨夏澈啊?   “好,不用管了,以后要是有钱找医生和药,你们就帮忙联系调动一下,要是找都不打算找,那就尊重他人命运。”   裴燎冷声撂下这句话,看了眼手机发来的新消息,气势汹汹掉头往回走。   保镖一个急转弯跟上,不明所以道:“老板您去哪里?”   裴燎翻看着最近一家网红饮品店点单攻略,带着尚未熄灭的余怒道:“夏澈说他签完合同了很渴,我买杯果茶去接他……哎,你帮我看看,这个芭乐葡萄和莓果的,哪个会好喝点?”   保镖:“。”   两人一脸严肃地对手机斟酌,快步朝奶茶店走去,没发现路边一辆宾利早早便悄无声息停了下来。   夏澈刚结束签约,和客户公司负责人返回KL,搭了对方的顺风车,正好路过这片商区。   车主凑巧去买急用的充电线,他坐后排等待的空挡,不仅看到裴燎出来踹车又进了奶茶店,还看到穿着一身名牌的张翼年灰头土脸从茶馆走出来。   步履踉跄,像受了很大的打击,眼眶通红蓄满泪水,一边崩溃地跟人打电话,一边走进隔壁人均2k的放题料理店。   夏澈发现,自己心里一点波动都没有。   没有好奇,没有不安,更没有担忧和难过。   因为变冷血了吗?   好像不是。   只是因为他太信任裴燎了。   从前只有自己死守着底线和良知,现在有个人陪在旁边,感觉总是不一样的。   要真出了什么事儿,裴燎会告诉他,用不着过度担心。   所以比起张翼年的异样状态,他现在更关心的是裴燎踹向越野轮胎的那一脚。   力气好大,踹疼了没?看起来心情不太好,怎么安慰?   车门“咔哒”一生,他的客户兼好友回来了。   “手机还剩1%的电,呼!好险。”   夏澈心不在焉看向窗外,对着这位许久不见的京城阔少,随口问道:“宁总,男朋友生气了怎么办?”   宁述给手机充电的动作微顿:“男朋友?不知道,没经验。但你要问男炮友,我可以给你支九十九个不重样的招。”   夏澈:“……”   差点忘了,这位只玩不认真,提出的意见毫无参考价值。   小裴公主可是很纯情的。   夏澈扶额:“算了,当我没问。”   “迟了,你已经问了。”宁述毫不见外地将胳膊搭在他肩膀上,凑到他耳边,声音又轻又缓,故作正经道,“生气别管理由,晚上门一锁灯一关,一晚上过去,什么不能解决?”   夏澈:“……”   就多余这一问。   他推开宁述那张风流妖孽的脸:“宁总,我是正经人。”   宁述拖着调子“哦”了声:“真的吗?”   夏澈不假思索地回答:“真的。”   车子晚了越野几分钟发动,缓缓行驶到KL门口。   宁述下车前,手腕被人拉住了。   夏澈余光瞥过路边越野,等司机离开,压低声音问:“锁门关灯前,要买点什么吗?”   宁述:“……”   宁述意味深地拍拍他肩膀,什么也没说,从车储物箱中拿出一个小盒子,又拿出一支小瓶子,一并放进夏澈手中,潇洒转身离开了。   夏澈:“。”   裴燎之前在车里备套的想法被他堵在嘴里没说出口,没想到先从别人车上见识到了这种储备的便捷性。   ……啧,不得不说,宁总车里这个百宝箱确实方便。   很适合一些不成体统的“临时起意”。   以后,备点也不是不行。   他将掌心的两个东西攥紧,想到裴燎踹车胎时微拧的眉头,有点想亲他一下。   这个念头在下车后不久,达到了巅峰。   之前跟在裴燎身边的男人守在路边,看他下来后快步上前,恭恭敬敬递上一杯温果茶,道:“夏总,我们老板刚被KL的孙总请上楼叙旧了,辛苦您多等十分钟可以吗?”   “孙总?”夏澈诧异,“他在公司?”   “说是就快到了。老板刚到,来得比较高调,可能他听到谁的通风报信了,打电话专门请人上楼稍作等待的。”保镖一板一眼道,“对了夏总,老板给您的果茶纸杯上画了小爱心。”   夏澈:“……”   夏澈垂眸一看,还真是。   他勾起唇角,手指划过爱心轨迹,不难想象裴燎画小爱心的时候有多可爱。   “滴滴”。   室外停车场传来一声鸣笛。   孙总的车到了。   那么距离孙总下车上楼走到裴燎面前,粗略估计,还有十分钟。   夏澈略挑起眉,不再多言,转身大步向电梯走去,不忘问一直等在公司、小跑出来迎接的白奏:“裴总去哪间办公室了?”   “31层B1。”白奏迅速回答,“现在还是公共区域,但秘书办那边说了,明天这间办公室就给您留下,方便您以后来出差使用。”   “好。”夏澈轻车熟路刷卡上电梯,把手里的东西塞进白奏衣服口袋,“麻烦帮我放包里,谢谢。”   白奏低头,愣了几秒后,耳根霎时变得通红。   原来夏总那样的人谈起恋爱也不能免俗。   VIP电梯很快,不过两分钟就到了目的楼层。   夏澈跟擦肩而过的老熟人Nina点头打过招呼,不动声色加快脚步。   一分钟后,B1办公室门被打开了。   夏澈进屋关门落锁,动静稍大,引来外面几个经过的员工好奇的目光。   沙发上用钢笔在财经报上写写画画的裴燎抬起头,看清来人,颇为惊喜地挑起眉。   还有五分钟。   裴燎弯起眼睛:“夏——”   未尽之言被迫咽了回去。   夏澈绕过茶几,单膝跪在沙发上,抓着他肩膀俯身,干脆利落地噙住了对方呼吸。   急切热烈的吻毫无章法,又凶又温柔,唇齿碰撞的声音让人面红耳赤。   还有三分钟。   裴燎错愕的长睫飞快扑闪,手中钢笔在报纸上画出长长一道脱轨的痕迹。   过了好几秒,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不甘示弱地回吻,抬手想去揽住那截精瘦的腰。   但身上这人却把他松开了。   夏澈从容起身,和刚才风风火火的那位判若两人。   他用指腹揩去唇角残留水渍,顺带帮对方整理了一下凌乱的领口,拇指在锁骨窝上狠狠一压。   裴燎心跳紊乱,压下眉毛,不悦地咕哝道:“夏澈,你太过分……”   “嘘,”夏澈轻佻地点点他下唇,笑道,“忙里偷个闲,不是故意逗你的,有人来了。”   话音刚落,办公室门就被敲响。   “裴总,孙总已经上电梯了,直接请他过来吗?”   还有两分钟。   裴燎知轻重,闭眼平复着呼吸,尽量冷静道:“等会儿直接给他开门就好。”   夏澈笑着撤离,腰靠在办公桌上,懒洋洋地挠男朋友下巴:“我等你下班。”   裴燎睁开眼,隐忍问道:“去哪里等我?”   作为这间办公室未来的主人,夏澈理所当然指了指办公区域相连的休息室。   裴燎没有异议。   夏澈快步朝小门走去,后面还坠着个赶不走的小尾巴。   进门的时候,夏澈无奈回眸:“就这几步路,你不用送了……嘶!裴燎!”   他低斥:“马上有人来,你疯了?”   一分钟。   这回真被撩拨狠了,裴燎少有地不听话,扶着门框继续吻他,另一只手紧紧压在他后腰。   夏澈理智在挣扎,身体倒诚实地绷紧了小腹。   脚步声越来越近。   裴燎舌尖在对方下唇快速留恋一番,直到办公室门传出动静才松开,把他往里轻轻一推,动作行云流水般顺畅,关门转身,淡定打招呼:“孙总。”   听声音沉稳内敛,完全不像几秒前还在跟人激吻的混账。   夏澈后背倚靠在门上,小腹揣着团火,喘息凌乱得毫无规律可言,手背抵上发烫的鼻尖,心里暗骂。   狗屁的纯情,人模狗样。 第70章   那天下班后,两人等不及回家就在车上亲了个难舍难分。   当然,仅限于亲亲——他俩中午都没吃好,赶着回家做饭填饱肚子。   晚饭的时候,裴燎简单说了一下宋念的病情,隐晦提到张翼年可能不愿意全力出钱救治,问他有什么打算。   夏澈沉默了会儿说:“宋念和张彬把我微信删了。”   裴燎一愣,脱口而出道:“身在福中不知福。”   他加某人微信用了十几年才如愿,那两人怎么那么不知好歹?   夏澈刚绷起来的表情又被他逗乐了:“你真是……好了,对不起嘛。”   “对不起就行了?”裴燎抿唇,“你删了我三次。”   要是夏澈以前说对不起,他会竭力表明没关系。   但现在,他才不要自己受委屈,梁寄沐说得对,不要脸才能吃到肉。   果然,夏澈捏他脸颊,纵容道:“那你要什么补偿?”   裴燎早就想好了:“你把我置顶。”   习惯使然,夏澈不会漏掉任何一个联系人的消息,无所谓有没有置顶,而且两人最近两天频率很高,他天天点进裴燎的对话框,一直没想起来这回事,闻言很爽快答应下来,当着他面设置好唯一的置顶。   裴燎得了便宜又开始卖乖:“我连个备注都没有?”   “P原本就是专门设置的备注,谁知道你自己后来把网名改成了这个?”夏澈无奈,不忘记反咬一口,“你给我备注了?”   “没有。”裴燎说,“但我有原因的。”   夏澈:“什么?”   裴燎解释道:“我的为了跟你网名配对,专门改的。”   夏澈:“……”   闷骚。   “改改改,”他说,“你想我改什么?”   裴燎倒是大度:“你随意。”   夏澈也不推脱,手指子啊屏幕上快速点了几下。   裴燎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看手机,眼珠子差点偏成斜视。   过了会儿见夏澈没有主动给他说的打算,矜持地点开微信,出其不意地给夏澈发了条消息。   夏澈早就熄灭的手机屏再次亮起,他立马凑过去看——   【您收到了一条消息】   裴燎:“……”   夏澈饶有兴致地用指腹挠他下巴:“什么表情?”   “小说里都是骗人的。”裴燎阴郁道,“明明手机上锁后,新消息内容是看不见的。”   二十一世纪了,谁还设置锁屏后可显示消息具体内容?   夏澈乐不可支,闹了半天也没给他解锁,搞得裴燎好不郁闷。   不过玩归玩闹归闹,该解决的事情得解决。   夏澈表示自己不打算再管他们了。   宋念把他好友删除前,发来了一条很长的消息,错字连篇,语句不顺,但夏澈还是很认真地看完了。   宋念说,这些年谁也不欠谁,为了他和张翼年各自安好,以后就别往来了,不用打着为宋念和张彬好的旗号找张翼年的事,最后祝他未来平安顺利。   “我尊重他们自己的选择。”夏澈平静道,“没有一直单向付出感情的道理,平等是建立感情基础的前提。”   他现在更愿意把全部感情精力放在裴燎身上。   裴燎点点头:“好,那后面的事,我看着办?”   “辛苦了。”夏澈眉眼尽显温雅,“我应该付给裴总什么报酬?”   裴燎刚想回答,手机就响了起来。   又是裴博瞻。   他隐忍怒火:“喂?”   “别生气,真有事儿。”裴博瞻说,“邮箱发你了份文件,你现在看一下然后立即整改校对,我十一点就要拿去给政府那边审批。”   裴燎语调正经起来,快步走到客厅开电脑查看,说:“这么多?十一点前一定要?”   “只有你和秘书比较熟悉,已经分成两份工作了。”裴博瞻那边也是临时收到的查收指令,刚在办公室差点骂疯,“你跟夏澈在一起吗?能让他帮忙吗?”   裴博瞻清楚夏澈的能力,以他的脑子,就算对数据内容不熟悉,也能很快上手协助,裴燎效率起码快一倍。   裴燎觉得夏澈今天一天工作太忙,刚想说自己一个人可以,不小心听到的夏澈就点点头,拿出了自己的电脑:“文件发来。”   多说无益,裴燎感激地亲亲他耳朵,跟对方共享了文件。   两个人的速度果然比一个人快很多,夏澈十点把最后一份数据对比发给裴燎,剩下的就只有裴燎收尾整理了。   他伸了个懒月要,先一步起身往卧室走:“我洗个澡,等会儿直接上床了。”   “我弄完就来。”裴燎打字速度逐渐增快,“困了就先睡,不用等我,明天几点喊你起床?”   “不用喊,事情都办完了。”夏澈靠在门框上,转过身,笑意盈盈看向他,“接下来几天时间是给你的。”   裴燎手上动作一乱,打出好几个空格键。   再一回神,夏澈已经进屋了。   他“啧”了声,有些判断不了对方话里的意思。   只是单纯告知明天没事,还是……有什么暗示?   裴燎手背青筋暴起,用力到差点把笔记本键盘戳穿。   可惜效率再快,该花的时间也必须花,等一切搞定把压缩包传给裴博瞻后,时间已经过去了半小时,错过了询问的最好时机。   裴燎在外面浴室洗完澡,轻手轻脚走回卧室,意外地发现夏澈还没睡,正坐在落地窗前的灰色懒人沙发里看电脑。   那人应该刚洗完澡,头发湿湿嗒嗒垂在中短款黑色浴袍上,水滴顺着脖颈线条滑落进领口,修长的小腿又直又白,交叠置于矮凳上的脚踝线条流畅,骨骼分明,宛如艺术家精心雕琢的雕塑作品。   听到门口的动静,夏澈没抬头,晃动手里的易拉罐果汁,招呼道:“过来,帮我吹个头发。”   脚步声渐近,很轻,又很急促。   “坐起来点。”裴燎拿着吹风机站到了他面前,连上插头,撩起柔顺的长发。   懒人沙发很大,大到一个人可以蜷起双腿整个缩在里面。   夏澈盘着腿,眼前是裴燎近在咫尺的月要。   他想都没想,直接用胳膊圈住,手从下衣摆钻了进去。   吹风机声音飘忽了一下,但拿着它的人没有阻止。   得到默许的夏澈更加放肆。   掌心在各处肌肉上不断游走,偶尔捏两下,偶尔挠一挠,最后来到睡裤的松紧带边缘,关节轻轻一弯,就把它扯了下去。   裴燎终于关掉吹风机,抬手制止了他,声音打着颤。   “夏澈,别闹。”   “吹你的头发,别管我。”夏澈口吻义正严词,不知道的以为两人在做的事都与对方无关。   但事实是,裴燎在给夏澈吹头发,夏澈一口拥上裴燎早就杵起来的东西。   裴燎制止不及,慌得说话都结巴了。   “不、不是,你等下,你别做这种事……”   “只许你做?”夏澈吃了一口就略感不适地吐出来,舌尖顶了顶酸涩的腮帮,不忘怼某人,“别太双标。”   裴燎急着托起他脸:“不一样的,你不该做这些委屈的事。”   花招可以是他取悦夏澈的手段,夏澈只要享受就好,没必要还回来。   那一幕他压根就没敢想过。   夏澈:“不喜欢?”   裴燎咬牙:“喜欢,但是……”   夏澈叹了口气,放下双腿踩在地面上,坐姿潇洒:“宝贝,你跪一下。”   裴燎就跪在了他膝盖之间。   夏澈按住他后脑勺向自己凑近,言简意赅道:“张嘴,多吃点。”   裴燎这才发现绸缎之下什么都没穿。   口腔是一个水分充足且温暖的空间,黏膜柔软而富有弹性,覆盖在口腔壁上,对外界刺激,具有丰富的触觉感受。闭上嘴巴时,舌头与上下颚以及两侧颊部紧密贴合,形成一个相对封闭的环境。深处集中能感受到口腔内的每一处细节,包括牙齿质地、舌面凹凸纹理以及口腔黏膜的细腻感,甚至喉咙收缩频率。   夏澈没让裴燎跪太久,全部吃掉还是太勉强了,撑得难受,他舍不得。   裴燎歪头枕在他腿上,眼睛蒙上一层雾:“不继续了?”   “不急。”夏澈垂眸,“觉得难受吗?”   裴燎摇头。   夏澈问:“委屈吗?”   裴燎还是摇头。   夏澈又问:“为什么?”   裴燎回答:“喜欢你。”   夏澈便敲敲他眉心:“那你凭什么认为,我会觉得委屈?”   裴燎答不上来了。   “我是爱得有点晚,但又不是不够多,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在委屈自己?”夏澈扬起眼尾,散漫道,“老实说,你刚刚表情很好看,我挺喜欢的。”   “这种事图的就是个生理心理都满足,委曲求全没意思,不用在这上面上小心翼翼,喜欢什么做什么就好。”他说,“再给你个机会,想要就自己站起来拿,不想要的话,以后也不会再有了。”   裴燎定定看了他会儿,猛地起身,单手掐住他下颌抬了起来。   大多数一晚上刷两次牙的人都很馋,管不住嘴,总喜欢睡前吃点东西。   夏澈以前从未有过这种经历,今天倒是第一次。   但他没有其他馋嘴人的后悔,清爽洗漱完毕,把浴室留给裴燎再洗个澡。   这人出了一身汗,不洗不行。   夏澈掌心按着酸痛到快脱臼的下颚,在卧室翻找一圈没发现丢失的发圈,只好去外面找。   他睡觉的时候喜欢扎低马尾,这样早起头发不会太难打理。   可之前买的一堆发圈不知道被裴燎放在哪里了,怎么找都找不到,一阵翻箱倒柜后只找到了白天宁述友情提供的东西。   他犹豫片刻拿上了,回卧室之前,无意走到了之前来过一次的房间——   那些防尘布还安静罩着,没有打开过。   前几天他太忙,一度忘记这回事,现在空下来了,被忽略的好奇心才重新显现。   他这回没再犹豫,走进去,掀开了布满月光的防尘罩。   “……”   白霜掉落在地上,刺进夏澈曈孔。   从第一个柜架开始,封存着所有该被时代淘汰的东西。   残缺的钢琴键;缠着线头的校服扣子;一截脏兮兮的铅笔笔头;叫不出名字的树叶品种;照片墙上密密麻麻挂着几百张照片,无一例外全是巴掌大小,似乎再大一点就会败露……   甚至还有一张使用过的草莓爱心创口贴,沾着一滴血迹,静静躺在水晶托盘上。   夏澈记得这张创口贴。   他高二那年打篮球不小心被同学的戒指装饰刺破手腕,一个跟他表过白的女孩子递上了这张创口贴,他不好拒绝,正巧也需要,便郑重其事地接过道谢,第二天请对方吃了顿上档次的午餐,再次道谢后,委婉拒绝了对方的心意。   他当时贴上后就继续打篮球,结束后发现手腕上的创口贴不见了,想来是不小心被人擦掉的,根本没多在意,只能在心底跟那位女生说句不好意思。   夏澈怎么都没想到,会在许多年后再次见到这个东西。   这间屋子,是一个偌大的周边储藏室,放的全是和夏澈有关的东西。   这些“周边”被很好地储存下来,或大或小整齐排列,诡异又变态,其中滋生了怎样阴暗的情愫,不得而知。   而夏澈在看到这些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害怕,是心疼。   这间屋子大概藏着裴燎骨子里的偏执和疯狂,那到底是怎样的毅力,才能让那人违背本性,只是站在他身后,默默看了十几年呢?   他魂不守舍地瘫坐在身后暗红色沙发椅中,白皙的五指死死嵌进丝绒面料。   裴燎洗完澡找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他心脏骤然加速:“我……”   “你要解释?还是要道歉?”   屋里没开灯,夏澈转过头,眼球布满了红血丝。   裴燎快步走上前,温热掌心无措地覆盖在他眼上。   夏澈说:“你知道的,这两个我都不想听。”   裴燎张了张口,半晌,低声道:“我很爱你。”   夏澈点点头,摘掉眼上的手,直视进那双灰绿色曈孔:“你经常来这间屋子吗?”   裴燎端着俯视的模样,却是仰视的姿态:“是,在家的时候,一周有至少两天会睡在这里。”   夏澈眼尾晕上一抹昳丽的红:“只是睡觉?”   裴燎:“……”   夏澈:“没有躺在这里,想着我解决见不得人的需求?”   裴燎脖子上暴起青筋:“……有。”   夏澈笑了。   “什么时候开始的?”   “东西早就有在收,”裴燎低垂下眸子,坦白罪行,“冒犯你是在三年前,我们回国工作后,这间屋子才装修完毕。”   夏澈挑了下眉,显然不是很相信。   “真的。”裴燎声音很低,“在此之前我不敢想,解决正常生理诉求的时候会故意把自己弄得很疼,不去分心想你的脸。”   “但是我承认,发现喜欢你的第一天,我就想要你。”   “……”   话说得还是不够直白,哪里是“要”?换成“操”还差不多。   夏澈缓缓吐出口气,把掌心攥着的盒子和瓶子递过去,下发了世界上最宽容的赦令。   “那就要吧。” 第71章   裴燎骨子里的狠戾在喜欢夏澈的漫长岁月里愈发浅淡。   曾经也有过把夏澈关起来锁住铐一辈子的冲动,但最终也只是作罢,怀着最真挚的祝福看他远行。   哪怕此刻夏澈把自己送到他面前,他也是反复确认确认再确认,才慎而又慎地弯下腰,郑重落吻。   夏澈被他抱住的时候,提前说明道:“虽然你可以进来,但我还是喜欢在上面。”   他迷恋居高临下俯视裴燎的感觉。   裴燎就把他抱回卧室放在床上。   室内开了空调,他没忘记把被子堆在旁边,防止对方着凉:“那你上来?”   夏澈果断直言相拒:“今天不了。”   裴燎眼里露出一丝疑惑。   夏澈冷笑:“别以为我不知道第一次有多疼,直接自己来,我看起来很疯吗?”   裴燎:“。”   裴燎抓住了关键点:“你怎么知道第一次很疼?”   夏澈:“。”   裴燎眯起眼睛:“你搜过?早有准备?”   夏澈:“……”   夏澈面不改色,下意识嘴硬道:“为你准备的。”   谁想裴燎却因为这句话迟疑了,纠结半天,艰难道:“你是不是,真的很想在上面?”   上下这种事儿,主要就看个人喜好,要碰上真心喜欢的,肯定不是完全不能商量。   比起心脏伸处扎根的占有欲和掌控欲,裴燎更怕夏澈委屈。   他是很想要,想到疯,但再想也不会为了这个伤害夏澈。   夏澈看到他眼底汹涌的爱意,把调侃的话咽回肚子里,坦然道:“以前是很想在上面,但现在更想你进来。”   这是实话,他甚至有些迫不及待。   裴燎完全丧失理智为他沉沦的样子一定很美。   窗帘早已合上,夏澈抬手关掉大灯,只留下一盏小夜灯,方便他看裴燎的脸。   “快点。”他催促道。   这两个字像砸在冬日湖泊水上的石子,冰面一击即碎。   裴燎合上长睫,用力啃咬他的双唇,吻到空气稀薄、呼吸不畅。   夏澈一边勾着他脖颈回应,一边主动解开浴袍月要带,全身皮月夫坦然展现在眼中人的视线里。   裴燎的手便往下覆盖,吻得更凶更急,齿印从耳根开始,一路摇曳而下,直至遍布全身。   其中最得偏爱的是肩颈那道旧疤,几乎快要被滋养出新肉,重获新生。   夏澈仰头望着天花板,眼神溃散找不到焦点,只有偶尔泄露音节的声带在告知在场众人,现在他唯一在意的是谁。   “裴燎,”他低声唤道,“别亲了,磨蹭死了。”   裴燎“嗯”了声算作回应,打开旁边密封的盒子:“你什么时候买的?”   “今天,别人送的。”夏澈说完又补充,“朋友而已。”   裴燎点头表示明白,没再多问,挤出瓶子里大半冰凉流动体,用掌心温热。   异物感从未曾被踏足的领域传来,夏澈下意识缩起肩膀,但很快又放松,咬在裴燎肩膀上。   裴燎动作很慢,估计这辈子没那么小心翼翼地对待过什么东西,都三根手指了,依然迟迟没有推进加载条。   夏澈觉不到半分疼,不由得放松警惕,轻浮地曲起膝盖压向这人三角区,嘲道:“那么能忍?”   “……”裴燎抽出手,“夏澈,你真的很气人。”   这张嘴实在是让人又爱又恨,可惜当事人完全没有谨言慎行的意思。   至于嚣张跋扈的结果,就是吃了亏也要咬碎银牙往肚子里咽。   夏澈知道裴燎很可以,混血混得很均匀,各个方面特征显著,颜值外观是,size也是。   但再早有所知的准备也是心理上的,不是生理上的,哪怕前戏做得再足,还是疼得把指甲扎进裴燎后背,抓住好几道红痕。   裴燎浑然不觉伤口疼,停下来吻他:“很难受?不然算了?”   “我没有半途而废的习惯。”夏澈额头布满一层薄汗,声音还算冷静,“你……别慌往里,动一下……嘶!那么用力干什么?!”   裴燎抿唇,直起脊椎慢慢抽离:“实在不行……”   “不行?”夏澈掐这他后颈重新压回来,咬牙切齿道,“你才不行。我行得很,别跑。”   裴燎赶紧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   夏澈:“不是那个意思是哪个意思?”   “我……”   “还动?你敢出去试试?”   “……”   没有男人经得起心上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裴燎狠下心,一口气直抵目的地,同时低下脖子,把难捱的痛呼尽数压在舌根之下。   恋爱相关的所有事宜,大多需要两个人的默契配合,才能获得极致的愉悦,像没有指挥的双人音乐会即兴现场,音符是高是低全看演奏者自由发挥,灵魂在和谐共鸣中达到无法言喻的美妙和升华。   当一方迟迟无法进入状态,便由搭档予以引导,渐入佳境。   裴燎看似掌握了主动权,其实一直都没寻到乐谱章法,怕弹错音节,只能在黑白琴键上的一个八度内稳定输出。   等到夏澈找到正确的旋律,才用琴弦缠住黑白键上的手指,主动带他追寻碰撞的鼓点。   月光下时间很慢,屋内无风,窗帘静悄悄的,光影却在晃动,堆叠在旁边的被子掉落一半在地上,狼藉一片,素来爱干净整洁的两个洁癖却没有在意,专注行于长夜。   新手的航程总是很生疏,跌跌撞撞容易误伤同伴,裴燎有时候操作狠了,夏澈也不生气,纵容地扣住他五指放在心口,接纳他给的一切。   夏澈声音很好听,也不喜欢扭捏地遮遮掩掩,该出声出声,该讲涽话讲涽话,不仅手上嘴上配合,主要出力的地方也很配合,伞柄降落深处的时候会绞紧收缩,逼得裴燎好几次发狠地报复。   夏澈自作自受地瘫在被子里,意乱目眩中,锁骨被滴上了微凉的水珠。   他略感诧异,偏过头,伸手抚上裴燎通红的眼睛:“裴燎……嘶啊!你轻点!”   裴燎不听,不仅没轻,还加大了力度。   夏澈很具象化地感受到了什么叫“两眼一黑”,好半天才适应新节奏,抬起颤颤巍巍的手去给他擦流不尽的眼泪:“宝贝你……哭、哭什、么?”   其实他更想问:我都没哭,你有什么脸哭?   裴燎抹掉下巴上的泪水,俯身埋在他肩膀上,哑声道:“夏澈,我真的好开心。”   夏澈一语双关:“我感觉得到。”   “谢谢你。”裴燎去捉他的唇,“好幸福。”   “谢什么呢?”夏澈回吻,含糊不清地调侃,“谢我给你上?”   “……你别说话了。”裴燎没好气地沉下月要,趁他说不出话的空挡,郑重其事道,“谢谢你喜欢我。”   不是每段暗恋都能有回应,夏澈不觉得苦恼,还愿意喜欢他,是他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   ……   第二天早上闹钟没响,两人一觉睡到晌午。   夏澈先睁开的眼。   因为昨晚他来不及清洗就昏睡过去了,是裴燎负责善后的,收拾到大半夜,天边浮现鱼肚白才躺下。   小裴助理很细心,处理了用完的东西,给两人冲洗擦拭好,抱着他去了隔壁卧室睡,床单干净整洁,被外面太阳照得暖洋洋的。   因为准备措施和物品使用完备,事后还清理得当,夏澈没什么发烧等不适症状。   结果下床的时候,人体中间那整片区域跟扎着一堆针一样,疼得他差点跪在地上。   他不可置信地扶住墙,膝盖还在小幅度打颤,使不上力。   “……”   也是,一晚三次应得的。   夏澈放弃了出去自食其力的念头,摘掉睡袍躺回床上,揉着空瘪的胃部,一边玩手机一边等裴燎醒。   裴燎没让他等太久,怀里失去香喷喷的真人抱枕,很快就挣扎着掀起眼皮,嗓音喑哑:“早。”   “嗯。”夏澈嗓子比他更干,见人醒了,毫不见外地使唤道,“给我倒杯水去,再弄点东西吃,饿死我了。”   裴燎说“好”,快速坐起来穿衣服:“要洗漱吗?我给你把牙刷盥洗盆和洗脸盆拿过来。”   “……我是残废吗?”看他神清气爽的样子,夏澈心里就不平衡,冷笑道,“区区……”   区区什么?   网上那些簧文怎么描述的来着?婴儿手臂?   呵,那可一点都不区区。   夏澈实在无法昧着良心在这方面发出嘲讽,   然后他倔强地当着裴燎的面,气定神闲穿衣服下床,从容不迫地走进卫生间洗漱,全程没叫人看出半分不适。   等进了洗手间锁上门,才狼狈地单膝跪在马桶盖上,心里把裴燎骂了个狗血淋头。   漺是挺漺,但漺完的酸也是真酸。   他强撑着刷完牙洗完脸,打开卫生间门,差点踢到门口蹲着的人。   “哎!吓我一跳,你又蹲这儿干嘛呢?”   裴燎像被抛弃的大狗,可怜巴巴抱着膝盖蹲在门口,场景似曾相识。   他紧张地抬头:“你是不是生气了?我昨晚是不是太过分了?”   夏澈原本打算一次就结束的。   但满身作案证据扎头发的样子让裴燎看得失了智,抓回来又来了一次;完事儿夏澈不等他出去就自己翻身趴在床上回手机消息,气得他直接给手机静音,做了第三次。   到最后夏澈都气得骂“畜生”了。   也难怪裴燎心虚。   夏澈抱着胳膊,好笑地靠在门框上:“我要生气了你该怎么办?”   “我会立即道歉。”裴燎清清嗓子,说,“然后下次让你在上面。”   此上面非彼上面,让他自己坐上去罢了。   昨天三次姿势都很常规,喂得某人野心逐渐壮大。   夏澈拍拍他脸颊:“宝宝,你算盘声都打到京城了,你这是跟我道歉呢,还是让我奖励你呢?”   裴燎:“。”   怎么那么难骗?   他不情不愿道:“我真的错了。”   “没怪你。”夏澈让他站起来,骨头散架一般倒进他怀里,“抱我出去吃饭。”   裴燎对他的黏人表示非常受宠若惊:“这是日常吗?”   “这是意外。”夏澈冷声,“你必须给我的屁月殳赎罪。”   “……”   裴燎把人抱到厨房,两人围着冰箱琢磨半天,决定好菜单,他又把夏澈抱回沙发上休息,自己动手。   自从跟夏澈同居,他的厨艺是越来越好了。   俗话说得好嘛,想要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就要先抓住他的胃,如果没抓住,那还是他不够努力。   裴燎怕他等太久饿坏了,先找点小零食和水果,用盘子处理好端过去。   夏澈挑眉:“爱妃,亲亲。”   裴燎不为所动。   夏澈从善如流唤称呼:“皇后,亲亲。”   裴燎便凑过去在他唇上亲了一下:“在用手机办公?我去给皇上拿电脑?”   “没有,没在办公。”夏澈说,“在买衣服,京城最近很热,短袖什么的都得买。你不用自己看了,我顺带连你的一起买。”   夏澈眼光很好,买东西不考虑价格,效率极高。   裴燎做好饭出来,他已经下单了十几个快递,几本都是成对买,落在裴燎眼里就成了情侣装。   裴燎忽然心头一动:“夏澈。”   夏澈正在吃饭,咬着筷子抬眸:“嗯?”   裴燎认真道:“我可以喊你老婆吗?”   夏澈:“…………”   夏澈眯起眼睛:“你什么恶趣味?”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知道我们性别都为男,应该喊老公,你想的话我也可以喊,但我就是……偶尔想喊老婆,可以吗?”裴燎越说声音越小,估计也知道自己很不可理喻,索性不解释了,破罐子破摔道,“夏澈,我真的很想。”   人都是有xp的。   老婆是一种感觉。   夏澈本来就很无所谓这些,很快软了耳根:“随便你。”   裴燎眼睛一亮,凑到他旁边亲昵地蹭来蹭去:“老婆。”   夏澈面无表情推开他:“少蹬鼻子上脸。”   语气冷漠,要是耳垂没红估计会更有说服力。   裴燎勾起唇角,揽住他月要:“老婆,我们明天可以出去玩吗?”   “约会?”夏澈总能从一堆文字里总结出精髓,“可以啊,你想去哪?”   “去你之前说想去的地方。”裴燎说,“就是上次被我爸横插一脚,你没来及带我去的地方。”   夏澈愣了一下。   他自己都差点忘记的话,裴燎居然还牢牢记在心底。   原来这才是被重视的感觉。   他低声笑了起来,眼睛弯弯的,瞳孔闪着细碎晶光,很漂亮。   裴燎下巴枕在对方肩膀上:“怎么了?”   “没事,只是忽然觉得……”夏澈侧过头,在他眉心印上一个轻吻,“这座城市,好像很适合谈情说爱。” 第72章 正文完   夏澈在申城被亲生父母抛弃,被孤儿院的孩子排斥,被领走又被抛弃,被养父母忽视……   按常理来说,他不该对申城有好印象。   但现在他本人却说,这座城市很适合谈恋爱。   要不是顾及对方身体,裴燎估计自己又得当一回“畜生”。   他有意克制,两人躺在一张床上,“相安无事”地度过了整个晚上。   早上一睁眼,裴燎就起身下床,去更衣室换衣服。   夏澈醒得晚,晕晕乎乎洗漱完,发现更衣室还没打开,不由纳闷地走过去敲门:“裴燎?你在里面干什么呢?”   裴燎说:“换衣服。”   夏澈更疑惑了:“你已经进去一个小时了,是在换龙袍吗?”   话音刚落,门应声而开。   裴燎还穿着睡衣,左手举起青春白月光风,右手举起轻熟朱砂痣风:“老婆,哪套配你?”   夏澈:“……”   出个门哪来这么多纠结?   夏澈服他服得五体投地:“不然干脆别穿了?果奔?”   裴燎关注点很歪,谴责道:“你怎么舍得我被别人看?”   夏澈乐了:“裴燎,你真是个恋爱脑吧?”   裴燎厉声否定:“不是,没有,你不能……”   夏澈:“我还挺喜欢的。”   裴燎:“不能用疑问句质疑我的属性。”   他摊牌了,他就是要穿情侣装。   毕竟这是他们第一次正式的“约会”。   夏澈后知后觉意识到这层缘由,爽快地把自己穿搭也交给了对方,任由摆布,   整个早上,裴燎像在玩奇迹xx,给他换了一套又一套衣服,还爱不释手地拍出好多私人照片,最后敲定了一开始试的那套T恤和牛仔破洞裤。   夏澈脸上差点没挂住笑容,默念三遍“自己找的男朋友自己受”,才没让血案上演。   出门的时候,两人身上穿的任谁搭眼看去都知道是一对。   他开车来到孤儿院的时候,裴燎有种情理之中的感觉。   “要进去看看吗?”   出乎意料的,夏澈摇头:“不进了,来送点东西而已。”   他下了车,跟来接应的工作人员简单寒暄,熟练地将车上买好的东西交接给对方。   等那些人离开,才转头跟不明所以的裴燎解释:“里面有些工作人员和大龄儿童认识我,我进去,他们会比较尴尬。”   夏澈在这里的生活算不上快乐,幼时孤儿院管理不当,欺负他的人有很多。   “你当年来的时候还太小,你爸妈也不可能让你去楼里看,所以应该不知道,这里的环境有多让人压抑。”夏澈把他解开的安全带重新扣上,缓缓驶离这里,“十个孩子里,未必能找到一个身心健全的。”   当年这里一共有三十多个16岁以下儿童,夏澈是唯一一个各方面都很健全的小孩,其他的要么是肢体上有缺陷,要么是心智方面有不足。   他们每个人都有“异于常人”的地方,那么唯一一个找不出“异常”的同伴,就成了他们眼中的异类。   小孩子的恶意总是简单又直白,但也最伤人,小时候随心所欲,长大了才懂那叫“孤立”。   至于那些心智成熟的工作人员,总是会下意识偏袒值得被同情的孩子,这无可厚非。   所以夏澈的加餐被另一个哭闹的兔唇儿童夺走时,他没有不开心;晚上睡觉的床位是全屋最阴冷潮湿的地方,他没有提出异议;同日出生的小孩要单独过生日,大家都给那个孩子庆生而忽略他,他也没有委屈,只在晚上跟当时关系比较好的一个姐姐吃了碗面条;甚至在大家极力表现自己争取被寄养领养时,他也没有争强好胜……   诚如宋念和张彬对他的评价,他从小就是个乖孩子。   这没什么不对,可乖小孩长大再回到这里,却发现那些说着“应该”的人们无端泛起了尴尬。   在尴尬什么呢?夏澈不理解,选择尊重,偶尔来送点东西捐点钱,本人没再踏足过。   裴燎很想抱一下他,但人还在开车,只好帮他理了理头发。   “没有自理能力的孩子长大后院里会给他们安排事情做,不少人还记得我。”毕竟被领养三次还长得那么漂亮的孩子,在孤儿院里实在很难忘记,“而且进去后可能会有小孩对你拳打脚踢。”   裴燎就说:“我没关系。”   “我有关系。”车子没开多久又停了下来,周围荒芜一片,寂静无人烟,夏澈转过头,笑着回道,“你当我偏心好了。”   他开门下车,得到了一个吻。   大白天的还在室外,两人没有温存太久,一触即分后,牵着手走上泥泞小路。   荒野对面是片有人工湖的公园,申城的网红打卡地,尤其小情侣,最喜欢在那边拍照,人山人海的,和这边形成鲜明对比。   “从这走过去吧,要不了多久,我们绕小路去吃饭,等晚上再来公园散步。”夏澈说,“今天好热,白天湖边闷死人了。”   “好。”裴燎环顾四周,“这块是拆迁地?”   “嗯,很久之前是危楼。”夏澈神色淡淡,“差点就把我冻死了。”   裴燎步子一乱,差点摔进泥地。   他惊愕地拉住夏澈衣袖,五指紧紧绞住布料,用力到关节充血。   夏澈握住他手腕:“反应那么大干什么?这不是被院长捡到了吗。”   人是很奇怪的生物,很多都喜欢给自己找点和世界有关的羁绊,似乎这样就能留下来过的痕迹。   夏澈自然是不信这些的,也不喜欢感时伤怀,但偶尔一次开车路过这里时,他还是停了下来,从晚霞余辉,走到灯影幢幢。   他没带人来过这里,偶尔工作压力太大、烦心事太多,就一个人来转转,没人打扰,挺舒服的。   现在他想,裴燎应该不放心他一个人来这里。   夏澈不介意身边多一个裴燎。   无法补足对方一整份圆满无憾的心意,但可以给出一个完整的自己。   他好像比以为的更喜欢裴燎,原因却不是裴燎也喜欢他。   晌午太阳正毒,他走在一道安静凉爽的影子里,听到风声阵阵,似乎万物皆有回转。   这种感觉只有在裴燎身边的时候才有,在此刻,在很久之前。   心动的种子早早便有种下,只待一个生根发芽的机会,幸好没有尘封太久,得以开花结果,窥见新生。   裴燎替他挡住刺目阳关,低下头的时候,眉眼沉在逆光之下,两枚曈孔里只能盛住一个夏澈。   “我刚想到,还欠你一个生日礼物没给。”   “什么?”夏澈记起来,是有一份礼物裴燎说等回京城再给他,后来一直搁置到现在。   “本来准备了一个酒庄,”裴燎说,“现在忽然想换成别的。”   这回换夏澈差点踩泥坑里。   他满眼真挚地看向裴燎:“我要酒庄。”   礼物哪有对与错?   贵的就是最好的!   “……”裴燎乐了,“都是你的。”   与其说送礼,不如说,夏澈给了他一份保障,他也愿意给予一份等值的回礼。   “意思是我还可以再要一个?”夏澈知道他话里意思,挑眉道,“那得让我好好想想。”   裴燎说:“慢慢想,不急。”   得到永久期限许可的夏澈便当真不急了。   接下来一段时间该干什么干什么,可谓职场情场双丰收。   好几次中午吃饭的时候跟裴燎发消息,都会引来岑总怀疑的目光。   “澈啊,有情况?”   夏澈每次都要敷衍:“岑总,多吃,饭要凉了。”   一来二去的,全公司都知道夏总背着他们谈了个见不得光的恋爱。   尤其总裁办的那群人,私下把可能是夏总夫人的人讨论了一遍,最终得出结论——绝对不是业内人士。   结论持有者秘书长女士有理有据道:“谁家同行小情侣谈恋爱不借着工作搞点事情?但你们看看,我们夏总工作来往最多的人是谁?隔壁裴总!”   知情人士奚珠轩和白奏齐齐一震。   不过白奏比奚珠轩反应大,因为只有他知道,那两人是真的在谈恋爱,绝不是庸俗的火包友关系。   众人问他他就干巴巴说不知道,于是全公司的人又知道了——夏总把他貌美如花的对象藏得很好。   但夏澈真的很冤枉。   他没有委屈裴燎谈地下情地意思,只是没有大肆宣扬而已,平时一起吃饭,一起工作,一起下班都没瞒着任何人,那些人自己不敢往正确答案上想,还能怪他?总不能天天拿着个喇叭去大厅喊“我跟裴燎谈了个恋爱”吧?   夏澈对这些不怎么在意,裴燎倒是天天疯狂跟身边人暗示,可惜没人领会。   就这么过了一个多月,某个潮热的仲夏晚,两人一起出门遛狗,又提起了这件事。   “不行,我得想个办法。”裴燎一脸严肃,“不然天天有人上赶着往你跟前凑。”   金融圈比较乱,下面的想借裙带关系爬上来不说,上面的还有互相送人取乐的习惯,夏澈经常要拒绝别人的“好意”,并且明说自己不是单身。   可惜没人信。   他们这些人谈恋爱就跟玩一样,一周谈七个不重样的都有。   夏澈很配合:“你想怎么说?”   总得想个不那么显眼的方式。   裴燎问:“发朋友圈?”   说完又自我否定:“不行,不够正式,还很幼稚。”   “……”   看,其实不是夏澈不配合,是小裴公主实在难伺候。   “你慢慢想,我去买两杯饮料,好渴。”夏澈把狗绳交给对方,往马路对面的自动售货机走去。   裴燎刚想跟上,小龙虾忽然蹲下来,做出排泄姿势。   他一脸嫌弃,斥责道:“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小龙虾根本不搭理他,专注干自己的事。   旁边不成熟的主人就像个失去同伴的连体婴,不安地围着边牧打转,时不时还要出声催促几下,给小龙虾整得烦不胜烦,“嗷”的一声冲他打了个喷嚏。   裴燎正要斥责,忽然有人喊住他:“帅哥。”   裴燎顿时沉下眉眼,冷漠抬眸。   这一抬,差点把他眼刺瞎。   京城真是座很包容的城市。   就算是傍晚,男人穿着快要露出股沟的超短牛仔裤出门,是不是也太超前了?   早听说gay圈开放,没想到开放到这个程度。   超短牛仔裤把好友二维码伸到他面前时,裴燎用尽了这辈子的文明素养,才没拽着正在拉屎的小龙虾转头就走——   公园这么干净,它留一路的排泄物不太好清理。   ……   夏澈买完饮料回来,裴燎已经把牵引绳延展到了极限,以小龙虾为圆心绕了一圈。   而旁边那个超短牛仔裤还在锲而不舍地往上凑。   “……”   夏澈很没良心地笑了。   过了会儿,才走过去,自然而然地把手里可乐递过去:“没有可口了,百事的凑合一下?”   “嗯!”裴燎像见到了救星,往他身后一站,抓住他手,声音冷得掉渣,“真不约。”   超短牛仔裤看看他,又看看夏澈:“你俩?”   裴燎:“嗯。”   超短牛仔裤不可置信道:“怎么可能!你俩没撞号?”   裴燎:“。”   夏澈死死掐住大腿才没笑出声。   良久,清了清嗓子,故意逗裴燎:“我们撞了?”   “……”好嘛,一看这表情就知道是恶趣味上来了。   裴燎破罐子破摔,恹恹看向超短牛仔裤:“我跟你撞了,满意了吗?”   超短牛仔裤再次震撼,脏话攒了半天,最后对夏澈说:“哥,肌肉这么多的没意思,不然你看我呢?”   夏澈:“?”   裴燎:“?”   裴燎脸色已经不能用黑来形容了。   夏澈听宁述说过,他们圈子里0多1少,优质1更少。   本来正常人就不多,如果那个人既是正常人又是1,将会成为不正常0圈里厮杀争抢的对象。   在裴燎爆发前,夏澈礼貌婉拒了对方,并且友好地挥手道别,让他“路上注意安全”。   裴燎看着那人背影,满脸阴霾:“路上注意安全?”   他就应该把小龙虾背着的粑粑袋子扔在对方脚下!   夏澈忍着笑,帮他拉开易拉罐:“我都没生气,你生什么气?喝两口,败败火。”   “你不生气?我被人缠上你不生气?”裴燎火更大了,愤愤用夹子将狗子拉的一坨扔进屎袋子,差点沾到小龙虾漂亮的毛发上,“你一点都不在乎我!”   “……不是,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公园晚上人多,不好过度亲密,夏澈只好悄悄拍他腰,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我相信你,所以不生气。你这么生气,是不相信我?”   裴燎:“……”   裴燎指责:“你强词夺理,还试图反咬我。”   夏澈欣然接受指责:“但是也在哄你。我哄好了吗?”   裴燎轻哼一声,把他没拆的一罐可乐夺过来,牵着他手往公园门口走。   夏澈危险地眯起眼睛:“饮料都不给我喝了?你这是要虐待我?”   “……夏澈,你要气死我可以直说的。”裴燎没好气走进门口小卖部,买了零度可口塞给他,“哄好了。”   夏澈勾起唇角,趁没人看他们,快速偏过头,在他耳根亲了一口。   裴燎脸色肉眼可见地多云转晴,大概是被彻底哄好了。   “之前我就想问的,”夏澈坐到路边木条椅子上,牵着边牧的狗绳,看下面湖光潋滟,“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喝可口可乐?”   他在公共场合从不挑剔这些,旁人给什么就喝什么,不想自己可有可无的喜好给别人带来麻烦。   但裴燎从第一次聚餐,给他拿的就是无糖的可口可乐。   即便那家KTV满柜子都是百事,他还是弄到了。   夏澈之前以为,裴燎跟他一样,不喜欢百事可乐。   但后来发现这人味蕾极度不敏感,喝什么都可以,青瓜汁都能面不改色地灌两杯,只为解渴。   所以裴燎每次都是专门拿给他的。   裴燎用易拉罐跟他轻轻碰杯:“就知道你忘了。”   “高一文化节,你们班长问你采购什么饮料,你说你喜欢可口的,百事可乐太甜。当时你们在楼梯口讨论,旁边就是我们教室,我坐在最后一排,恰巧听到。”   这个“恰巧”里,有多少人为因素在,一个不说,一个也有意没问。   夏澈玩弄起他骨节分明的手,笑道:“你知不知道,后来我差点就要转百事党了。”   “那幸好没有。”裴燎蹙眉,“不然周奕歌就算给你买了可乐,也安慰不到你了。”   夏澈愣了下,好久都没反应过来这话里的意思:“你知道我们怎么遇见的?”   “说话注意点,是‘我和周奕歌’,不是‘我们’,你只能和我是‘我们’。”裴燎不悦道,“当然知道,那会儿我俩在视频,镜头不小心扫到你了,你很不开心,是我让他买的。”   “我在海城,隔那么远都能感受到你的不开心,都要溢出屏幕了,我当时就想,你不该是这样的。”   “所以我来找你了。”   话音刚落,这片四处漏风的林荫地封存了呼吸。   夏澈愣愣看着他,只觉得抬不起手,说不出话。   埋在心脏中的子弹迸裂成烟花,绚烂一刹,凌乱不堪,翻涌起全身的血液,一寸寸冲刷皮肤。   裴燎看出不对劲,用掌心裹住那双发冷的手:“怎么了?”   夏澈嗓音很哑,僵硬着下颌,似乎不知道该不该说点什么。   裴燎大概看出了他的迟疑,低下头,在冰冷的无名指指根处吻了一下。   夏澈倏然攥紧手,低声道:“裴燎,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没在那天遇见周奕歌,说不定,我不会喜欢他……如果是这样,你……”   你会难过吗?   裴燎一怔,反应了许久,终于从话里隐晦地明白了什么。   眼眶有点疼,又不怎么想哭。   他以为夏澈想问“你还会让他买吗”。   所以温声回道:“我应该还是会让你遇见他。”   “我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至少当时,我想的只有你千万不能不开心。”   当时是那么想的,后来也是那么想的。   所以才会帮夏澈一次次试探周奕歌的性取向,一次次提前给夏澈打他们不可能的预防针,就怕他太难过。   夏澈很想说点什么。   但他不能说出“没遇见周奕歌就会喜欢你”这种不负责任的谎言。   那天确实是一个契机,一个给周奕歌以后无论做什么都有滤镜的契机。   但后来的点点滴滴太过模糊,他已经无法判断那是心动还是恋旧,此刻极力辩解,更像无用的弥补和忏悔。   裴燎不需要这些。   所以夏澈说:“难怪我只爱你。”   喜欢是喜欢,爱是爱,只有裴燎参与了他对未来人生的所有规划。   人生充满了太多不定因素,但没有温度的冬季冻结不了热潮夏雨,他们并不贪心,也不埋怨,千山阅尽,得偿所愿。   显然,裴燎和他所想一样,弯起眼睛,没说话。   恰好这时,不远处草坪传来一阵躁动。   夏澈闻声看去,穿着婚纱的女孩抱着一捧花,和旁边着装休闲的男孩接了个吻。   很浪漫低调的求婚,但还是没逃过旁观者的眼睛,起哄和祝福的声音一片,好不热闹。   小龙虾被来往过多的步伐踩到了脚,委屈地夹着尾巴跑过来趴在夏澈腿上。   夏澈抱住他,侧过头,发现旁边某人正盯着那对得偿所愿的情侣发呆。   他好奇道:“在想什么?”   裴燎张口就答:“在想一辈子。”   夏澈轻轻“啊”了声:“想得怎么样?”   裴燎伸手去摸小龙虾的头:“现在说可能不太合适。”   微弱的心跳像天边收拢的金光,告别昨日荒芜孤夜。   夏季已晚,或者也可以说,明天将至。   哪里不合适呢?   他们都在这里,明明就很合适。   “裴燎,”夏澈喊他的名字,“你不说,我就说了。”   “……”裴燎略感无奈地看他。   夏澈以为他不要说,便咳了两声空嗓子。   “你——”   裴燎:“你能跟我结个婚吗?”   夏澈:“……”   “要领证,走法律程序,结了所有人就都会知道的那种。”   裴燎表情气定神闲,如果不看因为毛被抓疼而龇牙咧嘴的小龙虾,夏澈估计都要被骗了。   这昭告天下的方法,确实比拍个合照发朋友圈有仪式感多了。   迟迟等不到回答,裴燎越来越紧张:“可、可以吗?”   不是他不想搞得正式一点,鲜花钻戒什么的他刚刚已经准备十几种方法了,结果夏澈要他现在就说,他能怎么办?   裴燎从来不会对夏澈说谎的。   夏澈垂眸,把小龙虾从他的魔爪里救出来,说:“其实……”   裴燎绷直了脊背。   “其实我刚刚就决定,以后绝对不会让你难过。”夏澈笑道,“别紧张裴燎,你说什么我都会答应的。”   裴燎猝不及防红了眼睛。   夏澈帮他戴上连衣帽子,隔绝旁人的视线:“很想结婚?”   裴燎点头:“很爱你。”   句句有回应,算是答了上面那声“只爱你”。   “你之前让我想的礼物,我想好了。”夏澈小手指轻勾他掌心,“如果我答应你,能得到一束玫瑰花吗?”   不管人们如何用更高级的花束替代玫瑰,在描述浪漫和爱情时,总还是会第一时间想到玫瑰。   裴燎看了他一秒,骤然抓着他的手起身,往无理头的方向跑去。   夏澈跟得很及时,只有狗子被拽得一个踉跄。   他们超过了同行的许多人,又和许多逆向而行的人擦肩而过、背道而驰,直至月光尽头。   迢迢星野被高楼大厦遮挡,胡同巷口写满了“生活”。   裴燎看到一家花店,放下一个足以将人留在原处的轻吻,转身走了进去。   店里的鲜花所剩无几,他买下了剩余的所有玫瑰。   花香怦然,吵得人面红心跳。   裴燎在想,等会儿出去该怎么说呢?   再问他一遍答案,还是再向他许诺一声未来?总感觉说不够“爱”,又觉得说多了会成为肤受之言。   不然再吻他一下吧?   他太喜欢和夏澈的每一次接吻了。   “裴燎。”   不知不觉,他走出了门。   不知不觉,有人喊住了他。   半是炊烟半是晚霜之间,夏澈站在那儿,单手抄着口袋,不知什么时候挽起了高马尾,发丝随着晚风扬起。   漂亮的陨石边牧蹲在他脚边,美得像梦。   但梦里人是不会说话的。   夏澈轻声唤道:“裴燎,回头。”   裴燎于昏暗路口转过头。   一滴泪水从眼角摔下,砸得玫瑰花瓣晃晃悠悠,和露水融合在一起。   夏澈主动走进无人路口,抱走那束玫瑰。   “我收下了,谢谢。”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