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佳损友   作者:郁棠   破镜重圆、从重圆开始的破镜重圆、强强、酸甜口、职场、天降竹马、相爱相杀、竹马竹马、港风   简介:   在公司兢兢业业8年,贺祺没有背景,一手一脚、鲜血淋漓地从基层职员爬到营销经理。下半年总监调岗,人人都知是贺祺又要升。   可毫无征兆地,公司空降了新的营销经理,海归精英,蒋洛盟。此人不曾露脸,整天跟着即将调离的总监四处跑;一个月后,就顺利坐上了营销总监的位置。   而贺祺只得了个滑稽的安慰奖,一个长期空置的职位——副总监。   当晚的庆祝宴会上,两派人分庭抗礼。觥筹交错间,含沙射影,笑里藏刀。   蒋洛盟和贺祺碰杯,当啷脆响,在旁人看来有如刀光剑影,短兵相接。   剑拔弩张,引而不发,大家大气也不敢出。   但是除了他们自己以外,满屋子没有人知道:   贺祺和蒋洛盟上一次见面,是他们的18岁。   潮湿的握手楼里,狭小的卧室拉了窗帘,一片昏黄。   炎炎仲夏,两人呼吸发闷,额角湿热。风扇徒劳地转着。   没在一起,也不曾分手。   没有告别,却也不曾再见。   时过境迁,两人已相对立于湍急河流的两边,眼中幽微晦暗,欲言还休……   命运使然的宿敌,亦是命中注定的爱人   ——   蒋洛盟×贺祺   1v1 HE 久别重逢 口感类似台风天里的泡面 不虐   灵感来自陈奕迅《最佳损友》   文中含粤语对白及港式语言习惯   # Vol.1 Wine 第1章 (一).截胡   “乜嘢?!”   贺祺皱着眉猛地站起来,双手撑着桌沿稍稍倾身:“什么情况!”   “嘘——”对面的女人忙压低声音打断他,招手示意贺祺坐下:“小点儿声,办公室的毛玻璃不隔音的。”   贺祺咬了咬牙,胸口起伏两下,伸手把衬衫领带稍稍扯松,重重地在办公桌对面的转椅上坐下。   办公桌后面的女人身穿酒红色的无扣西装外套,黑色的卷发一半披在后背,一半搭在左肩上,光泽柔亮,几乎赶得上那件真丝内搭的质感。右边胸前戴着浅金色胸牌,写着和办公间门上相同的字样:人事经理 林采奕。   贺祺长呼了一口气,把额前搭着的手放下,抬起眼睛问:   “什么叫营销总监的事有变动?他去分公司的调令上个月已经发了。你不是早就跟我说,这个位子只有可能让我来坐吗?   林采奕放缓了语速,轻声解释:“是,按照公司章程,三个经理里面只有你年资足够,也没有过重大失误,所以确实只有可能是你。但今早营销部有人空降,人力总监亲自帮他录的入职,职位也是营销经理。”   贺祺微怔,凝神思索一阵,斟酌道:“可这也能说得通吧?如果我要升总监的话,营销经理的位置确实就空了一个。公司现在从外面挖人过来补位也很合理啊。”   林采奕咬咬嘴唇,神色郑重:“但这个人姓蒋。你知道我们大老板也姓蒋吧?而且这个空降兵才刚回国,之前完全没在本地工作过。   “如果真的只是补位的;首先,为什么不是人力部门负责招聘?其次,香港本土比他更适合的人选也不少,我们公司招人又不难,为什么要指定他来?”   贺祺靠在转椅靠背上,眉心仍旧没有舒展,看向林采奕的眼神有些微妙。   林采奕明白贺祺在怀疑什么:“我知道,你肯定觉得姓蒋的人很多,不一定就是boss那边的人。但……女人有第六感的。如果只是为了补位,这种方式,还有整个timing,都太奇怪了。”   贺祺毕竟也在公司待过八年,明白这种形势有多么不利;默默垂下眼帘,舌头顶着腮肉,开始严肃地考虑起这种可能性。   贺祺问林采奕:“你知道那个空降兵叫什么吗?”   林采奕点头:“我现在也只知道他叫什么,好像叫蒋洛盟。”   贺祺的眼神微不可查地一颤,随即立刻变得锋利尖锐,像闪着寒光的剑锋:“哪个luò哪个méng?”   公司的人力系统有延迟,不是林采奕办的入职,具体的信息她目前还查不到。林采奕只能推测:   “可能是‘洛水之盟’的‘洛盟’?我不太清楚,生意人好像都比较喜欢《三国》,可能是里面的什么典故吧。”   “所以……”贺祺问得很小心:“这是个很大众的名字吗?”   林采奕有些莫名其妙,愣了一下,耸耸肩:“No idea。”   贺祺觉得自己的后颈似乎在冒汗,头脑也有些恍惚起来。   林采奕又忙补充:“这只是我的预感,具体怎样谁都不确定的。我只是听到了消息,想着第一时间告诉你而已。就算真是老板的亲戚,也可能只是给他挂个名,不一定会占你的位置。”   贺祺不傻,此时震惊过后的头脑已经清楚了。人事任免的这些事儿,没有人比HRM更熟悉更敏锐。他知道林采奕急匆匆地找他,肯定不会是为了一件不痛不痒的小事;现在的这些话不过是想安慰他。   贺祺从椅子上站起来,对林采奕淡淡笑了笑:“我知道,谢谢你。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林采奕也起身,朝贺祺抿起嘴唇微笑:“嗯,去吧。”   贺祺呼了口气,低头调整被他拽松的领带结,瞥到了衬衫口袋里插着的钢笔。   贺祺低笑一下,把钢笔取了下来,放在林采奕的办公桌上:“谢谢你的‘晋升礼物’,不过我应该无福消受了。”   林采奕睁大眼睛摆手:“不用不用,已经送给你了,你留着用吧。”   贺祺苦笑,眉梢眼角竭力隐藏着不甘和疲惫。他摇头:“你收着吧。这支笔我留下应该也不会再用了。”   Swipe国际商贸公司,这是贺祺挥洒了整整八年青春的地方。   从销售部办公区,到营销部经理的独立办公室;贺祺像往常一样迈开步子走着。   电话铃声此起彼伏,在确认汇率的,在跟客户约会议时间的,在电话里和财务部据理力争的……   上班时间,营销部从没有安静的时候。贺祺从日日如此的嘈杂哄乱中穿过,仿佛能在每个人身上看到曾经的自己。   从每日奔波、忙得只能边走路边吃饭的跟单员;到如今西装革履、能坐进独立办公室的部门经理;贺祺没有一步是走得容易的。   贺祺越想越愤懑,太阳穴发胀。整整八年,贺祺早就算不清自己为公司创造过多少利润,带来了多少稳定合作的客户了。他功劳颇丰,苦劳更甚;这个总监的位置本来就是他应得的!   贺祺用力推开自己办公室的门,烦闷地捏着鼻梁,倒在了办公桌后的椅子里。   “经理?”玻璃门板被敲了两下。   贺祺微蹙着眉睁眼,看到项目三组的组长Sandy进来,身后跟一个尚未见过的新人——带着眼睛,穿着板正又沉闷的黑色西装,年纪不大的女孩子。   太经典的实习生打扮了。   贺祺朝Sandy身后递了个眼神:“Intern?”   Sandy点头:“是咯。头先想见你,但office冇人。”   Sandy回过身,把女孩从自己身后拉到身边:“介绍一下,我哋三组嘅新人,关雨欣。HongKongU嘅Bachelor,今年啱啱毕业。”   贺祺曾经也是项目三组出来的,升为经理之后,组长就由Sandy来当。这种曾经的“同组之谊”也用另一种方式在维是——挂贺祺名字的大项目基本都由三组来做;贺祺积累名誉和业绩,三组的人奖金拿到手软,大家互利共赢。   贺祺对所谓的高知向来没什么偏爱,只是看着关雨欣微微颔首,就算打过招呼。   关雨欣却像是只受惊的小鹿,赶忙躲开了贺祺的视线,低头欠身跟他问好:“雷……雷豪。”   贺祺差点要笑出声。   真是……他自己都已经被公司放弃了,公司又怎么会给项目三组分什么好苗子呢?   贺祺从椅子上起来,慢慢走到办公桌前,靠坐在桌沿上:   “我知道,香港大学授课是用英语,你毕业之后粤语说成这样,确实也不出奇。项目三组是负责内地事务的,平时同事之间沟通,粤语英语普通话,说什么都行。”   “但是,”贺祺的声音忽然提高了一度:“要留在香港工作,你的粤语太差了!客户可不会关心你从哪里毕业,只会在听到你声音的第一秒,就开始质疑我们整个团队的专业度!”   “对……对不起。”关雨欣怯怯地低着头,声音小得像蚊子。   贺祺望过办公室的玻璃墙,看向项目三组所在的办公区域。   三组缺人不是一天两天了,跟上级、跟人事都反应过,也一直不给解决。很多时候,就算自己手里有好的项目,也会因为三组人手不够,被迫转去让其他组做,挂名给别的经理。   现在好不容易来一个新人,却是个用不了的半成品。不仅分担不了工作压力,还得组里的人花大把时间和心思去教。   贺祺这时候才恍然,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公司千方百计防着他出业绩,可能是从一开始,就压根儿没想过让他坐营销总监的位置。   悲凉和愤怒交织,贺祺只觉得自己八年来的坚持,沦落到现在这般境地,真是荒谬又好笑。   贺祺做了个深呼吸,换上一幅讽刺意味十足的微笑,有意提高了嗓音问:“项目三组的人Sandy都介绍过了吗?”   关雨欣想要回答“是”,却先一步被贺祺打断了。   贺祺离开桌沿,指向三组办公区的方向,冷笑着:“我们项目三组可是有得说呢!看到了吗?挂项目三组牌子的地方,四个工位坐得满满的,但真能干活的就只有Sandy一个!   “黄宇超,穿蓝色西装,肚子大得能装桶水的那个。来公司五年了,唯一干得好的事就是跑腿!剩下不管让他干点儿什么,都这错那错,一遍一遍让人改!   “快三十岁的人了,就让他跟客户开个会,搞不定就开始瞪眼吵架!客户能被他吓得一出门就去申请禁制令!   “还有那边穿红裙子的,方芸如。人家可厉害,到点上班到点下班,换个地方刷视频就算给公司面子了!组里项目一个也不参与,给她安排什么活都说不会。   “但没办法啊!人家老公每年几个亿的采购项目,就指给她一个人,其他谁的名字都不带。工作一概不管,业务一概不学;但一算业绩,年年都是组里第一!   “我们怎么办?我们还只能眼巴巴地看她拿最高的奖金,笑嘻嘻地让人家来年也多帮衬!搞笑吗?这个组他妈一直就这么搞笑!”   Sandy听得脸色煞白,颤抖着嘴唇,紧紧皱着眉朝贺祺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贺祺正骂得酣畅淋漓,觉得总算稍稍解了气,完全不收敛:   “怎么了?营销部这么吵,隔这么远谁能听到?而且就算听到又怎么样?我哪句话说错了?当经理的说他们几句怎么了!”   Sandy面如死灰地闭了闭眼睛:“总监……”   这两个字是用粤语说的。   贺祺当即察觉到不对,一转头,发现办公室门已经被关上了。   尚未调岗的营销总监本人,此时就站在贺祺办公室门口,看着他欲言又止。   --------------------   作者温馨提示,本文:   1.主角父母的故事线含狗血元素   2.不完全破镜重圆,回忆阶段受暗恋攻(攻对受正常友情),重逢后攻追受;   3.含港式语言习惯,偶尔中英粤夹杂。粤语为方便理解会简单润色,阅读弹幕和章节置顶评论也会有注释。   祝大家阅读愉快~ 第2章 (二).“是我爸”   贺祺这才回过神来,跟总监打过招呼,让Sandy和关雨欣先离开了。随后自己去门口,把门锁扭了一圈。   总监在贺祺办公桌前的椅子上坐下,似是疲惫,也像是叹气地“唉”了一声:   “贺经理,今天气性这么大?”   贺祺在一旁拿纸杯倒水,往热水里泡了一颗降火的干菊花,端过来递给总监。   贺祺靠坐着桌沿,放轻了声音:“我知道,我那些胡话您肯定都听到了。但您坦白说,我说的有错吗?项目三组的人本来就少,还要给关系户腾地方;好不容易来一个新人,还是一点工作经验都没有、甚至粤语都说不好的学生,这哪个组敢用?”   总监低眉听着,端起的纸杯挡住了大半的表情。   关系户、实习生这些事并不新鲜;贺祺在公司里这么多年,这些事早该见怪不怪了,何至于发这么大火。   总监轻轻把纸杯放下,又慢慢靠回椅子背上,看着贺祺的眼睛问:“你是听到消息了吧?关系户的事。”   贺祺没回答,但脸上情绪化的表情瞬间消散,眉宇间正剩下严肃的凝重,沉默着看着总监。   “唉……”这次总监大概是真的在叹气了:“八九不离十吧。蒋光信,你们进公司晚,应该很少听这个名字了。”   贺祺低了低头,语气已经消沉了下来:“董事长的名字还是知道的,虽然已经半隐退了。”   总监看了一眼贺祺的脸,继续说:“据说蒋光信最近身体不太好,想完全退下来了。他有两个儿子,蒋洛盟和蒋立绅,现在都要进公司熟悉业务。至于之后怎么安排,是一起工作,还是一个把一个挤走,那就没人知道了。   “不过这几天,Swipe要换代的事圈子里基本传开了。据说蒋光信几乎每天带着两个儿子打点关系,去见股东和政商界的各种朋友。   “蒋洛盟确实是要进营销部的。刚才楼上高管们开会,已经正式说过了。我不知道你从哪知道的消息,我今早过来,本来就是想跟你说这事儿的,但你好像已经先知道了。”   贺祺抿了抿嘴唇,问:“是做营销经理,还是营销总监?”   总监看着贺祺,嘴唇张了一下,没说出什么话,伸手去端桌上的水杯喝水。   贺祺明白了总监的意思,点点头:“好。”   贺祺的嘴角下意识噙了笑,好像这样就能显得没那么悲惨。   公司章程里一条一条升职的标准:资历、业绩、零失误……那些繁琐的绳索和镣铐,似乎只是为了缚住像他这样的人。等到他终于从束缚中走出来,却发现胜利属于另一种人——生来就不会被规则和章程束缚的人。   总监轻拍贺祺的胳膊:“事情还没定下来,起码现在还是我在坐这个位子,之后有没有新的变动,也说不准的。”   贺祺抿着嘴点头,对总监微笑:“嗯,我明白。”   总监看着贺祺,思忖良久,开口道:   “贺祺,我诚实地说,你绝对有坐我的位子的能力。你对这份工作有热情,有自己的方法。你有胆量,敢说话,能向别人直白又高效地传达想法,但又留着分寸。   “就算万一,万万一,如果这次的事没成;也不代表你的表现被低估或者被忽视,只是实在没有办法。但工作还要继续,不要因为这件事影响别的事;你还年轻,三十岁不到,之后肯定还有机会的。”   贺祺知道,这个时候,他大概应该做一个心潮澎湃、满怀希望的表情;但仅仅是挤出脸上这个单薄的笑,贺祺就已经用尽全力了。   以后有机会,当然有机会,不管三十岁还是四五十岁。   可贺祺需要的并不是这个躺在“以后”里的、虚无缥缈的机会。他要的是他奋斗八年、功劳苦劳加在一起、终于在今天就要兑现的、他应得的成果,而非一个“摘得成果的可能性”。   总监也是过来人,明白这些没有支撑的安慰太单薄。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拍了拍贺祺的肩膀,默默从办公室里出去了。   Swipe商贸的办公区在维多利亚港附近。货轮的汽笛声如雾飘散,暗示着贸易公司里一切忙碌的意义。   夜晚海风湿咸,无差别地吹过星级酒店草木青葱的露台,写字楼下大门敞开的24h便利店,以及曲折巷弄中拥挤纷杂的大排档。   城市是割裂的,夜晚是割裂的,人的命运、生活的悲欢也是割裂的。   贺祺坐在大排档的塑料椅上,往面前的透明杯子里倒泛着酒沫的啤酒。   “有冇搞错啊?”   林采奕穿着丝质吊带裙,披了一件轻薄的外搭,挎着一个大号托特包,在贺祺对面坐下。   “来了?”贺祺给另一个空杯也倒了酒,顺着桌子推到林采奕面前。   “我还以为这个‘添记酒家’是附近新开的酒楼,你怎么好意思在大排档请人吃饭的啊!”林采奕从旁拉过一个椅子,把包放下,从里面取出一个透明的文件袋递给贺祺:“亏我还这么帮你……”   贺祺笑着朝林采奕抱了个拳,把文件袋接过来:“我跟客户吃饭吃过那么多家,这家店的砂锅粥随便排前三的,而且分量也足。我点了,一会儿你尝过肯定也喜欢。”   林采奕叹气:“我晚上不吃碳水的。而且我一会儿要回公司开车,也不能喝酒。”   贺祺愣了一下:“那怎么办?”   林采奕催他:“你别管我了。今晚的主要任务是给你送文件,我又不是非要宰你一顿。”   贺祺把文件抽出来,朝林采奕眯着眼睛笑:“谢谢林经理。”   贺祺在看文件的时候,林采奕同时帮他介绍:“今天我抽空打了几个电话,做了点背调;跟蒋洛盟的入职信息和简历一起,都在这儿了。   “蒋洛盟是董事长蒋光信的长子,生母十年前就去世了,他在那一年就出了国。国外的经历确认起来有些困难,目前我也没发现特别可疑的地方。   “但是有一点,他高中三年级的时候,从英基南岛转到了克利思廷国际学校。我记得你也是这所学校出来的吧?克利思廷挺有名的,校友之间经常会办联谊。你们是同岁,应该是同一年级,你对他有印象吗?   贺祺的神色有些难掩的紧张:“他……应该是我同班同学,也当过我们班班长。”   林采奕眼睛骤然一亮:“那你们现在还联系吗?能约到他吗?你们上学的时候是不是朋友啊?”   是不是朋友?贺祺脑袋里“嗡”了一声。   大排档热油喷溅的声音、干杯划拳的声音、谈笑咒骂的声音糅合在一起;变成了一种无差别的、无意义的、白噪音一样的嘈杂。   正如高中三年级,某天上午的大课间。黑板上方的音响播着校园广播,国文课代表在喊同学交习题册;走廊上,学生会会长的竞选人在拿着喇叭大声宣讲。吵得像打翻了五颜六色的调色盘,又掉进了污浊的洗笔筒。   贺祺低头坐在教室左侧,中间偏后的位置;正在自查上节课随堂测的错误。贺祺感觉到有人几个人朝他走过来,但他没抬头。   没抬头也知道来找麻烦的人是谁。   “喂,野仔!”黄靖中指上有处骷髅头纹身,在贺祺桌角敲了两下。   贺祺还是不抬头,也不说话,只是默默用力攥紧了手里的笔。   “听唔听到啊——”黄裕的声音更大,伸手搡了一下贺祺的肩膀:“同你讲紧嘢!”   教室里的声音明显小了,贺祺感受到了来自各方好奇且克制的注视。   贺祺的手把笔捏得更紧,用力到手腕在颤抖;缓慢地,一言不发地抬起了头。   黄裕和黄靖挡在自己面前,身侧还有一个块头很大的黄宇超,结结实实地挡住了他出去的路。贺祺向上翻着眼睛,死死瞪着这三个人。   黄靖对贺祺眼里的攻击性不屑一顾,只是冷冷笑着,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翻出一张照片举在贺祺眼前:   “星期六我哋去Regent饮下午茶,见到熟人喔!你妈咪,又——同男人去咗酒店喔!”   贺祺的嘴唇在发抖,一双眼睛几乎要冒出火来。原先握笔的方式不知何时已经变了,变成了握短匕首的姿势,拳头绷紧,骨节泛白。   黄靖似乎觉得贺祺这样更有趣,把手机收回来,脸上的笑愈发得意。   黄靖勾着嘴角俯身,在贺祺头上不轻不重地拍了几下:“你劝下啰,咁样好容易染病嘎……”   “唔该借过。”   三个人挡住了贺祺的视线,贺祺只听到声音,不知道说话的人是谁。   黄靖脸上明显黑了一下,狠狠翻了个白眼,扭头冲人大吼:“你冇眼嘎?走后门啰!”   贺祺这才看到这个说话的人,是之前没见过的新面孔。背着黑色的双肩包,怀里还抱着一摞新课本,但整个人站得笔直。校牌也是崭新的,清晰地印着三个字:蒋洛盟。   这个新来的并不惧怕黄靖的吼叫,只是眨了下眼睛,站在原地一动没动,满眼的平静和漠然。   他扫了一眼还亮着的手机屏幕,不紧不慢地问:“点解你哋咁care嘅?佢妈咪,是同你哋老豆去酒店嘅咩?”   为什么这么在意?他妈是跟你们爸去的酒店吗?   黄靖黄裕都睁大眼睛愣住了,就连在一旁当小跟班的黄宇超也是。   黄靖两眼冒火:“死扑街你讲乜?同你老豆就真!”   黄靖急了,只会攻击反弹:是跟你爸去的还差不多!   蒋洛盟无比冷静,淡淡地看着黄靖,清清楚楚地点头:“是啰。”   是啊。   这句肯定的回答反而把人弄懵了。黄靖和黄裕张口结舌,一时间拿不准蒋洛盟是认真的,抑或是是在说反话。   蒋洛盟脸上波澜不惊,看着黄靖的手机抬抬下巴,不含一丝激动情绪地说:“真是我阿爸喔。我都未出声,你哋差唔多得了。”   所以,当事人都还没说话,你们差不多得了。   贺祺这才意识到,蒋洛盟不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是在管自己的事。他对“三黄”的行为不爽,是因为自己的事情被别人介入;是被侵犯了领地,所以不情愿。   蒋洛盟把目光从黄靖身上移开,直到此时,方才第一次直视坐在座位上的贺祺。   两人四目相交,谁都没来得及说话,上课铃声先一步响了。   “是不是朋友,这个问题有这么难回答吗?”林采奕看贺祺失神,有些疑惑地轻蹙起眉。   贺祺从回忆中挣脱,小幅度地颤了一下。贺祺垂下眼帘,端起面前的酒杯,仰起头咽下去一大口。   白色的酒沫滑上杯壁,缓慢地破裂消散。   大排档门口昏暗的灯光里,贺祺的神色稍显黯淡:“我们,应该不算是朋友吧……”   --------------------   bb们,我非常非常需要海星pllllls~   这章之后的粤语几乎没有长句了(作者真的绞尽脑汁),阅读弹幕里会有翻译(大家路过可以随手点个赞,让翻译内容保持在靠上的位置),也会保留置顶评论供大家参考,理解上应该不会有啥问题哈! 第3章 (三).知道彼此几公分的关系   这几天,财务部成了全公司都羡慕的部门。   蒋立绅的空降出现,不仅没引发不满,反而受到了全部门人的欢迎。   原本的财务总监没有调动岗位,只是在办公室里多加了一个位置给蒋立绅,让他能从旁观察学习。蒋立绅的岗位名称也只是“总监助理”。   蒋立绅暂时没有像样的项目经验,才刚刚从新加坡留学回来,直接让他独当一面也并不现实。财务部又是把控着项目初审、核算的重要部门,就算是老板的公子也不能儿戏。   对此,蒋立绅没表现出一点不满,反而很谦逊。   他跟每一个财务部的员工打招呼,跟每个人说“请多关照”;除此之外,真正让所有人折服的,是他在正式入职的第一天,订下了丽晶酒店的宴会厅,请了整个部门的人来赴晚宴。   如果说,蒋立绅空降财务部是“一声炮响”;那蒋洛盟来营销部,只能算是“冒了点烟”。   蒋洛盟就没在办公室出现过几次,几乎每天都由营销总监带着跑现场。去码头,去物流中心,甚至过关去广东省内的合作工厂。   直到总监要动身出国的前一晚,营销部的人自发为他办欢送宴,地点定在他喜欢的客家菜馆。   当晚下班后,贺祺开车顺道捎了Sandy,两人一起过去。   “嚯……”Sandy坐在副驾驶位上,看着手机屏幕讶然地笑,趁等红灯的时候给贺祺看:“财务部阿玲又发动态了!Regent(丽晶)真不愧是Regent啊。”   照片里是穿抹胸礼服的长发女人,侧身坐在吧台位,背后是维港黄昏中的夜景。上半身的剪影如山峦起伏,胸前的沟壑若隐若现。   贺祺只扫了一眼,就转回了头:“财务部每天都去Regent聚餐吗?这么夸张啊?”   Sandy冷笑:“是一次拍很多张照片,每天po一张,够风光大半年啦!”   贺祺不理解,苦笑着皱眉:“这……有什么用?”   “气势啊!”Sandy咬牙切齿,有些忿忿:“这次我们部门已经输了!这个蒋洛盟,真是‘唔识做’!一点不懂人情世故!”   红灯变绿,前方拥挤的车流开始动了。贺祺于是不再搭话,启动了车子继续开。   车里没有开广播,也没开音乐,交谈的氛围就这样瞬间冷下来。黄昏时的昏暗是灯照不亮的,路旁人影飞掠,人的视觉也被削弱,只有心绪的感官猖獗。   “阿祺,”Sandy忽然开了口,直视着前方的道路,有些没头没尾地说:“你知嘅,我撑你嘎。”   “阿祺”,是贺祺在项目三组时才用的称呼。许久不曾听到,贺祺的眼神颤了颤。   贺祺轻轻笑了笑,抽空扭头看了Sandy一眼:“嗯,多谢嗮。”   部门订的客家菜距离不近,但味道够正,是广东梅州的老板开的;环境也好,不久才翻新过,现在是个颇气派的酒楼。   顺着稍显逼仄的楼梯向上,第三层全部是包间区域。营销部定了最大的包间,里有两个超大桌,给部门里每个人都预留了位置,也包括新来的实习生们。   贺祺和Sandy到得算比较晚的,桌上的空位已经不多。即将调岗的总监旁边被留了个空位,贺祺坐了过去,Sandy则去远一点的空位上坐了。   人到齐了,欢送宴不时便开始了。   总监叫了白酒,玉冰烧,给自己倒了满满一分酒器,站起来给部门里所有人敬酒:   “多谢大家今日送我!我喺Swipe咁多年,承蒙各位兄弟姊妹照顾,之前有咩对唔住嘅,今日一并同大家道歉,还请大家多多包涵。我哋来日江湖再见!”   总监已经把分酒器举到嘴边了,忽地又移开补充:   “啊仲有,通知已经发咗,新总监蒋先生听日上任,大家多多配合,多多帮衬。我再同大家讲声多谢!”   说完,总监扬起脖子,端着分酒器咕咚咕咚地全喝了下去;末了倒转杯子,一滴没剩。   桌上的人都开始喝彩,“叮铃咣啷”地用酒杯敲着桌沿当做碰杯,多多少少都喝了些酒。   接下来,不用提点,也该即将上任的总监说些什么了。总监右手边,穿深蓝色西装的蒋洛盟于是也端着酒站起来。   满满两桌的人里,有一大半都才第一次见蒋洛盟的“真容”。方才坐在总监身边时还看不出来,站起来后,大家才意识到他有多高。   蒋洛盟并不驼背,西装肩膀处的尺寸很合适,整个人姿态挺拔,像是从劳力士广告片里走出来的人,浑身上下散发着商业精英的稳重气质。   蒋洛盟只端了小小一只白酒杯,嘴角的客套笑意若隐若现。他声音并不大,但一说话,整个包间的声音就都弱下去:   “各位好,我是蒋洛盟。大学本科我是去UCL的工商管理,硕士去美国MIT读了Marketing和Finance。我在美国有一间小型创业公司,基本从开始读硕士的时候就在做了,今年年初刚收到风险投资;但我因为要回香港,就退出了。   “今次到Swipe,是因为家父身体抱恙,公司需要人帮手,所以要我做新一任嘅营销总监。呢一个月,我同总监去现场学咗好多,对公司业务基本了解咗。希望我哋今后可以多多配合,做好每一个Project。多谢大家!”   包间里掌声四起,蒋洛盟举起手中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几杯酒下肚,酒桌上的气氛慢慢热起来。按照惯例,这之后,就是桌上其他人说话祝酒的环节了。   贺祺低头沉默着,脸上没有一丝笑意。   他知道此时所有人都等着看他的笑话,所有人都知道自己被空降兵挤掉了位置;他无论做什么举动,都会被赋予暗示意义,索性不再用假笑遮掩自己的不忿,也不主动说话。   项目一组的组长梁辉率先站起来:“作为我们新任总监的校友,我想先提一杯。我也是UCL的学生,不过我是硕士过去读的;蒋先生本科就在UCL,那一定更厉害了!”   梁辉看到蒋洛盟朝他轻笑点头,表情更加明媚起来:“经营者革命已经证实了,要让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管理是一门科学,是需要知识、需要精细的学习的工作。我绝对相信蒋先生,一定能胜任营销总监的位置的!”   蒋洛盟朝梁辉微笑致谢,抿了一小口面前的白酒。   贺祺冷笑,自己如今大势已去,连项目组长也敢这样暗讽他了。   部门里所有人都知道,贺祺不是“学院派”领导。要谈学历,贺祺高中毕业后,就只去过本地一所名不见经传的技术学校,学的还是酒店管理。   贺祺表面上不动声色,实际后槽牙已经咯咯作响。   “是这样吗?”Sandy也站起来:“梁组长自己这么看重学历的话,不要也一并拉蒋先生下水才好吧!任何工作,本质上都是实践的积累。哪怕我们招博士进来,那也得先熟悉业务,才好安排管理岗位吧?   “纸上谈兵终觉浅。”Sandy举起手中的白酒杯,朝蒋洛盟的方向转身:“蒋先生长居国外,或许对香港的贸易行业不太熟悉;但我们部门有许多从基层打拼上来的领导,大家看到您重视现场、重视经验的行为,都很触动。我也敬您一杯!”   说完,Sandy也很爽快地把酒干了。   贺祺早听出了话里的不对,头皮暗暗发麻,不用抬头都能感受到投向这边的目光。   蒋洛盟不了解情况,也不摆架子,便不觉得Sandy的话有什么不合适;但知道内情、知道蒋洛盟占了原属于贺祺的位子的,则都听明白了Sandy的意思。   贺祺在Swipe干了整整八年的市场岗位,公司从荃湾搬到维港附近,还真说不好其中多少力量是贺祺贡献的。贺祺虽然年纪不大,但以他的资历和业绩,做营销总监完全可以服众。只是半路杀出个没有实绩、却又不可战胜的“蒋洛盟”,贺祺只能吃哑巴亏。   看蒋洛盟竟然傻傻地站起来,还面带谦和的微笑,跟Sandy喝了这杯酒;包间里一下子静下来一大截。   贺祺把筷子放下了,也拿起一旁的分酒器,给自己的酒杯里满上。   总监看到,隐隐担心贺祺一时间来了火气,说出什么没法挽回的话,赶忙自己出声打圆场:   “有学术高度自然是好的,但五年十年积累出来的行业经验也很珍贵。这二者本来就没有可比性,不能偏废。就比如贺祺贺经理,在Swipe做了八年,他的成就我们也都有目共睹的。   “其实还有一项人事命令,按理说明后天才会正式出,但我提前说了也无所谓。”总监又端起面前的分酒器,拍拍贺祺的肩膀:“我们贺经理要变成贺副总了,之后和蒋总监‘双剑合璧’,我们营销部要前景光明了啊!”   “恭喜贺总!”   一片寂静中,黄宇超忽然高呼;边鼓掌边喝彩,引得整个包间都开始拍掌叫好。   贺祺听得愣住,又惊又气,冷笑出了声。   他进公司八年,从来没见“营销部副总监”这个位置上坐过人。   说得好听点,这叫升职;但事实谁都知道,像这种长期空置的职位,最是“被架空者”的好去处。   贺祺怎么也不敢想,公司卸磨杀驴的伎俩竟玩得这么彻底;自己八年青春,换来的就是一个“有名无分”的副总监。   贺祺不起身表态,包间里的掌声便久久不息。   贺祺觉得自己眼前发黑,僵硬地勾起嘴角,拿着自己的酒杯,“腾”地一下站起来:“大家,我……八年前我来Swipe的时候,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做副总监。   “我没读过大学,更不用说出国深造;我就是从最基层的跟单员做起,一步一步,从现场到办公室,从基层职员到部门经理。   “我一直坚信,在Swipe,有努力,有付出,有成绩;或迟或早,公司一定会给予回报的。今天我的结果大家都看到了,大家……大家共勉吧。谢谢。”   毕竟是有八年职场经验的人,贺祺做起事来还是靠谱的。   贺祺知道,自己就算有再多不满,再想要发泄,也得找对场合。今天是给即将调职的总监饯行,本来已经被新总监抢了风头,自己无论如何不能再驳总监的面子了。   酒过三巡,总监就算酒量再好,一个一个分酒器灌下去,也早已醉得七荤八素了。   眼见场面快要难看起来,贺祺忙招呼着大家结伴离开;帮醉得左脚拌右脚的人叫车,还抽空在混乱中把单买了。   等到包间里终于空下来,贺祺方松了口气,拖着已经疲惫发麻的四肢,去走廊尽头的洗手台,打开水龙头洗了把脸。   “贺总?”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在贺祺身后响起。   贺祺关了水回头,是关雨欣。   “还没回去吗?”贺祺从一旁抽了几张纸巾,边擦脸边提醒她:“再晚地铁要停了,你住得远吗?”   关雨欣摇摇头,她今天没有戴框架眼镜,整个人看上去轻盈不少:“我没事,我就是在这儿躲躲酒……”   关雨欣有些紧张,捏着手包的手指紧了紧。   “哦……”贺祺缓慢地点点头:“那没什么事的话,早点回家吧。”   关雨欣抿了抿嘴,嗓音莫名有些颤抖:“贺总,但,我想再去敬您一杯,祝您晋升快乐。”   贺祺愣住,关雨欣这种象牙塔里出来的孩子,什么时候学得这么市井气了?回想了一下方才吃饭时的座次,贺祺想通了,啧了一声:   “是黄宇超让你一定要敬我一杯的?”   毕竟欠缺经验,关雨欣明显怔了一下,不知该不该承认;也就是这点停顿,直接告诉了贺祺答案。   贺祺以手加额,觉得无语又无奈:“你别太信黄宇超了,他这人缺心眼儿。以后多跟Sandy学吧,有拿不准的就问她。”   贺祺准备离开了,抬手看了眼时间,“早点回家吧,注意安全。”   “啊……贺总再见!”   关雨欣尽量大声地喊了,但声音还是很小。   贺祺又回了包间,仔细检查过衣架上、地上、沙发上有无遗漏物品,又嘱咐服务生发现了什么就联系他;然后下到一楼前台,仔细写好了发票抬头,以及需要寄送的地址。   最后,贺祺在手机上给自己叫了代驾。   一切处理妥当,贺祺转了转已经僵硬的肩关节,闭着嘴悄悄打了个哈欠;掀开了酒楼门口的珠帘。   贺祺准备回去了,不想一出门就被人拦住了去路。   狭窄昏暗的人行道上,一个暗蓝色的人影靠着路灯杆,看到贺祺出来,随即慢慢站直了。   贺祺暗暗头痛,太阳穴又一胀一胀地跳起来。   “蒋总监。”贺祺稍稍欠身,用粤语跟蒋洛盟打招呼。   蒋洛盟从路灯杆下走过来,走到贺祺面前,走进暖橙色的灯光里。蒋洛盟仍旧直挺着脊背,眼神像暧昧摇动的烛火,照进贺祺眼底:   “贺祺,我们很久没见了。”蒋洛盟换成了标准流利的普通话。   贺祺觉得这张熟悉的脸孔莫名让人紧张,有些刻意地轻咳一声,也用普通话回答:   “以后会经常见面了,蒋总监多多关照。”   蒋洛盟明显怔了一下,盯着贺祺的眼睛,发现他似乎不像是在开玩笑。   蒋洛盟皱了皱眉:“贺祺,你……你在生我的气吗?为什么要这样跟我说话?”   贺祺平淡地眨了眨眼睛,掩盖着自己心中混乱翻涌的情绪:“有吗?我一个读了两年技术学校就出来工作的人,在跟麻省理工的双料硕士、我的顶头上司表达敬意,有什么不对吗?”   蒋洛盟太久没有说过中文,听到这么长的句子,眨着眼睛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意思。   蒋洛盟低下头,轻轻笑了:   “贺祺,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在以最大的恶意揣测我。我说那些只是想立住威信,显得自己名正言顺一些,并没有故意踩你的意思。我们俩什么关系,你知道我不是那种人的……”   “我们什么关系?”贺祺最怕蒋洛盟提所谓过去,语气比方才强硬了许多:“毕业后再没见过的高中校友,对我来说就是陌生人关系。”   贺祺直视着蒋洛盟的眼睛,冷言质问他:“蒋总跟我很熟吗?”   蒋洛盟带着毫不忌惮的笑意,眼神松弛而慵懒:“熟啊。”   蒋洛盟的目光毫不闪躲,挑逗过贺祺眼中的愤然,又低垂下去,在某处轻挑地扫视一番。   贺祺不知道这是自己的误解,抑或是蒋洛盟本意如此;那被有意放轻的语调里饱含暧昧:   “毕竟在我这里,我们是知道彼此硬/起来有几公分的关系。”   --------------------   小蒋:我s话说得这么好不值得海星奖励吗难道?   另:因为每个企业业务不同架构也不同,本文的营销部主要就是市场和销售的营收部门,不包括品牌建设等其它工作哦 第4章 (四).小狼   在蒋洛盟高中时期的记忆里,贺祺就像一条小狼一样。对周围一切潜藏“威胁”虎视眈眈,对任何可能发生的恶意都极其敏感,时刻做好了扑咬的准备。   蒋洛盟转学过去之后,就坐在贺祺身后的位置上——那是整个班里唯一空着没人坐的位置。   在当时的环境下,像贺祺那样,在香港上学,在深圳居住的单亲家庭孩子,并不常见于费用昂贵的国际学校。   别人放学或是走回家,或是有车来接;贺祺放学去坐地铁然后过海关。别人课间用地道的粤语聊天讲话,贺祺只是低头干自己的事。   再到后来,自从黄靖黄裕开始宣扬贺祺母亲的事;班里所有人便都不想、也不屑跟贺祺走得近了。   蒋洛盟与贺祺的第一次直接“交流”,发生在某天上午的国文课上。   虽然是国际学校,克利思廷仍然做了很多本土化的课程设置。这节课上,穿着白衬衫、黑色直筒裙的老师在讲习题,粤语说得抑扬顿挫,字字饱满,像是在唱没有音律的粤剧。   蒋洛盟看到贺祺微微摇晃的背影,显然已经被催眠得差不多了。但不知道贺祺是怎么睡的,或许是头的重量把胳膊压麻了,肘部没撑住,滑开的瞬间“啪”地一下,把文具袋撞到了地上。   现在这样,老师想不发现他在打瞌睡都难。   “贺祺,你起身讲下第三题,拣边个?”   蒋洛盟怀疑贺祺方才真的睡着了。贺祺站起来时一手紧紧扶着桌子,一手还在紧张地翻习题册,企图找到老师口中的“第三题”在哪。   “呃……”贺祺低声沉吟着,声音的颤抖悉数传进蒋洛盟的耳朵里。   蒋洛盟暗暗叹气,找好角度,悄悄伸手,在贺祺后腰上画了两遍“C”。   或许是觉得痒,贺祺的后腰蓦地轻颤了一下:   “第三题……拣A。”   教室里立刻发出低声的哄笑。讲台上的老师毫不客气地瞪贺祺一眼:“你出去千祈莫讲是我学生。你坐低喇,唔好挡住其他人。”   贺祺尴尬且迟缓地坐回去。   贺祺的背有些弓。蒋洛盟看着贺祺的后脑勺,想不出贺祺此时是一幅怎样的表情。   讲台上的老师继续:“第三题拣C。呢个‘者’是用作虚词嘅,上一题我啱啱话咗,见到呢种句式第一个就要排除A……”   学校留的午休时间不长,一般大家都是去学校的餐厅吃饭,吃完饭回来简单休息一会儿,就要上下午的课了。   但贺祺从来不去餐厅吃饭。他每天早上来的时候都会自己带吃的,类似一个三明治或者菠萝包,不需要加热的那种。   那天中午,蒋洛盟吃完午饭从餐厅回来时,发现自己桌上多了一个小面包——包装上“面包”的“面”是简体字。   蒋洛盟无声地笑了笑,拍拍前面贺祺的肩膀:“谢谢咯。”   贺祺转过头来,故作惊讶的表情有些夸张,看着蒋洛盟手里的小面包摆手:“唔……唔是我。”   蒋洛盟用普通话跟贺祺说:“你应该说‘唔客气’。班里没有人会专门去内地买小面包,一看就是你放这儿的。”   教室里还有其他同学在,但普通话对他们来说是“加密语言”。贺祺没想到蒋洛盟会说普通话,愣了一下,才有些紧张地问:   “你……不讨厌我吗?”   蒋洛盟耸耸肩:“被无视一次好意而已,还谈不上讨厌。”   贺祺有些尴尬,低了低头:“我不是说今早的事。”   蒋洛盟明白贺祺语中所指,也完全不避讳:“那是因为我爸和你妈的关系?我有理由讨厌我爸,有理由讨厌你妈,但没理由讨厌你吧?又不是你让他俩勾搭在一起的。”   “呃……?”贺祺睁大了眼睛,微张的嘴唇不知所措地抖动,震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蒋洛盟眨了眨眼,眉毛微蹙,有意逗他:“难道就是你……”   “不是!”贺祺斩钉截铁地否认,一脸严肃惶恐地看着蒋洛盟,目光无比澄澈。   蒋洛盟点点头,眼里噙着并不遮掩的笑意:   “嗯,我想也不是。”   从高中到现在,蒋洛盟一直觉得,环境是环境,人是人。很多时候只是形势所迫,外力形成的对立关系并不是谁有意为之。   就比如现在他和贺祺的处境,一山不容二虎,一个位置上坐不下两个人,势必得有个先后输赢。   可这也不是自己故意要跟贺祺争,是没有别的选择;所以不管结果怎样,No Hard Feelings,大家都不要见怪才好。   蒋洛盟尝试跟贺祺解释:“我们现在就跟之前读高中的时候一样,这种坏局面又不是我故意创造的。蒋光信要退休,要在公司安排职位给我,让我接他的摊子,我能怎么拒绝?   “我也不是故意要抢你的位置。可现在局面已经是这样了,我也只能用我的方法,把营销总监这个位置坐稳先。   “我忽然间空降过来,对Swipe的业务又不了解,也没有可以信任的人;我也很难做的。贺祺,就像之前那样,我们相互理解一下,好吗?”   贺祺根本不想回忆高中的事情,更不想听这些忆往昔的陈词滥调。   现在又不是读高中的时候。十年过去,时代环境会变,人的想法也会变。现在的贺祺,已经听不进这些隔靴搔痒的话了。   贺祺苦笑:“别天真了。蒋大少是读书读久了,把学校外的世界想得太文明了吧。   “在公司里,没有人会在意你是不是无辜。不管坏局面是谁造成的,只要挡着路了,被挡的那个人要想继续往前走,势必要踢开障碍。   “像我这种,什么都靠自己,没有任何背景支撑的人;能继续前进才是最重要的。根本没空管这个障碍物是别人放的,还是自己跑过来的。”   蒋洛盟皱紧了眉头,眼神有些不稳地颤抖起来:“贺祺,你在说什么啊?”   贺祺心中隐痛,偏开目光,吐了口气:“蒋总监,我不想费心思去考证你是无意还是有意,这对我来说没有一点儿意思,而且不重要。   “既然你已经知道自己抢了我的位置,相信你也清楚,我们俩是不可避免的竞争关系。我可以跟你说我理解你,我全心全意配合你,绝对不会给你使绊子——一句话而已。但我自己清楚,我是肯定不会照着那些话做的。   “如果真要念什么同学旧情,我能做的,也只是保留基本的诚恳,提前知会一声:之后要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伤到了蒋总初出社会的娇嫩皮肉,我提前说抱歉了。”   蒋洛盟的眼神暗下来,视线垂落,浓密的眼睫遮住了眼中涌动的暗流。   蒋洛盟如叹气般轻笑:“贺祺,你真就这么恨我?”   贺祺觉得咽喉干痒,有些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调整了一下领口的领带结:“情势使然,没必要扯上私人恩怨。”   夜里起了风,身后酒楼门口的珠帘轻晃,在昏黄的路灯中铮琮地响起来。   蒋洛盟的头埋得更低,后背似乎也不如方才那般直挺了。   蒋洛盟点点头,声音里带着无可奈何的酸涩笑意:“好,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蒋洛盟抬起眼帘,直直望进贺祺漆黑的眼底:“副。总。监。”   --------------------   之后章节再有粤语台词差不多就是这样了,比较会经常出现的用字就是   “唔”=“不”,“哋”=“们”,“冇”=没有   段末弹幕和章节置顶评论也可以做参考。   另,语言方面作者已经尽了最大努力,还是不满意就左上角退出,指指点点的很没礼貌,我挺介意的。 第5章 (五).陪吃陪聊?   回家的路上,贺祺慢慢醒了酒,这才对刚刚的事有些后怕起来。   不管怎么说,蒋洛盟现在是他的顶头上司,还是董事长的儿子;贺祺就算有再多不满和愤怒,也不应该那么直白地表达出来才是。   贺祺再次头痛。要不是蒋洛盟三句不离“高中的时候”,自己又何至于这么慌张急迫地转移重点?现在营销部“政权更替”,正是水浑的时候;一开始就对蒋洛盟这么不客气,实在不是明智的选择。   不过,第二天早上,当贺祺在地下停车场遇到蒋洛盟的时候,蒋洛盟的表现,就像是昨天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语阎乄贺总,”蒋洛盟还主动微笑着跟贺祺挥手:“早啊。”   干到总监级别,公司都是给配车配司机的。贺祺视力不错,尽管地库里光线阴暗,还是注意到蒋洛盟车里的驾驶位上有人。   贺祺这次谨慎了许多,嘴角挂上了点得体又不敷衍的笑,朝蒋洛盟微微点头:“蒋总好。”   贺祺和蒋洛盟来得比较早,地库的电梯口还没有人。两人并肩站着,一起进了一架空着的电梯。   四围的镜面不锈钢板反射着两人的身影,蒋洛盟的西装仍旧妥帖合身,衬得整个人挺拔又贵气;贺祺在一旁也悄悄打开了肩膀,调整了一下有点偏的领带结。   电梯里太安静了,每一个抬手的动作,每一次吸气和呼气都听得一清二楚;偏偏Swipe所在的楼层又高,半天也没到。贺祺觉得自己尴尬得耳朵都隐隐发烫。   “贺祺,”蒋洛盟没转头,看着电梯门上映出来的贺祺的脸,轻轻地笑着:“我中午请你吃饭吧。昨天晚上很多事没说清楚,我想我们应该再谈一谈。”   贺祺心里的弦“嘣”地弹了一声,心跳几乎是瞬间就猛烈了起来:   “我……我觉得没必要了吧总监。该说的不该说的,昨晚都已经说了;再说下去,恐怕面子上就不好看了。”   蒋洛盟微微蹙了眉,转头看向贺祺:“你误会了。我没有要继续昨晚的话题,我只是希望我们之间的氛围轻松一点;不要那么硬邦邦的,能更像朋友一些。毕竟我们之前关系那么好……”   “蒋洛盟,”贺祺提高了音量,打断了蒋洛盟接下来的话:“那是十年前!我们十年没有联系过了,现在扯这些有什么用呢?”   蒋洛盟似乎有些被吓到了,眼睛微微张大,声音也软了下来:“十年前的事情……我们现在不可以提吗?”   电梯里的顶灯照下来,蒋洛盟看起来有些不常见地憔悴,眼下的两片乌青异常明显。   贺祺艰难地闭了闭眼睛,长呼了口气:“不是不能提,我只是……不想现在的局面更复杂了。”   贺祺抿抿嘴唇,抬起眼睛,一动不动地看蒋洛盟:“对不起蒋总,我没办法跟竞争对手当朋友,这会让我有背叛感。我们还是保持纯粹的工作关系吧,可以吗?”   “叮——”电梯到了,轿厢的门朝两边缓缓打开。   不锈钢门上的人影不见了,贺祺朝蒋洛盟轻轻低了低头:   “蒋总再见。”随即大步朝办公室走了。   贺祺升副总监的人事调令还没下来,就仍然做着部门经理的工作,待在原先的办公室里。   贺祺仍旧有两个项目挂给三组在做,早晨到了办公室,第一件事情就是打开电脑收抄送邮件,跟进项目进度。   贺祺边等电脑开机,边打开了路上买的冰咖啡,刚插上吸管准备喝,办公室的座机就“叮铃铃铃”地响了起来。   “喂?”贺祺用粤语接了。   听筒对面很快传来温柔的女声:“贺经理你好,呢度是营销总监办公室;我是总监助理阿May,打来是有一个schedule(日程)想同你check下,请问你方唔方便啊?”   贺祺很久没听到这么温和、这么客气的用词了。营销部是全公司最大的营收部门,每天忙的跟打仗一样;大家都是接起电话直接说事儿,甚至直接开始吼人的。至于礼貌?那是留给客户的。   贺祺听这种工作电话还有些不适应,顿了一下,歪头夹住听筒,边找纸笔边说:“我方便嘅,你讲喇。”   贺祺已经把笔尖怼到纸上了,对面的阿May才开始慢条斯理地说话:   “是咁嘅,今日蒋总监想请贺经理一起食午餐,请问贺经理schedule O唔OK啊?”   贺祺觉得自己像听了个冷笑话。   蒋洛盟是故意的?还是他的理解能力就到这里?   跟他说了希望保持纯粹的工作关系,不想私下有不必要的交涉;他就通过助理、通过公司座机、把请吃饭包装成工作日程?   这骗骗别人或许也还行,骗当事人……未免太拙劣了吧?   贺祺感觉自己脸都僵了,但毕竟对方语气很好,贺祺也不好跟不知情的人生气,尽量和缓地问阿May:“你打电话,只是要讲午餐嘅事咩?”   阿May全然不觉贺祺语气中的森然:“是。请问贺经理有冇时间?”   贺祺点点头,在电话那头咂了一下嘴:“阿May啊,帮我转告总监:工作电话是讲工作嘅,其他私人要求就算用工作电话讲,结果都一样。我冇时间。”   电话那头的阿May沉吟了一下,好像这是必须要完成的任务,必须要搞定的客户一样,硬着头皮接着问:   “咁……贺经理听日或者后日,有冇时间同总监食饭啊?”   贺祺不再客气,冷冷地说:“冇。呢周、下周、下个月,都冇。”   贺祺没听对面再说什么,连再见也没说,直接挂了电话。   时间拖得比预想的久,三天之后,贺祺升任营销副总监的公告才正式出来。   当天,贺祺办公室门口的牌子被拆了下来,换上成新头衔。林采奕亲自来了营销部,给贺祺送新的磁吸名牌,把旧的收走了。   不管该不该说这种话,部门里所有人看到公告,仍然在见到贺祺的时候笑着说了“恭喜”。   贺祺也只能程式化地笑着,装作真的很开心很感激的样子,跟每个人握手,说“谢谢”。   只有林采奕没说“恭喜”,她说:“等你当总监再跟你庆祝,礼物我还帮你留着呢。”   还有蒋洛盟,他也没说恭喜。   贺祺这天因为升职的事耽误了点时间,有些工作没处理完,下班的时候走晚了些。   大概晚上七点半,贺祺在等电梯的时候;蒋洛盟像在此处蹲守已久的猎豹一样,悄无声息地从另一边的走廊里走出来,跟贺祺并肩站在了一起。   “贺总下班了啊。”蒋洛盟轻飘飘地跟贺祺打招呼。   贺祺只朝蒋洛盟点点头,就算回应过。今天变成“副总监”的事,又翻搅起了贺祺某些不满的情绪,此时对蒋洛盟还挤不出什么好脸色。   电梯来了,贺祺和蒋洛盟一起进去。   似乎是想在气氛变尴尬之前阻止它,蒋洛盟抬眼看了下手表:“贺副总监,今天晚上有空一起吃个饭吗?”   贺祺完全无法理解蒋洛盟为何对这件事这么执着。换作其他时间,或许贺祺还提得起兴趣问一句;但偏偏是成为副总监的今天,贺祺连一张笑脸都很难给蒋洛盟,更不要说别的了。   “没空。”贺祺拒绝得斩钉截铁,一点回旋的余地也没有,仿佛这样才能多多少少出点恶气。   蒋洛盟似乎并不意外,面不改色,甚至轻笑一声:“贺副总别这么情绪化嘛。反正晚饭总是要吃的,就算是普通同事关系,下班一起吃个饭也很正常啊。”   “不去。”贺祺连半秒停顿也没有。   蒋洛盟低声做了个深呼吸,脸上仍旧是和往日一样的温吞笑意。停顿了一阵,蒋洛盟的声音仍旧平静温和:“好吧,贺祺。希望你不要后悔。”   电梯到了负二层,“叮”一声,轿厢门缓缓打开。   贺祺当即夺路而出,连一句礼节性的“再见”也没有说。   自从那天在地库遇到了蒋洛盟,贺祺以后都学了乖;就算每天因为堵车高峰,在路上多花十来分钟,也没再提前到公司了。   但这天,贺祺只是稍稍晚出发了一会儿,路上已经堵得水泄不通;好容易在地库入口排上队的时候,林采奕打来了电话。   贺祺顺手接了起来,按了免提:“我马上到了,一会儿上楼我们……”   “贺祺你干什么了?”林采奕压低了音量,急匆匆地说:“昨天刚开放季末评价通道,今天蒋洛盟就已经上传结果了。他每一项都给你打了D!部门意见那一栏说你完全不配合他工作,这怎么回事儿啊!”   “季末评价?”贺祺甚至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边说边开车进了地库:“季末评价是他评我?他才来几天啊!”   “他是营销总监,不管来了几天,营销部经理以上的职位都是他评啊。”林采奕连连叹气:“公司规定是,季末评价拿D的话,截止到下次评价,所有综合奖金停止发放;要是下次评价还是D,就要考虑辞退了!”   “什么?”贺祺又惊又怒,浑身发热,嗓子眼都隐隐跳起来:“但我俩根本没聊过季末评价的事,他也没让我跟他述过职啊!怎么会这样?”   林采奕听起来并不比贺祺淡定多少:“我也不知道啊!你俩到底什么情况?他要是不申诉修改的话,别的不说,你至少三个月综合奖没了啊!”   贺祺的头又一下一下地疼起来,太阳穴也发胀:“行,我大概知道情况了,谢谢你采奕。”   电话那头静了一下:“没事……你尽快处理啊,下周三系统要关闭了。”   贺祺随便找位置停了车,连车轮都没回正,就下了车锁门。   一出电梯,贺祺甚至没来得及去自己办公室放东西,手里还提着他在路上买的咖啡,径直大步走去了营销总监办公室,“哗”一下推开了门。   蒋洛盟正在给项目一组送来的文件签字,见办公室的门开了,微微张大眼睛抬起头。   “蒋洛盟!”贺祺毫不收敛自己的怒气,也不管办公室里还有其他人,单手叉腰就开始扯着嗓子骂人:“你什么意思?你还是男人吗!   “就因为我拒绝跟你去吃饭,你就一声不吭把季末评价全给我打D?你凭什么说我不配合工作?你给我什么工作要我配合了?下班时间陪上司吃饭是我的工作范围吗?   “我真是高估你了啊蒋大少,我以为我们起码能光明正大地交锋几次,没想到你仗着自己位高一级,在这儿跟我玩这种阴招?   “大哥,我也给项目组的人做季末评价的!我就问你,你什么时候让我跟你述职了?问询过程存档了吗?我跟人事部门提申诉,你能拿出评价过程资料吗?   “管公司这么儿戏?因为下属拒绝陪吃陪聊,就借着季末评价公报私仇。这种光辉事迹安在你头上好看吗?我一旦把这事儿捅大了,你就想想,你跟蒋立绅还有得拼吗?   “一天到晚光想着怎么吃午饭,怎么吃晚饭;光想着怎么暗地里给人使绊子。还说什么UCL什么MIT,你就是这种水准吗蒋洛盟!”   贺祺连珠炮一般,一口气骂得酣畅淋漓;胸口跳得“砰砰”的,额角也隐隐冒了汗,微张嘴唇喘着气。   蒋洛盟全程平静地听着,几乎是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最初的一点讶异在贺祺开口之后就消散了。   蒋洛盟一双眼睛轻轻眯着,嘴巴抿起来;看贺祺没有继续的意思了,抬手把签好的文件还给了一组的职员。   蒋洛盟脸上仍有浅浅的笑,抬头温声说:“你先出去吧,把门带一下。”   项目一组的职员接过文件,有些惶恐地点点头,小心地抬眼扫了一下贺祺的表情,抱着文件快步出去了。   阿May接收到了蒋洛盟的眼神示意,也跟在后面出去了。   霎时间,总监办公室里只剩下贺祺和蒋洛盟两人。贺祺看着蒋洛盟一脸云淡风轻的样子,心里刚小下来的火势又隐隐要冒起来。   蒋洛盟朝贺祺微笑,是那种弯起眼睛抬起嘴角的,由衷满意的笑:   “说完了吗?说完了坐。”   --------------------   打工人们!该发疯时就要发疯!   BTW,营销部员工奖金=绩效奖(类似超产奖)+项目奖(阶段性发放)+综合奖+各类外勤补贴   三个月扣的只是综合奖,请大家酌情发疯 第6章 (六).“1:0”   贺祺被蒋洛盟的反应搞得头皮发麻,拧着眉头,将信将疑地在蒋洛盟办公桌对面坐下。   蒋洛盟的脸色和善得出奇,就好像方才挨骂的不是他一样,微笑着朝贺祺手里的纸袋递了个眼神:   “买了咖啡吗?刚喊那么大声,打开喝点润润嗓子吧。”   贺祺隐隐觉得事有蹊跷,背后发冷;但又觉得气势不能输,看蒋洛盟一眼,便真如他所言,把路上买的冰美式打开了。   贺祺单手拿着咖啡杯,胳膊肘撑着椅子的扶手上,叼着吸管大口大口地喝。透明杯子里的咖啡液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   贺祺大概没想到,尽管精心设计了肢体动作,但叼着吸管喝水的表情根本和“冷酷”不沾边。   他看不到自己吸着吸管,稍稍鼓起来的腮帮子;也无从知道蒋洛盟的表情为何更明媚起来。贺祺只觉得心里发毛:   “蒋总监,别笑了。不是有话跟我说吗?”   蒋洛盟立刻变回平常谦和的表情,眨了一下眼睛,两手交握着:   “季末考核给你打D,原因我已经写得很清楚了,就是因为你没配合。你连让我了解的机会都没给我,我又刚来,怎么知道你这个季度干得怎么样?”   贺祺当即从椅子背上离开,上半身向前倾,两眼瞪大看着蒋洛盟:   “蒋洛盟你别血口喷人啊!你什么时候跟我说过季末评价的事?我根本都不知道这事儿,要我怎么配合你?”   蒋洛盟脸上的笑意慢慢消退,眼睫低垂,平静地开了口:   “我第一次叫你一起吃午饭,是在周二上午的电梯间,你说不想跟我有除工作外的联系,所以拒绝了。   “第二次约你,是以总监的名义,让阿May去联系的。你自己也知道,工作电话是用来谈工作的,我已经用很正式的方式约你的时间了;但你态度强硬,说你这周下周下个月都没时间,明显是不想配合。   “第三次约你——按理说我还有这么多耐心,已经是非常仁至义尽了——是在周五晚上,专门等你下班,跟你一起坐电梯下楼的时候。身为副总监,你又一次,坚决拒绝了顶头上司的邀约。   “营销部的另外两个经理,我跟他们说请他们吃午饭,他们没有一个说自己没时间,或者自己有安排的。所以我们在吃饭的时间里,很轻松地就完成了述职和评价的过程……”   “蒋洛盟你玩儿我吗?”贺祺整个人向前倾,几乎要趴在蒋洛盟的桌子上了:“你说的是去吃饭,什么时候说这是季末评价了?”   “有什么问题吗?”蒋洛盟抬起眼睛,直直望进贺祺燃起火的瞳孔:“公司规定是,季末评价的形式、时间都由评价者来定,只要做好过程资料留存即可。   “作为总监,我认为营销部的经理们平时工作很忙,很辛苦,不想给他们增添负担;所以计划在午饭时间,以轻松自在的方式完成这项工作。   “同时,我认为精心准备过的述职虽然全面,但润色过多,有失真实;所以在约午饭的时候没有说明意图,并且要求先接受问询的人对谈话内容保密,以维持评价的公平性。   “这些我也写在了我的工作报告里。明天我去给楼上的人述职,就会用这份报告。只是……你大概不会出席,也没有机会质询我。”   贺祺眼前发晕,他完全没想到是这样一回事。贺祺不得不承认,蒋洛盟的这种说法非常自洽。   贺祺强行稳定心神,让自己的眼神看上去仍旧坚定:   “但是,我作为被评价的人,我对评价的形式毫不知情。拒绝和你吃饭,并不是主观上的不配合这项工作。   “如过只是想追求这种‘临时抽查’的效果,你完全可以临时把我叫来办公室,或者临时过来我办公室;没理由一声不吭,连过程也没有,就直接全都打D提交上去吧?这分明就是在针对我!”   蒋洛盟抬起嘴角笑了笑:“怎么没过程?阿May打电话约你的过程、以及我们方才的谈话,都有录音的。   “另外说到‘针对’,我也想请问贺总:连续三次,无视顶头上司的示好,强硬拒绝顶头上司的邀请,遇到问题不沟通就来大吵大闹,这是一个八年职场人该做的事吗?   “我是否也可以理解为,是贺总不满公司的人事安排,因此针对我?”   贺祺睁大眼睛怔住了,他哑口无言。   虽说Swipe的氛围不是那么“尊卑有序”的,尤其营销部,跟供应商、跟物流、跟风险部财务部,吵架的时候太多了,大家早都见怪不怪了。但是贺祺扪心自问,对上级……大家还是会保持敬畏和尊重的。   就算有什么事情不满或不解,第一处理方法绝对不是扯着嗓子骂人,而是关起门来,以解决问题为导向一起商量。   蒋洛盟说得对,贺祺在Swipe八年,这些处事规则早就烂熟了。   贺祺想,自己之所以对蒋洛盟这么不客气,一点气也不愿受;可能真的只是因为这个人是蒋洛盟。   贺祺不由汗颜。最开始,说要保持“纯粹工作关系”的是他;到现在,不知不觉介入个人情感的也是他。   意识到这一点后,贺祺开始变得惶恐。   贺祺眼神颤抖着,竭力收回自己这些天来的私人情感,把蒋洛盟当成单纯的空降上司来看待。   贺祺咬咬牙,抬眼对上蒋洛盟的目光:“对不起,总监。这件事……确实是我考虑不周,做事情太情绪化。之前对您不礼貌的行为,我跟您道歉。您看我能不能现在跟你述职,您重新提交一下评价结果?”   蒋洛盟没说话,眼睛轻轻眯了眯,盯着贺祺看了半晌,才幽幽地开口:   “贺总不是说,让我们保持纯粹的工作关系吗?”   贺祺还想嘴硬,牵强地把嘴角提起来,让自己的表情好看一些:   “同事之间,也可以相互帮助一下嘛。蒋总大人有大量,干嘛跟我这种小人物一般计较。”   “嗯……”蒋洛盟缓慢地点点头,沉吟了一阵:“不行。”   贺祺怀疑自己听错了:“不……不行?”   蒋洛盟温声解释:“的确不行。人事部的系统你是知道的,要修改已确认的内容,是要走申诉过程的,会被认定为工作失误。作为普通同事,无关痛痒的忙我可以帮;但这次,我是没有工作失误的啊,不是吗?”   贺祺傻眼了,说话的声音都在隐隐颤抖:“你……那我,季末评价还是D?不改了?”   蒋洛盟看着贺祺,明明白白的点头,眼神里装了些礼节性的怜悯:   “我知道,但这只是一次季末评价,除了三个月综合奖,对你没有别的影响。接下来这一季度好好做,确保下次别拿D就行。   “贺总也不是第一天工作了,不用我说肯定也清楚,不是所有失误都能用一句‘对不起’解决的。   “这次的季末评价是各部门的内部事务,只涉及综合奖的问题,项目奖和绩效奖还是会发。接下来的年末考核,可是要影响整年的计薪系数的。   “我只是想提醒贺总一下,之所以有这样的结果,是因为你无差别地对公司所有人怀有敌意。太草木皆兵,反而忘了最基本的职位高低问题。”   贺祺的表情慢慢僵硬起来。蒋洛盟怎么能用这么温和的表情,说出这么冷漠的话!   贺祺干笑一下:“蒋总监,您开玩笑的吧?对您来说,这就是个微乎其微的工作失误;但对我来说,那是三个月的综合奖啊!”   蒋洛盟眨眨眼,抬了抬眉毛:“可你也知道的,我跟蒋立绅目前的关系很‘微妙’;还是尽量什么失误都不要有吧,就算是‘微乎其微’的。”   贺祺完全傻眼了,眼睛里强撑的镇定已经全然变为震惊。   蒋洛盟无声地笑了笑:“贺总消消气。你之前不也说过嘛,我们本来就是‘不可避免的竞争关系’。现在1:0,分数牌都翻过来了,没有理由再翻回去,对吧?   “竞争嘛,有输有赢,很正常的。只是工作,还请贺总不要上升到私人情感;如果这就算伤到了贺总的‘娇嫩皮肉’,也多多谅解吧。”   贺祺看着蒋洛盟不似儿戏的表情,仿佛被迎头浇了一桶冰水,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嘴唇难以抑制地发抖。   他一周前放给蒋洛盟的狠话,被蒋洛盟变成了事实,在今天砸到了自己身上。   贺祺感觉到了,蒋洛盟是天生的狩猎者。   用最平静的表情,最合乎寻常的举动,在敌人还全无意识的时候就布好了陷阱,静待这一对局的第一滴血。   而真正让贺祺愕然的,是蒋洛盟前脚分明还在示好,在拉扯十年前的同窗情谊;后脚就能把自己当成猎物,毫不客气地一刀捅下去。   贺祺没有血脉偾张,而是浑身发冷。他不知道自己此时算不算愤怒。   贺祺勾起一边嘴角:“明白了,蒋总这是认真起来了。我一个小人物,能被蒋总监视为对手,真是何其荣幸!   “这次我认了。既然蒋总喊了开始,后面时间还长,蒋总拭目以待吧。”   贺祺从办公桌前的椅子上站起来,端起喝了一半的咖啡,叼着吸管斜睨蒋洛盟一眼,转身便推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也许是童年时期的习惯,贺祺直到现在,也对偷偷摸摸看向他的视线无比敏感。   他不是推测,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营销部办公区里,那些拿着电话听筒讲话的人,那些对着电脑修改文件的人,那些翻看项目资料的人……都朝他悄悄偏转了目光。   但贺祺从不回应这种目光。   从总监办公室,到副总监办公室的这几步路;贺祺全程目不斜视,昂首挺胸。   “大佬!”   贺祺才刚坐进椅子,办公室门口就挤进来一个宽大的黑影,进来后又赶紧把门关回去。   贺祺闭着眼睛都知道这是谁。整个销售部里,只有黄宇超会对上司用这种“江湖气”的称谓。   “大佬,”黄宇超挺着如同身怀六甲的肚子,飞快地踏着沉重的脚步,一路地动山摇地走到贺祺桌前:“是唔是真嘎?季末评价蒋洛盟给你D咩?”   贺祺叹了口气:“你都知喇,仲来问我做咩?”   黄宇超也不知道是累的还是气的,红着脖子喘气:“蒋洛盟真是……都是一个中学毕业嘅,做咩对你咁小气啊!”   贺祺靠着椅子背,看着黄宇超不客气地说:“你有资格说这话吗?读中学的时候,你对我很好吗?”   虽然不像黄靖黄裕那样夸张,但高中三年,黄宇超当了他们三年的小跟班;直到大学毕业后,黄靖黄裕嫌弃他档次低,才最终分道扬镳了。   黄宇超知道贺祺在说什么,也知道即便他没资格骂蒋洛盟,贺祺也绝对有资格骂他。   黄宇超低了头,沉默了一阵,小声说:“但是,蒋洛盟背景很硬的;你今天搞这么大,公司会不会找你麻烦啊?”   黄宇超忽然抬了头,两条眉毛紧紧皱着:“要真这样,我一定帮你的!要蒋洛盟血债血偿!”   “啊啊啊得啦得啦……”贺祺无奈地连连摆手:“法治社会你讲咩喔?   “我没事的,公司只是需要员工听话,管理者就是要有主见的。我在营销部这么久,大家都知道我脾气,不还是这么多年都没事?”   贺祺佯嗔着瞪黄宇超一眼:“你得闲担心下自己好过啦!”   “哦……”黄宇超点点头,眼中仍有些茫然和不安,也还是心中惴惴:“咁你有咩办法对付……”   “咩咩咩!”贺祺急忙打断黄宇超:“同事之间讲咩对付?你冇事就出返去啦,project好闲咩?”   黄宇超出去了,办公室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办公室的玻璃墙阻隔了外面热火朝天的喧嚣忙碌,话语声被模糊成了无意义的音节。贺祺重新靠回椅子背上,尝试理清自己“对付”的思路;但不知为何,他似乎迟迟无法静下心。   可能是因为今天营销部的吵闹格外恼人;也可能是因为要“对付”的人是蒋洛盟。   记忆中那个身穿校服的身影,被贺祺埋藏十年,仍清晰如初……   --------------------   这篇文是相爱相杀,你爱我我爱你,你杀我我杀你的意思。小贺的反击马上就到!   另外不礼貌的评论会删掉。 第7章 (七).半个吻   香港是亚热带沿海城市,空气湿且闷;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总是不加节制地下雨。   高中时贺祺就不喜欢香港,尤其讨厌下雨时的香港。狭窄且陈旧的人行道最能积水,从地铁口到学校的这一段路,无论贺祺多么小心,还是有行人碰歪他的伞,有泥水沾湿裤脚,也钻进鞋子里,然后一整天都湿漉漉的。   每每下雨的时候,贺祺最羡慕穿洞洞鞋的人。雨水流进去又流出来,在室内稍停一会儿就晾干了。   但克利思廷的作风很老派,只允许学生穿皮鞋或运动鞋;洞洞鞋则被视为拖鞋,是绝对不可能出现在学校里的。   因此,在这个下着大雨的早晨,贺祺挤在人行道的边缘,提着面包店里买的火腿三明治,在人流中尽量小心地举着伞,无比谨慎地选择每一步的落点——   但还是在进学校之前就湿了裤脚。   贺祺的心情很快因此低落下来,却也习以为常;仍在后面的路上继续努力着,试图保全皮鞋里的袜子。   贺祺轻垫着脚,尽量放大步幅,让每一步都踩在稍稍高起的地面。   然而,在贺祺不知第几次抬起脚的时候,他的后膝盖窝猛地被踹了一脚。   贺祺瞬时失了平衡,于事无补地伸开胳膊,却还是“哗”一下,整个人跌进了斜前方的一片污水里。   装三明治的塑料袋脱了手,地上浑浊的雨水一视同仁地漫了过去,把三明治的一个角浸得污脏软烂。   那点污水就像是猖獗的癌细胞,在松软多孔的面包里畅通无阻,飞速扩大着坏死的区域。   贺祺抬起头,两个搞恶作剧的人正巧在回头看。黄靖和黄裕带着促狭的笑,毫不顾忌地打量一番贺祺的狼狈,转头继续走了。   五分钟后,贺祺在全班的注视中出现在了教室门口。校服衬衫被雨水浸透了大半边,又灰又黄地贴在他身上。   贺祺背着黑色的双肩包,一手拿着戳出伞骨的雨伞,一手拎着在滴污水的塑料袋,狠狠盯着黄靖和黄裕,径直朝他们走过去。   黄靖好整以暇地斜靠在椅子背上,看着贺祺,脸上轻飘飘地笑着。   下一秒,贺祺抡起手里的塑料袋,毫不客气地朝黄靖脸上甩了过去。袋子里的污水,连带着已经泡到看不清形状的三明治糊,全部落在了黄靖脸上身上。   黄靖腾一下站起来:“丢你老母啊贺祺!你是唔是想死啊!”黏糊糊的污物顺着黄靖的脖子滚到了校服领口。   “咩啊?”贺祺一步未退,直直盯着黄靖的眼睛:“你想打我咩?”   克利思廷国际学校有明确的校规,在学校里动手打人的,无论是不是第一次,都立刻被停学劝退。   黄靖明显犹豫了一下:“是你先打人嘅!全班都望住嘎!”   “乜嘢?”贺祺皱着眉,佯作不解:“讲乜嘢喔?明明是今日落雨,我同你不小心,一齐跣咗一跤。我条裤上仲有你一脚鞋印嘎,唔是咩?”   如果是贺祺打人,那贺祺浑身的雨水,还有他裤子上还没干的鞋印怎么解释?   黄靖本人,以及正帮黄靖擦衣服的黄裕都愣住了。一时间,教室里安静得只能听到雨声。   “边个(谁)见到我打人啊?”   贺祺朝后转身,冷冽的目光扫过全班的人。贺祺提高声音,一字一句地又问一遍:   “边个见到我打人?”   将近十秒,全班没有一个人出声。   直到预备铃声响了,蒋洛盟站了起来,走去拉住了贺祺的胳膊,把他拽到座位上坐下了。   蒋洛盟暗中扯走了贺祺手里的塑料袋,团成了一团收进自己的桌洞里;然后戳了戳贺祺的背,给他递了几张纸巾。   上午的课平静地上完了。到了午餐休息时间,学生们陆陆续续出了教室,去餐厅吃饭;只有贺祺坐在座位上不动。   学校餐厅和小商店都不支持付现金,只能刷校卡。贺祺平常都是自己带面包当午餐的,从不在学校消费,校卡上面一分钱都没有。   蒋洛盟这天走得很晚,楼道里几乎都空了,他才开始慢条斯理地收拾桌面,从座位上站起来。   “贺祺,”蒋洛盟边收拾书边若无其事地说:“餐厅这周新开了小火锅,有冬阴功锅底,你陪我去试试吧?”   “我不想吃。”贺祺这样说,并不朝蒋洛盟回头   蒋洛盟走到贺祺面前,一手撑着贺祺的桌子,稍稍俯身看着他:“那你吃什么?你的午饭不是一早甩人家脸上了?”   贺祺抬起头,警惕地看着蒋洛盟,像是学龄前小孩在看给他糖果的陌生人:“关你什么事?你为什么要帮我?”   蒋洛盟被贺祺逗笑了:“帮你?”   贺祺丝毫没被这个笑动摇,仰着头,目光灼灼地看着蒋洛盟。   蒋洛盟摇摇头:“贺祺,你不要误会。你被黄靖黄裕他们找麻烦,我没有立场,也不打算帮你对付他们。但作为同学,好端端的,我也没理由看着你饿肚子吧?”   阴天的香港,空气总闷得像悬着水珠一样。天空起了雾,天际线灰蒙蒙的,飘着大朵大朵灰色的云。不远处,维港的货轮“呜呜”地鸣起汽笛。   贺祺下了楼,站在写字楼6层,铺了草皮和小路的平台上,靠着护栏远眺。   好像真的很奇怪。年纪小的时候,横亘着彼此父母相互出轨的“深仇大恨”,两人都尚可和平相处;现在只是工作利益上的冲突,就要费尽十八般武艺,处处提防,相互埋坑,一寸都不退让。   十年前的时候,知道宽容、理解是美德,觉得“退一步海阔天空”。十年间,见多了争名夺利的事,见惯了美德被践踏,现在只觉得“退一步万劫不复”。   在资本的社会里,一切都能以利益为转移。没有永远的敌人,正如黄宇超;也没有永远的朋友,正如蒋洛盟。   贺祺从裤子口袋里摸出烟盒,取了一支出来叼在嘴里,去上衣口袋取自己的打火机。   “贺总——”   是蒋洛盟的声音。   贺祺顿了一下,转身看了一眼。蒋洛盟单穿着衬衫,领带被风吹向一边,正朝大步他走过来。   贺祺不知为何有些紧张,心跳一下子重了起来。贺祺转回身,把尚未厘清的思绪强压下去,低头抬手,给自己点着了烟。   “贺总生气了?”   蒋洛盟在贺祺身边站住,一只胳膊倚着护栏,弓着背歪着头去看贺祺的脸。   贺祺下意识做了个吞咽动作,一言不发地把脸偏开了些。   蒋洛盟撇撇嘴,在一旁站直了,低声说:“对不起嘛……我知道我这属于胜之不武,我跟你道歉,行吗?”   贺祺把烟拿开,吐出薄薄一片骤然消散的白雾,转回脸反问:“那我现在跟你述职,你一会儿把季末评价改了,行吗?”   蒋洛盟抬起眉毛,抿起嘴唇,眼睛滑向一边做躲闪状。   贺祺暗暗叹了口气,把脸又转回去:“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蒋洛盟尴尬地咬了咬牙,轻手轻脚地贴近贺祺一步,拍拍贺祺的肩膀,柔声解释:   “不是我不愿意改,是这个事情它……没有那么简单。这次并不是我手滑传错了;所有评价结果都是我写了详细理由,作为最终结果提交的。   “如果今天你来我办公室吼一通,我一服软把季末评价改了,那部门里其他人怎么想?要是别的经理也对季末评价的结果不满意,也有样学样,来办公室找我扯皮,那以后这项工作还怎么进行?   “你也是管理者,这种道理肯定不用我多说,对吧?”   贺祺苦笑着摇头:“你要这样说,道理确实永远在你。可既然你又没做错什么,干嘛跑来跟我说什么对不起?”   蒋洛盟咬着牙“嘶”了一声。不是不耐烦,反倒更像无所适从,他甚至有些焦躁地抬手抓了抓头发。   “那这样好不好?”蒋洛盟再次弓了上身,歪头去看贺祺偏开的脸:“我本来也没想真拿你怎么样,三个月综合奖的话……我以个人名义转账给你,可以吗?”   贺祺惊了一下,两只眼睛明显瞪大了,像看酒后失言的人一样看着蒋洛盟。   蒋洛盟补充:“综合奖每个月都不一样,我按总监的系数给你算,我发多少就给你转多少。一收到工资条就转,我保证。而且季末评价和年终考核没关系,我专门了解过,再不会有其他影响了。”   贺祺的眼神闪了一下,方才眸中的愕然消散了。   贺祺没说话,他不知道要说什么。就这么妥协他是气不过的,可要拒绝,也确实舍不得。   哪儿会有人跟钱过不去呢?钱,无论是什么方式给的,皱巴巴的还是崭新的,被踩过的还是被封进红包里的,都还是钱。而且算起来,Swipe的钱,也约等于蒋洛盟他们家的钱。   贺祺把眼皮垂了下去,凑在指尖吸了口烟。悠长的吐息中,面前的白烟久久未散。   “高兴点儿,你三个月奖金回来了。”蒋洛盟伸手把贺祺指间的烟拿了过来,放在自己唇边吸了一小口:“现在该我发愁了。”   贺祺瞪圆了眼睛看着蒋洛盟,颤抖着眼神,看看他手中“二手”的烟,又看看他那张若无其事的脸:“你……你干嘛啊?”   蒋洛盟无辜地眨眨眼,眼底藏着些不易察觉的笑意:“我都要给你补一个季度的奖金了,你半支烟也不给我?”   说着,蒋洛盟直视着贺祺的眼睛,又吸了一口。   随着吸气,香烟的火星缓缓亮起,闪过一丝猩红,又渐渐暗下去。蒋洛盟双唇轻启,浅薄的白烟霎时弥散,散在两人脸孔之间,淡淡的烟草的干呛味。   蒋洛盟的视线向下微偏,落在贺祺的下面部周围。   贺祺莫名觉得嘴唇灼热,像是那点飘散的烟雾方才吻过了他。   蒋洛盟笑了,眼角先弯起来,然后是嘴角:   “好啦我不抽了,还给你,这么小气……”   烟草几乎要燃尽了,蒋洛盟用食指和中指夹着短短的一截,朝贺祺伸过去。   贺祺下颌轻轻一颤,稍稍偏转了脸,有些没好气地嘟囔:“我不要了。送你了。”说完转身便走。   蒋洛盟仍在原地,稍稍提高了声音追问:“So are we good?”   贺祺迈开了脚步,没回头:“看你表现。”   蒋洛盟松了口气,五官一下子明媚了起来,连声音中也带了笑,冲贺祺的背影喊:“谢谢你的烟——”   贺祺并未放慢脚步,继续朝办公楼里面走,闻言只是抬起胳膊挥了挥。   蒋洛盟重新靠上护栏,嘴唇贴上香烟尾部,缓缓闭上了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   那小半截烟以肉眼可辨的速度燃烧、缩短,亮起的火星几乎要碰到蒋洛盟的手指。   谢谢你的烟——   “还有半个吻。”蒋洛盟喃喃自语着补充。   --------------------   虽然但是吸烟有害健康哈朋友们。 第8章 (八).最讨厌喷香水   中午休息时间,营销部的人基本已经走完了,只有总监办公室还没下班,玻璃门紧闭着。   “阿May,之前让你帮忙查过贺总的资料吧,整理好了吗?”蒋洛盟坐在办公桌后面,低着头一边看项目资料一边问。   阿May忙从一旁的办公桌后面起来,弯腰在桌上的文件筐里翻找:“我整理了一部分。感觉好像基础资料您都自己查过了,所以后面我又花时间多找了些别的,家庭关系社会关系方面的。”   阿May打开一个牛皮纸文件袋,把里面的纸张资料都拿了出来,走到蒋洛盟桌前递给他。   蒋洛盟从满桌的项目资料和报表里抬起头,抬手捏了捏鼻梁骨,用另一只手把文件接了过来。   前半部分是贺祺的工作简历和教育经历,蒋洛盟扫过一眼就翻过去,一连翻了四五页,才开始定睛细看。   “刘美娜是……”   阿May赶忙接话:“是贺总——副总监的母亲,不是香港居民,现在在深圳生活。”   蒋洛盟点了点头,目光仍落在手中的资料上:“她再婚了?”   “是,”阿May介绍:“她现任丈夫的资料在后面,是深圳一所公立小学的在职教师。不过法律上讲……刘女士这次其实是初婚。”   蒋洛盟挑了挑眉毛,翻到后面看了一眼,又重新翻回来:“她快过生日了。”   “啊?”阿May有点懵,不知蒋洛盟口中的“ta”指的是谁。   “贺祺的母亲快过生日了,”蒋洛盟把手里的资料合起来,整理好收进了抽屉:“你帮我选份礼物送给她吧。就按送客户的礼物来选,用我个人名义来送,月底我一并给你报销。”   阿May有些慌神,尽量隐晦地问:“什么……什么级别的礼物呢?”   蒋洛盟想了想:“嗯……好看的,够大够醒目的,贵得一骑绝尘的……你看着选吧,是个大客户。”   阿May咬了咬下嘴唇,垂下眼睛点了点头:“好。”   蒋洛盟也点点头,又多叮嘱了一句:“之前我们有说过吗?大客户的礼物,都是需要你亲自送过去的。”   阿May抿着嘴巴笑了笑:“嗯,明白。”   如果按身份证上的公历日期来算,刘美娜的生日很近了。阿May跟蒋洛盟说,想当天下午就去选礼物,蒋洛盟同意了。   阿May穿着浅黄色的西装短外套,内搭白色连衣裙,长度正好卡在膝盖。一截小腿纤细匀称,优雅的线条最终没入一双红底高跟鞋里。   中午两点一般是香港最热的时候了,即便是阴天,仍然天光炫目,热浪难挡。阿May戴着一幅不小的方框太阳镜,遮住了蹙起的眉头。   站在路边左顾右盼一阵,阿May伸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唔该,去深水湾。”   阿May并没有去平日里常去的礼品店选礼物,而是过海去了港岛区,深水湾方向,一家私人会所。   出租车开进大门,路过一片葱绿起伏的高尔夫场地,转过几个弯,停在了一座两层小楼前。   阿May从车上下来,踩着高跟鞋不过走了三五步,门口迎宾的服务生便都出门来欢迎:“下午好阿May姐,房间已经准备好喇,依家(现在)就上去咩?”   阿May目不斜视,边走边从鼻腔里懒洋洋地哼出一声:“嗯。”   走进门口,穿黑色制服套裙的经理笑着打过招呼,搀过阿May一只胳膊,拉着她走上大厅左侧的旋转楼梯:   “阿May姐要唔要开支酒啊?前日新到一款sparkling white wine,水果冰激凌风味,口感特别好。冰镇过之后,边做护理边饮,都好舒服嘅。”   阿May摘掉了太阳镜拿在手里,转头朝经理笑了笑:“我之后要返公司,唔可以饮酒嘎。”   经理赶忙改了口:“咁果汁嘞?今日鲜榨咗苹果汁同橙汁,一阵我哋送一杯过来?但是有小小凉。”   阿May点点头:“好啊,橙汁,唔该。”   阿May进到二楼转角处,她常用的房间。   里面开着温度合适的空调,暖橙色的灯光很温和,不算暗也不刺眼。Marshall音响放着舒缓的音乐,角落的香薰机冒着白汽,房间里飘着湿润的檀木香味。   穿着工服的按摩师站在按摩床边,朝阿May点头问好。阿May则熟门熟路地进去里间,脱掉衣服简单洗了澡,穿着浴袍走了出来。   出来的时候,按摩床边就已经放上了果汁,还插上了一支加长的吸管。旁边是一张小小的手写欢迎卡片。   阿May做的是肩背护理,按摩时先要平躺,之后脸朝下趴着。正在按摩肩胛的时候,房间的门“咔哒”响了一声。   阿May整个后背都露着,毛巾只是从后腰盖到小腿中间的位置;在门打开的一瞬间,背上立刻感受到了凉意。   并没有人出言阻止,门口的人进来后又把门关上了,踱步到旁边的按摩床边坐下:   “叫我过来做咩?”   阿May把脸上的眼罩拉到额头上,转头看那人,像是撒娇般轻轻嘟了嘴:“一定要有事先可以见你咩?”   另一个按摩床上坐着的是个男人,一边揙起衬衫袖子,一边朝阿May笑了一下,目光赤条条地扫过床上裸露的皮肤:“如果冇事,酒店见不是更好?何必让我‘见到但食唔到’啊?”   阿May双颊微红:“你讲咩喔!”软软地朝人瞪了一眼。   “不过讲开又讲,你同蒋洛盟真是好似……”阿May稍稍抬起了脖子,用下巴撑着床上的毛巾垫。   男人点点头:“都正常嘎,同父异母也是有血缘关系嘅。”   被脱在一旁的西装外套上有Swipe的磁吸名牌——财务总监助理 蒋立绅。   阿May重新躺了回去,伸展了雪白的细颈,闭上眼睛说:“星期六蒋洛盟安排我去送生日礼物,可唔可以用你车?要过海关。”   蒋立绅眉头微蹙:“去澳门?蒋洛盟有澳门嘅client(客户)咩?”   “唔是啊……”阿May作势带上了哭腔:“去澳门就好啦,我去深圳啊!而且根本唔是去见client,是见贺祺阿妈!”   “贺祺?”蒋立绅愣住了,随即笑起来:“营销部副总监贺祺?在部门全部人面前,对蒋洛盟大吼嘅贺祺?”   “是咯!我都好shocked!”阿May抱怨:“可能是因为之前是同学,所以想搞好关系啩?但我真是好唔想去深圳啊……”   “蒋洛盟咁天真嘎?”蒋立绅笑得更厉害,眼睛都弯起来:“就算是旧同学,自己抢走咗贺祺嘅总监位,仲妄想跟人搞好关系?是同学又唔是救命恩人啊!蒋洛盟傻咩?成日浪费时间……”   蒋立绅觉得自己也有点傻,居然在蒋洛盟这种傻子身边安插眼线。   蒋洛盟在欧美国家待了太久,对香港本地的企业文化了解太少了。不过是在美国做过创业公司,就真以为自己能擎天架海;一进公司就要做总监,就差把“急功近利”四个字写在脸上了。   现在发现大公司里人情难做、群众基础很重要了;又对着一个倨傲无礼的下属死命巴结,上赶着给人家妈送生日礼物,也真是可悲又可笑。   蒋洛盟绝对是傻,他怎么可能聪明呢?他要是聪明的话,怎么会十几年都发现不了他爸有个私生子,还只比他小一岁呢?   蒋立绅又跟阿May调笑了几句,没多久就拿上外套满意地离开了。   阿May的护理不久后也做完了,床头只喝了一小半的橙汁已经变成了室温的,还可怜兮兮地分了层。   经理收到呼叫,到房间的时候,阿May正在隔间里淋浴,说话的声音有些模糊:“吴经理,club嘅精品店是你in charge(掌管)咩?”   吴经理稍稍提高了声音回应:“是我业务范围之内。阿May姐要拣礼物送人啊?”   隔间里的水声停了,变成了窸窸窣窣的擦拭和穿衣服的声音:“嗯。”   吴经理眼角眉梢的喜色几乎压不住:“方唔方便问下要送咩人啊?我好帮你推荐。”   “但是我冇时间啦,赶住返公司。”阿May一边说着,一边从隔间里走出来,把长发拨到身前,背过身去让吴经理帮忙拉连衣裙的拉链。   吴经理的语气有些难以察觉的失落:“咁……阿May姐得闲再过来啊,我到时……”   “我冇时间,所以你帮我拣啦。”拉链拉好了,阿May转身打断了吴经理的话。   “我……我帮你拣?”吴经理有一瞬的慌乱,抬手顺了顺鬓边的杂发:“都好啊,阿May姐是钟意精致嘅?大气嘅?或者……”   “是但(随便)啦。”阿May有些不耐烦地挥挥手,去门口把原先的西装外套穿上,对着镜子调整自己的头发:“两三万左右嘅,够大够气派嘅,好难卖出去嘅……随便拣一个同我pack好。所有单据开完就送到Swipe,你有地址嘎。”   吴经理喜出望外,知道这是阿May有意照顾她,忙道谢:“多谢阿May姐!”   “唔客气啦。”阿May转头,朝吴经理轻轻笑了笑:“我再讲多句。你知嘅,今日嘅事,唔好乱讲。你识做就最好啦,大家都有钱赚。”   吴经理是聪明人,当然明白阿May话里几乎明示了的意思:“阿May姐放心啦,我哋都是专业嘎。房间里嘅事,一个字都唔会传出去嘅。”   阿May戴上太阳镜,拎起手包,又在吴经理的陪同下,走下了那段旋转楼梯。   会所门口已经有出租车在等了,是会所的人帮忙叫的。有个穿制服的门童在旁边帮忙拉车门。   阿May没再浪费时间叮嘱什么,也没理会身后的告别问候,坐进车里返回了Swipe。路上阿May才看到蒋洛盟发的信息,是要在贺卡上写的内容。阿May只大概扫了一眼,就转发给了吴经理。   推开总监办公室门的时候,蒋洛盟仍在研究项目资料,并没抬头,只是随意地问候了一句:   “回来了?辛苦哈。”   阿May站在桌旁笑着回应:“没有没有……因为您说按大客户的标准选,我就没去附近常去的礼品店,到稍远一点的地方去选了。路上多耽误了点时间。”   “正常,出外勤嘛。”蒋洛盟这才抬起头,转着脖子活动僵硬地颈椎,拿起桌边一沓资料:“把这些都拿去销毁吧。”   阿May刚在椅子上坐稳,又赶忙站起来,走去蒋洛盟桌前接资料。阿May看了一眼,那沓纸最上面放着的,正是阿May整理的贺祺的资料。   阿May准备转身去影印室,忽然听蒋洛盟说:   “你用香水了吗?味道还挺好闻的。”   阿May的表情僵住了一瞬。好在此时她没有正对着蒋洛盟,再转身时,阿May已是满脸难掩惊喜的笑:   “真的吗?我选礼物的时候试了几支香水,还以为味道已经散掉了。”   蒋洛盟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当做回应。毕竟只是随口说的话,转头就忘了。   但是这晚,当蒋洛盟去赴每周例行的家宴,由蒋立绅为他开门的时候;这股香味忽然像幽灵一样,再次闪现了一瞬。   蒋立绅丝毫不觉,脸上是一如既往的亲切笑容:“大哥!”   蒋洛盟也像平常一样跟蒋立绅点点头,嘴角挂了点礼节性的笑,不咸不淡地点了点头。   蒋洛盟虽面上未动声色,但胸腔里暗自加快的心跳,让他无法忽视这种程度的巧合。   就如同一只谨慎机敏的猎豹,嗅到了上风向飘来的丝丝血腥味,便可当即明白看不见的远处正在发生什么。   蒋洛盟是知道的,蒋家所有人都是知道的——蒋立绅最讨厌喷香水。 第9章 (九).生日乌龙   贺祺升任副总监之后,由于职位空置太久,工作范围没有明确规定,贺祺仍旧做着之前做经理时手头的工作。   之前的项目慢慢走向收尾,最近加班的情况少了很多,可以安安心心地过周末。   贺祺周末也没有赖床的习惯,作息时间雷打不动地规范。之前在项目组,加班赶方案、在夜场招待客户的情况比比皆是,生物钟混乱的滋味太难受了;贺祺好不容易才有了定点睡觉、定点起床的资格。   起床后,简单洗漱过,贺祺便进了厨房给自己做早餐。   贺祺不觉得一定要做点什么才算放松休息,出去玩、看书、听音乐、看电影……这些贺祺通通不会计划,计划让他总觉得自己还是在工作。   贺祺理解中的放松,是抛开工作身份,还能享有实实在在的生活。   贺祺会做饭,只是周内实在没有时间下厨。简单煎了两个蛋,烤了两片吐司,煎了一块超市牛排,刚装好盘就接到了外卖通知——   外送的咖啡已经到楼下了。   如果在swipe的八年职场生涯,给了贺祺什么无法逆转的烙印,那当属是每天早晨喝冰美式的习惯。   不是觉得好喝,也不是需要提神,真的只是习惯。酸苦冰凉的液体流进嘴巴里,从躯干蔓延到肢体末梢,似乎这个仪式才标志着一天真正的开始。   贺祺拆开咖啡,坐在起居室的小桌子上,边吃早餐边翻手机信息。   总有些工作意愿太强的人喜欢周末发邮件,贺祺会大致看一下邮件主题,然后当做没看到,周一的时候再回复。   直到他看到一个莫名其妙的发件人——关雨欣。   此时,贺祺对这封未填写主题的邮件的好奇心,远远超过了他周末想要放松的心情。没迟疑多久,贺祺就点开了。   “贺总您好,很抱歉周末打扰您。我有个问题想要请教,Sandy姐姐让我试写了一份项目计划书,最初做报告的时候她很认可这个项目,但我把文件上传系统之后,她的评价意见是‘建议搁置’。她让我自己找原因,但我实在欠缺经验,毫无头绪,贺总可以点拨我一下吗?项目书请您查看附件。祝好。”   落款里写了关雨欣的各种联系方式,电话、微信、Ins、Twitter……生怕贺祺会找到不联系她的借口。   贺祺看了一眼附件的名称——新加坡碳中和环保建材出口项目企划,犹豫了一下,没忍住点了进去。   贺祺充分理解为什么Sandy会看好这个项目,有政策支持的项目往往有税费优惠,风险更小,更容易做。三组主攻内地市场,目前政府主导规划的生态园、度假村都偏好环境友好的方案,这个项目的卖点和市场非常明确,确有可为。   贺祺对关雨欣有些刮目相看。虽然优秀的教育背景并不等同于工作能力,但关雨欣有极高的行业敏锐度,在项目选择上很有见地,确实有一部分要归功于她的学历背景。   只是……关雨欣对职场规则的认知还是很欠缺。   贺祺趁着吃早餐的时间,把二十几页的项目书大致看了一遍;收拾完厨房和碗碟,就给关雨欣拨了电话。   贺祺怀疑关雨欣是等在电话旁边的,铃声一声都没响完,她就已经把电话接了起来:   “喂?贺总吗?”   “关雨欣,你知道在公司里越级请教很不礼貌吗?”贺祺刚打开电脑,正在登录邮箱:“Sandy让你自己琢磨,你就该自己琢磨,或者问组里其他同事;要是我跟你说了,那不是干涉她对项目组的管理吗?”   “啊……”关雨欣的声音变小了,有些紧张:“对,对不起贺总。我确实问过组里的人了,芸如姐说她看不懂,宇超哥说应该是我无意间惹到Sandy姐了。Sandy姐说,如果我看不出问题,那她也不敢安排别的工作给我;我实在没办法了,才想着可不可以问一下您。”   贺祺喝了口手边的咖啡:“那你这不是让我难做嘛。”   关雨欣更紧张了,语气中满是歉疚:“对不起贺总。”   贺祺没回应这句道歉,而是问她:“电脑在手边吗?把文件打开我跟你说。”   “啊……啊?”关雨欣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听筒里传来踢里哐啷的声音:“在的在的,太谢谢你了贺总!啊不,对不起麻烦您了贺总!”   “算了,以后知道了就不要再这样了。哪怕每天追在Sandy后面让她告诉你,她最多说你几句,不会一直不管的。”贺祺已经打开了文件,开始一处一处把问题指给关雨欣。   “财务报表不是直接去官网粘过来就行,公司有自己的格式规范,行宽列宽还有单元格底色。入职的时候应该发过一个格式压缩包的,虽然里面东西很多,但常用的就几个。或者哪怕你翻几个旧项目的存档资料,也能发现问题。”   “还有货币单位,一个报告里新币、人民币、港币全都出现了,就算Sandy这一步通过了,财务部初审也过不了。所有的货币单位都要换算成美元;到最后一步预估利润的时候,再给一个港币的参考值就行。”   “另外内容方面……”贺祺沉吟了一下:“整体来说不错。不过既然要改,市场调研部分可以再完善。这种环保建材在内地市场是供需平衡的吗?国内公司进口环保建材的意愿如何?关税政策是否利好?都可以写一些。”   “嗯嗯,明白了贺总,”关雨欣在电话那头连连点头,最初的胆怯和歉疚也慢慢被激动覆盖:“谢谢你贺总!太感谢了!”   “谢什么啊,我说不定被你害惨了。”贺祺用开玩笑的语气说:“到时候如果Sandy问起来,你可千万别把我供出来了。”   “放心贺总!”关雨欣跟贺祺汇报:“还有你说的我的粤语问题,我最近上下班天天在听粤语电台,已经能听懂九成以上了。就是自己说还不太行,但我肯定能学会的!”   “好啊,”贺祺转成了粤语跟关雨欣沟通:“以后你就知啦,公司同学校好唔同。制度、人情、teamwork;要学嘅仲有好多,希望你可以坚持……”   贺祺的手机进了新电话,贺祺的声音卡了一下,重新换回普通话:“我有电话进来了,得先挂了,周末愉快小关。”   “啊贺总再……见”关雨欣的话还没说完,电话里就传出了忙音。   电话那头,贺祺看着手机上显示的来电信息,眉头微蹙,嘴唇紧闭。   广东深圳的号码,姓名显示是“刘美娜”。   为了排除对方误拨的可能性,来电铃声几乎响满了一分钟,贺祺才按了接听键。   “……喂?”贺祺并没有先打招呼,是对面先说的话:“喂?听不到吗?”   “听得到。”贺祺有些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怎么了妈?”   贺祺很满意这句“怎么了妈”,听起来与“怎么了吗”无异。在刘美娜的强烈要求下,贺祺已经很久没有叫过她“妈”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和贺祺差不多生硬,似乎连细微的呼吸声里都带着尴尬:   “哦……我,那个,你今天休假吧?能回家一趟吗?我们一起吃个饭。”   从贺祺租的屋苑去到西九龙,乘高铁不到二十分钟就能到深圳北,现在出发的话,贺祺完全能在午饭之前到家。   但贺祺觉得浑身上下都有些不自在,一颗心沉甸甸地,莫名其妙跳得飞快。   但贺祺也没有犹豫多久,他没有拒绝的理由:“好。我中午会到。”   贺祺没有故意耽搁时间,换了身合适的衣服,带好证件就出发了。他想,再难的项目都硬着头皮做下来了,实在没道理害怕“回家”这种小事。   工作以来,贺祺经常过海关,去开会,去看展会,去考察供应商;深圳广州是最常去的目的地。   但贺祺每次到深圳,都不曾回过家。他知道自己大概率不被欢迎。   这次来深圳家里,贺祺还是开着手机地图,按刘美娜发的定位一点一点找过来的。   这天深圳的天气似乎比香港要好,天空湛蓝透亮,阳光干干净净地落在马路上。   如果说,香港是穿着西装钟爱陈酿的中年人,那深圳就像是初入社会的青葱少年。崭新的楼宇,现代化的设计,宽阔的路桥和其中顺畅川流的车……城市中处处是年轻的生命和血液。   十年前陈旧逼仄的握手楼已经拆了,原先的住户都迁进了新的商品房小区;有小广场,有绿化,有商铺,有幼儿园……   现在的家已经是这个样子了吗?贺祺的步伐不自觉地犹豫起来,他实在不知道怎样把眼前这栋新起的楼房,跟童年记忆中的“家”联系起来。   找到了对应的门牌号,贺祺提着在楼下买的水果,敲了敲紧闭的房门,心中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   等了一会儿,一个年约半百,系着围裙的男人来开了门。   “肖叔叔好。”贺祺认得他,之前上学的时候住隔壁。刘美娜不在家的时候,经常拜托他照顾尚未成年的贺祺。   肖叔叔的脸色也有些奇怪,但还是勉勉强强露了笑脸:“小贺,进来吧,不用换鞋了。”   贺祺微微颔首,从玄关里走进来,关了门,把带来的水果放在了门口的鞋柜顶上。   新换的房子并不算大,大约六七十平米。餐厅只勉强放下了一张餐桌,客厅里摆着一组木沙发,一个小茶几。   刘美娜就在客厅垂着眼睛坐着,宽松的棉麻衣裙遮住了稍稍走样的身形,仍是漂亮的,只是明显气氛不对。   贺祺有点猜不透眼下是什么情况。是因为自己太久没回家,彼此之间不知道怎么沟通?还是刘美娜反悔了,觉得他们还是不应该重新见面?   贺祺从没有这样无所适从过,两只手紧紧绞在身前,站在原地进退不得,只能通过环顾四周让自己显得有点事做。贺祺看到了餐桌上的方形盒子,上面的烫金花体字中有一个“bakery”。   贺祺总算得救:“有蛋糕啊,今天肖叔叔过生日吗?”   肖叔叔去厨房端菜出来:“是你妈妈身份证上的生日。今天早上你们公司派人来送了礼物,就想着干脆借这个机会过一次生日吧。”   贺祺尴尬得指尖发痒,两只手捏得更紧了:“是……是吗?我妈平常过阴历生日的,还不太记得她身份证上的生日。”   贺祺尽量做出自在的表情,转过头去跟刘美娜说:“生日快乐,妈。”   “谁是你妈!我说没说过不许叫我妈!”刘美娜猛地站起身,微微耷拉的眼皮下目露凶光,朝贺祺狠狠地瞪过来:“我上辈子到底是杀人了还是放火了,生了个喜欢男人的变态儿子还不够,临死了还要这样受你的气!”   贺祺当即定在了原地,像被束进了狭小的笼子,想动都动不了。   贺祺嘴唇都在发颤。他不明白,既然刘美娜这么不想见他,这么讨厌他,又干嘛要叫他回家?只为了当面指着他的鼻子骂他吗?   刘美娜气得心脏疼,用力闭着眼睛偏过头,朝贺祺虚弱地摆手:   “我已经不求你照顾我晚年了,之前养你那么多年,我就当是报应了。可我真是不明白,你是不是就见不得我日子好过?什么样的孩子,多狠毒的孩子!才会送得出这样的生日礼物!”   贺祺一怔,“生日礼物”这个词让他多少寻回了些理智。他知道刘美娜不过公历生日,就算他打算送礼物,也绝对不会在今天。   贺祺的视线被门口的鞋柜挡住了,被刘美娜这样一吼,才注意到客厅地板上躺着一个极大的暗蓝色礼物盒,旁边散落着包装用的红色丝带。丝绸的光泽和质感与整间房格格不入。   贺祺的右眼皮猛地跳了两下。他顾不上刘美娜失了智的痛骂,也没去看肖叔叔此时有多么惊慌;贺祺径直走去客厅,蹲下去查看这份不明来路的礼物。   礼盒是长条形的,几乎和客厅的茶几一样长了;顶盖被打开放在一边,露出了里面红色的天鹅绒内衬。   礼物打包得很精细,泡沫纸裹了好多层,还缠上了透明胶带,看不出具体的形状。   刘美娜并没把它完全拆来,只有最边上大概五分之一的泡沫纸被剪开了,在缝隙中露出了一道金属铜色。   贺祺伸手,把那片剪开的泡沫纸扒开,当即看清了这份礼物的真容。   饶是贺祺自己,也被这份礼物之出格气得齿关发抖;更遑论刘美娜——   她才是那个在自己生日这天,收到了一座立式钟的人。   --------------------   开始走榜单了,之后隔日更哦~   今天好像没有需要注释的part哦~ 第10章 (十).总监级争斗   今天闹成这样,这顿饭是绝对没办法吃了。   贺祺问了刘美娜是谁送来的礼物,刘美娜气得发昏靠在沙发背上,语无伦次地描述了一番,说是个瓜子脸的长发女人,自称是代表贺祺公司领导来的。   贺祺把所有跟他有过节的人都想了一遍,半天没头绪,直到他看到那张因为路途颠簸,落到了礼盒缝隙里的卡片。上面写字的墨水里还掺着金粉。   【刘美娜女士:】   【愿您岁岁健康平安,日日乐享天伦。】   【令郎贺祺之挚友 蒋洛盟敬上】   贺祺看着卡片冷笑。TMD,又是蒋洛盟。   这座立式钟加上盒子一共有十几公斤,由贺祺一个人扛到了小区门口。   在原地等了快半小时,贺祺临时订的中港商务车才过来,载上贺祺和这个巨大的、气派的丝绸礼盒返回香港。   已经十二点过半,贺祺的早餐早该消化完了;但他全然没感觉到饿,也完全没有胃口吃东西。   香港的人情风俗最是讲忌讳,小孩子都知道“送钟”等于“送终”,蒋洛盟在这里长到十八岁,不可能不知道。   而且就算诚心想送钟,也断然不能在生日这天送出去。尤其对上了年纪的长辈,生日当天变成忌日,这种诅咒太过分了。   贺祺实在不明白蒋洛盟到底是怎么想的。他俩到底有多大仇,值得蒋洛盟费这么大费周章,派秘书亲自送来这种礼物?工作上的一点冲突而已,已经到了要牵扯上家人的地步了吗?   毕竟相处过18年了,贺祺了解刘美娜,他们俩的性格太像了。   一大早,刘美娜收到送到家门口的礼物,那么大那么漂亮的的礼盒,送礼的人还说她是儿子公司的人,特地来祝她生日快乐。   刘美娜理所应当认为这是贺祺的心意。虽然将近十年时间没有联系,虽然有矛盾尚未和解;但终究血浓于水,藕断丝连。   儿子心里还是有她、关心她;却怕惹她生气,不能亲自出现。刘美娜开始心软,觉得儿子都已经示好了,这么多年过去,她也没必要老绷着自己的犟脾气,先开口服软也不会少块肉。   好容易理好心态,鼓起勇气,给儿子把电话拨过去;儿子也很懂事,说能在吃饭前到。丈夫知道她心情好,提议买个蛋糕;好不容易家里人齐,干脆把这个生日过了。   等蛋糕的时候,刘美娜满心期待地把礼物盒打开;剪开厚厚裹着的泡沫纸,甚至只剪了一小段,就意识到了这是一个立式钟。   在生日当天被送了个钟,对在广东地区生活了大半辈子的人来讲,真的无异于收到死亡诅咒。   虽说贺祺的确跟刘美娜关系不好,但这是他们母子之间的事。   就算抛开母子身份,只把刘美娜当从小相处的长辈来看,贺祺也还是无法忍受这样的挑衅。   贺祺把礼盒搬到家时,已经快要下午两点了。   贺祺的惊怒没能在一小时多的车程上消散,反而冷却凝成了一个无法忽视的硬疙瘩,让他再没心思想别的事情。   除了报复蒋洛盟。   这个在职场战争里只会玩阴招的人,利用季末评价让他出丑还不够,连家人都一并算计上了。还假惺惺地说对不起,说要补偿,以此麻痹对手,好让自己占尽先机。   贺祺入行八年,早记不得上次被人这么耍是什么时候了。   就因为对方是蒋洛盟,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丧失警惕,犯各种低级错误。蒋洛盟说不定真就把他当傻子;表面道歉,心里早就在嘲笑他好欺负,盘算下一次要怎么出击了。   贺祺觉得,要是这次还不能扳回一局的话,那他这八年的职场人生真是白过了,他自己都要瞧不起自己了。   周一上午,贺祺早了整整一小时出发,提前开车到了公司。   贺祺没有把车开进地库,而是开过了地下车库的入口,在写字楼边上一个分类垃圾箱旁边停下了。   贺祺打开双闪,从驾驶位上走出来,绕到车左边拉开后排车门,把那个已经剥掉了泡沫纸的立式钟拽了出来。   投放金属的垃圾箱入口不大,贺祺抱着那个钟试了好几次,才把有些宽的底座塞了进去。不过底座上支撑表盘的部分只是一个杆,贺祺一松手,底座就自己顺畅地落进了垃圾桶里。   路边一个普普通通的垃圾桶,当然没有这个“低调奢华”的铜制座钟高。钟的底座已经到了底,表盘却还冒在桶外面,像是在跟所有路过的人振臂高呼:快看,我这么漂亮的钟被当垃圾扔了!   贺祺稍稍推退后两步观察了一下整体画面,很是满意。最后一步,贺祺把那张手写卡片贴了上去,并且为了防止太轻易被撕下来,刻意地用透明宽胶带缠了七八圈才作罢。   那个丝缎面的礼物盒贺祺也带来了,试着往废纸桶里塞,但塞不进去;贺祺于是把盒子立起来,靠在垃圾桶边上放好。   贺祺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做完所有这些,离上班时间还有半个多小时。   贺祺转了转有些发酸的腰,拍了拍手掌上可能并不存在的灰尘,重新坐回车里,扬长而去。   Swipe的考勤制度并不严格,迟到30分钟内都可以通过晚走来补时间。贺祺到办公室的时候,营销部还一个人都没来,空调也是贺祺按开的。   比起之前的愤怒,贺祺现在更像是激动;有种类似“大业将成”时需要遮掩的快感,也像导演在首次点映时对观众反响的好奇和期待。   公司里开车来上班的人是少数,大多数员工还是选择便捷且不堵车的地铁;而如果从地铁站走来公司写字楼的话,必然会路过那组垃圾桶,也一定会看到那个比垃圾桶高出一大截的钟。   Swipe确实有很多部门很多员工,不一定人人都知道贺祺是何许人;但蒋洛盟作为董事长的继承人之一,那可是处在八卦中心的人物!   哪怕有一个人看到卡片上的落款,看到我们平日里彬彬有礼的、UCL学士、MIT双料硕士的蒋总监,就给他“挚友的母亲”送这种礼物;那这个消息就会立刻在公司传开,甚至用不了一个上午。   贺祺在办公室里吃完了早餐,喝完了咖啡;看着外面来的人一点一点多起来,胸腔里的跳动也愈发猛烈。   贺祺手机上开着WhatsAPP的群组消息,平板电脑上开着Facebook的关注动态,目光在两块屏幕上来回扫视,双眼一瞬不瞬。   还真被贺祺猜中了,人在分享欲旺盛的时候就是容易手滑,会把消息发在有当事人的群里。   照片里,那个立式钟还卡在垃圾桶里,露着一个缠着透明胶带的脑袋。   【Robert_Lau:好鬼吓人!总监级嘅职场争斗都咁简单粗暴咩?】   【Robert_Lau:返璞归真?民俗恐怖片档?】   贺祺心情大好,甚至被这个玩笑逗笑了。   过了差不多5分钟,或许是有人提醒了这位“Robert_Lau”,照片和这两条消息都被删除了。   贺祺并不在意,心满意足地打开了电脑,开始工作。   贺祺无比确信,在没有他的其它同事聊天组里,这张照片的传播度和讨论度丝毫不会受影响。   并且就算阿May不汇报,也一定会有其他手滑的人,把照片发到有蒋洛盟的群里。   贺祺心中无比舒畅,下意识地轻轻哼着小曲儿。不就是玩儿先斩后奏、玩出其不意吗?刚出社会的小孩儿也就这点手段了,真以为别人看不出学不会吗?这又不是什么核心竞争力。   再过半小时,贺祺透过自己办公室的玻璃墙,看到了穿着制服的保安。   公司前台的女孩走在保安斜前方带路,在贺祺抬头的时候跟他眼神交汇;贺祺当即明白,这是来找自己的。   贺祺的表情很惊讶,有些许故作浮夸;赶忙从自己椅子上起来,快步走到办公室门口,拉开玻璃门站定,询问地看看保安,又看看前台。   贺祺没有请他们进办公室的意思,像是想在走道解决问题。   贺祺礼貌地笑笑:“唔好意思,办公室有好多Project file,唔是好方便……”   保安明白了贺祺的意思:“冇事嘅,是咁嘅贺生,楼门口嘅垃圾回收处有一个座钟,是唔是你放嘎?”   说着保安拿出了手机,翻出了一张图片——不是垃圾桶实拍照片,是带着时间戳的监控录像截图;正是贺祺站在车旁边,欣赏着着彼时刚刚完成的“杰作”的样子。   贺祺无从抵赖:“是我。”   保安把手机收回了口袋:“你呢个是大件垃圾,写字楼唔是住宅区,冇办法处理嘅。但是因为有小小……有碍观瞻,物业先帮你收咗,但是冇地方摆;贺生同我去处理下喇。”   贺祺有些抱歉地皱了皱眉,很诚恳,甚至有些响亮地说:“但是我仲有工作,leader都睇住嘅,可能唔方便走开喔……物业应该可以帮忙处理啩?”   周围的员工都在偷瞄,保安没忍住扭头看了一眼,语气也变得有些不自在:“都可以嘅。但是我哋一般是联络垃圾处理公司,价钱唔低,需要自费。你嘅钟又唔是好大,可能自己处理比较方便。”   贺祺苦笑,从口袋里摸出钱夹来:“我都想啊,但工作时间……”   贺祺抿了抿嘴,话留了半截,骤然一转:“几多钱啊?”   保安回答:“最小嘅mini size够用啦,一次500蚊。”   贺祺咋舌:“咁贵嘎……”不过手上找钱的动作倒没迟疑,当即从钱夹中抽出纸币,开始清点。   “呐,500蚊。”蒋洛盟先一步把钱塞进了保安手里:“唔该嗮。”   贺祺脸上的表情僵住了一瞬,点钱的动作停了,低头把钱和皮夹子收回了口袋。   保安跟着前台原路返回了。贺祺缓缓把头抬起来,转向蒋洛盟的方向,不咸不淡地笑了一下:   “多谢总监。”   蒋洛盟的脸色并不好看——好看才怪——他没有直视贺祺的眼睛,只小声清了清嗓子:   “跟我来一下办公室。”   --------------------   欢迎观看小学鸡互啄(bushi 第11章 (十一).“1:1”   蒋洛盟的办公室墙不是透明玻璃,是有一些水平条纹的毛玻璃,从外面并不能清楚看到里面的动静。   但在贺祺进来之后,蒋洛盟还是非常刻意的锁上了门,并且关上了百叶窗帘。   阿May也在办公室里面,直直地站在她办公桌后面,垂着眼睛不说话。   在公司里,贺祺甚少进入完全视野封闭的空间(除了厕所)。看着蒋洛盟和阿May这么凝重的表情,贺祺也不由被这里肃杀的气氛震了一下。   “对不起。”蒋洛盟忽然朝贺祺躬身低头:“给阿姨的礼物的事情,真的对不起。”   蒋洛盟穿着的是成套的西服,弯腰的幅度并没有太大,但确实是明明白白地鞠了个躬。   蒋洛盟的头低得很低,贺祺甚至能隐约看到他后颈的棘突。   蒋洛盟做得如此真诚,但贺祺看着却只想冷笑:“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蒋总监敷衍人的套路变都不变一下啊……”   蒋洛盟脸色又难看了几分,缓缓抬起头来,尽量精简且平静地解释:“出现这种情况,我是真的很抱歉。我的初衷只是想送阿姨一份生日礼物,绝对没有把这当恶作剧来策划。   “但……也怪我没亲自去选,也没有检查。我主观上是百分百不想事情变成这样的,对于这个乌龙结果,我和阿May都真心跟你道歉。”   蒋洛盟不动声色地看了阿May一眼,阿May当即心领神会,眼眸垂得更低:“是的贺总。这次的事不是蒋总授意的,完全是我的工作疏忽,我跟您道歉。”   贺祺见过这种场面,不止一次。   上级犯了错误,下级就自动成为背黑锅的人。为了维护权威、稳定局势也好,为了让能让受害者骂得更尽兴也罢,这几乎已经成了一条“被合理化了的”潜规则。   可眼下这个情况说这些,可信吗?   阿May是从小在香港长大的,是做总监秘书的,怎么会连这么大的送礼禁忌都不知道?她只是一个秘书,礼物卡片上的落款是蒋洛盟;如果没有蒋洛盟授意,阿May又怎么敢送这种礼物?   贺祺心头止不住地冒火:“蒋洛盟你要不要脸?来公司好的不学,甩锅的技术倒很熟练啊!阿May之前认识我吗?她跟我无冤无仇,有什么理由送那种礼物给我妈?编谎话也好歹过下脑子吧!”   蒋洛盟有些着急:“不是……真不是!那……我又为什么要干这种事呢?我还专门跟阿May说过,给阿姨的礼物一定按大客户的标准选,要选好的选贵的,对吧阿May?”   蒋洛盟的眼神迫切起来,求助地看向一旁的阿May。   阿May当即表态:“是……是。蒋总就是这么说的。是我的原因,拿到礼物之后没检查盒子,可能是……可能是商场那边打包出错了,但他们不承认……”   在权位的差距之下,阿May是很难对蒋洛盟的观点提出否定的,尤其是这样一个“兴师问罪”的画面。   她是秘书,她的命运是与蒋洛盟深度绑定的;除了无限度地包庇保护蒋洛盟,她没有别的选择。   贺祺清楚这一点,他知道阿May的佐证毫无分量。   贺祺的眼睛眯了眯:“蒋总监,你有意还是无意,授意了还是没授意,现在证明不了。但这份生日礼物是以你的名义送的,并且真实地对我母亲造成了精神损失,这是不争的事实,对吗?”   蒋洛盟明白了贺祺的意思,喉结有些艰难地滚了滚:   “我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也明白既成事实是无法挽回的。我……我是真的很抱歉,并且愿意在我的能力范围内进行弥补。   “我愿意做一切事情来表达我的歉意。我可以在周末亲自去登门拜访,当面跟刘阿姨道歉;也愿意实际一些,提供合理数额的经济补偿。或者贺总如果需要我公开道歉,我可以立刻发一封公开道歉信,用公司的内部公告渠道,确保公司所有人都能看到。   “说实话,现在讨论如何归置责任没什么意义。我知道现在贺总不信我,我也证明不了我不是故意的。但我个人愿意做最大程度的让步,以尽量控制这件事对部门氛围和士气的影响。”   听到这里,贺祺鼻尖稍动,隐隐闻到了狩猎者霰弹枪中的硝烟味。   蒋洛盟不算高明狠辣,但也绝对不是草包。话说到这份上,实际就是在提醒甚至威胁贺祺:“我知道你还想闹,但我劝你适可而止,见好就收。不然耽误整个部门的工作,影响整个部门的氛围,就是你不懂事了。”   贺祺原本激动冒火的情绪,在听出蒋洛盟的弦外之音时,忽然很快冷却了下来。   贺祺进一步理清了当前的形势。蒋洛盟营销总监的位置,是不可能被这样一件小事影响的;他有太多人可以拉来挡刀,阿May,甚至是售卖礼物的店铺。   贺祺在做这件事之前就清楚,他此次最大的目的就是表态:他不会一次一次地被蒋洛盟糊弄过去,不会一次一次地被人骑在头上,他也是会反击的。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他可比兔子凶多了。   现在基础目标已经达成了;能争取一点补偿,削弱一点蒋洛盟的气势,就是拔高“项目利润”、体现博弈能力的时候了。   贺祺思索了一下,事实上只是很短暂的一秒,他就已经想到了他要争取什么。   贺祺的嘴角抬了起来,非常识时务地示好:“蒋总监这话说的,我怎么是不信你的话呢?你说你没有授意,那就是没有;你说失误在阿May,那就是在阿May。阿May都承认了,我也没必要一直怀疑,是吧!”   阿May的脸色微微一变。   可能是因为做秘书的细致天性,抑或是林采奕经常说的“女人的第六感”;阿May事实上比蒋洛盟先一步猜到了贺祺的想法。   蒋洛盟微微颔首:“贺总监真的这么想的话,那再好不过了。”   “当然当然!我真的这么想。”   贺祺脸上仍旧和煦地笑着,话锋却骤然一转:“前几天我们因为季末评价的事交流的时候,贺总跟我说:又不是第一天工作,早就该清楚,不是所有失误都能用一句‘对不起’解决的。蒋总还记得吗?”   蒋洛盟点点头:“我记得,所以我愿意给你你需要的补偿。只要我做得到,贺总大可以提出你认为妥当的办法。”   “我想你开除掉阿May。不是从营销部开除,是从Swipe开除。”   贺祺的目光定在蒋洛盟的脸上,一动不动,甚至没有瞥一眼此事的当事人阿May:“作为营销总监,蒋总一定有权利做这件事。再者,新官上任三把火,这对蒋总来说也是机会。   “奖罚分明,不搞裙带关系,坚决维护下属及其家人的基本人权——很好的slogan,不是吗?”   蒋洛盟的瞳孔骤然一缩,原本松弛地眉宇一下子紧张起来,没能说出话来。   蒋洛盟是总监没错,却也只是个空降总监。这么短的时间,根本来不及在部门里培养可以信任的人;身边既当左膀也当右臂的,还真就只有阿May一个。   一花难成春。贺祺知道,蒋洛盟砍掉自己的这条臂膀,再想重整旗鼓就要颇费力气了;现在自己名正言顺,是难得的机会。   但同时贺祺也知道,或许事实并不像蒋洛盟说的那样,或许阿May根本“罪不至此”。   可是,在这场失之毫厘差之千里的对局中,在巨大的利益诱惑面前,贺祺早已和这滚滚污流中的人一样,习惯性地牺牲无辜且弱小的棋子。   只是……贺祺或许尚未麻木,他完全不敢去看阿May的脸。   在贺祺目前所处的圈层中,像他这样毫无资本背景的人,真的就像条流浪狗一样弱小,唯一的武器就是虚张声势的吠叫。   不是贺祺不想宽容体贴,是因为对弱小者来说,恻隐之心太危险了,他们必须足够凶狠势利才能生存。   贺祺掩藏着心口强烈的勃动,状若轻松地朝蒋洛盟抬了抬眉毛:   “不愿意了?”   蒋洛盟咬了咬牙关,喉咙里发出的声音艰涩不顺:   “没有……我同意。”   只一瞬间,贺祺方才的郁愤一扫而空,脸上全然变成了得胜而归的喜悦;没有当场抚掌称快,都是对落败者的尊重了。   贺祺双眸熠熠:“好!我拭目以待,蒋总监。”   贺祺无声地长舒了口气,神态像是饱餐一顿后餍足的狼。贺祺的内眼角轻轻向下勾着,把蒋洛盟之前教训他的话,又一字一字扔回给他:   “希望蒋总能理解,之所以有这样的结果,是因为你无差别地对所有人怀有信任。这一局你输了,承让,我们现在1:1。”   贺祺很高兴,他觉得自己赢得光明磊落,漂漂亮亮。   一个背水一战,无所不用其极,甚至可以利用自己母亲的苦难的人;不可能会输。   --------------------   蒋洛盟os:贺祺怎么知道我想处理掉蒋立绅的眼线?他一定是我命中注定的老婆! 第12章 (十二).点到即止   克利思廷国际学校跟普通的中学不同,这本该是贺祺永远接触不到的世界。   一年近十万港币的培养费,还只是最基础的上课的费用;其余的杂费——外文课本、定制校服、学校餐厅等等,都需要额外支付。   贺祺并不知道自己从未谋面的父亲是何许人,也不知道他为何愿意悉数支付这么高的学费。他可能是觉得,如果贺祺能从这所学校毕业、并且顺利出国的话,那这颗定时炸弹就会离他够远,他也就更安全了吧。   收着十万的学费,克利思廷自然有其道理。   国外的大学看重全面发展,看重综合评价;学校就在周一三五的最后两节课安排第二课堂,让学生能训练出一个拿得出手的特长,好成为Personal Statement(个人陈述)里光彩的一笔。   但第二课堂也属于额外收费的范畴,因此贺祺并不参加。   周一三五下午最后两节课,贺祺无事可做,也不能提前离校,因此总是去综合活动室里看书自习。   蒋洛盟则不一样,他继续了之前在英基南岛的击剑训练。由于克利思廷的第二课堂没有击剑,蒋洛盟便独占了一个活动教室,自己练习。   在得知贺祺没有第二课堂的时候,蒋洛盟先是有些惊讶,随后邀请他说:“那你要不要来我的教室?我可以教你击剑。”   贺祺有些说不上来的不自在,推辞说:“我不感兴趣。”   蒋洛盟皱皱眉:“学都没学过,怎么就确定不感兴趣了?你是在敷衍我吗?”   贺祺没想到蒋洛盟说得这么直接,虽然确实是敷衍,却也一时间慌了神:“我没有!我就是……不想麻烦你。”   蒋洛盟脸上随即浮出了舒心的笑:“不麻烦,我还觉得一个人练习很无聊呢。他们都有别的第二课堂,只有我一个人在那戳来戳去,真的很没意思。”   蒋洛盟再次发出邀请:“你就一起来嘛,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是吗?你之后学会了我们还可以一起练习,我就不用一个人瞎戳了。”   贺祺终究还是没找到拒绝的理由。   综合活动室并不要求完全安静,不过是有几张不算舒服的桌椅,有几书架的书,有自习空间的功能而已。除此之外,很多初中部的学生在这里做小组讨论,在约不到教室的时候来这里排文艺节目,都是经常发生的情况。   相比之下,蒋洛盟的击剑教室里只有他一个人,练习时除了脚步声和剑刃劈风的声音,没有别的噪音。   贺祺跟蒋洛盟学过三五次,证实了他是真的没兴趣,蒋洛盟就也不再坚持要教他。   不过贺祺不想放弃这么难得的清静,因此虽不跟蒋洛盟一起训练,却还是每次都陪蒋洛盟一起来,在教室的角落盘腿坐下,拉一个矮凳当桌子,看看书写写作业。   蒋洛盟曾跟贺祺说过,击剑的魅力在于“点到即止”。虽然是竞技运动,是双方对打,却因为穿着全套的护具、使用特制的软剑,而不会有人受到实质伤害。   敌对与攻击都在规则范围内进行,得分和胜利都不造成身体上的痛苦;因此虽然是在进攻,却也保持着一种优雅绅士的风度。   而贺祺让不喜欢击剑的,也正是这点“风度”。   两个对手一个比一个穿得厚,剑也是软软地刺出去;贺祺不明白,既然都这么怂,那还有什么好打的?   贺祺还是更喜欢拳击或者散打。打都打了,就是得一拳有一拳的力道,一脚有一脚的效果,这才有血性,有气概。   贺祺不知道自己应该庆幸,还是应该担忧;似乎十年过去,蒋洛盟对“竞争”的理解还停留在当初练击剑的时候。   可现实社会中,真正的对敌可不会点到即止,也不会给他穿戴护具的时间。大家的斗争都是以“打服”为目标的,最好一次结束,一局定生死,还省掉了对方卷土重来的麻烦。   贺祺现在才发现,蒋洛盟对他的进攻,虽然占了先机,实际上却并没有给他造成损失,当真是“点到即止”。   之前季末评价,扣除的奖金蒋洛盟自掏腰包填上了;现在的生日礼物,就算真是蒋洛盟有意为之的,也没有对公司内的竞争格局造成直接的影响。   但贺祺不一样。贺祺被三番五次的“点到为止”激怒了,他是结结实实地咬掉了蒋洛盟一块肉。   事实上,当天中午,贺祺就透过办公室的玻璃墙看到了一切。   阿May一趟一趟地去碎文件,一盒一盒地整理办公室里的私人物品。下午下班前,阿May就背着包从总监办公室出来了;一路面色僵冷地低着头,走出了营销部的办公区域。   贺祺还打电话跟林采奕去确认了一遍,阿May是调岗还是被解聘;林采奕说是后者。解聘理由是重大失职,但给了两个月工资作为补偿款。   贺祺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半晌才问出一句:   “我这次是不是做得有点过分?”   贺祺跟刘美娜很多年不来往了,说实话,他为她鸣不平的意愿没那么强。   贺祺之所以感觉到愤怒,是因为生气蒋洛盟居然那样对他。重点在“蒋洛盟”,而不是“那样对他”。   贺祺扪心自问,如果换成是其他人,贺祺顾念着上下级关系,可能甚至都不会把礼物扔进楼下的垃圾箱里;就算扔了,最多也就一封道歉信,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毕竟是上级,无法一击致命;那就得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但对着蒋洛盟,贺祺很难留这一线;他只想怒火中烧地吼他骂他:别人也就算了,你TM居然也这么对我?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但……蒋洛盟又为什么不能这么对他呢?   十年前的同窗情谊,走过十年的绝对空白,还有多少人情上的意义呢?   林采奕不知道在对面想什么,也沉默了一会儿,宽慰贺祺说:   “你别多想了,不用把道德当法律;尤其在公司里,没人这么干。更何况,要是谈道德问题,蒋洛盟做的事比你过分得多。”   贺祺很重很长地吐了一口气,拿着电话沉默着。看着门外已经陆续开始收拾东西、准备下班的员工们,贺祺心口像压着一块石头一样。   明天开始,阿May就再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了;总监办公室里也将只剩下蒋洛盟一个,独自一人在四面埋伏的职场中孤军奋战。   贺祺握着听筒,看着眼前的景象,幽幽地说:   “我好像觉得……有点愧疚。”   然而,贺祺的愧疚甚至没持续超过24小时,第二天一早他刚进公司的时候,就意识到自己多虑了。   他办公室的门被打开了,桌面上的电脑、文件、文具全空了;里面有两个人还在收拾东西,抽屉和立柜里的文件也所剩无几了。   贺祺瞬间如遭霹雳,快步走过去拉住他们问:“你哋做咩啊?”   搬东西的是Swipe外包的一个物业公司,人员流动很频繁,贺祺之前都没见过这两个人。   其中一人刚想开口解释,就被贺祺身后的另一个声音打断了:   “放心,不是让你强制休假。”   贺祺惊得牙关都在发颤,朝身后转过去,蒋洛盟正轻轻靠在门边,脸上似有若无地笑着。   不等贺祺想说什么,蒋洛盟先朝物业公司的人开了口:“辛苦你哋,最后一趟,唔好占用工作时间。”   贺祺的眉头拧得更紧:“什么意思?搬哪去啊?”   贺祺脑海中已经先浮现出了几个可能性:   首先,厕所门口有一个空置很久的办公位,气味感人,非常适合暗戳戳地报复。其次,营销部门口正对着电梯走廊的位置,迟到早退一目了然,突击检查时检查首当其冲,闲杂人等问路找人的最佳选择。   贺祺平时走的是地库通上来的电梯,不知道门口那个位置是不是已经放上了自己的东西。   “跟我来吧。”蒋洛盟朝贺祺微笑,转身带路。   蒋洛盟把贺祺带到了自己办公室。   贺祺以为蒋洛盟要在办公室跟他聊,但刚一进门,贺祺就看到之前阿May的桌子上,放着自己养在办公室里的小仙人球。   “你的新桌位。”蒋洛盟伸手示意:“电脑没换,把你那边的主机和显示屏直接搬过来了;桌面上和抽屉里的文件都保持了原来的相对位置,一点都没动,应该不会找不着东西。”   贺祺张大了眼睛,满腔的不可思议:“我……我以后在这儿办公?”   蒋洛盟不说话,点头默认。   贺祺又惊又怒:“开玩笑吧蒋洛盟?我是营销副总监,又不是你的秘书!而且公司规定,经理及以上级别的职位都要配备独立办公室,你这是干嘛?”   门口搬东西的两个人进来了,把文件放进办公桌最下面的抽屉,还有桌子后方的文件柜里。   蒋洛盟看了他们一眼,没有避讳,直言道:“贺总觉得我是在干嘛?现在是只有你一个人没有独立办公室吗?跟你平分一间办公室的人难道不是我吗?   “你当然不是秘书,你是副总监。不过……营销部副总监的工作职责是什么呢?章程里写的是‘协助总监完成指定工作,并直接向总监汇报’,我们桌位离得近一点不是更方便吗?   “我是觉得,毕竟在公司里嘛,当然工作优先;独立办公室这种福利特权是可以灵活调整的,所以我也不介意跟贺总共用一间。但可能是我以己度人了……对贺总来说,独立办公室是必须要有的吗?”   开始给人戴高帽了。总监自己都放弃独立办公室了,哪还有副总监说话的份儿?   贺祺有苦说不出,气得牙痒,压低嗓子说:“蒋洛盟,你玩我是不是?”   蒋洛盟轻勾嘴角:“怎么这么说呢?公司章程就是这么写的啊。作为副总监,贺总一切听我调配,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言下之意,只要贺祺还在Swipe工作,还当营销部副总监;那别提换个办公室了,就算蒋洛盟天天给他安排端茶倒水的活,贺祺也得老老实实接受。   蒋洛盟宽慰似的拍拍贺祺的肩膀,放轻了声音说:   “再说了贺总,我哪儿玩儿得过你啊?阿May是我在美国的时候就认识的,我劝了好久才愿意跟我一起回来。你一句话,我说开就开了,不是吗?   “我是已经挥白旗了,但贺总也别忘了,我毕竟姓蒋,你没必要、也不可能把我赶尽杀绝,对吧?   “再说,把我扳倒了,对你有什么好处?我们合作的话,要是我继承了蒋光信的衣钵,那你就是第一功臣,也是我那时候唯一可以信任的人;为了尽量稳固根基,别说营销总监了,CMO我都会想办法给你的。   “可如果我们继续闹下去,不仅我撑不住,你也要撑不住了。我毕竟还高着贺总半级,哪怕做法不体面,也有大把机会可以损害贺总的利益。   “但这有什么意义呢?无非是我过得不好,所以得让你更不好而已;贺总不妨再考虑考虑,这样划得来吗?我们明明有互利共赢的机会的。”   贺祺凝神听着,心中也暗暗开始盘算起来。   蒋洛盟说得不无道理,他们的确有合作的基础。   蒋洛盟是蒋光信的长子,有贺祺这辈子都不可能有的资本背景。但同时蒋洛盟也是空降兵,没有向下的群众基础,可这却是在Swipe足足八年的贺祺最不缺的。   但眼下这个时间,显然已经不是两人合作的最佳时机了。   最开始季末评价闹那一次,或许还能由蒋洛盟自掏腰包给贺祺补奖金来弥补;可现在阿May被辞退,贺祺几乎是把蒋洛盟一条臂膀卸了下来,他俩早没有了彼此信任的条件。   因此,蒋洛盟今天把贺祺的办公桌搬过来,本质上就是想让贺祺让渡部分自主和自由,由他直接分配工作、近距离监管。虽然方式生硬,但他们需要足以维持合作的、基本的信任,目前的确别无他法。   贺祺想,如果只看职场中的客观条件,蒋洛盟绝对是最契合贺祺的合作伙伴;但如果考虑职场外的某些主观因素……   啊不,贺祺打断了自己的思绪,不需要有主观因素。   “我没问题。”贺祺当即抬眼,对上了蒋洛盟暗色的瞳孔:“所以请问蒋总,接下来想安排我做什么工作呢?”   蒋洛盟的眼神轻轻颤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流利地说出他早就计划好的安排:   “新的工作内容先不急着开始。贺总手上应该还有点正在收尾的项目吧?上午可以先花时间交接一下。不久后营销部会有新的经理,暂时由项目一组的梁辉升任。”   贺祺眉间一皱,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被蒋洛盟打断了:   “我知道,你觉得按业绩来说应该Sandy升经理对吧?本来也是这样计划的,但你也清楚,现在项目三组能顶事儿的只有她,她的岗位不方便调动。   “不过我已经跟人事沟通过了,Sandy的工资待遇会升成部门经理级别;你一会儿交接工作的时候,可以顺便把这个消息告诉她,跟她解释一下。”   贺祺还是认可蒋洛盟这种做法的,点了点头:“好。”   蒋洛盟笑了笑,神情明显轻松了许多:“项目交接的事情处理完之后,下午跟我去出一个外勤。晚上……”   蒋洛盟停顿了一下,眼神稍稍向一旁偏了一点,装作看墙上的时间的样子:“晚上跟我去山顶餐厅吃饭。”   贺祺眼睛一下子睁圆了,看着蒋洛盟,有些讶异地眨了两下。   蒋洛盟清了清嗓子,迎上贺祺的目光:“有问题吗?”   蒋洛盟的眼神里不全是严肃,似笑非笑的,像是还有其他复杂的含义。   贺祺瞬间想到了那笔险些丢了的三个月奖金,心有余悸:   “没……”   --------------------   这章也没有需要注释的粤语吼? 第13章 (十三).外勤(上)   贺祺要求开除阿May的事情,说实话,蒋洛盟真的没想到。   在他之前的预设里,如何开除阿May,应该是他要花心思应付的问题;没想到贺祺一句话,让整件事情变得无比自然而合理。   那天晚饭结束后,蒋洛盟收到一封阿May发给他的邮件,是一张电子发票。   一般情况下,蒋洛盟很少在这种发票上核查开票单位;毕竟很多店铺的名字和公司本身的名字不同,难以一一对应;一般情况下,只要金额合适,就也没有必要花时间去查。   但是由于已经产生了怀疑,看到一点线索,蒋洛盟便忍不住想要追下去。   外贸公司的业务实操和之前的创业公司不同,尤其是前期调研方面,香港的外贸公司做得极其细致;饶是蒋洛盟自认为有过商业实践经历,也在这方面大开了眼界,了解到了许多闻所未闻的调查手段。   只是蒋洛盟没想到,第一次从零开始、系统运用这些新鲜的手段,不是为了什么大项目,而是为了查阿May。   这家公司主营业务非常之多,从美容到零售,从烟酒到体育;无关多元化做成这样还没倒的公司屈指可数。   但蒋洛盟顺着线索继续查下去,才发现这根本不是什么多元化商业帝国,而是一个专做高端俱乐部会所的公司。   里面的消费高得令人咋舌,但其实服务和产品上并无太多出彩;真正的卖点是一个认识行业巨鳄的平台,一个私密性良好的娱乐场所,一种“我跟他们一样”的身份认同。   蒋洛盟认识阿May很久了,这次公司调阿May来做他助理,蒋洛盟也是亲自首肯过的。但无论再怎么看,他也无法将阿May跟这个地方联系起来。   深水湾、薄扶林……这些地处山林之间、市区缝隙中的低矮洋房建筑……蒋洛盟不知为何,觉得这些环境图片分外眼熟;可他自己明明从没去过。   但联系到蒋立绅,蒋洛盟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点进了他之前的ins账号——最早追溯到三年前,蒋立绅就曾在放假回香港的时候到过那里。   至于阿May……蒋洛盟想不到别的更合理、更易被接受的解释。除了她已经成为了蒋立绅阵营的人。   阿May肯定是留不得了。   尽管蒋洛盟跟她私交甚笃,尽管他们三年前在美国就认识过,尽管阿May在他刚到美国时帮过他很多……可一旦牵扯到利益竞争层面,一切情面都显得如此脆弱。   无论是对阿May来说,还是对蒋洛盟来说。   蒋洛盟根本没纠结“该不该”的问题,真正让他头疼的是“怎么做”的问题。   如何用最自然最不刻意的方法,把这个他亲自肯定过的人调离身边呢?   阿May的工作向来完成得很妥帖,从未出过差错;除非蒋洛盟要有意给她埋坑才有可能。   但绝大多数情况下,阿May的错误都会波及蒋洛盟自身,所以这个错不能太大;但如果错误不严重的话,又难以自然地得出“开除”的结论。因此这个坑并不好埋。   可谁能想到,贺祺这么一闹,蒋洛盟什么力气都没费,就把这么麻烦的一件事解决了。   但……至于把贺祺调过来坐阿May的位置,蒋洛盟的动机比贺祺想的要复杂很多。   贺祺手里的项目基本都接近尾声,大概率不会再有大的变动,交接起来很顺利。下午上班没多久,贺祺就接到了蒋洛盟的电话,要贺祺下地下车库,跟他一起去见个客户。   虽说副总监和总监只是半级之差,但公司福利待遇却相差甚远。   总监以下的经理层只有一些形式上的交通补贴、住房补贴,数额只能说是聊胜于无。但总监及以上级别则可以享受免费住房,也会配给专车和司机,连加油的钱也不用出。   贺祺从电梯间出来的时候,蒋洛盟就站在车边,一只手撑在车门把手上,对贺祺轻轻点下头。   看着这辆崭新的四座黑色商务车,坐在后座柔软的真皮座椅上,闻着车里皮革味和草木味混合的香气;贺祺还是克制不住地想——要是没有空降这回事的话,这些会不会已经是他的了呢?   正想着,蒋洛盟忽然俯身过来,把前后排之间的隔板降了下来。   贺祺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像是一只被惊醒的狼犬,扭过头去警惕地打量蒋洛盟的动作。   蒋洛盟脸上坦坦荡荡,轻轻朝贺祺张了张眼睛,同时俯身从座位一侧拿出一个白色纸袋,从里面取出一套还包着塑料套的西装。   没等贺祺明白过来,蒋洛盟便自顾自地脱了现在身上的西装外套,拆了领带,开始一颗一颗地解衬衫扣子。   月白色的衬衫从中间开了一条缝,半遮半掩地露出了一线蜜色的皮肤,隐约看得到腹白线处纵深的凹陷。蒋洛盟伸手把两侧的衣襟扯到肩膀后面,两手背在身后,开始慢条斯理地解袖口的扣子。   蒋洛盟胸腹部裸\露的皮肤仿佛在升温,贺祺再没办法若无其事地盯着他看,只能尽量气定神闲地把目光转开:   “你……阿May在后排的时候你也这样吗?”   蒋洛盟微不可查地笑了一下,把两个袖子也脱下来:“阿May很专业的,她会在我去见客户之前提前把衣服取过来,我在办公室就换好了。”   话音未落,蒋洛盟又十分利落地解开皮带,在座位上顶/起胯骨,把裤子一路褪到了脚踝;露出两条没有一丁点多余的肉、肌肉线条紧致的腿。仅剩的那点轻薄布料之下,是贺祺甚至不敢多看一眼的、绝对不可忽视的分量。   “裤子也要换?”贺祺皱着眉朝蒋洛盟侧目而视,用愠怒嫌弃的表情合理化了耳际的红晕。   蒋洛盟难掩语气中的笑意:“裤子皱了。”   贺祺毫不掩饰地白了蒋洛盟一眼,把头扭向自己那边的车窗:“不就是怪我把秘书给你开了吗?你要不愿意当时可以提啊,至于在我面前做到这份儿上嘛……”   蒋洛盟无奈:“我没有怪你。我为什么会怪你?这不是……”   意识到前面还有司机,蒋洛盟不方便再跟贺祺说下去,兀自收了声,开始换新的西装。   蒋洛盟平时上班穿的西装虽然尺寸定制,但也就是普通料子;在办公室大多数时候只穿衬衣,外套都是挂起来的。   但现在换的这一套明显品质更好,布料看起来更厚更有质感,上面印着颇有设计感的不规则暗纹。剪裁也并不古板,衣襟上有一处不对称的设计,正式中带了些轻盈的趣味感。   现在不是衣不蔽体的状态了,贺祺便忍不住开始打量起蒋洛盟来,心中不免暗自咋舌:这套衣服应该随随便便能顶自己一个月工资了。   蒋洛盟俯身去拿纸袋里的领带,状若无意地问:“好看吗?”   没指明是“衣服好看吗”,还是“人好看吗”。   贺祺的喉结动了动:“不知道。西装都大差不差的。”   蒋洛盟刚把领带搭在脖子上,闻言,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转头倾身靠向贺祺的方向,把脸凑得离贺祺很近:   “帮我打一下领带。”   贺祺觉得这可能是幻觉,他看到蒋洛盟脸上闪过一丝松软又勾人的笑意;可再定睛去看时,那点笑意又没了。   蒋洛盟只是稍稍低垂着浓密纤长的眼睫,安静而得体地等他帮忙。   贺祺觉得喉头发紧,上半身下意识地后倾,不轻不重地推开了蒋洛盟的肩膀:   “你自己又不是不会。”   蒋洛盟的眼睛眨了眨:“车里没有镜子,我自己打不好。”   见贺祺一时间说不出什么话来,蒋洛盟稍作停顿,又一次伸长脖子朝他靠过去:“温莎结就可以,谢谢。”   贺祺眉头微皱,似乎是极忍耐地,把手搭上了蒋洛盟的颈侧。   然后“唰”地一下把领带抽走了。   蒋洛盟傻了眼,看着贺祺把领带搭上他自己的脖子,十分熟练地掐好长短边,开始打结。   温莎结的打法很基础,贺祺自己最常用的领带打法就是这个。   贺祺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迟疑,绕好之后仔细把领带结拉紧,调整成一个饱满的倒梯形形状;随后将颈部稍稍扯松,从自己脖子上脱了出来。   “嗯。”贺祺手里拿着已经打好结的领带环,朝蒋洛盟递了递:“好了,给你。”   自重遇以来,贺祺还尚未见过蒋洛盟的表情失控成这样;嘴唇微张,一双眉毛挑得老高:   “啊……?”   贺祺心头涌上了一种难以解释、同时也难以忽略的得意。他控制着自己的五官不要做多余的动作,只是朝蒋洛盟轻轻抬了抬下巴:   “愣着干嘛?套自己脖子上拉紧,不会吗?系个领带而已,又不是上吊。”   蒋洛盟无言,默默把领带调好了,用领带夹固定在了衬衫上。   能让蒋洛盟如此认真对待的客户,想必不会是无关紧要的人。   贺祺是有些惊讶,但更多的是怀疑;他觉得蒋洛盟不可能这么好心,这么重要的会面为什么要带上他呢?   目的地在中环。不算远,但香港的马路上少有车流稀疏的时候,车还是开了近二十分钟才到。   蒋洛盟和贺祺是从地下车库进去的,没有指引牌,电梯直通顶层。   墙壁是稍稍偏灰的白色,里面是摆放得错落有致的皮质沙发、木质高桌和服装人台。玻璃门干净得一尘不染,直到行人靠近,门自动向两边打开时,方才让人意识到它的存在。   顶层只有这一家铺位,门口没有明显标识,贺祺只能看出这大概是一家服装店。虽然贺祺并不太懂服装,但在香港,看到这种程度的建筑空间利用率,已经很能说明价格水平的高低了。   “唔该先生,”门口系着丝巾,穿着浅黄色制服的女孩踏着碎步出来,声音很轻:“我哋是members-only,请问你……”   “Ramon!”一声惊喜的呼叫打断了他们。   一个衬衣只系上一半扣子,领带也松着的青年人从转角处探出头来;看到蒋洛盟的脸,加快了步伐走过来:   “怎么到这么早?吃午饭了吗?我不是说了我不着急嘛。”   --------------------   这章太长了分两章发吼,保护一下我的存稿呜呜 第14章 (十三).外勤(下)   工作人员看两人认识,也不再阻拦,跟蒋洛盟眼神交流了一下便退回了工作台后面。   蒋洛盟朝走过来的男人伸出手,脸上仍是那种谦和而不谄媚的笑:“好久不见Cohen。你这几年好像真的一点儿没变。”   Cohen无视了蒋洛盟朝他伸出的手,自顾自地伸开胳膊和他拥抱,把头靠在蒋洛盟肩膀上:“不用跟我这么客气。你熬通宵帮我看financial modeling的作业,我一辈子都会记得的!”   蒋洛盟轻笑了两声,拍了拍Cohen的脊背:“这事儿有什么值得记一辈子的?举手之劳而已。”   关于Cohen的资料,蒋洛盟在车上提前给贺祺发过了;但贺祺在车上看文件会晕车,所以只看了大概。   Mena,2000年后在美国东部迅速崛起的家居品牌,创始人是一名华裔女性。而眼前这位Cohen,就是Mena目前负责全球采购的,Mena品牌唯一的、如假包换的公子爷。   这位Cohen先生的履历极其丰富,尤其是产业方面的实践经历,写了整整一页纸还多;国际知名的会计事务所、基金管理机构、快消品企业……但没有一项超过六个月。   背景过硬,且自己努力的商二代就是这样的。别人挤破头都挣不到的一个实习岗位,他可以半年一换,把整个资本世界当成他“管培生”阶段的轮岗。   Cohen这时还正在试衣服,听到门口的动静,衬衫脱了一半就跑出来了。跟蒋洛盟寒暄几句,便又回了更衣室。   有这么多年做销售岗位的经验,贺祺本来是不惧怕和客户打招呼套近乎的。但Cohen和蒋洛盟的这个拥抱让贺祺有点摸不清楚,也不知道蒋洛盟之前是否有提过他,是怎么说的;所以尚不敢多说什么,只是礼节性地握了个手。   相比之下,蒋洛盟跟Cohen的交流就要自如得多。Cohen在更衣室里换衣服,蒋洛盟坐在附近的一个沙发椅上,隔着门跟他聊天:   “不过Cohen,我记得你之前不怎么关注时尚吧?之前在美国,你不上课的时候都能穿着睡衣和凉拖出门,现在这么注重形象了?”   “也不是,”Cohen在门里回答:“我晚上有个慈善晚宴要去,他们有dressing code(着装要求),所以我才来选两件。不过更重要的是,主办方有透露给我,我会跟何欣媛坐一桌哦!”   何欣媛?贺祺的眼神明显震了一下,扭头去看蒋洛盟的眼睛,做口型问:“那个明星吗?”   蒋洛盟小幅度地晃了晃头,表示他也不知道,接着搭话:“不是吧……你什么时候对女明星感兴趣了?你之前不是最看不惯别人娶trophy wife(花瓶妻子)吗?”   “话又不能这么说……”试衣间里隐隐传来扣皮带扣的声音:“何欣媛那么漂亮,采访里也表现得很得体,教育背景也跟我相仿;我喜欢她,想见她,不是很正常吗?我想找机会追她,想在她面前帅一点,也没什么问题吧?”   “Of course!”蒋洛盟提高了嗓音附和,偏着眼睛看向贺祺点头:“你的爱情选择是你的事,她接受还是不接受是她的事;其他人怎么说不重要的。你要是真喜欢,真的想了解她,那就尽人事听天命好咯!”   Cohen从试衣间里出来,神情中有些困惑,问蒋洛盟:“什么是……‘什么人事什么命’?”   蒋洛盟转着眼睛沉吟了一下:“嗯……就,大概是前面那段话的意思。”   Cohen应该是知道贺祺的,站在镜子面前看自己一身行头的时候,借着镜面的反射朝贺祺笑了笑:   “你知道吗?Ramon之前上学的时候很招女孩子喜欢。他相貌又好,身材又高,还有整个人的style……他要是愿意,可以跟任何一个女生约会!当时我们学校还有西班牙王室的公主!她(他)……”   “哎哎哎,”蒋洛盟不客气出言打断Cohen:“不要妄议政事,不好。”   Cohen张着嘴停住了,满脸歉意地转过身去跟贺祺说:“Sorry我忘记了,她现在已经结婚了,这些事确实不应该提。”   气氛短暂地冷了一下,Cohen脸上很快又笑起来,问蒋洛盟:“这身怎么样?我相信你的审美。”   蒋洛盟摆摆手:“衣服的事我不太懂,但……或许你更适合鲜艳一点的颜色;这种灰蓝色衬得你像老了十岁。”   Cohen的父亲是中美混血,Cohen有四分之一的美国血统。最初上学的时候还不太明显,但随着年岁推移,他脸上父亲的影子越来越重;五官立体起来的同时,有些过分老成也是真的。   “是吗?”Cohen皱着眉转向镜子又看了看:“但何欣媛会不会就喜欢成熟稳重的type啊?她前男友确实比她大不少。”   蒋洛盟摇头:“你也说了是‘前男友’,万一她现在PTSD,看到老男人就讨厌怎么办?更何况你本来也不是这种古板的气质,这套不适合你的。”   Cohen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抬起手叫站在一边的工作人员过来,让他再去找一套稍稍鲜艳一些的。   蒋洛盟走去旁边铺着米色桌布的矮桌,低头看上面摆着的领带,伸手捻了捻,自言自语:“这边的领带好像还不错。”   Cohen大手一挥:“那你试几条喜欢的,我送你。”   蒋洛盟抬眼冲Cohen笑了一下:“你知道我不会跟你客气的。”   工作人员找来了一套酒红色的西装,Cohen接过来,边朝试衣间走边扭头笑着说:“我知道,你随便挑!”   蒋洛盟心中有数,Cohen要在这种地方买一套西装的话,店里送一条领带是常有的事。再者说,蒋洛盟也不是真的想买。   蒋洛盟拿起一条墨绿色的丝质领带,朝贺祺笑了一下:“我还没买过这种颜色的领带。”   蒋洛盟抬起空着的左手,把正在戴的领带取下来,扯着领带结的手指骨节分明。之前在车上被认真调整过的形状走了样,他的动作并不算小心,随意地把摘下的领带放在桌边。   蒋洛盟竖起衣领,朝贺祺走过来;站在他面前,把那条墨绿色的领带搭在了脖子上。   蒋洛盟的身高超过一米八五,穿上鞋接近一米九。贺祺没有蒋洛盟高,视线平视出去时只能看到他的鼻尖;此时贺祺正有意躲避蒋洛盟的视线,微微垂着眼睛,视野中是蒋洛盟微动的喉结。   贺祺知道蒋洛盟在想什么,把脸朝一边偏开了些,小声说:“那边有镜子。”   蒋洛盟很轻地笑了一声,语气不算正式,却也不似玩笑:“可是你打的结比我好看。”   贺祺有些恼怒,抬起头瞪着眼睛看蒋洛盟的脸,声音虽不大,但一字一字掷地有声:“我不是你的秘书,你不要……”   话没说完,试衣间的门忽然打开了。   Cohen提着衣架走出来:“这件码数小了,肩膀那里窄了点……”   贺祺和Cohen同时朝对方转了头,四目相对。   在Cohen的记忆里,蒋洛盟是很注重社交距离的人;他不懂为什么贺祺跟蒋洛盟站得这么近,莫名有种他俩要大打出手的预感。   但蒋洛盟的表情倒是很正常,满脸松弛地朝Cohen笑了一下,又把视线转回来,看向贺祺:   “麻烦你了,贺总。”   尽管再不乐意,贺祺也没办法在客户面前跟蒋洛盟闹。平时公司里闹一下勉强无伤大雅,但现在当着客户的面,这句“麻烦你了”处理不好,很容易毁掉整场的氛围。   对付蒋洛盟事小。影响了大项目大客户,可就得不偿失了。   贺祺挤了个还算自然的笑容,把手搭上了蒋洛盟脖子上的领带:“没事没事,不麻烦。不过我还不太会用这个角度打领带,不一定能打得好看。”   这倒是真的。贺祺从业八年,还真没有客户提过让他帮忙打领带的要求。   “哦?”Cohen也走过来,靠在摆领带的桌边:“Ramon,你不是说你带你朋友过来吗?‘贺总’是……”   蒋洛盟点点头:“是啊,贺总就是我朋友。我们高中的时候就认识了。”   贺祺很想补充一句“毕业之后十年没联系过”,但他不能,只能默许地微笑,听蒋洛盟继续说下去:   “之前Mena的项目是我们前任总监来对接的,现在虽然是我接任了这个位置,但总归是个新手。贺总是我们部门的副总监,行业经验比我丰富得多;我刚到Swipe不熟悉,都是他在帮我。”   Cohen抿着嘴巴,笑着轻轻摇头:“Ramon,你总是这么谦虚。”   蒋洛盟一脸正色:“我没有谦虚,我是认真的。我知道,你手下的人有一百种理由不信任我,我也理解。但贺总不一样,他有一切值得你们信任的条件。”   贺祺脸上的笑完全僵住了。   所以这个有丰富行业经验、值得客户信任的,Swipe营销部副总监;此时就在给你蒋大少打领带?   这有什么值得信任的?不是只能显示出副总监的“有名无实”吗?   蒋洛盟,做人真的别太过分!副总监的作用,就是在客户面前对总监做小伏低,当个鞋凳给总监踩,用来衬托总监的英雄伟岸吗?   贺祺心里的火气“噌”一下冒了起来,可又碍着有客户在场,不好发泄,只能把所有怒气往肚子里吞。系好领带结之后,贺祺实在没忍住,迅速且大力地往上一推,十分不客气地把蒋洛盟紧紧勒了一下。   “咳咳……”蒋洛盟忍不住咳了起来。   贺祺适时地放开了手,轻描淡写地后退了一步,仿佛这几声咳嗽和他全无关系。   贺祺看到蒋洛盟的牙关紧了一下,但蒋洛盟仍旧笑着,有些自嘲,扭头跟Cohen解释:   “好久不抽烟,今天早上抽了一根,嗓子到现在都还在难受。”   Cohen耸耸肩:“戒烟是好事,但应该也不容易。”   Cohen又试了两件成衣,采纳蒋洛盟的建议,选了颜色比较亮的一套;只是裤子稍长了一些,在店里简单修改了一下。的确如蒋洛盟所料,那条墨绿色领带直接变成了赠品。   Cohen还约了别的日程,为了确保见到何欣媛时是最佳状态,他过后还要去做一下头发。   蒋洛盟和贺祺也一起坐电梯下去了,送Cohen到他在香港租的商务车门口。   Cohen的表情很好,又跟蒋洛盟拥抱了一次;临走前,Cohen要了贺祺的一张名片。   见Cohen的车走远了,在拐角处消失后,贺祺忍不住皱着眉问蒋洛盟:“哎不是,这人为什么主动要我名片啊?Mena的项目不是你在盯吗?”   蒋洛盟迈开脚步朝自己的车走,跟贺祺解释:“我之前跟他说了,本着对项目负责的态度,我要给他推荐更有经验的负责人。我跟他说,新负责人是我朋友,我认识他十年了,绝对靠谱。”   “啊?”贺祺完全懵了:“就……就没了?”   “嗯,没了。”蒋洛盟十分确信的点头;想起了点什么,又补充了一句:“啊对,他还问我‘靠谱’是什么意思。”   贺祺瞪大了眼睛,再也无法装作无事发生,当即拽着蒋洛盟停了下来。   贺祺紧皱着眉头,沉着嗓子质问:“Mena这么大的客户,你这就让给我了?拜托蒋洛盟,我好歹在公司混过八年了,你真当我傻?又想给我扔什么炸弹?”   贺祺早就觉得不对了。他见过的能把公司做大的客户,没有一个是热衷于泡女明星,买意大利品牌的高级成衣,或者做头部护理的。这个Cohen三项全占,贺祺已经能预想到跟他谈工作会有多“鸡同鸭讲”了。   蒋洛盟的脸色有些冷了下来,看着贺祺几乎想要扑上来咬他的眼神,断然地说:   “Mena不是炸弹,Cohen更不是。Mena从前年起就跟Swipe有合作了,订单量和交易额有多少,在归档的项目资料里都可以查。   “但有一点需要明确,只要是大客户大订单,花了大价钱的,就不会有好应付的。我没有给你扔炸弹,但天上也不会掉馅饼。Mena这种大项目,奖金这么多,谁会不想做?我给你也不是因为我做不了,只是如你所见,我跟Cohen之前就认识,想避嫌而已。你不要想歪了。”   从季末评价,到生日礼物,再到方才在车里和店里的事;贺祺对蒋洛盟的戒备早已超过了他的理智。   现在不管蒋洛盟说什么,贺祺都要在心里打一个问号。   贺祺仍然定定地瞪着蒋洛盟:“都这种时候了,你觉得我还会信你吗?”   蒋洛盟的脸色几乎是瞬间黑了下来。蒋洛盟偏开了眼睛做了个深呼吸,退回到了最基本的工作身份里,冷冷地开官腔回应:   “你信不信我无所谓,反正这个项目我给你了。你要是查得出问题,就上报风险部申请终止项目;查不出问题,就接受安排,把这个项目漂漂亮亮地做完了,这样行了吗?”   贺祺不再回话,扭开了脸站在原地。   蒋洛盟再怎么说也是上司,上司给的项目,就算再不愿意接,来回推拉几下,总还是要接的。这一点甚少有商讨的余地。   半晌,贺祺听到蒋洛盟很轻地,自嘲般地叹了口气。   蒋洛盟抬起眼睛看着贺祺,笑得勉强又落魄,自言自语般呢喃着问:   “贺祺,在你眼里,我到底是多烂的人……”   --------------------   给点儿评论把宝贝们(星星眼)   BTW网易云音乐有这本的灵感歌单,名字是欠佳损友,大家有兴趣可以去听听~ 第15章 (十四).狼狈   坐车离开的路上,贺祺的心跳得很快。   蒋洛盟脱掉了之前的西装外套,单穿着衬衫打着领带,坐在后座上用平板电脑看邮件,没跟贺祺说一句闲话。   前后排之间的隔板升起来了,贺祺斜倚在座位上,头靠着车窗玻璃,看车外的后视镜里划过去的扭曲景物。   香港从来不是一个仁慈的地方,起码对贺祺来说是这样。   从高中毕业之后,贺祺的人生就没有容错率了。跟母亲的矛盾十年都没能解决,贺祺自满十八岁的第一天,就已经要独自面对生活里的一切了。   这么多年过去,香港的楼仍然那么高,从海边低矮的沙滩上拔地而起;一摞一摞密集排列的窗户里,一盏一盏亮起的不同色温的灯;一间房里挤着十几个人,每一个都在为生存而疲于奔命。   贺祺知道,他只要失足摔倒一次,紧追在后面的人一定会毫不留情地踩过他的身体,超过他继续朝前奔跑。   贺祺在香港孤身一人,没有退路,没有后盾,甚至没有一个家人。他做的每一件事都首先是为了生存,别的目的对他来说都太遥远、太抽象。   从进入Swipe营销部,开始跟项目的第一天起,贺祺从来没有挑过客户。只要有钱赚,贺祺什么样的项目都干过。   贺祺见过喜欢吃野味的东南亚供应商,餐桌上是千奇百怪的动物和部位。贺祺为了拿到更优惠的采购价格,硬着头皮陪他们去吃,离开之后才忍不住蹲在路边,把胃里的酸水都吐出来。   贺祺也接待过品行低劣的南美客户,来香港碰面开会,明里暗里地要求特殊招待;贺祺为了项目顺利签约,大晚上被电话叫来夜总会,帮语言不通的客户沟通出台费用。   在工作上,贺祺从来没有原则,不讲尊严;贺祺自己也百分百地承认。也正因如此,他这个既没学历、又没背景的人,才可以抱着满怀的实绩,鲜血淋漓地爬到今天这个位置上来。   贺祺做过的项目太多,做成的项目也太多。越是金额大的项目,公司财务部和风险部的审核越是苛刻小心。   Mena的项目既然已经通过,说明政策上、项目营收上都不会有太大问题。   有问题的,只有可能是客户本人。   尽管在项目促成的过程里,贺祺做过太多肮脏的、不光彩的事情;尽管Swipe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发迹史是多么一片狼藉,暗地里多瞧不起他难看的吃相;贺祺都没在意过。   可在蒋洛盟面前,贺祺害怕展现出自己已经有多堕落。   这个十年不曾见过的人,这个在十八岁时唯一给过他温暖的人,看到他如今这副丑恶模样,会作何感想呢?会怎么看他呢?会不会对他彻头彻尾地失望?还是蒋洛盟其实早就知道了之前的事,已经彻底瞧不起他了呢?   贺祺明白,蒋洛盟跟他太不同了。   家庭背景不同,经济条件、生活环境也不同,18岁以后,接受教育的环境、形成价值观的环境更不同。   学击剑的机会,出国留学的资格,Swipe营销部总监的职位……蒋洛盟生命中的一切都可以如此“优雅”地得到,从来不可能像他那样,那么拼命,那么狼狈。   蒋洛盟不可能理解他的立场,只会站在他高贵的灵魂里毫无负担地谴责,加倍地厌恶这种饥不择食的行为。   贺祺心中酸得厉害。自己这些年拼了命努力,一刻不敢停歇地攀爬,也只是想被他在意的人“看得起”罢了。   刘美娜是一个,蒋洛盟是另一个。   贺祺心中暗暗苦笑,十年过去,他看似得到了很多,实际上却还是这么失败。   窗外的楼房与车景,如走马灯一般在贺祺眼中划过,在大脑里拖出一段灰色的污水渍,然后毫无意义地蒸发掉。   车辆一路朝北行驶,穿过车流拥挤的隧洞,穿过价格不菲的住宅区,开入过海隧道,重新返回了尖沙咀。   车停在了写字楼的地下车库,贺祺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五点刚过而已。   蒋洛盟合上了平板电脑的壳子,在座位上半侧过身,终于舍得跟贺祺说一句话:   “今天下午辛苦了。我们没什么事儿了,下班吧。”   贺祺有些拿不准蒋洛盟的意思,犹豫着问:“呃……我们不去吃饭了?”   蒋洛盟抿了抿嘴唇,垂下眼睛顿了一下:“你应该也没心情了吧。”   蒋洛盟苦笑,抬起眼睛看着贺祺,瞳孔中射出的光似乎都是冷的:   “我要是你,今晚就算熬通宵,也要把这个客户的底细都扒清楚的。”   贺祺确实是这样想的。如果Mena方面的负责人真有问题,贺祺的确需要提前了解,并且尽可能制定出与之前不同的、“得体”的应对方案。   贺祺心口有点闷闷的。蒋洛盟既然点出了这个想法,或许也就意味着,贺祺的猜测和怀疑并不是没有根据的。   早上还说要信任要合作,一个下午还没过完,就已经相互猜忌成这样了。贺祺有些尴尬地咽了下口水。   “那那个……”贺祺想尽量表现得委婉礼貌一些,问蒋洛盟:“你今天换下来的衣服,需要我拿去送洗吗?”   蒋洛盟回得干脆果决:“不麻烦了。”   贺祺觉得喉咙又开始发干了,手指都尴尬得蜷起来,半晌才小声说:   “哦……”   蒋洛盟的确不高兴——他怎么可能高兴?他真的只是想给贺祺让一个大项目、介绍一个大客户的。   赔礼道歉也好,服软示好也罢,贺祺赋予这一行为哪种意义,蒋洛盟都能理解;唯独不能理解的就是,贺祺为什么会觉得他要暗算他?   莫名其妙地,自己一片好心就被当成了驴肝肺。明明是十年前就认识的老朋友,贺祺竟然会用这么低劣的想法来揣测他?在贺祺眼里,他蒋洛盟就是这样的人吗?   可生气归生气,蒋洛盟看贺祺小心翼翼地躲着自己的眼神,又觉得心软,忍不住轻声跟贺祺解释:   “你别误会,你是副总监,不是总监秘书。工作以外的事情你不用操心。我也没打算把你当秘书用。”   贺祺有些摸不着头脑,明明很不解,但话又问得很没底气:   “那今天你三番五次让我帮你打领带是……”   蒋洛盟眼睛一跳,微张嘴唇猛吸了口气,有些急躁地辩驳:“我……我这不……”   蒋洛盟想说得太多,想解释的也太多;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要从哪里说起才好。   想到之前欢送宴,在客家菜馆门口狭窄的人行道上等他半小时;想到在电梯里笑着问他能否赏面一起吃饭;想到去写字楼平台上找他安慰他,抢他吸了一半的烟放进自己唇间;想到为了道歉弥补,主动给他母亲送礼物套近乎……   蒋洛盟从没这样在意、这样讨好过一个人;他都做到这份儿上了,快赶上雄孔雀开屏了,什么意图已经很明显了吧!   可这些事又都没按计划完成,都出现了各种各样的意外;也难怪贺祺会思维跑偏。但这种模糊又暧昧的意思,三言两语间,蒋洛盟自己也不知道要怎么解释。   像是咬开了一颗青桃,清甜只是错觉,酸涩味铺天盖地地卷过来。   “我……”   蒋洛盟险些把自己的脸憋红了:“算了。你就当这是特殊情况吧,以后不会了。”   --------------------   在这里再次提醒:本文是相爱相杀主题,两个主角势均力敌,磕磕碰碰的都很常见,不适合有明显偏向的读者阅读。   如果看到这里的读者,还对目前的情节或角色有不接受的情况,那这篇文真的不适合你哦,点左上角出去对我们彼此都是最好的结果,感恩! 第16章 (十五).请你去山顶餐厅吧   贺祺下车后,司机接着返回港岛,把蒋洛盟送回了家。   蒋洛盟平常不跟蒋光信一起住浅水湾,他单独住在港岛西北部的皇后大道,中西区的一间屋苑。   在香港,屋苑类似于居民小区,大多是有停车场有楼栋保安的高层。蒋洛盟住的屋苑楼并不旧,但面积不过800呎(约74平方米),远比不上蒋家在浅水湾的别墅。   蒋洛盟顺着楼梯从地库走上来,踩过一段草坪中的小径,刷开单元门,跟几乎每天见面的保安大叔点点头,如此便算打过招呼。   蒋洛盟今天心情不佳,身心俱疲,没有与人攀谈的余裕。进门之后,灯也不开,闭着眼睛重重地倒进了客厅的懒人沙发里。   临近十月,香港的日落时间慢慢提前了些。橘红色的落日被林立的高楼与山丘遮住,不到六点钟,整个房间就昏沉起来。   中西区的房价常年稳居香港前三,是彻头彻尾的富人区。但蒋洛盟的住处却一点没有富人的影子。   这间房像是一个狗尾续貂的半成品,一本曹雪芹加无名氏的红楼梦。   虽然只是面积不大的两居室,但房里的硬装非常考究。客厅的电视墙贴着有暗纹的米色壁纸,餐厅一整面墙都是严格定制的隐形柜,木纹对得整整齐齐。墙面的某些顶角还做了精细的浮雕装饰,是双眸低垂的圣母玛利亚。   虽然现在,圣母玛利亚的脸上多了几丝蛛网,蒙了一层灰。   除此之外,这间房再无可以称赞的地方。   稍小一些的房间是书房,里面除了书架书桌以外空空荡荡。蒋洛盟住的房间里只摆了一个衣柜和一张床,枕套被套和床单全是单调沉闷的纯白色,硬且厚的酒店同款质感。   客厅里有两个beanbag(装豆子的懒人沙发),餐厅里有一张方形的餐桌,配了一把没有靠背的铁脚凳。厨房有灶台和柜子,但全是空的;卫生间里也差不多,镜子上的水渍常年无人清理,整面镜子都斑驳着。   这是蒋洛盟的母亲生前的财产。是蒋家在香港那么多处产业中,唯一被蒋光信忽略的一处;也是香港这座繁忙而拥挤的城市里,唯一让蒋洛盟有归属感的地方。   房间里的硬装都是母亲还在世时完成的,母亲过世后,这个地方就再也没有人管了。蒋洛盟回国之后也不曾收拾过这间屋子。   这个潦草、冷淡,完全没有家的影子的地方;让蒋洛盟从每天早晨一睁眼,就再一次记起他回到香港的真正目的。   “嗡……嗡……”蒋洛盟的裤子口袋里传来震动   “嗡……嗡……”蒋洛盟皱着眉伸手把手机掏了出来,并不情愿地睁开了眼睛。   来电人:蒋光信。   手机仍旧在锲而不舍地震动,蒋洛盟握着手机的手隐约发麻。   蒋洛盟沉默着,一动不动地,只是看着屏幕上“蒋光信”三个字;胸口随着呼吸缓慢地起伏着。   过了一会儿,蒋光信把电话挂掉了。   黄昏时间过去了,窗外的天空变成了灰暗的蓝紫色。楼房窗户里的光、路灯和车灯的光、商场外墙LED屏幕的光显得更亮了;天际线处,若隐若现的云霞的光被淹没了。   蒋洛盟望着窗外,等了一会儿,打开手机回了蒋光信一条消息:   “同client食紧饭”。   在三个月之前,蒋洛盟压根儿没有过回香港的打算,从未有过。   十年前,他好不容易才摆脱了蒋光信,摆脱了那张他看到就忍不住想要撕碎的脸。   蒋光信给他打电话说他想退休的事,蒋洛盟本来只当一句家常来听。他在美国这么多年,从来没在意过蒋光信和Swipe的事。蒋光信让他回香港来一趟,蒋洛盟也只想找生硬但有用的借口推脱。   直到他听蒋光信说:“我知你想喺美国发展,你新公司嘅前景都好过Swipe好多。咁……如果你对Swipe冇兴趣,我就让立绅帮我手喇,得唔得?”   蒋洛盟当即脑袋里“嗡”了一声,整个人因为神经的紧张和兴奋瞬间热了起来,整个后背都有了汗意。   蒋立绅,蒋光信隐藏了十七年的私生子;如今不仅名正言顺地成了蒋光信儿子,名正言顺地让他母亲成了蒋太太,还要如此名正言顺地拿走蒋光信的公司?   蒋洛盟的声带都在颤抖:“你……你讲乜嘢?”   蒋光信很无辜:“但是你嘅公司上个月先收到风险投资喔,又真是冇时间返香港搞Swipe嘅业。本来嘅plan是,你同蒋立绅一齐入公司,差唔多半年之后,再由董事会决定嘎。但你咁忙,我啲都唔想麻烦你……”   蒋洛盟的耳边似乎响起了尖锐的忙音,没能听到蒋光信之后又说了些什么。   Swipe是蒋光信大半辈子的心血,他为了它做过太多夸张的事,也为它伤害过太多无辜的人。   Swipe是蒋洛盟的母亲一生不幸的起点,是让她的生命提前落幕的元凶。   说实话,蒋洛盟对接管Swipe一点兴趣也没有。但如果,蒋光信一辈子的事业,就这样让蒋立绅,和那个破坏他人家庭的第三者拿走的话,蒋洛盟也无法接受。   凭什么?   凭什么毁掉别人幸福的人,可以这么轻易地得到幸福?   蒋洛盟考虑了整整三天。   第四天一早,创业公司内部开始商讨股权转让事宜。   当天晚上,蒋洛盟顶着乌青的烟圈,拉着30寸的行李箱,只身赶赴洛根机场,搭上了到香港的红眼航班。   可能真的是说不清的命运的原因,和蒋光信蒋立绅第一次去Swipe参观的时候,蒋洛盟就在营销部看到了贺祺。   十年过去,贺祺除了脸上褪去了些稚嫩的肉感之外,几乎毫无变化。   眼睛仍旧亮得像鹰像狼,合身的衬衫收进西裤的皮带里,正站在另一个人的桌位旁举着听筒打电话。   “我想去营销部。”蒋洛盟如是说。   按照接班人培养的思路,要想在半年时间里,快速摸清企业运营的状况,以及后续发展的方向;去业务部门很难得到全局的视角,并不是最佳选择。   相反,财务是公司的心脏。每个项目如何审核,怎样结算,都有财务部门直接参与;每年每季度的营收成果,哪些项目哪些人贡献最大,哪些细分市场的反响最好,也是财务部门了解得最清楚。   蒋洛盟在美国是自己办公司的,这些道理没理由不知道。   但他并不是来争Swipe的继承权的,他只是来搅毁别人的幸福的。跟掌握公司的财务情况相比,蒋洛盟看到了他更感兴趣的目标——   贺祺。   蒋洛盟知道贺祺办公室的具体位置,知道他什么时候出外勤,什么时候在办公室里。   蒋洛盟甚至可以在深夜,整个办公区漆黑一片的时候,闭着眼睛找到贺祺的办公室,准确无误地推开那扇玻璃门。   他给贺祺养在桌边的小仙人球浇过水,也帮贺祺整理过被风吹得散落一地的文件,再帮他把忘记关的窗户关好。还在得知林采奕给英基南岛打过电话后,主动让他们说出他第三学期去克利思廷借读的事,让贺祺知道他回来了。   可蒋洛盟就是没有勇气走到贺祺面前,对他笑,跟他打招呼,对他说“好久不见”。   蒋洛盟的母亲洛今羽离世后,蒋洛盟很快就出了国。   在等待UCL秋季学期开学时,蒋洛盟在学校附近租了公寓单间,真正开始了一个人的生活。   蒋洛盟自己尘土飞扬地收拾屋子,自己烟熏火燎地炒菜做饭;每日阴雨,身边没有一个可以交谈的人。   某天晚上,蒋洛盟想洗一双鞋子。把洗衣粉倒进水盆里的时候,蒋洛盟忽然想起了贺祺,手一抖,小半盒洗衣粉都倒了进去。   洗衣粉遇水散发出的浓烈皂感香味,以及稍稍有些刺鼻的、类似消毒水的味道;这就是蒋洛盟印象中,贺祺的味道。   是他一整年来,每天每天在贺祺背后坐着的时候,阳光从左手边的窗户里洒进来的时候,贺祺新换的衬衫的味道。   蒋洛盟心里好像瞬间空了。这几日生活里的混乱和琐碎,那些重量都不见了;只剩下一个浮在半空的,泛着柔光的,贺祺的虚影。   蒋洛盟一声不响地只身来到伦敦,没留下新的手机号码或通讯地址,他以为自己再也不会见到贺祺了。   事实上,当天晚上,蒋洛盟就在梦里看到了他。   贺祺的脸在梦里那么清晰。凑得很近很近,超出了人眼的聚焦范围,仍旧是清晰的。   蒋洛盟看到了贺祺冰透的褐色虹膜,看到了他轻轻褶起的微颤的眼皮,看到平直的睫毛下,贺祺倔强的、迷蒙的、脆弱的,同时充满着热切欲念的眼神。   蒋洛盟伸手去碰梦中人的脸颊,感受他鼻尖绯色下的鼻息,是潮热的……   早晨醒来的时候,蒋洛盟别无选择,洗了床单和被套,又烘干了。   而当天晚上,当蒋洛盟再次跌进那张单人床里的时候,仿佛整个人陷入了贺祺柔软且温暖的怀抱里。   城市陌生冷寂,黑夜淡漠无言。蒋洛盟厌倦了无止境的孤独,无法对脑海中虚幻的温存说“不”。   当晚,他侧着脑袋,把头埋进柔软的鹅绒被,合上眼睛,五指缓慢移动,探到了那处欲/望的终点……   十年后的今天,蒋洛盟沉默靠着卧室的门框,看着自己床上纯白色的床品。   他还记得当初选择它们的初衷——可以留住洗衣粉和漂白剂的味道。   蒋洛盟知道自己对贺祺的感情不清白,也知道贺祺喜欢男人。蒋洛盟一直觉得,凭借着高中时期的“初始优势”,他跟贺祺是有可能的。   可是蒋洛盟来Swipe这么久,在公司里公司外见过贺祺这么多次,贺祺看他的眼神每一次都是戒备的、怀疑的;像是一匹对着敌人虎视眈眈的狼。   小狼难驯,成年后的狼更是对任何异动都保持绝对警惕。   蒋洛盟仍旧记得,十年前,贺祺跟他接近、向他敞开心扉花了多长时间。十年过去,一切都重新回到零点,蒋洛盟在一次一次的惊讶和失落中发现,贺祺“不认”他了。   物理距离上确实是近了,但还是只能在梦里接近。   但也万幸,还能在梦里接近。   第二天,蒋洛盟难得一见地迟到了。   到办公室的时候贺祺已经在了,桌面上的咖啡杯里只剩了些没化完的冰块。   贺祺的目光太特别,蒋洛盟从踏入办公室的第一秒起,就感受到了那种无法忽视的视线跟随。   也许是因为睡得久了,蒋洛盟又“打了败仗”,这天的心情和天气相似,潮湿阴沉。   蒋洛盟没打招呼也没抬头,拿起自己桌边放着的马克杯,躬身在座位后面的饮水机上接水。   贺祺主动走了过来,在蒋洛盟的办公桌前不远不近地站定,往蒋洛盟桌上放了几份文件:   “蒋总,这些是今早送过来的需要你签字的文件,都是项目组那边送上来的。”   “嗯。”蒋洛盟一手扶着杯子,没办法转身:“放下就好了。”   “再就是,二组的项目听证会改期到今天下午了,地点没变,可能需要你去一下。   “还有一个供应商往这边打了电话,想让你到了之后给他回电,号码我用便利贴粘在文件夹上了。”   蒋洛盟接好了水,在椅子上坐下,看到了贺祺放在桌上的文件,边喝水边点了点头:   “嗯。”   可贺祺仍旧站在原地不动,两手在身前交握,一种非常正式且拘谨的站姿。   蒋洛盟有些纳罕,把手里的杯子放下,问:“还有事?”   贺祺看着蒋洛盟的眼睛,眼神闪烁,双唇紧抿,重重地点了点头。   蒋洛盟靠上了椅子背,歪着头有些奇怪地看着贺祺,沉默着等着听他还要说什么。   蒋洛盟清楚地看到贺祺的咬肌动了动,像是要做什么重大表白一样,做了个深呼吸才开始说话:   “蒋总今晚没有安排的话……能赏面一起吃晚饭吗?我订了山顶餐厅的位置。”   蒋洛盟的眼睛难以抑制地睁大了,他甚至怀疑自己幻听了。   像是正飘着雨的乌云一下子变成了晴空万里,早晨的沉郁一扫而空。似乎办公的嘈杂声都像鸟雀啁啾一样悦耳,灰沉沉的天空也在他眼中变成了浅蓝色,整个世界像天神降临一般,全部亮了起来。   蒋洛盟面上不动,实际上心跳已经冒到了隐隐泛甜的嗓子眼。   真是没救了,蒋洛盟想。   --------------------   相爱相杀要到相爱part了! 第17章 (十六).判断失误   山顶餐厅在港岛区,顾名思义,矗立于山丘最高处。   在贺祺和蒋洛盟还上中学的时候,山顶餐厅就已经是非常有名的地标建筑。   那时候的山顶餐厅风头无两,一个台位要提前一周预约。那可不单单是一顿饭一个餐位,更是一晚极致奢华浪漫的体验,是所有爱人们心向往之的完美约会。   十年后的今天,随着更多氛围好、景色好、交通更方便的餐厅出现;山顶餐厅虽仍在继续营业,但远没有之前那样火爆,更多只是代表一种老派的情怀。   晚上下班之后,贺祺开着蒋洛盟的专车过了海,按照导航走了一段盘山路,到餐厅门口的时候已经快要天黑了。   也许因为这天大多数时候都是阴天,太阳刚落,风就也变得凉起来。夹杂着潮润的泥土味和青草香,轻柔地拂过来。   门口有打着领结的服务生代客泊车,贺祺和蒋洛盟被另一位服务人员带领着,走过古老的吱呀作响的木质台阶,上到餐厅的二层,跟随着暖黄色地灯的指引,在窗边一个铺着白桌布的小圆桌上落了座。   还没坐稳,就有另一个服务生过来,在桌边微微俯身,一手背在身后,一手用点火器把桌上的无烟蜡烛点亮了。   气氛好像忽然变得有些不对,贺祺忍不住想要阻止:“呢个我哋唔需要……”   但服务生已经把烛台上的蜡烛都点燃了,闻言愣了一下,偏头看向贺祺:“但是一阵间呢边会好黑嘎,冇蜡烛真是唔得喔。”   蒋洛盟倒是很满意这种氛围,微笑着说:“冇事冇事,就咁啦。”   毕竟前一天是蒋洛盟提出要去山顶餐厅的,贺祺以为这里只是氛围好一点,环境好一点,比较受情侣欢迎而已。但他没想到,来这里的竟然只有情侣!贺祺甚至不用回头,都能感受到他们低声调笑时飘过来的粉红泡泡。   贺祺和蒋洛盟是一下班就过来的,到得不算晚。本来贺祺是想边吃边聊聊的,但由于是第一次来山顶餐厅,贺祺显然错误估计了餐厅氛围的“可怕”。   此时贺祺只想快速点菜,快速吃完,然后快速离开。   山顶餐厅做的是法餐,每天的菜单不同,从头盘到主菜不过两三种选择。两人又都没有忌口,很快就点完了。   服务生职责已尽,拿着菜单很快离开了;桌上又只剩贺祺和蒋洛盟两个人。   贺祺避无可避地,一抬眼,就对上了对面蒋洛盟的眼睛。   或许所谓的“烛光晚餐”真的有它存在的道理。天色暗下去之后,桌上细微晃动的烛火忽明忽暗,映在人眼底时一闪一闪的,在昏暗中,有种暧昧又水润的倾诉感。   贺祺看到蒋洛盟对他轻轻地笑:“为什么带我来这儿吃饭?”   蒋洛盟问题的重点在于“为什么来这儿”,但贺祺的理解是“为什么请他吃饭”。   贺祺当即调整心情,在椅子上坐直了,神色诚恳:   “我是想跟你赔罪的。昨天Mena的项目,是我不对。我们既然说了要合作,我就应该要相信你才对;什么都没搞清楚就跟你发脾气,很不礼貌,也很伤人。我不是有意的,还请蒋总别跟我一般计较。”   昨天晚上回到公司之后,贺祺查客户资料查到快十点。搜集了各种不同来源的信息相互比对,忙活了半天,最终只发现,Mena和Cohen,都没有任何问题。   贺祺的立场很明确,他几乎是抱着鸡蛋里面挑骨头的态度去查的,但除了几条捕风捉影的花边新闻之外,Cohen和Mena近两年的情况近乎完美。就连工会对他们的评价也不坏,这在制造业企业中还是很罕见的。   到了这一步,贺祺不得不接受,这件事真的是自己判断失误。非但没能证明蒋洛盟是“伪君子”,反倒给自己安上了“真小人”之嫌。   蒋洛盟的眼睫垂了下来,在烛火的照映中,落了一片阴影在下眼睑上。   贺祺觉得自己肯定是看错了,蒋洛盟脸上竟有种委屈、又类似撒娇的表情。   “查过之后满意了?”蒋洛盟用手指捻动着餐盘下的垫布:“昨天知道你一直是那么看我的,我难过了好久。”   贺祺喉头发紧,不自觉地做了个吞咽动作,莫名其妙地就紧张了起来,后背又不自觉地挺得更直,一脸准备好“为国捐躯”的坚毅表情:   “对……对不起!以后这种事情不会再发生了。之前是我太狭隘,太不识好歹,太没有大局观。我错了!我检讨!”   蒋洛盟捻着桌布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想到对话的气氛会忽然朝这个方向发展。   但蒋洛盟很快调整好了表情,抬起双眸,在昏暗暧昧的烛光中看向贺祺,喟叹般的嗓音低沉又轻柔:   “贺祺,你要知道,世界上这么多人里,我是最不会伤害你的。”   贺祺的眼睛好像被蒋洛盟定住了一样,仿佛连人带魂魄,都深深坠入了那双映着微弱烛光的瞳孔。   贺祺嘴唇颤抖着,好像整个人都沉溺在某种虚幻的蛊惑中,大脑丧失了拼凑语言意义的能力,只能下意识地做出最简单的回答:   “我……我知道了。”   蒋洛盟轻轻动了动嘴角,把目光移向窗外:“你知道就好,以后别再干这种事了。”   贺祺猛地从蒋洛盟的注视中脱离,胸口剧烈地跳了两下,像是重重两拳,把贺祺敲回了理智状态。   贺祺睁大眼睛,再次郑重地重申:“我保证我不会了!蒋总对我这么好,把Mena这么大的项目交给我负责;从今往后,我保证会全方位支持你、补偿你;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只要蒋总你开口……”   “贺祺,”蒋洛盟没忍住,微蹙着眉苦笑着打断了他:“现在已经下班了,我们是在下班时间一起吃饭,不用每句话都聊工作吧?”   贺祺怔了一下,收了声。   奇怪,之前季末评价的时候,这人不是说他最喜欢在吃饭时间,轻松地处理工作问题吗?   贺祺讪讪地眨了眨眼睛,想说他们除了工作好像也没别的可聊吧;但没等贺祺说出口,头盘就由服务生端了上来,两人便接着聊起食物。   --------------------   bb们~第一卷 马上要结束了(一两章左右),需要整理的东西比较多,所以最近更新可能会不准时。   只是暂时性的,下周之内就会恢复咯,感谢宝贝们的支持,啵唧一大口!!! 第18章 (十七).有人等你回家报道?   贺祺吃东西向来不是细嚼慢咽的风格,再加上想要逃离这个约会圣地的迫切心情,贺祺罔顾了这里夸张的食物价格,吃得甚至比平时还要快一些。   蒋洛盟以为贺祺是真饿了,也配合了贺祺的速度,很快就吃到了最后一道甜品。   由于他们是开车来的,所以不可能开酒。甜品吃完后,两人便一起乘车下山。   盘山路晚上的照明并不太好,灯光被路旁伸出的茂密枝叶遮挡大半,贺祺开得尤其专注小心。   然而刚驶出盘山路没多久,窗外忽然开始飘雨。一开始只是小雨,但十分钟后,贺祺已经把雨刷器调到了最快的档位。   “要堵车了。”蒋洛盟坐在副驾驶位上,靠着靠背,把头朝贺祺的方向扭过去。   “嗯。”贺祺只飞快地朝蒋洛盟看了一眼,继续看着前方红色的信号灯,问:“你今晚急着回去吗?”   蒋洛盟摇摇头,整个上半身都侧过去,像是侧身躺在座椅里,调整了一下脖子的角度:“我是没事儿,就是怕耽误了你时间。”   前面的车总算动了,贺祺松了刹车:“我也没什么事儿。”   暴雨中的香港有种独特的城市气质,尤其港岛区,古老的西式建筑在雨雾中愈发褪色,蒙德里安色系的公车和出租车却愈发鲜艳,像是奇幻电影中的场面。   车灯和路灯打出来,能在雨水中看到路径分明的光束,坠落的雨滴穿过光束,像一闪而过的宝石。   香港的暴雨不是暴烈的,而是温柔的。像是在劝告、在挽留,想让路上的人慢一点。贺祺看着落在前玻璃上的水珠,此刻忽然觉得,他似乎也没有印象中那么讨厌雨天。   快到蒋洛盟的住处时,路上的车没有那么多了。贺祺得以开得快了些,街边繁杂的灯光从车窗照进来,一段一段地洒在贺祺和蒋洛盟身上   “前方500米转左,然后到达目的地。”   车载导航的声音有种机械化的温柔,听来莫名有些冰凉的伤感。   贺祺和蒋洛盟并排坐着。虽然贺祺要开车,不至于需要跟蒋洛盟眼神交流,但这种接近真空的安静还是有种难耐的尴尬。   “咳……”贺祺小声清了下嗓子,朝蒋洛盟转了一下脸:“平时车停在哪儿啊?”   蒋洛盟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肩颈,说:“停在地下车库,F区,多谢。”   “啊,好。”贺祺有些紧张,下意识地用牙齿蹭了蹭嘴唇,半晌才又补了一句:“不客气。”   这边屋苑的地下车库还算干净,比公司那边的车位稍宽一些;饶是贺祺第一次开这辆商务车,也一遍就把车倒了进去。   贺祺拉了手刹,熄了火,把钥匙拔下来递给蒋洛盟,友善且客气地笑了笑:“那就明天见了,蒋总。”   蒋洛盟斜眼看了一下车上显示的时间,垂下眼睛把钥匙接过来,朝贺祺点了一下头:“好,明天见。”   蒋洛盟拉开车门,跨出去想要关门的时候,却发现贺祺也从驾驶位出来了。   蒋洛盟愣住了,看着贺祺把车门关上,在车的另一边跟他四目相对。   “记得锁门啊,”贺祺提醒道:“车钥匙在你手里。”   蒋洛盟这会儿才反应过来,费解地看着贺祺,问:   “你下来干嘛?”   贺祺转了转眼睛:“哦!是这样,我跟司机师傅之前说好的,把车停在你家这边,方便他早上过来接你。”   “那……”蒋洛盟迟疑地眨了眨眼睛:“那你车呢?”   “在公司地库,没开出来。”贺祺回答。   蒋洛盟半天站着没动,看着贺祺:“所以你明天要怎么上班?”   贺祺耸耸肩:“叫车咯。叫不到就坐小巴转地铁。荃湾线能直达尖沙咀,很方便。”   贺祺的解释并未奏效,蒋洛盟的眉头蹙得更紧:“但现在下这么大的雨,时间也不早了,你一时半会儿叫不到车载你回去的。”   贺祺的眼神颤了一下,顿了顿,干笑了一声:“那……也没办法啊,我多等一会儿吧。”   荃湾离这里十几公里,来回两次海底隧道,光过路费就上百。现在下着雨又堵车,绕路走红磡的海底隧道更不知道会堵多久。   地下车库半天没进来别的车,还隐约能听得到灰色水泥墙弹回来的回音。但很快,沉默就蔓延到了没被顶灯照亮的每一个角落。   似乎和蒋洛盟一起时的沉默总会让贺祺紧张;此时,他觉得自己的嗓子眼都在跳。   半晌,蒋洛盟才开口说:“太晚了。你今晚住我这儿吧,明早我们可以一起去公司。”   贺祺忙摇头,有些牵强地抬了抬嘴角:“不方便的……”   蒋洛盟垂下头,漫不经意地锁了车,边说边绕到贺祺这边:“有什么不方便的?有人等你回家报道吗?”   贺祺下意识地想要后退,伸手扶住了手边的车门,偏头避开蒋洛盟的目光。   “就……”贺祺没料想到蒋洛盟问题的落点,没做好瞬时间撒谎的准备,语气中满是心虚:“不是,就是……不方便。”   贺祺说完就后悔了。   这种话再重复一遍,也未免太蠢了吧!家里有第二天要带的东西,这边没有换洗的衣服,说什么都比这好啊。   贺祺尴尬得不想抬头,一直偏着眼睛。但蒋洛盟也没有动作,站在原地,贺祺只能听到他微微发抖的呼吸声。   不能一直躲下去啊……贺祺咬咬牙,重新迎上了蒋洛盟的目光。   蒋洛盟的嘴唇绷成了一条直线,瞳孔漆黑,定定地看着贺祺。那张本就没有多少情感色彩的脸变得更冷淡,蒋洛盟胸口起伏了一下,语气冷到了冰点:   “行吧,你随便。”   蒋洛盟说完便转身走了。   --------------------   香港有很多山顶也有很多山顶餐厅,这里是虚构的没有特指,一切为剧情服务哈~ 第19章 (十八).就因为你喜欢男人?   贺祺一头雾水,沿着原路走回地库的入口,也没明白蒋洛盟为什么突然生气。   贺祺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发愁。   这雨下了一路也没有要停的迹象,路上的水积了一层,裹着泥土和落叶快速地往下水处流。豆大的雨滴重重地落下来,在路面上砸出大大小小的水泡。   为了去山顶餐厅吃饭,贺祺今天还专门选了自己面料最金贵、最舍不得穿的西装出门。   贺祺懊悔自己没问蒋洛盟借把伞就走了,站在地库口长长地吐了口气,脱下西装翻了个面,叠成一块抱在怀里,低头迎着雨快步走了出去。   在香港,尤其雨天,打车甚至不是一件“方便”的事。   雨天运力不足,交通拥堵,线上预约有大把人排队。路边也不是处处都能拦车,必须要找到竖着牌子的“的士站”,才有路过的空车会停下来问要去哪儿。   贺祺记得自己开车时有见过的士站,凭着印象,抱着自己的西装外套跑过去之后,才发现那个的士站只是个牌子。旁边只有棵粗壮的榕树,并没有遮雨棚。   雨下得太大,榕树的枝叶早已挡不住雨。树冠下是一层被雨砸落的树叶,混杂着不少断掉的细树枝。雨水在树叶上聚成更大的雨滴,吧嗒吧嗒地落在地上。   起码树下雨滴落下的频率低一些。贺祺这样想着,跑到的士站的牌子下喘着粗气站好,焦急地看向道路来车的方向。   贺祺不知道自己站了有多久,怕这里太暗,贺祺每看见一辆出租车都努力地招手示意,但每辆路过的车都已经载了客;有几辆没载满的车放慢了速度,但最终还是开走了。   贺祺穿的是浅口皮鞋,植鞣革底防水性极差,一路跑过来,袜子早就湿透了。   身上的衬衫和西裤也差不多,吸过水之后冰凉地贴在皮肤上,重重地向下坠着。头发和眼睫上的雨水滴下来,贺祺快要看不清了。   贺祺无奈地垂下头,虽然自己尽了最大的努力,但怀里这件三万块的西装可能还是难逃此劫……   也不一定?   贺祺打了个冷颤。   头顶的雨停了,冰冷的雨滴变成了落在伞面上的砰砰声,如他此时擂鼓般的心跳。   贺祺僵着脖子朝后转身。榕树下的灯光不亮,树影晃动,只能隐约看出蒋洛盟的五官轮廓。   蒋洛盟嘴角冷硬平直,表情并不算好,撑着弯柄伞举在贺祺头顶上方。   贺祺张口结舌,眨着眼发愣。   蒋洛盟语气里没多少耐心:“愣着干嘛?伞接着啊?”   贺祺如梦初醒,赶忙伸手握住伞柄,有些迟钝地说:“谢谢……”   蒋洛盟没回贺祺这句话,微蹙着眉冷冷地转开脸,低头把手里另一把折叠伞打开,自己撑着。   这把折叠伞明显小一圈,很透光很廉价的浅绿色,上面还印着某保险公司的logo。   蒋洛盟浅灰色的西装裤湿了大半截,小腿往下部分的裤管全成了深灰色。脚上那双做工精细的布洛克皮鞋也湿了,鞋底直到现在还浸在雨水里。   蒋洛盟就这样在贺祺身边站住了,面朝着马路的方向不发一言,视线也不朝贺祺偏去丝毫。   沉默持续了太久,连雨滴落在伞上的声音都变得刺耳起来。   贺祺握着伞柄的手不安地紧了紧:“谢谢你。我这样就可以了……”   见蒋洛盟仍然没有反应,贺祺顿了顿,接着补充:“那个……谢谢你的伞。打到车估计还得一会儿,伞我明天会带去公司还给你的,可以吗?”   蒋洛盟还是不说话,像是听不到贺祺的声音一样,倔强地梗着脖子一动不动。   贺祺心中忐忑得厉害,他知道自己方才在地库的表现有多生硬、多奇怪,也无法欺骗自己说蒋洛盟没感觉到。   可让贺祺想不通的是,他之前挑衅蒋洛盟还少吗?比这过分的情况太多了,怎么他偏偏为这么小的事生了气呢?   贺祺做了许久的心理建设,准备再次开口的时候,蒋洛盟朝他转了过来。   适应了树底的昏暗,这次贺祺把蒋洛盟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   蒋洛盟竭力克制着眉间的紧蹙,两腮的肌肉动了动,语中是满腔难掩的愤懑:   “贺祺,你非要这么对我吗?”   贺祺怔了一下,不明白蒋洛盟具体是在指什么,但心中却已经有了些幽暗模糊的预感。捉不住具体的词句,却已然让自己的心跳又快起来。   蒋洛盟的胸口起伏了一下,接着开口,语气中的强硬与坚定不减丝毫:   “就因为我知道你喜欢男人,所以你就要像避瘟神一样避着我?你能不能不要这么针对我?”   “什,什么?”贺祺瞪大了眼睛,紧张到下意识结巴起来:“谁说……谁喜欢男人?!”   蒋洛盟不再说话了,只是看着贺祺沉默着。   尽管树底昏暗,贺祺还是很真切地看到了蒋洛盟的眼神。   那不是拿不出证据时心虚的沉默,而是根本不需要证据的坚信、认为争辩没有必要的沉默。   蒋洛盟的胸口平稳地起伏着,黑曜石般的瞳孔定定望向贺祺的眼睛。   贺祺全身都在细小地颤栗,也许是因为湿衣服在身上贴了太久,让亚热带长夏的雨夜也冷了起来。贺祺完全能想象到,此时开口,他的声音会多么虚飘颤抖,说出来的字句会多么苍白而可疑。   贺祺没有办法,震惊与惧意交织,他的目光开始不定地闪烁起来。   贺祺知道此时言多必失,便也强作镇定地沉默。可贺祺的沉默与蒋洛盟的不同,更像是无可奈何的默认。   蒋洛盟闭了闭眼睛,语气软了些:“我知道,这件事你不希望别人知道,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贺祺借机逃脱了蒋洛盟的注视,轻轻垂下眼神,干巴巴地说:   “这只是你的猜测,我并没有承认过。”   但也并没有否认。   “呵……”蒋洛盟也低了头,有些沉闷地低笑了一声;抬起头时,眼神昏暗而复杂,声音更轻:   “好,那我这样说——   “如果你愿意试着交男朋友的话,我会很高兴的。”   此时贺祺也忍不住出声笑了,但更接近于苦笑。   是入世者对天真者的嘲讽,是对蒋洛盟盲目的理想主义的哂笑。是自己的磨难被想当然低估时的心寒,想要用笑来稍显得体地掩盖,却拙劣至极。   “为什么?”   贺祺心口仿佛压着块冰冷沉重的石头,朝蒋洛盟瞪着眼睛:   “是因为你觉得,只有交了男朋友,我才算是终于在尝试‘做自己’了?”   蒋洛盟却即刻摇头:“不。”   很平静,却斩钉截铁。   蒋洛盟磊落地迎上了贺祺的目光,定定地望着他眼底闪烁的微弱光点。   他用最明确正式、最与“玩笑”不沾边的语气,一字一句地对贺祺说:   “是因为,我知道自己有机会了。”   --------------------   第一卷 结束啦!感谢读到这里的宝宝们~~   # Vol.2 Liqueur 第20章 (一)别跟着我   蒋洛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贺祺的。或许早在高中时的第一次见面,或许晚于他们十年前不发一言的告别。   蒋洛盟觉得,贺祺和他虽然看上去很不同,但实际上却很相似。   和贺祺一样,蒋洛盟的父亲是香港人,母亲是内地人,因此他才说得出那样流利标准的普通话。   其次,他和贺祺都有一个让他们面上无光的父母;事实上,蒋洛盟在高中最后一年选择转学,也是因为这个。   那天,洛今羽忽然生了病,蒋光信第一次去给蒋洛盟开家长会;可不知怎地,莫名跟前桌的家长看对了眼。两人提前出了校门,一起搭车去了酒店。他俩本以为事情做得很隐蔽,不想一个周末后,同学的父亲就找来了学校。   能读英基南岛的家庭,家长大多都是有头有脸有手腕的人;协商半日,达成的结果是蒋洛盟要转学,因为蒋光信不能以任何身份、任何理由进学校,跟他们的孩子见面;剩余的归于家务事,他们自己私下解决。   蒋洛盟很讨厌一种状况:明明不是自己的错误,却要自己来承担后果;明明是非常让人不齿的行为,却出现在自己必须要尊敬的人身上。像是世界失衡,乾坤颠倒,受力混乱;他的一切行为都失去了正当性。   蒋洛盟安慰过自己,转学后一切都会好的;可没想到,来学校的第一天,就看到了黄靖和黄裕手里的视频,里面的男主角又是蒋光信。   蒋洛盟注意到了贺祺眼中的怒火,看到了他手里紧握着的、刀刃一般锋利的笔尖。   蒋洛盟记得很清楚,彼时的他心中蓦然感叹:真好啊,他还懂得怎样保持愤怒。   蒋洛盟是找不到愤怒的理由的。他觉得生于这样的家庭就是他的原罪,是世界的耻辱,是周围的人的不幸。他是没有资格愤怒的。   蒋洛盟是沉静的,压抑的,礼貌的,有顾忌的,像温吞的茶;但贺祺却是直白地、倔强的、滚烫的,像狂烈的酒。   贺祺在向他展现另一种存在于世的可能。   很久以后,当蒋洛盟终于出了国,脱离了这个蒙蔽双眼的污浊环境;他才得以从旁观者的视角,尝试回忆和审视自己混乱仓皇的青春。   那时,蒋洛盟每天都在努力让自己心理自洽。他用漠然掩饰着内心的不安,实际却在暗暗向往贺祺的恣意张扬。   同样处在父母失德的阴影之下,贺祺却能活得如此痛快真实。   在贺祺身上,有蒋洛盟无法选择的那一种可能性。   蒋洛盟觉得自己很幸运,在十八岁时就遇到了“宿命般的友情”。   十八岁时,蒋洛盟坚信,他和贺祺会做很多年的朋友,在一起很久,很有可能是一辈子,就像周华健的歌里唱的那样。   不过那时,情窦未开的少年没有仔细剖析过自己的情感。似乎只是出于某种难解的引力,想要了解,想要靠近,想用贺祺的炽烈稍稍温暖自己被冰冻的手脚。   直到后来离开香港,蒋洛盟发现,这种炽烈并没有随着距离而消减。这团以友情为名的火渐渐变了样,在伦敦阴冷的雨天,温暖了一个个寂寞凄清的夜晚,点燃了柔情,也引燃了欲火。   在国外十年,蒋洛盟不能否认,他接触过很多人;在很多个可爱的夜晚,经历过很多愉快的date。   但这种以寻欢作乐、驱散孤独为目的的靠近太像快消品;这种感情的分量太轻,快的话甚至第二天一早就会忘记,远没到“爱”的层面。   但蒋洛盟知道爱是什么感觉。因为他知道自己爱贺祺。   或许因为贺祺和自己处境太像,蒋洛盟很能明白贺祺的辛苦,那是他亲身经历过的,伤疤还在疼。所以,蒋洛盟打心底里希望贺祺能比他幸福,也希望自己能保护他的幸福。   只是,第一次以追求者的身份面对贺祺,蒋洛盟毫无经验,毫无章法,笨拙地搞砸了一切。   这晚,在贺祺不得不回应蒋洛盟之前,一辆红色的出租车靠边停了下来。贺祺像是受惊的兔子,几乎是撒开腿逃窜进了车里。   蒋洛盟出神地站在原地,张开了嘴却不知道要说什么,眼睁睁地看着出租车默默开远,一个人在雨里撑着那把浅绿色的小伞,在原地愣了很久。   第二天早上,雨停了,太阳从升起的第一秒就光芒四射。贺祺出发得比平日早一些,但推门进到办公室的时候,蒋洛盟已经在了。   都是成年人了,工作是工作,不要掺杂私人情感。贺祺在心中默念一遍,和往常一样,在自己的桌子后面坐下了。   “板……板蓝根?”   贺祺有点懵,把办公桌上并不属于自己的药拿起来,转头问蒋洛盟:“你的吗?”   “给你的。”蒋洛盟在回邮件,也有可能是借着回邮件躲避眼神接触,以保持表面上的镇定:“旁边用卫生纸垫着的药片是维生素。昨天淋雨了,小心感冒。”   “噢……”贺祺把举在手里的药慢慢放下来,眼睫颤了颤,低头说:“好,谢谢。”   贺祺想,如果昨晚什么都没发生的话,今早他看到桌上的药就是会这样反应。   最好蒋洛盟后悔了,最好自己也配合地不提起昨晚的事,最好所有人都忘了昨晚发生过什么,最好一切都跟以前一样,简单明了。   两人好不容易从龙争虎斗变成通力合作;旧问题才刚解决,正是想要松一口气的时候,贺祺实在没精力紧接着应付新问题。   所以,保持现状,当做昨晚的bug没有发生,昨晚的对话没有对自己造成影响,就是目前最理想的状态。   嗯。贺祺再次跟自己重复一遍:昨晚我只是淋了点儿雨,睡了一觉,其它事情都不记得了。   贺祺和往常一样,拿出自己在路上买的冰美式,插上吸管,边喝边等电脑开机。   办公室里忽然变得异常安静。贺祺从未如此清晰地听到过蒋洛盟敲键盘的声音、自己电脑启动的声音、杯中冰块融化塌陷的声音,以及他吞咽咖啡的声音。   离正式上班还有一段时间,营销部还没到忙起来的时候,就也没有嘈杂的声音可以冲散办公室里的安静。   贺祺慌得心跳都乱了起来,面上却还是一切如常的样子。贺祺拿起办公室座机的听筒,播了分机号过去:   “Sandy,昨天发过去的Mena的项目资料研究过了吗……没事没事,早上让他们看一下就好。这个项目不小,他们想要采购的品类很多,一个组来做工作量有点大,所以这次要跟五组合作……   “对,五组对接美国的市场比较多,美国方面的工作由他们in charge比较好。三组负责联系内地的供应商,这种单量要多找几家,价格的分寸也要把握好。两组的实习生都让跟着吧,学些东西。   “一会儿正式上班之后跟五组开个短会,Mena的项目要尽可能快地走起来,不能拖了……”   副总监忙也正常,忙得不可开交也正常;全然取决于他的推进和监管职责细化到什么程度。   贺祺连着打了四五个电话,对照着项目企划书一项一项叮嘱确认,和做经理时遇到大项目的状态一模一样。   一直到快十点钟,办公室门外的嘈杂声完全起来了,贺祺才长呼了口气,挂了电话,靠上椅子背,继续喝那杯冰全化掉了的冰美式。   蒋洛盟全程安安静静,在自己的椅子上动都没动。贺祺忍不住悄悄转了眼睛朝他看,只看到他正飞速地打字,盯着屏幕的眼神里满是专注。   他……也这么正常?   贺祺先是松了口气,心道太好了太好了,工作和私生活互不影响,一切维持正常秩序。   自己一切如常,蒋洛盟也一切如常,工作一切如常,交流一切如常……说明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也一切正常。   嗯。理智的,合理的,有解的,无需担忧的。   但很快,贺祺意识到——发生了这种事,一切正常才是最大的不正常吧?   如果昨晚跟他说那番话,今早跟他坐同一间办公室的人不是蒋洛盟,那贺祺扪心自问,自己绝对不会假装一切正常。   贺祺或许会展开一次友善但严肃的谈话,强调公司不允许办公室恋情,表明自己目前没有恋爱的打算,发一张好人卡,然后说希望可以继续一起工作,希望可以继续当朋友……   他肯定会尽快解决这个问题,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忽视问题,假装这里不存在问题。   贺祺咬着咖啡吸管,停止了吞咽的动作。垂着眼睛定定地思索半晌,贺祺把咖啡放回了桌面,然后站了起来。   贺祺说:“我去天台一下。”大概是对蒋洛盟说的。   这句话的“对象感”太低,蒋洛盟迟了一下,才意识到贺祺在跟他说话。蒋洛盟抬起眼睛望了贺祺一眼:   “好。”   简洁干脆,手上敲键盘的动作甚至没有停下来。   不是,这人不是昨天晚上才跟人表过白吗?又没收到回复,怎么精神状态比被表白的还稳定?   贺祺暗自咬牙:“咳……你,你别跟着我。”   蒋洛盟打字的动作停了下来,挑高了眉毛,一脸莫名其妙地抬头。他哪里有想跟上去的样子?   “哦……”蒋洛盟表情有些呆滞,缓慢地点头。   贺祺不知道蒋洛盟有没有懂他的意思,但也不知道还能怎么暗示这层意思。   蒋洛盟的眼神迟迟不移开。贺祺已经不记得自己上次如此尴尬、被盯得耳朵发热是什么时候了。   “真是……”贺祺无端地心烦,皱起眉转身出了办公室。   --------------------   第二卷 开始啦,这卷名字叫liqueur,利口酒,就是甜味明显、很好入口的配制酒(比如百利甜、金巴利这种)   换了一个漂亮封面但还没审完,bb们用不完的海星快扔到这里来! 第21章 (二)胸牌戴好   写字楼的天台无法直通,电梯坐到最高层,还要走两层的楼梯,才能看到开向天台的门。   天台上没有人打扫,只是一片单调平常的水泥地面,堆着一些不知什么年代的垃圾杂物。香港的夏天很长,上面没有遮阳棚,空调的排气口在地上,扇叶轰隆隆地转出热气。   在Swipe,大家休息时大多会去茶水间,想多透透气就去低层的花园平台;很少有人会爬上顶层,穿着全套的衬衫西裤,跑来这个又热又晒的地方凑热闹。   贺祺上次来天台也是很久前的事情了,是Swipe刚刚搬来维港的时候。那天和今天一样,前一天晚上下了雨。水泥地面湿着,角落里还有几处没干的水洼,被当空的太阳照着,湿闷闷的热。   贺祺走去天台边缘的护墙,双手撑着墙沿,抬头看向北方消失在青葱山林里的天际线——   山林的那边,就是克利思廷的方位。   上学的时候,不管是淋雨还是暴晒,贺祺很少生病感冒。但高三第一学期末的那个冬天,贺祺没能躲过流感的攻击。   是的,香港也是有冬天的。圣诞节前后,某一场雨过后,整个城市就像浸泡在海水里一样冰冷。在贺祺缩着肩膀,用纸巾盖着嘴巴打喷嚏的时候,身后的人伸长胳膊,给贺祺递了一盒感冒药。   “板蓝根,很好吃的。”蒋洛盟在贺祺身后说:“我吃过很多种感冒药,这种味道最好。”   贺祺脸上僵了一下,用手捂着嘴巴上的纸巾,缓缓朝后转过去,声音闷闷的:“感冒药好吃没有用啊。”   蒋洛盟无所谓地歪歪头:“不好吃也没用。感冒的时候不管吃什么药,也要熬过一周才能康复。”   贺祺有点发愣,或许是因为感冒的时候脑子转不了太快,看着蒋洛盟有些说不出话。   贺祺看了看蒋洛盟手里的那盒板蓝根,摇了摇头:“不用了,我自己有药。”   贺祺发现,虽然不是那么明显,但蒋洛盟跟他其实很像,   虽然他们都从小在香港生活,但由于照顾他们生活起居的母亲是内地人,他们接触的更多还是内地的生活方式。   跟生活在“港式摩登家庭”的同学不一样,他们不喜欢吃生冷食物,不明白为什么要排队去酒店喝下午茶,生病时也不会去诊所开抗生素药片。   那天下午放学的时候,贺祺记得很清楚,他在学校门口又一次被蒋洛盟叫住了。   蒋洛盟拎着一个小塑料袋,里面是分成小包的中药材。蒋洛盟把袋子塞进贺祺的书包里,说:“我外公之前从内地寄的药茶,用水煮开喝下去就可以,很方便。”   “药茶?”贺祺问:“能让感冒不到一周就好起来吗?”   蒋洛盟摇头:“不能。”   不过他紧接着又补充:“但能让你这周过得舒服一些。”   “咯吱——”   天台的铁门长长地响了一声,贺祺转头,看到穿着衬衫的蒋洛盟推门进来,两边的衣袖被揙到了胳膊肘的位置,朝贺祺走过来。   贺祺的喉结动了动,见蒋洛盟走近了,佯作不满:“不是叫你别上来吗?”   蒋洛盟挑挑眉:“我理解的不是这个意思。”   天台起了风,两人之间的对话就停在了这里。   贺祺知道是自己暗示蒋洛盟上来的,但真要他说点什么,他又觉得什么都没准备好。贺祺心想,要是处理这种问题能跟讲PPT一样简单,那该多好。   贺祺有些笨拙地转回一半身体,轻轻倚在护墙上,垂头望着楼下尖沙咀街道上繁忙的街景。   “你想追我?”   贺祺没敢抬头看蒋洛盟的表情。问句的声音不大,再远一点就要隐没在风声里了。   “是。”蒋洛盟回答,没空出任何思考的时间。   贺祺觉得心口发紧,撑着护墙的手指不自觉地蜷曲起来,指甲抵着坚硬的墙体:“你……你确定你喜欢男人?”   蒋洛盟这次顿了半秒:“我只是喜欢贺祺。”   总归不是十几岁的年纪了,面对这种绝对理想的说法,比起“浪漫”,贺祺首先看到的是“不现实”。   但这种“不现实”似乎给了贺祺些许平静,让贺祺得以抬起头,直面蒋洛盟的眼睛。   “为什么?”贺祺沉静地问:“男人这么多,比我高的,比我帅的,比我有钱的,比我性格好的,比我有能力的……Swipe的蒋大少喜欢谁都绰绰有余,为什么一定要喜欢我?”   蒋洛盟嘴角轻轻抬了抬,眼神沉静地望着贺祺:“要是我能像写商业计划书一样,把喜欢的原因一二三地列出来;那就不是爱情了,那叫生意。”   贺祺的太阳穴跳了跳,语气里有些不明显地心虚:“那也有可能是友情……”   蒋洛盟垂头笑了,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对上贺祺的眼睛:   “贺祺,如果你认为,两个人一起看片儿,还边看边给对方h*ndj*b到射\出来,他俩之间还能是单纯的友情的话;那我承认,是我狭隘了。”   贺祺的脸瞬间烫了起来,额角也隐隐要冒汗,勉强借着天台上的高温掩饰着。   贺祺的胸腔急促地起伏了一下,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蒋洛盟……”贺祺的声音从牙缝里低低地挤出来:“都十年前的事了,你到底还要念叨到什么时候?!”   蒋洛盟神色如常,语气正当:“等有更夸张的事情覆盖掉它的时候。”   贺祺哑口无言。   他是不喜欢蒋洛盟吗?贺祺自问,倒也真的不是。虽然阔别十年,但蒋洛盟似乎从来没有离开过他的生活。   遇到之前的同学,他们会跟贺祺提起蒋洛盟的近况;去参加同事的婚礼,贺祺会婉拒他们的“诚意推介”;在灯光昏暗的酒吧里,贺祺会有意识地寻找跟蒋洛盟相似的脸,甚至偶尔失控做一些荒唐的事……   贺祺从来没有忘记过,十八岁那年,蒋洛盟是第一个撩动他心弦的人。   但从“撩动心弦”到“恋爱关系”,又并不完全顺理成章。   爱、悸动这类元素,在贺祺的生命里已经绝迹快十年了。现阶段贺祺只关注自己的事业,完全不知道要怎样应对突如其来的爱情。   时间太宝贵了,自己又在重要的上升阶段,花精力在情感问题上未免太奢侈。   见贺祺迟迟没说话,蒋洛盟主动开了口:   “所以……你现在什么态度?同意跟我试试看吗?”   贺祺皱了皱眉,重新迎上蒋洛盟的目光:“公司不允许办公室恋情,更别说我们是两个男人。都是成年人了,做事情要先掂量清楚。”   蒋洛盟似乎听到了一线希望,眼睛明显亮了些:“制度的问题你不用考虑,我只想知道你的意愿。”   贺祺没忍住白了蒋洛盟一眼:“我的意愿就是优先考虑制度问题。”   “那就像现在这样呢?”蒋洛盟急切地追问:“偶尔在天台上聊几句,偶尔一起吃饭,偶尔收到板蓝根,在节日收到花……这样,你的意愿呢?”   贺祺的眼睛又偏开了去。贺祺就算再没经验,也知道蒋洛盟这话是什么意思。一旦贺祺说可以,就相当于要进入date阶段。在贺祺看来,这跟他同意交往没有区别。   贺祺无法确定,十年前虚无缥缈的心动,在十年后还能有多少可行性。与之相比,事业前进带来的利益明显更清晰、更实际。   “我……”贺祺做不出决定:“我们上来太久了,该下去了。”   蒋洛盟怔了一下;纵然失落,蒋洛盟也不想给贺祺压力。   蒋洛盟垂下目光点点头:“好。”跟贺祺一起离开。   可没走几步,贺祺忽然停了步子,在原地站定,朝蒋洛盟转头:   “你能不能等会儿再下来?”   蒋洛盟明白贺祺想避嫌。虽然行为上有种神经质的幼稚,但蒋洛盟还是配合了:   “也……行。”   蒋洛盟停住了脚步,看着贺祺迈着大步走开,背影“咯吱——”一声,消失在了天台老旧的铁门后面。   蒋洛盟不知为何,看着那扇斑驳的灰色铁门,一时愣神,有一瞬间几乎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处,只能听到自己沉重的呼吸。   “咯吱——”   门再一次被推开了,贺祺低着头从门缝里挤进来,快步朝蒋洛盟走来。   蒋洛盟满眼疑惑地看着贺祺靠近的身影,贺祺却没有抬头,一刻也不曾对上蒋洛盟的眼睛。   贺祺停在了蒋洛盟的面前。很近的距离,比之前出外勤、一起吃饭时近得多;以至于蒋洛盟看到了贺祺发红的耳尖,和他额角沁出的汗珠。   贺祺沉默着,忽然抬手,抚上了蒋洛盟的胸口。   蒋洛盟一瞬间瞪大了眼睛,剧烈的心跳传递到了贺祺的手掌。   贺祺仍然不抬头,但一双耳朵却像是更红了。   贺祺把蒋洛盟吸在口袋上的名牌取了下来,重新调整位置戴了上去:   “胸牌戴好。歪了一早上,害得人总想朝你那儿看……”   --------------------   宝贝们如无意外我们应该周四入v,当日会更6000字,两章 第22章 (三)“私奔”(上)   上中学时,贺祺是对什么事都很不积极的人。不会主动举手提问,不会主动跟人交流,做小组作业的时候也不会主动找人组队,只等着人来找他,或者等老师帮他分配。   蒋洛盟则不然。之前的班长提前考了SAT,拿到offer后,在学期中提前去读了预科;班主任问有没有愿意当代理班长的,蒋洛盟第一个举了手。   在此之前,贺祺总感觉蒋洛盟跟他走得未免太近,这对于两个生活环境天差地别的人来说,实在不太正常。   但在蒋洛盟成为班长,真正走入班级的‘中心地带’之后,贺祺的这种感觉成功被认定为错觉。   蒋洛盟的脊背永远是挺直的,嘴角没有一丝多余的笑,永远光明磊落地望向正前方。   嘈杂的课间,总时不时有从办公室里出来的同学,目不斜视地走过贺祺的座位,停在贺祺身后蒋洛盟的桌边说:   “班长,老师话让你去办公室。”   蒋洛盟于是起身,目不斜视地路过贺祺的座位,带起一阵撩不动书页的风,快步从教室前门出去。   贺祺的生活并无变化,每天放学后走去地铁站,坐到口岸后转公交车,到深圳的家。   贺祺身上会带手机,但自从知道刘美娜的“秘密”之后,就再也没主动跟她打过电话。家里没人在是常态,贺祺完全可以熟练地使用厨房,量大于质地填饱自己的肚子。   高中之后,或许是看到了贺祺生存能力的提升,刘美娜夜不归宿的情况更多;有时候甚至不会提前告诉贺祺,只拜托邻居留个心。但贺祺从不因为这种事跟刘美娜发脾气,也从不过问刘美娜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事,见了什么人。   这天放学后,贺祺在教室里多留了一会儿,把写了一半的阅读题写完了,才锁好门出了教室。   学校的教学区里几乎看不到学生了,门口的保安大叔只剩下一个在值班,看贺祺走过来,把收缩门打开了一条缝让他出去。   正值年末,傍晚的天色已经很暗了。贺祺快步走到地铁口,准备刷卡进站的时候,一摸口袋,蓦地脸色煞白——   地铁卡,连带着深圳的公交卡、家门钥匙,都被贺祺落在教室里了。   贺祺当即转身,逆着人潮,一路小跑着回到学校,但校门已经关上了。   大叔正在保安亭里吃晚饭,车仔面还隐隐冒着热气。   大叔一边拆筷子一边说:“学生啊,放学嘎喇,唔可以入去喇。”   贺祺喘着气,额角已经冒了汗,语气很急迫:“但是我唔记得带锁匙,返唔到屋企……”   保安大叔已经在拌面了,海鲜XO酱的香味从窗口暖融融地飘出来。大叔头也没抬:“我都冇办法嘎,不然就打电话同你父母讲啦。”   说着,保安大叔夹起一颗咖喱鱼蛋嚼着。   贺祺犹豫了,抓着书包背带的两只手紧了紧,低下头咬着嘴唇站在原地。   保安大叔边嚼边看着外面的贺祺,沉默半晌,又开口:“你有冇教室嘅锁匙啊?入去之后,你开唔开到教室门啊?”   贺祺抬起头,看着保安大叔愣了一下,有些迟钝地摇了摇头。   “哗——”大叔重新低下头:“咁我真是帮你唔到喔。打电话问下你家长啦!”   “哦……”贺祺的眼神闪了闪,转身准备离开。   “你唔入来打电话咩?”大叔探了半个头出来,朝贺祺招手:“保安室有电话,同你阿爸阿妈讲下啦?”   贺祺摇摇头:“唔使,我自己有嘅。”说完便离开了。   那天香港的夜晚来得特别快,贺祺走到街口的时候,整个城市的霓虹灯都亮了起来。十二月是圣诞月,橱窗上点缀的节日装饰亮着暖暖的光。   下了班的白领们从写字楼里出来,三五成群地并肩走着,讨论着要去哪家酒吧happy hour。   贺祺还穿着克利思廷的制服,双手仍旧紧紧抓着书包带。尚不熟悉的霓虹光影映在眼底,照出了一丝罕见的无措和胆怯。   贺祺坐不了地铁,回不了家;又怄气地不想给刘美娜打电话——刘美娜今天出门很早,穿了新买的大衣,拎着装满了东西的大号托特包。   贺祺明白,这是刘美娜晚上不会回家的意思。   贺祺包里没有多少钱,去便利店买了一个饭团吃掉,就进了附近的一间书店。   贺祺不知道书店什么时候打烊,起码现在还没有。   贺祺站在货架前,像做英语阅读题一样,从左到右、从上到下地扫视着书名,拼成一个个没有意义的语句,在十秒后悉数遗忘。   贺祺也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干什么。   直到有人问他:   “你在这里干什么?”   在香港,会用普通话跟贺祺说话的人,一个手就能数出来。   贺祺转身,蒋洛盟的脸就出现在他正前方。店里书架之间的距离很近,贺祺一转身,鼻尖几乎要擦到蒋洛盟的嘴唇,瞳孔霎时间放大了。   蒋洛盟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一小步,后背抵住了身后的书架,眼神平静地望着贺祺。   贺祺缓过劲儿来,眼睫忽闪了两下,有些戒备地反问蒋洛盟:“那你在这儿干什么?”   蒋洛盟也没回答:“是我先问你的。”   贺祺稍稍抬起了下巴:“所以呢?你问了我就要说吗?”   蒋洛盟语气沉静:“我是班长。”   贺祺当即反驳:“代理班长!”   蒋洛盟点头:“嗯,那也是班长。”   贺祺无言以对,低下头咬了咬牙,又抬起头,问蒋洛盟:“所以你要告诉班主任吗?放学之后去哪里不是我的自由吗?我妈都没打电话找我,你没必要比她还积极吧!”   蒋洛盟愣了一下,平静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诧:“你……你今晚不准备回家吗?”   贺祺转开了脸,点了点头,垂着眼睛不去看蒋洛盟的表情。   对话的冷场来得猝然。书店里小声播着圣诞主题的轻音乐,爵士钢琴版的All I Want For Christmas Is You。   蒋洛盟轻叹了口气:“那你晚上吃东西了吗?”   贺祺把脸转回来:“我吃了。”   “吃了什么?”蒋洛盟追问   “饭团。”贺祺回答。   “咕噜……”   贺祺的肚子补充。   贺祺午餐只吃了一个菠萝包,晚饭一个饭团当然不够。只是胃终究没有嘴巴懂事,竟然把这种事这么直白地说出来。   蒋洛盟的嘴角轻轻翘了起来。   两人站得距离太近了,贺祺心里清楚,蒋洛盟八成听到了那声“咕噜”。   但蒋洛盟没戳破,只是说:“我还没吃,有点饿,可不可以陪我去吃点东西?”   既然是蒋洛盟提议,当然是蒋洛盟选地方。   比起贺祺,蒋洛盟对学校附近的商业区域更熟悉。走过一座过街天桥,大概十分钟,就到了一家有些年头的茶餐厅。牌匾上的店名用红色和绿色的灯带点缀着,灯带隐隐发黑,看上去像是用了很久。   这会儿还算是饭点儿,餐厅里人并不少。贺祺跟着蒋洛盟进去,在角落靠窗的一张小桌子上坐了。   “你想吃什么?”蒋洛盟脱下书包,把桌上的餐牌推给贺祺:“我不习惯别人看着我吃饭,会吃不下去。”   贺祺没推辞,只扫了一眼餐牌就说:“我吃车仔面,加咖喱鱼蛋。钱我明天……后天还给你。”   蒋洛盟没说可不可以,只是挑了挑眉:“后天是周末。”   贺祺顿了一下,再次改口:“那我周一还你。”   蒋洛盟笑了笑:“不用了。我喜欢你上次给我的小面包,可以的话,用小面包还我吧。”   蒋洛盟应该不是第一次来这里。点过餐之后,见店里服务生都忙,就自己去传菜窗口,把他和贺祺的食物端了过来。   蒋洛盟点的是一份蜜汁叉烧饭,但他加了一大勺辣酱在上面。   吃完之后,蒋洛盟又把盘子端了回去,从冰柜里拿了两罐汽水。   贺祺不太想喝汽水,跟蒋洛盟说:“我不用了,吃完了我们就走吧。”   不过蒋洛盟没听,自顾自地在原先的位置上坐下,“嗞”一声开了易拉罐。   蒋洛盟抬起头,有些好笑地看着贺祺:“我们走哪儿去?”   贺祺怔住了,茫然地眨着眼睛。贺祺不知道答案,所以等蒋洛盟替他说出来。   蒋洛盟把那罐开好的汽水推到了贺祺那边,没头没尾地问他:   “你作业写了吗?生物课和化学课都发了作业纸,历史课的essay下周一也要交了,都写完了吗?”   贺祺摇了摇头。   蒋洛盟点点头,微微睁大了眼睛:“那就写啊,还等什么?交作业的事班长也帮不上忙的。”   贺祺从书包里掏出作业纸的时候很紧张。   店里的服务生会来赶人吗?晚上餐厅几点会打烊呢?他们穿着校服制服,会引起店老板的怀疑吗?他会报警把他们送回家吗?   贺祺发现,入夜后的香港是他完全陌生的地方;从小学开始的跨境学童生活,似乎从未让他了解到夜里的香港。   饭点慢慢过去,店里的人少了很多,但总有人进来;贺祺总觉得所有人都在盯着自己看。   蒋洛盟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样,边写作业边小声跟贺祺解释:“这边有很多金融公司,下班晚,有的还会加班到后半夜。这家店24小时营业,他们经常来的,不用在意。”   贺祺心中微动:“我们要在这里呆通宵吗?”   蒋洛盟不抬头也不说话,意为默认。   贺祺眨着眼睛,追问道:“你也不回家吗?你为什么不回家啊?”   蒋洛盟写字的手停了一下:“不想回。”   贺祺没告诉蒋洛盟自己不回家的原因,蒋洛盟自然也有隐瞒的权利。   再怎么看,这家价格亲民的茶餐厅,和时常出入Regent的蒋家完全不搭。蒋洛盟对这个地方这么熟悉,可能只意味着他经常“不想回家”而已。   或许这个世界上,幸福的模样太单一、太好认;所以在“幸福”的底色中,各种千奇百怪的不幸都被弱化了。   这天晚上,贺祺第一次从蒋洛盟挺直的背脊、沉静的眼神中,看到了和自己别无二致的不幸。 第23章 (三)“私奔”(下)   晚上不到十一点的时候,蒋洛盟和贺祺的作业都写完了。历史课的essay其实算是周末作业,但两人都没事做,只能边读材料边试着搭框架。   其实贺祺的脑袋早就转不动了,材料看了三五遍也没懂,读完第二段就忘了第一段。平时这个时候,贺祺一般已经躺上床睡着了。   蒋洛盟已经写完了草稿,把桌上的纸笔都收拾好,冲柜台后值班的服务生招手:   “唔该——两杯热奶茶。”   蒋洛盟声音不小,贺祺稍稍清醒了些,两眼雾蒙蒙地看向蒋洛盟。   蒋洛盟把脸转回来,看着贺祺:“你确定不回家了?我身上没带太多钱,去酒店开间房休息肯定不够的。看你好像很困,撑得住吗?”   贺祺迷迷糊糊地摇摇头,又点点头:“我没事。”   蒋洛盟动了动嘴唇,眼神在贺祺脸上停了一会儿,半晌才又开口:“要不还是回去吧。晚上12点前口岸都是开的,现在打车过去应该还来得及。”   贺祺有些自嘲地笑了一下:“来得及也没用,我没带钥匙。”   蒋洛盟反应了一下,问:“家里没有人吗?”   贺祺低下头,把手机拿出来摆在桌上,按亮了屏幕:“有人的话,应该早就会打电话找我了吧。”   贺祺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转而问蒋洛盟:“也没人打电话找你吗?”   蒋洛盟也把手机摆在餐桌上:“不知道,我关机了。”   贺祺没明白蒋洛盟这是什么意思,关机的话,这么晚不回家,父母不会着急的吗?   蒋洛盟像是听到了贺祺的心声一样,笑了笑:   “你就当我今晚离家出走吧,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这家茶餐厅我来过好几次了,这里所有东西我都吃过。24小时营业,服务生少,也不会多事。我很久以前就发现了,这家店很适合不想回家的时候来。”   贺祺一下子傻了,张大眼睛看着蒋洛盟:“不是……你,你说真的?”   “嗯。”蒋洛盟点点头,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我爸有一张酒店长租房的房卡,就放在家里一进门的地方,从来不避人。早上他跟我一起出门,就当着我的面,把那张卡装口袋里了。   “我爸今晚不会回家的。这种情况,我妈一般会情绪很差;我问她发生什么事,她从来没告诉过我。我知道,她也不想在这种时候面对我的。她没办法跟我解释,可能也不想对我撒谎。”   “但……”贺祺的声音明显小了下来:“她不会担心你吗?”   蒋洛盟摇摇头:“不会的。我说我跟同学赶小组作业,晚上不回去。她也没问是哪个同学,她知道我只是不想回家。就……跟我爸一样吧。”   贺祺听得心口发闷,心想这怎么能叫“跟我爸一样”呢?想要开口纠正反驳,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立场,嘴唇张开又合上,终究还是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蒋洛盟低下了头,朝玻璃窗的方向微微偏着。外面的商场已经打烊了,灯光熄了大半;更远处的写字楼和住宅楼还亮着些灯,像从深林里飘出的微弱萤火。   蒋洛盟望着那些灯,忽然出声问:“贺祺,你会因为那些……事,生你妈妈的气吗?”   贺祺顿了一下:“以前会,现在不会了。”   蒋洛盟没看贺祺,保持着相同的姿势继续问:“为什么?”   贺祺这次想了很久,手指无意识地交叉握紧,喉咙发干:“因为……除了让她更难受以外,我好像什么忙也帮不上。生气也挺没用的。”   蒋洛盟的眼睫颤了颤,头垂得更低。   系着红围裙的服务生端着托盘,一路“噔噔噔”地走过来;看看蒋洛盟,又看看贺祺:   “热奶茶是你哋嘅咩?”   蒋洛盟把头转了回来,仰起脸朝服务生笑了笑:“嗯。唔该。”   服务生点点头,把奶茶摆上餐桌之后,拿着空托盘在原地迟疑了一下,谨慎地问:   “你哋是学生咩?是唔是发生咗咩事?时间唔早喇,有冇同你哋daddy mommy讲啊?”   “啊冇事嘅!”蒋洛盟赶忙摆手:“已经讲咗喇。是有个好急嘅deadline,我哋要通宵,担心吵住人,就唔返去喇。”   蒋洛盟不过临时扯了句谎,禁不住盘问的,只是仗着表情镇定而已。   服务生倒没再多问,点点头就离开了,继续坐回前台后面翻手机。   贺祺方才被吓得一个字也没敢说,等服务生走远了,才满眼诧异地看着蒋洛盟,压低声音说:   “不是班长吗?谎话张口就来啊……”   蒋洛盟笑了笑,摇摇头:“不算。代理班长。”   虽然港式奶茶里茶味很浓,整体并不算甜,但也被贺祺严格地归为甜食类。   贺祺其实不喜欢甜食的,从小学结束起就不再喜欢了。   坐在公司楼下的饮品店里,贺祺仔细回想了一番;上一次喝奶茶,好像真的已经是十年前了。   “贺生钟意饮奶茶?”玻璃杯放在了贺祺面前的桌台上,端来杯子的人也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了:   “我仲以为你钟意咖啡添。”   眼前的人显然不是饮品店里的。一双微弯的桃花眼明亮清澈,含着柔软又亲和的笑意;两眼之间的鼻梁笔直挺翘,线条干练又睿智。   一身暖棕色的西装,一条复古的墨绿色菱格领带,颇有趣又不轻佻的白领搭配。   贺祺并不认识这个人,不过视线稍稍下滑,也就看到了他胸口的磁吸名牌,“财务总监助理 蒋立绅”,旁边是Swipe的logo。   贺祺抬起眼睛,再次对上蒋立绅的目光:“蒋……蒋总是有工作上嘅——”   “唔是唔是……”蒋立绅连忙摆手,笑得和善又谦恭;顿了一下,换成有些磕绊地普通话继续说:   “谈不上是工作吧,我们毕竟不是同部门。不过我刚进公司的时候,就耳闻过很多贺先生的事情了。贺先生是很有能力的人,我也很喜欢您做事情的风格,一直很期待能跟您有合作的机会。”   贺祺隐隐觉得不对,心中升起一种极其卑劣的预感。   首先,按理说,以工作关系为由第一次见面的人,大多会以工作职位相称;但这个人全程都称他为“贺先生”。   其次,同一间公司里的两个人,很少单用“合作”这样的字眼;更多时候会说“一起工作”。但贺祺也摸不清这是蒋立绅有意为之,还是他普通话不熟练所致。   贺祺的嘴角轻轻抬了抬:“蒋总谬赞了。营销部的项目都要财务部审核后才能启动的,我们一直都是合作关系。如果蒋总在项目评级的时候能多包容,项目经费也放宽一点,那就再好不过了。”   蒋立绅仍旧保持着原先的笑容,耐心听完贺祺的话,缓缓点了一下头。   蒋立绅没有立刻回应贺祺,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贺祺的眼睛,接着绽出了一个更粲然的笑:   “贺先生时间宝贵,我们就不要兜圈子了。   “您肯定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谁,蒋洛盟是谁;我需要什么,又为什么找贺先生‘合作’;相信贺先生心里很清楚吧?   “贺先生不用太有压力,我只是想知道些我哥哥的动向和近况,不过是您传几句话的事。除此之外,贺先生就当没有我这个人,正常工作就好。   “至于我能给贺先生的……我哥能给的我都可以给。坦率地说,您在我这边价值很高;所以,我也愿意给付很多。您有想法都可以提,我绝对不会亏待您。”   可能对于饮品店的工作人员而言,蒋立绅的话说得云里雾里;但对于了解情况的贺祺来说,这已经算是亮明了意图和筹码。   贺祺来了些兴趣,没急着表态,只是牵强地笑了笑,说:“蒋总,您来找我之前没做好背调吧?”   蒋立绅的目光毫不慌乱,脸上的笑意仍旧轻盈灵动:“您是指您接过的一些‘有争议’的项目?还是最近临时产生的人事变动?再或者是……您高中三年级时结交的朋友?”   贺祺眉间微动:“既然都知道,您不怕我转头就把刚才的事告诉蒋洛盟吗?”   “我确实不怕。”蒋立绅的回答里丝毫没有迟疑,表情上也没有:“因为我很确定,贺先生是聪明人。   “聪明人才不会跟资本家共情,讲什么虚无缥缈的‘义气’;聪明人只会利用资本家。贺总已经快摸到Swipe高管的边了,肯定也做过我们俩的背调,有一些自己的判断的。   “我或者蒋洛盟,告诉或者不告诉;哪种选择对贺先生的正面增益更大,带来的潜在风险更小;相信贺先生自有定夺。谢谢您听我说这么久,毕竟下班时间,我就不多叨扰了。”   蒋立绅说完了,两手撑着膝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临走前,蒋立绅脚步一顿,友善的微笑里掺了些狡黠:   “不过贺总,不喜欢奶茶就别勉强了。八年间,买咖啡只买加浓美式的人,再怎么想,应该也喝不惯这种甜兮兮的东西。是吧?”   --------------------   我仲以为你钟意咖啡添,,实际上这个添应该是口字旁加一个添,cp打不出来这个字。实际上就是一个语气词啦,类似于“呢” 第24章 (四)新的蒋家   蒋立绅离开饮品店之后,没多耽误时间,直接回了家。   周四晚上有蒋家例行的家庭聚餐。贸易公司忙起来没个谱的,大家回家的时间和频次都不稳定;只有周四下午这餐饭,是蒋光信的硬性规定。除非在外地出差或进了医院,否则没有人能找借口缺席。   蒋立绅进大门的时候,正巧看到蒋洛盟和蒋光信从同一辆车上下来;三人简单打过招呼,一起走回家。   这幢别墅是大概十年前才买下来的。之前蒋家住深水湾,现在换到了一山之隔的浅水湾,从一个美国人手里买来的自建别墅。   浅水湾房价更高些,置换房产其实也占不到多少便宜。但蒋立绅的母亲很坚持,最终就还是搬了过来。   当然,这一切都发生在蒋洛盟出国之后。   蒋洛盟回国以来,来浅水湾别墅的次数不超过十次。或许因为上一任房主是美国人,新房子和之前深水湾那栋全无相似。被继母重新装修过后,蒋洛盟更难对此产生“家”的联想。   “返来啦?今日好早到喔!”   三人走到屋门口时,穿着碎花宽摆长裙的女人已经在门口站着了。   别墅的屋门是又高又宽的实木门,洪宝欣穿着平底拖鞋,靠门站着的时候显得颇娇小,和小女孩一样笑得清澈无害。   蒋洛盟克制地微笑着,朝洪宝欣轻轻颔首:“洪姨。”   蒋立绅把手搭在洪宝欣胳膊上,笑着问:“呢条裙之前好似未见过,新买嘅咩?”   洪宝欣牵上蒋立绅的手,颇有兴致地问:“好唔好睇先?”   “都好衬你嘎。”蒋光信也开了口,伸手理了理洪宝欣肩前的卷发,露出了纤长的肩颈线条。   洪宝欣朝蒋光信弯起眼睛笑,牵着丈夫和儿子进来。   蒋洛盟融不进他们“一家三口”的亲密氛围;比起这三位名义上的家人,他跟这里的佣人反而相处得更自然。   蒋光信不喜欢住家佣人,家里的佣人只是负责做饭和日常清洁,一般晚饭做好后就下班回家了。   蒋洛盟朝餐厅的方向招招手,笑着打招呼:“芳姨要收工了喔?”   芳姨也朝蒋洛盟笑笑,跟他躬身点了点头。   蒋洛盟管继母和佣人都叫“姨”,显然是一种尴尬且微妙的情形。   芳姨大概知道蒋家的情况,不想蹚浑水,打过招呼就匆忙走了。洪宝欣随即领着儿子和老公,跟蒋洛盟一起在餐桌旁坐下。   餐桌上基本都是粤菜,有虾饺榴莲酥一类的点心,也有咕噜肉、蜜汁叉烧一类偏甜口的炒菜。洪宝欣走到餐桌另一头,揭开砂锅帮大家盛汤。   蒋光信十指交叉搭在桌上,看着蒋洛盟问:“听讲你炒咗阿May?因为咩事啊?”   蒋洛盟抿嘴笑了笑:“都……冇乜事嘅。Secretary之嘛,唔适合就炒咗,好正常嘅。咁小件事,阿爸是听咩人讲嘎?”   蒋光信没立刻回答,倒是被蒋立绅接过了话头:“阿哥你唔知,公司关于我哋嘅事大家都好有兴趣。八卦新闻人人都钟意啦,我喺财务部都有听过阿May件事。”   “返到屋企就莫讲工作啦——”   洪宝欣盛好了汤,快步送到每个人的座位前,裙摆像蝴蝶一样飘起来:“今日嘅乳鸽汤好靓嘎,炖咗成五个钟。”   蒋立绅转头朝洪宝欣笑了笑:“得,我唔讲喇。”   洪宝欣坐下,亲昵地捏了捏蒋光信的手,帮他夹了两块咕噜肉:“星期六我哋去饮下午茶好唔好啊?Regent重新装修过之后,我一次都未去过饮茶。”   “是咩?”蒋光信没抬头,顺口回道:“唔知星期六有冇位。”   洪宝欣眨眨眼:“你同酒店book(订)咗就有咯!”   蒋光信摇头:“唔是一定book到喔,丽晶嘅下午茶好出名嘅。”   “一定可以嘅。”洪宝欣很确定,稍稍偏头朝蒋光信眨眨眼:“你喺Regent有长租房嘎,同酒店讲声就冇问题。”   蒋洛盟拿筷子的手骤然一抖,轻轻磕到了碗沿。   丽晶酒店0717,蒋光信竟然能不要脸到这种程度,把这间长租房留到现在……   在蒋洛盟的记忆里,蒋光信和洛今羽完全不同。   蒋光信说的是广东话,洛今羽说的是普通话;蒋光信像蛮横的熊,洛今羽像耐痛的兔子;蒋光信吃不了辣,洛今羽无辣不欢……   这样两个人是注定过不到一起去的,当室友都勉强,更遑论夫妻。   这场婚姻一开始就无关爱情,只是互帮互助的交易。蒋洛盟也不是所谓“爱情的结晶”,只是利益的产物,是一个“问题解决的标志”。   蒋洛盟幼时很不明白,为什么故事书中的“一家三口”总是幸福的;而在自己家,三人同时微笑的画面只会存在于相框里,高高地挂在客厅墙上。   上小学之后,蒋洛盟就很少见蒋光信回家吃晚饭了。大多数时候他都是吃过饭回家,或者干脆不回家。   也有更夸张的情况,蒋光信明明已经回了家,歪头靠在沙发里看新闻,忽然接一个电话,就说有事要出门,晚上不用等他。   出门的时候,顺手就拿上了那张长租房的房卡。   长眼睛的人都知道蒋光信是去干嘛的,因为他根本也没想瞒着家里人。   每每碰上这种时候,洛今羽的神色总会瞬间变得很凄然。   那些她尽全力粉饰出的幸福幻象,只需要蒋光信一个漫不经意的举动,就能在她眼前瞬间悉数崩塌。   洛今羽也不是从一开始就放弃这段婚姻的。和所有女孩一样,她也期盼过充满爱的、幸福的婚姻和家庭。   即便她是被父亲强行安排给这个香港男人的,但她并不讨厌蒋光信。这个男人自己开公司,有胆识有能力,对她和父亲都百般敬重。洛今羽想当然地认为,蒋光信会是一个称职的丈夫、称职的父亲。   结婚后,蒋光信一心奔事业;洛今羽也体谅他,孩子出生后,做辅食、换尿布、半夜喂奶都没烦过蒋光信。蒋洛盟上幼稚园时,洛今羽也是每天亲自接送,偶尔送他去兴趣班;每天又忙又累,但也安稳充实。   直到蒋洛盟上了小学,在离家有些远的国际学校寄宿;洛今羽一下子空闲下来,很快注意到了蒋光信行为的异常。   那晚,洛今羽在沙发上坐了整夜,手里紧紧攥着一摞匿名寄来的照片。   一直等到下午,声称“加班整夜”的蒋光信才回家换衣服。   洛今羽再也抑制不住愤怒,手里的照片朝他劈头盖脸地砸下来。   “蒋光信!”洛今羽一开口就委屈得直掉眼泪:“这些照片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酒店的房间是给客户住的吗?这是哪门子客户?什么样的客户需要你搂着腰,在酒店门口亲人家脸颊!”   蒋光信瞪了洛今羽一眼,垂眼看了看散在地上的照片,咬着牙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所以,我也没说这是客户吧。”   洛今羽又惊又气,满脸泪痕,嘴唇和声音都颤抖着:“那……那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她是谁。”   蒋光信站在原地不动,双手插在口袋里,垂着脸不说话。   洛今羽双眼红肿着,失了智般用拳头捶蒋光信的肩膀,扯着嗓子尖声哭喊:“蒋光信你混蛋!你把我当什么人?!你告诉我她是谁!她是谁!”   “你差不多了吧!”蒋光信咬着牙,用了箍紧了洛今羽的手腕,皱着眉不耐烦地嘶了一声:“你觉得你是什么人?你确定要我说出来吗?不就是生了个孩子吗?这种事哪个女人干不了?”   洛今羽脸色煞白,一口气堵在胸口,又惊又怒地盯着蒋光信,却抽噎着一个字也讲不出来。   蒋光信牢牢捏紧洛今羽的手腕,瞪着眼睛一字一字地说:“洛今羽,你只是我帮洛厂长的一个忙而已。谁不知道你是他小老婆生的?   “你想过没有?你爸为什么让你嫁这么远?因为他正妻的娘家逼宫了,不把你处理掉,他的厂子就完了!你真当自己是千金小姐吗?一个野丫头,在我面前逞什么能?”   洛今羽全身瘫软,两条腿颤抖着几乎要站不住。全靠蒋光信捏着她的手腕,洛今羽才不至于直接倒下去。   蒋光信冷笑:“不就是跟别的女人睡一觉嘛,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大不了我以后不碰你咯!你以为我想啊!看不惯吗?你凭什么看不惯?你自己就是你爸婚外情生的,这就是该你遭的报应!你有什么资格给我甩脸色?”   “蒋,蒋光信……”洛今羽痛苦地抽着气:“你太过……分了!”   蒋光信粗喘着气,脸上的愤怒转为厌恶;瞪着洛今羽哭得乱七八糟的脸,用力把她的手甩开了去:“烦死了……”   蒋光信扭头就上了楼,转头瞥了一眼瘫坐在地上的洛今羽:“地上的照片收拾一下,除非你想丢人丢到佣人面前去。”   蒋光信的脚步声渐渐隐没,客厅里只剩下洛今羽竭力压抑着的抽泣声。   方才没关好的房门开着一条缝,鹅黄色的阳光平静地照进来。   7岁的蒋洛盟把自己的身体缩在门后,惊讶得眼睛忘了眨,眼皮无措地抖动着,耳鼓膜都在随着心跳发颤。   那天周四,四月初八,佛诞日,学校放了假。   那天,洛今羽没有在校车点来接他,蒋洛盟于是自己走回了家。   那天,天气晴好,地上的树影光斑随风而动的样子,蒋洛盟现在都记得。   那天之后,蒋光信无论什么时候出门,什么时候回家,洛今羽都没再多说一句话。她完全清楚蒋光信会回敬多么恶毒的话,还是当着孩子的面。   蒋洛盟也没说过一句话,他从未高估过自己在蒋光信心中的分量。   蒋洛盟无数次幻想过蒋光信暴毙街头的场景,他和母亲出现在蒋光信的葬礼上,当着所有吊唁者的面,物理意义上地把蒋光信挫骨扬灰。   但蒋洛盟明白,蒋光信是家中唯一的经济来源;真到了那一天,他们孤儿寡母大概也无法生存下去。   羽翼未丰的雏鸟太弱小了,没有自己遮风挡雨的力量。就算再厌恶、再不满,也只能忍着心中的绞痛,顺应掌权者的规则。   原本这段记忆已经在蒋洛盟脑海中绝迹了。可此时在饭桌上听到“长租房”,蒋洛盟只觉得浑身的血气直冲脑门,拿着筷子的手不住地颤抖。   十年前洛今羽去世的时候,蒋洛盟就是找去了那间长租房,才见到了彼时正准备风流一夜的蒋光信。   这种地方——别人提起时,蒋光信都该无地自容的地方——竟然被留到了现在,被用来预约一个紧俏的下午茶桌位。   “啪嗒”一声,蒋洛盟把筷子放下了。   蒋洛盟没故意用力,但不锈钢筷子和大理石餐桌相撞的声音并不小,清脆得很不合时宜。   洪宝欣和蒋光信的对话中断了,就连蒋立绅也朝蒋洛盟偏头看过来。   “老豆,”蒋洛盟垂着眼皮,冷冷地说:“Regent间长租房唔会是0717啩?你租咗十几年,一次都冇带我哋去过喔,咁留住间房做咩?”   蒋光信不说话,餐桌上其他人更是大气不敢出;视线躲开蒋洛盟的方向,一时间几乎动都不动。   这种近乎绝对的沉默持续了近十秒,蒋光信有些重地做了个深呼吸,语调生硬至极:   “唔讲喇,我哋食饭先。”   “哦?”   蒋洛盟放弃了这个让尴尬消散的机会,佯作惊奇地抬起眼睛,定定地看着蒋光信:“做咩唔讲喔?唔是要去Regent饮下午茶咩?”   蒋立绅和洪宝欣的脸色也变了,两人隐秘且迅速地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埋头沉默。   洪宝欣手里还捏着筷子,小心翼翼地装作拨弄汤碗中的乳鸽肉,克制着不发出一点声音。   蒋洛盟却没有放过他们的意思,把脸转向洪宝欣的方向,吐字清晰得像在上高中国文课:“唔是咩,洪姨?到底去唔去饮茶啊?”   洪宝欣硬着头皮不搭腔,蒋洛盟便冷笑着继续:“洪姨做咩唔睬我啊?”   蒋洛盟顿了顿:“或者……要叫你‘前厅部嘅Paula’咩?”   蒋光信的牙关都在颤抖了,眼角也跟着跳了一下,从蒋洛盟的角度看得分外清楚。   人越上年纪越爱面子,随着健康和精力的流逝,脸面是他们为数不多的、还剩得下的东西之一。   可即便这样,餐桌上除蒋洛盟外的三个人,没有一个敢堂堂正正站起来,指责或者压制此时“撕破脸”的人。   十年前,蒋光信对洛今羽的谩骂再次浮现;带着前所未有的时间的重量,沉沉压上了三人的微弯的脊梁。   十年后,换他们站在了相同的境地。   蒋洛盟把椅子拉出刺耳的长音,慢条斯理地站起来;脸上挂着清疏漠然的微笑,淡淡扫视过其余三人的头顶:   “我走先,多谢招呼。乳鸽汤唔错,我会写好评嘅。唔客气。”   --------------------   入v更得有点多了,存稿告急,要不咱们下周四再见?下一章是小蒋去找小贺“哭诉”   (往好处想,无论如何还是停在了大快人心的场面嘛~)   另外虽然但是丽晶是很不错的酒店,下午茶也很值得一试hhh,只是故事设置需要对不起丽晶! 第25章 (五)勇气可嘉   贺祺这晚到家之后,脑袋里一直回响着蒋立绅的话。   资本世界里的压宝对赌太常见了;按贺祺分析,在蒋洛盟和蒋立绅的“夺嫡之战”中,或许蒋立绅的胜率还稍高一点。   原本可能不好说,蒋洛盟胜在有管理公司的经验,蒋立绅胜在对香港营商环境的了解;如果摒除蒋光信的个人偏好,董事会选谁都有充足的理由。   但现在蒋洛盟已经丢了阿May这员大将,在公司里孤立无援。如果贺祺尽心尽力帮他,蒋洛盟就有一战之力;但如果贺祺暗中倒向蒋立绅的阵营,蒋洛盟未必能及时做出反应,便极容易落在劣势。   如果这件事不涉及蒋洛盟的话,按照贺祺的作风,他根本不会纠结。这会儿他很可能已经到了某个bar,边喝酒边跟蒋立绅谈条件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心乱如麻地坐在家里,吃着从街口买的鱼蛋粉外卖。   贺祺心里装着事,一点提不起胃口,吃得极慢。食物基本全凉了下来,粉却还剩着半碗。   贺祺眼神愣愣的,用一次性筷子慢慢搅着汤里的河粉。   贺祺从来不是磨磨唧唧的人,他早不记得上一次自己这么犹豫两难、好像怎么选都不对是什么时候了。都怪蒋洛盟那晚说的莫名其妙的话,让人总顾念着,才对他半天狠不下心来。   正出神,贺祺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贺祺忘记把手机拿出来了,循着震动声走到玄关,半天才把手机摸出来。   “喂?”贺祺没注意看来电人,直接把耳朵贴上了听筒。   “你在家吗?”   是蒋洛盟的声音,话说得没头没尾的。   贺祺顿了一下:“我在。”   “哦……”蒋洛盟很小声地回应。   贺祺对蒋洛盟的话很摸不着头脑,又因为蒋立绅的事莫名心虚,也没敢任由沉默继续:“干嘛?要加班?”   蒋洛盟那边有点噪音,话语声软飘飘的:“不是……”   贺祺隐约听到了风声和车声,心中有种说不上来的不祥的预感:“你现在在哪儿?”   “我……”蒋洛盟回得有些迟疑,声音钝钝的,慢慢的:“我在你家楼下,保安大叔叫我给你打电话。”   蒋洛盟的状态太不对劲了。贺祺无意识地捏紧了手机,声音因为语速加快微微发抖:“你等等,我马上下来。”   贺祺连拖鞋也没顾上换,拿起玄关的钥匙串就出了门。   贺祺住五层,电梯也没按,趿着拖鞋飞快地从消防通道跑下来,满脸惊惶地朝门口走;就见到蒋洛盟缩手缩脚地站在保安大叔桌边,像派出所里回不到家的窘迫小孩。   “蒋洛盟!”贺祺喊他。   蒋洛盟抬起头,在看到贺祺的脸,或者听到贺祺的声音时,立刻弯起眼睛笑了;神色不见任何异常。似乎方才的表演,只是他想引人注意的诡计。   贺祺下意识想翻白眼,念在保安大叔还看着的份上忍住了。贺祺跟大叔打过招呼,带着蒋洛盟坐电梯上了楼。   蒋洛盟像条尾巴一样,在贺祺身后跟得紧紧的。贺祺拿出钥匙开房门,蒋洛盟的身体几乎要贴上贺祺的后背。   贺祺稍动脑筋就明白了蒋洛盟的用意,开了门之后并不走进去,而是堵着门口向后转身,跟蒋洛盟面对面站着。   “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贺祺故意轻轻拧起眉头。   蒋洛盟抿抿嘴,两手很规矩地贴在裤子两侧:“之前让阿May查过……”   贺祺并不太惊讶,毕竟他也拜托林采奕干过类似的事。贺祺没说话,只是不太友善地眯了眯眼睛。   蒋洛盟尴尬地咧嘴:“Sorry啰……”   贺祺没理会这句不算郑重的道歉,朝蒋洛盟抬了抬下巴:“来找我干什么?”   蒋洛盟就站在贺祺正前方,一双眼睛盈盈地望着贺祺。   楼道的声控灯灭了。黄昏时的阳光昏暗却艳丽,浓郁的橙黄色从窗户里泼洒进来。   蒋洛盟猝然打开了双臂:“让我抱一下。”   没等贺祺的大脑有时间处理话里的信息,蒋洛盟就向前迈了半步,把贺祺的肩膀结结实实圈进了臂弯里,头靠在贺祺颈侧。   贺祺反应了半秒,清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尝试推开蒋洛盟:“干嘛呢!你松开!”   蒋洛盟并不坚持,手臂配合地卸了力道;但借着贺祺挣扎时错乱的脚步,一闪身进了房间。   “你家不小啊……”蒋洛盟装作一切如常,十分不客气地朝房间更里面走,饶有兴味地看着入墙的酒柜:“格兰菲迪,白州,山崎……挺滋润的嘛!”   贺祺无奈,把房门关上,及时走来挡在了柜子前面:“别打它们主意啊!很贵。”   蒋洛盟笑了笑,把脸转开,往餐桌上递了个眼神:“你在吃晚饭?”   贺祺看了一眼快被泡烂了的河粉,仍旧没什么食欲:“我已经吃完了。”   蒋洛盟却很高兴似的,往餐桌边的椅子上一坐:“那这些我吃了吧,我晚饭还一口没吃呢。”说着就拿起外卖盒里的一次性筷子,尝试夹起汤里的粉,并不在意这是贺祺用过的筷子。   “没……没这么夸张吧!”贺祺迅速上前把外卖盒抢过来,耳朵莫名发烫:“你饿的话,冰箱里还有几盒速食意面可以煮。”   “那还得开火,还要洗锅,多麻烦啊。”蒋洛盟眼睛里带了笑意,分不清是心情好还是想逗人玩:“我又不会嫌弃你。”   贺祺皮笑肉不笑,手底下飞快把外卖盒扣好,生怕蒋洛盟还在打它的主意:“开火的是我,洗锅的也是我。你觉得麻烦吗?我觉得也还好啊。”   贺祺说完转身就进了厨房,以最快速度把外卖扔进垃圾桶,又立即打开冰箱把速食意面取了出来。   蒋洛盟也跟了进来,两个人挤在并不宽裕的厨房空间里,转身都困难。   “我来煮吧。”蒋洛盟把意面从贺祺手里拿过来,朝贺祺淡淡地笑了笑:“我不好意思吃白食。”   蒋洛盟虽不熟悉贺祺家厨房的布局,但不难看出他是会做饭的。用刀切配菜的时候虽不算快,但很镇定,很熟练;不像是对烹饪还很陌生的人。   炒番茄肉酱的时候味道很香,贺祺不由自主地吞了吞口水,默默在旁边多拆了一盒。   贺祺家里从来没来过客人,蒋洛盟是第一个。贺祺的餐桌也是第一次同时坐两个人,贺祺抬胳膊的时候总会碰到旁边的蒋洛盟。   速食意面里大概率是没有酒精的,但蒋洛盟却像喝了酒一样,开始讲起蒋立绅和蒋光信的事来。   贺祺觉得自己好像也有点迷糊,听蒋洛盟提起洛今羽,脑袋一热便说:“要喝点酒吗?”   蒋洛盟像是天生不会跟贺祺客气的。一瓶还有八成满的轩尼诗,两只酒杯碰来碰去,没多久就快要见底了。   贺祺能看出蒋洛盟已经有些不清醒,脸颊透着不正常的粉色,看人的眼神都是涣散的:“你说,为什么……同样是私生子,蒋立绅能过得这么好,名正言顺地要分家产;我妈就要嫁到香港,被蒋光信这种烂人毁了一辈子?”   贺祺不说话,默默把轩尼诗的瓶塞塞回去。   蒋洛盟有些费力地解开衬衫袖口的扣子,胳膊软软地撑着脑袋,腕关节已经弯过了90度,几乎要折叠起来:“如果我当时再强硬一点、再大胆一点叛逆一点;多为我妈说几句话,现在的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贺祺对上蒋洛盟泛红的眼睛,张了张嘴唇,把蒋洛盟面前的酒杯也收走了:“你喝多了。”   蒋洛盟抿了抿嘴唇,弯起眼睛出声笑了,冲贺祺重重的点头:“嗯。”   蒋洛盟喝了酒的状态跟平时很不一样,脸颊红红的,眼睛笑眯眯的,语调也是有点湘东味的,像轻软的棉絮。   贺祺心口无端泛甜,嘴角也不由自主翘起来:“早点回去休息吧。”   “我都这样了你还让我回去?”蒋洛盟佯作不满地皱眉,耍赖般枕着胳膊趴在桌上,偏着脸看贺祺:“我好歹是Swipe继承人之一,喝醉酒走夜路多危险啊……”   贺祺抿唇不语,静静看着蒋洛盟,笑意从嘴角转移到眼睛。   蒋洛盟小声提议:“今晚就让我住你这儿嘛……明早我坐你的车去公司。我开也行,但我开右驾驶位还不太熟。”   贺祺伸手探到蒋洛盟领口,拽着衬衫一处拉了拉:“你衣服脏了,我这儿没有码数合适的衬衫给你换。”   蒋洛盟垂头,看到一个小小的油点,可能是吃意面的时候沾到的。   蒋洛盟仍旧枕着一条胳膊,眼睛迷迷糊糊像是就快睁不开了,吐字也囫囵得厉害:“没事啊,到了办公室换备用衬衫就好了。”   蒋洛盟也许是太迫切了,这次的表演痕迹有些过分明显。贺祺没忍住笑了一下:“那司机呢?他明早接不到你怎么办?”   蒋洛盟摆摆手,笑得有些自作聪明:“我来之前就跟他说了,我今晚住朋友家。”   “嘶——”贺祺装模作样地拧起眉头:“你不怕我会赶你出去?”   “哗!你唔系吖嘛!”蒋洛盟瞬间从桌面上弹起来坐直了,舌头也捋顺了:“高中的时候你在我家住过多少次,你好意思赶我走?”   贺祺立刻睁大眼睛笑着摆手,摆出一种“不要误会”的表情:“你不嫌弃的话我随便啊,但沙发套我从来没洗过的。”   贺祺住一居室,厨房客厅餐厅浴室都是mini-size,沙发也只是很窄一张。   蒋洛盟又瞬间像是没了骨头,身子一歪,就往贺祺的肩膀靠过去。蒋洛盟自己也心虚,声音不自觉就没了力气:“也可以一起睡床嘛……”   贺祺扭头,皱眉,不可置信地看着蒋洛盟:“这话你也说得出来?脸皮比城墙厚了吧?”   蒋洛盟并不否认:“机会是自己争取来的嘛……”   蒋洛盟红着耳朵,期盼和渴望都写在眼睛里,浓密的睫毛轻轻颤着。   贺祺许是也快要醉了,被蒋洛盟瞧得有些心旌摇荡,心头窜过一阵酥软。   贺祺沉吟一阵,对上正贴着自己肩膀的脸,轻笑着点点头:“也是。勇气可嘉。”   蒋洛盟的眼睛瞬间清亮起来,睁得圆滚滚的,像想要开饭的小狗,又问一遍:   “所以得唔得嗻?”   贺祺强忍着笑,摇摇头:“唔得。”   蒋洛盟显然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眉毛瞬间耷拉下来,可怜兮兮的。但蒋洛盟毕竟喝了不少酒,就算没完全醉,也晕得很难再跟贺祺讨价还价。   时间不早了,蒋洛盟很快冲了个澡,和衣躺倒在沙发上;手脚蜷缩着,像只怕冷的大型犬,想尽力把自己缩进一个小号的窝里。   贺祺给蒋洛盟找出来一条薄毯,拉上了客厅的窗帘,把水壶和洗干净的杯子一起放在茶几上;准备关灯睡觉时,手停了一下,把走廊处的一盏橙色暗灯留着了。   贺祺没关卧室门。躺在床上的时候,橘色的灯光漫进来,悄然落在薄被的褶皱上。分明隔着一堵墙,贺祺却仿佛听得清蒋洛盟的呼吸声。   无论是十年前的高中时代,还是十年后的今晚;贺祺总还是会被蒋洛盟看他的眼睛打动,做出他原本不会做的事。   贺祺忽然在枕头上出了声:   “蒋洛盟,你还会把我当朋友吗?”   蒋洛盟隔了一秒才反应过来:“嗯?”   声音半梦半醒似的。   蒋洛盟没听清贺祺的话,只是隐约觉得贺祺在叫他。   贺祺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嗓音提高了一度:“我说,你小心点儿蒋立绅。他下午来找我了,想买通我。”   蒋洛盟在沙发上睁了眼睛,眼皮眨了眨,漆黑的瞳仁清明起来。   贺祺彻底选择了相信他。   蒋洛盟忽地眼眶微酸,不似感动,倒像是再忍不住委屈:“嗯。谢谢你告诉我。”   饶是没有面对面说,贺祺也还是觉得脸热。感觉像是脱光了衣服,把赤裸的真心给人看。   “我没答应他……”贺祺知道自己没必要点明这点,但不自觉地就唠叨了起来:“他大概率还会找别人,你之后多……”   贺祺的话莫名其妙断了,顿了一下才接上来:   “我们……之后多注意点吧。” 第26章 (六)我应得的   蒋立绅只比蒋洛盟小不到一岁。   自出生起的18年,蒋洛盟是蒋家堂堂正正的“小少爷”;而蒋立绅是个秘密;被牢牢封锁在沙田区的某间公寓里,整整18年。   将近20年的时间里,蒋立绅从未光明正大地喊过蒋光信“父亲”。那时洛今羽尚在人世,蒋光信在内地的业务近八成来自岳父介绍;那时候的Swipe还太稚嫩,蒋光信没那个胆量在太岁头上动土。   蒋立绅是蒋光信如假包换的亲儿子;但在18岁之前,蒋立绅从未享受过这个身份带给他的红利,却捱尽了作为私生子的骂名。   上小学的时候,蒋立绅永远是那个最有理由被欺负、被看不起的人。家长们知道,孩子们就也知道——蒋立绅的妈妈不工作,没结婚,在高档公寓里深居简出,却锦衣玉食;摆明了就是被包养的情妇。   蒋立绅六岁时才首次认识了自己的父亲。   那天放学回家后,洪宝欣挽着一个男人的手臂,微笑着跟蒋立绅介绍:“BB,佢是你爸爸。叫人啦,我教过你嘎。”   蒋立绅仰着脖子,眼神还很懵懂,但他很顺从地开了口:“爸爸。”   “乖仔——”蒋光信蹲下身,嘉奖似的,用粗糙的手掌摸摸蒋立绅的头顶,对他很轻地笑了一下:“喺人前就叫舅父,知唔知啊?”   彼时,蒋光信碍于身份和工作,只是在偶有空闲的下班时间短暂停留一阵,或者在出差前后来公寓里住上一晚。   蒋立绅知道,蒋光信有明媒正娶的妻子,有能带在身边出现的儿子;但跟蒋立绅在一起时,蒋光信从不提起他们的事,从源头阻断他们彼此见面的可能。   直到蒋立绅17岁,因为偶然认识的朋友,才听到了蒋洛盟这个名字   那天下午,蒋立绅逃了课;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翻出了学校的围墙。   克利思廷国际学校并不远,那个蒋光信严令禁止他去见的人,此时就出现在蒋立绅眼前。   蒋立绅就站在学校大门对面,看放学铃响过之后,高年级学生率先从教学楼出来。或许是血缘作祟,蒋立绅第一眼就认出了蒋洛盟。他穿着运动服,背着深蓝色的书包,和另一个穿正装校服的同学一起走着。   两人一起过马路,朝蒋立绅所在的方位走过去。路沿狭窄,蒋洛盟的目光短暂地在蒋立绅脸上停留,接着很快朝旁转了身,书包轻轻蹭到了蒋立绅的衣袖。   蒋洛盟和身边的人在附近的摊贩处停了下来,买了中份的咖喱鱼蛋,取了两支竹签,往里挤了不少辣椒酱,拿着边吃边走。   蒋立绅继续跟了上去。   蒋洛盟和身边的同学谈笑着,两人用竹签分食那份咖喱鱼蛋;走了大约十分钟后,两人在地铁站附近停下。   那个穿正装的男生跟蒋洛盟挥手告别,转身进了地铁站。   蒋洛盟把最后一颗鱼蛋吃掉了,把竹签和纸盒扔进了垃圾桶里。   傍晚时人潮纷乱,地上被拉长的影子彼此践踏着。   蒋洛盟在西斜的阳光中站了几秒,忽然朝来时的方向转了身。   蒋立绅吓了一跳,赶忙侧身低头。但蒋洛盟根本没注意到他,信步原路返回,在前面的巷口拐进了一个停车场。   蒋立绅没再跟进去了,因为最靠近出口、最显眼的那个位置,停着的就是蒋光信的车。   这辆车出现在自己家的地下车库里时,向来只会藏在最隐蔽、最难找的角落……   蒋立绅不由苦笑。   昨天下午吃饭的时候,蒋洛盟能说出那些话,说明他不至于是个任人鱼肉的傻子。   蒋光信被蒋洛盟骂成那样,放任自己老婆和孩子被蒋洛盟羞辱,在饭桌上一言不发。按他十年如一日的软弱脾性,指不定会因为所谓的面子压力,在Swipe继承人的选择中偏向他的大儿子。   十年前不比十年后;蒋洛盟不再是那个被人跟了一路、还浑然不觉的中学生了。   这晚,蒋立绅横竖是睡不着了,干脆掀开被子,在床边坐了起来。   窗外隐约亮着几盏夜灯,冰蓝色的暗光洒进卧室里。蒋立绅从床头抽屉里摸出一盒烟和火机,起身坐到了窗台边上,默默点上了烟。   ---   第二天,贺祺的手机闹铃响的时候,蒋洛盟其实已经被胃里的不适感叫醒了。只是身体四肢还累得不想动,所以放任自己被沙发和薄毯包裹着;见贺祺从卧室出来,才从沙发上坐起来。   贺祺家的卫生间不大,墙上的架子上摆着各种个护用品。   蒋洛盟有些新奇,跟在贺祺身后进去,想侧身让空间充裕些,不料下一秒就碰掉了塑料架上的卷纸。   卷纸在地上弹了两下,滚向淋浴间的下水口,沿路留下很长一截白色的尾巴。   蒋洛盟整张脸都僵住了,对上贺祺发懵的表情,话说得磕磕绊绊:“不……不好意思。”   贺祺垂下头摆摆手:“没事,你先出去一下,我用完了换你。”   蒋洛盟要跟贺祺的车一起走,贺祺得等蒋洛盟收拾妥当才能出门;如此一来,时间就不够了。   平时贺祺会去楼下的早餐铺吃早餐,吃完再开车去公司。但今天来不及了,贺祺让蒋洛盟先去买几个包子,自己去地库开车,再到早餐店门口接蒋洛盟上来。   蒋洛盟不熟悉这边的路,静悄悄坐在副驾驶位上,新奇地看着窗外划过的街景。   大约三四分钟,贺祺的车在某一处临街的咖啡店停下。   贺祺降下车窗,朝绿色遮阳棚下的窗口侧着头挥手。   咖啡店的服务生似乎跟贺祺很熟,拿起一边的透明袋,快步出来把咖啡送过来。   服务生笑着跟贺祺打招呼:“今日迟咗小小喔。”   贺祺从车窗里把咖啡拿进来,语气有些自嘲:“是。今日要开快点。”   服务生朝贺祺招手告别:“咁更要注意安全嘎——”   “好啊,唔该。”贺祺点了点头。   车辆缓慢启动,驾驶侧的车窗同时升起来。   服务生仍旧笑着,在车开走的前一刻,蓦然对上了副驾驶位上蒋洛盟的眼睛。   蒋洛盟的目光绝对算不上友善,服务生脸上的笑瞬间僵住了。   但贺祺赶时间,踩了油门很快重新上路,并未发现这点儿异常。   蒋洛盟也没闲着,在副驾驶位上朝贺祺侧了侧身,打开之前买的早餐,将还隐隐冒着热气的叉烧包送到送到贺祺嘴边。   贺祺稍稍抬了抬头,小声“啧”了一下,尝试躲开。但蒋洛盟手里的包子又很快追上来。   还温热的包子皮就贴在贺祺的下唇上,贺祺闻到了带着叉烧味的麦香,胃里很诚实地“咕涌”一声。   “张嘴。”蒋洛盟语气很轻,比贴着嘴唇的包子皮还柔软。   贺祺忽地想到了某种不合时宜的画面,全身立刻起火般发热,心中猛跳,情不自禁地咽了下口水。   贺祺立刻张嘴咬了一大口包子,鼓着腮帮子认真咀嚼,以此掩盖吞口水的真实理由。一口咽下去,蒋洛盟手里的包子就又举过来。   咬了第一口就有第二口,贺祺紧张得脖子都僵住了,胳膊直挺挺地握着方向盘,视线丝毫不敢朝蒋洛盟稍偏。   “叉烧包还挺适合路上吃的,完全不掉渣。”蒋洛盟已经给贺祺塞完了一整个包子,现在正在袋子里翻找另一个叉烧馅的包子,扭头问贺祺:“你还吃吗?”   贺祺专心看路:“我不用了……”   蒋洛盟不多坚持,从袋子里又取出一个包子,自己拿着咬了一口。   沿海的公路视野极好,满目青山碧海,天光流云。贺祺开车没有听电台或听音乐的习惯,车里总是安安静静的。   蒋洛盟忽然问:“你一直在这家店买咖啡吗?感觉杯套上的label很眼熟,想了想,好像你带来办公室的咖啡一直是这家店的。”   贺祺点点头:“嗯。刚好顺路,很方便。”   蒋洛盟又问:“公司楼下那么多家店,哪家不方便?”   贺祺有点莫名其妙,没忍住朝蒋洛盟看了一眼:“就……习惯了吧。这家店用的豆子我蛮喜欢的,而且因为经常买,所以SOE也给我按拼配价格算了。”   “你缺那三五块?”蒋洛盟毕竟见过了贺祺的酒柜,合理推测:“感觉像是有点人情因素在吧……”   贺祺想了想,并不否认:“嗯……也许有吧。我去年就开始买这家咖啡了,大家确实也挺熟了。”   蒋洛盟心口像堵了块石头一样,手里的包子也不香了,皱眉斜眼朝贺祺看。   贺祺仍在看路,面色平静如常,视线没朝蒋洛盟偏转丝毫。   蒋洛盟把吃了一半的包子又收起来,声音里是难以忽视的醋味:“那……今天给你送咖啡的服务生,你们也很熟吗?”   “噢……”贺祺沉吟了一下:“你说阿John吗?问他干嘛?”   蒋洛盟牙关都紧了紧:“没事。只是觉得他笑起来挺灿烂的。”   贺祺心中一动,眉毛抬了一下,平视出去的眼睛眨了眨,没搭蒋洛盟的话。   车里一下子安静下来,驾驶位中间的咖啡微晃着,杯子里的冰块轻声碰撞着。   蒋洛盟越想越不忿,忍不住转头看着贺祺,故意提高了声音问:“那个阿John,他全名叫什么啊?”   “不知道。”贺祺抓着方向盘,表情淡淡的。   但不知道是不是蒋洛盟的错觉,贺祺的嘴角隐约像是抬了一下。   蒋洛盟更怀疑:“真不知道?不是说很熟?”   “没熟到要问名字的程度。”贺祺嘴角的笑意更明显,到了遮掩不住的程度:“你把心放肚子里吧,蒋总监。”   贺祺和蒋洛盟是踩着点打了上班卡,他们到的时候,营销部差不多来了一多半人。   相比于业务部门,职能部门的上班时间更严格。此时财务部的员工已经全部到齐了,在各自工位上有条不紊的忙碌着。   蒋立绅已经在桌前坐了很久,用手撑着下巴,低着头凝神思考。   似乎是很犹豫地,蒋立绅缓缓拉开了办公桌的抽屉,取出一个透明文件袋。袋子里是一份项目企划书。   蒋立绅的眼神定了定,拿起座机听筒,熟练地播了一串号码。   “梁经理,是我。Project File我有收到。风险评级唔使担心,你哋有把握就尽快开始。如果有需要嘅……挂我名都得。”   --------------------   sorry宝贝们,下次周二更新吼,把周一和周三的放一起发,那一章实在不太好断 第27章 (七)你不算其他人(双更)   贺祺和蒋洛盟走进办公室坐下,两人不再有闲谈的时间,各自打开电脑开始忙碌。   读克利思廷的时候,因为准备考试而看不了想看的电影,追不了每周一期的综艺,便是“忙碌的极限”了。但在Swipe,尤其是业务部门,这种忙碌程度简直稀松平常。   克利思廷高中的最末年,是所有学生最焦虑最繁忙的时候。写Personal Statement,翻来覆去能写的也就那些;找各种学校的招生简章,去听各专业的招生宣讲,搜寻各种学长学姐的消息……   但似乎任何一件事走到最末尾,无论多糟糕,也总会显露出一点“预支怀旧”的美好。   这段最忙碌的时间,却是贺祺回想自己的高中时代,唯一会稍许留恋的阶段。   克利思廷每学期的综合实践会记2学分,明面上是需要学生组队,策划完成一项社区活动;但之前大家嫌麻烦,社区也嫌麻烦;很多时候做一下午志愿活动,这事儿就算糊弄过去了。   然而,对于最后一年读高中的学生来说,他们迫切地需要自己的个人陈述里多点不一样的东西。这一年的综合实践,没有人想要糊弄过去。   综合实践作业,做得最好的一直是蒋洛盟。   每次收报告书的时候,大家几乎都是一张盖章表格,后面订上两页纸的报告搞定。但蒋洛盟转来之后,大家发现他的报告居然是胶装过的,有半厘米厚。活动里的表格、照片全都做成了附录。   于是这学期初,一到课间,贺祺和蒋洛盟这一片就没安静过。   “班长,你仲想一个人做咩?有冇搵到partner啊?”   “班长,我同你住好近嘅,社区都算是同一个。要唔要一齐做综合作业啊?”   “班长……”   “唔好意思,”贺祺身后传来蒋洛盟的声音,语气很歉疚:“仲有其他人搵我,我仲未决定,迟点答你得唔得啊?”   “啊……”同学的声音明显卡了一下,“都好嘅,咁……到时同我讲啦,我走先喇。”   贺祺没忍住抬了头,目送那位同学离开,眼中满是怜悯。   中午下课,贺祺准备吃午饭的时候,肩膀忽然被蒋洛盟拍了一下。   “嘿……”   蒋洛盟有些僵硬地抬手晃了晃,看着贺祺问:“综合实践作业,你找到人组队了吗?”   贺祺和蒋洛盟差不多僵硬,嘴角颤了颤:“不是很多人邀请你嘛?”   蒋洛盟抿了抿嘴唇:“但我在邀请你啊。”   贺祺有点呆住了。倒不是因为太惊讶,而是在犹豫。他的综合实践作业更敷衍,就算实际上什么也没做,社区也会很配合帮忙盖章。他不太理解为什么这件事需要这么用心做,还要组队;明明很简单就能完成的。   蒋洛盟以为贺祺是没听懂他的意思,又说得更清楚了些:“你是我的第一选择,你不同意的话我才会考虑别人。”   贺祺怔了一下:“为什么?”   蒋洛盟的眼睫很快地闪了一下,唯恐单薄的笑掩盖不住神色黯然,稍稍低了头:“我家里的事……不想让更多人知道。”   贺祺很快明白了蒋洛盟的意思。传言是一回事;被人近距离地观察和验证传言,是另一回事。   贺祺理解这种感觉,他母亲在酒店的照片还存在黄靖手机里。哪怕已经几个月过去,可每次想到这件事,贺祺还是会难受得呼吸一滞。   虽然是这样一种奇怪的理由,但从小到大,这仍旧是贺祺第一次被当做“第一选择”。   贺祺有些心慌:“但,我不算‘更多人’吗?”   蒋洛盟摇了摇头,缓缓抬起眼睛望着贺祺:“嗯。只有你不算。”   那个周日,是贺祺第一次去蒋洛盟的家。   那天天气很好,微温的阳光已经有了春意。贺祺从深圳过关,搭地铁到港岛区的海洋公园,再转乘小巴。下车的时候,蒋洛盟就站在站台下面等他。   蒋洛盟没穿学校制服,而是穿了一件白底黑条纹的T恤,领口露出来一点牛仔蓝色的衬衣领。   贺祺默默拉了拉书包带,低了低头,于事无补地想要挡住自己起了球的毛衣。   从巴士站到蒋洛盟家,大约还要再走十分钟。一路全是上坡,弯弯曲曲的,走起来并不算轻松。   贺祺跟着蒋洛盟,路过几幢独栋别墅,在一幢靠着山的白色小楼前停了下来。   蒋洛盟在门口按了八位密码,打开了大门上一扇能进人的小门,扶着门让贺祺先进。   贺祺的脚步却犹豫起来。或许是紧张过了头,即便知道不合适,也还是没忍住说了出来:   “你……你家,这么有钱啊。”   蒋洛盟怔了一下:“不……不是……”   “也是……”蒋洛盟没忍住出声笑了:“没有。其实只是运气好而已。”   贺祺的不解全写在了脸上。   蒋洛盟拉住了贺祺的手腕,拽着他一起跨到前院,边走边解释:   “就像深圳,那些前几批下海经商的,赶上时机炒地皮的,都大赚了一笔。我家也差不多是这样,没什么特别的。”   蒋洛盟家的前院没什么特别的打理。不过是一条直通房子门口的石板路,除此之外就是修建井然的草坪;太符合市郊别墅的常规印象,反而有些无趣起来。   两人走到门口,刚准备开门,洛今羽就从里面把门推开了。   蒋家人似乎都很喜欢白色。洛今羽穿着一条白色毛呢半身裙,一件白色紧身羊绒衫,顺直的黑发低低束在脑后,其中一两簇搭在了肩膀上。   洛今羽正翻找检查着自己的包,一开门险些撞到了蒋洛盟身上。   “啊!你们到了啊……”洛今羽自嘲又抱歉地笑笑,柔和友善地目光扫视过两人:“年轻真好啊,感觉没出去多久就回来了,走得真快。”   贺祺规规矩矩地打招呼:“阿姨好,我是蒋洛盟的同学。”   洛今羽今天心情很好,脸上一直笑着:“嗯!你是贺祺吧,蒋洛盟常跟我提起你。你是内地的孩子吧?我们还算半个老乡哦。”   “啊?”贺祺有些愕然,僵着脖子朝蒋洛盟瞟了两眼:“蒋洛盟……提起我什么?”   “嗯?”洛今羽也有些惊讶,眨眨眼:“说你是跟他关系最好的朋友啊。还说是他从小到大……”   “咳。”蒋洛盟提醒洛今羽:“妈,你下午不是要去教会福利院……”   “啊对!”洛今羽抬手扶额,急匆匆地说:“我有点赶时间,得快点走了。家里下午不会有人打搅你们的,有什么事就打电话找我。小贺同学别客气,就当自己家一样;蒋洛盟你记得给人拿点吃的喝的哈!我走啦!”   洛今羽一边挥手一边往车库跑去。贺祺张张嘴还想说点什么,但先一步被蒋洛盟拉进门里去了。   一进门,蒋洛盟就去餐边柜那里翻找:   “我家没有碳酸饮料,据说是对骨头不好。茶、咖啡、果汁一类的倒是有。你喝什么?还有点过年没吃完的酥糖和巧克力;薯片也还有,你……”   “我喝水就行。”贺祺跟过来,拽住了蒋洛盟一条胳膊,让蒋洛盟看着他:“你怎么跟你妈说的?她知不知道我是谁啊?”   蒋洛盟直起身,看着贺祺,摇了摇头:“我没告诉她。”   贺祺先是松了口气,但很快又警觉起来:“那……你真的说我是你关系最好的朋友?”   蒋洛盟把眼睛转开了,愣着沉默不语。   贺祺没什么耐心,轻轻搡了一下蒋洛盟的肩膀:“说话啊!”   “你急什么……”蒋洛盟把脸转了回来,盯着贺祺的眼睛看了半晌,语气有点发虚:   “我又没说谎。”   贺祺之前没写过策划案,也没想过要怎么策划社区活动,跟蒋洛盟的讨论并不高效。两人在房间里待了整整一下午,从翻网页查资料,到最终确定活动类型、搭框架,一直忙到天全黑掉。   差不多晚上八点,洛今羽敲开了房间门,让蒋洛盟和贺祺下楼到餐厅吃饭。   让贺祺有些奇怪的是,蒋洛盟家里很大,但贺祺全然未见佣人存在的痕迹;晚餐也是洛今羽自己下厨做的,还看得到厨房里一角的狼藉。   “小贺同学挺能吃辣的哈!”洛今羽夹菜的时候抬头朝贺祺笑了一下:“我跟蒋洛盟,我俩都喜欢吃辣;担心你吃不了,宫保鸡丁里就没放辣椒。但看你夹了很多酸辣白菜。”   贺祺连忙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阿姨有心了。我也挺能吃辣的,我家是四川的。”   “啊?”洛今羽很惊喜,筷子停在了半空:“真的啊?我妈也是四川人,我小时候在四川长到十岁呢!”   洛今羽垂头笑着,有些难以置信地轻轻摇头:“哇……真是没想到,两个四川人竟然能在香港遇到。大家怎么会都来了香港呢。”   生命的流淌像是螺旋状的闭环,人们尽力尝试,搞砸了,就逃离;再尝试,再搞砸,再逃离。等最后逃到世界尽头,或者生命尽头,这场周而复始的游戏就结束了。   洛今羽的话把贺祺敲蒙了。贺祺从未想过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怎么就跟香港扯上了关系。   洛今羽摆摆手,轻笑着抬起头,看着贺祺问:“小贺同学,你今晚怎么回家啊?”   贺祺抬手看了看表:“我应该一会儿就要走了,我记得路。路口的小巴能直达地铁站,然后我坐地铁回去。”   洛今羽蹙眉:“可是这会儿已经没有小巴了啊。”   贺祺一愣:“没……没有了吗?”   “嗯。”洛今羽很确切地点点头:“这边周末的话,晚上八点就是最后一趟了。现在肯定没有了。”   贺祺猛一下慌了神,下意识转头去看旁边的蒋洛盟。   蒋洛盟哪里会知道这些,他是从小到大都没机会坐小巴的人,此时跟贺祺一样六神无主。   洛今羽迅速反应,从椅子上站起来招呼贺祺:“没事不着急,阿姨开车送你过去。你是从海洋公园站出来的吧?现在赶过去应该还有地铁。”   贺祺也不敢耽搁,道了谢之后就跑上了楼,去蒋洛盟卧室里收拾自己的书包。   下楼之后,洛今羽已经把车从车库里开出来了。   米色的MINI轿车开着近光灯,见贺祺出来,车头灯明灭了两下朝他示意,像是在夜色中眨了两下眼睛。   那份综合实践报告,是贺祺第一个能被称为项目的“作品”。虽然只是社区会所里的一次茶歇会谈,但关于这场活动的很多事,贺祺现在仍记得清楚。   还有洛今羽;虽然那天见她的时间并不多,但贺祺莫名记住了很多关于她的画面。   晚上开车送贺祺去地铁站的时候,天气已经比下午冷了。但洛今羽仍穿着下午出门时的衣服,鬓角冒出了些稍乱的碎发。耳垂上的珍珠映着窗外划过的灯光,珠光亮起来又暗下去。偶尔朝贺祺转头搭话时,神情是那样温和善良。   贺祺还记得,那辆MINI轿车的最前面,放着一个小小的熊猫的摆件;胖嘟嘟的小熊猫伸直腿坐着,手里举着平安二字,张着嘴笑得灿烂又幸福。   贺祺在那次之后,再没有坐过洛今羽的车,也不曾见过这只熊猫摆件了。直到十年后的今天,贺祺才注意到,那只小熊猫摆件被蒋洛盟摆在办公桌上。   贺祺在自己桌位上偏着头,愣愣地看着蒋洛盟桌上的摆件;一时间心绪复杂,好像忽然对时间没了实感。   “嗯?”   蒋洛盟突然皱起眉,盯着电脑屏幕,满脸的不可置信;半晌,又揉揉眼睛,怀疑自己看错了。   贺祺清醒过来,伸长脖子朝蒋洛盟看过去,一边起身一边问:“怎么了?”   “嘶……”蒋洛盟费解地靠上座椅靠背,向一旁滑开一点给贺祺腾位置,眼神往显示屏上示意:   “这不对吧!蒋立绅不是财务部的吗?这次一组新批下来一个项目,为什么他会是负责人之一?”   贺祺也惊了一下,走来蒋洛盟旁边,稍稍俯下身去看屏幕。   还真没错,上面显示负责人有两个,一个是一组的组员,一个就是蒋立绅。   贺祺点进审批详情,很快便明白过来,指给蒋洛盟看:“风险部评级在B以下的项目,只有得到财务部经理以上的担保才能继续。一组的这个新项目,就是蒋立绅给做的担保。”   蒋洛盟仍不明白,抬头看着贺祺问:“为什么?蒋立绅干嘛要给B级风险的项目担保?”   没等蒋洛盟问完,贺祺已经自己点进了项目书,一目十行地快速扫过去。   “哗……”贺祺讶然感叹,嘴角轻轻勾起来,用鼠标选中了其中一段内容,示意蒋洛盟朝这儿看:“他当然要担保,这单采购量这么大,快赶上Mena了;做成了可有得赚呢。”   贺祺接着滑动鼠标滚轮,在风险部意见栏停了下来:   “这里就写了,风险部给B-的原因是出货量太大。而且时间很紧,又是还不了解的新客户。”   蒋洛盟慢慢明白过来:“所以,这单要是做成了,就是蒋立绅有远见有魄力;没成的话,就是营销部的工作失误,甚至事故?”   贺祺直起身来,点点头:“处理不好的话真有可能会这样。你那个Regent弟弟发力了啊!我还以为他真是个草包呢。”   蒋洛盟像是刚从暴风雨中脱身出来,眼神还有些发直:“我们……所以我们现在要怎么办?都批下来了,总不能让一组不要做吧?”   贺祺挑挑眉,诧异地看着蒋洛盟:“你在问我怎么办吗?蒋立绅是你弟,你应该比我了解他吧!”   蒋洛盟苦笑:“我一点儿也不了解他。这次回国之前,我们甚至没正式见过。”   贺祺毕竟是职场老手,各类情况见得多了,这时候也比蒋洛盟更游刃有余。   贺祺只是笑了笑:“不用太担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才刚开始。我们现在不是有两个人嘛,就当做个小组作业,不会太难的。”   此时,蒋洛盟办公桌上,那只小熊猫摆件就正对着贺祺的脸。   贺祺想到十年前那次综合实践作业。十年过去,小熊猫一点也不曾长大;脸上的笑灿烂得一如既往,手中的平安二字清晰可辨。   贺祺看着它,仿佛又回望见了那仓皇纷乱、又阳光灿烂的中学时代……   --------------------   关于国际学校的事情大家看看就好哈,切莫当真~ 第28章 (八)要小心   一组的项目没那么快启动,贺祺和蒋洛盟就算再不安,也只能先静观其变。   贺祺自升为副总监之后,现在才渐渐有了成为“副总监”的实感。行业内有重要的展会和论坛,蒋洛盟会提前转告贺祺,好让贺祺安排好时间,到时候可以跟他的行程一起去。   碰上一些部门工作展示或高层会议,蒋洛盟也会带上贺祺一起;像之前带阿May一样。   不同的是,阿May之前只负责会议记录;但跟贺祺一起的时候,蒋洛盟总会时不时戳戳碰碰的,压低声音交头接耳,就讨论的问题询问贺祺的看法。   这天有人力资源部的工作汇报,安排在三号汇报厅。人力部门的工作汇报向来比较重要,一般所有部门管理者都会去;除了述职之外,不仅会传达今后薪酬评定改革的方向,也会与各部门沟通之后招聘的方向。   蒋洛盟和贺祺到得有点晚,进汇报厅的时候,稍靠前些的座位都已经坐满了;两人往后排走,在倒数第二排靠边的位置并排坐了。   发表汇报的员工已经在台侧就位。除了人力资源总监之外,人力资源经理林采奕也到场了。   林采奕这天穿了深蓝色的西装套裙,长卷发没像往日一样全披着,而是简单弄成了半扎发。林采奕手里还拿着遥控笔,看样子,今天大概是她主讲。   贺祺在座位上坐定,拿出手机,给林采奕发了一个“加油!”的握拳表情。   林采奕应该感觉到了口袋里的震动,伸手把手机拿了出来;看到消息后笑了笑,抬起头朝观看席扫视过来。   贺祺见状,不高不低地抬手挥了挥;林采奕很快也看到了贺祺,微笑着朝他点了点头。   蒋洛盟正在翻群组里的演示文档,没朝这边看,却冷不丁问了一句:“你跟小林很熟?”   贺祺眉头微蹙,朝蒋洛盟转头:“小林?”   “嗯,”蒋洛盟把头抬起来,镇定地对上贺祺的眼睛:“林采奕。”   贺祺没正面回答蒋洛盟的问题,颇疑惑地轻轻眯起眼睛:“怎么听起来你跟她也很熟?”   蒋洛盟很坦诚:“我跟她接触过。阿May离职的时候,她很主动地帮忙处理了一些事情。”   贺祺动了动心思,倒也说得通。林采奕是贺祺第一天坐Swipe办公室就认识的,两人是一路见证对方成长起来的,遇到小事常会彼此帮一把。   当时阿May的事情不算小,林采奕知道事情跟贺祺有关,这又是人力资源部的分内工作,她主动介入也是情理之中。   贺祺忽然想起来,阿May那件事,应该请林采奕吃顿饭报答一下的。   见贺祺不回答,蒋洛盟接着说了:“蒋光信之前带我去饭局见过一个人,做投资公司的一个叔叔。他儿子在工商科技局,那天也来了,提起过林采奕来着。”   贺祺眨眨眼:“提她什么?”   蒋洛盟抿了抿嘴唇:“他……就说之前跟林采奕是大学同学,最近不常联系了;说以后再有饭局,可以请小林一起来。”   贺祺皱眉:“他是对林采奕有意思?”   蒋洛盟点头:“是吧,我觉得挺明显的。他人倒是挺不错……”   “不可能。”贺祺摆手打断:“林采奕我知道的,她谁都看不上。就说我们公司里,追她的人也不少;她要真想趁年轻嫁个有钱人,在家里过富太太生活,那机会多了去了。但她心思就不在那儿,跟工商局不工商局没关系。”   蒋洛盟顿了一下,看着贺祺说:“你好像真的很了解她。”   贺祺没否认:“别人不敢说,但肯定比你那个工商局的朋友了解。”   大约一个多小时后,人事部的工作汇报流程结束了。   林采奕只是负责做了PPT汇报,之后的提问环节,还是主要由人力资源总监来应答。等时间差不多了,宣布会议结束,大家就从汇报厅出去;只留着一些还想沟通的人,走去围到人力总监旁边坐着继续。   比较重要的问题都已经写在了PPT里,蒋洛盟和贺祺没别的问题,聊了两句就也起身离开。   汇报厅里的人不剩多少了,贺祺和蒋洛盟一前一后走着;从后门出去时,林采奕就站在门边等着。   林采奕朝贺祺身后的蒋洛盟微笑:“蒋总。”   蒋洛盟笑着点头致意。   但对贺祺,林采奕明显“不客气”得多;待他走过来,直接伸手抓住了他的小臂:“贺总,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现在方便吗?”   蒋洛盟听出来了,这话其实是对他说的。蒋洛盟拍拍贺祺肩膀:“那你们聊,我先回去了;楼下新开了冬阴功火锅,中午一起吃饭?”   贺祺稍稍抬了抬嘴角:“好。”   蒋洛盟点点头,又对林采奕笑了一下,转身跟着人流的方向一起走了。   林采奕的手一直没放开,拉着贺祺的小臂,带他进了旁边小一点的会议室。   贺祺以为只是发薪方面的事情,出于隐私保护的原则,所以要单独谈话,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直到林采奕“吧嗒”一声,把门扭了一圈锁。   贺祺还在发愣,林采奕已经快步走了过来;眉眼间的淡定从容一扫而空,急迫地问:“怎么回事儿啊?你和蒋洛盟现在走得这么近了?你们俩是可以走得近的关系吗?”   贺祺有些无辜:“我们不能吗?不论如何他都姓蒋,我在Swipe里又不可能真的赢过他。倒还不如趁他落魄的时候帮他一把,等他来日发达,身边能提拔的人第一个就是我了。这样不好吗?”   林采奕急得直叹气:“贺祺,你也知道蒋洛盟现在落魄,所以你干嘛要管他啊?他先是抢你的晋升机会,后来季末评价又给你评D;你何苦对他这么肝胆相照啊?”   “等下等下……”贺祺有点懵,下意识朝后推了一小步,谨慎地斟酌用词:“理智地讲,我只是做了当下对我最有利的选择。之前的事你也知道,是天时地利人和的综合问题,没必要太针对蒋洛盟个人吧……”   林采奕被贺祺的话惊得发笑;一手撑着桌沿,一手顺着心口,做了个深呼吸。   林采奕耐心且严肃地解释:“不,我就是在说蒋洛盟个人。   “你真的了解蒋洛盟是什么人吗?你想想看,他18岁出国到28岁,十年都没有回国打算,为什么现在要回来?   “他美国那家创业公司是做AI的,已经拿了风投,前景比Swipe好太多了。Swipe已经是成熟型企业,发展速度和潜力都很低;蒋洛盟为了争Swipe的继承权,能直接放弃创业公司的持股,你不觉得有问题吗?   “你相信我,我有预感,蒋洛盟这次回来的目的绝对没那么简单。你跟他站得太近,哪天一不小心就会被拉来当挡箭牌,阿May的事也是你亲自见证的。他现在主动拉拢你,你就没有点危机感吗?”   贺祺舔了下发干的嘴唇,尝试解释:“那次阿May也不一定是挡箭牌。蒋洛盟他不会害我的,他拉拢我是因为……是因为……”   贺祺及时刹住了车,心想总不能直接跟林采奕说“因为蒋洛盟喜欢我”;赶忙一转话锋:“你放心,我跟蒋洛盟十年前就认识了,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他不会……”   “呵……”林采奕忍不住冷笑,抬起眼睛看贺祺:“贺总,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单纯善良了?你也知道那是十年前的事,十年啊!人不会变的吗?”   贺祺心头一颤,看着林采奕尖锐的目光,好像有一瞬也觉得自己从未了解过她。   林采奕抿了抿嘴唇,脸向一旁稍偏,语气和缓下来:“我不喜欢议论别人,你知道的。但你算当事人,这件事我觉得有必要跟你说。   “阿May被辞退的时候,所有流程都是我亲自跟的。刚开始确实没问题,公司主动辞退员工是需要给补偿的,商量的是两个月工资,三方都觉得没问题。”   “但是!”林采奕眉间紧起来,盯着贺祺的眼睛,压低了声音:“蒋洛盟专门强调,辞退理由要定为重要失职,单方辞退。阿May之前在国外工作,对这些不了解,才稀里糊涂接受了。你总不用我多解释了吧?”   一般来说,如果双方没有闹得太僵,公司愿意付补偿款,都会走协商解除合同的流程。如果定义为重大失职、单方辞退的话;那就算员工之后想去别的公司,背调也很难通过。   而且秘书、助理这种职位,对员工的品性非常在意;就算舍弃能力好的,也一定要招靠得住的。可以说,蒋洛盟这一手,基本直接断了阿May在香港发展的路。   贺祺全然没听过这些,以为阿May走了,这件事就结束了,不曾想过还会有这些事情。   林采奕看到贺祺发颤的眼神,知道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总算稍稍心yan驭vip安,顿了一下接着说:   “所以,像阿May这样,愿意跟他从美国回香港帮忙的人,蒋洛盟都能这么不讲情面。你跟他十年没有任何联系,你觉得,之后遇上事儿的时候,蒋洛盟会怎么做?”   贺祺想要说服自己这些都没什么,事情没有脱离自己的掌控,但显然不那么容易;面上强作镇定,其实扶着桌沿的手已经在不住地发抖。   贺祺勉强对林采奕笑了一下,控制着自己语调中不稳的气声:“我知道了,谢谢你跟我说这些。”   林采奕长长地点了点头,沉默着盯着贺祺的脸看了半晌。   林采奕幽幽地说:“以前我从来没觉得,取得你的信任是件很容易的事。可你为什么会这么信任蒋洛盟呢?”   贺祺语塞,望着林采奕,心中惊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好在林采奕没继续追问下去,既然该说的都说完了,剩下的是贺祺个人决定,林采奕无从插手。   按下门把手的前一刻,林采奕朝还在桌边的贺祺回头,眼神暗暗的,说了最后几个字:   “真的要小心。”   --------------------   小蒋怎么说?且听下回分解…… 第29章 (九)你敢你就完了!   这间小会议室在拐角,一面墙是弧形的,形状并不规整。会议室门也不是毛玻璃,而是浅色的木门,门上有一块竖条型的透明玻璃。   会议室现在没通着电,灯也没开,墙上的小窗朝北,透不进多少光。   贺祺心头的震惊逐渐平复,思索一阵,拿出手机给Sandy播了电话。   “Sandy,组里还有没有别的项目企划?我需要一个大项目,能跟Mena相提并论的程度。”   “什么?”Sandy一惊,声音疲惫地掉下来:“别这样吧贺总,Mena的事已经够我们忙了,现在哪有时间开新项目啊。再说,这种大单子也可遇不可求的,我们一介草民上哪儿去找……”   “不是,”贺祺忍不住打断了Sandy的话:“我不是说成交额要大,是……有没有长期项目可以开始做的?初期先线上接触,不用跑现场,时间上能安排开的吧?”   Sandy那头沉默了一下,收敛了玩笑的语气,沉声问贺祺:   “为什么?Mena的项目不是走得好好的吗?这单我们找了那么多供应商来做,年底前肯定能交货;Mena也不是喜欢拖欠货款的公司,我们组今年业绩绝对保二争一啊。”   贺祺觉得头痛,他之前何尝不是这样算的。贺祺抬手去捏自己的鼻梁,跟Sandy说:“话是没错,但我们这段时间全在做这一单,万一这单出点问题该怎么办?我们组季度汇报得惨成什么样?”   “出问题?”Sandy警觉起来:“为什么会出问题?”   贺祺咬咬牙关,还是决定不说那么详细:“就……只是以防万一。”   Sandy眨了眨眼睛,明白有些事贺祺不方便说,就也不再追问:   “之前大家都以为Mena的项目没问题,上一个项目还没正式收尾,所有人就都开始准备这单了。现在从头开始做项目策划,尤其是中长期项目的话,我们没有这个时间。”   贺祺自己做过销售岗,也有跟进三组的项目,知道Sandy说的都是实情。中长期项目不是这么好做的,前期调研、写报告很花时间;如果没有之前压下来没做的项目,确实不可能短时间内“变”出一个来。   “对了!”贺祺忽然想起来:“关雨欣之前不是弄过一个环保建材的项目企划?听说你也挺看好的,把这个项目提上来怎么样?”   “这……”Sandy有点拿不准:“这个不好开这么早吧?惯例是,项目计划书是谁写的,后面项目批下来了,负责人就是谁。但现在关雨欣入职时间这么短,甚至都没完整跟过项目,肯定是做不了项目负责人的。   “再或者,就是把这个项目转给组里其他人;关雨欣还是只以组员身份参与。但……这对一个刚毕业的小孩来说,是不是又太残忍了?”   “关雨欣不在你跟前吧?”贺祺连忙问。   “不在,我说这话怎么能当着她面说。”Sandy稍稍放低了声音:“关雨欣今天去工厂看生产线了,以为出外勤也要打卡,早上八点赶来办公室,绕了一圈路。最近大家都忙,给她派活的时候忘了多叮嘱一句。   “关雨欣这小朋友心气儿挺高,做事情也踏实,我挺喜欢的。这个环保建材的项目确实不错,我还是更倾向之后留给她自己负责。”   贺祺眉头紧锁,长长地吐了口气;思忖良久,斟酌着说:“那要不……我们让她试试?   “前期的调研和文书工作她都接触过了,这个项目周期长,她边学边做或许也行。   “我觉得……关雨欣也许有能力做负责人。你也多帮帮她吧。要是实在不行的话,我们再考虑换别的负责人。”   Sandy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闷闷的:“呼……现在也只能这样了。”   贺祺在听筒那边点点头:“嗯。辛苦你了Sandy。”   贺祺没再多耽搁时间,挂了电话后就从会议室里出来,往营销部方向走回去。   蒋洛盟已经在办公室里了。贺祺从半关的百叶窗隙中看到了他,推门进去前的动作慢了一下。   蒋洛盟看到贺祺进来,也从办公桌前抬起头来;眼神一路跟着贺祺从门口到座位上,像是在行注目礼。   贺祺表现得很镇定,像是之前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在座位上边开电脑,边朝蒋洛盟疑惑地抬了抬眉毛:   “怎么了?”   蒋洛盟向后靠上了椅子背,把两只手摆上桌面,十指的指节松松地交叉着,表情淡淡的:   “林采奕跟你说什么了?”   贺祺的眼睛偏了回去,看向自己的电脑屏幕:“就是提醒我要小心你。”   蒋洛盟愣了一下。   倒不是他没考虑过这个可能性,是他没想到贺祺能这么直白、又这么轻描淡写地把这话讲出来。   蒋洛盟觉得有点蹊跷,但他也拿不准贺祺的想法;原本淡然的表情在脸上凝住了,变得有些重。   贺祺倒表现得很轻松,好像林采奕那句“要小心”跟“早上好”一样平常。   贺祺朝蒋洛盟很轻松地笑了笑:“你紧张什么?我又没说要怎么样。我们现在是合作关系,我肯定要相信你的。”   蒋洛盟破天荒地没被这种话感动,面上甚至丝毫不为所动,眼神里隐隐透出怀疑:“真的?”   贺祺无奈地笑着,冲蒋洛盟点点头:“不过今天我应该没法跟你去吃冬阴功了,要去跟Sandy聊几句,中午应该只能订盒饭了。”   “要不这次你先去试试看吧?好吃的话就记一下订位电话,我们之后再约。OK吗?”   贺祺看出了蒋洛盟的异常,但他选择忽略,继续维持着镇定的样子。   蒋洛盟半晌没说话,盯着贺祺看了好一会儿,默默点了点头。   中午的这顿饭就这样被贺祺糊弄过去了。下午有一场高管会议,贺祺没去;蒋洛盟直到快下班的时候才回办公室。   贺祺已经在整理材料、收拾桌面准备下班了,见蒋洛盟回来只是简单打了招呼,没有什么过多交流的机会。   逃避可耻,但又真的有用。贺祺知道,自己终究要面对林采奕提出的可能性,终究要亲自探查清楚蒋洛盟的目的;但至少今天,起码今天!就让他先顺顺利利度过吧……   贺祺不由加快了手底下的动作;从椅子上站起身,两手一拍口袋,确保手机和钥匙都装好了,就迈开步子往办公室门口走。   像是快没氧气了的自由潜者,急切地想要浮出水面呼吸;贺祺也是如此迫切地想要逃出这间办公室。   从开始工作到今天,贺祺从来没有这么想要离开办公室过。   就在贺祺伸出手,想要按下门把手的时候;蒋洛盟先一步把门把手握在了自己手里。   贺祺还想争取,尝试去按蒋洛盟的手;不想蒋洛盟直接拽住了他的胳膊,一个转身,把贺祺困在了门和臂膀的半包围空间里。   贺祺的背“哗”一下撞上了玻璃门板。   贺祺吓了一跳,生怕公共办公区的同事注意到门上的背影,身体赶忙向前倾斜,一脸惊惧地对上了蒋洛盟近在咫尺的瞳孔。   “最后一次机会。”蒋洛盟的眼神像直刺过来的剑刃:“有什么要问我的,现在就问。”   贺祺的眼睫抖了抖,眼神中的惊慌渐渐冷却下来;盯着蒋洛盟的眼睛,沉着声音开了口:“开除阿May的时候,你是不是……”   贺祺说不下去了。   但蒋洛盟已经知道了贺祺想要问什么:“是。”   蒋洛盟就像是早就准备好了答案一样。比起贺祺意料中的惊忙和遮掩,蒋洛盟的回答非常镇定且有条理:   “林采奕应该知道全过程,我的确坚持要公司单方解聘。这件事,从选礼物到送过去都是她亲自做的,她应该对结果负责。更何况礼物还是送到你母亲手上的。对我来说,这绝对算严重失职。”   贺祺喉头紧了紧:“可……既然你都决定给她离职补偿了;阿May跟我无冤无仇,肯定也不可能是故意的。她毕竟跟你认识那么久了,有必要这么赶尽杀绝吗?”   蒋洛盟的神色暗了暗,眼皮垂下去又掀起来:“阿May一家人已经全部移民了。她跟我回香港的这段时间,从头到尾都住在酒店里;她之后会回美国的,这点儿事情对她造不成影响。”   “再者……”蒋洛盟停顿了一下:“我这种四面楚歌的位置,也需要考虑到最坏的情况。阿May知道的事情并不少;又是只因为你一句话,就被我亲自开除的。她如果继续留在香港,指不定哪天就会把枪口对准我。   “背叛是无关私交,也不需要理由的。贺总在职场这么多年,这点应该也有体会吧。”   “真……真的是这样?”贺祺抬起眼睛,小声问。   蒋洛盟的嘴角轻微地动了动:“我没必要骗你。”   “你敢你就完了!”贺祺不客气地瞪了蒋洛盟一眼,手指重重戳了一下蒋洛盟心口。   蒋洛盟上半身晃了晃,嘴角笑意更多,话音拉得稍长:“好——”   问题解决,蒋洛盟按下门把手开门;贺祺却如法炮制,把门又关了回去。   “等一下。”   贺祺的视线下滑,在蒋洛盟胸口停下:“胸牌又戴歪了,刚你一进门我就发现了。”   蒋洛盟今天要参会,换了西装外套;翻出来的衣领部分本来料子就厚,磁吸名牌很容易被碰歪。   贺祺上手帮蒋洛盟整理;嘴里像在自言自语一样,小声嘟囔:“好歹是去参加高层会议,别这么毛手毛脚的。那些老头最爱揪这种细节了。”   “被他们揪住了又怎样?挨骂的反正是我……”蒋洛盟眼神软软的,轻飘飘扫过贺祺的嘴唇和睫毛:“干嘛?你在关心我啊?”   贺祺没承认,翻了个白眼:“我自己看不惯而已。有强迫症。”   蒋洛盟起了玩心,贺祺刚弄好,他一抬手又把胸牌碰歪掉。   蒋洛盟弯弯眼睛:“那再来一次,我喜欢。”   贺祺意识到了这种被调戏了的感觉,脖子发热;瞪着蒋洛盟低骂了一句“有病”,飞快打开门出去了。   --------------------   小贺啊你可长点儿心吧! 第30章 (十)小贺同学住哪呀   蒋洛盟赶忙快走两步,跟上了贺祺夺路而出的步伐,一直到电梯口才停下来。   贺祺走到自己车跟前开门,蒋洛盟还是站在旁边,一步都不肯走。   贺祺故意装作看不懂蒋洛盟的意思,拉开驾驶位的车门,堵在门口一本正经地问:“蒋总监,下班不回家吗?”   “嗯……”蒋洛盟转了转眼睛,一只手扶上了车门门框:“家里又没人在等我,很无聊。”   “哦。”贺祺点点头,一脸“这跟我有什么关系”的牵强笑容。   蒋洛盟朝贺祺笑:“我中午去那家冬阴功火锅店了,闻着感觉很香。可一个人吃火锅也太悲惨了,但吃不到又很可惜,所以我买了他们店的底料。我们回家一起煮点菜吃好不好?”   蒋洛盟说着,真的从自己皮包里拿出一袋火锅底料来。   贺祺瞪圆了眼睛:“不是……你疯了吧!你带着火锅底料去开会的吗?”   蒋洛盟笑着摇头:“没有,中午把它放茶水间的冰箱里了;开完会回办公室,路过就装上了。”   火锅底料是店家自制的,只简单用塑料包封了口;被蒋洛盟拿出来后,还隐隐飘着些虾油的鲜香。贺祺不由自主地动了动鼻子。   蒋洛盟央求:“你中午放我鸽子我都没生气,晚上一起吃不行吗?你本来就欠我一顿饭的……”   下班时已经六点过半了,贺祺中午本来也没吃下去多少;闻到锅底的香味,胃里的馋虫很快醒了过来,大刀阔斧地修改大脑的决定。   贺祺前几天就注意到了,家楼下新开了一与眼梧家火锅食材超市;菜都是分好洗好的,吃火锅也很方便。   贺祺看看蒋洛盟手里的火锅底料,抿抿嘴唇抬起头,眼神朝蒋洛盟的车示意:“那你别坐我的车,开你自己的。地方反正你知道,按导航走就行了。”   蒋洛盟有些不情愿:“需要吗……”   贺祺重重地点头:“嗯。吃完了你自己开车回去,我没空送你。”   蒋洛盟的表情定住了,四肢僵硬地站在原地。他对今晚的构想可不是这样。   贺祺才不理会,自顾自地坐进驾驶位,友情提示蒋洛盟:“抓紧时间,再晚路上会很堵。”   然后“啪”一下把车门关上,发动引擎,顺着路面标志,朝地库出口扬长而去。   蒋洛盟的车是商务车,车型比较大;蒋洛盟开右驾驶位又尚不熟悉,就到得比贺祺更慢些。   贺祺提前跟楼下的保安大叔报备过,这次蒋洛盟很顺利地上了楼;进到贺祺家里的时候,贺祺已经备好了满桌的菜,放好了电磁炉和锅,正在烧水了。   门口的鞋柜外面新放了一双拖鞋。贺祺把门打开后,用脚把拖鞋往蒋洛盟跟前推了推,示意他换上;又很自然地接过了蒋洛盟手里的包,把里面的火锅底料取出来。   “哎,”贺祺一边剪开包装,一边回头问蒋洛盟:“老板有没有说要加多少水啊?要把这一整包都放下去吗?”   “先放一半吧,味道淡了我们再加。”蒋洛盟把西装外套脱下来,挂在门口衣架上,跟贺祺的外套们挤在一起。   蒋洛盟脑中忽然有了某种图景,以后跟贺祺不管在哪里一起生活,都一定要保留门口的衣钩才好。最好是小一些的房子,人也可以像外套一样挤在一起。   “下次再一起吃饭该你请我了哈。”贺祺正在夹菜,一点不跟蒋洛盟客气:“上次喝掉我大半瓶轩尼诗,都没跟你算。你知道这一桌子菜多贵吗?火锅食材超市真敢要价……”   “好——有下次就好。”蒋洛盟突然出声笑了笑:“我们下次再去山顶餐厅怎么样?”   “别!”贺祺吓得筷子都滑了:“价格又贵,气氛又那么奇怪;那个光暗得我差点把饭吃鼻子里!冤大头才去第二次。”   “你不喜欢吗?”蒋洛盟朝贺祺偏头:“我记得那晚你吃得好快,以为你喜欢他们家的味道。”   “不不不……”贺祺连连摇头,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我当时只是想快点走。所以山顶餐厅,不要再去了。”   “Fine……”蒋洛盟无奈地笑着点头,把好不容易捞到的虾滑倒进贺祺碗里,问:“哦对,你这边一个月房租大概多少啊?”   贺祺的房子有400呎(合约37平米),一室一厅一厨一卫的配置;房子不算很旧,小区自带会所,周边设施也完善,生活很方便。   “荃湾这边房租能稍低一点,我们这栋楼我这个户型,可能……一万五一万六?”贺祺回想了一会儿,确信地重复一遍:“嗯,一万五六左右,不含物业和水电。我这间是9500。”   蒋洛盟很费解,不由蹙起眉,问贺祺:“为什么?你这几乎砍半了吧!”   “嗯。”贺祺反应淡淡的,慢条斯理地抽出一张餐巾纸,把鱼片里没剔干净的鱼刺吐出来:   “正常价格。我这是凶宅啊。”   凶宅……?   蒋洛盟的眼睛“哗”一下瞪大了。   贺祺仍气定神闲地在解释:“凶宅一般要砍掉30%到40%的租金,行情一直是这样。这间房之前有一个中学女生自杀了,单亲家庭,跟她爸一起生活的。半年后,她爸也自杀了。”   蒋洛盟张了张嘴,飞速地眨了眨眼睛,满眼震惊地看着贺祺:“你……你不怕吗?”   贺祺摇头,把筷子搁在碗上,偏头朝蒋洛盟看过去:“没钱比鬼可怕。我更想住得舒服一点。”   养车的钱,油钱;开车带客户吃饭,大半夜喝醉酒叫代驾,都不是免费的。   “喂……”   蒋洛盟忽然用胳膊肘搡了一下贺祺:“喂!那之前那天晚上,你还让我一个人睡客厅?!”   贺祺一愣,心虚地转了转眼睛。想起来好像是有这么件事儿……   “你什么意思啊贺祺!”蒋洛盟急得呼吸都不稳了,一双筷子掉在了桌面上:“这可是凶宅啊!”   贺祺无力地小声辩驳:“不是,当时是你非要……”   蒋洛盟耍赖不理,拽着贺祺的胳膊猛晃:“怎么能这样!合着我是给你守门的吗?高中的时候你来我家住,我是怎么对你的?贺祺你对得起我吗……”   从那次综合实践作业开始,蒋洛盟和贺祺很快熟悉起来。放学会一起走到地铁口,偶尔在路上分食一份咖喱鱼蛋或萝卜糕;午休时间够的话,也会一起去击剑教室躲躲清闲,反正蒋洛盟有教室钥匙。   那天放学的时候,蒋洛盟和贺祺一起出学校;看到洛今羽就在学校门口等着。   洛今羽很少出现在学校附近,每天放学,基本都是蒋光信的司机开车过来,蒋洛盟去街口的停车场坐车。   在学校门口看到洛今羽,蒋洛盟和贺祺都有点惊讶,步伐迟疑地走过去。   “妈?”蒋洛盟迟疑地问:“你来学校干嘛?老师找你了?”   “什么啊!”洛今羽摆手笑:“教会在沙田有一个公益活动,结束得早,就顺路来接你了。”   洛今羽看看贺祺,又看看蒋洛盟,有些揶揄地对蒋洛盟说:“你现在跟我老乡关系这么好呀……”   贺祺忙欠身打招呼:“阿姨好,那我就先走……”   “别着急,”洛今羽伸出胳膊搭上贺祺肩膀,很温柔地拦住他:“今天蒋洛盟爸爸出差,我们下午准备煮火锅?冰箱里的底料都快过期了。小贺一起来好不好?吃火锅就要人多才热闹!”   贺祺有些犹豫,拿不准洛今羽的话是什么意思;下意识去看蒋洛盟的眼色,但什么都没读出来。   洛今羽很热情,催促似的拍拍贺祺的肩膀:“你记得你妈妈的电话吗?我帮你跟她说?”   贺祺猛地一惊,连连摇头:“不不!她……她……”   事情怎么忽然朝着修罗场方向发展了?贺祺吓得脸都白了一截,慌忙找补:“她最近忙,出差。她也不怎么管我的……”   洛今羽丝毫没起疑心,反而轻轻皱了皱眉,有些忧虑地问:“那你这几天都怎么吃饭的啊,在外面的餐馆吃吗?”   贺祺轻轻摇头,小声说:“没有,我自己做饭的。”   洛今羽落在贺祺肩上的手僵住了,脸上的忧虑变作了心疼;眼神澄澈又真诚。贺祺这么小,还是该被照顾呵护的年纪,不应该过得这么辛苦的。   洛今羽揽过贺祺的肩膀,拉着蒋洛盟的手,深吸了口气:“那来吧!那我们一起走!”   蒋光信是一点辣都不能吃的,闻到辣锅底的味道都会难受;但蒋洛盟和洛今羽是无辣不欢的类型,湘式干而爆的辣、川式香而油的辣都喜欢,吃东西总喜欢有点辣味。   蒋家的房子很大,在煮火锅之前,蒋洛盟和洛今羽熟练分工;各自去角角落落,把一层所有的窗户和新风系统都打开。   蒋洛盟很熟练地从橱柜顶层找到电磁炉,拿到餐桌上插好电,放好锅。动作里是收不住的期待和欣喜。   “毛肚要‘七上八下’,不然会煮老了,就硬得咬不动。”洛今羽拿着筷子在红汤锅里示范,把涮好的毛肚放进贺祺的料碗里。   贺祺连声道谢:“谢谢阿姨谢谢阿姨,我没事……”   洛今羽只是笑,眨眨眼睛很期待地问:“这个锅底味道怎么样?好吃吧?”   贺祺点头:“嗯,谢谢阿姨。”   洛今羽肉眼可见地更开心,双掌一拍:“我就知道好吃的!是教会里一个四川的姐姐,前几天回了趟内地,我专门托她去一家店带的。   “这种底料全香港都没得卖!不管是煮火锅,还是炒菜的时候放一点,都好吃。还剩了两袋,我们肯定是吃不了;小贺同学住哪儿啊?我把那两袋给你寄过去。”   蒋洛盟一直在埋头吃菜,听到这里才稍稍抬起头;在贺祺想要张口拒绝的前一秒,默默按住了餐桌下贺祺的腿。   贺祺的话卡了一下,蒋洛盟便顺势替他回答:“我知道他住哪儿,前几天老师让确认过毕业证邮寄地址。”   蒋洛盟的手又动起来,轻轻拍了拍贺祺的腿面,眼神示意贺祺配合:“就寄去那里可以吗?”   --------------------   最近评论好少(望穿秋水ing……) 第31章 (十一)贺祺,我想亲你   “可……可以吧。”   贺祺有些犹疑,虽不明原因,但还是顺着蒋洛盟的意思说了:“那……谢谢阿姨。”   洛今羽既然知道了贺祺母亲“出差”,家里没有人,便坚持觉得贺祺一个人太危险,一定要留贺祺在家里住。   毕竟是高中最后一年,饶是住深水湾别墅的蒋洛盟,也逃不过繁琐的申请流程。贺祺只申请了一所排不上号的社区大学,对方来克利思廷交流过,能提供半奖,也有以工抵学项目。   晚上快十点的时候,蒋洛盟还在调他的申请文书格式。贺祺已经写完了作业,困得眼睛有点发直,就先去房间的浴室洗了澡。   但贺祺忘记拿要换的衣服进去,好在浴室就在蒋洛盟房间里,贺祺隔着门问了一句,就穿了蒋洛盟挂在浴室的睡衣出来。   人们之间的距离,是可以通过物理行动消弭掉的。就比如电影院座位间扶手的距离,只需要一桶共享的爆米花,就能悄无声息地穿破。   贺祺是来过蒋洛盟家的。那次综合实践作业,两人一开始还规规矩矩地坐椅子,后来抓耳挠腮起来,还是拿着电脑趴床上比较对味儿。   方才写作业的时候,九点刚过贺祺就有点困了;阅读作业都是坐在床头柜旁边的地毯上,头枕在蒋洛盟床上做完的。   所以在这种前置条件下,当贺祺从浴室里出来,换蒋洛盟进去的时候;贺祺非常自然地就坐在了蒋洛盟床上,把平铺在床上的被子掀开一角,然后自己躺了进去。   蒋洛盟的床本身就大,宽松的双人床尺寸,摆着两个枕头,被窝里很舒服,床品是种说不出的柔软棉滑触感,带着点淡淡的沐浴露蹭上去的余香。   贺祺一进去就不想出来了,枕头垫在腰后,半靠在床头的软包上。完全是念在蒋洛盟还没出来,才客气地没直接睡过去。   蒋洛盟毕竟在自己家自己卧室,比贺祺还要自在。洗完澡出来没有睡衣,就半湿着头发和上身,单穿着一条内裤从浴室里出来。   蒋洛盟的衣柜放在床边,蒋洛盟不紧不慢地走过来,滑开一扇柜门站定,背对着贺祺,在衣柜里翻找衣服。   蒋洛盟是练击剑的,肩宽腰窄,两块饱满紧致的肌肉裹在白色布料里;再往下就是两条笔直的腿,肌肉小幅度地收缩舒张,带动着整体轮廓也在细微跳动变化。   蒋洛盟随口问:“你习惯睡床左边吗?”   贺祺的大脑好像停止工作了几秒,听觉信号接收失败。直到蒋洛盟有些纳闷地侧身转头,贺祺才反应过来。   “啊……啊?”贺祺胸口像是装了只活蹦乱跳的猫,闹得他呼吸都乱了起来:“我,我都可以啊。”   贺祺家里的床是单人床,不存在左边右边。   蒋洛盟把找出来的睡衣揪出来,顺手扔到身后的床上。   蒋洛盟朝贺祺转过来,不紧不慢拎起T恤的衣摆:“床左边离窗户近。这边晚上可能有点凉,你怕冷吗?”   蒋洛盟把胳膊伸进袖管里,抬手低头套上衣服;腹部被牵动,平坦的蜜色皮肤上凸出隐约可见的肌肉块。   贺祺心尖一震,忙从床上一骨碌下来,往后退得远远的:   “我好像感冒了,我去住客房吧。”   蒋洛盟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毛,继续接着把裤子穿上:“怎么就感冒了?不舒服?”   贺祺吞吞吐吐,自己也说不清楚:“我……我感觉有点热,脖子都是烫的……我可能发烧了……”   蒋洛盟穿好了睡衣,气定神闲地三两步朝贺祺走过去,伸手去探贺祺的额头,神色一顿:   “这不好好的吗?我柜子里有薄一点的毯子,不然给你盖那个?”   贺祺心跳得吸不了完整的一口气,胸口闷得难受,摇摇头,仍旧坚持:“我还是去睡客房吧,万一呢。”   蒋洛盟想了想,朝一边侧开了点,伸手指了指楼梯的方向。   走廊的灯都关了,一片漆黑。卧室里的灯光从门口照出去,隐约映亮了角落处幽闭的楼梯口。   房间里的窗户没关紧,夜里的凉风在背后轻声呜咽着。蒋洛盟凑近了贺祺耳边,幽幽地说:   “客房在三层,我家不怎么来客人住的,已经至少十年没有人上去过了。你……   “不怕半夜闹鬼吗?”   贺祺后背开始发凉,方才骤然升起的热意瞬间全部散掉:“要不……要不算了吧。”   那天晚上,贺祺还是和蒋洛盟趟上了同一张床。   那张被放在柜子里的薄毯太久没用过,取出来一抖,全是细小的灰尘。蒋洛盟于是把床上两个枕头摆得近了些,两人盖了同一张被子。   灯关上了,体温暖热了被窝的空间,贺祺的困意再次袭来。蒋洛盟侧躺着,一段后颈落在贺祺模糊的视野里。   贺祺闭上眼睛,睡梦中,仿佛整个人跌进了一个温暖又柔软的怀抱。怀抱里是令人安心的、蒋洛盟用的沐浴露香味……   “时间不早了。”贺祺站在门口,背后是还没收拾的餐桌:“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还上班。”   蒋洛盟被贺祺堵在门外,有些不甘心地扶着门框,还想争取:“一定要回去吗?”   贺祺眼角带了些笑意:“可我这儿是凶宅啊,还是别勉强自己了吧?”   “怎么是勉强呢?”蒋洛盟尽量隐晦地说:“我们不要睡得那么远,也没事吧……”   贺祺警惕地眯眯眼睛:“什么意思?”   蒋洛盟反正豁出去了:“我们一起睡就可以呀,你卧室的床又不是躺不下。”   贺祺“啧”了一声,不客气地呛道:“蒋洛盟这话你自己听得下去吗?”   “哗——”蒋洛盟把眉毛皱成了八字形,一幅可怜兮兮的小狗样:“高中的时候,我的床你可是想睡就睡的。现在换我就不行了?我好hurt啊……真是唔得咩?”   贺祺的五官柔和许多,眼睛都轻轻弯起来;但态度仍旧坚定:   “不行。”   蒋洛盟有些泄气,收敛了夸张的表情,直勾勾地盯着贺祺的眼睛,问:“真的不行?”   贺祺重重点头,重复一遍:“真的不行。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蒋洛盟的眼睛垂下去,睫毛闪了两下,说:   “那我走之前,你抱抱我吧?”   贺祺眼底蓦地闪过一丝无措,站在门口忘了反应。蒋洛盟就视为默认,伸出胳膊搂住贺祺的腰,轻轻朝他靠过去,把脸贴在贺祺颈边。   蒋洛盟睁开眼睛;那双他换下来的拖鞋就放在玄关的地上,安静地呆在鞋柜淡淡的影子里。餐桌上放着两套碗碟,两双竹筷;火锅还存着余温,似有若无地冒着白汽。   蒋洛盟的拥抱很轻,像是被窝一样轻柔又温暖。贺祺心神微动,不知怎地,似乎又闻到了记忆中的沐浴露香味。   贺祺感觉心口有点空空的,眼角隐约泛酸。   贺祺抬起手,轻轻拍拍蒋洛盟的后腰:“好了吧。”   蒋洛盟就像要在贺祺肩上睡着了一样,不动也不说话。   直到贺祺觉得自己的肩膀都被压困了,才听蒋洛盟呢喃着轻声开口:   “贺祺,我想亲你……”   --------------------   朋友们,如果这章没有评论的话,那我的一些,比如我的容貌我的身材,还有我的社交礼仪,还有我的美好的品德美好的性格,甚至我的灵魂都会被毁了…… 第32章 (十二)初次的心动   十年前,贺祺不相信他和蒋洛盟能做朋友。十年后,贺祺不相信他和蒋洛盟能做恋人。   无论贺祺怎么观察,怎么体验,怎么思考;他和蒋洛盟都是太不同的两个人。   这种差距是不能用“有钱没钱”来简单涵盖的。   不同的生长环境,锻造出的是不同的人格,不同的思维模式,不同的认识和探索世界的方式;不单是口袋里钞票多少的问题。   十年前,蒋洛盟住港岛深水湾的独栋别墅,贺祺住深圳福田违建的握手楼。蒋洛盟是处处争先的人,贺祺是得过且过的人。蒋洛盟是做什么都能有恃无恐的,贺祺是做什么都要瞻前顾后的……   但不管什么时候,贺祺说他们不同,蒋洛盟都不同意。   蒋洛盟会一改往日淡漠寡言的个性,横冲直撞地反驳贺祺:“有什么不同的?我们在一个班里上课,都18岁,都是在香港说普通话的人。   “还有,我们都不喜欢自己的家,不是吗?”   高三下学期初,蒋洛盟的临时班长正式转正。   因为之前蒋洛盟已经在做班长的工作,学年中一般也不重选班干部;有异常变动的话,班主任视情况调整就可以。   由于蒋洛盟从上一学期末就在做班长的工作,所以班主任只是在班会上说了一句,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但第二天下午上课前的自习,班主任忽然把贺祺叫到了教室外面,问他有没有意向做纪律委员。   当天下午放学的时候,贺祺在老师办公室门口等了快二十分钟,才等到蒋洛盟从门口出来。   已经过了放学的时间,楼里安静得出奇。   蒋洛盟有些惊讶,问贺祺:“在等我吗?”   蒋洛盟声音不大,但空旷的走道里响起了轻微的回声。   贺祺先拉着蒋洛盟走到楼梯口,才压低了声音问他:“纪律委员的事儿怎么回事儿?”   蒋洛盟眨眨眼睛,反应并不强烈,转身顺着楼梯下楼,边走边回答:“没什么事儿啊。克利思廷这边没有设纪律委员,但我觉得有必要增设一个;不然班长权力太大,没有人能牵制。”   贺祺加快步伐跟上蒋洛盟,在蒋洛盟身后追问:“那干嘛说让我做啊?你什么时候见我对班委的事感兴趣了?”   “嗯……”蒋洛盟想了想,踩完了最后一级台阶,朝后转身,稍歪着头对上贺祺的眼睛:   “那不然要选谁?我不想被其他人牵制啊,怎么办?”   贺祺险些趔趄了一步,还好只剩最后一个台阶,那点慌乱并不明显。   贺祺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蒋洛盟的肩膀:“所以说啊,一开始为什么要增设纪律委员?为什么要给别人牵制你的机会?”   蒋洛盟轻轻眯了眯眼睛:“你真的不想做?”   “不想。”贺祺说得斩钉截铁,继续朝校门口走。西斜的太阳在他脚边落下很长的影子。   贺祺信口解释:“我不想那么惹眼,都最后一学期了,当个透明人最好。要我在每个自习课维持纪律,记违纪名单;这种无缘无故得罪人的事为什么要干。”   贺祺转头看蒋洛盟:“所以你跟班主任说一声吧。机会留给想要的人。”   蒋洛盟没表态,轻轻咂了咂嘴唇,像是在思考还有什么合适的人。   贺祺用胳膊肘轻轻撞他:“哎,这事儿说好了哈?”   蒋洛盟意味不明地皱了皱眉毛,把脸朝贺祺转过来,温和但很决绝地说:“没说好。你还是当吧。”   贺祺不解,皱着眉有点急了:“为什么啊?我都说了我不喜欢,我认真的!”   蒋洛盟的眼神淡下来,看向贺祺:“你担心自己得罪人,别人得罪你的时候可不会这么想。”   贺祺愣了一下,眼睛一眨,脚下“咔嚓”一声踩断了一条榕树的细枝。   蒋洛盟长呼了口气:“黄靖和黄裕最近在忙申请的事,好不容易消停一点儿。但等后面offer慢慢下来,他们一有空,就会接着来找麻烦。   “我是班长没错,但是这种事情我很难处理。你要是被激得先动起手来,我也没法说这是他们先找的事,然后把你完全摘出来。   “但如果你本身有权力,被惹急了会把他们的行为捅出去,闹到那些爱面子的校董面前,说不定临毕业了给他们安个处分;那情况又会不一样。”   蒋洛盟轻轻抬起嘴角苦笑:“再者,黄靖黄裕手里那些照片,我爸也是主角之一。要是闹起来,我也是当事人,我的话不一定能帮到你多少。   “所以最稳妥的办法,还是让他们从一开始就不敢惹你。”   贺祺心口有种奇怪的感觉。想说感谢的话,但最见不得人的伤疤被戳中,羞愤的情绪不允许他说出什么好听的话。   贺祺故意把头偏开:“我的事我自己会处理,你不用管。”   蒋洛盟无奈又自嘲地笑:“我本身也管不了,不是吗?我知道你不需要我插手这些事,我也没有能力解决你遇到的问题。   “但如果你要自己解决,那你就得有保护自己的机会,得有反抗的底气。这也是我唯一可以帮你的地方了,明白吗?”   贺祺心口闷闷的,嘴巴紧紧地合着,低着头不说话。   蒋洛盟把贺祺拉住,强迫他跟他一起停下来。   贺祺把脸抬起来,用眼里的倔强掩盖着翻涌而起的情绪,直勾勾地盯着蒋洛盟的眼睛。   蒋洛盟也不躲,声音不大,但坚定又沉稳:“很快了。就再辛苦这么几个月,好吗?”   贺祺从不是一个感性的人。他不懂买花送花的意义在哪里,也不明白轻佻言语为何总会有人当真。十八年间,贺祺看过的所有爱情电影里,没有一个心动的理由能让他产生共鸣。   只有这天傍晚,蒋洛盟说的这些话,让贺祺在愤懑、羞赧、无措、失言之余,感觉到了另一种奇怪的心情。   各家自扫门前雪,那些冷漠旁观的人都已经被贺祺合理化了,贺祺觉得蒋洛盟也该是这样的。   贺祺不缺那些悄悄投向他的怜悯目光,那是太简单的事。但从没有人像蒋洛盟这样,能真正做点什么事情,拉他一把,帮他走出这种可悲的状况。   贺祺望着面前蒋洛盟的脸,像是前十八年积攒的委屈都醒过来了;眼眶模糊的同时,心中轰鸣震动,如山洪将至。   那天之后,甚至是高中毕业之后;贺祺回想这天傍晚的场景,总还会觉得全身的血液又鲜活起来,疲倦的心脏又雀跃地搏动起来。   那是一旦亮起就永远不会熄灭的,灯塔般的,初次的心动。   听到蒋洛盟那句“我想亲你”时,贺祺心尖一颤,仿佛又看到了那座灯塔。   蒋洛盟在贺祺肩上稍稍动了动,脸蹭在了贺祺颈边的皮肤上,酥酥麻麻地划过一段。   贺祺的心,连带着整个身体都发紧。   蒋洛盟的脸孔就在很近的地方,眼睫紧张地颤抖着,水波粼粼的目光望进贺祺的眼睛。   蒋洛盟又重复了一遍,眼神滑到嘴唇的方位,轻柔却直白地:“贺祺,我想亲你。”   贺祺险些要被这样的眼神迷惑了;直到他眼睛一偏,看到了蒋洛盟敞开的西装领口上,金色的Swipe磁吸胸牌。   贺祺伸出食指,点在了蒋洛盟的下巴上,缓慢却果断地推开了蒋洛盟的脸。   贺祺后退一步,把手放在门把手上,朝蒋洛盟似有若无地笑:   “好啊,你想着吧。”   --------------------   嘿嘿写到吻戏(虽然是假的)好开心,爆更一下子~ 第33章 (十三)你吃醋了?   关雨欣的项目之前贺祺看过,之后又让Sandy帮忙润色过,发到财务部和风险部之后很快就批复下来,项目评级拿到了A。在贺祺的催促下,这个项目被很快提上了日程。   蒋洛盟知道Mena的项目有多繁琐,提醒过贺祺,这样项目三组可能会太忙。贺祺说他知道,但关雨欣自己想转正的心情也很急迫,她也需要一些实绩,贺祺只是给她机会。   事实也确实如此。关雨欣学东西快,能力也强;第一次做项目负责人,所有环节都事无巨细地想要做好。   贺祺本身也想这个项目快点走起来,收到关雨欣抄送给他的邮件,一看到她问什么问题,就很热切地拨电话过去沟通。   到后来,Sandy和关雨欣想要商讨项目的事情,都会问贺祺有没有时间;两人对话升级成三人会议的情况很多。   贺祺因为要盯新项目,午休时间几乎天天在忙;大多数都是跟Sandy和关雨欣在小会议室里,一个一个分析搜寻来的供应商,忙里偷闲地吃掉一份外卖。   会议室里不能吃有气味的食物,三人每次都是点轻食。贺祺吃东西口味重,嗜酸嗜辣,最受不了食物寡淡。这天中午Sandy有事,三人会议泡汤,贺祺便邀蒋洛盟一起,去了楼上一家做川菜的私房菜馆。   贺祺这几天太忙,下班后累得只想回家躺倒。蒋洛盟跟贺祺同一间办公室,都看在眼里;知道贺祺忙,就也很少打扰他。这几天两人除了必要的工作问题,几乎没有别的交流。   贺祺也注意到了蒋洛盟这几天的表现。虽然没有确定关系,没有什么作为恋人的义务,但他毕竟知道蒋洛盟的心意和想法,也看得出蒋洛盟的克制和失落。   为了“安慰”他,贺祺这天中午请客,还提前跟餐馆订了小包房。   虽说是私房菜,但毕竟开在尖沙咀维港附近的写字楼里,装潢和服务丝毫不比正经餐馆逊色。大厅里只有角落空着几张桌子,还有两桌是Swipe的员工,跟蒋洛盟和贺祺对视的时候,都招手问他们要不要过来坐。   贺祺朝他们笑着挥手,指了指包间的方向示意有预定,就跟着服务员走过去。   贺祺订的包间不大,但坐五六个人是完全可以的。四围都是浅木色的墙板,正对着门口的墙上还挂着一幅精美的蜀绣。   蒋洛盟进了包间,站在桌边没坐,狐疑地看着贺祺:“你不会是……闯了什么祸让我兜底吧?”   贺祺无奈,转身绕回到蒋洛盟身旁,压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下:“没有的事。只要你别把什么祸扔给我,我就永远不会闯祸。”   蒋洛盟在椅子上朝贺祺扭头,皱着眉问:“这又是什么意思?”   贺祺张张嘴想回答,不想手机来了电话;贺祺见来电人是关雨欣,就先接了起来。   “喂?”贺祺两手捏着手机留心听着,走到另一边座位坐下:“啊没有没有,今天本来就不用开会,Sandy可能忘了跟你说。”   蒋洛盟表情复杂地抿抿嘴唇,贺祺看见,无声地赔了个笑给他。   “啊那家回复说可以吗?他们不是已经有合作对象了吗?”贺祺讶异的表情持续了好久,眼珠都不转一下地听关雨欣讲话;大概过了十几秒,贺祺惊喜地笑出来:“不是……怎么会这样?小关你可以啊!”   “当然可以啊!他们目前什么条件?已经发邮件给我了吗?我还没顾上看……”   贺祺说着就想打开邮箱。刚准备把电话切到免提,忽然感受到了蒋洛盟幽怨的眼神,从正前方投射过来。   贺祺有些僵硬地抬起头,对上了蒋洛盟的眼睛;没等蒋洛盟开口,贺祺便知趣儿地凑近听筒,低声说:   “那个……小关你先休息吧,吃点东西,我们午休结束之后再说。嗯。辛苦了辛苦了……”   贺祺挂了电话,低着头把手机收了回去,朝蒋洛盟弯起眼睛笑,企图蒙混过关。   蒋洛盟斜了贺祺一眼,也没揪着他不放,伸手拿过菜单翻看。   贺祺手边也有菜单,但他没打开,只是跟蒋洛盟说:“点你想吃的就行,不用客气。”   蒋洛盟继续低头翻看着:“怎么这次还是你请?上次我们吃冬阴功的时候,你不是说下次一起吃饭要我请吗?”   贺祺已经悄悄拿出了手机,打开了手机邮箱看邮件,低着头回答:“下次吧。没关系。”   蒋洛盟不轻不重地把菜单合上,“啪”的一声。   贺祺把脸抬起来,借着餐桌遮挡,把放在腿上的手机默默放回口袋里。仿佛方才无事发生,贺祺眨着眼睛朝蒋洛盟微笑:“点完了吗?”   蒋洛盟盯着贺祺看了两秒,很长地叹了口气,幽幽开口:   “不知道点什么,上招牌菜吧。”   贺祺点头说好,去包间外找服务生点了菜,很快又回来坐下。   蒋洛盟两手悄悄在桌面下捻着桌布,忽然有点没头没尾地问贺祺:   “你对身边的未婚女同事都这么殷勤吗?”   贺祺愣了一下,声音有些发虚:“……啊?”   蒋洛盟有些僵硬地耸耸肩,把脸朝一边稍稍偏开:   “好吧,我知道这也不算错。工作嘛,整个团队都对项目上心是好事。况且,现在只是我单方面在追你,你多保留选择机会也没问题。我们又没到exclusive的阶段,也就是抱过几次,连亲都没亲过,亲脸颊都没有……”   “等下!”贺祺有点听不下去了,舔了舔嘴唇,耳根发热:“不是,所以你现在是想说什么?”   蒋洛盟有些无措地动了动眼皮:“没什么,就……说出来的瞬间就觉得不该说了。你别在意,我没有别的意思。Nevermind……”   贺祺心口跳得厉害,但脸上的笑却装得很游刃有余:“你吃醋了?还是关雨欣的醋?”   蒋洛盟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反而理直气壮的:“何止,还有Sandy。你对她们比对我上心多了。我们不也是同事吗?你天天中午都请她们吃饭,比请我吃饭多多了……”   贺祺强忍着笑,耐心解释:“人家中午跟我开会、跟我同步进度,这是在用午休时间加班。至少一顿午饭我得表示一下吧?”   “是——”蒋洛盟弱弱地拉长声音回复:“道理都懂,所以我不是说你别在意嘛。你该怎么样就还怎么样吧。这点事我还不至于扛不住。”   贺祺没忍住笑了:“这点事需要用‘扛’的吗?蒋总监真是……表白的时候死咬着性取向不放,吃醋就一点不care性取向的事了?”   蒋洛盟抬起嘴角苦笑,望着贺祺:“你就笑我吧。还不是因为我太喜欢你……”   贺祺心口震了一下,眼睫无意识地轻闪;只是离得太远,蒋洛盟没机会发现。   贺祺很快收回了那点失控的反应,稍稍歪头,狡黠地抿起嘴巴笑:   “就当是蒋总在夸我咯,好——多谢喔。”   --------------------   最近真的是日更了捏,连着更第四天了。马上要写大场面了,容我酝酿一下,下次更新可能迟点,不过最晚周二哈~ 第34章 (十四)你弄疼我了   这家川菜馆毕竟是做写字楼生意的,翻台率不能低,上菜速度很快。贺祺本来也只点了两道菜,两人很快吃完,回公司时还有半小时才上班。   进到办公室,贺祺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子邮箱,下载关雨欣邮件里的Excel,在大一点的显示屏上细看。   蒋洛盟则关上了百叶窗帘,在暗下来的办公室里,靠在椅子背上闭起眼睛睡午觉。   蒋洛盟在美国没有午睡的习惯,但在香港好像又有了;喜欢在中午吃完饭半梦半醒地躺一会儿,下午精神会好一些。   但贺祺这几年很少午睡了。早上雷打不动的那杯咖啡提神效果很强,撑到下午基本没问题。并且贺祺有意在规范自己的生物钟,晚上的睡眠也很有质量,所以中午不休息也可以。   贺祺瞥到蒋洛盟闭上了眼睛,从桌子另一边拿了一幅静音键盘,轻手轻脚地重新配对,等电脑连接。   贺祺一只手撑着下巴,视线不自觉向蒋洛盟的方向滑去。   蒋洛盟的成长似乎是没有痕迹的,在贺祺的记忆里,他十八岁的时候就长着现在这张脸,如今甚至没多出来一条细纹。尤其是闭上眼睛的时候,十年积累的老练圆熟都被关起来,完全和十年前一模一样。   贺祺无声地轻笑,想想自己这十年,可能实际上也没怎么变。见过那么多世界、那么多人,却仍然对十年前的这张脸心动。   成为纪律委员的那天晚上,贺祺的心情有些奇怪。说不上高兴还是不高兴,只是胸口像堵着什么东西,心绪纷乱无章。   春天到了,深圳的气温慢慢回暖,太阳落山的时间悄然延后。贺祺过口岸,坐上公车的时候,仍能看到昏暗天际边的一抹晚霞;但当他下车的时候,天就已经完全黑了。   深圳是一个跟香港一样矛盾的城市,新修的道路平坦宽敞,灯火通明,车流穿梭,一派热闹繁华。   但贺祺这样的人,不过是吹过此处繁华的一阵风;拐过几个刁钻的弯,当道路宽度堪堪只余一米的时候,这阵风才停下。   由于楼间距太近,深圳的城中村在外界有一个很“温馨”的名字,叫“握手楼”。   取这个名字的人想来相当傲慢,觉得人能苦中作乐,穷且益坚;实际上,贺祺完全不觉得住在这里的人会彼此握手,甚至很少会打开窗户。   贺祺觉得这里更像是“蚁穴”,过道狭窄,道路曲折。尤其到了晚上,只能隐约看到墙体所在的时候,贺祺总会觉得自己像是熟练的工蚁,机械而纯熟地走上最短的路径,然后回家。   那天晚上,当贺祺推开门的时候,刘美娜就坐在起居室的小梳妆台旁边,对着镜子摘耳环。   “回来啦?”刘美娜转了转梳妆镜的角度,在镜子里对贺祺笑了笑:“厨房锅里有米饭和菜,我看你买了火锅底料回来,用那个做了点水煮肉片,你试试味道?”   高三以来,刘美娜很少在贺祺回家之前到家。就算她会回家过夜,也是在贺祺已经收拾好一切,准备睡觉的时候。   贺祺见到刘美娜,怔了一下:“你……你今天不忙吗?”   刘美娜笑笑,以为贺祺是关心她,在椅子上朝贺祺转过半个身子,带着笑意说:“我不忙,照顾你就是我最该忙的事情。快去吃饭吧,别饿着了。”   贺祺闻见了从厨房飘出的辣油香味,不需多辨认,贺祺已经知道那是洛今羽送的底料。   刘美娜当然不知道那袋底料是洛今羽送的,可贺祺知道。   想到这一环,贺祺心口堵得更难受,胃里饱胀,犯恶心到了喉咙口。   贺祺没忍住轻轻皱了皱眉,摆手说:“不用了,我回来的路上吃过了。”   这倒是真的,蒋洛盟说他想吃路边小车上的咖喱鱼蛋,买了一份,贺祺也跟着分了些。   刘美娜不明显地蹙了蹙眉,追问道:“回来的路上?又吃什么垃圾食品了?”   贺祺不想多解释,只说:“没有,朋友请的。”   “真的?”刘美娜惊讶,脸上的怀疑立刻转为欣喜:“你交到朋友了?周末放假的时候带来家里玩嘛,妈给你们做好吃的!”   贺祺的脸色更沉,嘴唇轻轻抖了抖,把视线朝一边偏开了,手撑着门口的墙换鞋。   刘美娜愣了一下,有些不自然地干笑了两声:   “我周末……说不定也不在家。你把朋友带来家里玩啊,没事的,提前说一声就行,妈妈不会打扰你们的……”   贺祺心中烦躁,把换下来的皮鞋胡乱踢上鞋架底层。皮鞋鞋头是硬的,“啪”一声响亮地撞在了墙上。   贺祺自己也愣了一下。这不是他有意为之的,完全是下意识。贺祺弯下的腰僵硬了一下,缓缓直了起来。   刘美娜还有一只耳环没摘,但她似乎忘了这件事,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扭着上半身,定定看着贺祺。   “妈……”   贺祺之前从没说过这种话,只是不知为何今晚忽然忍不住:“你谈恋爱,甚至结婚,都很好。但……可不可以不要是有妇之夫?”   刘美娜的眼神发直,无措又尴尬地动了动嘴角:“可是,人不能控制自己爱上谁。我这辈子就是这种命,最爱的偏偏都是最不该爱的人,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办啊。”   “那就不要爱啊。”贺祺不懂这有什么难的。   刘美娜苦笑着,缓缓摇头:“没有那么简单的,你再长大一点就会明白了……”   刘美娜顿了一下,又有些凄然的摇头,纠正道:“不明白也好,从一开始就不要爱上不该爱的人。太辛苦、太折磨人了;也说不上值不值得,只是没法脱身罢了……”   随着年岁长大,贺祺越来越发觉,跟刘美娜对话是一件很难的事。   可贺祺实在不想跟刘美娜发火。做母亲,尤其是做单亲母亲,这件事本身就已经很辛苦了;这就和做慈善一样,是无偿劳动,不该有合不合格的说法。贺祺作为孩子,是受益者,没有资格对养他长大的人指指点点。   但贺祺脾气又实在不算好。他是不想跟刘美娜吵下去,却也不想撒谎说自己理解她;一双拳头捏着衬衫衣摆,攥得紧紧的。   贺祺牙关紧闭,不想再看刘美娜的脸;默默垂下头,转身进了自己卧室。   那天晚上,贺祺心情不佳,睡得很早。   长夜多梦,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几乎一夜都半梦半醒,后半夜才勉强睡着一会儿。   但贺祺做了一个梦,很模糊的梦,晕眩又燥热。   梦里,贺祺坐在一张很宽的双人床上,两脚垂在地上,想要起身,却四肢沉重,一点也动不了。   “别乱动,小心点儿……”   是年轻男人的声音,很熟悉,但贺祺认不出是谁。   贺祺有些惊慌地抬眼,才看到自己身前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个人。   男人的五官清晰可辨,但贺祺却想不起他是谁,只是觉得熟悉。就像听到某首歌,前奏一响就知道自己曾经听过,却要反应很久才知道到底是哪一首。   没等贺祺想起来,那人已经缓缓朝他靠过来,伸手搭上贺祺的肩膀,滑到贺祺颈边,指尖拨开半开的衬衫领口,在锁骨上轻轻地蹭。   “想我了吗?”那个声音问。   贺祺瞪着眼睛,心跳到了嗓子眼。   眼前的男人缓缓凑过来,脸朝右偏转了少许,鼻尖凉凉的,轻轻碰上了贺祺的脸。   “你喜欢我,对吧?”   男人的手不知何时已经解开了贺祺的衣扣,从锁骨一路向下,宽厚的手停在了贺祺胸口,用手抓着,不客气地揉按两下:   “你的心跳倒比你诚实。”   那张脸太近了,贺祺的眼睛已经无法聚焦,视线中只是一片模糊。   那人却还凑得更近,在贺祺唇上轻啄一下,再稍稍离开;双眼里是暧昧的笑意,暖热的气息酥痒地落在贺祺嘴唇上:   “一定要我先亲你吗?你主动点好不好……”   贺祺额角湿润,眼神涣散,晕晕乎乎地把脸凑过去。   那人的嘴唇很软,有点热;贺祺稍稍张了嘴,湿滑柔软的触感就涌进来,纯情的吻瞬间变得*情无比。   贺祺不会接吻,全凭本能,吻得昏天黑地。   ……   衣服裤子乱七八糟扔了一地,皱巴巴的混在一起。   那人靠近贺祺,右手抚上贺祺的后脑勺,摩挲着滑到颈侧,拇指蹭着贺祺的嘴角。   “帮帮我。”不是命令的语气,但贺祺却像听话的宠物一样配合。   贺祺没做过这种事,也没感受清楚这是种什么感觉,只觉得自己像一团发热的云,热得像是快要漂浮在半空里了。   “嘶——”一双手捏住了贺祺的下巴,拇指和食指戳进柔软的脸颊肉:“你弄疼我了……”   贺祺垂眼。那只捏着他下巴的手骨节分明,虎口处有一颗蓝色的痣。   “叮铃铃铃——叮铃铃铃——”   贺祺猛地睁开眼,手忙脚乱地从床上坐起来,把闹钟按掉。   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贺祺有些懊恼的长呼了口气,轻手轻脚地下床,把脏了的*裤换了下来。   客厅里,刘美娜在摊开的沙发床上躺着,睡得正香。   贺祺小心翼翼地出了卧室,走进卫生间,把门轻轻关上,打开水龙头冲洗那处湿黏的污渍。   水龙头里的水哗哗流着,贺祺的手却像是定在了水流中,一动不动。   梦境里混乱的画面闪回,贺祺蓦地寒毛直竖。   他想,他可能明白了刘美娜的意思——爱上最不该爱上的人。   上周周一,击剑教室,下午的阳光尤其好。   蒋洛盟练习结束,坐在贺祺旁边等他收拾作业和文具:   “贺祺,有没有人说过,你写中文字很好看。”   “有啊。据说手上有痣的人写字会好看,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我右手食指这里有一颗。”贺祺指给蒋洛盟看。   “我右手也有痣,虎口这里。”蒋洛盟朝贺祺伸出手:“但我写的字就很一般。”   蒋洛盟那颗痣不是黑色或棕色,颜色不浓,还泛着种薄薄的蓝色。   贺祺皱了皱眉,推测道:“是小时候被钢笔戳的吗?”   蒋洛盟笑:“是。”   贺祺也笑,玩闹着去推蒋洛盟的肩膀:“那不叫痣!钢笔戳的怎么能算?”   “嘶——”蒋洛装作痛得龇牙咧嘴,也推贺祺一把:“你弄疼我了……”   --------------------   emmm我们小贺曾经也是有做1的梦想的~ 第35章 (十五)蒋洛盟你玩我   Swipe的员工年龄层很低,尤其是业务部门的一线员工,绝大部分都是还没成家的年轻人。   原因也很简单。Swipe是贸易公司,做的是“掮客”生意;从供应商手里拿东西,推销给有需要的采购方。香港本身只是个自贸港,生产和消费的能力都有限;Swipe的客户几乎都来自境外,因此Swipe的员工经常要出差,去盯生产,去看市场。   那些上了年纪成了家的,上有老下有小;生病了打架了,饭菜不合口味了,作业不会写了……鸡毛蒜皮的事情一大堆,家里一天没人都撑不下去。能升成高管的是少数,更多的要么转去后勤岗,要么就换一个行业。   乘兴而来,败兴而归。营销部来钱是快,但员工也多,竞争激烈。大家怀揣着跨越阶级的梦想来,但大多不过泯然众人,惨淡收场。   只有极少数人,能衣冠楚楚地坐在有会客沙发的办公室里,江湖看淡地笑着,风风光光地结束自己的“外贸人”生涯。   最近四组的项目不太顺利,一个内地T市的煤炭出口项目。约好的是分三批交货,但眼看着第二批时间到了,货却迟迟交不出来。   Swipe这边联系了很多次,那边供应商态度很好,连珠炮一般道歉。先是说当地别的单位跟他们争开采权,后又说矿工家属来矿井闹事;总之是所有难事都赶在一起了,让Swipe再宽限一两个月。   一两个月可太荒唐了。四组听对方一开口就是“一两个月”,立马急了。按这架势,他们再拖三五个月都有可能。   四组肯定不能拿年终奖开玩笑,当即决定去跑一趟。有什么问题就帮着商讨解决,没什么问题就直接安排运送。   四组的项目,按理说跟贺祺搭不上关系。加上最近三组也忙,贺祺也不是能抽开身的情况。   但是这个T市的煤矿供应商,刚好是蒋立绅担保的项目的主供应商之一。这样一来,不止贺祺,连蒋洛盟也找理由跟着去了。   香港没有直达T市的航班,一行人只能前一天晚上先到广州,第二天一早坐飞机到西安,再转机去T市。   贺祺升任部门经理之后,业务不需要自己跑,只需要跟进一下项目进度,必须要出差的情况比之前少很多。   出差可不是什么边旅游边工作的好事。出差是没有下班时间,昏天黑地地一直工作,争分夺秒地处理不能在公司里处理的事情。   前一天晚上下班之后,回家收拾好行李,就要赶去九龙坐高铁到广州。出了高铁站,再坐车去靠近机场的酒店check in。   等大家都差不多安顿好,就已经快要晚上十点了;但一行人还要再聚在一起开会,商讨明天的工作事宜。   贺祺最终在房间里睡下的时候,时间已经将近凌晨。但为了早点到矿场处理问题,明天的航班安排了最早的一班,6点55起飞,4点半就要起床准备动身。   时间太早,酒店的早餐都还没开始;四组组长去附近便利店买了面包分给大家。一行人摸着黑迷迷糊糊地道谢,蓬头垢面地搭上车去机场。   好容易走完了值机安检的流程,大家赶到登机口的时候,离登机时间已经不到10分钟了。   “啊……”项目四组新来的实习生累弯了腰,把拉杆箱当拐杖一样撑着:“呢个Gate(登机口)咁远哇,我琴晚先睡咗三个钟,走到半条命都冇嗮。”   Swipe一行五人,大多都是只简单洗了脸就出门;只有这个实习生是跟平常上班一样,仔细打了领带梳了头发,身上还有淡淡的古龙水香味。   四组组长上下打量了一下他,点点头说:“都正常嘅。下次就有经验喇。”   贺祺一边用纸巾擦汗,一边四处环顾,小声自言自语:“这边有没有咖啡店啊……”   蒋洛盟正在看手机,低着头回应:“有。刚过来的时候路过了一家Costa,差不多一两百米。”   贺祺没出声。蒋洛盟从手机屏幕上抬起头,问贺祺:“你要买咖啡吗?”   四组组长也听到了,转过头解释:“早上去便利店的时候我准备买来着,但想着带上车不太方便,就没买。贺总想喝咖啡吗?飞机上应该有的。”   贺祺抿着嘴巴,眨眨眼睛想了想;抬眼看到大屏上显示的时间,还是摇了摇头:“没事,不用了。”   贺祺把拉杆箱放下,跟组里的人说:“我去一下卫生间,能帮我看一下箱子吗?”   四组组长连连点头,伸手去接贺祺的箱子:“好的好的,您快去吧……”   这个登机口确实太偏了,卫生间也要跟着指示牌,拐过一个弯之后才有。早班机几乎不可能延误,贺祺怕时间来不及,是一路小跑着过去的。   从洗手间出来,回登机口的路上,登机广播就开始响了:“前往西安的旅客请注意,前往西安的旅客请注意……”   贺祺脸色沉闷地叹了口气,看着登机口附近瞬间排起长队,像是电量低的机器人一样,慢慢地,一步一步走过去,在等候区靠边的椅子上坐下了。   直到排队的只剩七八个人,贺祺才从座位起身,接到了队尾。   “这么久才来?”蒋洛盟站到了贺祺身后。   贺祺一愣,瞪大眼睛转过头:“你从哪儿冒出来的?”   因为是出差,蒋洛盟今天只穿了一套很普通的休闲西装,坐在等候区里并不显眼,贺祺以为蒋洛盟和其他人已经提前上去了。   贺祺的行李箱现在是蒋洛盟在拉,上面放着蒋洛盟自己的行李袋。   “给我吧。”贺祺低头看到,伸手去拉自己的行李箱拉杆。   “给你。”蒋洛盟往贺祺手上挂一个Costa咖啡纸袋。   贺祺的手停在了半路,有点茫然地看着手上的咖啡纸袋。   贺祺轻轻动了动手腕,纸袋里响起冰块碰撞塑料杯的声音。   “加浓美式,少冰,没错吧?”蒋洛盟稍稍歪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贺祺笑。   贺祺惊讶得两眼瞪大:“不是……你什么时候去买的?就我去洗手间的时候?”   蒋洛盟点头,软绵绵的笑里带了点得意:“嗯。我记得当时路过的时候没什么人排队,就过去看了看。店员好热情,一看见我就问我需要什么;我又不想喝咖啡,就按你的口味买咯。”   “先生登机牌。”机场地勤轻声提醒。   贺祺想说的话卡在了喉咙口,暂且先转回头把登机牌找出来,跟着前面的旅客走上登机廊桥。   蒋洛盟也很快进来。贺祺放慢脚步,变成跟蒋洛盟并肩的位置,放低了声音问他:“你干嘛这样?四组的人看着不可疑吗?我就是提一句而已,又没有一定要喝;而且飞机上肯定也有咖啡啊。”   “飞机上的咖啡是热的啊。”蒋洛盟转头朝贺祺莫名地笑:“你喜欢喝热咖啡吗?”   贺祺这会儿正着急,一点儿看不得蒋洛盟嬉皮笑脸,不客气地肘击他一下:“我喜不喜欢,怎么算也不关你的事儿啊!你一个总监,对副总监这么殷勤;项目组的人看着像什么话?讲得通吗?”   蒋洛盟丝毫不在意,脸上仍旧笑着,一点没有紧张的样子,声音软绵绵的:   “我管他们干什么,我追的是你啊贺总……”   “你还说!”贺祺赶忙低声呵止,目光慌乱地四处环顾,咬牙切齿地自言自语:“廊桥里怎么没有垃圾桶啊……”   蒋洛盟把行李箱拉杆换到左手,右手很随意地搭在贺祺肩膀上,一个介于友善和暧昧之间的动作:“你越是这样他们越会怀疑,还不如我俩就坦荡点。我们就是关系好,不行吗?我就是愿意给你买咖啡,谁管得着?”   “有病……”贺祺翻了个白眼,一抖肩膀,加快步伐朝机舱门走过去。   Swipe员工的位置在一起,四组的人已经坐好了,在经济舱的前排。   贺祺几乎是一进机舱就看到了他们的脸,探着脖子笑着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贺祺每一步都走得胆战心惊,在狭窄的过道里缓缓向前移动,拎着咖啡的左手悄悄背在身后,企图自然地藏住那个Costa咖啡纸袋。   可随着贺祺走近,他的笑差点僵在了脸上。   四组所有人都拿着咖啡,杯套上都印着Costa的深红色logo。   蒋洛盟很快也跟着到了,装模作样地拿出登机牌盯着看:“啊……我和贺总坐一起啊。”   贺祺有些尴尬地舔了舔嘴唇,略显敷衍地朝蒋洛盟弯了弯眼睛,转身跟蒋洛盟一起把行李放上行李架。   贺祺是靠窗座位,蒋洛盟是中间位;两人按机票上写的位置坐好,跟四组他们隔了一个过道和一个空位。   贺祺一坐下就把咖啡纸袋打开了,套上杯套插好吸管,脸朝着窗外的方向,奋力地“咕嘟”喝了一口。   蒋洛盟上身稍稍前倾,伸长脖子去看贺祺的脸,语气里带着点揶揄的笑意:   “怎么样?好喝吗?”   贺祺把脸扭回来,搭在靠窗扶手上的右手松松地捏着杯口,表情和平常一样淡淡的:   “蒋洛盟,你玩儿我。”   蒋洛盟的表情分明在说“是啊”,可嘴里却在否认:“没有啊。是你先不分青红皂白就要着急的。”   贺祺长呼了一口气,控制着自己的表情和音量:“那我要怎么理解这杯咖啡呢?”   贺祺脸上挂着意味不明的微笑,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引用蒋洛盟两分钟前说过的话:“你跟我关系好?你就愿意给我买咖啡?你在追我?”   蒋洛盟重重地点头:“是啊。”   贺祺嘴角的笑更浓了些,但眼神却冷得有些吓人。   贺祺下意识舔了舔后牙槽,重新对上蒋洛盟的眼睛:“那其他人手里的是什么意思?”   蒋洛盟故意不答,耸耸鼻子四处转头:“哇……你有闻到吗?好像有种cider的味道喔,忽然好想喝苹果醋啊,不知道飞机上……”   贺祺肯定不会允许蒋洛盟继续说下去的,在座位下威胁性地死死踩住了蒋洛盟的脚。   直到蒋洛盟抿起嘴巴示意他闭嘴,贺祺脚上的力度才慢慢松掉。   贺祺重新在座位上坐正了,轻轻呼了口气:   “算了……”贺祺想说他也不是很在意。   但蒋洛盟抢先一步,凑近贺祺的耳朵低语:“你醋他们干什么?他们还不都是沾你的光?”   贺祺的脚瞬间又踩了回去。   贺祺嘴角带笑,眼睛却狠狠瞪着蒋洛盟,从牙缝里挤出字来:“蒋洛盟你还胡说?我再说一遍,我!没!有!”   蒋洛盟咬牙忍痛,小声倒抽了口气。   蒋洛盟微蹙着眉,表情却有种颇不严肃的笑意:“贺总为什么总这么草木皆兵呢?你完全可以放心,你不想做我做的事,我永远不会做的。   “追你是这样,给你的项目也是。”   --------------------   啧啧,小蒋也不好忽悠啊 第36章 (十六)蒋洛盟,我是个男人   跨越十几个纬度,西安此时已经是初冬了。虽然是早上九十点,但天空灰蒙蒙的,似雾似霾,能见度并不好。   从西安到T市的航班有延误,乘客们在飞机上坐了一个多小时才起飞。Swipe的人下了飞机,坐车到供应商那边的时候,时间已经是下午两点了。   四组这个项目的供应商叫神富重工,主要做煤矿生意,在当地规模不大不小。能源企业只要有点规模,就基本没有缺钱的;神富重工在市里有一栋十层的办公楼;虽然位置偏了点,但也绝对足够体现财力。   Swipe跟神富重工是第三年合作,虽有过一些利润上的争论,但也都顺利推下来了。大家作为合作对象,对彼此也都还算认可。   四组到地方之后,在楼下前台登记过,就被带上了七层的一间会议室。又等了七八分钟,才有人过来招呼。   “哎哟林组长林组长,真是劳烦您这么大老远跑一趟,太辛苦了太辛苦了……”一个中年谢顶,穿着藏蓝色毛衣的男人推门走进来,腋下夹着一个透明文件袋,身后跟四组的组长握手。   四组组长却是愣了一下:“您是……”   男人一点没尴尬,笑着自我介绍:“是这样,原先负责跟贵公司对接的刘主任,在前天已经正式离职了。那目前这个项目就是我直接跟进了,这是我的名片——”   男人脸上的笑一直挂着,给在场所有人都递了名片,包括今天跟着一起来的实习生。   贺祺低头扫了一眼,名片上印着“李日强——神富煤炭销售部高级经理”。   “啊……李经理是刘主任的领导啊,幸会幸会,之后就麻烦您多担待了。”四组组长把名片收进口袋里,跟李经理一一介绍了Swipe这次过来的人。   李经理身材很敦实,黑色牛仔裤上系着一条油亮的皮带,勒在肚子最宽的地方。脸上总是笑眯眯的,鼻子有点轻微的红,眼睛似乎天生就弯着,看谁都是一副亲切模样。   李经理双手一并:“我们从香港来的朋友,一路上肯定辛苦坏了。这样,我先带各位去吃点东西,公司附近有一家做T市本地菜的,味道特别好,每个来这边出差的朋友都喜欢那家……”   “李经理,”贺祺出声打断了李经理说了一半的话,脸上不轻不重地笑了笑:“大家都是这么多年的合作伙伴了,不用这么客气。我们在飞机上已经吃过两顿了,没必要再吃一顿,能不能先带我们去矿场上看看?”   李经理短暂地怔了一下,但很快又笑起来:“哎呀贺总您看……大家出差跑了一天,都累了,就让大家喘口气儿吧。”   李经理朝四组其他人看过去,动动眉毛,示意他们也可以表态。   “呵,”贺祺淡淡地笑了一声:“难得李经理有心。您这边按时把货交上,我们大家才是真的能喘口气儿。”   贺祺话说到这个地步,李经理自然不好再接,笑容里也闪过一丝尴尬:   “是这样,我们办公区虽然在T市,但是矿场要再往北,在S市那附近。如果现在走的话,诸位还没好好休息,又得在车上坐两个小时了。”   蒋洛盟也说话了:“没关系的李经理,我们本来就是来工作的,不是来私下拜访做客。早点告诉我们的话,我们其实可以直接在矿场那边碰面的。”   一行人中最大的两个领导都表了态,李经理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开始打电话联系车去矿场。   T市今天的天气比西安好些,但仍旧冷风猎猎。公路旁的矮树稀疏,草皮枯黄,露出干燥开裂的黄土。   Swipe一行人和李经理一起,坐了一辆七座商务车,沿着公路北上至S市方向。   李经理坐在前排的副驾驶位,尽力朝后转身,跟Swipe的人介绍:“我们神富重工今年已经是第23年了,公司在T市,但是矿场就分布得比较散了。S市这边有几个,再往北也有。   “煤矿这种东西,越往后开采难度越大,因为好采的都一点一点被采没了。但技术也在进步,每年产量还是稳中有升的。”   李经理说话时口音很明显,发什么韵母都像是后鼻音。   贺祺听得有点云里雾里,只能模糊听懂大概意思。蒋洛盟则不然,他完全没有在内地生活过,只能百无聊赖地撑着脑袋看路边的风景。   四组组长本身是北方人,基本都听得懂,问:“既然这样,我们第二批货为什么有困难呢?总不能所有矿场都有归属权问题,都有家属来闹事吧?”   “那不是那不是,”李经理连连摆手:“我们哪里的矿给哪里,都是之前就定好的。别的矿区有别的的订单,我们问其它矿区借,也只能借他们超产的部分,完全凑不够的……”   “这是什么?”蒋洛盟忽然插话,手指指向对面开来的一辆运煤货车,车头上写着“神富-S市”。   蒋洛盟把头转回来,问李经理:“这是载重10吨的车吧?这都装满了,是给哪个订单的?”   “这……”李经理把头转回去,仔细打量那辆货车:“啊,这应该是供给我们当地的钢铁企业的。那个矿点出的是烟煤,我们的订单是要无烟煤。两个质量标准不一样的。”   李经理话音刚落,货车便和商务车擦肩而过,朝着反方向开走了。   蒋洛盟透过窗户扭头向后看:“烟煤和无烟煤,肉眼能辨别吗?”   李经理仰起头笑笑:“哎呦蒋总真幽默。肉眼看不出来,一烧也就看出来了。咱们总不能……”   “那李经理刚怎么看出来的?”蒋洛盟冷冷打断了李经理的话,把脸转回来,对上李经理的眼睛:“李经理怎么看一眼,就知道那是烟煤还是无烟煤了?”   李经理“啧”了一声,有些焦急地解释:“我是看到车上的矿点名称了,我知道那个矿产不了无烟煤。我的蒋总啊,我们也想赶紧把货发出去,我们也想早点收第二批货款!咱话糙理不糙,是不是?”   李经理的反应有点超出蒋洛盟的预料。蒋洛盟眨了眨眼睛,顿了一下,才轻轻笑了笑:   “是。应该是我没看清楚,我不该质疑李经理的工作的。”   大概又过了一个小时,五点刚过的时候,商务车开进了一座有些旧的院子。   院子不小,但没有高楼,都是四层以内的建筑,共同围成了一个四方形的院落。门口竖着一块石板,上面一串醒目的红色大字——神富重工S市生产指挥中心。   或许是大家都在办公楼或宿舍里,指挥中心里非常安静。Swipe的人依次从车上下来,冷风从领口灌进来,头顶传来两声麻雀叫。   “李经理,”四组一个组员茫然地看着周围:“这里……看着也没有人来闹事啊。”   李经理把手插进外套口袋里,解释说:“他们不来这儿,都是在矿场守着。跟我们争开采权的那个企业也在矿上,整天盯着,就不让我们的工人下去,也不让机器转。”   四组组长忍不住皱眉:“那我们直接去矿场上不行吗?”   李经理缓缓摇头,笑着朝天边一指:“各位领导,现在这边入冬了,我们这儿天黑得早。现在去矿上时间来不及,天黑之后矿区很危险,我们是不能进去的。”   四组组长愣住了,惊讶得瞪圆了眼睛:“不是……那我们来这里干什么?”   李经理笑笑:“我以为你们就是想来看看么。这是生产指挥中心,能看到我们做的一个矿点分布的沙盘,我可以给大家介绍些基本情况……”   贺祺忍不住打断,话说得极不客气:“李经理,我们跑这么远来这里,不是为了看你们生产布局的。我们只想快速解决问题,大家时间都很宝贵。”   李经理有点干地笑了两声,脸上仍旧是一团和气的表情:“理解理解。那……我今晚干脆也不回去了,就住这边的宿舍,明儿一早我们就出发去矿场,怎么样?现在到晚上了,S市这边有一家很好吃的羊肉面,今晚我带大家过去吃!   “但是现在我得去看看哪里有空宿舍,再在这边打个下班卡。各位领导可以随便转转。”   李经理边走边回头:”我得大概二十分钟,我们手机联系,我一弄完就马上带大家去饭馆哈!”   四组组长越想越生气,当即迈开了腿还想再追上去,但被蒋洛盟拉住了。   蒋洛盟宽慰他:“算了吧,看他这样子也吵不出什么结果来。明天我们去现场再看看具体情况吧,今晚没必要折腾了。”   Swipe一行人进了最近的一栋主楼,掀开门口棉被一样的帘子,进了开足暖气的接待区。   酒店是四组实习生负责订的,现在正跟酒店前台打着电话,商讨退房的金额。   四组其他人在看实习生发过来的链接,浏览S市当地的酒店宾馆。   贺祺不太在乎住在哪里,眼神有点游离。李经理的表现让他有种莫名的不安,但又想不出是哪里出了问题。   项目不是Swipe一个公司的项目,如李经理所言,他们不发货也拿不到货款;但李经理今天的表现,看上去好像又完全不着急似的。贺祺怎么想也想不通原因。   贺祺心里有点乱,跟四组的人打了招呼:“我去外面抽支烟,酒店你们定吧,我都可以。”   没有高大建筑的遮挡,傍晚时的光线变化就尤为明显。   在室内待了不过五六分钟,再走出来时,天边已经是一片瑰丽的橙红色。   贺祺走出了生产指挥中心的院子,在马路对面站着拿出了烟。夕阳把贺祺的身影拉得很长,略显凄清的落在身后的地上。   落日嫣红,斜落至天空的西南方向。傍晚只有几缕如丝的薄云,远处山脉连绵,剪影像极了一顶王冠,落日则是颗悬在王冠顶上的那颗宝石。   贺祺拿打火机的手顿了一下,好像忽然没有了想要吸烟的想法。   “真美啊……”蒋洛盟的声音从贺祺身后靠近:“来外面看日落也不叫上我。”   贺祺把打火机和烟重新收进口袋,脸朝蒋洛盟的方向转了一点,又转回来:   “你出来干嘛?外面这么冷。”   蒋洛盟站到了贺祺身边,用肩膀碰了碰贺祺的肩膀:   “那我留在里面干嘛?你都出来了。”   两人并肩站着,面朝着落日的方向。   或许是因为冬天的外套太厚,蒋洛盟的肩膀贴上了贺祺的肩膀。或许也因为这里的冬天太冷,贺祺便也没有向一边躲开。   夕阳往两张面庞上撒下淡淡的金色,口鼻前薄薄的白汽被风吹散,两组呼吸声不甚明显地交错着。   又一阵风过的时候,蒋洛盟伸出五指,扣住了贺祺发凉的手。   贺祺全身轻微地颤栗了一下。蒋洛盟也感觉到了,手指握得更坚固了些。   贺祺下意识回头去看周围有没有人。确认没人之后,手也没挣脱。   蒋洛盟知道贺祺担心什么,站得离他更近了些,把两人相握的手藏进自己的口袋里;单看背影,全然看不出他们正牵着手。   贺祺紧张地动了动喉结。可能是站在室外太久,冷得声音也在轻颤:   “蒋洛盟,我是个男人……”   “嗯。”蒋洛盟似乎没懂贺祺的意思,顺着贺祺的话说:“我也是男人,所以呢?”   “所以?”贺祺惊讶到有些语塞,转头看向蒋洛盟:“所……所以,你这么轻易就接受你喜欢我了吗?”   “是啊。”蒋洛盟也把头朝贺祺转过去,脸凑得很近;目光暧昧地流连于贺祺的眉眼,柔软又热烈,其中的恋慕几乎要满溢出来。   蒋洛盟的神色平淡轻柔,像是在讲“1+1=2”这种最基本的常识,无比顺理成章:   “贺祺,我喜欢你,想要爱你;又不是恨你、想杀你。还要多难呢?”   --------------------   好长的一章啊呼…… 第37章 (十七)男人和男人也可以吗   贺祺想象不出,为什么在蒋洛盟这里,爱上一个男人是如此顺理成章的事情。贺祺喜欢上男人的时候还是初恋,初恋都没有这么顺理成章过。   十几岁莽撞又鲜活的少年,是浪漫主义最偏爱的人;可即便如此,贺祺这段没有结果的初恋,自开始的一刻起,就跟甜蜜美好背道而驰了。   爱上不该爱上的人,这就是困苦的开始。对刘美娜如此,对贺祺也如此。   可那时的少年才初次尝到悸动的滋味,初次看到爱情的模样;越难才越想要做。一件想做的事就算最终做不成,也总要试过了,失败过了,南墙撞过了,才勉强能甘心停下来。   在意识到自己喜欢蒋洛盟之后,贺祺没有进行任何现实问题的思考,满脑子只剩下一个想法——要让蒋洛盟也喜欢上他。   一开始,贺祺觉得这并不是一个多困难的事情。他跟蒋洛盟本来就是朋友,既然他能从友情到爱情,那蒋洛盟为什么不行?   从那周起,贺祺每天早上去洗手间洗漱,都会用那瓶不知哪儿来的Cool Water香水喷领口。贺祺不懂香水,但觉得这个味道干干净净,有种肥皂水一样的清爽感,比有些爱出汗的男生闻起来好多了。   贺祺在座位上的时候,总会把脊背牢牢贴在椅子背上,椅子背又靠上后面蒋洛盟的书桌,让领口的香气试探性地飘过去,意图慢慢缩进两人之间的社交距离。   直到某天,蒋洛盟误会了贺祺的意思,很“有眼色”地把自己的桌子朝后移了两寸。   贺祺一脸懵地朝后转头。只看到蒋洛盟关切地眨眨眼:   “还挤吗?要不要我再往后点?”   这天下午又有第二课堂。蒋洛盟的申请资料基本都已经交上去了,近期也没有要参加的击剑比赛,练习就也没有那么紧急正式,保持手感和体能就可以了。   贺祺和平常一样,在击剑教室角落的位置坐着。临近毕业,大多数同学忙着申请的事,学校这边的任务就给得不那么重;也有很多同学走完了申请流程,跟学校请假说在家自学,实际上已经提前开始过假期了。   这天贺祺的作业很快就写完了。把书本和笔收拾好之后,见蒋洛盟还在练习;贺祺就自己默默出了教室,准备去下洗手间。   厕所在走廊的另一头,贺祺几乎要走完整个走廊才能到。   五楼的教室除了借用给蒋洛盟的这一间,基本都是闲置的,或者当仓库用;平时都上锁,也不会有什么人来。   但是今天,贺祺依稀听到走廊尽头有些不明显的窸窣声。像是有人在压低了声音笑,有人在剧烈地喘气,有人在发出惊喜的感叹。   贺祺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慢慢朝走廊尽头的厕所靠近。   “我吊——”   贺祺认出来了,这是黄靖的声音。贺祺不再迟疑,立刻推门快步进了厕所。   “你哋喺度做……”贺祺的话说到一半,眼睛忽然愕然地瞪大了。   方才在门外时听不真切,贺祺现在才发现,厕所里还有一种难以忽略的、女人甜腻发热的吟叫声,此时正从黄靖手里拿着的手机里外放出来。   躲在厕所里的有三个人,黄靖、黄裕和黄宇超。三颗脑袋都凑在黄靖的手机屏幕前,见贺祺闯进来,都一脸始料未及地抬起头来,三双眼睛睁得滚圆。   黄靖反应最快,脸上的讶异很快变成了意味不明的笑:   “啊……我哋嘅纪律委员来咗——”   黄靖两步上前,拉着贺祺的胳膊把他拽过来:“欢迎欢迎!过来啦!有好嘢睇喔。”   贺祺被空气里呻吟声叫得脑袋发晕,脚下没站稳,直接被黄靖拽了个趔趄。   黄靖把手机屏幕递到贺祺眼前:“呐呐呐,依家(现在)开始,你就是同我哋一齐嘎。如果你‘唔小心’同老师讲咗,你都要一齐game over嘅,明唔明啊?”   贺祺根本没听到黄靖在说什么,好像所有的思考空间都被眼前的视频画面填满了。   蓝紫色的灯光,狭窄的床上一片白花花的皮肤,带皮面具的男人一手抓着女人的脚踝,另一只手抬起来,朝那片*浪“啪”地甩了一掌。   “啊——”粘稠糖浆般的*吟拔出一个高峰,女人仰起脖子,像是完全无法控制似的,失了智一般地尖叫。   “哗……”黄宇超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凑了过来,声音在隐约发颤:“呢个,呢个仲精彩过《玉女*经》噃。”   贺祺的脑袋一阵一阵地发晕,浑身上下像爬着蚂蚁一般难受,心跳跳得呼吸都困难起来。加上黄宇超身上馊臭的汗味,贺祺恶心得眼前发黑,差点当场栽倒在地。   “你哋是唔是有病啊!”贺祺忽地推开黄靖的胳膊大喊,瞪着眼睛朝厕所门口的方向退开。   “Hey!Easy, man!”黄靖循循善诱,安抚般说:“我哋是男人啊嘛,咁样好正常嘎。又唔是大庭广众,又冇hurt到咩人,Just for fun,有咩唔可以啊?”   黄靖抬起嘴角笑了笑,压低的目光有些不怀好意:“贺祺,讲真啦,你都好钟意嘎,唔是咩?”   说着,黄靖转过手机屏幕,朝贺祺暗示性地晃了晃。   贺祺嘴巴微张,胸口剧烈地一起一伏,用手扶着一侧的墙,贴在墙上的瓷砖泛着冰凉。   黄裕在身后一眼不发,嘴唇紧闭,双眉紧蹙,神色复杂地看着黄靖的背影。   黄靖像是也感觉到了什么,忽地朝后转身,朝黄裕说:   “阿哥,你今日好似好安静啊。”   贺祺顾不上分析眼下的情况,趁着空档夺门而出,飞快地原路跑回去,在走廊铺的石板上落下一串惊慌的脚步声。   贺祺冲进击剑教室,回身重重地把门关上。贺祺还想要锁门,但教室门里面没有旋钮,贺祺只能握紧门把手,用身体死死抵着教室的门板。   蒋洛盟一怔,察觉到不对,当即扔下了手里的佩剑,朝贺祺三步并两步走过来。   蒋洛盟伸手扶住贺祺的肩膀:“怎么了?你没事吧贺祺?”   贺祺浑身细细地颤抖着,缓慢地朝蒋洛盟转过来,连嘴唇都没了血色。   蒋洛盟的手捏得更紧:“贺祺你怎么了?怎么回事……”   没等蒋洛盟把话说完,贺祺骤然弯了腰,毫无预兆地往地上吐了一滩糊状物。贺祺难受得紧,脊背痉挛了三五次,接着吐出透明的酸水。   贺祺全身颤抖得更厉害,两手紧紧抓着蒋洛盟的肩膀,眼泪无声地从泛着血丝的眼眶里流出来。   蒋洛盟被贺祺的反应吓得脸色发白,愣了三五秒,架起贺祺一条胳膊,扶着他边往门外走边说:“没事没事,我们去医务室,没事的没事的……”   贺祺眼前仍旧泛着一层生理性的泪膜,勉强跟上蒋洛盟慌乱的脚步,忐忑地抬头去看蒋洛盟的脸。   蒋洛盟的额角和脖颈上还冒着汗。刚运动完时四肢发酸,光架着贺祺的胳膊有点使不上劲;蒋洛盟停了一下,二话不说伸出另一条胳膊,结结实实地搂上贺祺的腰。   贺祺心跳得愈发快,整个人的身体立不住似的发软。蒋洛盟收紧了搂在贺祺腰间的手,几乎整个上半身都跟贺祺贴着。   蒋洛盟温热的气息落在贺祺耳边,声音有些紧张,但又很坚决:   “别害怕,再坚持一会儿,我们马上就到了。”   贺祺心中乱成一团,脑海中可怕的画面闪回,无论怎样闭起眼睛都没有用。贺祺没有自己击碎它的力量,只能懦弱地往蒋洛盟怀里靠,汲取一点让他安心的温度。   男人应该喜欢那样的东西吗?蒋洛盟也会喜欢吗?   蒋洛盟会不会觉得他很奇怪,甚至觉得他很恶心呢?就像他看到手机里的画面,也生理性地想要呕吐一样。   蒋洛盟是“正常”的男人,像黄靖黄宇超一样,他也该喜欢女人的,他也该喜欢那种甜腻的呻吟,喜欢涌动的*浪。   贺祺想,一定是的。蒋洛盟可以心无旁骛地搂他的腰,不会像他一样,因为这种程度的接触紧张到手脚发软。   只有他自己一个人是异类,蒋洛盟不是。   贺祺紧紧闭上眼睛。那颗才刚萌发的初恋的嫩芽,一破土而出就蔫掉了。   “老师!”蒋洛盟把贺祺扶着在椅子上坐下,满头大汗,连珠炮一样说:“刚才在教室他忽然开始吐,吐完食物之后就吐酸水,整个人脸色特别差。而且一点预兆都没有,今天一上午都好好的,也没有难受……”   看到医务室老师愈发困惑的表情,蒋洛盟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一长段普通话,赶忙又开始用粤语复述。   “啊啊得啦得啦,”医务室老师挥手叫停,对蒋洛盟说:“你讲咁快,我听唔明。我问当事人就好喇,唔该你静一静。”   贺祺的脸色比原先好多了,小声说:“我冇事嘅老师。”   医务室老师盯着贺祺的脸看了看,用小手电筒照了照,又问他:“呕完仲有冇唔舒服?”   贺祺摇头:“冇。”   医务室老师低头记录:“咁就好喇,冇事嘅。多饮水多休息,多注意饮食,唔好太刺激。呢边有床,你先休息下。我同你冲一剂营养粉,可以舒缓肠胃。”   贺祺道谢起身,在三个被帘子隔开的床位里,选了最靠墙的一个躺下。   蒋洛盟心里还有些慌乱,本能地跟着过去,呆呆地站在床尾。   “你同学生病之嘛,又唔是你生病。”医务室老师淡淡朝蒋洛盟扫过去一眼:“病人要休息嘎,你返教室先,放学之后再过来啦。”   蒋洛盟的表情还是有点懵,愣愣地点头说好。   临走的时候,蒋洛盟忽然俯下身,看着贺祺的脸叮嘱道:“放学你在这里等我啊,不要一个人先走。我回去收拾一下教室,不然保洁阿姨该骂人了。”   贺祺躺在床上,还是第一次用这种视角看蒋洛盟。蒋洛盟微微俯身的姿势,加上说出这些来的话;在贺祺眼里暧昧得过分。   “嗯。”贺祺的回答轻得像蚊子叫。   过了一会儿,医务室老师把冲好的营养剂端过来,看着贺祺喝掉,拿着空纸杯离开了。   18岁的初恋,就像是季节更替时的多变天气。前一秒乌云密布,下一秒就有阳光照进来。心情总因一些极小的细节而转变,身不由己,甜蜜又苦恼。   贺祺胸口的跳动完全慢不下来,像是喝了酒一样,脸颊泛着轻轻的酡红。他闭上眼睛想睡一会儿,但心跳得那样快,又怎么都睡不着。   百无聊赖,贺祺注意到墙上贴着的艾滋病预防海报,一行一行扫视过去。   但在看到“性传播”的时候,贺祺的目光定了一下。   那一栏旁边有两个图标。其中一个,是两个“♂”符号扣在一起。   贺祺之前从没见过这个图标,但他好像又能明白这个图标的意思——   男人和男人……也可以吗?   --------------------   大场面快到了!!! 第38章 (十八)别欺负我们贺总   S市附近多山,不一会儿,落日余霞就被遮挡了大半。   李经理弄完了宿舍的事情,在微信群组里发消息说可以出发了。贺祺和蒋洛盟这才松开了手,在冷风中一前一后重新走进院子,很默契地都没有继续之前的话题。   这天晚上的事情就有些无聊了。除了李经理本人,他还叫上了几个在前线值班的主任,跟Swipe的人在饭桌上夸夸其谈,用尽心思尝试勾搭关系,说以后有好的项目欢迎再联系,他们的煤炭精加工产品也很有性价比。   Swipe的人累了一天,前一晚只睡了四个小时,到晚上都有点累了。勉强坐着搭几句话还可以,但要表现得特别热情特别配合,谁都已经没这个精力了。   后来的宴席实在太没劲,羊肉面馆里也环境也一般,大家意兴阑珊,就也都散了。Swipe一行人回酒店休养生息,为第二天去矿场上的唇枪舌战做准备。   但第二天一早,一行人裹着厚外套去到矿场的时候,发现事情有些出乎意料地简单。   确实有对家企业看着不让开工,也确实有矿工家属来闹事,都没错。   但是问题根本没有电话里说的那么复杂。   矿工家属只是想回她丈夫被扣的工资。他是在工作期间受了伤扭了脚,才不得不在家休息了一星期,没有理由直接被砍掉四分之一的工资。   神富重工不愿补偿,是因为工人是第三方的人,发工资的事不归神富这边管。那位家属不同意,也不懂生意人的那套说辞,只是倔强地每天来矿场蹲着。   四组组长端了一杯热茶递给她,问她要补多少工资。她的手被冻成了青紫色,颤颤巍巍地掏口袋,拿出工资条来给几个人看。   绩效不算,需要补780块。   Swipe的几个人一时都愣了,面面相觑;以为是多大件事神富解决不了,没想到就是一件780块的事情。   几人的目光不禁都朝李经理看过去。   李经理摆手:“不是不是,这牵扯到账目问题,我们没有道理给这个人补工资,他连神富的员工都不是。这就是典型的欺软怕硬,她怎么不找劳务外包的老板闹?那个老板才不废话……”   “李经理,”贺祺忍不住皱眉打断:“是你们这边没有项目经费了吗?用项目经费给她补上不行吗?昨天不就是用公家账接待我们的吗?”   李经理浑然不觉贺祺的怒意,仍旧笑着:“哎呦,各位是我们的合作伙伴,跟外包又是两码事了……”   四组组长看不下去了,以手加额:“算了吧李经理,我们这边还有经费。昨晚酒店从T市换到S市,也余下点差价,这个780块的问题就我们来解决吧。”   李经理一边说着“这不好吧太麻烦了”,一边也没拒绝。看着四组把这780块填上,最终也只是惋惜地“哎呦”了一声。   被对手盯着不让开工的事更简单。这矿已经建了大半年,又不是还没开发的;就算开采权有归属问题,这些矿井下面的设备、之前的建设投入全是神富的。对方公司现在才来扯开采权的问题,肯定是争不到太多实质结果的。   而且他们的正式员工都有别的工作,在矿场蹲点儿的也都是另找的。   是人都会累,最近天气这么冷,那些人天天守在矿场,早就不耐烦了。四组的人请他们吃顿饭喝顿酒,他们得了好处,也就同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神富这边原本也有些库存,现在生产恢复,Swipe跟采购方联系,发货时间暂定两星期后。   问题解决得很顺利,但Swipe的人都不是很开心。   要早知道来了是解决这种问题的话,四组一开始就不会花时间往这里跑。   Swipe的营业部门很忙的,香港那边的事情也不少。像这种问题,神富完全有能力自己处理。非要Swipe的人来跑一趟,除了拉低效率以外没有任何意义。   临走的前一晚,一行人回到T市。李经理带着项目组其他几个人,在公司附近的酒楼给他们饯行。   酒楼名字叫“碧云天”,在一片低矮的临街铺位中,这家店有三层,矗立在十字路口的东南角,茶色玻璃里隐约透出中式风格的盆栽造景。   第一天李经理就说要去这间酒楼,终于在最后一天带着他们去了。   10人包间不算小,除了吃饭的圆桌之外,靠窗的地方还有一组布艺沙发,配了一张茶几,可供客人们舒适地斟茶聊天。   但是贺祺他们到的时候,10人包间里另加了两张椅子,茶几上放着五盒没开的五粮液。   “蒋总贺总,来坐坐坐,欢迎欢迎!”李经理坐在东道主的位置,脸颊红彤彤的。   贺祺进门以后微微欠身,客套地笑了笑:“抱歉,我们不太熟路,耽搁了一会儿。”   “不会不会,到了就好。”李经理亲自过来,接过一行人换下来的外套,放到了窗边的沙发上。   门口的衣架上已经挂满了衣服,是今天一起过来的神富的员工的。这几天大家都有往来,彼此基本都认识;只简单点点头就算打过了招呼。   跟香港比起来,T市这边的应酬酒局可谓是极其生猛。一桌子人就点了两三个热菜,其余都是下酒的冷盘。   桌上只有茶水和白酒,杯子全是透明的;想往酒里掺水的话完全无计可施。说是一口闷,那就是灌掉结结实实的一满杯。   神富的人轮着敬酒,一人一句“我干了大家随意”,很快脸上都有了酒意。   Swipe也不是没有酒桌上谈生意的情况,但一则神富重工这单生意已经签合同了,不需要再做太多表面功夫;二来Swipe的人这次平白无故浪费时间,本来也兴致缺缺,每次都只是抿掉一小口应付了事。   最夸张的是贺祺。贺祺原本就不爱喝白酒,敬了五轮酒下来,贺祺连最开始的那一小杯都没喝完。   李经理是今晚第二次站起来了,他的脸已经红到了脖子,稍稍提高了声音:   “Swipe的朋友从香港跑来T市,这几天帮我们处理项目上的问题,特别辛苦,特别敬业,帮到我们特别多。”   李经理拿起一个分酒器,朝自己酒杯里倒酒:“尤其是贺总,决断力真是没得说。有时候我站在您身边都觉得惭愧,这次也从您身上学到很多。我敬您一杯!”   贺祺从听到自己名字的瞬间起,就知道李经理的意图了,心中暗叫不好。   李经理朝站在包间角落的服务生挥挥手:“愣着干嘛,帮贺总添酒啊!”   穿着红色制服的服务生赶忙走过来,拿起分酒器帮贺祺斟酒。   服务生手上功力了得,白酒液面跟杯口齐平,最后那一滴被稳稳收进了分酒器。   李经理的脸是红了,眼神倒还很清醒,朝贺祺一团和气地笑着:“下次贺总想来T市玩,尽管联系我,我给您当导游!这杯我干了,贺总随意。”   不夸张地说,来出差的这几天里,贺祺对神富的人说的好话,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了。   一个团队里有人唱红脸,就得有人唱黑脸。有人要负责客户关系的维护,有人就要盯着实质问题的解决。   贺祺在工作上最注重效率。对正在履行订单的供应商,贺祺是丝毫不惧怕说丑话的。   这也使得在很多合作方眼中,贺祺是团队里最“不好搞”的那一个;看上去最有话语权,也最要花心思去应付。所以在敬酒环节(如果有的话),十次有八次,贺祺总是第一个被叫起来的。   被架上来了,贺祺没那么好推辞,只得先硬着头皮站起来。   尽管对神富这次的表现并不满意,贺祺也不是那种热衷于扫兴的人。都已经要离开了,该给的面子就给足,没必要弄得彼此难做。   贺祺嘴角也挂上了笑,拿起手边的酒杯:“也很谢谢李经理愿意配合我们工作,这几天麻烦各位了。以后有什么事情我们随时沟通,希望第三批货能顺顺利利发出去,我们都顺顺利利把钱赚到手!”   酒桌上响起一片附和声,叫好的、鼓掌的,跟贺祺一起举起酒杯的……贺祺被气氛架到这里,不得不也仰头全干掉了。   Swipe的人也鼓掌应和:“对对对!”“把钱赚到手!”   “贺总!”神富那边另一个项目组员也站起来,扶着桌子不明显地趔趄了一下,拿着酒杯的手已经有些不稳了:   “我也敬您一杯!要是没有你们过来,这个项目真还不知道要压到多久;我们也不想临近年底出这种事,给诸位添了麻烦,不好意思了……”   说完,他也一仰头,干了满满一杯白酒。   贺祺有点为难,刚坐下,又缓缓从座位上站起来。   旁边的服务生眼疾手快,很快把贺祺刚喝空的酒杯满上。贺祺想阻止时已经迟了。   贺祺面露难色,很诚恳地解释:“小梁,是这样;我们明天一早就要坐飞机回香港了,我也不是太能喝酒,万一喝多了耽误了行程……”   李经理在一旁笑了:“哈哈哈贺总放心,我们今晚都不睡了!都替你们守着,保准误不了!”   这位姓梁的组员也点头:“就是啊贺总,你都跟李经理喝了。我们虽然没有李经理职位高,但也是从最开始就在跟这个项目的……”   “好了好了!”贺祺怕自己又被戴上什么高帽,无奈地笑笑,把手边的酒杯举起来:“我明白我明白。我错了,我喝……”   贺祺又干了一杯,刚在座位上坐回去,又有另一个神富的人起来敬酒。   “贺总,我也敬您一杯。我不是故意要灌您酒,是真的想跟您喝……”   “贺总,虽然我们这几天接触的机会不多,但我特别尊重你崇拜你……”   酒桌上最怕有先例,不管是敬酒的还是被敬酒的,一开先例就收不住了。   贺祺已经有了至少会被敬一圈的预期,索性也不再推辞,被叫起来就二话不说地爽快干杯。   也不知道是喝到第几杯,贺祺又一次拿起手边的分酒器,想要给自己斟酒的时候,被蒋洛盟握住了手腕。   “你老实坐着吧。”蒋洛盟小声撂下一句,拿着自己的酒杯站起身来。   蒋洛盟脸色明媚,开玩笑般说:“各位各位,咱不能这么不仗义啊!怎么光逮着我们贺总一个人欺负啊……”   后面的话贺祺没有听到,他头晕得厉害,趁着有蒋洛盟在应付神富的人,悄悄猫低身子出了包间。   贺祺一路凭借指示牌找到卫生间,脚步有些踉跄,伸手扶上发凉的瓷砖墙。卫生间里面的暖气开得很足,洗手台上摆着茉莉花味的无火香薰,熏得贺祺愈发头昏脑涨。   洗手间里还有其他人。贺祺走进一个隔档里,锁上门,才“哇”地一声,把胃里的食物吐了个干净。 第39章 (十九)侥幸真心   贺祺的酒量是一个很“辩证”的东西。   贺祺刚入行的时候酒量并不好,洋酒on rock喝两三杯就不行了,在厕所吐得昏天黑地。   但在中国的文化背景里,谈生意不喝酒又基本不可能,贺祺只能靠一些小技巧来延长醉酒的时间,比如吃解酒药,边喝酒边喝水,或者直接把水掺进酒里。   如果这些都做不到,也没关系。   贺祺之前接待客户,为了好好收尾,每次都要把酒过三巡的客户安全送回去。叫代驾、检查包间遗漏物品、付钱写发票抬头;这些事情是喝醉酒也不敢忘的。久而久之,贺祺就有了一种能力——   喝多了就去吐,吐完了多喝水,很快就又能清醒过来。他可以这样循环往复许多次,就算酒局持续到凌晨,也不会醉得很明显。   所以说贺祺酒量差,确实也差,白酒喝不到四两就要吐。说他酒量好,确实也好,吐一下休息一下就能继续喝。   贺祺大概十分钟后从厕所回来,用洗手池洗了脸,领口上还留着一小块水渍;神情明显比方才要清明许多,但眼睛里有一层不太明显的泪膜。   蒋洛盟已经喝过了几轮,面色一如往常,在贺祺落座的时候朝他看了一眼,就继续跟神富的人谈笑。   贺祺把茶壶转过来给自己倒水,拿起杯子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酒杯已经被收下去了。   后面半场,贺祺面前的杯子里全倒着茶水。神富的人知道他这是不喝了的意思,后面就跟组里其他人喝。   等大家都出过糗了,都说过出格的话,干了出格的事,又笑着彼此吵闹在一起的时候,这场酒局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贺祺,如往常一样,在场面变得难看起来之前叫停了这场“狂欢”。   李经理醉得路都走不太稳了,也还是强撑着精神把每个人送上出租车。   Swipe一行人住的酒店就在附近,四组的实习生没怎么喝酒,带着组里的人先回去了。   蒋洛盟去了洗手间。贺祺在包间里做完最后的检查,想要去找他的时候,一抬眼,发现蒋洛盟正靠着包间的门框站着。   贺祺走到蒋洛盟身边,拍拍他的肩膀:“走吧。”   蒋洛盟像是很难受似的,眉头紧蹙起来,抬起手粗暴地揉捏自己的鼻梁:“我头好疼……”   说着,蒋洛盟像是没了骨头一样,朝贺祺的方向慢慢倒下去,额头撑在贺祺的肩膀上。   贺祺刚想让蒋洛盟别闹,就闻到了蒋洛盟身上浓重的酒气。蒋洛盟向前倒时完全没收着力气,贺祺的肩膀没几秒就被压得酸痛。   贺祺知道蒋洛盟此时的表现不像作假,忙伸手扶住蒋洛盟的肩膀:“你喝了多少?难受吗?想吐吗?”   蒋洛盟的上半身勉强直起来,重重地点头,又摇头:“我刚去厕所试过了,吐不出来……”   蒋洛盟是千杯下肚面不改色的类型,但面不改色也不代表没醉;酒精代谢不出来,都是神经毒素,积在体内更难受。   蒋洛盟晕得连台阶也看不清楚,贺祺扶着他,一级一级,一层楼下了整整一分钟。   T市不同于香港,冬天晚上十一点以后冷得要命。街上几乎没有什么商铺还在营业,只有零星两三家便利店还开着门。   蒋洛盟被贺祺扶着,艰难地在人行道上走着直线。干冷的风从大衣领口钻进来,蒋洛盟不知是太难受还是太冷,肩膀在贺祺手臂里轻轻发抖。   贺祺心虚,也有些愧疚,蒋洛盟毕竟是想帮他挡酒才会这样的。但贺祺又莫名奇妙地很生气。   虽然一直扶着蒋洛盟,贺祺嘴里却说不出一句软话来:   “蒋洛盟你是不是疯了?自己能喝多少心里没点数吗?出门在外,万一出点事多不方便!你今年是十几岁吗?还学人拼酒?说一句你喝不了能怎么样?”   蒋洛盟咬着牙勉强笑笑,软言解释:“说我喝不了,他们会接着跟你喝。”   贺祺说得更起劲儿:“跟我喝就跟我喝啊!我酒量好着呢,他们几个我还喝不了吗?你别看不起人……”   “贺祺,”蒋洛盟忍不住打断贺祺的话:“你知道我不可能看着你被灌酒的。你当时去洗手间是去吐了吧?   贺祺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被蒋洛盟抢了先:“你不用抵赖,中学那次你就这样。”   蒋洛盟的声音慢慢黏糊不清起来:“你知道吗,你当时看着就像被谁欺负了,下一秒就要哭了一样。但你又从来不会哭……”   两人走进了酒店,大堂的灯关了一半,前台只有一个人在值班。   贺祺把蒋洛盟扶进电梯轿厢,刷卡按楼层:“我吐了就吐了,吐了又不是不能喝了。我说实话,近五年的酒局上,我还真没遇到过醉得比我慢的……”   蒋洛盟忽然低声笑起来,眼眶有些红,歪着脑袋怔怔望着贺祺:   “但你这种喝法,一遍一遍吐,得多难受啊。”   贺祺愣了一下,脸色几乎骤然变了。可此时叮咚一声,电梯门朝两边打开,蒋洛盟又拖着贺祺的胳膊朝外面走了。   “反了!”   贺祺费力地纠正了蒋洛盟的行进方向,踉踉跄跄地把他带到房间门前,伸手到蒋洛盟外套口袋里摸房卡,推门把蒋洛盟扶进去。   贺祺把门卡插在门口的卡槽,长呼一口气:“好了吧,明天记得按时起床哈。我就先回去了,有事你……”   “找前台”三个字还没来得及说,蒋洛盟忽然弯了腰,头下意识地朝卫生间探,往卫生间的地上吐了一滩稀稀拉拉的酒水和饭粒。   “嘶……”贺祺皱紧了眉头:“你就不能多走两步再吐吗!”   蒋洛盟吐完之后舒服多了,几乎要冲破脑壳的疼痛终于缓解,变成了昏沉的睡意。   蒋洛盟的身体越来越沉,两条腿也像没了力气,从贺祺的怀里往下滑。   贺祺臂力有限,搂不住他;蒋洛盟直接坐在了玄关的地上。   贺祺愣了,把腿往一边撤开。蒋洛盟就闭着眼睛,直接在地上弓着背躺倒了;全然不理满屋子酸臭的酒味,呼吸平稳。   “呵……”贺祺惊讶得干笑:“不至于吧?”   蒋洛盟像是没听到一样,把手臂垫在脖子下面,膝盖往回收了收,让自己睡得更舒服了些。   贺祺懵了,眨眨眼睛喊他:“蒋洛盟?你去床上睡啊,这么冷,睡地上你明天肯定感冒的。”   “喂,”贺祺蹲下身,轻轻推蒋洛盟的肩膀:“你先起来,不嫌厕所门口臭吗?”   蒋洛盟仍旧没睁眼,散落的碎发落在睫毛上,轻轻颤了一下就算回答。   贺祺站起身来,在蒋洛盟旁边沉默着低头看他。   半晌,贺祺自暴自弃般叹了口气,嘟囔一句:“算了……”   贺祺跨过厕所门口的那滩污秽,打开淋浴头,把它尽数冲到了浴室的下水口。   余下的水渍还有酒味,贺祺又取了架子上一条毛巾,蹲下一点一点擦干。   贺祺不知道蒋洛盟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直到他忽地被人从后面揽住了腰,重心一仰,结结实实地倒进一个拥抱里。   贺祺吓得倒抽了口气。缓过神后,暗自翻了个白眼,懒洋洋地把手里的毛巾扔到一边。   贺祺把头朝蒋洛盟转过去:“又——怎么了蒋大少?”   蒋洛盟的眼睛已经清亮了起来,映着卫生间的顶灯照出来的余光,眼睫一瞬不瞬,似乎是很郑重地看着贺祺:   “贺祺,你是喜欢我的,对吧?”   贺祺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想笑,喝醉酒后的蒋洛盟让人忍不住想逗,像只年幼的小狗。   贺祺笑着问蒋洛盟:“怎么?你也知道你喝醉酒后好‘肉酸’啊?”   蒋洛盟眼皮耷拉下来,眼睫眨了眨,语调里有些委屈:“所以你到底喜不喜欢我啊。你老对我这么好,老是向我释放这种信号,我会想多的……”   贺祺知道蒋洛盟是认真在问,他也一直在逃避这个“认真”的问题。   但借着扰人心神的酒意,和“蒋洛盟明天就会忘记”的侥幸心,贺祺这次忽然很想说真话。   “我……是喜欢你。”贺祺苦笑:“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喜欢你,从来不是一件顺利的事。”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土拨鼠尖叫———— 第40章 (二十)限制级   一个固执的念头,就像一颗生命力顽强的种子。能在坚硬的土壤里扎根、开花,一夜之间就长成参天大树。   那两个“♂”交织的图标就是如此。   那当天晚上贺祺回到家,在床上躺下,几乎一整夜都在考虑这个问题,仿佛一个荒谬的问题突然有了解法。   贺祺意识到,也许,这种“反常”的喜欢并不是虚浮的幻境,而是有途径可以到达的地方。   贺祺试着去看论坛,去翻帖子,发现跟自己一样的人并不少。他们有些在尝试找取向相同的朋友,有些在烦恼如何解决结婚成家的问题;也有人怀着和贺祺同样的苦恼,喜欢上了以朋友关系相处的人。   周六一早,贺祺换上了平时穿的休闲外套,背着书包准备出门。   刘美娜刚醒,坐在客厅的沙发床上,眼神还有些愣:“今天不是周末吗?要去哪儿啊?”   贺祺不太自然地清了清嗓子:“跟同学约好的,去做小组作业。”   刘美娜没起疑心,点点头,问:“中午回来吃饭吗?”   贺祺边换鞋边说:“不一定,回来了我自己做也行,不用管我。”   刘美娜怔了一下,当即起身下床,光着脚跑来玄关门口,把自己的手包打开,一股脑掏出里面所有的港币塞给贺祺:“不回来就不回来,你们做完作业应该就到饭点儿了,这些钱你带着,请同学们一起个吃午饭!”   贺祺朝旁边退开了一小步,把刘美娜的手推回去:“不用了妈,我们讨论完就各自散了,不会一起吃饭的。”   刘美娜仍旧坚持,拉开贺祺背包的拉链,把钱直接装进去:“那也拿着,讨论的时候请同学们喝点饮料。”   贺祺也没再推辞,跟刘美娜点点头,就出门走了。   贺祺当然没跟刘美娜说真话。最后一学期了,大家都在忙着申请学校各奔东西,学校哪儿还会布置小组作业。就算布置了,那些拿到已经拿到录取资格的学生,也没有理由会配合完成。   贺祺在学校附近的地铁站下了车,出了地铁站后,看着手机地图,朝学校的反方向走了。路程大约十分钟,贺祺顺利找到了那家影碟店。   这家店也是贺祺在论坛里看到的,跟着论坛里发言者的指引,贺祺挤过拥挤的货架,在靠近扫帚间的一排货架上,看到了半面的同性题材DVD。   没错,这才是贺祺此行的目的。   《蓝宇》、《断背山》、《春光乍泄》、《喜宴》……贺祺细细读过影碟的名字,回忆着之前看到的论坛里的评价,仔细斟酌着要买哪一个回去。   影碟的价格比贺祺想象得更贵,就算加上刘美娜今早给他的那些,也只够买一张的。   贺祺在货架前蹲得腿都麻了,勉强选定了《春光乍泄》。封面上,两个男人在天台的地上拥吻,背后一片春光碧色,勃勃生姿。   “就呢一张?”门口的收银员挑染着几缕荧光粉色的头发,边嚼口香糖边扫影碟上的条码。   贺祺有点紧张,手指交握着,点点头:“是。”   收银员扯了一个袋子帮忙装好:“三百蚊。”   贺祺早就把钱捏在手里了,闻言立刻伸手,把钱放在收银台上,就要去拿装着DVD的袋子。   “等阵先,”收银员伸手按住了DVD,上下打量了贺祺一番,朝他抬抬下巴:“身份证。”   贺祺被瞧得心虚,嗓音下意识发抖:“啊?”   收银员又嚼起口香糖来,有些不耐烦地重复一遍:“我话身份证!呢个是三级片,满十八岁先可以买嘎。你够唔够年纪啊小朋友?”   贺祺从来没在香港买过DVD,哪里知道这种规矩;霎时间尴尬又慌乱,耳根到脖子整个红透了。   贺祺僵着胳膊,把放在收银台上的纸币悄悄攥了回去:“我……咁我唔买喇。”   贺祺觉得自己的脸烫得快要烧着了,拿起纸币转身就想跑;却不知何时,那个窄小的门已经被一个宽大的身影挡住了。   这家影碟店的门只开了左边一扇,对方不让开,贺祺就找不到路出去。   贺祺急得皱了眉,抬头说:“唔该借……”   话没说完,因为贺祺认出了面前这个人,眼睛霎时间瞪大了,还半张着的嘴唇隐隐颤抖。   黄宇超不声不响地朝贺祺看了一眼,侧身看向收银员:“呢张几多钱?我买咗。”   “三百蚊咯——”收银员懒洋洋地塑料袋拎起来,朝黄宇超递过去。   黄宇超配合地拿出身份证给她看,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纸币,朝收银员笑了笑;然后一手拎着袋子,一手拽着贺祺的胳膊,从影碟店出去了。   贺祺的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刚出店门,便挣扎着甩开黄宇超的胳膊,撒腿就跑。   黄宇超也不急,在贺祺身后闲庭信步,拖长了声音懒洋洋地喊他:   “喂——   “呢张碟你唔想要咩?”   贺祺的脚步即刻便停了,有些讶异地朝后转身,看着黄宇超满脸的不可置信。   黄宇超笑了笑,朝贺祺晃晃手里的塑料袋,边朝他走边说:“我要呢张碟又冇用,你钟意就带走啦。”   贺祺没那么容易相信黄宇超的“善意”,步子是停下了,眼里仍满是警惕。   “不过……”黄宇超不怀好意地看向贺祺的口袋:“要俾钱嘎。”   贺祺反而因此松了口气。要是黄宇超什么都不要,只是单纯想“帮”他的话,贺祺更觉得毛骨悚然。   贺祺把口袋里的三百块都拿出来,想了想,又加了五十,把四张纸币一起递给黄宇超,同时接过了他手里的袋子。   虽然很不情愿,但贺祺还是咬牙忍着,勉强说了句:“唔该。”   “五十蚊?”黄宇超摇摇头:“唔够噃。”   贺祺不折不扣地朝黄宇超翻了个白眼,心中暗骂了一句,像是没听到黄宇超的话一样,转身就走。   贺祺走出几步,背后,黄宇超的手机话筒忽然出了声:   “就呢一张?三百蚊……等阵先,身份证……我话身份证!呢张是三级片,满十八岁先可以买嘎。你够唔够年纪啊小朋友?”   贺祺立马转身跑回来,脸上几乎没了血色,两眼里满是惊惧:“你几时……”   黄宇超手机里的视频还在播放,画面里,贺祺的侧脸看得一清二楚。   贺祺心思一动,瞬间抬手想去抢黄宇超的手机。黄宇超一早防备着,手缩得比贺祺更快,得意地朝他挑挑眉。   黄宇超块儿头大,浑身蛮力。在他看来,贺祺此时愤怒的神情,就跟准备上场开斗的蛐蛐差不多;激不起他丝毫畏惧,反而让人兴味盎然。   贺祺咬咬牙,声音止不住在颤抖:“我今日只得咁多……”   黄宇超笑笑,不紧不慢地把钱和手机收好:“冇事嘅,我又唔等钱使,一切好商量喔。   “如果你唔想人人都知你买三级片,仲系gay 片;咁你最好听听话话嘅。价钱嘅事,星期一七点半,我哋学校当面讲啦。”   --------------------   嘿嘿加更忽然出现   # Vol.3 Sρirits 第41章 (一)生日快乐   十几岁时,以为天都要塌下来;十年后再回看,不过是微末到不值一提的小事一桩。   如今,打开任何一个成年男人的手机收藏夹,其中随便一个寻常色情网站,都比一部三级片电影要夸张得多。一张《春光乍泄》的影碟而已,全然不必担心有人会朝着“性欲”联想。   但十八岁的年纪就是这样的。   自己敏感的角度,理所应当觉得所有人都敏感。自己特别在意的事情,理所应当觉得别人肯定也在意。以为所有人都在看自己,都在等着看笑话,都会一辈子记得自己的糗事……   人没有资格要求初初成人的自己,和过尽千帆的自己拥有同样强大的内心。   那些十八岁时未能攀越的高峰,十年后仍留在那里;成为埋藏在心口的硬刺,成为永远好不透的伤口。   贺祺当年埋藏的秘密,整整十年,没有摊开给任何人看过:   “我……是喜欢你。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喜欢你,从来不是一件顺利的事。”   蒋洛盟不懂贺祺口中的“不顺”具体指什么,以为只是在说这失去联系的十年,和再次相见时的敌对关系。   蒋洛盟稍紧了紧环在贺祺腰间的手:“不顺利吗?那我们今天让它顺利一点,怎么样?”   贺祺没明白蒋洛盟的暗示,抬手摸摸蒋洛盟的头顶,像哄小狗一样说:“蒋总啊,你今天喝多了。既然自己起来了就懂事一点,快去床上睡吧。别再耍酒疯了,我拽不动你。”   蒋洛盟脸色一僵:“我没有喝多。我很清醒。”   贺祺没忍住笑出了声,弯着眼睛附和:“是是是,你很清醒。”   贺祺从地上站起来,就像没听到蒋洛盟的话一样,朝蒋洛盟伸出手:“外套脱下我帮你放好,你快去睡吧,我把这里收拾完就走。”   蒋洛盟听话地站起来,一颗一颗解开外套的纽扣,抬手扔在一旁的椅子背上。接着西装和领带也脱掉了,只穿着一件衬衫,默默站在原地。   贺祺见蒋洛盟又没了动作,有些纳闷,用手推蒋洛盟催促他:“去睡觉啊,不用管我,我马上弄完就走了……”   蒋洛盟脚下像是生了根,一步也没动,定定看着贺祺:“舍不得睡。”   贺祺怔了一下,蒋洛盟便倾身过去抱他;在贺祺耳边有些模糊地小声说:“你不要走……   “我怕明天醒来,你又会说你不喜欢我了。”   贺祺忽地全身起了鸡皮疙瘩,心口止不住地泛出酸苦,四肢僵硬着,不知道要做出什么动作才合理。   蒋洛盟喃喃地重复:“不要走”,鼻息落在贺祺颈边,温柔湿暖,像是又要在贺祺肩上睡着了一样。   贺祺的声带微微颤抖着,长舒一口气,克制地轻拍蒋洛盟的脊背:“喂,你先起来。”   蒋洛盟或许是真睡着了,也或许只是装作睡着了,想在贺祺怀中多靠一会儿,仗着贺祺没太多力气,耍赖似的靠着就不动了。   贺祺于是转换思路:“快起来,你刚吐完身上有味儿。”   蒋洛盟立马像弹簧一样弹起来,大步走进洗手间,打开漱口水吞进一大口,前后左右认认真真漱完,再弯腰吐掉。   蒋洛盟几乎把小半瓶漱口水都用掉了。贺祺又惊讶又好笑,忍不住捂着肚子笑出声:   “哈哈哈蒋洛盟,你也太……”   贺祺笑得太早,没等他把话说完,蒋洛盟便直起腰,踉跄两步到了浴缸旁边,拿起淋浴头就往身上浇水。   “蒋洛盟!”贺祺惊呼,慌忙去抢蒋洛盟手里的淋浴头。   可蒋洛盟力气太大了,贺祺无论怎么使劲都扒不开他的手,反而自己身上也被弄湿几片。   贺祺无计可施,懊恼地皱着眉:“你干嘛啊蒋洛盟!”   蒋洛盟跟没听见一样,直到自己“洗”满意了,才主动把淋浴头关掉。   贺祺以为这下总该结束了,准备立刻把蒋洛盟拽出这个危险的空间。哪知蒋洛盟紧接着就迈进了浴缸,一屁股坐了进去;然后打开了浴缸的水龙头。   贺祺都看愣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瞪着。蒋洛盟这是……穿着衣服洗了个澡?   浴缸的水面很快升高,到了蒋洛盟胸腹之间的高度。蒋洛盟靠在浴缸里,舒服地闭上了眼睛。热腾腾的水冒着乳白色的雾气,一路蒸腾到贺祺眼前。   “喂……”贺祺走去浴缸旁边,蹲下,推蒋洛盟的肩膀:“蒋洛盟?”   蒋洛盟的衬衫在开淋浴头的时候就已经湿透了,半透明地贴在皮肤上。浴缸里的水面还没漫到那么高,贺祺碰了一手湿凉。   贺祺又推了蒋洛盟一下:“我说了会感冒会感冒,你是半个字也没听进去啊!”   贺祺这次用了点力,蒋洛盟的上半身滑了一下,眼睛迷迷糊糊地睁了一条缝,醉眼迷蒙地朝贺祺傻笑。   “靠……”贺祺心情混乱地以手加额。   早知道蒋洛盟喝醉酒这么不省事儿,贺祺死也不会让蒋洛盟喝酒的。现在搞成这样,要怎么把蒋洛盟安顿到床上去睡觉?   蒋洛盟仍然睁着眼睛。浴缸里的热水慢慢多起来,蒋洛盟的脸热得发红,把手臂交叉垫在浴缸边沿,惬意地歪头枕上去,继续看着贺祺笑。   蒋洛盟笑得那么人畜无害,像是扒在浴缸边的一只湿漉漉的小狗。   贺祺无法对这样的蒋洛盟发火,又生气又无奈,重重叹了口气,气馁地坐倒在浴缸旁边。   水几乎要满了,贺祺看到,欠身过去把浴缸的水龙头关掉。   蒋洛盟继续安然地躺着,眼神跟着贺祺过去又回来,并不明白贺祺为眼下的状况有多头痛,仍旧没心没肺地弯着眼睛笑。   贺祺对上蒋洛盟的目光,张了张嘴,把想要骂人的话堪堪收回去。   “你啊!”   贺祺还是忍不住,不算轻地用手指戳了下蒋洛盟的鼻子,嗔道:“要不是看着今天你生日的份儿上,我早就不管你了!”   “什么?”蒋洛盟眼睫微颤,眼里的笑意转为无措和茫然:“你……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贺祺轻轻笑笑:“我高中的时候就知道啊。那天你桌上放了很多包装好的礼物,每个看到的人都知道你过生日。”   蒋洛盟不解:“但……高中的时候,你从来没跟我说过生日快乐。”   贺祺辩驳:“你生日在年底,那会儿你才刚来,我俩又不熟,关系还那么尴尬,我有病吗跟你说生日快乐?”   蒋洛盟不说话了,像是入了定,怔怔地看着贺祺。   “Whatever……”贺祺浅笑着摇摇头,转头看向蒋洛盟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蒋洛盟,生日快乐。”   浴室里的水汽愈发繁盛,像被轻柔的薄纱丝缎蒙住双眼,像初春的如酥烟雨中飘来暖风。   贺祺的心口忽然松动了。   贺祺蓦然意识到,无论是十年前还是现在,他都一如既往地、迫切地想对蒋洛盟说“生日快乐”。哪怕他们之间的关系再尴尬,再拧巴;他也还是真心希望蒋洛盟能幸福、快乐。   贺祺也许是太飘飘然了,没注意到蒋洛盟悄然变化的眼神。   湿漉漉的可怜小狗不见了,转眼就成了狩猎的狼。   待贺祺终于反应过来时,蒋洛盟早已在氤氲雾气中触到了他的脸,不等贺祺有机会拒绝,猝然俯身吻住了他的嘴唇。   滚烫的。   --------------------   小蒋好样的! 第42章 (二)不是失误   生日,在蒋洛盟看来,就像是一场专为一个人而存在的庆典。   小时候上幼儿园,蒋洛盟生日那天总会请半日假。   早上,蒋洛盟会在幼儿园收到很多礼物,书包里装不下;中午司机叔叔来接他,会帮他把礼物抱上车。   蒋光信也会“拨冗”出现,三人一起去迪士尼,或者去海洋公园。洛今羽和蒋光信会配合地戴上卡通发箍,陪蒋洛盟玩所有想玩的项目,给他买不同口味的甜筒。晚上三人会一起吃饭,到闭园的时候才离开。   再长大一点,蒋洛盟对海洋公园和迪士尼没有这么热衷了,会在家里或酒店里办生日会。   学校里的同学朋友,和他们的家长都会来,带着包装精美的礼物。蒋洛盟戴着金色的生日帽,给围坐桌边的每一个人分蛋糕。   后来,蒋洛盟没有那么多社交能量了。尤其在知道蒋光信出轨的事情之后,在家也很少提起学校的事情。   但生日还是要过。蒋光信和洛今羽会在那一天维持和睦,彼此给足面子,带蒋洛盟去吃顶级的米其林法餐,去跑马地看赛马……如果刚好遇上周末,也会带蒋洛盟出国去玩。   香港的国际航班很多,有时候周五请假,三人会连夜飞去日本,或者马尔代夫度假。新加坡也去得很多。   出国之后,文化环境跟香港完全不同。身边的人似乎都很热情,很直率。   在伦敦第一次过生日是19岁,几个邻居得知蒋洛盟已经成年,就带他去了附近的小酒馆。   酒馆里放着雷鬼音乐,人人喝得面颊飞红,几个才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只因收到了蒋洛盟分给他们的蛋糕,便高兴得围着他转圈跳舞。   美国就更夸张;有一次过生日,蒋洛盟赶着去上课,Cohen就跟在他旁边,边往教学楼走边给他唱生日歌。   Cohen虽然是华裔,但从小在美国长大,行事风格跟蒋洛盟完全不同,做这种事一点不觉得尴尬。   Cohen嗓门很大,闹得周围人都知道那天是蒋洛盟生日;大家一个一个加入进来,等蒋洛盟走到教学楼门口,给他唱生日歌的已经有二十几个……   今天,是蒋洛盟回到香港之后的第一个生日。   早晨起来检查邮箱的时候,蒋洛盟收到了很多生日祝福,来自保险公司,奢侈品集团,一些需要注册的网站……   一共七封。   蒋洛盟离开香港太久,在Swipe也是初来乍到;没有哪个员工知道蒋洛盟今天过生日。一整天下来,从S市回到T市,从矿场到酒楼,蒋洛盟没有听到哪怕一句生日祝福。   二十八年来的第一次,蒋洛盟这样度过自己的生日。像是度过任何一个,毫无意义的一天。   一个人身边的位子只有那么多,有人走近,有人离开;随着年岁长大,一轮一轮换过,最终也都散了。   之前蒋洛盟一直不相信,有些人会不记得他们自己的生日。但今天他想到——如果这一天不再有意义的话;对自己、对身边的人,都变成无比平凡的一天的话;被遗忘似乎也是理所当然的。   人的成长并不能抹杀失落,但却能完美地掩盖失落。   蒋洛盟度过了漫长又疲惫的一天,到最后一秒,也没把今天是他生日的话说出来。   这种遗忘是不需要可逆的,蒋洛盟明白。   可偏偏有人没把他忘掉。   这个人缺席了他的人生十年,却是历经十年,唯一还记得他生日的人。   蒋洛盟第一次这样吻一个人,像是要把柔软的唇舌舔化了,把他口中如蜜的爱意全都吞下。   蒋洛盟的手指颤抖着,指尖都在发烫。眼睛紧闭着,睫毛控制不住地轻颤,挂着细小的雾珠,像初次接吻的男孩那样纯情。   但蒋洛盟的动作却并不轻,徘徊在要弄疼贺祺的边缘,用力地吮xi侵fan,像是要把十年不曾亲吻的空缺补全,分寸不落地全部索取回来。   到了这一步,贺祺也没法再用酒作为失误的借口。   他之前喝醉酒从不会这样,好像心中最柔软的一面全被翻了出来。扶蒋洛盟回房间,像逗小狗一样摸他的脑袋;以及,“轻浮”地说了那句生日快乐。   蒋洛盟的嘴唇好暖,漱口水中的薄荷味裹着丝丝酒气,吻得贺祺愈发昏沉迷醉。   贺祺不愿承认,但事实如此。这个吻,他期盼了整整十年。   原来被蒋洛盟亲吻是这样的感觉啊……心中某块空缺像是在慢慢缩小,甜蜜与酸苦漫出来,从心口蔓延到鼻尖。   贺祺莫名有了种想哭的感觉,像委屈和不甘,又像庆幸和沦陷。贺祺无法推开蒋洛盟的身体,他知道自己不能。于是贺祺缴械,回抱住蒋洛盟的脊背,回应这个迟了十年的吻……   贺祺吻得昏天黑地,几乎失去了对周围空间和时间的认知,整个人沉溺在周身的湿润温暖里。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贺祺身上的衣服都被褪下,厚重地卷成一团,堆放在洗手池边放浴巾的架子上。白色衬衫的袖子从中垂落,在湿热的雾气中安然望着浴缸的方向。   浴缸里的热水满到溢出来,贺祺的后背贴着蒋洛盟胸腹的皮肤。   肩胛骨处有水波晃荡,贺祺觉得痒,微微耸动,才意识到那是蒋洛盟在吻他。   蒋洛盟于是抱得更用力,一只胳膊紧紧环住贺祺的肩膀,紧得贺祺没有丝毫活动的余地。从浴缸里捞出来的衣料湿漉漉的,滴着水,被蒋洛盟被甩在了洗手台上。   蒋洛盟的手臂松了松,滑到贺祺的腰际。蒋洛盟在贺祺耳边说话,轻声问他:   “贺祺,你没喝醉吧?”   湿热的气体洒在耳廓,贺祺的耳尖当即红透,“废话!是我扶你回来的!”语气呛人,却不敢扭头去看蒋洛盟的脸。   蒋洛盟的手指在贺祺皮肤上轻轻下滑,像湿漉漉的、带着热度的羽毛。   蒋洛盟在贺祺偏过去的脖颈上落吻:“如果你明天说不记得今晚的事了,那我真的会疯掉的……”   蒋洛盟的手继续往下,掌心蹭过皮肤;贺祺浑身细小地颤栗。   蒋洛盟把下巴搭在贺祺肩膀上,扭着脖子去看贺祺的脸:   “不许忘掉,答应我。”   贺祺眼睛紧紧闭着,被打湿的睫毛湿成小蹙小蹙的,飞快而微弱地颤抖。面颊上泛着罕见的氵朝红,胸口肉眼可见地快速起伏着,嘴唇紧闭着,还是不说话。   但蒋洛盟等不下去了,用另一只手捏住贺祺的下巴,把嘴唇覆上去吻他。   酒店很贴心地考虑到了所有需求,闰骨**套一应俱全,没有尴尬的价格标签,只用一个紫色的半透明的纱布小包装着,放在卫生间的洗手台边上。   两人从*缸里起来,浑身湿漉漉的,分不清是水雾还是汗珠。   贺祺紧紧咬着嘴唇,克制着不出声。蒋洛盟于是自己把嘴唇凑上去,吞下他几丝错乱的呼吸。   蒋洛盟想看着贺祺,扶着他摇摇晃晃地站在镜子前。贺祺眼睛迷蒙地睁开,又慌乱地闭上,脸颊像着火一样红得厉害。   蒋洛盟看着镜子里的贺祺,怎么看怎么觉得喜欢;喜欢得想把他烙在心里,刻进骨头里。   蒋洛盟的心跳得迅猛有力,收紧环抱着贺祺的手臂,想把他全身上下,每一寸皮肤都口勿遍。从脸颊到耳朵,从颈侧到锁骨……   “嗯……别……”贺祺终于忍不住出了声,忙又红着脸收住。   担心贺祺难受,蒋洛盟艰难地停下,在镜中抬眸看向贺祺,喘息声仍旧是混乱的:“现在才说不行,会不会晚了些?”   蒋洛盟的嘴唇还在贺祺颈侧流连,说话时若有若无地蹭着贺祺的皮肤,感受着颈动脉微弱的跳动。   贺祺总算从无止无休的忄夬感中脱身出来,微张着嘴唇喘气。   贺祺在水雾中抬头,看向镜子里蒋洛盟的脸,把方才没说完的话又断断续续地接上:   “别……别留印子……” 第43章 (三)晚安   贺祺得承认,蒋洛盟技术很好。毕竟是在酒后,按理说多多少少会影响表现,但贺祺完全没感觉到。   而且蒋洛盟很体贴,会不停地亲吻,不断地说“喜欢”、“爱”、“舒服”。无论再怎么投入,也始终没忘记扶着贺祺的腰,让贺祺不至于因为站不住而滑倒……   当然,这只是总体而言。蒋洛盟的体贴很“辩证”。   如果他事后没有借着帮忙清洗的名义,又在浴缸里胡闹了一通的话;贺祺现在也不至于胸口蹭到衣服就会痛。   或者准确地说,又痛又痒,一种无比奇怪、却又存在感很强的感觉……   冬天就一点不好,衣服太多太厚。贺祺累得够呛,没力气再一层一层地穿衣服。   贺祺穿着酒店的浴袍,和蒋洛盟一起躺在房间床上,陷在柔软的床垫被褥中。蒋洛盟也只穿了浴袍,就躺在贺祺身侧,两人小腿的皮肤轻轻贴在一起。   贺祺似乎才清醒过来一点,有些后知后觉地说:“我n裤湿了……”   蒋洛盟轻笑:“我还有干净的,送给你。”   贺祺暗暗翻白眼:“不用,我自己也有。”   “啊对,”贺祺又意识到:“我衬衫也湿了,但那是我带来的最后一件干净的衬衫了……”   蒋洛盟在被子里轻轻牵住贺祺的手:“衬衫我也有多的,明天你穿我的就好。”   贺祺没挣脱,但也没立即回握,只在枕头上朝蒋洛盟的方向转了转头,眨眨眼睛:“不行吧?你的衬衫我穿至少大两个码。”   蒋洛盟想了想:“冬天嘛,又不会脱西装外套。衬衫就只露个领子,也没人看得出合不合身。”   酒店的房间没有拉窗帘,此时长夜将尽,窗外的天边已经隐隐泛出些浅色。床上两人的呼吸声平稳悠长。   蒋洛盟有些累了,把手搭在贺祺腰际,在他耳边轻轻吻了一下,在贺祺身旁闭上了眼睛。   就快睡着的时候,蒋洛盟忽听贺祺说:“我总觉得这事儿好像不对。”   蒋洛盟一下子醒了,放在贺祺腰际的手不明显地一僵,在昏暗中警惕地眨了眨眼睛:“什么事不对?”   贺祺在蒋洛盟怀里转了身,脸朝蒋洛盟侧躺着:   “神富这次拖着不出第二批货的事情,怎么想都没这么简单。为什么项目原先的负责人在这个节骨眼忽然离职?不觉得很蹊跷吗?还有李经理,我总觉得他只是表面上很配合,实际一点都不着急;也不知道是这边工作氛围……”   “贺祺……”蒋洛盟有些无奈:“确定要在我们刚做完,还很温存的时候说这些吗?”   贺祺工作状态下大脑很冷静,听蒋洛盟说这种虎狼之词,脸色也没很大变化;只是稍稍愣了一下:“啊……抱歉,我没意识到。”   贺祺有些尴尬,又翻身回去。过了一会儿,伸手在床头柜上摸到了烟盒和火机,点了一支烟噙在嘴角。   火星明暗,白色的烟雾飘散开来,飘过窗外微明的天光,悄然消失。贺祺亲吻过度的嘴唇红得发亮,眼睛缓慢地眨着,静默地看着天花板。   蒋洛盟看得目不转睛,忍不住用手指拨弄贺祺额边的碎发,在贺祺耳边轻声问他:   “在想什么?”   贺祺把手里的半截烟灭掉,很诚实地说:“在想神富这次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越想越可疑,但又揪不到具体哪里可疑……”   蒋洛盟一时无语,放弃坚持,无奈地长呼了口气,回应贺祺:“他们只是单纯地不想发货,找个借口而已。”   贺祺一下子来了劲,立马扭头朝蒋洛盟看:“你怎么知道?”   蒋洛盟解释:“你还记得我们去S市那天,半路遇到的那辆运煤车吗?我那时候就发现了?”   贺祺凝神回忆了一阵,仍然不解:“但……那最多只是怀疑吧,你怎么确定就是这么回事?李经理当时也解释了,那批煤矿达不到我们的订单要求,没办法供给我们,也说得通啊。”   蒋洛盟摇摇头:“李经理这个人给我第一印象不算很好,一眼看上去就像很不真诚,很八面玲珑的样子。在车上的时候,我根本没听他在说什么,全在看外面的风景。   “那辆运煤车从对面开过来的时候,我是盯着看了很久之后,才问他上面的货是给哪个订单的。我非常确定,那辆车上除了‘神富-S市’之外,别的一个字都没有。   “但李经理说得煞有介事,说煤矿种类不同,说他看到了上面印的矿点编号,想糊弄过去。而且我反问他的时候,他一下子就急了,企图把注意力从事实引到情绪上,典型的掩盖谎话的表现。   “那车是不是无烟煤不知道,确实肉眼也看不出来;但矿点肯定是有产出的,只是没有优先供我们的订单。”   贺祺茅塞顿开,眼中的不解转为惊怒,忍不住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靠!我说呢,神富什么时候这么不老实了?我们合作多那么长时间,现在玩起这种把戏了!”   蒋洛盟伸出手,把贺祺紧蹙的眉头抻开,顺着摸了摸贺祺的头发:   “搞清楚了就睡觉吧,我们没剩几个小时了。”   贺祺正真情实感地生着气,心中烦乱,有心要呛蒋洛盟一句:“没剩几个小时是怪谁?”   蒋洛盟忍不住笑,顺着贺祺的话说:“怪我怪我,我错了,我不该这么长时间……”   贺祺隐隐从话里听出了点得意,怔了一下;稍一转脑筋,脸颊和脖子就瞬间热起来。还好现在房间昏暗,蒋洛盟看不清贺祺夸张的皮肤颜色。   贺祺不再说话了,赌气似的朝另一边转身,背对蒋洛盟弓着背躺着。   蒋洛盟在枕头上向前蹭,揽在贺祺腰际的手稍稍使力,把贺祺结结实实搂在自己怀里,鼻尖亲昵地在贺祺后颈上蹭了蹭。   贺祺有些难耐地扭动,双颊的潮热更甚,下意识想把脸往枕头里埋。   蒋洛盟浑然不觉,等贺祺调整好姿势,又重新抱紧他。   “晚安。”   “晚……晚安。” 第44章 (四)黎明   晚安的只有蒋洛盟一个,贺祺失眠了。   窗外的天是深蓝色的,天花板上微微亮着一块。贺祺百无聊赖地看着,缓慢地眨眼睛。   Swipe的工作一点不算清闲,贺祺工作以来,基本只要躺在床上就能睡着。上一次失眠到这种程度,还是在高中的时候。   去买那张DVD的时候,贺祺并没意识到这么大的隐藏代价。   贺祺要赶在早上七点半到学校。前一天晚上,贺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安稳,早上很早就躺不住了,出门的时候甚至还不到六点。   香港几乎没有不繁忙的时候,没到七点,地铁上的人也已经不少了。出站之后,贺祺在克利思廷门口徘徊良久,一直等到约好的时间,才踩点出现在教室。   其他三个人已经到了,从里面教室里面锁了门。   贺祺到的时候,黄靖和黄裕正在一旁小声商议;看到贺祺出现在门口的窗户外,抬抬下巴跟黄宇超示意,黄宇超便过来给贺祺开了门。   “我哋仲以为你唔会来嘎。”黄靖脸上若有若无地笑着,眼神傲慢地上下打量着贺祺:“真是睇唔出,原来你钟意男人,都好……特别嘅?”   贺祺有预料到,这件事一旦被黄宇超知道,黄靖黄裕是一定会知道的。   黄宇超不论长得多高多壮,也只能是当小跟班的觉悟了。黄靖黄裕可没有黄宇超那么好忽悠。   高中最后一个学期,通用的排课已经不多了。之前安排在周一早上的课已经结课,现在这一整层都空着。   窗外安安静静,贺祺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贺祺脸色很差,黑眼圈重得不像样子,悄悄攥起拳头:“你哋有咩事就快点讲。我唔想浪费时间。”   黄宇超是个沉不住气的,不等黄靖再说什么讥讽的话,率先跨了一步到贺祺面前,迫不及待地说出一早想好的数额:“8000蚊,少一蚊都唔得。”   贺祺牙关发痒,太阳穴跳了两跳:“好……”   黄宇超愣了一下。不止他,旁边的黄靖和黄裕也愣住了。   贺祺是谁?是所有单另收费的活动都不参加,除了学费和校服费,一分钱都不愿意掏的人;就连中午吃饭也是自己带的三明治。   贺祺跟他们这种“香港贵族”不一样的,口袋里没什么钱;更别提遇上这种情况,开口问家长要几乎也不可能。   没人料到贺祺会答应得这么爽快,原本用来威胁的话一下子没了用处,三人都微微张大了眼睛,空出了一小段猝不及防的冷场。   贺祺脸上闪过鄙夷,不客气地朝他们翻了个白眼。黄靖眉头一皱,面色不虞地张了张嘴准备说话,被黄裕用胳膊拦了一下。   黄裕是第二个提条件的人:“前几日喺洗手间嘅事,你忘干净嗮。唔可以讲俾任何人听。”   贺祺没多犹豫就点了头。这种恶心的事情,他当时无意撞到简直是晦气,贺祺本来也不想回忆起来。   “咁听话啊?”   黄靖嘴角挑起一个不怀好意的弧度,像只缅因猫一样缓步朝贺祺走过来;末了,还用手轻轻勾了勾贺祺的下巴。   贺祺厌恶地皱眉偏开头,后退一步,恼怒地瞪着黄靖。   黄靖没再继续逼近,只是意味不明地又笑了两声,饶有兴味地看着贺祺的眼睛,语气蔫坏:   “我好似冇咩想要,乜我都有啦!不如咁,以后你每一次见到我,都恭恭敬敬叫我声‘大佬’;咁我就当冇呢件事啰!”   贺祺的后牙槽忍不住小声“咯吱”起来,迟迟说不出同意的话。   黄靖脸上的笑意更甚,还在一旁补充:“仲有,如果是我主动叫你嘅名,你都要清清楚楚嘅答我:‘咩事啊大佬’。只要有一次你唔听话,我都有可能即刻爆出呢件事嘅。Am I clear?”   贺祺的脸色差到了极点,偏着头不去看黄靖的表情,也不出声回应。   “喂,”黄靖渐渐收敛了笑意,面露不爽,有些重地搡了一下贺祺的肩膀,“你先叫声‘大佬’我听下!”   “如果我话唔想叫,你接住要做咩?”   贺祺把脸转回来,眼神冰冷,一瞬不瞬地瞪着黄靖。   黄靖干笑了两声:“咁我保证,今日之内,你嘅秘密全班人都会知道。仲有老师、校长……同你mommy。”   贺祺很镇定,继续追问:“所以嘞?如果所有人都知道呢件事,我做咩要俾8000蚊黄宇超啊?   “如果所有人都知我是变态,咁我真是咩都唔care喔!虱多不怕痒,之前厕所嘅事,我都唔介意讲出去嘎。到时大家一齐出丑,一起当变态,都好有趣喔!唔是咩?”   “我丢你老母!”黄靖气急败坏,眉眼皱成一团,用手指着贺祺的鼻子大骂:“冚家铲,仲威胁我哋?你一面之词分量好大咩?我顶你个肺!”   贺祺不耐烦地“啧”一声,伸手捏住黄靖的手指,重重朝一旁甩开:“所以唔该你动下你个脑。唔想咩都捞不到,就唔好太过分!”   黄裕像是还有什么话想说,伸手钳住黄靖想要挥起来的胳膊;但话音出口之前,教室门忽然被不紧不慢地敲了三下。   “笃。笃。笃。”   贺祺和黄宇超同时回头去看。教室门的窗户外,赫然是蒋洛盟的脸。   贺祺猛地睁开了眼睛,待视线缓缓聚焦,才确定这里是酒店的房间。   贺祺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也分不清楚哪些是回忆,哪些是梦。贺祺只觉得自己浑身酸痛发软,类似剧烈运动结束后的四肢酸胀,迟到的事后反应。   贺祺有些艰难地从床上坐起来,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   天色已经亮起来很多了,天空是浅而暗的蓝色,偶尔有几声清脆的麻雀叫声,从关好的窗户缝里钻进来。   贺祺尽量小心地挪到床边,没在周围看到拖鞋,于是光脚踩在地上,被冰得皱了皱眉头。   蒋洛盟的行李箱就摊开在旁边的地上,贺祺蹲下,轻手轻脚翻出一件衬衫,闻了闻,确认是干净的,就放轻动作自己穿上。   贺祺的西裤和外套都还在浴室里,被蒋洛盟重新叠好,规规整整地摆在毛巾架上。浴室的地板也被收拾干净了,丝毫看不出有发生过什么的痕迹。   贺祺过去把衣服都取下来,单手抱在怀里,出来在玄关把皮鞋踩上了。   黎明将尽,房间里好像又隐隐亮起来一点。蒋洛盟还保持着侧躺的姿势,小半张脸陷进枕头里,呼吸悠长平稳,睡得正香。   贺祺忽然觉得有些凄然,似乎不论是十年前还是现在,他都没有办法在阳光下与人相爱。   太阳升起的时候,那些只有夜晚才敢浮现出的情思、只在醉酒时才敢实现的绮念、那些只属于夜晚的梦幻缠绵,都退回了看不到的地方。   贺祺知道,他也该回到自己该在的地方了。   贺祺默默转身,轻轻按下门把手,悄无声息地出去了。   --------------------   这一晚上的事居然写了这么多章哇…… 第45章 (五)贺总你涂口红了?   “死啦……头痛到死咁样!”   “酒就是咁嘎啦!琴晚饮咁多,冇感觉先至奇怪。”   Swipe一行人仍旧是早班机出发,但T市没有特别早的航班,住的酒店离机场也不算远,所以行程没有来时的飞机那么赶。   不过由于前一天太放纵,大家的脸色并没有比来的时候好多少;有人头痛有人胃痛,表情看上去很煎熬。反倒是蒋洛盟和贺祺,在酒桌上喝得最多的两个人,状态反而最好。   T市的机场不如广州繁忙,安检过得很快,大家到登机口等候的时候,离开始登机还有十几分钟。   贺祺在路过咖啡店的时候买了咖啡,冰美式加浓;但是这家店的咖啡味道很一般,贺祺有点喝不下去,最后只咬着吸管发呆。   “贺总?”四组的实习生坐在自己的箱子上,歪着头看贺祺:“你涂口红了?”   贺祺有点纳闷,愣了一下:“啊?”   蒋洛盟先一步明白过来,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赶忙用咳嗽掩饰,欲盖弥彰地把脸扭到一边去。   “没涂。”贺祺抽空暗暗瞪了蒋洛盟一眼,抬手按了按仍有些酸胀的嘴唇:“T市暖气开太大,我上火。”   “上火?”实习生信以为真:“上火要少喝咖啡喔。”   贺祺有点不知所措,握了握手中的冰咖啡,略显尴尬地笑着点了头。   四组组长今天总朝贺祺这边看,直到这会儿才忍不住问:   “贺总,您这件衬衫是新买的吗?我看着有点眼熟,蒋总是不是也有一件来着?”   怎么大家一大早眼神都这么好?贺祺暗暗叫苦,脸上仍强作镇定,扭头看了看蒋洛盟的方向:“有吗?我不知道,衬衫不都是差不多样子嘛……”   四组组长很果断地摇头:“不是不是,这个布料一看就不一样,剪裁也特别好。”   四组组长摸上贺祺的衬衫衣领,解释说:“领口这里既不卡脖子,又没有往下掉,跟工厂流水线出来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蒋洛盟上前来救场,“这件是charvet。之前贺总夸好看,问我要过链接来着;可能现在不记得了。”   蒋洛盟顺手帮贺祺调了下领带,不动声色地挤走了四组组长的手。   贺祺赶忙笑着应和:“是是是,我记起来了。喝酒就是会忘事儿哈……”   四组组长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那贺总觉得穿起来怎么样?舒服吗?打理方便吗?我之前也想买来着,但官网上一件衬衫动不动就两三千的……”   “啊……啊?”贺祺眼睛都稍稍睁大了些:“就……还行吧。我觉得不值这个价,嗯。”   贺祺倒不算说谎,他身上这件是蒋洛盟的尺码,他穿并不合身,从肩到腰都大一截;只因为外面穿着西装外套,所以看不出来而已。抛开别的,一件普普通通的衬衫成衣,又不是金子做的,卖两三千块,贺祺是真的觉得不值这个价。   蒋洛盟在一旁笑了两声:“看来贺总对我‘怨言’很大嘛……”   贺祺转头,看到了蒋洛盟眼底的暧昧暗示,眼神闪了闪:“也没有。是我自己‘冲动消费’了。”   四组组长听不出两人的言外之意,仍就着衬衫的事聊下去,开玩笑说:“蒋总身材在这里放着,穿四五十的衬衫都是大牌的感觉。跟卖家秀一样,不太具备参考价值哈哈……”   蒋洛盟一本正经地补充:“贺总身材也很好啊!他比例特别好,腰窄腿长,你是不知道……”   “咳!”贺祺紧急打断,耳朵隐隐发热:“蒋总,别开玩笑了……”   蒋洛盟惊觉失言,赶忙话锋一转:“也是,确实应该不知道。”   四组组长又没听懂,有些尴尬地陪着笑了两声,想不出要搭什么话。好在这时登机广播刚好开始了,一行人开始收拾东西,在登机口排队等待。   回程的飞机机型比较小。贺祺和蒋洛盟在这个航司飞够了里程,有金卡,位置就靠前些。四组的人要再往后几排,昨晚大家没提前值机,座位相对分散些。   小飞机容易晕,贺祺走登机廊桥的时候,临时跟四组一个宿醉头痛的组员换了位置,没跟蒋洛盟坐一起。   放好行李,贺祺在后排的位置上坐下。蒋洛盟在贺祺前面四五排。飞机上的座位很密集,贺祺下意识探着脖子,有些费力地在座椅缝隙间看他。   机舱里漂浮着低频的发动机声,三三两两的旅客小声说着话。   或许因为前面也很挤,蒋洛盟并没有朝后转身。贺祺看到蒋洛盟低了低头,过两秒,自己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   【蒋洛盟:一大早醒来你就不见了,昨晚的事还记得吧?】   贺祺握着手机的手有些发烫,掌心紧张得有了汗意,把屏幕朝一旁转了转。   【蒋洛盟:如果不记得了,我可以再来一次帮你记起来。】   昨晚的事翻起了许多记忆的沉渣,不论是现在还是过去,贺祺都还没把事情理顺,没想清楚接下来要怎么办。   贺祺顿了顿,颇为谨慎地回复。   【贺祺:马上起飞了,你快点关机。】   也不等收到回复,贺祺先一步把手机关了。   “贺总?”四组的实习生就坐在贺祺旁边,在等电脑开机,看着贺祺的眼神有些奇怪:“您身体不舒服吗?脸怎么这么红啊?”   贺祺下意识抬手摸脖子:“啊?没有没有,就是飞机上有点热。”   实习生更纳闷:“热?那您为什么不把外套脱掉啊?”   贺祺也想脱啊,但里面的衬衫明显不合身,一看就不是他自己的;再联系一下之前登机口的事情,是个人都能猜出来发生了什么吧!   “啊?哈哈……因为……”   贺祺迫切地在脑海中搜寻借口:“因为,财不外露?”   实习生眼睛一转,瞬间一脸的恍然大悟:“啊——对对对,确实确实……”   电脑开了机,实习生不再跟贺祺搭话,打开一个模板文档,就开始噼里啪啦地敲键盘。   贺祺在座位上瞄了一眼,决定反客为主,问:“飞机上也要工作吗?这么勤奋?”   实习生点点头,手指继续翻动,视线甚至没离开屏幕:“是啊,要写这次出差的报告,组长说下了飞机就要给他。”   贺祺有点吃惊。就算是出差大家都忙,也不至于飞机上的时间都要安排事情。在Swipe,四组的业绩也就是中游水平,贺祺之前并没有太关注过,原来四组的工作风格这么拼命吗?   再怎么说也是刚开始工作的实习生,贺祺有点担心:“昨晚喝酒喝到那么晚,你一大早写得出来吗?”   实习生转了转脖子,强作笑容:“尽力写吧,刷新一下自己的极限。”   贺祺不由暗暗咋舌:“不是……你们组长这么严格啊?出差的报告而已,又没有其他同事等着用,干嘛让你这么早写给他?”   “不知道……”实习生苦笑,顺口推测:“可能组长也急着要给谁看吧?”   这句顺口的话点醒了他,贺祺心中“咯噔”一下,手里还剩一小半的冰咖啡晃了晃。   蒋立绅? 第46章 (六)不是那种随便的人   中午十一点,蒋立绅拿起手机从办公桌后站起来,一手扶着后颈,有些疲惫的闭着眼睛活动了几下。   财务总监刚查完一个季度的财报,向后靠在椅子背上休息。财务总监把眼镜摘掉,放回桌上,朝蒋立绅抬抬下巴:“咁早就去lunch break?”   蒋立绅抱歉地笑笑:“唔该嗮,今日唔记得食早餐,好肚饿……”   财务总监连忙笑着摆手:“冇事冇事,我冇其他意思,你快点去啦。一日三餐好重要嘅,无论几忙都要食。不然之后年纪大咗,就会同我一样生胃病嘎。”   蒋立绅笑着点头回应:“好,咁我走先,食完之后我即刻返来。”   总监笑得眼角的皱纹都出来了,满脸慈祥:“好喇好喇,你慢慢食都得。”   蒋立绅走到办公室门口推门出去,把门关上时,又朝里面的总监点头笑了笑。   蒋立绅走出财务部的办公区,径直转弯去了电梯口。不过蒋立绅并没有下楼,而是按了上行键,在一间小会议室门口停下来,抬手敲了敲门。   里面的人忙赶来开门,笑着连声问蒋立绅好。是之前的项目一组组长,梁辉。   梁辉不久前正式升任了营销部经理,他做项目一组的组长不过两年,凭借八面玲珑的社交本领,比资历更老的Sandy先一步当了经理,最近正志得意满,皮鞋上的阿玛尼logo金闪闪地晃悠。   蒋立绅没忍住轻轻皱了皱眉,拉开一张椅子坐下,直奔主题:“四组嘅Report咁快就有咗?”   梁辉把已经印制好的报告拿出一份,双手递给蒋立绅:“是喔,Format是有少少粗糙,但是内容都已经好详细嘎喇。神富嘅问题已经解决嗮,都唔是好难搞;我哋合作咁多年,一定冇问题嘎!”   蒋立绅没说话,眉眼凝重,一行一行认真读着手里的报告,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梁辉讲话。   梁辉得不到回应,有些尴尬,两只手交叉着放在桌上,手指的小动作看上去很不安。   半晌,蒋立绅总算开口:“我觉得唔是。”   梁辉愣了一下,眼睛无措地眨了眨:“啊?咁……是咩意思啊?”   蒋立绅之前在新加坡上学,国际贸易专业,最常干的事就是做市场分析。中国内地的市场很复杂,发展速度极快,瞬息变化;哪怕是三年前的报告,在某些方面也不一定符合现状。   如果是报告里写的这么好解决的问题,神富也没必要让Swipe的人过去帮忙。这种行为,怎么看怎么像在拖延时间。   国内也有对清洁能源的需求,近几年,内地的购买力一直在逐年增加。Swipe在一年前给出的价格,现在真不一定还有竞争力。同一批货,如果卖给内地买家利润更高,神富自然会优先给他们供货。   神富可能并非有意,因为市场就是这样的。蒋立绅确信,就算不是今年,那明年后年,像神富这种做重工业的内地供应商,一定会缩减甚至终止和Swipe的合作。   蒋立绅简单解释:“意思就是,我哋唔可以拣神富当supplier。供货量咁大,如果神富又拖时间,临时发唔出货,我哋冇Plan B嘎。”   梁辉想了想,有些为难:“但是,之前我哋已经同神富接触咗好多次,神富都话冇问题;如果要换,我哋冇时间再做research嘎。钢铁同煤矿唔一样,神富嘅钢铁订单九成都是外包……”   “外包?”蒋立绅疑惑。   梁辉赶忙解释:“就是diseconomies of scale(规模不经济),煤炭是神富嘅老本行,是主要嘅revenue stream(收益来源)。之后做钢铁工业嘅时候,timing唔是太好,就收缩咗好多。   “但是神富是好多钢铁厂嘅原料商,好多订单就外包到当地企业嘎喇。当地企业冇咁大影响力,自己接唔到大单;神富都乐意做中介,一个partner可以赚两次钱……”   饶是知道香港人讲话喜欢中英夹杂,蒋立绅也觉得梁辉做得太过,有点听不下去,理解了意思就打断了他:   “我知喇,咁如果我哋直接合作Tier 2(二级供应商)?有咩渠道啊?”   梁辉拿不准:“一般来讲,Tier 2嘅信息唔会公开。但是,一组好似有人父母喺T市开工厂,可能会打听到。如果顺利搵到,顺利签约就最好喇;不然要重新做research,仲要花好长时间……”   蒋立绅想不通梁辉哪来这么多话,无论说什么都滔滔不绝,听得他甚至隐隐头痛。   反正事情差不多商量完了,蒋立绅就从椅子上站起来:“我有事走先,唔该。”   梁辉也忙站起来,一脸邀功的谄笑:“咁我即刻去一组,让果个组员帮忙打听下Tier 2。”   蒋立绅已经走到了门口,回身朝梁辉点了点头,淡淡地说了句:“辛苦嗮。”   梁辉回了营销部,蒋立绅重新回到电梯口,按了下楼键。   方才在会议室里花了些时间,现在已经到了正儿八经的饭点,在电梯口等待的人很多。蒋立绅说他没吃早饭是真的,现在已经饿得有点难受了。   Swipe所在的楼层比较高,电梯打开时几乎是空的;门口等待的员工们都走进去,蒋立绅是最后一个进去的,转身准备关门,却看到蒋洛盟还站在外面。   蒋立绅赶忙按住了开门键,对蒋洛盟笑:“阿哥你唔入来咩,部梯仲有位嘎。”   蒋洛盟礼貌地微笑回去,伸手朝上指:“我要上楼嘎,你哋先落去啦!”   电梯里还有其他人,蒋立绅不方便多问,点点头就把电梯门关上了。   Swipe还没到一个公司占一整栋楼的规模,上下不过四层。最低层是人事部和法务部,第二层是营销部和财务部,第三层是几个汇报厅和会议室,风险部也在;最高层是董事和高管的区域。   一两分钟后,蒋洛盟进了电梯。显示屏上播放着电梯广告,上面的楼层数一层一层上升着。   一层,两层,三层,四层……   电梯仍旧没停下来,一直升到了最高层。   蒋洛盟走出电梯,拐进消防通道,继续朝上走;走到楼梯消失,伸手推开了那扇有些锈迹的铁门。   前一天香港刚下过雨,今天中午并不太热,天台上还是一片一片未干的水迹。贺祺已经在上面了,正靠在护墙边抽烟,听到铁门响动时回了头,注视着蒋洛盟从门口走过来。   蒋洛盟在贺祺身边站定,视线落在贺祺指间的香烟上:“这两天是不是抽得有点多了?”   贺祺像是没考虑过这件事,手指微颤了一下,把还剩着小半的烟捻灭了。   蒋洛盟嗅出了气氛不对,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昨晚的事让贺总这么苦恼啊?我们现在又不是上中学的年纪了,你是担心我会叫家长来,逼你对我负责吗?”   蒋洛盟成年之后学到过很多技巧,其中最常用的、已经内化为他行为习惯的一部分的,就是用开玩笑的语气讲真心话。   要试探某个不确定的事情,这种方法尤其好用。风趣,得体,也没有人会被冒犯。   气氛果真松动了些,贺祺抬起眼睛看着蒋洛盟,一字一句,话说得有些艰难:   “昨晚的事情……我们喝了酒,但我们都清醒,是自愿发生的行为,对吧?”   蒋洛盟紧张得胸口发闷,不知道贺祺想要得出什么样的结论,脑海中斟酌过两遍,才谨慎地点点头:   “嗯。我同意。”   贺祺悄悄松了口气:“那么,我们也不用彼此说对不起。都是成年人了,也应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蒋洛盟似乎只听到了最后两个字,欣然点头:“好啊,负责。你想怎么负责?”   贺祺听出了话里掩饰不住的欢喜,意识到蒋洛盟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只能硬着头皮,说得更明确了些:   “我的意思是……昨晚的事,既然没有谁对不起谁一说,我们就也没必要揪着不放。”   蒋洛盟的脸色当即变了,愣怔地看着贺祺,挑起嘴角干笑了两下:   “不是……我不明白,这怎么是没必要?你也说了自己当时是清醒的,这种水到渠成自然而然的事情,怎么能发生了还当没发生呢?”   贺祺指间又开始发痒,下意识伸进口袋去摸烟盒;意识到蒋洛盟还看着,又把手收了回来。   贺祺斟酌着词句:“我没有不认这件事,只是……再发展下去,很多事情没办法处理。   “公司明令禁止办公室恋爱,我们又是上下级,又是同性,还有竞争关系……各种难处都聚齐了。公司里事情本来就多,我又没人兜底,实在处理不了这么复杂的关系。我……你权当是我的问题,好吗?”   蒋洛盟沉默着听完了。   这些问题是现在才有的吗?明明从一开始就有了。既然这么介意,这么害怕,那为什么一开始要释放有利信号,鼓励他去追呢?   怎么样才算追到?都做过那种事了还不算吗?就像好不容易游戏通关之后,屏幕上出现的却是“You Lose”;问为什么,就说是游戏设置的问题,无论怎么打都是输的。   眼下贺祺正在解释的,就是这种流氓规则。   蒋洛盟觉得自己真是傻,苦笑一下,抬起眼睛问贺祺:   “说白了,你就是后悔了,对吧?”   贺祺的眼睫颤了一下,头朝一旁偏了偏,半晌才像蚊子叫一样回答:“我没有后悔……”   贺祺解释:“我没有不喜欢你,只是现在不是时候。我们第一次上来这里的时候,我就说过,工作和事业永远在我的第一顺位。人不能‘既要又要’,如果不能同时拥有的话,我永远会以工作为先。”   蒋洛盟知道贺祺在顾虑什么。贺祺没有高学历,没有资本背景,无依无靠,能在香港立足扎根,其间的苦楚不是蒋洛盟能想象的。   可以说,贺祺如今拥有的一切都来自这份工作。无论是认可、成就这类精神上的满足,还是房子、车子这种物质上的财富。   对贺祺来说,这份工作不仅是工作,更是一种身份,一种归属,一种源源不断的自我认同感与安全感的来源。   但蒋洛盟毕竟是人,做不到这么无私,心里还是止不住窜火。   Swipe对贺祺很好吗?让人空降顶掉贺祺的晋升机会,十年的员工,一点交代都没有。蒋洛盟真是不理解,就这么一份破工作,这么一个破公司,贺祺有什么好宝贝的?他还不够给贺祺安全感的吗?   更让蒋洛盟生气的是,自己一个活生生的人,追了贺祺那么久、前一晚还跟他缠绵悱恻的人;在贺祺心里,居然还没有那个破工作破公司重要!   蒋洛盟忍不住咬牙,质问道:“贺祺,我真是不明白了。你到底把我当什么?追在你屁股后面的舔狗?看着可怜所以赏块肉?   “如果一开始你就没想跟我在一起,那昨晚你干嘛不推开我?到现在了开始说这些!你哪怕千钧一发的时候推开我,我也起码知道你什么意思了啊!我不是那种会随随便便跟人做爱,随随便便说我爱你的人!”   贺祺当下也急了眼:“蒋洛盟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你觉得我就是那种随随便便跟人做爱,随随便便说我爱你的人吗?”   蒋洛盟还想说什么,嘴巴不忿地张了张;但不知道是什么阻挡了他继续说下去,几乎要满溢出来的话语退了回去,变成了轻轻一声叹息。   蒋洛盟不甘,贺祺也委屈。再吵下去都成了情绪输出,不解决问题,只会伤感情。   贺祺原本不想跟蒋洛盟吵架的。但人好像就是这样,对越亲密越在乎的人,反而越难控制情绪。   贺祺平静下来了些,做了个深呼吸:“我先下去了。等你之后冷静一点,我们有机会再说吧。” 第47章 (七)乌蝇   香港今天天气尤其好,碧空如洗,景物开阔,远处的山一片青葱,空气里有湿润的泥土气味。   贺祺已经转身往回走,天台上的风吹开了西装外套的衣摆。   蒋洛盟仍被要求等一会儿再下来,站在原地不动,眼睁睁看着贺祺的身影越缩越小,似乎真的准备离开他了。   蒋洛盟心口发酸,眼角也有点;大概是天台上风大的缘故。   “贺祺!”蒋洛盟提高了声音喊他:“你就不能对我诚恳一点吗?高中的时候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我对你来说到底是什么人?”   贺祺的步伐稍顿。蒋洛盟知道他听到了。   但贺祺并没有回头,伸手拉开那扇铁门,低着头离开了。   香港的过街天桥很多,相比之下,马路两边的人行道就少一些。就算有,也大多只是很窄一条,不过一张小课桌的宽度,甚至容不下两人并肩而行。   和今天一样,蒋洛盟看过很多次贺祺的背影。   克利思廷门口的人行道勉强宽一点,上学放学时段会管控交通,有时人多,大家也会走下路沿。蒋洛盟一般会下去,走在贺祺身边。   但如果遇上雨天,人行道旁边就成了积水最深的地方;大家便都挤在人行道上,伞捧着伞缓缓移动着。这种时候蒋洛盟一般走贺祺后边,看他小心避着地上的水坑,走得谨慎又焦躁。   是的,高三下学期后,蒋洛盟每天放学都跟贺祺一起走。   除了那一天。   蒋洛盟成为班长之后,每天早上到得更早了些。但那天他到教室的时候,贺祺和黄靖黄裕他们都已经在了。四个人同时朝他看过来,气氛紧张又诡异。   蒋洛盟没出声,用钥匙开了门,径直走到座位上坐了。   贺祺紧接着从教室后面走上前来,也在自己位置上坐下,踢里哐啷地开始从书包里取东西。   后面还剩着的三个人不再说话,见状也都默默走回了自己的位置,克制地朝贺祺这边偷看。   蒋洛盟觉得奇怪,有些纳闷地看着坐在前面的贺祺。贺祺已经拿出了国文课本低头翻看——即便申请时段基本已经过完,但国文课不久后要考试,过不了是没有学分的。   蒋洛盟愣了一下,用手戳了戳贺祺的肩膀。   贺祺转身,对蒋洛盟纳闷地眨眼:“怎么了?”   蒋洛盟用眼神朝黄靖那边示意,看着贺祺说:“我还想问怎么了呢。”   贺祺偏头朝黄靖黄裕看了一眼,面无波澜地摇摇头:“没怎么。”   蒋洛盟显然不信,不说话,一双漆黑的眼眸深深地看着贺祺。   贺祺抿嘴轻轻笑了笑:“真没怎么,被三只狗拦了路而已,小事。”   黄靖黄裕听不懂普通话。即便听到了贺祺讲话,也不知道他在用那么温和平常的语气骂人。   贺祺这句回答给出的信息很有限,但他似乎也不打算再多说,蒋洛盟也不知道要怎么再问下去。   那一整天的课蒋洛盟都没怎么听。一方面因为申请阶段已经过了,不再需要刷高平时成绩;一方面也因为早上看到的场景,蒋洛盟感觉贺祺有事瞒着他。   下午放学,蒋洛盟跟贺祺一起出了学校。   这天傍晚没有夕阳,天色有些阴沉。早上天气预报显示是阴天,现在再看,已经显示一小时后就会下雨了。   蒋洛盟郁闷整日,此时觉得呼吸都不顺起来;忍不住又提起早上的事:   “话说……今早到底是什么情况?你们为什么那么早到教室?之前从来没见你们来这么早过。是黄靖黄裕他们约你的吗?因为什么事情约你?”   蒋洛盟问了太多问题,他也不知道自己希望贺祺回答什么。他其实只是不希望贺祺有事瞒他,这种感觉和阴天一样糟糕。   贺祺的脸色几乎没变化,轻飘飘地摇摇头:“没什么事啊。他们找我能有什么事?你都知道的。”   路边的咖喱鱼蛋档口挤满了人,香味软绵绵地飘了整条街。   蒋洛盟和贺祺毫无反应地走过去,此时他们都没有胃口。   蒋洛盟知道贺祺没说实话,仍不死心:“贺祺,你告诉我,我才知道怎么帮你啊……”   贺祺笑着摇头:“真的没事儿,这点问题我自己能解决。”   “但是……”   “但是我今天不跟你一起走了。”贺祺忽然停住了脚步,打断了蒋洛盟的话:“停车场在前面,我要拐弯了。”   克利思廷附近留着一些老城区的建筑,蒋洛盟顺着贺祺指的方向看过去,曲折的巷弄逼仄昏暗,墙体上是霉斑和裂纹,弯弯曲曲的不知通向哪里。   蒋洛盟心里有点发毛,下意识伸手抓住了贺祺的小臂:“你去哪里?我陪你去。”   “不用了,”贺祺把胳膊抽出来,有些别扭地抓住了双肩包的背带:“你先走吧,我认真的。”   “怎么了……”蒋洛盟有点摸不着头脑,伸出手想去搭贺祺的肩膀,被贺祺刻意地朝旁一闪,避开了。   蒋洛盟怔了一下,手臂悬在半空定了半秒,才尴尬地收回去。   “拜托你了。”贺祺低着头,眼神隐藏在微微闪动的眼睫下,声音隐隐发颤:“这次的事,我真的要自己来。”   黄靖黄裕和贺祺约的地方,贺祺今天第一次听说。   香港的街道错综复杂,天上有纵横交错的人行天桥,地下有让人晕头转向的地下通道。笔直林立的玻璃楼间,有小片小片拥挤又破旧的街区;它们藏在高楼的阴影里,只在正午时刻享受片刻阳光直射。   香港的街道编号非常完善,贺祺一路找过去,黄靖黄裕和黄宇超已经等在那里了。   这里是一处餐馆的后厨,成排的厨余垃圾桶,装着看不出成分的糊状物。沤出的食物酸臭味、新鲜的动物血味混合起来,一群苍蝇虫子围在上面乱飞,看得贺祺皱了眉头。   黄靖两手抱胸,注意到贺祺的视线落点,朝他坏笑着抬了抬下巴:“喂,你觉得,呢边嘅垃圾桶入面,会有几多曱甴(蟑螂)嘞?”   贺祺沉着脸色,看着黄靖不说话。   黄靖又笑了笑:“你惊唔惊曱甴啊?如果你‘唔小心’跌入垃圾桶,会唔会惊到好似见鬼咁,‘啊啊啊啊’咁大叫啊?”   贺祺的后槽牙吱吱地响。他不想跟黄靖说哪怕一句话,但又不得不张口:   “你哋到底有咩话要讲?我赶时间。”   黄宇超皱起眉毛朝他“嘶”了一声,眼神狠得像是想把贺祺吞下去:   “有咩咁急嘅!赶住投胎咩?”   贺祺颇不在意地看了黄宇超一眼,眼神里有些厌烦,像是在看跟他不在同一智力水平的人。随后又重新转回目光,不紧不慢地跟黄靖说:   “我赶住搭地铁。”   黄靖忽地“扑哧”一下笑了,笑得腰都弯折下去,脖子和耳朵红了一片。   “好啊,咁我快点讲。”黄靖缓缓收敛了笑意,眼神变得冰冷瘆人:“黄宇超嘅8000蚊,我会俾(给)嘅。果日喺厕所嘅事,我哋都已经对好口供;你又冇证据,冇人会相信。   “我哋商量过喇,大家都觉得,都是让你叫‘大佬’呢件事最有意思。”   已经阴沉了半日的天忽然亮了一下,紧接着“哗”地一声,响了一声巨大的闷雷。   贺祺牙关颤抖:“呢件事,冇可能。”   “呵……冇可能?”黄靖挑起右边的嘴角,朝贺祺一步一步走过来;没收着力,用食指重重地戳了一下贺祺的肩膀:“依家(现在)是你话事咩?”   贺祺的身形晃了晃,往后退了一小步。   黄靖紧接着又跟上来:“你唔是赶时间咩?你叫声大佬,我即刻就放你走啦!”   贺祺的脸朝一边扭过去,脚步却不再退了。   贺祺无声地苦笑,垂着眼睛问:“如果我唔叫,你哋又要做咩?”   巷子里起了风,卷着仍在垃圾桶边的塑料袋乱转;垃圾桶里的酸臭气味直扑人脸,闻得贺祺胃里翻涌。   “如果你唔叫?”黄靖满腔不可置信地重复贺祺的话:“有咩后果你唔清楚咩?”   黄靖像是疯了一般大笑,转回头看身后的黄裕和黄宇超,笑得眼泪汪汪:“佢(他)唔知自己搞出咩事啊?要我哋再讲一遍咩?”   黄宇超也跟着一起笑了。只有黄裕安安静静站在一边,视线定定落在贺祺身上——更确切地说,是站在贺祺面前的黄靖身上。   黄靖似乎真的因为这个问题心情很好,像是听到了极好笑的笑话,前仰后合地笑了很久才停下来。   黄靖的眼眸里仍残存着未尽的笑意,毛骨悚然地望进贺祺的眼睛:“你唔想叫是唔是?咁我先叫啦!”   黄靖忽然仰起头,脖子上青筋暴起,用力大喊:“救命啊——呢度有变态是钟意男人嘅——撞鬼啦——救……唔!”   黄靖的话卡在了一半。确切地说,是被堵了回去。   被贺祺的嘴,堵了回去。   毫无预兆地,贺祺猛地抓住了黄靖的领口,嘴唇重重地撞在黄靖的牙齿上。   莽撞、凶狠,嘴里弥漫着铁锈般的血腥味。   --------------------   sorry宝贝们最近事情有点多,加上拔了智齿牙痛,无法及时更新的话我会在微博请假。不用微博的bb可以关注作者专栏,我在鱼塘动态里也会发。   这段时间还是会保证周更1w+,一月开始更新会恢复规律,中旬以后就可以爆更了!再次感谢追读的朋友们~撒浪嘿~~~ 第48章 (八)回去吧   黄靖眼睛瞪霎时间瞪大,脸色“唰”一下煞白,三五秒才反应过来,慌乱地用力推开贺祺。   贺祺后背撞上了巷子的墙壁,很响亮地“咚”一声。   黄靖赶忙弯下腰,像喉咙里卡了毛的猫一样,死命朝地上狂吐口水。脖子朝前一探一探地,像在痉挛,动作慌乱又滑稽。   黄裕赶忙跑过来,皱着眉稳住黄靖的胳膊,轻轻拍着黄靖的后背,抬起眼睛狠狠瞪向贺祺。   贺祺此时也顾不上后背的疼痛了,干脆破罐子破摔,毫不忌惮地大声说:   “是咯!我就是变态!我就是钟意男人!你够胆讲我就够胆认。以后我逢人就话我钟意男人,仲同黄靖接过吻添!”   黄裕的眼神猛地一暗,脸色瞬间全青了。黄裕两步朝贺祺走过去,眼珠里漆黑一片,二话没说,伸手便死死掐住了贺祺的脖子。   贺祺很确定,在那一刻,黄裕是真的要他的命。   黄裕手上一点没收着力气,贺祺下意识挣扎着,一下一下重重捶着黄裕的胳膊,用力想要抓开黄裕的手,指甲甚至在黄裕手背上划破了皮。   但黄裕出奇地耐痛,毫不在意手上那几道渗血的刮痕。黄裕力气极大,眼中的狠意如同燃起的烈火,一双手收得越来越紧。   贺祺眼前一阵一阵地发晕,生理性的眼泪模糊了他的视线。贺祺忽然觉得很累,想要抛开一切昏睡过去的累。   在第一滴雨落在额头上的时候,贺祺脑中冷不丁闪过一个念头——   要不算了吧?   黄宇超手机里的那段视频,那张《春光乍泄》的DVD,喜欢男人,喜欢蒋洛盟,洛今羽,刘美娜,小三的孩子,克利思廷……   这一切,要不都算了吧。   “阿哥……”黄靖伸出手,紧紧抱住黄裕的一条胳膊:“阿哥,我哋返屋企……”   哥哥,我们回家吧……   黄裕的手忽然松了一下,贺祺得以稍稍睁开眼睛。   黄靖几乎整个人都坠在黄裕胳膊上,身体向后倾成了一个斜角,用力朝后拽黄裕的手臂,想让他松开。   黄靖的眼睛红得像兔子,眼底全是晃动的泪光:“阿哥,我想返屋企,我哋返屋企好唔好啊?”   黄裕的目光被钉在了黄靖脸上,动作稍顿,瞬间收回掐在贺祺脖子上的手。   黄裕用胳膊紧紧揽住黄靖的肩膀,稍稍低下头,用手指轻轻蹭掉黄靖眼角的泪,手腕还在隐隐颤抖着,有些心虚无措地小声呢喃:“阿靖,唔该……”   黄靖的眼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流了下来,满脸将干未干的泪痕。   黄靖仍在重复同一句话:“阿哥……我哋返屋企好唔好?”   黄裕的眼睫颤抖着,重重地点头:“好。”   头顶的乌云厚得不成样子,稀疏的雨滴很快变作毫无预兆的大雨,噼里啪啦地砸在地上。   贺祺靠墙缩在一处房檐下,愣神看着从脚下流过的泥水;不知冲过了什么东西,上面飘着一层镭射色彩的油光。   贺祺愣了半晌,忽然抬起手背,用力来回蹭自己的嘴唇,像是要把上面一层皮都蹭掉一样。   贺祺一直低着脑袋,雨声太大,甚至没发现自己身边什么时候多了个人。   “没带伞吗?”是蒋洛盟的声音。   贺祺的身子不自禁地颤了一下,把手放下去,僵着脖子缓缓抬头。   蒋洛盟站在雨里,校服几乎湿透了,衣料笨重地粘在皮肤上。   蒋洛盟走到贺祺身边,跟贺祺肩膀贴着肩膀站着,在同一片窄小屋檐下避雨。   贺祺的心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你……怎么找过来的?”   蒋洛盟长呼了口气,沉声说:“我一直在那儿等着,想等你处理完事情后出来,但只见到黄靖黄裕他们。再后来就下雨了,雨太大,我实在等不下去,就摸索进来找你。”   贺祺暗暗松了口气,心道还好蒋洛盟没听到之前的事。   是天色越来越暗,天空迅速从灰色变为墨蓝色;可雨却没有丝毫小下来的迹象。   蒋洛盟沉默了一会儿,转头问贺祺:“你没带伞吗?”   贺祺摇摇头:“没有。”   其实贺祺带了伞的。但如果不是因为躲雨的话,他想不出如何解释自己为什么没出去。   蒋洛盟又问:“那你不用抓紧时间过关回家吗?”   贺祺看着愈演愈烈的雨,想了想,说:“等等再回。”   对面那几个垃圾桶也被淋湿了,酸臭刺鼻的味道被冲刷进了水里,一路流到贺祺和蒋洛盟的脚边。   “贺祺,”蒋洛盟侧过身,看着贺祺的眼睛:“你别骗我了。那天的事情,我其实全部都看到了。”   贺祺心口一紧,睁着眼睛愣住了:“什……你说什么事情?”   蒋洛盟咬咬牙:“就是你在活动教室吐了的那天。我从医务室回来之后,想去卫生间找拖把拖地,一推门进去就看到黄靖他们了……你之前撞到他们在看A--V,所以他们这几天就来威胁你,不准你说出去,没错吧?”   贺祺怔了一秒,有些莫名地,忍不住就这样看着蒋洛盟“扑哧”笑了。   贺祺有时候会有这种念头:干脆就让蒋洛盟知道这一切吧。   知道他喜欢男人,知道他喜欢他,知道他会做关于他的春梦,知道他每天喷Cool Water来学校的真实意图,知道他每次望向他的眼神都不单纯……   蒋洛盟对他发火也好,骂他变态也好,甚至绝交也行!起码这件事总算能结束了。总好过现在自己卡在半中间,总想着或许有更好的办法,或许有完满的结局;即便概率小得可怜,也还是舍不得真的放弃,用这种艰难又徒劳的负隅顽抗折磨自己。   可蒋洛盟没猜中。   贺祺有点失落,也有些窝囊地感到庆幸。   贺祺笑着摇头,故作轻松地撞了一下蒋洛盟的肩膀:“想什么呢!根本不是这样。”   “不是?”蒋洛盟有点急了:“贺祺,为什么你到现在都不肯跟我说实话?我说了我是亲眼看到的,都这样了你还要骗我吗?你为什么就不能信任我一次呢!”   贺祺心口酸苦得要命,心道如果真这么简单就好了。   但贺祺还是尽量笑得很轻松,好像真的只是发生了很小的事,随随便便就能解决:   “我信任你,真的。但真的不是。”   不过蒋洛盟并不相信这个回答,贺祺看得出来。   蒋洛盟神色凝重,定定望着贺祺的眼睛,沉默着等他敞开心扉,说出真相来,却也只等到贺祺的沉默。   贺祺默默垂着头,他觉得,或许蒋洛盟也是关心他的;在乎他,担心他,想要帮助他,喜欢他——只是站在朋友的身份里。   贺祺觉得很幸福,可却也是一种苦涩的、绝望的幸福。   贺祺也想给蒋洛盟朋友身份的喜欢。干干净净,坦坦荡荡。但他做不到了。   无法对你诚恳,对不起。   贺祺有些艰难地站直了,不再靠着墙:“我要走了。”   蒋洛盟的眼睛眨了眨,眸中细小的观点闪了闪:“但雨还没停。”   贺祺卸下双肩包的一边,把包抱在怀里打开,从里面拿出一把折叠伞,塞进蒋洛盟手里:“拿着吧,别淋感冒了。”   蒋洛盟疑惑:“你带伞了啊?”   贺祺点头:“嗯,刚想起来,好像是带了。   “蒋洛盟,我们回去吧。”   蒋洛盟那时已经比贺祺高一些了,于是路上就由他来撑伞。   贺祺的伞并不大,伞骨也松松的,在大雨中罩住两个人显得非常勉强。暮色昏暗,巷子里没有多少灯;两人深一脚浅一脚,避着水坑,走得极慢。   蒋洛盟或许是太客气,或许太担心;伞朝贺祺斜着大半,自己半个身子都在雨里。做着像是热恋期才会做的事情,却还是以朋友的身份。   贺祺觉得自己快要疯掉了。脸上分明还带着微笑,可鼻子却酸得像是要哭出来。   但贺祺还是抬起头,对蒋洛盟笑:   “我得快点了。伞你拿着吧,明天给我就行。”   说完,贺祺迈开步子,顶着风雨,朝来时的方向快步跑了。   蒋洛盟一愣,想要追上去;可才跑了几步,雨伞便蹭到了一旁的墙壁,发出一声刺耳的剐蹭声。   再抬头去看时,贺祺已经跑了很远。贺祺丝毫不忌惮落下的雨滴,背上的书包上下摆荡,脚下水花飞溅;像拼命想要逃出生天的困兽,浑身泛出火一般跳动的、横冲直撞的生命力。   蒋洛盟似乎忽然明白了,至少在这个时候,他不是那个有资格帮贺祺解开束缚的人。   楼顶天台阳光明媚,蒋洛盟却觉得周身湿冷。和十年前的那天晚上一模一样。   天台的铁门“咯吱”一声,打开了又缓缓合上,贺祺的背影就从那里消失了。   十年前那晚的画面犹在眼前,那场倾盆大雨中,贺祺也是这样头也不回就离开。   而此时的蒋洛盟也和十年前一样。他站在原地,定定看着那个背影越来越远,彻底消失于视野;却仍无法向前迈出一步。   --------------------   暗恋的苦是这样的,抱抱我们小贺宝宝 第49章 (九)我们如何长大   人成长的过程,是前进的过程,也是退缩的过程。   勇气这种东西是有年龄限制的,就像亮芭比粉色,得衬着一张年轻漂亮的脸才好看。勇气在18岁时是勇气,是热烈;在28岁时就是没脑子,愣头青。   一个副总监的时间成本是很高昂的;贺祺没空像18岁时那样,因为感情问题整天胡思乱想;工作上的事情已经够他焦头烂额了。   虽然贺祺早有料想,但不知道事情会发生得如此突然。   Mena的货单都已经确定好,发给各家工厂了;之后的工作是跟单员的事,营销部的人相对就闲下来。最近贺祺一直盯着关雨欣新项目的事,才刚对Mena减少关注,不想转眼就出了事。   和蒋洛盟去过天台之后,贺祺这两天都不怎么在办公室里,大部分时间都在营销部的公共办公区。碰巧三组里方芸如休了年假,贺祺遇到比较简单的临时工作,就直接在她电脑上操作了。   贺祺原来的经理办公室目前是梁辉在用。梁辉见贺祺每天“巡视”,他便把办公室的百叶窗全部打开,每天特意提前半小时到,推后半小时走。   这天,贺祺照例来三组这边商量项目;闲聊之际,忍不住问起梁辉的事:“哎,我之前没注意过,梁辉上班一直这么准时吗?”   关雨欣清清嗓子,压低了声音说:“才不是。也就这几天忽然这样。我之前还跟Sandy姐说来着,感觉他就是故意给领导看的……”   Sandy赶忙纠正:“哎哎哎我可没这么说哈!我对他的事儿没看法,不了解,no comment。”   Sandy和梁辉之前也有竞争关系,她自然不好对梁辉的行为做评价,尤其是不太正面的评价。但关雨欣毕竟是新人,说话的时候还考虑不到这一层。   贺祺明白这一点,并没抓着字眼不放,只是还是很疑惑:“他不是抱蒋立绅大腿的嘛,跟我面前装什么呢?我也在蒋立绅面前说不上话啊。有这时间,多跑几个客户,攒点儿实绩不是更好吗?”   Sandy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隐晦地表示:“这是贺总你的风格,不是梁辉的风格。”   贺祺心道这跟风格有什么关系,难道不是脑子的问题吗?还想再问两句,Sandy桌上的座机就响起来。   Sandy于是伸手接起来:“喂?啊您好郑经理……呃……什么?”   Sandy迟迟没再说话,脸上的表情几乎凝固住了,举着听筒,眼睛都没眨一下。   贺祺纳闷,拍拍Sandy肩膀,朝她疑惑地睁了睁眼睛。   Sandy赶忙出声:“郑经理,我把电话给我们贺总,这事儿您跟他说吧?”   贺祺没反应过来,Sandy手里的听筒就已经举了过来,递到了他手边。   贺祺只能先把电话接过来。弹簧线长度有限,贺祺手臂撑在桌子上,半弯着腰,跟听筒里的人说话:“郑经理?”   电话里背景声很嘈杂。郑经理努力大声喊着话,一口浓郁的福建腔:“贺总啊!我是工厂这边的。是这样,你们上个月发来的橱柜订单,今天排期排到了,我们正准备做。打电话是想确认一下,这个尺寸确定是货单上写的这样吗?我们把收到的货单传上平台了,麻烦你们看一下。”   贺祺皱了下眉头,心中隐隐升起不好的预感:“为什么这么问?”   郑经理解释:“这批货我们今天才见着板材,是出口到美国的吧?但是我们工人都觉得奇怪,卖到美国的橱柜没见过这么浅的,倒像是卖到日本韩国的货。Swipe跟我们合作挺长时间了,我们就说先再确认一下,不要临时说弄错了。”   按理说,跟Mena那边对接过货品和付款方式之后,货单拆分完,就直接发给各个工厂了。中间不会调整任何产品参数,没有可能会弄错。   但Mena的家具针对的就是大众市场,如果尺寸离奇到工厂特意打电话确认,那这一定是有问题的。贺祺一时想不通问题出在哪儿,可订单量又大,也不敢轻易放过这个问题。   贺祺尽量沉着:“郑厂长,是这样,那麻烦你们先别开始做;我们这边确认一下,十分钟之后再打电话过去,好吗?”   郑厂长连连答应:“哎哎哎好,你们检查一下吧,这情况确实是奇怪……”   贺祺挂了电话。   Sandy已经在贺祺讲电话的时候,跟关雨欣和黄宇超讲了大致情况。现在几人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等着贺祺发话。   贺祺也还隐约有点发懵,想了一会儿,去方芸如的工位上坐下开电脑:“没事儿我们先不慌,先看一下协同平台上同步的文件;上面如果就是这么写的话,那我们的工作就没问题。”   其余三人都屏息凝神,不敢说话;起身站在贺祺身后,聚精会神地盯着平台界面。   贺祺打开Mena的项目窗口,等云同步的文件全部加载出来,然后在搜索框里搜索郑厂长的那家工厂;里面有两张货品详情,一张是之前在系统里同步好的,一张是今天郑厂长发过来的。   贺祺打开两个窗口,平铺在显示屏上依次对照参数——   是错的。   甚至连板材厚度,都有两个毫米的偏差。   电脑前的四个人脸色煞白,没有人敢率先说话。   营销部现在人已经多了起来,电话铃声和吵闹声此起彼伏,忙得热火朝天,没有人注意到三组死一般的沉寂。   贺祺的喉结动了动,勉强开了口:“我们联系一下Mena,确认他们同步在平台的货单是不是没问题。也有可能是他们那边弄错了。”   Sandy拿起座机听筒,按桌上便签纸上写的电话拨过去,很快接通了。美国那边已经是下班时间了,Sandy连声道了半分钟的歉,才问了货单的事。   挂掉电话,Sandy的脸色死灰一般:“他们说确定是对的,不需要double-check。这个橱柜跟去年的参数一模一样,他们没改过。”   “靠……”贺祺再找不到借口,只能是Swipe的工作出了问题。   贺祺的火气一下子窜起来,曲起手指敲电脑屏幕,厉声质问:“这个货单是谁发的?为什么这么简单的工作都会出错!”   贺祺的脸色像生铁一般,眼神扫视过三组的人,没有一个人敢吭气儿。关雨欣第一次见贺祺这么严肃,吓得更是连眼睛也不敢抬一下。   Swipe营销部的氛围向来如此,举着听筒严辞威逼工厂快点出货的,拿着项目书跟leader大声争执的;大家都太多订单要忙,没时间管别人的项目出了什么问题。   但饶是如此,几个办公座位近的项目组还是听到了,朝三组这边看过来;看到贺祺凶神恶煞的表情,又赶忙缩回脖子,埋头当没听到。   贺祺强忍着火气,做了个深呼吸,直勾勾盯着Sandy:“工作是你安排的,这张货单是谁发的?”   Sandy面有难色,嘴巴张了张又合上:“贺总,你先消消气……”   “是我……”关雨欣的声音隐约在发颤:“对不起。”   “对不起?”贺祺骂起人来从不嘴软,哪怕是新人也不留情面,大声训斥:   “关雨欣,你现在是在工作,不是在学校里读书!对不起?你当发错货单跟写错了作业一样吗?工厂连板材都买错了你知道吗!这么大的出货量,原料成本制作成本多高!那么多人都要为你的失误买单,你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吗?”   关雨欣嘴唇都白了,眼神闪烁着不敢看贺祺,小声解释:“因为那个订单,Mena方面更改过很多次,确认的时间也很紧;我这边又同时走着环保建材的项目,可能就……”   贺祺不客气地皱眉打断:“别跟我解释,谁管你为什么啊!没人在乎是什么原因,损失就是损失!就是你的工作疏漏导致的!我不管你多忙,公司里谁不忙?分配给你的工作出错了就是出错了!有什么好狡辩的!”   黄宇超在一旁站着,忍不住帮关雨欣说情:“贺总,小关她知道错了;她这不才刚转正没多久嘛,谁刚开始工作一个错都不出啊……”   Sandy安慰似的捏了捏关雨欣的手,也附和说:“是啊,小关这段时间多认真多努力,我们都看的清清楚楚的;忙起来出问题也难免,我们现在把它解决好就……”   “什么意思啊现在?”贺祺看着黄宇超和Sandy,眉头蹙得更紧:“你们觉得这事儿自己没有责任吗?既然都知道关雨欣是新人,她负责的工作你们就得再盯一遍啊!发给工厂的货单都能弄错,你们就是这么教新人的吗!”   Sandy和黄宇超暗暗交换了眼神,确实也没话说。   关雨欣来Swipe之后,对工作一直很积极,也有灵性,很快就上手了。大家早把她当成正式员工,按正式员工那样给她分配工作了。关雨欣一向严谨细心,谁都没想到她会出这种错。   既然问题已经出现了,总要想办法解决。   所谓的解决,其实也就是接电话挨骂的活儿。供应商要重新购买板材,为了尽量保证发货时间,之前安排好的生产计划也要改动。不仅是要花钱的事,还得说服工人加班,挤掉原本别的订单生产,工厂那边肯定是不高兴的。   关雨欣情绪还算稳定,声音不大,但语气很坚定:“贺总,这件事我来跟工厂说吧。这次是我出的错,我自己承担。”   贺祺冷笑:“你怎么承担?你一个实习生,跟人家说的上话吗?人家听你的吗?”   没等关雨欣反应过来,Sandy已经把电话拨过去了:“哎您好郑经理,谢谢您跟我们打电话说这个情况。这批货规格确实有问题,我们已经把正确的规格重新传过去了,您打开协同平台……”   “是……”Sandy的脸色明显变了一下,有些尴尬地咬咬嘴唇,好声好气地道歉:“实在不好意思郑经理,我明白,但这批货确实时间紧,您多担待……   “这,郑经理,我们都不是第一天干这个了;排期的事,还是麻烦安排工人们加加班,辛苦一下……”   贺祺见状,伸手把听筒拿过来,尽力挤出柔和的声音来:“郑经理,是我。这次确实是我们的问题,我跟您道歉……我知道我知道,确实是我们这边的工作疏忽……抱歉……抱歉给您添麻烦了。   “我明白我明白,不好意思郑经理。加急采购的原料费我们这边来负责,工人那边还要麻烦郑经理多安抚……抱歉抱歉……”   电话线不够长,贺祺像方才那样弓着腰,满脸抱歉和讨好的表情,仿佛真的在跟电活里的人鞠躬谢罪。   关雨欣整个人僵直地站在原地,眼神无助地闪烁着。   进公司几个月,她印象中的贺祺从来都是风风火火、无所顾惮的。她从没见贺祺跟谁这样低声下气过。   关雨欣的心口像是压着巨石一样难受,比方才被贺祺训斥的时候还难受。   为什么这点事情都做不好?为什么这么简单的工作也会出错?关雨欣觉得自己真的很没用。明明是她的错误,却要如此庇护她的上级们替她挨骂。   关雨欣抿着嘴巴,两只手紧紧攥在一起,轻轻一吸鼻子,眼泪就止不住地流下来。   Sandy看到,抽出两张纸巾递给她;用口型安慰她“没关系”。   贺祺在一串道歉声中挂了电话,一转身,就看到关雨欣满脸泪痕,紧紧咬着嘴唇,竭力克制着不哭出声。   黄宇超在一旁手足无措,一脸茫然地看看关雨欣,又看看贺祺。   每个职场人都有好几道坎要过;大家都是一夜一夜地熬,一场一场地哭,才一点一点成长起来的。无人例外。   贺祺无声地呼了口气,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第50章 (十)想安慰你   Mena这种级别的大项目,往年一般都是总监直接对接,条件都谈得差不多了,才会放给下面的项目组走流程。   所以,这还是贺祺第一次,以第一负责人的身份跟这么大的项目。在这次项目里,贺祺和关雨欣一样,也是新人,也在惶恐,也不知所措,只是没像关雨欣那样表现出来而已。   这天晚上,贺祺到家吃过晚饭,就坐在餐桌上,用电脑漫无目的地翻着邮件。   订单确认的过程中,来回商量、反复更改的情况很多;Mena相关的邮件,抄送给贺祺的就有好几百封。   贺祺也不知道他想在这些邮件中找到什么,或许只是通过重复的动作打发时间,排解无计可施时的焦虑。   不知道几点钟,有人按了门铃。   贺祺愣了一下。他大概知道是谁来找他,但又觉得不大可能。   贺祺起身去把门打开了。蒋洛盟穿了一件薄运动外套,戴着一顶棒球帽,就站在贺祺的对面。   上次去过天台之后,足足三天,两人只在有必要的时候谈工作,休息时间的交流基本为零。   冷战似乎还没结束,贺祺有些别扭地清了清嗓子:“你来干什么……”   蒋洛盟没回答,侧身从门缝里走进来,把头上的帽子挂上玄关的衣钩;一边低头换鞋,一边不太清楚地说:“想你就来了。”   贺祺心口颤了一下,也没拦他,默默把房门重新关上了。   贺祺在原先的位置坐下,朝门口的蒋洛盟转转头:“我还有事忙,你自己招呼自己哈。”   蒋洛盟换好了鞋,拖着步子朝餐桌这边走过来;像这间房的男主人一样,随手拿起手边的玻璃杯,用餐桌上的水壶给自己倒水。   贺祺家里的水杯都一个样,蒋洛盟根本没挑,也不管这是不是贺祺用的,直接对着杯口喝了。   贺祺的视线一直落在电脑屏幕上,指尖在触控板上慢慢划着,聚精会神地看着邮件内容。   蒋洛盟靠坐在餐桌边上,垂着眼睛看着。贺祺貌似太聚精会神了,反而看着有点刻意。   “哎,”蒋洛盟抬手摸摸贺祺的头发:“我说我想你了,你也不回应我吗?”   “我不是在忙嘛……”贺祺的眼睛有些心虚地闪了闪:“我以为你还没消气呢。”   蒋洛盟笑了笑,他怎么舍得真生气呢?但蒋洛盟还是顺着贺祺的话说:“你实在不放心的话,亲我一下。亲一下我绝对就消气了。”   “你可真是……”贺祺忍不住斜睨蒋洛盟一眼;靠在椅子背上,伸手按了按发困的颈部。   蒋洛盟从桌边起来,走到贺祺身后,隔着椅子背俯身抱住他的肩膀:   “那抱一抱也可以。”   贺祺有点不知道怎么回话,脸颊悄悄红起来,紧张得吞了口水。   蒋洛盟轻轻呼了口气,下巴紧紧靠着贺祺颈窝:“其实我本来也没生气,就是有点害怕。害怕如果哪一天你不喜欢我了,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感觉所有主动权都被你拿走了,所以很担心来着。”   贺祺缓缓抬起手,轻轻搭在蒋洛盟手上,宽慰说:“不会的。只是现在这个阶段太特殊了。我还想在Swipe做很多事、得到很多东西;我想给自己在Swipe的这十年一个交代。   “如果我在Swipe的这一切,不是因为我准备好了、主动离开而结束,而是因为一场办公室恋情的话,我情感上会接受不了。让你担心了的话,对不起。”   蒋洛盟在贺祺颈边摇头,鼻尖蹭在贺祺皮肤上,说话的声音闷闷的:“没有,是我太心急了。让你难过了的话,我才是那个要说对不起的人。”   有时候,“对不起”的回答并不是“没关系”。   贺祺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做错事的人,没有资格说“没关系”;只是轻轻笑了笑,在蒋洛盟的怀里静静靠了一会儿。   很久没有靠他那么近了。虽然也就三天,但贺祺也已经很想念了。   “哎,”过了一会儿,贺祺拍拍蒋洛盟的胳膊:“别老黏着我了,我还要看邮件。”   蒋洛盟扫了一眼电脑屏幕,上面的邮件都是一个月以前的;对外贸这种时效性很强的行业来说,根本没有看的必要。   蒋洛盟紧了紧自己的胳膊:“但你这里不是凶宅吗?不黏着你我害怕……”   贺祺被逗得笑出了声。本来也没心思再看了,索性把电脑合上;只是想到之后要处理的一摊子事,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   蒋洛盟把胳膊松开,拉开贺祺身边的椅子坐下,一手支在桌面上撑着脑袋,看着贺祺问:   “今天心情不好?”   贺祺苦笑:“怎么会好?三组今天的‘光辉事迹’你不知道?被工厂和Mena轮流骂,说‘不好意思’都说成肌肉记忆了。CMO看我这么灰头土脸,已经不忍心再骂我了。”   毕竟新的原料到位也需要时间,就算工厂日夜不停地赶工,也很难保证按时发货。因此,Swipe不仅要说服工厂尽量赶工,也要第一时间告知Mena。找替代货品也好,商量分批次发货也好;不能让客户临收货了才焦头烂额。   只是Swipe作为乙方,同时也是出错的一方,自然免不了捱甲方一顿骂。   而且Mena对前任总监的调职一直颇有微词,对贺祺也不算信任;现在干脆装都不装了,满口“果然不过如此啊”的口气,对贺祺一通冷嘲热讽。贺祺也只能咬牙接着。   蒋洛盟当然是知道的,他就是因为这件事才大晚上找过来。怕贺祺难过,怕他需要人说话,怕……有人借机趁虚而入。   好在贺祺看上去状态还不错,蒋洛盟总算能稍稍放心下来。   “哦对,”贺祺忽然想起:“你是部门总监,是我直属上级,是不是也得骂我几句来着?”   蒋洛盟轻轻敲了一下贺祺的脑门:“你傻了吧。”   想到工作的事情,贺祺心里忽然莫名很烦;从餐桌上拿起烟盒和火机,给自己点了支烟。   贺祺靠在椅子背上,仰着脑袋望着天花板,一口一口吐出薄薄的白烟。   蒋洛盟有点说不出话,看着贺祺的侧脸愣神很久,直等贺祺把一整支烟都抽完了,也还是就那样看着。   贺祺把烟灭掉,垂着眼睛:“怎么?想安慰我?”   “嗯。”蒋洛盟缓缓点头:“怕你太委屈,后半夜哭醒。”   贺祺刚想说不会,蒋洛盟就紧接着提议:“要不我今晚留下陪你吧?如果半夜醒了,你最多一翻身就能看到我了。”   贺祺无奈:“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嘛吗?不可能哈。”   蒋洛盟欠兮兮地笑着:“怎么不可能?上次贺总不满意吗?嗯……不过毕竟喝酒了。趁着今晚我俩状态都好,可以再来一次“极致体验”,怎么样?”   贺祺假笑:“趁我现在状态好,我还可以一个过肩摔把你摔在餐桌上。”   “哗——”蒋洛盟故作惊恐:“你你你……谋杀亲夫!”   贺祺咬牙:“想死吗?”   两人笑着玩闹一阵,时间很晚了。蒋洛盟看贺祺心情的确好一些了,才一步三回头地准备离开。   “我真的走了哦?”蒋洛盟重新穿上了外套,帽子拿在手里,站在贺祺家门口依依不舍。   “嗯。”贺祺在门的另一边点点头:“开车注意安全。”   蒋洛盟的脚就像粘在了地上一样,一步也不曾挪动。贺祺便也站在原地,扶着门框,两人就这样沉默地彼此看着。   蒋洛盟忽然轻声叫贺祺的名字:“贺祺?”   贺祺从鼻腔里小声地“嗯”了一声。   于是蒋洛盟上前半步,一手攀上贺祺的肩膀,倾身凑上去吻他。   门框里的地面比外面要高一些,蒋洛盟稍稍偏头,就轻松吻到了贺祺的嘴唇,手也从肩膀滑到了贺祺的脸颊。   贺祺只短短地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就偏头躲开了。贺祺把蒋洛盟推开,嫌恶地用手抹嘴唇,脸颊却绯红着:   “你干嘛啊……”   蒋洛盟微笑着,低声说:“想亲你。”   蒋洛盟忽然意识到,在贺祺完全清醒的时候,他不仅没跟贺祺上过床,甚至都没跟贺祺接过吻。   贺祺的脸肉眼可见地越来越红,瞪着眼睛张张嘴,却也没骂出什么话来,只是嗔怪:   “你属狗的吗?干嘛一声不吭就扑上来……”   蒋洛盟厚着脸皮,云淡风轻地解释:“啊?我上次有问啊,但是被你拒绝了。现在知道了,像你这种脸皮薄又嘴硬的人,只有先斩后奏才能亲到。”   贺祺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心跳乱成一团。   蒋洛盟继续说下去,自言自语般地:“但照这样下去的话,你是不是永远不会主动亲我啊……”   蒋洛盟的眼神有点发空,像失望落空的小狗:   “也不会主动说爱我,也不会主动说想我,不会主动留我过夜,不会……”   “闭嘴……”贺祺忽然伸出两只手,抓住蒋洛盟的领口把他拽了回来。   门重新关上了,两人挤在狭小的玄关;贺祺紧紧闭着眼睛,用力吻着蒋洛盟的嘴唇。   蒋洛盟手里捏着的帽子松了,“吧嗒”一下掉在了地上。   --------------------   小贺超爱呜呜呜 第51章 (十一)你喜欢吗?   蒋洛盟是贺祺具象化的欲望,是埋藏在他基因里的本能冲动。   在蒋洛盟面前,贺祺的自控力总是极低。不管是控制愤怒的能力,还是控制爱意的能力。   之前蒋洛盟追他,半真半假地撩人、吃醋,说直白且过分的情话;贺祺只当是他久经情场练出来的。直到今晚贺祺才意识到,原来蒋洛盟也会像第一次喜欢人一样,一片一片揪着波斯菊的花瓣,提心吊胆地想“他是不是真的喜欢我”。   在贺祺的认知里,蒋洛盟从小到大都是天之骄子;他见不得蒋洛盟卑微委屈,为了自己露出这种小心又忐忑的表情。   难过什么呢?不就是爱吗?不就是主动吗?你想要,那我给你就是了啊!   贺祺和蒋洛盟一路从玄关吻到浴室,两人急不可耐地帮对方脱衣服。简单清洗过,贺祺扶着浴室的墙壁塌下月要;蒋洛盟却拍拍他的肩胛骨,把人打横抱起来,挤过浴室狭小的门,倒在卧室的床上。   “重不重啊?”贺祺搭着蒋洛盟的后颈:“别逞能。浴室地滑,万一摔倒怎么办?”   蒋洛盟膝盖撑在贺祺身体两侧,俯身在贺祺嘴唇上轻吻:“我只是想这一次浪漫一点。”   贺祺想了想,点点头:“好像是挺浪漫的。”   蒋洛盟去吻贺祺的耳朵,轻咬着柔软的耳廓,低声问:“喜欢吗?”   贺祺摸摸蒋洛盟的头发:“嗯,喜欢。”   蒋洛盟从贺祺耳边起来,在床头灯的橙色光下望着他,眼睛里暖融融的:“喜欢我吗?”   贺祺胸口一紧,心中又甜又酸。贺祺一只手捧着贺祺的脸颊,手指轻轻蹭蹭动:“嗯。最喜欢。”   ……   在家不比在酒店,事后的工作有点麻烦。不仅要氵青氵先身体,还要换掉弄脏了的床单。做完所有事情,贺祺几乎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了;看着躺在他身边的蒋洛盟,终究是没忍心让他回去。   “贺祺,”蒋洛盟有些犹豫:“我们现在……算是情侣吗?”   贺祺抿了抿嘴,他有点害怕触及这个问题,也害怕跟蒋洛盟再吵起来。思忖一阵,小心翼翼地说:“我们……在天台的时候,已经讨论过这件事了。”   蒋洛盟轻轻牵住贺祺垂在身侧的手:“我知道,你之前不是说让我给你点时间嘛。可你今晚忽然主动,我有点困惑;我以为不会这么快进入这个阶段……”   贺祺的手臂忽然一僵,被蒋洛盟牵着的手指也颤了一下;贺祺转头看向蒋洛盟:“你……不喜欢啊?”   “不是,”蒋洛盟笑着,紧了紧贺祺的手:“我就是有点迷糊,我们现在到底什么关系,哪些事能做哪些事不能做,之后以什么方式相处……之类的。”   贺祺眨眨眼:“我只是不想立刻进入恋人关系,其他我什么都能做的。”   半晌,又低声补充:“包括今天这样。”   蒋洛盟一时有些反应不上来:“包括今天……哪样?”   贺祺咬咬牙,用发呛的语气掩盖微颤的气息:“主动亲你!主动抱你!主动把你拽上床!满意了吗?”   蒋洛盟忍不住咯咯地笑,对着贺祺感叹道:“这句话可真像你。”   “其实,”蒋洛盟稍稍起身,靠在床头柜上:“我们第一次在告别宴会上见面的时候,我都有点认不出你。以为十年过去,你也变得谨慎圆滑了。直到季末评价那次,你推开我办公室的门对我破口大骂,我才确定,这才是你。   “当然,季末评价的事情,是我做得太儿戏。对不起。”   “嗯。”贺祺轻轻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对蒋洛盟的判断表示肯定。   蒋洛盟脸上的笑隐隐变了味道,话锋一转:“不过,我当时就想到,之后跟你在一起了,你在床上的样子一定很火辣。”   贺祺冷不丁听到这种话,心下一怔;来不及反应,就见蒋洛盟俯身凑近他耳朵,轻声补充:“像今晚一样。”   贺祺的眼睫微不可查地颤了颤:“你……喜欢吗?”   蒋洛盟心中又甜又软,难以自持地亲亲贺祺的脸颊,轻笑着说:“喜欢得魂都快丢了。”   蒋洛盟和贺祺在床上的喜好出奇地相近。他们都喜欢看着对方做,喜欢缠绵的亲吻;他们都喜欢在过程中爱抚对方,不喜欢抓住手腕这种限制的动作。   唯一的一点差异不过是,贺祺一开始忍着不想出声;蒋洛盟鼓励过他几次,循序渐进地引导了一阵,贺祺就也不再忍了。   舒服快乐的事,彼此相爱的人,本来也没什么好害羞的。   贺祺点了一支烟,思维的条理性慢慢回来,开始跟蒋洛盟讲规则:   “下班时间、私人空间、双方同意。如果这三条都满足,我也不介意主动一点,你晚上也可以住在我这儿。   “但是你不能坐我的车去上班,下班后也不能顺我的车回来。如果你想过来,记得自己开车。晚上在家想喝点酒也可以,只要别太多,第二天早上不能影响开车。   “我去你那儿也可以,你一个人住的话就没问题。但是公司给你配了司机,得提前跟他确认一下来接你的时间,不能让他看到我们在一起。蒋立绅的那些手段我们都见识过的。”   蒋洛盟默默听着,眼眸低垂,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贺祺接着说:“那之后你把你的衣服带过来几件吧,我这边也就睡衣能给你穿。总不能次次都去办公室换衣服。就算大家不知道你前一晚跟我在一起,也会知道你肯定夜不归宿了;总这样影响不好。”   “还有这个,”贺祺把睡衣领口拉开,靠近锁骨的地方俨然一块红色的吻痕:“ 不要留印子了,我不喜欢,很麻烦。我这几天连衬衫扣子都没法解了。”   “嗯。”蒋洛盟点点头,手放在贺祺发顶,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拨弄着,表情心不在焉。   贺祺有点莫名其妙,冲蒋洛盟眨眨眼:“干嘛?你哪里不喜欢、有意见就说啊。我又猜不透你。”   蒋洛盟淡淡笑着,摇摇头:“怎么会不喜欢呢。就是……有点失落。”   “失落?”贺祺更摸不着头脑:“你还在事后不应期吗?”   “不是,”蒋洛盟顿了一下:“你有没有发现,你只有在我们做*的时候才会说喜欢我。”   贺祺愣怔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窘色。   “喜欢”这种话在贺祺看来分量很大,他和蒋洛盟现在甚至还不是情侣关系,贺祺有些说不出口。但贺祺又确实喜欢蒋洛盟,所以借着贪欢一晌,忍不住半真心半试探地说出来。   贺祺咬咬牙,不轻不重地朝蒋洛盟胸口锤了一拳:“做*的时候说了就不错了!毛病……”   春宵只能一度,第二天从床上醒过来,贺祺拖着尚隐约不适的腰,仍要处理Mena的事情。   虽然贺祺已经是副总监,很多业务实操上的事情不需要他直接做;但毕竟这是蒋洛盟介绍给他,他又交给三组和五组来做的项目;而且贺祺是从业务线升上来的,总要摆个态度在。   还有蒋洛盟,虽然没有直接参与整个项目;但总归是他把贺祺引荐给Cohen,促成了贺祺负责这个项目的局面;蒋洛盟还是亲自给Cohen打了电话,说明了情况。   饶是蒋洛盟和Cohen是大学里的朋友,Cohen也只是淡淡说了几句。只表示采购团队会处理,并没有多么明确地表态。   不过相比之下,这件事里,三组五组比贺祺和蒋洛盟忙得多。   由于美国那边的时差问题,Swipe的人配合对方的时间忙了整晚;结束工作后只回家简单洗了澡,大家就又回到公司,开始处理工厂那边的事。   这么连着忙了两天,三组的人忽然接到Mena的电话,说负责采购的小组要去香港,亲自跟Swipe沟通。并且Mena对Swipe选的工厂也不再信任,特意要求Swipe带他们去看福建的工厂。   不就是连轴转两天,再加上出差两天吗?Sandy咬咬牙,心道再撑一撑也没问题。   但还有一件事,Sandy自知可能撑不起来。   “喂?”贺祺一边看着项目文件,一边皱着眉把电话接起来。项目出问题之后,贺祺重新坐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电话那头是Sandy的声音:“贺总,Mena今晚的接待安排在Jazz Lounge,订了二层的包间。他们到酒店放了行李就会到,应该八点半左右。”   Swipe这个贸易公司不算小,虽然谈业务也会上酒桌,但基本都在正经饭店酒楼。把接待直接安排到酒吧,还是第一场接待;一听就觉得不够体面。   贺祺下意识皱了皱眉:“谁选的?”   Sandy稍稍放缓了声音:“是小关选的。Mena采购组的leader,中文名叫周景轩;小关发现了他的ins小号。他是个爵士迷。Jazz Lounge今晚有一个挺出名的乐队来演出,九点就开始了,第二场再去来不及。”   贺祺没表态,接着问:“跟Mena那边说过了吗?”   “说过了,他们说可以。”Sandy顿了一下,接着说:“但Mena那边到了四个人,我们这边目前就我和五组组长过去。二层就那一个包间,位置挺大的;我看Mena这几天的态度,感觉光我们两个组长,有点受不住啊……”   贺祺虽不直接参与业务执行,却也是白纸黑字写着的项目负责人。Mena的人大老远过来,不管是协商工作,还是兴师问罪,贺祺按道理都要出现一下。   贺祺不是太爱拿架子的领导,也知道自己躲着不见他们,对问题的解决没有任何帮助。贺祺几乎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Sandy还没说出口的请求:   “行,我知道了,我八点半之前会到。”   Jazz Lounge是一间爵士俱乐部,除了卖酒之外,每晚都会有爵士乐队来演出。   舞台在一层,有一组吧台和十几组小圆桌,客人大多是来休闲或者约会的。二层是比较大的条桌和卡座,音响环境也不错,还有俯视的舞台视野,一般是供多人聚会使用的。   Swipe订的包房是二层唯一的包房,有一面墙是空着的,只装了防护栏杆,能看到舞台侧景。包房的低消很高,一般只有上午酒局或者小型派对使用。   贺祺平时不怎么听音乐,对爵士乐也不怎么了解;但贺祺特意在路上看了一些科普短文,或许当个捧哏还是够的。   蒋洛盟也跟着来了。中午他路过茶水间,听到贺祺他们说起晚上接待的事情,就当即表示自己可以跟着一起去。   贺祺害怕蒋洛盟喝多酒又会做出什么来,正想出言阻止;两个项目组长就像见到救星一样,点头如捣蒜地连声说好,转手就把酒吧定位给蒋洛盟发了过去。   五组组长负责去机场接Mena的人;Sandy、贺祺和蒋洛盟在酒吧里,一直等到八点五十,才见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上来。   已经在包房里等候良久的三人赶忙起身,笑着握手问好,招呼Mena那边的人落座点酒。   关雨欣的情报貌似很靠谱,那位周景轩似乎对这里很满意,进到包房之后神情松动不少,翻着酒单,朝一旁站着的服务生笑了笑:   “Jazz Lounge?你们这地方不错啊,居然请到Moonchild。我和Moonchild还是校友,都从USC出来的,很久没看过他们演出了。”   服务生似乎不太听得懂普通话,有些慌乱;似乎是想说点什么,但只挤出两个字:“谢谢……”   周景轩有些尴尬,不再搭话,点了两支赤霞珠红酒,便把酒单递给Sandy。   Sandy接过,又加了几款下酒的小食。Mena这次过来的采购小组全是华裔,大家口味还算相近,点菜也并不困难。   Sandy把酒单重新还给服务生,看着服务生把门关好,才笑着说:“周先生,我们……”   “哎?”周景轩像是没听到Sandy的话:“演出快开始了,咱们人到齐了吗?”   Sandy面上一僵,硬着头皮笑着,柔声说:“是。我和五组的组长您都熟悉的,今天我们部门的两个总监也来了,我们都希望这次的问题可以顺利解决……”   “解决问题?”周景轩克制地笑了笑,看不出具体情绪:“据我所知,这次是三组的那位新人,小关同学出的问题吧?   “可是,从问题出现,到我们亲自过来香港,她一次都没露过面。不是我古板,小朋友犯错也能理解;但是出面为自己的失误道个歉,这总是最基本的吧?再怎么说,关雨欣也就是个刚转正的实习生;Sandy你这么费心护着她,还挺让人吃惊的。”   Sandy心下一紧,饶是在饭局里久经历练,也在此时显出了些僵硬。   这位周景轩,在前任总监还没调走的时候,Sandy就接触过几回了。此时周景轩葫芦里卖什么药,这间房里其他人不知道,Sandy却门儿清。   之前前任总监还在的时候,仗着Mena交易额大,周景轩三番五次暗示自己“喜欢热闹”;以至于每次接待,Swipe这边都会攒很大一局,陪上很多人。   如果只是正常吃饭喝酒的话,倒也没什么;可偏偏这人手脚不干净,借着敬酒跳舞的名义,没少对在场的女同事动手动脚。   周景轩的算盘打得很精,专挑刚入行还年轻的女同事下手。知道她们急需积累自己的人脉,急需进入行业认识大佬,就借着传授经验的由头跟人套近乎。   那些女孩子们本来也刚入行,进公司业务都没谈成一单,担心惹恼了大金主,职业生涯就要葬送了;所以遇到这种事,只要他没做得太过分,就都自己忍了下去。   此人生性如此,Sandy太清楚他在想什么了。之前远程会议的时候,看到关雨欣讲话,周景轩的眼睛亮得跟电灯泡一样。饶是Sandy脾气再好,也没忍住在摄像头那边翻了白眼。   如今算盘珠子都崩到她脸上来了,Sandy必不可能让他如愿。   Sandy仰起头爽朗地笑:“周先生这话说的,怎么是我护着她呢?她那么简单的工作都弄错,我肯定得罚她加班啊。新人嘛,成天声色犬马地跑应酬,容易迷失自我,要让她长记性才行。”   贺祺听周景轩主动提起工作,当然喜闻乐见,当即应和:“是是是。周先生,关于那批橱柜的事情,目前我们有三个方案……”   楼下的乐队开始在麦克风前打招呼了。周景轩听到,朝舞台的方向转过头去,随便摆了摆手,声音淡淡的:   “先看演出吧。”   贺祺吃了个瘪,嘴角的笑有有些僵硬,讪讪地闭上了嘴。   贺祺或许真的欣赏不来爵士乐,靠在柔软的皮质沙发里,上下眼皮止不住地打架。周景轩倒一直很专注,拿着酒杯,跟着音乐节奏轻轻晃动身体。   贺祺迷迷糊糊地不知过了多久,听到乐手们说要中场休息,这才恍然惊醒。贺祺拿起面前的空杯给自己倒了酒,凑近周景轩的杯子,嘴里说着:“来周总,我们碰一下……”   周景轩把杯子朝一边避开了,半开玩笑半真心地说:“贺总要敬酒,用红酒这么小儿科的东西,是不是有点不够意思了?”   贺祺一怔,随即开怀大笑:“对对对!那周先生想喝什么?白兰地还是威士忌?”   Sandy闻言就起了身,准备出去叫服务生进来;可一拉开门,就见关雨欣穿着上班时的西装套装,赫然站在包房门口。   “小关?”Sandy一下子脸都白了:“你怎么来这儿了?”   然而,更让人惊愕的还在后面。   贺祺和周景轩还发着愣,就见关雨欣大步走过来,从手包里拿出一瓶人头马XO,“咚”一声放在了桌子上。 第52章 (十二)无耻   包房里的桌子很矮,不过茶几高度。关雨欣稍稍蹲下,在桌上把这瓶全新的酒打开,从杯架上拿了两只古典杯倒酒。   关雨欣穿着五厘米的高跟鞋,包臀裙的裙摆随下蹲的动作滑了上去,只堪堪遮到大腿中间的位置。关雨欣把两只杯子都倒满了,动作虽然生疏,却很干脆。   末了,关雨欣拿起一杯酒站起来,朝周景轩微微颔首:   “周先生,我是关雨欣。”   在场的所有人都忘了说话,摸不清关雨欣想干什么,也不知道是否该阻止;全都满脸惊讶地看着她的动作。   周景轩也是,只是他眼中除了惊讶,还有些难以掩盖的兴奋和玩味。   周景轩轻笑两声:“你好啊小关。听说这次的麻烦是你惹出来的啊?”   周景轩的语气很轻松,像是说起无关紧要的行业八卦。字面意思像是在追究指责,语气却全然没有责难的意思。   关雨欣稍微慌了神,但很快镇定下来,把方才蹲下时滑到肩前的头发拨回去,一字一句地说:   “是,周先生。很抱歉给贵公司造成了损失,给Mena的同事们添了麻烦。感谢您愿意给我们弥补的机会,百忙之中坐长途飞机过来。   “这次的问题是我造成的,我诚挚地说,真的很对不起。我是个新人没错,很多地方都做得不好;但Sandy姐和贺总什么都没做错,希望周先生不要为难他们。”   “小关!”Sandy皱紧了眉毛,压低声音呵止她;暗暗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可事实上,关雨欣想说的都已经说完了。关雨欣欠身拿起桌上满杯的酒,三五口“咕咚咕咚”全喝了下去,最后红着眼睛鞠了90度的躬:   “真的对不起。”   一开始,周景轩真被关雨欣三秒干杯的气势吓住了;然而见关雨欣抬起头来,眼睛里水汪汪的,一派可怜又可爱的样子,不禁又觉得有趣。   贺祺也反应过来了,一脸严肃地转向关雨欣;可语气却不能扫兴,尽量轻缓地说:“小关,周先生没有为难谁。你先出去,这儿不是你该在的地方。”   Sandy连忙过来拉住关雨欣,勉强朝周景轩笑着:“不好意思啊周先生,让您见笑了……”   Sandy半秒都没耽搁,拉住关雨欣的胳膊就要朝外走。关雨欣从未见Sandy使这么大力气,捏得她几乎要痛呼出声。   “等等。”周景轩忽然出了声,把关雨欣和Sandy一起叫停了。   周景轩神色里带着揶揄又暧昧地笑:“小关,拿着酒冲过来道歉,这谁教你的?”   关雨欣有些窘迫,眼睛闪了闪:“我……之前看的电视剧里,就是这样演的。”   此话一出,包间里几个Mena的人都笑了;只有Swipe这边的人更觉无奈。但关雨欣的回答无疑软化了气氛,大家都没有方才那般拘谨了。   周景轩靠在沙发背上,眼睛弯弯地笑着,朝关雨欣招招手:“先过来。”   关雨欣还有些茫然,看看周景轩,又看看身旁Sandy的脸。   无奈周景轩话都说出来了,Sandy也不好明目张胆地违抗,拉着关雨欣胳膊的手缓缓松开。   关雨欣于是听话地走回去,在矮桌旁边站好。   周景轩把桌上另一杯酒拿起来,凑在鼻尖闻了闻,又笑着把酒放回桌上:“小关,你为什么会觉得,道歉只要喝杯酒就行了呢?你没有怀疑过其中的逻辑吗?Mena的这批橱柜,货款500万美元。你带来的这瓶酒……左右不过5000块吧?”   关雨欣有些窘迫,咬了咬嘴唇,小声说:“抱歉,我刚开始工作,只能想到这种办法……”   贺祺张口想说点什么,又被周景轩抢先开了口:“我也不是说要你赔偿货款,毕竟现在在找解决方案嘛。你也说了,你是新人;Mena这么大一家公司,也不至于为了500万的货,硬要跟一个项目组的小职员过不去。”   关雨欣不知道说什么,十指紧张地绞在一起,略显笨拙的又鞠了一躬:“谢谢周先生,谢谢Mena……”   周景轩忍不住仰起头笑:“小关你可真行!这话说得,跟获奖感言一样。”   关雨欣饶是再没经验,此时也意识到了氛围的不对。   事实上,关雨欣一进门就强调自己是新人,以赔罪的姿态出现,就已经跟Mena的人形成了极不对等的权位关系。   表面上看,周景轩他们笑也好,调侃也罢,都没有要惩罚她的意思。可实际上,关雨欣从拿出那瓶酒的第一秒,就成为了气氛的一部分,成为了某种摆在桌上的商品;和那两瓶开了的红酒一样,都是用来助兴、用来点缀这个夜晚的。   关雨欣一时间想不明白这种道理,只是莫名觉得不对劲或不舒服,却又不明原因。只当是自己心中的愧疚和紧张作祟,老老实实的低头受着。   Sandy和贺祺对此看得清楚,只是碍于场合和服务关系,此时暗暗咒骂握拳,也做不了别的事。   “小关啊,”周景轩笑了笑,重新拿起桌上的白兰地,凑在唇边抿掉一口:“谁都是从新人过来的,我们都理解。要不这样吧!也别说我们为难你,你给我们跳个舞,大家高兴高兴,这事儿就算过去了,行吗?”   关雨欣脸色骤然变了,眼中满是惶然:“我……对不起周先生,我不会跳舞……”   周景轩又出声笑了:“没关系!我们又不是要看什么专业表演。你随便跳,跟着音乐动几下,跳舞本来也就那么回事儿。”   关雨欣满脸无措。她进包间的时候,万万想不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如今被赶鸭子上架,关雨欣的脑子怎么也转不起来,只会四肢僵硬地站着听周景轩说话。   “没必要吧周先生,”一直沉默的蒋洛盟出了声,脸上一派柔和,语中却隐隐透着威严:“为难小朋友干什么?”   周景轩愣了一下,看着蒋洛盟眨了眨眼,满眼的不可思议:“我为难她?蒋总,我是让她灌自己酒了?还是让她赔钱了?都没有吧!这关雨欣是什么人啊,一个两个都这么护着?”   周景轩的眼神里溢出些许厌恶,语气也变得刻薄,目光朝关雨欣转回去:“不就跳个舞吗?这么矫情……”   “周先生,”贺祺开了口,无论是声音还是表情,都远不像方才那样客气:“这次的事是哪一方的错,我们没往明了说,不代表我们不知道,只是我们不想计较。但您要是这样为难我们员工的话,我们也不用替你们守着这点甲方的脸面了。”   周景轩当即皱眉,手里的酒杯“啪”一声搁在桌上,语气里是毫不遮掩的愤怒:“贺总,给工厂发货物清单是你们的工作!这也要往我们身上赖吗?”   Sandy和蒋洛盟都满脸茫然,完全不知道贺祺在说什么;可看着贺祺不似作假的眼神,也不敢妄动。   贺祺冷笑一声,把酒杯里的红酒一口喝掉,翘起二郎腿靠在靠背上:“Mena这个项目我一直在跟,每一封往来邮件都会抄送给我;从项目开始到现在,一共六百多封,都在我邮箱里。   “你们最后发给关雨欣的确认单据,是在上个月六号。关雨欣在八号把给各工厂的货物明细分好,全部发了出去,并且更新了协同平台的数据。   “因为最后更新是关雨欣做的,所以最开始,大家都以为这是关雨欣的失误。但我入行这么多年,项目流程管理没少做;偏偏这个环节出错的情况,我一次都没遇到过。   “我不了解我们的协同平台是怎么搭建的,我也不知道你们到底做了什么,以至于平台里完全没有修改记录;但是,六号你们邮件发过来的确认版本里,那个橱柜尺寸原本就是错的!”   Mena的人虽然没出声,但都有些慌乱,下意识朝周景轩这边看。   周景轩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指着贺祺的鼻子大声说:“协同平台是你们公司自己的,这都要往我们头上赖吗?我们没改过,当然没有修改记录了!”   “呵……”贺祺看着周景轩冷笑:“我从来不删邮件,抄送邮件也都留着。上个月六号那封,小关也抄送给我了;分明是你们最开始就发错了规格。   “自己犯的错自己不认,逃避责任嘛,谁都有这种时候。但甩锅给一个新人,还把人欺负得这么过分,可就真的太无耻了。”   “贺总!”周景轩瞪着眼睛大声呵斥:“注意你的言辞!”   “周先生,”贺祺直接从位子上站了起来,无畏地瞪回去:“我一开始没想把话说得这么难看。但也请你摆正自己的位置!我们Swipe的人不是那么好欺负的!这么下流的话都说得出来,周先生可真让人开眼了。你搞搞清楚,你这把年纪都够当小关的爸了!”   贺祺脾气是不好,但从来没对客户发过火。   Sandy和关雨欣都被吓住了,就连蒋洛盟也懵了,微张着嘴仰头看着。一时间,整个包间没有人敢轻易动作。   周景轩气得脸都要绿了。看到关雨欣眼中难掩的惊讶与嫌恶,以及Mena其他人刻意躲开的眼神;瞬间酒气和血气一齐上涌,恼羞成怒,彻底撕破了脸。   周景轩冲贺祺大吼:“你闭嘴!”话音未落,便一拳朝着贺祺的脸砸过去。   贺祺一惊,赶忙闪避。但事出突然,贺祺脚步慌乱,竟又重新倒回了方才的沙发椅中。   周景轩双眼通红,不等贺祺起来,当即俯下身去,抬手就要继续。贺祺交叉着小臂在脸前格挡,生生受下这完全没收着力气的一拳。   Swipe和Mena的人乱成一团,惊呼着跑来拉架。周景轩发了狂,力气不小,几人合力才把他拉开。   “贺总你……”Sandy刚想问贺祺有没有事,就被眼前的画面噎住了。   蒋洛盟正趴在贺祺身上抱着他,宽厚的脊背挡住了贺祺的身体。贺祺的脸朝一旁偏开,眉间轻皱着,耳朵和脸颊红了整片。   --------------------   小关会成长起来的,但没有这么快哦 第53章 (十三)回家   乐队的中场休息结束了,乐手们上台打招呼,台下一片鼓掌欢呼声。   Jazz Lounge的服务生带着经理一起进了包间,面色生硬地“请”所有人离开。   Swipe和Mena的人都还保持着理智,周景轩自己也清醒过来,面露窘色,被Mena的几个人左右搀扶着走了。   包间里动静不小,二层其它卡座上的客人也听到了,不少人举着手机录像。Sandy看到,把关雨欣的马尾解开,让头发垂在脸侧遮挡,扶着她从一旁的楼梯下去。   蒋洛盟和贺祺是最后走的。虽然挨了一拳,贺祺仍保留着职业习惯,在一片狼藉中检查了一圈遗漏物品,去一楼收银台留下发票抬头,才跟蒋洛盟一起出来。   Jazz Lounge的位置在一个酒吧区里,但相对比较偏,门口人并不多。Mena的人已经离开了,只有Sandy和关雨欣在门口等着。   Sandy已经安抚好了关雨欣,看向贺祺的眼神忧心忡忡的:“贺总,你感觉还好吗?要不要去医院?”   贺祺摇摇头,自嘲地笑笑:“我没事儿。他本来也没打到几下,回家擦点红花油就行了。”   Sandy又想起当时拉开周景轩后看到的画面,心想肯定是蒋洛盟帮贺祺挨了,忍不住朝蒋洛盟多看了一眼。   关雨欣现在才开始后怕,脸色发白,整个人下意识朝Sandy身上靠。见贺祺出来,赶忙问:“那现在项目要怎么办?Mena第二天还来公司吗?原本明早安排了开会的。”   贺祺嗤笑一声:“放心,合约都签了,他们不想来也得来。我们只是个中间人,项目总归是他们的项目;他们不配合,损失也不是我们承担。”   关雨欣不知是没听懂,还是没听见。脸上仍是藏不住的惶恐和担忧。   贺祺安慰地拍拍她的肩:“下次别这么傻了,拿着瓶酒过来鞠躬道歉,说那么些莫名其妙的话。还嫌自己不够好欺负吗?”   关雨欣看着贺祺怔了怔,牛头不对马嘴地说:“刚才谢谢贺总。我……我没遇到过这种事,有点吓傻了。”   贺祺心里沉沉的,抿了抿嘴唇,不知道说什么好。   贺祺无声地叹了口气,重新抬头看向Sandy:“今晚辛苦,帮忙把小关送回家吧。”   Sandy点点头,跟贺祺和蒋洛盟说过再见,搂着关雨欣的肩膀离开了。   蒋洛盟的视线就没离开过贺祺。见对面两人走远了,蒋洛盟把搀着贺祺的胳膊收紧了些,垂着眼睛问他:   “现在去哪儿?”   贺祺眼睫轻颤,表情淡淡的:“我们也回家吧。”   因为料到了要喝酒,所以蒋洛盟和贺祺都没开车来。蒋洛盟临时用手机叫了一辆,刚好在附近,很快就过来了。   贺祺和蒋洛盟一起坐了后排。气氛有点闷,两人心里似乎都装着事儿,没有人主动说话。贺祺干脆闭上眼睛装睡,不想没过半分钟,竟真的睡了过去。   蒋洛盟的脸色一开始就算不上好,在贺祺睡过去之后更差了;被窗外暖色的路灯照着,仍旧是满脸的铁青色。   这不是蒋洛盟第一次见贺祺打架了。好像不管是十年前还是现在,比起自己受伤,贺祺受伤总是更让他痛苦,也更让他愤怒。   蒋洛盟不想这种情况发生,却又无计可施。只能无助地意识到,原来,他的羽翼终究还是不够宽广,遮挡不住那些朝贺祺袭来的风雨。   而贺祺也清楚这一点,所以从不向他求助。   十年前那个雨天,贺祺和黄靖黄裕究竟发生了什么,蒋洛盟直到现在也没等到答案。   他知道贺祺不信任他,从那时候就开始不信任他了。贺祺总瞒着他做很多事。黄靖和黄裕看贺祺的眼神越来越奇怪,贺祺却很清楚那些眼神的意思。   但不论如何,放学的时候,贺祺还会跟蒋洛盟一起走。只是路上总不说话。   那天,贺祺又一次在半路停了下来。   贺祺指着路旁狭窄的巷子口,朝蒋洛盟笑笑:“我今天有事,不能跟你一起走了。”   蒋洛盟看着贺祺,怔怔地,没说话。   贺祺仰起脖子,稍眯着眼睛,望着头顶碧蓝色的天:“今天应该不会下雨了,是吧?”   蒋洛盟有些无措,磕磕巴巴地说:“啊……是吧。”   贺祺把头低回来,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手机,塞进蒋洛盟的手里:“如果有人打我电话,你帮我接吧。”   “你不要你的手机了吗?”蒋洛盟的手就这样举在半截,有些傻气。   贺祺想了想:“明天吧!明天早上你再给我。如果可以的话。”   蒋洛盟一头雾水,想问为什么,贺祺已经转身朝巷子里走了。   那巷子口像是有什么结界一样,蒋洛盟想跟上去,却下意识停了下来。   贺祺走了一半,转回身朝蒋洛盟笑着挥手:“你快回去吧!不用等我。”不多时,贺祺的身影就在某个拐角消失了。   蒋洛盟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心慌得厉害,手心里一阵一阵地出冷汗。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来接他放学的司机发来消息,问他还要多久才到。可蒋洛盟的脚步似乎被限制在了那一处,无法离开,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来回徘徊。   直到他猛然意识到有人在盯着他看。   那人穿着黑色的背心,站在一个钵仔糕摊位旁边,露出来的手臂上覆盖了繁杂的纹身;看到蒋洛盟朝他看过来,立刻弹开目光转去别处,从口袋里取出一盒香烟,就着火机点燃。   蒋洛盟视力很好,在那人抬起手臂的时候,当即看清楚了他靠近手腕的那处纹身——交叉的腿骨,一个叼着玫瑰花的骷髅头。   那是黄靖黄裕家的帮派!   成为班长后,班主任特意隐晦地提醒过他;黄靖黄裕家有黑帮背景,底下不少人手上沾过血的,让蒋洛盟跟他们打交道时注意方法。   之前无论闹得多难看,黄靖黄裕都没把学校里的矛盾上升为家族矛盾。如果他们跟贺祺真是平常小事,有必要出动家族帮派吗?以及,如果已经出动了家族帮派,会只处理一些“同学矛盾”的小事吗?   蒋洛盟脑袋里“嗡”地一声,额角一瞬间冒了汗,蒋洛盟飞快转进一间店里,缩在门后用手机报了警。   克利思廷位置不偏,不过三四分钟,蒋洛盟就听到了警笛声。   蒋洛盟躲在门后面朝外看。警笛声越来越近,那个满臂纹身的男人眉头紧皱,拿起手机讲了几句话,左顾右盼地朝另一边走了。   蒋洛盟心中不安,无法再等下去,快步跑进方才的巷口。   他无法确定那人离开前说的是“快跑”,还是“速战速决”;因此就算不知道贺祺到底在哪,蒋洛盟无论如何再等不下去。   蒋洛盟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在崎岖繁复的窄巷里乱窜;窜得自己都没了方向感。好在那群人脚步声很大,蒋洛盟逆着他们撤离的方向跑,没一会儿就找到了贺祺。   贺祺整个人靠在墙根,低着头,衬衫校服上脏兮兮的,全是混乱的脚印。   贺祺低着头,一只手扶着侧腰;看到了蒋洛盟的皮鞋,慢慢把头抬了起来。   贺祺左脸的颧骨蹭破了皮,嘴角一片乌青,冒着一点淡红色的血沫。贺祺朝蒋洛盟轻轻地笑,但扯到了嘴角的伤,显得有些勉强。   蒋洛盟强作镇定,在贺祺身边蹲下,颤抖着从口袋里拿出手机:“你先别动,我帮你打急救电话。”   “不用了。”贺祺伸手捏住蒋洛盟的手腕,“我没事,他们都是空手来的,没下狠手。”   蒋洛盟眼神凝重:“那也不行。你嘴巴流血了,可能是内脏出血。人的脏器很脆弱的……”   贺祺无奈地笑着摇头:“哪儿那么夸张啊。不是内脏出血,就是我不小心咬到嘴巴了,不信你看。”   贺祺稍稍张嘴,轻轻扯着破损的嘴角,把里面的黏膜翻出来一点给蒋洛盟看。   蒋洛盟看不清楚,一只膝盖跪在地上,上半身稍稍前倾,手指探进贺祺的嘴巴里。   贺祺怔了一下,僵在原地不动。眼皮垂下,眉心轻轻皱着。   蒋洛盟的动作很轻,小心翼翼地在贺祺口腔里前后滑动,眼睛凑得很近去看。   口腔里很暗,蒋洛盟其实没看清什么。但贺祺的脸忽然变得很红,蒋洛盟以为是自己弄疼了他,便停下来。   蒋洛盟又问了一遍:“你确定没事吗?不去医院?”   “嗯。”贺祺点点头,把手伸给蒋洛盟:“能扶我一下吗?我有点使不上劲。”   蒋洛盟弯下腰,拉着贺祺的胳膊帮他站起来,紧紧搀着贺祺的手臂,两人慢慢从巷子口走出去。   巷子口,几个没来得及跑的小混混被拦住了,正痞里痞气地跟警察扯皮。   贺祺的脚步猛地停了,扭头看蒋洛盟:“你报的警吗?”   蒋洛盟脸色沉了沉,点了点头。   贺祺拽拽蒋洛盟的袖子:“别闹到警局了吧。临毕业了……”   蒋洛盟叹了口气,点头同意了。   贺祺坚持不去医院。蒋洛盟放心不下,拉着贺祺上了自己家车,要送他去口岸。   贺祺戴了口罩,遮住了脸上的伤口。蒋洛盟的司机之前也见过贺祺,知道贺祺是蒋洛盟的朋友,也没多怀疑,打开导航便上了路。   车里很安静,没有播音乐,只有导航的声音。蒋洛盟抿着嘴唇一声不吭,偏过头去看窗外。   贺祺一时拿不准这是蒋洛盟坐车的习惯,还是他单纯的心情不好;目光时不时瞟过来,又收回去。   蒋洛盟很难受,他感觉自己被隔绝在了贺祺的世界之外。他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更不明白贺祺为什么要这样。   蒋洛盟心口发闷,他不知道该怎样界定此时的心情。自责、失落、委屈、愤怒,所有坏情绪都融在一起。认识贺祺以来,蒋洛盟第一次不想跟贺祺说话。   蒋洛盟拉开书包,把贺祺的手机找出来,一声不吭地朝贺祺腿上扔过去。   贺祺意识到蒋洛盟可能是心情不好,可还是习惯性地说了声“谢谢”。   “别谢。”蒋洛盟把头转回来,故意呛他:“以后这种事不要找我,我担不起。”   贺祺的眼神无措地闪了闪,手指紧紧扣着手机的边缘,小声说:“对不起……”   贺祺的口罩很大,几乎把整张脸都遮住了。   蒋洛盟看不清贺祺的表情,只能看到贺祺慌乱躲闪的目光,像环保海报里茫然又可怜的流浪动物。   蒋洛盟心中忽然刺痛,像是有根针戳破了鼓胀的气球,整个人当即泄了气,心又软下来。   蒋洛盟无法继续生气下去。蒋洛盟抬起手,收着力气摸了摸贺祺的头发,语气莫名有些委屈:   “下次能不能不要这么傻了?”   出租车到站停下。   蒋洛盟轻拍贺祺的手臂:“下车了。”   贺祺在蒋洛盟肩膀上迷迷糊糊地醒来。贺祺睡眼朦胧地拉开车门,动作一滞:“到了吗?没到吧?”   蒋洛盟推着贺祺下车:“到了,是我家。” 第54章 (十四)衣服脱了   贺祺之前没来过蒋洛盟的家,只在地下车库送过他一次,没真正进去过。   蒋洛盟的家和贺祺的想象完全不同,很潦草。客厅里连沙发也没有,只有两个beanbag懒人沙发。   是因为回国之后一直在忙公司的事,没时间收拾屋子吗?贺祺有点惊讶,还以为蒋大少爷永远有人帮忙处理杂事的。   蒋洛盟坐在一个beanbag里,打开医药箱,从里面拆出一瓶新的红花油,全程不曾抬头看贺祺:   “衣服脱了。”   贺祺脑海里“叮”了一声。   眼下这种情形有点莫名熟悉,跟十年前读高中的时候一样,贺祺有十成把握,蒋洛盟肯定生气了。   蒋洛盟这人生气的表现很奇怪。也不是很火爆地发脾气,也没有一声不吭搞冷暴力;只是语气会变得很生硬,并且拒绝眼神接触。比起生气,更像在竭力隐藏控制。   贺祺因此常搞不懂蒋洛盟在生什么气,就也不知道要怎样出言应对。那些对客户使了千百遍的万金油招数,到蒋洛盟面前一个都用不上。   贺祺暗暗叹了口气,把西装外套脱掉,摘掉领带,一颗一颗解开衬衫的扣子,把衬衫褪到臂弯处。   “我是说脱掉。”蒋洛盟站起来,在贺祺身后帮他把袖子脱出来:“药水沾到衬衫上洗不掉的。”   贺祺没反抗,他也没什么力气了。方才在Jazz Lounge撞到了沙发椅的扶手,肌肉牵拉时,稍不注意就会抽痛一下。   蒋洛盟扶着贺祺的胳膊,拉着他一起在beanbag上坐下。   周景轩力气不小,贺祺原本还没觉得痛的;但真的脱了衣服,看到肩膀和手臂上隐隐泛黄的淤青,贺祺还是忍不住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   蒋洛盟的眼神又暗了暗,沉默着把红花油倒进掌心里搓热,揉上贺祺已经显出淤青的手臂。   把淤青揉开是要使劲的。贺祺没法让蒋洛盟轻一点,只能忍着;下意识把头转向一边,皱着眉暗暗咬牙。   不知道过了多久,蒋洛盟的手慢慢停了。   察觉到气氛中微妙的变化,贺祺把头转回去。蒋洛盟的头垂得更低。   “怎么了?”贺祺晃了晃被蒋洛盟拉着的手臂。   蒋洛盟像是被施了定身咒语一样,僵着脖子和脊背,低着头一动不动。   贺祺把胳膊从蒋洛盟手里抽出来,拖住蒋洛盟的脸抬起来。   蒋洛盟的眼睛全红了,泪水在眼眶里蓄满了,扑簌一下淌出来。   “不……不是,”贺祺瞬间有点手足无措,手指慌乱地蹭蒋洛盟的脸:“你哭什么啊?”   蒋洛盟抬手胡乱把眼泪抹掉,浓密的睫毛湿成了簇状。   蒋洛盟瞪着眼睛,两眼发红,视线定在贺祺手臂的淤青上;声音闷闷的,却又发着狠:“我这么小心保护的人,做/爱的时候都不敢留印子上去。周景轩他……”   蒋洛盟抿起嘴唇,喉间哽咽了一下,不再说下去。   贺祺心中微颤,主动朝蒋洛盟靠过去,光着上身揽住蒋洛盟的肩膀:   “没事的。我不痛,真的。”   蒋洛盟也抱住贺祺;只是顾念着贺祺身上的淤青,完全不敢使劲。   蒋洛盟吸了吸鼻子:“你放心,这件事不会就这么过去的。就算Mena是甲方,周景轩也没资格动手打人。我会跟Cohen说的,最晚到项目结束,之后他永远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贺祺默默听着,头靠在蒋洛盟肩膀上,轻轻“嗯”了一声。   蒋洛盟渐渐平复下来,接着说:“还有项目的事。既然是Mena自己弄错的,凭什么要我们背黑锅。之前你从各种地方挨的骂,明天开会的时候都骂回去!有问题我替你担着!”   贺祺轻声笑了笑,直起身,从蒋洛盟怀里起来:   “在项目里,谁对谁错没那么重要的。我之前没把邮件的事捅出来,就是不想节外生枝;项目要在年前顺利走完,我们才有项目奖金拿。”   “但是蒋洛盟,”贺祺嘴角的笑意骤然一冷:“你说实话。Mena这次的事,你是真的不知情吗?” 第55章 (十五)你确定要骗我吗?   蒋洛盟眼中飞速闪过一丝慌乱,随后转变成震惊:   “我?我为什么会知情?我从一开始把项目交给你之后,就完全没管过项目的事了,邮件抄送都不带我的。连项目出问题我都最后一个知道,怎么可能提前想到?”   贺祺的眼睛眯了眯:“蒋洛盟,你确定要骗我吗?”   蒋洛盟眉间一紧,眼神像是很不解;张了张嘴,犹豫着没有再说下去。   沉默已经是一种答案了。贺祺心中了然,果然是这样。   从周景轩进到包房来的那一刻,除了打招呼以外,蒋洛盟一直不曾说过话。毕竟项目的事情蒋洛盟不了解,项目组的人蒋洛盟也接触不多,都说得通。   但奇怪的是,周景轩在讲话,甚至在看演出的时候,都时不时地朝蒋洛盟的方向看。不是打量式的偷看,而是说完每句话都要看蒋洛盟的反应,像是他每句话都是说给蒋洛盟听的一样。   这种感觉很微妙,贺祺也无法证实自己的猜想;但是或许因为林采奕常说的“第六感”,联系到项目里莫名其妙出现的现象,以及之前林采的提醒,贺祺决定赌一把。   赌他能诈出蒋洛盟的真话,赌蒋洛盟不会骗他。   “Mena这次的事情,是我做的。”蒋洛盟收敛了面上的情绪,像一面冰冷又平静的湖:“但你是怎么知道的?”   贺祺苦笑:“你可能没意识到吧,周景轩今晚一直在朝你看。如果你说你对Mena的事完全不知情;那我甚至要怀疑,他是不是对你一见钟情了。”   蒋洛盟不再掩饰,皱着眉一脸懊悔:“一开始找周景轩就是因为他好控制,谁知道他是根本没脑子!我真没想到他能动手打人……对不起。”   如果这时候说这些话的不是蒋洛盟,贺祺绝对已经要翻脸了。   可他是蒋洛盟啊。贺祺不是木头,他能感觉到蒋洛盟爱他。他也知道那不是错觉。   贺祺想不通,一个连他受伤都难过到流眼泪的人,怎么会故意给他挖坑,故意伤害他。   贺祺很困惑:“为什么?Mena的项目也是你的项目,做好了也是你的成果,是你可以拿出来跟蒋立绅竞争的履历。   “这次还好工厂提前打电话确认了,要是他们没打电话,直接按错误规格做了,到时候Mena那边验货的时候才发现,你知道后果会多严重吗?   “还是说,你一早就想好了要把所有责任推给我,或者推给整个三组?就算你没有直接参与这个项目,但你手底下的部门出这么大事,你真觉得你能推干净吗?”   “我不会把责任推给任何人。”蒋洛盟回答:“项目结束后的责任复盘,我会直接跟董事会承认,这一切都是我做的。”   贺祺忍不住“切”了一声:“蒋洛盟,编谎话起码编个像样的吧!这种程度连关雨欣都骗不过去。”   蒋洛盟的表情郑重,深吸了口气:“我没有骗你。要是我想骗你的话,一开始我就不会承认这是我做的。   “我一直抵赖,你也只能是怀疑,最多误会周景轩对我有意思。坦白说,这件事你并没有证据,不是吗?”   蒋洛盟说得确实没错。贺祺没法反驳,却仍然困惑:   “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最开始把Mena的项目给我,不就是因为我能更好地配合他们、更顺利地把这个项目做好吗?现在为什么要故意制造困难?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蒋洛盟顿了一下,眼中有些不明显的犹豫和忐忑:“我只是想告诉他们,我有毁掉Swipe的能力。”   贺祺的眼睛瞬间瞪大了。他隐约猜得到蒋洛盟口中的“他们”是谁,却还是被他离经叛道的想法吓得心悸。   蒋洛盟却像是甩掉了包袱,整个人都轻松下来;嘴角噙着浅淡的笑,幽幽地说:“能不能继承Swipe,对我完全不重要。蒋光信的东西我一件都没兴趣,包括这家行将就木的公司。   “但既然我抛下美国的一切回来了,要我把Swipe完完整整、漂漂亮亮地留给蒋光信,交给蒋立绅,也绝对不可能!”   贺祺却无法支持蒋洛盟的立场,又惊又怒:“这是什么逻辑?看不顺眼的东西就要毁掉?Swipe早就不是蒋光信一个人的东西了,更不是你蒋洛盟的东西!   “Swipe倒了,所有员工,所有合作公司,都要承担损失!只为了你出一口气,大家都要跟着遭殃吗?员工有什么错?供应商和客户又有什么错?他们又哪里对不起你了?   “他们什么都没做错,就活该要成为你‘复仇大计’的牺牲品吗?”   蒋洛盟咬牙,压低的眉眼中冒出凶光:“那我又有什么错?”   蒋洛盟再忍不住,厉声质问:“我有什么错?我在蒋家胆战心惊18年,被蒋光信的风流债追着跑;我妈刚去世,蒋光信就像扔炸弹一样把我扔出国。整整十年!   “我眼睁睁看着蒋立绅他们鸠占鹊巢,看着蒋光信乐享天伦;而我呢?十年的春节都一个人过,想回家的时候都不知道家在哪里!但我又有什么错?我被蒋光信搞到家破人亡,是我活该吗?”   贺祺眼神颤抖,咬着牙关不再说话。   情绪会流逝,会转变;事实却是一旦发生就不可更改的。   那些被印刻在生命里的混乱、糟糕,无法原谅,无法遗忘。   人们反抗,却找不到具体要反抗什么。那些不幸的根源往往错综复杂,像古树的根系,盘根错节,早已爬满了坚硬的人生。   不知道是谁最先犯了错,也不知道具体从哪一步开始错的。大家各有选择,各有立场;并不是人人都做“对的事”,生活就能以最美好的方式继续。   世界存在了上亿年,却仍把握不好开玩笑的尺度。   这一点,贺祺比蒋洛盟更清楚。   在巷子里跟人打架的那天,如果贺祺能预料到即将会发生的事情,他一定会拦住蒋洛盟。   不让他陪他一起过海关,不让他一起坐公交车,更不会傻乎乎地让蒋洛盟跟他一起上楼,送他到家门口。   贺祺太贪心了,他无法理智地拒绝蒋洛盟的陪伴。这种似是而非的暧昧,像吊着贺祺的饵;危险却诱人。   贺祺住的单元楼内部很逼仄,过道也只是很窄一条。   蒋洛盟把贺祺送到了他家门口,看到贺祺拿出钥匙开门,才总算松了口气,对脱离危险有了实感。   贺祺有些抱歉:“对不起,今天给你添麻烦了。”   蒋洛盟没说没关系,只是淡淡点了点头,站在狭窄的楼梯口。   贺祺低了低头,有些心虚地小声说:“那我进去了?你早点回去吧。”   蒋洛盟仍旧只是点点头。   贺祺找不到继续在门口浪费时间的借口,拿出钥匙开了门,进了房间。   贺祺胸口跳得极快,要不是戴着口罩,他脸上不正常的红色绝对藏不住。   贺祺脑海里飘着柔软而抓不住的思绪,像被水母的触须麻醉了神经;以至于他关上房门后,也没意识到今天家里已经有人在了。   “贺祺。”刘美娜背靠着摆在客厅的梳妆台,坐在椅子上,手里横屏拿着手机:“你每天放学都这么晚回来吗?”   刘美娜的声音冷极了,又隐隐颤抖着,似乎在努力克制某种汹涌的情绪。像是落着白雪的活火山顶。   贺祺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想要摘口罩的手停了下来;怔怔地看着刘美娜。   刘美娜忍不住了,双眼痛苦地闭上,两行泪一起流出来。   刘美娜的手紧紧捏着手机,颤抖着声线,声音痛苦又绝望:“你说跟同学做小组作业的那天,是不是去影碟店买三级片了?他们说你喜欢男人,是不是真的!”   贺祺呆住了。他过去的时候特意没带手机,黄靖黄裕不会有刘美娜的联系方式。   贺祺完全没想过刘美娜会问这种话,更没排演过自己应该怎么回答;脑袋瞬间全白了,只有身体因为下意识的羞愧和恐惧打颤,暴露了所以他原想隐瞒一辈子的秘密。   刘美娜再没有侥幸心了。   下午在丽晶酒店,刘美娜正跟客户谈着生意;刚坐下不到五分钟就有人走过来,举着手机给她放视频;说她儿子是同性恋,还偷跑去DVD店买三级片。   原本她并不觉得那张《春光乍泄》代表了什么,但她一时没忍住,去翻了家里电脑的浏览记录。   整整两页,密密麻麻的全是同性论坛的访问记录。   刘美娜起身,一步一步朝贺祺走过去:“就因为那条视频,我正在谈的客户没了,这个月的业绩也没了。只要事情传开,再也不会有人愿意从我这里签合同。   “那个视频所有人都听到了!所有人!吃下午茶的所有人都在朝我看!所有人都知道我有一个儿子,未成年就去买三级片,还是个喜欢男人的变态!我真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你知道吗?”   贺祺的心猛地抽痛,无意识地后退,青肿的后背紧紧抵在了门板上。   贺祺的沉默彻底让刘美娜失了控。   刘美娜感觉自己每一句话都说给空气听了,每一拳出去都打在了棉花上,心中的郁愤没有出口,只能痛苦地高声嘶吼:   “贺祺你他妈是来讨债的吗!我不到20岁就生了你,含辛茹苦养你十几年,还不够是吗?   “我知道你看不起我,我知道你一直觉得我不配做你妈!但你真的就那么讨厌我吗?你耗费我十八年青春都不够,还要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怪物、变态,这样才够你报复我的吗?   “我真是……我到底做错什么了!你告诉我我到底做错什么了!我是缺你吃了还是缺你穿了?我一个人拉扯你长大,说过一句怨言没有?你就不能给我省点心,就不能顺顺利利长大成人,把我的人生还给我吗!你到底还想我怎么样啊!”   刘美娜像是被这几句话抽干了力气,吼完之后,整个人眼神木然,眼泪从空洞的眼眶中无声地流下来。   贺祺仍旧靠着门站着,一动没动,目光惊惧,定定地望着刘美娜的眼睛里。   刘美娜不知道,贺祺从来没有讨厌过她。比起讨厌她,贺祺甚至有时候会想,可能就是因为他的存在,才让刘美娜觉得自己“不值得”,配不上一份正常的感情。   无论是发现自己喜欢男人之前还是之后,贺祺更讨厌的,从来都是自己。   “不说话是吧?”刘美娜红着眼睛,捂着胸口抽着气:“你为什么不说话!贺祺你为什么永远这么冷漠?永远捂不热!永远养不熟!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在我十七岁那年生了你!我这一辈子都被你和你爸毁了!”   刘美娜的眼泪再次冒出来,涕泗横流大声叫喊:“我没有你这个儿子,你滚!你滚啊!”   贺祺没想到刘美娜会直接扑上来,打开家门把他推出去,又把门重重地关上。   贺祺手里还拿着家门钥匙,想要再把门打开时,余光却发现楼梯口还站着人。   蒋洛盟没走,还站在原地,就那样静静看着他。   贺祺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脖子,略显刻意地跟蒋洛盟解释:“我……我妈生气了,要赶我出门。”   蒋洛盟眸色深沉,看不出具体情绪,顿了一下:“那……跟我回家吗?”   --------------------   果然ddl是第一生产力,我可真是高产啊! 第56章 (十六)来找我   贺祺的伤没什么大碍。这晚的事情,最严重的受损不在物理层面上,在于Swipe和Mena双方的脸面。   贺祺当晚从蒋洛盟家离开了,第二天按时出现在了办公室。   之前跟Mena的会议约的是上午十点,九点五十八分的时候,Sandy敲开了贺祺的办公室门。   “贺总,Mena的人已经到会议室了。”Sandy扶着门框,看了看办公室里另一张空桌子:“蒋总今天还没来吗?”   贺祺一边收拾印好的材料一边起身:“我不知道,他之前说过要参加Mena的会吗?”   Sandy摇摇头:“没有,只是我以为他会来。Mena是我们部门目前最大的项目啊,而且昨晚的接待他都去了。人事说他没有请假啊,是出外勤吗?”   贺祺抬起头来,有些纳闷地朝Sandy眨眨眼:“你问我吗?我怎么会知道?”   Sandy惊讶挑眉,无辜地摆手:“没有啊,随便问问而已。”   贺祺拿起文件袋,从桌子后面走出来,跟Sandy一起走去会议室。Sandy还在小声嘀咕:“总觉得不太对。从来没见蒋总旷过工,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贺祺打断了她:“别瞎操心。项目的事儿还不够想的吗?”   Sandy讪讪地抿抿嘴:“Fine...”   意料之中,跟Mena的会议进行得非常顺利。Swipe这边前一晚已经亮明了底牌,Mena开会的时候尤其客气收敛,全盘接受了三组的提案,对发货时间后延也表示谅解。   至于协同平台的事情,Swipe也没有再提了。这种事不好调查,真追究起来耗时耗力,项目结束后再处理也不迟。眼下Mena好不容易愿意配合,最首要的还是把项目做完。   贺祺问他们是否还对Swipe的合作工厂存疑,需不需要按原计划再去视察工厂;Mena方面的人都表示不用,说充分信任Swipe的安排。   至于关雨欣,Sandy强制她休了一天的假,并没有出现在会议室里。   会议不到十一点就结束了,原本安排的午餐接待取消。危机完美解除,三组五组的人约着中午一起去吃炸鸡,问贺祺要不要一起,贺祺欣然答应。   贺祺重新回到办公室,蒋洛盟还是没在。   贺祺回办公室不过十分钟,就有四个员工过来找蒋洛盟签字,问蒋洛盟什么时候能回来。   贺祺实在不堪其扰,等人走了,给蒋洛盟打了电话。   “喂?”蒋洛盟很快就接了。   贺祺没好气地说:“没事儿玩什么失踪?”   听筒里传来呼呼的杂音。贺祺隐约听到蒋洛盟笑了两声:“我没玩失踪啊,你打电话我不是接了嘛。”   贺祺无心跟蒋洛盟贫嘴,直奔主题:“大家今天都满世界找你,你去哪儿了?”   蒋洛盟在电话那头沉吟了一下,接着说:“我发定位给你吧。”   贺祺想说直接发给来找他签字的人,但没来得及,电话就已经断了。   贺祺很快收到了蒋洛盟的定位,点开来看。   【位置:港岛区华人基督教坟场】   贺祺拿着手机怔住了。蒋洛盟的消息紧接着又过来一条。   【蒋洛盟:来找我。】   --------------------   宝贝们下次周四见了呜呜呜呜呜(连滚带爬去复习期末了。。。) 第57章 (十七)小贺同学,辛苦了   贺祺猛地瞪大了眼睛。这什么意思啊?   贺祺没回消息,重新给蒋洛盟拨电话过去,那边就已经没有信号了。   贺祺有些纠结,看了看时间。   他原本不想去找蒋洛盟的,可蒋洛盟发过来的定位又莫名让人不安。   考虑一阵,贺祺给Sandy发了信息。   【忽然要出外勤,不能一起吃饭了。你们吃好喝好,这餐项目经费报销。】   贺祺下到地库开了车,按蒋洛盟给的位置导航过去。   车开过过海隧道,走一段环岛公路,便转上了山路。薄扶林这边的景观很好,窗外路旁植被葱郁,绿得迫人眼目。   这片墓园位于港岛西部,一处微微高起的近海山丘。一排一排灰色的墓碑依山而建,背山面海,视野极好。碧空如洗,朗日高悬,海面上一片粼粼泛起的波光。   这天不是周末节假日,也并不是什么祭祀节日,墓园里人影寥寥。贺祺只大略一扫,就看到了蒋洛盟身影。   蒋洛盟仍旧穿着前一天晚上的那套西装,外套的扣子解开了,此时正盘腿坐在一面墓碑前。蒋洛盟也看到了贺祺,抬起胳膊朝他挥手。   见贺祺走过来,蒋洛盟也站了起来;过去牵住贺祺的手,拉着他站在墓碑前面。   蒋洛盟对着墓碑笑了笑:“妈,介绍一下,这是我喜欢的人。你们应该很熟了,是吧?”   贺祺在路上有猜到过这种可能,只慌乱了一瞬,就镇定下来,对着墓碑鞠了一躬。   从海面上飘来的风撩过蒋洛盟的头发,像是温柔又慈爱的抚摸。   蒋洛盟知道贺祺在疑惑,解释说:“今天是我妈生日。”   贺祺之前一直不知道洛今羽已经去世了,直到十年后重遇蒋洛盟,才在某些一笔带过的话里得知这件事。   贺祺对洛今羽的死亡很在意,只是没找到合适的时机问起,毕竟至亲去世的话题过于私密且敏感。但今天蒋洛盟把他约来这里,应该是一个愿意倾诉的信号。   贺祺有些紧张,动了动喉结:“阿姨去世,有多长时间了啊?”   “十年了。”蒋洛盟完全没有回忆和思考的过程:“就在我高中最后一年的时候。”   虽然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但贺祺在听到蒋洛盟的话时,还是控制不住地觉得悲伤。   洛今羽在他的印象里一直很大方很体贴,说话的时候总轻轻笑着,对身边所有事都很少有怨言。   贺祺看着花岗岩墓碑上洛今羽的名字,心中隐约泛酸。   现在细细想来,十年前被刘美娜赶出来、去蒋洛盟家过夜的那一次。竟成了他见洛今羽的最后一面。   从深圳回香港,到蒋洛盟家的一路上,贺祺的心都无法平静下来。   贺祺恼恨自己太不小心,应该看着蒋洛盟离开再进门的。   贺祺不知道楼道的墙隔音怎样,不知道蒋洛盟有没有听到刘美娜的话。那些最不该被蒋洛盟知道的秘密,不知道蒋洛盟到底听到了多少。   蒋洛盟一上车就戴上了耳机,靠在座椅靠背上闭着眼睛休息。   贺祺看不出蒋洛盟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要如何开口询问;一路安安静静,两个人谁都没说话。   下了车之后,贺祺还是在胆战心惊;生怕自己的什么举动坐实了蒋洛盟的怀疑,走路都要隔着蒋洛盟两臂远。   洛今羽之前就已经得了消息,站在家门口等他们。   见贺祺进来,洛今羽很热情地笑着:“不好意思啊小贺,阿姨今天去参加教会活动了,也才刚回来不久,还没来得及做饭。客房我已经收拾出来了,今天就不用像上次一样跟蒋洛盟挤一间房了。”   蒋洛盟换好了鞋,把绕在手机上的有线耳机扯下来,转头跟洛今羽说:“妈,贺祺今晚还跟我睡。”   贺祺的身体骤然一僵,视线慌乱得不知该望向哪里。   洛今羽的表现倒没有很惊讶。她看到了贺祺摘下口罩后脸上的伤,知道肯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只是他们没有想要说出来的意思。   洛今羽顿了顿,说:“也好。我知道你们有自己的秘密,不想家长们插手。但是如果是你们应付不了的情况,不要自己硬撑;大人们会帮你们的,好吗?”   蒋洛盟垂着眼睛,脸色冷冷的,只淡淡点了头,便拎着书包上了楼,去找房间里的医药箱。   洛今羽进厨房做菜,贺祺不好意思在外面干等着,就也进去帮忙洗菜切菜。洛今羽说了三五次不用,见贺祺还坚持,就由他去了。   洛今羽在砧板上切着牛肉,贺祺在一边洗刚买回来的芥兰。贺祺开水掰叶子的动作很果断,一看平时就没少自己下厨。   洛今羽看着,心里莫名有些暖洋洋的:“小贺同学喜欢吃芥兰的吧?上次一起吃火锅的时候我就发现了。芥兰按理说不是涮火锅的菜,我当时拿出来,只是因为冰箱里刚好有。但你好像特别喜欢涮芥兰。   “今天去深水埗做义工,我看市场里的芥兰很新鲜,就多买了点。我做芥兰炒牛肉很好吃的,像蒋洛盟那种只爱吃辣的人都说好吃。”   说着,洛今羽朝贺祺笑了笑,还用和以前一样的温柔眼神望着他,似乎全然没被贺祺脸上的伤影响到。   贺祺浸在水池里的手停了下来。   贺祺忽然觉得很愧疚。洛今羽对他比刘美娜更像一个妈妈,贺祺不忍心再这样骗她了。   贺祺低着头,声音小心翼翼的:“阿姨,其实,我不值得你对我这么好的。”   洛今羽有些疑惑:“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   贺祺几乎想要立刻坦白:因为我就你丈夫的第三者的孩子啊!可贺祺抬起头,对上洛今羽的眼睛,就猛然卡了壳。   贺祺没有勇气再说下去,他不想打破洛今羽眼神里水一般的温和,更不想打破这种类似亲情的温暖。尽管他也知道,这只是个滑稽又荒谬的错觉。   贺祺改了口:“因为……我做错事了。”   洛今羽朝贺祺笑了笑:“是人都会犯错的,这没什么。只要有改过的心,上帝会宽恕你的。只是,过程里那些煎熬和痛苦,还是要自己承担。”   洛今羽抬起手,用干净的手背轻轻蹭了蹭贺祺受伤的脸。   贺祺的声音变得更小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想对洛今羽说这些:“可是……我喜欢男生,上帝也会宽恕我吗?”   洛今羽明显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又恢复了平和的微笑,对贺祺点头:“当然。小贺是多么懂事,多么善良的好孩子啊。”   几乎是瞬间,贺祺眼前一花,眼泪蓄了满眼。   他不知道自己的人生为什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为什么取向怪异的人偏偏是他,为什么他丝毫无法纠正自己的“错误”。   贺祺咬着牙,强忍着不让眼泪流出来:“上帝真的会原谅我吗?连我妈妈都不肯原谅我……”   洛今羽脸上仍旧带着温和的笑意,像立在教堂最中央,映着烛火的圣母玛利亚塑像,圣洁又悲悯。   洛今羽扯了两张面巾纸递给贺祺,摇摇头说:“当妈妈的是不会怪孩子的。她可能只是心疼,自己呵护了18年的孩子,之后要走的路会非常辛苦。”   洛今羽抬起手,轻轻抚摸贺祺的头发:“小贺同学,辛苦了。”   --------------------   我考完试回来了!这周一定爆更! 第58章 (十八)如此艰难   二十八年人生中,贺祺为数不多感受过的亲情的温暖,十有八九都来自洛今羽——一个与他毫无血缘的人。   贺祺抬手,缓缓抚摸着墓碑上金色的刻字,问蒋洛盟:“阿姨是怎么去世的?”   蒋洛盟沉吟了一下,简略地说:“在医院,她自己从住院部的顶楼跳下去了。”   贺祺一震,两眼惊讶地瞪大:“自杀吗?怎么会?”   蒋洛盟点点头:“是。她之前就被诊断出过双相情感障碍,也叫躁郁症。她一直都在吃药,那时候已经很严重了。”   贺祺这才意识到,他其实不认识洛今羽。那些相处时的印象,或许只是洛今羽伪装出的假象。贺祺并没有思索过,那个一直微微笑着的、温暖得像母亲一样的人,内心是否真的如她的表情一样快乐。   “她只是心疼,自己呵护了18年的孩子,之后要走的路会非常辛苦。”   这样一个满身伤痛的人,在生命即将终结的时候,还在尝试抚平他人的伤痛。贺祺心痛不已。那个安慰他说“辛苦了”的人,一直以来,都过着比他更辛苦的生活。   蒋洛盟今天让贺祺过来的本意,就是要带他“见家长”。蒋洛盟牵着贺祺的手,看着洛今羽的墓碑说:   “妈,贺祺是什么样的人你都知道的。如果你同意我们在一起的话,就让海风继续吹吧。”   墓地这边是一面山坡,晴天必然会吹海风的。贺祺有些无奈,扭头看着蒋洛盟:“你怎么不说,如果阿姨同意,就让地球继续转呢?”   蒋洛盟抬起手,帮贺祺理了理被吹乱的头发,亲昵地笑着:“不管是什么,我妈一定会同意的。她在世的时候那么喜欢你。”   贺祺有些心虚,把蒋洛盟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拿开:“我们该回公司了。”   对于喜欢同性的事,贺祺不知道洛今羽的态度,但他清楚刘美娜的态度。   如果事情停留在理论层面,大家可以轻而易举地说出“尊重”、“理解”;可一旦牵扯到自己的孩子,情况又会完全不一样。   不管是怕丢面子也好,怕之后的生活艰难也罢;如洛今羽所说,母亲们总会觉得心痛。   十年了,刘美娜十年都不曾接受过贺祺的性取向,十年来持续地为这件事纠结、心痛。   如果洛今羽还在世,贺祺不希望她也变成这样。   蒋洛盟是打车过来的,回公司时一起上了贺祺的车。   开出墓园的时候,贺祺忽然有点没头没尾地说:“之前第一次见Cohen的时候,听他说起你们学校当时有西班牙公主?”   “啊?”蒋洛盟回忆了一下,想起似乎是有这么件事:“对,不过我忘了她叫什么。但她也不是公主啦,只是一个旁支,有一点王室血统而已,没有什么政治身份的。”   贺祺缓缓点头,专注于前方蜿蜒向下的山路,没有朝蒋洛盟看:“那听Cohen的意思是,你跟她有过一段吗?”   蒋洛盟否认:“没有。只是date过一段时间而已,没有确认关系。”   贺祺抿抿嘴唇,点点头“嗯”了一声,就不再说话了。   蒋洛盟坐在副驾驶位上,饶有兴味地朝贺祺扭头,果然意料之中地看到了一张臭脸。   蒋洛盟有些得意地笑笑,轻轻拍了拍贺祺的腿:“哎,真的只是date过而已,我连她名字都记不清了。而且Cohen不是说了吗,她现在已经结婚了。你怎么这种醋都吃啊?”   贺祺长呼了口气:“我没吃醋。”   蒋洛盟满脸不信,故意调侃地说:“是是是——我们贺总怎么会吃醋呢?肯定是我自作多情而已。”   贺祺无奈地摇摇头,不想跟蒋洛盟多解释。   蒋洛盟不知为何心情忽然很好,降下车窗,让阳光和风都进来:“还是你担心自己的身份?觉得之前我接触的都是王室级别的,你担心你配不上我?”   没听到贺祺回答,蒋洛盟就继续发散:“别这么想,财富地位这种东西都是虚的,很可能一夜之间就全没了。我们习惯相仿,想法一致,生活上和思想上合得来才重要。   “当然,真爱也是要培养的。你配合我我配合你,也要调整磨合才行……”   贺祺并没有想到“门当户对”的层面,也确实不是吃醋。蒋洛盟后面分析开解的那一大堆,贺祺都没听进去。   贺祺只是捕捉到了一个信息——蒋洛盟是可以喜欢女人的。   这个认识让贺祺心中五味杂陈。   他不是担心蒋洛盟之后会离开他,找某家的千金小姐组建家庭;贺祺只是忽然意识到,蒋洛盟和他不一样。蒋洛盟没必要做让他这么辛苦的选择。   贺祺并不觉得,作为爱人,自己的“不可替代性”有多强。蒋洛盟总能在其他人身上找到吸引他的地方,然后再如他所言,去“培养”一段更完美的爱情。   在目前的社会里,一个喜欢同性的男人会受到多少限制,应对多少“麻烦”;贺祺在这十年里深有体会。   蒋洛盟不是跟他一样没有选择的,蒋洛盟明明可以有更轻松、更光明幸福的未来。贺祺不想做那个恶人,拖着蒋洛盟一起堕入深渊,在生活的泥泞中痛苦挣扎。   蒋洛盟浑然不知贺祺的心绪,讲话讲累了,双臂交叠着压在车窗窗框上,看着窗外的树木和海面。   远处海天相接,云水苍茫。吹进车子的风里带着海的湿凉。   贺祺手里握着方向盘,怔怔地看着前方。   想起记忆中洛今羽的点点滴滴,贺祺很惭愧。他不想已经离世的洛今羽心疼,更不想让那些曾经折磨自己的情况再次出现,再折磨蒋洛盟一遍。   贺祺不再是18岁时那个天真热烈的孩子,只一门心思地想让他爱的人也爱他。28岁的贺祺见过了更广阔的世界,经历了更艰险的生活;他明白了爱不是满足自己,而是祝福对方。   贺祺希望蒋洛盟可以开心、幸福。就像洛今羽的希望一样。   这种希望如此简单,如此艰难。 第59章 (十九)无法拒绝   贺祺决定终止这个错误。   Mena的项目渐渐走上正轨,追究责任的部分已经结束,贺祺没有把蒋洛盟的参与透露给任何人。   但蒋洛盟也并没有觉得贺祺“原谅”了他。   贺祺的坚定是向内的,他一旦认准了某一件事,就会心无旁骛地埋头去做,从不跟别人解释。   贺祺刻意避免了跟蒋洛盟正面冲突,他不想事情那么难堪地收场。   成年人之间,社交温度的变化是很直观的;没必要像小孩子一样朝对方大喊“我以后再也不跟你玩了”,或者“我要跟你绝交”这种话。   蒋洛盟问贺祺什么时候有空,他把他的衣服放几件到贺祺家里。贺祺说不用了,反正最近项目在忙,也没时间做那些事。   中午lunch break,蒋洛盟想问贺祺要不要一起吃饭;话没出口就见贺祺走出办公室,跟三组和五组的几个人有说有笑,勾肩搭背地去吃新开的炸鸡店。   一个产业会议给蒋洛盟发了邀请函,请Swipe分享一些业务流程管理的方法。蒋洛盟邀贺祺跟他一起去,贺祺说关雨欣的新项目最近很关键,小关说话分量不够,谈判需要他撑场,腾不出时间,让蒋洛盟找别人。   蒋洛盟心想,就算确实有事忙,那晚上下了班总可以一起吃饭吧?   但贺祺早已约好了自己手里的核心客户,订好了客户喜欢的饭店,带着精心挑选的礼物,趁着年底将至时联络感情。   三番五次下来,蒋洛盟没办法当这只是特殊况。   一周后的晚上,贺祺去跟客户吃晚饭,晚上将近十点钟回到家,从电梯里出来,看到家门口站着一个人。   贺祺拍亮了声控灯,蒋洛盟的脸瞬间清晰起来。   “贺祺,你为什么要躲我?”   贺祺没有即刻回答,走过来用钥匙开门,低着头语气随意地说:“我没躲你啊。”   贺祺把门打开了,蒋洛盟跟在贺祺身后进来,忿忿地反驳:“你明明就在躲我!”   贺祺旁若无人地换鞋,脱外套,随即朝浴室走过去。   贺祺头也没回,撂下一句:“你说是就是吧。”   蒋洛盟完全摸不着头脑,急躁地冲到浴室门口,扒着浴室门不让贺祺关上:“为什么?我又哪里惹你不高兴了?好好的你干嘛要躲我?”   贺祺把手松开了,站在浴室门口淡淡地点头:“对啊,所以我没躲你。我只是没兴趣了。”   蒋洛盟惊愕地瞪大了眼睛。比起这句话,蒋洛盟更没想到的是贺祺的态度。他怎么能这么理所当然,这么理直气壮地说这种话?   蒋洛盟又惊又气,甚至不由冷笑出来:“呵……什么意思啊贺祺?因为Mena的事?这事不是已经过去了吗?我也解释过了,你要还气不过就去举报我好了,我绝对认!心服口服。但我真的想不通,你为什么非要……”   “想不通就对了。”贺祺打断了蒋洛盟的话:“你没发现,我们其实一直不在同一个频道上吗?天之骄子哪儿能明白平民百姓的想法呢?   “是,我承认我上中学的时候是对你有好感,我一开始没拒绝你也是因为这个。但我们现在早已经不是18岁了。   “这段时间里我看清楚了,我们本来就不是一路人,勉强下去也不会有未来的。实在抱歉,我不是一个浪漫主义者,不想在不现实的情感里浪费时间。   “你觉得我在躲你,也没错。比起谈一场不切实际的恋爱,我认为还有性价比更高的事情,更值得我花心思去做。反正我们也没确定关系,到此为止吧,趁还不算太晚。”   一切都发生得毫无预兆,蒋洛盟完全无法接受。他甚至连一个清晰的理由都没听到,就稀里糊涂地被贺祺抛弃了。   蒋洛盟不可置信地看着贺祺,嗓音颤抖着:“贺祺,你要这么对我吗?”   贺祺的头低了低,回应十分简短:“对不起。”   蒋洛盟满腔怒火无处发泄,攥紧了拳头,竭力保持着冷静:“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你没有资格单方面结束。”   贺祺对此不置可否,顺着蒋洛盟的话说:“我们顶多只是date的关系,我对你没什么义务。你觉得我是躲你也好,冷落你也罢;我现在就说清楚,以后我一直会是这个态度。你如果觉得这种关系还意义,还是不想结束的话;那你就继续吧。我无所谓。”   蒋洛盟瞪大了眼睛,一时间六神无主。   蒋洛盟从来没有这么慌张过。之前跟贺祺交谈周旋,虽然结果也不是百分百完美,但起码蒋洛盟知道贺祺在顾虑什么,知道贺祺需要的是什么。可今天,直到现在,蒋洛盟也没听出来贺祺在表达什么顾虑、什么需求。   贺祺好像真的只是不在意了。他对这段关系、这份感情毫无期待。蒋洛盟在贺祺的眼睛里看不出一点兴趣,只感觉到催促和厌烦。   蒋洛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他前二十年追人的经历都很少,完全不懂如何争取一个对自己没半分兴趣的人。   贺祺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他把蒋洛盟的手从浴室门上掰下来:“我要洗澡了,走的时候麻烦把房门关好,谢谢。”   蒋洛盟的眼睛一眨不眨,愣愣地盯着贺祺。   贺祺把脸偏开,毫不犹豫地关门落锁,一气呵成。   贺祺心跳得“嘣嘣”响,他甚至怕门那边的蒋洛盟听到,赶忙把淋浴头打开。   哗哗的水声充斥着贺祺的听觉,贺祺咬着牙换脱掉衣服,僵硬地站在水下;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胸腔起伏,无目的地一次一次深呼吸。   贺祺就这样站了很久,没有听到意料中蒋洛盟奋力拍门、喊他名字的声音。   贺祺知道,蒋洛盟已经离开了。   贺祺的心像是忽然被揪了一下,镜子里的脸瞬间苍白。   上帝会宽恕你的。但是其中的痛苦和磨难,要自己承担。   最尴尬的事情,无非就是在最尴尬的时期,两个最尴尬的人,无法彼此回避。   贺祺和蒋洛盟在同一个公司,同一个部门,连办公室都是同一间;两人无论怎么努力,也还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情况。   某些不必要的工作接触,两人都会有意回避;但毕竟职能关系离得太近,终究会有避无可避的情况。   广州那边开了首届工业科技展会,跟Swipe未来想要开拓的方向非常吻合;业务部门和决策部门的相关人员都要去,连公司CEO也要参加。   项目组年底忙,大部分组员都表示不想去;但蒋洛盟和贺祺完全没有理由推辞,只能跟着公司的队伍一起去。   像这种出差看展会的情况,同公司的人难免要一起通勤,一起吃饭,住同一间酒店。蒋洛盟和贺祺虽不至于闹得很不愉快,但也绝对无法像普通同事一样自然相处。   贺祺本来不是爱玩办公室政治的人,但这次为了避免尴尬,几乎时刻跟着同行的梁辉,在CEO身边嘘寒问暖,体贴备至。   还好从香港到广州路程不远,算上从高铁站到酒店的车程,满打满算也就三个小时。等到走完check-in流程,刷卡进了房间,贺祺一路紧绷的神经才总算放松下来。   贺祺之前从来不知道,原来给CEO当捧哏会这么累。贺祺进了房间一句话都不想多说,当即去浴室冲了澡,换上舒服的T恤短裤,舒舒服服地倒在床上,这才觉得精力恢复了一点。   这晚没有集体行程,贺祺靠在床头,剥了房间果盘里一根香蕉吃着,边看手机边等头发自己晾干。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有人来敲房间的门。   贺祺有点纳闷,把脚塞进轻飘飘的一次性拖鞋,朝门口走去。   贺祺还没过去,门外的人似乎已经等不及了,冲着门缝喊他:“贺祺,让我进来一下。”   贺祺刚握住门把手的手瞬间定住。这是蒋洛盟的声音。   或许蒋洛盟是看到了房间里的光,他很确定贺祺现在在房间里。蒋洛盟锲而不舍地继续敲门:“我出门忘带房卡了,你先让我进来。”   贺祺心口紧了紧,嘴巴凑近门缝,很客气地说:“忘带卡的话,下去找前台不行吗?”   蒋洛盟当即解释:“我刚洗完澡,穿着浴袍呢。没法下去找前台。”   贺祺闻言,翻开门上的猫眼盖望过去。蒋洛盟的头发还半湿着,似乎预测到了贺祺的动作,也抬起头看向猫眼。   许是怕贺祺还怀疑,蒋洛盟又往后退了两步,伸直胳膊转了一圈,示意他真的穿着浴袍。   转完之后,蒋洛盟又上前两步,继续对着门缝说:“你让我进来,我借你房间的电话拨给前台;我房间门开了我就走,OK吗?”   贺祺想不出一个“得体”的理由拒绝,硬不让蒋洛盟进来,反而表现得像是自己还很介怀。贺祺只好把门打开一半,不温不火地后退半步,显得不那么热情,也不那么小气。   蒋洛盟自己推门进来,又把门关回去。   贺祺有点不敢看蒋洛盟的眼睛,刚从床上下来,宽松的T恤领口朝一边歪着,露出一段洁白匀净的锁骨,周身隐隐散发着睡莲味的沐浴露香。   蒋洛盟的呼吸骤然一滞,脚步停顿,忘了要向房间里面走。   站在一旁的贺祺也很尴尬,视线正对着的就是蒋洛盟松动的浴袍领口;胸肌中间的沟壑连着腹白线,隐约没入浴袍交叉着的V形领口,随着呼吸微动。   贺祺的耳朵“唰”一下热起来,下意识把头低得更低,视线落在蒋洛盟腰间的浴袍系带上。   贺祺心虚,生硬地没话找话:“你……都洗完澡了,还出来干什么?”   蒋洛盟的手缓缓抬起来,捉住yu袍的系带轻轻一拉,那个活结便打开了。   蒋洛盟的脸忽地凑近:“你说我想干什么?”   蒋洛盟全然没有要听贺祺回答的意思,一手捏住贺祺的下巴,对着贺祺的嘴唇就吻下来。   蒋洛盟高估了自己在贺祺面前的定力,他已经将近两周没有碰过贺祺了。在推门看到贺祺的第一秒,看到他脖子上那枚尚未褪尽的吻痕;身体的每个细胞瞬间都沸腾起来,叫嚣着想要扑上去。   蒋洛盟原本不想这么直接的;但贺祺实在太过分,红着耳朵尖朝人浴袍领口里面瞧,根本不知道他眼中的欲望有多明显,还自以为掩饰得很好。   蒋洛盟实在没有耐心多说一句话。他一秒都不想耽搁,只想去吻他。   贺祺意识到自己引狼入室,但为时已晚,蒋洛盟的吻已经贴了过来。   蒋洛盟靠近得速度太快,贺祺的眼睛下意识地闭起来。一晃神,一双温热宽厚的手掌伸进T恤的衣摆,半捏半蹭地一路上行。贺祺的腰瞬间就没了力气,软塌塌地靠在了玄关的墙上。   蒋洛盟的吻直白,急迫,带着隐隐的撒娇般的埋怨。   贺祺意图伸手推开他,却不知被蒋洛盟的舌尖扫到了哪里,从脖颈到尾椎瞬间酥麻;想要推开蒋洛盟的手瞬间一紧,牢牢攥住了他浴袍的衣领。   蒋洛盟轻笑,膝盖在某处已经*涨的地方曾了曾:“承认吧贺祺,你根本拒绝不了我。”   贺祺眼睫无助地轻颤,迷蒙中对上蒋洛盟的双眼,又缓缓地闭了回去。   贺祺比蒋洛盟更清楚,这些爱抚和亲吻于他而言,是最危险的泥沼流沙;一旦踏入就会沉陷,没有任何逃脱的可能。   那些煎熬的抉择,道义和道理,都不过是一闪而过的脑电波;身体和潜意识全然不上当,放任那点微弱的信念蒸发殆尽,全无自控地沉溺在蒋洛盟的亲吻中。   贺祺想跟蒋洛盟说,他很想他。两个星期了,一直没能在梦里等到他。   贺祺想说,他是一个很自私、很没定力的人。无法放过近处的幸福,无法完成他对自己的承诺。为了自己的欲望,从深渊里奋力跃起,把原本在岸上的人也拽下来。   贺祺希望蒋洛盟可以原谅他。   最后一次,最后一次了。贺祺这样对自己说。   --------------------   呜呜呜小贺……   比较纠结的剧情我尽量更新快一点 第61章 (二十)他乡旧知   十二月的广州比香港还要热,展会开办的这几天,日最高温甚至逼近30摄氏度,展厅里的制冷空调一刻不停地运转着。这个展会规模不小,一行人分了两队,去了不同的楼层。   新展厅是去年才建成的,墙壁和立柱都白得发亮,比香港的展厅宽敞漂亮许多。这一层展出了很多新奇的科技设备,每个展位的展示方法也各有不同;建模动画,VR demo,不一而足。一行人看得很仔细,走得极慢。   但毕竟出差时间有限,行程安排并不宽裕;要去下一个展区的时候,CEO老总发了话:“咱们分头行动吧,到时候互相沟通一下情况好了;不然这展看不完。”   梁辉当即同意,兴高采烈地贴着CEO站好,扶着他的胳膊弯腰谄笑:“好啊好啊,我也觉得四个人一起看效率有点低,我们中午的时候再碰头就好了!”   蒋洛盟和贺祺愣了一下,彼此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又瞬间弹开。   贺祺想说他想跟CEO走,但还没来得及开口,梁辉就已经迈着小碎步,拉着人朝二号展厅走了;生怕被谁追上一样。   贺祺明白梁辉想多接触高层的意图,也不好硬把他拉开;脚下一犹豫,两人很快就走远了。   一楼一共看房了四个展厅,大家刚一起走完的是一号展厅,现在还剩三号和四号。   贺祺有些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侧身转向蒋洛盟的方向:“这个展厅我上半年也来过。四号展厅比较小,展位也少,大概只有三号展厅的一半。”   蒋洛盟点点头,没什么表情:“啊……了解了。”   贺祺只能硬着头皮再问:“我们分头行动吧,你想去看哪个?”   蒋洛盟忽然嗤笑一声,垂眼从贺祺的脚尖扫视到眉眼:“需要吗?”   贺祺愣了愣。前一晚在酒店发生了那么荒唐的事情,贺祺以为自己不用解释,蒋洛盟也明白他们这时候该多尴尬。   蒋洛盟不紧不慢地说:“你不是对我没感觉了吗?昨晚只是做了一次而已,这就心虚了?”   贺祺无言以对,把头朝一边偏开,不再说话。   “诶?阿祺咩?”   从一号展厅方向走来一个穿休闲T恤的男人,加快步伐小跑着走过来;见真是贺祺,脸上不由喜笑颜开:“好久不见啊贺经理!还记得我吗?”   贺祺此时也认出来者,笑着打招呼:“张老板,好久不见啊!”   并不是所有商二代一毕业就继承家产,步入职场的商二代也并不少见;张嘉乐就是其中一个。   张嘉乐的父亲是内地人,结婚生子之后才来香港,白手起家创立了外贸公司。张父的行事风格非常低调,张嘉乐就是被暗中安排来Swipe工作的;离职之前,整个公司没一个人知道他的真实背景。   张嘉乐当时跟贺祺在一个组一起工作了两年,离职之后,又去美国读了MBA。两人一开始还有在facebook上保持联系,后来慢慢就交谈得少了;以至于在张嘉乐的印象中,贺祺现在还是Swipe的部门经理。   “你是张嘉乐?”站在一旁的蒋洛盟微拧着眉,毫不遮掩地歪着头盯着人看。   贺祺这才想起来,刚忙跟人介绍:“啊,这是我们部门总监……”   “蒋洛盟?!”张嘉乐脱口喊出蒋洛盟的名字,十分熟稔地往蒋洛盟肩膀上锤了一拳,笑着说:“你怎么回事?头发弄得这么正经,胡茬也刮得这么干净,我都没认出来!”   蒋洛盟也出声笑着:“你还说我?你不也是吗!在MIT的时候我都没见你去过理发店,怎么回国之后这么人模狗样的?”   张嘉乐也不生气,回应道:“美国理发又贵又丑,谁没事儿花那冤枉钱?我就算不剪头发,也好过像你一样,顶着个莫西干头做期末Pre!那照片太经典了!我现在电脑里都还留着哈哈哈哈哈……”   张嘉乐一想到就乐得不行,捂着肚子笑得停不下来,脸都笑红了。   蒋洛盟肉眼可见地有些慌乱,捏着张嘉乐的肩膀前后晃:“喂!删掉!这是违法的你不知道吗?想让我起诉你吗?”   张嘉乐没正面回答,只是咯咯地乐。好容易停下来,张嘉乐朝贺祺递了个眼神,凑近他小声说:“哎,那张照片晚上我Facebook传给你哈,你没见过真的错过一个亿!”   贺祺抿嘴笑了笑,在蒋洛盟眼皮子低下悄悄点头。   贺祺很感谢张嘉乐的凑巧出现,两人组变三人行,气氛总算不那么尴尬了。   张嘉乐性格很好,又在销售岗位上锻炼过,为人很亲和。三人本是旧识,现在又在同一个行业,共同话题很多,全程聊得很开心。   张嘉乐回国之后,就组了自己的一队人马,管理广州的一个分部。最近因为这个科技展会,很多之前的朋友同学都来了广州;张嘉乐攒了个局,就在市郊一个度假区。   “我爸平时很支持我多联络朋友的,反正他赞助,我就包了一艘好——大的商务游艇。今晚你们一起来玩啊!”张嘉乐拍拍贺祺和蒋洛盟的肩膀:“大家都是熟面孔,难得见一次。”   晚上Swipe那边没有统一行程,那边交通也还方便,蒋洛盟很快就答应下来。   贺祺听蒋洛盟说要去,心里有些犯嘀咕。正想着要怎么推辞,张嘉乐已经把位置通过Facebook发给他了;嘱咐他俩打车一定要按定位走,不然可能会找错。   张嘉乐举着手机,翻着图片很详细地跟他们讲,下了车之后先去哪里再去哪里;登记完之后怎么走,找不到路可以问谁。   贺祺见张嘉乐这么热情,就也没好意思拒绝。一个游艇Party而已,那么多人在,想来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晚上Swipe团队聚餐,贺祺和蒋洛盟提前走了。蒋洛盟叫的车都到门口停下了,贺祺才忽然说他要回酒店换衣服,没跟蒋洛盟同车走。   张嘉乐说的度假区在市郊的山里,离机场大概三四十分钟车程。贺祺登记过,走出访客中心,远远就看到了那艘扎眼的商务游艇。   甲板和船舱亮着米黄色的灯,轻快的摇摆乐声音传得很远。顶层的露台上搭着软棚,上面挂着一闪一闪的彩色灯带;有一个小吧台,酒保穿着西装背心制服,变换着各种姿势用shake杯摇酒。   船上人已经很多了,贺祺快步走过去。晚上温度稍低,但也并不冷,船头上坐着几个穿泳衣的男男女女,端着Martini旁若无人地说笑。   见贺祺一脸茫然地四处张望,坐在船头的一个女人朝他挥了挥手:“嗨!有什么事吗?”   女人上半身穿着红色的比基尼,腰间和大腿盖着薄毯子;黑色的长卷发堪堪盖住肩胛骨,耳边别着一朵装饰用的白山茶花。   贺祺的视线下意识避开那片裸露的皮肤,抬起手不甚自然地摸了摸脖子,四下望去:“我……我找张嘉乐。”   女人很大方地笑了笑,手里的酒杯朝甲板的方向送了送,抬起下巴示意:“他在那儿。”   张嘉乐也是做外贸行业的,游艇上大家大多都是一个圈子;贺祺大略一扫,一半以上的人都在不同场合打过照面。   贺祺朝甲板看过去,果然看到张嘉乐在一张椅子上坐着,手里拿着杯红酒,正跟旁边的蒋洛盟聊天。   毕竟是张嘉乐请他过来的,到了之后打个招呼也是基本礼貌。贺祺从布菲台上拿了一杯酒,朝他们走过去。   “哟!来了啊。”张嘉乐看到贺祺走过来,朝他抬了抬手中的酒杯:“顺利吗路上?没迷路吧?”   贺祺笑着摇摇头:“没有。”弯下腰跟张嘉乐碰了个杯。   游艇甲板上没有遮雨棚,一抬头就是毫无遮蔽的夜空。蒋洛盟起身去墙边拿来一把新椅子,把他刚坐着的椅子空出来,朝贺祺推了推。   张嘉乐连忙示意贺祺:“坐啊坐啊,别客气。”   甲板上的椅子都是帆布折叠椅,不占地方也比较轻便。蒋洛盟身高腿长,脊背已经靠进了椅子背,腿却还长出来一截,看上去有点不伦不类。   贺祺端着酒杯坐下,很没新意地聊起天气:“广州这边十二月怎么还跟六七月一样热?香港下了几场雨,反倒还凉快些。”   张嘉乐点点头:“是啊,这几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忽然又热起来了,有时候晚上睡觉还得开空调呢。”   贺祺咋舌:“怪不得啊,我昨天还看到长隆水世界的广告,说是要办夜间嘉年华。我心想这时候晚上玩儿水不会冷吗?结果一上来就看到穿泳衣的人……”   张嘉乐嘿嘿一笑:“这说明你老了知道吗?我们公司很多小朋友都去长隆打卡了。白天广州的太阳太毒了,晚上户外没那么热也不会晒,多合适啊!”   话音刚落,像是要佐证张嘉乐的话,船头那边忽地传来落水声。   三人转头去看,那边几个穿泳衣的男女都站了起来,笑着闹着,水里的人扬起河中的水朝上面泼,让他们也一起下来。   见蒋洛盟许久没说话,张嘉乐主动cue他:“哎,蒋大少,你之前不是说不想去Swipe吗?怎么今年忽然松口了?”   蒋洛盟神色淡淡的,这种问题他被问过很多次了,公式化的回答张口就来:“我爸忽然说身体不好,不想管公司的事了,要我跟蒋立绅回来帮忙,就回来了。”   张嘉乐凝神思索:“我应该没记错吧,你之前跟你爸关系也没多好,你在美国自己干得好好的,特意回来帮他管Swipe?你原谅他了?”   蒋洛盟脸色微变,顿了一下,有些硬地扯了扯嘴角:“说什么原谅不原谅的……是阿爸来噶。”   张嘉乐感受到了气氛有些不对,适时地收了口。   张嘉乐小心地朝贺祺瞟了一眼,方才他嘴太快,忘了贺祺和蒋洛盟是上下级关系。在他面前公然讲起蒋洛盟的家庭关系,似乎是有些不合适。   贺祺倒没察觉到气氛异常,他只觉得有些如坐针毡——物理意义上的,如坐针毡。   贺祺手里的红酒还没喝完,就暂时放在了面前的圆茶几上:“我去一下洗手间,你们先聊着吧。”   说着。贺祺扶着帆布椅的扶手,缓缓站起来,朝舱内走去。   张嘉乐起身给贺祺指路:“厕所负一层有。从中间那个楼梯下去,走到左手边最里面,那个门上有标识的就是厕所。”   贺祺点点头,说了声谢谢,就径自走了。   见贺祺走远了,张嘉乐长舒了口气,耷拉着眉眼转向蒋洛盟:“对不起对不起,我刚脑子死机了才提你爸那茬,不好意思啊……”   蒋洛盟的眉心轻轻拧着,像是没听到张嘉乐在说话一样,定定望着船舱中间的楼梯口。   “抱歉,”蒋洛盟也站起来,拍拍张嘉乐的肩膀:“我也去下厕所。”   蒋洛盟迈着大步朝船舱走,充耳不闻身后张嘉乐的话:“啊但是楼下厕所只有一间啊……”   与眼梧 第62章 (二十一)你满意了?   张嘉乐的游艇的确很大,负一层还放着一个布菲台,楼梯口右手边有一个小型会客厅,几个人手里端着香槟,靠在沙发里很随意地聊着业务。左手边是一条略有些窄的走廊,是独立的房间和卧室。   洗手间并不难找,也没有人在用。贺祺走进去,里面跟他公寓的洗手间布局差不多,只是少了个淋浴头。   贺祺没想到帆布椅子那么难坐,身体的重量把帆布压得很紧,屁股压在上面实在难受。贺祺想缓慢地、轻微地调整一下角度,椅子就“咯吱咯吱”地响,引得坐在旁边的蒋洛盟频频侧目。   本来前一晚发生的事情已经够尴尬了,贺祺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手脚都僵硬了;实在待不下去了,才想来洗手间躲一阵。   洗手间里有镜子,贺祺想对着镜子检查一下,看看那里是不是真的受了伤需要处理。贺祺解开皮带,刚拉下拉链,洗手间的门却忽然开了。   贺祺吓得一个激灵,赶忙九十度转身,背对门口低着头弯着腰,想把拉链拉回去:“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我没锁门……”   “你锁了。但这种锁能用指甲盖扭开。”   门又“咯噔”一声关回去,贺祺听出了蒋洛盟的声音,可拉链刚好卡住了,夹住了布料,上也不是下也不是,急得贺祺额头上都要冒出汗来。   蒋洛盟语气挑逗:“你在干嘛?要不要我帮你?”他才不等贺祺收拾停当,直接朝贺祺后背贴过去,顺手朝他屁殳上猛拍了一下。   “啊!”贺祺猝不及防,痛得眉毛拧成一团。   蒋洛盟怔了一下,没等贺祺反应过来,直接拉住贺祺的库边拽了下来。果然,原本应该白净圆润的地方又青又红,一看就是前一晚被扌童得狠了。   贺祺的脸“唰”地红透,挣扎着想要把库子拽回去;可他的力气哪比得过蒋洛盟,加上角度别扭,手臂更不好使劲儿,贺祺用力到后背都出了汗,却连蒋洛盟的手指都没掰开。   贺祺放弃了,背对着蒋洛盟重重喘气,不再说话。   蒋洛盟缓缓松开一只手,揽住贺祺的月要,头靠在贺祺颈边,轻声说:“对不起……下次庝了要告诉我,我就轻一点了。”   蒋洛盟的手掌宽厚温热,轻轻復上那片车_欠禸,憅柞温柔地打着_圈柔侒。   贺祺才倣鬆的身亻本瞬间一足兆,像受了惊的兔子一样奋力掙紥。   “呵。”贺祺听到耳边蒋洛盟的轻笑,心道果然又已经晚了。   蒋洛盟的声音里是盖不住的调侃意味:“我才只鞣了襾下……”   贺祺羞得浑身颤抖,紧紧抿着嘴巴不说话。   蒋洛盟的眼睛毫不躲闪看着,好整以暇地抓住贺祺扌当在na的手,缓慢却不容置疑地拿开:“又_了吗?不过你今天这种状态,受得住吗?”   贺祺勉强深呼吸:“蒋洛盟,你先出去,我自己处理就好。”   贺祺竭力保持镇定,讲话的声音也像在工作一样冷静,如果忽视掉其中难以消弭的颤音的话。   蒋洛盟自然不会chu去,一手箍紧了贺祺的月要,一手不由分说地扌罙进去。   “你干什么?!”贺祺咬着牙:“外面还有人,胡闹也要分场合的!”   蒋洛盟毫不在意,抱着贺祺转成面朝镜子的视角。蒋洛盟从背后紧贴着贺祺,严丝合缝,让他的**也挨上贺祺。   蒋洛盟语中带笑:“既然知道外面有人,贺总还出这么大声?”   不等贺祺解释反驳,蒋洛盟的手便开始无耻地云力作起来。   贺祺的呼吸骤然变了调。镜子里的画面太夸张,贺祺的眼睛紧紧闭上,脸朝一边偏过去:“蒋洛盟,你疯了……”   蒋洛盟轻轻在贺祺唇角啄了一下:“别害怕,我只用/手。贺总配合一下,我们速战速决。”   游艇的隔音实在算不上好。没开引擎,楼上的音乐声若隐若现,隐约能辨认出是约翰列侬的某首歌。   门外在会客厅聊天的人不知谈起什么,一阵大笑,穿过洗手间的门还是清晰可辨。   蒋洛盟不紧不慢地拨动手指,牙齿轻轻咬着贺祺的耳朵:“贺总脸红什么?害羞了?”   贺祺不说话,眼睛仍旧紧闭着,脸烫得快要烧起来。   蒋洛盟的动作游刃有余,也不心急,故意说着让贺祺更害羞的话:“我们不是早就干过这种事了吗?怎么十年都过去了,贺总的反应还这么纯情?”   贺祺脑子里“嗡”地一声。   他很清楚蒋洛盟说的是哪一次——自他回国以来,就不厌其烦地提起的那一次。   那次……是个错误。   视频的事结束了,贺祺不知道黄宇超是怎么处理的,到底扩散给了多少人。贺祺跟学校请了假,一直到毕业都不会再露面。   刘美娜的态度是松了一些,不至于不让贺祺进家门;但她毕竟还无法跟贺祺心无怨气地相处,每天一大早就出门,晚上将近午夜才到家。   贺祺在那件事之后,睡眠变得很轻;每次刘美娜回来,转动钥匙开门的声音都会把他吵醒。好几次,贺祺发现刘美娜在哭。   她也不开灯,也不大声哭嚎;刘美娜很安静,黑漆漆地坐在餐桌前,很小声地抽泣流泪。只有从纸巾盒里抽纸擤鼻涕的时候,才会发出稍稍大些的动静。   贺祺之前在论坛上看了太多理想化的表述:要认同自己,要寻找同类,要对自己的身份感到骄傲,不需要害怕……好像鼓起勇气面对真实的自己之后,生活里所有阴暗就都会变成光明,变成风雨停歇后的彩虹。   可真的“面对”了,不仅他的人生没有光明起来,反而周围的人也跟着一起掉入了黑暗。   五月份的深圳就已经入了夏,天气一日一日更热起来。   那天,中午的气温直直冲上了30度。贺祺开了风扇,把睡衣T恤的袖子往上堆在肩膀,像是被晒干了的鱼,死气沉沉地靠在房间的椅子背上。   书桌上的电脑里播着视频,之前在厕所撞到黄靖他们在看的那种。贺祺开着声音外放,画面里的女人姿势妖娆,贺祺静静看着,只觉得眼睛有些酸。   谁知道呢?或许努努力,看多了就会觉得喜欢了。   贺祺听到有人敲门,浑浑噩噩地起身走出卧室,开了门,才看到门口站着的人的是蒋洛盟。   贺祺和蒋洛盟四目相对,两人脸色都很差,却都强撑着精神朝对方笑了笑。   蒋洛盟问贺祺:“伤好点了吗?”   贺祺点点头,故作轻松地转身朝屋里走:“早好了,我只是不想去学校了而已。”   贺祺趿着拖鞋,宽松的运动短裤长到膝盖,露出两段白且细的小腿。贺祺拿了个纸杯,帮蒋洛盟倒水:“你来找我干什么?学校那边有什么事吗?”   蒋洛盟眼睛眨了眨,把视线从贺祺小腿上移开:“没事。我只是来看看你。”   贺祺“嗯”了一声,把倒好了水的纸杯递给蒋洛盟,带着蒋洛盟朝房间走。   贺祺这段时间状态都不好,进了卧室,一滩烂泥一样又倒进椅子里。   可蒋洛盟却像是撞到了什么结界一样,两眼瞪得滚圆,神色惊异,站在贺祺房间门口不敢再往前。   贺祺桌上的电脑还在播视频,甜腻的声音源源不断地从扬声器里涌出来。   贺祺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忙触电一样从椅子上弹起来,手忙脚乱地把视频停掉。   贺祺神色窘迫,脸到脖子都红透了,两只手尴尬地绞在一起:“我……我没干什么奇怪的事,真的!”   贺祺指着电脑,喊着离嘴巴最近的谎话:“它中病毒了!”   像是怕蒋洛盟不信,贺祺又强行笑着调侃:“哈哈,不知道是什么恶作剧病毒。视频一点意思都没有,看了也没感觉……”   蒋洛盟手里还端着水,四肢有些僵直,慢慢走过来,在贺祺床边上坐了。   蒋洛盟把水放在了贺祺的床头柜上,喉结滚动,眼神闪烁:“没事啊,你也是成年人了,有需求很正常。”   贺祺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是该应和还是该否认,心跳几乎要冲破喉咙。   冷场没持续太久,蒋洛盟重新端起水杯,喝了口水:“我在你学籍档案上看到过,昨天是你生日吧?对不起,最近事情有点多,得迟一天才跟你说生日快乐。”   贺祺眨了眨眼,他是真的忘记了。脑海里用今年的年份,减去自己出生的年份;才算出来昨天的生日是他十八岁的。   贺祺有点说不出话。自从上中学以来,从来没有人在他生日那天来他家里,只为给他说一句“生日快乐”。   方才的尴尬还没散尽,贺祺想不出漂亮话来;只能硬着头皮,晕晕乎乎地说了声“谢谢”,又说家里没买蛋糕,也没有什么可以招待蒋洛盟的。   贺祺或许还说了很多话,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混乱又无序。贺祺已经记不清了。   贺祺只觉得房间里越来越热,下午两点的太阳太毒辣,贺祺起身去把房间的窗帘拉上,似乎也无济于事。   贺祺的后颈已经冒出了汗珠,一双手有些着急地在书桌上翻找,半晌才找出压在杂物下面的空调遥控器。   贺祺拿着遥控器站起来:“好热啊,我们开空调吧……”   趁贺祺站起来的时候,蒋洛盟忽然伸手,敲了电脑的空格键,视频又开始播放起来。   贺祺浑身一颤,手里的遥控器“啪嗒”掉在了桌子上。贺祺想立刻关掉视频,可伸出去一半的手立刻被蒋洛盟抓住了。   蒋洛盟一反往常的泰然表情,目光躲闪着不跟贺祺对视:“我帮你吧,他们……都是这样的。”   贺祺脑袋里“嗡”地一下。蒋洛盟话里的每个字他都听懂了,连起来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帮他什么?谁们都是这样的?   蒋洛盟的胸口起伏了一下,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半红着脸故作镇定地抬起头,看着贺祺的眼睛又重复一遍:“你没感觉的话,我帮你吧。”   话里的意思这么明确了,贺祺头皮发麻,差点忘了呼吸。贺祺的目光下意识朝蒋洛盟月夸下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蒋洛盟那里已经就起了反应。   蒋洛盟不是因为他而兴奋,贺祺知道。但贺祺此时却难以自控地心悸起来,只是看着,就觉得自己在像是在被焚烧。   贺祺的喉结动了动:“我去锁个门。”   【……】   电脑里的声音变成了无意义的音节,风扇还兀自吱呀吱呀地转着。滚烫的氵亏氵虫全都落在了身体上;一片狼藉中,两人手里仍扌屋着又寸方的。   贺祺难以自控地用力呼喘,瞳孔扌广散失神;甬感和夬感全汇聚在一点,贺祺觉得自己可能快要死掉了。这种不可思议的快乐像是魔鬼的引诱,像不可正照的风月宝鉴,正一点一点,不可逆地蚕食着他的灵魂。   不过贺祺似乎并不害怕。如果这真是通往地狱的路的话,起码也是舒服快活的;比人间要好得多。   但十年后,当场合从卧室换成游艇上的卫生间,贺祺害怕极了。   门板太薄,外面的脚步声、说笑声全都一丝不落地传进来。贺祺手撑着镜子,蒋洛盟在他身后活动着,单手揽着贺祺的腰。   门外两次有人敲门,都是蒋洛盟出的声,让他们去二楼的卫生间。贺祺已经无法正常开口说话了,连忍住奇怪的声音都很勉强。   “蒋洛盟……”贺祺的声音压得很小,夹在混乱的乎及中,几乎微不可闻。   “嗯?”蒋洛盟上半身也ya过来,把耳朵凑近。   贺祺脸颊通红:“你忄夬点……”   贺祺说的是快点结束,蒋洛盟却往另一个方向理解了。   不过结果殊途同归。   蒋洛盟靠在贺祺耳边,长长地呼了口气,慢慢从贺祺身上起来。   蒋洛盟开了水,把洗手池里的东西冲下去;又从壁挂纸巾盒里抽了两张纸,沾上水,把贺祺身上和镜子上的也擦干净。   贺祺脸上的红晕消散,整理好衣服,面无表情地看着蒋洛盟:“你满意了?”   蒋洛盟有些痞气地勾起嘴角,把用过的纸团丢进垃圾箱。蒋洛盟看着贺祺,眼神里意味深长:   “你没满意?”   --------------------   让我们共同葆护来之不易啲粄粄,大家評論區彽蜩﹂嚸,作者蛫塮呜呜呜   钬暒纹真是世界上朂偉夶旳蕟朙! 第63章 (二十二)还想跑到哪里去?   贺祺没再跟蒋洛盟多说什么,一秒都不耽误,径直打开卫生间门出去了。   蒋洛盟也不避嫌,双手插着口袋,大摇大摆地跟在贺祺后面走出来。   毕竟是同一个行业,地域相差也不远;这次被张嘉乐请来的人,不少都曾经跟Swipe有过往来。贺祺快步上到一层,拿起布菲台上的酒杯,看到熟面孔就快步走过去,融入他们一起聊天。   蒋洛盟慢悠悠地从楼梯口上来,目光落在贺祺身上,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像饱餐一顿后餍足的猎豹。蒋洛盟知道贺祺在躲,并不自讨没趣,脚步顿了一下,转身继续上了二层。   晚上十二点半,游艇上的服务生和酒保都下了班,船上的灯暗下大半。   张嘉乐的游艇是租的,大家都歇息下来,船长在驾驶舱掌舵,准备连夜把船开回游艇会;第二天宾客们下船,交通会方便很多。   游艇上房间有限,晚上这里也不好打车;只有少数几位开车来的当晚就离开,其他所有人都在船上住。张嘉乐前前后后忙活着,井井有条地帮大家分房间。   蒋洛盟正好嘴边就有借口,跟张嘉乐说,晚上三人一起聊天的时候,他觉得贺祺好像知道一点蒋光信的事,想趁晚上探探口风。   张嘉乐瞬间明了,比了个OK手势,把他俩划到了一个独立双床房里。   张嘉乐把所有在船上留宿的人拉进群组里,把排好的房间表设成了群公告。   贺祺手机了响了提示音,把公告打开,才知道自己跟蒋洛盟被安排在了一间。   贺祺猜到八成是蒋洛盟又跟人提了要求,但他也无法提出异议。蒋洛盟明面上是他上级,一个住宿安排而已,太抵触反而会显得奇怪。   【嘉乐:@所有人,大家看看公告里的住宿安排表,现在就可以来甲板找我拿钥匙。另外温馨提示,游艇不隔音,大家查表就知道哪个房间住的是哪些人。想干点什么也最好忍耐一下,不急于一时哈!(吐舌wink.jpg)】   张嘉乐话说得很直白,很风趣,也很得体。   但贺祺仍旧不知道,在连着两晚发生了这种事的情况下,他还如何能跟蒋洛盟共处一室。   凌晨一点,船上的人基本都已经睡下,没什么人在外活动了。船舱里只留着照明用的地毯带灯,墙壁上有几盏简欧风格的壁灯,原本热闹的公共区此时安静异常。   甲板上映着星月的微光,夜晚的风吹得很舒服,温凉湿润。贺祺扶着甲板的栏杆,仰头静静望着头顶的夜空。   “你准备在这里待到天亮吗?”   贺祺转头,看到蒋洛盟从船舱里走出来。   贺祺动了动喉结:“你怎么出来了?”   蒋洛盟走来贺祺身边,单手扶着栏杆侧身站着:“贺总架子这么大,我在房间等到一点多,实在等不住,所以出来找你咯。”   贺祺有些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我哪儿有什么架子。”   “没有吗?哦……”蒋洛盟缓慢的点头:“那你就是存了心在躲我呗?”   贺祺想了想,认了:“是。我不知道怎么跟你在一个房间待着。”   蒋洛盟的表情暗了一下,舌头下意识地舔了舔后牙槽:“那就是你心虚了。”   贺祺找了张嘴,没说话,只徒劳地吐了口气,继续沉默着。   甲板上的风还在吹,游船前进的破水声和引擎声混合着,把两人交错着的呼吸声尽数吞没。   蒋洛盟用指腹敲了敲栏杆:“贺祺,你还欠我一个解释。”   贺祺直视着正前方,看着水中泛起的白浪。贺祺能感觉到蒋洛盟落在他侧脸的目光的灼热,但贺祺并没有转头去看他:“我解释过了。我觉得我们继续下去没有意义。你是Swipe的蒋大少,公司制度本来就不允许……”   “你别扯公司制度!”蒋洛盟忍不住打断,拽着贺祺的胳膊强迫他看他:“上学的时候不让带手机,我们不是照样带来?学校不让学生打架,你不照样把三明治袋子甩人脸上?”   贺祺皱着眉,把胳膊从蒋洛盟手里抽出来:“我不是也说过了吗?我一开始接受你,是因为十年前我确实喜欢过你;但是十年之后我们都不一样了,我现在没兴趣……”   “你没兴趣?”蒋洛盟又惊又气,冷笑着:“你忽悠谁呢贺祺!昨晚和今晚你不都‘性’致高涨得很吗?你没兴趣,怎么被我一碰就‘噌’一下石更起来?”   蒋洛盟发了狠,一只手死死掐住贺祺的手腕,一步一步朝贺祺逼近过去。   身后是翻涌的河水,贺祺退无可退,后腰抵住了甲板的栏杆。贺祺看着蒋洛盟的眼睛,眼神发着颤:“蒋洛盟,你冷静。”   “我为什么要冷静?该冷静的是你!”蒋洛盟毫不让步,一张脸越凑越近:“你明明是喜欢我的,别再骗自己了。”   贺祺被戳穿了,他得承认蒋洛盟是对的,他知道自己的表演错漏百出。   蒋洛盟双手撑在贺祺两旁的栏杆上,用身体把贺祺圈在其中,垂着目光,嘴唇凑得越来越近。船上的风那么凉,贺祺的脸竟然发起热来。   到底是顾念着还在公共场合,贺祺把脸偏开了。   蒋洛盟扑了个空,还想再凑过去。   “蒋洛盟!”贺祺逃不开,伸手去推蒋洛盟的肩膀,腰已经后仰到了极限:“你别这样。你要逼得我从这儿跳下去吗!”   蒋洛盟气红了眼:“呵,你跳啊!一把年纪了用这种话威胁谁呢?贺祺你幼不幼稚啊!”   贺祺的腰已经撑到了极限,半真半假地想继续往后仰,却一个没撑住,脚底在甲板打了滑。   “啊……”贺祺急着想要站稳,可慌乱中踢到了蒋洛盟的腿。蒋洛盟吃痛,原本撑在贺祺身侧的两条胳膊也松了;贺祺就这样直接没了阻碍,直接脑袋朝下掉进了水里!   蒋洛盟的眼睛霎时间瞪大,弯着腰朝下看,水面上却丝毫没有贺祺的踪迹。   蒋洛盟一下子慌了,没有任何思考的时间,毫不迟疑地翻下栏杆纵身跃下。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有救起一个落水者的能力,他只是不想耽搁哪怕多一秒的时间。   蒋洛盟的心跳到了嗓子眼,脑海霎时间全白了。涡轮转出的水流推力极大,蒋洛盟根本来不及浮上水面,就被外力冲开了一大截。   这晚空气分明不冷,但河水里却寒意砭骨,直冷到了骨头缝里。蒋洛盟全身的衣服都湿掉了,在水中竭力探出头来;借着夜色,隐约辨认出了贺祺一沉一浮的身体。   蒋洛盟不知是冷的还是怕的,牙关都颤抖着,在后面大声喊着贺祺的名字。   贺祺听到了,他回头看蒋洛盟一眼,却立刻转回了头,加快了向前游动的速度。   水越游越浅,贺祺的手触到了河底,他尝试站起来,衣服湿淋淋地坠在身上,又冷又沉。   河中有一片沙洲,贺祺勉强跑着,但身上的衣服实在太重,在水中又太累,没跑几步就双腿发软,跪倒在了地上。   “贺祺!”蒋洛盟喊得声嘶力竭,使出全力朝沙洲游去。   贺祺听到蒋洛盟的声音,本能地还想要逃跑,撑着地勉强站起来。浑身冷得发颤,却还是笨拙地朝沙洲更深处跑去。   蒋洛盟没一会儿也游到了岸边,从水中站起来。一阵不知方向地风吹来,冷得浑身发颤,皮肤青紫。   蒋洛盟随意抹开眼前的泥水,撒开腿,不遗余力地朝贺祺的背影奔跑。   蒋洛盟没想到贺祺会真的跳下去。他在甲板上质问他,故意想要亲他;前提是他拿准了贺祺还喜欢他。他只是想让贺祺直面自己,承认这一点而已。   蒋洛盟完全没有预料到,贺祺居然厌恶他到如此地步;为了逃离他,甚至命都不顾地从船上跳下去。   沙地跑起来本身就费力,贺祺跑得眼前发昏,还想继续,但体力实在撑不住。跑了一会儿,终于力竭地倒在了地上,闭着眼睛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蒋洛盟不过十几秒就追了过来,看到仰面躺在地上的贺祺,惊慌和委屈的情绪争先恐后地涌出来,鼻尖一凉,眼泪毫无预兆地从眼眶里滑出来。   蒋洛盟一步一步,踉跄着朝贺祺走过来,嗓音嘶哑:“贺祺你跑啊,你再跑啊!你还想跑到哪里去!”   蒋洛盟浑身卸了力,极度紧张过后,全身的肌肉都紧绷着打颤。   蒋洛盟扑倒在了贺祺旁边,两只手按住贺祺的肩膀泄愤般摇晃,大声吼着:“你为了一句话能连命都不要吗!宁愿冒死也不愿意说喜欢我?在你眼里,我的感情就这么cheap吗!”   贺祺的呼吸还没平复,费力地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借着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光,勉强看清了眼前的景象。蒋洛盟怒目圆睁,面颊上却涕泗横流。   蒋洛盟装不出强硬的态度,怒火本就是一发就散的,愤怒褪去,就只剩下让人胆寒的恐惧。蒋洛盟嘴巴一闭,肩膀止不住一抖一抖的。   蒋洛盟抑制不住地小声呜咽,或许是嫌丢人,故意把头朝另一边拧过去:“你要是这么不待见我,就早点跟我说啊!你说,你宁愿死也不跟我在一起,宁愿死也不说一句我喜欢你,那你早点告诉我啊!我肯定不纠缠你了……”   贺祺心中五味杂陈,心惊也好,心痛也罢,此时说不出具体是那种情绪。   沙洲上景色开阔,贺祺仰面躺着,夜空中的星点忽明忽暗,看上去很近很近,似乎一伸手就能碰到。   贺祺从惊惧中脱身,此时忽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或许是因为自己方才死里逃生,想要庆幸地笑出来,可不知为何眼眶发酸,眼角就莫名划出了两道热泪。   贺祺从来没见蒋洛盟这副模样,本还想笑着揶揄他两句;可贺祺一张嘴,竟也忍不住哭了。两个男人落汤鸡一般,头发还滴着水,无言地望着对方流泪抽噎,毫无缘由地。   他们感觉到同一种悲伤,却讲不出这种悲伤从何而来。   蒋洛盟抬手,胡乱抹干净了脸上的泪,望着贺祺与自己交汇的目光,胸口起伏两下,不由分说地俯身阖眸吻下去。   蒋洛盟总怕此时的劫后余生不真实。怕自己不真实,怕眼前的贺祺不真实。蒋洛盟颤抖着,小心地闭着眼睛,仔细感受贺祺柔软的嘴唇。贺祺温热的鼻息落在他脸上,他才确信了此刻的真实,痛苦又庆幸地吻得更深。   蒋洛盟整个人压在了贺祺身上,不知何时流到唇角的眼泪被舐进了嘴里,苦涩微温。   被河水浸透的衣物又湿又凉,贴在皮肤上;冰冷的衣料之下,两段温暖的肉体彼此紧贴着。   贺祺有种说不出的难过,他几乎忘记了他和蒋洛盟为什么变成现在这样。明明彼此相爱,爱到连性命都不顾了,此刻却连接吻都吻得这么伤心。   贺祺太冷了,他本能地不想失去此时怀中的温暖。   贺祺得承认,当他抱住蒋洛盟,跟随内心回应这个吻的时候,他忽然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幸福。   宛如此时胸腔里有力跳动的心脏,无比坚实,无比鲜活,无比滚烫。   --------------------   粤语里有一个常用词叫“死过方知”,章节名本来想写这个,感觉好贴 第64章 (二十三)星星的祝福(上)   沙洲上横竖没有人在看着,两人吻得毫无顾忌,交叠的身体翻滚着,全然不压抑动情的喘息。   贺祺伸手去摸蒋洛盟那里,掌心却隐隐感受到了震动,动作一滞,试探着摸向他左边的裤子口袋。   蒋洛盟拽了拽贺祺的胳膊,眼里还铺着未褪的情欲:“别停,继续。”   贺祺在蒋洛盟脸颊上轻轻啄吻一下,拍拍蒋洛盟口袋里的手机:“有人打电话了。”   蒋洛盟皱皱眉,无意识地撒娇:“不想接。”   贺祺笑笑,撑着蒋洛盟的肩膀起身,坐在他腿上,把手机拿出来看了一眼。   贺祺眼神震了一下,把手机屏幕转向蒋洛盟:“是张嘉乐打来的。他应该是以为我们遇险,不接的话不好吧?”   蒋洛盟认命地叹了口气,接过手机,坐起来把头搁在贺祺肩膀上,一只手抱着贺祺的腰,接通了电话。   蒋洛盟满口的不情愿:“喂?”   贺祺的耳朵离听筒很近,也听到手机里张嘉乐的声音:“蒋洛盟?我靠你吓死我了!你没事吧蒋洛盟?刚船长忽然联系我说有人跳河,船也停了,你们现在在哪儿?有事儿不能好好说吗?就算贺祺知道你家的事儿,你也没必要直接把人推水里啊!多危险啊!贺祺呢?你在水里跟他失散了吗?他在你……”   “哎哎哎,”蒋洛盟皱着眉打断张嘉乐:“你别造谣,我哪儿有推他?是他失足落水,我跳下去救他好吗?”   张嘉乐完全不信:“你滚!贺祺没事儿为什么从甲板围栏翻出去?你把他怎么了?他现在好着吗?跟你在一块儿吗?”   蒋洛盟啧了一声:“你怎么对我偏见那么大?我家那点儿破事儿,他知道就知道了呗,我推人下水干嘛?他没事儿,跟我在一块儿呢。”   张嘉乐还是想不明白,还是心有疑虑:“那……你让贺祺接电话。”   “好啊。”蒋洛盟无所谓地耸耸肩,把手机递给贺祺,空出两只手都用来抱他,鼻尖在贺祺耳际蹭了蹭。   贺祺瑟缩一下,但没抗拒,由着蒋洛盟去了。   贺祺拿着手机小心地冲听筒说:“喂?嘉乐啊,我没事儿,已经上岸了。”   张嘉乐这才长舒了口气:“害……我刚真以为蒋洛盟为了这事儿要杀你灭口,吓死我了。你没事儿吧?电话不是免提吧?”   贺祺“嗯”了一声。   张嘉乐这才犹豫地问:“你说实话,你真的是失足落水吗?还是蒋洛盟推你下去的?还是你俩在缠斗过程中……”   贺祺软声打断:“我真没事儿,就是个意外。你别太担心了,没那么夸张。”   张嘉乐将信将疑的放下心来,又问贺祺:“那你们现在在哪儿啊?船都停了,我们去接你们上来?”   蒋洛盟的动作开始不老实起来,“啵”一下亲了亲贺祺的耳朵。   贺祺缩了缩脖子,心跳“嗖”一下快了,愣了一下才想起要说什么:“啊,不用了不用了;船上大家都被这件事儿闹醒了吗?”   “没有没有,船长直接来找的我。我看你们那间房没关门,也没人在,所以才想着打个电话。你们真是太吓人了!怎么能忽然落水了呢?还有蒋洛盟下去救你,连救生衣都不穿,不知道的以为你俩要自杀了!”   贺祺连忙说:“抱歉抱歉,我也没想到会落水,你们继续吧,不用回来找我们,我们……”   贺祺忽然卡了壳,整张脸红透。   蒋洛盟不满足于耳朵,直接吻在了贺祺下唇上,全然不管贺祺还在打电话。   贺祺僵硬着有些说不出话,蒋洛盟在朝他做口型:   “讲太久了。”   “喂?”张嘉乐还在电话那头等着:“喂?信号不好吗……”   蒋洛盟拿过手机听筒,很不客气地说:“对,信号不好。我跟贺祺不上船了,你们继续走吧。还有,不要再打电话来了,我会关机。谢谢,再见。”   蒋洛盟把手机扔下,又心急地想要继续方才的亲吻;双手握着贺祺的腰往近拉。   贺祺却忽然扭头打了个喷嚏,有些不好意思地抬起眼,捂着嘴巴,声音闷闷的:“我们得把衣服换了吧?”   沙洲光秃秃的,除了些稀疏的荒草,几乎没有什么植被。沙洲一边有一条木栈桥,顺着桥望过去,是一片亮着灯的依山而建的房子。   贺祺和蒋洛盟尽力拧干了衣服上的水,一起沿着栈桥走过去。下了桥,路边立着一块不大的白色石板,形状像一个指向标,上面写着“隐栖度假山庄”。   贺祺和蒋洛盟总算松了口气,起码今天晚上不至于风餐露宿了。   只是由于钱夹泡了水,之前换的纸币全都湿了。蒋洛盟找了半天,才发现自己某张卡里储过人民币,勉强付掉了房费。   这晚只有家庭套房还有空的。蒋洛盟和贺祺没有选择,只能先上去,进浴室冲热水澡,把身上湿掉的衣服换掉。   房间有两个洗手间,都可以冲澡。   贺祺比蒋洛盟快一点。蒋洛盟从浴室出来的时候,贺祺已经换上了浴袍,在阳台的茶几边坐着,端着杯子在喝水。   阳台的门没有关,蒋洛盟系好浴袍的系带,走过去在茶几另一边坐下。   贺祺重新拿起一个杯子,倒了水,顺着桌面朝蒋洛盟推过去:“喝茶吗?现在不烫了,温度正好。”   蒋洛盟端起来,凑近杯沿喝了一口,顺口问:“不会待会儿睡不着吧?”   贺祺摇头:“红枣茶应该不会。刚才客房部送过来的,嘱咐我们早点休息,还说明天退房时间可以延长到下午两点。”   蒋洛盟苦笑:“可我们明天早上还要回去工作。”   贺祺有些纳罕,皱着眉看着蒋洛盟笑:“怎么蒋大少也这么在意工作了?不是说对继承Swipe没兴趣吗?”   蒋洛盟点头:“我确实不在意啊。但你会在意的,对吧?”   蒋洛盟朝贺祺转头,笑里有些难掩的狡黠:“让我猜猜,人家说可以延长退房时间,你是不是紧接着就问,这边去地铁站的班车最早是什么时候?”   贺祺有些出乎意料,摇头自嘲地笑:“居然还真是……”   贺祺工作以来,来广州的次数很多,但从未听过这家名叫隐栖的度假山庄。   度假山庄依山而建,阳台只有一面与起居室通过滑门相连,其他三面都只有低矮的玻璃护墙围着,视野极好。   虽然现在还在凌晨,天空没有丝毫要亮起来的迹象;但从阳台望出去,仍能看到随风微动的树冠,月色下水光粼粼的河面;夜风拂过,好像空气都是翠色的。   “贺祺。”蒋洛盟忽然轻声叫了贺祺的名字:“回香港之后,我们一起去离岛看日落吧。”   贺祺怔了一下,有些迟疑地问:“怎么忽然想到去离岛?”   蒋洛盟沉吟:“也没有怎么吧。之前看见过很多朋友拍的照片,感觉很漂亮,想跟你一起去一次。”   贺祺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最近年底……不知道有没有时间……”   “离岛而已,一个周末就够了。”蒋洛盟转头看着他:“陪我去吧,好吗?”   蒋洛盟眼睛里映着澄澈的星光,几缕发丝半湿着垂在额角,在夜色中安静地望着贺祺。   贺祺的喉结上下动了动:“好。”   蒋洛盟笑了,眼睛弯成温柔的月牙形状,抿着嘴巴重重地点头。   蒋洛盟把脸转回去,眼睛水盈盈地望着眼前的河流和树冠。   半晌,才又重复道:“好。”   蒋洛盟喝完了杯中的茶,转头问贺祺:“你想现在休息吗?没剩几小时能睡了。”   贺祺抿了抿嘴唇,也转向蒋洛盟:“再坐一会儿吧。”   蒋洛盟忽地眉心一皱,从椅子上起身,伸手捧住贺祺的脸仔细端详:“你这眼睛怎么了?”   方才沙洲上太暗,蒋洛盟这会儿才注意到,贺祺左眼的眼白上多了一片红斑。凑近了仔细看,实际是结膜上细密交错的一片血丝。   贺祺洗澡的时候就发现了,很配合地仰着脖子让蒋洛盟看,望着他说:“没事。应该就是在河里的时候不小心,被水里的什么脏东西刺激到了。睡一觉就好了。”   两人凑得实在很近,目光交汇,也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的,又顺理成章地吻过一次。   蒋洛盟俯着身,双手交叠在贺祺的后颈,额头相抵,鼻尖相触。   蒋洛盟闭着眼睛,轻轻叹了口气:“你掉下去的时候,我真的很害怕。以后不要这么吓我,好吗。”   贺祺心口酸酸的,点点头:“以后不会了。”   蒋洛盟自觉有些失态,重新坐回了原先的椅子上,给两人的杯子里添了新茶。   空气太安静,蒋洛盟有意打趣儿:“我觉得我今晚可能睡不着了。你说,以后我做噩梦的情节,是不是全都会跟今晚有关?”   贺祺的眼睫颤了颤,低声说:“对不起。”   蒋洛盟看向前方开阔的景色,笑着摇头,喝了口杯子里的茶水:“不用跟我说对不起,你做了你的选择,我也做了我的选择。都是我自己愿意的。而且今天这事儿说到底,是我把你逼得太紧,该我道歉才对。   “不过这晚过后,我也算是长了教训。我们俩的事,我以后不会再逼你了;你想跟我解释的时候再说吧,但别再试着骗我了。你的表现太诚实,骗不过我。”   贺祺想了一圈,自己近三十年的人生中,像今晚这样冲动莽撞的情形确乎极少。可冲动过后,度过了生死攸关的时刻,贺祺此时出奇地轻松平静。   贺祺想,如果今天自己没这么走运,或者蒋洛盟没这么走运;如果出了意外,他再也没办法跟蒋洛盟亲口承认他喜欢他,这真的是他想要的结果吗?   贺祺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的落水纯属意外。   人们无法预估意外的发生,无法确保那千万分之一的巧合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无法挽回既成的事实,无法收回伤人的话。   或许就有那么一天,善意的谎言会变成永久的欺骗;而这样的结果,是否又是说谎者能承受的呢?   贺祺抬手捂住了脸,靠在椅子背上重重地呼吸。   贺祺的脸被捂得严严实实,可没被手掌盖住的耳朵却红透了:“蒋洛盟,我喜欢你。”   蒋洛盟心中一颤。   可蒋洛盟这次却学了乖,没立刻动作,谨慎地问:“哪种喜欢?”   贺祺的手垂了下来,抬头望着静谧的夜空:“你知道的,我的身体已经那么诚实了,不是骗不过你吗?”   蒋洛盟无声地笑了笑,有些疲惫,也忽然有种过尽千帆的舒心与安然。蒋洛盟故意不放过贺祺:“我哪儿知道,我要听你亲口说。”   贺祺咬了咬牙,把脸转向蒋洛盟,对上他的目光:“蒋洛盟,我爱你。”   蒋洛盟一怔,眼睛里几乎要冒出泪花来,却被他一吸鼻子压回去了。   蒋洛盟隐约嘟着嘴,有些气鼓鼓地:“你真狡猾,我以为这句话会是我先说的。” 第65章 (二十三)星星的祝福(下)   贺祺摇头笑了笑:“但是彼此相爱,也不代表能转化为一段恋人关系。我丝毫不怀疑我们的感情,可这段感情要怎么维系,怎么持续,对我来说又太难了。”   蒋洛盟仔仔细细听着,半晌,还是皱起了眉头:“我没听懂。感觉你这就是在跟自己较劲。你也不问我,我对我俩关系的维系就很有信心啊。”   贺祺想了想,重新抬起头,望向空中:“我没有在跟谁较劲。你不是非男人不可的,也没经历过跟家人出柜的事,自然不会明白跟同性在一起后的生活有多难,社会规则的限制有多可怕。   “这些‘直面自己’后果,我从高中的时候就知道了。我不想拉你下水,不想误导你,因为你是有选择的;你完全可以走上更轻松的路,过更幸福的生活,就像……就像洛阿姨期待的那样。”   “洛阿姨?你说我妈吗?”蒋洛盟更摸不着头脑,干笑了一下:“她期待我过什么样的生活,你怎么会知道?”   贺祺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幽幽地说:“你还记得高三那年,我被我妈赶出家门,你把我带回你家住的那次吗?”   蒋洛盟重重点头:“当然。那晚我们一起睡的,我担心你出什么事,整晚都是醒着的。”   贺祺苦笑,拿起茶杯喝了一口:“你当时去楼上找医药箱了,我在楼下厨房给阿姨帮忙。我当时太难过了,没忍住,跟她讲了我为什么被我妈赶出来,讲了我其实喜欢男人,但我又无法控制。   “阿姨真的很温柔,很耐心;她说,我妈不是生我的气,她只是觉得心痛。因为被自己小心呵护了18年的孩子,之后的人生会过得非常辛苦。   “洛阿姨也是母亲,她如果在天有灵,看到她的孩子也成了同性恋,生活也变得那么辛苦,她也会心痛的。   “我不想让她心痛。我也不想让你辛苦。”   蒋洛盟听完,轻声笑了。   蒋洛盟抬起头,也望向此时星光微明的夜空,想着洛今羽或许就在某颗星星上看着此时的他们。   蒋洛盟想了想,说:“贺祺,你有没有觉得,你一直都在被自己的想象折磨。   “最开始要在一起的时候,你说你怕被人发现办公室恋情,影响工作;现在因为我妈说过的一句态度模糊的话,又把自己困在对逝者的愧疚里。   “可这一切都是你的担忧,这些推测和想象都是从你的角度出发。但是如果,在你喜欢我的时候,我也已经喜欢上你了呢?如果我妈也看出来了呢?   “你有没有想过,我妈要是真的这么‘心痛’,这么抵触的话;她知道你喜欢同性之后,还会那么放心我跟你睡一张床吗?”   贺祺显然从未从这个角度思考过,眼神中有些茫然,思考了半晌,也找不到合理的解释。   贺祺咬着嘴唇,低声沉吟:“可能,她以为我只把你当朋友……”   蒋洛盟叹着气,笑着摇摇头:“原本这件事我没想说的,但你误会到要跟我闹掰的地步,现在真的得说了。”   蒋洛盟脸上的笑意淡去,神色逐渐变得庄重:“其实……你被我带回家的那天,我在门口都听到了。虽然没听得那么清楚,但基本都能猜出来;你喜欢男人,你妈妈很不接受……   “我当下有点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你,我也不确定我对你是什么感受,但那种时候,肯定不能在把你一个人扔在那儿。就先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把你带回去。   “到家之后,我怕你晚上出什么事儿,说要跟你一起睡。但那天晚上真要睡下的时候,我又……我又有点担心。   “我18岁的时候挺懦弱的。现在想起来,我不该不跟你商量就这么做。但我还是去找我妈了,我告诉她,我知道你喜欢同性了。”   贺祺完全不知道那天还有这一番,忍不住催促地问:“然后呢?”   蒋洛盟抬起头,看着夜空,弯起眼睛笑着,眼前又浮现出那时洛今羽的样子。   当时,洛今羽皱了一下眉,像是有些好笑,反问蒋洛盟:“小贺是同性恋,所以呢?”   蒋洛盟那时候还小,有些脸热地解释:“那我跟他睡一个房间的话,这……没问题吗?”   洛今羽沉吟了一下,说:“我没看出哪里有问题啊。喜欢男人,又不等于是个男人就喜欢。就算他喜欢你,那你不喜欢他的话,自然会拒绝他。小贺也不是那种强迫别人的孩子。”   蒋洛盟有些忐忑,犹豫了好几个来回,嘴巴张开又闭上,吞吞吐吐地说:“那……如果,万一,假设!我没有那么不喜欢他的话……”   洛今羽笑了笑,替蒋洛盟把烫嘴的话说出来:   “如果你喜欢他的话,就不要让他误以为你讨厌他。我也希望你能顺顺利利、光明正大地喜欢自己喜欢的人。”   蒋洛盟很讶异。在贺祺家门口的时候,蒋洛盟亲耳听到了刘美娜有多愤怒;他没想到洛今羽能这么平静地接受这件事。   “不是……”蒋洛盟有点无措:“我要是真喜欢他,你不阻止我吗?”   洛今羽的笑很温柔,她非常笃定地摇头:“我阻止又能怎么样?如果勉强你跟不喜欢的女孩在一起,就算结了婚,你也大有可能在外面拈花惹草。那不是害了人家姑娘吗?   “如果你真的喜欢他,确定了,那我一定不会阻止你的。   “社会的规训,别人的眼光;这些东西带来的阻力已经够大了。作为你最能依靠的家人,我理应要做你的后盾,要坚定地支持你,帮你应对来自外界的恶意,不是吗?”   贺祺怔怔地听完了。他不知道自己眼中何时又含了泪,从心脏到指尖都泛着暖意。   原来世界上真的有这种人,如孕育珍珠的蚌壳,吞进世界的磨难与苦楚,将它们化成美丽的珍宝,再赠给身边的人。   原来世界上真的有这样的爱与期许,可以不附加任何限制与压力,只是纯粹且踏实的祝福。   夜渐渐深了,风拂过皮肤,带着明显的凉意。   静默持续了太久,贺祺有些生硬地清了清嗓子,望着空中忽明忽暗的星星:“你刚说的,是真的吗?”   也许是为了回答这个问题,墨蓝色的天幕上忽然落下一颗流星。微弱又短暂的一道光亮,像童话故事里燃起的火柴。   蒋洛盟也看到了,他将胳膊越过茶几,牵住了贺祺的手:“是真的。   “这是只有她才会讲的话,我讲不出来的。”   --------------------   第三卷 也结束了,为洛阿姨撒花~   # Vol.4 Champagne 第66章 (一)十年踪迹   家庭套房有三个房间,主卧最大,放着一米八宽的双人床。床位尾对着一整面的落地窗,框着山景,看不到一栋楼房建筑。   蒋洛盟和贺祺并肩躺着,墙上的挂钟发出很轻的滴答声,像冬天踩进雪地里的声音。   两人看着时间一点点后移,看着落地窗外渐渐淡下来的夜空,渐渐清晰起来的树影,只觉得这天过得太快太囫囵,像一场跌宕起伏的梦,不舍得天亮起来。   蒋洛盟在薄被下牵着贺祺的手,跟他讲起洛今羽去世的事情。   那天是周五,蒋洛盟从学校回到家,洛今羽已经在厨房炒菜了。   蒋光信周五晚上总是有安排的。工作安排也好,娱乐安排也罢,家里的两个人心知肚明。见不到人也不会问。   一切按部就班,与平日无异。   吃完饭,洛今羽把碗碟收回厨房。蒋洛盟也拎起书包,上楼去自己的房间,可才刚走到台阶的一半,厨房里忽然“咚”地一声,紧接着就是一串“噼里啪啦”地碗碟碎裂声。   蒋洛盟以为是洛今羽滑倒了,赶忙快步折返回去。   餐厅的地上一片狼藉,饭菜渣和油污洒了满地;洛今羽倒在了厨房门边,满脸痛苦地蜷着身体,手里还拿着刚捡起的几片碎瓷片。   蒋洛盟脸色当即白了,一个箭步跑过去蹲下:“妈你伤到哪儿了吗?还能起来吗?能动吗?”   洛今羽额头冒着汗,五官痛得扭曲,张开嘴唇嘶嘶地抽着气,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一个劲儿地摇头。   蒋洛盟害怕极了,第一个念头就是要送她去医院。但小区里进不来出租车,蒋洛盟也只是个中学生,根本不会开车。蒋洛盟慌乱拨通蒋光信的电话,忙音响了整整一分钟,无人接通。   洛今羽拉住蒋洛盟的衣摆,艰难地开口:“打999……”   救护车十几分钟后才到,洛今羽疼得脸色发白,浑身筛糠般细细颤抖着,额角和脖子的冷汗出了一茬又一茬。   蒋洛盟把医护人员引进家里,有两个人把洛今羽抬上担架,另一个人在家中环顾一圈,问蒋洛盟:“冇其他家长咩?”   蒋洛盟摇摇头,又点点头:“医生,我同你哋一齐走好唔好?我Daddy出咗去,联络唔到。”   救护车上,医护人员们忙着接仪器;蒋洛盟缩在最靠角落的地方,生怕妨碍到他们。   简单触诊后,医生回头,看到蒋洛盟还穿着克利思廷的校服,暗暗叹气:“初步判断是阑尾炎,手术需要你阿爸签字同意,尽快call佢来医院喇。”   实际上,蒋洛盟从上了救护车以来,就一刻都没停地给蒋光信播着电话。个人电话不接就打去公司,可蒋光信早就下班了。蒋洛盟又给每天接送他上下课的司机打电话,可司机也不知道蒋光信在哪里。   到了医院之后,洛今羽在急诊病房里躺下,蒋洛盟还是联系不到蒋光信。   医生很焦急,但也无计可施;只能先给洛今羽上了镇痛,然后和蒋洛盟一起,通过医院尝试联系到他。   洛今羽的病来得很急,情况很不容乐观。蒋洛盟去看她的时候,她几乎已经虚弱得快没了气儿;嘴唇白得毫无血色,皱着眉痛苦地喘息着。   蒋洛盟心痛得厉害,他没法看着洛今羽在这里干等着受苦;等到第二天中午,蒋光信有心情了,才大发慈悲地来医院不耐烦地签字。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他也得去找!   蒋洛盟从未关心过蒋光信的习惯,不知道他常去的地方有哪些。   蒋洛盟像只无头苍蝇一样,拦下一辆出租车,完全没把握地乱猜了一个地方。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蒋洛盟一次就猜到了蒋光信在哪里。   当他出现在丽晶酒店0717房间门口,看到门把手上那个请勿打扰的牌子时的时候,他知道自己找对地方了。   咚!咚!咚!   蒋洛盟握紧了拳头,一下一下地用力砸门。毫无节奏毫无规律,只是一味地用力,像在报复他恨之入骨的人。   蒋洛盟砸得骨头都麻了,才听到拉防盗锁的声音,里面的人很不耐烦地推开门:“做咩嗻?是唔是眼盲啊……”   蒋洛盟怕蒋光信把门合上,忙用脚踩在门缝,然后才用手扒开了门板。   蒋光信这才看清楚门口站着的是谁,惊讶得瞪圆了眼睛,张口结舌。   房间里传来窸窣的穿衣声;很快,意识到不对的女人从房间探出了头,看到蒋洛盟身上的校服,霎时间尴尬得红了脸。   蒋光信不太自然地清了清嗓子:“咩事啊?”   蒋洛盟这时候实在不想叫那声“爸”,哪怕是装模作样也不想。   蒋洛盟喉咙发干,面无表情地说:“Mommy入咗医院,要手术,等紧你签同意书。”   “真唔真嘎……”蒋光信皱了皱眉,一边重新扣好领口的扣子,一边扶着墙壁换鞋:“我同你去,你等我阵。”   蒋光信去开了车,在酒店门口接上蒋洛盟,前往医院。   周五晚上,维港附近常年拥堵;进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有警车停在门口,车顶炫目地灯闪着红色蓝色的光。   蒋光信刚把车停好,蒋洛盟便拉着他往医院楼里跑。跑到医院门口,蒋光信忽然站住不动了,任蒋洛盟催促拉拽也没有反应。   蒋洛盟再也忍不住了,眉毛一竖就要发作;却见蒋光信满脸失神,定定望着一侧被警戒线围起来的方向。   蒋光信的语气温温的,像是刚睡醒,思维还迟钝着:   “那件风衣,是不是你妈妈也有件一样的?去年我们去新加坡的时候买的。”   蒋洛盟脸上的愤怒瞬间转为惊恐,松开蒋光信大步跑过去。   地上的人脸上盖着白布,白布下散出了几缕长发。蒋洛盟认出了那件风衣,那是临出门的时候,蒋洛盟担心医院空调会冷,在玄关衣柜里顺手拿的。   蒋洛盟还没说什么,一旁的医生便跟警察出了声:“就是呢个后生仔,同佢阿妈一起过来医院嘅;唔知因为咩事,突然间唔见咗……”   蒋洛盟像是隐隐有些哽咽,不再继续讲下去,紧了紧牵着贺祺的手。   静默持续了一会儿,蒋洛盟轻声笑了笑:   “之后我还去过你家来着,你记得吗?我说祝你前一天生日快乐,然后发现你在看……”   “那次真是误会!”贺祺咬牙打断:“不要提了,很尴尬。”   “嗯?”蒋洛盟佯作不解:“我们都做过这么多次了,还尴尬?为什么?因为你那次*得很快?那你当时也不告诉我一声……”   “蒋洛盟!”贺祺用力掐了一下蒋洛盟的手。   “嘶……”蒋洛盟当即讨饶:“好了好了我不提了!”   蒋洛盟的笑容缓缓收敛,昏暗中,眼神也冰冷下来:“之后,我直接从你家去了我爸公司里。我也不知道我当时怎么想的,现在提起觉得很冲动,但当时真的很平静,好像很坚定自己要做这件事。   “公司前台知道我是谁,很快就带我找到了他。他当时正在跟某个内地的客户开会,大概也是我妈那边的关系。   “我听了两句,蒋光信全在说他多舍不得我妈,多少个晚上想她想得睡不着,还多么努力地帮她操办丧事。我实在听不下去,趁带我上来的那个人没注意,冲进他办公室里去。当着那客户的面就开始发作了。   “我把我妈去世那天晚上,还有这些年他做的恶心事,能说的不能说的,全抖出来了。   “我彻底急了眼,最后是被我爸的秘书强行拽出去的。他拽我出来的时候我嘴都没停。蒋光信对不起我妈的地方太多,简直罄竹难书。我一路哭一路骂,被带回家里,锁进房间;到晚上十点一口水都没喝。一直等到蒋光信回来。   “蒋光信没跟我商量,直接让人帮我收拾行李,第二天凌晨就飞去伦敦。   “我申请阶段申的都是美国的学校,英国的一所都没有。但蒋光信完全不管,只说去了伦敦有人接应我。   “国内的同学没有人知道我会去英国,我也来不及留下任何消息。蒋光信想做的事估计也是这样,尽可能抹去我的存在。他知道我恨他,我不可能原谅他,他也不稀罕我的原谅。   “蒋光信反正不缺孩子,蒋立绅和我几乎同时间出生。他跟我在同一个城市存在了十八年,十八年了我都不知道……多荒唐。”   贺祺有些犹豫,在黑暗中开口:“所以,你现在仍然在恨蒋光信,是吗?你曾经说,你想毁掉蒋光信的一切心血,毁掉Swipe,也是因为这个吗?”   蒋洛盟没有避讳,直言道:“是。我置换掉美国公司的股份,回到香港的时候,一门心思想做的事就是这个。   “我的人生不止千疮百孔,从我妈去世的那一刻起,它就烂透了。我的人生目标,不是建立什么商业帝国;甚至不是像蒋光信那样,在资本世界里拥有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   “我想做的事是毁灭。毁灭掉所有不合理的存在,毁灭他们的富足和幸福。   “我要蒋光信后悔。后悔他当初那样对待我妈,后悔他那样对待婚姻和家庭,后悔他在外面包二奶,生私生子。   “我要成为那个毁灭他的人,也是唯一有能力放过他的人。我要他向我求饶,忏悔,说他对不起我和我妈。   “但是,我会亲口告诉他,我死都不可能放过他。”   贺祺叹了口气:“这些事……我之前完全不知道。我以为你只是不喜欢你爸,因为他再婚,还有蒋立绅的存在。   “你之前说,蒋光信让你家破人亡;我以为是你迁怒他而已,没想到事情真的是这样……”   蒋洛盟重重地摇头:“我早就不把他当我爸了。我现在就是个无父无母的人。蒋光信甚至算不上是家人,他是我的弑母仇人。”   贺祺一时间愣住了,躺在蒋洛盟身边,手指僵硬,连呼吸都不自然起来。   蒋洛盟知道自己可能话说重了。毕竟他之前展现给所有人的,向来是一幅谦和又好说话的样子。没人能想到,这样的他实际怀着无比狠毒的心思;下起手来,连父子亲情都可以罔顾——   就像十年前,蒋光信对他那样。   蒋洛盟是想对贺祺坦诚的,但他也不想自己听起来太吓人,太冷血。   蒋洛盟怕自己吓到贺祺,尽量放软了声音:“那个……你上次说的话,我后来也想了想。我觉得你说得对,Swipe不是蒋光信,我不该把无辜的人卷进来。   “Mena那次,我现在想起来都很后悔。还让你受了伤,对不起……”   “不。”贺祺摇摇头,语气很坚定:“不是因为这个。我担心你做不到。你还处在Swipe这个环境里,就会一定会有顾忌有掣肘。   “你大概忘了之前对我做过的背调了吧?我能全靠自己做到现在这个位置,干过的脏活可不算少。   “我不是多清高的人,商场有商场的规则。我们与人混战几十年,不可能对得起遇到的每个人,算不了那么清楚的。”   贺祺忽地从床上坐起来,在黑暗中定定看着蒋洛盟的眼睛:   “我就一句话,蒋洛盟,如果你把我当自己人的话,利用我。   “把我当成你的武器,炮筒也好长剑也罢,让我帮你。利用我吧!”   --------------------   第四卷 叫champagne,最后一卷了,大概五六万字就完结了。   容我理一理细纲,周三(可能周四也)休一天哦~ 第67章 (二)小狗比心.GIF   贺祺和蒋洛盟这晚没干什么,甚至压根儿没在床上躺多久。两人早上不到七点就起了床,坐酒店的接驳车到地铁站,然后才打车去酒店跟Swipe的人会合。   上午一行人去参加了一场行业会议,中午简单吃了饭,就一起匆忙赶往广州南站,再搭高铁回西九龙。   梁辉从开会的时候就不太对了。不是在听语音回消息,就是在外面一个人打电话;眉心微蹙着,盯着自己的鞋尖走来走去。   车上的时候也是。叫车的时候梁辉在打电话,没赶上大领导那辆车,跟最后剩下的贺祺和蒋洛盟同车走了。   许是惦记着车上还有别人,梁辉没再打电话了;但仍在心神不宁地捧着手机看信息,一个坐在前排低着头,丝毫不见平日里伶牙俐齿的样子。   贺祺和蒋洛盟对视一眼,彼此都觉出了一丝奇怪。   “梁经理?”蒋洛盟向前俯身,伸长手臂拍了拍前排梁辉的肩膀。   梁辉全身猛地抖了一下,竟像是没听到蒋洛盟的声音,有些惊慌地转头,看着后排的两人怔了半秒。正准备说点什么,却被蒋洛盟先一步笑着打断了。   蒋洛盟有意打趣他:“梁经理现在这么怕我吗?我那个弟弟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啊?”   蒋立绅和蒋洛盟来公司的时间不短了,明眼人早看出了两人的派系。尤其像梁辉这种“核心成员”,行为倾向这么明显,已经算不上是什么秘密。   可不是秘密,并不代表能摆上台面;梁辉听得愕然,脸上骤然一僵,笑得尴尬又勉强:“没有,蒋总。就是一组在筹备新项目,今天是个节点,公司那边事情比较多……”   蒋洛盟倒是没介意,只当是开了个一笔带过的玩笑,仍旧是一脸和煦:“是神富的那个项目吗?蒋立绅给担保的那个?”   梁辉眼神有些无助地闪了闪,下意识朝贺祺看过去。贺祺却像是没看到一样,淡淡把头偏开,看着窗外岭南特色的耳墙建筑,看样子很是津津有味。   梁辉避无可避,蒋洛盟问得这么直白,他也只能照实回答:“呃……是。”   蒋洛盟此时也没了开玩笑的心思,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稍稍郑重起来: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你也是营销部的,你带着项目一组出成果,我有什么不愿意的?总不能这单做成了,全是蒋立绅担保的功劳,跟我们营销部半点关系都没有吧?”   梁辉此时总算反应过来,脸上挂上了招牌的笑,连连摆手:“不不,当然不是。蒋总别这么想。我就是今天忙傻了,供应商的事情才定下来,所以……”   “哦?”蒋洛盟眉毛一挑,沉吟道:“我没记错的话,你们这个项目供应商应该是神富吧?啧……神富这个供应商……不好说。这么大的项目能放心交给他们吗?嗯……”   蒋洛盟语中的忧虑几乎力透纸背,原本舒缓平和的表情也冷下来,一幅忧心自己的部门业绩的样子。   梁辉忙解释:“不是不是,我们找的是二级供应商。神富的钢铁订单都是外包给当地钢厂的,我们直接找Tier 2,就能避开发货顺序安排的问题了!我们改好了方案,今天已经发上去审核了。”   蒋洛盟眼睛眨了眨,看来蒋立绅已经看出了神富的问题,找了新的方式去弥补。   倒是一直没说话的贺祺忽地皱了皱眉,把脸转了回来:“可是,这个项目的问题不是……”采购方是新公司吗?   “贺总?”蒋洛盟转头看向贺祺,朝他眼神示意:“项目审核是财务部和风险部的事情。项目是梁经理负责的,难不成贺总也眼红了?”   贺祺看到蒋洛盟抬眉的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声音提高了一度:“蒋总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就是随口一说。项目三组现在忙得不可开交,Sandy就算长出三头六臂来,也不可能再接新case了……”   “没事没事,我没别的意思。”蒋洛盟自然开始打圆场,两只手分别拍着两个人的肩膀:“项目组之间还是权责分明一些,大家都好好做!”   梁辉当然很快出声应和,笑得一团和气。贺祺倒是很入戏,一声不吭地把头偏开,一路上再没说过一句话。   梁辉的确有项目的事要忙,一小时的高铁,能安稳坐着的时间甚至不超过十分钟。一行人全都舟车劳顿,从车站出来之后虽还不到五点,但都不想再回公司一趟,就各自散了。   几个高管有司机来接,没人接的就一起打车。   一起出行的还有项目五组的林组长,不久前才跟贺祺一起出过差;出了车站就快步走来贺祺身边,简单打了招呼,就问:“贺总去哪里啊?”   贺祺不动声色地跟蒋洛盟离远了些,跟林组长点点头:“我回家。”   林组长便接着问:“贺总家住哪里?我们一起打车?”   贺祺正想说话,一旁的蒋洛盟忽然靠了过来,一手搭上贺祺的肩,把人往自己跟前带了一下。   “贺总跟我的车走,”蒋洛盟探头出来,朝五组组长笑了一下:“我们刚好顺路,路上有点事情要聊。不好意思啊林组长。”   林组长忙摆手:“不会不会,那我先走了,我们明天公司里再见。”   “再见。”蒋洛盟笑着挥手。   “再见林组长。”贺祺也抬起胳膊挥手,借机抖开了肩膀上蒋洛盟的手。   蒋洛盟的司机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待两人上车,确认过目的地,便不声不响地上了路。   商务车后排的位置很宽敞,中间座位的靠垫放了下来,成了一段隔在两个座位之间的扶手,上面还放着两瓶瓶装水。   蒋洛盟头一回觉得这个扶手如此碍眼,如此讨厌;可眼睛扫到前排的后视镜,当着司机的面,又不好把扶手拿上来。   这个司机是Swipe直接安排的,并不是蒋洛盟之前就认识的人,说不准什么时候已经被蒋立绅“收编”了。蒋洛盟稍稍调整落座的位置,躲在前排靠背后面,拿出手机朝贺祺挥了挥。   贺祺见状微微睁大眼睛;很快明白过来,也把手机拿出来。   蒋洛盟见贺祺意会,就又坐回车内后视镜的视野里,看着手机屏幕,故意做出一副严肃又隐隐忧心的表情。   【蒋洛盟:累吗?昨晚只睡了三四个小时。】   贺祺看到消息,也拿起手机回复。   【贺祺:还好,没太累。】   【贺祺:你呢?累吗?】   【蒋洛盟:我也不累,我挺能熬夜的。】   贺祺轻轻皱了皱眉头,加快了打字的速度。   【贺祺:少熬夜!】   【蒋洛盟:知道了】   【蒋洛盟:我也爱你❤】   贺祺猛地一惊,始料未及地抬头朝蒋洛盟看去。   蒋洛盟倒还沉得住气,只是嘴角稍稍翘起来一点,继续盯着手机屏幕。   【蒋洛盟:小狗比心.GIF】   贺祺惊讶得整个人僵住。蒋洛盟这种人,手机里居然会有这种可爱表情包?   贺祺颈间隐隐发热,手指在键盘上停留许久,才磕磕绊绊地打出字来。   【贺祺:这种话不要这么随便说……】   蒋洛盟仍是不抬头,手指飞速地敲着手机。   【蒋洛盟:我没有随便说。】   【蒋洛盟:你是我男朋友啊,我又没跟别的人说。】   【蒋洛盟:不过话说,我们现在总该是恋人关系了吧?你昨晚都表白了。】   【蒋洛盟:不会又反悔吧?】   【蒋洛盟:不能反悔了!】   蒋洛盟把手机屏幕敲得“噼里啪啦”响,贺祺被轰炸怕了,赶忙表态:   【贺祺:不反悔不反悔。】   【贺祺:但是我们还要在公司工作,暂时不能公开。】   贺祺犹豫了一下,又补了一句:   【贺祺:可以吗?】   蒋洛盟狂敲屏幕的手竟顿住了。蒋洛盟从头至尾,仔仔细细又看了一遍消息记录;确定真的没有误解的空间,才后知后觉,心中似乎不甚真实地满了一瞬。   【蒋洛盟:只要我们在一起,什么都可以。】   【蒋洛盟:地下恋也可以。】   【蒋洛盟:别人知不知道都行,我知道你爱我就好。】   贺祺被屏幕上的字眼刺了一下,像是受了蛊惑一般,下意识就敲出了字。   【贺祺:我当然爱你。】   蒋洛盟很快回了消息。   【蒋洛盟:我知道,我也爱你。】   【蒋洛盟:所以地下恋就地下恋,没关系,我们自己心照就够了。】   【蒋洛盟:小狗比心.GIF】   屏幕上的卡通小狗一动一动的,吐着舌头,眼珠黑亮,抱着一颗红色的桃心来回地晃,毛茸茸的,可爱异常。   贺祺不知怎地,心口有点发痒,有点难受。   【贺祺:这个表情包也不要乱发。】   【贺祺:除了我,不要发给其他人。】   车开始缓缓下坡,进了蒋洛盟住处的地下车库,一路开到了一个楼梯口,稳稳停下。   蒋洛盟和贺祺都还在看手机,没人挪一下屁股,甚至头都没抬。   但地库的车道不能一直占着,司机小心地清清嗓子:“总监,已经到咗。”   “啊,”蒋洛盟这才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把手机装进口袋:“好。”   司机又问:“贺总家住……”   “佢(他)同我上去取份file,”蒋洛盟解开安全带,跟司机说:“你停好部车就收工咯。”   司机点头说好。   贺祺跟着蒋洛盟,走上地库的楼梯,转进楼栋,随蒋洛盟跟值班的大爷点点头,然后一起进了电梯。   电梯里亮着暖色的灯,一处顶角悬着黑色的全景摄像头。蒋洛盟按了楼层,轿厢的门从两侧缓缓合上,金色的金属板反射着两人的身影,模模糊糊地,看不真切。   贺祺胸口跳得又重又快,几乎连带着耳鼓膜都在颤抖。两组不稳的呼吸声彼此交错,在小小的电梯轿厢里层层叠叠,小心克制着。   27层很快便到,蒋洛盟在电梯里就已经那拿好了钥匙,一出电梯就快步走到门前开门。   贺祺紧跟着进来。门都没来得及关上,两人就已经在玄关拥吻起来。   都是男人,都知道那句得到时间加成后的“我爱你”的力量,都知道在车上无法出声有多难熬,都知道电梯里沉重的呼吸声在暗示什么。   蒋洛盟家的玄关没有衣钩,一面墙是鞋柜,另一面整面都是空的。   蒋洛盟两手扣住贺祺的腰,把人压在空着的墙上,吻得又重又深。   身旁的门还剩着一条缝没关,走廊的声控灯安静地照进来一束;过不久,又悄无声息地灭了。   “蒋洛盟,”贺祺稍稍抬起下巴躲过进犯,拉上房门,双手抵住蒋洛盟的肩膀:“梁辉的那个项目,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蒋洛盟的眉毛瞬间耷拉下来,抓住贺祺一只手,洝在自己早已in起来的地方,满腔委屈:“真的要我现在说这事儿吗?”   贺祺有些好笑,可又实在好奇,忍了一路已是极限:“我就问一句,真的就一句!”   蒋洛盟没吱声,仍是一幅丧眉搭眼的样子;满眼哀怨地看着贺祺,不说话。   贺祺当蒋洛盟默认了,于是问出自己的推测:“你很确定这单生意做不成,是吗?”   蒋洛盟半秒都没耽搁,当即回答:“是。”   “嗯……”贺祺看着蒋洛盟,眼中盛着些狡黠,笑着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蒋洛盟清楚贺祺的性格,贺祺心里有事的话,干什么都不可能专注的。   尽管身下_月长_得难受,蒋洛盟还是耐着性子问:“再不问点别的了?”   虽然理智上是这么想的,但表情上仍是一脸委屈。像是明明很不情愿,却要扮作什么都“理解”的,懂事的孩子一样。   贺祺忽然发现,蒋洛盟在工作里虽然沉稳果断,可内心其实跟他发的表情包一模一样,十足十的比心小狗。   贺祺笑了笑,那只被蒋洛盟放过去的手微微一动,不怀好意地捏了捏:   “也不好让它等太久,不是吗?”   --------------------   呃啊啊啊啊啊我自己都觉得肉麻蒋洛盟你够了! 第68章 (三)完美不过   人的一生没有几个十年,蒋洛盟和贺祺已经错过了一个。胸膛里的两颗心沉寂了太久,伪装了太久;直至此刻,才终于能毫无负担地、不加遮掩地相爱。   爱人的身体是温热的,像丝缎般的涓流,流连于赤果的每一寸皮肤。   贺祺眉头轻蹙,纳入蒋洛盟的身体,他的心绪,他的爱意,他的坚固,他的温柔……以及从这一刻起,再也无法被割开的,他们的命运。   贺祺从未有过如此酣畅淋漓的感受,像是对肌肤相贝占的拥抱上了瘾;喉咙干渴,瞳孔涣散,亟需缠绵不绝的吻来舒缓。   他想要最坚实、最滚烫的触碰;难以自控时,下意识地叫出对面的人的名字。听他回应他,再给他很长很长的吻。   在抱着蒋洛盟脊背的时候,贺祺觉得自己几乎快要燃尽。   忄生或许不止于表达或排解欲望。它灼烧着,帮人们把爱烙入骨血。   在两人精疲力竭以后,准备要相拥而眠之前,蒋洛盟主动讲起了中午的事。   他说会坦诚,就真的百分百地对贺祺坦诚。像对主人翻出肚皮的小狗,露出最容易受伤的地方,就等着贺祺落下手掌来摸。   贺祺原本已经想休息了,但蒋洛盟一定要讲;贺祺便枕在蒋洛盟手臂上,当睡前故事听了。   神富在五组的项目里露出了端倪,蒋立绅和梁辉想直接找二级供应商,思路本来是没有问题的。   只是二级供应商都是神富自己的资源,Swipe探查起来并不容易;只是碰巧,项目一组刚好有员工老家在T市,家里还是开工厂的;梁辉就让他帮忙打探消息了。   那个组员在Swipe干了将近三年,梁辉很信得过。他一共找了三个钢厂,都跟神富有合作;最后组内评估,选择了一家建厂十年、相对有些规模的青阳钢厂。   青阳钢厂确实有实力,有合作的意愿,这毋庸置疑。但青阳钢厂是否是神富的合作对象,就只是那个组员和钢厂的一面之词了。   而且也很有可能只是他们地一面之词。   上次去T市,蒋洛盟看穿了神富的谎言,就以“不捅出去”为条件,交上了李经理这个“利益朋友”。   一组想合作青阳钢厂的消息一出来,蒋洛盟就拜托李经理做了调查。李经理毕竟还在神富,无法透露青阳钢厂是否在他们的合作名单里,但也给了很多内部信息。   青阳钢厂的实际拥有者,跟一组的那位组员,是舅甥关系。   这就让情况变得很微妙。这个一组组员不像能解燃眉之急的,倒像是拖家带口来蹭吃蹭喝的。他很清楚Swipe时间有限,做不了太详尽的前期调研,就干脆明目张胆地浑水摸鱼。   梁辉和蒋立绅想找二级供应商合作,本意是想规避风险,实际上却是埋了隐患。   贺祺听明白了意思,心中困惑全无;加上前几天的劳顿,很快安然地睡着了,第二天连闹钟什么时候响的也不记得。   贺祺睁眼的时候,窗外已经一片大亮。身下的床单硬邦邦的,像是被洗了很多次的酒店床单,远没有高中时期蒋洛盟的床舒服。不过也意外地睡得不错。   贺祺翻了个身,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看了眼时间。还没等他有其他动作,蒋洛盟就从身后抱住了贺祺,掰着贺祺的胳膊让他转了回来。   贺祺倒是没着急,脸上笑眯眯的,望着蒋洛盟近在咫尺的一双眼睛,提醒他:“要迟到了。”   蒋洛盟转了转眼睛,借口张嘴就来:“你今天跟我出外勤了,不用打卡。”   “哦?”贺祺挑挑眉,歪着脑袋笑问:“去哪儿出外勤?见哪个大客户啊?”   蒋洛盟紧了紧抱着贺祺的手臂,鼻尖碰上贺祺的鼻尖:“就在这儿……”   两人默契地相拥亲吻。身上盖着的薄被歪歪扭扭,堪堪挂在床的边沿。   睡了整晚,两人都恢复了体力,原本一个单纯的早安吻,不想却越吻越过分。两人都没有要停下的意思,颇有要早上再来一次的架势。   蒋洛盟的手机响了,他看都没看一眼,摸到手机就按了挂断,继续不管不顾地吻着。   贺祺有点心虚,眼睛稍稍睁开一条缝,想说还是让蒋洛盟接吧。只是没等贺祺开口,他自己的手机也响了起来。   贺祺可不姓蒋,工作日,公司打来的电话不得不接。   贺祺忙推开蒋洛盟的肩膀,躲过他还想乘胜追击的嘴唇,扶着床头柜坐起来,把听筒凑在耳边:   “喂?啊……他不在的话就电话联系他,问他什么时候能来公司,再找他签字就行。你没有他的联系方式吗?那我一会儿发给你。”   身下的床垫在抖,床单窸窸窣窣地响。或许是很不情愿的,但蒋洛盟也爬了起来,从贺祺身后靠过来,伸出手臂抱着贺祺的肩膀。   贺祺用脑袋靠了靠蒋洛盟的胳膊,接着说:“对那个不急,他要是回不来就邮寄过去给他签,在月底之前……”   蒋洛盟忽然探头,飞快地亲了贺祺的脸颊,很轻但很清楚的“啵”一声。   贺祺的皮肤瞬间从耳朵红到脖子。   “呃,对……”贺祺说话都磕巴起来:“月……月底之前寄回来就好。”   贺祺的耳朵越来越红,红成了隐隐发紫的绛红色。蒋洛盟暗暗偷笑,心满意足地下床去洗澡。   蒋洛盟洗漱完毕,从浴室里出来,贺祺已经在餐厅里坐着吃东西了。   蒋洛盟其实从来没在这间房里吃过饭。餐桌只是蒋洛盟的杂物台,买了什么东西就顺手放下。上面原本是乱七八糟的一堆袋子,现在被贺祺临时收了起来,放在餐边柜的一个格口里。   贺祺身上的衣服蒋洛盟都认识,是他挂在阳台上的T恤短裤。尺码明显大了一号,但也难说合不合身;起码在蒋洛盟看来,这些衣服穿在贺祺身上都很好看。领口处还有他昨晚不小心留下的吻痕,浅浅的,贺祺也没刻意去遮。   “洗好了?”贺祺把嘴里的包子咽下去,转头看向蒋洛盟:“我去楼下转了转,买了几个包子上来。一起吃吧。”   蒋洛盟在餐桌前坐下,朝贺祺笑了笑。蒋洛盟的头发半湿着,颇不在意地用手抓了抓,把额前的头发甩到脑后。   “扑哧……”贺祺忽然抬手捂住了嘴巴,眼睛弯成两条月牙形状。   蒋洛盟拿着包子的手在嘴边停下:“干嘛?笑什么?”   贺祺抿抿嘴,身体稍稍向前倾,一脸狡黠地看着蒋洛盟的眼睛:“有人这么说过吗?你有点像那种,洗完澡后甩毛的狗。”   蒋洛盟疑惑地眯眼,摇了摇头。   贺祺忍不住又笑起来:“你上辈子不会真的是狗吧?”   蒋洛盟眨眨眼:“……汪?”   贺祺一愣,眼睛微微睁大,脸上的笑意似乎不那么坦荡了。   贺祺伸手胡乱揉了下蒋洛盟的头发,有些气呼呼地小声嘟囔:“这些招数都哪儿学的啊……”   蒋洛盟垂眸笑了笑,没再继续逗他。   蒋洛盟觉得,自己的人生中,似乎从没有哪一天和今天一样完美,从没有哪顿早饭吃得像今天一样津津有味,从没有哪个上午像今天一样愉快。   明媚的天气,悠闲的时间,温热的早饭,望着他笑的爱人。   如果蒋洛盟没有从美国回来,没有再次遇见贺祺的话;他可能永远不会想到——   原来最完美的一天,也不过是最平常的一天。   两人正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门口的可视门铃忽然响了。   贺祺已经吃完了,起身去接;但他没用过蒋洛盟家的门铃,不知道该按什么键。蒋洛盟见状跟过来,接通了门铃。   “蒋生?”是楼下的保安大叔:“隔离(隔壁)花店送咗盆花过来喔。”   蒋洛盟早上只洗了个澡,完全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订了花;有点懵,扭头去看贺祺。   贺祺倒很平静,抬抬下巴朝餐桌的方向示意:“你先吃早饭吧。我吃完了,我下去拿。”   蒋洛盟的钥匙串就放在鞋柜顶上,贺祺熟练地随手抓起钥匙,就下了楼。   贺祺没两分钟就又上来了,蒋洛盟一直站在门口等他。   贺祺把花盆外面的包装都拆掉扔了,两个花盆一手一个,左边是长条形的仙人掌,右边是圆滚滚的小仙人球。   贺祺走进来,把两个小花盆都放在客厅的窗台边。   蒋洛盟也跟过来,歪头看着这两颗靠在一起的植物,绿得似乎格外可爱:“你很喜欢仙人球吗?你办公桌上也有。”   贺祺想了想:“还好吧,主要是想添点生活气息。你这里太冷冰冰了,好歹也是你自己的产业,比我那个出租房更没个家的样子。”   蒋洛盟苦笑,轻轻叹气:“只有一个人,哪儿来的家呢?”   贺祺没听清楚,朝蒋洛盟转头,眼睛圆圆的看着他:“嗯?”   蒋洛盟清清嗓子:“仙人球哪里有生活气息了?我喜欢再大一点儿的,就像你那儿那种,叫琴叶榕是吗?”   贺祺睨了蒋洛盟一眼:“仙人球怎么了?仙人球多顽强啊。就你家这么潦草的状态,看着也不像能养活琴叶榕的样子。”   蒋洛盟搂住贺祺的腰,靠在他颈边笑着:“你能就行了嘛……”   --------------------   一股扑面而来的完结气息(bushi)   另外似乎有必要说一下,商业部分的内容都是我凭空捏造,不具备任何参考价值哈,不要当真 第69章 (四)火种   贺祺和蒋洛盟没再出门了。   在蒋洛盟的配合下,贺祺帮忙把家里的东西全部归置了一通。   原先堆放在餐桌上的东西,被分门别类地收进了餐边柜;卫生间里落满水渍的镜子,被擦得光亮如初;客厅里从未换过的Beanbag沙发套,也被拆下来扔进了洗衣机。   蒋洛盟这里的东西本就不多,收拾整洁后更显得“家徒四壁”,什么都没有。贺祺把阳台上没拆封的电器、摆件、装饰品全打开;能用的就摆进来,不能用的都一并处理了。   阳台一下子空了出来,阳光一照,地上就落下窗框形状的光影,很柔和的一片。   贺祺自言自语:“这里摆点植物,做一间花房应该不错。”   蒋洛盟点点头:“可以啊,你一起住过来的话,整间屋子都随你处置。”   贺祺脸色微变:“我有地方住……”   蒋洛盟于是改口:“那我住你那儿去也可以。我也随你处置。”   贺祺无奈地笑笑,没再说话。   下午六点,蒋洛盟和贺祺出了门,在丽晶酒店的西餐厅订了台。   大概十分钟后,一抹黑发白裙的倩影匆匆出现,脚步飞快地朝两人走来;饶是餐厅铺着地毯,脚上那双高跟鞋仍踩出了一串“咚咚”声。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林采奕连声道歉,边落座边把肩上的头发拢起来,用手上的皮筋一圈一圈扎好:“临时有同事来商量离职的事,早退失败了。久等了吧?”   贺祺把倒好的水往林采奕跟前推了推:“没事不着急,我们没等多久。”   蒋洛盟也和善地笑了笑,把手边的菜单给林采奕递过去,示意她先点菜。   林采奕喝了几口水,此时渐渐平复了呼吸。林采奕没急着翻菜单,反而伸手把它压住了:“咱们先把话说清楚。今天忽然请我来这么贵的地方吃饭,实在不像贺总的风格啊……”   贺祺有些坐不住了,尤其在蒋洛盟面前,几乎是有些激动的开了口:“不是不是,我之前是有多抠吗?”   蒋洛盟倒是没忍住笑了。要不是他反对,贺祺其实真的打算订在大排档。是他说自己第一次跟林采奕吃饭,最好还是正式一些,才来丽晶的西餐厅。   不过蒋洛盟没拆穿贺祺,林采奕也没揪着这点不放。   林采奕很笃定,做了个放马过来的手势:“你先说找我什么事儿,不然这顿饭我可不敢吃。”   贺祺和蒋洛盟对视一眼,由贺祺开了口:“那个……我们在一起了。”   林采奕愣了一下,一双眼睛圆得像鹿,茫然地眨了两下:“谁们?”   贺祺无奈偏头,把他和蒋洛盟的手从桌下拉出来,十指相扣地展示在桌上:   “我们。”   说完,没过一秒就又收了下去,像是什么不能给人多看的稀世珍宝。   林采奕显然没有丝毫预料,脸色几乎白了,好久才缓过劲儿来。   “可是……”林采奕没忍住,嘴角微微抽了一下:“Swipe不允许办公室恋情,你们是……要我装作不知道吗?”   贺祺长长地呼了口气:“我们没想让你为难的。过完今年春节之后,我们应该就离开Swipe了。现在还有最后一些事情没处理,具体……”   “啊等下!”林采奕赶忙叫停:“具体要处理什么就不用跟我说了,我还在Swipe呢。”   贺祺解释:“明白明白。你可以放心,这些事肯定不触犯法律,只是算不上多道德就是了。我们公司应该一直有在跟猎头接触吧?我想问问,你认不认识内地比较靠谱的律师?经济法方向的。”   林采奕想了想:“经济法方向太宽泛了。你具体想处理什么问题?公司还是个人?”   贺祺回答:“破产清算和资产转移。”   Swipe的项目那么多,林采奕并不了解,这完全不在她的业务范围之内。   林采奕不知道行为背后的目的,但也没有要询问的意思;思索了一阵便说:“倒是有一个,我回头把他联系方式给你。”   贺祺有些惊讶:“这么干脆?”   林采奕笑笑:“因为你开口了啊!而且我只是介绍个人,具体干嘛你们商量,又不关我的事。”   贺祺对林采奕报了个拳,笑着说:“谢谢。”   三人这才开始点菜。   丽晶的西餐厅,这天并没有多少人。视线范围里不过三五桌,零碎地散落在各处。上菜速度很快。   前菜沙拉和鹅肝慕斯上来5分钟,主菜就也端上来了。林采奕点了比目鱼,贺祺和蒋洛盟都要了牛排。   鱼肉煎过之后又炖了一下,肉质滑嫩柔软。牛排倒是要费功夫切。贺祺和蒋洛盟一起动了刀叉,一起切好肉淋上了黑椒汁,又一起想把盘子换给对方。   意识到对方和自己同样的心思,两人相视一笑,又各自把盘子放了回去。   林采奕看在眼里,默默挑了挑眉,低头拨弄自己餐盘里的东西。本就软烂的鱼肉碎成了小渣,几乎融在了芹菜根泥里。   贺祺想走,林采奕是不拦的。   她知道贺祺为Swipe带来了多少利益,也见证了Swipe是如何“回报”他的,要换她是贺祺的话,她应该走得比贺祺还快。   可真知道贺祺要走了,林采奕的情感又很复杂。   她知道自己该祝福贺祺,希望他离开Swipe后会有更美好的前程;但此刻脑海中却播放着过去的画面:他们刚认识的时候,在茶水间里聊天,从无聊又尴尬地年会会场溜出来,吐槽那些行为迂腐的领导……   “不过我能问问吗?”林采奕忽然抬起头来,看着蒋洛盟和贺祺:“你们离开Swipe之后,接下来准备去哪里?”   贺祺沉吟一下:“其实不一定,我们也没仔细商量过。要是有比较合适的公司的话,可能就继续留在这个行业做销售吧。要是没有,那就出国,自己开公司,都有可能。”   林采奕看着面前这盘几乎成了粥的东西,点了点头。   贺祺顿了一下,想了想,问:“你想跟我们一起吗?”   林采奕苦笑:“我跟着去干嘛?当你们电灯泡吗?”   贺祺却没有开玩笑的意思:“我认真的。我其实偏向自己开公司;只是我的人脉大多都是客户,能做同事的很少,很多现实问题解决不了。但你是做人力的,也清楚我做事情的风格;如果你愿意帮忙的话,事情就容易多了。”   林采奕垂眸抿了抿嘴:“让我考虑考虑吧。”   一直没说什么话的蒋洛盟轻声笑了笑:“不当电灯泡也没问题。林小姐条件这么优秀,要有这个心,还愁找不到人吗?”   林采奕明白蒋洛盟的意思,但耳朵里听着却很别扭,皱着眉重复道:“‘林小姐’吗?怎么忽然叫上‘林小姐’了?”   蒋洛盟用纸巾沾了沾嘴,淡淡一笑:“林小姐别见外,贺总对称谓比较敏感;叫‘小林’太亲切,担心他吃醋。”   贺祺愕然,不可置信地瞪着蒋洛盟:“我哪儿有?”   蒋洛盟波澜不惊,嘴角仍旧挂着淡淡的笑意,气定神闲地跟林采奕解释:“他自己忘了。”   虽然Swipe不允许办公室恋爱,但是贺祺和蒋洛盟商量过,觉得还是想把这件事告诉身边的朋友。   请林采奕吃饭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这个,只是碰巧有事情她帮忙,才一并说了些其它的事。   貌似进入职场之后,大家彼此交往时都有利益支撑,能完全信任的朋友太少了。贺祺这边只有林采奕,蒋洛盟那边只有Cohen。   “所以你就是这么对你唯一的朋友的?”贺祺坐在今天新洗过的Beanbag上,双手抱胸,眼神发暗:“暗中给人家的生意使绊子?”   蒋洛盟尝试解释,但有些心虚:“他理解的……”   贺祺沉默着,满脸不赞同。   蒋洛盟想了想:“那要我跟他道歉?”   贺祺也没说什么,只是伸了一只手出来,在蒋洛盟手机上按了视频通话键。   “Cohen——”   电话一接通,蒋洛盟立刻换上一副苦瓜脸,很夸张地:“对不起。Mena货单的事是我弄的,周景轩只是被我当枪使了。我就算再不喜欢Swipe,也不能把我最好的朋友拉下水。我错了!你想让我怎么补偿你,我都答应!”   电话那头的Cohen愣了足足三秒。要不是他在屏幕里眨了眼睛,贺祺还以为网络卡了。   “Ramon,你是……”Cohen想了半天那个词怎么说:“‘中邪’了吗?”   蒋洛盟脸色一僵,把“无语”二字明明白白写在眼睛里。   贺祺有点懵,看看蒋洛盟,又看看屏幕里的Cohen,不明白Cohen为什么是这种反应。   Cohen紧接着说:“为什么要道歉?这事儿我们不是一起商量的吗?”   贺祺倏然睁大了眼睛:“一起商量的?”   Cohen也睁大了眼睛,看着贺祺:“Ramon你没告诉贺总吗?”   蒋洛盟哑口。   不是忘记了说,也不是不想说,是真的没找到合适的时机说。   之前Jazz Lounge受伤那次,蒋洛盟话还没说透,贺祺就先生了气。后来又是误会又是跳河的,一天没安生,蒋洛盟早忘了还有这么回事。   本来蒋洛盟打算刚就解释的,但贺祺手快,直接把视频通话播出去了,Cohen也很快就接了;才弄成现在这样。   其实一开始,蒋洛盟发现Swipe在跟Mena合作,就已经把计划跟Cohen说了。   他操作公司内的协同平台,把货单的事推成Swipe的责任。如果那批规格错误的货没做出来,那发货期延后会有经济补偿。如果已经做出来了,那除了经济补偿,那批货Mena也能放在日韩市场卖。蒋洛盟替换的那些“错误”参数,全部取自Mena在日本市场的畅销款。   选贺祺做负责人,是因为项目初期一定要顺利进行,蒋洛盟需要贺祺的能力。所以一开始,蒋洛盟确实存着利用贺祺的心思,但从未打算让贺祺背锅。   项目结束追责的时候,蒋洛盟就会跟蒋光信摊牌。来寻仇的人是谁,总得清楚告诉他、告诉所有人才行。   按照原先的计划,无论哪种情况,最后受挫的一定是Swipe,Mena怎么都稳赚。可后来被贺祺发现了破绽,最后商讨也是双方各退一步,分批延迟发货,Mena并没有因此大赚一笔。   “所以,你们俩都在一起了,Ramon也没把这事儿告诉你?”Cohen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很吃惊地看着蒋洛盟:“你怎么这样啊!”   蒋洛盟牙痒:“.欲.加.之.言.Cohen你好好说话,不要挑拨离间!”   Cohen仰头大笑。笑了好一会儿,才收敛了玩笑的表情,微笑着说:“祝福你们,真的。我很为你们开心。”   别人不知道,至少Cohen很清楚,蒋洛盟在国外的那几年过得不好。   蒋洛盟总是不开心,明明成绩比谁都好,奖项拿得比谁都多,身边上赶着说“我爱你”的人那么多,可蒋洛盟仍旧不开心。   蒋洛盟从来没有交过女朋友,男朋友也没有;就算破天荒地答应去约会,出门的时候也无比平静,仿佛只是去节上课。Cohen甚至觉得,蒋洛盟跟人出去约会,可能只是出于礼貌,或者某种net-working社交。   Cohen原本以为,蒋洛盟这辈子都不会爱上谁了;最热情似火的年纪,他身上是一点火星也见不着。现在看来,原来是“火种”被留在了香港,没带来美国。   “哦对,我怕之后又没机会,趁这个时候一起说了吧。”蒋洛盟拍拍贺祺的肩膀,看着他说:“我离开美国之前,和Cohen一起注册了一间公司,叫SodaSteel。”   “SodaSteel?”贺祺看着蒋洛盟别有深意的眼神,有点拿不准:“我是该对它有印象吗?”   “是吗?”蒋洛盟笑着,看着眼前人,眼神几乎要化成水。   Cohen被腻到几乎要翻白眼,当即揭了谜底:   “梁辉的项目,我们是采购方。”   --------------------   进入爽文阶段!冲! 第70章 (五)我说了算   从广州看完展会回来之后,梁辉的想法变了。   蒋洛盟说得对啊,一组这次揽下这么大的项目,虽说是由蒋立绅背书的,但做成之后,自然也是营销部的大功一件。   事实摆出来就是那些,翻不出什么花来;但是功劳嘛,向来都是靠自己说的。蒋洛盟和蒋立绅的“夺嫡之争”,说白了,就是看谁嘴里说得好听。   梁辉是项目直接负责人,只要项目做成了,钱到账了;那不管蒋洛盟和蒋立绅怎么争,都永远不会少了他梁辉一份功劳。   周一,梁辉到得尤其早。见蒋洛盟和贺祺都进了办公室,便拿着项目文件起身过去。   梁辉轻轻叩开办公室的门,推门进去。   贺祺和蒋洛盟正站在同一个办公桌后,弓着腰不知在干什么;听到门口的动静,两人同时抬头,都微微一愣。   “梁经理?”蒋洛盟在椅子上稳稳坐下,淡淡朝他一笑:“有什么事吗?”   梁辉把门在身后带上,走上前去,把影印好的资料放在蒋洛盟的桌角:“蒋总、贺总,这是我之前提过的那个项目详情文件。之前风险部不太看好,所以想在今天见客户之前,让二位先过目一下。”   一般的项目只要项目组长过目,就能直接提交了,审核过了就直接开始做。单这个项目金额大,竟是一路从组长递到经理,现在直接递来了总监面前。   蒋洛盟和贺祺飞快地对视一眼。   两人像是已经交换过意见,由贺祺开了口:“梁经理,这个项目我们之前也看过,大致情况是了解的。采购方是新成立的公司,项目金额也大,所以风险部不太看好,对吗?”   梁辉点头:“是,我们有商量payment term,50%的货款是发货前预付,对方公司也能接受。”   贺祺轻轻皱眉:“要是普通的项目的话,50%确实够了。但这个项目……70%?或者最好全部预付吧。风险部跟我们部门考量的侧重不一样,客户是新公司,供应商也是新合作对象,项目金额又大,他们肯定会觉得风险很高。”   梁辉苦笑:“可……可那是个新公司,全额预付,还这么大金额,会不会有点太为难人了?”   蒋洛盟忍不住笑了一下,但语气却不像在开玩笑,神色温和:“不是说今天要见客户吗?先试着问问吧,别这么快就给自己打退堂鼓啊。”   虽说这个项目有蒋立绅背书,不太可能被风险部卡;但这也不代表它不存在风险。   梁辉知道,贺祺那些话的确不无道理;能通过风险部的审核,并不代表项目能无风险地落实。一组整个季度都没有大项目,碰巧梁辉又升了经理;这个项目做不成的话,那他的首次业绩考核就太难看了。   Soda的负责人今天下午就到香港了,梁辉反正没什么紧急任务,就约了他在Swipe附近的咖啡店碰面,试探一下对方的态度。   Swipe所在的写字楼一层,有一个半开放式的咖啡馆,售卖咖啡饮品和甜品。因为距离近,所以楼里的人点单多是叫外卖,在现场坐着喝的人很少。   但这个咖啡馆着实装修得不错,宽敞的餐桌配皮质沙发椅,椅背很高,形成桌位之间自然的格挡;尤其适合一些需要一定私密性,又不想太严肃正式的沟通。   “梁经理,”吴越神色冷峻:“我以为,我这次是来签合同的。但今天看来,我们双方接触了这么久,Swipe还是不信任我们。”   Soda对这次采购也很重视,来谈判的是法人代表,吴越。听梁辉说想在咖啡馆聊聊,吴越一下飞机就直奔尖沙咀;没想到刚一见面,就得知Swipe要增收预付款。   梁辉温温吞吞地笑着,不紧不慢地开口:   “吴老板,我们是合作关系,讲的是互惠互利,跟信不信任是两码事。我当然愿意相信吴老板,可这批货要得这么急,Soda又是经营状况尚不明朗的新公司,公司当然要有公司的考量。”   吴越面前的冰咖啡还满着,一口没动,杯壁上已经结了一层水珠。   吴越轻轻呼了口气,冷声开口:“贺经理,我说实话,我们选择Swipe合作,并不是为了节约成本,完全是因为我们信任你们的能力。相信你们在内地供应商市场中的号召力,也相信你们对国际营商环境的了解。   “但是,如果贵公司不信任我们的履约能力,那Soda也无法完全信任这次合作。”   梁辉心里暗跳,脸上的笑却更明媚了几分:“吴老板对我们的条件哪里不满意,哪里有困难,可以直接告诉我,我们这不是在商量嘛。”   吴越有些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沉声道:“70%货款预付,可以。后续我们如果违约,双倍金额赔偿,也可以。但是Swipe也得做到同样的地步才公平,不是吗?   “如梁经理所言,Soda是初创公司,经营情况也还不稳定。预付款占掉我们很多流动资金,虽然时间不长,但还是对公司运营和风险管理有影响。   “你们担心我们违约,我们也担心你们会违约。如果Swipe没能按照合同按时出货履约的话,我们也需要双倍金额赔偿!”   梁辉拿起面前的冰拿铁,拨开那根竖着的吸管,凑在杯沿喝掉一口,缓缓放下。   梁辉平静地笑着:“吴老板刚自己也说了,您选择我们,是因为认可我们的能力。Swipe有非常严格的供应商管理规则,每年都会重新审批更换,在行业里口碑非常好。贵公司把采购工作交给我们来做,是非常稳妥的选择。”   吴越轻轻哼了一声:“那看来是我们和Swipe的理念不同了。这种条款,只保护Swipe的利益,完全不考虑资金流动性的损失,也不提供任何保障;我说句不好听的,这分明就是流氓条款!   “我们公司虽然成立时间不久,可怎么也是甲方吧?今天梁经理说这些话,我完全不觉得我们被重视了!”   梁辉连连摆手,睁圆了眼睛匆忙解释:“不不不吴经理,您误会了。我的意思不是拒绝您,只是赔偿金这方面,很少会有合作公司对我们提出要求。   “不知道您在选择我们合作之前,有没有询问过其它跟我们合作的公司?依据对合作伙伴的调研,Swipe的服务满意度可以达到98%以上,这个数据在全香港都是顶尖的!   “外贸行业性质特殊,的确,我们不能确保每一单、每个环节都万无一失;但是对于出了问题的订单,我们一直是抱着非常真诚的态度,给出让甲方满意的处理方案的。   “Swipe做的是中介生意,吃的就是口碑。我们对自己的口碑向来非常重视;所以您说的赔偿方式的问题,没有合作方提出过要求。   “毕竟项目出偏差的情况各有不同,现金赔偿也不一定能解决您的问题。Swipe是非常专业的外贸公司,经验很丰富,吴老板完全可以放心。”   吴越冷笑,双手抱胸,靠上身后的靠背:“呵,真是说的比唱的好听。   “不同项目之间都是独立的,你们之前做得好,不代表这次也不会出问题。Swipe对我们千防万防,我们为什么要无条件信任你们?一开口就是70%预付,倒是提醒我了,我们也该对Swipe有点戒备才行!”   吴越拿了桌上一张餐巾纸,慢慢擦着咖啡杯壁上凝结的水珠,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梁辉:   “梁经理也别介意。正如你说,我们之前没有合作过,对彼此了解和信任有限;既然这样,大家还是客气一点、保守一点好。   “70%的预付款,Soda这边没有问题,流动资金是够的。反正交货期也不长,本来就是给这个项目准备的,提前给就提前给吧。   “但在赔偿条款上,我们什么样,Swipe也要做到什么样。违约货款的两倍,我们没问题,Swipe也不会有问题吧?”   梁辉舔了舔嘴唇:“吴老板,我们真的从来……”   “凡事都有第一回 ,我们还从来没有付过70%的预付款呢!”吴越不客气地打断,把方才擦杯壁的纸巾用力捏成一团,扔在桌上:“梁经理再想想吧,我们正式谈判明天才开始。不着急。”   吴越施施然站起来:“Soda方面的态度很明确了,梁经理可以回去跟同事们再商量商量。我还不适应时差,现在要回酒店休息了。”   梁辉赶忙也站起来,见吴越抬脚就走,当即快步跟上:“我送送您吧吴经理!您酒店订在哪里?晚上有什么想去玩的地方吗?可以联系我们啊……”   吴越比梁辉高半个头,步伐丝毫不慢。梁辉在后面赶得很吃力。两人的身影很快远去,在写字楼门口消失了。   桌上的两杯咖啡几乎都是满的,只有梁辉的拿铁喝了一口,杯壁上挂着奶霜。   桌子另一边,一个挡板之隔,两个屏息凝神的人终于放松下来。   贺祺躺靠在身后的皮沙发上,伸手拽松了领带,解了领口一颗扣子:“梁辉这人怎么这么没魄力,一个新公司而已,那么多借口能用,应该一上来就说全额预付啊!我随口说一个70%,他真的就说70%?万一对面还价了怎么办?”   蒋洛盟笑笑:“也多亏他遇到的是吴越。他是我跟Cohen外聘的法人,在纽约大学学戏剧表演的。怎么样?演得够逼真吧?”   蒋洛盟在座位上稍稍前倾,放低了声音:“哎,你觉得这事儿行得通吗?梁辉能同意改赔偿条款吗?”   贺祺冷笑,指尖轻快地在桌台上敲动:“他有什么同不同意的?有个大项目多不容易啊,他升了经理之后又缺业绩,怎么会愿意放过?   “至于行不行得通……他也得问他领导啊。”   “他领导?”   蒋洛盟蹙眉沉吟:“……蒋立绅?”   “什么蒋立绅?!”贺祺满脸惊怒,瞪圆了眼睛,调转手指指向自己:“我啊!是我啊!”   蒋洛盟这才猛地一拍脑门,恍然大悟。   没等蒋洛盟来得及说别的,贺祺扣在桌上的手机就开始震动起来。   贺祺不紧不慢地坐起来,把桌上的手机拿起来,双眉微抬。   【来电人:梁辉】   “喏,”贺祺把手机屏幕转向蒋洛盟,眼中难掩得意:“行不行得通,是我说了算。”   咖啡馆的柜台,两杯打包好的柠檬茶推过来。   “两杯冻柠茶——”   下午三点,下午茶订单尤其多,柜员说完就赶去做其它订单了。   柜台前,关雨欣和黄宇超并排站着。两人远远望着蒋洛盟和贺祺从座位上起身,一前一后,快步走去电梯间。   “呃……”黄宇超摸着下巴:“他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都能一起high tea了吗?”   “之前Jazz Lounge那次,蒋总还帮贺总挡了拳头来着。”关雨欣也若有所思:“好像是很久没见他们吵架了……”   奇怪啊。 第71章 (六)一辈子爱你的权利(上)   上午十点半整,总监办公室的百叶窗关得严严实实。没有任何预兆,门里忽然爆发激烈争吵。   “蒋总监,这事儿你不了解就不要插嘴!赔偿条款是说动就能动的吗?我进公司这么多年,从来没见哪个合同动过赔偿条款!这事儿根本没商量!”   “有没有得商量,又不是你贺祺说了算的!你是法务部的人吗?你负责审合同吗?公司法务都还没说话,贺总你着什么急?”   “我着急?今天我就把话放在这儿,这项目迟早爆雷!到时候项目出问题了,你蒋大少双手一摊,说都是副总监指挥的,又全成我的责任了!我不着急,难道等着你蒋大少着急吗?”   “这话什么意思?我好歹是营销部总监,是你上级,你就这样跟我说话吗?”   “呵,不然我怎么跟你说话?我在这行做了十年,十年了蒋总!敢问蒋总毕业才多久?现在如果是要做研究,那我一个字都不会说;但我们是在做生意!你不了解这个行业,就不要乱提意见行不行!”   “十年又怎么样?不还是在给我当下属?与其抱怨公司安排,怎么不从自己身上多找原因?这么囿于陈规,哪有公司会提你上高管层?”   两个人今天都像吞了枪子儿一样,谁都没收着;完全不顾门外营销部员工都听着。   梁辉见势头不对,赶忙从经理办公室里出来,快步跑去总监办公室敲门,猫着腰进去“劝架”。   梁辉为难地赔着笑:“蒋总贺总,一大早的这是干什么啊……”   贺祺和蒋洛盟各自坐在自己桌位后面,怒目相对,面颊通红。见梁辉进来,两人把头别开,总算勉强消停下来。   “来得正好梁经理。”蒋洛盟把有些松动的领带重新拉紧:“项目谈判是在下午吧?开会的时候找个法务一起,赔偿条款就照客户要求的改。”   梁辉正想张嘴答应;又听贺祺重重一拍桌子。   “瞎说!”贺祺双眉倒竖,死死瞪着蒋洛盟:“这哪儿是能改的?明确告诉他们改不了!他们要是还坚持,就让他们另请高明!”   蒋洛盟怒极反笑,嘴角冷冷一挑:“贺总真是……一开始提议增加预付款的是你,现在阻止梁经理改赔偿条款的也是你。既舍不得孩子又要套着狼,你觉得现实吗?客户就这么傻吗?   “还是说……这个项目跟贺总无关,跟三组无关;这么大的成交额,贺总捞不到好处,就要阻止别人拿业绩吗?”   “蒋洛盟!”贺祺目露凶光,咬牙切齿:“你放……”   蒋洛盟轻飘飘地打断了贺祺的话头:“我当然相信贺总没有这个意图,只是怕万一闹大了,其他不明就里的人会误会贺总。   “毕竟这也不是贺总的项目,做好做坏都跟贺总没关系,没必要这么劳心劳神不是吗?贺总也不是钻牛角尖的人,这种情况还是避避嫌吧。贺总觉得呢?”   贺祺眉头紧蹙,脸色发黑。半晌,才重重地吐了口气:“算了,我不管了,你们看着办吧。真出了问题别找我就行。”   蒋洛盟也没得理不饶人,神色瞬间温和下来,对梁辉微笑:“那梁经理,就按我们之前说的办吧。一会儿把下午的会议信息发给我,我替你联系法务那边。”   梁辉早已芒刺在背,听蒋洛盟这么说简直如蒙大赦,连声答应,匆忙离开了办公室。   蒋洛盟起身,去把办公室的百叶窗重新拉开,又重新回到自己办公桌后面坐下。   虽然今天是平安夜,但临近年底,玻璃外仍是一派热火朝天的氛围。打电话的,对表格的,在走道上步履匆匆的……似乎没有人在注意总监办公室里发生着什么。   贺祺和蒋洛盟仍旧不说话,在各自的工位上坐着,冷脸看着各自的电脑屏幕。   【蒋洛盟:刚才的话不要放在心上,都是演绎需要,不要生气BB】   【蒋洛盟:小狗比心.gif ×5】   贺祺神色冷峻,眉间似乎又紧了几分,抬手噼里啪啦地敲键盘。   【贺祺:哈哈哈哈哈】   【贺祺:没事,我骂得也挺狠,意外地很过瘾!】   【贺祺:这次多亏Sandy提醒,她也太眼尖了!我们谈地下恋都没经验,这个节骨眼露馅就惨了。】   蒋洛盟忍不住弯了眉眼,不过被面前的显示屏挡住了。   【蒋洛盟:今天平安夜,晚上答应我一起去吃饭的,没忘记吧?】   贺祺的神色也不禁柔和下来,意识到之后,赶忙把嘴巴抿起来,确保脸上没有一条线条是上扬的,才接着回复。   【贺祺:怎么可能忘?蒋总好不容易破一次财!餐厅订在哪?】   这次蒋洛盟过了好一会儿才回复。   【蒋洛盟:暂时保密!】   晚上下班,贺祺从电梯下到地库;蒋洛盟已经整装待发,靠在车旁边站着等他了。   蒋洛盟换了另一套西装,剪裁合体,线条流畅,包裹着其下一幅肩宽腰窄的完美身材。   已经属于贺祺的,完美身材。   贺祺的嘴角无意识地翘起来,想压也压不下去。走到蒋洛盟面前想调侃两句,却念在还在公司楼下,只张了张嘴,又把嘴唇抿起来,带着笑意从头到脚将人欣赏一遍,眼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蒋洛盟被看得有点不好意思,偷偷红了耳根,稍偏开脸:“先上车吧。”   下午司机没来,蒋洛盟自己开车。   贺祺拉开副驾驶的门准备进来,蒋洛盟却说:“坐后排吧,有份小礼物给你。”   贺祺愣了一下,点点头,去后排坐了。   “礼物”就放在后排一侧的座位上,用一个很大的纸袋子装着。贺祺倾身去把纸袋抱过来,一下感觉到了它的重量。   “哇……”贺祺感叹:“蒋大少把这叫小礼物?”   蒋洛盟已经发动了车,缓缓朝地下车库外面开,闻言轻轻笑笑:“贺总请我吃了那么多次饭,这礼物算轻的了。”   后排传来窸窣声,蒋洛盟借着车内后视镜,看到贺祺把袋子里的东西拿出来,里面是一套定制的宝蓝色西装。   贺祺正用手指仔仔细细搓磨着衣料,暗暗估计着这身衣服要值多少钱,连话都忘了说。   “试试看合不合身?”蒋洛盟的声音从前排传过来,后视镜里映着一只含笑的眼睛,对上了贺祺的视线。   贺祺于是伸手,把前后排之间的挡板按下来。   “干嘛呀?”蒋洛盟急了,在挡板另一边说:“什么时候了还这么见外?”   贺祺心中好笑,屈起手指在挡板上敲了两下提醒他:“专心开车。”   挡板只能挡住画面,并不能挡住声音。蒋洛盟车里没开广播音乐,后排脱衣服、解皮带、拉拉链的声音,全都清晰地传进蒋洛盟的耳朵。   在此之前的十年,蒋洛盟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悸动过了。觉得一个人什么都好,哪里都讨人喜欢。身材好,样貌好,声音好听,性格可爱,能力出群,甚至连身体都比旁人要温暖些。   不再需要控制情感的时候,爱意漫延得失了理智,连听到他换衣服的声音都会心跳过速。   蒋洛盟脑海里已经闪过画面,他要如何靠边停车,打开双闪,钻进车的后排迫不及待地跟他接吻……   蒋洛盟的喉结上下动了动,犹豫了一下,打开了车载广播。   贺祺换好了衣服,把挡板重新升起来,有些不自然地拉了拉西装外套翻出来的衣领。   傍晚天色暗得很快,道路两旁的路灯已经亮起来,延伸出两串橘色的光点。蒋洛盟把广播的声音拧小了一点,在后视镜里看着贺祺微笑着:“喜欢吗?”   贺祺点点头,眼神瞟向窗外:“居然还挺合身的……”   蒋洛盟稍稍抬了下巴,语气中难掩得意:“当然了,你我还不知道吗?全身上下摸过那么多遍了。”   贺祺的脸颊稍稍变了颜色,但车里光线昏暗,并不明显。贺祺低头翻了个白眼:“什么啊。那是手,又不是皮尺,哪儿会那么精确的?”   蒋洛盟解释:“西装店里有人台模特,你哪里宽一点哪里窄一点;哪里长一点哪里短一点;平时衬衫西裤穿什么码,这我总是有感觉的。真心想送你一套衣服, 尺寸问题算不上什么阻碍。”   贺祺回忆:“我之前也收到过定制礼物,那种刻字的定制礼盒、定制钢笔一类的。但定制西装确实是头一次。”   蒋洛盟舔舔嘴唇:“愿意为贺总花钱的人太多了,只有我既愿意花钱,又愿意花心思。”   贺祺轻轻眯眼,谨慎道:“干嘛忽然表忠心?”   蒋洛盟笑了笑,没再说话。   大约20分钟的车程,两人在餐厅门口停下。   贺祺两眼发直:“怎……怎么又是这里?”   蒋洛盟不紧不慢地解开安全带,下车把钥匙交给泊车的服务生,拉开后排的车门,把贺祺牵出来,稍稍歪头笑着:“这里很好啊。”   黄昏光线很暗,山上照明又少,山顶餐厅门口的招牌已经亮了起来。   --------------------   看标题就知道(下)要讲什么了hhh 第72章 (六)一辈子爱你的权利(下)   蒋洛盟跟门口的服务生报了预订信息,两人被带领着走上楼梯。蒋洛盟伸手轻轻扶着贺祺的腰,上楼梯的时候走在贺祺斜后方。   贺祺回忆起上次来山顶餐厅的尴尬场景,头皮发紧,甚至不敢看带他们上楼的服务生。   贺祺悄悄拽蒋洛盟的袖子,小声问:“能退款吗?”   蒋洛盟摇头:“你也订过这里,你知道不行。”   贺祺以手加额:“那为什么一定是这儿?”   到了位置,两人在圆桌两边落座。蒋洛盟没有即刻回答,看着一旁的服务生把桌上的烛台点上,离开去拿菜单;才稍稍前倾身体,压低声音:“为什么不是这儿?这是我们第一次约会的餐厅啊。”   贺祺红着耳根想反驳,无奈刚一张嘴,就看到服务生拿着菜单又走过来;只好又把话吞进肚子里。   蒋洛盟伸手接过菜单,低着头翻看,语气里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今晚要喝酒吗?我开车就算了,你呢?”   贺祺咬咬嘴唇,尴尬地动动喉结:“我也不用了。”   蒋洛盟抬起眼睛看贺祺:“据说这里的羊排做得很好,这次试试?”   贺祺下意识用手指抠着桌布,低着头小声说:“都可以,你看着来吧。”   面对和上次别无二致的尴尬情况,贺祺脑海里已经有了计划。干脆和上次一样,速战速决把饭吃完,然后迅速逃离这个地方。   蒋洛盟也许是看出了贺祺的想法,没再推辞;大致扫了一下菜单,很干脆地点完了头盘到甜品,把菜单还给了服务生。   服务生已经走远了,贺祺仍旧满脸窘色地低着头。   蒋洛盟心中暗笑,伸腿碰了碰对面贺祺的椅子:“哎,干嘛啊,这儿不是挺好的吗?环境也好,氛围也好,出品味道也好,客人也不是很杂。很适合约会啊。”   贺祺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地吐出来,点头同意:“是挺好的。”   蒋洛盟用鞋面上下蹭贺祺的小腿:“那为什么不高兴?”   贺祺沉吟一下,说得磕磕绊绊:“没有不高兴,就是想起之前那次……因为你提了山顶餐厅,我就傻乎乎地把地方定在这儿,就……很蠢啊。”   蒋洛盟明白贺祺羞赧的地方在哪儿。   无论是读中学的时候,还是在Swipe工作之后,贺祺向来是很自我、很干脆的。山顶餐厅的那次,虽然当时蒋洛盟没讲明,但心思一动就明白了——   分开的这十年里,贺祺没谈过恋爱,甚至完全没有过恋爱的心思,连约会也没有。否则,贺祺不可能不知道山顶餐厅这么长盛不衰、“声名在外”的约会圣地。   餐桌的烛台里微光摇晃,蒋洛盟眼睛里轻轻笑着,看着贺祺坚定地摇头:“一点也不傻。”   贺祺没说话,也没有相信了蒋洛盟的意思。   蒋洛盟接着讲:“其实,我倒觉得很庆幸。如果那天你没有把地方定在山顶餐厅,如果那晚回去的路上没有下雨,如果你没有不拿伞就出去……我可能没那么快跟你摊牌,不会那么快告诉你我喜欢你。   “男人就是这种生物。只有闻到了血腥味,察觉到了暗示,知道事情有成功的可能,才会开始行动。   “如果那天不是那样的话,或许我还会继续困在自己的想象里;觉得你对我设防,把我当坏人……这样的话,很可能还要再晚好久,再等下一个时机出现,我们才有在一起的机会。   “爱情就是很讲时机的,对的人和对的时间要凑在一起,真的很难。世界上的爱情悲剧数不胜数,平白停滞了十年的感情,能像我们一样,还重新拾起来的情况太少了。   “所以朝上溯源的话,我们之所以可以重新在一起,就是因为那天在山顶餐厅,我们之间出现了新的机遇,不是吗?”   贺祺的眼神颤了颤,眼睛里的光随烛火跳动:“所以是因为这个,你才把晚饭订在这里的吗?”   六点半了,山顶餐厅里调暗了地灯,音箱里响起音乐,是爵士钢琴版的All I Want For Chirstmas Is You。   蒋洛盟眼神忽然一紧,随即抿嘴笑了,故意改口:“是因为平安夜这里打折。”   贺祺瞪蒋洛盟一眼,重新靠回椅子背。   蒋洛盟收敛了笑意,软声道:“好啦好啦,我开玩笑的。”   贺祺冷冷看蒋洛盟一眼,并不说话。   蒋洛盟也不着急,稍稍弯腰,从靠在自己椅子旁的纸袋里取出一个盒子,伸手递给贺祺:“别不理我了贺总,Merry Christmas!”   贺祺悄悄移回视线。蒋洛盟手中的盒子扁扁的,包装很精美;红绿斜纹,金色丝带,经典的圣诞配色。   贺祺态度还是软下来:“桌子太小没地方放,你替我收着吧,回去了再给我。”   蒋洛盟的胳膊却没收回去,蒋洛盟很坚持:“你先打开看看。”   贺祺眼中闪过一丝狐疑,看着蒋洛盟的眼睛不说话。   蒋洛盟眼神丝毫不闪躲,把胳膊又伸长了些:“是很重要的礼物。”   贺祺有点紧张,迟疑了两秒,伸手把礼物盒接过来了。   丝带系的是活结,轻轻一拉就开了。贺祺把那条金色的丝带全部解开,放在餐桌边上,动作谨慎且缓慢地,揭开了礼盒的顶盖……   贺祺沉默了,脸色再称不上好。   “拐杖糖吗……”   贺祺舔舔嘴唇,组织了很久语言,才抬头看着蒋洛盟说:“蒋洛盟我想问问,今天是平安夜,还是愚人节?”   “先别急啊,”蒋洛盟没被贺祺的脸色吓到,甚至似乎笑得更柔软了:“这个礼盒还有一层,再仔细看看?”   贺祺轻轻皱了眉头,拿起盒子凑近来看,果真看到了边缘的缝隙。   礼盒的设计有点华而不实,里面那层内胆太难打开了。贺祺废了好大力气,才用指甲把上面一层撬起来。   只掀开一半,贺祺的手就不动了。视线定在那一处,神色里是溢出眼眶的讶然。   蒋洛盟偏头轻笑。虽然早料到贺祺会是这样的反应,但好不容易藏起来的紧张还是露了马脚,声带隐隐发颤:   “怎么不说话啊……”   贺祺的喉结上下动了动,眼睫抬起来:“圣诞送戒指,是什么意思?”   “就……”蒋洛盟的眼神颤抖,手指紧张地攥在一起:“就是你看到的意思。”   贺祺很谨慎,看着躺在盒底的那枚银色指环,沉思良久,试探地推测:“你……想祝我圣诞快乐?”   蒋洛盟闭了闭眼睛,抿抿嘴唇,一颗心紧紧揪着,深深望进贺祺的眼睛:   “贺祺,我爱你。我们结婚吧,好吗?”   贺祺的眼皮肉眼可见地微动,耳边升起浅浅的红,视线像碰到了灼热的物体,惊慌地弹开:“不是,为什么这么快?而且为什么要在这儿说啊?一会儿不会还有人推着蛋糕、拉着小提琴出来吧?”   蒋洛盟忍不住笑:“不会。知道你不喜欢。而且我们不是地下恋吗?得谨慎一点。”   “呼——”贺祺紧绷的脊背总算松弛下来,手拍着心口顺气儿:“你吓死我了。”   贺祺放松了下来,蒋洛盟却紧张到开始冒汗。   从上学的时候,到自己开公司;那么多重要的考试、演讲、路演、会议,蒋洛盟从来没像现在这样紧张过。   毕竟分开了十年,很多时候,蒋洛盟也会看不穿贺祺在想什么;就算再细心谨慎,也难免有拿不准的地方。蒋洛盟紧张地重重吞了口水,嗓子却还是紧张得发哑:   “所以你答不答应啊?”   贺祺轻轻咬了咬嘴唇:“好像……有点太快了。”   “可是我已经等了十年了!   “真的太久了,我等不住了。”蒋洛盟语气着急起来,企求般看着贺祺,眼中是难耐的热切。   贺祺心口忽地一空。看着蒋洛盟的眼睛,眼前忽地闪过许多陈旧的画面。   是啊,都已经十年了。   在击剑室里做题,时间总过得尤其快。靠窗的座位,一年四季都有风和树叶的味道。路边小车上的咖喱鱼蛋那么好味,往后的十年里,贺祺再也没尝到过更好吃的。   毕业后的十年,贺祺原以为自己过得挺充实;可现在回想,只觉得边边角角都是遗憾。   用时间和精力换取酬劳而已;这十年,他不过是过着空壳一般的、闷头向前却又没有目的的、忙碌又辛苦的人生而已。   贫瘠的生活过习惯了,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已经不敢再肖想爱情了。   贺祺心口不自觉地隐痛起来,心跳又沉又快。贺祺看着蒋洛盟,有些傻里傻气地问:   “蒋洛盟,你真的会一辈子爱我,一辈子跟我在一起吗?”   蒋洛盟的神色庄严正式,映着微微晃动的烛光,像是已经在做婚礼宣誓:“那,贺先生,你能给我一辈子爱你的权利吗?”   人生太短了,没有几个完完整整的十年。那场短暂的“分手危机”过后,蒋洛盟的确害怕了。   在生意上,蒋洛盟是十足的风险偏好者,可他无法承担关于贺祺的任何风险。就算太迫切,太冒进,他也一定不会再放开贺祺,更不会允许贺祺再离开他。   好不容易才能抱住的爱人,当然要消弭所有弄丢他的可能。   贺祺没理会蒋洛盟的问句,抿了抿嘴唇,稍稍垂了头。   蒋洛盟看不到贺祺的眼睛,也看不清贺祺的表情。   他只看到贺祺把桌上的盒子打开,取出了那枚银色指环,牢牢套上了他的左手无名指。   这样回答。   --------------------   朋友们,由于之前去考托福没写文,现在存稿见底,周三容我休息一天哦~   拜托拜托,看在蒋洛盟和贺祺大喜的份上(双手合十.jpg) 第73章 (七)勿念   圣诞节之后,Swipe的工作强度一般会低一些;很多国外客户会选择在圣诞休长假,连带着Swipe的员工,尤其营销部的,也沾了光,能难得地清闲一段。   部门里的新项目就只有一个,是梁辉签的。如贺祺和蒋洛盟预判的那样,还是修改了合同里的赔偿条款。   或许是听进去了贺祺的话,梁辉也变得谨慎了一些,在修改过条款之后特意重新走了审核流程。   可毕竟项目之前审核过,蒋洛盟这个部门总监签了字,负责人那一栏里还有蒋立绅担保,财务部和风险部都没阻拦,合同过得很顺利。   遇上公共假期,美国那边的打款效率有些低;一直等到一月中旬,那笔70%的预付款才正式入了账。   圣诞过完后就到了新的公历年,贺祺很惊奇地发现,人竟然真的会瞬间改变很多。   或许是因为确定了要离开,贺祺进Swipe以来头一次,这么期盼下一个假期的来临。不用借着放假的名义维系客户关系,也不用在假期也一直开着手机,时刻准备处理突发事件。终于,没有了继续紧绷神经的必要。   贺祺请完了所有剩下的年假,把三天的春节假加到了十天。   蒋洛盟就更夸张,他才不管什么年假天数,直接报了一趟出国的差旅行程,说他要去联络国外客户,光明正大地不来公司。手机也经常关机,只每天固定回一次邮件。   这是蒋洛盟时隔十年,第一次在国内过年。   附近公园里有养老院活动,每天都在一个地方派红包,五块十块的,发给路过的人。穿着唐装、须发皆白的阿伯坐在棚子下写春联;某次跟贺祺一起散步的时候,贺祺看见,买了两幅对联,还有几张福字。   蒋洛盟没明说,但两人似乎都已经默认——戒指都戴上了,年总是要一起过的。   贺祺在年前回了一趟荃湾的公寓,收拾了一皮箱换洗衣物和日用品,联系家政阿姨做了一次彻底清扫,最后贴好了福字和对联,才把箱子拉去了蒋洛盟那里,再跟蒋洛盟一起收拾他的房子。   当天晚上,也不知道为什么气氛忽然变成那样。   蒋洛盟从浴室出来时,贺祺已经躺上了床,盖着被子,靠着床头柜看手机。   蒋洛盟在贺祺那边的床沿上坐下,伸手把贺祺的手机捏住,缓缓抽走,放在床头柜上。   贺祺有些纳闷,抬头看着蒋洛盟。蒋洛盟就弯腰俯下身来,把头靠在贺祺怀里,手臂轻轻抱着贺祺的肩膀。   无名指上的戒指硬硬的,隔着衣服硌在皮肤上,有点凉。   “好幸福。”蒋洛盟说:“今天,好幸福。”   贺祺轻轻笑了笑,把被蒋洛盟压着的被子扯出来,重新把两个人的身体都盖起来,从脖子到脚裹得紧紧的。   贺祺在蒋洛盟发顶上亲了一下,轻轻摸着他的脊背:“我知道。”   圣诞节那次过后,贺祺是有几个晚上来蒋洛盟这边住过;晚上也会发生点擦枪走火的事。但念在还要上班,又要清洗,时间只够做一次。   这天,蒋洛盟做得尤其狠,贺祺被刺激地流了眼泪,还是被他紧紧箍在怀里,一边怜惜地亲吻,一边毫不收敛地继续。   事后,贺祺从浴室出来,很难得地在卧室里点了烟,中途还被蒋洛盟拿过去吸了两口。   贺祺喉咙太干,张嘴想说话,却开始干哑着声咳嗽。蒋洛盟就很自觉地掀开被子下床,去客厅帮他接水。出了卧室,看到客厅窗户的纱帘外透出天光,蒋洛盟这才意识到,天已经快要亮了。   蒋洛盟把水杯拿进来,蹲在贺祺那一侧的床边,看他一次性仰头喝掉大半杯,又把水杯重新递回来。   “几点了?”贺祺小声问。   蒋洛盟把水杯放回床头柜上,有些心虚地拉住贺祺放着被子外面的手:“五点多了……”   “嘶——你……”   贺祺简直气得牙痒,但想到之前自己叫得如何夸张,如何默许了蒋洛盟没完没了的爱抚,如何一次一次不争气地in起来;就连骂人也少了点底气:“搞到五点多,今晚还睡不睡觉了?”   蒋洛盟很乖巧地把贺祺的手托起来,用脸颊蹭蹭,讨好地说:“那不睡了,好不好?”   贺祺愣了一下, 惊得差点从床上弹起来:“你还来?!”   蒋洛盟轻声笑起来:“没有没有,我不来了。我是说,难得今天时间还早,我们一起去铜锣湾看看年宵花市,怎么样?”   贺祺犹豫,想了想问:“你很喜欢花?”   蒋洛盟摇摇头:“我不知道。之前我们家过年从来不逛花市的。桃花啊兰花啊,都是订好直接送来的。我想去看看,据说花市只有很早去才能挑到好的。   “而且你不是说,阳台很适合做花房吗?那就做花房吧。看到喜欢的,我们就买回来。”   贺祺反正也不是太想睡觉,见蒋洛盟想去,就也陪着他去了。   其实贺祺在香港工作这么久,也没去逛过年宵花市。贺祺甚至不知道花市在哪里,也不清楚早点到是要多早,那些卖花的摊主会不会还没有来……   但事实上,当他们开车到维多利亚公园的时候,花市已经颇热闹;尤其卖盆栽的摊位,周围已经围了一圈人。   贺祺和蒋洛盟随便在便利店买了点吃的,就挤进花市里挑花。   香港过年买花是很普遍的习俗;色彩喜庆的桃花、朱顶红、玫瑰月季自不必说;还有许多只有年节将近时才有的盆栽——小叶桔、水仙花、色彩各异的蝴蝶兰……   蒋洛盟像是小朋友一样,把高兴二字直白地写在脸上,牵着贺祺再各个摊位间跑来跑去,兴致颇高地问摊主每种花叫什么名字,满脸真诚地说好看。   真正让蒋洛盟走不动路的,是一株有半人高的年桔盆栽。油绿色的枝叶繁茂拥挤,其间挂着圆润可爱的桔子果实,整株盆栽都是清新的柑橘香味。   贺祺和蒋洛盟没什么交流,只是彼此换了个眼神,就由贺祺开口问了价。   摊主给价还算实诚,贺祺又挑了一盆朱顶红,一盆铜钱草;摊主还给打了折,叫店里的人帮忙送到车上。   贺祺一上车就累了,一靠在副驾驶位上,就闭上眼睛睡觉。蒋洛盟把车开得很平稳,一直到在地库停好车,贺祺才被叫醒,跟蒋洛盟一起把后备箱的花抱上去。   蒋洛盟不懂怎么处理花,贺祺就指挥蒋洛盟去接水,自己把用作保护的泡沫纸和纸板小心拆掉,剪掉折了的细枝。   “今天腊月二十九了。”蒋洛盟用湿抹布擦花盆上的土,问贺祺:“你有跟你妈妈说今年在哪里过年吗?”   贺祺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我平常也不跟她说这些。”   蒋洛盟也愣了愣,说话的声音明显小了点:“你们平常不在一起过年啊?”   贺祺点点头,很豁达地笑笑:“嗯,这十年都没有一起过年了。香港这边春节假就三天,我也没时间回家,一般只是转个红包给她。”   蒋洛盟当然知道事情不是那么简单,香港和深圳这么近,如今各种交通都很方便,不至于过年回一趟家的时间都没有。   蒋洛盟没顺着这个破绽追问下去,他自己已经猜到原因了。蒋洛盟于是接着问:“那你每年一般转多少钱?”   贺祺把最后一层泡沫纸拆掉,一边把它卷起来一边回答:“每年不一样,年终奖里抽一半。我春节也不走亲戚,不用给谁发压岁钱,平时的钱反正也够用……”   说到一半,贺祺忽然想到了什么,把手中的泡沫纸扔到一边,看着蒋洛盟的眼睛问:“你是觉得我给得太多吗?毕竟我们名义上结了婚,大笔花销确实该彼此商量着来……”   “没有——”蒋洛盟连忙摆手:“怎么会呢?你的钱怎么花是你的决定,我只是随口问问而已。顺便提醒一下,今天腊月二十九,跨境转账本来就有延迟,最晚今天也该操作了。”   贺祺倒像是有点逃避,拍了拍掌中的灰尘,很疲惫地说:“那你帮我转吧。手机银行的常用转账人里有她,我要赶紧洗个澡睡觉了。”   说完,贺祺转身就进了浴室,关上门开了水。   贺祺的手机没设密码,但是手机银行打开之后有个手势密码;蒋洛盟见贺祺开过应用锁,用相同的手势密码试了一下,也打开了。   贺祺的常用转账人只有一个,就是刘美娜。他的年终奖有多少蒋洛盟也知道,把一半金额输进去,就点了确认。   蒋洛盟来到浴室门口,对着门缝里说:“贺祺,你银行卡密码我不知道啊,一会儿你出来自己弄吧?”   贺祺在洗头发,在里面说:“就是生日。”   蒋洛盟一愣:“不是,你用自己生日做银行卡密码?没人告诉你这很不安全吗?”   浴室里的水仍旧哗哗地流着,贺祺不紧不慢的解释:“不是我的生日,是你的生日。   “十八岁去办卡的时候,柜员提醒过我别用自己的生日。除了我的生日之外,当时能想出来的六位数只有你的生日了,后来就一直用了。”   蒋洛盟摇头轻笑:“要不是你把浴室门锁了,你今天也别想睡了!”   贺祺倒很大言不惭,在门里语气轻快地说:“我知道啊,所以锁了。”   蒋洛盟低着头,靠在浴室门边问:“转账备注怎么写?”   “还有转账备注吗?”   “当然!”蒋洛盟说:“不然她怎么知道是谁,为什么给她打钱?”   贺祺在里面想了想,说:“那就写,‘妈,新年快乐,身体健康’。”   蒋洛盟轻轻蹙眉:“就这么几个字吗?”   “唔……”贺祺似乎也有些犹豫,沉吟思索了一阵,说:“就这些吧,简单一点。收一笔钱而已,她应该也不想看我长篇大论。”   蒋洛盟心口有种说不上的感觉,闷闷的。   “好吧。”   蒋洛盟把贺祺的话填进转账备注里。   【妈,新年快乐,身体健康】   可这个句子太短了,短到蒋洛盟觉得隐隐心痛,不忍给它加上句号。   想了想,蒋洛盟补上:   【妈,新年快乐,身体健康;我过得很好,勿念。】 第74章 (八)会幸福的   年三十的当天,贺祺和蒋洛盟很早就起来,贴对联和窗花,把家里布置得整洁又喜庆。   虽然贺祺住过来已经有一段时间,但空间改造还是很难一蹴而就的。拿厨房来说,除了灶台和柜子是之前就有的,其它的锅碗瓢盆,各种调料,冰箱里的各种食材,都是贺祺过来之后才陆陆续续添置的。   这种程度,平时简单热个早饭、煮个速食包是够的;但要正儿八经做一桌年夜饭就不行了。   下午的时候,贺祺订的年夜饭到了;都是熟食,只要加热一下就好。贺祺和蒋洛盟又自己煲了点汤,一桌菜就这样摆了出来。   TVB翡翠台的春节“倒数节目”按时开播,蒋洛盟用投影仪把画面投在客厅的墙上,放着节目当背景音。   两个人吃年夜饭,很快就饱了;简单把剩菜收拾了,就坐在客厅的懒人沙发里看节目。   画面中,主持人穿着一身红棕色燕尾服,满脸惊喜地采访方才的表演者:“何欣媛小姐今年拿咗翡翠台视后,而且是第一次录制倒数节目。我都好surprise嘅,原来何小姐唔单只识拍戏,唱歌都好好听喔!”   一个穿着红黑配色的抹胸长裙,戴红宝石耳环的短发女人笑着,抬手跟镜头打招呼:“大家春节快乐!我都是第一次上台唱歌嘅,大家钟意最好喇。”   主持人忽然神秘一笑,对着镜头说:“不过嘞,大家应该都知喇,一周前,我哋嘅何小姐公开咗交往对象,今日何小姐嘅男朋友有冇到现场啊?”   主持人把麦克风递到何欣媛嘴边,何欣媛惊讶地睁了睁眼,慌乱了一瞬,但很快镇定下来,大方地笑着承认:“是喔。佢(他)呢阵唔是好忙,今日都有陪我。”   随着场内欢呼声乍起,镜头很快转向观众席。   一个穿着深蓝色衬衫,黑色领带的男人抬手挥了挥。男人戴着口罩,看不全面孔,也看不太出具体年龄;但气质很是沉稳温和,像一块温润的沉香木。   “还好Cohen家春节看的是央视春晚,不是香港的倒数节目。”   蒋洛盟坐回来,往贺祺手里塞了一半剥好的橘子:“不然他要亲眼看到情敌上位,太残忍了。”   “啊何欣媛,”贺祺这才想起来:“第一次在服装店见面的时候,他说他想追的就是何欣媛啊!”   “嗯。”蒋洛盟点点头,指着节目画面跟贺祺说:“刚镜头里的男人,就是当时何欣媛的‘前男友’;人家没两个月就又复合了,据说现在已经在谈婚论嫁了。”   贺祺把手中的橘子掰了一瓣,问蒋洛盟:“哪愈w宴儿来的橘子?你买的吗?”   蒋洛盟弯起眼睛笑,嘴里还嚼着刚塞进去的橘瓣:“刚摘的。”   贺祺转眼就看到墙脚的年桔盆栽,地上已经落了三五片叶子。   贺祺无奈地笑,问蒋洛盟:“好吃吗?”   蒋洛盟仍旧嚼着,嚼了许久也没咽下去,抬起眼睛心虚地看着贺祺,抿着嘴拨浪鼓一般摇头。   贺祺抽了两张纸巾给蒋洛盟,给他把嘴里的吐出来。   贺祺又气又笑,捏着蒋洛盟的脸颊问:“你多大了啊蒋洛盟?怎么会想着吃盆栽?”   蒋洛盟竟真像是有些委屈,小声说:“盆栽也是真的植物啊,我以为是可以吃的……”   贺祺问:“小时候没吃过吗?不知道这种年桔盆栽什么味儿?”   蒋洛盟愣了一下,想了很久,却丝毫记不起童年时期,哪怕一次过春节的记忆。那些日子和其他没有意义的日子一样,已经被大脑清扫掉了。   蒋洛盟有些失神:“我……忘记有没有了。”   春节是感念时间的节日。感谢时节轮转赋予人们创造富足的机会,感谢时间流逝带给人们成长和经历,感谢年复一年,永远相互支持的家人朋友……   可世上总有一小撮融不进“俗套”的人,不知道如何感谢过去的时间。他们战战兢兢地,不知道如何忘掉苦难;前路迷茫,不知道下一年要去哪里寻找希望。   十年以前,当贺祺和蒋洛盟还是小孩子的时候,他们都属于这一小撮人。   贺祺忽然起身,走进餐厅,打开一格餐边柜,一手拿着瓶酒,一手拎着两只古典杯;又走回客厅来。   墙上还在投影着春节倒数节目,光线昏暗,不断变换着。   贺祺拔了酒瓶的橡木塞,给两只杯子都倒上酒,酒液闪着琥珀色的光。贺祺端起酒杯,把一杯递给蒋洛盟:   “要喝酒吗?”   蒋洛盟慢慢伸手,把酒杯接到自己手里。这个酒瓶蒋洛盟之前见过,是贺祺酒柜里最贵的之一,山崎十八年。   “新年快乐。”贺祺用自己手里的杯子跟蒋洛盟碰了一下:“我们以后,会幸福的。”   蒋洛盟笑了笑,眼前莫名出现了一片水雾,鼻子也酸酸的。   “嗯。”蒋洛盟重重地点头,望着贺祺重复:“会幸福的。”   以后幸福与否或许尚无定论,但至少今晚,喝完了整瓶山崎十八年,那必须是幸福的。   倒数节目播完之后,蒋洛盟和贺祺喝到两三点,晕晕乎乎地连澡也没洗,衣服也没换,倒在床上抱着就睡了。   卧室窗帘遮光效果极好,第二天上午不知道什么时候,床头的手机忽然开始锲而不舍地响。   蒋洛盟被吵得再躺不住,伸手把自己的手机摸过来,发现不是自己的手机在响。   “哎,”蒋洛盟推推贺祺的肩膀,语气里还在这黏黏糊糊地睡意:“你的电话在响。”   贺祺翻了个身,耍赖似的把被子蒙在头上:“你帮我接。”   蒋洛盟从床上半坐起来,胳膊伸到贺祺那边的床头柜,按了接通键就放在耳边:“喂?哪位?”   电话那边却只是沉默。   蒋洛盟纳闷,正想看看是不是诈骗号码,听筒里却忽然出了声:“你是谁?贺祺呢?”   蒋洛盟瞬间打了个冷颤,心中陡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贺祺也不知什么时候醒了,睁着眼睛,看着蒋洛盟屏息凝神。   蒋洛盟飞快地看了一眼来点显示,脸色登时一变,立刻把屏幕转向贺祺。   【来电人:刘美娜】 第75章 (九)你要胖一些   这要是其它时间,其它场合,蒋洛盟和贺祺绝对能把事情圆过去;但偏偏是宿醉过后,两人一个比一个不清醒的时候。   不等他们想出什么话来狡辩,对面的刘美娜就已经猜出了情况,声音从外放话筒里传出来:   “你是……贺祺的,男朋友吗?”   蒋洛盟一脸焦急,求助地看向贺祺,用口型问他怎么回答。   没等贺祺厘清楚,手机里刘美娜又出了声:“你好?喂?”   贺祺掀开被子在床上坐起来:“妈,是我。刚接电话的是我爱人,有什么事吗?”   贺祺皱着眉,紧紧咬着牙关,已经做好了迎接刘美娜怒火的准备。   可电话那头只是沉默,沉默了大概有五秒钟左右,刘美娜才开了口。   “我……我没什么事。”刘美娜的声音还算平静,只是隐约发着颤:“那个……今天大年初一,我们见一面吧。带着他一起,好吗?”   贺祺和蒋洛盟彻底醒了,两双眼睛瞪得极大,震惊地彼此对视着。   没听到回应的刘美娜连忙补充:“啊要是你们已经有安排了的话就算了,我没什么正经事要说,你们……”   “知道了。”贺祺打断了刘美娜的话:“我们没什么安排,下午我们到了再联系吧。”   说完,贺祺就直接挂了电话。   两人根本没有震惊的时间,匆忙洗漱收拾妥当,才发现当天到深圳的高铁票已经卖光。两人又去联系中港商务车,但春节司机大都放了假,没有提前预约是没车可用的。   实在没办法,两人打车去口岸,下去自行过关之后,再打车去见刘美娜。   刘美娜没让他们直接去家里,发给贺祺的地址,是一家年初一还在营业的广式茶楼。   两人来的路上太匆忙了,蒋洛盟下了车才意识到自己两手空空,第一次见长辈也没准备礼物。又担心刘美娜等久了,只能在附近尽量找找看,最后提了两盒丹东草莓,就急匆匆地去了。   两人到的时候,刘美娜已经点了茶水。毕竟是新年,刘美娜穿着一件酒红色的雪纺衬衫,头发顺直地束成低马尾。脸上像是上了粉底,在细纹出没的眼角聚成了很细的白线。   “阿姨,您好。”蒋洛盟临进门的时候被贺祺推到了前面,慌乱了一下,又很快调整回来:“春节快乐阿姨,给您带了两盒草莓,拿回家跟叔叔一起吃吧。”   刘美娜连忙起身道谢,推脱着把礼物接过来,才有机会问起:“不知道怎么称呼……”   蒋洛盟又赶忙欠身伸手:“我是蒋洛盟,阿姨叫我小蒋就行。我跟贺祺是同一个公司的。”   刘美娜伸手去握蒋洛盟的手:“啊,好。小蒋。”   为显亲切,蒋洛盟把另一只手也伸出来,一起握住刘美娜的右手上下晃动。刘美娜忽然感觉到了某种冰凉的金属触感,一低头,就看到了蒋洛盟左手无名指上的指环。   刘美娜心中一跳,视线马上去找贺祺的左手;很快也看到了贺祺手上一模一样的戒指。   刘美娜心情有些复杂,她还是很难想象两个男人要怎样互称“爱人”;但起码他口中这个“爱人”,应该不是个有家室的骗婚gay。他说他过得很好,看样子也许是真的。   贺祺一直在一旁站着,表情不尴不尬的,也并不说话。等蒋洛盟和刘美娜又寒暄几句,三人才在桌边落了座。   包间里桌子不小,但餐具只留了三组。贺祺率先选了靠边的位置坐下,把他和刘美娜中间的座位空给了蒋洛盟。   蒋洛盟想到贺祺和刘美娜的关系会有些尴尬,但没想到他们俩是一句话都不肯多说的那种尴尬。蒋洛盟就算再怎么不怯场,再怎么健谈;也很难撑住这么冷的场子。最开始的自我介绍环节过去,整个包间就立即冷下来。   刘美娜先开了口,跟蒋洛盟笑笑:“不好意思啊小蒋,第一次见面,应该请你到家里坐的。但是初一家里客人比较多,你叔叔那边的亲戚都住得近,时不时就有人来串门……”   蒋洛盟赶忙摆手:“没有没有,不会的阿姨。在哪里都没关系,我们能顺利见面,您对我还看得过眼的话,我就很知足了。”   刘美娜脸上的笑僵了僵,张了张嘴,转了话锋:“我们就是普普通通见一面而已,别有压力。你们是一起床就过来了吗?还没吃饭吧?这边点心做得很好的,你们点点东西吃?”   说着,刘美娜把转盘上的菜单转过去:“你们这么远过来,还带了水果,这顿饭阿姨请你们,不要客气。”   玻璃转盘有些沉,最后那点惯性让菜单超过了蒋洛盟的位置,停在了贺祺面前。   贺祺把菜单拿下来,给身旁的蒋洛盟推过去:“你点吧,我没有特别想吃的。”   蒋洛盟朝贺祺转头:“啊?没胃口吗?是不是难受……”   “没有,”贺祺朝蒋洛盟笑笑:“我没事,就是没有特别想吃的。你点就好。”   刘美娜也说:“你们商量看吧,我中午吃了挺多东西,我喝点茶就行了。”   前一天晚上又熬夜又喝酒,早上又没吃饭就赶过来;蒋洛盟担心贺祺可能胃会不舒服,也没再推辞。点了两例青菜粥,又点了些凤爪、排骨、叉烧包一类的蒸点。   好容易等点的东西都上来,边吃边聊起来,气氛总算渐渐暖起来。   贺祺不知道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从头至尾,一直没说过几句话,只是默默地埋头喝粥吃点心。   刘美娜话也不算多,大多只在听着,偶尔回应或者提问。   整场饭局下来,说的最多的反而是蒋洛盟。   蒋洛盟介绍了很多贺祺工作想关的内容。跟刘美娜解释Swipe是一家什么样的公司,外贸行业是干什么的,贺祺所在的营销部主要干什么,他平时具体工作做什么……   蒋洛盟做过贺祺的背调,知道贺祺从跟单员一直到部门副总的升职路径。蒋洛盟把每一个职位具体做什么,都仔细讲给刘美娜听;告诉他贺祺如何为公司创造价值,如何受到许多大客户的青睐,如何在公司里管理项目组和营销部,平时工作是什么风格……   刘美娜听得很认真,手中的茶一直拿着,到茶凉了也一口没喝,连目光都很少从蒋洛盟身上移开。   事实上,这些事情,关于贺祺18岁之后如何在香港生存的事情,刘美娜之前的确从未听过。   刘美娜像是初次认识贺祺一样,由熟悉贺祺的蒋洛盟为她介绍;告诉她,她的孩子在她没看到的地方,如何优秀,如何能干,如何在孤立无援的地方竭力生活,拼尽全力从男孩成长为了男人。   这些事情,这十年来的经历,贺祺从来不曾跟刘美娜说起过。当然,刘美娜也没有问过。   她在贺祺千难万险的港漂生活中,缺席了,或者逃跑了整整十年。   一旦错过,就再也无法弥补的,整整十年。   刘美娜无法细想,在她忙着逃避的时候;贺祺一个刚成年的外地人,在香港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挨了多少欺负;才一点一点,像沙漠里的仙人掌一样生长起来。   刘美娜很感激,贺祺如今拥有了自立的本钱,拥有可以依靠的伴侣;让她不至于酿成无法逆转的错误,不至于在难以承受的自责中度过余生。   下午四点半,时间差不多了,三人都要各自回去了。   到饭局散场,贺祺也没开口跟刘美娜说一句话。   刘美娜身上漂亮的红色衬衫,在贺祺眼中无比耀眼,每一寸都闪烁着可贵的幸福。他的出现,总是在提醒刘美娜她的人生多么不幸。他怕自己一开口,刘美娜身上好不容易亮起来的幸福,就又要被他熄灭。   自己的出生已经够让刘美娜不幸了。贺祺想,起码从现在开始,不要让这种不幸继续下去了。   茶楼就在刘美娜住处的附近。蒋洛盟打了去口岸的车,等车到的这段时间,刘美娜就站着他们身边,陪他们一起。   一月末二月初,深圳的隆冬已经过去;空气里是是湿润润的泥土香,稍带凉意的风轻柔又温和。   叫来的车缓缓在路边停靠,蒋洛盟跟刘美娜告别,牵着贺祺从后排上车。   就在贺祺迈步的时候,他的袖口被拽住了。   贺祺有些诧异地回头。   刘美娜的表情难掩声音,看着贺祺的眼神躲躲闪闪,小声问他:“你……是不是又瘦了?”   贺祺喉咙卡了一下,顿了顿:“没有吧……跟高中比,可能只是脸瘦了一点。”   刘美娜抿抿嘴,抬手拍拍贺祺的小臂,叮嘱他:“平时要少熬夜,少喝酒。饭要多吃一点。   “你要胖一些,妈妈才会觉得你过得好……”刘美娜不知为何忽地红了眼睛,哽咽着说不出话。   贺祺怔住了,四肢僵硬,站在原地忘了眨眼睛。   刘美娜有些难为情地偏开头,吸了吸鼻子,匆忙把贺祺推上车:“哎呀别让师傅等急了。我也要走了,你叔叔还等我呢。路上慢点开啊师傅!”   叮嘱完,刘美娜转身便快步离开了。   刘美娜低着头,一手拎着那两盒草莓,一手从口袋里抓出两张皱巴巴的纸巾,慌乱地擦掉眼角的眼泪。   “走了啊?”司机师傅在前排问。   贺祺从窗口回过头来,有些恍惚地点点头:“嗯。走吧。”   三十年前,刘美娜16岁,跟随同乡人从四川宜宾辗转来到深圳,和其他外地人们一起,住进福田的握手楼。17岁时,随着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的诞生,她的生命就此定了型。   三十年后的今天,刘美娜46岁,她仍旧留在这里。   但贺祺没有。   贺祺的生命从深圳福田开始,跨越深圳河;从东铁线地铁,到与他格格不入的克利思廷;最终来到了繁华的维多利亚港。   在此之前,贺祺对自己的一生并无实感;直到今天,看到刘美娜慌乱离开的背影,贺祺才发觉——   原来他这28年,已走了这么远。   --------------------   刘美娜女士,杀青 第76章 (十)这样也没关系   贺祺把所有能休的年假全部集中休了,春节假一直休到了年初七。   从深圳回来后的几天里,贺祺拉着蒋洛盟一起,去转了转附近的家具城;趁着春节有假,新置办了一些软装和家电。   客厅新装了盏落地灯,卧室空调换了静音款;阳台蒋洛盟坚持要做成花房,就拆掉了晾衣杆,把原先的洗衣机换成了洗烘一体的。   两人刻意在年后开工的这几天缺席,并不全是因为想多休息;更重要的,是怕他们反常的表现引起怀疑。   SodaSteel和Swipe签的合同里,规定好的发货日期就是年初七。如果这批货在此之前能凑齐了发出去,那就没有人违约。等于Soda用70%的预付款,买了一堆用不着的钢材回去,还要在收到货之后补齐30%的款项。   但如果这批货没有顺利发出去,或者货单上显示数量不够;那Swipe就属于违约方,按照合同要求,要赔偿双倍货款。   年初三第一天上班,由于联络不到蒋洛盟,营销部无人坐镇,电话当即就打到了贺祺这里。   贺祺早想好了说辞,表示自己去了泰国山里的某间度假村,遇上了持续降雨,山体滑坡把山路堵了,所有人都出不去。并且降雨影响网络讯号,贺祺也无法稳定线上办公。   实在没有办法,目前营销部两个总监都不在,只能由三个经理先撑住;同时,贺祺也很“负责任”地每天线上跟进。   青阳钢厂的问题很快暴露,跟单员收假后去工厂看,发现仓库里钢材的规格质量都不合标准,完全没有能用的货。尝试联系Soda商讨解决方案,Soda自然不会改口,只说发不出货就按合同赔偿。   Swipe没有办法,只能紧急联系所有合作工厂,尝试想出一个短期内凑齐货物的方案。但Soda要的规格并不常见,数量又极大,他们连三分之一也凑不出来。   年初七,贺祺通过邮件确认,Swipe这边无法正常出货,已经在尽力接洽SodaSteel进行后续协商。   悬着的两颗心终于放下来,蒋洛盟当天就停掉了自己的手机号,切断了自己在香港的一切联系,就像十年前蒋光信做的那样。   下一步,蒋洛盟要离开香港,到美国亲自处理接下来的事。   “波士顿比香港冷,得穿厚一点。”贺祺一件一件翻着蒋洛盟挂在衣柜里的外套,挑出两件最厚的扔在床上:“别光顾着耍帅,感冒了没好处。”   “我知道——”蒋洛盟盘腿坐在地上,把贺祺扔过来的两件外套拿过来,尝试往皮箱里塞:“不过能不能带一件就好?箱子塞不下了。”   “不行!别讨价还价。”贺祺想也不想就拒绝。   贺祺从蒋洛盟订好机票的那一瞬间,心情就瞬间从顶峰滑到了谷底。午饭也没吃进去多少,嘴巴基本尝不出什么味道。   也就是稍微忙一点,手上有事情干的时候,心里才勉强能好受一点。可随着起飞时间越来越近,贺祺只觉得心里越来越烦,干什么都没用。   蒋洛盟从箱子边站起来,走到贺祺身边,从背后抱住他:“别太担心。衣服不合适,或者什么东西没带,我也可以直接在那边买的。”   贺祺靠在蒋洛盟怀里,沉默了许久;半晌才低声问:“准备什么时候回来?”   蒋洛盟的胳膊明显僵了一下,又很快把贺祺抱得更紧:“要看Swipe这边怎么应对。顺利的话,两星期就够了;没那么顺利的话,可能要再久一点……”   贺祺咬咬嘴唇,思索了一阵,才说:“我这边的事两星期时间应该够了。到时候你要是回不来的话,我飞去美国找你。”   蒋洛盟轻笑,低头在贺祺颈窝蹭蹭,柔声说:“我都还没走,就这么舍不得我了?”   贺祺才不承认,反驳道:“不是!我是怕你那边遇到问题的话,我过去可以帮忙嘛!时间拖得越长越可能有变数……”   “对对对,”蒋洛盟应和着,在贺祺脸颊上结结实实亲了一下:“我肯定也舍不得你啊!刚结婚就要出国,我老公我还没抱够呢!”   贺祺耳根隐隐发热,轻哼一声:“又自说自话。”   两人就这样站着抱了一会儿,贺祺忽然朝后偏头,问:“家里有暖贴吗?那边风大,得暖着点胃。”   “不用,”蒋洛盟说:“我硕士就是在波士顿边上读的,那里的气候我知道的,没那么夸张。”   贺祺却只当没听到,很固执地从蒋洛盟臂弯里出来,去玄关换鞋:“家里没有的话我去买。不远就有便利店,很快的。”   蒋洛盟还想再劝两句,贺祺已经关了门,快步离开了。   房间好像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很刻意地提醒着蒋洛盟只剩他一个了。   蒋洛盟看着床边摊开的行李箱,想起跑路演的时候很多次住酒店,要离开赶赴下一个城市时,房间里也是这样。   一个早已习惯了奔波的人,居然也有一天,会因为要离开一个地方而难过。   蒋洛盟心里莫名发空,愣在了卧室门边,定定地站着。   床上的手机忽然响了,蒋洛盟回过神,走过去拿起手机,发现是贺祺的视频通话请求。   蒋洛盟按下接通,屏幕里很快出现了贺祺的脸,背景是夜晚和几盏橘色的路灯。   蒋洛盟愣了一下,看着画面里的背景纳闷:“你在楼下吗?不是说去买暖贴?”   贺祺有些不自然地撇撇嘴,清清嗓子:“你说你不要啊,我去买了也没用。”   蒋洛盟忍俊不禁,又问:“那你干嘛坐在楼下不上来?快上来吧。我马上要飞走了,送我去机场前再多陪我待一会儿,好不好?”   贺祺摇摇头,有些不自然地把镜头偏了偏,藏住了大半张脸:“我有事要跟你说,我说完了再回去……”   似乎是下了很大决心,贺祺顿了两秒,才重新开口:“那个……你去了美国之后,要是实在太想我,不要一个人窝在房间里偷偷哭,也不要总抽烟。”   手机镜头晃了晃,重新框进了贺祺整张脸;不知道是风吹的还是冷的,贺祺的眼睛水汪汪的:   “你可以给我打视频电话啊!隔着屏幕聊几句无聊的话,我能抽出时间陪你的。三天一次,两天一次,都没问题!一天一次的话……勉强也可以。”   贺祺有点说不下去,镜头重又偏开,照着贺祺身后随风微动的树叶。   屏幕对面的蒋洛盟安静地听着,嘴角带着淡淡的笑;见贺祺说完了,问他:“要是打了视频电话还是想你,要怎么办?”   贺祺轻轻“啧”了一声,语气傲娇得像只猫:“那你就躲在被子里偷偷哭吧!我也没办法。”   蒋洛盟收敛了嘴角的笑,重新问他:“那你呢?你想我的时候,也准备躲在被子里偷偷哭吗?”   贺祺不说话。摄像头固执地偏着,只拍到贺祺一侧的颌角和耳朵。   蒋洛盟又问:“贺祺,你是不是现在就在哭?”   贺祺紧紧抿着嘴唇,把脸仰得很高。反正只要眼泪不流出来,就不算他在哭。   贺祺从没觉得自己是容易流泪的人。十八岁就离家的他最清楚,哭是没用的。之前的十年,他都是一个人过来的。没有爱情的日子也过得很好。再说,蒋洛盟又不是要走一年半载,他半个月就回来了。   这些话,贺祺不知道跟自己讲了多少遍;可他还是忍不住哽咽。   贺祺全然不料,在这样一件事情上,自己竟会这么脆弱,这么贪心。   在贺祺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看到快步朝他走来的蒋洛盟的时候;他忍了很久的眼泪还是流了出来。   贺祺得承认,内心深处,他其实无比惧怕与蒋洛盟分离。   十八岁那年,离开后就再无音讯的蒋洛盟,在他心里刻下了一个背影,到十年后的今天也无比清晰。   蒋洛盟把他抱得很紧,慌乱地顺着他的脊背:“不要哭。实在想我,我周末就飞回来见你,好吗?”   贺祺在蒋洛盟肩上点头,抬起手背把脸上的泪痕蹭干净。   明明不想哭的,贺祺想,多丢脸啊!   不过好像,在蒋洛盟面前,这样也没关系。 第77章 (十一)不伺候了!   年初八早晨,贺祺开车来Swipe上班。在踏入地库电梯的前一秒,贺祺收到了蒋洛盟的落地短信,还有一张在海关排队的照片。   贺祺轻轻翘了翘嘴角,提醒蒋洛盟注意安全,到了酒店再联系。   营销部忙得焦头烂额,字面意义上的那种。   贺祺刚进办公室,电脑还没启动,梁辉就敲门进来,额头上冒了好几颗又红又紫的痘。   “贺总监,”梁辉仍旧同以往一样,不甚真诚却非常用力地笑着;只是衬着眼下的乌青,格外显得凄惨:“贺总监,你可算回来了……”   贺祺淡淡地扫他一眼,抽了张湿巾擦落了灰的桌面,语气冰冷:“赚钱的时候生怕我多看一眼,现在出事儿了,知道来找我扛了?”   梁辉脸上微不可查地僵了僵。贺祺的反应梁辉多少有预料,但现在还指着贺祺解决问题,梁辉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赔着笑:“贺总在泰国玩得开心吗?我之前去的时候直接晒掉一层皮,感觉您一点儿也没晒黑啊。”   贺祺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眉头紧蹙:“别提了!过去之后一天太阳都没见着,公司这边又说项目出问题了,蒋洛盟还联系不上。这年假休的真是……”   梁辉脸上有点挂不住,尴尬地扯扯嘴角:“实在是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贺总。”   贺祺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扔掉擦桌子的湿巾,翻看起这几天堆在他桌上的文件,垂着眼问梁辉:“现在项目大体是什么情况?公司准备要赔违约金吗?”   梁辉忙解释:“是这样的,原先联系的那个青阳钢厂,情况比较复杂。它实际控制人是一组那个员工的舅舅。至于跟神富有没有合作,我们现在也不好确认……”   贺祺不耐烦地打断梁辉:“说重点,青阳钢厂为什么出不了货?”   梁辉顿了顿:“啊,简单来说,就是青阳钢厂破产了。但它不是真的经营不下去了才破产,它是有计划地转移了资产,然后才破产的!青阳钢厂接下我们订单,收了我们预付款的时候,就已经在准备破产了!   “他们具体怎么操作不清楚,内地跟香港的法律不太一样;但就算破产,青阳的资产拍卖所得也会分给我们。可是他们那么大间厂、设备、机床,竟然全都是租的!工厂的地皮也是租的!实际拍卖的全是办公用品和原料,简直是……”   “行了我知道了。”贺祺继续翻看着手里的资料:“你的感叹不用告诉我,讲事实就够了。现在我们这边是什么状况?”   梁辉有些尴尬地挠挠头:“我们这边……之前我们三个经理联系了其它供应商,想凑货,但是凑不齐。青阳钢厂那边,法务说尽量让我们优先受偿,但是因为青阳本身没有什么资产,预计就算拿到钱,也凑不够合同上的补偿款……”   梁辉有点说不下去了,自行停下。   他当然记得,贺祺一直是极力反对改赔偿条款的,还在办公室里跟蒋洛盟大吵;可当时根本没人听他的。   贺祺抬眼,看着梁辉冷笑:“呵,真有本事。”   梁辉以为贺祺还要再骂他几句的,但贺祺只是默默低下头,继续翻看着堆积的文件,也没出声让梁辉走。   直到一组的组员敲门进来,请贺祺和梁辉上楼去开会。   贺祺进Swipe十年以来,去楼上高管层开会的次数屈指可数。像他这种管业务员工,只有手底下的项目出了极大的问题,万分重要万分紧迫,才会引起高管们注意,把会议安排在楼上以示警示。   高管层的会议室很宽敞,圆桌中间摆着四季盛开的红掌花。在楼下能坐下两三个项目组的空间,在这里只不过能供五六个人开会而已。   贺祺和梁辉是最后才到的,会议室里其他人已经坐好了。总裁、CMO、财务总监坐在一边,另一边是与项目直接相关的人——项目担保人蒋立绅,负责修改合同的法务。   贺祺和梁辉扫了一眼就明白,在蒋立绅旁边的两个空位上坐下。   CMO看人到齐了,两手十指交叉摆上桌面,沉声说:“这次开会主要讨论什么问题,相信大家都很清楚了……”   “营销部总监仲未到喔。”身边的总裁缓声打断。   蒋立绅开口解释:“年前阿哥话出国去见个client,但是一直未返。我哋电话都一直联络唔到佢。”   总裁蹙眉,担忧道:“会唔会是有咩危险啊?”   蒋立绅苦笑摇头:“唔会。阿哥日日都有更新ins动态,只是唔听电话。可能是想逃避啩。”   贺祺挑眉,心中暗道,这个项目的担保人不是蒋立绅吗?项目责任不应该蒋立绅担大头吗?怎么话里话外全在转移重点,把责任往没在场的人头上扣?   贺祺刚张嘴准备质问,不想梁辉更快一步,火上浇油道:“呢个case,修改合约都是蒋总支持嘅!态度好强硬,贺总监都知嘅。”   贺祺轻轻点头,面上保持着微笑,实际嘴里牙都快咬碎了。   赚钱了都是自己的功劳,出错了全是别人的误导;在Swipe位居高位的,全都是这种自私又狡猾的人。如果一开始贺祺还抱有一丝歉疚,现在看到他们这种嘴脸,贺祺心里倒是坦荡了许多。   “好了好了,”CMO把话题拉回来,给在场的法务递了个眼神:“开始吧。”   法务一看就是熬了很多夜,整张脸又青又黄。她帮忙改的是采购方的合同,又不是供应商的;现在供应商那边爆雷,却是她被拉来加班处理问题。   法务打开PPT,给在场的人解释青阳钢厂那边的情况。Swipe预付的货款,在到账当天立刻被用来付了设备租金。青阳钢厂账面上还有银行负债,比Swipe更优先受偿;能给到Swipe手里的很少,左右不过万把块。   总裁伸手打断,问:“那采购方那边的赔偿呢?我们分批把货给他们,运输再加快点速度,赔偿款是不是能少一点?”   法务面露难色,小声解释:“按照合同,我们现在已经错过了发货时间,对方已经完全具备索赔的资格了。之前我们也尝试做进一步协商,但Soda那边,不是很愿意配合……”   财务总监一拍桌子:“他们当然不愿意配合了!两倍货款,一次就够他们退休了吧!这么不像话的条款都敢改吗!”   梁辉和蒋立绅对视一眼,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虽没说话,但满脸都写着“被蒋洛盟害惨了”。   贺祺看不下去了,冷冷开口:“这条款不像话吧,我也觉得。一开始梁辉跟我说的时候,我就很干脆地回绝他了,说不可能这么改。但后来,这件事蒋洛盟也知道了,跟我说让我别太死板,每个项目情况不同,条款又不是定死的,当然可以改。   “我心想再怎么改,也不能改成这么明确、这么夸张的赔偿金额啊!为了这事,我们俩一大早就在办公室里吵。我不顾他是我顶头上司,都要杜绝这件事情发生;可根本没人把我的话当回事!   “法务这边,当天还没开谈判会,新修改的合同就已经印好了。财务部风险部,所有管项目审核、风险控制的部门都知道这个变化,但没有任何人提出异议,一路亮绿灯。   “我说合同不能这么签,你们说我是眼红梁辉,见不得别的同事有业绩;说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说我工作死板。一个个不是都能耐得很吗?   “现在项目出问题了,在这你推我搡,装得好像全是别人的错一样;有意思吗?自己不觉得脸疼吗?”   “贺总监!”CMO气得脸色黑青:“我们现在是在商讨对策,不是打马后炮!贺总就算急着洗清责任,也等我们开完会先!”   会议室里霎时间安静下来,只能听到贺祺愤愤不平的喘气声。   CMO做了个深呼吸,抬眼看了法务一眼:“继续讲。”   法务颤颤巍巍地按了鼠标,幻灯片就到了致谢页。法务尴尬得头皮发麻,小声嗫嚅:“已经讲完了……”   总裁把签字笔的笔帽盖上,看向蒋立绅:“你们目前怎么想?有什么计划?”   蒋立绅抿抿嘴:“我有跟我爸商量,我们准备亲自飞一趟美国,带着诚意跟Soda商量一下后续的处理方式。   “原本他们从我们这里采购货物,肯定也是等着用的。我们目前的想法是,尽快分批把货发给他们,把对Soda经营活动的影响降到最低。除此之外,我们也愿意赔偿一定数额的违约金。”   总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只能先这样了。去美国的话,贺总监也跟上一起吧,以我们公司营销部总监的身份。   “另外,还有一个坏消息要说。在座的各位都参与了项目,现在项目出了问题,各位也要相应承担一些处分。   “具体还要看内部监察委员会之后怎么定,按照惯例,综合奖和绩效奖可能会受很大影响,后续阶段的项目奖金也没有了。毕竟现在项目出了问题,大家应该都理解的吧?”   “呵……”贺祺干笑了一下,声音并不小:“真是疯了。”   CMO再忍不住,瞪着贺祺一拍桌子:“谁疯了?你说清楚,谁疯了?别忘了,营销部是你贺祺管的!现在项目变成这样,你就一点责任没有吗?难不成还要公司奖励你吗?”   贺祺也忍不住了,“腾”一下站起来:“营销部是我管的?当时给营销部丢空降兵的时候,怎么没人说营销部是我管的?搞出这么大一烂摊子,现在营销部又变成我管的了?   “我之前说了n遍合同不能这么签!我跟项目负责人说,跟我顶头上司为这件事都吵起来了!所有人都不听我能怎么办?我以死相逼吗?   “法务部怎么做的?财务部风险部怎么审的!我早说过这样会出问题,现在真出问题了,要我给你们擦屁股就差不多了吧?还他妈的要处分我!”   “贺祺!”CMO呵斥:“你给我闭嘴!”   “我凭什么闭嘴!”贺祺瞪着眼睛,一脚把椅子踢开:“老子我不伺候了!”   --------------------   又写小贺骂人了,爽! 第78章 (十二)最后一项工作   无论什么时候,八卦消息永远比人跑得快,劲爆的那种尤其。   贺祺等不住电梯,从消防楼梯走下来;进到营销部的时候,大家看他的眼神就已经不同。一种回避中又掺杂好奇,畏惧里又有点揶揄的眼神。   贺祺知道所有人都等着看他好戏,但贺祺全不在意;换成在楼上大骂CMO的是别人,他自己可能也是这种心态。   贺祺简单整理了一下办公桌,插上硬盘备份文件;没等三组的人找过来,就先自己走了过去。   托新项目出事的福,项目三组现在又忙了起来。   Sandy已经在做一些部门经理的工作了。等之后贺祺离开,应该就正式升经理,坐进独立办公室了。   “嗨。”贺祺走过去,敲敲Sandy工位的桌子:“我要走了。”   Sandy没抬头,继续改着手上那张预算表:“你不是才休假回来吗?又要走了?”   “嗯。”贺祺点点头,把旁边关雨欣工位的椅子拉过来,在Sandy旁边坐下:“我要离开Swipe了。”   Sandy手下的动作一顿,Crlt+S保存了工作表,转过脸一本正经的看着贺祺:“什么意思?你要辞职?”   一旁的黄宇超早按耐不住了,脚在地上蹬了两下,滑到贺祺和Sandy跟前,一脸暗戳戳地问:“哎哎,贺总,听说你开会的时候跟CMO吵架,朝他脸上扔椅子啊?”   贺祺眼睛瞪大,又惊讶又觉得好笑,摆摆手:“我哪儿有那么大本事,敢在人家地盘上跟人动手?不过吵架确实是吵了,我也炒了Swipe,准备出去单干了。过来跟你们道个别。”   “什么?”身后忽地传来关雨欣的声音:“贺总你要走了吗?为什么?”   贺祺从椅子上站起来,朝身后的关雨欣转过去。   关雨欣上午刚去跑了趟业务,去跟新加坡赶来的客户一起吃了早茶;穿着杏粉色的西装套装,披着长发,脸上还带着没脱的淡妆,俨然已是能独当一面的职场人形象。   贺祺有种看着自己孩子长大的心情,由衷欣慰地朝关雨欣笑了笑:“没有为什么,就是不合适了。我这种脾气性格,在Swipe大概是没什么发展空间的。实在干不下去,准备在被气死之前走了。”   关雨欣脚上还穿着一双裸色浅口高跟皮鞋,贺祺把椅子朝她推过去:“坐吧,休息一下。”   关雨欣还有些游离,扶着扶手愣愣地坐下,一脸恍惚地看着贺祺,仍旧不敢相信他要走。   贺祺拍拍Sandy的椅子背,转过头问:“你什么打算?继续留在Swipe吗?”   Sandy沉默了两秒,抬起头看着贺祺:“你之后去哪儿?”   贺祺抿抿嘴:“我准备自己干了。外贸行业,轻资产;一个公文包,一间办公室就够了。我手里的客户你有概念的,不敢说全部,至少一半会跟着我动;到时候三组少了业绩,要跟别的项目组虎口夺食,应该会挺费劲的。”   Sandy无意识地轻轻咬着嘴唇,又问:“办公室找好了吗?经营资质什么的在办了吗?确定要单干的话,是有挺多事要忙的。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随时联系。”   贺祺笑笑:“需要,当然需要。我哋Sandy姐,人到就好喇。怎么样?想好了要跟我走吗?”   Sandy轻轻“啧”了一声,神色有些纠结,想了想,朝贺祺抬头笑笑:“公司现在兵荒马乱的,太忙了。让我回去再考虑一下吧。”   不等贺祺回应,一边的黄宇超也忙站起来,用手指着自己,压低声音挤眉弄眼地说:“大佬大佬,我可以跟你走啊!不管你去哪儿,我都愿意跟你走的!”   贺祺弯起眼睛,抬手拍拍黄宇超肉乎乎的肩膀:“我那儿刚开始组建,庙小,怕是容不下你这尊弥勒大佛啊。”说着,意有所指地看向黄宇超圆鼓鼓的肚子。   黄宇超面露不舍:“大佬……”   贺祺收敛了玩笑的神情,认真解释:“黄宇超,我诚实地说,你确实适合待在Swipe这种公司里。虽然业务上有短板,但明白规矩,会看眼色,那这种大公司就对你有包容度。   “我是要白手起家的,公司成立初期什么都得自己来。我要的人,业务能力是硬要求;你的优势在我这儿不一定有发挥空间,明白我意思吗?”   黄宇超还是很失落,问贺祺:“那我们以后,是不是就很难再见面了?”   贺祺潇洒地笑笑:“装什么啊,我俩认识这么多年,不是早就相看两厌了嘛!”   “行,我走了啊!”贺祺话说得差不多了,给Sandy递了一个诚挚邀请的眼神,就准备回办公室收拾东西。   关雨欣见贺祺要走,猛地站起来,有点没头没尾地叫住他:“贺总!”   贺祺停住脚步,转过头,询问地朝关雨欣抬抬眉毛。   关雨欣的脸色有些许惶然,心口隐隐发闷。从香港大学毕业,千辛万苦找到留港工作的机会;可关雨欣总有一种感觉,好像曾经身上亮起的光都熄灭了。   她不再是那个高中模考稳居第一,常年当学生代表,在哪里都闪闪发光的人了。她正一点一点变得平庸普通,泯然众人。直到她在贺祺身上看到,职场人也可以有闪耀的价值。   其实关雨欣也想像黄宇超一样,直接了当地问贺祺可不可以带她走;但她没问出口就能猜到答案。   她一个刚毕业,工作都没完全上手的新人,哪里有资格……   见关雨欣不说话,贺祺倒也没急,淡淡朝她笑了笑:“环保建材的项目,最近走的还顺利吗?今天早上去谈判了吧?怎么样?现在是不是比以前上手一点了?”   关雨欣点点头:“目前一切都挺顺利的,内地很多建筑公司也很有兴趣。大家都渴望有这样的通路,谈判也不难。”   贺祺很欣慰地点头:“看来样子们小关同学,初战就要大获全胜了啊!”   关雨欣终于鼓起勇气,旁敲侧击地问:“贺总觉得,我现在的业务能力,还算看得过眼吗?”   关雨欣把话递到这份儿上,贺祺也不迟钝,自然明白了她的想法。   贺祺微微沉吟:“小关啊,我跟你在一起共事的时间并不长;甚至你从学校毕业,进这个行业的时间也不长。就目前你手上的项目而言,我觉得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目前的阶段性成果、整体势头也很乐观。   “你已经做了这么多前期投入,如果这个项目半途因为工作变动而停止,或者变成别人手里的项目,我会觉得很可惜。   “小关,你才刚毕业,之后的路还有很长,我们谁都无法确定你的未来是怎样的。Swipe是很不错的平台,你会在这里接触很多人,遇到很多契机;或许会成长成所有人都想象不到的样子。   “如果到了那一天,你自己可以很清楚地做出判断,觉得自己确实不适合Swipe这样的企业;那时候你再决定来找我,我一定欢迎。”   跟三组的告别就此结束,贺祺重新回到办公室,整理要带走的东西。   所有的办公用品都是公司提供的,贺祺一律没带,只装了一把静音键盘,两个水杯,还有桌上的那个小仙人球盆栽。   贺祺收好备份完成的硬盘,按照离职单要求,联系IT部门回收设备。最后,去楼下人事部交还胸牌,走离职流程。   “嗨,”HRM的办公室门是开着的,林采奕就在门边站着,朝贺祺抬手打了个招呼:“决定今天走了?”   贺祺走进办公室,轻松地笑笑:“我都往CMO脸上扔椅子了,不走还等什么?等他扔回来吗?”   林采奕脸色微变:“不是吧?你真扔了?”   贺祺点点头:“把这么有英雄色彩的事安我头上,我当然认咯!反正也没人考证,就让Swipe里一直流传着我的传说吧!”   林采奕把门关上,笑着翻了贺祺一眼:“真够幼稚。”   “喏,”贺祺把离职表单放在林采奕桌上:“IT部门签好字了,我把胸牌还过来就好了是吧?”   林采奕在办公桌后坐下,揶揄道:“很熟练嘛!”   林采奕打开人事系统,注销贺祺的面部识别打卡信息,边操作边说:“你这种情况不属于公司原因导致的离职,经济补偿是给不了的,你知道的吧?”   贺祺颇不在意地点点头:“补偿不补偿的随便吧。Swipe现在已经自身难保了,我就当我行善积德了呗。”   林采奕摇头感叹:“你这嘴,骂起人来也真是……”   贺祺把胸牌取下来,朝林采奕推过去,佯装不满道:“怎么?你就那么喜欢Swipe,我说一句都不行?”   “话说……”贺祺顿了顿,问:“上次吃饭的时候问你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你愿意来帮我吗?”   林采奕笑着,耸耸肩:“我什么时候拒绝过你?”   贺祺长长地松了口气,朝林采奕抱了个拳:“大恩不言谢。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就今天。”林采奕朝贺祺笑笑,把自己的胸牌也摘下来:“办你的离职手续,就是我在Swipe的最后一项工作。”   --------------------   黄宇超,杀青! 第79章 (十三)门当户对   贺祺甩手就走,楼上的高管会议不欢而散。财务总监和蒋立绅一起回到办公室,在各自的办公桌后坐下。   “小蒋,”财务总监把门关好,开门见山地说:“如果贺祺真要走,无论我们再说什么,无论我再怎么帮你,项目的事都得落在你身上。你知道的吧?”   蒋立绅抿抿嘴,点头:“嗯,我知道。之前谢谢你,总监。”   财务总监轻轻叹了口气。   相处的这几个月,其实他对蒋立绅印象很好。蒋立绅完全不是那种不可一世的富家少爷,他进部门以来一直很有礼貌,脾气性格都好,也从不惹麻烦——除了这一次。   但人人都有马失前蹄的时候,蒋立绅刚接触这个岗位,犯错是难免的。私心来讲,财务总监其实很希望蒋立绅来接手Swipe,也很愿意在他力量尚小的时候帮他。可现在贺祺要走,他也束手无措。   财务总监问蒋洛盟:“之前会上你说,这事儿老板也知道了?他为什么会知道?还要跟你一起去美国见客户?”   蒋立绅脸色微不可查地僵了一下:“这么大件事,也不太可能瞒住他。”   财务总监似乎并不赞同,轻轻皱眉:“唉……好吧。就怕他被这事儿影响了判断。”   蒋立绅勉强抬起嘴角笑笑,握笔的右手却暗暗用力,指节已然发白。   这个项目做成这样,蒋立绅是最想瞒住蒋光信的。   蒋光信都退休了,平时没事儿就打打高尔夫,钓钓鱼旅旅游;最多每个季度看看报表而已,没必要事无巨细地了解所有公司事务,尤其是自己的项目出问题的事。   可蒋立绅没料到,这件事以一种他无法阻拦的方式,传到了蒋光信耳朵里。   Cohen,Mena创始人的独生子,给蒋光信亲自打了电话。   “蒋叔叔,我知道我现在可能不合适说这些;但是我实在没别的办法了。SodaSteel是我第一次创业,用的还是我爸妈给的钱。   “我爸妈不喜欢我接触Mena以外的生意,所以我是委托了代理人,偷偷投钱进去的。这个项目周期本来就短,我以为钱很快就能回来,他们发现不了。但是Swipe这边没按时出货,一下子所有事都乱了……   “蒋叔叔,我知道合同写的违约金额不算少;可是……当初我们就是怕有麻烦,所以哪怕贵点儿,也想着要找靠谱的外贸公司。Swipe还是我跟大家推荐的,没想到Swipe这次发货也出岔子……”   蒋光信自然是听明白了,这大概又是一个想要证明自己的富二代,瞒着爸妈投钱创业,结果钱收不回来的故事。   只是这次,欠钱的是Swipe,所以富二代要钱要到了他这里来。   Mena跟Swipe的合作关系持续了五年,是Swipe最大的客户之一;蒋光信自然知道Cohen是谁。   Cohen电话打过来的时候,蒋立绅就在蒋光信旁边。   蒋光信按开免提,问蒋立绅:“Cohen说的是什么项目,为什么没发货?供应商那边的问题?”   蒋立绅紧张地动动喉结,轻声说:“是。公司已经在处理赔偿了,您放心……”   “什么?!”电话那头的Cohen当即惊呼:“Swipe跟我们对接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啊!Swipe说,我们合同规定的赔偿条款太夸张,说拿不出那么多钱来。话里话外的,分明就是不想赔偿。   “我当时投的钱,对Mena来说可能不多,但对我而言已经是巨款了!我自己实在兜不住,已经告诉我妈了……我妈让我自己把钱拿回来,不然就要停我信用卡。蒋叔叔,您就帮帮我吧!”   蒋光信举着手机,脸色肉眼可见地难看;瞪了蒋立绅一眼,才对着电话跟Cohen说:“没事没事孩子,别担心。我最近没太留意公司的事,我明天去了解一下具体情况,之后再跟你联系,可以吗?叔叔肯定不会赖账的,你的信用卡不会停掉的。”   Cohen赶忙道谢,又寒暄几句,才挂了电话。   蒋光信把手机放下,朝蒋立绅冷冷看过去:   “SodaSteel,是你做担保的项目,对吧?你真当我人没在Swipe,就瞎了聋了,什么事都不知道?”   蒋立绅脸色发白,连连摇头:“没有,我没想瞒着您的!我只是觉得,这件事我可以自己处理,没必要惊动您……”   “怎么可能没必要!”蒋光信用力拍桌子,脸上下垂的松肉抖颤了两颤,厉声道:“你知道Cohen是谁吗?你知道香港有多少外贸公司虎视眈眈,想把Mena的生意抢到自己手里吗?   “他把这事儿告诉他妈了,以后Mena在内地的订单还会不会找我们?Mena每年给我们贡献多少营收,你在财务部这么久,没概念吗!”   蒋立绅喉头发紧,默默把头低下,不再说话。   沉默半晌,蒋光信强压怒火,朝蒋立绅抬手:“订去美国的机票。”   “啊?”蒋立绅愣住,茫然地抬起头:“是……让我去美国跟Soda协商吗?”   蒋光信怒呛:“你去能顶什么用?我跟你一起!”   跟蒋立绅比起来,贺祺这边的情况可谓相当舒畅。   贺祺在Swipe工作了八年有余,Swipe这些年坑人的手段他都见识过。贺祺无数次怀疑自己是否真的适合这里,又无数次说服自己,职场、人生,就是这样的,不可能事事都称心如意。   说不定再努力一下,再坚持久一点,就能从量变走向质变,成为能在Swipe制定规则的人。   之前,贺祺把这叫“恒心”;可现在真正离开了,才发现这只是人生的“惯性”。被缰绳拴了太久,那些本可以逃离的阻力变成了枷锁,反而让他没有了全力前进的勇气。   Sandy和贺祺的情况很像,两人都在Swipe留了很久,做出了很多业绩。名目上是有了感情和归属感,可事实到底受了多少委屈,被背刺了多少回,大家都心知肚明。   周五中午,贺祺约了Sandy吃午饭,想再聊聊挖她过来的事。   营销部两个总监同时消失,Sandy最近忙得一刻不停。贺祺把餐厅定在了公司楼下的轻食店,距离公司所在的写字楼不过50米。   Sandy匆忙赶到的时候,Lunch Break时间已经剩不下30分钟。贺祺已经帮她点好了餐,坐在已经没多少人的店里等她。   “实在抱歉,”Sandy喘着粗气坐下:“我吃完马上就要上去了,我们可能没多少时间能聊。”   贺祺摆摆手:“没事没事,不用客气。你知道我找你是为什么事。我还是之前的态度,你告诉我你什么想法就好了。”   Sandy轻轻呼了口气,咬咬嘴唇:“我……我坦白说吧。我短时间内应该没法过去,swipe现在需要我,你知道的。”   贺祺愣了一下,干笑两声:“不是……咱有必要这么对得起swipe吗?你甚至还没问我要开多少钱工资给你……”   Sandy耸耸肩,把面前的鸡胸肉沙拉拌匀,急匆匆地扒拉了两口。   贺祺尝试说服她:“我理解,你跟我一样,在swipe待了很久,怎么也算有感情的。但说实话,我们都知道,swipe对我们没多好,不是吗?”   Sandy仍旧低头吃东西,很认真,嘴里的蔬菜嚼得咯吱咯吱地响。   贺祺拍拍胸口:“看看我,我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啊!我给swipe做了多少业绩,拉了多少客户;好不容易要升部门总监,结果呢?   “再看梁辉,一组的业绩明显没有三组好,但部门经理位置一空,反而是他升上去补位。在swipe这种环境里,踏实搞业务的,还不如整天溜须拍马的。这有什么好?   “swipe自己不干人事儿,它也不是对你有什么救命之恩。你干活它给钱而已,没必要对swipe这么死心塌地吧?”   Sandy吃掉了餐盘里一小半的沙拉,听到这里,才默默把头抬起来:   “我不是为了swipe,我是为了我自己。”   Sandy苦笑:“不知道贺总知不知道,我跟你其实是同一年生的。进公司的时候,我是项目组组员,你是跟单员。做了八年,你成了副总监,我却还只是个项目组组长。   “我也不是没有业绩,没有拿得出手的项目;而且坦白说,我并不觉得在业务能力上,贺总能比我高出多少,梁辉就更不用提了。但……各种原因吧,我就是机遇不好。   “我从小就是这样,不幸运。要达到某个目标,取得某个成绩,一定要比别人付出更多的努力。职场里就更不用说,身为女性的glass celling,老生常谈了。   “这片玻璃天花板没挡在贺总头上,贺总你没看到,自然就不知道我要用多大力气才能冲破它。   “我不知道你跟蒋总做了什么事,也确实不在意Swipe损失多惨重。我只是,非常需要机遇。   “从个人层面出发,我很感谢你和蒋总。你们把水搅浑了,我才好不容易有了上位的机会。所以至少目前,我是真的不打算离开Swipe。”   贺祺看着Sandy微微发怔,有点说不出话。   贺祺之前从没从这个角度思考过,他只是很笼统地判断,Sandy和自己面临的困境是一样的。可事实并不是这样,Sandy的困境要比他的复杂很多,坚硬很多。   贺祺不知为何,觉得有些羞愧。他太理所应当,太自以为是了。   Sandy倒很平静,轻松地朝贺祺笑笑:“Whatever,不管怎样,还是谢谢你请我吃午饭。我就不跟你客气咯!”   “当然,”贺祺点点头,也笑了笑:“就算不一起工作,还是可以一起吃饭的。”   Sandy故作滑稽地眨眨眼,手扶在胸口弓了弓背,做了个类似戏剧谢幕的动作,对着贺祺狡黠地一笑:   “My Pleasure. ”   此时楼上,Swipe财务部忙得不可开交。不知道谁流出了消息,银行方面听到风声,有意收紧对Swipe的贷款。   蒋立绅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因为要去美国,正巧躲过了这次风暴。简单交代完手头的工作,蒋立绅跟财务总监告了假,回家收拾去美国的行李。   蒋立绅到家的时候,家里很罕见地来了客人,正同蒋光信一起坐在客厅喝茶;见蒋立绅回来,忙朝他招手:“阿绅返来啦。”   蒋立绅连鞋也没换,赶忙走到客厅笑着打招呼:“黄叔,好耐冇见!”   之前一起吃饭的时候,蒋立绅见过这位黄老板。黄老板捞偏门起家,如今也做外贸生意,跟蒋光信有点不深不浅的交情。   黄老板还做帮派的时候,膝下有两个儿子。但之后忽然有一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外界传出他两个儿子都死了,只是不见黄家开追悼会,传言也就不知是真是假。   如今的黄老板酷爱对襟盘扣,笑起来眉眼一片祥和;如果没有眉毛上那道疤,没人会信他之前是混帮派的。   见蒋立绅回来,黄老板忙招呼他坐下,亲昵地拍拍蒋立绅的膝盖:“我就是等你啦,阿绅。黄叔可唔可以问下你,你有冇女朋友啊?”   蒋立绅愣了一下,脸上还是礼貌地笑着,摇摇头:“我冇啊,阿叔有好介绍咩?”   黄老板开怀地笑,朝一旁的蒋光信看了看,解释说:“听讲Swipe最近有少少麻烦,我哋集团有心同Swipe合作。我两个仔(儿子)死后,我只得一个女;黄佳欣,你哋都知嘅。   “佳欣只识拉小提琴,唔懂生意;下周巡演结束,就会返香港。佳欣同阿绅差唔多年纪,都要考虑婚事喇。如果阿绅同佳欣订婚,黄家同蒋家就是一家人。Swipe有难处,黄氏集团当然会帮手处理。   “佳欣同阿绅门当户对,阿绅又仲未有女朋友;如果阿绅愿意……”   蒋立绅听得正入神,蒋光信忽然出声打断了黄老板的话:“大佬,你有心帮我,我真是好多谢。但婚事唔是小事,我哋仲需要时间考虑。   “今晚我哋就要飞美国,同对方再商量下,可能都会有转机嘅。但是我同阿绅仲未收行李,时间好赶……”   “好啊好啊,”黄老板慈眉善目地笑着,撑着扶手缓缓站起来:“咁我就走先啦,我哋有时间再聚。”   “好啊,我送下你。”蒋光信随即也站起来。   蒋光信和蒋立绅一起,送黄老板到家门口,看着他坐上车。   “黄叔保重身体喔。”蒋立绅在车窗外笑着挥手。   “好啊,好……”黄老板笑盈盈地看着蒋立绅,“一定一定。”   --------------------   Sandy杀青~ 第80章 (十四)是我罪有应得   去美国的机票是蒋立绅订的,原本安排的时间很宽裕,但是飞机中转时,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延迟了起飞,海关排队、行李提取也等了很久;到波士顿洛根机场的时候,时间已经是早上七点半。   跟Soda那边约的时间是早上九点,在一栋SOHO大楼的一层咖啡馆。美国的商业氛围很看重时间观念,蒋光信和蒋立绅担心路上再出问题,连行李都没放回酒店,就匆忙打车过去。   果然,今天大概不宜出行,两人在打车过去的路上又遇到了交通事故,占用了行车道,又堵了许久,才勉强踩着线到了约定好的地方。   “蒋叔叔!这里!”Cohen已经在大堂咖啡店旁边的桌位上坐了,见到门口的两人,朝他们招手,笑得无比灿烂。   怎么可能不灿烂呢?他们可是来送钱的啊!   Cohen三步并两步走上前去,帮忙拎起蒋光信手里的行李袋:“怎么没先去酒店休息一下啊?坐这么久飞机,路上应该很累吧?”   蒋光信抬起袖口,蹭蹭已经有些冒汗地鼻尖,客气地朝Cohen笑笑:“没有,还好。我们路上耽搁了时间,抱歉到得有点迟了,等久了吧?”   Cohen摆手,笑道:“没有的事!我也才到没多久,点的咖啡刚上来。蒋叔叔你们要喝点什么吗?这家咖啡劲儿挺大的,你们之后要回酒店休息的话就慎重。我是一会儿还要去Mena上班,最近晚上睡得不太好,白天总困。”   蒋立绅眉心一跳,听出了Cohen的弦外之音,表情又僵了一下。   三人在咖啡桌落座。蒋光信脸上仍旧温温地笑着,看向Cohen,说:“那我们不拖时间了,现在就开始吧。争取今天让你睡个好觉。”   Cohen抿嘴笑着摇摇头:“现在还开始不了,我们公司的大股东还没来,公司的事要他说了才算,67%的股份都是他的。我只是被带着玩的小朋友,负责引见一下,就要去上班了。”   正说着,Cohen的眼睛忽然睁大:“哦!他到了!”   蒋光信和蒋立绅同时转头,朝Cohen所指的方向看过去。   蒋洛盟围着一条褐色的羊绒围巾,穿着长到膝窝的斜纹羊毛外套;外套的扣子开着,里面是成套的考究黑色西装。   蒋洛盟面无表情地走过来,看了看Cohen,又扫视了一遍还坐着的蒋光信和蒋立绅。   Cohen笑得稍眯了眼,转头对蒋光信说:“蒋叔叔,应该不需要我介绍了吧?我赶着去公司,就先走一步了。你们好好聊!”   说完,Cohen飞快端起桌上的咖啡,扯走椅背上挂着的外套,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蒋洛盟并没拦着,表情仍旧冷冷的。   蒋洛盟在Cohen原先的位子上坐下,慢条斯理地解开围巾,挂在椅子背上,一言不发地看着对面的两人。   “哥……”蒋立绅张开的嘴唇颤抖着:“SodaSteel,是你的?”   蒋洛盟淡淡点头:“Cohen已经跟你们说了吧。就不要问没用的问题了”   蒋立绅皱眉:“哥,你这几天都去哪儿了?这几天公司里乱成什么样你知道吗?为什么不接电话?你知道我跟爸爸多担心……”   “我说了,”蒋洛盟生硬地打断:“不要再问没用的问题了。”   蒋立绅有点懵,微微睁大了眼睛,愣住没了反应。   一直沉默的蒋光信看清了状况,沉沉地开了口:“好,那我们来说SodaSteel,你的公司的事情。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借着SodaSteel这个空壳公司,布置算计Swipe的?”   蒋洛盟冷笑:“这重要吗?而且,容我纠正,Soda不是空壳,里面的钱,都是我用初创公司的股份换来的,真金白银。另外在商言商,合同是Swipe自己签的,供应商是Swipe自己选的,何来算计?蒋先生不要什么脏水都往我身上泼。”   蒋光信牙关发紧,身体细微地颤抖着:“不是算计?SodaSteel根本没有经营活动,你为什么敢一次付清70%的货款?青阳钢厂为什么忽然破产?而且偏偏就在收到我们打款之后。这不是明目张胆的算计,是什么?!”   蒋洛盟眼神一冷,上挑的嘴角缓缓掉下来:“你是在质问我吗?没有证据的事,我有什么义务向你解释吗?   “蒋光信先生,请你摆正位置。现在是你方违约,找我来协商赔偿条款。理亏的是你,求人饶过一次的是你;我现在完全可以起身就走的。你是觉得我很闲吗?故意叫我来浪费时间?”   蒋立绅厉声呵斥:“哥你怎么能这么跟爸说话?Swipe是违约了没错,但你觉得Soda现在就赢定了吗?那70%的预付款付给我们,Soda现在还有流动资金吗?   “如果我们打定了主意,就是不给赔偿款;Soda能有什么办法?国际经济官司有多麻烦,断起来时间要多长,执行上的困难有多少,哥你知道吗?Swipe家大业大耗得起,但Soda呢?你呢?跟家里人闹成这样有什么好?”   蒋立绅稍稍放缓语气,解释道:“哥,我们这次过来,也是真的想好好商量。合同里的赔偿条款太过分了,真按合同也来不现实,你知道我什么意思,对吧?”   蒋洛盟靠上身后的椅子背,气定神闲地说:“你不说这番话,我也知道你们什么意思。又不是旅游,从香港追到美国来,明显就是没死心,不想照合同给钱呗。   “我来见你们的目的也很简单,就是让你们死心。   “没错,我手里又没有产业,没有Swipe那么雄厚的资金;如果Soda只有我一个人的话,我确实不敢这么乱来。但是,别忘了,今天你们在这里见到的第一个人,是Cohen。   “Cohen背后站着的是Mena,Swipe这么霸道,欺负到Mena唯一继承人的头上,Mena还会继续跟Swipe合作吗?   “另外,Mena在其他供货市场,还有其他的合作伙伴。Mena这么大的品牌,说一句话声量有多大,Swipe要是不信邪的话大可以试试。到时候,所有品牌都知道Swipe多霸道,多欺负人。   “Swipe作为外贸公司,最引以为豪的不就是顾客满意吗?面上一套,实际出了事儿又是另一套;不知道那时候,愿意和Swipe合作的公司,还能剩下多少。”   蒋立绅讥笑两声:“哥,你真的这么想吗?Swipe是多成熟的公司,怎么可能会因为处理了一个空壳公司,就被整个行业唾弃?哥你未免太理想主义……”   “蒋立绅,”蒋光信沉着声,打断了蒋立绅没说完的话:“你安静。”   蒋光信脸上仍旧镇定,实际上后背已经冒了汗。   他在外贸行业待了太久,太明白口碑在这个行业的重要性。以Swipe现在的力量,或许是能捂住Soda的嘴;但Cohen,Mena,绝对不是Swipe能控制的范围。   蒋光信定定看着蒋洛盟的眼睛,想从那双冰冷的黑色瞳孔中看到一点动摇,一点破绽,但还是无功而返。   蒋光信只好开口问:“你做这些,究竟是为什么?Swipe是我的产业,未来也会是你和你弟弟……”   “蒋光信,”蒋洛盟冷声打断:“你觉得我稀罕吗?”   蒋洛盟毫不遮掩地看了一眼蒋立绅,说:“我又不是没什么本事,离了家业就没法赚钱的人。我也不想借着毫无意义,毫不光彩的血缘,攀上Swipe这棵前人栽的朽木,还敝帚自珍。   “蒋立绅不知道,蒋光信你自己还不知道吗?Swipe能做起来,最重要的一个供应商,就是我外公的厂。你为了利益跟我妈结婚,从她还怀着孕的时候就出轨;她犯阑尾炎进医院急救,被你折磨到跳楼自杀的时候,你在丽晶酒店跟别的女人逍遥快活!还是我亲自过去敲门,才把你叫出来。   “我不懂,这个建立在我妈的痛苦之上、尸体之上的公司,有什么好让你骄傲的?我妈死后,你甩手把我扔到英国,就把别的女人娶进家门,还带着跟我只差一岁的私生子!你是真的不怕我妈冤魂索命吗?”   “还是你觉得……”蒋洛盟苦笑,眼神剧烈地颤抖:“我妈太善良,太好欺负,连做了鬼也舍不得伤人?”   蒋洛盟稍稍偏头,把眼眶中泛出的水光收回去,又重新恶狠狠地盯上蒋光信:“凭什么?凭什么我妈什么都没做错,却这么早死于非命?凭什么你坏事做尽,反倒活得舒服惬意,有妻有子,还能寿终正寝!   “上天没给你惩罚,那就我来!小的时候,我没能帮我妈做任何事;从十八岁到现在,我活着的唯一目标,就是帮她报仇。”   蒋洛盟瞪着蒋光信,嘴角诡异地抬起来:“我现在就是条疯狗,好不容易咬到了Swipe的裤脚,那我就势必要咬掉一大块肉来!这次,你们别想轻轻松松全身而退!”   蒋光信的脸一下子白了,身体颤抖的幅度,连身旁坐着的蒋立绅都感觉到了。   蒋光信垂着眼不说话,蒋立绅倒是先坐不住了。Swipe现在不是蒋光信一个人的了;蒋立绅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可全都指着这间公司呢!   大丈夫能屈能伸。蒋立绅毫不犹豫,立刻换上一幅可怜温顺的嘴脸,企求道:“哥,哥!就算不考虑爸,你也考虑一下公司其他人啊!Swipe开了三十年,多少员工在靠Swipe活着啊!三十年的成果,你真的忍心这么付之一炬吗?   “哥,你母亲的事,我也很心痛。我跟你道歉行吗?Swipe真的不能就这么结束,求求你了哥!我诚心跟你道歉,你就放过我们吧!好不好?”   蒋洛盟心口发冷。他放过他们,可当初又有谁放过了洛今羽?一个道歉能有多大力量呢?能让死者复活吗?能让已经发生的事回滚吗?   蒋洛盟做了个深呼吸,平静地看着蒋立绅:“好。就现在,你在这里跪下说你错了,朝我磕三个头,我就放过Swipe。我好歹名义上是你哥,你磕头,我受得起。”   蒋立绅和蒋光信的脸色都变了,桌上瞬间安静下来。   蒋光信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蒋洛盟,他有点不敢相信蒋洛盟竟这么恨他。   多浓烈的情绪,被时间冲刷整整十年,也该淡下来了。蒋光信没想到,自己十年前种下的祸因,竟蛰伏了这么久,还能破土而出,铺成他面前的满地荆棘。   蒋立绅才不理这些,他将“大丈夫能屈能伸”贯彻到底,到了一种几近谄媚的地步;当即起身,真就准备跪下。   可就在蒋立绅弯下膝盖的瞬间,蒋光信伸手拽住了他:“没用的。”   “你就算跪了,”蒋光信神色复杂地看向蒋洛盟:“他也不会放过你。”   如果说,蒋光信勉强还有身为蒋洛盟父亲的自觉,那这点自觉,全体现在他对蒋洛盟本性的了解上。   蒋洛盟从小就这样,面上乖巧安静,实际内心又倔又轴。从美国回来之后,装得很稳重淡然,其实骨头硬得很。不论回家多少次,永远不喊洪宝欣叫“妈”;就连对蒋立绅,也一次“细佬(弟弟)”也没叫过。   其实他该更敏锐一点的。注意到这些的时候,他就该知道——他这个大儿子,从来没有打算忘记过往,也从来没有打算原谅他。   蒋光信站起来,拉住蒋立绅的手:“我们走吧。”   坐车去酒店的路上,两人一句话也没说。车载广播里放着口音浓重的访谈节目,夹杂沙沙声,像是从耳边吹过没有目的地的风。   波士顿的天空这天格外阴沉,寒冬的风裹着来自五大湖的湿意,冷得无孔不入。蒋立绅和蒋光信下了车,走进酒店的大堂;拖着箱子挤进狭小的电梯,最后刷开房门,两人都有些发怔。   或许是采光的问题,价格不菲的套房暗得不成样子,鼻尖飘着木头发霉的气味。   头顶的水晶灯像是蒙了灰,蒋立绅伸手按开开关,那盏灯只发出昏黄的光。   “爸……”蒋立绅喉头一紧:“跟黄家联姻的事,我愿意。”   蒋光信转头,有些重地看了他一眼,转开话题:“你累了一天了,洗个澡休息吧。”   “爸!”蒋立绅有点急了:“我说真的!结婚而已,我没有非娶谁不可的。Swipe和黄氏联合是best fit,我跟黄佳欣也是。她拉小提琴,时不时就要去巡演;我们只是表面夫妻而已,平时都不待在一起多久,不会有别的矛盾……”   “别说了!”蒋光信提高声音打断蒋立绅:“我不会让你去联姻的,绝对。   “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三十年前,我跟你是一样的想法。觉得结婚没多大事,我的私人情感可以为事业让步。我把这当成我事业成功的代价,我觉得我背得起。   “但之后我很快就意识到,家庭在生活中的占比太重了。一天里,我在家的时间怎么着也有十小时;我在跟一个根本不熟的人一起吃住,一起睡觉,并且后半生也会一直这样。   “我很快就后悔了。那个跟我结婚,跟我一起生活的人是谁,比我想象的要重要得多。   “所以在此之后,这几乎成了一种病态的执念。我用很大精力,很多时间,去各种各样的地方,用各种各样的方法;去寻找我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可直到现在,我也没找到答案。”   蒋光信颓然地叹了口气,无力地倚在墙上:   “我从来不是个好丈夫,好父亲。我这一辈子,从三十年前就全错了……这一切,都是我罪有应得。”   --------------------   蒋立绅、蒋光信,杀青 第81章 (十五)两克拉的钻   十天之后,Swipe的赔偿金一分不少地到了Soda账上。   蒋洛盟在美国走完了公司解散的程序,加上之前的公司理财收益,那笔从初创公司退股得到的钱,在半年不到的时间里翻了倍。   蒋洛盟走在回酒店的路上,路边华灯初上,放眼望去,全是说说笑笑,出来约会的朋友情侣。   蒋洛盟感觉心口有点空空的,拿起手机,给贺祺播了视频电话。   贺祺很快就接了。屏幕对面,贺祺正吃着早餐,冰咖啡喝掉了一半。   “怎么样?”贺祺问蒋洛盟:“顺利吗?”   蒋洛盟一看到贺祺的脸就微笑起来,点点头:“很顺利,这么大笔钱,Swipe给得算很爽快了。”   “真的?”贺祺睁大眼睛眨眨眼:“之前申项目经费的时候卡得那么紧,没想到Swipe这么有钱的啊!”   蒋洛盟解释:“还是要多谢Cohen。刚开始协商的时候,Cohen就在接触别的外贸公司了。Swipe有危机感了,他们不会放走Mena这种优质客户的。”   贺祺点点头,拿起面前的咖啡喝掉一口:“不过现在回想还是好险啊……万一青阳钢厂没问题怎么办?他们厂如果按时出货,那么多钱就都打水漂了。”   蒋洛盟神色泰然:“其实青阳钢厂也可以继续经营啊,并不是一定要破产。一组那个组员,一开始也只是想给自己家介绍一单生意。   “但外部机遇瞬息万变,经商不一定会讲契约,但一定会逐利。如果青阳钢厂是你的,你会选择配合计划,破产然后吞掉这笔货款;还是继续留在这个夕阳产业,每天忙忙碌碌,指着神富的外包单,捞一点少得可怜的油水?”   “这……”贺祺想了想:“每个人的价值选择不一样。无论我选择破产获利,还是继续经营,都是有可能的啊。”   蒋洛盟淡淡笑着,摇摇头:“时代、行业的浪潮力量太大了;在夕阳产业尤其如此。T市的能源资源已经快被开采没了,这些规模不足的小钢厂,赚钱只会越来越难;而且它们欠缺创新能力,被市场淘汰是必然。   “青阳钢厂看到了这个必然,所以选择接受我们的提议,破产并且吞了那笔货款。不管是哪个供应商,有这个逃离衰落命运的机会,他们都会牢牢抓住。所以从一开始,供应商是谁就不重要。”   “好啦——”贺祺柔声打断:“我们别说工作了。不是说很顺利吗?那是不是可以提前回国?机票订好了吗?”   蒋洛盟抿嘴笑笑,眼睛弯弯地看着贺祺:“干嘛?想我了?”   贺祺很认真地点头,坦诚地说:“很想你。”   蒋洛盟反倒不适应贺祺的直白,睁圆了眼睛,有些讶异:“你真是贺祺吗?什么时候这么主动了?”   “废话!”贺祺呛道:“我是你老公,我不主动,等着别人主动吗?”   贺祺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屏幕:“可能因为是视频吧,跟真的见面不一样,所以很多话就也说得出口了。”   蒋洛盟佯嗔着皱眉:“仗着我碰不到你,就放开了点火是吧?”   贺祺在屏幕那边仰头大笑:“那谁让你不在香港呢?”   说着,贺祺又压低了声音:“你要是在香港的话,我现在就洗干净等你了。”   脑海中瞬间出现了画面,蒋洛盟的心跳重了几分。   蒋洛盟舔了舔嘴唇,眼神暗了暗:“视频也可以的,我教教你?”   贺祺当即摇头,狡黠一笑:“不行,我一会儿还要去新公司的写字楼,马上要走了。”   蒋洛盟眉毛眼睛瞬间耷拉下来,一脸幽怨地看着贺祺,   贺祺被看得心里又甜又软,脸上笑容更大。临挂断前,把脸凑近屏幕说:“真想我就早点回来,一定喂饱你。嗯?”   新公司选址在荃湾,地租比维港附近低很多,离葵青的物流中心也近。正好一座新写字楼有空余位置,层数高,视野很好,落地窗外就是碧蓝色的海湾。   由于需要整理办公室,贺祺重新住回了原先的房子,开车去写字楼那边更方便。林采奕也一直在帮忙。   贺祺对这栋写字楼很满意,天台比Swipe那里的漂亮很多。栽了很多绿化,摆着五六组藤条桌椅,推门上去的时候,海风迎面,惬意非常。   贺祺上到天台的时候,林采奕正倚着护栏,静静望着眼前的海面,指尖夹着一支燃了多半的烟。   “我不知道你会抽烟。”贺祺走到林采奕身边,扶着护栏站定。   林采奕挑挑眉,很自然的抬起手中的烟又吸了一口,偏头向一边吐掉,朝贺祺转回脸:“你并不是设么都知道。”   最近林采奕也在帮忙整理办公室,置办办公桌椅,打印复印机,接洽物业……事情又多又杂,只能抽空休息。   林采奕打开烟盒,朝贺祺递过去。贺祺摆摆手:“我不用了。”   林采奕于是把烟盒收回去,又吸了一口手里的烟,问:“我之前介绍给你的律师,你用在哪儿了?”   贺祺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你应该猜到了吧。帮青阳钢厂转移资产,申请破产,都是他做的。”   林采奕点点头:“是猜到了。你上来之前我自己捋了一遍,你们太有魄力了,我只是想想都有点头皮发麻。   “你之前不是让我联系合适的同事嘛。我们目前不是很缺做管理的,后勤工作我也可以包揽,所以只着重找了财务方向、行销方向的人。   “一开始大家都挺迟疑的,毕竟Swipe平台很好,大家觉得就算受点委屈,也能忍受。但这次的项目影响很大,赔偿款那么多;Swipe不敢扣高层的奖金,生怕他们甩手不干了,就只能停基层的奖金。   “所有跟这个项目有关的员工,不仅项目奖金没了,连绩效奖也低得离谱;到手只剩基础工资和综合奖。Swipe这么欺负人,员工间的风向立马就变了;现在他们很多都愿意过来,就等我们弄好办公室了。”   贺祺笑着长呼了口气:“真好。也不知道为什么,离开Swipe之后,一切都变得很顺。”   贺祺朝林采奕转过头:“谢谢你采奕,没你帮忙的话,不会这么顺利的。”   林采奕朝贺祺轻轻抬抬下巴,朝身后的藤条矮桌转过去,把手中的烟灭在桌上的烟灰缸里。   “哎等等?!”贺祺忽地瞪大了眼睛,视线落在林采奕左手的指环上:“你……谈恋爱了?”   林采奕轻轻一笑,直起腰,重新靠在护栏边,把左手手背举到贺祺眼前:“拜托看清楚,左手无名指,两克拉的钻,这是谈恋爱的意思吗?”   贺祺惊得愣住,张开嘴连话也说不顺了:“那那那是什么意思?”   林采奕被贺祺的反应逗笑了,把举着的手放下去:“我还以为你发现不了呢。如你所见,我要结婚了。”   贺祺的惊讶瞬间变成震惊,眼珠子瞪得几乎要掉出来;瞠目结舌了许久,小声问:   “难不成,你怀孕了?”   “什么啊!”林采奕用力捶了贺祺一下,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怎么可能!在你眼里我就那么嫁不出去?拜托,在Swipe这几年,跟我过白的同事都有两位数!我结婚很稀奇吗?”   “哎呀我不是这个意思,”贺祺抱歉地笑着:“那是谁啊?是谁上辈子拯救了全宇宙,这辈子有幸娶到我们林小姐?”   林采奕有些不好意思地偏偏头:“也不是什么很厉害的人,你应该不认识。他在工商局工作的,是我大学同学。他不知道从哪儿打听到我工作邮箱,约我出来吃饭见面什么的。   “我其实都不太记得他是谁了,之前一直没搭理他。但最近你不是要开新公司吗,我想着工商局的人可能比较了解,可以问问他,就回邮件说请他吃饭。   “他好有意思!因为我执意要请他,他拗不过;结果到地方之后,他既弄了头发抹了粉,还穿了好Fancy的一套西装。我问他这是干嘛,他说既然都要我请客了,那他情绪价值当然得给够。有来有往,才能源源不断。”   “啊?”贺祺在脑海中算了一下:“从我说想开新公司,到现在你戴上戒指,不是才两个多月吗?你们认识两个多月就决定结婚了?”   林采奕皱皱眉:“两个人都想结婚的话,为什么要等呢?”   贺祺一怔:“但……这不会太儿戏吗?”   林采奕摇头笑笑:“爱情本身也没有多沉重、多严肃啊。他很好,他家里人也很好。据他家里人说,他上大学的时候就在暗恋我,他们家所有人都知道。   “而且,我觉得跟他在一起的感觉很不错。我可以没有顾虑地做我自己,干什么事都很轻松。我之前从没觉得谈恋爱这么轻松过。”   贺祺心中惴惴,有些担心林采奕这样是不是稳妥;可看到她已经牢牢套上的婚戒,又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啊对了!”林采奕忽然朝贺祺转过头:“我应该还没说过,祝你和蒋总幸福。”   林采奕弯起眼睛笑笑:“我现在体会到了,是真的很幸福。”   --------------------   林采奕杀青 第82章 (十六)待葡萄成熟透   三天后,下午五点,贺祺开车到大屿山机场,在国际到达口站着等了十几分钟。   从波士顿飞来的航班顺利落地。蒋洛盟一手推着三十寸的行李箱,另一只手挎着刚换下来的外套和围巾,从到达口快步出来。   在层层叠叠的人群里,蒋洛盟第一眼就看到了贺祺。   蒋洛盟朝贺祺眨眼睛笑,脚步快得几乎是小跑起来,到贺祺面前张开双臂,还没说话就紧紧抱住他。   贺祺被蒋洛盟向前的惯性冲得趔趄,勉强站稳,笑着轻拍蒋洛盟的后背:“累不累啊?在飞机上能睡着吗?早知道不该让你带那么多衣服,箱子很重吧。”   蒋洛盟抱了一会儿,松开胳膊,笑盈盈地望着贺祺摇头:“一点都不累,开心。”   贺祺抿嘴笑笑,把蒋洛盟搭在手上的外套接过来:“走吧,我订了离岛的民宿,后面两天好好休息。”   跨越了二十个纬度,香港的风比波士顿柔和得多。北大屿山公路一面依山,一面临海;蒋洛盟放下一半车窗,看着一侧泛着浅浅金光的海面。   纠缠了半生的恩怨终于结清,口袋里装着够花两辈子的钱,身旁坐着触手可及的爱人;不管再怎样朝前眺望,都只能看到没有尽头的幸福。可莫名地,蒋洛盟还是有些不安。   他让蒋光信付了应有的代价,努力了十年的目标已经达成。面前展开了旷野般的人生,可蒋洛盟却有些迷茫,不知下一步该落在哪里,去往哪个方向。   蒋洛盟把头转回来,看向身边正在开车的贺祺,伸出右手牵住他的手。   “嗯?”贺祺朝蒋洛盟看过来,又很快转回视线看路:“怎么了?”   蒋洛盟把手调整成十指相扣的姿势,垂眼看着:“我想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之后的路,需要你带着我走了。”   贺祺愣了愣,很快,也用力回握住蒋洛盟的手:“没问题啊。别的我不敢说,但做外贸我还是挺有自信的。这一行,认人多过认公司,尤其Swipe出了事之后,很多之前的客户都愿意跟我走。之后我管业务,你做管理;有问题就处理,有不会的就学,总能走下去的。”   蒋洛盟还是有些担心:“那如果我学得很慢的话,你不会嫌弃我吧?”   贺祺忍不住笑了:“怎么会?我们蒋总不是UCL本科,MIT双料硕士吗?对自己连这点儿信心都没有?而且开公司的钱都是你的,谁敢嫌弃你啊!放心吧。”   蒋洛盟貌似有点被说服了,心中渐渐安定下来。青马大桥上车辆川流,路上飞起尘土的味道。蒋洛盟升起车窗,渐渐有些犯困,就这样牵着贺祺的手睡着了。   蒋洛盟的航班是从波士顿直飞香港的,航程十五个小时;为了快点赶回香港来,航班是美国的中午起飞,蒋洛盟只在飞机上睡了四个小时。   贺祺正纳罕蒋洛盟怎么忽然没了声,一转头,就看到蒋洛盟靠在座椅上,静静地垂下眼皮睡了。就连睡觉也不肯躺好,脸还朝贺祺的方向偏着。   贺祺无声地笑笑,小心把手从蒋洛盟手里抽出来,两只手都搭上方向盘,好尽量把车开得再稳一些。   蒋洛盟或许是真的累了,仰头靠在副驾驶位的颈枕上,没一会就轻轻打起呼噜。随着呼吸一轻一重,像吃饱后熟睡的小猫。一直到贺祺把车开到了中环码头,在停车场停下,蒋洛盟还是没醒。   贺祺并没有叫醒他。贺祺把车熄了火,也靠上座椅靠背,静静看着蒋洛盟的脸。   刚在机场的时候没注意到,蒋洛盟左脸靠下的地方多了一道伤痕,很短很细,像是刮胡子的时候不小心弄伤的;浓密的睫毛下,是有些泛青的眼圈。   贺祺看着,心里有点酸酸的。似乎缺席蒋洛盟的生活仅仅两周,就已经是一件很值得失落的事。   贺祺缓缓伸手,想轻轻碰一下蒋洛盟的脸;可指尖还没碰到,皮肤之间就“啪”一下爆了个静电。   蒋洛盟猛地睁开眼睛,看到贺祺近在咫尺的脸,愣了半秒,伸手勾过贺祺的脖子,牢牢地吻上了贺祺的嘴唇。   贺祺合上眼睛,那只手还是碰到了蒋洛盟的脸颊,温柔地抚摸着。   蒋洛盟的嘴巴里有薄荷味,很明显,脸上也有须后水的味道,像是下飞机前特意洗漱过。   一吻结束,贺祺重新坐直,问蒋洛盟:“是不是很累?很累的话我们就回家,不去民宿了。”   蒋洛盟想了想,摇摇头:“没事,我不累,去民宿吧。”   贺祺眨眨眼:“真的不累?”   “不累。”蒋洛盟轻轻笑着,捏捏贺祺的手:“比起浪费时间睡觉,更想跟你约会。”   这天天气很好,海上风平浪静;轮渡从中环码头出发,半小时就到了南丫岛榕树湾。贺祺只随便收拾了几件休闲衣物,全塞进了一个背包里。在酒店办过入住,两人就换了衣服,缓缓散步去海边。   太阳西沉,粉橘色的霞光铺洒了半边天空。贺祺和蒋洛盟选了一家靠海的海鲜餐厅,坐在室外凉棚下的一个小桌。洒金的海面上,高耸的桅杆由远及近,出海的船只一个一个慢慢靠港。   蒋洛盟拿起冰桶里的香槟,“嘭”一声打开,给两人的杯子里倒上酒。杯壁上冒出许多气泡,摇摇晃晃地一路上升,“吧嗒吧嗒”地破开在酒液顶部。   贺祺拿起酒杯,跟蒋洛盟的杯子碰了一下,喝下一小口。   “其实上中学的时候,”贺祺看了蒋洛盟一眼,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我曾经幻想过跟你一起旅行。住同一个酒店房间,一起出门,一起回去。也不用多亲密,自然大方就可以,像本来就该一起的两个人一样。   “现在想来好奇怪啊。当时年纪那么小,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   蒋洛盟有些惊讶,挑了挑眉毛:“你还记得吗?还在克利思廷的时候,我总说我们很像;我们是真的很像!我知道你为什么有这种想法,因为我也有过。   “抛开生理层面的吸引,两个人并肩行走,不用考虑纷扰的现实,很平静地交谈和生活——这对当时的我们来说,就是‘幸福’的样子了。”   贺祺望着蒋洛盟的瞳孔,像是跌入了漩涡般的回忆;晃了晃神,才重新清醒过来。   贺祺长舒了口气,摇头笑笑,看向愈发橙红昏暗的天际:“那对未来的我们,‘幸福’会是什么样的呢?”   “就是现在这样啊。”蒋洛盟回答。   贺祺斜睨蒋洛盟一眼,眉心皱着,满脸被肉麻到了的表情。   蒋洛盟却一本正经地坐直了:“我说真的!之前在国外的那些年,我觉得有钱有地位才是幸福,因为这样才能压蒋光信一头,才能替我妈讨回公道。   “但回国之后,在你身上我才看到,想赚钱和想闯出一番事业,完全是两种不一样的感觉。   “之前的十年,我一直活得很悲观。我的目标一直是‘摧毁’,而不是‘创造’。‘创造’是可以一直完善、一直进行下去的;但摧毁完成之后,一切就都终结了,我不知道下一步该往哪儿走。   “我有预感,跟你一起,尝试创造点什么、搭建点什么;会让我看到之前没看到的那部分世界。”   夕阳沉落,头顶的串灯亮起来。海面上行驶的货轮和渔船亮起灯,朝各自的目的地进发。   蒋洛盟远远望着那片海面,说:“以前的我不在意,不会对这种景象有什么感觉。但现在看来,也许这些运载货物、沟通世界的船只,都有超越金钱本身的意义。”   贺祺也随着蒋洛盟的视线看去。在他眼中,那片风平浪静的海面从不静谧,它永远是繁忙的。   贺祺莫名有点眼热,举起酒杯碰到唇边,却停了一下,重新朝蒋洛盟的方向举过去。   两只高脚酒杯碰撞,清脆地“当啷”一声。   “敬时间。”贺祺说。   “敬我们。”蒋洛盟笑着回应。   --------------------   还剩一章完结~呜呜呜写了二十七万字的我真是辛苦了!   但这章也可以被视为完结章了我感觉,建议搭配郑秀文-《我们都是这样长大的》食用哦 第83章 尾声 - 也未可知   一年后,River国际贸易凭借自身业务实力,以及创始人本身的江湖传说,迅速在香港外贸行业崭露头角。   荃湾的那栋写字楼贺祺很喜欢,又因为公司很多员工也住荃湾,River的办公室就也没有搬过。   蒋洛盟也住在荃湾。   从波士顿回来后,蒋洛盟就在荃湾跟贺祺一起住了。皇后大道的那间两居室重新布置了软装,新添了很多大件家具,需要时间散味。   贺祺是有点惊讶的,自己这么小的房子,蒋洛盟这种少爷骨头居然也不嫌弃,每晚都睡得很好。   早晨八点,贺祺放在床头的手机准时响了铃。   贺祺很快打着哈欠醒过来,伸手按掉闹钟。正准备起身下床,身后的蒋洛盟忽然伸出胳膊,环住贺祺的腰猛地往怀里一拽,脸埋在贺祺后颈,软声说:   “再躺一会儿……”   贺祺哭笑不得,拍拍蒋洛盟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臂:“你想睡的话再睡一会儿吧,我先去洗漱。”   蒋洛盟没松胳膊,抱着贺祺一起在床上坐起来,耍赖似的靠在贺祺肩上:“就迟一次都不行吗?为什么当老板还要这么早?”   贺祺已经抓过手机,看晚上公司那边发来的消息,边看边说:“今天真的不行,有新人来报道。”   蒋洛盟又问:“那明天呢?”   贺祺思考,点头:“明天可以。”   “真的?”蒋洛盟瞬间清醒过来:“说话算话?”   贺祺从床上下来,看着睡乱了头发的蒋洛盟笑:“对啊,明天周末啊。”   吃过早饭,贺祺和蒋洛盟一起开车去公司。River的办公区并不大,甚至没占满一层;算上贺祺和蒋洛盟,公司里一共有五十个员工。职能部门由蒋洛盟领导,业务部门则是贺祺的管理范畴。   River成立以来,出于各种原因,并未遭到Swipe特别针对。有说法是Swipe元气大伤,自顾不暇;也有说法是蒋光信下了命令,不许Swipe针对River。   总之,不管内情如何,River还是很顺利地成长了起来。   贺祺和蒋洛盟到公司的时候,办公室里已经到了三五个人。大家彼此都认识,视线交汇时,就很亲切地挥手打招呼。   贺祺和往常一样,一到公司就去茶水间;蒋洛盟也跟在贺祺身后过去。   贺祺按开咖啡机电源,蒋洛盟便拿起架子上贺祺的杯子,帮他从制冰机里装半杯冰块;然后很熟练地在机器上选双倍浓度,等机器启动。   “喂?”贺祺举起手机听筒:“啊你已经到了吗?这么早!”   蒋洛盟一只手撑在台子上,歪头看贺祺,用口型问他:“新人吗?”   贺祺一边朝蒋洛盟点头,一边对着手机说话:“就是B座啊,19层,不应该找不到啊……”   蒋洛盟安安静静地看着贺祺,视线落在他一张一合的嘴唇,嘴角一处暗青色的胡茬,脸颊那颗浅棕色的小痣,耳廓上透明的细小绒毛……   蒋洛盟忽然把脸凑上去,轻轻吻了贺祺耳朵一下。   一起生活过一年,贺祺早摸清楚了蒋洛盟的脾性;他吻过来也不会躲,只稍稍把脸偏开,继续讲电话:“那你那边19层是什么公司?”   蒋洛盟的吻于是追过去,吻在贺祺脸颊的小痣上。   “等等,你从哪个电梯上来的?”贺祺愣了一下:“你开车来的啊?”   蒋洛盟想吻贺祺的嘴唇,就要碰到的时候,被贺祺用手指封住了。   贺祺做出一个警告的眼神,对蒋洛盟做口型:“别胡闹。”   “地下车库的电梯编号是乱的,要从三号电梯上来。”贺祺白了蒋洛盟一眼:“行,那你上来吧,我不下去了。”   挂了电话,贺祺拿起已经接好的咖啡,准备去自己的办公室。   蒋洛盟忽然拉住贺祺一条胳膊,耷拉着眉毛,小声说:“亲一下都不给?”   贺祺瞪他一眼:“你疯了吧?还在公司呢。”   蒋洛盟拉着贺祺不肯放手,眼神扫到贺祺的耳朵,意外发现那里红得可疑,动作明显滞了一下。   贺祺心中一跳,用力把胳膊抽出来,快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茶水间。   为了避免这种显而易见,且极有可能发生的情形,贺祺和蒋洛盟不再是同屋办公了。   两人有各自的独立办公室,都是用玻璃墙隔出来的,在办公区的东端。蒋洛盟的办公室靠门,贺祺的办公室靠窗;两个隔间之间也是一面玻璃,玻璃上开了一面滑门,方便传递一些文件。   贺祺刚在自己桌前坐下,喝了一口杯子里的咖啡;一抬眼就看到门口站着一个女人,留齐肩短发,穿着西装套裙,正稍稍睁大了眼睛朝四周打量。   贺祺赶忙站起来,快步朝办公室外走。   “哎?”从茶水间出来的蒋洛盟也看到了,在门口停住:“你是……小关?”   关雨欣看到蒋洛盟,原先还瞪圆着的眼睛瞬间弯了;好像有一瞬间,周身凌厉精干的气质褪去,又变成了之前初出社会,满眼纯真的小女孩。   但下一秒,关雨欣很快得体地伸出右手:“蒋总,好久不见。”   蒋洛盟反倒比关雨欣还惊讶,半晌才确认眼前的人真的是关雨欣,赶忙有些慌乱地伸手:“好久不见好久不见……”   贺祺这时候也过来了,低头看一眼关雨欣脚上的鞋子,又重新抬眼:“穿高跟鞋开车?”   关雨欣嘻嘻笑着:“哎呀没事儿,我早习惯了。这半年天天开车接送客户,可熟练了。”   “哦对!”关雨欣把手里的纸袋拎高,看看贺祺又看看蒋洛盟:“给你们带了礼物,红酒。新婚快乐,生意红火!”   “哇——”蒋洛盟几乎惊叹:“小关,跟谁学的啊?这么客气?”   关雨欣笑得满脸灿烂:“放心收吧蒋总,没有多贵,但味道真挺不错的!你们今晚就打开试试呗,明天不是正好周末嘛……”   “小关你真是学坏了啊!”贺祺赶忙出声打断,伸手指向一个空工位:“没事了就先去收拾工位,等采奕来了办入职手续。”   关雨欣把纸袋交到蒋洛盟手上,狡黠地一笑,快步朝自己工位上走了。   这一年里,关雨欣的环保建材项目在行业里出了圈。行销通路的开辟给Swipe带来了极大的机遇,也让Swipe得以从传统制造业领域开始转型,焕发出新的市场活力。   但是在一年期的项目合约结束后,不管Swipe如何苦苦挽留,关雨欣还是放弃了Swipe的升职机会,毅然跟Swipe提了离职。   人人都知关雨欣身上带着客户资源,香港各大外贸公司都向她抛过橄榄枝,但关雨欣都拒绝了。   事实上,她也不确定来River是不是正确的选择;但她想到贺祺说的话,她还年轻,又不是没有试错的资本,做自己当下想做的事就好了。   蒋洛盟和贺祺还站在门口,看着关雨欣笑着跟周围的同事打招呼,大大方方地介绍自己,都有些感慨。   贺祺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小关成长得好快啊。感觉她穿着纯黑西装来报道,结结巴巴说粤语,还是昨天的事情。才一晃眼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我们也成长得很快。”蒋洛盟补充:“River才成立一年,麾下就收得了小关这样的人了。”   贺祺长长呼了口气:“长江后浪推前浪,说不定再过几年,就是小关从我们这里出去,另立自己的门户了。”   蒋洛盟低头,视线与贺祺交汇,不置可否地挑挑眉:“也未可知呢。”   --------------------   贺祺和蒋洛盟没有杀青,但是郁棠今天杀青了。   都看到这儿了,就顺便点一个作者专栏关注吧,如果可以的话,长评也很想要(眼泪汪汪.jpg)   感谢各位追读陪伴,下一本写《自命不凡》,希望下一本还能见到大家!传送门在本章置顶评论,请多多收藏吧pl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