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可怜和豪门大佬联姻后 作者:迟鲨 文案: 小流浪被大猫叼回去,一点点学会什么叫恃宠而骄! - 林桥结婚了,商业联姻。对方大他九岁。 初次见面,林桥就觉得他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但他还是小心翼翼抬眼看着男人,细声细气保证:“我会履行好伴侣的职责。” 男人垂眸看着眼前强装镇定的小孩,语气莫测地应了声。 看上去不动声色。 只是,桌下垃圾桶里却多了一份《婚前协议》。 - 林桥认真学习了很久“伴侣的职责”。 第一次尝试:早起去弄爱心早餐。 ——被割到手。 男人皱着眉叫来医生,放下工作亲自盯着他,最后还无情剥夺了他做饭的权利。 第二次尝试:试图看书了解男人。 ——直接秒睡。 男人叹着气把书摆回原地,又把窝在沙发上睡着的伴侣抱进卧室,团吧团吧塞进被窝。 第三次尝试:信心十足去洗衣服。 ——衣服烂了。 男人微笑着鼓励他,目光欣慰就像是看到自己捡回来的小猫终于开始活泼拆家。 - 如此种种,让林乔十分愧疚,觉得自己可能做不好这个职业。 他满怀歉意地向男人提出离职,又在男人危险的目光中迟疑起来,后知后觉想要逃跑,却被一把抱起带进卧室。 “乔乔为我做了那么多,现在,是我履行义务的时候了。” 第二天清晨,林桥浑身酸疼地爬起来,终于确认了一件事: 在学习履行伴侣义务这件事上,男人的悟性比他高得多。 内容标签: 都市 轻松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桥,谢执 ┃ 配角: ┃ 其它:专栏预收《小甜o被匹配给杀神元帅了》《小漂亮被偏执攻捡走了》求收藏~ 一句话简介:一点点学会恃宠而骄~ 立意:寻找内生力量,学会去爱自己 第1章 郁郁葱葱山林间,一辆迈巴赫正飞驰而上,忽视保安的上前指引,一个横甩尾,径自拦在疗养院大门前。 保安正想上前劝阻,却忽然注意到车牌号,顿时意识到是谁来了,停在原地,目光却望着后门的方向。 片刻后,车门被推开,细长笔直的小腿试探性地踩了踩地面。随后,少年低头矮身走出来,抬眸时容貌精致漂亮得晃眼。 他看上去还有些青涩和稚嫩,身量是属于少年人的瘦削高挑,黑发柔软地搭在耳边,眼型圆润又无辜,应是很受长辈欢迎的模样。 他下了车,却没走,对着车内认认真真道:“谢谢您送我过来。” 车内半晌没有回答,少年习以为常地等待着,十几秒后,才终于听到一声不耐烦的冷嗤,“你未免太高看自己了,林桥。” 说罢,车门被人大力关上,沉闷巨大的声响却也掩不住车内人的烦意:“要不是老头子非要我来送你……” 林桥没对他的话发表什么意见,事实上他早就习惯了这人的喜怒无常,只是后退几步,垂着眼。 没几秒,车玻璃又被摇下来,露出一张年轻俊朗,眼角眉梢却压着暴躁的脸,这是他名义上的兄长,林逸明。 他从小就不喜欢自己。林桥很清楚这个事实。 林逸明:“我警告你,最近公司事情很多,别惹我生气,也别想耽误我时间。” 提到这事,就难免想起林家与燕科的合作,似乎还有个窟窿没补上,而且那个谢执最近似乎回国了,只怕是要来他们家讨债。 林逸明更烦了,他下意识想点烟,却瞟了眼林桥,不知为何又忍住了。可气总要发泄,干脆方向一转,给方向盘来了个狠的。 在车内人抬手的瞬间,林桥小腿肌肉近乎是本能地弹了一下,但他忍住了想跑的冲动,安安静静在原地等着。 林逸明最见不得他这样子,啧一声道:“别忘了父亲之前说的,他还有事给你交代。” 说完,见林桥还没有动作,他顿时高高吊起眼梢:“怎么?没长腿?等谁请少爷你进去呢?” “对不起。” 林桥立刻道歉,后退几步,见车窗被大力摇上去,确认自己可以离开了,这才松了口气,转身一刻也不停地走进疗养院。 大门在背后缓缓闭合,也挡住了那辆黑色的迈巴赫,林桥绷紧的肩膀终于放松了一点,脸上也浮现出细微的笑意。 现在正是夏天,疗养院绿荫丛丛,风也清凉,触目所见,和一年前没什么差别。 这是高三以来的一整年,他第一次回到这里。 顺着熟悉的道路,林桥的脚步很慢,甚至可以称得上是迟疑。毕竟他已经有整整一年没来探望过奶奶了。 他的家境并不算差,只是父亲甩手掌柜,母亲又对他要求极高,唯一会包容他所有任性的,只有奶奶。 可就在三年前,他还没来得及将他考上本市最好高中的好消息告诉奶奶,就骤然听说奶奶病倒了。 他不知道是什么病,只知道抢救了几次,在icu躺了很多天……等情况好转,可以接受探视的时候,他已经开学,半个月放一次假。 母亲不准他浪费时间,但他还是偷偷跑出来,探望了奶奶几次。 他觉得母亲应该对这事心知肚明,却不敢问。 直到高三,课业繁忙,加上假期很短,母亲甚至在校外租了房照顾他……也因此,他这一整年都没来过了。 不知奶奶身体如何……还有钱的事情…… 想到出来前父亲警告的话语,林桥眉眼间压上几分忧虑之色。 走得再慢,路也不会变长。很快,林桥便看到了疗养院的主体,一座奶白色为主色调的小楼。 “乔乔?”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犹疑的呼唤,林桥转身看过去,“郭姨!” “真的是你。”郭姨走过来,上下打量着他,“好,好,老太太最近正念着你呢。” 她一边引着林桥往里走,一边絮絮叨叨:“老太太最近身体越发不好了,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每天一醒就念叨你,说想你,说不知道你在家里过得怎么样,有没有被哥哥欺负,钱够不够用……” 这一通话说得林桥眼眶微热,他侧过脸,“我也很想她……” 但是,母亲与奶奶关系不佳,他始终不敢开口,而父亲对这件事又是全然漠视的态度。 两人叙了一会旧,便到了房门口,郭姨压低声音:“老太太刚用了餐歇下,你进去看看吧。” 林桥点点头,与她告别,站在房门前深吸了几口气,把眼眶的热意消下去,这才有勇气走进去。 病房内空气清新,一束百合插在床头,娇艳欲滴。奶奶正睡着,眉头微微蹙起,似乎睡梦中也在忍受痛苦。 他走过去,坐到床边,抚平她眉心,又轻轻握住她的手,低低道:“我来看您了,是我,……是乔乔。” 亲口说出自己的名字总有些别扭,但在两年前,奶奶就已经慢慢开始不认人了。 再加上有一整年的空缺,虽然郭姨说奶奶一直念着自己……但林桥自己都不确定,当站在这里时,奶奶能不能认出自己。 他还是没忍住,俯身虚虚抱了奶奶一下,就像奶奶以前抱着还年幼的自己一样。 她瘦得就像一把骨头。 “乔乔来看您了……” “我考完了,分数昨天出来了……” “……妈妈很满意,我也很高兴……专业,没想好……” “同学们都很照顾我,没有新朋友,很忙……过几天要拍毕业照,到时候拿来给您看……” “爸妈都很好……哥哥也没欺负我……都很好……” 他断断续续捡了一些好的、能讲出口的来说,他知道奶奶能听到。 - 这一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且大多数时候都一成不变。林桥绞尽脑汁,却也很快就讲完了所有还算有趣的事情。 他不是话多的性子,更擅长扮演的角色是角落里的玻璃娃娃,永远安静,永远等待着。 能听他讲这么多话的,也只有奶奶了。 他真的很想奶奶,也很想等奶奶醒过来,再好好抱一抱她。 可他知道快没时间了。 父亲要求他五点之前到家,现在已经四点了。 路上还需要半个小时。 明明早就答应父亲了,可现在他就是有些舍不得,脚像是生了根,拔都拔不动。 他握着奶奶的手,无话可说却不愿移开眼。裤兜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一下。 林桥立刻意识到,应该是林逸明之前拿走他手机,在上面定了闹钟。 不出意外的话,三分钟后,林逸明会打电话过来。 他掐了闹钟,顾忌着奶奶,轻手轻脚出了门,这才急忙来到电梯口。 电梯旁猩红的数字跳跃着,已经快到了他这一层。 林桥却顾不上细看,翻出蓝牙耳机戴上,在vx铃声响起的第一时间接通。 “林桥,”对面人的声音很放松,背景音里似乎还有什么杂乱的欢呼,“我记得我警告过你吧,别浪费我的时间。” 林桥站在走廊里,听到耳机对面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有点茫然地叫了声:“哥哥?” 没有回音,除了风声。 心底浮现出某种可能性,毕竟林逸明对他一向没什么耐心。 林桥咬了下嘴唇,低头抓着手机走进电梯,却忽然觉得有些不对,迟疑地停在原地,抬头,便猝不及防撞进一双深而沉的寒眸。 那是个成年男人,身量极高,眉眼极锋,垂眼望来时目光冷而冽,带着审视的意味,明明是暑夏,却像浸了冰。 林桥吃了一惊,被这目光逼视着,下意识后退几步,正巧踩在要关闭的电梯门槛上,霎时便往旁边一歪。 耳边风声作响,林桥伸手,周边却一片空荡,他本能闭眼,准备迎接意料中的疼痛,却忽觉手腕一紧。 “小心。” 低沉又醇厚的、属于成年男人的声音。 他瑟缩了一下,睁开眼,与男人对上目光。 “小心。” 谢执又重复了一遍,这才放开抓着男孩腕骨的手。 林桥站稳了,呐呐道:“谢谢您……” 谢执摇头:“是我挡住路了。” 林桥心知眼前这男人是在为他开脱,几乎是下意识地咬了咬唇,“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 “没关系,”谢执确认他站稳了,便礼貌地收回手,同时问道:“护工没有跟着你?” 林桥立刻意识到他误会了,“我不是病人。” 谢执不置可否,只是默不作声地摩挲了一下指尖。 太瘦了。 厌食? 目光轻轻落在少年人由于过于瘦削而显得空荡的衬衫上,谢执移开眼,注意到林桥神情隐隐焦灼,揣测他应当有急事,于是便泰然走出电梯,对着林桥点点头,“再见。” 林桥松了口气,立刻道别。耳机里已是一片沉寂,不知是对面人主动挂断了,还是方才意外中不小心挂掉了。 电梯缓缓关闭,谢执神色莫名,在原地驻足片刻,方才转身离去。 与此同时,刚走到一楼的林桥却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如果那位先生的本意就是下电梯……那为什么,非要等他上去才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是的宝贝,他看你看傻了(试图污蔑谢总名誉!) 开文撒花! 第2章 谢执关上病房门,便听房内传来一声吊儿郎当的吹口哨声:“哟,今儿是什么风,居然把您老人家给刮来了?” 他转身,打量正歪在床上的好友一眼,无情道:“来看看你还留着命没。” 秦竺俞无辜摊手,“没办法,舍命陪君子嘛……再说了,这单生意我确实谈下来了。” “你那家子人可不一定高兴。” 谢执看了眼秦竺俞还不太能打弯儿的腿,冷笑道。 秦竺俞:“……” 被戳到痛处的秦竺俞往后一躺,懒懒散散道:“没办法,小谢总您命好,爹是个有名的情种,家里继承人可不就您一个。” “一见钟情!多么童话!”他靠着床头,唉声叹气,装模作样,“哎!爱情!” 谢执:“……” 他颇感无语,正想反驳,脑中却浮光掠影般闪过一道身影。 ……谢执沉默片刻,换了话题,“那边进展不太顺利,陆择留下了。我回来解决林家的事情。” 秦竺俞挑眉,没接这个话头,而是似笑非笑学着谢执过去的口吻:“‘呵,俗套至极的蹩脚爱情故事’?” 谢执冷冷扫他一眼,秦竺俞立刻伸出双手做投降状,“好好好,林家,林家——” 说到正事,秦竺俞严肃起来,“林家还没有给出解决方案?”他沉思片刻,“你准备怎么做?” 谢执沉声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唉,别这么死板啊。” 秦竺俞对自己这好友的性子也算是摸透了,叹了口气,“林家明晚不是要举办慈善晚宴?我听说给你发了请柬,你打算去吗?” 谢执没吭声。 秦竺俞一看就知道他是不打算去,顿时有些头疼地揉揉眉心,“别什么事都放谈判桌上讲啊,万一明天有什么转机呢?” “况且,林家最近起势不错,卖个好也不是不行,说不定也能帮到阿择……” 秦竺俞一条条分析着,谢执并不出声。 他、秦竺俞以及方才提到的陆择,三人同为二代,在大学相遇后熟悉起来,后来更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合作创业。 如今公司的规模,虽然比不上父辈,却也算是新起之秀了。 只是最近却碰上了点问题。 “……呃,话说林家那继承人,叫林逸明吧?他品性如何?这点也关系到与林家的后续走向。” 说到这里,秦竺俞忽然顿了一下,“话说,去年,林家是不是打算和你联姻来着——我记得林鸿晖推出来的是他小儿子……似乎叫林桥?” “去年那小孩才刚上高三,都没成年,这林鸿晖可真不当人啊。” 秦竺俞感叹半天,见谢执始终没有表态,主动道:“你呢?你怎么想的?” 谢执终于开了尊口:“去。” 秦竺俞:“?” 愣了几秒,他才反应过来谢执回答的原来是晚宴去不去的问题,顿时头疼起来,“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我是说,如果林鸿晖再提这个话题,你怎么搞?” 提到这个话题,谢执脸色明显沉下去,一副不想多谈的样子,只冷淡道:“我还没那么畜生。” “成,兄弟信你。” - 林桥急匆匆一路跑到大门处,意料之中的,门口一片空荡。 很显然,林逸明失去耐心,自己离开了。 他叹了口气,在给林逸明打电话和叫网约车之间犹豫了一下。 母亲每天都会查他的账单,而且她并不知道他今天出门来看望奶奶…… 肯定会挨骂的。 但林逸明肯定不会回来了。 父亲规定他最迟得在五点之前回家。 林桥没办法了,只能叫了网约车,并预支付了五十块钱的车费。 在预支付成功的三分钟后,手机猛烈地震动起来,果不其然是来自母亲的视频电话。 他拿起手机,灰黑的屏幕映出背后疗养院欧式的大门,以及被他咬得泛起浅白色的下唇。 林桥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又在咬嘴唇,连忙控制着自己松口,攥着手机在原地站了几秒,才小心翼翼挂断电话,编辑了一条信息发过去。 林桥:【我正在和阿行看电影。】 林母:【什么电影?】 林桥立刻打开小程序,搜索了学校附近那家电影院的最近排片,然后谨慎地报出了一个名字。 对面半晌没回话。 林桥知道,母亲肯定是去找他的朋友,也就是兰梓行核对了。 说起来有些难堪,最开始林桥其实并不想让朋友知道他的母亲是这样的人……但他也知道,这种想法是错误的。 可是,明明是寄宿学校,他也很小心了,母亲还是知道了他新交的朋友。 并且,立刻就向班主任索要了兰梓行母亲的电话号。 好在兰梓行的母亲就像他本人一样,温柔又通情达理,哪怕在经历这种事情后也并没有限制孩子的社交范围。 林桥乱想了一会儿,还是压不住心中的焦躁,他克制着去咬指甲的欲望,提心吊胆三分钟后,手机又是一震。 林母:【早点回来,还有,兰梓行的家庭对你未来的职业方向没有任何帮助。你不要再与他相处。多认识大学同学。】 林桥松了口气,没敢看最后几句,直接切换聊天界面,给兰梓行发了个跪谢的表情包。 兰梓行回了他一个OK。 这么几分钟耽误过去,网约车已经到了。 林桥上了车,扑面而来的车油味熏得他有些头晕,他打开车窗深吸了几口气,插上耳机。 他vx加的人很少,大多也都是一心学习的人,朋友圈也就鲜少更新。可他今天刚点进去,就注意到最上方多了一条内容。 【林逸明:赛车ing】 底下的配图是一张色调鲜明到夸张的赛车图片,过弯时下压到极致,那张在他面前往往是一副不耐烦表情的脸上满是肆意与放纵。 林桥垂下眼,飞快划过去。 回到小区门口时,才刚四点四十,距离父亲规定的时间还有二十分钟。 林桥下了车,刷卡进小区。 夏季的白天总是很长,林桥慢慢走在树荫下,低头看着行道砖上红色的花纹。 他很熟悉这条道路,在过去成长的年岁里,每当父母吵架,他就一个人躲到这里,树荫庇佑他,成为他仅有的一方小天地。 他伸手抚摸过大树斑驳的皮肤,留恋片刻后便礼貌告别,随后又碰到了另一个朋友。 草丛突然轻轻一晃,像是被风吹动,但他却敏锐捕捉到了一抹白色,于是站在原地。 果不其然,片刻后,一道快如闪电的模糊猫影窜出来,唰地一下就扑到林桥脚边,装模作样地挠了下他裤管。 林桥笑着蹲下身,摸摸三花猫猫脑袋,猫猫便很配合地翻出肚皮。 林桥挠挠它下巴,“对不起呀,我今天没带猫条出来,所以不摸你肚肚啦。” 猫猫不以为意,又用脑袋毛蹭蹭他掌侧。 有点痒。 林桥笑起来,最后还是没忍住,伸手胡噜了一把猫猫的软肚子,“对不起啊,算我欠你的,明天给你带。” 猫猫这才满意,娇滴滴喵几声,起身走了。 林桥磨磨蹭蹭走到家门口,又看了一眼时间。 离父亲规定的时间只差三分钟,不能再拖了。 他没办法,敲了敲门,很快管家先生便给他开了门。 他对管家先生道了谢,又往前走了一截,果不其然听到了女人高亢的咒骂声。 又吵架了。 林桥一声不吭往前走去,路过客厅时女人看他一眼,声音骤然放轻了一点,但还是很刺耳。 林母原本姣好的面容此刻狰狞又可怖,像是护崽的母狮,她对着林父叫道:“你当我不知道你安了什么心!我不同意!” 林父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只是指尖烟雾缭绕,二手烟刺鼻的气味散过来。 喉咙有些涩,鼻子也有些堵,应该是鼻炎又犯了。 林桥没出声,安安静静垂着头站在角落里,时不时抬手捏捏鼻翼,等着女人发泄完。 又过了十几分钟,或许是半个小时,时间总是走得很慢。 林母终于停下来了,她气喘吁吁地指着林父鼻子,最后咒骂道:“你听到没有!他是我儿子!你没资格管他!” 林父抬头,眼睛里闪过几分不耐烦,他掐了烟,却没理会歇斯底里的女人,对着林桥道:“去我书房等着。” 林母不可置信:“乔乔!” 林桥的脚像是扎了根,但是想起还在疗养院的奶奶,还是咬了咬唇,没敢抬头,从侧梯上了二楼书房。 楼下又一次传来争执声,林桥几乎是神经质地咬着指甲,度秒如年地等待着,才终于等到一声碎裂的巨响,不知道又摔了什么东西,旋即是大门被甩上的声音。 母亲离开了。这个认知让他松了口气,但很快,沉稳的脚步声朝二楼而来。 林父走进来。在过去他一贯与林桥没什么交流,也就这几天因为某些事才多起来,只是相处模式比起父子,倒更像是商场上的合作者。 虽然林父不认为林桥有能耐和他合作就是了。 他坐下来,抬头看向林桥,“怎么不坐?” 林桥无言,默默坐到他对面,屏息凝神等待他的下一句。 “去看过奶奶了?她状态如何?” 态度很随意,可这个话题还是让林桥心中一紧,他垂着眼,“我去的时候,奶奶还睡着。” 林父也不在意,笑了一声,“这么多年了,我跑过B市所有医院,光每天吃的药都几百上千,还有疗养院,护工……” 他漫不经心一样样点过这些年的花销,意料之中地看到对面小孩一点点绷紧肩膀,这才安抚笑笑:“别紧张,她老了,但你还年轻。这一下午,林桥,想好了吗?” “……嗯,”林桥的声音发涩,“我想去……明天的晚宴。” 他这才露出和蔼的微笑,神情温和地夸赞:“乖孩子。” “明天要用的礼服已经送到了你房间,回去试一试吧。” 林桥回了房间,站在门前看着上面陈年的指甲抓痕,犹豫片刻,觉得母亲应该不会回来了,于是小心翼翼锁上门。 父亲与兄长都忽视他,但母亲对他的教育却极为严苛,在家时关门是绝对不允许的行为。 很长一段时间,他的噩梦素材都是门锁后的那双眼。 床上放着几个盒子,林桥认识上面的标志。 是需要提前一个月预定的老牌礼服……一个月前,他还在准备高考的时候。 他看了一眼,却没走过去,而是坐在书桌前,从书包深处抽出一个浅蓝色的本子。 是日记本,母亲每天都会检查。 他咬着笔,思索着今天要写什么,想了半天,还是打开浏览器搜索了一下被他当做借口的那部电影的影评,然后删掉浏览记录,认认真真开始默写。 默写完毕,他检查了一下门锁,回到桌前,又从桌子最深处取出一个黑色记事本。 这是他的记账本,从记事起的每一笔学费、资料费、生活费……所有花销都在上面。 妈妈说过,要有出息。长大后必须还给她。 他略过前面的,径自翻到最后,那里歪歪扭扭画了很多个胡萝卜。 这是奶奶生病以后的开销。 他不敢让母亲知道,于是思来想去,干脆用胡萝卜来代替。最开始一个胡萝卜代表一百,后来是一千,到现在,他自己都不敢数了。 想到父亲今天和自己说的,林桥又往后面画了一个半胡萝卜。这是疗养院每日的开销。 等做完这一切,夜色已深,别墅一片寂静,母亲没有回来。 林桥将本子收好,起身洗漱。 路过床时,他又瞟了一眼装着礼服的盒子,依旧没打开。 - 第二天清晨,林桥走下楼梯时,有些意外地发现,母亲正在餐桌前等他。 她笑容温婉,对着林桥招手,“过来,宝贝,妈妈特意早起,亲手给你做的早餐。” “……妈妈。”他站在楼梯上,有点迟钝地叫了一声。 每次都是这样的,每次歇斯底里的发泄过后,母亲总会这样温柔地向他表达歉意。 他坐在母亲对面,想到自己昨天答应了父亲,忤逆了母亲,便愧疚得坐立难安。 餐盘碰撞的声音成了清晨的序曲,林母却只动了一筷子,便停筷,声音温和道:“妈妈昨天去找了老师。” 林桥骤然一顿。 “我把你的成绩交给他了。老师说有很大希望可以考上A大王牌金融专业……” “我这么多年辛苦,都是为了你这一天。你要比林逸明更优秀,那是我邵家的公司……” 她自顾自地念叨着,“我已经约好时间了,今天中午吃过饭,我就带你过去。” “……妈妈,”林桥很轻地叫了一声。 你明知道父亲今晚要带我过去,你明知道…… 可他嘴上却一句都说不出来,只能愣愣地看着对面神情温柔,沉溺在虚假幻想中的女人。 ……妈妈。 但好在,没过多久,花园里便传来一阵汽车熄火声,旋即是林父不耐烦的喝止声:“行了,大清早的吵什么吵?” 他大步走进来,身后跟着一个打扮时尚的女人,林父对林桥道:“这是我给你找的宴会造型师,你带她去你房间。” 作者有话要说: 乔乔一紧张就会想咬东西……以后哔——(消音)的时候就很爱咬人(超小声) 第3章 造型师是圈子里有名的人物,也见惯了这些事情,只消扫一眼便知林父打的什么主意。 但就算如此,当她看到坐在镜子前有些局促的少年时,还是微微愣了一下。 林父这主意……说不定还真能成。 只是对这孩子来说,可不一定算好事。 想起外面的一些风言风语,尤其是关于谢家那位……化妆师不由叹了口气。 她知道怎么放大主顾的优势,林桥皮肤底子很好,稍作修饰即可。再将眼尾微微下拉,本就显得无辜的眼现在看上去更像是受了委屈。 整个过程十分安静,林桥闭着眼忐忑不安地等待着,直到耳边传来一声轻淡的“好了。” “谢谢您。”他睁开眼,看向镜子,有点不习惯地抬手碰了一下眼睛。 “不要乱碰,也不要乱吃东西。”化妆师沉吟片刻,想起外面的一些传闻,还是嘱咐道:“我把这瓶卸妆水留下,晚上回来记得卸掉。” “好。” - 很快便到了晚上,林鸿晖的司机已经在外面等着了,就连林逸明都一反常态早早回了家。 林桥从楼梯上下来时,看到母亲并不在客厅里,顿时松了口气。 倒是林逸明拧起眉头,转头看向父亲:“他也要去?我可不想带小孩。” 林父眉头都懒得抬一下,“怎么说都是你弟弟,再说,他可比你懂事多了。” 林逸明不屑地轻嗤一声,又阴阳怪气道:“我还当你迟迟不走,是等你哪个情人呢,原来是在等他。” 见林父没反应,林逸明自讨没趣,抬头对着林桥不耐烦道:“听到没?快点滚过来!” 林桥是第一次穿正装,虽然衬得他腰细腿长,但难免限制了行动。 等他走到车前,拉开车门时,又对上一双不耐烦的眼。 林逸明没好气道:“快点上来。”说着,伸手就要去拽林桥。 林桥下意识后退一步。 林逸明注意到了,顿时更没了好脸,干脆一甩手,靠上车后座。 林桥谨慎上了车,小心翼翼贴着车门,生怕碰到这尊大佛。 很快车子便停在了山庄门口,甫一下车便有长枪短炮围过来,林父显然已经习惯了这种场合,笑谈几句,便带着他们走了进去。 正厅觥筹交错,灯影错落,林桥很不习惯,动作间难免踟蹰。 林父却如鱼得水,带着两人一路走到中心,与路上的人谈笑几句,又将林桥介绍给了好几个人,这才终于愿意放林桥离开。 “逸明,带你弟弟去长桌那边。” 不知道又撑着笑见了多少人,林父才终于拍拍林逸明肩膀,指了指右侧的位置。 那是个小厅,里面多是年轻人,林桥打眼一扫,便看到了很多他熟悉的面孔。 都是林逸明的“好友”,以前也一贯以捉弄他为乐。 林逸明显然也看到了,并且他注意到的更多——那群狐朋狗友们看着他身边这跟屁虫,无一不是不怀好意地笑起来。 林逸明更不爽了,但毕竟在人前,他也没表现出来,拉着林桥走了一截,穿过长桌,没理会好友们的起哄,直接把他甩到最末尾的角落里。 “在这儿待着。”他上下打量林桥几眼,目光停了一下,才烦躁道:“真不懂他带你过来干什么——别给我添乱!” 说完,他也没管林桥的反应,径自走到人群中心,伸手就开了一瓶好酒。 旁边人见了,更是起哄道:“哟,逸明,这次这么大方?——你家欠谢总的钱还完了?” 这话一出,林逸明顿时摆出一张臭脸,“你不去讨你家那位大小姐开心,还搁这儿膈应我呢?” 那人也不甘示弱,反击几句,又被旁边人劝住,几人干脆拼起酒来。 酒气越来越重,还夹杂着不知道是谁的二手烟,林桥喉咙中泛起细细密密的痒意,他往后退了几步,腰椎便碰上了一个坚硬的东西。是窗台。 窗外,花园里幽幽芳香飘逸过来,驱散了一点头晕目眩。 林桥犹豫着往前看一眼,林逸明自顾不暇,根本懒得管他。 这处小天地的空气太浑浊了。而且,醉酒后的林逸明…… 皮肤似乎又泛起疼意,但今天毕竟在宴会上,应该没事…… 林桥又抬头望了一眼,确定没人注意到自己,便立刻从侧门出去了。 夏天的晚上总令人神清气爽。 微风轻拂过花叶,又将芬芳送到鼻尖心头,异物堵塞感很强的喉咙终于轻松了一点。 林桥有些后悔没带一杯水出来了。 但花园一片静谧,就连灯也昏暗,萤火虫穿梭在草丛中,竟也构成一处明光。 侍者不会踏足此处,而林桥不想回到那个灯火通明的地方。 他慢慢走在花园的小径上,想了很多很多。 奶奶的病,自己的专业,母亲的期许,甚至还有那只三花猫猫……每一样都沉甸甸压在心头,但他才十八岁,他对未来一无所知,他对现在也无有一法。 萤火虫轻盈地飞舞着,凭借微暗的光,林桥顺着小径走下去,直到尽头忽然出现一盏亮光。 他愣了一下,下意识想躲,却已经迟了。 手机明亮的光落在对面人脸上,映出那一双过分浅的眼瞳,纤长眼睫也不安颤动着,似乎想躲,却还是停在了原地。 谢执在原地驻足片刻,定定望着林桥,过了片刻,他忽然伸手取出一副平光镜戴上,这才收了手机,走过去。 “又没带护工出来吗?” 熟悉的声音响起,林桥意外抬头,撞进一双深黑的眼。 谢执止步,恰巧停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微笑着望过来。 他眉眼冷峻,哪怕笑时也难以接近,低眼看人时,也很容易给人带来一种被审视的恐惧感。 但那副平光镜削弱了他的攻击性,让他整个人变得温和了一些。 在暖色的夜灯与昏暗的夜色下,林桥凭借着声音与内容认出眼前人。 “是您。”他有些意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这个男人。 “是我。”谢执提醒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林桥语塞,再次解释道:“我不是病人。我那天是去看望我的……亲人。” 谢执无言,只是上下打量了一番林桥。 他能看出来林桥被特意装点过……可他眼尾压着的忧虑,比上次见面时还要多了。 二代们多都放纵,更何况林桥这种年龄,是最爱玩的时候才对。 目光在过于瘦削的腕骨上停留片刻,谢执脸上是很明显的不信任。 但他并没有多说,而是后退几步,让出距离,同时伸手做出一个邀请的姿势,“要一起走走吗?” 林桥迟疑。 他并不是自来熟的性子,再加上不知什么时候父亲就会来找自己。可拒绝也不是他的强项。 男人显然走惯了谈判场,在他犹豫的十几秒内,一锤定音道:“往前走是这处山庄有名的曲水桥,我虽来了多次,却也没看过。再者说,林……” 说到这里,他有些厌烦地皱起眉。 在方才的会谈中,林鸿晖始终避而不谈正事,却反复提起他的小儿子,再想到去年林家透露出来的意思,他顿时不耐,索性起身就走,只留助理在那里洽谈。 若是林鸿晖再扯东扯西,那他并不介意让第三方介入。 他避开那让人不愉快的名字,只道:“宴会结束,至少还需半个小时。” 话都说到这份上,林桥更不好意思拒绝他了。 两人一路向前,不知是不是林桥的错觉,身旁人刻意放慢了脚步。 ……是在照顾“病人”吗? 林桥有点无奈,但现在再开口解释就更显得突兀了。 一路无言,不多时,耳边水声潺潺,再走近几步,岸边灯光恰好,水色潋滟。 林桥走到桥上,低头望下去,便见几条锦鲤正奋力逆流而上。这罕见的一幕瞬间扯紧心神。 他凝神细看,有鱼掉队,便心弦紧绷,忽而又听一声清冽水声,是锦鲤扑腾着跃出水面,他便微微笑起来。 看了不知道多久,那鱼终于到了最后关头,只差纵身一跃,他也跟着掌心冒汗,大气都不敢呼,唯恐那细微的气音会惊扰锦鲤,待到锦鲤积攒够了力气,纵身一跃过了龙门,他才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已经紧张得发了汗。 随后,他意识到自己让谢执久等了,很是歉意地望过去,却猝不及防对上了一双专注凝望他的眼。 他被吓了一跳,下意识避开目光,再抬头时,谢执已经低下头,同旁边人谈笑起来。 ……是错觉吧。 没多久,耳边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没等他想好抬头的时机,就听到谢执自然而然道:“抱歉,久等了,老板是我朋友,就多谈了几句。” 说着,他自然而然带过这个话题,双手撑在桥边,低头望了眼簇拥的鱼群。 他像是在等待什么。 林桥心中疑虑,安静几分钟后,眼前却忽然漾开一道明光,是河水尽头飘来无数河灯,伴着鳞跃,老板就站在河边,用满是爱怜的目光看着小溪,道:“此处鱼群景盛,是十几年前刚开业时,由我父亲购置的,起初只是几尾小鱼,那时我还年幼,并不认为它们能活下来,时时逗弄恐吓……但后来,居然也在这小小溪流中繁衍壮大……” 林桥听得入了神,没注意到身旁人正盯着他,用一种极为专注的目光,却又像是打量与审视。 老板弯腰撩起一捧清水,微微笑了,问:“客人最近,可是学业上有困?” 林桥怔了一下,他迟疑着,事实上他明白,只消听从母亲的便好,像过去一样…… 老板又笑了,他笃定道:“无碍。你看——” 他伸手指,林桥下意识顺着去看,便见锦鲤纷纷顺游而上,追随着最初那条,飞身而起奋力越门。 “传说,唯有缘人得见这鱼群跃龙门。”老板道:“见者此后,心想事成,顺遂安乐。” 心想事成,顺遂安乐。 正是他现在最迫切渴求的。 奶奶的病,自己的学业,还有母亲…… 他有些晃神了。 老板与谢执对视一眼,在其中看到了他对自己自作主张的不满。但老板并没有继续开口,只是微微笑着,带着一种万事自在掌中的笃定,转身离去。 耳边水声依旧潺潺,夹杂着锦鲤跃起带动的哗哗声,林桥恍然听到身旁人道:“所以,你叫什么名字?” “……林桥。”他道:“我叫林桥。” 作者有话要说: 一些光速打脸) 谢·畜牲·执 第4章 当晚,不知为何林父回来得很迟,脸上表情却是极为轻松的。 林桥猜测,这次的“生意”应该谈得很顺利。 虽然不知道父亲把他带过来,有没有发挥什么作用。 到家时已接近凌晨,母亲并不在家,这让林桥松了一口气。 他洗漱完毕,坐在桌前继续写日记。今天是他第一次进入那种场合,虽然开始有些不顺利,但…… 想到举手投足间沉稳又优雅的男人,林桥有些艳羡地垂下眼。 如果是那位先生,想必什么都难不倒他吧。 …… 林桥作息一向规律,哪怕睡得晚了,第二天也依旧在早上六点半就醒过来,下楼时发现母亲已经在等他了。 这次林母并没有多等,沉默吃完早餐后便直接开车带林桥出去了。 一路无话到了目的地,林桥下车时发现,这是母亲反复向他提起过的机构。 离报志愿还有六天时间。林桥心一紧。 甫一进去,便有众多老师围了过来,谈笑间俨然与林母十分熟悉。 林母坐在正中心,与老师们交谈许久,林桥听到了很多、很密集的专业名字。 ……都是金融相关的。 忽地,耳边传来一道很年轻的声音,是一位新入职不久的女老师,她道:“主要还是得看看孩子的兴趣……” 这话一出,氛围顿时沉默下来,林母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啪一下将手中志愿书敲到桌上,但到底还记着是在外面,用一种极为冰冷的礼貌,对着女老师道:“他是我生的,不劳您挂心。” 第一句话咬字极重,女老师被吓了一跳,又被旁边的老师拉拉,后知后觉明白这是什么情况。 她朝林桥望了一眼,看见那男孩站在角落里,一动也不动,表情木得像是对自己的未来毫不关心。 在这种机构里工作,类似的情况太多了,但她还是深深叹了口气。 - 回家中途林母接了个电话,便急匆匆把林桥放到路边,给他打了个车,千叮咛万嘱咐司机一定要把人送到“xx小区”门口,这才离开。 但走到一半,眼角余光扫到某个熟悉的建筑,林桥犹豫了一下,还是对着司机道:“请停一下……我想在这里下车,可以吗?” 司机想到林母的嘱咐,迟疑片刻,还是在林桥的保证下停了车。 旁边停着一辆低调的黑车,林桥扫了一眼没在意,转身朝着博物馆走去。 他出示证件拿了门票走进展厅,昏暗的灯光、熟悉的展品让他安心。 在他全神贯注观察某件青铜器上的细小伤痕时,他忽然发觉有个人停在他背后。 林桥转身,有些意外,但还是闭着嘴一路被带到大厅,这才开口叫了一声:“季先生。” 眼前人身量比林桥稍高一些,看上去约莫三十多岁,面容是读书人特有的儒雅。 他与季和远是在博物馆认识的,几次偶遇下来也觉颇有缘分,只是高三一年没再见过。 季和远笑道:“好久不见,乔乔。我记得你今年该上大学了,提前先道一声恭喜。” 两人寒暄几句,季和远又问:“我方便问一问吗?你想去哪个学校?” “A大吧,”林桥道:“……金融系。” “金融?”季和远意外,但沉吟片刻,点头道:“也好,A大的金融也是顶尖。” 又过几分钟,季和远看了看表,歉然道:“我朋友还在等我,下次再见吧。” 于是两人分别,林桥独自打车回家。 季和远快步走上二楼,意外发现谢执居然坐在玻璃围栏边,低眸望着一楼某处。 他疑惑跟着望了一眼,什么也没看到,便开口道:“谢总,我们继续谈谈合作吧。” - 回到家时,林桥看了一眼车库。 林母还没回来,林逸明大概又去赛车了。 时间平静地过去三天,林父每天早出晚归,笑容满面,想来应该是生意进展很顺利。 直到午饭时,林父忽然开口:“林桥,今晚和我出去一下。” 在听到儿子名字的瞬间,林母整个人宛如暴怒的母狮,啪一声放下筷子,“你又带我儿子去干什么?!” 林父厌烦皱眉,只是盯着林桥道:“你知道的,她还在……”疗养院。 林桥不敢让林母听到奶奶的名字,瞬间便抬头回答道:“我知道了。” 林母愕然看着林桥,过了几秒才不可置信地看着林父,道:“林鸿晖!你又在搞什么!他是我儿子!我生的!” 林桥没有出声,只是沉默听着逐渐尖锐刺耳起来的女声。 又是这样。 - 还没到晚饭点,林父便早早将形象管理师带来,给林桥仔细捯饬一遍,这才将林桥带出去。 这次,他甚至主动让林桥与他坐同一辆车。 车平稳启动。 林父低着头看合同,过了片刻,忽然叹道:“真是好价钱啊。” 他说完,用一种很满意的、打量的眼神注视着林桥。 林桥没吭声。 林父收了合同,按下某个键,隔断帘升起,挡住了司机的身影。 他慢悠悠道:“林桥,这几年照顾奶奶,也是辛苦你了。” 顿了两秒,见林桥仍不回应,林父又道:“我知道你在记账……等你毕业工作,只怕十年都还不完欠我们的吧?” 林桥唇线绷紧了一些,“您不用这样。我会听话的。” 林父又笑了,“你从小就是个乖孩子。” 他敲打完林桥,这才开始提正事,先是简短提了一下前段时间公司的困境,随后才步入正题。 当提到与谢家的婚约时,林桥不可避免地怔了一下。 他问:“前几天的宴会……就是为了这件事吗?” “是。”事情已经板上钉钉,林父的回答也相当爽快:“谢总需要一个‘妻子’去应付父母,这对你来说应当不是难事。” “今天见面,便是要敲定一些细节……” “至于那些债务……只要你点头,就一笔勾销。” 林父还在说,可风声从紧闭车窗外灌进耳朵里,模糊了一切。 林桥侧过头,望着窗外倒驰的风景,恍惚片刻。 说实话,对于这件事他并不意外。 从父亲第一次提起宴会这件事起,他就隐隐约约有了一种预感。 毕竟父亲一向不喜欢他。 他想起藏在桌子最深处的记账本,正面是从幼童到成人母亲所花费的心力,背面是沉沉压在肩上的、吊着奶奶性命的胡萝卜。 “……好。” 他又一次说出了这个字。 - 车缓缓停在酒店前,林父正想带他去坐电梯,却被一个年轻的男人拦住。 薛助理伸手,对着林父做出一个邀请的姿势:“合作方面,我司还有一些细节想与林董谈谈。” 林父浸润商场多年,瞬间便听出来,谢执这是想单独见一见林桥了。 但这事明面上是联姻,背地里却谁都知道,是谢家救林家一命。于是他也不好多说,只给林桥投去一个警告的眼神。 薛助理又对着林桥微微躬身,递给林桥一张电梯卡,道:“谢总在顶楼等您。” 攥着那张黑色的电梯卡,林桥后知后觉有些紧张了。 林父并没有给他资料,此时他对那位联姻对象的印象十分粗略。 性别男,今年二十七岁,为人强势,是燕科公司的创始人,是谢氏集团的继承人…… 种种光环加诸于身。 而他只是一个普通的高中毕业生,是林家不受喜欢的小儿子。 他们完全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这种事情,怎么会落到他头上来呢? 林桥站在电梯门口,迟迟没有按下去。 他并没有注意到,一旁猩红的数字正不停跳动着,很快便到了“一”这个数字。 电梯门缓缓打开,林桥还沉在自己的思绪里,本能地后退两步想让出路,却猝不及防看到一个意料之外的身影。 谢执正站在那里,西装挺括,风度翩翩。 他迟疑地停住脚步,便见谢执望过来,微笑道:“又见面了。” 手心的电梯卡似乎开始发烫,又是在这种狼狈的情况下遇到这个人,对林桥来说难免有些难堪。 但这份难堪只持续了极短的一刻。 因为林桥看到谢执抬手,无比自然地按下了通往顶楼的电梯。 作者有话要说: 谢总是行动派! 第一次发文当天就收到这么多评论,还有营养液,快让我挨个亲亲亲! 感谢在2023-08-02 23:43:52~2023-08-04 22:45: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口才团团、咕咚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口才团团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ollipopLuxury、每天只想咕咕不想码字、青悦悦 1瓶; 还有预收时期就有营养液的小天使!菇镜2瓶!亲亲!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章 林桥站在最顶楼一整面的落地窗前,稍一低头便可俯瞰整个城市夜景,霓虹灯纷杂闪烁,却又像是星星一点。 近处车流不息,远处江流滚滚。 而落地窗的正对面,则是A市地标性建筑,谢氏大厦。 耸立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昼夜灯火不息,是谢氏财富的象征,也是在这座城市绵延百年的谢家根基。 林桥望着男人高大的背影,恍然竟觉得比初次见面还要陌生。他不熟悉那些高奢品牌,但从挺括的西装、袖口的宝石,也能看出这绝非他所能负担起、接触到的。 林桥有些惧怕了。 前两次相见,他只注意到男人举手投足间的稳重与从容不迫,仿佛任何事情都可迎刃而解。他还偷偷幻想过等他长大步入社会,也可以这样强大。 可现在,第三次见面……居然是这样荒诞的背景下。 联姻……结婚? 这对一个十八岁的、刚离开紧张压抑的高中,准备步入大学生活的人来说,难免有些太早,或许说根本就不应该在考虑范围内。 他对婚姻二字的了解太少,身边可供参考的模板也只有自己的父母……要像母亲那样吗? 他不觉得眼前这位“谢先生”会喜欢被那样对待…… 可他也不可能有孩子,也就无从提起教养孩子这种事。 或许……谢先生会提供给他一个“孩子”来照顾? 还是说,像社会意义上的“妻子”那样照顾丈夫吗…… 林桥的思绪越飘越远,他食不知味地切割着牛排,再机械地塞进口中。 “不合胃口吗?” 谢执突然开口,声音低沉,听得人耳膜微震。 林桥吓了一跳,有种胡思乱想被抓包的感觉,他连忙摇摇头,急迫地试图自证清白:“我不挑食的!” 谢执没说话,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在之前,他向林鸿晖要过林桥的资料。 说来奇怪,明明是生身父亲,林鸿晖却对林桥的生活细节了解不多,送来的资料里更多的是诸如成绩单一类的东西。 再联想到他们的初遇,谢执微不可察地皱起眉。 这种事情在圈子里并不少见,但偏心得这么明目张胆的,也就林鸿晖一个了。 但他并没有对此发表什么意见,只是观察着林桥——他长相很乖,眼型柔和,垂着眼时过长的眼睫总是不自知地颤动着,像是受了委屈还在拼命遮掩,引人怜惜,又引人窥视。 他的唇色很浅,又惯穿浅色衣服,碎落的浅橙色灯光映在他身上,像是下了一场大雨。 不期然的,谢执想起几年前,刚毕业不久还身无分文的陆择从暴雨中捞回一只小流浪猫,浑身湿淋淋,缩在男人臂膀中,连喵喵叫都显得细弱又无助,让人不禁担心它会活不过那个夜晚。 于是陆择在毕业的当晚,便倒霉到直接负债上万了。 债主呢,好巧不巧正是谢执。 但在六年后,谢执想,他或许终于能稍微理解一些陆择当年的想法了。 - 林鸿晖并没有给出林桥的饮食偏好,于是谢执便让薛助理调查了一下十八九岁少年人通常的偏好,点菜时也尽可能是各种口味都照顾到。 但不论是甜口还是辣口,甚至连一些绝对不应该出现在这种场合的快餐,林桥都没有投去哪怕一个眼神,只碰了离他最近的那几道,食量也很小,看上去乖巧得过分了。 林桥敏锐察觉到若有似无扫过他的视线,努力想要从容一些,但事与愿违,他动作愈发不自然起来,“您……” 他有意想说一句您别看我,却又在出口时觉得有些自作多情,或许谢先生并没有在看他,只是他太敏感了呢? 再退一万步说,就算谢先生真的在观察他,那又能怎么样呢? ……哪里有买家不仔细查看商品的呢? 林桥默默低下头,动作又放慢了一些。 谢执察觉到他的抗拒,收回目光,第一次开口:“关于联姻的事情……” ……来了。 林桥瞬间提起心,立刻放下餐具,正襟危坐看过去,用一种上课回答老师问题的认真态度回答道:“父亲已经和我说过了。” 他瞳色偏向琥珀色,抬头望来时总给人一种很认真的感觉,虽然事实也确实如此。 瘦削的肩背挺直,绷得很紧,他已经努力想要摆出庄重的、成年人的姿态来和谢执对话。 但这幅模样落在谢执眼睛里,却紧张得有些可爱了。 “不必紧张。” 谢执伸手推过去一道餐后甜点,示意林桥品尝,随后才道:“林家与谢氏早就有意合作,此次联姻也不过是附带结果。” 林桥松了口气。 所以,谢先生的意思是,无论今天的表现能不能让他满意,都不会影响到父亲的“生意”。 也就是说,不会影响到奶奶。 这个认知让林桥放松了一些。 谢执观察着他的神态,用谈判的标准来斟酌衡量着,示敌以弱:“不过,这也确实解了我的燃眉之急。谢家有家训,年过三十还未成家者不得插手公司事务,在今年年初,我父亲甚至亲口说出,要将我赶出谢氏集团……” 他说到这里,有些无奈地笑笑。这种看上去与他完全不匹配的表情竟奇异地冲淡了身份差距所带来的畏惧感。 林桥的肩膀又放松了一点。 原来……谢先生也会因为亲人的要求而感到困扰吗? 他看上去已经完全信任了自己的话。 谢执注视着对面人,从颜色浅淡的瞳孔,到长长的、由于紧张或是其他什么情绪而不停扑扇的眼睫,最后落在因为刚吃了冰激凌而湿润柔软的唇瓣上。 他眯起眼,右手无意识摩挲了一下。 诚然,他说了假话,但也并不完全。 他父亲确实希望他能尽快成家,谢家也确实需要一个盟友。 他摩挲着大拇指上的扳指,沉沉望着林桥。 但,眼前这个人,才是合作中最重要的因素。 林桥是决定一切的人。 谢执微笑着,看似随意地问:“乔乔——我姑且先这么称呼你。你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吗?” 指尖轻轻点着桌面,指腹压着一份白纸黑字的合同,仔细看去,还能看到一行加粗过的、宋体二号的标题。那是一份婚前协议。 谢执一向追求效率,做事要一击即中,这次也不例外。 眼前人才十八岁,是一个太过年轻的年龄,他或许有很多苦恼,关于还不可知的未来,关于无能为力的现在。 但绝对不应该是一个从天而降的婚约。 他本可以私自将林桥带出来,询问他的想法再行决定,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谢执望着对面人颤动的眼睫毛,像是扑飞的蝶翼,挡住了过分剔透的眼睛。 他拢起手掌,声音缓缓,音色低沉,仔细听却可以听出蕴含其中的一贯强势与不可拒绝: “我不会限制你的自由与未来。” “在婚姻关系存续期间,我不会未经允许便随意碰你……的东西。” “大学期间,你的所有花销我会全权承担。在毕业后,无论你选择什么样的工作,我都会支持。” “考虑到你还在上学,婚姻关系是否公开也由你来决定……” 不知是因为做不出太畜生的事,所以才挨个对自己的行为设限,还是为了更好地将人哄骗,才做出如此姿态。 谢执目光沉沉。 在仅有的几次接触内,虽然由于性格温软做不出拒绝,但谢执能感受到,林桥对于自己的接近抱有一种迟疑警惕的态度。 是对陌生人的态度,这很正常,可现在他们的关系即将变化。 “基于这段婚姻关系开始的原因,”他沉吟片刻,最后道:“你可以随时提出离婚,并且我有责任支付足够的抚养费。” 谢执说完,压着合同,撩起眼皮望着林桥,只等他一点头,便将早已签好名字的合同递过去。 在过去的近十年内,他从未签署过这种近乎是单方面一边倒的合同。 不过,他倒是很乐意。 林桥没注意到他的动作,事实上,这过于宽厚的条约甚至让他有些惶恐了。 他多年来的债务还压在父亲手里,而谢先生赎出他想必花费只会更多…… 当然,他以后会努力还给谢先生。可是现在,他能做什么? 是父亲口中的“应付父母”?可谢先生将他带回家,这本就是他的义务。 林桥想了又想,急得耳垂都漫上一层薄粉,右耳垂上那颗小痣便愈发明显了,简直像是引诱旁人去作弄把玩。 谢执端起水杯,轻轻抿了一口,像是方才过多的介绍让他有些口渴。 见林桥迟迟给不出回答,他又补充道:“婚后,我父母不会与我们同住……当然,你可以住在宿舍,毕竟在大学,社交也是很重要的一个方面……但我还是希望,你尽可能回来住,毕竟婚姻关系还存在。” 谢执思索着,确定没有什么遗漏了,这才耐心地问:“你还有什么顾忌吗?” “不……” 林桥咬了咬唇,觉得自己再不开口,那就太不识好歹了。 他小心翼翼抬眼看向男人,又被那太专注的眼神吓了一跳,下意识想逃开,却硬生生逼着自己与谢先生对视,片刻后,才细声细气保证道:“我会努力履行好妻……伴侣的职责的。” “妻子”这两个字对他来说还是有些难以出口,在嘴里打了个转儿,最后还是用另一种更隐晦的词汇代替。 他说完,就低下脑袋,觉得自己连改口这种小事都做不到,实在是愧对付出良多的谢先生。 也因此,林桥并没有注意到,在他说完后,原本就在注视他的谢执眼神更专注了,甚至称得上是一错不错了。 眸光闪动,那是很感兴趣的信号,也或许可以称为是猛兽捕猎的前兆。 而后,那份还未见光的文件,便被轻飘飘投进了垃圾桶里。 谢执垂眸看着强装镇定的小孩,眼神幽深莫测,语气难以捉摸。 “——好。” 作者有话要说: 谢总超坏的,掌控欲超强那种,但以后会改! 评论区好多爪爪我挨个捏捏! 然后亲亲灌溉我的宝贝! 感谢在2023-08-04 22:45:15~2023-08-05 22:55: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晴霜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章 第二日清晨,正是志愿报考的第一天。 连饭都来不及吃,林母便坐在了电脑前,娴熟地输入账号密码,登上了报名平台,只等系统一开启,就填上已经提前定好的志愿。 林桥站在她身后。 他其实是想去吃早饭的,反正志愿这件事已经毫无悬念,他也习惯了听从母亲。而过去高三紧张的一年让他肠胃变得很脆弱。 但是不行。只要稍微表露出一点离开的意思,母亲便会皱眉发问:“你对你的未来就这么不上心?” 时针走到九点整,报名系统开启。林母耸起肩膀凑近电脑屏幕,填下早就查好的代号和志愿。 距离他平时的早饭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半小时,饥肠辘辘的感觉并不好受,林桥按了按胃,抬头看去。 母亲只填了第一行……A大,金融大类,不接受调剂。 母亲从小就在他面前念叨着A大金融,据说她年轻时从这里退了学…… 可是,虽然机构的老师们说过,他的成绩有很大希望可以被录取,但A大毕竟是顶尖学府,考入金融系又一向是难上加难。 林桥并不介意落榜后再去复读一年,可谢先生那边…… 谢先生人很好,谢先生的父亲又催得那么急。 他踌躇片刻,话还没来得及出口,便见母亲如释重负地关上界面,整个人肩膀一下塌下去,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远处的绿色。 过了十几秒,她才招了招手,声音难得温和而疲惫:“好了……乔乔,去吃饭吧。” 她声音很轻,道:“妈妈为你骄傲。” 已经过了惯常的饭点,林桥不敢多吃怕胃不舒服,索性拿了点心垫垫肚子。 他坐在餐桌旁小口吃着,却见母亲接着电话,急匆匆从楼梯上走下来,中途甚至差点踩空摔倒。 她一把抓住扶手,还叠声应着,看到林桥时脸上惊喜表情才凝固片刻,随后承诺道:“妈妈先离开几天……在你录取通知书到之前,我会回来的。” 她没等林桥的回应,便急惶出门,林桥似乎听见了几个类似于“弟弟”“国外”之类的关键词。 - 随后几天便像是按了快进键,谢家与林家的合作稳步推进,花园中来去的宾客也日发多起来,林父归家的时间越来越晚,表情却愈加意气风发。 与此同时,谢执也开始琢磨着接人过来了。 谢执的本意是想先订婚,再结婚,只是这样那样一套规范的流程下来,至少两个月打底。 想到林桥九月还得去报到,到时候只怕手忙脚乱。 况且林父虽然偏心,却也不愿旁人得知自己竟这么轻易就将刚成年的儿子送到谢家,于是两方默认下,谢家的车就这么停在了楼下。 彼时林桥还没接到通知,他正认真学习着自己未来丈夫的有关资料,便突然听到一阵沉稳脚步声。 他熟悉自己的家人,听得出这阵脚步不属于任何一人。 但最近家中往来的客人多了,他也没加防备,直到门锁被旋转推开,他才惊觉,手忙脚乱把资料塞回去,这才转身。 “……谢先生。” 他呐呐。按理来说,提前了解自己的未来丈夫,是一件极正当的事情,可不知为何,在未来丈夫的注视下…… 想逃。 迟钝的少年并没有意识到这种情绪真正的由来,也没读懂男人投来的目光,他缩头耷脑站在那里,像是做了错事一般。 谢执站在原地,不动声色打量过房间每一寸。 房间极为整洁,可以看出主人很爱干净。但论起面积,相较整个别墅来说,却有些不够看了。 他继续巡视着,像是要将这个小房间划入领地般,目光停在林桥方才急急忙忙合上的抽屉。 “乔乔。” 他忽然唤了一声。 林桥似乎比前几天更怕他了。是因为关系的变化吗? 他眯起眼,正想逼近,或者说是慢慢接近。 背后楼梯却忽然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旋即是林父气喘吁吁的声音:“抱歉,谢总——” 说着,林父终于爬到了门前,同时也注意到谢执正在观察林桥的房间。 他身子微僵,第一次注意到,自己这个小儿子住的地方,面积狭小采光不佳,就连家具都透出一股不受重视的敷衍气息。 他有些后悔没提前让林桥搬个地方,但谁能知道谢总今天会忽然杀上门呢? 林父陪着笑,想让谢执换个地方说话,再仔细谈谈合作。 谢执身量极高,西装虽然服帖优雅,但举手投足间肌肉勃发,扑面而来一股凶兽般的威慑感。 当那双深黑的眼睛轻飘飘扫过来,林父竟被唬在原地,动也不敢动。 将林桥送过去……真的是一个正确的选择吗? 盛夏时节还听得见窗外蝉鸣,可林父手脚冰凉,第一次质疑起这个决定。 但很快,他就发现,他并没有拒绝谢执的能力。 “抱歉了林董,家里催得急。” 在将林桥送到车上后,谢执站在车门前,对着林父笑笑,只是笑容却不达眼底。 而后,属于谢家的那辆车便平稳启动,径自离开了林家。 - 上了车,为防小孩应激,谢执礼貌性地在两人中间保持了一段距离。 方才在林父面前的强势与压迫感已经散去,若是谢家父母在这里见了,定会啧啧称奇。 但此刻,唯一有幸得见这一幕的林桥正安安静静缩在角落里,怀中抱了他仅有的家当。 一本日记,一个账本。 林桥并没有对谢执突然闯进门带走他这件事发表任何意见,但谢总斟酌了再斟酌,思考了再思考,觉得还是得澄清一下。 他可以当畜生,但他不能让林桥发现自己是。 起码目前还不能。 于是在林桥眼里,甫一上车就用看不懂的眼神打量他许久的男人此刻神情更是难以捉摸,像是在思考什么公司生死攸关的重要事务。 他更加小心地收敛气息,唯恐打扰到谢执。 直到谢执开口:“抱歉,乔乔。” 林桥迟疑:“……怎么了?” 为什么要道歉……? 难道是公司忽然出现财政问题,导致无法与林家继续合作?还是别的什么? 那一瞬间他思绪纷杂,最终思路都通向了谢执要“退货”这一结果,也就是父亲会中断对奶奶的供养。 他知道现在应该要为自己、也为奶奶争取,可他的性格让他开不了口。最终,握着日记的指节都有些发白了,林桥十分紧张等待着下一句话。 谢执沉吟道:“我并非轻视你,也并非折辱你。事实上,这么急切且慌乱地将你带离家中,是我父亲那边催得急了。” 思考再三,谢执并没有提及合作过程中林父对林桥的轻视与不在意,毕竟那是林桥的父亲。 那么,只好委屈一下自己父亲了。 想必谢季轩先生是不会介意的。 谢执继续说:“很抱歉,但我……” 林桥瞪大眼,听到一半,由于惊讶而第一次打断谢执说话,“所以,您并不是想赶我走……对吗?” 声音很轻,尾调还有些犹疑和不确定。 “当然。” 为打消林桥的戒心,他确实将这场联姻刻意描绘成了“合作交易”的结果。 可他并不想因此而给林桥留下他可以随时被抛弃被放弃的印象。 这并非他的本意。 谢执道:“林桥,不要这样想。” 飞驰的车速忽然降下来,旋即平稳停在红绿灯前,闹市各式各样鲜活的声音透过来,谢执注视着眼前人过分年轻的脸,再一次重复道:“不要那样想。” 林桥其实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是看着眼前人严肃的表情,下意识让步道:“抱歉,谢先生,我没有……” 他明显没懂。 谢执拧起眉,还想再说,但注意到眼前人一脸的欲言又止,还是耐下性子仔细听。 “我……对不起,谢先生。”林桥有些语无伦次,事实上他并不擅长应对其他人的关心与爱护,“在前几天,我其实还很担心这件事情……” 谢执追问:“什么事情?” “我母亲并不知道这件事……我一直担心她不会同意,” 这些话像是很难出口,但在谢执近乎锋利的注视下,林桥还是一点点地、艰难努力地组织着言语,“所以,今天她不在的情况下,您能来接我……我,我……” “……我很喜欢。” 他最终还是小小声地说出了自己的感受,这让他很不习惯,简直像是被摊开了晒在阳光下。 谢执忽然抬手,止住林桥的话。 林桥呆呆地啊一声,乖乖闭上嘴,只是眼睛还望着谢执,在阳光下显得像是浮了一层水光,也像是对谢执突然的行为感到委屈。 谢执冷静发问:“带身份证了没?” “带了。” 谢执:“好。” 他又转向司机:“方才过去的那里,是民政局?” 正充当司机的薛助理:“是的,谢总。” “民政局五点半下班?” 薛助理:“是的,谢总。” 谢执沉稳道:“好,掉头。” “去民政局。”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文里有很多私设略过去了,比如同性可婚,比如这个报志愿的时间,总得给乔乔留点想清楚+改志愿的时间嘛 对8起我短短,我努力改(超心虚) 感谢在2023-08-05 22:55:08~2023-08-06 23:09: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战哥的大宝贝儿 2瓶;胡萝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章 轿车很快停在民政局旁,林桥下了车正想进去,却发觉谢执正看自己。 谢先生的目光总是存在感极强,让他难以忽视。 林桥有点局促不安,他低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确定布料妥帖,才迟疑地问:“有什么问题吗?” 谢执沉沉望着眼前人,他样貌柔和,浅白色的衣服最为适宜,衬得整个人无辜又温软,琥珀色的瞳孔分外澄澈。 只是,去拍结婚照的话,难免有些不够正式。 谢执抬手,打开表盘,确定离民政局下班还有一个半小时时间。 他道:“隔壁有家商场,去买一身衣服。” 林桥闻言垂下眼,又有点不自在地拽拽自己的衣角。 过去的大部分时间,他都在穿校服。私服什么的,虽然他自己看不太出来,但从同学对他的态度来看,他的衣品应该不是太好的…… 谢执一向雷厉风行,说做就做,直接带着林桥上了顶层。 顶层偌大的空间内,只有一家店盘踞,门口还挂着一个英文牌子。 狭长的眼微微打量林桥片刻,谢执指指某件衣服,对导购道:“让他试一下这款。” 林桥捏着导购递来的袋子,很听话地进去了。 没多久,试衣间的帘子微微动了一下,林桥走出来,慢吞吞挪到谢执前面。 谢执眼光一向很好,随手一挑也极为适合林桥,偏向正装的设计衬得他腰细腿长,但袖口领结特意加上的小元素却俏皮可爱又浑然天成。 可林桥似乎并不知道他穿这身有多好看,他忐忑地站在谢执面前,等待着评价。 虽然他在试衣间时,已经照着镜子调整好仪态什么的,可不知道为什么,站在谢执面前时,总会紧张。 而现在,眼前人不动声色地打量,就更让他紧张了。 过了十几秒,他才终于听谢执开口道:“再去试试那一身。” 声音低沉,不辨喜怒。 导购立刻拿来另一身交给林桥。 如此来来去去试了多次,谢执始终没有发表意见,只是每次都若有所思地盯着林桥看上半天。 林桥被他盯得慌极了。 况且,虽然导购职业素养极好,始终保持微笑,没有透出一分一毫的不耐。 但是,空手在人家店里试这么久衣服,还是让林桥觉得脸烧得慌。 第七次抱着衣服出来时,他终于做好了心理准备,决定和谢先生打个商量,“那个,已经快五点了……” 好吧。 林桥在心里哀叹,他还是没办法很直接地向谢先生说出自己的想法。 谢执闻言,眼底闪过微不可查的一丝遗憾,这才道:“好,换回第一身吧。” 林桥松了口气,很不好意思地从导购手里接过来,转身进了试衣间。 等他终于整理好有些繁杂的小饰品,走出试衣间时,便听到谢执对着导购道:“方才试过的,还有我点到的,都送到这个地址。” 林桥:“???” “谢,谢先生?” 由于太过惊讶自己听到的,林桥开口时都磕了一下。 这么多衣服,就算一天一身,都够他不重样地穿至少半年了吧? 谢执沉吟片刻,又道:“以后每季的新品,都送到这个地址。” 林桥瞪大眼,不抱希望地想着,或许谢先生并不是给他买的……? 当然,他也知道这个想法完全站不住脚。 账本上又要加不少了…… 林桥想着,不知道大学奖学金好不好拿,或许他可以趁假期去当家教…… 虽然没有仔细算过,但谢先生为他的付出已经十分多了……他有种很紧迫的、想要还钱的欲望。 谢执安排完便要带着林桥离开。 “谢总慢走。” 导购躬身送两人离开,转身关上店门,准备细细为主家清点一番送过去。 是的,这里也是谢家的产业。只是大小谢总都很少露面。 想到方才那个面容精致、神情却有些惶恐的少年,再想想年轻时的谢夫人,导购顿悟,原来大小谢总都喜欢这一挂的。 - 今天并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民政局门前人并不多。 林桥第一次走进民政局,再联想到从今往后自己就要变成谢先生的伴侣,应该履行作为妻子的义务,他就更紧张了。 不知道会不会很难……但从小到大,老师们都夸赞他学得快,所以,应该没问题的吧? 他跟在谢先生身后亦步亦趋,同时小心翼翼观察着谢先生的一举一动,自己也跟上。 同性可婚法案已经通过多年,民政局的工作人员也是轻车熟路,打眼一扫便知什么情况,开口问道:“请问是同性伴侣来进行婚姻登记的吗?” 谢执颔首,同时摆出相关证件。 工作人员接过去检查一番,确定无误后,另一个身穿小马甲的姑娘走过来,微笑着领两人往二楼走去。 “这边,采集一下结婚照。” 不知是哪个字触动敏感神经,林桥手指一抖。 大概是为了挽救下滑的结婚率,民政局现在已经做到了完全的一条龙式服务,那姑娘将他们二人引进一个小房间。 他本以为要拍照了,结果一抬头,却正巧看到两个刚从化妆台前起身的女孩子。 那也是一对新人。 她们见有人来了,友好地笑笑,错肩而过时,身量稍矮些的那个女孩忽然递给林桥一捧五颜六色的喜糖,笑嘻嘻的,“恭喜!” 林桥猝不及防,捧着糖正不知所措,谢执却忽然伸手,从西装袋里抓出一把巧克力,递给对面新人,沉声道:“同喜。” 女孩子笑起来,用力地朝他们挥了挥手,转身离开。 望着女孩背影,捧着这一把糖,林桥忽然有了种真正要结婚了的感觉,他踌躇片刻,便见谢执已经很自然地坐到台前。 二人样貌都极佳,无需多余的修饰。 工作人员甫一过去,便被谢执的气场吓了一跳,犹豫半晌才重新走过去。 正巧这时谢执忽然侧眸,工作人员松了口气,当机立断给谢总稍微修饰了一下眼型,将那过分冷硬的气质压下去,整个人温和起来。 至于林桥,大概是因为没按时用饭导致气血不足唇色浅淡,工作人员便给他添上一抹红。 林桥做什么事情都很认真,现在也不例外。 他闭着眼睛任由工作人员在自己脸上涂抹,等耳边传来那一声“好了”才睁开眼看向镜子,第一眼看到的却不是自己。 “谢先生?” 他被吓了一跳。 谢执平静地移开目光,道:“走吧。” 只是右手指尖却微不可察地摩挲了一下。 - 没花多长时间,二人便走到了结婚照这一步。 在工作人员的指挥下,林桥僵着身子坐在谢执身边,身后是大面积的红布。 工作人员打了光,试探性地低头看看镜头,顿时无奈抬头,冲着二人道:“你们笑一笑嘛,结婚这么大的喜事。” 他在这里工作多年,各式甜蜜的新婚夫妻见得多了,但像眼前两人这样,相貌极好又相敬如宾的,真是少见。 林桥试着扯了一下嘴角,没扯动,察觉到工作人员的视线还停在他这里,表情更僵硬了。 他小心翼翼觑了眼谢先生,却好巧不巧与其对上视线,被抓了个正着。 林桥:“!” 他立刻收回视线,重新看向摄像头,回忆着自己刚高考完时的感觉,努力骗自己笑起来。 ……又失败了。 面对镜头,他真的很难自然起来…… 林桥为自己的这个缺点羞愧了一下。 以前父亲就经常面对记者,以谢先生的身份只怕会更多,作为他的伴侣,一定不能怯于面对镜头……! “谢……” 手背上忽然传来另一个人的温度,比他稍高一些,惊得林桥差点跳起来,但他好歹还记着是在镜头前,压住下意识开口的称呼,飞速瞟了身边人一眼。 谢执面不改色道:“放轻松。” 林桥觉得他应该不行。可丈夫已经开口,便努力尝试放轻松。 但努力过后,被男人覆着掌控着的右手却越来越僵硬。 “……对不起,谢先生,我不是……”他急得耳垂发热。 谢执盯着他右耳垂上那颗小痣,过了片刻才移开目光。 “抱歉,”谢执对工作人员道:“我先生面对镜头,有些紧张。” 工作人员这才从镜头后钻出来,低头看了眼手机,道:“没事,反正你们是最后一对了。” 对于记录新婚夫夫人生中最重要最美好的这一刻,他还是很乐意的。 “拍结婚照需要一点感情流露……呃,不是说像现在这样,你先生脸都吓白了。” 他有点无奈地摇摇手,又指着摄像头问林桥:“它看起来很像枪口吗?” 林桥不好意思说自己是被谢先生吓的,轻轻摇头。 工作人员沉吟片刻,仔仔细细盯着两人,忽然一拍大腿,“这样!你亲你先生一口!” 林桥:“啊?” 他瞪大眼,下意识转头去看谢先生,便见谢执也一脸若有所思地回望过来。 工作人员观察着林桥,见他感情波动终于明显了点,立刻狂拍大腿,“对对,就这样!再往下点!” 谢执:“……” 谢总面无表情坐直了,直勾勾盯着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尴尬地轻咳一声掩饰,低头直接钻进摄像机里,“你们继续哈,我调一下设备,好了叫我哈!” 林桥刚因为谢先生的远离松了口气,转头又见谢执送走摄影师,继续看他,立刻将心提到嗓子眼。 要……那样吗? 他下意识开始咬嘴唇,这也是妻子的义务……不,他们还没有正式结婚…… 大脑乱七八糟的,身旁人却倾过来,阴影轻而易举将他整个人笼罩住,是很危险的气息。 下巴忽然被捏住,往上抬,林桥被迫地撞进一双漆黑如星的眼眸。 “别咬,还有妆。” 谢执沉声道。 他本能地听从了男人的话,放开饱受□□的嘴唇。 因为咬得太过用力,本来小小一颗的唇珠更显艳色,引人垂涎。 谢执眸色微暗,他捏着林桥的下巴,微微低头—— 林桥想躲,却奈何被人制住,躲不得避不开,只能被迫仰头承.受着。 “先、先生,别……” 吓得声音都抖了。 只是谢执却没有丝毫怜惜的意思,男人荷尔蒙的气息铺天盖地压过来,强势又无法逃离。 林桥下意识屏住呼吸,哆哆嗦嗦闭上眼,眼睫毛还一抖一抖地颤着。 可怜又可爱。 ……林桥等了许久,也没等到唇上传来任何异常的、或者别的什么不一样的触感,却听到咫尺距离内似乎传来声气音般的笑。 他试探着睁开眼,便发现谢执停在离他两指的距离,正微微笑着看他。 大概是因为工作人员的技术太好,将谢先生的眼型修得温和又绅士,林桥恍惚了一下。 谢先生……好温柔。 与此同时,脑袋忽然被轻轻摸了一下,“乔乔,好乖。” 谢执终于还是没忍住,将这句从第一次见面就想说的话说了出来。 林桥低声道:“谢先生也很温柔。” 谢执眸中闪过意外之色,但他却没反驳,只是又伸手摸了摸林桥脑袋。 缩在摄像机背后的工作人员见他俩结束了,这才钻出来,看着林桥因为缺氧而泛上红晕的脸,满意点头。 随后流程便极快,在民政局关门之前,两人成功拿到了结婚证。 林桥缩在车角落里,见谢执正打开结婚证左右看,自己也小心翼翼翻看,看着印上钢印的两人照片,不由又想到方才拍摄时的事情,脸又开始发烫,他立刻把自己往角落里塞了一点。 另一边,谢执翻看完结婚证,目光却落在了夹在其中的两张小照片上。 虽然他们并没有真正亲吻——毕竟林桥看上去太怕了——但摄影师显然拥有极佳的抓拍技巧和错位方式,洗出来的照片简直让人脸红心跳。 谢执盯了照片上闭着眼的林桥一会儿,又将目光挪到自己脸上,顿时怔了一下。 他当时看林桥的眼神……是这样的吗? 谢执无意识摩挲了一下指尖,那里一抹嫣红隐约露出。 正是林桥唇上的颜色。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什么?4000字肥章!(鸽子挺胸) 感谢在2023-08-06 23:09:23~2023-08-07 22:53: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晴霜 10瓶;谷氨酸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章 最终,在六点半之前,两人成功回到家。 夏季的白日总是漫长,林桥下了车,扶着车门有些忐忑地望过去,便见一栋坐落在清幽林间的小楼。 色调柔和,与谢先生给人极强攻击感的外貌完全不符。 但意外地相合。 谢执领着他走进去,在大门处录了指纹。 大门敞开,穿过花廊便是半开放式的小客厅,角落处还放置了一个白色吊椅,看起来柔软又舒适。 很适合看书,尤其是旁边还放了书架。 谢执注意到林桥在吊椅前多停了几步。 随后推开玻璃门,穿过一条窄窄的走廊,便是客厅的主体,摆放了相应的家具,另一条走廊则通向客房。 “我父母偶尔会来,便住在那里。” 听谢执提到父母,林桥立刻紧张起来——他还没忘记谢执结婚的主要目的。 应付父母……他能让谢先生的父母满意吗? 他还没来得及深想,就听旁边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乔乔。” “啊?” 谢执道:“松口。” 林桥反应过来,连忙放松被咬住的下唇,随后便怔然见谢先生俯身压过来。 “谢先生……?” 他下意识想后退,但又想到方才他已经拒绝过谢先生一次,更何况他们现在领了结婚证,是名正言顺的伴侣…… 还没等他想清楚,便见谢执又抽身退开。 “……谢先生?”他茫然地站在原地。 谢执从餐桌上抽了张纸巾,对林桥说:“抬头,张嘴。” 林桥乖乖照做。 他唇色很软,因为总爱舔咬嘴唇,口红的颜色已经掉了一点,看起来却更引人欺负了。 谢执眸色愈沉,只是面上仍不动声色,用纸巾为林桥擦去口红时,手指甚至还十分绅士小心地没碰到他。 于是林桥又放下戒心。 等谢执仔仔细细擦完,林桥的嘴唇已经有一点肿了。 他神色淡淡,道:“抱歉,用力大了点。” 林桥其实没感觉到疼,更不知道自己的嘴唇现在是个怎么可怜兮兮饱受□□的状态,摇头认真道:“谢谢您。” 等了半天,却没等到谢执的回答。 林桥有点疑惑地抬头,才听谢执有些沙哑地嗯了一声。 他又想了想,觉得谢先生已经帮自己擦了嘴,那是万万没有再让他丢垃圾的道理,于是道:“您把纸巾交给我吧,我去丢掉。” 谢执又顿了片刻,才道:“没事,已经丢了。” 林桥没注意到他什么时候丢的,闻言有点疑惑却很听话地点点头。 客厅里安静下来,过了片刻,厨房那边传来一道声音:“先生,小先生,现在要用餐吗?” 一个看上去已经人过中年、面目和善的阿姨从厨房探出头,笑呵呵看着终于结束的两人。 林桥这才注意到厨房还有个阿姨。明明方才什么也没做,却莫名地有点害羞了。 这就是结婚后的变化吗? 他认真地想着,还有,他是不是应该改口了…… 母亲与父亲近年来关系不佳,幼年时林桥也没有记忆,要如何称呼丈夫,他只在语文课本里见过…… 要喊那个称呼吗? 林桥甚至在心里都没能念出那两个字,光是想想都觉得自己要烧起来了。 谢执却面不改色,心理素质极佳道:“先放着吧李姨,我带乔乔四处转转。” 李姨笑呵呵应了一声,目光在林桥脸上扫了一圈儿,道:“那我先回家去了,先生。” “好,辛苦您了。”谢执颔首。 - 看过一楼,谢执又带着林桥上了二楼,依次介绍过健身室影音室书房等,走到下一间时,谢执推开门,介绍的话还没出口,林桥眼前便闪过一道影子。 这熟悉的感觉让林桥本能地伸出手,旋即一个柔软的小东西便扑了满怀。 “喵~~” 林桥惊讶地低下头,与一双圆溜溜的猫眼对视。 那是一只通体洁白无杂色的蓝眼睛小猫。 又是与谢先生气质完全不符合的生物之一…… 林桥这么想着,猫猫很有眼色地上来舔舔他指尖。 然后,便被谢执面无表情地拎走了。 猫猫:“喵?” 它惊恐回头,见是谢执,顿时一顿猫猫拳输出! 但是无效攻击。 谢执给它重新扔回去,关上门,道:“这是陆择……我朋友的猫,暂时住在这里,很凶,不用理它。” 林桥迟疑地看看还有些湿润的、被猫猫热情对待了的指尖,“……好。” - 转完二楼,两人便下楼用餐。 晚餐出乎意料地丰盛,那位李姨的手艺很好。 谢执一向对这位阿姨很满意,这次更是特意提前嘱咐过要多做几个菜,好挨个试探林桥的口味。 只是一顿饭下来,他依旧一无所获。 林桥乖乖巧巧坐在他对面,眼睛都不敢抬般,只品尝了离他自己最近的几道菜,连伸筷数量都很恒定,每道菜两次。 完全无法获得有效信息。 谢执拧起眉,明明是个很听话的小孩,却让他只觉比过往商场上那些油嘴滑舌的老油条都难搞。 - 收拾好碗筷,再在客厅消磨一会儿,便到了该入睡的时间。 但两人却各自占据沙发一侧,愣是谁都没有动。 林桥是因为紧张,虽然过去十八年都在学习,但他也是上过生理课的,新婚当夜应该做什么……他大概也是知道的。 嘴唇又传来一阵钝痛,林桥惊觉自己在做什么,又想到方才谢先生…… 他立刻松口,小心翼翼瞟了眼不远处的谢执,确定对方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小动作,这才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 至于谢执,他面前放着笔记本,只是其上界面,却不知何时从公司邮件变成了群组聊天。 而群名背后跟着的数字则是一个明晃晃的“3”。 正是他与秦竺俞、陆择的三人小群。 下午三点时,另外两人各发了一条消息。 【秦竺俞:林家的事情解决了?@谢执】 【陆择:我这边也快了。】 又过了半个小时,大概是等得急了: 【陆择:小白想我了吗?】 又过三分钟: 【陆择:它好好吃罐罐了吗?】 再过十分钟: 【陆择:今天喝水多不多?有没有好好埋屎?@谢执】 【秦竺俞:别急啊老陆,小白在谢家可是有专人照顾的】 【秦竺俞:看看猫@谢执】 之后针对“小白”又有很长一段聊天记录。 谢执直接拉到最后,回复了秦竺俞。 【谢执:嗯,解决了。】 对面回得很快。 【秦竺俞:哦?林鸿晖这次还挺好说话?】 【秦竺俞:希望他以后别再说什么联姻的混账话了。】 又过了几秒,大概是觉得和林桥同病相怜了,秦竺俞又发了一条。 【秦竺俞:不过,能做出和十八岁刚毕业小孩联姻这种畜生事的人,应该也不多吧。】 谢执按着键盘沉默几秒,选择关闭聊天界面。 - 林桥捧着手机,眼神却漫无目的。 他心里还惦记着要改口的事情。谢先生并没有提出特殊要求,那他是不是应该用最常规的称呼来喊谢先生? 也就是…… 笔记本合上,细微的声音敲进耳膜,林桥提起心——要来了? 他觑了眼谢执,好巧不巧被当场抓包,顿时声音又低了几度,“谢先生……” “乔乔。” 林桥正等着他的下一句话,却见谢执一错不错地盯着自己,正想开口问,却忽然又想到自己方才在心里一直练习的事情。 想到那张红色的结婚证,再听着耳边“丈夫”对自己的呼唤,林桥觉得手心都有点发烫。 要,要改称呼了?改成什么? 可谢执正在看他,目光像是催促。 林桥掐着手心,头都不敢抬,谢执疑惑地凑过去,正想伸手,却忽然听到一声: “……老公。” 心理准备还没做足,林桥说得太慌,竟咬了下舌头,尾调顿时更加含糊,拉得简直像是在撒娇了。 谢执手指一颤停在半空,他沉默片刻,平静道:“别这么叫。” 只是喉结却微微滚动一下。 “对不起。”林桥眼睫毛颤了几下。 “……不是你的问题。”谢执移开视线,淡淡道:“睡觉吧。” 说罢,他便起身向二楼走去,就在林桥犹豫要不要跟上时,谢执道:“你的房间在我隔壁。” 林桥立刻松了口气,“好。” 他站在房门口,认真对谢总道:“谢先生晚安。” “晚安,……乔乔。” - 房间里床褥都被提前换洗过,上面洒满了阳光的味道。 林桥写完日记,洗漱完便带着手机上了床。 他几乎从不带手机上床,今天之所以破例也只是因为…… 黑暗的房间内,手机屏幕散发出幽幽的光。 林桥认认真真在搜索引擎里打下了“妻子的义务”这几个字。 然后,他的眼睛越睁越大,淡淡的粉色从耳垂一路蒸到脸颊,整个人简直都要变成刚烧开的小水壶了。 怎,怎么这样啊…… 于是,第二天清晨,谢总便敏锐发现,林桥看他的眼神不对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叫老公并不是我的xp,但乔乔实在太适合被这么欺负了(顶锅盖逃走 第9章 第二天清晨,谢执披着浴巾从健身房走出来时,恰巧撞到了刚起床的林桥。 正是盛夏,谢执又值青年精力旺盛,哪怕早晨还有些凉意,也没吹干头发,任由点点水珠从发尾滴下来,顺着身体肌肉隆起的弧度没进去。 就在这时,房门忽然从内打开,林桥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小心翼翼探头往外望了一眼。 两人对视片刻。 林桥又轻手轻脚把门关上了。 谢执:“?” 又过了片刻,房门再次被推开一条细缝,林桥低着头看着地面,小声道:“谢先生早。” “……” 谢执朝小孩望去一眼,道:“李姨已经做了早餐,你先去吧。” 昨日里,林桥已经得知这个房子的大致运行模式。 早中晚三餐,李姨会上门来做,做完就离开。卫生清扫则是交给另一个团队。其余的工作则大部分都由智能家居处理。 谢先生似乎并不喜欢家中有陌生人…… 早餐以清淡为主,林桥的表现倒是一如往常安静而乖巧,等谢执换好衣服从二楼下来时,便发现桌上饭菜都已摆好,却不像是被动过的样子。 就在奇怪之时,厨房里又是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林桥拿着碗筷走出来,见谢执来了,又立刻低下眼,不敢对视一般。 谢执伸手接过筷子,动作间指尖不小心擦过林桥的,还没尝到哪怕一分的温度和柔软,就见对面人惊吓般后退一步。 谢执挑眉。大概是因为刚晨练过,浑身冷气还没来得及散掉,抬眼看去时眉眼锋利。 林桥抓着筷子的手顿时停了几秒。 谢执注意到了。 不是错觉。 一夜过去,似乎更怕他了。 是因为换了个陌生环境吗?还是认床没睡好? 谢执思索着,目光无意识落在林桥被咬得发白的唇上。 猝不及防地,昨晚那抹嫣红又晃了眼。 谢执喉结滚动一下,另一个猜想浮出来。 或许是他昨天太过分了。 毕竟对于林桥来说,他还只是一个刚认识不久的、关系仅止步于商业联姻的人。 想到这里,已经把人圈回家的谢总决定体贴地给小孩一点缓冲时间,于是等吃过饭,他便穿上西装外套,对林桥道:“我要去公司处理一些事务。” 林桥站在他身前,仰起头看着男人,注意到男人还空荡着的领口。 一个优秀的……伴侣,应该给丈夫系好领带才对。 林桥回想着昨天在互联网上查到的那些,艰难从大堆废料里扒拉出一点点的“知识”。 只是知识还没想起来多少,他的脸却先一点点红了。 谢执:“?” 他低头,第一眼便注意到被蒸出嫩粉色的右耳垂上的那颗小痣。 他看了几秒,在林桥警惕起来前若无其事移开目光,从柜子中取出同色系的领带打好,然后彬彬有礼道别。 他沉吟片刻,心中思索着要怎么才能让林桥放松下来,“如果无聊的话,可以去找小白——就是那只猫,它的房间里有猫玩具和零食。” “如果想出门的话,”谢执递给他一张卡,道:“没有限额,密码是昨天的日期。” 也就是他们领结婚证的日子。 谢执动作太快,林桥还没从那一大堆废料中抽出心神,便见谢先生出门离开了。 他捏着银行卡,脸上的热度还没消下去,呆呆望着谢先生正直的背影,却骤然想起高三复习时看到的一个成语。 “白日宣淫”。 ……他,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明明谢先生是这样正直的人…… 林桥羞愧极了,他默默反思了自己一会儿,并决定将昨晚“学到”的东西都统统忘记! - 谢先生离开后,偌大的家都安静下来,林桥四处走了走,确定没有什么需要打扫的地方。 思考片刻,他上了二楼,来到猫房前,先是敲了敲门,等门内传来一声娇俏的回应,他这才推门进去。 小白一如昨天那么热情,这次更是见谢执不在,很猖狂地亲亲舔舔他半天。 林桥被舔得发痒想笑,他推了推猫猫脑袋,想起了家附近的那只三花小流浪。 大概是受过什么伤害,那只猫猫很谨慎,最开始林桥始终无法靠近它。 但某次,还年幼的林桥因为无法做出作业被关到门外,夜幕渐渐降临,就在他即将害怕到哭出来时,他忽然发现,那只猫猫正在不远处,无声无息地守护着他。 是每个小孩梦中都想要的猫猫守护神。 林桥抚摸着小白柔软的毛发,有些出神。 他不知道那只三花是什么时候来到小区里的,但保守估计也已经快要十岁了。 快要十岁的流浪猫…… 林桥垂了垂眼睫。 但妈妈并不喜欢猫,他上学期间便一直想着,等工作后就养它。 可现在,也不知道谢先生的父母什么时候会满意,什么时候会让他走…… 林桥想到这里,有点惆怅地叹了口气,但还是陪小白玩了一会儿。 不知是不是因为谢执对小白太冷漠了,这次逮着机会玩,小白异常兴奋,左抓右啃,没一会儿就累得气喘吁吁,瘫在地上了。 林桥蹲下来,从旁边柜子里抽了根猫条喂它,等小白吃完,又取了一根。 小白眼前一亮,顿时爬起来乖乖蹲好准备享受第二根猫条。 然而,它等了半天,也只等到林桥摸摸它脑袋,“好好看家哦。” 小白眼睁睁看着林桥带着它的口粮出门了。 - 打车前,林桥犹豫了很长时间。 主要在犹豫,是用谢先生的卡,还是用妈妈的副卡? 林母前些日子出了国,似乎有急事,十分匆忙,连查岗都少了,这几天的日记都没看过。 但林桥想了又想,还是用了谢先生的卡。 网约车一路到了小区门口,林桥都没等到来自谢先生的查岗。 等晚上回去汇报一下吧。 林桥抓着猫条走到小径上,安静等了几秒,便等到了漂亮的三花猫猫。 猫猫在他脚下转了几圈,又拱了拱他。 林桥笑着蹲下来打开猫条,猫猫却没凑过来吃,而是犹豫着嗅了嗅林桥身上的气息。 大概是因为身上沾染了谢执的气息,总之猫猫异常警惕,盯了林桥半天,又上来使劲蹭他的下巴,蹭满意了才开始品尝。 林桥没明白猫猫的意思,他只是觉得痒,笑了一会儿。 等猫猫吃完,他又摸摸它脑袋,陪它玩了一会儿,才道:“你要好好生活哦,等以后我会来接你的。” 猫猫不知听懂了没有,在不远处盯了林桥一会儿,转身晃晃尾巴,消失了。 林桥又慢慢往回走,路上接到了兰梓行的消息。 【兰梓行:乔乔,你的志愿报好了没有?】 【林桥:报好了。】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 【兰梓行:我第一志愿是A大的临床,你呢?】 【林桥:A大的金融类。】 【林桥:说不能我们还可以继续做同学。】 【兰梓行:嗯……也好】 - 打车回家时,刷的还是谢执的卡。 目光望向飞驰的车窗外,林桥眼神一凝。 他看到路边那家小店上贴着一份招聘书,并且特意点明了欢迎兼职。 林桥犹豫片刻,拿起手机拍下来。 - 回到家后,李姨已经来过,做好了中午饭,正在锅里热着。 林桥拿不准谢执会不会回家吃饭,于是坐在客厅里等到两点多。 等谢执回家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场景。 他大概上午外出过,神色疲惫而倦怠,安安静静缩在沙发上,被宽大的外套盖着,整个人小小一只。 谢执一顿,动作放轻,连神色都不由自主地柔和几分。 若是他好友看到他现在的神态,定会好好嘲笑他一番。 只可惜现在完全无人得见。 他换了鞋,先是去厨房看了一眼,发现饭菜没被动过。 不合胃口?还是在外面吃了? 谢执走到沙发旁,俯身想要抱起林桥,却在伸手时与林桥对上视线。 他并没有睡沉,初睁眼时琥珀色的眸里还带了点迷茫,随后便清醒,在心中唾弃了一下自己,怎么能在谢先生辛苦工作的时候,自己却在睡懒觉呢。 随后起身,问:“您回来了?要吃饭吗?” 谢执没有告诉他自己在公司吃过了,只是反问:“你吃午饭了吗?” 林桥摇头,“我没有碰锅里的。” 言下之意,饭菜还是干净的,您可以放心地吃。 谢执心里划过一丝异样的感觉。他没起身,原本伸出的双手一转,撑在了林桥身侧,是一个虚虚笼罩的姿势。 林桥有点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 他是个很认真的人,既然早上已经决定忘记那些乱七八糟的“知识”,那就真的不再去想。 他只是觉得有些……太近了。 明明中间还隔了一截,可男人温暖的、比他稍高些的体温几乎隔着衣服传过来。 他又往里缩了缩,认真问:“您要吃午饭吗?” 谢执这才嗯一声,起身折起袖口朝厨房走去,道:“我去端。” 林桥起身想追过去,谢执却像是背后长了眼,淡淡道:“坐下。” 林桥迟疑。 谢执:“听话。” 林桥低下头,呐呐:“对不起。” 这话一出,谢执脚步停了一下。 而后,林桥听到一声轻叹。 谢执又走回来,声音放低了一点:“乔乔,抬头。” 林桥听话照做。 谢执细细端详他片刻,确定那双颜色有些浅的眼睛中并没有浮现水光,这才道:“我已经在公司吃过了。” 林桥有点迷茫地看着他,眼睫颤了几下。 他紧张时似乎总是这样,仿佛这样就可以挡住那双过分剔透脆弱的眼瞳。 谢执一时无言。 他其实有很多可以说的,也是他过往很擅长说的,比如你我都是独立的个体,比如你的等待都是毫无意义的…… 可最后,他却伸手,落在林桥耳侧,在离那颗小痣仅有一指之隔的地方虚虚揉捏了一下。 “怎么这样乖……” 很轻很淡的声音,像是叹息,带着怜意。 - 之后几天都还算平静,两人生活习惯略有不同,却都很规律。 据林桥观察,李姨每天早上六点过来做饭,同时谢执会出门晨练,或者在健身房进行室内运动,七点回来洗澡,七点半和他一起吃饭。 林桥的生物钟也差不多,只是他早上起来会核对一下昨晚记录的账单,随后洗漱完下楼吃饭。 之后白天,谢执出门工作,午饭晚饭会准时回来一起用餐。 林桥则会出去四处找找工作。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第三天时,他听说市图书馆正在招人,面试后很快便通过了。 图书馆要求三天内报到,做满一个月后次月十号发工资。 林桥对此还算满意,只是拿不准要不要报告给谢先生。 最近谢先生似乎很忙的样子。 总是早出晚归,虽然饭点还是会按时回家。 并不知道谢执这么忙的真正原因是为了避免他骤然来到陌生环境应激,林桥只是觉得谢先生这么厉害,还这么辛苦,真是不容易。 于是当晚,他重操旧业,开始搜索要如何履行“伴侣的职责”。 这次他运气不错,搜出来的东西都很正经,林桥挨个记下来,什么爱心早餐爱心便当,什么爱他就要狠狠了解他…… 他认真地记下来,决定挨个履行。 没进过厨房的人大概总是有那么一点点莫名其妙的自信心。 昨晚已经仔细规划过,但今早到了厨房,林桥还是认真复习了一遍手机里下载好的“新手也能一次做成的营养早餐!”视频。 好,确定每个步骤都烂熟于心了,林桥放下手机,看向灶台。 ……等等,怎么点火来着? - 于是,等谢执从外面回来,正要去洗澡时,便嗅到厨房传来缕缕奇怪的气息。 他脚步迟疑片刻,觉得可能是李姨今天忘了关厨房门,倒也不甚在意,径自去洗澡了。 路过林桥门前时,房门开了条缝,他往里看了一眼,没在桌前见到人。 是去洗漱了? 他没细想,进了房间。 等十几分钟后,他冲完澡擦干头发,再换了身衣服,一看时间已经到了七点半。 但饭菜还没端上来,林桥也依旧不见人影。 谢执觉得有些不对了,他想起方才闻到的诡异气息,脚步一转朝着厨房走去。 另一边,厨房里,几个灶台同时开着,其中一个蒸了粥,另一个则是已经烧热了的油锅,金黄色的油翻滚着冒出泡。 同时,案板前,林桥的手机正立在那里,标准播音腔的男声正解说着:“我国自古以来就是饮食大国,在几千年的饮食文化中发明了多种刀法……” “第一种,推切,所有食材都适用……” “第二种,滚刀……” 视频讲解声盖住了厨房外的脚步声,林桥正专心致志下刀,耳边却忽然传来一阵“滴滴”声,是粥锅蒸好了。 他想转身处理一下,但油锅也正滋滋,于是下刀急了几分,就在这时,厨房门忽然被拉开,林桥下意识抬头去看—— “嘶!” 第10章 当江医生被夺命连环call一路催到谢家时,他甚至惊慌地以为谢执快死了。 毕竟上次谢执受伤时,薛助理催得都没这么急。 直到他一路狂奔到谢家门口,气喘吁吁地推开门,只看到一个切菜时被轻轻割了下手的“伤患”。 很好,再来迟几分钟,这伤口都要愈合了。 目光上移,江医生面无表情盯着伤患那张漂亮但惊慌的脸蛋。 江医生:“……” 呵呵,很好。 这是私人医生的宿命,他明白。 如果不是看在工资的面子上,他早就辞职八百次了。 但毕竟还要看那近六位数的工资的面子。 江医生在心里痛骂完,认命地走上前,发挥自己毕生所学……给伤患抹碘伏,然后贴创可贴。 虽然这些工作谢执都已经做了。 伤口确实很小,加上动作温柔,林桥几乎没有什么疼痛的感觉。 更况且,他的心神根本不在这里。 林桥小心翼翼抬眼,特别心虚地觑了身边人一眼。 然后就被当场抓包了。 谢执面无表情:“疼?” 林桥立刻疯狂摇头,“不疼!” 为了让谢执相信自己,他甚至还主动伸出受伤的食指想给谢执看。 但伸到一半,便被谢执直接抓着手,按到江医生面前。 林桥吓了一跳,下意识想抽手,但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谢执收回手,言简意赅道:“上药。” 江医生:“……” 他不忍直视地转过头,给自己调理了一下,这才重新开始给林桥上药。 林桥还有点想挣扎,抬头看着谢执,小声道:“真的不疼……” 谢执不轻不重:“嗯?” 林桥噤声,又小心翼翼看他两眼,揣摩着谢执的心思。 ……难道是想让他疼,然后长记性吗? 想到这里,他又觉得很有可能,道:“……有一点。” 谢执没说话,只是盯着他。 林桥:“……疼。” 谢执本想冷冷道一句“知道疼就好”,可料想这话一出,林桥必会低着头道歉,于是静默两秒,将气硬生生压回去,道:“以后小心一些。” 林桥点点头,又不说话了,专注地望着自己的指尖。 谢执觉得不对,他眯着眼盯着林桥,果不其然,在十几秒后,林桥按捺不住般,飞快抬头偷偷望了他一眼。 被当场抓包的林桥:“!” 他还想装作无事发生地低头,但冷不丁听谢执开口:“林桥。” 字正腔圆,是全名。 林桥慢慢抬头,看上去似乎想说话,谢执却不给他丝毫反应机会,单刀直入问:“在想什么?” 林桥嗫嚅了一下,他想咬嘴唇,但想到前两天谢先生做的那些事…… 他又不敢了,眼睫快速地眨两下,又垂下挡住那双清亮的眼,他说:“对不起,是我的错……您不要怪李姨。” 谢执……他给气笑了。 他挥挥手示意江医生先出去,自己则踱到林桥身边,捏起他相较来说过分细瘦的指节,仔仔细细端详着。 林桥身子有点僵硬,连带着被男人捧在手心的指节也僵住了。 “先生……?” 谢执不轻不重嗯了一声,道:“继续。” 继续什么? 林桥没忍住咬了下嘴唇,又在男人目光扫过来之前飞速放开,“是我昨晚和李姨说今天早上不用来了……对不起,谢先生。” “为什么要道歉?” 林桥愣了两秒,“我不应该自作主张……” “自作主张?”谢执念得很慢,像是觉得有趣。 自己的错误被这样重复出来,林桥将头低得更深,“对不起,谢先生……” “第三次。” “啊?” 谢执:“这是你在这半个小时内,第三次向我道歉。” “对不……” 谢执平静道:“第四次。” 林桥不敢吭声了。 谢执垂眼望着他。 或许他从一开始的方式就是错误的。过多的让步也一向不是他的风格。 他果然还是更擅长主动出击。 谢执微微俯身,与林桥保持着平视,耐心问:“是李姨做的不合胃口吗?” 林桥立刻摇头,“李姨她很好!是我自己的问题。” 谢执闻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解决了第一个问题,他又问:“那你为什么要道歉?” 林桥想回答,可谢执却先一步打断他:“因为‘自作主张’?” 林桥呐呐点头。 谢执又笑了。他从西装口袋里掏出结婚证,摆到林桥面前,问他:“这是什么?” 林桥又不说话了,可谢执逼视着他。过了片刻,他才道:“……结婚证。” 谢执嗯了一声,将结婚证收回去,道:“你是这个家的另一个主人,无论做什么,都谈不上是‘自作主张’。” 方才那一段质问太过密集激烈,林桥几乎喘不上气,也回答不上来。谢执注视着他,放缓了语气,尽可能温柔地划上结语:“所以,乔乔,你明白了吗?——我并没有生气。” “更何况,你也无需为我的情绪负责。” 林桥一怔。 最后这段话于他而言太过新鲜……他愣愣看着身前人英俊的脸。 “谢先生……” 谢执回应了。 于是林桥便像是得到了勇气,“那么,我能为您做些什么呢?” “做自己就好。”谢执难得温柔了一些,声音轻得像叹息。他道:“别再怕我了。” - 用过午餐,深深反思了自己前些日子方案的谢执这次并没有去公司,而是进了书房。 处理完公司事务,他正想出门,却忽然见母亲发来一条消息。 【谢母:过几日蔺家要举办相亲会,你来不?】 【谢执:忙】 谢母直接打了一通电话过去。 谢执只好停下动作,接了视频,手机对面先是晃了一阵,但大概还能看出是谢家老宅的花园。 随后,摄像头挪正,露出花厅里神色慵懒却难掩清艳的女人,散漫的女声传出来:“来嘛来嘛,你爹为了你可都急死了,你就当给他消消气。” 说着,谢母满不在乎地揪了揪一旁玫瑰,道:“他都那么大年纪了,好大儿,你让让他。” 谢执想起自己那位父亲,冷然道:“那就让他急。” 谢母这才转头,认真打量着与丈夫年轻时别无二致的那张脸,微微叹了口气。 “你心里有数就行,不过,妈妈还是希望你能尽快遇到那个人。” 说完,谢母挂了电话。 谢执停在原地。 他想起自己那位父亲,忍不住轻轻皱起眉。 林桥应该会很害怕吧。 还有母亲,她向来喜欢这种类型的小孩,贸贸然见了林桥,只怕会将人吓坏。 并没有意识到他对林桥保护欲越来越强,谢执只是觉得,还是先不要告诉父母比较好。 - 另一边,林桥还在琢磨谢执的意思。 什么叫……做自己? 林桥在网上寻求答案,但是无果。 他思考很久,谨慎地决定向自己最好的朋友寻求帮助。 【林桥:阿行,如果有个人说想看到真实的我……他会是什么意思?】 兰梓行秒回。 【兰梓行:谁?乔乔,是我认识的人吗?】 【林桥:不是同学。】 兰梓行瞬间严肃起来。 【兰梓行:你在哪里?我现在去找你?】 林桥犹豫了一下。他最近确实碰到了很多不懂的事情…… 他刚给了兰梓行一个定位,便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 他走出去,趴在二楼栏杆上望,便见几个身穿黄色 工作服的工人正围着厨房忙碌。 旁边门一响,谢执走到他身边,垂眼望望,然后不咸不淡解释道:“厨房需要换一扇门。” “啊?……是因为我吗?”林桥有些不安,还有点心虚。 谢执扫他一眼,没回答,但明显是默认了。 “此外,我还联系了林鸿晖。” 这个名字瞬间吸引林桥全部注意力,他问:“父亲怎么了吗?” 他生怕是有关于奶奶的不好消息,整个人显得有些焦躁。 “我向他要了一个厨师。” 林桥:“……啊?” 谢执看他没懂,耐心解释道:“你初来这里,饮食不习惯也是很正常的。” “是我的疏忽。” 作者有话要说: 谢总视角:猫猫换粮get√ 乔乔视角:啊????? 统一感谢一下前几章灌溉的宝贝们!啵啵! 感谢在2023-08-06 23:50:06~2023-08-10 23:51: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谷氨酸 4瓶;战哥的大宝贝儿 2瓶;罹患懒癌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你、说、什、么?” 安静的咖啡厅里,骤然响起的声音瞬间引起周围客人的注意,纷纷望来。 林桥连忙拉住一向温和淡然的好友,小声道:“冷静点,冷静点,阿行。” 兰梓行深吸了一口气,左右对着客人们歉意笑笑,这才重新看向林桥,声音压低却还难掩怒气:“你要我怎么冷静?” 他满脸的一言难尽,道:“如果现在,你我都三十岁了,你告诉我这个消息,我只会为你感到高兴……可现在,你告诉我,你,你,” 结婚这个词在兰梓行嘴里滚了好几圈,最后还是没能说出口,他深深叹了口气,“是你家里人安排的?” “对。” 兰梓行沉默片刻,良好的教养让他做不出辱骂朋友家长这种事情,到最后也只能咬着后槽牙,道:“什么时候结婚?——到时候我去抢亲!真是……” 林桥小声劝慰:“没事的,谢先生人很好……而且我们已经领证了。” 兰梓行:“……” 眉眼温和的少年终于没忍住,抬手狠狠掐了下眉心,“那婚礼呢?” “婚礼?”林桥被问得怔了一下。 兰梓行从鼻腔中硬挤出一句“嗯?”,见林桥半晌没回应,冷笑道:“他不会连婚礼都不打算办吧?” “没有,谢先生是觉得我还在上学……”林桥下意识反驳。 兰梓行抱臂冷笑,“呵呵林小桥,现在就开始维护老公了?” 林桥语塞,过了片刻,干脆直接抱住兰梓行的胳膊,小声道:“你信我嘛。阿行,阿行~” 兰梓行瞬间被击中,血槽一空,表面上还是一副淡然不在意的样子,语气却软了很多。 兰梓行:“我当然信你,乔乔。但我不信你那个‘虽然大我九岁但是人特别好也特别温柔’的,老、公!” 他将林桥原话飞快复述一遍,又刻意咬重最后两字。 林桥莫名又是一阵心虚,屁股往里挪了点,凑近兰梓行,超小声嘟哝:“我记得我最开始叫你出来,不是为了现在这个话题的吧……” 兰梓行面无表情看着林桥。 林桥努力瞪大眼,试图营造出真诚的感觉。 兰梓行:“。” “你说的那个,对你说出‘做自己就好’之类没脸没皮的话的人,不会就是你那个老公吧?” 林桥小声道:“你别那么称呼他……” 兰梓行深呼吸,“行,你害羞是吧。那么,请回答我上一个问题。” 林桥捂脸,“我没有……” 兰梓行冷笑:“我现在回答你那个问题——他在对你耍流氓。” “诶???”林桥十分意外地瞪大眼。 兰梓行:“……你耳朵红什么!” 林桥立刻住嘴,伸手挡了挡自己耳朵。 兰梓行斜他一眼,端起冰咖啡压压火,又侧头一看,见林桥还不知所措地呆在原地。 “好吧,乔乔。”他叹气,“主要是,现在,高考完还不到一个月,一个月的时间,够做什么?” “更何况他还大你那么多,早你那么多年走入社会,你知道他在哪里工作,从事哪方面的工作,每天又接触什么人,本身的性格怎么样,突然结婚又是为了什么……” 兰梓行看向林桥,目光中满是担忧:“乔乔,你了解他吗?为什么这么匆忙就决定一生?” 林桥呆呆看着好友,过了片刻,才迟钝地应了一声:“你说得对……我对谢先生一无所知。” 这是错误的。 谢先生为他花了那么多钱,又对他这么好,他也应该多多了解谢先生才是。 兰梓行见他听进去了,这才觉得自己这一大堆没白说,喝口咖啡润润嗓子,又道:“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林桥:“我前几天找了份工作。” 兰梓行意外,“你……”他犹豫了几秒,道:“是你奶奶那里缺钱了吗?” 林桥摇头,“不是,是我要给谢先生还钱。” 兰梓行:“啊???” 林桥认真解释:“为了结婚,谢先生付出了很多金钱,我需要还给他。” 兰梓行原本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搅着咖啡,这话一出,他动作都僵住了。 “阿行?”林桥疑惑叫了声,便见兰梓行腾一下站起来,浑身杀气腾腾,“谢执是吧?我现在就去宰了他!” “!阿行冷静!!” - 与此同时,林家。 被改造得花里胡哨的车呼啸着冲进车库,旋即车门砰一声从内打开,刚夺冠赛车比赛的林逸明意气风发跳下来,径自走向客厅。 林父正看着财经报,对报纸上关于自家的评价很是满意。 林逸明毫不在意地瞥了父亲一眼,到底还勉强关注了下自家公司,对父亲道:“听说谢执那事解决了?恭喜哈。” 林父随意点点头,随口道:“你弟弟倒也不错。” “他?”林逸明像是听到什么笑话,却也懒得反驳,迈开大长腿三步并作两步走上二楼,一脚踹开最末尾那扇门。 “林桥——” 待看清门内场景后,还未出口的话语骤然卡在喉嗓中。 屋里杂物堆积,被这一踹更是尘土飞扬,呛得他直咳嗽,哪里还有一点人生活过的痕迹? 林逸明愣了两秒,不可置信地后退几步,反复抬头望过去。 这场景,几乎要让他以为,十几年前,林母根本没带着一个名叫“林桥”的小孩入住他家…… 就在这时,林父终于走上来,皱着眉站在远处看尘土飞扬,“好好的,踹门做什么?” 林逸明指着门内,问:“他呢?林桥呢?” 林父露出了思索的表情,仿佛已经遗忘了林桥是谁,过了片刻,才道:“你不是一向不喜欢他?现在走了,不正随你意。” 林逸明顿了一下,“也是。” 只是离开前,目光却还控制不住般,朝着林桥曾住过的房门望了一眼。 - 好说歹说才哄好暴怒的好友,林桥疲倦地在饭点前回到家,结果一推门,就看到了一张加大加宽的餐桌,上面更是摆了八、九、十、十一……数不清了,总之是很多道菜! 他被震撼得一时呆在原地,下意识想看看今天是不是什么特殊节日——糟糕!没有给谢先生准备礼物,这可不是一个合格的伴侣应该做的事情…… 就在这时,早就等在餐桌后的谢执抬眼,“过来,乔乔。” 事已至此,林桥只好忐忑地走过去。 今天并不是特殊的节日……难道是别的什么?比如说谢先生的生日什么的…… 林桥有点绝望地想,那就只能给谢先生道个歉了,希望谢先生不要生气。 两人对面而坐,谢执道:“吃饭吧。” 这话一出,像是得到什么指令般,厨房里骤然传出一阵叮呤咣啷的杂声,林桥下意识转头想看过去。 谢执抬手,“不必在意,用饭吧。” 林桥又乖乖低下头,哦了一声。 此刻厨房里,作为谢母特派的李姨,和谢先生亲自带回来的王叔正彼此对峙着,叉着腰互不相让,小声吵架:“小先生肯定更喜欢我做的!” 虽然谢先生已经说过,无论林桥最终更喜好谁做出的饭,另一人的待遇都不会下调……但这是尊严之战! 两位大厨均是名校出身,学艺多年,所过之处无一不折服! 两人斗鸡般互相瞪了对方一会儿,终于听到外面传来开动的声音。 李姨身形小更灵活,直接一个闪现站在厨房门口,小心翼翼打开一条缝,挤着脸凑过去,往餐厅看。 王叔也不甘示弱,仗着个子高,干脆直接踩个凳子,从李姨头上往外看。 餐厅内,林桥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紧张。 他面前有两道菜,好巧不巧距离还都一样远。这让林桥犯了难,不知该先碰哪一道。 厨房里,李姨小声道:“左边的,左边的!我特意用了夫人从谢家老宅送过来的鲜嫩黄瓜,还有宁南特产空运过来的玉米,以及深山之中的松仁,七七四九天方成这一碗鲜嫩欲滴的松仁玉米!” 王叔紧随其后,小声:“右边的!右边的!我亲自飞到牧牛原产地,精挑细选这一块好牛肉,辅以酸甜凤梨,口味绝佳,个中滋味妙不可言!乔乔选它!” 林桥隐约中似乎听到了什么窃窃声,他有点疑惑,正想回头,便见谢执拿起公筷,为他夹来一块牛肉。 林桥灵光一闪! 既然要学习如何做一个好伴侣……那为什么不直接向这么优秀的谢先生学习呢! 想到这里,他只觉茅塞顿开,学着谢执方才的样子拿起公筷,准备为谢先生夹菜。 厨房中二人俱是精神一振,纷纷开始小声念叨,等看到林桥将筷子伸向左边,李姨顿时大笑一声,王叔则是捶胸顿足—— “谢先生,您尝一尝。” 作者有话要说: 乔乔:乖巧且无辜jpg. 第12章 “谢先生,您尝一尝。” 林桥夹起一块黄瓜想递过去,只是动作却很慢。 他观察着对面人的表情,只要谢执稍一露出不耐烦,或者是不喜之类的表情,就立刻缩回来。 但一直到拖无可拖,菜都快进了汤里了,谢执的表情都始终没有变化。 仔细看去,甚至还能从那双深黑的眼瞳中看到一点点的……兴味?还是高兴? 为什么高兴? ……是因为觉得他做得不错吗? 林桥抿抿唇,压制着雀跃到有些不听话的唇角,只是眼尾却还控制不住地微微弯起。 果然,还是应该向谢先生学习…… 他这么想着,见谢先生又在给他夹菜,动作快上几分,也效仿着给对面人夹菜。 于是,开饭的前十分钟内,两人彼此互相夹菜,越夹越多,几乎把桌子上的菜都夹了个遍。 林桥面前的小碟子上都堆出了一个尖顶顶的山,他的表情也从一开始的雀跃慢慢变得僵硬。 这,这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他十分怀疑自己的胃容量,但谢执还没停手,他只能跟上。 另一边,谢执见林桥居然开始主动,心理大满足,然而过了一会儿,他觉得有点不对劲了。 虽然这感觉不赖,但他记得……最开始的目的,应该不是这个吧? 谢执的动作迟疑了一下,见林桥跟着一起慢下来。 谢执眯眼,主动放下公筷,默不作声地看着林桥,便见对面人犹豫一下,跟着也放下了公筷。 ……很好。 并不是学会主动了,而是性格太礼貌了。 谢执原本的满足心理也没了,他瞥了眼被堆成山的小碟,道:“吃饭吧,乔乔——不用给我夹了。” “啊,对……”林桥以为给谢执造成了苦恼,下意识想道歉,又忽然想到什么,硬生生咬着嘴唇住了嘴,一抬头却对上谢执打量的视线,慌乱地放开唇移开目光,“好的!” 过了片刻,林桥小心翼翼抬眼,却好巧不巧又与谢执对上目光,顿时嗖一下低头,连筷子都磕在盘子上,发出清脆的一响。 谢执没动筷子,只是好整以暇地观察着林桥,看他被自己抓包偷看后紧张低头,不由在心中思索。 他知道他的外表并不易于亲近……但为什么能将林桥吓成这样? 他默默反思片刻,便见林桥盯着小山般的餐碟,神色认真到简直是可爱了。 谢执不动声色看着他,眼底漾起微微的笑意。 可爱。 对谢执心理活动一无所知的林桥考虑完要怎么下嘴,就准备开动了。 他从上到下清分完,一口一口地开始收拾这座“小山”。 动作依旧乖巧,对待食物们也是公平公正,只要是谢执夹过来的,就都全部吃掉。 完全没有表现出哪怕任何一点的偏好。 谢执觉得不对了。 他本以为前几天林桥是不合胃口才不多吃,昨天之所以亲自下厨也是如此。 可现在已经把林家的主厨叫了过来,怎么还是这样? ……还是说,林鸿晖就是这么教他的? 谢执摩挲着腕骨,微微眯眼。 - 另一边,林家也正在吃午饭。 餐厅内仅有两人。 林逸明吃了半天,总觉得不够味,这感觉让他烦躁极了,左右看看却说不出哪里不对,过了半天才看向自己对面。 那里原本有张凳子来着…… 他意识到自己在想谁,顿时啧一声。 林父撩起眼皮,“怎么,不合胃口?” 林逸明表情十分不耐烦。 林父道:“忍几天吧,过几天王厨就回来了。” 林逸明扬眉,“王叔去哪儿了?” “谢执给带走了。” 林逸明心中奇怪,但想想王厨确实名声不小,于是点点头也不再问。 - 吃完饭,林桥便出门了。 今天是他工作的第一天,这也是他的第一份工作,直接关乎到他能不能尽快开始还钱,所以很重视。 他到了图书馆,由前辈带领着开始,工作是关于书籍录入一类的比较简单的工作。 与此同时,谢执也来到了公司。 燕科是他大学时便一手带起来的,规模小而精,中层管理大多数都是他一手提拔。 也因此,他今天才选择来燕科,而非谢氏。 走进办公室,薛助理便适时送来一沓公文。 他知道BOSS与林家的关系,也见过那位小先生,于是也没有多说,只是道:“这是燕科与林氏旗下部分公司的合作方案,请您签字。” 公文被轻轻放到面前,林鸿晖都已经签了字,只差最后一步,两公司便将达成全面的合作。 谢执却迟迟没动手,只是屈起指节轻轻敲着实木桌面,声音沉闷。 薛助理也不问,垂着手站在一旁。 “乔乔很乖,也很听话,你觉得呢?” 薛助理闻言左右看看,确定这话是说给他的,于是斟酌着道:“小先生确实很……” 无论是乖还是听话,在薛助理这样一个早进社会的人眼中都算是贬义词,他谨慎地择了另一个形容词:“很懂事。” 谢执不置可否,只是抬手推开那摞纸,道:“扔进碎纸机吧。” 薛助理并无意外地应了声好,抱起文件转身离开。 - 林桥结束工作回到家时,谢执已经在餐厅等他了。 他连忙脱了外套换上鞋,匆匆洗了手便过去了。 两人吃了晚饭,林桥正准备上楼记一下自己今天的工资,便听谢执道:“到我房间来。” 林桥:“!!!” 他不知所措地僵在原地,只是耳根却慢慢爬上一抹红。 但凡换一个时间点,林桥都不会想到那方面…… 可,可现在是休息时间,马上就到睡觉时间了! 要,要来了吗? 拖了这么多天…… 他纠结了很久,却又不敢让谢先生等太久,最后一咬牙跟上去。 虽然仅一墙之隔,但这是他第一次来谢执的房间。 谢执的房间大小与他的差不多,只是装修风格以简约为主,主色调是深色,沉稳大气。 林桥看了一圈,最后目光停在浴室门前。 老师说,做这种事之前应该先洗澡才对…… “过来,乔乔。” 谢执骤然出声,将林桥惊得后退一步,过了片刻才看清是谢执坐在床边叫他。 可是还没有洗澡…… 他有点为难,但还是觉得不能拒绝谢执。 等他走过去,谢执又道:“坐过来。” 林桥有种想逃的欲望,可他只是犹豫了两秒,还是乖乖坐到了谢执身边。 谢执低头看他,见他耳垂又泛起粉色,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 只是那颗小痣仿佛在心上晃,让人心痒痒。他无意识摩挲了一下手指。 林桥连大气都不敢喘,小心翼翼坐下,却连屁股都不敢挨实了,只聚精会神等着谢执的下一句话。 “你好像很怕我。” “!”林桥被这句话吓得眼睛都睁圆了,“我没有……” 谢执道:“你很怕我。” “谢先生,我……” 谢执平静地打断他:“你确实很怕我。” 强势与掠夺才是他的舒适区。谢执垂眼俯视着林桥,表情是他从未见过的笃定与胜券在握,“为什么?” 林桥弱弱:“我没……” “第三次。” 熟悉的话让林桥瞬间闭嘴,长长的眼睫颤了几下,是他紧张时的小习惯。 “林桥,我是谁?”谢执问。 林桥松了口气,像背答案一样流畅回答:“您是燕科公司的创始人,是谢氏集团的继承人,六年前从A大以优秀毕业生的身份进入……” 谢执听完这一段人生简历,没作评价,接着问:“最重要的那个呢?” 林桥瞬间麻了爪子,像是课堂提问被抽到了不会的题,无助地张张嘴又闭上。 谢先生最重要的身份……是什么? 他试探:“谢氏集团的继承人?” “错了。” 他沉思:“燕科的创始人吗?” “不对。” 林桥乱了阵脚:“是,是顾教授的关门弟子吗?” 谢执道:“嗯,你继续猜。” 林桥脸都红了,“对不起,谢先生,我对您的了解还是不够多……” 谢执忽然坐直了一点,音色低沉:“乔乔。” “——为什么想了解我?” “因为,因为,”林桥嗫嚅一下,逼着自己回答道:“您是我的,丈夫。” 他小小声说出最后那个词,耳根都烫红了。 谢执微微笑起来,“很棒,这次答对了。” “诶?”林桥先是因为突如其来的夸奖害羞了一下,随后才注意到谢执的话。 谢执诱哄道:“我是你的丈夫,所以,你应该听我的话,对不对?” 他现在的监护人已经转移成了谢先生,母亲也确实是这么教他的……所以,应该是这样的。 林桥乖巧点头。 谢执又笑了,他道:“过来,乔乔。” “闭眼。” 这句话让林桥眼睫又不受控地轻颤起来,但林桥已经做了这么久心理准备,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 谢执垂眼。 眼前人年轻得过了分,也漂亮得过了分。闭眼时纤长的眼睫如同蝶翼,无辜又毫不设防。 太引人欺负,也太引人垂怜了。 谢执伸手,轻轻捧住右耳垂上那一点红痣,动作像是爱怜,又像是蹂.躏。 作者有话要说: 谢总深夜忏悔:本想告诉乔乔多信任我一点,但……一个没忍住就当了禽兽 恭喜谢总终于rua到了!盯了这么久 因为乔乔太乖了,谢总不小心觉醒了一点点抖那个艾斯属性,虽然大概率舍不得对乔乔用(小声叭叭,但说不准小概率事件发生呢) ps说起来今天(虽然其实是昨天了……)是我来晋江的一周年整!本来想咕咕一下以示庆祝,但最后还是顽强地爬起来写了…… (话说一年前的我绝对没想到一年后我会这么堕落啊!!) 不过真没想到,我居然已经有了两本完结文了!我好厉害!(不要脸地夸夸自己) 还有还有,本来打算是每十章感谢一下营养液的,但是昨天猛地一打开晋江,无意一扫营养液,我直接瞳孔地震!!四十瓶!!!一次性!!!!好荣幸!!!!! 最后咳咳,今天不小心话有点多,辛苦宝贝们的手指头啦,啵啵 啊……再加一点,更完去前台看了眼目录,怎么连一句话简介都给我口了啊!可恶可恶我改我改 第13章 视觉被剥夺,其他感官便无限放大。 男人稍高于他的体温、近乎灼烫的指尖、几乎快要失去感知的耳垂…… “先生……?” 眼睫紧张不安地颤动着,可林桥始终遵循着丈夫的话语,没有睁眼。 谢执垂眼,看着被自己捧在手心的、宛如珠玉的那点红痣。 大概是从未遭此对待,明明他已经将动作放得极轻,那温玉般的耳垂还是飞速泛上浅粉,显得有些可怜了。 喉结微微滚动一下,谢执没有收手,但也没再去□□那颗小痣,他看着林桥抿紧的唇,声音微哑,问:“难受?” 要说难受,那也不至于。可要说不难受…… 林桥咬着嘴唇,没说话。 谢执目光轻轻扫过他唇,有心想再逗他一逗,可想起结婚那天把人吓成了什么样,只好遗憾放弃。 再等等。 他最后轻笼住那点红痣,像是捧在心上,又放开,道:“睁眼,乔乔。” 林桥终于等到这句话,耳垂像是有火在燎,这让他觉得难为情极了。 明明马上就要……他却只是被碰一下耳垂都……完全不是一个合格的伴侣应该做出的事情…… 他觉得自己的表现极差,也怕谢先生会不满意,小心翼翼睁开眼,眼前世界却是模糊一片,像是晕开一层水色。 林桥下意识眨眼,旋即便感觉有人温柔地轻轻擦去他眼尾水汽。 “……怎么这样敏感。” 谢执看他眼尾洇出的微红,声音似有无奈,“乔乔,我欺负你了吗?” 林桥眼神还有些茫然,闻言急忙解释:“没有,谢先生很好!……” 可如果承认是自己的问题,也让林桥有些说不出口…… 他纠结极了,嘴唇无意识开合几下,最后还是选择了自己最熟悉的方式:“对不起,谢先生。” 话刚出口,他就意识到自己又搞砸了。 谢执并不喜欢听他道歉。林桥不安地蜷起手指。 但这次,谢执却完全忽略了他的话,只是盯着他的唇,眸色深邃。过了片刻,才道:“没关系,乔乔。” 林桥松了口气,可很快又紧张起来。 要开始吗? 他是不是应该主动一点……毕竟谢先生是个很温柔的人。 可林桥抬眼看看,又有点犹豫。 就在他迟疑时,谢执开口了。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林桥愣了一下,才想起最开始的话题。 ——为什么怕谢先生? ……林桥垂下眼。 谢执观察着林桥的表情,想起林桥方才说的那句,于是道:“乔乔,听话,告诉我。” “听话”两个字像是有什么魔力,林桥抬了抬头,表情很是迟疑,可还是道:“对不起,谢先生……” 他选择了最熟悉的开场,可谢执仍看着他,是毫无转圜余地的姿态。 要听话。 林桥咬了咬唇,道:“您是燕科公司的创始人,是谢氏集团的继承人,是A大顾教授最后的弟子,走过很多国家,和我父亲一同合作,您,……” 他像是喘不上气,眼尾又蒙上点点雾气,可谢执始终保持着俯视的姿态,并不让步。 林桥有点委屈了,他调整了一下呼吸,才接着道:“对不起。在十几天前,我并没有想过……我居然会接触到您这样的、很厉害的、也离我很远的人。” “所以,你才这样怕我?” “对不起……谢先生,我害怕,我不能让您满意。” 林桥低下头,眼前又有点模糊,他用力眨眨眼,头上却似乎传来一声轻叹。 旋即,发顶被人极轻地、极爱怜地抚摸了一下。 “乖,乔乔。” 谢执想,他或许已经明白要如何与林桥相处了。 “听话一点,”他顿了顿,“我对你很满意。” 林桥闻言,还以为第一句话是前提,而听话是他最为习惯的生活方式,这让他安心。 “好,我会的,谢先生。” 谢执微笑起来,毫不吝啬地夸赞道:“好乖。” 林桥又有点害羞了。这并不是什么值得夸奖的事情呀…… “那么现在,乔乔,告诉我,”谢执问:“今天的午饭,你喜欢吗?” 林桥本能地要点头,又听谢执打补丁:“说实话。” 原本要出口的话停在唇边,过了片刻,林桥才诚实地摇头,同时脸上露出很不好意思的表情,像是在为自己的难养感到抱歉。 “为什么?”谢执问:“是饭菜不合胃口?还是有你不喜欢的食材?” 林桥小声:“都有一点。” 撬了这么多天,终于听到一点实话,谢执深感欣慰,道:“继续。” 林桥:“李姨和王叔手艺都很好。但我更喜欢吃清淡一点……” 已经很久没人问过他这个话题,以至于开口时,他竟还需要仔细想一下自己的偏好。 “我不喜欢羊肉、鸭肉、猪肉,其他的还可以接受;香菜,芹菜,还有蒜、葱我也不喜欢,但后两者作为调味还好;还有海鲜河鲜,我都不喜欢……应该没有了。” 谢执听完,沉默片刻,忽然发问:“可我中午给你夹了很多虾,为什么不扔掉?” 林桥小心翼翼抬眼,“那是您给我的……” 谢执呼吸一窒。黑沉的眼直勾勾望向林桥。 林桥对他的注视一无所感,解释完,又像是有点不好意思,小声问:“对不起呀,谢先生,我是不是很难养?” “不。” 谢执抬手探过去,林桥下意识闭眼,旋即便感觉那只手温柔擦过右耳垂。 谢执道:“我很喜欢。” 喜欢什么? 林桥想问,可睁开眼时,谢执已经收回手,“另一个问题。” 林桥立刻坐直,表情认真准备听下个问题。 谢执问:“昨天早上为什么要去厨房?是李姨做的不合胃口吗?” “不是!”林桥生怕谢执会对李姨不满,连忙否定,只是说完才意识到这下要回答真正的原因。 他迟疑了一下,便见谢执轻启薄唇吐出两个字:“听话。” “我……”林桥索性眼一闭心一横,“我以为,这是,是,伴侣的义务。” 他还是没说出“妻子”两个字…… 林桥沮丧地低下头,便听谢执若有所思地重复道:“伴侣的义务?” …… 于是,第二天清晨。 大概是因为昨晚睡得太晚,林桥难得起迟,迷迷糊糊走下楼时,打眼看到厨房里的场景,顿时惊得愣在原地,满脸不可置信地抬手揉眼睛。 此时此刻的厨房里,谢执还穿着那身西装,整个人显得肩宽腿长,身材优越,只是唯一的违和之处…… 林桥将目光停在谢先生身前的小熊围裙上,满脸震惊。 谢执见他来了,十分自然道:“坐下吧,等下饭就好了。” 林桥十分恍惚地坐下了。 过了会儿,他听着厨房中不停传来的叮呤咣啷声,坐立难安。 又过了几分钟,厨房传来一阵“滋”的油声,林桥腾一下站起来,可走到厨房门口又犹豫了。 他迟疑片刻,探头:“谢先生,需要我帮忙吗?” 谢执起初十分矜持:“不用,稍等片刻就好。” 于是林桥坐回去了。 又等了几分钟,谢执从厨房探出半个身子,表情依旧矜持,只是形容却有些狼狈,彬彬有礼道:“乔乔,可以来帮一下忙吗?” “啊,好的。”林桥走过去。 一进厨房,他便被扑面而来的油烟冲得后退几步,掩面咳了几声,喉间发痒,鼻子也有些涩。 谢执对此表现出了十足的歉意,“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李姨平时可以将油烟处理得那么好……” 林桥站在厨房门口,捂着口鼻以至于声音还有点闷闷的,“谢先生,油烟机开一下。” “嗯?” 站在油烟中,谢执依旧显得十分沉稳且优雅,闻言发出疑惑声音。 林桥指了指他身后,“你按一下最左边的按钮。” 谢执恍然大悟,依言去做,便听轰一声,厨房空气为之一清。 “……原来如此。”谢执道:“乔乔好聪明。” “谢先生也很厉害。”林桥由衷道。 毕竟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能力,也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拥有的! 只是……看着谢先生现在的操作,林桥十分担心自己今天的早餐。 果不其然,谢执又平静地挣扎了十几分钟后,果断将一锅“菜”全倒进了垃圾桶。 而后,他脱下围裙折在臂间,对林桥道:“走吧,我带你出去吃。” 作者有话要说: (厨房)杀手夫夫 第14章 大概是决心要履行“伴侣的义务”,谢执并没有就近找个饭店随便解决早饭,而是一路驱车,似乎已规划好了目的地。 林桥按按自己空虚的胃部,小声在心里告诉它很快就能吃饭,这才勉强压住它的抗议。 他缩在副驾驶上望着前方,有一搭没一搭地揉着微微抽痛的胃。 副驾驶的视野,原来是这样的吗? 林桥有点新奇。 穿过一道幽僻小径,低调而幽雅的小庄出现面前。 谢执显然是此地熟客,门前侍应生看一眼车牌,便熟练地摇开门。 一路驱进地下车库,停好车后,林桥正打算解安全带,身旁却传来低沉声音:“别动。” 是谢先生的声音。 林桥有点疑惑,但还是很听话地停在了原地。 谢执眼中闪过笑意,他下了车。 车门被关上,车灯也暗下,地下车库只剩一片黑色,笼住所有视野,唯有应急灯幽幽闪着。 林桥有点不安,默默抓紧手机。 但他还是听话地没有动。 又过了片刻,车窗外忽然传来轻轻敲击声,林桥回头,便隔着一层玻璃与谢先生对上目光。 原本被紧握的手机滑到腿上,林桥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弯下眼睛笑起来。 “先生。” 声音又轻又快。 谢执拉开车门,低头看着他,也笑:“好乖,乔乔。” 林桥以为自己可以下车了,正想解开安全带,前方却忽然绕来一只手,仅凭单手便捉住他两只手腕,动弹不得。 “……先生?” 谢执没回应,只是用另一只空着的手飞快为他解开安全带,这才松开对他的桎梏。 而后,谢执对他伸出手,是一个邀请的姿势。 “下车吧,乔乔。” 林桥惊讶地睁圆眼。 谢执垂眼,深黑眼瞳不动声色描勒过他露着惊讶的眉眼,唇边勾起浅淡笑意:“这是我身为丈夫的……义务。” 那两个字被有意无意咬重,他欣赏着林桥泛起桃色的耳垂,指尖又有些发痒。 但林桥实在太容易害羞了。 谢执只好遗憾地放弃再去捏一捏那颗小痣的想法。 林桥下了车,两人便一同向着电梯走去,只是刚转过弯儿,眼前灯光一亮,旋即灌入耳的便是一阵喧闹声。 “恭喜逸明哥夺得联赛冠军!我再喝!” “别喝了你小子,都醉成什么样子了!话说,逸明哥你那弟弟呢?好久不见了,叫出来玩玩呗?” “嘿,说到这儿,前几天我还碰到林桥了,该说不说,居然出落得还不错!” “我还听说他报了金融?想争你家产?啧,邵雁云那女人倒真挺敢想的。” 早在分辨出谈话具体内容前,在嗅到扑面而来的酒气时,林桥便本能地停下脚步,小腿肌肉有种跳跃般的痛,肌肤也似乎火辣辣疼起来。 想逃。 不论是林逸明还是林鸿晖,酒精带给他的回忆都并不好…… 与此同时,敏锐捕捉到某些关键词的谢执也停下脚步,侧耳细听片刻,眉头拧起。 林桥见他这样,顾不得别的,有点慌乱地拽住他袖子,“我们换条路走吧……” 掌心又有些隐隐的发烫,林桥忽然回想起那天晚上,他攥着电梯卡踌躇恐惧着未知的、距离遥远的联姻对象,难堪丑态却正好碰上谢先生…… 今天似乎也是这样。 谢执垂眼。 短短几句已经在他心中大致描摹出来龙去脉,他向来没有让步逃避的时候。 可他伸手轻轻捧住眼前人细窄的面孔,看那纤长羽睫惶恐不安地颤动着,看琥珀色的眼瞳洇上水色——林桥可能自己都不知道,他现在看起来有多可怜。 温热手指轻轻擦过眼尾,谢执松了口:“嗯,我们换一条路。” 林逸明吗…… 看来,林桥在林家过的日子,比他想象中更难。 该回谢家一趟了。 林桥闻言,表情终于没有那么急惶了,他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也意识到自己给人添了麻烦,平白无故要多绕一圈,连忙后退一步低下头,“对不起,谢先生……我们走吧。” 说着,他就要向着原路去,只是仔细看,方能看出他小腿还有些细微的颤意。 谢执刚松开的眉头又拧紧了,他伸手拉住林桥,言简意赅:“挽着。” “……啊?” 谢执道:“这是你的‘义务’。” 林桥脚步停了一下。听到这个词,乖乖地伸出手,试探地挽住谢执,都不敢用力。 他抬起头,望向谢执,认真问:“是这样吗?” 谢执低眼,见他一脸求表扬的表情,唇角勾起浅淡的笑意。 “乔乔很聪明。” 怎么又夸他…… 林桥颇为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注意力被转移了。 两人朝另一个出口走去,只是天不遂人愿,很快背后又传来一阵喧闹声。 搭在谢执小臂上的那只手有一瞬的僵硬,林桥似乎想掐什么东西,却又很快意识到那是谢先生,立刻放松。 随着背后人的接近,一阵阵酒气扑来,与此同时还有工作人员无奈的劝慰:“林先生,时候不早,您家里也打过电话……先回去吧。” 林逸明含混着吐出几个字,周围人没听清,但一听说林家问过,立刻都噤了声。 谢执不愿再吓到林桥,加快脚步,可就在这时,背后忽然传来一声迟疑的、模糊的、却与梦魇中别无二致的呼唤:“……林,桥?” 小腿像是扎了根般移动不得,眼前的世界也旋转起来,耳膜鼓噪与心跳同步,越来越急,林桥像是缺了水,也像是喘不上气,整个人浮萍般沉在那里,无依无靠。 “……不,不要……” 可下一刻,温热的手掌揽过他肩膀,男人沉润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别怕……乔乔。” 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散了他。 几乎躁成鼓点的心跳瞬间缓下来,林桥重新闻到了新鲜的空气,他有种劫后余生般的脱水感,“先生……” 还未出口的话下一秒便变成压在喉间的惊呼,骤然腾空让林桥本能地伸手揽住谢执的脖子,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他被谢先生抱起来了。 因为惊讶,他甚至都忘了林逸明的存在,只愣愣抬头看着谢执,琥珀色的眼睁得圆溜溜。 谢执故意逗他:“别怕,摔不了你。” “我不怕这个。”林桥皱起细细的眉,小声反驳。 谢执挑眉,似笑非笑望着他,“那你躲什么?” 林桥又不说话了,脸上的表情像是有点不好意思。 谢执道:“听话。” “我……” 林桥犹犹豫豫开口,抬头看看谢执,确定他是非要问出来不可了,这才超小声问:“谢先生……我是不是很沉?” 沉? 谢执想起第一次见面,少年撞过来时那过分细瘦的手腕。 明明是太轻了。 他低头望着林桥忐忑的表情,难得起了点坏心,用力上下掂掂林桥,成功引得怀中人吓得一把抱住他脖子,将脸埋进他肩窝。 片刻后,林桥听到一声闷笑。 他终于意识到谢执是在逗自己,立刻松开手,只是耳垂还是慢慢爬上点点桃花色,“谢先生,您,您……” 谢执正等着林桥的控诉,听他“您”了半天,也没下文,于是悠悠接口道:“怎么?谢先生坏?谢先生欺负人?” 他随意捡了几个内心想法问出口,却见林桥抿抿唇,一脸认真且控诉地看着他,道:“我觉得,您有一点过分……” 林桥说着,见谢执神色微变,整个人迟疑起来,声音也弱下去,过了片刻,他又道:“对不起……是我对伴侣义务的了解还不够多……” “乔乔。” 谢执忽然打断他,声音似乎藏着笑意。 “你真是……太可爱了。” 也太引人欺负了。 - 与此同时,地下车库。 方才的意外让林逸明清醒了一点,只是眼中还有些茫然,他被好友搀着,愣愣望着远处两人重叠的背影,还有些迟疑地喃喃:“……林桥?” 这两个字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林逸明又重复了一遍。他记得林桥还没给他送出祝贺,……林桥怎么敢无视他? 思维颠三倒四,他咬着那个名字,踉跄着想要追上去,可身边人却匆忙拉住他。 林逸明厌烦地抬手推开,另一边却又被人扯住,酒后的世界昏昏沉沉,他隐约听到身边七嘴八舌: “林哥冷静一下!那可是谢执小谢总!” “话说,林桥为什么和小谢总在一起?” …… 林逸明似乎捕捉到了什么关键词,但他却只听进去了“林桥”两个字,目光死死锁住通道尽头,他往前走去,就在这时,那人忽然回头,朝他投来又轻又冷的一瞥。 ——林逸明怔然跌坐在地,如堕冰窟,终于听清了那人名字。 谢执。 第15章 等走出地下车库,温和的日光洒在身上,林桥才后知后觉感到不好意思。 他往后看了一眼,通道中一片昏暗,而穿过肩头与膝窝的那双手稳而沉,没有分毫要将他放下的意思。 是了,他现在的监护人是谢先生,……林逸明应当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了才对。 想通了这件事,林桥对自己方才的反应感到羞愧。更何况谢执带他出来,应当不是想看他这幅抗拒样子的。 不能摆苦脸,不能让谢先生不高兴。 林桥在心中暗暗告诫自己后,这才对着谢执说:“对不起,谢先生。” 这几天的相处让谢执大概摸清了林桥的性子,闻言仔细一想便明白他是觉得给自己添麻烦了。 但想到林桥方才的惧怕逃避,他沉了沉眼,还是没选择继续强调“不要道歉”这件事,而是问:“不先道谢吗?” 林桥迟疑。 要如何对付这样的林桥,谢执已经轻车熟路了,“乔乔,说出来。” 林桥这才小声问:“您不放我下来吗?——这种姿势,”他说着,有点难为情地撇开眼,“用这种姿势来道谢,太不正式了吧?” “嗯?” 谢执像是没听懂,随意应了一声却没动作,林桥等了几秒,有点着急,还想继续说,便听谢执问:“那你刚才,不是也就着这个姿势给我道歉了吗?” 林桥被问得一怔,满眼无措地看着谢执,仔细想也觉得有道理,于是呐呐:“那就……谢谢您?” 谢执被他逗笑了,终于大发慈悲地弯腰将人放下来,起身时低眼扫过他纤细的小腿,这才正了领口,重又变成那副冷淡温和的样子,道:“走吧。” “好。”林桥跟过去,走到谢执身边,只是始终落了他半步,认认真真重新道:“对不起,还有,谢谢您。” “不必,这是我作为丈夫的‘义务’。” “啊……” 声音渐渐远去,片刻后,一道黑影从车库角落里闪出来,那是个身穿黑衣的男生,长相很年轻,细看与谢执也有些相似。 此刻,他却满脸见了鬼般直勾勾盯着两人离开的方向。 “坏了,坏了,见鬼了,真见鬼了……” 谢坚成抬起右手覆在额头上,满脸惊恐,忽然低头划开手机,亮起的屏幕上赫然是方才谢执抱起林桥的照片。 谢坚成将这照片看了又看,仔仔细细从上到下,就差把手机拆开了,终于痛苦地确定,这照片上似乎好像大概的确是他那位以封心锁爱闻名家族的表哥,整个人又是一抖。 “完蛋,完蛋,青天白日活见鬼!”他狠狠一拍脑门,直把脑门拍得砰砰作响,欲将昨晚的酒气都拍出去,但拍到一半,他才恍惚想起——等等,我昨晚明明没喝酒啊?! 目光缓缓下移,再看一眼那照片,谢坚成在心里抉择了一下。 是帮表哥瞒着,然后事情大败露,被谢伯母赶出国;还是直接告诉伯母,然后被表哥流放出国? 谢坚成握着手机陷入沉思,原地思考良久后他大彻大悟,先是直接切换界面买了日期最近的机票,随后直接切进“相亲相爱一家人”。 照片,发送! - 另一边,昏暗无光的房间中忽然响起滴滴声,又立刻伸来只指节修长,骨节分明的手将其掐掉。 但已经迟了,谢母懒散地打个哈欠,过了片刻才睁开迷离睡眼。她长相极美,哪怕清晨不修边幅,也只让人觉得是慵懒随性。 她没理会正盯着她看的男人,而是伸手摸索一阵,成功解救出自己的手机。 然后,她的眼睛唰一下就瞪大了。 “谢季轩!” “你儿子有情况了!” - 小庄主打中式,早餐也极其丰盛且营养。 大概是谢执已经提前交代过,所以早餐也极合林桥胃口。 加上方才受到惊吓,而且谢执似乎早对他的饭量不满,一直在给他夹菜……总而言之,林桥今天饭量比平时大了一点点。 虽然还是比不上谢先生。 吃到一半,林桥总感觉似乎忘了什么,这让他有些心不在焉。 谢执看出来了。 他漫不经心舀了碗汤,然后随口问:“乔乔今天是有安排吗?” 林桥这才想起来,他还没有给谢先生汇报行程。 与此同时,他终于想起自己还有份工作,低头一看时间。 要迟到了! 他简明扼要地向谢先生说明了一下自己前几天找工作的经历,期间时不时还偷偷瞅谢执一眼。 母亲以前总觉得其他活动会耽误他的学习…… 不知道谢先生会不会这样想?但他已经高考完了…… 如果谢先生不喜欢呢?要怎么向管理人员说明?第一周就辞职的话应该没有工资吧…… 谢执听着他说话,轻而无声地敲着自己指节,是思考的姿势。 一直等林桥说完,他才出声问:“乔乔是对图书工作感兴趣吗?” 他想起上次会见季和远时,也是在博物馆。这样的爱好,倒很像是林桥会选择的。 不过,现在这样,是将它纳入未来的职业选择了吗? 也好。 “啊?”林桥懵了一下,没想到谢执的思路会跳到这里,“嗯……相对来说的话,是这样的。” 但他未来的工作应该会偏向金融经济吧? ……如果谢先生想让他报的专业、从事的职业和母亲想的不一样,又该怎么办? 林桥又开始纠结了。 谢执点点头,问:“我上次给你的卡还带着吗?” 林桥下意识摸了一下口袋,没带。 但他怕说实话后,谢执会选择带着他回家去拿,这样就更要迟到了。于是硬着头皮道:“带了。” 说着,他还努力抬头与谢执保持对视,仿佛这样就能显得更为真诚——只是眼睫却还颤着。 谢执盯了他眼睛一会儿,微微笑起来。 “别紧张,乔乔。”他重又推来一张卡,道:“这次绑到手机上吧。我送你去市图书馆。” “!”林桥没想到谢执看穿了他的谎言,一时有点窘迫,都不敢抬头了,默默伸出两根手指,动作极轻地拉过来。 谢执又笑了。 “乔乔,下次想对我撒谎的话……别抬头了。” - 很快,林桥便站在了市图书馆的门口。因为撒谎被拆穿,他还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站在车窗外,认认真真对着谢执道:“谢谢您送我过来。” 谢执嗯了一声,问:“我中午来接你,还是你在食堂吃?” 林桥迟疑。 他不想让谢先生多跑一趟,还是特意为了他。 可是前些日子,谢执明明在公司忙碌,也会回来与他共进午餐……所以,这是伴侣应该做的事情吧? 可是要亲口说出让谢先生来接自己这种话,又显得很自不量力的样子…… 林桥纠结来纠结去,最后还是说:“麻烦您来,接我一下……?” 谢执盯着他,深黑瞳底似乎掠过一丝愉悦情绪。他道:“好。乔乔,工作顺利。” “再见,谢先生。” 林桥目送着谢执离开,然后,一转身,便对上了兰梓行面无表情的脸。 林桥:“!” 他走过来,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这在一向温柔的兰梓行身上,简直是一件堪称恐怖的事情了。 兰梓行:“这就是你那位‘虽然大我九岁但是人特别好也特别温柔’,却还需要你一个学生出来兼职养着的丈夫?” 林桥下意识后退几步,话还没说出来脸却先红了,“你忘了这句话,行不行?” “?”兰梓行冷笑一声,道:“走吧,要迟到了。” “啊?” 兰梓行侧头,“我听妈妈说你来这里兼职,我也来了。” 兰梓行的母亲在市图书馆隔壁的事务所工作,父亲则是A大医学系教授,林桥见过他们,都是性情平和温柔之人。 林桥是有点羡慕的。 但此时,他惊讶地瞪大眼看着好友,便听兰梓行道:“更何况,我报的专业是图书情报与档案管理……呃,虽然不知道具体要学什么,但应该有点关系吧。” 两人进了图书馆,林桥看着好友,小声道:“不管怎么样,谢谢你哦。阿行,你是在担心我,对不对?” 兰梓行再次被直球击中,沉默几秒才轻哼一声,道:“所以,你真的要报金融?” 林桥沉默。 兰梓行道:“是你妈妈的想法?” 林桥再次沉默。 兰梓行像是早有预料,他说:“别听她的。” 林桥猛然抬头,愣愣看向兰梓行,便听到好友一贯温和的声音此刻冷冽又漠然:“我父亲劝我学医,我母亲劝我学法。” “我一开始填报的是临床,后来改成法学。” 兰梓行说到这里忽然转头,直勾勾看着林桥,道:“可这和父母没有关系。” “那是我的未来,是我的。” “林桥,你再说一遍,你告诉我,你——你要学金融?” “我……”林桥茫然无措地看着好友,琥珀色的眼瞳中满是困惑。 他似乎想说什么,可长久的缄默让他丧失了这种能力,于是嘴唇开合,到最后。 “我不知道……对不起……” - 谢执径自开车向公司,前两天难得任性地碎掉与林氏的合同还是给他带来点不大不小的麻烦。 就在他穿过最后一个红绿灯时,手机忽然一震,是谢母又打来了电话。 不消说,谢执都知道母亲是为何而来,他叹了口气将车停在路边,然后接起电话。 “……谢执?” 谢母似乎刚刚睡醒,声音中还带了点漂浮的茫然。 “母亲。”谢执等着她的下一句话,便听谢母突然道:“你都三十了。” 谢执:“?” “您儿子今年芳龄二十七。”谢执彬彬有礼。 谢母哟呵一声:“你之前可从没纠正过我。怎么突然在乎起年龄了?”说着她语气一变,冷喝道:“老实交代!” 谢执:“……” 他有点头疼地捏捏眉心,莫不是母亲为缓和他们父子关系,已经急得开始到处乱抓了? 等了几秒,似乎是见谢执没有回应,对面人又放缓了语气,“什么时候回来看看我们?空巢老人的滋味可不好受。” 谢执随口道:“周末吧。” “诶,好!”谢母瞬间喜笑颜开,挂断电话前最后一句是:“记得把乔乔那孩子也带过来哦,你来不来倒是无所谓哈~” 谢执:“?” 电话中只剩下一阵嘟嘟声。 谢执沉默地回忆了一下最近,不应当。 莫不是父亲在监控燕科,这才发现了蛛丝马迹? 与此同时,谢家老宅里似乎传来什么纸张翻动的声音。 谢父正坐在床边,掌中赫然是林桥的资料。谢母则悠哉倚着床头,目光落在资料唯一的那张照片上,语带赞叹:“好漂亮的孩子。” “就是——是不是有点太小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总,危! 写够榜单字数了(瘫),明天浅咕一下,修一下前面的文,后天见,啵啵 第16章 林桥忧心忡忡回到家,一路上,关于专业这个问题一直在他脑海中盘旋着。 母亲确实是这样要求他的……可他现在的监护人换成了谢先生,那是否意味着,在这个问题上,他应该听从谢执的? 林桥有些拿不准了。他想了一路,却完全没料到,等待他的还有另一个更为迫切、更为紧要的问题。 多日的生活,林桥已经可以熟门熟路地掐着午饭点回家了。 最开始,他对于让谢先生布菜这件事还有些愧疚,可谢执只是平静地看着他,道:“这也是我的义务。” 义务。 林桥咬着这个词,第一次觉得这个词也并非是完全单向的、低位的。 他坐到桌旁,照例向谢先生问好,然后便观察着对面人的动作,随时准备跟着谢执一起夹菜给对方。 吃完午餐,林桥主动收拾了碗筷,将其放进洗碗机,出来时却有些意外。 谢执正坐在沙发上,手边没有电脑或是其他工作相关的,很明显是在等他。 林桥踟蹰片刻,他怀疑谢执知道兰梓行来找他了。 如果谢先生要求他与兰梓行断绝关系…… 林桥乱七八糟想了会儿,便听谢执道:“乔乔,过来。” 沙发微微凹陷下去,明明隔着一段不小的距离,可谢执仿若还是碰到了那抹柔软和温度。 他无意识拢了下手掌,道:“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林桥闻言立刻坐直了一点,表情也很认真,“我会努力完成的!” “……不先问问是什么忙吗?” 谢执声音微哑。 林桥怔了下。似乎他根本没想过提前问,也完全没想过拒绝这种选择—— 谢执微微笑了,他道:“我父母想要见你。” 就如他所料那样,眼前人琥珀色的眼闪过意外之色,唇也微微张开,那一小颗唇珠愈发娇艳而诱人,吸引着他的目光。 “很意外?”谢执的声音中带着笑意。 或许他并不抗拒让父母见一见林桥……他只是担心林桥会被吓到。 林桥摇头。 毕竟这是谢先生最开始与他结婚的目的。事实上,能拖到今天,应该已经是谢先生怜惜他的原因了。 这是他作为“妻子”的职责。 林桥在心里给自己打了打气,“不……我会努力让他们满意的!” 莫名的斗志昂扬。虽然由于性格原因,语调依旧压着平着,可谢执还是觉得他可爱极了。 他没忍住,伸手轻轻摸了摸林桥毛茸茸的发顶,道:“不必紧张,他们都是很好……相处的人。” 这话说得。 谢执轻咳一声,换了话题,“但现在还有一个问题。” 林桥疑惑抬头,乖乖巧巧看着他,等待着他的下一句。 谢执指尖摩挲片刻,仿佛那柔软的触感还停在掌上,“——称呼。” “在我父母面前,太过生疏的称呼会让他们起疑心。” 称呼? 这个问题让林桥想起之前,他还记得上次改口被谢先生制止的事情。 谢先生不喜欢那个称呼…… 那应该叫什么?他们已经结婚了,除了“老公”这个称呼,他还能选择什么……? 林桥陷入沉思。谢执微笑着,不动声色又摸摸他脑袋,道:“不必着急,慢慢想。在周日之前给我答复。” 林桥点点头,又突然意识到另一个问题。 “我们什么时候去见……” 声音越来越低,也越来越迟疑。林桥思考着,他已经结婚了,是不是应该称呼谢先生的父母为爸妈? 可这样会不会显得太过……随便? 谢执意识到他在顾虑什么,道:“周日过去,当天回。” 林桥瞬间松了口气——不用请假被扣工资了! - 于是林桥这一想,就想到了周六。 期间,他考虑过向其他人寻求帮助——可他的好友多半从小单身,别说称呼丈夫了,就连恋爱都没谈过。 思来想去,林桥再一次向万能的网络寻求帮助。 吸取上次的教训,林桥这个换了很多个关键词来搜索,例如“如何称呼丈夫”、“如何称呼男朋友”等,但最后…… 看着互联网上口径统一的“老公”、“宝贝”、“亲爱的”甚至还有“死鬼”之类的肉麻称呼…… 林桥下意识代入了一下,顿时十分羞耻地蜷起手指。 这,这是怎么出得了口的…… 而且还是在谢先生父母面前这样称呼! 林桥十分焦灼,在床上翻来覆去,寝食难安。 谢执注意到了,却不动声色等待着。 一直到周六晚上,临睡前,房门口忽然传来一阵极轻的、试探般的敲门声。 像是小猫在挠门,等待着人类邀请他进入。 谢执合上电脑,道:“进来。” 门后静了片刻,随后,一道细细弱弱的声音递过来:“……谢哥哥。” 指尖骤然停住。谢执眯眼,从旁抽出一张纸巾,漫不经心擦拭着电脑上几无的灰尘,过了片刻才道:“进来,乔乔。” 没能得到对这个称呼的评价,林桥慢吞吞从门后挪出来,却又停在原地,由于太紧张甚至还问出了一个蠢问题:“您怎么知道是我?” 这话一出,林桥懊恼地简直想将舌头咬下去——这家里除了他俩,还有谁? 他感觉耳根都要烧起来了,又怕谢先生再开口逗他,一时停在原地,扒着门进退不得。 谢执看出来了。他对着林桥招手,道:“过来,让我看看——换了新睡衣?” “嗯。”林桥小声应了,还有点局促地捏捏衣角,小声道:“我见您,好像很喜欢这件……” 今天早上当季新品便被送到了家,林桥彼时刚睡醒,揉着眼睛从楼梯下来,便见谢执正坐在沙发上,手中捧着一件薄薄的睡衣,细细看着。 按理来说,他应当过去询问谢先生的喜好,并据此来决定自己接下来穿什么衣服——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当看着谢先生握着那薄薄布料时,他竟下意识躲回二楼,一直等到谢先生收好了衣服,他才洗了把脸重新走下去。 谢执顿了一下,才道:“我确实喜欢这件。” 能堆满一整间衣帽间的衣服中,唯有这件最得他心。 睡衣的设计灵感显然来源于猫。以奶白为主色调,柔软如云朵,极衬林桥,帽子上立起的猫耳也俏皮又可爱。 但林桥总觉得有点羞耻,他小步挪过去,最终很局促地站在了谢执面前。 谢执的目光落在林桥头顶,他眯了眯眼,道:“坐。” 林桥小心地坐到谢执身边。 谢执伸手摸摸猫猫耳朵,目光却有意无意停在林桥耳垂那颗红痣上。 林桥却被他突然伸手吓了一跳,下意识想后退又忍住。 谢执注意到了,眼底流露出点点愉悦的情绪,很快藏住,他问:“乔乔喜欢这件衣服吗?” 林桥蜷了蜷手指。 否认谢先生的心意,对林桥来说是一件太难的事情。况且这是谢先生送给他的,他当然喜欢。 只是,他感觉有些太幼稚了……他已经是个成年人了。 林桥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决定给出肯定的回答:“我很喜欢,”这时他又想到要改口这个问题,必须提前练习,明天才能不出错。于是又磕磕绊绊加上称呼:“谢谢,哥哥。” 谢执本念着明天要去见家长,今天正经一点,但听到最后,还是忍不住升起了点逗弄人的心思,“再说一遍。” 林桥飞快抬眼瞟了谢执一眼,已经出口两次,那第三次也就顺理成章。更何况明天还要在谢先生父母面前这样称呼他…… 想到这件事,林桥还是有点羞耻,也有点想象不出来。可他向来是认真的性子,依言重复道:“谢谢哥哥。” “嗯?”谢执疑惑般应了声,像是没懂般沉吟着反问道:“是谢哥哥……还是谢谢哥哥?” 林桥没出声,谢执有心还想再逗一句,就见林桥委委屈屈地扁了下嘴。 就是再傻的人,被连着逗弄三次,都该反应过来了,更何况林桥本就心思敏感。 他控诉般看着谢执,只是说出口的话却软极了,就像他此刻浸着雾气的瞳眸:“您,您别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家长! 第17章 那双琥珀色的眼雾蒙蒙的,看起来像是要哭了。右耳垂上的红痣也莹莹,像是覆了层水色。 谢执伸手虚虚握了一下,声音微哑道:“说清楚一点,乔乔……别怎样?” 林桥怔了一下,瞳孔不可置信地放大了点,像是没想到谢先生会这样……这样欺负他! 可是,谢执又确实是满脸的认真思索,仿佛真的没搞弄他的意思,林桥有些不确定了。 难道真是他自作多情……林桥咬了咬唇,这个猜想让他耳根有点发烫,但他还是想为自己争取,小声辩驳道:“您明知道我的意思。” “嗯?”谢执道:“乔乔,我不明白。” 他声音放低,像是蛊惑,“可以给哥哥讲清楚一点吗。” 那两个字被刻意咬重,林桥自己叫时还没什么感觉,但现在一听谢先生重复,顿时感觉耳根烧得慌,他下意识躲开目光,“您别这样……” “别怎样?” 意识到话题又回到了最开始,林桥急得快哭出来了。他终于明白自己做错了,谢先生一如既往的正直,是他一直胡思乱想。 “对不起,谢先生……” 林桥低下头,柔软的黑发也落下来,蔫吧吧搭在耳边。黑发与白肤相称着。 谢执盯着那颗红痣,终于没忍住,伸手轻轻抚弄一下,便见林桥怔然抬头,惊吓般睁圆眼,兔子般本能往后一缩,却忘了自己正虚虚坐在床边,顿时一个后仰,整个人就要翻倒床上。 谢执眼疾手快伸手捞人,指尖却突然触到什么柔软细腻的东西。 在意识到那是什么之前,他本能地摩挲了一下,旋即便见林桥一颤,整个人都要跳起来了。 睡衣本就宽大,随着他的动作,一抹惹眼的白露出来,谢执眯起眼。 林桥唰地弹起来,神色还有点惊惶,可看看谢先生平静的面容,又觉得自己实在太小题大做了。 他呐呐站在谢执面前,两只手还无意识往下拽着衣角。 “对不起,谢先生……” 后腰似乎还泛着麻意,林桥蔫头耷脑的,觉得自己今天表现实在是太差了。 明明是来找谢先生说正事的…… 谢执依旧平静地看着他,微微摇头道:“没事。” 谢先生人真是太好了。 林桥由衷地想着,然后抬眼小心翼翼瞟谢执,问:“那您觉得,这个称呼可以吗?” 谢执没给出正面回答,却反问:“乔乔今晚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件事?” “对。” 谢执敲敲指节,道:“正事不要放到晚上说。” 听到这句话,林桥羞愧起来,垂着脑袋点点头,“对不起,谢先生。” 他沮丧极了,又迟迟等不到谢先生对这个称呼的评价,心凉了半截,觉得只怕是不行,偷偷往后挪了几步,想溜。 “不过……” 是转折语。 林桥立刻抬头看向谢执,便见对方微笑着夸赞道:“这个称呼很好。” 唇角雀跃起来,却连林桥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点点头,既然正事得到解决,夜又已经深了,道:“那我走啦,谢先……哥哥晚安。” 谢执轻点了下头,道:“晚安。” 只是却没像往常那般起身送他。 - 第二天清晨,林桥起得很早,洗漱完毕,穿着睡衣走到谢执门前轻轻敲门,等得到回应,便推开一条缝露出半张脸,问:“谢……哥哥,我今天穿什么衣服啊?” 在家时也是这样,每次有正事要出门,母亲会在前一天的晚上将第二天要穿的衣服放到他凳子上。 谢执刚晨练完洗了澡,闻言,目光在林桥头顶打了个转儿,尤其是那粉色的猫耳朵。 本想说这身就很可爱,可一想到昨天……指尖轻轻摩挲了一下,要出口的话停在唇边。 “衣帽间进去,左手第二个柜子里的第三件。” 林桥闻言点头,转身回房间去换,完全没有想过,为什么谢先生会对自己的房间这么了解。 换好衣服吃了早饭,两人便出了门。 谢执没带助理,亲自开车。林桥依旧坐在副驾上,认认真真把安全带系上。 车缓缓驶向郊外。 谢执上大学以后,他的父母便搬到了城外某处僻静的庄园。有很多人,包括林桥的父亲都想过要去找人,可始终不得一面而见。 很快,车停在一处气派的庄园前,遥遥一望便可窥得个中富贵。 林桥想起自己还在家时的经历——幼年时,他是在奶奶身边、和一群年龄不同的兄弟姐妹们长大的。 他在其中年龄最小,也就难免受欺负,是奶奶护着他。 有时奶奶不在,他便躲起来。庄园很大,轿车不被允许进入,无论是谁,在庄园里都得步行很久。 那时林桥还很小,他总觉得那条路长得没有尽头,可当奶奶病后他再去,那条路又变得很短。 他准备下车,就见大门扫描过车牌后缓缓打开,谢执对着门卫点点头,径自开进去。 “再往前走,是母亲的花园,她很喜欢花……不过这些不重要。” 谢执道:“下车时管家会来接我们。不要紧张,乔乔,害怕的话就和我说,我带你回去。” 林桥认真听着,时不时点点头,但事实上他心里已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要努力让谢先生的父母满意…… 不然,谢先生向父亲出了那么多钱,就要吃亏了。 很快,轿车便到了小花园前。 谢执停了车,林桥刚解开安全带,便发觉车门被人打开了,一道高挑的阴影覆盖了他。 林桥下意识想到了方才谢先生所说的“管家”,转头一看,果真是个身着得体西装,戴着礼帽微微俯身的人,低着头看不清容貌。 一只手被递到林桥面前,那手修长而白皙,比林桥的还要小上一些。 林桥迟疑片刻,见那人坚持,于是小心翼翼将手搭上去,连一点劲都不敢用,僵着身子下了车,“谢谢您。” 他正准备收回手,手背却忽然被人摸了一把。 他僵在原地,惊得瞪大眼,却又觉得是自己太敏感了,毕竟这是在谢先生父母家里。他求助般望向正从车尾转过来的谢执。 谢执停下脚步,看“管家”一眼,脸上并无意外之色,只是语气有些无奈,喊道:“母亲。” “您别吓他。” “管家”这才抬起头,露出礼帽阴影下那张漂亮的脸,人过中年却依旧风韵不减,正是谢母。 她皱起细细的眉,对谢执道:“叫什么母亲,放尊重点。” 谢执:“?” 谢母轻哼一声道:“叫我岳母大人。” 谢执:“……” 谢执颇觉无语,走过来想解救林桥,但谢母是何等了解他,立刻一个旋身躲开,手还依旧拉着林桥。 “你别打扰我们,找你爹去。”她满脸嫌弃。 谢执心知是拗不过亲娘了,却还担心着林桥,尤其是见小孩听到“管家”身份后,便一脸呆愣愣地站在原地,就更放心不下了。 事实上,早在听到谢执出声的第一时间,林桥就傻掉了。 谁……? 谢先生的,母亲?! 林桥先是被这个事实砸得晕头涨脑,旋即又立刻意识到自己方才做了什么——把人家当成管家,还让人家扶自己下车! 完了,见面的第一时间,居然就搞砸了! 林桥难过极了,他甚至没听清谢执与母亲的交谈,满脑子都是对不起……明明谢先生结婚就是为了让父母满意,可他还是搞砸了。 林桥咬着嘴唇抬头去看谢执,见谢执并没有看他,而是对着母亲点点头,便转身走了。 ……谢先生失望了吗? 他眼睁睁看着谢执转身离开,正想开口,手臂却忽然一紧,随即不受控制地往旁边走了两步。 “好啦,乔乔,别看他了,我们走!” 谢母身材高挑,比林桥都矮不了几分,亲切却强硬地将人拉走,一路进了花廊。 她走到兴处,指指旁边的花,道:“那是我刚结婚的时候种的,乔乔喜欢什么花?我给你也种上。” 过去十八年都浸在书中,林桥对花的品种事实上一无所知。 但他生怕会引得谢母不喜,绞尽脑汁思考,脑子里第一个蹦出来的竟是小学学过的十二月花名歌中的那句“七月茉莉花如雪”,于是小声道:“我喜欢……茉莉。” “诶,”谢母眼睛一亮,点点头道:“很好,很衬你。我还没种过茉莉呢。” 说着,两人到了花厅之中,谢母率先坐到了林桥对面,林桥谨慎观察片刻,也拘谨地坐下了。 他想着或许还可以挽回一下第一印象,正紧张地在心里打草稿,虽然这工作他已经提前做过准备。 如果谢母问起他二人如何相识,如果谢母问起他们现在感情如何……等等之类有可能的问题,林桥都能对答如流。 谢母撑着脸,明亮的眼打量着林桥,露出满意的神色,喟叹道:“我终于也等到这一天了。” 天知道那些小姐妹的聚会里,她因为谢执受了多少嘲笑! 谢母高兴极了,况且眼前少年的模样正是她曾幻想过的儿子的理想模样。 她从口袋中抽出早准备好的东西,一把推到林桥面前,很是大气地一挥手:“五千万!甩了谢执!” 林桥惊讶地微张开唇——他压根没想过这种可能,闻言的第一反应就是彻底搞砸了,谢先生的付出要打水漂,他或许应该向谢先生支付违约金……总之让人难过。 但他最害怕的还是谢先生会露出的失望表情……失望,他最害怕的情绪。远甚于暴怒。 可下一秒—— “来当我儿子吧。”谢母温柔道。 作者有话要说: 谢妈妈:终于也轮到我说这句话了——诶诶好像把小孩吓到了!! 第18章 “……啊?” 林桥呆在原地,愣愣看着眼前美丽的女人,一副没反应过来的样子。 谢母情真意切地拉着他的手,道:“真的,来给我当儿子吧。” 说着,脸上表情又立刻转为痛心疾首,仿佛林桥做出了一个错误到极致的选择,“你怎么看上谢执的啊!!” 话题转折太大,林桥下意识反驳道:“谢先生人很好。” 刚一出口,林桥又是身子一僵——完了完了,忘记要改口了! 他小心翼翼抬眼觑向谢母,生怕对方觉得他与谢执生疏,但好在对方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个称呼。 事实上,谢母的心神完全在另一个重点上。 ……哈,还人很好? 自己儿子是什么狗样子,可没人比她更清楚了。 谢母再想到谢季轩年轻时的模样,更不放心了。她抓起桌上的支票,强硬地塞进林桥手里,“你先拿着这个。” 不然,她真是良心难安。 林桥被吓了一跳,待看清谢母塞过来的东西后,更是觉得烫手,推辞着想还回去:“我不能要。” “为什么不能?” 为什么? 林桥想到自己的账本,又想起父亲感叹的那句“好价钱”。 本来就已经欠了谢先生这么多了,要是再收了这个…… 只怕是工作一辈子,都没办法还清了! 想到这里,林桥更惶恐了,想把支票推回去,就见林母撑着脸,笑吟吟看他:“乔乔,你叫我什么?” 叫什么?林桥迟疑片刻。按理来说,他们已经结婚,他理应叫谢先生的父母为爸妈,可又很难出口。 就是他还在家时,母亲也鲜少允许他称“妈妈”,更极少回应他。高考成绩出来后,这情况才好了一点。 毕竟他不够优秀,不是能让妈妈为之自豪的孩子…… 林桥垂了垂眼,又想到谢执的叮嘱,嗫嚅片刻,小声道:“……妈妈?” 声音很轻,也很低,像是某种谨慎的试探。 可谢母温柔地回应了:“嗯,乔乔乖。” ……莫名的熟悉。林桥神情恍惚了一下,但还没反应过来,就发觉掌心被人强硬地塞来一个东西。 他低头一看,又是一张支票。 还没等他说话,谢母便道:“不可以拒绝妈妈哦。” “可……” 谢母怀疑道:“难道是谢执不让你收?” 林桥没想到战火会引到谢执身上,吓了一跳,连忙解释道:“没有!哥哥对我很好!” ……还哥哥? 谢母神情古怪。 谢执这小子玩挺花啊。 但看着眼前被卖了还帮人数钱的小孩,谢母更怜惜了,也更良心不安了。 她伸手按住林桥的,本意是不想让林桥再将支票还回来,但按上去的那一刻,她猛地皱起眉。 也太瘦了。 虽然资料中已经很明显指出他在林家不受重视……但谢执是怎么养人的! 谢母在心中百般挑剔了一番自己儿子,这才道:“收下吧,你收下,我才安心。”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林桥只好将支票小心地放回口袋里,同时对着谢母认真道:“谢谢妈妈。” 心里想的却是等回去以后就还给谢先生。 谢母听着小孩又软又乖的声音,心中暗爽,这才是当妈的人应该听的! 再想到自家那个从小就和他爹一个死样的儿子……哎,不想也罢! 她招手叫来管家,让其上了点心茶水,准备和林桥好好谈谈——比如说,他真的不是被谢执骗回来的吧? 对于这个问题,林桥早有准备,对答如流:“我们第一次见面是父亲举办的慈善晚宴,在父亲的介绍下我认识了……哥哥。” 最后两个字听得谢母一阵牙酸,面无表情道:“喊他名字。” 可给谢执美坏了是吧。 林桥却是有点被吓到,以为谢母不满意,“好,”他觑一眼谢母,还是没敢把那声妈妈叫出来。 谢母等了两秒没等到,颇为遗憾,又主动问:“乔乔是刚毕业对吗?妈妈可以问问,你是想留在A市呢,还是出去读呢?” 想到后一种可能,谢母认真思考起陪读这种事。 “留在A市。”林桥根本没想过别的可能,惯常道:“我妈妈要我念A大的金融。” 说到这里,他又难免想起志愿填报的那天,专业编号后面紧紧跟随的“不接受调剂”。 万一落榜的话,谢先生该怎么和父母交代啊。 林桥又开始苦恼了。 谢母却注意到了另一件事。 想到林母明明不珍惜,却偏偏还能有一个这样听话懂事又乖巧的孩子,她心里一阵艳羡。 不过还好还好,现在是她的了。 “那你呢,乔乔。告诉妈妈,你想学什么?” “我?”林桥迟疑了一下,摇头:“我没有什么想法。” 谢母拍拍他手背,道:“别怕。还有一周时间呢。这可是人生大事,要好好想清楚哦,乔乔。” - 与此同时,另一边,书房中。 门外传来阵阵脚步声,是皮鞋踩在木质地板上的声音。房中人撩了撩眼皮,依旧无动于衷地翻过下一页报纸。 很快,脚步声穿过回廊,停在办公桌前。 两人都没有开口。谢父抬头,望着早已成年的儿子。 谢执没什么表情地回望过去。多年在外的摸爬滚打,让他看起来成熟了不少,也和谢父年轻时愈发像了。 谢季轩道:“坐。” 谢执拉开凳子坐下。明明是父子,场景也是家中,本该温馨无比,两人却硬生生搞出了谈判的架势。 “近期,C市蔺家多次表露出合作的意向。谢执,你怎么看?” 意料之中的话题,但对象却是未曾想过的。 谢执微微皱起眉,道:“两家业务交集不大。” 况且谢氏也无意往C市发展……蔺家,本不应该在谢父的考虑范围内才对。 谢季轩交叠着双手,平静道:“蔺家有意与你结亲。” 谢执闻言抬头,仔仔细细观察着父亲的神色,确定谢季轩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于是道:“民政局明早八点半开门。” 谢父扬了扬眉。 谢执:“如果着急的话,我建议您今晚就去民政局门口等着。不过,离婚想来是不用排队的。” 谢父动了下眉头,终于露出今早以来的第一个表情。 他微微笑了一声,并没有对自己儿子过于大胆的冒犯而感到生气,只是道:“谢执,恭喜。” 谢执神色和缓了一点。 谢季轩掀过这个话题,接着道:“蔺家最近动荡,是进入C市的好机会。” 说起C市,便不可不提蔺家,与谢家相仿,蔺家扎根C市多年,占据了绝对的市场,是个难以撼动的大家伙。 早年间,谢氏也有意进军C市,只是不得其门。 但蔺家人丁兴旺。换句话说,家中或者说,家中腌臜事也就更多。 前些年,蔺家长子长媳在国外出了意外,只留下一个孩子,便是蔺家家主的长孙。 按理来说该是万般疼爱怜惜,但蔺家家主不愿提及此事,又怕睹物伤人,便将那孩子留在国外,只留一个管家照看着。 最近蔺家家主病重,为了继承权之类的东西,二子三子也就撕扯起来,正闹得难看。 不过…… 谢季轩若有所思地望谢执一眼,道:“我听闻蔺家长孙常年在国外,你留学时可曾见过?” 他摩挲着指上婚戒。在国外长大,还偏偏没一点消息传回国内……只怕,不是死了,就是心机极深、野心极大。 谢执道:“有过一面之缘。” 谢季轩很感兴趣地挑眉,问:“怎么说?” 谢执似乎不愿继续这个话题,只道:“是个疯子。您最好别去掺和蔺家的事。” “好。”谢季轩笑了,果真不再过问,又随口关心了谢执公司几句。 谢执挨个答了,父子沉默下来。 看看时间,已经过了大半个小时。怕林桥会被母亲吓坏,谢执便起身欲走。 谢父没有阻拦。 只是,在走出门的前一刻,谢执听到身后传来一句极低的声音:“谢执。” 那声音极低极沉,像是浸在回忆中。谢季轩隐在暗处,望着与自己年轻时如出一辙的儿子,轻声道:“贪婪唯有恐惧可以平衡。” “……不要走我的老路。” - 针对林桥的专业问题,两人又聊了一会儿,谢母倒也并不意外他对未来的毫无头绪。 说实话,生在那种家庭里……林桥能长成这一副模样,已经很不容易了。 谢母怜惜地看着眼前人,道:“没事的。” 她已经打定主意,等会一定要好好敲打谢执一番,既然那人带回来了,就该上心一点! 又坐了一会儿,便到了午饭点。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来叫他们,说谢家父子已经在餐厅等着了。 谢母这才起身,带着林桥往餐厅走去。 林桥走过去,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坐在主座上的谢父。他身着西装,手上还戴着戒指,举手投足间沉稳优雅,与谢先生极像,只是气质要更温和一些,或许是上了年纪的原因? 这会是谢先生以后的样子吗? 林桥有点好奇,偷偷望了几眼。 面对林桥时,谢父虽然依旧寡言,只是比起面对谢执时态度温和不少,大概是谢母提前警告过。 吃完饭后,谢母独自将谢执带走,留下谢父与林桥面对面。 比起热情的谢母,谢父明显冷淡了很多,加上联想到自己父亲曾提到的那个在商场上杀伐果决说一不二的人,林桥又生出了点畏惧之心,低着头不说话。 谢父打量他几眼,又想到自己妻子之前嘱咐的“不要吓到小孩”,于是开口关心几句,却见自己越安抚,小孩身子就越僵硬,便干脆闭目养神,不再说话了。 林桥倒是放松下来。 没多久,谢母满脸笑意地带着谢执走出来,谢执的表情倒是一如既往,和一旁闭目养神的谢父颇为神似。 谢母将谢执推出去。送两人离开前,又忽然想起什么,拉住林桥道:“加一下vx吧,以后也方便带你出去玩。” 林桥伸出手机找个人码,期间谢母不动声色地趁机瞟一眼,敏锐找到了位于置顶的那个自己儿子的微信。 备注是……谢先生? 这么生疏的吗?方才表现出来的可不是这样。 谢母饶有兴趣地挑眉。 作者有话要说: 蔺家长孙就是乔乔的亲哥哥!我真的很喜欢这一款有点病病的长兄什么的…… 注:“贪婪需要恐惧平衡”这句出自纪录片《公司的力量》 第19章 两人向父母告别后便上了车。 林桥打开手机,正准备给谢母一个备注,便赫然见一个全然陌生的昵称位于置顶。 ——“18岁美艳后妈”。 林桥惊得瞪大眼,下意识点进去,想仔细看看这是谁,手机便是一震。 【18岁美艳后妈:妈妈已经帮你揍过谢执了。他不敢欺负你,比心!】 一个猜想从林桥心中冒出来。他点进对方主页一看,见对方的vx昵称是“富婆-重金求子(已求到乖子)”。而备注才是“18岁美艳后妈”。 方才,只有谢母拿过他的手机。 林桥抿了抿唇,又见对方道:【有什么事情不要憋在心里,要和妈妈说哦,妈妈帮你!】 妈妈。林桥捧着手机,咀嚼了一下这个称呼,唇角无意识微微翘起。 过了片刻,他回复道:【好,谢谢妈妈】 又觉得语言太过冰冷,他发了一个比心的表情包。 等退出聊天界面,他正准备锁屏,忽然发觉,好像有哪里不对。 林桥低头,看到另一个置顶上,谢先生纯黑的头像后,跟着的备注是…… “谢狗”。 林桥:“???” 刚才只有谢母动过他的手机。是谁改了备注,答案简直呼之欲出。 但林桥揉揉眼睛,还是觉得不可置信,翻来覆去又确认几遍。轿车却忽然一个急刹,手机没抓稳,滑落到膝盖上。林桥急急伸手去抓,一旁却忽然拦来另一只手,指节修长而手背青筋隐现,漂亮极了。 谢执捞起手机,递给林桥。 他呐呐接过来,发现手机屏幕还亮着,界面仍停留在vx首页,顿时心虚起来。 虽然并不是他改的备注……可还是好怕谢先生看到。 林桥坐直,不动声色地悄悄歪头,偷偷望了眼身旁人,见谢执神情平静,握着方向盘的手也放松而姿态自如,小小松了口气。 他并没有注意到,谢执轻眯了下眼,眸光微闪,是很感兴趣的信号。 - 等回到家,林桥已忘了方才的小小插曲,迫不及待取出支票递给谢执,“谢先生,这是妈妈给您的。” 谢执正脱外套,骨节分明的手指停在领口,灵活地解下领带,闻言动作微顿。 不知为何,林桥盯了那手指两秒便莫名心虚地撇开目光。他满心以为谢执是没听到,又往上递了递,道:“谢先生,这个。” 谢执终于向林桥掌心那东西投来一瞥,漫不经心道:“她给你了,你就拿着。” 林桥没收回去,依旧举着,目光有些困惑。 毕竟他并非谢先生真正的“妻子”。谢先生亲口说过,与他结婚只是为了应付父母。 那么,等谢先生不需要应付父母时,就应该是他离开的时候了。 可谢先生的父母并不知道事实。他们以为自己真的是谢先生的“妻子”,所以才会对他这么好。 这是欺骗。 林桥抿了抿唇。 他想起谢家妈妈身上萦绕着的花香,想起那只温热的手,也想起虽然不苟言笑,但是对他很温和的谢家爸爸。 ……可这是欺骗。 这不是他应该拿的东西。 “这并不是小数字,谢先生。” “您收回去吧。” 谢执脱了西装外套折在臂间,低头去看,见林桥难得一脸坚持,只当他是觉得钱太多了。 毕竟他确实刚从封闭式的高中出来,感到无所适从也是可以理解的。 于是伸手摸摸他脑袋,道:“没事,乔乔。” 又见林桥坚持,谢执沉吟片刻,道:“那我先帮你拿着,明天去存到卡里。” 林桥立刻递上去,见谢执收了,还以为意思是明天去存到谢执自己的卡里,松了口气。 谢执摸摸他脑袋,“今天乔乔的表现很棒。” 大概是因为从小很少受到夸奖,每次谢执夸赞他时,林桥总是会露出那种像是羞涩,也像是惊喜的可爱表情。 自从谢执发现这件事后,他便很喜欢时不时夸一夸他,看小孩红扑扑的脸。 可爱。 “真是辛苦乔乔了。” 林桥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仰头望着谢执。 这么多天逗弄下来,林桥也算是有点进步,起码没再躲开视线了。 只是脸颊还是一点点泛上桃粉,眼睫也扑扇得更厉害了。 谢执又起了点坏心思,问:“哥哥夸你,你不该说声谢谢吗?” 刚被夸奖过,居然就做出这种没礼貌的事…… 手指无意识绞了绞,脸颊更烫了,但林桥还是认认真真地抬起头,与谢执保持着对视—— 他又有点害羞了,低下头避开那专注的目光,只露出一个小小的发旋给谢执,他小声道:“……谢谢哥哥。” 谢执目光幽深。他望着林桥藏在黑发下通红的耳尖,过了片刻才道:“嗯。” “去睡吧,乔乔。明天送你去市图。” - 第二天一切如常,只除了林桥下班时拿起手机,惊讶地看到了一条来自A市银行的汇款通知。 后面的零他已经懒得去数,径自低头去找最重要的信息。 汇款人是……谢先生。 林桥顿时意识到,自己昨天应该误会了。可回到家后,却意外发现谢执不在。 李姨还留着,笑呵呵解释道:“先生还在公司,说是有事要忙,不用等他。” 林桥迟疑着点点头,坐到了餐桌上。 虽然在林家时,他也经常独自用餐,但来了谢家这还是头一次,竟生出了点不习惯的感觉。 但此时的他并没有想到,这一不习惯,就直接持续了四天。 - 第四日晚,他终于结束了一周的工作,收拾好东西往外走,却在市图大门处,遇到了一个完全意料之外的人。 “……林桥?” 是林逸明。 最开始,林逸明站在远处,还有点不确定。等林桥转过身后,目光在他脸上一扫,便立刻快步冲过来。 他比林桥高一个头,走过来时又面无表情,很是吓人。 阴影逼过来笼罩他,就像过去无数次,林桥本能地后退几步,脊背便抵上冰冷的墙壁。 退无可退。 但好在,这次他没在林逸明身上闻到酒气。 这让他稍微安心了一点。 在一步之遥,林逸明停下脚步,高高在上地俯视着林桥,语气没什么感情,道:“我拿了冠军。” 林桥愣了愣,没想到他过来就只为这一句,下意识顺着道:“恭喜。” 林逸明皱起眉,被他敷衍到了。 “你不表示表示?” 林桥失语片刻。 之前林母并不给他零花钱,每月的生活费直接打进饭卡,林逸明知道这情况。 况且,大概是年幼的孩子总对长兄有着孺慕之情。多年前,他也曾给林逸明准备过生日礼物。 只是,那天父亲送了心爱的长子一辆赛车。 对于那个林桥用心准备了两个月的、上面贴满漂亮胶带、以及小朋友稚嫩但认真的亲笔涂鸦画的本子,林逸明则完全抱以贬斥轻视的态度,并弃之如敝履。 那个本子最终到了林母手中。 她认为林桥不务正业,并出于警告的意图,将那个本子丢进火炉焚烧殆尽。 于是,在那之后,林桥再也不被允许拥有空闲时间,也不被允许拥有哪怕一角的零花钱。 想到过去,林桥垂下眼,抱紧了怀里的书包。 他并没有怨恨林逸明的意思…… 毕竟是他擅自揣摩了兄长的喜好,并自作主张地送出一个自以为漂亮的礼物。 “又哑巴了?” 见林桥迟迟不开口,这熟悉的样子让林逸明顿时倒尽胃口。 他有点烦躁地在周围踱步,却又不愿意走,干脆问:“这几天去哪儿了?怎么,邵雁云居然没把你一起带走?” 目光下落,无意识停在那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的细长指尖,片刻后才挪到他怀中紧抱着的书包。 林逸明又嘲弄般笑了一声:“高考都完了,还装好学生呢?” 林桥不说话。 虽然还不清楚未来会怎么样,但林桥还是觉得,起码现在,他的所有权是在谢先生那边的。 所以,他可以不回答林逸明的问题。 更何况,这问题让他稍微有点不舒服。 等不到回答,林逸明彻底失去耐心,伸手想要去扳他肩膀,但身后忽然探出一条铁臂,牢牢攥住他手腕,竟动弹不得。 他脸色难看起来,用力挥手却仍没能挣脱桎梏,愤怒地转头,便看到了一个司机模样的人。 司机对着林桥微微点头,道:“抱歉,小先生,我来迟了。” 林桥摇头,连忙跑到司机背后,“谢谢您,您来得很及时,真的很感谢您。” 司机便笑了。事实上,他对这位好说话的小先生印象非常好,再加上眼前人长得又乖,总让他想起家中幼子,也就难免怜惜。 解决了拦路虎,司机又护着林桥回车上。 走出一截,身后忽然传来林逸明的声音:“你要去哪儿?他又是谁?” 林桥脚步停了一下,回头望过去。 那人正站在原地,表情与过去的每一日都没有区别。 “您不知道吗?”林桥轻声反问。 谢先生给林家出了钱。换而言之,林逸明也是受益者。 更何况,虽然母亲一直想让他进入公司。 但林桥一直都很明白,父亲不喜欢自己,他真正中意的继承人是林逸明。 林桥上了车,再没回头。 身后,林逸明看着汽车启动,原本被忤逆的暴怒很快被隐约的酒气浇灭,他似乎隐约回想起了什么,看到了另一个什么人的身影,只是却抓不住、看不透。 作者有话要说: 谢母备注时的心路历程: 谢小狗太可爱了,谢大狗另有其人……嗯,就叫谢狗! 第20章 海外,某不知名小岛。 正是深夜,远离城市污染的海岛上空繁星点点,微风吹动粼粼海浪,以一种奇特的音律拍在海岸上。 小岛深处,树荫盎然。木制的围栏将人工花园与野外树林隔开,几盏小小夜灯驱散黑暗,暖色的光映出花园正中心的三座墓碑。 两大一小,安静躺在群花环绕之中。 有风穿过树丛,吹落花瓣几片,却还没来得及落地,便被一只瘦削而修长的手掌攥住,坠在腕上的宽大红绳从袖中落出,被风吹得微微飘动。 那是个很年轻的男人,黑发黑眼,典型的华国人长相。他垂眸望着掌中残红,脸上没什么表情,狭长眼尾却压着一线冷光。 一柄黑伞忽从上方倾斜而来,挡住带着凉意的夜风,身后人道:“先生,夜深了。” 蔺难舟并不接话,只是轻声道:“华国要入秋了。” 身后人恭顺地低下眼,没有说话。 蔺难舟放开手,任由那点红坠进地底,那根红绳也一闪,又隐进袖中了。 他抬眼,望向暖光下的墓碑,声音放得极轻,“蔺先生老了。” “你说,十三年前,他有没有想过,我这个早该死在国外的长孙,有一天,居然会重新回来呢?” 最初他还平静,可越说到最后,仿佛越压不住尾调的笑意,声音上扬着,可眼睛依旧是冷的。 身后人只道:“夜凉了,先生。” 蔺难舟便倏地一笑。他长相肖母,眼尾狭长而微挑,望着故乡方向时,眸光又轻又冷。 墓园中沉默了几分钟。身后人皱起眉,道:“您这样,小少爷会担心的。” 这话一出,像是触发某种关键词,原本默然矗立的男人终于动了动身子。 他伸手接过伞柄,指节用力到发白,手背青色筋络隐现。 黑色的伞沿沉沉压住那双眼。 他无意识握紧腕上那根早已褪色的红绳,待走进温暖的屋中,才放下伞,来到桌边。 他洗了手,又仔仔细细擦干,祛了一身寒气,方从抽屉中取出一个仅有掌心大小的小本子。 已经泛黄的封皮上,依稀可见稚子满是童趣的涂鸦,最上则是虽笔画歪歪扭扭,却依然能看出书写人用心的两字——“日记”。 蔺难舟低眸,凝视着那因年岁发黄的本子,动作轻之又轻,珍之又珍。 “乔乔……” 低低的呢喃,消失在夜风里。 第二日晚,一架航班降落在C市机场。 - 周六清晨,终于结束了一周工作,本该睡个懒觉好好休息。可林桥心里还压着事,时针刚刚指过六点,他便早早醒来,睡不着了。 洗漱完,他下楼时很意外地发现,谢先生居然还在家。 甚至就坐在餐桌旁等他! 要知道,这整整一周,谢执都是来去匆匆,深夜短暂出现一下,早上又在林桥清醒前早早离开。 他甚至试图通过更早起床这种方式来见谢先生一面。起码一起吃个早饭,这是伴侣的义务。 但失败。 于是他猜想是公司遇上麻烦事,可上网去查,甚至订阅财经报纸,也始终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还是说……那天在谢家的表现其实不佳,谢先生对他失望了? 这个想法让林桥心揪了一下,可他又习惯了在原地等待,便也忍着。 这种情绪一直持续到现在。 他踟蹰在楼梯上,思索着,是谢先生终于结束了工作,还是……决定,要辞退他了? 虽然早就做好了离开的心理准备。可大概是因为谢先生对他太温柔了。 一想到要回到林家,回到那个总是充斥着冷嘲热讽的家中,林桥就……稍微有一点点的难过。 但他知道那是迟早的事情,于是收拾好心情。 如果换做之前,他大概率会直接跑过去,站到谢先生旁边。 可被冷落了这么久,他又有点害怕了,站在原地,直到谢执转身看到他。 “过来,乔乔。” 谢执伸手,便见林桥眼睛一眨,很是迅速地走过来,停在他身前,仰头望着他,眼睛依旧亮晶晶的。 谢执顿了一下,才放下手。心中不无遗憾地想,如果他能让乔乔再信任他一点,刚才是不是就能得到一个拥抱了? 他短暂遗憾一下,便重振旗鼓,问:“乔乔今天有安排吗?” 林桥本想摇头,但突然想起另一件事,连忙道:“谢先生,您是不是存错了……?” 说着,他划开手机,露出银行通知界面。 谢执看了一眼,道:“没汇错。” “啊?可是……” 谢执不置可否地看着他。被拒绝了这么多次,他终于耐下心思,准备认真听听林桥能“可是”出个什么。 林桥停顿几秒,出于某种微妙的直觉,他并没有直接将自己的顾虑说出口,而是道:“太多了,谢先生。” “不多。”谢执道:“就当提前为你考上A大庆祝。” 林桥蜷起手指,心中升起焦灼的情绪。 他又想起那天,谢家妈妈温柔地抓着他的手,问他的志愿。 他还没有告诉过谢先生,他有可能落榜去复读…… 林桥垂下眼睛,不太敢去看谢执,只是小声道:“您还是收回去吧。” 谢执正擦着餐具,闻言放下纸巾,看向林桥,眸光深邃而不容拒绝,“告诉我原因,乔乔。” 近一个月的相处,让他大致摸清了林桥的性子。 无论什么事情,不需要太过强硬,甚至只是微不可查的一个皱眉,林桥便会主动让步,顺服着低下背脊,可怜极了。 更何况,在他看来,这并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坏事。 “告诉我,乔乔。”他耐心地询问。 林桥嗫嚅一下,心中某种直觉在告诫他不要开口,可在谢先生鼓励的目光下,他还是道:“可是,这不是我应该拿的钱。” “等您遇到自己真正心爱的人,或者等您不需要再让父母满意,就是我应该要,离开的时候了。” 说到离开那两字时,林桥莫名打了个寒战,可抬头去看,谢执的神情依旧平静,于是便慢慢放下心。 谢执低头,看着少年清澈的瞳仁,微微笑了。 "乔乔。"谢执微笑着,先是夸赞:“很棒,这些都是乔乔心里的话吗?” 林桥觉得有点不对劲,但还是迟疑着点点头,“嗯,谢先生,这并不是我应该拿的钱……您还是收回去吧,等之后再给您真正的妻子——!” 唇上忽然施来一阵压力,琥珀色的瞳孔像是有些惊讶,林桥望着谢执,无意识地微微张开嘴。 原本要出口的话也尽数被谢执不轻不重压回去,他眸光微沉,修长指尖压在林桥唇上。 大概是因为他总是会无意识地咬嘴唇,那里极为敏感,只稍稍一碰便泛起艳色。 谢执依旧在笑,只是笑意却不达眼底,“那么,乔乔,离婚之后,你打算怎么办呢?” 林桥怔了一下。 他并没有很仔细地考虑过这个问题,也没想过会来得这么快。 但在谢执的逼视下,他还是努力思索着,“我……我可以去申请助学贷款,先读完大学,然后就去工作,……” 工作之后,再给谢先生还钱。 林桥抬眼,小心翼翼瞟了一眼谢执,出于莫名的、小动物般的直觉,还是没敢将最后那句话说出来。 “乔乔考虑得很周到。” 谢执嘴上夸着,手上却改按为揉,将那小小唇珠欺负得染上一层艳色,微肿起来。 林桥吃痛地眨了下眼,黑发都委屈般耸拉下来,却没躲。 谢执看着那垂落的眼尾,以及格外顺服的姿态,深吸了一口气。 他想,在最开始,他确实是这样引导林桥的。 那么,林桥会这么想,自然也无可厚非。 无可厚非。 谢执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收回手,掌心虚虚握了一下,才道:“林桥,姑且先不论离婚这个问题,你现在确实是我的……爱人。” 这个词无比自然地从口中说出,谢执自己都怔了一下,“在婚姻存续期间,我不希望你再提到这个词,也不要再去想这种可能性。” 林桥揣摩了一下。 谢先生是生意人,那么,在合作期间,他应该是不喜欢听到项目失败这种话的。 正确的做法应该是,等离婚时再将这份钱还给谢先生。 目前,最主要的任务还是等下周二,工资发下来后给谢先生还钱。 林桥自以为理解得十分透彻,于是乖巧点头,“对不起,是我错了。” 谢执这才怜惜地摸摸林桥脑袋,目光有意无意扫过还红肿的唇瓣,道:“吃饭吧,吃过早饭,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乔乔并不知道自己理解错了,等下次再犯错的时候……嘿嘿 感谢灌溉我的宝贝!啵唧! (啊啊大崩溃!感谢的时间范围居然不能超过七天……狼狈地爬上pc端挨个手打呜呜……) 感谢在2023-08-11 00:00:37~2023-08-20 00:00: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九尾灵狐 40瓶;wucd 10瓶;LollipopLuxury、战哥的大宝贝儿 2瓶;无念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吃过早饭,谢执确认道:“乔乔今天有安排吗?” 林桥摇头,乖巧道:“我听您的。” 这话一出,谢执目光又幽深了一点。他凝视着林桥一无所觉、毫不设防的漂亮面孔,微微笑了。 “乔乔乖。”他道:“跟我出去一趟。” 林桥没有多问,顺从地上了车。 谢执不打算提前告诉他要去哪里。林桥便依旧坐在副驾上,看着窗外的风景。 最初还是市区的高楼大厦,玻璃倒映着日光粼粼,随后便出了城,越来越偏僻,但好歹还在公路上。 再后来,干脆直接上了山路,窗外景色看起来那种很快就会出现在社会新闻上,关于一些杀人藏尸的那种偏僻地点。 林桥被自己无厘头的想法逗笑了。 谢先生怎么可能会带他去那种地方? 他依旧望着窗外,直到眼角余光瞟到一抹黄色。 那是……工地护栏的颜色。 他愣了一下,伸长脖子往外看,看到了更多。 这处工地大概刚刚起步,护栏还没有全部围上,隐约可见内里土地上深深的大坑,以及坑上覆盖着的、用以防止尘土飘飞的绿色防护网。 轿车缓缓停在工地门口。 林桥正疑惑来这里做什么,便见有个官员模样的中年人迎上来,满脸和煦笑意,身后还带了几个人。 ……不太像施工工地。 更何况,谁会在这么偏僻的郊外施工。 一个念头突兀掠过脑海,林桥心跳都停了一拍。 “王局。”谢执主动与那领头的中年人握了手。 “谢总早啊。” 王局笑呵呵与他打了招呼,目光一转,又落到林桥身上,心中猜测着是谢执家中后辈,嘴上却不直说,只道:“这位是……?” 谢执道:“是我先生,姓林。” 王局恍然大悟,庆幸着自己刚才没开口,也热情地与林桥握握手,道:“林先生也好。” 林桥第一次被这样叫,有点受宠若惊,也有点不习惯,伸出手与王局短暂地握了一下。 谢执眯了眯眼,没说话。 一行人这便往工地里去。 期间王局还吹捧着谢执,道:“多亏了谢先生,不然,我们原本的工作只怕都要停到一半,更遑论发现这……” 谢执很是谦逊地摆手,道:“这是公民的义务。” 王局闻言更是大喜,拍手说:“谢先生不愧是我市有为的青年企业家。看这奉献精神!” 林桥正听得云里雾里,肩膀却忽然被轻拍了一下。 他转头看去,看到了一个完全在意料之外的人。 “季先生。” 正是季和远。只是往日里儒雅的他此刻却穿着土黄工作服,戴着口罩和眼镜,一眼望去分辨不出。 季和远摘了口罩,对他微笑,道:“我倒是没想到,你居然和谢先生熟识。” 想到过去为了搭上谢执这条线付出的努力,再想起前几天谢执主动来找他时说的话,季和远顿时在心里叹气。 熟识吗? 这词让林桥莫名有点不自在,可天底下再没有比伴侣更亲近的关系了,于是思索半天,他也没反驳。 倒是季和远主动伸出手,道:“重新认识一下,我叫季和远,是A大考古系的教授,目前带学生实习。” 林桥有点惊讶,开口时也就迟疑起来,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季和远倒是很轻松地笑了笑,“没事,像之前那样相处就行了。” 毕竟仔细计较起来,谢执还能算是他半个金主呢。 很快,王局便领着几人到了工地入口。 季和远对林桥歉意道:“此处才刚刚开始发掘,各项设施还未建好,规章制度也不完善,所以没有为你们准备防护服。” 林桥心神早就不在这上面了,只胡乱点点头,目光还望着里面。 谢执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对着季和远颔首示意。 几人便走进现场,路过直径不大的几个圆坑时,季和远讲解道:“那是洛阳铲打出的探洞。” 林桥听过这个,刚想点头,眼前便忽然横来一道通体细长的洛阳铲,底下的筒状铲头上还带着点土色。 “来,乔乔,掂一下。” 林桥依言去接,入手只觉得极冰极沉,立起来,竟比他本人还要高出一些。 可他的眼睛却是带着亮光的。 季和远微微笑起来,带着他们继续往前走,又随手一指旁边一个长方形的坑洞,“那是探方,本来有个小型的墓葬。” 林桥用力点头。 走了一截,那洛阳铲重量也不轻,他额上出了点点细汗,谢执伸手为他擦去,又欲接过那铲子,“我来拿吧。” 林桥却一反常态地拒绝了。 没多久,便走到了目前进展最快的坑洞前,林桥往下一望,只觉浑身血液都凝住了。 只见几人或趴伏在隔板上,或蹲在土坑旁,手持工具小心翼翼或挖或扫,他们像是已经快要收获,神情都极为凝重,动作也小心翼翼。 周围也安静下来,只余下山间的野风。 季和远望着林桥,由衷希望他能改报志愿,来他考古专业。 先不说谢执这一层关系,就是林桥本人,性格、能力……等等方面,季和远也是极为满意的。 谢执则环视着周围环境,又面无表情盯了季和远一会儿,最后转向站在最前方的那个少年。 他默不作声地注视着林桥。 在他们抵达这里的那一刻,那张漂亮但总是顺服的脸上,爆发出了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光。 光。 谢执虚虚握了一下掌。他能为林桥留住那抹光吗? 谢执无意识敲着指节。 林桥对周围都恍然不知,他仿佛回到了幼年时代,一切都消失了,唯有叮叮当当的协奏曲是单调世界的唯一色彩。 这声音让他安心,让他神往。 他看到工作人员竭心尽力,方从地底小心翼翼捧出那碎片,为它吹去历史尘埃,让它重现千百年前的色彩,与千百年的等待。今人捧出那碎片的姿势,或许与千年前匠人从窑中取出它的姿势别无二致。 工地一片静默,每个人都小心翼翼,而又满脸希冀。 - 等到林桥终于舍得挪一下脚时,已经到了午饭时间。 对于让其他人等自己这么久,他感到颇为愧疚,但谢执却很自然地摸了摸他脑袋。 林桥奇异般地放下心。 季和远热情邀请他们在工地吃一顿饭——他们本来想离开的,可季和远不知和谢先生说了什么,谢执便同意了。 这里远离市区,又荒僻难行,生火做饭已经是难事,更不用提食材种类丰富度,以及新鲜度之类的高要求了。 盒饭送过来时还密封着,虽不够丰盛却十分干净清淡,也算是合林桥的胃口。 可开盖没多长时间,大抵是因为在工地中难免尘土飞扬。饶是屋中,饭里都落上一层灰。 季和远与谢执两人不动声色观察着林桥。 林桥平日里便很爱干净,望见饭里落上尘土,最初还挑了去,可后来就手忙脚乱起来,皱着细细的眉。 谢执想到季和远方才说的话——“如果他真的改了志愿,那么,A大最早大二便会带着学生下工地,你舍得?” 舍得? 是舍得长久分离,还是舍得看他辛苦? 谢执摩挲着腕骨,眸光沉沉望着林桥。 如果林桥选择金融,那么,谢执便可以很轻松地将人绑在身边。 可他舍得吗? 就在这时,林桥大概实在反抗不动了,装作自己没看见里面的灰尘,装作鸵鸟直接闭眼吃下去。 谢执指尖微顿。 他想,他大概知道答案了。 - 在工地吃过午饭,林桥又没忍住徘徊一段时间,谢执也由着他,一直到傍晚,两人才启程回家。 等确定谢执之后并没有其他安排时,林桥怔了一下,一个想法从他心中冒了出来——谢先生之前的忙碌,是不是也都因为他? 林桥抿了抿唇,心中有些莫名的不安。只是他却轻率将这种情绪归类为欠了谢先生更多的愧疚。 两人沉默地吃完晚饭,林桥正想溜上楼,却被谢执伸手拦住,几近被迫地坐回沙发上。 “乔乔。”谢执问:“后天志愿填报就要截止了,你想选什么专业?” 林桥闻言抬眼,眼睫轻轻颤动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快了快了,明天一定(键盘冒火jpg.) 终于有人注意到哥哥了(悲)我真的很喜欢他! 第22章 这个问题让他确信了心中的猜想。 谢先生做这一切,不是为了公司,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林桥。 只是为了林桥。 谢执希望他能遵从自己的心。 这个念头像是烙铁一样滚在心里,灼得滚烫生疼。 母亲梦魇般的话语似乎又一次在耳边响起,可随即便是谢执不容拒绝的目光。 ……选什么。 选什么? 这是他……可以决定的吗? 手掌无意识握紧,指甲掐进肉里,他却仿若无觉,只是看着谢执,出于某种莫名的、自己都说不清的试探意图—— “……金融吧,以后可以帮到您。” 他其实明白谢执想要听到什么。 可或许,林桥只是想听到反驳,想从这种冷酷的驳斥中得到反抗母亲的勇气,肯定自己的坚决…… “如果您不喜欢……” 谢执终于忍不住了,叹了口气。 这声轻叹像是某种信号,林桥瞬间住了嘴。 房间安静下来。 谢执垂眸,看着林桥头顶那只小小的发旋,看他紧张地、无意识地扯着衣角。 “乔乔。”顿了两秒,他才缓声道:“不要总是想着我——不可否认,这让我高兴。” “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多考虑考虑自己。” ……他听到了。 不像他想象中那么苛责无情,谢执的声音是无奈的,是鼓励的。 林桥终于抬起头,琥珀色的瞳仁透亮,只是眼尾很快就洇起水色。 话还没出口,眼眶倒是先红了。 但他自己都没发觉这副模样多可怜,依旧抬着头。 谢执的目光落在那渐渐氲起雾气的琥珀色瞳孔,顿了一下,有些怜惜地摸摸他脑袋,声音放柔了些,道:“我知道,乔乔很体贴,很为周围人考虑。” “可乔乔,这是你的未来。” “诚然,在毕业以后,你可以不受专业限制,去选择自己最擅长的领域,我也将竭心尽力帮助你。” 谢执的声音重了一些,他道:“但是,在自己不喜欢的专业学习四年,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我不否认,你有可能会在深入学习中感受到金融真正的乐趣。但是,也不可忽视深耕在这个领域时,你可能会感受到的无助与自我价值缺失。……以及,明白你本可以选择另一条路的悔恨。” “‘我本可以’,”谢执声音放低,“这是世界上最可怕的诅咒。” “乔乔,我不希望你这样。” 他想起那天,母亲将自己拉进房间,询问有关林桥志愿的事情。 那时他回答说:“我不想干涉他的未来。” 谢母便一脸震惊地看着他,一是为自己的狗儿子居然能说出这种好话,二则是…… “呵,你不干涉,有的是人干涉。” 谢执皱眉。 林家对林桥这个人都不上心,随意便能为一场商业合作丢出去,难道还会关心他的未来发展? 谢母一脸朽木不可雕也,哀叹着摇摇头,谢执便猛然想到了另一个人。 林桥之前说,他的母亲对于他们结婚这件事是完全不知情的…… 谢母平静道:“我问乔乔‘你大学想学什么?’,他回答给我的却是‘我妈妈喜欢金融’。” 谢执便猛地拧起眉。 "谢先生……" 带着泣音的声音。 他低头,林桥依旧维持着那副茫然无措的表情,抬头望着他,目光像是在寻求什么。 谢执爱怜地给他擦掉眼泪,道:“还有一天时间。乔乔,明天我带你去燕科,你可以看一看金融……” “不。” 这是林桥第一次打断谢执的话。 谢执怔了一下,便见林桥缓慢而坚定地摇头,眼睫颤动着,眼泪氤氲着,却还是一字一句地说:“我明白了,谢先生。” “我明白了。” - 林桥还有些恍惚,回到房间洗漱后,拿起手机,发现其上有十几个未接电话。 来自母亲。 他瞬间提起心,仿佛当头棒喝般,原本混沌的大脑清醒起来,他想到方才与谢执的对话,想到这十几天梦幻般的自由。 他嗓子发涩,握着手机的指尖也用力到发白。 但最后,林桥还是打了回去。 对方瞬间接通。 “妈妈。”叫了一声后,林桥便沉默地等待母亲的质问。 果不其然,林母立刻问:“刚才在做什么?为什么不接电话?” 林桥道:“我在……和朋友出去了。” 对面沉默了几秒。 林桥朋友很少,所以林母自然地以为又是兰梓行。 正通着跨国电话,也不便核实。 林母便没联系兰母,而是道:“我知道你和那孩子关系好。” 说到这里,她声音放软了一点,“但乔乔,你以后是要继承公司的人,那孩子给不了你任何帮助。等你上了A大的金融系,那都是天之骄子,那才是你应该结交的人……” 继承公司。 林桥忽然觉得有些可笑了。妈妈知道爸爸做了什么吗? 他沉默着,耳边是熟悉的喋喋不休,是林桥从小到大听过无数遍的话。关于母亲的少女时代,关于母亲未竟的梦想,关于那本姓邵的公司…… 林桥忽然打断她,声音很轻也很空地叫了一声:“妈妈。” 林母从这声呼唤中察觉到不对,原本沉在自己世界的思绪也抽出来了。她听到自己一向懂事又听话的儿子问她:“那林逸明呢?” “什么?” 林桥问:“林逸明。” 这是他第一次直呼兄长的名字,唇舌间有种发烫的感觉,但他却觉得自己从未这么冷静过,“他是父亲的长子,又受父亲喜爱,还年长我那么多岁……” “林桥!”意料之中的喝止,林桥却接着道:“您知道的,父亲不会允许我插手的,他中意的继承人不是我,而是林逸明,是他的儿子,林逸明。” 这名字像是某种梦魇,话筒里传来刺耳的尖叫声,林母道:“你住嘴,林桥!我说怎么会生出你这种,你这种……” 像是触及到某个关键词,林母骤然失声。 对面传来几声粗重的喘息,过了片刻,她才重新道:“乔乔,你是我生的……告诉妈妈,最近碰到什么难事了吗?” 她劝哄道:“妈妈知道你刚才是气话,你最喜欢的还是金融,啊?乖,乔乔,妈妈马上就回去了。” “我不喜欢金融。”林桥道。 这话一出,话筒里静了几秒。 “林桥,你在想什么啊?”林母不可置信地发问,“你知不知道,我的努力都是为了你能有更好的生活,能有更好的未来,妈妈已经为你铺好了所有路——你在想什么啊!” 林桥没有说话,他想起过去,每次成绩滑落,或者是别的什么让林母不称心的事,她便会决然离林桥而去,将忽视当做警告,将抛弃当做惩罚。 如果妈妈知道,他不去念金融了……那么,他还会被允许称呼她为“妈妈”吗? 林桥不知道。他只是一言不发,听着对面人的指责。 林母总觉得,她对自己这个儿子了若指掌,哪怕今天有些脱出掌控,也不过是一时的叛逆。 等回了国,只需要一声温柔的呼唤,这个孩子便又会乖乖走过来,顺服地低下头颅。 这是生母的特权。林母对此信心满满,也因此,当听到身后人的呼唤时,她也不再纠结林桥的事情。 反正专业已经填报了,以林桥的性格也绝不敢自己更改。 “乖,乔乔,妈妈要去忙了,过几天就回去陪你。” 林桥没说话。对面人也坚持般始终没有挂断,沉默了十几秒,林桥道:“再见,妈妈。” 远在国外的林母心中骤然涌起一阵无端的恐慌,却说不清来处。身后人还在催促,她压下心神恍惚,转头匆匆走过去。 林桥在床上坐了很久很久,指尖无意识用力到发白。他放空地望着窗外,夜色如水,星子缀在其上。 他握着手机,听着话筒里传来的嘟嘟声,听着四野寂静,忽然翻身下床,打开电脑,并无半点犹豫地点进那早已熟记的官网,一气呵成输入账号密码。 第一志愿:A大文物考古系。 【确认修改】 窗户开着,夜风吹动了窗帘,那是谢执亲手挑的奶白色,与林桥惯穿的衣服颜色相同。 但林桥松开鼠标,望着那里,想,他或许应该换一个浅蓝色的窗帘。 而谢执也始终静默地站在门外,一墙之隔,听着屋内的争执,听着他压抑的泣声。 他拿不准自己是否应该进去。 他也怕,他一进去,林桥又会慌乱地擦掉眼泪,忍着抬头对他笑了。 所以,他始终静默地守在门外,望着窗外夜凉如水,想,明天应该是个晴天。 直到耳边忽然传来一声轻响,光从门缝中荡出来,旋即怀中落进一个轻飘飘的躯体,谢执只觉捧了一片落叶,轻得让人心疼。 房门被风吹得又合上,世界昏暗,胸口传来微微濡湿的感觉。谢执低头,伸出手,轻轻环住那发抖的身躯。 林桥却抬头,闭上眼—— 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轻轻落在谢执唇边,又一触即分。 “谢先生……” 他喃喃着,可下一刻,腰身骤然被用力攥住。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要入v啦,是我第一次顺v,好忐忑呜呜,希望宝贝们不要养肥我!下章评论区红包掉落! 专栏预收,点击就看小甜o在线嘴瓢! 《小甜o被匹配给杀神元帅了》: 沉默寡言杀神攻x一紧张就嘴瓢受 当帝国小玫瑰被主脑匹配给杀神元帅时,星网炸了。 【什,元帅不是早八百年就说过,他最讨厌omega这种弱得一根指头就能戳死的生物吗!!】 【主脑你怎么想的啊啊啊我娇弱的小殿下!!!】 【传闻元帅吃o不眨眼,面若恶鬼一眼可止小o发情!】 【小殿下,危!】 …… 浏览星网的手,微微发抖。 小殿下惊恐回头,想向自己素来“脾气温和”的父兄求救。 就见父兄惊得抬手劈断实木桌。 小殿下:呜呜呜你们也怕元帅吗? 为了家人,怕极了的小殿下哆嗦着将元帅约了出来。 第一次见面,元帅满身是血,整个人高高大大往那一杵,垂眸盯着他。 小殿下吓得魂都要飘,“您,您考虑一下入赘吗?” “……嗯?” “不不不我的意意意意思是——” “我考虑一下。” 小殿下:QAQ诶? 好像……也不是很凶? 婚后第一天,元帅哄他睡觉。 小殿下(探头):“您不杀我吗?” “……嗯?” “没有没有我我也没有很想死——” “不杀。” 婚后第二天,…… 就在小殿下放松警惕,以为自己性命无忧时……他被“吃掉”了。 小殿下:QAQ 元帅:●v● 挂完了!辛苦宝贝们的手指头了!啵啵! 第23章 晚风从敞开的窗吹进来,吹得窗帘微动,却吹不散满屋旖.旎。 陌生的热.意从唇齿蔓延开,林桥惊得瞪大眼,可很快,被掠走的氧气又让他双眼迷离起来,眼前也一阵阵发黑。 细长的指尖抵在男人肩上,像是抗拒,可又像是邀.请。 呼吸被控制,整个人都像是失去存在,琥珀色的瞳孔漫上一层雾气,陌生的感觉鞭笞着神经。 林桥身子开始轻微地发颤,按在男人胸口的指尖也跟着颤抖起来。 他揪着谢执的衣领,顾不上那原本整洁的睡衣被自己揉得一团乱,他惊慌地承.受着,腿脚发软,大脑也一阵阵昏沉。 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晕倒了,又觉得自己这样实在是太不争气了。好在这时谢执及时起身,大发慈悲放过他。 好不容易脱离,林桥大口大口喘着气,眼前还一片朦胧,但下巴却骤然被人捏住抬起,与谢执那双深黑的眸对上目光。 那双眼一改往日的温和,深而沉。他控制不住地开始发抖。 林桥终于后知后觉地从中发现了几乎要将他掠夺吞噬的灼.热欲.望,他应激般颤抖着,却不知是因为惧怕,还是因为兴.奋。 “乖,乔乔。”男人的声音有些发哑,像是诱哄:“闭眼。” 是林桥最熟悉的沟通方式,他本能地听从了这句命令,可在意识到这代表着什么之前,后悔已经迟了。 轻柔的吻细密落在唇边,又很快变为炽烈如狂风骤雨的急切拥吻,林桥大脑昏昏沉沉,视野也被剥夺。 在几乎要失去自我的交融中,林桥恍惚感觉自己被人抱起来了,被拥在怀里,吻着,爱着。 ……被拥抱的感觉,原来是这样的。 他仿佛要溺在这种感觉里,整个人像是要化成泡沫。 细不可闻的声音从唇边逸散,“谢、谢先生……” 这可怜至极的声音救了林桥一命。 谢执终于起身放过他,却还贴得极近,几乎与他额头相抵,从鼻腔中发出气声般的轻笑:“乔乔。” 林桥还有些缓不过来,闻言撑起身子努力地回应了一声,只是声音软得像一滩水。 话刚一出口,他就怔了一下,脸颊泛上恼意,像是自己都没想到,他居然能发出这种……这种声音! 谢执被他的反应可爱到了。他埋在林桥肩窝低低笑了一声,胸腔微微震动。 黑发擦过脖颈,带来些微痒意。林桥正是敏.感的时候,立刻挣扎着往后缩,却还是没忍住,喘.息着笑起来,“您别!痒……” 谢执这才抬起头放过他。 林桥正想下来——虽然他不确定现在自己这发软的两条腿能不能撑起身子,可是谢先生抱了他这么久,已经很辛苦很厉害了! 然而,脚尖还没碰到地面,视角突然变换,他又被谢执抱起来了。 林桥小小地惊呼一声,旋即便见谢先生抱着他走向了——床!!! 林桥瞬间呆住,两眼无神,瞳孔放大,忽然便想起自己来的第一天晚上,在互联网上搜索到“妻子的义务”…… 他本能地开始咬唇,又在谢执低头投来一瞥前掩耳盗铃地放开,全然忽视了原本被咬得发白的嘴唇一点点泛上艳.色的过程,也没注意到谢执深得吓人的眸光。 这确实是他的义务,……可他还是好紧张。 林桥低着眼睫不敢看谢执,直到身子忽然开始下沉。 后腰覆上一股灼.热的温度,林桥敏.感地躲了一下,可没躲开。 “别乱动。” 近在咫尺的声音,却哑得有点吓人了。 林桥察觉到了点什么,瞬间安分下来,一动都不敢动。 旋即便感觉身子一轻,被人握着腰提起来,片刻后,屁.股挨上坚..硬的肌肉。 他坐在谢执大.腿上,生平第一次和人贴这么近,整个人都要僵住了。 感觉自己被热气笼罩着,却分不清是谢先生的体温,还是他自己的焦灼。 可他总是很听话,记着男人方才的话,一动不动的,直到耳边传来微震的轻笑,“乔乔。” “嗯?” 谢执抚.弄着他泛红的耳垂,问:“害怕?” “……没有。” 谢执又笑了一声,“那你抖什么?” 林桥这才惊觉自己的表现有多没出息,顿时脸都红起来了,安静过了几秒,才小声道:“对不起哦。” 这话一出,谢执眸色又深了几分。他没再开口,怕林桥又说出什么他受不了的话,安安静静抱着人平复呼吸。 甜蜜,又折.磨。 只是过了一会儿,林桥大概是想清楚了,也大概是鼓起勇气了,又挣扎着从他怀里探出头,道:“可能,是因为,太刺激了。” 确实是太刺激了。以至于他现在都有些缺氧,说话也磕磕绊绊,喘不上气。 谢执扣在林桥腰上的手紧了几分,他问:“什么?” 林桥被他掐得又有点喘不上气,轻微地挣扎了一下,道:“您轻一些……我说,您,您亲得我,太刺激了……呃?!” 亲口说出这些话,林桥大概自己都觉得很羞耻,说一下停一下,耳垂也越来越红,只是声音到最后却忽然变了调。 谢执盯着那颗红痣,终于没忍住,轻轻咬了一口。林桥应激般伸手推了谢执一把,只是却没推开,反而更像是欲拒还迎了。 “谢先生……”林桥气息不稳,颤着声音叫了一声。 谢执终于放过他,起身时那耳垂已经带上水色,衬得那小痣愈发盈盈勾.人。 林桥都要哭出来了,他喘了几口气,这才将过快的心跳平息下来,仰头用那双水润润的瞳子控诉般望着谢执,只是说出口的却像是撒娇:“您为什么突然咬我……” 谢执忽然伸手,覆在林桥脸上。 他面孔细窄,轻而易举便被男人宽大的手掌挡住,眼前一片昏暗。 林桥想开口说话,热气喷洒在男人掌心,顿时腰间便被惩罚般一掐。 “别乱动,”男人的声音带着喘.意,警告般道:“让我抱一会。” 林桥立刻不敢乱动了。 视线被剥夺,其他感官便无限放大。一片黑暗中,谢执比往常更粗.重的喘息近在咫尺。 林桥安安静静缩在他怀里,时间都仿佛消逝,他有点贪恋这样的温暖了。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倏地一亮,谢执把他放到床上。 男人额角带着汗意,却俯身伸手轻轻拨去林桥额角碎发,又给他擦掉无意识渗出的眼泪,最后才看着林桥红红的眼眶,有点无奈道:“我凶你了吗?” 林桥摇头。 谢执便笑起来,道:“别哭了。” 林桥呐呐点头,见谢执直起身出了门,他有点茫然地抱紧怀里被子。 今天不说晚安吗? 那要不要主动去找谢先生说一声? 可想到方才遭受的对待,林桥又有点踟蹰了。 他还没纠结出结果,就又听到一阵接近的脚步声,心瞬间提紧。 下一刻,谢执走进来,手里却捧着什么东西,外包装是蓝色的,散发着如有实质的寒意。 直到他走近,林桥才辨认出来,他手中那东西包装上写了两个字:冰袋。 这并不是家中常备物品,林桥也不记得冰箱里有这东西。 那么,谢先生是何时买的? ……是方才,听到他和母亲争执吗? 林桥蜷了下手指,又抬头去看谢执,没忍住,眉眼弯弯地微笑起来。 谢执被他的笑晃了眼,片刻后才道:“躺下,乔乔,我给你敷一下眼睛。” 林桥依言板板正正躺下,他睡姿很规矩,双腿并拢,两手也贴在大腿边,整个人是大写的“乖巧”。 谢执看了两秒,又笑了。 他走过去,先是用手背试了一下温度,这才轻轻放在林桥眼上。 冰冰凉凉的触感贴在眼皮上,原本的涩疼也缓解了一些。谢执伸手轻轻揉着他眉心,林桥闭着眼,有些昏昏欲睡了。 不知过了多久,冰袋被拿起,旋即是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林桥意识已经模糊,却还挣扎着想起来。 “啪嗒。” 房间陷入黑暗,谢执正欲关门,身后却忽然传来下床的声音,他停了两秒,转身,便见林桥站在他面前。 他看上去像是刚从梦中惊醒,本能地去找信任的人撒娇。整个人还昏昏沉沉,琥珀色的眼里一片迷蒙,身子也歪歪斜斜,像是下一秒就要倒下去了。 可他还是站在原地,受平日里的乖巧性格限制着,仰头看着谢执,目光像是很渴望,却依旧规规矩矩道:“您好……” 刚出口,林桥就茫然了一下,他甩甩脑袋,觉得大脑越发昏沉了。 想……做什么? 谢执站在原地,垂眼望着他。 他显然不久前刚洗完澡,换上还散发着皂香味的新睡衣。同时,不知是因为之前浴室太热,还是…… 总之,那雪白的肌肤上蒸着一层嫩粉,眼尾也蕴着雾气,整个人软和得就像一颗棉花糖了。 谢执齿尖发痒。 林桥站在原地,认认真真思考了很久,又无意识盯着谢执被揉得一团乱的睡衣领口,终于想起了自己要做什么,又慢慢抬头与谢执对视几秒。 好凶。 林桥有点委屈地瘪了瘪嘴,但还是觉得将就一下也可以,“晚安。” 只是这? 谢执有点失望,伸手摸摸林桥脑袋,“晚安,乔乔。” 说完,却见林桥还站在原地。 没得到晚安吻,林桥更委屈了,“您抱抱我呀。” 大概是困狠了,尾调又轻又软,像是在撒娇了。 谢执盯着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忽然伸手将人拽进怀里。 林桥便坠进一个温暖而宽阔的怀抱,这让他熟悉。 谢执本以为他会惊慌,甚至还思索着是再逗上一逗,还是放过小孩让他去睡觉。 可林桥缩在谢执怀里,像是很安心一样,喉咙里发出一阵细微的哼唧声,又将脑袋埋到谢执肩上蹭蹭,很喜欢的样子。 他拱了一会儿,找到最喜欢的姿势,便眼睛一闭,呼呼大睡了。 谢执只觉肩上一沉,侧眼看,林桥不知何时已经闭了眼,呼吸细细的,很是安然地缩在他怀里。 犬齿有些发痒,谢执维持着这个姿势,站在原地不知看了多久,直到林桥不舒服般轻轻皱了下眉,他这才抬脚走向床边,将人放下去。 “晚安,乔乔。” - 第二日清晨,林桥洗漱时站在镜子前看自己。 眼睛下隐隐青黑,大概是因为没睡好,不过好在没肿。 但是…… 目光下移,林桥有点羞窘地盯着自己破了皮、还泛着红血丝的唇角。 怎么、怎么这里肿了啊! 在发现的第一时间,他甚至这一整天都不想出房间了。 可是,他不能在房间里吃饭,这很没礼貌的! 于是他纠结半天,最后还是一步步挪出房间,先是站在二楼往下看了一眼。 谢执正俯身站在冰箱前,似乎在放什么东西。 仔细看去,还能看到蓝色的边角。 是冰袋吗! 林桥眼睛一亮,跃跃欲试。 可是旋即,谢执又关上冰箱门,坐在餐桌旁等着。 早饭已经摆好,谢执在等谁,不言而喻。 林桥下意识咬了下嘴唇,唇上便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痛。 他连忙放开,一抬眼,却正好和谢执对上目光。 “!” 林桥惊得后退几步,就差直接躲回房间里了。 楼下,谢执收回目光,指尖擦过唇角,微微笑了。 又耐心等了几分钟,眼角余光处冒出个黑脑袋。 谢执这次没去吓他,只垂眼看着手机,像是完全没注意到林桥来了。 林桥这才松了口气,为了不发出声音地下楼,甚至连拖鞋都没穿,光着脚做贼般走下楼梯。 在走下楼梯的第一刻,他立刻拽着一旁的窗帘挡住自己,偷偷看谢执一眼。 还好还好,没被发现。 但接下来的这条路凶险万分,毕竟冰箱就在餐厅的不远处,只要谢执一个转身,就能轻而易举地发现他。 林桥在心里给自己打气,过了一会儿,悄咪咪抬起脚,鬼鬼祟祟往冰箱走。 今天他大概运气真的很好! 一路到冰箱前,谢执都没有转过头。 林桥蹲在冰箱前,深吸了一口气。 打开冰箱会发出一点轻微的声音,但他只需要冷静且小心—— “乔乔,在做什么?” 身后骤然传来一道声音,林桥吓了一跳,整个人差点弹起来,却又被谢执拦了一下,顿时一个没站稳,差点直接跌在地上。 就在屁股和地面亲切接触的前一秒,一双大手牢牢托住了他的腰。 旋即,熟悉的感觉袭来。林桥整个人腾空而起,被谢执抱猫一般举着,两条腿晃晃悠悠垂在半空,泛着粉的脚尖蜷起。 很快,他被谢执放到沙发上。 林桥低着头不敢看人,小声道:“谢先生早。” “乔乔早。”谢执很自然地接了话。 就在林桥庆幸他没发现不对劲时,谢执却忽然疑惑般“嗯?”了一声,“怎么不穿鞋?” 他说着,就要蹲下身子。 林桥见状,来不及细想,伸手就去按住谢执肩膀,“别!” 可已经迟了。 谢执半蹲在他面前,伸手握住林桥细瘦的脚踝,指尖轻轻摩挲了一下,却依旧不动声色,故意发问:“怎么了吗?乔乔。” 林桥感觉到了,他后缩了一下,却被谢执拦住。 旋即,他对上了那双深邃的黑眸,清晰地倒映出他的面孔。 谢执伸手,指尖凑过来,林桥本能地往后缩,想要躲开,却被谢执按住腰,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那根手指凑近,最后按上唇角,传来不知是麻还是痒意。 “怎么这么红?” 林桥先是因为被谢先生发现而感到不自在,旋即又因为他这明知故问而睁圆眼,“您明知道!……” “知道什么?”谢执故意问,甚至还又揉了一下那本就凄惨的嘴唇。 林桥又不说话了,瘪着嘴,委委屈屈望着谢执。 谢执看得心痒,但想想自己昨晚做出的禽兽行径,还是轻咳一声,很正经地收回手,认真检讨自己:“对不起,乔乔,昨晚我太激动了,没有控制好力气……嗯?” 他说到一半,便见一只手忽然伸来,很是羞愤地一把捂住谢执的嘴,“您别说了!” 谢执颇为无奈地摊开手,“乔乔,我不说,你怪我不说,我说,你又不让我说……我该怎么办呢?” 林桥呆了一下,被他绕进去了。 他认真思索了几秒,差点又想给谢先生道歉,但在开口的前一秒却惊觉:“您明明可以不提这个话题!” 谢执轻咳一声,眼底泛上笑意,伸手摸摸林桥脑袋,这次是认真说:“对不起,是我错了。” 林桥还没收到过别人的道歉,闻言立刻有点不好意思,矜持地坐直了一点,“没事没事。” 谢执又问:“疼不疼?” 林桥摇头。 谢执这才放开他,起身从冰箱里取出冰袋,道:“我帮你敷一下。” 冰凉的感觉贴在唇角,林桥低头望着谢执,没忍住笑了一下。 谢先生好温柔。 他已经完全忘记,昨天谢执是怎么欺.负他的了。 用过早餐,该庆幸今天是周日,不然林桥就要顶着嘴角的伤去见同事们了。 谢执倒是早早出了门,说是公司最近很忙。 林桥在家中待得无聊,索性便带着猫粮出了门。 毕竟还要上班上学,谢执并没有像父母那样安家在郊区,而是闹中取静。 别墅周围隔上一二百米,才能看到附近的邻居。 他刚出了客厅,还没走到大门口,眼角余光便忽然瞥到一道黑影,他疑惑地转头去看,又什么都没有。 林桥站在原地沉思片刻,想着反正每日都有保安巡逻,门禁也严格,便放下心来,继续往前走。 身后角落里,一个鬼鬼祟祟、戴着黑口罩和太阳镜的黑衣男子擦擦额角并不存在的汗,松了口气。 他低头看看手机中的照片,忽然两眼眯起射出锐利的光,两指滑动放大,最终目光落在照片中人的唇角上。 看上去不像是狗啃的。 ……有点像人啃的? 谢坚成反手将照片发给谢母,心中暗暗庆幸自己早就弃暗投明。 想到幼年期曾遭受过的惨痛对待,谢坚成后怕地抖了抖,心中庆幸还好他长大了。 可等发送完照片,他抬头看看那人过分瘦削的背影,又有点担忧起来了。 就这小身板,他能打过表哥吗? 谢坚成沉思,谢坚成焦虑,谢坚成走来走去。 到最后,他咬牙割爱,甩手在谢家入口处丢下一个本子,这可是他多年来对抗表哥的宝贵经验! - 等到十点多,太阳已经很热了,林桥便往家走。 快要到家时,他忽然发现家门口似乎有什么东西,走过去一看,居然是一个本子。 封皮是白色的,但上面却用铅笔画了不少歪歪扭扭的简笔画,看上去是小孩的东西。 林桥捡起来,拍掉上面沾的灰尘。 他对邻居并不熟悉,也不知道他们家中有没有小孩,于是决定等谢执回来再说。 秉持着尊重小孩子的想法,他并没有翻开看,而是放在入门柜上。 晚上,谢执回家时,正要换衣服,却忽然看到熟悉的笔迹,低头去看,顿时一挑眉。 “哪里来的?” 林桥道:“在门口捡到的,会不会是邻居小孩的?” 谢执似笑非笑地嗯了一声,道:“过来看看?” “这,”林桥迟疑:“不太好吧?” “没事。” 谢执说着,翻开本子,入目的赫然是一堆横七竖八的线条。 林桥努力辨认了半天无果,便见谢执翻到下一张。 比上一张更为凌乱的线条,几乎占了整页,看上去没有丝毫规律。 过了几分钟,林桥终于忍不住发问了:“这是什么?” 谢执合上本子,语气平静,但林桥就是从中听出了肃杀的意思:“勇者屠恶龙。” 林桥:“啊??” 他对自己的理解能力产生深深的怀疑。 谢执伸手摸摸小孩脑袋,道:“没事,不用管,明天我送到他手上。” 姑且不论谢坚成的照片在谢家引起多大波澜,也不论之后谢坚成惨叫着被自家表哥打包扔上飞机的悲惨经历,总之,很快,就到了志愿填报的截止日期。 在志愿截止前,还有最后一次确认机会。为了防止考生志愿被篡改,这次确认是必须的流程,且只能由考生本人来确认。 期间林母又打来几个电话,她并不知道林桥改了志愿,只以为是长久的分离,加上总被兄长欺负,才导致林桥难得的叛逆。 她对此并不以为意,只当等回国后安抚几句,林桥便会重新顺服下来,按着她的心意去度过这一生,却全然不知在林桥身上发生了什么。 最后一次确认时,谢执站在他身后。那时林母又打来一次电话,但林桥挂掉了。 他盯着屏幕,一直等着倒计时结束,闭眼深吸了一口气,确认了志愿。 耳边电话铃还执着响个不停,林桥靠在椅上,心中升起解脱般的感觉。 之后的生活便平静下来,谢执又忙了一段时间——虽然蔺家在C市,但与谢氏还是有一点不太重要的合作的。 林桥照旧是每天去工作,等待着薪资发下来,就直接转给谢先生。 此外,林桥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兰梓行。 同时,出于某种想要挽救一下谢先生形象的意图,便将自己更改志愿的原因,也就是那天在工地的奇遇也一起告诉了兰梓行。 听完来龙去脉的兰梓行沉思片刻,又看看自家好友明显被那个什么谢先生蒙蔽了的双眼,皱着眉不情不愿道:“算他人还行。” 林桥又忍不住笑起来,抱着兰梓行的手臂道:“也要感谢你,阿行,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好……” 兰梓行又沉默几秒,还是一转头,“哼,算你识相。” 只是耳根却红了。 林桥依旧在笑,他说:“A大图书馆学和文物考古似乎离得不远。阿行,我们还是好朋友。” 兰梓行没接话,却很紧地握住林桥的手。 之后,林桥又去疗养院看了奶奶,奶奶正醒着,闻言对他的决定表现出了十分的支持。 大多数重要的人,都对他的决定表现出了赞成的态度。 至于林父和林逸明,不论出于什么原因,他们大概都会因为这事高兴的。 只有林母…… 他会将钱还给妈妈,就像妈妈过去说过无数次的那样。可他不会再听她的了。 - 时间很快走到月末,林桥已经工作了一个月,便辞了职,几个与他关系好的同事短暂聚了一下,林桥便拿着工资出了门。 这是他第一次完全靠自己得来的钱。 林桥看着vx余额,思索着要什么时候把钱还给谢先生。 但很快,谢执告诉了他另一个消息——谢先生的朋友们回国了! 并且,谢执准备带林桥一起过去,将林桥介绍给朋友们。 “是我大学时的同学,现在也都有合作。一个是秦家的儿子,另一个是陆家的。” “秦竺俞前些日子出了意外断了腿,最近刚好。陆择继承了他爸的公司,最近一直在国外拓展业务。” “我们会将小白一起带过去,嗯,就是我之前说过的,小白的真正主人。” 说着,他看林桥一眼,道:“不用害怕。” 林桥下意识反驳:“我没有。” 谢执沉吟片刻,抬手轻轻捂在他眼睛上,道:“嗯,乔乔没有害怕。” “……”眼前昏暗,林桥小声道:“其实,有一点紧张。” 谢执又笑了,他揉了林桥耳垂一把,道:“害怕了就拽我袖子,我带你回来。” 林桥彻底安心了,他抬起头看着谢执,眼睛亮晶晶地点点头。 简单收拾后,两人便出了门。 与林桥出门时,谢执极少让薛助理来开车,通常都是亲自上手,林桥便坐在他身边。 他扒着窗往外看,有些意外地发现,是去A大的路。 谢执则望了他一眼。 他还记得最开始接林桥回家,那时薛助理在前面开车,他们两人坐在后面,林桥便小心翼翼将自己蜷成一团,像是生怕挤到他,也像是怕被人挑了毛病。 明明是那么宽敞的位置,却也显得可怜。 很快,车停在A大一条街的某处饭店前,谢执道:“这是A大的美食街,基本全国的菜系都有分布。” 说着,他沉吟片刻,道:“出了这条街,便是卖瓜果的地方。A大特意筛选过,没有那种缺斤短两的商贩。” “再往前,是一些年轻人爱玩的地方,商场酒吧剧本杀之类的。” “……” 林桥望着不远处A大古老又高耸的大门,又听着谢先生耐心而事无巨细的讲解,转头,眼睛亮亮地看着谢执,是很开心的表情。 谢执手又有点痒了,他伸手摸了摸眼前人的右耳垂,便见林桥怔然睁眼,露出了有点惊讶的表情。 可爱。 他轻咳一声,又装成那副正经人的样子,带着林桥下了车。 毕竟是好友聚会,谢执今天并没有穿西装,而是换了一身衬衫,又戴上一副银色平光镜,遮住过于冷淡锋利的眉眼,看起来年轻不少。 值得一提的是,林桥今天穿的衣服,与谢执恰好是一套,走在街上,旁人一眼就能看出他俩的关系。 对此林桥还有些羞涩,甚至在刚发现两人选择居然如此之巧时,还打算再去换一身。 可谢执却制止了他。 他们进了餐厅,老板显然也与谢执熟识,吆喝一声便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谢执径自上了二楼第一个包间,推开门却没进,而是低头看了林桥一眼。 林桥无意识捏着拳,看起来很紧张。 他抬头,警告般往里扫了一眼。 秦竺俞正奇怪,又猛地接收到谢执这眼神,心里更是纳罕。 猜测半天,头都要想破了,他都没想到一个合理的理由。 莫不是小白不认识他们了,正在猫包里闹? 可随后,从谢执身后探出来的那颗脑袋,差点让他惊得摔了茶杯。 谢执和陆择脾气都硬,他便得软和一些,反正作为秦家的私生子,这是他最擅长的事情。 所以,当得知林家有意与谢执联姻的第一时间,他就仔仔细细调查一番。 可后来谢执说什么? ——“我还没那么畜生。” 但现在算什么!? 秦竺俞盯着盯着,却忽然觉得脊背一阵寒意,身旁陆择及时拽了他一把。 他这才抬头,正巧对上谢执越发危险的目光。 秦竺俞:“……” 哈哈,好兄弟。 另一边,陆择倒是没什么感觉,瞟林桥两眼,还以为谢执找了个小明星为公司代言——只是,怎么把代言人带到这里来了?这可不像谢执公事公办的风格。 他疑惑片刻,便也不再纠结,目光直勾勾盯着谢执放在桌上的猫包。 小白似乎对这个禁锢了它自由的东西非常愤怒,里面正不停传来磨爪子的声音。 听着熟悉声音,陆择的扑克脸上出现笑意。 “这是秦竺俞,那个叫陆择。” 谢执伸手为林桥指了,这才吝啬地露出身后林桥,对着那两人介绍道:“林桥,我先生。” 秦竺俞扶额。 陆择:“???” 瞬间被两双眼睛锁定的林桥一时僵在原地。 怎么了?他脸上有东西吗?? 谢执咳了一声。 两人瞬间移开目光,异口同声道:“好!” ?? 林桥十分摸不着头脑,又被谢执直接拉入座。 陆择问:“怎么称呼?”看的却是谢执。 他知道谢执一向强势,就算在婚姻中也一定…… “叫我名字就好。” 开口的却是林桥。 陆择:“!” 话刚出口,又迎来了两个人的注目礼。 林桥下意识想往谢执身后缩,可又想起自己现在的身份是谢执的“先生”,那必然不能输了气势! 于是又强迫自己与那两人对视,脸都要笑僵了。 谢执敲敲桌子,道:“听他的。” 陆择觉得十分离谱,又抬头看了谢执好几眼,这确实是自己认识的那个谢执。 离大谱。 倒是秦竺俞率先开口打破僵局,笑着说:“乔乔好啊,我是秦竺俞,听说你在A大附时成绩常年排在年段前五,很厉害哦!” 没想到眼前人一开口,甚至能说出自己高中时的事情,而自己却对他一无所知,林桥有点紧张地扯扯已经笑僵的唇角,才对秦竺俞道:“您好。” 顿了两秒,他还是觉得需要回应一下后半句话,于是又慢慢道:“……谢谢您。” 秦竺俞愣了一下,这次的笑容里倒是带了几分真心。 很快饭菜便被端上来,菜品都偏清淡,很合林桥口味。 菜已经上齐,那自然就要开始谈事了。可秦竺俞看林桥几眼,默不作声地低头。 谢执正给林桥夹菜,眼见着碟子里又堆起一座小山,林桥连忙拦住,小声道:“谢先生,可以了,够多了。” 谢执这才矜持地放下公筷,道:“这家味道不错,开学后可以和……舍友?” 声音越来越低,最后迟疑地停住。谢执第一次想起这件事——林桥开学之后,是得住校的。 他捏着筷子陷入沉默,脸上表情微沉。 对面的秦竺俞绝望闭眼。 好在谢执还没忘记正事,酒过三巡,开口道:“阿择,进度如何?” 两人终于松了口气,彻底放下心来,没再去观察林桥了。 陆择道:“L国当地用户习惯不同,我考察了三个月,本已经准备投入市场,但……” 他说着,摇摇头,秦竺俞适时接口道:“半路杀出程咬金?” 陆择有点头痛地按按眉心,道:“也是华国人。很少出面,行事奇诡,还有点不要命的架势。我怕折进去。” 谢执问:“手腕系着红绳?” “你怎么知道?”陆择颇觉意外地抬眼。 谢执嗯了一声,道:“不用管他。” 沉吟片刻,他又道:“那是蔺家的人。” 两人都是人精,想到蔺家最近发生的事,只怕那人不久就得回国,也就恍然大悟。 之后几人又谈了一些公司的事,林桥埋头专心致志吃饭——这也是来之前谢执交给他的任务! 只是偶尔听一耳朵,似乎谢先生的公司碰上了难事…… 林桥对此一无所知,吃饭的速度都放慢了。他想,或许作为伴侣,自己并不太合格。 就在林桥思考着怎么才能更了解谢先生一点时,身边突然静下来,于是那刷刷的磨爪声就格外突出了。 林桥对这声音十分熟悉,很顺手就抄过猫包,将小白放出来。 一道白影唰地窜出来,小白喵呜一声直接跳到林桥肩膀上,尾巴亲热地勾着他脖子,又伸出舌头舔舔林桥。 “喵喵~” 对面的秦竺俞静了一下,缓缓转头看向好友,也就是这猫的真正主人,陆择。 果不其然,陆择正直勾勾盯着对面,过去像是焊上去的那张扑克脸正缓缓崩裂,露出面具下的真正表情——天崩地裂! 怎会如此!!! 他当初出国,之所以放心把小白交给谢执,就是因为小白最讨厌谢执来着!! 怎、会、如、此! 林桥还一无所知,伸手挡了一下猫猫过于亲近的脑袋,才问:“饿了吗?” “喵~” 小白用力蹭了林桥一下,林桥连忙取出猫粮,却又意识到并没有带合适的碗。 他思考了一下,道:“谢先生,我去找一个纸杯。” 谢执点头,“乔乔好聪明。去一楼找老板就好。” 林桥出去了。 身后,陆择还保持着伸手的动作,本想趁林桥出去将猫接回来,却没想到小白居然头也不回跟着林桥走了! 走了! 秦竺俞把他胳膊拉下来,便见陆择露出悲戚的、空巢老人般的表情。 秦竺俞:“……你冷静一点。” “反正这次你回来好长时间,认真和小白培养一下感情……毕竟你的外在条件没有乔乔好。”秦竺俞说着,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没事,它的罐罐在你手里。” 哄了几句,见陆择还不见好,他干脆冷漠地把人推到一边,任由陆择独自伤心欲绝,自己抬头看向谢执,问:“林家的事,解决了?” 谢执夹菜的动作顿了一下,旋即优雅地点点头。 秦竺俞:“……解决方法就是,你从人,变成了禽兽?” 作者有话要说: 我写我写我写完了!!下章明天凌晨更,夹子那天会在晚上十二点更!v后我会尽快有一个稳定的更新时间! 预收: 《渣了大反派后跑路失败了》: 超纯情老阴批攻x超会钓小美人受 受穿书了。 从万人迷文的主角穿成升级流文的炮灰工具人。 人生使命也从被所有人捧在手心变成给龙傲天主角当血包。 具体内容即出钱出力出人,等龙傲天干翻反派小叔后立刻懂事地去死。 受(沉思):奇怪,居然有人不喜欢我? - 他当即找到三年前的穷鬼版龙傲天。 眼前的男人肩宽腿长,搬砖时动作优雅又贵气,胳膊上鼓起的肌肉线条流畅,最重要的是…… 受(怀疑):龙傲天,你今年十八? 二十六岁·大反派:嗯,十八,要试试吗? 受:那就……浅试一下。 - 两人遂成夫妻。 于是—— 白日里,龙傲天搬砖养家,受负责貌美如花。 甚至还娇娇气气说一声:工地好热,不想陪你。 这话到晚上,就变成了:你身上好热,不要碰我。 一番商量后,改成做四休三。 此外,龙傲天异常纯情,虽然穷但乐于上供,说要让受被整个工地的媳妇羡慕。 受看看工资卡里那几毛钱,扔进游轮都听不到响,觉得你还是省省吧。 - 就在龙傲天买好钻戒准备求婚时,受突然发现,自己认错人了。 这人不是龙傲天。 而是原著剧情里绝地反击,害他家破人亡的究极大反派。 他思来想去,觉得自己亏了,得再去钓一钓正版龙傲天。 遂跑路,但跑到一半被劫 他的穷鬼老公摇身一变,穿着定制西装,还用镶金手杖挑他下巴,似笑非笑问:恋爱谈腻了,想当掌中啾? 受看看反派手里准备锁他的金链子,悟了。 受:我就说嘛,这个世界上肯定不会有人不喜欢我! - 前世,大反派被自己完全看不上的人踩进谷底,折鳞断爪。 重活一世,他决心去探探侄子最大助力的虚实。 一探,甜 二探,软 三探,上瘾 四探……人吓跑了 第24章 林桥要到纸杯,又在楼梯徘徊着,陪小白玩一会儿,自己再独自玩一会儿。 最后百无聊赖思考片刻,终于想起还有件事没做,便划开手机将今天刚发下来的、还热乎的工资转给了谢执。 事实上,还在包间时,他就敏锐注意到秦竺俞一直在观察他,同时还欲言又止地望着谢执。 明显是有事要说。 林桥对这种情况不算陌生,正巧小白又发出了动静,便趁机抽身,留足机会让他们三人商量正事。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林桥终于走到包间门口,先是抬手准备敲门。 只是指节还没落到门上,他就隐约听到房内传来一段对话。 是秦竺俞和谢执。 大概是因为秦竺俞坐得离门更远,所以声音便也模糊一些,只能听到一些片段,毫无前因后果。 “……人,畜生……” 听起来不太妙。 林桥觉得,自己回来得可能不太是时候。 也不知道他们遇到了什么麻烦,才这么头疼…… 是方才提到的那个“蔺家的人”吗? 林桥只隐约听过C市蔺家的名声,对此却并不熟悉。由此深刻感觉到,他对谢先生也不够了解。 他在心里检讨着自己,转身想继续回楼道消磨一会儿时间。就在这时,他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不,”谢执更正道:“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房间传来一声很鲜明的赞同声。 怎么会! 按理说,这事明明与他没什么关系,林桥却瞪大眼,很不服气一般,在心里小声反驳道,谢先生明明是很好很好的人! 但他毕竟不能冲进去,只能抱着猫包转身。但小白却等烦了,又开始磨爪子,发出呲呲的声音。 房间里安静了一下,旋即是逐渐接近的脚步声。 林桥迟疑着停下脚步。恰巧门被打开,他与谢执对上目光。 “我不是故意要听到的……” “回来了?” 谢执很自然地忽略了他的话,接过猫包摆到桌上去,又将林桥带进来。 林桥进来时,偷偷抬眼打量了一下对面两人。 秦竺俞正微笑看他,不知有没有因为谈话被偷听而生气。至于他身边的陆择…… 谢执才刚把猫包放进来,那炙热的目光就已牢牢黏在上面,看上去马上要情难自禁地扑过来了。 林桥思考片刻,主动将纸杯递给对面的陆择,道:“请您帮忙喂一下小白吧。” 陆择视野里骤然出现一只纸杯,往上看,是少年过于瘦削的手腕,与漂亮但难掩忐忑拘谨的脸蛋。 面对人类,陆择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接过纸杯,道一句:“多谢。” “没关系。” 林桥见对方接了,又礼貌性地进行了一个对话来回,觉得任务完成了,正准备收回手,却见陆择还盯着自己,脸上表情满是思索。 过了两秒后,陆择终于想起最开始的对话,补了一声:“……林桥。” 林桥啊了一声,还没想好接下来要怎么礼貌性进行交流,就见陆择低下头,将猫包抱到自己怀里,动作很是小心,与他高大的身躯给人的印象完全相反。 林桥看着,原本为小白担忧的心也放下来。 谢先生的朋友,和谢先生很像呢。 吃完饭时,月已经高高挂起,明亮的光洒落在街角屋头。 快到秋天,夜风已经带了点凉意。谢执先一步下去开车,林桥则跟在后面安抚小白。 事实上,小白对自己真正的主人,也就是陆择,显然还是有点印象的。也因此,才翘着尾巴美滋滋吃了一顿陆择喂的饭。 但这点印象却比不过它对林桥的好感。 等发觉自己今天出门居然不是普通社交,而是彻底换个家,小白顿时嗷呜嗷呜凄惨至极地嚎叫起来,完全忘记自己之前有多讨厌谢执,也直将陆择叫得心如刀绞。 没办法,林桥只能摸着小白脑袋,认真道:“你这样,陆先生会伤心的。” 小白呜呜两声,蹭了下林桥的手。 林桥接着道:“更何况,分离这么长时间,你也会想念陆先生的吧。” 小白又呜了一声。 林桥最后摸了小白一把,把它送进猫包,有点不舍道:“好啦,回家之后要好好长大哦。” 虽然小白已经是个十几斤的大肥猫了。 陆择抱着猫包,低眼看着缝隙里露出的几缕白色,终于笑了一下,对林桥道:“谢谢你照顾它。” 林桥摇摇头。 解决了小白的问题,陆择便很默契地加快脚步,很快便甩了林桥一截。 不用继续与人交流,着实让林桥松了口气。但很快,身边又过来一人。 正是秦竺俞。 “方才的话,你都听到了?” 林桥没想到,表现得温和而友善的秦竺俞居然是第一个直接开口问的人,怔了一下,才解释道:“嗯,但我不是故意听到的。” 秦竺俞露出安抚的微笑,“没事,并不是什么机密的事情。” 林桥正松口气,又听秦竺俞骤然转折道:“不过……” 不过什么? 林桥有点紧张地回望过去,便见秦竺俞敲了敲手指,眸光中带着兴味,问:“你对谢执怎么看?” “谢先生?”林桥没想到他居然会问这个,几乎没有犹豫就脱口而出:“他是个很好的人。” “……好人?” 秦竺俞有些玩味地重复一遍,不置可否,只道:“在他面前,你最好不要太过……” 温顺。 但想到方才自己好友的表现,秦竺俞摇摇头,还是没说下去。 “诶?”林桥正等着他下一句,却见秦竺俞有些神秘地对着他竖起食指,抵在唇前,做了一个“嘘”的表情。 - 回到家时已经快要十点,林桥洗漱完,感觉手边空落落的。 小白已经跟陆择走了,家里也就多了一间空出来的猫房……那是不是意味着,他可以将那只三花猫猫带回来?! 想到这里,林桥顿时期待起来。但他生活规律惯了,虽然急切,却还是打算等明天再商量这件事。 洗漱完毕,他换上睡衣正准备上床,门外却传来一阵规律的敲门声。 林桥连忙跳下床,连鞋都顾不上穿,就想跑过去开门。 但在指尖接触到门把手的那刻,他忽然想起,昨天他光着脚去偷开冰箱被谢执抓到…… 脚踝似乎又传来灼意,林桥指尖一顿,又默默走回去穿上拖鞋,这才给谢执开了门。 谢执大概也是刚洗完澡,穿着睡衣,领口散着,露出一小片结实的肌肉。发梢还带着湿意,来得很是匆忙。 他维持着伸手敲门的姿势,垂眼望过来,眸光沉沉的,看不出喜怒。 “……谢先生?”林桥无端有点不安。 “不请我进去坐坐吗?”谢执收回手,彬彬有礼问道。 林桥迟疑片刻,还是侧身让开。 谢执抬眼,这是他亲手布置的房间。但在真正的主人入住后的一个月内,到处都已经沾染上林桥的气息,柔软又纯白。 他带着寒意走进去,显得格格不入。 林桥站在谢执面前,有点局促地捏着衣角,“您过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谢执不语,只是盯着他,眸光微沉。 林桥后退了一步,又叫了一声:“谢先生?” 谢执终于回应了。他伸手举起手机,露出银行汇款界面,问:“这是什么?” 林桥看了一眼,回答道:“是我的工资。” “嗯。”谢执点点头,随后问:“为什么转给我?” 林桥迟疑片刻,回答:“是我……是伴侣的,义务?” 这个回答成功让谢执面色好了一点。但他想起上次林桥坚决要将母亲给的钱“还”他时所说的话,还是保留了一点怀疑。 沉吟片刻,他伸手划开手机,修长指节敲击几下。 林桥正以为过了关,却没想到下一刻,兜里的手机震了一下。 谢执显然也听到了,他平静地望着林桥,道:“打开看看。” 林桥心中浮现了一点猜想。 他取出手机,便看到一条转账通知,打眼一看,比他的工资要多好多好多个零。 他惊讶地看向谢执,便见谢执微微笑了,道:“工资。” “您……” 谢执好整以暇地嗯了一声,道:“又想拒绝吗?可你方才说了,这是我的义务。” 林桥蹙起眉,“不是这样的。” “那是怎样?”谢执耐心地问。 林桥不说话了,站在原地踟蹰片刻,忽然凑近了一点,却又停住,确认般看看谢执。 谢执挑眉,正准备看林桥打算做什么,脸颊却猝不及防一软。 是林桥飞速啾了他一口,才用那双雾蒙蒙的瞳子看着他,软绵绵问:“您生气啦?” “……” 就是再大的气,现在也发不出来了。 谢执有点无奈地抬手,惩罚般轻轻掐了林桥耳垂一下,才道:“现在没有生气。” 林桥眨眨眼,很想问一句那刚才呢?却又没敢出口。 谢执问:“所以,是为什么?” 林桥:“您之前说,晚上不可以谈正事……” 指尖停顿片刻。 谢执垂眼望着那颗小痣,又用力揉了一把,直将那里磨得水色盈盈,这才满意松手,道:“抱歉乔乔,是我忘记了。” 虽然耳垂还红着发烫,林桥却一点都不记仇地摇摇头,反而有点急地问:“那我可以和您商量另一件事情吗?” 谢执沉吟片刻,觉得现在的气氛也不适合说刚才的事了,于是点头。 林桥雀跃起来,道:“小白已经回家,猫房空下来了……” 说着,他又觉得自己的要求有点过分了。 毕竟那是谢先生朋友的猫,当然不一样。 更何况,那只三花猫猫年纪已经不小,性格又很独立,只怕不会和谢执亲密…… 而且,医药费的支出也是一大部分。 他思来想去,话还没出口,自己倒先没了信心,语调慢下来,用词也隐晦起来,在“猫咪”和“老猫”,甚至还有“小动物”之间犹豫半天,最后才慢慢道: “我可以再带……一条小生命回家吗?” 谢执的目光倏地一凝,落在林桥平坦的小腹。 作者有话要说: 谢总,你在想什么骚东西?(指指点点) ps这本不生,乔乔已经够苦了,下本倒是可以考虑一下) 第25章 林桥被他盯得有点不自在,跟着谢执的视线,往下看了一眼。 小腹平坦,睡衣也服帖,没有褶皱,没有脏污,完全没有丝毫不对劲的地方。 林桥犹豫一下,还是觉得不自在,伸手有意无意半遮住小腹,这才小声道:“请问,我可以吗?” 说着,他又觉得自己说得实在太不仔细了,哪里有人会同意这样模糊的提议呢? “是一只猫,所以不用多添置物品,用小白留下的就好,”林桥比比划划的,努力争取着:“它陪了我很多年……虽然年纪大了,但很懂事,如果生病的话,我也可以用自己的工资……” 说到这里,林桥骤然想到,自己的工资已经全部上交给谢先生了。 这就意味着,如果三花生病,那林桥就得向谢执借钱了。 他顿时无措起来,无意识地抬起眼,求助般看向谢执。 谢执收回目光,齿尖有点发痒,他舔了舔牙槽。 说实话,刚才他其实根本没注意到林桥在说什么,顿了两秒,才道:“嗯,可以。” 林桥惊喜抬眼,“谢谢您!” 谢执回忆片刻,大概想起是在说一只流浪猫,于是道:“我们明天去宠物超市,准备一些宠物用品。” 能得到允许,林桥就已经很意外了,更没想到谢执居然会这么说。 惊喜太过突然,他甚至有点不太敢信了,迟疑片刻,才问:“可是,这样不会妨碍到您的工作吗?” “工作。”像是没考虑到这件事般,谢执佯装沉思片刻,如愿见林桥露出紧张的表情。 他这才笑起来,说:“我认为,还是为家庭迎接新成员更重要。” 他说着,又不动声色瞟了林桥小腹一眼。 家庭新成员。 林桥则完全没注意谢执的小动作,只默念一遍这个词,觉得自己好开心,嘴角都要飞到天上了。 好不矜持。 他低着头想藏,又觉得藏不住,过了片刻,干脆直接反其道而行之,主动贴近谢执一点。 “谢先生。” 明明房间里只有两个人,甚至整个偌大别墅中也就只有他们二人,可林桥还是压低声音,小心翼翼也神秘兮兮。 谢执侧眸望他,也叫了一声:“乔乔。” 于是林桥便像是得到允许一样,嘴角又往上飞了一点,声音软软的,“谢先生,您真好。” 这算什么?好人卡? 从小到大,从没收到过好人卡的谢执一时感觉还有点新奇,伸手摸摸林桥脑袋,“乔乔也很好。” 又被夸了。 林桥有点害羞,垂着眼睫,就又听谢执道:“那么,好乔乔,可以给同样好的哥哥一点奖励吗?” 林桥闻言一怔,抬头便见谢执的目光暗示般点过他唇。 ……明明方才还主动上去啾了一口,可现在,他却又害起羞来。 哪有人主动要这个的啊…… 谢执耐心等待着,目光直勾勾盯着林桥,指节无意识叩着。 林桥迟疑了一会儿,在谢执过于明显的注视下,脸一点点红起来,他小声问:“可不可以只亲一下脸呀?” 那你还想亲哪儿? 谢执眸光微深,却没直接问,“为什么?” 这,这有什么为什么! 林桥脸红得快要滴血了,他呐呐看着谢执。 谢执眸光微闪,故意问道:“是那天……我让你不舒服了吗?” 随着谢执的刻意引导,林桥立刻就回想起那天晚上,灼.热交缠的呼吸、几乎失去自我的交.融……还有那个暖呼呼的、很开心的拥抱。 ……不能再想了! 他连忙打断自己的思绪,又见一向从容的谢先生,在说出那句话后,甚至主动低下头,像是很难受的样子。 “没有!”他立刻开口,绞尽脑汁想让谢执相信自己的话,起码不要露出这种表情。 谢先生不应该露出这种表情才对。 “不是这样的……那天,谢先生让我很、……舒服,就是有点太刺激了……” 这些话对林桥来说还是太难了。 他一边磕磕巴巴说着,一边蹲下身,担忧地想去看谢执,结果一抬眼,就对上谢执带着笑意的黑眸。 林桥顿时睁圆眼,满脸不可置信:“您——” 话还没说出口,谢执直接先发制人,立刻一个服软:“对不起,乔乔。” 果然,林桥闻言,有些无措起来,下意识道:“没关系……” 话一出口,他又迟疑地停住,茫然对上谢执盛满笑意的眼。 谢执终于忍不住了,抬手摸了一把林桥脑袋,道:“乔乔好可爱。” 林桥也终于确认了——“您在玩我!” 他满脸控诉地抗议着,只是谢执却因为他的话稍微偏了一下思绪。 “是我不对,我错了,对不起,乔乔。” 难得得到这么认真的道歉,但林桥想起谢执的前科,还是认认真真检查了一遍对方的表情,满意后才点点头,很大方道:“没关系!” 谢执打蛇随棍上:“那奖励呢?” “……” 绕了一圈,居然又回到这个话题上,林桥干脆闭上眼飞速啾了谢执一口,“在这里。” 还没来得及感受那柔软,谢执有点遗憾,指尖轻轻擦过脸侧,目光则滑落到林桥唇上。 不知是不是因为害羞,那颗唇珠颜色很艳,像在引人采撷。 再想到那天晚上浅尝辄止的吻,谢执更遗憾了。 不知下次能不能更进一步? “好吧,乔乔。” 他学着林桥方才的样子,轻轻啄了林桥额头一口,在他耳边轻声道:“晚安吻。” 他说完,故意停了几秒,感受到身下人有些紧张起来,便又低声说了一句。 话还没听完,林桥直接脸爆红,下意识伸手慌乱地想要推开谢执,但谢执却先一步起身离开他,扶着门站在那里,又是一派彬彬有礼的绅士模样了。 他甚至还提醒道:“乔乔,你脸红了。” 林桥立刻张开手想挡住脸,过了片刻才意识到这毫无用处,又放下来,抗议般推了推门,道:“谢先生晚安!” 你该走了! 谢执却一动不动地杵在原地,像个门神,用若有所思的眼神盯着林桥,像在等待什么。 林桥更燥了,但为了送走这尊大佛,他只好踮起脚,攀着谢执肩膀,努力在谢执额头上印了一下。 谢执这才满意离开。 于是,第二天清晨,当林桥还带着困意走下楼梯,便见谢执神采奕奕坐在那里,对他招手,说:“乔乔,早。” 林桥:“……可以不要早安吻吗?” 答案当然是不行的。 - 与此同时,A市疗养院。 夏已经过去一大半,花园中也基本只剩绿色,但风中还带了点花香。 花园深处,一坐一立两人,正是工作人员在推着轮椅带老人散步。 轮椅上坐着的老人虽年过七十,又大病一场,仍两道刀眉,目光炯炯有神,看上去风姿不减。 这位老人姓蔺,是前几周才从C市医院转出来,慕名来到A市疗养院的。 他虽长相威严,却并不难相处,家属给钱也十分大方。也因此,接任老人专属看护的小郭同志,一时成为周围同事羡慕嫉妒的对象。 但没办法,毕竟谁让他们一开始嫌老人凶,选择把老人推给刚上班不久的小郭呢。 小郭尽心尽力保持匀速前行,忽然见老人抬手示意停下。 “怎么了,蔺老先生?” 蔺老先生道:“有人来看我了。” “啊?”小郭十分茫然地环视一周,又低头看看工作机,无一收获。 蔺老先生并不意外,只道:“你先回去吧,给我泡一杯茶。” 小郭最终听从金主的话,将信将疑地走了。 花园里静默了一会儿,唯有微风送来远处花香,蔺老先生道:“出来吧,小粥。” 又静了几秒,率先出现的是一声轻嗤,旋即是翻飞的宽大衣摆,与袖中隐约可见的褪色红绳。 蔺老先生目光平静地看着面前人,也就是从小被丢在国外的长孙,道:“难为你还戴着。有十五年了吧。” “十三年。” 蔺难舟垂眼,拨弄了一下那根红绳,道:“乔乔当初也给了你。他的家人,一人一根。” 空荡手腕神经质地抽动一下,蔺老先生面上却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道:“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你应当比我更清楚。” 蔺老先生微叹,接着问:“这么多年了,你回来,又要做什么?” 蔺难舟用小指勾了一下红绳,才望向对面人,眸光沉沉道:“拿走我该拿的。” “他们也是你的家人。”蔺老先生看着这个已经长大、羽翼日渐丰满的长孙,再想想家中不成器的子孙,终于忍不住叹息。 蔺难舟只道:“没有了。” “您当初坐视长子死亡,又将我丢在国外时,有想过这一天吗?” 提到过去时,肺腑间都有种烧灼般的痛,但他的表情依旧是冷静而漠然的。 蔺老先生嘴皮颤了颤,却没有辩驳。 “我之所以过来这一趟,”蔺难舟顿了顿,甚至不愿用“看望”来指代这次的出行,他接着道:“只是因为乔乔叫你一声爷爷。” “是因为乔乔,只是因为乔乔,懂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谢总在乔乔耳边说了什么? 明天(周日)要上夹子噜,更新挪到晚上十一点之后,爱你们 第26章 第二日清晨,用过早饭,谢执便开车带着林桥出了门,直奔宠物商店。 宠物商店坐落于他们上次去过的那个商场,仿照人类超市的布置格局,占据了一整层楼。 进门右手处放着购物车。 林桥正准备去推,谢执便很自然地伸手接过来,对他道:“你去挑选。” 沉吟片刻,又道:“我来付钱。” 这怎么可以? 他正要拒绝,便听谢执又道:“不过,其实都一样。” 林桥顿了一下,有点迟疑地想,似乎确实是这样的。 毕竟他们已经交换了工资卡。 再加上赶时间,林桥便也不再纠结,走进商场。 商场主要分为三个区域,猫咪大区,狗狗大区,以及异宠区。 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林桥直奔猫咪区域,进门便见摆了好几个货架的猫粮。 “这一款的适口性会好一点,那一款的话……” 工作人员尽职尽责地讲解着,并不过多推荐,只是将各种猫粮的优缺点摆出来,供林桥自己挑选。 过去喂猫的猫条都是兰梓行提供的,毕竟林桥并没有属于自己的零花钱。 也因此,当他面对如此之多的选择时,不可避免地迷茫了。 这款味道好,那款营养高,旁边还有一款据说是利于猫咪皮毛顺滑…… 这才只是第一步买猫粮,他就已经不知道该怎么选了。 他站在原地思考着。十几秒后,谢执忽然上前,道:“每款带一袋回去。” “诶?!” 林桥下意识转头看了眼货架子,飞速心算了一下,觉得加起来恐怕得大几十斤。 ……或许几百斤。 他能背回去吗? 更何况,这得多少钱啊。 林桥正想拒绝,谢执却直接走向下一个区域,连忙跟上去。 这次是一些零嘴,猫条冻干罐罐等。 工作人员上前一步,正想讲解,便见林桥一个箭步冲上前,手疾眼快拿上其中一种猫条,转身对着谢执道:“要这个!” 说完,他又生怕谢执再来一句“全都要”,连忙打补丁道:“它吃惯了这种……不,它只吃这款!” 谢执:“……” 谢执默默收回正准备去取商品的手,道:“好,听你的。” 这话很平常,可林桥却莫名有点不自在。 听起来,怎么像真正的伴侣一样…… 他不敢多想,连忙转头往前走,继续挑选着商品,走到宠物饰品那里便很自然地忽略过去。 他知道猫咪不喜欢这些。 但身后,谢执却忽然目光一凝,脚步微顿片刻,上前,从印着缅因猫招牌的货架中拿起一个猫耳朵样式的头套。 纯白无瑕、触感柔软的白色绒毛附着其上,两个粉嫩嫩的倒三角猫耳格外可爱。 他伸手戳了一下猫耳朵内侧。 好软。 谢执又伸手举起,从后在林桥身上虚虚比划了一下。 看上去,大小很合适。 谢执摩挲了一下指尖,默不作声地将其放进购物车,目光很感兴趣地开始在周围探寻。 收获红绳系着的猫铃铛x2; 黑色皮质绳索捆着的羽毛逗猫棒x1; …… 总而言之,一趟下来,两人都收获满满。 将一些紧缺的小件,比如说猫砂盆什么的东西直接放进后备箱,再拿了几袋适口性比较好的猫粮作为应急。 以及谢执偷偷拿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除此之外,剩下的所有商品,都由商场进行配送到家。 了却一桩大事,林桥松了口气。 林家与谢家是截然相反的方向,谢执找到的专业抓猫人还没赶过来,两人便先往谢家去。 路上谢执打开广播,第一个响起的先是金融频道。 “日前,由于C市……股市大动荡……” 林桥立刻竖起耳朵,想要听一听谢先生平时在关注的事情,可谢执很快便切换了频道。 “这次本频道连接的是位于B市打工多年的王女士……” “上回书说到,你来我往……” “预计今日晚间有大雨,请市民备好雨披、雨伞,出行注意安全……” 一个个频道换过去,最后又归于沉寂。 绿灯亮起,谢执缓缓启动车子。 林桥望着前方熟悉的道路,心中估算着,大概还要二十分钟就到家了。 在以前,他很少去学校、林家、图书馆之外的地方。 但没想到,高考完还没有两个月,他居然就已经对另一个地方这么熟悉了。 林桥偷偷望了身旁人一眼,抿着嘴笑起来。 回去吃过午饭,再分门别类收拾好东西,便到了谢执与专业捕猫人约定的时间。 下午五点,不算太热,光线也充足。 可林桥收拾完毕准备好,又等了五六分钟,也没等到捕猫人上门。 他有点着急了,可还是压着情绪,安安静静坐在沙发上,等谢执发话。 谢执皱起眉,正准备打电话,手机便是一震。 “不好意思,谢先生,我们正从B市过去,但突然下了大雨,可能无法及时赶到了。” 对面人说完,安静片刻,没等到客人的回应,又道:“您看,我们明天过去可以吗?作为补偿,费用会给您减免百分之二十。” 谢执道:“并不是钱的问题。” 说着,他望了沙发对面的人一眼。 林桥显然对这件事极为关心,手指都无意识紧张地绞在一起。 同时,大概是觉得自己不应该偷听谢先生的电话,努力想让自己把注意力放到一旁,可这只能显得他更可怜了。 捕猫人也沉默了几秒,道:“但我们确实无法在今日内赶过去……不如这样,我会联系在A市的团队——他们今天任务是排满了的。让他们尽快赶过去,您看这样可以吗?” “大概多久可以到?”谢执问。 捕猫人回头问了几句,便给出肯定的回答:“他们目前正在工作,预计七点半可以结束,在八点之前赶过去,您看可以吗?” 确实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了。 谢执沉吟片刻,同意下来。 他挂了电话,林桥立刻躲开目光,似乎这样就可以证明自己问心无愧,完全没有偷听谢先生的电话。 谢执走过去,伸手摸摸林桥脑袋,在心里对比了一下上午摸到的猫耳朵手感。 然后就又摸了他脑袋一下。 “听到了?” 林桥沉默几秒,嗯了一声。 谢执道:“乖,再等一会儿就好。” 他思索着,道:“不然,就再去整理一下猫房间?” 反正也没有事情做,林桥想了想便同意下来。 两人一起收拾猫房,很快时间走去半个钟。 猫房在二楼深处,墙壁隔音极佳,又连窗户都没有,林桥收拾到一半,起身时,却忽然偏过头。 他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 谢执问他:“怎么了?” 林桥有点不确定地摇头,可弯腰又收拾了一阵子后,心中还是不安,干脆起身出了门。 刚一出门,铺天盖地的刷刷雨声灌进双耳。 林桥加快脚步往走廊尽头走过去,双手撑着窗台往外看,便见窗外一片昏沉,豆大的雨珠倾盆而下,汇成一条条细线,延接向远处灰暗的天幕。 夏季多雨,这很正常。可林桥站在窗边,望着越来越大的雨势,心中止不住地担忧起来。 也不知道猫猫怎么样了?……它在那里很多年了,会没事的,它自己知道该去哪里躲雨…… 林桥在心里这样告诉着自己,可现实中,他却仿佛脚生了根,一动不动地站在窗台前,呆呆望着看不到尽头的大雨。 明明以前也有过很多场大雨…… 为什么,那时候的自己不会担心它呢?是害怕吗?害怕自己这毫无用处的同情心只会让自己痛苦吗? 没有办法救它,所以……就只能麻痹自己吗? 雨点如麻,雨声不绝,林桥站在原地,忽然转身。 起码现在,他应该要争取一下…… ——却刚一转身,就撞进男人温热而宽阔的怀抱。 “怎么这样急?” “……谢先生!” 一同响起的两句话。 林桥怔了一下,正要开口,却见谢执伸手,指尖赫然挂着一串车钥匙。 他道:“乔乔,下雨了。我们早些去接它回来吧。” - 豆大的雨点打在车窗上,又很快汇成水流。 雨刮不停工作着,却还没等放下,雨滴便重新扑上来,将眼前搞得模糊一片。 车里开了暖气,可室外降温太快,林桥却还是觉得手脚发冷。 他缩成一团,望着模糊不清的车窗。 车载音响中,主持人正不停播报着本次暴雨的情况。 “此次暴雨的形成原因是……目前雨势……预计明日凌晨停下……望广大市民注意……” 沙沙的声音汇进雨声。 因为大雨,原本半个多小时的路程也硬生生拖了一个小时。 小区有门禁,但在谢执出示通行证后,便很痛快将他们放进去。 在林桥的指引下,两人很快来到小路前。 林桥撑着伞下了车,可下车那刹,还是被扑面而来的风雨挡了眼。 他眯了下眼,顾不得这些,又匆匆跑到驾驶座那边,准备接谢执下车。 伞很大,也很沉,不会轻易被风吹跑,装下他们两个人绰绰有余。 谢执下了车,伸手接过伞把,望了一眼周围模糊的世界,微蹙起眉。 不好找。 林桥却顾不得那么多,急得要往前走,刚踏出一步,便有风雨扑过来,湿了衣襟。 谢执不再多想,连忙跟上,同时问:“它有名字吗?” 林桥摇了摇头。 这是最难办的地方。 “每次都是它主动来找我……” 没办法了。 谢执道:“先四处找找吧。” 为提高效率,两人各拿一把伞,分散来寻找。 林桥走得很急,一头扎进那片小天地。 往日里他们总是在这里相见,那棵大树底下,那处花坛旁边,那处石阶之上。 可到处都没有。 周围树很多,天上还电闪雷鸣,林桥不敢靠近,有点茫然地站在道路中间,任由雨水冲刷。 猫咪听力很敏锐,它应该是躲起来了吧? 林桥不确定地想着,又找了一圈。 因为家庭的原因,他总是习惯安静,哪怕周围只有自己一个人时也极少出声。 可现在,他走在大雨中,开始呼唤。 雨声遮蔽了他的声音,他便一直走着,顺着自己熟悉的那条路走着,目光毫无目的地逡巡,期待从哪处角落缝隙里找到熟悉的尾巴颜色。 - 另一边,林家。 温暖明亮的房间内,此刻氛围却极为僵硬。 林逸明大喇喇翘着二郎腿,歪坐在沙发上,道:“我不要你那公司。” 林父眼都不抬,“你没有选择权。” 林逸明轻哼一声,不以为意。 “赛车,作为爱好,我不反对。”林父敲敲桌子,似笑非笑道:“可是,你觉得,赛车的钱,是从哪里来的?” 林逸明轻嗤:“你不是还有个儿子吗。” “怎么,你打算以后仰仗林桥鼻息过活?” 林逸明闻言,静了两秒,便听林父又道:“更何况,他现在是谢家的人。” 谢家的人。 默念着这几个字,林逸明心中无端升起一种类似于愤怒的奇怪情绪,可他忽视了。只冷笑一声道:“别人家送女儿已经够难看了,你连儿子都送。” 林父并不以为意,只是笑笑,道:“逸明,你以后会明白的。” “更何况,这对林桥来说,难道是坏事吗?” 那不然,是好事? 林逸明正想嘲笑,可耳边却隐隐约约听到了什么熟悉的声音,他立刻住嘴,侧耳细听片刻。 林父还在继续:“大学时没有限制你的专业,已经是我所能做出的最大让步,林逸明……” 林逸明懒得听了,他霍然起身走到门口,取了一把伞,便出去了。 - 林桥将自己熟悉的地方都转了一遍,喊着“咪咪”,可雨声太大,他声音又小,始终没有得到回应。 时间过去快半个小时,他又走了一圈。 撑着伞的手臂酸痛,手机也因为一直亮着手电筒而快要没电。 林桥拖着步子,回到最开始的地方,有点沮丧地蹲在花坛边上,等着谢执回来接他。 今天或许真的没有希望了。 他将伞靠在肩膀上,想要休息一下,低眼望着已经湿透的鞋。 如果是以前,林母肯定会对他大加训斥。 他又想起自己第一次被关出门外时的情景,不由自主瑟缩了一下,无意识低喃了一声: “妈妈……” 声音太低,碎落在雨中。 可下一秒,林桥却忽然感觉手腕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勾了一下。 这熟悉的感觉让他愣了一下,立刻扭头,便见到了一张熟悉的猫脸。 它大概是冒雨来的,浑身都湿透了,毛发也湿淋淋贴在身上,露出矫健而瘦削的身形。 大多数猫都是很讨厌水的,就过去林桥对它的了解而言也不例外。可今天它却就平静地站在林桥身边,毛发湿裹、像只小老鼠般细长的尾巴竖起来,慢悠悠晃着。 林桥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他伸手,试探性地碰了碰猫猫。 没有躲。 林桥立刻伸手将猫紧紧抱进怀里,低声道:“我来接你……回家。” 谢执给他留了钥匙,林桥不确定猫能不能进前座,可又怕淋雨太久猫猫会生病,干脆一咬牙抱着猫坐进去。 暖风吹出来,温差太大,林桥打了个喷嚏。 他给手机充上电,又给谢执打了电话。 没几分钟,谢执便回来了,带着寒气上了车,抬眼见林桥和他怀里的猫都是湿漉漉的,顿时皱眉。 林桥还以为是猫不能上车,犹豫着解释道:“我怕它会生病……唔?” 话还没说完,眼前忽然一暗,随即头顶传来一阵柔软触感。 是谢执取出新毛巾,给林桥擦湿透的头发。 温热的指尖擦在耳边,动作轻柔又小心,像在对待什么珍宝。 林桥瞬间噤了声,耳边也安静下来。 空旷的世界,唯有暖风的呼呼声与窗外连绵不绝的雨声作伴。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日六,但是高估了自己的手速……(两眼无神) 第27章 柔软的毛巾擦过湿发,还小心翼翼避开他眼睫。 林桥抱猫坐在副驾驶上,表情有些呆,像是没想到会得到这么温柔的对待。 “谢先生……” 声音很低。 头发湿得不算太多,谢执又换了一条毛巾,给他裹住发尾轻拧了一下,这才算结束。 “找到猫了?” 林桥点头,摊开手让谢执看。 猫咪正蜷在他怀里,湿透的毛发显然让它并不舒服,却很懂事地没有抖毛。 谢执便又递给他一条毛巾,“擦一擦。” 雨实在太大,又来势汹汹,谢执身上也湿了不少,几缕碎发下垂贴在脸颊,又低着头,在车内昏暗的暖光下,整个人的攻击性都被削弱不少。 林桥一手抱着猫,一手拿着毛巾,看看谢执再看看猫,踌躇不定地思考片刻,慢慢伸手,学着他方才的样子,试探性地将毛巾盖在谢执头上。 但谢执毕竟比他高一些,又没弯腰,林桥单手操作,一个失误,毛巾就遮住了谢执的眼睛。 确实是不小心,但看起来就像是他故意一样。 谢执:“?” 林桥也没想到会这样,连忙伸手想取下来,却又苦于怀中还抱着猫,急得手忙脚乱。 谢执看着他,没忍住,伸手摸了摸林桥脑袋。 还是湿湿的,手感比不上之前。 谢执稍微遗憾了一下,抬手拽下毛巾,道:“我自己来就好。” 林桥呐呐应了声,低着头,却还想偷偷去观察对面人的表情。 又被谢执当场抓获。 谢执对他这幅样子已经相当熟悉了,有点好笑道:“我刚才的意思是,让你给猫擦一下。” “诶?” 林桥闻言低头。 猫咪已经打了几个喷嚏,正一脸不耐烦地甩着尾巴,似乎在说——你们人类什么时候可以完事啊??? 林桥再想想自己方才做的事情,意识到自己理解错误,顿时不自在起来,连忙低着头接过新毛巾,认认真真给猫咪擦水。 他擦完猫,猫明显心情好了点,眯了眯眼,往毛巾里一钻,窝成了一团,打了个哈欠,用手遮住眼。 林桥正眼巴巴看它,下巴却忽然被人捏住,被迫地抬起头。 由于惊讶,那双琥珀色的眼圆溜溜的。 谢执伸手,不轻不重按住那颗唇珠。 因着他的动作,林桥本能地松了口,柔软下唇便擦过男人带着茧子的指腹,触感鲜明,呵出的热气灼人。 林桥身子一僵。 静了几秒,才小心翼翼抬眼。 谢执神色有些晦暗,道:“会咬破的。” 过了片刻,林桥才意识到谢执的意思。 想到自己爱咬嘴唇这个坏习惯被谢先生纠正了这么多次,居然还会再犯…… 可谢执也说过,不要向他道歉。 林桥思来想去,伸出手指轻轻拉了一下谢执的衣角。 谢执低头看他,“怎么了?” 林桥小声问:“我们还能回去吗?” 谢执望望周围雨势,道:“只怕不能。” “哦。” 车内安静了一会儿,谢执主动问:“冷不冷?” 林桥点头,“有一点。” 他以为谢执会将空调温度打高,却没想到谢执伸手,将副驾靠背放平,又从后边取出一条毛毯,给他盖上。 “忍一忍,雨势变小我们就回去。” 林桥缩在暖呼呼的毛毯里看着谢执。 暖光落在男人身上,将那向来锋利的眉眼都衬得温和不少。 嘴角似乎又有点不受控制了。林桥说:“谢谢您,谢先生,您真好。” 谢执低头看他,忽然凑过来。 又,又要亲亲吗! 林桥紧张地闭上眼,眼睫扑扇着颤动,脑海里回想起谢执那天凑在他耳边说的话。 但他还没有做好准备…… 就在纠结之时,那原本靠得极近的呼吸又远去了。 谢执的声音带着笑意,道:“猫毛沾上去了。” 林桥这才睁开眼,先是松了口气,旋即却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他还是太胆小了。 - 车外,林逸明追着那熟悉又模糊的声音走了很久,裤脚都湿透。 就在他疑心那是自己的幻听,打算回去时,眼前却忽然出现一辆陌生的车。 雨势太大,看不清楚,但看车内灯光显然是有人。 这个时间点,谁会在车里? 林逸明正觉得奇怪,凑过去打算看一看,却第一眼就看到了熟悉的人影。 柔软黑发,琥珀色的眼睛,瘦削的身形,车里是谁简直不言而喻。 那车里另一人…… 林逸明正想再看,却忽然见那人起身凑近林桥,两人的动作就像是交换了一个吻。 他顿时皱起眉,只觉一阵恶寒。 两个男人……林桥也真是不嫌恶心。 他心里这么想着,却不知为何还站了十几秒,这才转身离开。 - 回到家时,夜已经深了。 怕猫咪会发烧,林桥连夜给它吹毛,确定它柔软又蓬松之后,才去洗了澡上床。 结果当天夜里,林桥便烧起来了。 就算生病时,他也依旧安安静静,还是猫猫跑到谢执房间里把人叫过来。 林桥正侧着身子蜷在床上,脸颊烧得滚烫,脸上是病态的红晕。大概是因为缺水,嘴唇也有些干裂,微微张着汲取氧气,胸膛随着呼吸频率而小幅度起伏,看上去可怜极了。 谢执来时,看到的便是这副模样。 猫猫跳到床上,有点担忧地碰了碰他额头,便看向谢执。 谢执硬是从那张毛茸茸的猫脸上看出了催促之意。 他先翻出体温计给林桥量上,随后给江医生打了个电话。 但雨太大,江医生也赶不过来,只能远程指挥。 “先量体温,三十八度以上就有点高了,三十七度以下可以物理降温,过一夜就差不多了。” “……是今天淋到雨了吗?” “淋雨之后要尽快换掉湿衣物,有条件的话最好立刻洗个热水澡……算了,这些不重要。” “你现在去打湿毛巾,先进行物理降温,这你应该知道,另外注意补充水分,可以适当喝一些淡盐水……” “我看看,药的话,我记得你家里有点感冒药……嗯,应该是在一楼餐厅旁边那个柜子里,喂他喝了。” “之后他可能会谵妄……嗯,就是说胡话,建议您今晚还是别睡了,守着他比较好,也提防半夜高烧……” 交代完所有注意事项,江医生在电话对面长叹一声。 金丝雀都这么容易生病的吗? 要知道,以前单独负责谢执一个人时,他可经常几个月都接不到消息。 之前还觉得,这钱拿得怪不安心的。 现在可算是安心了,就是有点麻。 这可是凌晨一点半啊! 他半开玩笑道:“你要不考虑考虑给我涨点工资,让我直接当住家医生。” 出乎意料,谢执居然真的嗯了一声,道:“我考虑考虑。” 江医生:“?” 这倒也不必。 挂了电话,谢执挨个去做,先打湿毛巾,冰了一下就叠起,贴在林桥额头上。 林桥正侧着身子蜷成一团。他伸手想将人转过来,但触手之处烧得滚烫。 在指尖握住肩膀的一霎,林桥似乎颤了一下,很小声呓了句什么。 谢执没听清,害怕是自己抓疼了他,就俯身凑过去听。 “……对不起……妈妈。” 谢执皱起眉。 但他看看林桥烧得通红的脸,还是叹了口气,轻手轻脚把人转过来,又用冰凉的毛巾贴上去。 找到凉意,林桥几乎本能地想要索求更多,朝着谢执贴过去。 谢执怕他把体温计弄掉,连忙伸手按住他,却又见林桥有点委屈地扁了扁嘴。 他只好低声哄了一句:“乖,三分钟就好。” 等三分钟后,他立刻伸手想取出体温计,可林桥刚一碰到他,就立刻贴过来,抱住他的胳膊不放。 ……如果换个场景,他是很乐意的。 谢执有点无奈,又怕弄疼他,“乔乔乖,让我看一下。” 他说着,又轻轻去拍林桥胳膊,每拍一下,林桥便放松一点点。 谢执趁机取出体温计看了一眼。 三十八度五。 有点高了。 他下楼取药,回来时便见林桥又缩成了小小一团,一只手抱着膝盖,另一只手则拽着刚被自己不小心弄掉了的毛巾。 他看上去似乎很贪恋那股凉意,却迷迷糊糊地不知道该怎么把毛巾重新放回去,于是就瘪起嘴,看上去要委屈哭了。 好娇气。 谢执放下水杯和药,走到床边把林桥铺平,又去浴室给他打湿毛巾,重新贴在额头上,看他像是很舒服地眯了眯眼。 他这才端起水杯。 水杯隔热,虽然饮水机有恒温设置,但谢执以防万一,还是抿了一口。 温度正可。 他又哄着劝着把人扶起来,先是喂了一口水。 林桥明显渴狠了,无意识伸手抱住谢执胳膊不让他走,埋头开始小口小口啜饮。 一边的猫猫盯着他,甩甩尾巴,也跳下床去喝水了。 谢执眼睁睁看着一杯水见了底,手里的药却还没喂出去。 林桥却是终于喝饱了,推开谢执的手,无意识舔了舔水润润的唇。 因为高烧,唇色也显出平日里没有的艳,覆上一层浅浅水光,更显得诱人。 谢执盯了两秒,很是绅士地挪开目光。 然后就又转回去盯了两秒。 这才重新去倒水。 但倒完水回来,林桥却消失了。 床上只剩一床柔软的被褥,还有被子中心的小鼓包。 谢执:“……” 他放下刚试过水温的杯子,伸手将人挖出来,“乖,把药喝了,等下水就凉了。” 林桥不反抗也不配合,既然被挖出来了,那就摆烂地靠着床头,昏昏欲睡。 谢执没办法了,一只手捞住他肩膀防止让他滑下去,另一只手则捏住他下巴,微微用力,迫使林桥张开嘴。 他眼疾手快,一把将药塞进去。林桥立刻皱起脸想吐,但谢执直接给他合上嘴,又递过去水。 林桥只好委委屈屈把药喝了,喝完便抱住枕头往旁边一翻,只留给谢执一个气呼呼的背影。 甚至,连后脑勺都写满了对谢执的不满。 谢执无奈地将杯子和药放到一边,只是目光却是饶有兴趣的,指尖也摩挲了一下。 可爱。如果平时也能这样就更好了。 房间里安静下来,谢执又准备了几杯淡盐水在旁边备着。 同时,反正不打算睡了,便索性处理一些与国外公司的洽谈事务。 怕笔记本光线会打扰到林桥睡觉,谢执第一次用手机打开了邮件。 只是还没等处理到一半,就见林桥忽然翻了个身,又翻了个身。 几秒种后,再次翻了一个。 谢执:“?” 他放下手机走过去,问:“怎么了?还难受?” 林桥抱着被子不说话,谢执便伸手去探他额头。 只是手才伸到一半,就被几根纤细的手指抓住。 林桥慢吞吞说:“我要上厕所。” 谢执眉心跳了一下,垂眼与林桥对视片刻。 他显然并不清醒,琥珀色的眼中一片迷蒙。 谢执冷酷:“自己去。” 林桥哦了一声,很是失落地闭上眼,作势又要睡去。 谢执:“?” 他伸手把人拔起来放到床边,道:“快去。” 林桥这才又睁开眼,眼中已经氲上水色了。 “腿软。”他委屈巴巴的。 谢执太阳穴开始突突跳了。 但没办法,他只能伸手把人抱起来,走到卫生间前又放下,“自己扶着墙过去。” “……哦。” 林桥见事情确实没有转圜余地了,只能伸出手扶着墙挪进去,进去前还控诉般看了谢执一眼。 谢执用力捏捏眉心。 等里面水声停了,他又任劳任怨把人抱回床上,埋进被子里。 确定没动静了,他这才坐回沙发上,重新开始处理未完的事务。 最近因为蔺家那事情,许多业务都受到影响,不过也是好机会…… 谢执敲着指节,正飞速打字回复对面,却忽然敏锐听到床上传来细微的动静。 指尖一顿,谢执面无表情地抬头,便见林桥正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张俏生生的小脸看他。 谢执:“……说。” 林桥小声:“我有点冷。” 谢执:“不可以。” 林桥委屈扁嘴,但还是抗争道:“我可以。” …… 于是,第二天早上,当林桥终于昏昏沉沉睁开眼时,一伸手,却按上了什么坚硬的东西。 再仔细一掐,是软的。 ……是胸肌。 林桥:“……” 他现在继续装睡来得及吗? 第28章 林桥还没睡醒,当指尖触碰到某种温热的东西时,先是怔了一下。 却没睁眼,而是迷迷糊糊地想着,昨天把猫猫接回来了,所以,是猫猫主动来陪他睡觉了吗? 可是怎么没有毛…… 啊,对了,昨天下了雨,猫猫的毛都贴在身上了。现在一夜过去,是毛毛翻起来了吗?那得梳一下才行。 林桥自以为找到了正确答案,放下心来,可又困得很,便闭着眼伸手摸摸“猫”,想给它顺毛。 ……手感不太对。 林桥觉得有点不对了。 这猫怎么这么大? 他还有点不死心,又用食指指尖去按了按。 硬硬的,但用力的话还是能按下去一个凹陷。 与此同时,大概是终于忍不住了,谢执往后躲了一下。 手掌落空,林桥不情不愿睁开眼,率先映入眼帘的,便是男人块垒分明、柔韧坚硬的肌肉。 再往下……不能往下了! 林桥极为缓慢地眨了眨眼,像是很不敢相信,过了几秒,又一脸呆滞地抬起头。 谢执正似笑非笑望着他。 “早啊,乔乔。” 林桥:“……” 他生平第一次忽视了谢执的早安,慢慢闭上眼,整个人缓缓向下平移。 最后趁谢执一个不注意,直接嗖一声缩进被子里,装起缩头乌龟。 只是发顶却翘起几根不听话的呆毛,露在外面。 谢执笑了一声。 便见那紧紧裹成一小团的被子里突然掀开一道小口,从中伸出一只纤细的手臂,快准狠地将呆毛压回去,重新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了。 谢执挑眉,依旧盯着那处。 房间里安静了十几秒。 那目光如有实质。哪怕明知道与谢先生还隔着一层被子,可林桥还是觉得自己仿佛被摊开了、剥光了,摆在阳光下,无处遁形。 他掩耳盗铃般将被子缩得更紧,有点羞耻地蜷了蜷脚趾,又盯着自己指尖,目光恶狠狠的,像是要将那细白指尖烧出一个洞来。 叫你乱摸!叫你乱摸! 可是再一想想,做出乱摸这个决定的,也是他自己。 虽然是意识还不清醒的自己。 林桥又沮丧下来。 被子里空间狭小,氧气也不足,很快,林桥便觉得有些喘不上气,还很热,额头都微微发汗。 可他又害怕探出头后,谢执会问他关于“为什么摸我”之类的问题。 光是想一想,林桥就觉得自己要晕过去了。 可闷在被子里实在难受,林桥思来想去,忽然灵光一闪。 为什么谢执会在他房间里! 他觉得自己这个主意妙极了,立刻伸手揪住被子作势要掀起,准备来个先发制人。 可一想到谢执还在看他,他又觉得手脚僵硬起来。 努力半天,最后也只是悄悄掀开一条小缝,谨慎地先往外看了一眼。 ……然后就又跟谢先生对视了! 琥珀色的瞳孔由于惊吓而圆睁。同时,不知是缺氧还是什么,白生生的脸颊脖颈上都覆着一层薄粉,黑发柔软散乱地落在耳畔,更显得那颗红痣半隐半现,勾人极了。 手痒。 谢执想伸手,却又怕把人再吓跑,便也不说话,只耐心等着。 过了片刻,原本在谢执目光下被吓得气息都有点不稳的林桥,终于想起了自己方才准备做什么。 他张开嘴想要控诉,可吞吐半天,最后说出的话也弱声弱气:“您为什么在,我房间里……” 比起控诉,倒更像是委屈的嗔怨了。 “乔乔忘记了?”他眸光微沉,可姿态却是弱势的,说完还顿了顿,看了林桥一眼,似有些伤心。 就像是被糟蹋,还不被负责一样…… 再回想到自己方才做的,林桥心里莫名生起点愧疚情绪。 谢执观察着对面人的表情,断定他已经完全被自己的思路带跑,是最好的欺负人的时机。 于是伸手握住林桥手腕,不容拒绝地带着往他怀里去,像是要用实际行动来帮助林桥想起来一样。 林桥惊得瞪大眼,下意识抗拒地用力,于是两人交缠的手便停在空中。 谢执挑挑眉,似笑非笑看他,便见林桥呐呐道:“我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了?”谢执故意逗他。 林桥偷偷看他,又不说话了,只是耳垂还通红。 他目光游离,很是心虚。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从床头的水杯药瓶挪到床边的猫窝,再从摆放电脑的书桌挪到淡蓝色的窗帘,总之就是不看谢执。 过了十几秒,他趁谢执不注意,立刻道:“对不起哦,谢先生。” 说完,便愧疚地低下脑袋。 脑袋还发晕,头也很重,呼吸间带着灼热的气息,应该是发烧带来的后遗症。 他昨晚发烧了……因为他很任性地要冒着雨出去找猫猫。 还害谢先生也淋了雨。 林桥飞快瞟了谢执一眼。 向来英俊且衣冠整洁的谢先生,此刻却睡衣散乱,眼底也隐隐青黑,是熬夜后的样子。 而熬夜的原因……是因为怕他半夜烧起来。 因为他的任性,谢执守了他一夜。 都是因为他。 越想,林桥就越是不安。到最后,他抿着唇,又道:“对不起,我太任性……” 这次,却连话都没说完,唇上就骤然施来一股压力。 是谢执伸手,不轻不重压住他的唇,止住他的话。 “不要道歉。” 林桥迷茫地眨了眨眼,细密的眼睫也颤了颤。 语言被禁止,那就只能努力用目光传达着自己的愧疚之情。 谢执见他听话地住了嘴,这才收回手,摸猫儿般揉揉他脑袋,声音低低的,也柔柔的。他说:“生病的人有权任性。” 林桥从没听过这种论调。 在过去,生病是不被允许的,是等同于犯错的。 请假意味着麻烦。 批假条会给老师带来麻烦。 请假的时间也会耽误学业,而老师不会主动为你补上,只能自己节省吃饭或者睡觉时间来补。 同样的,生病也会给妈妈添麻烦。 她得四处带他去找医生,开药,既花钱又浪费时间。 更何况,妈妈也有自己的事情。 他早习惯了这种生活。 所以,当意识到自己生病的第一时间,他立刻意识到,自己又给谢先生添麻烦了。 昨晚的记忆像是隔了一层迷雾,但他大致还记得,他曾多次打断谢先生的工作……为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越想,林桥就越觉得愧疚。可现在,谢执却告诉他…… 他可以任性。 可以……吗? 林桥的眼神有点迷茫了。 他像是触碰到了新世界,过载般无法理解。 过了十几秒,迟钝的大脑才终于明白了谢执的意思。 于是眼睫颤动几下,他像是寻求肯定,也像是觉得自己在做梦,望着谢执,声音又轻又低:“我……可以吗?” 谢执给出了肯定的回答:“可以。” 他又想起昨天夜里,林桥黏黏糊糊缠着他说“可以”的样子。 明明平时胆小又谨慎,可等生病了,意识模模糊糊,却娇气又爱撒娇。 不管哪一面……都很可爱。 谢执正思索着,忽然便见一只白皙的手探过来,犹豫几秒,试探性拽拽他小指指尖。 他望过去,便见林桥拥着被子坐在床上,垂着睫毛半遮住眼,怯生生问了一句:“那您能不能……再抱抱我?” 说完,他又像是觉得自己的要求很不合理,飞快地撇下眼,惴惴不安地等在原地,直到周身覆来熟悉的、沉稳的气息。 宽阔而温暖的怀抱又一次接纳了他。 林桥缩在他怀里。 最开始,他还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要乱动。 但过了一会儿,或许是身上还难受,也或许是药效没过去,再或许是谢执实在太温柔了。 他趴在谢执肩上,还抗拒着,却慢慢垂下头,一点点闭上眼,陷入沉静的睡眠。 肩膀上的重量慢慢沉下来,喷洒在颈项的呼吸也变得规律而轻浅。 谢执却没动,房间一片昏暗,他安安静静抱着林桥,听着那浅浅的呼吸声,心安定下来。 直到手机忽然震动一下,自动亮起屏幕,跳出一条vx信息。 【盛女士:开门!】 谢执微微皱了下眉,没去理会疯狂震动着的手机,而是侧眸瞥了林桥一眼。 他正睡着,因为姿势的原因,粉唇微微张开,那原本称得上细窄的脸颊都有了几分肉感,弧度圆润起来,眼尾也弯着,像是在笑。 谢执静静看了他一会儿,这才将人放下来,重新塞进被窝里。 被窝温度已经散去一些,有点冷。林桥不安地动了动身子,还想往谢执怀里钻。 谢执想了想,下床走到猫窝旁边。 猫咪鼻头微动嗅嗅气息,懒懒抬头,有点嫌弃地看着谢执。 谢执指了指床上正小幅度滚动,试图找到人的林桥。 猫咪这才起身,一甩尾巴,径自跳进林桥怀里。 热乎乎的温度落进怀里,林桥闭上眼,又重新沉沉睡过去了。 谢执站在原地看了几秒,这才转身离开。 手机已经被轰炸到麻木,震不过来了。 谢执下了楼,掏出手机划开屏幕,便见母亲已经发了快二十条信息。 无一不是叫他开门。 他叹了口气,在心里思索着母亲这次过来的原因,同时打开门。 谢母早就在门外等急了。 甫一开门,她便直接踩着恨天高嗒嗒嗒地走进来,母狮般巡视领地一圈,这才气势汹汹看向谢执,“乔乔呢!” 谢执道:“还在睡。” 谢母:“……?” 她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转头看了眼挂在客厅里的时钟。 上午十点。 谢母痛心疾首:“谢执,你是不是人啊!!!” 谢执:“……?” 关我什么事??? 作者有话要说: 一年前,初来晋江,懵懂无知,所幸第一本非常纯情,只是单纯的两只贴贴 到第二本书,我于某夜兽性大发,狂写三千字车,遂被锁。 那一天,七锁七改,相当惨烈!至今想来仍不堪回首! 于是我愤然发下誓言,下本要写纯纯清水文! 但我没想到,昨天,我只是省略了“胸肌”二字,没有直接点出摸的是哪里,就被审核火眼金睛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不过,确实是我错了!(沉痛) 遂,决定以后早点更新,早点进审,省得半夜被锁了我都不知道(悲) 第29章 谢执边引着谢母往里走,边拒绝黑锅:“和我有什么关系?” 谢母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痛斥道:“你做了什么,你心里不清楚?” “谢季轩一天到晚就教你这个?”越说,谢母的表情便越失望,一脸的痛心疾首。 谢执:“……?” 他稍一思索,立刻便想通事情关节,顿时颇感无语地看着谢母,道:“没有。” “还想狡辩?” “昨天下了雨,”谢执言简意赅解释道:“我和乔乔出门抓猫,淋了点雨。乔乔昨晚发烧,现在刚睡下不久。” “……哦。” 谢母知道是自己误会了,讪讪摸摸鼻子,目光一转,又落到客厅里新装的猫爬架上。 她顿时精神一振,转移话题:“乔乔养了猫?我记得市中心那家宠物医院是咱家的,要不过几天我带乔乔去?” 谢执断然拒绝:“不用,我自己过去。” 谢母这才遗憾地点点头,又问:“那乔乔现在还烧吗?” 在方才离开前,谢执确实伸手探过林桥额头的温度。 并且,从林桥的表情上也能够看出来,他当时并不算舒服。 应当是还有点低烧。 “还没退完,江医生等下会过来。” 谢母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对药品方面更是一问三不知,闻言点点头放下心。 她踩着高跟鞋蹬蹬蹬在客厅转了一圈儿,又去厨房掀了下锅,没等谢执问她到底想干什么,就高高扬起眉,“没吃早饭?” 谢执:“没有。” “谁问你了?”谢母很不优雅地朝他翻个白眼,说:“我问的是乔乔。你没喂他吃早饭?” “……没。” 谢母轻哼一声,“你饿着病人?出息了啊谢执。” 谢执:“……” 平心而论,就这点上,确实是他做错了。 谢执从善如流,立刻伸手端出饭,就要给林桥送上去,却被谢母拦住。 “等着,等着。”她翻着手机,说:“有件事,我还没算账呢。” 谢执:“?” 他停住脚步,顺手将刚盛出来的饭放进锅里温着,静候母亲的话。 快两分钟后,谢母终于翻到了对应的聊天记录,点开图片放大,径自竖到谢执面前。 谢执挑眉,垂眼去看,发觉照片上的人正是林桥时,微微一愣。 这照片不知道拍摄于哪一天,但时间大概是午后,阳光被繁茂的行道树冠遮蔽,斑驳地落在树下少年人身上。 他似乎被什么惊动,半侧过脸回头张望,阳光便打在脸上,碎落的黑发随着动作而微微飘起,灵动又可爱。 但最引人注意的,还是他唇角那处微肿的伤痕。 谢执大概知道,这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了。 同时,看着这熟悉的构图方式,他危险地眯起眼。 ——然后就被谢妈妈制裁了。 “乔乔才那么点。”谢母语重心长道:“我不是想干涉你,毕竟你已经成家立业,是个大人了。” “可乔乔才刚成年。谢执,做个人吧。” 谢执听完,目光再一次落到那照片上。 当时还不觉得,但现在回想一下那天小孩可怜的、明显被欺负惨了的情态。 谢执喉结微微滚动一下。 好,他现在也深切觉得,自己真是个禽兽了。 谢母收了手机,抬头见他似乎是听进去了,便也不再开口。 自从这孩子成年,与他父亲越来越像,父子俩似乎也将彼此当做敌人,他们母子便很少推心置腹地交谈过了。 谢母微微叹气,伸手掀开锅盖,道:“我去给乔乔送饭。” 谢执还没来得及阻止,便见谢母风风火火踩着高跟鞋上了楼。 他也没再去追,只是划开手机,点开vx,又点进某个头像是奥特曼的聊天框。 【谢执:?】 顶端立刻跳出“对方正在输入中”几个字。 但大概是还没想好要怎么和自己表哥交代,硬是横跳了两三分钟,才直接发过来一个定位。 【谢坚成:定位.YN国】 【谢执:……?】 大洋彼岸的谢坚成,竟十分神奇地从这三个标点符号中读懂了表哥的意思,立刻回复道:【姑母让我来积攒一下经验!等新生军训完我才回去!】 言下之意是,你可别想再抓到我了! 谢执轻挑了下眉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屏幕。 他记得谢坚成正在A大读小语种,开学大三。 并且,与文物相关的学院隔得不远。 还有,A大今年似乎新开了一个必修的体育课……是游泳? - 楼上,谢母端着粥走过去,放轻脚步,有点后悔今天穿高跟出来了。 但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她停在林桥门前,轻轻敲了敲门。 房内没有传来脚步声,但过了片刻,门却忽然咣铛一声,开了。 谢母正疑惑,一低头,便见一只三花小猫正蹲在门前舔着爪子。 刚才是谁给开的门,不言而喻。 她立刻笑开了,觉得真不愧是乔乔养的猫,和他本人一样又乖又懂事,蹲下身摸摸猫脑袋。 猫没躲,只是抖了抖胡子。 谢母这才绕过小猫正晃荡的尾巴,走到床边将粥放下,低头去看。 林桥正蜷在被子里,遮住大半张脸,整个人都显得小小一只。 不知是因为发烧,还是因为裹得太严实了,脸颊上晕着一层薄粉,额上也微微发汗。 她神情柔和下来,坐在床边,伸手轻轻拨开他落在脸颊的碎发,然后拍拍他脸蛋,小声道:“起床啦。” 在迷迷糊糊中,林桥似乎听到什么温柔的声音,他挣扎着睁开眼,看到了一个完全在意料之外的人。 “……妈妈?” 唇角因为高烧缺水有些干涩,顿了两秒,林桥才不确定地喊了一声。 喊完人,他才意识到这是谁来了,顿时有些尴尬起来——居然被谢先生的妈妈抓到睡懒觉…… “欸。”谢母拍拍他手背,又端过碗,对他道:“来,吃完饭再睡。” 喷香温热的白粥盛在勺中,是正正好入嘴的温度。 林桥怔了一下,本能地张开嘴吃下去。 入口甜软,还加了白糖,是林桥喜欢的味道,他下意识眯了眯眼,有点开心。 但过了片刻,他又猛然意识到是谁在给自己喂饭,连忙道:“我自己来就好!” 说着,他伸手想接过饭碗,但谢母却强硬地一躲,用另一只空闲的手按住他肩膀,“不行,你生病了,躺着。” 林桥还想再拒绝一下,可又怕动作大了会把碗打翻,纠结之时,第二勺粥已经送过来了。 就这么,谢母完全没再给他拒绝的时间,直接将一碗粥喂得见了底。 好不容易找到间歇时间,林桥连忙道:“我吃饱了。” 见谢母还要去端第二碗,他连忙拉住人,“妈妈,我真的饱了。” 声音软软的,表情还带着点难为情的意思,似乎正因为拒绝谢母的好意而感到很不好意思。 谢母看得心软,又重新坐到床边,伸手摸摸他脸,再摸摸他手,问:“身上还难受吗?” 林桥正要摇头,便见谢母神色一变,严肃道:“不准骗我,说实话。” 他只好道:“还有一点……头晕,身上也疼。” 谢母又怜惜地摸摸他脑袋,“乖乖,等下医生就来了。” 林桥乖乖点头,又眨巴着眼睛看谢母,问:“那妈妈您今天过来,是……” 提到这个话题,谢母表情严肃了一点,对他道:“乔乔,以后不要太惯着谢执。” “诶?”林桥有点茫然,下意识疑惑重复了一遍:“惯着?” “嗯。”谢母点点头,道:“别纵着他欺负你,他惯会得寸进尺。” “啊?”林桥迟疑,可过了片刻,还是老老实实说:“可是,谢先生没欺负过我啊……” 他说到这里,甚至还抿了抿唇,像是有点不好意思般,飞快瞟了谢母一眼,才小声道:“事实上,是我一直在给谢先生添麻烦……他很照顾我的,也很辛苦。” 谢母:“……” 谢母深吸了一口气,“这还不叫欺负,那什么才叫欺负?” 她说完,又怜惜地摸摸林桥脸蛋,道:“看他都把你欺负成什么样了。” 人都给欺负傻了。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呢。 林桥睁圆眼,还想反驳,但谢母已经完全不想再从他嘴里听到那个狗儿子了。 能不能像谢坚成一样踢出国去? 她一边思考着,一边问林桥:“话说,明天是不是就要出报考结果了?” 林桥点点头,“对,明天可以网上查询,再过一两周通知书就可以回来了。” 谢母弯下眼睛,甚至还夸张地拍了拍手,“乔乔真棒。” 怎么谢先生和他妈妈,都这么喜欢夸他呀…… 林桥往被子里缩了一点,只露出一双大大的眼睛,有点害羞地看着谢妈妈。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包括但不限于谢母询问他有什么喜好,方便给他送升学礼物之类的事情。 半个小时后,见林桥表情似有困意,谢母便体贴道:“你先休息吧,我过几天再来看你。” “好。”林桥乖乖道:“妈妈拜拜。” 送走谢母,没多久,江医生又来了,给林桥做了个初步检查后,只说让他多休息。 于是在谢执的默许下,他破天荒地睡了一整个白天,一直到傍晚时才迷迷糊糊睁开眼。 昏暗的光衬得整个房间都仿佛暖洋洋的,林桥贪恋暖意,自个儿在被子里蛄蛹了一会儿,将床铺拱得一团乱后,又坐在被子中心,忍不住抿着嘴笑了。 就在他准备下床,脚步轻快地去找谢先生时,被忽视了一整天的手机忽然亮起,刺目的光打破了房间的温馨气氛。 林桥动作一顿,拿过手机低头看了一眼,霎时便感觉浑身血液都凝住了、冷掉了。 【妈妈:我回来了。乔乔,你去了哪里?】 第30章 明明是暑夏,房间里温度正好,还带着未散去的温馨柔软。 可现在,林桥盯着屏幕上跳动的信息,手脚一点点冷下去。 直到手机因无响应而自动锁屏,他才终于伸手想要抓过来。 可下一刻,手机骤然尖锐嗡鸣一声,震动起来。 是vx电话铃的声音。 本就提在嗓子眼的心顿时惊得一跳。林桥低头看去,发现来电人是兰梓行,这才松了口气。 腿脚有些发软,是情绪波动过大的后遗症。他靠着床头,接通了好友的电话。 “乔乔!” 刚一接通,对面便快速开口,声音很急:“你妈妈刚才来我们家了,现在刚走!” “她问我你去哪儿了,我说你去了市图!我记得市图离你家更近,她现在刚走,还来得及——” 兰梓行说得很急,尾调甚至快要破掉,可林桥却忽然出声,打断了兰梓行: “不……” 他单手握住手机靠在床头,垂着长长的眼睫,目光虚幻而漂浮,最终漫无目的地落在地板上,那里有一根橘色的猫毛。 是昨天,谢先生和他一起带回来的猫猫。 林桥像是有点冷,他一点点蜷缩起身体,无意识地将那只空着的手抵在唇边,咔嚓,咔嚓。 他神经质地咬着指甲,话筒里一片安静。过了很久,林桥才开口,声音低弱,却没有丝毫停顿。 他说:“阿行,我不想瞒了。” 兰梓行怔住,迟疑着停住话语,“那你……” 林桥没管对面人的犹豫,只自顾自地往下说:“志愿已经改了,我不是她听话的乖孩子了。还有结婚的事情……她会生气的。为了父亲和奶奶,我忤逆了她的意志。” “我已经偷来这么多天,我很开心、很满足了。” “现在,她回来了,我不可能再躲了,她迟早会知道的。” “与其等她知道后找过来,再给谢先生添麻烦……我不想那样。” “我要去向她道歉,并说明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更何况,”说到这里,林桥交叠着握住双手,眸光一点点亮起来,带着希冀,“她是我妈妈,我……我会努力说服她的!” 电话里是长久的沉默。 过了不知多久,兰梓行才艰涩地开口,说实话,他并不对林桥的选择抱有希望。 但他还是道:“需要我陪你吗?” 林桥轻轻摇头:“我自己去。” “……好。” - 林家。 往日里富丽堂皇的大厅,此刻却是一片狼藉。各种名贵瓷器的碎片洒了一地,花高价买来的画作也都被摔碎相框,撕破画纸,像雪花一样落在地上。 一场无言的风暴正在酝酿。 而风暴的正中心,唯一还 完好着的沙发上,林母坐在那里,紧蹙着眉心。 连日的辛劳让她瘦了不少,脸颊削得可怕,也就衬得那双眼愈发大,黑而深,有些吓人了。 她将客厅摔了个稀巴烂,这才算是舒了一口气,抬头冷冷看向坐在对面的林父,声音尖锐又刺耳:“你把我儿子弄到哪里去了?!” 林父充耳不闻,只是又翻过一页财经报纸,其上占据最大篇幅的,正是林家与谢氏的合作。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视线继续下移,看到了有关C市蔺家的报道。 他又皱起眉,心中忖度着蔺家的风云剧变是否会影响到他的生意。 可再一想,他家现在是谢氏最亲密的盟友,对谢氏的一举一动都很清楚。 谢家还没什么反应,那么,他也没必要这么警惕。 耳边尖锐的质问声越来越近,直到报纸骤然被长指甲撕破,林父才终于抬起头,不轻不重对她道:“注意风度,邵雁云。” 他用挑剔、打量的眼光注视着眼前状若癫狂的女人,心中不无遗憾地想着,当初,他为什么就选择了这个空有美貌,却脑袋空空的女人呢? 而现在,连美貌都没有了。 他又回忆起自己大学时的初恋,温婉大方,幽默风趣,还是大儿子的母亲。那是他永远的灵魂伴侣。 林父又叹了一口气。 他已经全然忘记,自己之所以能有如今的地位,全是靠当年邵家的帮助。 风度。 这仿佛讽刺一般的话让林母脸上肌肉可怖地颤动起来,这让她看起来几乎快要失了人形。 她咬着牙握住拳头,任由指甲将手心肉掐得生疼。 “是你把我逼疯的,林鸿晖,是你逼疯我的……” 她目光怨毒,几乎是诅咒般低喃着,可很快,她又重新扑上来,“你把乔乔还给我,还给我——” 客厅的大吵大闹终于让林逸明醒了过来。 他刚参加完一次夜训,正补着觉,突然被吵醒,眼角眉梢都露出暴躁的情绪。 他走到二楼楼梯口,往下看了一眼。 当看到那个形容疯狂,风度全失的女人时,他顿时倒尽胃口,加上又听到了林桥的名字,他更不耐烦了。 林逸明打断那女人癫狂的声音,冷喝道:“叫什么叫,有那本事,你把人从谢执手里抢回来!” 想到那天大雨中看到的画面,林逸明顿时冷哼一声,低声骂道:“真是白眼狼,刚养大,转手就把自己卖了个好价钱!” 他骂完,才感觉心里舒服了点,没去管自己亲爹猛地冷下来的表情,也没去管怔在原地的林母。只是自顾自地转身,按着抽疼的眉心,继续去补觉了。 林母正因为林逸明的话怔住,又猛然想起那天林鸿晖非要带着自己儿子去宴会上的事,顿时恍然大悟。 要知道,平时这种能结交人脉的场合,林鸿晖可从来不会带着林桥去! 再想到刚才林逸明说的话,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简直不言而喻。 林母顿时目眦欲裂,扑上去就要打林鸿晖,声嘶力竭喊着:“你对我儿子做了什么!你怎么敢!那是我儿子!我儿子!” 林鸿晖一脸厌倦,伸手挡住她。 就在这时,林母的手机忽然响起来。她手忙脚乱拿出来,看到了林桥的消息。 【宝宝:定位.A市酒店】 【宝宝:明天早上九点,在这里见吧。】 她牢牢抱住手机,泣不成声,弯下腰,低声叫着:“宝宝,我的宝宝……乔乔……” - 第二天早上八点半,林桥早早就出了门。 他本来还担心谢执会盘问出门原因。但万幸,谢执什么也没问,只是让司机把他送到了目的地。 又目送着司机远去,他才终于松了口气。 并不单单只是出于不想给谢先生添麻烦的心理…… 事实上,让谢先生,或者谢家其他什么人,看到他妈妈居然是那样的人……是一件很难堪的事情。 侍应生将他引到包间门口,林桥低头看了眼时间。 还有半个小时。 他站在门口,在心里又过了一遍腹稿。 说实话,他并没有什么信心可以说服林母。 但毕竟,毕竟……她是自己妈妈。 他听话了那么多年,偶尔,小小地叛逆一下子,应该也是可以的吧? 林桥在心里给自己打着气,抬手推开门,却猝不及防看到房中有人。 林母甫一听到开门的动静,立刻抬头死死盯着门口。 等到门外转出来熟悉的人,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紧紧盯着林桥,从上到下,似乎要确定他依旧完完整整的。 林桥被她盯得浑身僵硬,过了几秒,没像林母招呼的那样坐到她身边,而是坐到了女人的对面。 他僵着身子开口:“妈妈……您来得很早。” 林母目光柔柔的,声音也是,道:“妈妈想你了。” 她说着,又叹了一口气,道:“这一次,妈妈还是没找到你舅舅……妈妈的依靠只有你了……” 她喃喃着,目光空洞起来,说:“乔乔,你是妈妈唯一的希望了……乔乔。” 林桥却没说话,目光落到餐桌上。 大概是林母的吩咐,原本预定的饭菜基本都已经上全,正冒着腾腾热气。 都是林母偏爱的口味。 林母却没有动筷子,只是紧紧盯着林桥,口中细细碎碎,不停说着过去的事情,说着未来的期望。 “再过一会儿就要出志愿结果了,乔乔,妈妈陪着你,陪你一起等。 “妈妈知道你一定会做到的,会考上的,那可是A大的王牌……妈妈再送你出国读研,回来之后,回来之后!” 说到这里,她牙齿忽然咯咯作响,两眼暴射出精光,像是想到了什么让她极兴奋的事情。她深吸了几口气。 “那是我邵家的公司……”她低喃着,“乔乔,邵家的公司,只有我的儿子才有资格拥有,林逸明他怎么敢!” “你一定要好好学习……妈妈全靠你了,乔乔,乔乔……” 随着诅咒般缠绕着他的、拖拽着他的低喃声,林桥牙关都轻轻颤抖起来。 他低头看着桌上那还淌着血的牛排,只觉得那红色刺眼极了,像是要流进心里,他急促地小口呼吸着,却又怕那细微的声音会惊动对面人。 耳膜有种鼓噪的痛,眼前也因为缺氧而一阵阵发黑,桌下的手无意识握紧,“妈妈。” “——对不起。” 他说出来了。 那一瞬间他有种解脱了的感觉,眼前世界都仿佛变成模糊的色块。 林母骤然息了声音。 她瞪大眼看向自己的儿子,“为什么道歉?” 沉默。 心中骤然升起某种不祥的预感,叉子在餐盘中划出刺耳的声音,可林母恍若不觉,死死盯着林桥,声音很轻:“为什么?” “告诉妈妈,为什么?” 眩晕的感觉退去一些,林桥终于抬起头,他望着自己的母亲。 她看上去已经初露老态,眼角皱纹细密,那张标志的脸也因为压抑着的撕裂表情而显得狰狞可怖。 可她的眼神又满是脉脉的温情,以及对孩子病态般的期待。 “我只有你了,我只有你了……乔乔……” “……你还有你自己。” 唇舌僵硬,昨夜里打的多版腹稿也忽然变成空白,被彻底遗忘。 可肺部还有种灼烧般的痛,仿佛有字句要挣脱这十几年的控制,从心间、肺腑蹦出来。 他说:“我不是你的乖孩子了。我和谢执结了婚,搬到了谢家;我还改了志愿,是A大的考古,谢先生、奶奶,他们都很支持我,我也很喜欢……” “可我不再是你的乖孩子了。” 林桥终于抬起眼,有清澈的液体从那微垂的眼尾滚落下来,淌过之处,脸颊涩得发疼,“妈妈,我不是你的乖孩子了,我还能再叫你一声‘妈妈’吗?” 死寂。 一片死寂。 如果是过去,在这种让人不安的沉默中,林桥一定会弯下脊背,顺服地向母亲道歉,表示服从与忠诚。 可现在,他咬着嘴唇,还流着泪,却直直地望着自己的母亲。 他可以吗? ……可以吗? 林母像是没反应过来般,眼神里满是惊愕,还保持着使用叉子的姿势,只是叉子末端却是瓷白的盘子,动作可笑又僵硬。 过了十几秒,叉子当啷一声掉在盘子里,打破了这一片的死寂。 她像是还没理解林桥的意思,轻声问:“你说什么?” 林桥没有开口。 于是林母愤怒起来,她摔了盘子,瓷盘碎裂时发出咣当的声音。 碎瓷片在地上炸开,划过林桥光裸的脚踝,带来一阵阵的刺痛。 有血流出来,可两人都没有注意到。 林母看着对面人不发一言,但却格外倔强的表情,气得手都在发抖,她环视一圈,不管不顾地抄起碗就扔过去。 林桥没躲,站在那里,任由瓷器裹着风擦过脸颊,留下些微的刺痛。 “你怎么敢!”林母叫着,“你怎么敢改志愿的!” 她目眦欲裂,方才林桥说的话她全都没有听进去,唯一注意到的只有志愿被更改。 “我为你付出那么多!我陪读你一整个高三,我每天早起给你做饭,我给你请昂贵的家教,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林桥,林桥,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你凭什么啊!” 她说着,忽然腾一声站起来,动作太大以至于带得桌子都晃动几下,滚烫的汤汁洒出来,溅到大腿上。 林桥疼得一缩,可林母无动于衷,一步步走近他,声音愈发尖锐,“我养大你,就是为了让你自作主张吗?翅膀硬了是不是?你真不愧是……” 她咬着牙将最后那句话压下去,后牙槽都气得咯咯作响。 过了片刻,她才终于缓过一口气,又注意到林桥话中别的东西。 “你说,你奶奶支持你?” 林桥拽着被溅上汤汁的裤腿,那里还刺痛着。 他点了点头。 林母冷笑起来,道:“你当那老妖婆真的为你好?她只是害怕你会抢走她宝贝孙子的继承机会!林桥,你怎么,怎么——” 她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小孩瑟缩的神态,忽然又柔和下目光,伸手轻轻摸了摸林桥的脸,看到那道细长的伤口时,她的表情更是近乎于怜惜了。 “乖,乔乔,妈妈知道,你是被迫的,你一定是被林鸿晖威胁了对不对?你最听妈妈的话了……乖,现在和妈妈去找教育局的,就说你志愿报错了……” 天真到近乎可笑的话。 林桥站在原地,感受着母亲温柔的抚摸,还有响在耳边的轻柔呼唤。 妈妈,妈妈…… 可最后,他还是坚定地摇头,“我不要。” “你说什么?!” 林桥抬起头,不闪不避地直视着母亲的双眼,再一次道:“这是我自己的想法,我不改,我就要学……” “闭嘴!!!” 刺耳的尖叫声几乎要划破耳膜,原本温柔抚在脸侧的那只手也骤然变了力道。 林母尖叫着高高扬起手,眼见着一个耳光就要落下来。 林桥几乎是生理性地开始发起抖,可他始终站在原地,直视着母亲的双眼,第一次没有顺从,没有退让。 他等待着落在脸颊上的疼痛。 可下一秒,那只手被大力握住,被迫停在半空,林桥蓦地睁圆眼。 “谢先生……?”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一起助力乔乔被灌溉(?) 感谢在2023-08-21 21:03:00~2023-08-31 21:00: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竹子 46瓶;曾经也喜欢 15瓶;lilianwong、初长月 10瓶;葱花鱼饼多加雩 7瓶;knkd 6瓶;阿肆酱 4瓶;LollipopLuxury、落萧、苦茶子不见了怎么办 3瓶;陆沉宝宝ovo 2瓶;候鸟、静静很想静一静、jsdhwdmax、不爱吃糖的巧克力、快更快更、煎茶、啊哈、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谢执牢牢握住林母的手腕,用力之大,竟让手腕生疼。 林母终于清醒了一些,她恐惧地看着眼前比她高出好多的男人。 谢执却低下头,目光落在林桥脸上,当看到脸侧那正冒着点点血珠的伤痕,他皱起眉。 林桥似乎没想到他会过来,抬着头望他,脸上表情满是迷茫,长长的眼睫上挂着泪珠,眼尾还洇着一抹红。 谢执抬起另一只空闲的手,用力给林桥擦掉眼泪,“别怕。” 粗糙的、带着茧子的温热指腹擦过眼角,带来点点酥麻的感觉。 林桥用力眨眨眼,带着鼻音嗯了一声,过了几秒,又小声道:“我不怕。” 谢执微笑起来。 就在这时,背后门又是一响,旋即是高跟鞋噔噔的声音,人未至声先来:“哟,挺热闹啊。” 话音刚落,谢母一身红裙,提着包包出现在房门口,她个子本来就高,现在再踩一双高跟鞋,甚至都压过林桥了。 她笑嘻嘻往里张望几眼,目光落在林桥身上,尤其是注意到小孩脸上身上的伤时,顿时冷了下来。 她对谢执道:“去,带乔乔处理一下伤口。” 谢执依言点头,带着林桥走了。 谢母关了门,摆摆手示意侍应生无碍,自顾自地坐到林桥的位置上,甚至还打开化妆镜补了补妆。 在对面这个光鲜照人的女人衬托下,林母心里愈发不痛快起来,但想到方才那个男人的眼神…… 她颤了一下,但还是撑着强硬姿态,质问道:“你是谁?凭什么带走我儿子?” “我是谁?”谢母终于抬起头,红唇艳艳,对着林母明媚一笑,“我是乔乔的妈妈。” 林母瞳孔一缩,整张脸都白了下去,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为恐怖之事,心旌为之动摇。 “怎么可能?!”她脸色惨白,叫着:“我才是他妈妈,是我生了他!” 这句话像是有什么魔力,她重新安定下来,两侧脸颊也慢慢恢复了血色。 她看着对面形容优雅的女人,也不甘示弱般坐直了身子,道:“你说谎,我才是乔乔的母亲。” 谢母奇怪地看她一眼,道:“人只能有一个妈妈吗?” “……?” 林母怔了一下,过了片刻,才终于想起林桥已经和谢执结了婚,立刻便有猜想从心中冒出来:“您是……谢先生的母亲?” 谢母其实有点不想认,但她还是点点头,“嗯,我是乔乔和……谢执的妈。” 林母又沉默下来,不知在心里思忖着什么。 或许,林桥和谢执结婚并不是一件坏事。 她审视着眼前貌美却动作矫揉的女人。 谢执的母亲看上去也不像有什么脑子的样子…… 加上谢家家大业大,如果林桥能让谢家喜欢,得到谢家支持的话,说不定对将来继承公司也有好处。 想到这里,林母心中一动。 而且,如果能说动谢母,让谢母一起施压…… 毕竟,一个同专业的、能帮到丈夫的“妻子”,可比一个无用专业,甚至还需要成天往外跑、顾不着家的要好得多。 再联想到林鸿晖平日里对谢执的评价,林母更是挺挺胸,觉得胜券在握了。 “作为孩子的家长,我们肯定都是希望孩子好的。谢夫人,您说是这样吧。” 谢母闻言,似笑非笑望对面人一眼,又想起刚才进门时所看到的那一幕了。 是为孩子好……还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呢? 手心有点痒,谢母在心里盘算了一下。 她有十几年没和人动过手了吧。 能打吗?乔乔会伤心吗? ……嗯,瞒着乔乔,应该也是可行的吧? 谢母思索完,又望望桌上的东西,想到这是乔乔为亲妈订的菜,顿时觉得心里酸溜溜,立刻拿起筷子夹了一口。 嗯,不好吃。 她又平衡了。 抽来纸巾,谢母动作优雅地擦了嘴,矜持地开口劝道:“小孩子嘛,有自己的未来的,咱做父母的,只需要提供支持就好了。” "我肯定是希望乔乔好的,林妈妈,您也不想您儿子读不喜欢的专业,然后痛苦四年吧?" “还是个孩子,他能知道什么喜不喜欢?还是得我们家长把关才行。” 林母还想继续说,可看到眼前人明显面色不虞,又想到她的身份,顿时冷静下来,于是沉吟再三,换了种说法问:“如果您的儿子当初不愿意继承公司,而非要去学另一个没什么用的专业,您会愿意吗?” “愿意啊。” 谢母笑吟吟的,理所当然道:“他爹开公司就是为了我们娘俩。” “如果公司成了我孩子的束缚,那干脆倒了算了。” 林母瞪大眼,可半天都没想出反驳对面人的话,登时气得甩手,“这也只是假设罢了!等您碰到这种情况,您比谁都生气!” “……” 手痒,不行,还是手痒。 在假设中已经“暴跳如雷”,事实上也确实快要发火的谢母颇感无奈,伸出细长的手指按按额角,敷衍道:“好好好,那你能怎么办,你压着他复读?” 家长哪儿有能拗过孩子的呢? 更何况,谢执和他爹之间的问题还没完全解决呢。 “为什么不能?”林母先是理直气壮反问了一句,旋即似乎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对劲,又弱了声音,“他是我生的,我为他付出那么多,他凭什么一点都不考虑我的感受——” “啪!” 终于打出来了。 谢母心神舒畅,活动了下有些刺痛的掌心。 真是十几年没动手,手都养娇了。 可面上她却不显,只是居高临下地欣赏了一会儿林母的表情。 林母还保持着被打偏到一旁的姿势,没说完的话也停在唇边。 她愣愣地看着面前人,过了一会儿才颤颤巍巍伸出手,不可置信捂住火辣辣的脸庞。 连方才在林桥面前张牙舞爪的样子都不见了,整一个小白花般脆弱无辜又惊讶。 但可惜,谢母早年就是以小白花的形象出道的,没人比她更熟。 她在心里呕一声,面上依旧温温和和的,甚至还嗔怪着,“哎呀呀,林家妈妈,你看看,你这说的什么呀,我的手最听不得这种混账话了。” 说着,她还娇娇柔柔抬起右手,轻轻吹了两口气,朝林母展现出来,道:“你看看,都红了。” 她说完,又坐回原位,笑着说:“好了,我们现在继续刚才的话题吧。” 眼前人变脸如翻书,林母一时间,连思路都被带着跑了。 再加上她确实惹不起对方,便也装作若无其事,将这事翻了篇。 她坐正了,重新道:“让林桥嫁给谢执,可以,但我有条件。” 谢母挑眉,心道这话说得可真是难听,面上却不动声色,“请讲。” 林母见有机会,立刻伸出食指,道:“首先,让乔乔读金融,起码出国读研时必须是这个专业。” 做梦。 谢母微笑点头,“继续。” “第二,等他毕业之后,谢家必须向林鸿晖施压,让林鸿晖把公司还给林桥。” 如果乔乔想要林家家产的话,这个倒是可以考虑一下。 谢母优雅颔首,“还有吗?” “第三,”林母迟疑了一下,道:“我要跟在林桥身边,他从小就在我身边长大,他离不开我的。” ?跟人新婚小夫妻边当狗皮膏药啊??? 谢母眼睛唰一下就瞪大了。 她低声骂了一句:“不要脸。”面上却依旧和和气气的,“不行。” “哪里不行?” 谢母微笑:“哪里都不行。” 她说完,提起包就要走,又被林母拦住。 她终于有点厌烦地叹了口气,对林母道:“你是真傻还是假傻?进了我谢家的人,你觉得谢执还会吐出来?” 说着,她顿了一下,觉得这说法好恶心。 于是又打补丁:“除非乔乔承认你,不然,之后你别想再见到他了。” 见林母还想挣扎,她微笑道:“偷偷见一次,谢家和林家的合作便失败一次。” 林母瞪大眼,叫道:“怎么可能!谢季轩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商场怎么可能儿戏!!” “林鸿晖这么告诉你的?”谢母露出饶有兴味的表情,伸手点点红唇,对着林母甜蜜地笑了。 “林夫人,你仔细看看我这张脸。” 话题跳得太快,林母怔了一下,第一次仔仔细细看这个优雅到让她自卑的女人。 慢慢地,她的眼睛越睁越大,她终于从那张脸上找到熟悉的影子,失声道:“你是,你是——盛瑶?” 这个名字说出来,谢母满意地微笑起来,她伸手拍拍林母还带着红痕的脸蛋,温声道:“答对啦。” 她说完,脚步轻快地出了门,准备去找乔乔了。 也不知道谢执那笨手笨脚的东西能不能照顾好乔乔…… 身后,只剩林母一人呆滞地停在原地,满脑子都是方才女人恶劣的笑。 盛瑶……她还记得,在二十几年前,她还是个学生时,那女人便以柔弱小白花的形象出道,一部剧爆火大江南北,在观众中可谓有口皆碑。 可后来,不知为何,在事业达到顶峰时,她却忽然退居几年。再复出时,整个人都变了风格,美艳成熟而不可方物,将整个娱乐圈搅得一团乱,留下赫赫凶名后,又毫无征兆地再一次隐退。 当时人都猜测她背后有大资本,可深挖几年,却始终无人挖出…… 原来,当年,她背后是谢家吗…… - 另一边,盛瑶刚看完林桥,正走下楼,便见不远处有柄黑伞稍抬了下伞檐,露出一双她熟悉的眼。 她走过去,很顺手就将包扔进男人怀里。 “玩够了?” 盛瑶正上车,闻言用脚尖轻踢他一脚,“乱讲!我明明是在给咱儿子出气!” 谢季轩没说话,只是盯着她脚踝,虚虚握了一下手掌。 “嗯,那我们回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翻大纲)嗯,这下林母基本不会出现在乔乔面前了! 其实谢家爸妈年轻时的故事就是那种,我很爱的那种,她逃他追他们都插翅难飞的古早狗血虐(?)恋,我是土狗汪汪汪 第32章 另一边,谢执刚带着人出了门,正准备往楼上去,却忽然注意到,身边人走得很慢,姿势也有些不对劲。 他放慢了步子等着,过了几秒,眼神却忽然一凝,落在林桥还渗着血丝的小腿上。 林桥表情空茫,像是还沉在方才的事情,也像是根本没感觉到小腿在痛一样。 谢执沉吟片刻,俯身,左手穿过他膝窝,右手则半扣住他肩膀。 在林桥露出惊讶表情前,他便直接利落地将人打横抱起。 谢执本以为林桥会抗拒,或者是害羞,但没想到,林桥只是惊讶地微微睁了睁眼,便伸出手勾住他脖子,将脸埋进他胸口。 怀中的重量极轻,像是抱了一捧羽毛。 谢执手指紧了紧,沉默地将人抱上楼,又半跪在沙发前,将人放下来。 林桥却还没放手,依旧抱着谢执脖子,将脸埋在他肩窝,过了十几秒,才恋恋不舍地起身。 他坐在沙发上,仰头看着谢执,纤长的眼睫微微颤动着。 谢执伸手捧住他半张脸,又安抚般轻轻拍着他发顶,“别哭。” 林桥用气声反驳他:“没有哭。” 谢执明显不信。可过了几秒,他又道:“对不起,乔乔。” 林桥睁大眼,还没来得及出口问,便见谢执沉沉叹了口气,转身找来碘伏棉签,又用空闲的手抬起他下巴,低头仔细观察着林桥脸上的伤。 林桥有点不安地往后缩了缩,小声道:“没事的,不疼。” 捏着下巴的手指紧了紧,很快般泛起一抹浅浅的红。 林桥吃痛地眨了下眼,便见谢执像是泄了气一般松开手,用蘸了碘伏的棉签轻轻滚过那条细长的伤口。 林桥疼得抽了一口气,便听谢执道:“是我欠考虑了。” “……诶?” 谢执丢掉棉签,又半跪在地毯上,伸手轻轻握住林桥纤细的脚踝。 太细了,也太瘦了。 像是被烫到般,林桥本能地往后缩了一下,可脚踝被男人的大手牢牢握着,用一种不会捏疼他,也让他抽不开的力度。 “让我看看。” 谢执说着,卷起林桥的裤腿。 在看到明显由瓷片划出的狭长伤口时,他脸色微沉。 谢执一手强硬地握着林桥脚踝,另一手则取过棉签,小心翼翼给他处理伤口,同时继续道:“你明明向我提过这件事……但我却没有考虑到,是我的疏忽,对不起,乔乔。” 林桥瞪大眼,过了片刻,才终于想起,谢执所说的“向他提过这件事”,指的是领证那天,他向谢执说过,他的母亲不同意这件事。 他咬着嘴唇,“不是您的问题。” “那是谁的责任?”谢执反问。 林桥被问得语塞,过了片刻才迟疑着回答:“是我没有提前和……妈妈沟通过。” 他不确定林母是否还愿意他称呼其为“母亲”,于是迟疑。 谢执终于忍不住了,他叹了口气,伸手将人揽进怀里。 “你要怎么沟通?” 林桥正因这个意料之外的拥抱而惊讶,旋即又听到这个问题,立时便陷入思索。 妈妈和奶奶关系不佳,那肯定不能直说是因为奶奶的原因。 ……林桥想了又想,发现确实没什么好办法,顿时沮丧地觉得,自己的沟通能力实在是太差了。 谢执见他表情,猜出他此刻在想什么,顿时又叹了口气。 “是我的疏忽,抱歉,乔乔。” 见林桥惊讶般睁圆眼,似乎又想说什么,谢执伸出食指压住他的唇,止住他的话语。 “在向你父亲提出……联姻之前,我应当考虑到你的难处,”谢执垂下眼,望着林桥正颤动着的眼睫,放轻了声音,“乔乔,你才十八岁,联姻这种事情,不该是你会考虑的事情。” “是我为难了你。” “不是——!” 林桥没想到谢执居然开始反思自己,或者说是后悔自己做出的决定。 他急得开口想要反驳,却忽视了谢执正轻轻放在他唇上的手指。 于是,柔软唇舌擦过粗糙指腹,触感太过鲜明,林桥惊讶极了,甚至不小心咬了一口下去。 他怔住了,过了片刻才意识到自己究竟做了什么,顿时无措地瞪大眼,“我不是……” 可谢执却带着笑意打断他,问他:“这是惩罚,对不对?” “啊……” 林桥还呆愣愣的,可谢执却自顾自地往下说:“那么,我就当做你原谅我了。” “可是……” “没有可是。”谢执低头在他眉心吻了一下,声音低低的,“乔乔,你今天真的很勇敢。” “但是,我希望你以后可以更信任我、更依赖我一些……可以吗?” 小腿泛起某种抽搐般的痛,林桥刻意让自己忽略着,可当感受到那种温暖时,他又忍不住沉进去了。 他靠在谢执怀里,目光空茫,喃喃着:“您这样,会把我宠坏的。” “不是这样的。”谢执伸手,轻轻拨去他落在脸侧的碎发。 他又想起父亲告诫他的话语,手指不由自主紧了紧,可最终却轻之又轻地落在怀中人肩上。 谢执垂眼,目光落在林桥半阖着眼、柔软又毫不设防的脸庞上,指尖泛起细密的痒意。 想要握紧、掌控、掠夺的欲.望…… - 等江医生再次赶到,发觉金丝雀继做饭切到手、淋雨发高烧之后,又又又受了伤。 这次是什么? 他面无表情地走过去,发现那伤口时,轻挑了下眉。 看上去像是碎瓷片划伤的…… 他又看看周围环境,不像是能自己做饭并意外打碎餐具的样子。 那是和人起冲突了?还是吃饭不小心摔碎了? 他也没多问,只是熟练地进行检查消毒,最后取出药膏给他抹上。 “没事,留不了疤。”他干脆利落处理完,见林桥还低着眼睛,又啧一声,道:“不过,您最近也太不顺利了。” 谢执心中一动。 处理完伤口,已经快到午饭时间,谢执问他想不想在外面吃。 林桥摇头,两人便回了家。 来到一楼时,指尖抽搐般颤了一下,林桥控制不住地往之前那个包间看了一眼。 那个包间正半掩着门,还能看出地面上的狼藉,有穿着工作服的工作人员正收拾着,但林母已经不见踪影了。 他松了口气,正握着谢执小指尖的手也松了松。 谢执感觉到了,顺着他的目光投去一瞥,以为他担心给工作人员增添了工作量,便安抚般摸摸他脑袋,“没事的,这也是谢家的产业。” 林桥点头。 很快便回到家中,两人吃过饭。 还惦记着今天出录取结果,林桥心神不宁的,吃过饭后登上网页看了一眼,还没出结果。 ……落榜了吗? 虽然他更改志愿时,还添加了其他学校的志愿作为保底……可他不想离谢先生太远。 林桥有点紧张地上网刷了一圈,发现都还没出结果,这才松了口气。 到了午睡时间,谢执把林桥送上楼,正准备走,却忽然感觉衣角传来一阵很轻的拉力。 他顿了一下,转头看过去。 林桥坐在床边,两只雪白的脚像是很不安般,正交替轻踩着地毯,过了片刻,才终于抬了抬眼,“谢先生,您可以……再抱我一下吗?” 说完,林桥又有点沮丧地低下头。 他想说的不是这个。 他又回想起那天。虽然早上醒来时很尴尬,可晚上睡梦中却是安心又温暖的。 连往日里总被惊醒的梦魇都消失不见。 什么时候……才能再和谢先生一起睡觉呢? 在谢执的怀抱中,林桥小心翼翼抬眼,有点期待,也有点忐忑地看向谢执。 谢执也垂着眼,眉骨线条锋利,林桥看了又看,硬是从中看到了几抹温和。 他忽然发现,他好像没有最开始那么怕谢执了。 谢执松了手,道:“睡吧。” 林桥却像是有点不舍般在他怀里拱了拱,这才顺从地坐回去,眉眼弯弯地朝谢执道:“谢先生午安。” 浅色的门被轻合上,男人在走前还贴心地为他拉好窗帘,将房间弄得昏暗温暖。 又在床上挨个摆放好毛绒玩具,确保林桥可以睡在它们的正中间,最后还摸了一把猫脑袋,这才离开。 房间陷入一片昏暗,窗帘挡住过强的日光,过滤到最后只剩下薄薄的一层暖意,空调也调到睡眠模式,冷风徐徐吹出来。 是最好的夏天。 林桥躺在柔软床褥的最中间,被柔软绒毛簇拥着,沉沉睡去。 等再醒来时,眼前依旧是一片昏暗。 林桥伸了个懒腰,困倦地从一旁摸来手机,划开屏幕。 他睡前还查了一遍录取结果,也因此,打开手机的第一时间,还在加载中的网页便跳出来。 林桥瞬间清醒了,他紧紧盯着那正旋转着的小圈,屏息凝神。 一秒、两秒、三秒…… 就在他快要喘不上气之时,屏幕忽然一闪,旋即金黄的录取通知书跳出来—— 【考生姓名:林桥 考生号:xxxxxxx】 林桥手都有点发抖了,他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往下看。 【录取院校:A市大学】 再往下是录取专业…… 【考古系】 很难描绘林桥此刻的心情,他怔怔地坐在原地,低头看着那三个字,看了又看,到最后,不知是不是憋了太久,喉嗓中只能发出气声般的笑,带得声带都发哑发痒。 猫咪跳上来,也似好奇般探头看看,却又对人类世界的悲喜无动于衷,舔了舔林桥的脸,又跳下去了。 林桥翻身下床,他抱着手机,连鞋都来不及穿,光着脚踩着地毯就往外跑,却在开门时摸了个空,猝不及防地往前一倒,坠进一个已经有些熟悉的怀抱。 他晕晕乎乎掉进去,抬头对上谢执含着笑的眼,也笑起来,“谢先生,您看——” 谢执扫过一眼那屏幕,对结果并不意外,毕竟就成绩而言林桥在本市也算得上拔尖。 但他很乐意做林桥第一个分享这份喜悦的人,就势抱起怀中人,转了一圈。 身子骤然一轻,林桥惊呼一声,双手已经本能地抱上了谢执的脖子,碎发随着动作而飘起,林桥眨眨眼,在夜风中,终于也笑起来。 他缩在谢执怀里,小小声道:“谢先生,我真的好开心。” 第33章 很快,得知这个好消息的谢母便向林桥发来贺电。 彼时,林桥正坐在沙发上,刷着网络上有关A大的注意事项,不知不觉间,高兴得连悬在半空的小腿都晃荡起来了。 谢执的目光落到那莹白如玉的圆润脚趾上,像是想握住什么一般,手掌都无意识轻合了一下。 林桥却无知无觉,表情依旧认认真真,仔细翻看着学长学姐们出品的注意事项。 “首先欢迎大一的新生宝宝们,我先浅浅带你们转一下学校的主要区域……” “众所众知,A大是个很古老的学校,所以你经常可以在学校里看到一些上世纪的建筑……呃,眼前这个破楼就是A区的食堂了,我们进去转一圈儿。” “悄悄告诉你一个小秘密,因为新生军训基本都集中在B区C区还有新区,所以如果你实在抢不到饭的话,可以多走几步来A区…… “通常来讲,当新生入学时,我们这些老人都是在A区凑合的。” “口味呢……嗯,只比新区稍微难吃那么一点点。” 视频里的学姐煞有介事点头,还伸出食指比划一下,可比划到最后。自己都不太好意思地笑了,又故作正经地轻咳一声,转了话题。 “……最后,需要同情一下的是,从你们这一届起,游泳便列为了必修课……” 游泳。 林桥因为这个词而紧起心弦。 他其实是有点怕水的…… 这时,手机忽然一震,最顶上的信息栏跳出一条。 林桥本能地点进去。 【18岁美艳后妈:乔乔!你好棒!!】 又是夸夸。 他还没有习惯这种随时随地会被夸夸的氛围,有些羞涩地蜷了蜷脚趾。 谢执眸光愈发暗下去,面上却不动声色,甚至还带着鼓励般的微笑。 只是目光却凝在那纤细脚踝上。 林桥认认真真敲下一行字:【谢谢妈妈。】 觉得这样太冷漠,他思来想去,又发了一个猫猫叼玫瑰的可爱表情。 谢母再次被可爱击中,她在床上滚了一圈儿,又嫌旁边的男人碍事,硬是梆梆三四脚把人踢下床去,这才重新笑着和自家乖宝聊天。 【18岁美艳后妈:乔乔想要什么奖励?嗯……我想想,成年礼物,毕业礼物,还有考上大学的礼物……】 林桥被她这算法惊了一跳,连忙回复道:【不用的不用的!】 谢母却没理会他的拒绝,打开购物网站。 嗯,她记得当年谢执十八岁生日,似乎是配了一辆车? 那生日礼物就浅浅来一辆车,外加一个司机! 然后毕业礼物,呃,谢执高中毕业的礼物,似乎是……被亲爹踢出家门? 不行不行,这个不行。 谢母思来想去,车有了,那就浅浅来个房。 那考上大学的礼物呢? 新学期新气象,那就……送点衣服鞋子书包文具? 还有新婚礼物,送点饰品? 谢母思索着,不知不觉就列出了一长串。 她低头看看自己的购物清单。 ……我可真是个俗人。 也不知道乔乔会不会嫌弃。 【18岁美艳后妈:要不,妈妈带你出门玩,路上你自己挑挑?】 林桥哪可能接受,正要拒绝,便见对面人又发来一条消息:【不过嘛,作为条件,过几天,你得和我去一个晚宴!】 吃瘪这么多年,她必须在小姐妹们面前找回场子! 晚宴。 林桥却因为这个词而迟疑片刻。 他是有些害怕这种场合的,但林桥也明白,这甚至根本称不上“条件”。 作为谢执的“妻子”,这本来就是他的义务之一。 于是他蹙着细细的眉,回道:【好。但是真的不用去商场了!】 谢母没再回他了。 林桥满心以为谢家妈妈听了进去,却完全没想到,她正策划着要怎么将小孩拐出去呢。 另一边,谢执也计划着给林桥庆祝一下。 但还没等他想好要怎么做,便见林桥扔开手机,从沙发边边一点点挪到他身边,眼睛亮晶晶看他,“谢先生,今天下午您有安排吗?” 指尖无意识摩挲了一下,谢执道:“没有。” 就是有,现在也得没有。 林桥惊喜地笑起来,“那我们可以带着猫猫去体检吗——说起来,我们还没有给它取名字!” 谢执颔首,“当然可以。” 林桥立刻便扯过一张纸,咬着笔头,开始思考猫猫的名字。 谢执依旧靠着沙发,目光飘飘忽忽,最后落在眼前人的黑脑袋上。 想rua。 林桥对此一无所知,认认真真想着名字。 其实他幼年时,也给身边的东西起过名字。 这是他为数不多的爱好之一。 像日记本的名字是舟白白,常用的台灯名字叫舟亮亮等。 到现在,他自己都忘了那个“舟”字是哪里来的。 事实上,他对那时候的记忆也很稀薄了。只记得后来,母亲批评他这种行为“不正常”。 ……但是,给猫猫起个名字,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不如,就叫……” 身旁传来男人沉吟的声音,林桥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谢执的意思是要亲自给猫猫取名字了。 他仿佛得到了某种正当性一般,转头望着谢执,两眼亮晶晶,等待着谢先生的高见。 谢执伸手,终于摸到小孩脑袋,指尖摩挲着,过了片刻才注意到林桥的视线。 他回忆了一下自己刚才起头的话。 “……叫大雨吧。”谢执淡定补救道:“或者,雨中捡到的,不然叫捡捡?” 林桥:“。” 咔嚓。 似乎有什么东西破掉了。 大概是他对谢先生的滤镜。 林桥无意识鼓了鼓脸颊,露出一点气呼呼的可爱神态。 谢执又有点手痒了,他轻咳一声,故作正经问:“我说得有没有道理?” “……有道理。” 林桥忍辱负重。 谢执又笑了,他伸手揉了一把林桥的耳垂,忍着笑说:“对不起,乔乔。” “我在这方面上实在没什么天赋。” 林桥怔了一下,软软问:“谢先生也有不擅长的事情吗?” “当然。”谢执很温和地对他说:“每个人都有力所不能及的地方,不要苛责自己。” 林桥仰头望着他,无意识地、像是茫然地眨了一下眼,纤长的眼睫也跟着颤动。 他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过了片刻,忽然道:“可我觉得捡捡不好听。” “不如……叫碰碰吧?” - 很快,碰碰便顶着新鲜出炉的名字,跟着两人到了宠物医院。 医生见了它,先是逗弄一会儿,听完来历后恍然大悟,夸赞道:“能在野外生活这么多年,很厉害哇!” 林桥抿了抿唇。 其实碰碰本来可以不用流浪那么久的…… 又检查完一圈,医生道:“挺好,身体健康。” 说着,他又拨弄了一下猫咪右耳上的缺口,道:“应该是生过小猫了。不过还好,流浪的时候有人给她绝育过,没受那么多苦。” 碰碰眯着眼抖了一下耳朵,依旧揣着手蹲在原地,坐视无聊人类在叽叽喳喳。 各种检查到晚上,两人才出了宠物医院。 用过晚饭,两人本来在客厅沙发上,一个继续查资料,另一个则在看书。 但是不知不觉间,场景就转移到了房间里。 照旧是睡前。 谢执和林桥道完晚安,拉上窗帘,正想走,却忽然像是感应到什么一般,回头。 林桥正光着脚踩在地毯上,紧紧跟在他身后。 见谢执回头,便立刻停下脚步。 谢执往前走了一步。 便见林桥也小心翼翼跟着迈出一步。 再回头。 又僵在原地了。 这算什么?一二三,木头人? 谢执挑挑眉,干脆也不走了。而是像抱猫一样,两手穿过林桥腋下,稍一用力,便直接将人提抱起来。 林桥惊得瞳孔放大,本能地缩着手脚,整个人在半空中晃晃悠悠,莹白脚趾因悬空而不安地蜷了一下,立刻便吸引了谢执的目光。 某种直觉让林桥僵了一下,连带着正晃荡的脚丫子都迟疑地停了一下。 谢执将他放回床上,看着林桥飞快将腿缩回去,低笑了一声。 这么“怕”他,刚才还跟着他做什么? 谢执一点都没觉得是自己的问题,尤其是自己方才目光中透露的含义。 他只是看着林桥,伸手揉捏着右耳垂上那颗红痣,力道比平时重了一点,像是某种惩罚。 谢执问:“跟着我做什么?” 林桥莫名从这话中嗅到了几分危险的气息。 但他左思右想,也没找到这股危险意味的来源,于是便轻率地将之归为错觉,继续仰头看着他的谢先生,满眼期待地问:“您可以再抱我一下吗?” 对谢先生说出这种请求,似乎已经很容易了。 可是…… 他迟疑片刻,见谢执还没有动作,又有点惴惴不安起来,小声道:“我……我发烧还没好……” 声音越来越低,像是为自己试图欺骗谢执而感到不太好意思一样。 “……发烧?” 谢执忽然开口,意味不明地重复一遍。 “嗯……”林桥小心翼翼抬头觑他一眼,呐呐补充道:"您之前说过的,生病期间,可以撒娇……" 说到最后,他脸颊都红透了,像是很不好意思,可还是强撑着说完,才立刻深深低下头。 谢执紧紧盯着他,微微笑起来。 他轻抱住林桥,手掌扣在怀中人纤细的腰上,感受着手掌下细微的颤意。 林桥像是有点想逃。可最后,整个人又缩在他怀里拱来拱去,找到个舒服的姿势,才对着他笑起来。 “谢先生……晚安。” 谢执俯身,在怀中人乌黑柔软的发顶上轻轻落下一吻。 “晚安,乔乔……还有,” “——没有生病的时候,也可以撒娇。” 作者有话要说: 发烧(确信) 第34章 很快,在林桥的翘首以盼中,于某日早晨,他被电话铃声叫醒。 “喂,您好,您的录取通知书到了~” 邮递员的声音带着笑意,向他道喜。 林桥瞬间清醒过来,光着脚跳下床,匆匆忙忙洗了一把脸,手指还滴着水,人却已经冲出门。 然后就弹射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他被谢执抱着,有点迷茫地眨眨眼:“谢先生?” 谢执低头扫一眼,不出意料地发现,林桥又没有穿鞋。 他颇感无奈,稍一用力将人抱起来放到床上,又半跪下来握住那纤细的脚踝。 林桥本能地缩了一下,但奈何谢执正用一个不会抓痛他,也不会让他挣开的力度握着他。 他低头,看着谢先生的发顶,突然感觉这一切都像是在做梦一样。 不会被强制开着门睡觉,不会被限制和朋友出去玩……最重要的是,不会强制要他报某个专业。 他雀跃起来,连脚丫都控制不住地轻晃一下,“谢先生,我的录取通知书到了!” 谢执边给他穿鞋,边道:“恭喜乔乔。” 林桥抱着手机,低头看谢执几眼,又傻笑起来。 等穿好鞋,他甚至没等谢执站起来,就直接跳下去,快快乐乐蹦到一楼,从邮递员手里接过那个深红色的、印有快递公司标识的纸袋子。 “恭喜啊!” “谢谢您!” 明明是陌生人,可却仿佛约定好般一同开口。 声音撞在一起,两人都愣了一下,旋即一同微笑起来。 “祝您工作顺利!” “祝您以后学业顺利!” 谢执站在二楼,颇感无奈地看着林桥送走快递员,又抱着通知书走回客厅,期间上台阶时,不知是不是因为太过兴奋,连鞋都绊掉了。 他在心中思索着,要不,干脆把整个家都铺上地毯? 林桥刚进门,却是一抬眼就看到谢执,连忙招手,“您快来!” 手招到一半,他忽然惊醒——今天是不是有点太没大没小了! 但还没等他想清楚要不要道歉,便见谢执抬脚走下来,带着夸赞的微笑,伸手摸摸林桥的脑袋,目光落在他手中的录取通知书上。 “乔乔好棒。” 林桥又害羞了。 他低着头坐到沙发上,在心里告诫了一下自己不要这么放纵。 可抬眼望向谢执时,还是亮晶晶的,带着满腔的期待。 “我要启封了!” 您……愿不愿意陪我一起呢? 谢执很快就做出了选择。 他将手机放到茶几上,又摸摸林桥脑袋,“公司最近没有急事。” 言外之意,只要你想,我就可以待在你身边。 林桥也听懂了,他抿着嘴唇,可最后还是没忍住笑起来,伸手拍拍自己旁边的沙发,“您可以坐在这里吗?” 谢执扫了一眼,微微挑眉,不动声色地坐在林桥指定的位置。 他还记得,在林桥刚来时,明明留足了社交距离,可只要稍微一个抬手,都会让林桥应激般紧绷起肩膀。 可现在,他坐在林桥身边,两人之间距离不过半只手。 可林桥的气息却更放松而安心了。 谢执注视着他。 林桥对身旁人所思一无所觉,将通知书认认真真地摆放在整齐的桌面上,看了又看,忽然偏头看向谢执,小声问:“我可以拍照吗?” “当然可以。”谢执无比自然地回答道:“这是属于你的时间,以及成果。” 林桥几乎是本能地重复一遍:“……属于,我的?” 语气游移。 谢执嗯了一声,“属于你,也只属于你。” 他注视着林桥还带着怔然的面孔,忽然伸手握住他,眸光认真而深邃,道:“我很高兴,乔乔。” “——你愿意让我参与到你人生中,这么重要的时刻。” 林桥用力眨了眨眼,声音低低地回应他:“我也很高兴,您愿意参与到,这个,” 说到后面,像是有点承受不住一般,林桥深吸了一口气,又笑起来,语调轻快:“我人生的转折点!” 谢执注视着他,微微笑了,俯身在他脸颊上蜻蜓点水般一吻,不带丝毫□□,仅有年长者对少年人的怜惜与引导。 “——恭喜乔乔。” - 拆完录取通知书后,整个谢家都陷入了一种喜气洋洋的氛围。 先是李姨王叔两人摒弃前嫌,齐心协力共做了两大桌子菜。 然后又是负责打扫的刘阿姨听了,大展身手给家里到处挂上红绸,甚至连碰碰的脸都给抹了一遍,抹得又白又软,最后还得在脖子上戴根红蝴蝶结。 碰碰对此表示无动于衷。 碰碰的主人对此则显然无措至极,“您不用这样的!” 刘阿姨爽朗笑了一声,又做贼般压低声音,挤眉弄眼朝着林桥示意,说:“没有先生的允许,我们也不敢私自干这个事。小先生,您说是不是?” “诶?” 林桥没想到会听到这个回答,也没想到谢先生居然会做出这种事! 他十分意外,眼睛都睁圆了,下意识往谢执那边看了一眼。 谢执正戴着一副平光镜,靠在沙发上阅读财经报纸。 似乎是感觉到视线,他抬头,朝着林桥的方向望了一眼,便轻轻勾起唇。 林桥偷看被抓包,像是被烫到一样,立刻转头,脸颊还有点红红的。 刘阿姨看得直乐,连连摇头感叹:“真是年轻啊。” 林桥小声试图与她辩驳:“就算是谢……”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谢执方才的目光和笑,林桥觉得这三个已经顺口的词都烫起嘴来。 于是支支吾吾半天,才道:“可,可那也太夸张了!” 刘阿姨这次没有反驳,只是露出了神秘兮兮的某种笑容。 具体理解的话,可以称之为看好戏的笑? 很快,林桥就明白了刘阿姨笑容的含义了—— “这,这又是什么?!” 林桥一脸呆滞地看着门外,宽阔的道路上,一长列的豪车队正缓缓停在门口。 每辆车的后视镜上都系了一根红布,架势仿佛接亲一样夸张。 谢执站在他身边,颇感头疼地捏捏眉心。 车队还在缓慢前行,很快,林桥就看到了更不可置信的东西—— 【恭喜我儿考上大学!!!】 十分显眼的红色横幅挂在车身,最后面的三个感叹号还特意放大,不难看出做横幅之人的兴奋。 林桥眼前一黑。 他还没来得及倒,就见车阵整齐划一地停下,旋即最中间的那辆车后门一开,率先下来的是一双大红色的高跟鞋。 谢母下了车,戴着墨镜涂着红唇,唰地向林桥抖开大衣,露出贴在内里的横幅—— 【乔乔天下第一棒!!!!】 林桥眼前两黑。 谢执颇为同情地看着他,伸手扶了林桥一把,“盛女士,可以了,可以了。” 谢母招摇过市一圈,此刻心满意足,再加上看看林桥的表情,也知道林桥不是招摇的性子,轻咳一声,又利利索索合上衣服,踩着高跟鞋走进去。 林桥已经不想再去看外面的车队了。 他恍若游魂般跟着谢母走进去,便见谢母很自然坐到沙发上,目光在林桥的录取通知书上转了一圈儿,看上去很想看,却没私自动手。 而是伸手给林桥推来一个东西。 林桥正疑惑,低头一看,撞入眼帘的是一个通红的小本子。 【华国房产证】 林桥:“???” 他瞪大眼,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从心里冒出来。 这、这不会就是谢家妈妈之前说的礼物吧? 他惊讶地微微张开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谢母“啊”一声,“拿错了拿错了!” 林桥瞬间松了口气,肩膀都放松了一点。 然后就见谢妈妈推出了另一个绿色的本子。 林桥看了一眼。 【华国机动车证】 ……这个也不可以啊!!! 他正要拒绝,便听谢母念叨着,“该先给这个的,算了没差,都没差。” 谢母十分豪气地将两个证都推到林桥面前。 就在林桥以为这就结束了之时,又见她一招手,一个肩宽腿长、长相英俊、身着笔挺西装的男人走进来,对着沙发上的几人稍一弯腰,“夫人,少爷。” 谢执眯起眼。 林桥吓了一跳,着急忙慌地摆手要拒绝。 谢母笑眯眯拉过他,凑近说:“年轻要多享受呀,乔乔。” 说着,还爱怜地捏了捏林桥脸蛋,觉得瘦了,便指责般瞪了谢执一眼,仿佛在斥责:你怎么敢不给我儿子饭吃! 谢执捏捏眉心,言简意赅:“这个不行。” “为什么不行?我给乔乔配一个司机都不行?!”谢母理直气壮反驳。 谢执又按了一下眉心,“我给乔乔配,这个你带走。” 让谢季轩头疼去。 谢母轻哼一声,又去看林桥,“你怎么看?” 林桥有点局促地看了一眼桌子上那简直是烫手的两个证件,“您还是收回去吧。” “好吧。”谢母有点遗憾地对着男模一挥手,“你上车去吧。” 男模一步三回头地往回走,脚步很慢,还试图用那双含情脉脉的眼打动林桥。 可林桥还没发觉,谢执倒先一步转头,又轻又淡,像是漠不在意般扫过他一眼。 只一眼,男模便冷汗涔涔,歇了心思,立刻转身出去了。 谢母注意到了,瞅谢执几眼,越看越和他爹像。 烦。 “还有这个,您也收回去吧。”林桥小小声说着,又伸手试探地将两个证往回推。 “嗯?” 谢母疑惑低头,看清楚林桥真正拒绝的是什么后,摇头,“这个不行,你必须收下。” 林桥百般拒绝无果,求救般转头看向谢执。 但谢执还看着大门处,不知在看什么,完全没注意到林桥的求助。 林桥只好自力更生,正想推拒,却被谢母一把抓住手。 “乔乔,你还记得,你答应过我,要一起去一场宴会的吧!” 林桥迟疑着点头,总觉得有坑。 谢母立刻笑开,说:“太好了!你可不知道,我这些年因为谢执受了多少笑!” “啊?”林桥不解,“可谢先生人很好啊……” “她们笑我生了个小棺材板!” 林桥震惊:“啊?可谢先生明明是很温柔的人……?” 谢执目光平静,甚至可以说是死寂地看着自己亲妈。 谢母早就对他这目光习以为常,伸手掏出手机,“来来来,我这里还有他小时候的照片,你看看。” 林桥犹豫片刻,还是抵不过好奇之心,脑袋一点点凑过去。 手机上赫然是一张高清童年照,穿着衬衫马甲的漂亮小少年正面无表情注视着镜头,双眸纯黑。 和现在的谢先生,差别好大。 林桥转头看了一眼谢执。 ……好像也不是很大。 “总而言之,”谢母扔了手机,继续深情款款抓着林桥的手,道:“乔乔,你的到来,拯救了妈妈!” “是你让妈妈在小姐妹中抬起头,昂首挺胸!” “是你让妈妈整个人都焕然一新,重回青春!” “是你让妈妈得以骄傲自豪炫耀,呃……” 编不出来词了。 谢母卡顿片刻,道:“反正,乔乔,你一定要收下!” 林桥已经被夸得手足无措,找不着东西南北了,他眼睛亮晶晶看着谢母,问:“我……我真的有那么好?” ……啊! 谢母猛地抓住心口! 又被可爱击中了! 第35章 总而言之,林桥整个人都被谢妈妈夸得飘起来,找不着东西南北了。 也因此,当他站在大门口,开开心心且晕晕乎乎朝谢妈妈说再见时,甚至都忘了手里还抱着那些礼物! 谢执站在他身后,用一种若有所思的眼神看着林桥。 或许,他也可以学习一下母亲的方法? 等谢妈妈的车队消失在视线尽头,林桥正准备回去,却骤然意识到怀里的重量,恍然惊醒,“这个!” 谢执伸手按住他,道:“给你了,就是你的。” 林桥呐呐:“可是……” 谢执道:“这些,是母亲送给我伴侣的。” 思索片刻,他补充道:“法律意义上的。” 言外之意便是,如果林桥拒绝,那就是不承认自己的“妻子”身份了。 林桥顿时纠结起来。可还没等他想出万全之计,便见谢执作势要上楼离开。 这怎么可以! 他蹬蹬蹬跑过去,绕到前面,眼疾手快地逮住正要离开的谢先生。 林桥站在第一节台阶上,与站在楼下的谢执还有点身高差。 他仰头看着谢执,伸手将怀里的东西往上送了送。 “这个。” 谢执挑眉,佯装不懂。 林桥态度坚决,“您收回去。” 谢执低头,开始数林桥的睫毛。 林桥总觉得有点不对劲,眨眨眼,又见谢执确实低下头看他了,还以为自己的话起了作用,更积极了,将手直接举过脸,从手腕缝隙中悄咪咪观察谢执。 谢执沉吟片刻,决定向母亲学习一下。 他伸手接过证件,举步要往二楼走,林桥便连忙让开道路。 楼梯不算窄,可以轻易容纳两人并行。 谢执示意林桥跟在自己身边,同时道:“A大是顶尖学府,也是我国最早设立的大学,学校风气也很好,崇尚兼收并蓄,求同存异。” 林桥认同地点点头,这些他都知道。 但他不太明白,为什么谢执会拐到这个话题上。 ……好像夸偏了。 母亲那功力,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学到的。 谢执轻咳一声,很自然地转移了话题,接着道:“据我所知,本市今年考上A大的,也不过二三百人。” 林桥脚步迟疑片刻,觉得有点不对劲了。 但他看着谢执沉稳可靠的侧脸,决定还是再相信一下谢先生。 谢执继续说:“另外,敢于反抗……权威的决定,找到自己本心,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当提到林母时,谢执还是略带厌恶地微微皱眉,也怕会让林桥想起伤心事,便索性用了一个指代词。 林桥觉得更不对劲了。 他回忆着方才谢家妈妈的招数,立刻警惕起来,琥珀色的眼圆溜溜盯着谢执,是防备的表情。 已经到了林桥房间门口。 谢执很自然地抬手,带着嘉奖般的笑意,轻轻摸摸林桥蓬松柔软的发顶。 “乔乔,你很棒。” 林桥:“!” 本就圆溜溜的瞳孔更扩大了一点,林桥呆呆看着谢执,耳尖一点点红起来。 他也不想的……可是,谢先生在夸他诶! “谢谢您!” “不用谢。这是你应得的。”谢执又微笑着夸了一句,十分绅士地给林桥关上房门,道:“午饭时候见。” “再见,谢先生。”林桥乖乖抬手,耳尖还红着,却很认真地挥手道别。 门咔一声轻合上,谢执转身离开。 林桥站在原地发了一会儿呆,抬手想要捧一捧发烫的脸——嗯?什么东西从手里掉下去了? 他低头。 地上赫然是那两本证件。 林桥:“……” 谢先生怎么这样!! 但再一再二不再三,林桥只好将证件收起来,小心地藏到自己日记本下面。 藏好证件,再打开手机,vx已经被聊天信息轰炸卡了。 尤其是高中同学群,消息都已经99+了。 林桥点进去,从上开始爬楼。 大家考得都很好,群里一片喜气洋洋。 虽然因为性格原因,林桥和他们并不算太熟悉。 但在他的印象中,大家都是很好很好的人。 这让他高兴。 向班主任汇报了录取结果,得到各科老师的祝福后,林桥又回复了一些关系好的同学。 差不多一个小时后,手机才平静下来。 他关掉手机,漆黑的屏幕上映出清晰的面容。 所有人都知道了……除了奶奶。 想到上次去疗养院时,躺在床上那个瘦瘦小小的老太太。 林桥抿了抿唇,忽然下床,直奔谢执的房间。 - 房门忽然被敲响,谢执放下电脑,没开口,反而是自己走过去,伸手拉开门。 不出意外,站在门口的正是林桥。 他似乎有些惊讶,表情略显无措。 手痒。 但谢执还是故作正经地问:“怎么了?” 林桥犹犹豫豫伸手,又想起谢执之前允许他撒娇,动作便快了一些。 他轻轻握住谢执的小指,极小幅度地晃了晃,恳求道:“我可以去看看我的奶奶吗?” 他补充道:“奶奶对我很好的……就是身体不太好,一直住在A市疗养院里。” 谢执低眼看他,又想起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了。 那时候,他还以为林桥是生了病,才会那么瘦。 手腕忽然被男人反手抓住,林桥吓了一跳,还以为谢执生气了,本能地闭上眼。 可他没想到,谢执只是轻轻握住那手腕,摩挲比量了一下。 似乎比之前好了一些,但还是很瘦,得再补补。 丈量完毕,谢执才松开手,嗯了一声。 手腕一轻,林桥紧张地睁开眼,发现谢先生表情平静,这才松了口气。 旋即他又听到谢执的回答,惊喜得眼睛都亮起来,“谢谢您。” 说着,他甚至还主动凑过去,很轻很快地啾了谢执一口。 谢执难得怔了一下。脸颊上触感柔软,让他不由自主想起那天那个吻。 以及他在林桥耳边说的话。 谢执眸光微沉,却见林桥跑出去,很快又从自己房间里抱着书包跑回来,对他招手,“那我先走啦,谢先生晚上见!” ……什么意思。 中午都不回来了? 谢执本能地往前迈了一步,又停住,只在心里抱怨了一句。 ……他不可以去吗? 但他也知道,毕竟林奶奶年纪大了,要是贸然让她知道,自己最疼爱的孙子居然被唯一的儿子卖给另一个大他九岁的男人…… 谢执也只能轻叹一声,掐灭这个念头。 - 另一边,林桥顺着熟悉的道路,很快便到了A市疗养院。 疗养院与他上次来时没什么区别,林桥顺着惯常的道路往前走。 他没有提前预约,但疗养院的人都对他很熟悉了。 也因此,门卫直接将他放进来,他背着书包进了大厅,又上了电梯。 很快,林桥便来到奶奶门前,郭姨正端着用完的餐盘出门,小心翼翼关门。 见林桥来了,她眼睛一亮,热情道:“乔乔来了?欸,正好,老太太刚吃完午饭,还没睡呢。” 说完,她转头对着门内喊了一声:“老太太,您看,是谁来看你了!” 林桥被郭姨的热情弄得手足无措,还没来得及回应,便听到房门一响。 一个满脸沟壑的老太太正颤颤巍巍扶着门,努力仰头往外看,看见是林桥,顿时高兴地咧开嘴,伸手要去抓他。 上次见到清醒的奶奶,还是在高二的时候。 林桥只觉喉头微哽,正抓着手的力量极大,可林桥却笑起来。 “奶奶,我来看你了。” “好,好……” 他搀着奶奶走进去,又坐到床边。 奶奶年纪大了,又病过一场,情绪一激动便容易疲惫。 林桥看出来了,他扶着奶奶重新半靠在床头,又倒了一杯水,小心翼翼帮她喝下。 奶奶喝着,目光却一直注视着坐在身边的林桥,像是高兴。 还没等喝完水,她便迫不及待地推开,抓着林桥的手,满是担心地问:“这一年你过得怎么样?高三是不是很辛苦?……还有逸明,他没再欺负你吧?” 林桥把水杯放下,抱着奶奶的胳膊,用脑袋轻拱了一下她,嗅着她身上熟悉而安心的气息。 奶奶身上总是凉凉的,黄褐色的皮肉松垮垮挂在胳膊上,是岁月留下的痕迹。 他有点贪恋地靠在奶奶身边,这才认认真真开始回答问题:“我过得很好,高三没有换班,老师也没有换,大家都很熟悉,氛围也很好。” 其实高三压力大,总是难免起一些冲突的…… 林桥接着道:“也不算太辛苦,毕竟高一高二都学过,高三只是复习一遍。” 这句话就更不可能了。 但奶奶看上去很相信,笑着点头,又伸出粗糙的手轻轻抚摸着林桥脑袋,道:“都长这么高了。我还记得,你妈妈刚把你带回来的时候,连……连话都不会说呢。” 其实林桥对幼年的事情完全没有记忆了,但他还是顺着奶奶的话点头。 “奶奶还想看到你结婚呢……也不知道我有没有福气抱上重孙。” 说到这个话题,林桥表情微僵,难得没接话。 奶奶却也没在意,径自转了话题,问:“那——志愿结果出来了吗?” 到这里,林桥才终于扬起笑,轻快地点点头,道:“出来了,我还带了录取通知书来,想给您看看。” 奶奶似乎有些紧张——从掌下微僵的手臂能看出来,但林桥想,应该是错觉吧?或者太为他高兴了? “唉……你妈妈也是,总想让你学金融……” 林桥点头,“我最开始报的确实是A大的金融。” 林奶奶忽然扭头,浑浊的眼注视林桥片刻,脸上的笑都有些勉强了,“我记得前几天乔乔还说,想改志愿……” 林桥没说话,只是忽然坐直了一点,又从旁边拖来自己的书包,掏出录取通知书,小心翼翼拆开。 本年度A大的录取通知书延续匠心,首页一打开,便是一个立体的学校大门,里面还有一个水蓝色的小池塘。 看上去漂亮极了。 林桥满心期待,准备让奶奶看一看自己努力获得的通知书,却全然没注意到林奶奶眼神不稳,目光焦躁,反复在他身上游离着,最后才勉力让自己将目光凝聚在那份录取通知书上。 翻开第一页,整理好校门模型,林桥小心翼翼托起来,举在奶奶面前。 唇角抽搐般耸拉一下,但奶奶还是语气平稳地夸赞他:“乔乔真棒,逸明当年都没能考上A大呢。” 林逸明中学时无心学习,甚至高中都是林父砸钱上的,又请了三年家教,最后才勉勉强强将人拖到了A市某所财经类的一本大学。 离A大远着呢。 但林桥却没品到不对劲,展示完模型,这才翻到下一页。 林奶奶浑浊的目光立刻便凝在那一页上,她甚至还颤颤巍巍伸手戴上老花镜,又低头仔仔细细看着名字下方那一行录取专业。 “考古系……?” 林桥雀跃地点点头,道:“在我……朋友的帮助下,我还是觉得我不喜欢金融,所以我改了志愿。” 林奶奶转头,看到林桥腼腆的、似乎在寻求认同表情,终于也牵动嘴角笑起来,“好,好……跟着自己的心走,乔乔做的决定是对的。” “奶奶也不希望你以后痛苦……” 林桥收了录取通知书,重新装进书包里,见奶奶的目光还停在那里,他顿时失笑。 伸手在奶奶面前晃晃,林桥接着问:“那您呢?最近身体如何?” “唉,还是老样子。”奶奶叹了几声,又用那双浑浊的眼凝视着林桥,喃喃道:“我陪不了你几年咯。” 林桥听得揪心,“您别这样说。” “您可得长命百岁,起码得……抱上重孙吧。” 林桥知道自己在胡说八道,心虚极了,可奶奶望着他,忽然笑起来。 “乔乔说得对。” 奶奶毕竟身体不好,还没半个小时,便撑不住要睡下了。 林桥只好依依不舍地与她道别,“我过几天再来看您。” 出了门,很快便看到了电梯口。 林桥忽然想起他和谢先生的初见。 那时他只觉得那位先生个子很高,表情很冷,看上去很让人惧怕…… 但谁能想到,没过几天,他们居然变成了世界上最亲密的人。 缘分真的好奇妙。 他脚步轻快起来,伸手想要去按电梯键。 这时忽然叮一声,电梯门缓缓打开,露出内里一个矮些的身影。 林桥定睛一看,发现竟是一个坐着轮椅的老爷爷,身边也没有护工跟着,怕是不好下电梯。 于是他快步走进去,“我来帮您吧。” 小郭刚被他支走,但这段独处的时间,蔺老爷子并不介意陌生人稍微来占用一下。 他嗯了一声,抬头看过去,待看清那张脸后,却骤然僵住了。 第36章 像是触电一般,在目光相触的一瞬间,蔺老爷子骤然怔在原地。 林桥本能地停了脚步。 他低头与这个陌生的老人对视着,注意到老人已经开始萎缩的小腿。 他抿起唇,莫名有些不开心起来,但还是依言走过去,道:“我推您下去。” 电梯里安静片刻,轮椅轮胎转动起来。 细微的滚动声打乱思绪,空荡荡的手腕又一次颤动起来,蔺老爷子缓慢地深吸了一口气。 “您在哪个房间?我送您过去。” 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 横竖林桥也不着急,便索性推着老人继续往前走。 老人没有回答,也没有回头。过了片刻,却又气息不稳地开口。 “你……叫什么名字?” 声音很轻,轻得像是怕惊散了身后的少年人。 在昏昏沉沉的岁月中,他似乎又一次看到了那个还很年轻的、曾被自己寄予厚望的长子。 还有……那两个孩子。 那双狭长的、裹挟着仇恨与烈焰的眼眸又一次划过脑海。 如果让蔺难舟知道了…… 如同老树枯干般的手骤然用力,死死握紧扶手。 C市已经很多天没消息传来了。 他了解自己的儿子们,长子性善,次子精明,幼子懦弱。 至于孙辈,更是不提也罢。 他们斗不过那个孩子。 …… “林桥,我叫林桥。” 少年清冽的嗓音打断蔺老爷子的思绪。他骤然回神,熟悉的名字发音让他迟疑。 乔乔。 蔺老爷子抬手,示意身后人停下,又转过轮椅,仔仔细细打量着这人。 ……像,太像了。 老人深深吐出一口气,转身向着自己房间而去。 林桥沉思片刻,主要是在犹豫,应不应该说再见,还是直接转身就走? 可还没等他想好,便听蔺老爷子淡淡道:“过来。” 这老人年轻时,大概也是叱咤风云惯了的。 林桥看了眼时间,决定尊重一下老人的意愿。 他跟在蔺老爷子身后进了门,保持着门敞开。 蔺老爷子看了眼,没什么反应,算是默认。 他摇着轮椅到了沙发边,伸手抓了一把奶糖递给林桥,又道:“坐。” 林桥觉得怪怪的,但他还是接过奶糖,又给老人倒了一杯水,这才坐在沙发角角里。 “你倒是个乖孩子。” 林桥觉得更怪了,他问:“那您还有事吗?” 言外之意,没事的话他就可以走了。 蔺老爷子道:“先吃糖。” 林桥依言剥开糖衣,露出内里雪白的奶糖。 是他没见过的牌子,应该不是疗养院提供的。 他迟疑着塞进嘴里,便被奶香扑了满怀,甜滋滋的味道从嘴里扩散开,他本能地、很喜欢地眯了眯眼。 蔺老爷子一动不动地凝望着他,表情却又不像是在看他。 过了片刻,他才终于开口:“你叫……乔乔?” 林桥点头。虽然不太习惯陌生人这么叫自己,但他看着老人沧桑的面容,保持沉默。 “乔乔。”蔺老爷子又低声重复了一遍,“好名字。” 与他孙儿的一样好。 “你是……A市林家的孩子?” 他知道A市有位姓林的“企业家”。如果是那位的孩子,要说年岁,倒也对得上。 所以,应该是巧合吧。 林桥又点了点头。 蔺老爷子便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安慰自己,只不过是个巧合罢了。 可如果真的是巧合…… 他瞅着眼前少年的长相,又觉心惊肉跳起来。 要是被蔺难舟碰到了…… 他与长孙近二十年没再见面。期间,只听国外传来多次消息,说这个孩子长大后性格偏执,爱好也暴烈,酷爱一些极限运动,甚至几次身受重伤性命垂危。 简直像是在发泄怒气与怨恨。 ……蔺难舟会毁了这个孩子的。 蔺老爷子闭了闭眼,稳住心神,又问:“今年多大了?……读高中着?” 林桥先是点头,然后突然想起自己高考完了,又摇摇头,说:“今年刚上大学。” 蔺老爷子又松了一口气。 上了大学,活动范围限制在学校里的话,应当与蔺难舟碰不上面。 他心态轻松起来。 但看着眼前的少年,便又一次想起了当初那个承欢膝下,抱着他胳膊撒娇的幼童。 那时次子幼子都刚结婚,还没有孩子。长孙又从小就爱玩,整天见不到人。唯有这个孩子,每天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甜甜地喊爷爷。 长子怕他蛀牙,在家时不准他多吃糖。来了自己身边后,便无师自通地学会撒娇耍赖,不吃到糖不罢休。 可后来…… 不想也罢。 他将目光重新落到眼前少年身上,颇有些感慨心思,想着,如果那个孩子活下来了,大概和他也差不多大吧。 蔺老爷子用一种拉家常的语调,说:“考完就能轻松一阵子了。你报了什么专业?” 说不定,他还能有些人脉…… “考古。” 考古。 这两个字瞬间打断所有思绪。 大脑中空白片刻,左手手腕再一次颤动起来,他用力按着,才能将心里的惊涛骇浪压下去几分。 蔺老爷子勉力笑着,“好专业,确实是好专业……你喜欢考古吗?还是父母让你报的?” 林桥有点奇怪地看着眼前人一眼。 说实话,他觉得这个老爷爷问得有点太多了……还是说,是老年人的通病? 他本想敷衍回答过去,可看着老人紧紧盯着他的双眼,还是犹豫一下,和盘托出:“我母亲想让我报金融……考古,是我自己喜欢的。” 唇角一点点耸拉下来,蔺老爷子闭了闭眼,点头道:“挺好。” 房间沉默下来,就在林桥坐立难安,思考着什么时候提出离开比较好时,对面老人骤然开口了。 他声音很静,像是有一条河流幽幽淌过去。 “我的……长子。” 那两个字,似乎只要开口,唇舌就会有种烫伤般的感觉。 明明什么都经历了,也都度过去了。 “他当年,也是一心一意研究那些东西。” 老人忽然偏头,浑浊的眼用力眨了眨,才继续用一种平缓的声音叙述:“当时我还年轻,对于他的忤逆很是生气,一怒之下将他赶出家门。” “可他真的很争气。”老人低声喃喃着:“……很争气。” “他自己上完了学,整整四年都没再回过家。后来,甚至还获得支持,去了海外留学。这期间,他认识了他的妻子,一个志同道合的女孩。他们很快便有了第一个孩子。” “那个孩子八岁时,我生了一场重病。他第一次回了家,带着妻子和儿子,跪在我床前,什么也没有说。”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他。四年后,他和妻子因为一场……意外,留在了异国。” 说到这里,老人沉默了一下,用那双浑浊的眼注视着林桥。 林桥啊了一声,没想到是这个结局,也没想到自己一句话居然牵引出老人的伤心事,顿时无措起来,想安慰却也不知道怎么开口。 到最后,林桥甚至有点沮丧了。或许一开始他并不应该和老人说这件事情,也省得勾起不好的回忆。 蔺老爷子观察着对面人的表情,轻轻叹了一声,继续述说着:“那时,为了继续追求自己的事业,他将孩子留在了我身边。” “出事后,我亲手把那个孩子送上飞机,去最后见一眼他的父母。” 说到这里,老人像是很疲惫般,微微阖上眼。 林桥有点无措地看着对面人,绞尽脑汁想着要怎么安慰,但这实在不是他擅长的事情。 思考片刻,他还是犹豫着伸出手,轻轻握住老人瘦削的手腕。 蔺老爷子骤然睁开眼。浑浊而模糊的视线中,少年人无措又柔软的面庞清晰可见。 “很,很抱歉我让您想起了伤心的事情……”他结结巴巴的,明显是不太会安慰人的样子。 或许,眼前人从小到大,都生活在一个很好的环境中,在家里很受宠爱,才会被养得这样天真又柔软。 蔺老爷子注视着他,极轻极慢地抽了一口气,问:“如果你是那个孩子,你会恨我吗?” “啊?” 林桥怔了一下,从方才老人的叙述中,除了不支持儿子的选择之外,明明没有任何该记恨的事情…… “嗯。”蔺老爷子平静地说出最后结局:“他没赶上父母的最后一面,还……” 失去了另一个亲人。 老人闭了闭眼,略去这句话,道:“他抱着父母的骨灰,去了另一个国家。” “我没有将他接回来。他就那么,一个人长大了。” “那时,他才十二岁。” 老人转头,望着窗外明媚的夏景,轻声又重复了一遍:“如果你是他,你会原谅我吗?” “……”林桥一时失语。 于是老人阖眼,道:“我明白了。” 说完,他便抽出手,摇着轮椅走向卧房,一副送客不愿多谈的样子。 林桥站在原地犹豫片刻,看着老人落寞的背影,还是快步上前,道:“您……您不必太放在心上。” “他,那个孩子,他应该也不希望您这样……我的意思是,他或许想让您后悔,呃……” 林桥绞尽脑汁思考着,磕磕绊绊安慰道:“总之,他应该不是想让您自责……” “或者,如果您还是难受,那就去看看他吧?” 转着轮椅的手骤然停住,蔺老爷子闭眼,耳边似乎又响起熟悉的声音。 迟钝的、已经快要彻底失去的嗅觉似乎也回来了。他分明闻到了奶糖的香气。 “好。” 老人声音嘶哑,转过轮椅,指向自己空荡的左手腕。 “你下次来的时候,可以给我带一根红手绳吗?” 他已经老了,皮肤干枯,贴在手腕上,看上去可怖又可怜。 林桥盯着那里,某种莫名的感觉让他战栗了一下。 “……好。” 第37章 离开疗养院后,林桥还觉得有些奇怪。 目光落到左手腕上,不知道是不是那位老人的影响,他竟也觉得有些空荡了。 好奇怪。 ……算了,也不知道下次再来疗养院会是什么时候。 林桥便将这事抛到脑后,径直走向院外停着的那辆黑车,熟练地拉开车门坐上后座,又照旧对着司机说:“辛苦你等我啦,我们回去吧。” 话落下去,车却没动。 林桥整理好自己的书包,有点疑惑地抬眼望过去,却赫然便看到一张熟悉侧脸。 他吃了一惊,“谢先生?您怎么来了?” 谢执抬眼,从镜子里望了一眼林桥,确定那张小脸上并没有任何泪痕后,才不紧不慢地启动了车子。 他道:“我来接你。” 大概是这几次与林家人打交道的后遗症吧,他总疑心林桥会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被人欺负,便索性提前下了班,过来顶替了司机的位置。 也不知薛助理会怎样跳脚生气。 不过无所谓了。 “系好安全带,要回去了。”他提醒。 林桥乖乖哦了一声,伸手将安全带扯过来,咯嘣一声卡进去,又抱紧书包靠在车后座。 他窝好了,这才稍稍抬起纤长细密的眼睫毛,凝望坐在前面的谢执片刻,忽然又低下头,抿着嘴小小地笑了一下。 回到家吃过饭,林桥擦擦嘴,缩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继续翻看着注意事项。 谢执坐在他对面,眸光沉沉地注视着林桥,忽然打开日历看了一眼。 还有二十七天。 眉头无意识蹙起,他望着林桥,用指节轻轻敲着沙发扶手。 “诶? ” 对面人似乎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身子都坐直了一点。 谢执的目光落在林桥手中。 那颜色……应该是录取通知书后面附着的大学注意事项。 而林桥满脸好奇,眼睛都是亮的,显然对未来的生活很期待。 他又敲了敲指节。 等上了大学,林桥会遇到更多的人,经历更多的事。 ……目光也会分散给更多人。 他好像,有一点理解自己的父亲了。 - 另一边,林桥正好奇地看着那一串数字。 新生群? 只在传说中听到过的东西…… 林桥犹豫片刻,打开手机搜索了一下。 “一群爆满,请跳转二群xxxxxx”赫然挂在简介上。 林桥点了一下那个链接,然后看着群人数,沉默了。 一千五百零三个人。 指尖在“申请加入”上停了很长时间,林桥还是沮丧地叹了口气。 不加了。 反正开学后也会认识的……吧? 跳过新生群有关信息,他继续往下看。 是宿舍相关事宜。林桥顿时坐得更直了,认认真真记着。 统一配置是单人床,可以自主选择是否加长加宽。 几天后,会在学校官网上进行自主选择或者随机匹配。 宿舍床品的话,学校给了两种选择,自备或者在学校合作的厂家进行订购,后者开学后可以直接配送到床。 他扫了上面印着的二维码,率先跳进视野的,便是一套军绿色的床品。 林桥……被丑到了。 他飞快往下滑,看到了第二套床品。 这套是深蓝色的。虽然不丑,但也算不上好看。 他继续滑,又看到一套深黑色的床品。 ……这不好吧。 林桥皱着眉尖,继续往下滑——划不动了? 这就完了??? 林桥不死心地来回滑动几下,终于确定,真的没有了。 虽然他是去学习的,不是去享受的……可是,林桥抿抿唇,还是觉得不喜欢。 据说深色会影响睡眠的。 他小声在心里补充了一句,像是在给自己撑腰,过了片刻,目光又往旁边移。 女生那边的床品颜色似乎更浅一点…… 啊,不能配送到男生寝室。 林桥失望了,正准备关上手机,耳边近在咫尺的地方却忽然一热。 是谢执又捏住他耳垂。 他吓了一跳,耳垂也瞬间浮上桃色,急急忙忙回头,便见谢执低眸望着他手中的东西,语气有些莫测地问:“打算选哪一套?” 林桥习惯了被安排,闻言甚至感觉到了轻松。自己低头随意看一眼,干脆询问道:“您觉得呢?” 谢执平静道:“都不行。” “……啊。” 林桥又低了低眼。 他并不是第一次听到这种回答。 家里已经有床品了,再不济也可以回林家,拿回初中时候的床品…… 毕竟他高中时,也没有订学校统一的床单。 虽然检查卫生时会有点难搞,但大学应该不会比高中更难吧? 不应该浪费才对。 林桥好容易在心里劝好自己,耳垂却又被揉了一下。 他已经习惯谢执时不时揉他耳垂一把了。 便停在原地,一直到谢执收回手,才抬着头看对方,目光也乖乖巧巧的,简直像是在询问谢执,手感怎么样,满意不满意。 谢执又有点手痒了。 可那耳垂已经被自己揉搓得充血,泛上粉色,露出可怜兮兮的情态。 谢执只好遗憾地放过他,低头看着林桥,沉吟道:“关于住宿这件事……” 诚然,他是不想让林桥去的。 他也明白,如果他露出强硬姿态,要求林桥走读。那林桥也一定会顺服地低下头颅,颤抖着隐忍着服从。 可想到林母那天的作态,还有林桥当时要哭不哭的黯然表情,哪怕是一向被评价为“强势”的他也感到作呕。 他又想起父亲的话,无意识摩挲过无名指指根的位置。 ……贪婪。 谢执闭了闭眼。 在最后,他决定选择一个更为迂回的方式,来为自己讨得一些好处。 如果让步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是九月三号报到吗?” 林桥点点头,立刻便抛下刚才乱七八糟的想法,准备听从谢执的安排。 他习惯了这样,这样也让他安心。 谢执低着头看他。 林桥或许并不知道,他的眼睛有多亮,里面盛满了期待。 “想要住校?” 他最后一次询问道。 或许,他并不应该限制林桥的想法。 事实上,在不久之前,他甚至还在鼓励林桥多考虑自己,不要为别人的情绪负责。 谢执捏了捏眉心。 林桥闻言,立刻点头。 虽然高中时期便一直在住校,但大学到底是不一样的。 林乔……是有一点点期待的。 谢执道:“母亲选了几样床品,你可以看看。如果不满意,就重新挑。” 说着,谢执打开母亲发来的链接,展示在林桥面前。 第一个,同时也大概是谢母最中意的那套床品——小黄鸭。 林桥有点迷茫地眨眨眼。 这是可以的吗?……不会被舍友笑话没长大吗? 显然,谢执对这套也很中意,等了四五秒,见林桥没有反应,这才遗憾地往下划。 第二套印的是小棕熊的图案,第三套是小白兔,第四套是大灰狗…… 林桥挑挑拣拣,目光又回到了第一套上面。 黄色的、有着粉嫩脚蹼和红色扁扁嘴的小鸭子。 谁能拒绝小黄鸭! 林桥盯着,不可避免地动摇起来。 话说,上了大学以后,大家都会安装床帘的吧? 他可以选择安装一个非常成熟的床帘,但是里面却是……小黄鸭? 光是想一想,林桥又觉得有点荒谬了。 哪里有成年人——是的,在改完志愿之后,林桥对自己的定义就更改成了“成年人”这三个字——会用小黄鸭的被子枕套的! 成年人就应该沉稳成熟,万事自在掌控之中,就像谢先生那样。 林桥内心里,其实是希望变成那样子的。 那样子的成年人,可以自己处理自己的事情,可以不用让谢先生再担心,也可以坚定地忤逆母亲的意志。 可低头看看这些床品,这似乎确实是谢执与母亲一同为他挑选的。 难道……在他们的眼中,自己居然还是小孩子吗? 想到这种可能,林巧蜷了一下手指,抬起头看着谢执,小声道:“我……我可以选择您的同款吗?” “什么?” 谢执极为短暂地怔了一下,下意识反问。 这疑问语气,顿时把林桥好不容易才积攒下来的勇气都打没了。 他重新缩回去,表情恹恹说:“那就,第一个吧。” 小黄鸭其实也很可爱的…… 他在心里给自己洗脑着,脑袋顶上却忽然一重,旋即是温柔的抚摸顺毛。 谢执低头看着小孩写满低落和难过的黑色发旋,顿时有点无奈地笑起来。 怎么有人会因为这种事情难过。 不过…… 谢执微微眯眼,盯着那因为紧张而抿得泛白的唇。 胆子好大。 怎么什么都敢说。 另一只空着的手微微掐紧,谢执目光愈发幽深,但他还保持着夸赞的语气,淡声说:“乔乔能将自己想要的直接表达出来,很棒。” 林桥瞬间抬头,随着夸赞,眼睛一点点亮起来。 谢执没忍住,伸手掐了一下林桥的脸。 太好哄了,也太好骗了。 他继续道:“好,所以,你现在的诉求,是要求我同款的床品,是这样吗?” 某几个字被刻意咬重,明明自己说的时候还没感觉,可被谢先生低沉又好听的声音重复一遍,林桥却莫名有点耳尖发烫。 他嗫嚅点头,还是没忍住,用期待的眼光看了一眼谢执。 学习谢先生,就可以变成成熟的大人了…… 谢执被他看得心尖痒,又本能地捏了一下左手无名指的根部,这才步入正题。 “好,我知道了。”他按着那张通知书,继续说:“开学后,我送你去报到……你愿意让我送你去吗?” 他用征询的眼神望着林桥。 “啊?” 林桥还没想那么远。 顿了两秒,如预想中那样没得到回答,谢执便主动让步,以一种彬彬有礼的姿态道:“没关系的,乔乔。” “毕竟,婚前我说过,会给你足够的选择权与自主权。” 说完,谢执略显落寞地垂下眼。 他知道自己容貌最大的劣势便是那双眼,与他父亲一样可憎。 “我的意思是……我可以,以兄长的身份过去。” 这话一出,林桥顿时无措地睁大眼,看着谢执。 ……兄长?这怎么可以。 毕竟,在一开始,他的职责便很确定了。 可林桥再一细想,又有点犹豫了。 对于大学生来说,已婚的身份还是有点奇怪。 而谢先生出此下策,显然也是在维护他。 ……他要拒绝谢先生的好意吗? 林桥有点动摇了,看着谢执,很纠结地抿抿唇。 可过了片刻,他又突然惊醒。 “您的意思是……您要亲自送我过去?” 毕竟A大就在本市,他应该也没有多少东西,自己去也没什么的。 而谢先生可以用这个时间来做自己的事情。 没什么的。 况且,他又不是上了大学就不回来了。 谢执嗯了一声,又问:“你怎么想?” 林桥迟疑半天,提出另一个疑问:“现在说这个……是不是有点太早了?” …… 二十七天。哪里早。 谢执憋了一口气,不再说话了,由着林桥自己安排自己的事情,自己则重新打开电脑。 最开始还在公务邮件上,可后来,目光飘啊飘,却莫名飘到了房产界面。 A大附近也有不少学区房出售…… 他当年上学时,后两年也选择搬出来住了。 给乔乔多一个选择,倒也未尝不可。 谢执这般想着,自觉十分有正义性,于是鼠标咔咔,点了好几个预约,准备让薛助理挨个去看看。 林桥会喜欢什么样子的? 刚回国时,他并没有预计会在国内待这么久,对住处也就无所谓。 是后来与林家敲定合作事项后,才请人来重装了一遍。 而现在…… 抬眼看看对面正缩在沙发里,还不安分地滚来滚去的人,谢执觉得,林桥应该是喜欢的。 沉吟片刻,他又联系了当初那位设计师。 快速解决完这个问题,谢执忽略了莫名其妙的那点心虚,切了页面,却忽然听对面人冷不丁开口:“谢先生。” 握着鼠标的手一顿,过了片刻,谢执才嗯了一声。 林桥放下手机,和谢执对视着。 他也有点紧张,所以完全忽视了谢执那一点隐藏着的心虚。 林桥回忆着谢执之前说过的话,小心翼翼提出了另一个疑问:“您是不是……想送我去上学?” 想和要,一字之差,却是完全不同的意思。 可看着谢执露出微微诧异的眼睛,林桥又自觉摸清楚了谢先生的想法,顿时高兴起来,再次确认般问:“您想亲自送我过去,因为您是我的……丈夫?” 最后两个字,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声音。 可等真正说出来后,他又有点雀跃了。 这是一个大进步! 结婚这么久,他终于可以理所当然地说出这个词了。 林桥努力压制住过于急促的呼吸,与谢执保持着对视,慢慢说:“还有另一个问题。我也想知道,谢先生的想法……您真的想用兄长的身份,送我入学吗?” 还有……您是不是,不想让我去住校? 可这个问题未免也太多自作多情,林桥在心里小声发问,却没敢出口,只是有点紧张,也有点期待地等着谢执的回答。 怎么可能。 ……真是败给他了。 谢执本能地伸手,想要正一正领带,可指尖最后触到的,却是微微滚动的喉结。 林桥确实是个太敏锐,也太敏感的人。 “第一个问题,是这样的。” “至于第二个问题……” 谢执闭了闭眼,道:“我不想。” 于是林桥便微微笑起来,带着点狡黠,“没关系的,等我和舍友熟悉以后,我也会向朋友们介绍您的。” 他在心里默默补充道,您做到的,我也会努力去做的。 说完,林桥又伸出食指,轻轻勾住谢执的小指,撒娇般晃了一下,说:“我说话算数的!” 谢执注视着他,过了很久,才轻轻嗯了一声。 - 填写完宿舍分配问卷,又与谢先生进行一番深入交流后,林桥伸个懒腰,有点困了。 可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落到最下面那一行字上。 游泳。 ……可以申请免修吗? 大学和高中应该是不一样的吧…… 可是,一想到自己才进入大学,就要进行这种林母口中这种为人所不齿的“逃学”行为,林桥又有点赧然。 可他真的很害怕…… 林桥纠结极了,指尖在屏幕上戳来戳去,半天都没定了决心。 就在这时,手机一震,一条vx发过来。 【兰梓行:乔乔,收到录取通知书没?】 林桥正为难着呢,有人来找他,正好可以帮助他暂时逃避开这个问题,连忙回复道:【收到了。】 【兰梓行:我去官网查了,可以申请混合宿舍,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虽然是多年好友,但很不幸,两人从小到大都没有被分配到同一个宿舍过。 所以,这个消息立刻就让林桥惊喜起来,直接答应下来。过了几秒,才想起来自己还没过问谢先生的意见。 不过……这是他自己的事情,他是可以做主的吧? 林桥有点心虚,但还是努力说服了自己。 两人又探讨了一会儿选宿舍的秘诀,主要有关于离食堂的远近,楼层高低——不过A大每栋宿舍楼都有电梯,倒也不用太过考虑。 宿舍有双人间和四人间的选择,林桥主要在纠结这个。 和好友单独住,他当然很乐意。 可他周末多半会回来履行“妻子的义务”,到时候,兰梓行一个人在宿舍睡,会不会害怕? 况且,过去十几年都被困在学习中,好不容易来到大学,也算是暂时放下了妈妈对自己的期待和限制…… 林桥也是有那么一点想要交到新朋友的。 新的、不会知道他妈妈性格的,也不会被妈妈直接找到家门口去的朋友。 林桥交握住双手,深深陷入了纠结之中。 另一边,兰梓行躺在床上,也在认真考虑着这件事。 双人间和四人间费用不同,他多少知道一点林桥家中的事。 还有那个姓谢的男人,虽然乔乔说过,是那个姓谢的帮他摆脱了母亲的控制——是的,在兰梓行看来,那不仅仅是改志愿这么简单。 一个被父母视为工具的、刚刚成年的孩子想要反抗父母的控制有多难,兰梓行没有体会过,但他能感觉到。 他的父母一向开明,可就连他这次的改志愿,阻力都极大。 父母总觉得,他本来可以走一条更顺畅、更简单的道路。 子承父业。 可是,出于对好友的担心,以及在网上查阅到的一些有关谢执的资料,兰梓行还是很难完全对那个男人放下心来。 ……林桥根本玩不过他。 他得护着林桥。 兰梓行垂下眼,长长的眼睫掩住眼底的担忧,对林桥道:【四人间吧,不行的话,再申请掉换】 林桥还在纠结呢,看到好友的消息简直是像看到了什么救星一般,总之是不需要自己做选择了。 【林桥:好!那就说定了!】 【兰梓行:不过,还有个问题,你注意到通知书底下附带的小字了吗?】 小字。 不用去翻,林桥都知道那里写了什么。 【敬告新生,本年度,我校将首次列游泳为必修课。如有身体不适,不能参考者请出示医院证明,于教务处申请免修。】 ……游泳。 又是一个他还没想好的难题。 可他的身体并没有什么不适合游泳的病……只是他害怕罢了。 但是,害怕也不能逃避,逃避…… 林桥又想到了林母曾经给自己说的话,他抿了抿唇。 【兰梓行:我现在有两个方案。】 【兰梓行:方案A,我和你去上游泳课,顺便逃离一下我妈】 【兰梓行:方案B,我和我妈去旅行,看看能不能说服她,反正志愿都报完了】 林桥看着方案A,不可避免地心动了。 既然害怕,那不如提前先练一练? 如果真的不能克服,也还来得及向学校申请免修……不,他还是应该努力克服! 林桥在心里暗暗给自己打气,关掉手机跳下床,准备先去和谢先生商量一下这件事。 虽然是有点不务正业……但是,这是学校必修课!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林桥怀揣着忐忑心情向谢执说明一切,甚至还将自己查阅好的游泳馆收费情况摆了出来,又仰着头,乖乖等着谢执的判决。 可房间一时安静下来,谢执沉沉注视着他。 在这种氛围中,林桥奇异地有些不安起来,他几乎是本能地扣了扣手指,然后又小心翼翼补充说:“而且,我是和朋友一起去的,不用担心安全……我也可以自己来回……” “好。” 谢执罕见地开口直接打断他,可沉默片刻,忽然又偏过头,道:“我这里还有一个方案。” 作者有话要说: v你们6000字,助力乔乔早日见到哥哥 第38章 “另一个方案?” 林桥闻言,有点疑惑地重复一遍。 难道是……给他申请免修? 想到这种可能,林桥瞬间眼睛都亮起来了。 虽然他只是有一点点害怕,可以努力克服……但如果谢先生执意要给他申请的话,他也不是不能接受啦。 谢执嗯了一声,正欲开口,可看到林桥亮晶晶的眼睛,声音却又停住。 他看上去,似乎对“与朋友一起去玩水”这件事很期待。 是的,在谢执看来,林桥提出的“去游泳馆”,其实就是去玩水。 于是谢执沉吟片刻,平静道:“没什么。” “啊?” 林桥摸不着头脑,又听谢执问:“什么时候去?需要我送你吗?” 好吧。 看上去,谢先生似乎也对他的“学习”很上心。 林桥有点沮丧了,但他还是强打着精神,继续和兰梓行联系。 得到结果后,便告诉谢执说:“明天早上去,地点是市图附近的附中游泳馆,不需要您送。” 谢执优雅地点点屏幕,云淡风轻回应道:“好。” “那我明天早上去一趟公司。” 林桥点头。 - 第二天清晨吃完早饭,司机便已经在门外等着了。 他昨晚提前和司机打了招呼,便直接坐上车去了附中游泳馆。 兰梓行正在那里等他,见他从一辆黑车上下来,目光不动声色扫过驾驶座。 那里坐着的,似乎是个中年男人。 应该不是那位“谢先生”。 他在心里啧一声,觉着那位占有欲似乎也没那么强。 行,算个优点。 林桥握着手机下了车,与兰梓行聊了两句,便一起往前走。 还没进游泳馆,便扑面而来一股消毒水的味道。 有点呛,他抽抽鼻子,觉得喉咙有点发痒。 但他还是期待地抬起头。 游泳馆通体采用深蓝色的设计,哪怕在夏天,也一股凉意扑来,分外冰爽。 观察完毕,两人并肩往前走着,同时小声说着话,说的话题无非就是学习、志愿、与父母的关系。 上次在市图,兰梓行劝他要想清楚志愿时,林桥便注意到好友似乎与父母起了分歧。 可那时,林桥连自己的事都没想清楚,心如乱麻,便也没多问。 兰梓行皱着眉尖,小声抱怨:“我爸最近直接睡医院了,我妈倒是还一直在唠叨我。” 说实话,林桥有点想象不出来。 印象中的那个女人,明明很温柔,也很开明。 不像是会唠叨的人。 林桥思来想去,又小声问了一句:“她会打你吗?” “那倒还不至于。” 兰梓行说:“其实,她应该也只是希望我以后能走得更顺利一点吧。” 他有点无奈地摊手,“但我对学医进医院,或者学法进事务所都没有兴趣啦。” 林桥安慰他:“没关系,慢慢来,总会找到出路的。” “你也是。” 两人一路咬着耳朵,林桥一时甚至忘记了对水的恐惧,叽叽喳喳的,直到兰梓行带着他来到更衣室。 林桥:“?” 他不知所措地站在门口,“进去看看……也得换泳衣吗?” 兰梓行啊了一声,“忘了忘了,对,这次只是带你来看看,不下水。” 他干脆便也不换了,只是取出新拖鞋丢给林桥,“把鞋换一下吧,我们进去看看。” 林桥蹲下身子,换上均码拖鞋。 这鞋对他来说,还是有点大了,踩在游泳馆溢着水的地面上,发出噗噗的声音。 这个小插曲成功打断思路,让他重新回想起对水的恐惧,整个人都紧绷起来了。 要不还是申请免修吧…… 他在心里纠结着,现实里却迟疑不过三秒,就亦步亦趋跟在了兰梓行身后。 很快,两人便步入游泳馆的主体。 大概因为太早了,游泳馆里没几个人,因此也就只开了几盏小灯。 昏暗的光衬得那水的颜色愈发深,一眼都看不到底。 甫一进去,深蓝色的水便在林桥眼中漾开,大脑顿时泛起一阵轻微的、醉酒般的眩晕。 他本能地抓住兰梓行的手腕,小动物一般贴过去。 兰梓行感觉到不对,回头,却见林桥脸都吓白了。 他脚步停顿片刻,问:“你还好吗?要不,就算了?” 林桥有点想答应下来的,可是想想来之前谢先生的关心,他又深吸了一口气,放开兰梓行重新站稳,说:“没、没事,继续看。” 兰梓行将信将疑地点头。 他并不是没有见过怕水的人。之前有个同学也这样,别说海,就连一个幽深的小池塘都能将人吓得晕倒。 而林桥只是看上去有点不适应,或许是因为消毒水的味道太重了? 他不再多想,只是不动声色离林桥近了一点,随后指着前面介绍道:“这是浅水区,一米六,基本算是儿童教学专用区,喏,你看。” 他说着,用手指点点浅水区尽头。 林桥跟着抬头看过去,便见一个肤色黝黑,身材壮硕,穿着泳裤的教练正不耐烦地坐在那里,对着一个抽抽搭搭的小男孩说:“快点下去,游两圈,我不说停就别上来。” 小男孩被凶了一阵,肩膀抽动的幅度更大,眼见着眼泪就要掉下来。 林桥看得害怕,一时也共情了那个小孩,正心生怜惜,还满心期待那教练会哄一哄时,却忽然见那山一般的教练站起来。 接下来的一切都仿佛慢放,林桥眼睁睁看着教练抬起脚,脚掌茧子粗大,随后毫不迟疑地踹向小孩。 小孩还抽搭着,却很熟练地转身,被一脚踹在屁股上,直接摔进水里,扑腾起超大的水花。 林桥:“!” 怎么这样!! 真的不会呛水吗!!! 他正害怕,便见水中忽然浮起一道影子,旋即一颗小小的脑袋探出来,小孩扁着嘴,想哭,又怕水进了鼻子,看上去更委屈了。 而教练还在岸上看着,“脚,动作不对!忘了我怎么教的了?” 小孩往下沉了一点,又用力扑腾着浮上来更改动作。 林桥:“……” 他更害怕了,不由自主往兰梓行身后缩去。 兰梓行也无意吓他,伸手握住他手腕,眼神微暗。 他们虽然是高中才认识的,但从那些排挤林桥的“同学”口中,他或多或少听到过一些有关林桥的小学、初中时期。 林母对林桥的中学时期管束极严,别说游泳,就连跑步、上体育课这种正当的事情,林母都会主动向学校请假。 这也是导致林桥不合群的重要原因之一。 类似于“高一A班的林桥有个控制欲特别强的妈”,还有流言说他爸妈离婚,才导致他妈这么偏激,甚至要陪读到儿子大学什么的。 甚至一些更为恶心的谣传。 他也曾听一个吊车尾的混混用一种洋洋得意的口吻炫耀过,“我当年和林大学霸还是小学同学呢,那时候他瘦得和个小鸡仔,我把他脑袋按进水池子,一吓他,他就哭,笑死人了。” 手微微发紧,过了片刻,兰梓行才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不再想那些东西。 他有点担心地看着林桥,问:“要不,我陪你一起申请免修吧?大一免修的话,可以去保健班,只有一些最基础的运动……” 手腕忽然被反手抓住。 林桥的手很冰,兰梓行打了个激灵,便听他道:“我还是……想试试。” 被水淹没的感觉确实很恐怖,可再没有什么,能比被忽视更恐怖的了。 那是一种死寂般的窒息感,仿佛全世界都被泼上消色剂,一点点是失去色彩。 林桥想,他已经克服了一项过去,他还想再尝试一次。 于是兰梓行也不再说话,只是看了林桥片刻,微微叹气,带着他继续往前走。 “这里是成年区,如果你要学习的话,大概率是在这边,水深两米三。” 他刚介绍完,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 兰梓行回头看,发现是从小带自己到大的教练,便也扬起笑,随口聊了几句,却还不忘对着林桥喊了一声:“等下带你看,你先站那里!” 说完,见林桥似乎停了一下,他便放下心。 深水区并没有开灯,昏暗之下,那本就暗沉的水色更显得可怖,水波平静,深不可见底。 一波一波冰凉的水漫过脚面,又被换水器吞吐着,重新汇入这个暗色的池子,像是某种巨大的机械怪物。 而水池深处,那隐约可见的蓝色砖面,都仿佛一起构成了某种巨大的水生怪物的身体纹路,它正沉睡着,准备择人而噬。 林桥有点畏惧,可身体仿佛不受控般,又往前走了几步,直到停在水池边缘。 他低头看着,莫名产生了一种想要跳下去的想法,就像人在高楼边缘时总会有那么一秒会掠过跳下去这种念头。 据说,这是人类的某种本能,用最坏的结果,来警告自己——“我想要这样子做,所以你最好快点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 这想法让他害怕,可腿脚僵硬,连后退的动作都显得困难。 他深吸了一口气,让肺叶满溢着消毒水的气息,可再睁眼时,眼角余光却忽然闪过什么东西。 他本能地低头,想要看清那是什么,却只见水池深处,一道黑色的什么东西骤然划过去,在水的波光下显得巨大而渗人。 喉咙像是被掐住一般,连声音都发不出,方才对水怪或者鲨鱼的幻想仿佛成了真,林桥本能地后退,可下一秒脚底却一滑。 他连头都来不及回,声音也发不出来,冰冷的水瞬间没过口鼻,熟悉的感觉又一次包裹他,他连反抗都没有,直接安安静静沉下去。 - 另一边,二楼观景台上。 穿着大花衬衫的男人半死不活躺在沙发上,有气无力看着对面正襟危坐的男人,说:“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谢执连目光都吝啬,只是垂眼有一搭没一搭地搅着咖啡,看着一楼游泳馆里紧紧贴在一起的两小只,颇为不爽。 如果乔乔同意一起学习游泳,这样的日子,只怕不知还要过多久。 想完了,他又望一眼对面人,顿时嫌弃地皱起眉。 上行下效,这附中游泳馆的老板都这副德行,那底下的教练能学好吗? 对面的陆拙见他这表情,连忙道:“你可别想训我了哈,我在家已经听我爹妈,还有我哥给唠叨够了。” 陆拙是陆择弟弟,从小就不务正业,长大后玩了几年,最后还是被父母硬塞了几家商铺去管着,顿时让他唉声叹气,头发都愁白了几根。 今天他本来在家睡大觉的,谁知道亲哥朋友一通电话说要过来,只能连滚带爬地赶来了。 唉。 陆拙又叹了一口气,试图和这尊大佛套套近乎,或者起码把人送走,问:“您今个儿是来干什么的?” 他顺着谢执的目光往下看,正好看到了教练正把小孩踢下水,顿时自以为恍然大悟,问:“您准备把孩子送来游泳?” 刚开始问时还有几分迟疑,可见谢执始终没有出口打断,他又自信起来,“您孩子都那么大啦,真是英年早婚啊,比我现在都没人要的哥可强多了。” 他正满嘴跑着火车,却忽然意识到眼前人是自己亲哥的朋友,顿时惊得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呸呸呸,您看我这说什么胡话呢,真是起太早了,谢总你可千万答应我,别给我哥说哈。” 说完,他满脸堆笑,试图讨好一下这尊大佛,却忽然见谢执瞳孔一缩,霍然起身时甚至失手打翻了茶盏。 他吓了一大跳,顿时气势弱下去,“您,您别生气啊,我这个要求也没有很过分——诶诶诶???” 在陆拙的惊呼声中,谢执动作麻利地打开窗户,毫不迟疑地跳下去,动作潇洒又漂亮,只留下身后陆拙的惊呼:“这是二楼啊好哥哥!!!” 虽然比平时的二楼低一点,但是…… 他一骨碌从懒人沙发上爬起来,趴在窗户上急急往下看,正犹豫着要不要给打个120,便见谢执很轻巧地落到地上,目标直奔深水区。 陆拙放了点心,但剩下的却是满满疑惑,“不是,就算急着游泳,这不至于这么急吧?” 从来不运动的陆拙无法理解自己亲哥和这位亲哥朋友的脑回路,摸摸脑袋,又满脸疑惑地躺下了。 “难道……游泳池还会跑了?” - 太安静了,救生员若有所思地往那边看了一眼,总疑心出了事,但再一想,刘教练正在那边潜泳,不至于出事。 他便也放下心,百无聊赖地玩弄着手指。 林桥安安静静地下沉,彻骨的寒包裹住他,比童年那次还要冷。他微微瑟缩了一下,有气泡慢慢飘上去,他似乎也浮起来了,离光越来越近。 就在闭上眼的前一秒,一个黑色的东西骤然划破水浪,快速向自己窜过来。 林桥瞬间回想起在岸上时看到的一切。 眼见着那怪物 就要靠近自己,猩红的颜色露出来,像是怪物的巨嘴和利牙,他想呼救却张不开嘴,就在惊恐到极致之时,腰忽然一轻。 耳边哗啦一声,与世界的隔膜褪去,周遭熙熙攘攘,小孩的哭闹,教练的训斥,还有兰梓行与旁人的交谈,一切都清晰无比。 林桥茫然地眨眨眼,怀中便忽然落来一件外套。 他低头,发现赫然是他已经有些熟悉的西装。 心中浮现出某种猜测,林桥抬头看过去,便与一双沉沉的黑眸对视了。 “谢先生?” 谢执不语,也没有回应。 这难免让林桥回忆起幼年被母亲忽视、抛弃的经历,他本能地伸手想去拉谢执,可犹豫片刻,手又慢慢缩回去。 但还没等他放下,手腕便骤然被人握住,林桥有点无措地看着谢执。 很难描述谢执现在是什么心情,当在二楼看到林桥在阴暗角落里失足落水时,他是懊悔又焦灼的,连带着呼吸都带着疼痛般的颤意。 或许他不该同意让林桥出门。 可当来到水池边,看到林桥正无意识眨着眼睛,人也只差几厘米就要浮出来了,他只觉得好气又好笑。 玩水也不该是这么个玩法。 可等到把人捞出来,看他湿漉漉的睫毛,看他盈着水汽的眼,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到最后,他只嗯了一声,慢慢回握住林桥的手,还算是温柔地应了一声,“嗯,是我。” 紧绷的肩膀一点点松下来,林桥后知后觉产生一点惧意,他无意识抱紧怀中男人的外套,开口想说什么。 就在这时,水池忽然哗啦一声,冒出半个人来。皮肤黝黑而肌肉分明,头戴一顶红色泳帽的刘教练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又取下白色护目镜,从旁边梯子爬上来,水珠从身上滚落下去,露出黑色的泳裤。 他刚上了岸,就满脸奇怪地看两人一眼,“要游泳就去换泳裤,要玩水就去旁边娱乐区。” 说完,他就走向浴室。 林桥呆呆看着刘教练的背影,目光在黑色泳裤,红色泳帽上打转儿,直到谢执忽然起身,同时还“不小心”挡住了林桥的视线。 他也没注意,只是有点不确定地回头看了一眼水池。 水底那个黑色的大家伙已经不见了。 所以……水怪是谁,不言而喻。 林桥顿时升起一点愧疚之情,居然能将在游泳的教练当成水怪……还好还好,他并没有太激动,以至于喊出声来。 虽然激动得失了足……但是,应该只有谢先生看到了吧? 林桥刚有点心虚地朝兰梓行那边看了一眼,可还没看清,便觉身子一轻,眼前一晃,再回神时,他又被谢执抱起来了。 谢执垂眼看他。 他浑身都湿透,全仰仗那件西装外套,这才没走光。 而且,夏天已经快要过去,清晨的空气中还是带着寒意。 谢执想起林桥上次生病的事情,顿时皱紧眉。 目光随着林桥望去,便见兰梓行似乎刚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正打着手势与教练作别。 说实话,对于这个带林桥过来玩水,还毫不在乎地抛下人自己去聊天的好友,他并不抱什么好感。 不过,看起来,这位“好友”似乎对自己也不怎么看好。 抱着怀中人肩膀的手微微收紧,谢执没什么感情道:“你需要先换一件衣服。乔乔,和朋友道别。” 林桥迟疑片刻,觉得和朋友一起出来,却中途丢下朋友离开这种行为不太好。 在他犹豫的几秒内,兰梓行的目光落在林桥还滴着水的裤腿上,顿时眉头蹙起,但又被谢执的眼神一吓,便向林桥打了个手势。 谢执没看懂,但林桥看懂了。 之前每次出门,却被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母亲抓走时,兰梓行便会向他打这个手势。 意思是回去后线上联系。 可已经今昔非比了。兰梓行明明可以大大方方说出来的。 谢先生不会在意的。 林桥笑起来,点点头,又对着兰梓行招招手作别。 他确实觉得有点冷了,便裹紧外套,将脸埋进谢执怀里。 虽然有点担心会不会把谢先生身上弄湿…… 但是,反正把他抱起来的时候就已经被弄湿了吧? 林桥这么想着,行动间颇有点肆无忌惮的意思,这里蹭蹭那里嗅嗅,直到谢执绷紧肌肉,骤然停步。 “别乱动。”他沉声道。 ……被警告了。 林桥瘪瘪嘴。正巧这时两人出了门,一阵凉风吹过来,他便赌气般又往谢执怀里缩了一点。 谢执脚步一顿:“……” 成吧。 他抱着人送到车上,关上车门,对司机道一声:“回家。” 车辆平稳启动,与前排的阻隔帘也放下来,隔断一切声音和气息。 谢执低头,看着还缩在外套下,在自己怀里蛄蛹的人,尽可能语气平稳地说了一声:“下来。” 林桥一动不动,假装睡着。 车里沉默了片刻,谢执重又开口,这次的声音重了不少:“下来,乔乔。” 林桥被他吓到了,这才不情不愿地自己滚到后座另一边。 等安分下来,他才惊觉还有点冷,伸手想去拽正盖在谢执腿上的外套。 可还没够到,手腕便被握住。 男人的体温比他稍高些,被碰到时,林桥竟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 谢执偏头望着他,微垂着眼睫,声音有些倦怠,“旁边有个小柜子,里面有新衣服,是你的尺码,换上。” “诶?” 林桥微微睁大眼,“就,就在这里换?” 谢执捏着眉心,声音很淡:“那不然呢。” 这声音太过理所当然,林桥更不知所措了。 就在这时,谢执似乎有些不耐烦了,伸出指节轻敲了下某处,林桥脚边便骤然弹出一个储物柜。 里面一如谢执所说,摆放着林桥的衣物。 触手可及的地方。 林桥迟疑着伸手拿出来,同时小心翼翼瞟了谢执一眼。 谢执靠在椅背上,伸手捏着眉心,看不清神情。 大概是察觉到他的目光,谢执开口道:“我不看你。” 是这样的,谢先生明明是很正直的一个人。 林桥对自己方才的担忧感到了几分羞耻和惭愧,便不再犹豫,一颗颗解开已经湿透的扣子。 却全然没注意到,随着细微的、衣料摩擦带来的声响,谢执的下颌线一点点绷紧。 作者有话要说: 谢总真的没偷看(试图澄清) 第39章 车上毕竟地方小,林桥扭了半天才终于换上衣服,浑身上下干爽一新。 他将湿衣服叠起来收好,忽然又想起旁边的谢先生。 谢执的衣服都被自己蹭湿了,应该也是很难受的吧? 林桥这么想着,又去翻了一下那个还开着的小柜子。 有没有谢先生的衣服? 他弯着腰翻了半天,没找到。 还是说,在谢先生那边的柜子里? 林桥思考着,有点蠢蠢欲动,想探过去。 头顶却忽然传来一道声音,“你在做什么?” 林桥立刻收回手,坐直了,过了片刻才小心翼翼看谢执一眼,问:“您身上难受吗?” “……” 谢执闻言,神色莫名地盯了林桥片刻,又不说话了。 林桥被看得紧张,某种本能促使他闭了嘴。 车里安静下来,唯有汽车发动机运行时的微震。 过了一会儿,谢执才终于开口,问:“今天对游泳馆的印象怎么样?” 林桥回想了一下,老老实实摇头,“味道很呛,而且水……” 他抿了下唇,道:“水太深、太黑,也太冷了。” 谢执若有所思地敲敲指节,问:“需要帮你申请免修吗?” 免修。 听上去太动人了。 可林桥想了又想,还是摇头,道:“我还没有试过……我想尝试一下。” “很棒。”谢执又问:“就在这个游泳馆吗?” 就在这个游泳馆? 林桥想到这个可能,又迟疑了。 谢执抬眼看他,静静问:“不想在这里?” 林桥先是摇摇头,可过了片刻,又犹豫着点头。 谢执眼中浮现出浅淡的笑意,他没再追问这个话题,只是道:“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 林桥莫名有点惴惴不安,可看着谢执的表情,他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 直到时间来到第二天清晨,林桥是在一阵叮叮咣咣的施工声中醒来的。 脑袋还有点不清醒,他摇摇头,戴着睡帽打着哈欠走到落地窗旁,伸手拉开窗帘。 耀眼的日光射进来,刺得眼睛发疼。 林桥后退一步,伸手护住眼睛缓了缓。 过了片刻,他才揉着眼睛重新往外看。 这一眼,他就醒了。 入目的,赫然便是一辆黄黑配色的挖掘机,它正高高扬臂,与林桥的窗户平齐,将他吓了一跳。 过了几秒,他才勉勉强强辨认出来:他们似乎在挖坑。 看上去几乎要覆盖半个多后花园的大坑。 ……挖坑做什么? 以林桥贫瘠的知识量,他想不出来什么作物,或者花卉需要这么大的一个坑。 思来想去,又看来看去,那个大坑慢慢眼熟起来。从土黄色的、还掉着渣的单纯土坑,慢慢覆上一层蓝色的砖,再来几吨的水…… 啊,变成游泳池了。 睡帽还歪歪斜斜戴在头上,林桥又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想到这个结论。 问题解决,他转身扑回床上,正准备继续睡,却突然惊醒——等等,变成什么东西了?? 游泳池?! 家里为什么突然要新添一个游泳池!? 林桥瞬间坐起来了,眼睛都睁大了。 昨天他才刚去了游泳馆,今天家里就修了游泳池,是为了谁,这简直不言而喻。 难道是谢先生觉得他害怕游泳馆的环境,所以干脆搬到家里? 可是,可是谁来当他的教练? 从外面请一个吗?希望请来的教练不要太凶……起码不可以踹他屁股。 还是说……谢先生准备亲自来教他? ……不可能的吧,谢先生那么忙。 可后一种猜想还是让林桥有点雀跃起来了。 他没再继续睡了,而是匆匆忙忙给自己洗漱一遍,正准备离开浴室,却忽然注意到镜子里,自己头上还顶着一撮睡得翘起来的呆毛,连忙接点水打在手上,再用力地往下压了压。 呆毛顺服片刻,又顽强翘起来了。 奇怪。 正如他本人一样,林桥的头发也是软软的,很少出现这种不听话翘起的情况。 是以,他也没多少驯服头发的经验。 又尝试了几次,林桥干脆不管了,任由它翘着,自己则哒哒哒跑下楼。 谢执正在沙发旁坐着,依旧拿了一份财经报纸——谢先生似乎总在看那个东西。 这个想法在林桥心中浮光掠影般飘过一瞬。 他停在谢执身前,谢执也恰巧抬眸看他。 太久没运动,一时跑起来还有点喘不上气,林桥缓了一下,才指着后花园问:“那里,在修……什么?” 到最后,他还是不敢自负地说出自己的猜测,只能委婉地用了一个代词。 谢执却笑了,他伸手摸摸林桥脑袋,“是游泳池。” 猜想被证实了一个! 林桥高兴了一瞬,可很快又想到还有第二个猜想。 大概是被鼓励过一次,这次开口便容易了一些,“是为我修的?” “当然。” 林桥抿抿唇,想压制住雀跃的唇角,可这番努力,最终还是以失败告终。 他只好放任自己的表情开心起来,坐在谢执身边,又软绵绵问了一句:“那……谁来教我呀?” 谁来教。 是个好问题。 谢执伸手敲着指节,黝黑的眼盯着一无所知的林桥。指尖似乎又漫起湿意,但却掩不住炙意。 他开口,声音慢得像在思索,“如果是我……你能接受吗?” “什么?” 林桥像是没反应过来,本能地反问了一句。 谢执便又重复了一句。 这次,林桥终于听清了,也终于明白了谢执的意思,他顿时瞪大眼,整个人都要被这个天降的馅饼砸晕了! 不用去陌生的、满是消毒水气味的室内泳池,也不用去认识新的同学、老师…… 而且,也不用害怕游泳教练会是个很凶的人! 如此多美丽的条件并列在一起,林桥生怕谢执会突然反悔,可本着要诚实的原则,他还是确认道:“您来教我?——我可能会学得,有一点点慢。” 他思索着,将自己所有的劣势都摆出来,“我有点害怕水,而且四肢不协调,柔韧度可能也不是很好……” 他本意是不想欺骗谢执,可越说,他就越觉得,自己这个学生实在是有点太差劲了。 谢先生会拒绝吗? 一定会拒绝的吧。 林桥沮丧起来,连头上翘着的呆毛都垂下来了。 谢执听他挨个贬低自己,有点无奈地叹了口气。 学着他的样子,谢执道:“我没有教过别人,教学方法,可能还需要我们一起摸索。” 他沉吟着,说实话,谢执是个很少反思并贬低自己的人,挑出自己的缺点,对他来说也算是一种难事。 “毕业后,我基本没再下过水,可能会有些生疏,还需要乔乔包涵。” “……” 随着谢执一条条剖白,林桥眼睛一点点亮起来。 他似乎很高兴。 谢执这么想着,最后慎重地提问:“所以,乔乔。还愿意让我来教你吗?” “当然!” 这次,林桥答应得很快,表情也是雀跃的。 谢执微微笑起来。 就在这时,林桥又露出点犹豫表情,见谢执没注意,便小心翼翼伸出小指,轻轻拉住谢执的。 谢执不解地望过去。 见谢执发现了,林桥顿时心虚地不敢抬头,怕谢执觉得自己幼稚。 可还是试图为自己辩解:“我同意了——这是您主动提出来的!我们都不能反悔!” 话说得厉害,可琥珀色的眼却总是时不时偷偷瞟对面人一下,像是心虚。 谢执盯着那张小脸,终于笑了一声,反客为主地勾住他小指,道:“嗯,不能反悔。” - 解决完这件事,林桥轻轻松松地吃完早饭,又回到楼上,全然不知自己明天要面对什么。 但此刻,他趴在床上,目标明确地直奔vx。 兰梓行昨天就联系他了,但他一直没想好要不要去游泳馆,就先没回。 【林桥:阿行,我想好啦,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应该是不过去了。】 【兰梓行:成,那我和我妈去西北转一圈。】 过了片刻,像是还有点担心,兰梓行又问:【需要我陪你一起申请免修吗?】 【不用啦。】林桥回想起今天早上,又忍不住抿着嘴笑起来,【谢先生说,他来教我。】 林桥最后说了一句:【祝你和妈妈早点和好呀。】 然后,他便放下手机,去陪碰碰玩了。 兰梓行:“?” 原本还赖在床上的少年唰一下就坐起来了。 他揉揉眼睛,反复看了那条消息三遍。 怎会如此? 居然是那个姓谢的在从中作梗! 再一想到自己那单纯无知又非常好骗的朋友,兰梓行顿时皱起眉。 还有昨天,明明说好了是他们两人出来,那个男人居然还跟踪林桥…… 越想,兰梓行就觉得越心惊。 孤男寡男,水中嬉戏…… 只怕林桥被欺负哭了,都还觉得是自己太脆弱了! 他这么想着,表情凝重起来,立刻就想撤回前几条消息。 但撤回失败。 超过三分钟了。 兰梓行咬咬牙,试图补救:【不行!我的意思是,你来陪我!!】 【兰梓行:我不能一个人去游泳!我不能!!!】 然而,对面始终没有回音。 - 翌日清晨,林桥迷迷糊糊还睡着,却忽然胸口一重。 对于这种事,他已经习惯了。 闭着眼睛推推猫脑袋,声音也懒懒散散的,带着倦意,“碰碰,快下去。” 碰碰却没像往常一般下去,而是伸出粉舌舔.舔林桥。 林桥被舔得发痒,他没忍住笑,更用力地推了推碰碰,这才不情不愿地睁开眼。 看一眼时间,才清晨八点。 但比起他之前的作息,这已经算得上是难得的睡懒觉了。 他慢吞吞从床上爬起来,洗漱完毕,叠好床褥,换掉睡衣。 这一连串规律的动作让他高兴地眯起眼。 最后一项,拉窗帘。 他打着哈欠走到窗边,伸手。 清晨的强光射进来,他本能地眯眼,轻微的刺痛让他清醒过来。 缓了缓,他睁开眼,率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整整一池子漾着的水? 他呆住了,像是慢放般缓缓伸手,再次揉了揉眼睛。 这什么……? 这么快的吗! 林桥扒在窗户上,望着院中清澈见底的一池水。 看上去似乎已经清理完毕了,水蓝色的砖面贴在泳池四壁,看上去分外清凉且舒适。 就连上下的脚架都换了铁的,大概是怕他踩得会脚痛,弧度弄得圆润。 打眼看去,泳池分为两半。 一半是浅水区,估摸着只有一米二三,一眼就能看到清澈水底。 上面摆了很多花花绿绿的小东西,甚至还有塑料鸭子飘在上面,简直像是个小孩游乐场。 而另一边的深水区…… 林桥看了一眼,觉得又要晕倒了。 大概是因为太深了,哪怕水质很清,远远望去也看不到底。 深水总让他产生一点不太好的联想,哪怕知道谢先生会亲自下场来教他—— 但是,林桥的眼睛仿佛黏在了那水池上,脚也在窗户旁扎了根。 要不还是申请免修吧? 不行不行,谢先生专门花大力气修了一个泳池,他不可以临到关头,又突然反悔! 可要让林桥去主动面对,他又有点坐立难安了。 要不,拖到最后期限,等谢先生过来叫他……? 林桥心里乱七八糟的,门外却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比平时稍微重一些,大概是在提醒他有人要来了。 旋即是敲门声,只有克制的三下,是是谢先生的标志。 “乔乔,醒了没有?” 被刻意压低过的声音。大概是怕吵醒他。 ……没有。 林桥很想这么回答,可过了片刻,还是艰难拔起快要在地上扎了根的脚,给谢执开了门,低着脑袋回答道:“醒了。” 谢执挑眉,看着垂头丧气,连发旋都表达出不高兴意思的小孩,又问了一遍:“不想学?” 林桥过了三秒,才咬着牙摇头,“想。” 谢执似安抚,也似奖励般摸摸他脑袋,又递给他一个盒子。 林桥本能地接过来,低头发现上面没有任何标识,又疑惑地看向谢执。 谢执言简意赅:“泳裤。” ! “您、您给我买的吗?” 太过震惊,开口时,林桥甚至还磕巴了一下。 谢执却是好整以暇看着他,反问道:“不然呢?” 林桥抱着盒子,低着头不说话了,只是耳尖却一点点红起来。 谢执看得心痒,但还是故作正经地咳了一声,道:“先吃早饭吧,吃完我们下水。” 林桥呐呐应了一声,将盒子放到床上时,碰碰还好奇地跳上来,凑近嗅了一下。 “不要动。” 他用力将猫脑袋推走,又给碰碰倒了点猫粮,这才觉得自己的心情平静了一点,应该可以正常地面对谢执了! 他调整了一下呼吸,转身时,却发现谢执已经不在门口了。 这认知让他瞬间放松下来。 能躲一时是一时…… 但等他下楼,坐到谢执对面,林桥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功力还是不到家。 他头都不敢抬,佯装对今天的早餐十分痴迷且欣赏。却不知,自己紧握着餐具,甚至用力到发白的指尖早就出卖了他。 对面似乎有一道极具存在感的目光,可当林桥疑心地去看时,便发现谢执正垂着眼,动作如常地享用早餐。 他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可低下头后,困扰了他一早上的问题又重新浮出水面: 谢先生,为什么……会知道他的尺码? 谢执佯装没有注意到对面人疑惑又羞赧的表情,依旧不紧不慢地享用着早餐。 只是垂在桌下的指尖,却不由自主地摩挲了一下。 他没碰过……毕竟林桥那天并不清醒。 但他握过林桥的腰,知道那里有多纤细。 大概比划过林桥的腰围,再挑选泳衣便简单起来。 但他并没有告诉林桥,只是好整以暇地欣赏着林桥明明漫上粉,却还强装着表情镇定的那张小脸。 可爱。 等吃完饭,林桥甚至第一次没有主动起身,说要收拾桌子,而是直接将盘子往前一推,满脸的虚张声势:“我,我回房间了!” 没等谢执回应,他就匆匆离席,往二楼跑去。 每上一节台阶,他的耳尖就更红几分,最后这红烧到脸颊,蒸得整个人仿佛都浮上一层嫩粉。 怎、怎么回事啊! 他伸手拍拍脸蛋,还反过来用手背冰一冰,试图让那热度消减下去。 但无济于事。 他沮丧地低下头,开始反省自己了。 明明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泳裤,而且谢先生是他合法的丈夫,就算,就算通过某种手段得知了自己的尺码,那也是很正当的! 他就这么慢慢走着,一路不停地试图说服自己。 但耳尖的热度还是消不下去,林桥甚至要开始唾弃自己了。 这情绪一直持续到林桥走进屋,打开盒子,奇怪地发现,里面根本不止一条泳裤。 是怕他用脏了,方便替换……? 可那也太多了。 他终于想到了另一种可能,将信将疑地掀开包装。 深蓝色的泳裤赫然撞入眼帘,设计简约而大方,是那种不会引人注意的装扮。 可林桥第一眼注意到的,却是——它实在太短了。 平日里,林桥也很少穿短裤。 他一时忽视了其他方面,只是在心里大概估量了一下,如果穿上身后能到哪里。 ……大腿根吗? 实在是太短了。 他又有点后悔昨天答应这件事了。 想到要穿着这么短的泳裤出现在谢先生面前…… 天哪。 林桥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他像是被烫到一样缩回手,任由那件泳裤轻飘飘落在盒里。 不行不行,不能这么想,谢先生明明是为了他好,才要教他的…… 他不能这样,这样也太……不尊重谢先生了。 他要尊重谢先生的劳动成果才对…… 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准备,他这才重新小心翼翼睁开眼,虽然脸颊红透了,但还是重新用两根手指捏起泳裤角角。 大概比量了一下,大小很合适。 ……虽然不应该,但他还是立刻就被扯回了那个问题上——谢先生是怎么知道他的尺码的呀??? 忍着羞耻,林桥捏住泳裤中间,翻过来看了一眼水洗标。 ——175均码。 林桥:“……” 他刷一下将泳裤丢开,鸵鸟一般抱起枕头就将脸埋进去。 林桥,你在想什么啊!!! 他耻得连脚趾都蜷缩起来,头都不敢抬,耳边静得只能剩下呼吸声。 过了不知多久,大脑因为缺氧而产生轻微的眩晕。 林桥才终于不情不愿抬头,继续翻看那些泳裤。 样式很多,但基本都是最简约也最不会出错的、适合初学者的贴身款。 林桥大概想象了一下穿在自己身上的样子。 ……他还是很难想象自己会这样,这样衣衫不整地出现在谢执面前。 要不披一个长外套? 可谁游泳会穿外套过去呀,欲盖弥彰。 林桥思来想去,最后沮丧地叹了口气,干脆抛开这些乱七八糟的,继续翻着,想找到一条能接受的。 直到他拿出最后一条。 只见那深蓝色为底的泳裤外层,还罩着一层颜色较浅的布料,摸上去似乎是速干材质,大概率可以有效防止尴尬。 又是双层,长度也比其他的长一点,非常符合林桥的诉求。 但唯一的问题就是…… 为什么上面印满了小黄鸭! 蓝色的底布,可上面却交替印着小星星和小黄鸭。 小黄鸭。 林桥低下头,和小黄鸭大眼瞪小眼。 - 另一边,谢执正在泳池旁等着。 已经等了快二十多分钟,他估摸着林桥是害羞了,或者是害怕了,也不去逼他,而是打开公司邮件。 最近听闻C市被蔺难舟闹得腥风血雨,蔺老爷子也失去消息,不知是不是被蔺难舟送到疗养院,或者医院之类的地方囚禁起来。 至于蔺家其他几个……凭谢执与蔺难舟那一面之缘,他觉得,蔺家那些草包大概率是当炮灰的命。 可最近,蔺难舟似乎有意往A市来。 或许,等他彻底解决完蔺家的事,就是他来A市的那天。 虽然面上不显,但谢执还是暗暗提起警惕,随时准备给那人迎面一击。 至于蔺家的事情结束……或许就在这一个月内了吧。 谢执无意识敲着指节,是思考的姿态。 就在这时,楼梯上忽然传来脚步声,谢执抬头,率先看到的,却是正试探般,轻轻落在粗糙地面上的白皙小腿。 林桥没有穿鞋,脚尖接触到地面的一刹,粗糙的痛感让他皱起细细的眉,可旋即若有所感地抬头,便与谢执对上目光。 他没想到谢执居然在这里等他,顿时惊得微微睁圆眼,本能地后退半步。 圆润脚趾因注视而不安地蜷缩起来,往上是两根细长笔直的小腿,肌肉匀称,极具美感。 他站在阳光下,整个人都白得晃眼。 谢执看着他,喉结微微滚动一下。他霍然起身,朝着林桥走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开学了,最近更新时间可能会乱一点,但应该都在晚上这三个点 第40章 从花厅到后院泳池还有一截不算短的路。 而昨夜施工太赶,那路面上甚至还散落着碎土和石子。 谢执本不在意,但今天却看着那路,微微皱起眉。 要是让林桥自己走过去,只怕得划出不少伤口。 或许应该铺一层地砖。 但会不会冰到脚? 他思索着,同时抱起人往前走,再扫一眼那因为紧张而挨蹭在一起的脚趾,道:“又不穿鞋。” 林桥闻言,默默将脚往回缩了一点,藏进谢执怀里,做足了掩耳盗铃的样子。 谢执盯着他,并不追究这件事。 他只是微微笑了一下,用一种夸赞的语气,对林桥道:“小黄鸭很可爱。” “!” 林桥本就在祈祷着谢先生不会注意到,这话一出,顿时耳朵红了个透,整个人都要钻进他怀里了。 小黄鸭……怎么了! 心里在虚张声势,可他现实中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一个劲将头往下低。 谢执感受到怀里的温度在一点点升高,本还想再逗,又怕他能把自己羞化了,只好遗憾地住嘴。 缓了一会儿,林桥觉得脸上的温度下来了,才终于小心翼翼抬头,却又一眼直接看到那近在咫尺、块垒分明的健硕肌肉。 虽然这并不是他第一次见到…… 林桥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了。 同意学游泳的另一个含义,就是…… 要与谢先生,坦诚相见。 这个认知让他又要烧起来了。 他缩在谢执怀里,没敢抬头,但平日里被忽视的触感却鲜明起来,两人赤.裸的、紧贴着的肌肉,皮肤相.贴处的热度…… 一切原本理所应当的事情,存在感都异常强烈起来。 林桥伸手按住胸口,感受到自己跳得极快的心脏。 这让他开始担心另一件事情,比如说谢执会不会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可抬头看看谢执,他又觉得,是自己想太多了。 谢先生似乎对此一无所感,表情平静如初,目标明确地前往游泳池。 林桥便觉得自己的反应太夸张了,慢慢吐出一口气,放松了身子。 却全然没注意到,谢执本虚虚握着他腰的手却一点点收紧,因为克制而骨节发白,最终还是渴欲般,在那玉白的肌肤上留下点点红痕。 不到时候。 不能吓他。 父亲的警告与阳光下那抹晃眼的白交替在脑海中浮现,喉结微微滚动一下,谢执眸光微沉,语气却还平静,“还记得前天在游泳馆的事吗?” 林桥点头。 谢执道:“你做得很对,浑身放松,自然漂浮在水面上。” 说着,他弯腰,半跪在游泳池边,说:“我先放你下去。” 林桥:“???” 他瞬间遗忘了自己方才的胡思乱想,满眼惊恐——怎么突然就要下水了! 第一堂课,难道不应该教一些理论知识吗! 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发觉脚尖已经碰到冰凉的水面。 林桥:“……” 他立刻抬起手臂,闭着眼死死抱住谢执脖子,一声不吭地往他怀里缩。 谢执:“?” 感受到怀中人轻微的抗拒,谢执思考片刻,问:“觉得水温低?还是害怕?” 林桥吭哧几声,最后老老实实回答:“我害怕。” 谢执想了想,觉得初学者怕水是个再正确不过的事情,便耐心追问:“害怕什么?” 对于他来讲,想出游泳池中有什么值得惧怕的事情,实在是个困难的事情。 见林桥始终不说话,他猜测:“怕……抽筋?” 这话一出,他自己都觉得荒谬。 林桥不说话。 谢执便把他放在水边,对他道:“先把腿伸进去,适应一下水温?” 林桥迟疑地看看那幽深的水底。 总觉得,会像奶奶讲的那样,突然冒出来一条大鱼,然后把他吃掉。 但林桥也知道,如果说自己在怕这个的话,那未免也太……可笑。 他抿着嘴,一点点试探着,让冰凉的水慢慢没过小腿。 漂亮的波纹一圈圈漾开,林桥挑了下腿,便见水花溅出来,在阳光下,剔透又美丽。 林桥望着望着,有点出神了。 一旁,谢执却忽然起身。 林桥惊醒般转头看过去,见谢执朝院子里去,还以为是自己学得太慢,而且又不听指挥,让谢执生气了。 他下意识地咬了咬嘴唇。 又做了几秒钟的心理准备后,试探性地往下滑。 浮动的水浪打湿膝盖,打湿泳裤,冰冰凉凉的。 林桥深吸了一口气,回忆着谢执方才说的,准备下水试一试。 应该……没问题的吧? 他不太确定地想着,整个人已经滑进去大半,但两只手还死死抓着岸。 好冷。 他打了个寒战,便见不远处,谢执从小房子里走过来,手里还拿了一个游泳圈。 ……不是生气了? 林桥眼睛瞬间亮起来,便见谢执似乎注意到他,眉头微皱,旋即加快几步,走到水池旁。 他并没有因为林桥自作主张而生气,只是问他:“感觉如何?还怕吗?” 林桥点头,不太确定道:“应该……还好?” 谢执便将游泳圈递给他,鼓励道:“试试?” 林桥犹豫片刻,一只手抓住游泳圈。 游泳圈浮在水面上,鼓鼓胀胀,看上去让人十分有安全感。 “对,就是这样。”谢执点头,教导道:“慢慢离开岸,双手握住游泳圈,身体放松,你会很自然地浮起来。” 林桥谨慎地点头,试探性地放了手。 在谢执微笑且鼓励的表情下,林桥……一声不吭地沉下去了。 谢执:“?” 能把游泳圈一起压着沉下去,倒也是一种本事。 他伸手把游泳圈拉过来,又把人捞起来。 林桥正死死闭着眼,突然间耳边水声一哗,有冷风吹过来,他颤了一下,茫然地睁眼,与谢执对上目光。 眸底似有水色。 谢执觉得有点不对劲了。 他想开口,但注意到林桥身子有点轻颤,似乎是觉得冷,便从旁边取来一条毯子给他围上。 林桥立刻缩成一团,连脚趾都藏得严实。 但湿透了的头发还无精打采地耸拉着,发尾滴着水,落在林桥眼角,看上去就像是哭了一样。 谢执看了又看,觉得现在不是个好环境。 于是他沉吟片刻,道:“先下课。” 宣布完,他便将人抱回屋,没等林桥挣扎,就把他放在凳子前,从抽屉里找出吹风机。 他有点诧异地拆开包装,问:“之前没用过?” 林桥还缩在毯子里,摇头:“习惯了。” 谢执确有耳闻,林桥的高中管理较为严格,并不允许学生使用电吹风。 但湿着头发入睡,实在不算是好习惯。 他并没有开口,而是张开五指,慢慢插.进林桥发缝,轻轻顺开纠缠在一起的发丝。 林桥莫名颤了一下,他将毯子抓得更紧,而后听到了陌生的、属于电吹风的声音。 有些灼烫的热风吹拂过来,刚开始给人的感觉是紧张,可后来,大概是知道身后是谁,这认知又让他放松,整个人都昏昏欲睡了。 但他好歹还记着点正事,挣扎着回头问了一句:“今天的学习,就结束了吗?” 谢执嗯了一声,继续给他吹着头发,等到半干时,才低眼看着镜子里正昏昏欲睡的人,忽然开口:“为什么那么害怕水?” 联想到林桥之前的生活环境,他很难不想到一些比较糟糕的事情。 林桥困倦地眨眨眼,听到声音,又啊了一声,过了片刻,才慢吞吞道:“奶奶之前告诉我,河里有大鱼,会咬掉我的脸……” 声音低下去,像是他已经要睡着了。 谢执怔了一下,没想到究其根源,居然只是一个老一辈吓唬小孩的故事。 他有点无奈,正巧这时候头发也彻底吹干,他便关了电吹风,将人抱起来放到床上,给他盖上被子,再伸手抚摸一下小孩重新蓬松起来的脑袋,转身准备离开。 但指尖却被人轻轻拽住了。 林桥缩在被子里,睁着大眼睛看他,表情有些迟疑,但他还是开口了。 “那个故事,奶奶不止给我一个人讲了。” 林家后辈还有谁,不言而喻。 谢执挑了下眉,继续听,却没想到,林桥眼睫颤了半天,最后兀自换了话题。 “屋后,有一条河,颜色浑浊,看不到底。” “我小时候胆小,不敢过去,有时候半夜听到水声,都会吓醒。” 谢执眉眼沉下去。 对一个根本不敢靠近河的小孩,大肆去渲染那条河有多危险多吓人…… 是正常的长辈会做出的事情吗? 不期然的,“另一个后辈”这个词,突然划过他脑海。 谢执不开口,只是反手回握住林桥冰冷的指尖。 窗帘早就拉好,灯也没有开,屋子里一片昏暗,触目所及都是他所熟悉的,是他的东西。 这让林桥安心。 他说:“但林逸明不一样,他勇敢、富有冒险精神。在听了这个故事之后,反而对那条河更好奇,更向往了。” 每提到那条河,那被谢执紧紧攥着的指尖都会像是疼痛般颤一下。 林桥自己都说不清,到底是出于什么心思,他才会提起这件事。 明明没什么的。 他垂下眼,最后轻轻说了一句:“所以,他去尝试了。” 只不过,不是亲自去试的。 而是将小他五岁的弟弟,像拎鸡仔一样拎到河边,丢下去,任由那个小小的孩子在河水中扑腾,甚至还要用竹竿去按,越反抗便越无济于事,最后干脆无声无息落下去。 像一片枯叶一样。 而林逸明,以及与他同龄的小伙伴们,便满脸期待,等待着传说中大鱼的出现。 可没有。 最后出现的,是叹着气的奶奶。她找人将林桥捞上来,还惩罚“看着弟弟落水却被吓傻了,以至于不知道呼救”的林逸明少吃了一顿午饭。 但后续的事情,林桥都不记得了。 他只知道,之后他烧了好几天,人事不知,还一直说胡话。 迫不得已,正在国外寻找弟弟的林母便匆匆飞回国,与奶奶大吵一架。 据说,那是林母离找到弟弟最近的一次。 却被林桥毁了。 林桥不再开口了,他只是又往被子里缩了一点,只露出小半张脸看着谢执,承诺说:“我明天,一定会更努力学习的。” 谢执沉沉看着他,过了许久,才嗯了一声,伸手给林桥掖好被角,“休息吧。” - 谢执出了门,抬起手机联系薛助理。 他记得,前几天,薛助理曾联系他说,针对那个谢家单方面终止的合约,林家还有话想说。 那时他正忙着给林桥庆祝录取结果,直接忽视了过去。 但现在…… 他屈起指节,轻轻敲了下手机屏幕,对薛助理道:【安排一下。】 薛助理早就习惯了谢执最近时不时的失踪,猛地一出现还有点不习惯,【好的。还是在六点前结束吗?】 【谢执:嗯。】 很快,得到消息的林家便准备起来了。 林父本想带着助理出门,掌心还微微发汗,是紧张。 他本以为将林桥送过去便万事大吉,或者,起码谢家父母会给点面子。 但谁知,原本定好的合作都被谢执不软不硬地推回来,明明是他们毁约在前,却硬是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 林父收拾妥当,正欲出门,身后房间门忽然被人砰一脚踹开。 林逸明头发长了不少,耷拉在眉骨上,显得整个人阴郁不少,他问:“去哪儿?” 林父本就心情不好,被自己儿子一打断,更是皱起眉,皮笑肉不笑问:“去谢家。怎么,你居然也开始操心公司的事了?” 林逸明没理会他的阴阳怪气,全部心神都凝聚在“谢家”两个字上,他想起上次大雨中看到的那一幕,又莫名心浮气躁起来,一把摔上门。 可过了没多久,在林父车子启动前,他还是踹开门,抓了一把头发,颇为不耐烦地上了车,道:“我和你一起去。” 林父看他一眼,没说什么,只是示意司机开车。 很快,林家的车缓缓停在谢氏大厦门口,正欲进园区,却被拦住。 林父心一沉,只觉得不妙。 - 另一边,林桥睡了一下午,从梦境中落到实处,整个人都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 碰碰见他醒了,跳到他怀里。 他摸过手机,又看了一眼时间。 下午五点。 夏季白昼长些,太阳还挂在西南,不见丝毫落下去的趋势。 林桥休息好,整个人都舒服极了,抱着碰碰,小声问:“谢先生回来没有?” 碰碰舔舔爪子,无动于衷。 林桥叹了口气,道:“好吧,换个说法。” 他闭着眼抓起碰碰的前爪,“如果你有四个爪尖尖,我就去找谢先生!” 继续学游泳。 他在心里小声补充了一句。 毕竟今天早上的“学习”,实在是太不像样子了! 他在心里深深反省着自己,决定这次一定要心无旁骛地好好学习。 但等他出门,在别墅里外找了一圈后,却发现谢执不在。 林桥窝在沙发上,乖乖等着,一直等到王叔做好了饭——在商量之后,王叔和李姨选择了轮流做饭。 谢先生之前明明说,会按时回来吃饭的啊…… 林桥有点失落地垂下眼睫,目光注意到茶几上的手机。 犹豫半晌,他还是心虚地左右看看,确定周围没人,立刻一把捞起手机,挨个输入那早已熟稔于心的电话号码。 - 会议室内一片死寂,谢执坐在主位上,眸光冰冷地看着林父,道:“我父亲很看重这次的合作。” 话音落下,他低下眼,不紧不慢地翻过一页,沙沙纸声衬得会议室更为死寂,所有人屏息凝神。 林父额角都要滴下汗来,他低着头,拼命回忆着之前递交过去的合同。 不应该……明明没有问题。 是邵雁云做了手脚? 不,不可能…… 各种想法在大脑中乱窜,他拼命想着,却毫无头绪。 谢执的声音轻飘飘落下来,“但我却没想到,您居然敢在数据上作假。” 耳边震了一下,林父勉强稳住心神,道:“我们这边留有备份,您……” “当不起。” 谢执抬手,止住林父的话,原本冰冷的表情也忽然柔和下来,“不过没关系。” 他收起合同,作势要递给一旁正百无聊赖抠手指的林逸明,温和道:“看在乔乔的份上,我不介意你们做一些小手脚。” 林逸明怔了一下,在父亲的暗示下,还是不情不愿地接过合同。 谢执低头看了一眼时间,打个手势,道:“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 众人起身挨个离开,林逸明揣着合同走在最后,迈出门口时,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谢执的声音,大概是在打电话,语调比起谈判时来说,简直温和到恶心了。 对面会是林桥吗? ……不知道林桥现在是什么表情。 突然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林逸明顿时厌烦地摇摇头,走出去了。 室内,谢执接起电话。 对面人大概是刚醒,声音软软的,像是在撒娇了。 原本还有些厌烦的神情顿时柔和下来,谢执嗯了几声,道:“我在公司,很快就回去了。” 他确实是说到做到的。 林桥挂了电话,等了还没二十分钟,便听到汽车熄火的声音。 他扒在楼上看,见那辆熟悉的黑车停在楼下。 谢执下了车,似有所感般抬头看过来,与林桥对上目光。 两人同时怔了一下,旋即,又一起笑了。 吃过饭,林桥本还在谢执对面,有一搭没一搭地给碰碰顺毛。 可是,每过一分钟,他便挪一下。到最后不知用了多久,他终于悄悄贴到谢执身边,这才安分下来,低头,却还抑制不住唇角的笑意。 暖黄色的光落在身上,一直佯装没发现的谢执终于稍微偏了一下目光,最终,落在那小小的可爱发旋上。 第41章 【申请游泳免修者,需由家长陪同,并出示二甲以上医院相关证明,开学后于教务处进行系统办理。】 【此外,免修者还需……】 谢执浏览着官网上的公告,无意识屈指,敲了敲桌面。 他又想起林桥昨天告诉自己的事情,还有会议时,那个所谓“兄长”吊儿郎当的样子。 但林桥似乎并不愿意申请免修。 谢执想起那天,他一声不吭地独自去见林母。 明明怕极了。 可为什么总是要勉强自己呢? 他正想着,门外却忽然传来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旋即,黑脑袋探进来一半,林桥的目光落到那还亮着的电脑屏幕上,迟疑着问:“……您在忙吗?” “不。” 谢执很自然地伸手合上电脑,转过椅子看着林桥,声音温和:“乔乔有什么事情吗?” 林桥这才推开门,一直走到谢执身前,才蹲下来仰头看他,说:“该上课了。” 确实,昨天便是这个点开始“上课”的。 但谢执本意是让林桥缓一缓……或者说,他其实也没有想好,应该怎样去引导林桥。 毕竟水对林桥来讲,着实不算什么好的回忆。 但他更没有想到的是,林桥居然会主动提起这件事。 是已经习惯学习的生活了,还是……很勇敢地想要克服呢? 谢执低头,看着林桥有点忐忑的表情,道:“下午吧。” 他摸摸林桥脑袋,解释说:“还有一些小东西没准备好。” 林桥露出疑惑的表情,但还是点点头。 当天下午,当林桥换好衣服,抱着游泳圈走到后院时,抬眼一扫,顿时惊在了原地。 只见昨天还平平无奇的游泳池,今天居然便已经装上深蓝色的水滑梯,从高处盘旋着往下。 滑梯最底部,还特意被垫高,水质清澈,看上去水深只有五六十厘米的样子。 再远一点的水面上,还放置了几个充气圆球,两边有出入口,大概是用来滚的? 林桥猜测着,继续看,便猛然发现角落隐蔽处,甚至还有一条仿真的小河,看方向,似乎可以一路通到室内花园。 而昨天的深水泳池……已经被挤得只剩下一个角落了。 谢先生上午说的“一些小东西”……就是这些? 林桥对这种量词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还有就是,这真的不是水上乐园吗? 林桥再看看那最深也不过约一米二的水位,对自己能不能在开学前学会游泳,产生了很强烈的不自信。 但如果说不喜欢…… 那肯定是骗人的。 林桥正动摇着,全部心神都被这水上乐园牵走了,就在这时忽然听到谢执的声音。 “过来,乔乔。” 他这才注意到谢执还在等他,连忙加快几步走过去,然后怀里就被塞了一个超大的游泳圈。 他被挤到了,后退几步,晕头转向地抬眼,与小黄鸭对上视线。 林桥:“……?” 谢执伸手接过昨天那个临时救场用的游泳圈,再看看林桥怀里那个大黄鸭游泳圈,轻咳一声,一本正经地解释道:“我认为,这种游泳圈会更适合初学者一些。” 林桥其实有点不太相信。 但他用怀疑的目光盯了谢执半天,也没见对方露出哪怕一点心虚的表情。 于是,向来学不会撒谎的林桥便犹犹豫豫,最后还是被谢执的表情说服,甚至还说了一句:“那就……谢谢您?” 谢执盯着林桥傻乎乎的脸。 这次是真的有点过意不去了。 但他说的,某种程度上也确实是事实。 他摸摸林桥脑袋,换了这个让他有点心虚的话题,只道:“去试试?” 林桥便抱着游泳圈,往前走了几步。 几秒后,依旧没有动作。 谢执正疑惑,还以为他是害怕,正想上前鼓励,却又见林桥慢吞吞转过身子,脸颊都憋红了一点,小声问:“您能不能,别看我了。” 谢执哑然,没想到居然是这个原因,有点无奈地笑了下,道:“不看你。” 但林桥却没平时那么好骗了,依旧盯着谢执,直到确定他转过去了,并且没有一点再转回来偷看的意思,这才快速地钻进游泳圈。 不管怎么说……小黄鸭还是很羞耻! 林桥有点小愤怒地轻拍了下鸭鸭,这才准备下水。 直接跳下去? 他盯着水面,觉得可能会呛水。 但一直不下水,就代表着谢先生得一直闭着眼……似乎也不太好。 于是,他难得没有犹豫很长时间,便直接选择了第二方案,从铁栏杆上一点点滑进去。 足尖接触到熟悉的湿润,但大概是经过一上午的照射,水温变得温暖又舒适。 林桥眯了眯眼,旋即便感觉身子一轻,彻底浮在水面上了。 没有大鱼。 是大黄鸭载着他。 林桥试探性地拨了拨水面,又回忆了一下之前在网上看到的鸭子游泳姿势。 用脚划? 他本能地尝试了一下,一动不动。 林桥又疑惑地低头,往水底下看去。 啊……忘了,他比鸭子的腿长一点点。 所以,腿也应该跟着一起划? 他自以为恍然大悟,再次回忆了一下后,不太确定地并起腿,试探性地往后蹬了一下水。 ……然后就差点直接人仰鸭翻。 林桥吓得差点叫出来,但还好最后险险抱住了大黄鸭脖子,这才重新浮起来。 他顿时拍拍心口,只觉得这只鸭子在此时此刻,形象都无比高大、无比值得信任起来。 现在,他看这只鸭子,也有点喜欢起来了。 爱怜地拍拍鸭脑袋,又捏捏鸭嘴巴。 “嘎嘎嘎——” 不知商家是哪里来的创意,明明是只可可爱爱,有着小红嘴巴和腮红,肚子里还满满都是让人十分有安全感的空气的大黄鸭……一开口,居然是一嘴粗哑的公鸭嗓! 林桥顿时停在原地,连本来放在鸭鸭脑袋上的手都收回来了。 ……好难听。 林桥觉得,自己又不喜欢这只鸭子了。 他鼓鼓脸颊,回头,用有点控诉的眼神看谢执。 早在听到水声的第一时间,谢执便转过身了。 他盯着飘在水面上的那颗小黑脑袋。 明明是注意过尺寸的,可对比起那只大黄鸭来,林桥还是显得有点小了。 抱着大黄鸭脖子时,他整个人都像是变小了,趴在鸭背上,被鸭子小船载着玩水。 可爱。 他盯着林桥,直到林桥无意捏了一下大黄鸭的嘴。 ……商家并没有提到这个功能。 大概,也是觉得这声音实在拿不出手。 谢执轻咳一声,面对林桥控诉的眼神,很诚恳道:“我不是故意的。” 林桥瘪了瘪嘴,但还是大方地说:“没关系。” 明明眼睛里的委屈都快溢出来了。 谢执受不了他这眼神,下水到他身边,本想摸摸林桥脑袋,又注意到自己手是湿的,只好放下来。 却没想到,林桥敏锐注意到他的动作,立刻作势要转身。 谢执正疑惑,便见他很敏捷地缩到大黄鸭背后,将自己赤.裸的身子藏个严严实实,只露出小半个脑袋,眨着一双琥珀色的眼,颇为无辜地看着谢执,说:“好啦,摸吧。” 谢执:“……?” 他眯了眯眼,与林桥对视片刻,却没伸手,只是问:“要玩滑滑梯吗?” 林桥立刻便被转移了注意力。 他望着不远处的滑滑梯,明显心动,可又犹豫地看看滑梯底部的池水。 会直接掉进水里吧? 谢执温和道:“没事,我接着你。” 林桥立刻心动,“想玩!” 谢执便微笑起来,带他来到滑梯背后。 设计者显然考虑得周全,每节台阶上都铺了一层软垫,哪怕是刚从水里出来,上去时也不会滑倒。 谢执很体贴道:“我去滑梯底下等你。” 林桥松了口气,等确定谢执走了,这才从游泳圈里钻出来。 平时还没什么感觉,但经过昨天…… 他似乎又回忆起了那莫名的感觉。 林桥不敢再想,只是摸摸胳膊。 虽然是夏天,但风吹过来,还是有点冷。 他抓着栏杆爬上去,很快便到了滑梯顶部。 大概是为了弥补空间不足的问题,滑梯做得很高,绕了好几个圈,看上去……非常好玩! 从小到大,林桥还没去过水上乐园,对此只感觉跃跃欲试。 至于唯一担心的,会直接掉进水里…… 不是有谢先生在接着的吗! 林桥对此信心满满。矮下身子躺进去,身体被哗哗的水流冲着,将将没过脊背,带来某种微痒的感觉。 阳光照到脸上,他闭上眼,鼻腔中充盈着某种清冽的气息。 他很喜欢地弯了一下眼角,然后,放开手。 那一瞬间,身体仿佛摆脱了地心引力,很轻盈地滑下去。 最开始坡度还很缓,阳光暖暖地落下来,很快便转过第一个弯儿,这时坡度便峻峭起来。 他仿佛不是滑下去的,而是坠下去的,风声和水声一起在耳边激荡。 可本该出现的恐惧,这次却没来纠缠他。 他只是闭着眼,很单纯地,从仿佛坠落一般的滑翔中,感受到了自我的存在。 存在。 已经习惯缄口的喉嗓颤动几下,仿佛有声音在胸腔中挣扎着。林桥终于睁开眼,看到了飞驰而过的水蓝色玻璃,阳光在其上,闪烁着漂亮的色彩。 随后,他便坠进了温暖的、包容的淡蓝色池水之中。 他没有睁眼,任由自己往下坠着,在心里默数着。 一秒、两秒、三秒。 后腰被一双手牢牢托住,哗啦的水声,阳光重新落在脸上。 林桥睁开眼,看到了谢执。 他被有力的臂膀举着,唯有腰部往下浸在水中。 可水也是温暖的。 他终于忍不住笑起来,伸手主动抱住谢执,将脸埋在他肩窝,很小声、很小声地叫了一声:“哥哥。” 如果谢先生真的是自己哥哥,那就好了。 可林桥并没有将后面的话说出来,只是更紧地抱住谢执脖子。 谢执愣了一下,收回原本要去拉游泳圈的手,也用力地抱住林桥的腰,学着他的样子,在他耳边低声喊:“乔乔。” 阳光落下来,暖融融的。 林桥抱了一会儿,又后知后觉有点不好意思了。 可毕竟是他主动的,不能想抱就抱,不想抱了就推开。 于是他思来想去,又小声问谢执:“您抱够了没有呀?” 谢执:“?” 他已经能很轻松地理解林桥的话外音了。 盯着怀里人看片刻,就见林桥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谢执:“……够了。” 便见话一出,林桥立刻如蒙大赦般往后一钻,连自己不会游泳都忘了,整个人直接往下一沉。 谢执正要皱着眉去捞人,便见林桥又手脚并用地抓住游泳圈,非常熟练地从下钻进去,两只手抱住鸭脖子。 不知道是因为被看到窘态,还是因为方才抱了太久,总是,林桥脸红红地朝着谢执一挥手,说:“我去花园里看看!您不用管我!” 话一说完,像是屁股后面有什么东西追着咬一样,林桥立刻驾驶着小黄鸭跑了。 这时候倒是跑得快。 但谢执回想了一下林桥方才红通通的小脸,摩挲了一下手指,还是慷慨地给了他点个人空间,转身径自去了深水区。 另一边,林桥一直顺着那条小道往前走。 该说不说,虽然对这只鸭子的叫声很有意见,但是它使用起来真的很友好。 就连林桥这个初学者,都只用了十几分钟,便掌握了正确的使用方法。 并且,林桥自我感觉,他现在游起来还是挺快的。 姿势应该也……不算难看? 林桥有点不确定,但反正周围也没人看他,尤其是谢先生都不在! 他便放飞起来,甚至还尝试了坐在大黄鸭身上。 但显然,后一种方法他还不是很能掌握,差点又来个人仰鸭翻。 一路顺着水道往前慢慢划,很快,满目的鲜绿映入眼眶。 花香与草木的清香一同扑面而来。 这里栽种的多为热带植物,有专人负责,养得很好,也很高大。 这一条窄窄的水道宛若腰带点缀,林桥穿梭其间,像在漫游仙境。 他仰着头,四处看着,满眼新奇,直到耳边突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喵”。 林桥正奇怪,便见树冠繁茂处,一根三色的花猫尾巴微微垂着,抖动着,像是在刻意吸引着来人的注意。 那条小尾巴太有标志性了,林桥立刻便微笑起来,喊了一声:“碰碰。” 碰碰听到自己的名字,终于纡尊降贵地转身,轻捷地跳下来,迈着优雅的猫步,走到林桥身边,看上去有点好奇、也有点畏惧。 但过了几秒,小猫还是决定尝试一下,伸出前爪,快如闪电般捞了一爪水。 捞完,猫猫顿觉无趣,甚至还鄙视地看一眼林桥,大概是觉得,这空荡荡的水玩起来实在没什么意思。 林桥捧着脸看它,过了片刻,忽然突发奇想,立刻转身,驾驶小黄鸭跑到浅水区。 昨天的小鱼和小鸭子都还浮在水面上,不知是没来得及撤走,还是打算就这样留给他玩了。 林桥眼疾手快,一把将小鱼小鸭都捞进怀里,然后又很心虚地望了眼深水区。 谢执看上去很忙,一圈又一圈的,完全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 林桥松了口气,立刻转身回到小花园,在猫猫面前很大气地一挥手,将玩具们全撒到水面。 碰碰立刻眼睛一亮,开始疯狂出手捞鱼。 林桥看着,同时抬起一只手搭在鸭鸭身上,等手晾干了,这才摸了一把猫猫脑袋。 丝绸般的触感,让林桥眯起眼。 - 最后,连林桥自己都没想到,他居然在水里玩了一下午,一直到谢执来叫他吃饭,才不情不愿地上岸。 吃完饭,又泡了个热水澡,热气蒸得皮肤都泛起一层健康而漂亮的粉色,也要将骨头都泡懒了。 从浴缸出来,又在房间里走了一圈,算是巡视领地,还摸了一把碰碰脑袋,算是告慰属臣。 林桥这才穿着睡衣钻进被窝里,和碰碰认认真真说了晚安,关上灯。 房间昏暗下来,林桥抓着被子,在前所未有的安全感中,像往日里一样慢慢闭上眼。 但今天,他却做了一个完全不同的梦。 梦境混乱,可色调又是旖旎而暧昧的彩。 他像是重新回到了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的童年时代,面对着一扇陌生的门,畏惧,可又控制不住满心好奇,最终在魔鬼的诱惑下推开门,门后是一片绚烂的彩。 他立刻被吸引了,本能地往前迈了一步,可紧随而来的,却是急速的下坠。 耳边似有潺潺水声,可很快,他坠入一条安静的河,整个人开始下沉直至触碰到底。 畏惧似乎从未存在过,他在清澈的水底睁开眼,呼吸自如,动作间蓝色水浪仿佛飘带。 他满是好奇地打量着这全新的世界。 水底色彩绚烂,陌生的鱼类在身边轻轻晃着漂亮的纱质尾鳍,贝壳微微开合,露出内里圆润的珍珠。 林桥伸手,想要触摸一下鱼尾,可在指尖碰上去的前一秒,身子猛地一轻。 他低头,发现自己居然正坐在一片大大的荷叶上。 荷叶带着他重回水面,又顺流而下,当遇到下一个瀑布时,便打着旋飞到空中。 林桥惊奇地睁大眼。 它离开水,很快便失去动力,幸好有白云主动过来,承接了这份责任。 林桥半跪在云上,俯瞰着这片奇妙的大地。 山谷葱葱,流水潺潺,万物自有归属。 他感到了久违的、平静的喜悦。 白云载着他,继续漫无目的地巡游着。 最终,他们来到一片全新的山谷,漫山遍野栽着一种莹蓝色的花,幽幽的光分外美丽。 林桥被吸引了,他走进去,摘下其中一捧。 锋利的刺划伤手指,可痛感微乎其微。 心底真正泛起的,却是某种隐秘而难言的喜悦。 喜悦。 …… 林桥惊醒了。 初时还有些困惑,可很快,他像是意识到什么。 窗帘没拉好,幽幽的月光从缝隙照进来。 快要入秋,夜晚已经有些寒凉。 林桥像是控制不住般,轻轻打了个寒战。随后,缓缓伸手。 他的脸色一下变得惨白。 虚幻的梦境与荒诞的现实交替在脑海中闪烁着,困意彻底消散。 他像是重新坠入水底。 林桥一个人坐在已经冰凉的床上,最后,像是有点难过般,一点点蜷缩起身子,抱住膝盖,将脸埋起来。 怎么可以这样…… 呆坐了不知多久,大概是身上实在难受,林桥终于动动已经僵硬的身子,下床走进浴室。 他闭上眼,任由温热的水落在肌肤上,将那些不该有的想法统统带走。 洗完澡,换了一身新衣服,林桥立刻端着盆洗了脏衣服。 但他房间里并没有可以挂的地方。 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将湿衣服搭在椅子上,旋即将目光投向床褥。 衣服好洗,可是被子要怎么办? 思来想去,林桥咬了咬嘴唇,又开始难过了。 如果他不乱想…… 可看一眼时间,已经凌晨五点,再不快点,谢先生都要起床晨练了。 万一被发现…… 林桥简直不敢细想。 可别说晾被子的地方了,他就连一个可以容纳被子的盆都找不出来。 他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偷偷抱着被子跑到一楼。 他记得,刘姨平时用的那个房间里,有一个超大号的洗衣机? 林桥压低呼吸声,做贼一般穿梭在一楼,挨个打开门,试图找到那个传说中的洗衣机。 他太着急了,以至于完全没注意到,二楼某个房间似乎传来了开门声。 到早上了。 但好在,在时钟彻底走过五点之前,林桥终于幸运地在角落的某个房间里,找到了那个传说中的洗衣机。 更幸运的是,洗衣机真的很大,容纳一个夏季的被子应该不成问题。 他终于松了一口气,急急忙忙把被子丢进去,然后摸索着启动洗衣机。 洗衣机震了一下,开始工作。 林桥还没来得及开心,又立刻脸色大变! 这洗衣机怎么声音这么大! 他捂着耳朵,掩耳盗铃。 可过了片刻,他又觉得留在案发地实在是最愚蠢的办法,便又蹑手蹑脚离开,还仔仔细细关上门。 啪嗒。 落锁。 林桥又松了口气。可下一秒,便听身后突兀响起一个熟悉声音,问他:“怎么起这么早?” “!!!” 林桥简直要被吓得炸毛了,他差点直接跳起来,过了片刻,才终于勉强定下心神,转身,瞳孔都因为惊吓而圆溜溜的。 “谢、谢先生,早。” 谢执看着他,目光在扫过眼前人还滴着水的发梢时,便若有所思地眯起眼。 “早,乔乔。” 作者有话要说: 没想到吧,乔乔自己先开窍了! 昨天太忙了,忘了感谢灌溉了ww,今天补一下,啾咪 感谢在2023-08-31 21:05:58~2023-09-11 21:05: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提灯映月、清欢 20瓶;冥想蛙蛙 10瓶;knkd 7瓶;鴒翎零灵 5瓶;冰岛梅子、陆沉宝宝ovo 4瓶;晚星、战哥的大宝贝儿 2瓶;LollipopLuxury、苦茶子不见了怎么办、君撷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林桥屏息凝神,等待着谢执的下一句。 但一秒、两秒、三秒…… 谢执只是微笑着看他,仿佛他过来,单纯为了听林桥一句早安。 林桥还不敢放松,依旧警惕地盯着谢执,对视几秒后又心虚地撇开眼,悄悄挪了一下右脚。 好像没被发现。 他再接再厉,小步挪着,试图悄悄从谢执身边溜走。 一步、两步,眼见着快要成功,斜刺里忽然伸出一只手来拦住。 谢执侧眸,似笑非笑看他,“乔乔,今天怎么起这么早?还有……这个。” 他说着,目光在那扇刚落锁的门上一点,在问什么简直不言而喻。 来了。 林桥瞬间凝固在原地,大脑飞速运行着,绞尽脑汁,过了十几秒,才磕磕绊绊解释:“碰碰……” “碰碰?”谢执露出惊讶的表情,很关心地追问了一句:“它怎么了?” 林桥硬着头皮道:“它……它昨晚吐了。” “所以,所以我才起这么早,来清洗一下被子!” 他努力睁大眼,还点点头,试图营造出“可信”的氛围。 谢执垂眼。 他看着小孩惊慌失措的表情,以及通红而不自知的耳尖,微微笑了一下,伸手安抚般摸摸林桥脑袋,说:“我知道了。” 林桥还有点忐忑,不知道谢执是单纯的“知道了”,还是“知道且相信了”。 直到他听到下一句:“刘姨这两天不会过来。所以,辛苦乔乔努力给……嗯,给碰碰善后。” 林桥顿时更松了一口气。 谢执这话,简直是给了他全然的正当性! 这同时也就代表着,他不用时刻盯着洗衣机! 见他放松下来,谢执沉吟片刻,问:“那乔乔今晚想盖哪一条被子?” 林桥其实并不知道家中究竟有几条被子,又有几条是属于他的,呐呐片刻,试探道:“我、我不盖了?” 省得又半夜爬起来洗…… 他十分乐观地想着,但显然是这不可能的。 谢执一锤定音:“我过会儿给你送上去。” 林桥吃了一惊:“您亲自送?” 这怎么可以! 他还没来得及给卧室通风…… 一时之间,林桥甚至忽略谢执要亲自为他服务这件事了。 谢执嗯了一声,“我晨练完过去。” 林桥这才注意到,谢执难得没有穿正装,一身宽松的运动服,整个人都青春几分。 他盯着盯着,不受控地又想起昨晚那个颜色绮丽的梦境。 耳尖一点点红起来,林桥感受到那热度,羞耻地咬住唇想压下去,可是失败了,就连脸颊都要漫上红色。 林桥蜷起手指,他感觉自己简直要在谢先生面前待不下去了,这让他更沮丧了。 “那您先忙……” 话甚至还没说完,他便逃也似地离开现场。 身后,谢执盯着林桥仓皇的背影,若有所思地摩挲了下指尖。 ……又长大了一点。 - 另一边,林桥飞快跑回房间,把门带上,甚至还着急忙慌地落锁,生怕谢执杀个回马枪。 空气中的靡香其实已经散得差不多了,但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林桥总觉得不自在。 他拉开窗帘,又打开窗户通风。 清冽的晨风吹进来,带着后院淡淡的花木香。 林桥撑着扶栏,垂眼往下看。 水滑梯依旧屹立在那里,小黄鸭也无忧无虑漂浮在水面上。 他看着看着,眼睫颤动几下,又难过起来,转身。 床上光秃秃的,之前柔软的床褥都被林桥抽去清洗,因为太过急惶,毛绒玩具都滚落了一地。 林桥垂着眼睫,一只一只捡起来,重新放回床上。 他捡起最后一只。 那是一只小熊,是他从林家带来的,从有记忆开始便一直陪伴他,耳朵都缺了一个角,本来漏了棉,但林桥自己偷偷找来针线,缝住了。 那是他初中时候的事情,手艺不精,又没有钱去拜托别人帮忙缝。 事实上,光是保留下这只小熊,就已经耗尽林桥全部精力了。 他抱着玩偶,很是依恋般将下巴放在小熊耳朵中间,动作很慢很慢地蜷起来,整个人缩在床与墙壁的角落之中。 他埋下脸,眼角似有湿润。 沮丧和难堪的羞愧快于探索的喜悦与新奇,先一步占领他的心神,让他整个人都动摇起来,陷入巨大的不安中。 为什么、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想法…… 这是错误的。 …… 很快,便又到了“上课”时间。 谢执正准备去叫林桥,却发现房间中空无一人。 他心中冒出一个想法,站在窗户旁往外看,目光落在泳池中。 果不其然。 林桥正泡在水中,只有一只手抱着大黄鸭,另一只手则试探着,慢慢做出了划水的动作。 看上去,似乎正在勇敢地尝试独自面对游泳这件难事。 他便走下去。可刚一进后院,林桥像是背后长了眼睛般,立刻喊了一句:“您不要来!” 谢执脚步一顿。 他依言停在花园入口处,目光还追随着浅蓝水面上那道纤细白皙的身影,很沉静地发问:“为什么?” 为什么? ……还能是为什么! 早在听到脚步声的第一时间,林桥便缩到了大黄鸭背后,抱着鸭脖子,将自己藏得严实。 闻言,他有点羞耻地咬住嘴唇。 但真实原因当然不可能说出来。 林桥不可能会说的。 事实上,他也不明白,为什么昨晚会…… 为什么呢?是因为滑梯吗?还是因为那个拥抱? ……是谢先生本人吗? 可最后的那种可能性,他根本不敢细想,只能欺骗自己在前两种中选出一个。 林桥整个人都迷茫极了,又忽然听到迫近的脚步声,想起谢执还在等他的回答,立刻抬起头,说:“我昨晚看了一些游泳相关的教学视频。” 谢执停在三米开外,望着眼神躲闪不敢看他的林桥,嗯了一声,是鼓励的态度。 林桥接着道:“我今天尝试了一下,觉得他教得很好……” 谢执依旧看着他,没有反驳。 于是林桥终于说出了最后的话:“所以,您现在可以去忙自己的事了!” 谢执:“……?” 意料之外的话。 他又往前走了一步,便见林桥很警惕地后退,态度异常坚决:“我不能再打扰您了!请您去忙吧!” 谢执皱起眉,道:“我现在没有工作。” 况且,放任初学者一人在泳池里自学,还是存在一定危险性的。 这点上,谢执不想让步。 可他每往前一步,林桥便往后退两米。 他还没走到岸边,便听咚一声,是林桥后腰抵上冰凉的墙砖。 听上去很疼。 他微微皱眉,却见林桥仿佛一无所觉,依旧很警惕地看他。 看上去,马上就要放弃游泳圈夺路逃跑了。 谢执只好停住脚步,说:“我不同意。” 林桥抿了抿唇,表情犹疑起来,态度也很明显地动摇了。 谢执等着他的让步。 可林桥动摇了半天,忽然把游泳圈一脱,噌噌从楼梯爬上岸,小声说:“那我不学了。” 谢执:“……?” 他第一次见林桥这么坚决的抗拒,一时颇觉新奇,沉吟片刻,却是自己先让了一步:“我不下水,只在旁边守着。” 林桥还是不愿意,抱着黄鸭站在泳池对面,不敢看谢执,却小小声但很坚决地重申:“我不学了。” 就算只是被谢先生单纯地注视着……他现在,也很难接受。 是他自己的问题。 可后果却是谢先生承担的。 他为自己推掉了工作,还找人重修了后院…… 林桥咬了咬唇。 可要他继续若无其事地向谢执学习……他也做不到。 他小心地抬眼去看谢执,没从那人脸上看到丝毫的不耐与烦躁,便得到了一点勇气,慢慢吐出一口气。 “我……还需要想一想。” “好。”谢执不再追问原因,只道:“开学前一天申请免修,也是来得及的。” 林桥更安心了。 于是,林桥思考的结果便是…… 当夜凌晨,谢执莫名被一阵奇怪的声音吵醒。 他睁开眼,看了一眼时间。 凌晨两点半。 耳边那阵奇怪的声音仍在持续,听上去像是水声与波浪声的交叠。 谢执敏锐感觉到一点不对,他下床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往下看去。 他喜静,也喜暗。这个房间阳台视线并不能覆盖全部的后花园。再加上夜已深,全凭淡淡月光落下来,映出一点水色波光 看上去没有丝毫问题。 谢执疑心是自己听错了,但仍在原地守了两分钟。 一切依旧如常。 他将信将疑地放下心,正准备转身上床,眼角余光却忽然扫到一抹不太和谐的颜色。 …… 谢执又立刻转回去了,低头,目光凝在视线最边缘处。 很快,那抹颜色扩大开,一点点露出轮廓,先是一个扁扁的红色鸭嘴,然后是打着腮红的鸭头。 谢执:“……?” 大黄鸭已经显出全部身形,后面还坠着个小尾巴。 谢执已经大概猜出发生了什么事,凝神细看,果然,看到了熟悉的、正在水中努力学习换气的那颗小黑脑袋。 额上青筋突突跳了一下,不知是因为睡眠缺失,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总而言之,谢执捏捏眉心,放下窗帘,转身去了书房。 他决定明天就同意让林桥在“白天”进行“自学”游泳。 但他不会告诉林桥的是,他要将自己的办公场所挪到另一个闲置的、可以一览无遗整个后院的小阳台。 - 努力在深夜自学半小时后,林桥吸取昨天的教训,在凌晨三点便早早蹑手蹑脚跑回房间,洗完澡然后入睡。 早上七点,他又准时起床,洗漱时不知所措地发现,自己居然长了黑眼圈! 只是熬了一个晚上而已! 这要怎么和谢先生解释! 他心虚极了,伸手用力抹了一下眼下,但无济于事。 那双本就颜色浅淡的瞳孔被眼下青黑衬着,看上去更可怜了,就像是被欺负了、哭了一晚上一样。 但躲避也并不是好方法。 他硬着头皮下了楼,坐到谢执对面。一抬头,却有点惊奇地发现,谢先生眼下竟也有一层隐隐的青黑。 来不及多想,他直接先发制人:“您昨晚也没休息好吗?” 谢执撩起眼皮望他一眼,很镇静地将问题重新抛回去:“你也是?” 林桥被打个措手不及,吭哧两声,又觉得不能忽视对面人抛来的话,于是只能承认:“嗯……是没睡好。” 说着,他还煞有介事点点头,仿佛这样就可以提高可信度了一样。 谢执似笑非笑看他,说:“嗯,我也是。” 对话很和谐,可林桥莫名觉得氛围有些不对,缩缩脖子,不敢说话了。 餐桌上只剩瓷盘相撞时发出的轻微碰撞声。 等早餐到尾声,谢执才沉吟着开口,将思考了一晚上的话托出来,“乔乔昨天考虑得很周到。” 林桥瞬间抬头,有点心虚地想起自己半夜去练习的事情。 应该……没被发现吧? 他明明很小心的。 “最近公司确实有些抽不开身,如果乔乔可以接受的话,你可以进行自学。”谢执道。 “当然,我也能为你从外请来专业的老师。” 林桥瞬间睁大眼,甚至都没听完谢执后面那句话,便要被这个天降的馅饼给砸晕了。 太好了! 不用和谢先生再亲密接触,也不用担心自己会产生乱七八糟的想法…… 而且,半夜的泳池很冷,颜色也很深,他是有点害怕的。 但有了谢先生这句话,就不一样了! - 之后几天,林桥便像是彻底忘记了那晚绮丽的梦境一般,每天傍晚,等水温被一整日的烈阳晒得暖呼呼后,他便下水,跟着提前看过的视频练习。 大概是因为在家中安心,而且也知道水深比较浅,不会有什么危险。 林桥学得很快,连着下水十几天以后,便基本能脱离小黄鸭了。 这段时间也确如谢执所说,公司事务很多很忙。 林桥甚至很少在家,或者泳池旁看到谢先生了。 他很久没想起那晚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这让他安心。 一眨眼,暑假走到尾声,兰梓行终于也从西北旅行回来了。 或许是因为彻底解决了母子矛盾,他看上去心情很轻松,林桥便试探着给他发出邀请。 他想……搞清楚一件事。 【林桥:阿行,你想去水上乐园玩吗?】 兰梓行怔了一下,先是惊喜:【你学会游泳了?】 那个姓谢的,看来也确实有两把刷子。 就是不知道有没有趁机占乔乔便宜。 兰梓行想到后一种可能,就颇觉可恨。 【林桥:差不多会了。所以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吗?】 横竖是在本市上学,也没有什么着急准备的东西,兰梓行便痛快答应下来。 两人约定明天一早,便直接在水上公园门口回合。 第二天一早,林桥甚至没吃早饭,便早早背着包跑出门。 谢执扫他一眼,从他飞起的外套衣摆下,看到了点类似于泳装的布料材质。 这么开心,早饭都不吃,也没有汇报行程…… 好吧,最后一个并不是强制要求项。 谢执这么想着,还是屈指敲敲桌面,眉眼微沉下去。 很快,两人便在水上乐园汇合了。 A市毕竟不是旅游城市,水上乐园仅在海边建了一个,占地极广,分为淡水区和海水区,各种娱乐设施应有尽有。 林桥甫一进去,就盯上了那个大大的娱乐区。 比起家中,还是水上乐园内容丰富。 但目前最重要的还是兰梓行。 两人在偏僻处玩了一会儿。主要是林桥给兰梓行展示自学成果。 当然,他没敢告诉兰梓行这件事。 毕竟兰梓行本来就对谢执很有意见了,要是再让他得知,原本说好要教他的谢执居然将他丢到一边,去工作了,只怕要炸。 ……虽然这本来就是林桥主动要求的。 但林桥又不能将真正原因说出来,只好含混认下。 等观察一会儿,兰梓行点点头,难得夸赞了一句:“姓谢的教得还算不错,动作挺标准。” 林桥更心虚了。 他点点头,在心里感谢了一下那个没有透露真实姓名的线上好心游泳老师。 随后,他便直奔滑滑梯! 这才是他过来的真实目的。 林桥之前在网上查过攻略。 攻略上还特意指出,在水滑梯底下负责接人的,是两个大帅哥! 林桥两手交握,横在胸口,缓缓吐了一口气。 他又想起那天,明明白日里,溜滑梯时只觉得轻快,就算是后来与谢先生拥抱…… 明明和平日里没有任何不同。 但为什么,他会做了那种梦? 梦中炙.热的拥抱,以及几乎要将他揉进身体里的力度…… 林桥不敢再想,将思绪扯回正路。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是因为水滑梯吗?吊桥效应? 可一个滑梯,哪里算的上是什么危险…… 还是因为……那个拥抱? 毕竟谢先生的怀抱确实非常温暖,非常让他……留恋。 林桥乱七八糟想着,很快便排到了头。 穿着漂亮泳衣的小姐姐微笑给他指路,“往前再走一截,能看到有一层浅浅的水覆盖着的滑梯,躺下去闭上眼,底下会有人接应你,要玩得开心哦~” 林桥点头,目光环视一圈。 与后院中那个水滑梯似乎并没有什么差别。 他深吸了一口气,说不出心情是忐忑还是期待,他想得到一个答案。 林桥依言走过去躺下,闭上眼,感受着水流的冲刷,然后放开手。 毕竟场地更大一些,水滑梯的发挥空间也更大,滑梯的可玩性也就更高。 细密交叠的管道带来完全不同的刺激感,林桥闭眼听着风声,然后落进水里,又被两只有力的手一起托住扶起。 炙热的温度贴在手臂上,带来的却并非他记忆中那种脸红心跳,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轻微排斥。 他睁开眼,看到了传说中的两名“帅哥”。 平心而论,在普通人中他们确实算长得很好看的。 但不知为什么,林桥总是控制不住地想将他们与谢先生对比,这个矮了点,那个又瘦了一点,总而言之,都比不上谢先生。 但都是很好的人。 他飞快打量完,又低下眼,认真对两人道:“谢谢你们。” 两个晒得黝黑的小伙子爽朗一笑,摆摆手示意没事。 林桥便走开了,却全然没注意到,身后不远处,正有个人一脸见了鬼般放下摄像机。 工作人员正引着这个便宜好用的大学生往前走,却忽然见他停了,有点纳闷地环视一周,发现周围混乱,完全不像是能出片的地方。 “怎么了?小谢。” 谢坚成不说话,只是低着头,看自己刚拍出来的片子。 他是不是和这祖宗犯冲啊…… 谢坚成痛苦地闭上眼,完全没想到,他好容易才结束海外之行,接个小活想赚点生活费,居然能又把自己赚到国外去。 明明都躲了两个月了。 想到自己之前因为他而受过的苦,谢坚成顿时悲从中来,伸手想直接删掉相片,可目光却被吸引住,挪不开。 他是喜欢摄影的,拍出美丽的照片也是他的毕生追求。 这张照片好吗? 那确实好。 想删吗? 那确实不想。 敢留吗? 那不是废话。 思来想去,谢坚成顿时唉声叹气,干脆直接把照片发给谢执,还又问了一声:“表哥,这次流放报销机票不?” 没得到回答。 谢坚成顿时更唉声叹气了。 另一边,谢执正在公司,突然听到私人手机响了,还期待是不是林桥来汇报行程,可打开一看,发现来信人是谢坚成,顿时失望。 但索性都已经开了手机,他便兴趣缺缺地点进消息框,只一眼,便被吸引住了。 水蓝为主色调的照片上,一抹浅色的光打在照片正中心那人身上,衬得肌肤更加白皙,光影绚烂而美丽,像是误入人间的精灵。 他表情还有点惊慌,两条修长的腿半浸在水中,浅蓝的泳衣被风吹得微微飘起,灵动又俏皮。 谢执目光凝在照片正中心的人身上,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手机侧边,可很快,他又注意到照片上还有其他碍眼的东西。 水滑梯有人接应是很正常的事。 可他看着环绕林桥两侧的精瘦男人,尤其是那虚虚托着林桥后腰的手。 他起身,本能让他想立刻去往林桥身边,可很快又被理智压住。 不行。 对林桥来讲,这算什么?监视?还是限制? ……他们并不是真正的夫妻,他没有这个权力。 手掌一点点攥紧,又很快脱力般放开。 他不能这样做。 可谢执的目光久久停在那里,挪不开。 犬齿有些发痒,他默不作声地保存了这张照片,没有理会谢坚成的问题,只是又一次将目光投向了林家递交上来的这份方案书上。 他需要点东西,或者情绪来转移注意力。 不管是什么都好。 第43章 “乔乔再见!” 一日之行结束,谢家司机早早就等在了水上乐园之外。 林桥将兰梓行送上出租车,看他摇下出租车的后窗,笑着招手,说:“今天玩得好开心!我们开学再见。” 林桥刚在游乐园里冲了澡,头发还滴着水,没进衣领,可唇角却是翘着的。 他站在路边,提着水上乐园送的小礼品盒,也对车里人招手,“我也很开心,开学见!拜拜!” 出租车缓缓启动,很快便驶入车流,望不见了。 林桥依旧站在原地,直到司机走到他身边,弯腰对他道:“小先生,我们也回去吧。” 他望着伴手礼,过了片刻,才点点头。 轿车启动,驶向另一个方向。 林桥坐在后座,将车窗整块摇下来。 天色已晚,渐渐有霓虹灯亮起,人造光映进那双琥珀色的瞳孔。 林桥垂了下眼睫,任由晚风呼啸着拂过面庞。 他望着窗外飞速流逝的风景,看着看着,视线模糊起来,五颜六色的灯光、浅淡的月色、还有永不停歇的人流,都仿佛被拉成了无意义的流线。 林桥突然又茫然起来了。 他回想起今天在水滑梯上那种感觉。 水上乐园的水滑梯,明明花样更多,坡度更陡,可不知为何,林桥总是觉得缺了点什么。 他又想起落入水中时,同时扶在他胳膊上的那两双手。 那时,他心底泛起的感觉……是轻微的排斥。 明明谢先生与他做过同样的事。 为什么感觉就不一样? 难道,不是水滑梯的原因?那又会是什么…… 林桥脱掉鞋,抱着膝盖蜷起来,望着窗外。 这姿势让他安心。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谢先生产生那种肮脏的想法…… 从小到大,林桥都是个欲望很低的人。 在别的小孩因为想要某个玩具、某个零食,而在众目睽睽之下大街上撒泼打滚的年纪,他几乎从来没有因此与母亲苦恼过。 所有带过他的老师,都会给出“安静”、“内向”、“乖巧”、“专注力强”等评价。 他极少会对其他人提出自己的期待与愿望。 不论是师长还是朋友。 低欲望,就连吃饭也是如此表现,他并不挑食。就算学校给他倒一碗蒸南瓜,他也可以为了饱腹而吃下去。 初中时上生理课,就连平日里最坐不住的同学都会认真听讲,满眼闪烁的都是好奇的光。 他依旧没有。 他只是看着课本上那些栩栩如生的插画配图,将之当做一次考试、一次作业,认认真真记下来。 或许也因此,那一晚上的体验才格外…… 想到这个,耳尖又有点发烫,却又很快被夜风吹冷。 林桥的视线漫无目的。 司机早就将隔音帘放下来,这片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他一个人。 窗外熙熙攘攘,都与他无关。 林桥更不明白了。 谢先生明明是那么好的一个人,那么温柔的一个人。 会出于“丈夫的义务”,而奔走打通,只为让他看一眼施工现场,扪心自问一句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也会因为他一句任性的“想要克服心理阴影”,而大肆改造后花园,并推掉公司的事务来陪他、教他。 更不要说那些温柔的劝哄、炙热的拥抱…… 他为什么,会对谢先生产生那种想法啊…… 明明谢执对他那么好。 风吹过来,林桥将自己蜷得紧了一些。 况且,他们的差距太大了、太大了。 林桥又想起自己刚得知,父亲想要让自己与谢执联姻的那一天了。 他当时在餐厅顶层,看到的是谢家的产业。 况且,谢先生少年时期便开始接手家中的事务……可他呢? 甚至已经是个成年人了,却连自己的志愿都决定不了,还需要依靠谢先生的帮助。 林桥想到这里,心冷了一点。 而且,谢先生不是在一开始就说过吗,他们结婚,目的只是为了让谢先生的父母高兴。 这个想法像是一盆冷水泼过来,林桥瞬间清醒了。 他能得到这么多的优待,已经像是在做梦了。 如果没有谢先生……他应该知足了。 至于那次的吻…… 眼睫轻轻颤了几下。 林桥想,是他太开心了,以至于不小心僭越了。 至于谢执的回应…… 谢先生是那么好的一个人,不愿意在他高兴的时候泼冷水。 是他太贪心了。 晚风吹进来,林桥像是有点冷般,打了个寒战。他伸手,将车窗彻底摇上去。 - 回去后一切如常,谢执依旧在书房忙碌。 他最近总是很忙。 林桥想着,脑海中却突兀划过另一个想法。 如果……他能帮到谢先生,那就好了。 平日里,谢家吃饭总是很准时的,大概是考虑到林桥的胃不算特别健康。 可今天不知是什么原因,谢执这次居然像是要住在书房一样,已经过了晚饭点十几分钟,都没有下来。 林桥本来想去叫他,可又犹豫了。 他在车上已经想清楚了。 谢执对他已经够好了,他不应该再生出其他的念头。 最起码,如果不能帮到谢先生工作的话,那就不要去妨碍他。 他让李姨重新把饭热上,自己也不吃,而是挪啊挪,将目标对准了谢执平时坐的那个位置。 他蠢蠢欲动了五分钟,见谢执还没有下来的意思,终于胆大包天地坐过去,然后从谢执惯常的位置抽出一份报纸。 是A市的财经报。 林桥大概浏览了一遍,分为官方宏观报道、房地产市场、股市观察、行业盘点、公司动态等。 心里有个数后,他又开始分门别类挨个仔细看。 【近日,我国非金融类投资共……同比增长x%,上升了……稳中向好……】 【发挥贸易作用……三驾马车……】 【本季度累计收入……】 【指数报……成交额共xxxx,同比上升xx%……xx行业涨幅前列……】 各种各样的数据、经济学名词、红绿交替的股市、还有什么年度报告选摘…… 林桥看得简直要一个头两个大,眼皮都快要打架了。 可再一想想,这就是谢先生平日里看到的,甚至亲身接触更为复杂的,他就又重新抖擞了精神。 不行,这样颓废,还怎样帮助谢先生! 他接着往下看。 【近日,谢氏似乎有意与林家进行合作,据前线记者报道,两家多次进行私下接触,合作意向十分明确,在不久的将来相关领域将……】 【据报道,半云科技秦先生在发布会上声明,公司有意进入半导体行业,不知这一举动是否……】 【陆家……】 …… 林桥忍不住了,抬起手小小打了个哈欠,心里还想着,其实,除了专业方面,作为“妻子”,他也可以提供其他帮助的……吧? 逃避情绪来得十分猛烈,在短短几秒内,林桥几乎要被说服,就这样放弃了。 可过了几秒,目光凝聚在谢林两家合作的板块上,他摇摇脑袋,在心里谴责几句自己,然后接着往下看。 【国内商品期货……】 【海外市场拉动需求,出口……】 沙发好软,以前怎么没注意过…… 林桥迷迷糊糊想了一句,眼皮开始打架了。 大概是注意到小先生已经开始东倒西歪了,李姨很贴心地将客厅光线调暗。 昏黄的光落在手中这份天书上,林桥更看不懂了。 可他已经困得发不出声音来阻止李姨了。 于是,在三分钟后,正努力捏着报纸一角的手慢慢松开。 林桥整个人仿佛慢放一般,靠着沙发的脊背一点点滑下去,柔软的黑发散在沙发上。 最终,他侧着身子蜷成一团,手还搭在脸下,硬是将那瘦削的小脸都挤出一点可爱的婴儿肥来。 他呼吸平稳,像是睡得极沉,唇角还微微翘着。 大约是做了美梦。 等谢执下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情景。 他脚步一顿,目光看向正站在一边表情无措的李姨,问:“他吃饭没?” 李姨摇头。 谢执便深深敛眉,盯着林桥看了半晌,还是妥协。 他叹了口气,将人抱起来时,林桥像是有点不舒服般,动作幅度很小地挣扎了一下。 谢执便很熟练地拍拍他背脊,像是哄小孩那样,说了一句:“是我。” 于是林桥又不动了,乖乖趴在他肩上,甚至还很依恋般,用毛茸茸的脑袋蹭蹭他脸颊。 谢执脚步一顿,目光幽深地看着林桥半晌,见小孩始终睡得香甜,只能叹了口气。 明明这么信任他……为什么不敢直接喊他下来吃饭? 把人塞进被子里,掖好被角,又在床边触手可及的地方留了一杯水和一块小面包后,谢执轻轻掩上门。 关上门的那一刻,他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 父亲的办法……怎么一点用都没有? - 另一边,谢家老宅。 本该是安静且享受的用餐时间,却不知为何,谢家此刻却是一片凝重。 所有人屏气凝神,直到空气中传来一声嗤笑般的疑问:“谢季轩又要绝食?” 不是绝食。负责做饭的李叔在心里小小声反驳了一句。 谢总说的,明明只是加班,今晚不吃饭了而已。 怎么就进化到绝食了。 但他只敢在心里嘟囔着,却万万不敢说给谢母听的。 只能让谢父自求多福了。 谢母和谢父纠缠了多少年,怎么可能不清楚这男人的心思。 她甚至知道,名义上正在“加班”的男人,现在肯定正从监控盯着她们呢。 谢母也不惯着,只是冷笑一声,翘着长长的美甲,对李叔道:“明天你不用来了,带薪假。” 李叔顿时惊喜地应下。虽然对谢先生很抱歉,但不得不说谢母这一招打在了他心坎上! 支使走了李叔,谢母往沙发上一靠,旗袍勾勒出玲珑身姿,肌肉匀称而肤色雪白。 她盯着房间天花板某处。 她知道那里有个隐形摄像头。 谢季轩也知道她知道。 盛瑶拖长了声音,懒散道:“这个宴会呢,我是一定要去的。” “绝不绝食什么的,我也不关心。” “至于是不是你想的那个原因,为了见我的……嗯,初恋。” 提到这个词,盛瑶又微笑起来,艳丽逼人的脸上带着明晃晃的有恃无恐,“一整天的时间,你可以好好猜一猜。” 说完,纤长的指尖轻轻点在手机屏幕上,只不过两三下,天花板某处的红点便立刻熄灭。 她笑吟吟丢开手机。 - 在确认父亲传授的方法没有任何作用后,谢执便放弃了向父亲求救。 他依旧如之前设想那般,耐心地与林桥相处着、周旋。 但事情却有点不对劲起来了。 起因是这样的。 自从那天林桥从水上乐园回来后,表面上似乎并没有什么事,可谢执却敏锐察觉到了些许不对。 最明显的是用餐时。 以往,如果谢执偶尔加班忘了饭点,林桥虽然不会主动催,却也会给他倒杯咖啡,端一碗粥放到书房外。 另外,两人一起进餐时,林桥也不会主动给他夹菜了,对于他夹过去的菜,也呈现出了明显的纠结态度,虽然最后结果往往是挣扎半晌后,认命吃掉。 偶尔对视时候,眼神都开始躲闪了。 就连晚饭后,明明好不容易才养成窝在沙发上,一直到睡前才互道晚安离开的习惯。可现在,林桥往往刚吃完晚饭,便匆匆忙忙回屋,动作快得像是背后有人在追杀他。 为什么? 谢执盯着林桥的背影,无意识摩挲了一下手指。 他又想起那天谢坚成给他发送的照片。 他并没有给出后续指令,谢坚成便继续跟着工作人员去拍宣传片。 只是,谢执后来在宣传片角落里,看到林桥很多次。 他似乎很开心。 而且,身边总是环绕着各种男人。 谢执想到这里,终于忍不住,轻轻啧了一声。 这算什么? 出去跑了一圈,回来不认家了? 于是之后,谢执也冷淡下来,借口工作很忙,便索性直接住在公司,顿时又让员工们叫苦不迭。 可对于谢执的决定,林桥却是表达出了十二万分的支持。 “您去工作就好!家里有我。” 林桥捏着小拳头,在谢执出门前对着他表决心。 谢执脚步一顿,有点走不出这个门了。 可他凝望着林桥的脸。 对于两人相处时间减少这件事,林桥似乎并没有任何的不满或者失落,脸上依旧是笑着的。 只是被盯了两秒后,才慢慢显露出一点不知所措来。 “怎么了吗?” 他小声问。 过了两秒,谢执才沉着气回答:“今晚有一个宴会。” 林桥迟疑:“需要我去吗?” 谢执定定看他,“需要。” 这日子,他算是一天也过不下去了。 他自认为并不算有耐心的人,想要的东西便要立刻得到,紧紧攥在手里。三个月已经接近他的底线。 这是个很缓慢的、让人难以忍受的进度。 近三个月,唯一的亲密接触只有那天林桥改了志愿后的亲吻,可就算是那次,也没有多深入。 对待林桥,他可以让步。 但现在,为什么进度还能回降? 谢执眼神幽暗,盯着林桥的唇。 看着林桥点头,谢执心情这才算好了点,重新笑着伸手想摸摸林桥脑袋,可手伸到一半,就见林桥警惕地后退一步。 谢执:“……?” 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他垂眼望林桥。 对于自己本能的回避,林桥似乎也有些尴尬,他低着头没敢看谢执,过了两秒,用气声解释:“摸头会长不高的。” 本来只是随意扯了个理由,可林桥却陡然惊醒,抬头看谢执一眼,又有点沮丧地低下头。 不仅仅是社会地位上的差距,就连身高,他们都有好大的差距。 林桥更沮丧了。 但他还是强打着精神,问谢执:“是什么宴会?我需要准备什么吗?” 第三句话。 谢执在心里默数着,这是今天林桥与他说的第三句话。 在之前,光是“早安”之类无营养无意义的话,一早上林桥就能和他说七八句。 表面上,谢执依旧神色如常地回应道:“是母亲举办的,她会给你准备礼服,不用担心。” “至于宴会的目的……”谢执沉吟片刻,道:“她想将你介绍给她的朋友们。” 原来是谢母之前说过的宴会。 林桥早就做过心理准备,便点点头。 等到下午三点,谢家的车便停在了别墅门口。 西装革履的俊秀男人顶着谢执黑岑岑的目光,与自己的一头冷汗,硬是将礼服亲自送到林桥手上,这才退出门,“夫人要我来接送二位……” 他说着,声音越来越低,额上冷汗也快打湿鬓发了。 司机在心里叫苦不迭,只希望这小谢总能将靶子对准亲妈,不要再来为难他了! 但林桥却没注意到两人的小互动,只是问:“母亲要我们什么时候过去?” 司机恭谨道:“夫人说,等您换好衣服。” 林桥睁大眼,立刻急起来了。 他抱着盒子,只来得及对司机说一句:“那辛苦您等我一下。”便立刻跑上楼。 谢执在身后,正想叫住他,却忽然手机一震。 他低头,发现是母亲发了一个文件。 【x礼服正确穿戴方式】 - 对于拆礼盒这件事,林桥已经算得上是驾轻就熟了。 他先是拆开上面的飘带,目光落到盒子表面印着的英文名上。 与之前林父给他购置的那款,是一样的。 父亲当时为了将他推销出去,确实是下了血本的。 林桥敛眸不再多想,继续掀开盒子,入眼的便赫然是一件浅白色系为主的小西装。 说是西装,它更像是某种意义上的王子礼服,金色绶带、小礼帽、银饰坠链、荷叶边……一应俱全。 林桥第一次碰这种繁复风格的衣服,难免有些无措。 他小心翼翼捏起两边,将上装提起来,再转过来一看…… !这是什么? 他茫然地盯着后腰处的镂空设计,再想象了一下这衣服穿在自己身上的样子,顿时蜷起手指。 这也太…… 可这是妈妈挑的衣服…… 林桥纠结半晌,深吸一口气,闭着眼就往身上套。 ……然后就卡住了。 这衣服的设计细节太多了,林桥一时搞不定,又怕暴力拽下来会把衣服扯烂,手足无措之时,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旋即是谢执的声音:“乔乔,换好了吗?” 林桥连忙去看时间,“已经到点了吗?” 谢执在门外静了两秒,道:“嗯,宴会马上要开始了。” 林桥顿时更着急了,可越急便越是手忙脚乱,别说把衣服穿好了,现在就是凭借自己一个人脱下来,都是件难事了。 屋外沉默着,大概是听到点不太美妙的声音,男人缓缓开口:“乔乔,是碰到难题了吗?” 里面半晌没有回答,就在谢执疑心之际,门忽然开了一条缝。 林桥红着脸从缝隙里挪出来,正面看上去非常完美,崭新漂亮的王子装衬得他整个人都精致矜贵。 可他小心翼翼觑谢执一眼,咬着嘴唇,慢慢转过身,同时小声道:“您……您帮我一下,好不好?” 声音听上去怪可怜的。 谢执犬齿有些发痒,他用舌尖抵了一下,轻微的刺痛抑制住不该有的心虚。 他看向林桥后背,准备依言帮助一下,却只一眼,便凝住了。 背部设计依旧精致,毕竟谢母的眼光一向为人称道。 可最引人注意的,还是当属后腰处的镂空,那里盈盈一抹白。 两边散乱着浅色系的绑带,作用大概是欲盖弥彰地遮住一些后腰,却更引人窥探。 谢执盯着那抹白,指尖无意识摩挲了一下,过了片刻,才哑声道:“好。” 林桥低着头,后颈都泛上一层薄粉,他声音呐呐的,“谢谢您……” “不用谢。” 谢执沉稳回答,与此同时飞速打开手机,重又看了一遍母亲方才发过来的文件。 仔细研究片刻,他才小心地上手,动作很轻,却还是不可避免地擦碰过林桥肌肤。 于是那本就漂亮的脊椎与蝴蝶骨便更紧绷了,后腰处一个漂亮的凹陷,曲线往下…… 不能再看。 谢执收回目光,已经进行到最后一步,指尖动作极轻。 可就在这时,林桥像是终于忍不住了般,身子轻颤着,他本能地想逃开,却又被谢执不轻不重地按住。 “快了,乔乔。”谢执没有抬眼,依旧看着掌中即将成型的蝴蝶结,安抚道:“忍一忍。” 林桥嗯了一声,甚至都带上点鼻音了。 可谢执像是无所觉,指尖又无意间擦过林桥后腰。 林桥差点跳起来,可他听话地忍住了,只是身子颤得更厉害了。 谢执垂眼看他,看到那染着薄红的耳尖。 又过了几秒,林桥彻底忍不住了,连声音也开始发抖,像是被欺负得要哭出来了。 “您、您能不能快一些……” 第44章 时间仿佛被拉得无限长,林桥咬着唇,过了不知道多久,才终于感觉后腰一紧。 旋即,那双存在感极强的手离开了他。 终于穿好了。 林桥由衷地松了一口气,揉了一下眼角,这才转身,却还低着头。 谢执的目光擦过他泛红的眼角。 “抱歉,乔乔。” 男人的声音依旧沉稳,很是彬彬有礼对他道:“我第一次为自己以外的人整理衣服……有些不熟练。” 林桥听着他沉静的话语,见谢先生似乎只为自己的“不熟练”而歉疚……便又觉得自己的反应,着实是太夸张了。 他用力眨眨眼,将眼尾的湿气逼去,又抽了抽鼻子,客客气气道:“没关系,谢谢您。” 谢执盯了他半晌,才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说:“走吧。” “好。” 林桥点头,两人一前一后上了车。 司机擦了一把额角的汗,顶着身后极具存在感的目光,缓缓启动轿车,朝着谢家老宅去。 谢执盯着司机。 他记得这人。 上次,母亲想让他负责林桥平日的出行。 指节曲起,轻轻敲了敲扶手,目光又不动声色往旁边移去。 林桥正穿着对他来说有些过于繁复的衣服,却还小心翼翼将自己缩在角落里。过了片刻,突然发现蝴蝶结的小尾巴还垂在谢执脚边,又悄悄伸出一只手,嗖一下抽走了。 上次两人距离这么远,还是在他从林家接人的那天……不,应该是昨晚上。 吃完晚饭后,大概是见谢先生没走,林桥便也有点不好意思独自上楼了。 他照旧窝在沙发里,却没像之前一样挪到谢执身边才罢休。 好生分。 谢执若有所思地看着林桥,注意到他一点点绷紧肩膀,又惊醒般松了一下,努力营造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是被吓到了? 谢执沉思着。 平日里也并非没有过肢体接触,要知道,泳池建好的第一天,他们甚至…… 思绪骤然一断。 似乎从那天起,林桥便有些不一样了? - 很快,轿车缓缓停在谢家老宅前。 上次来时还低调异常的宅门,今天却挂上姹紫嫣红的颜色,五颜六色的灯光闪烁着,失去平日里的严肃氛围。 这是谢母喜欢的风格。 谢执对此早就见怪不怪,但林桥却颇觉稀奇,到处看看,甚至还扒开了路边的灌木丛,发现那细细的枝上都被人工缠满小灯。 古朴的院宅,一夜之间便变得格外……潮流。 林桥不知道怎么形容,在心里慎之又慎地挑选了半天,这才勉勉强强找到一个比较搭边的形容词。 谢执已经走出几米,正在不远处等他。他注意到后,连忙跟上去,有点不好意思了,收回目光不再乱看。 夜风吹过来,从袖底掀过去。 林桥觉得冷,便不由自主地往谢执那里靠了一点。 谢执低眸望他一眼,没说什么。 只是片刻后,肩上却忽然落来一件还带着温度的西装外套。 外套有些长,能垂到林桥大腿根,也便恰好挡住了后腰。 谢执这才满意,“母亲不该给你挑这件。” 语气很淡,可却带着鲜明的不赞同。 林桥想想很热情、人也很好的谢母,小声反驳道:“我很喜欢。” “喜欢?” 谢执闻言,侧眸看向他,似笑非笑地重复了一遍。 林桥莫名觉得有点不对劲,可犹豫片刻,还是在谢执的注视下点点头。 于是谢执便挑挑眉,唇角笑意更深。 很快,两人便走到正厅。 厅内灯火通明,觥筹交错。 这并不算什么正式的宴会,因此也就没有什么开场致辞,况且谢母向来厌倦那些繁文缛礼。 林桥正忐忑自己是不是来迟了,便见谢执很自然地抬步走进去。 他连忙跟上,可脚步刚一踏进正厅,便见有三五身着西装的中年人爽朗笑着,将谢执团团围住,纷纷向他敬酒。 林桥脚步一顿,又迟疑了。 他站在入口处,身后是已经黯淡的夜色,身前则是灯火通明的宴会。 似乎,谢先生生来就应该处在人群正中心。 林桥垂了垂眼,忽然又有点想退步了。 或许,在花园中等着宴会结束,也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毕竟,他上次就是这样的…… 他犹豫着,却忽然见谢执转身,从人群中走出来,很自然地拉住他,问:“怎么不进来?” 见他不回答,谢执又伸手,安抚性地拍了拍林桥的……肩膀。 虽然林桥能看出来,他本来的落点应该是自己的脑袋才对。 是因为自己上次说会长不高吗? 林桥又有点心虚了。 见状,原本围着谢执的人顿时惊讶起来。 谢执向来重视隐私,加上这些人平日里基本也接触不到谢执,不知林桥的身份,便交头接耳纷纷猜测起来。 可还没他们讨论出个一二三四来,便见谢执拉着那小孩,笑容比方才真心了不少,对他们说:“劳驾借过,我带着我先生先走一步了。” 一行人正猜测是不是谢执养的小情儿,闻言顿时瞪大眼。 许多道探究的目光扫过来,林桥颇感压力,可这时,谢执往右迈了一步,不动声色挡住那些视线,同时微笑着重复道:“劳驾。” 被那含着警告意味的目光一扫,众人顿时噤声,目送着两人朝甜点区走过去。 等确定谢执听不到了,几人才重新七嘴八舌讨论道:“那是谁家的少爷,命这么好?” 有见过林桥的人不太确定道:“看长相,似乎像是林家的小儿子?” “——不是吧,我印象中那个孩子性格挺不好的,长相也没这么精致……” “不过确实听说林家最近颇交好运……” “唉,那不就是林家的大少爷吗,现在去问问不就得了?” …… 林桥被谢执领着又介绍给了几个人。 说是介绍,其实倒更像是谢执在不动声色地炫耀,但林桥完全没察觉出来。 他只是眼观鼻鼻观心,安安静静扮演洋娃娃,一直等走到甜品区,浑身都被甜滋滋的香味包裹后,他才终于抬起头。 谢执坐在他对面,正将甜品一个个往他跟前推。 不过眨眼功夫,面前不多的空地便被甜品摆满了,黄色的芝士、红色的草莓、黑森林、慕斯、蜂蜜……应有尽有。 林桥被他麻利的动作吓了一跳,连忙止住他还想继续端的动作。 目光落在甜品堆中,他仔仔细细挑了半天,拿了一个蛋挞。 一口咬下去,满口奶香便溢开。 林桥本能地、很喜欢地眯了眯眼,桌下的腿也下意识晃了一下。 “诶?” 似乎撞到什么东西了? 林桥低头看了一眼桌下,发现自己的脚尖正踢在谢执的小腿中部。 他连忙缩回来,可那里似乎还是留下一点灰迹。 林桥很是愧疚道:“对不起哦。” 他也没想到,桌子底下居然这么短…… 谢执望着他,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示意无碍。 林桥便又开始埋头与桌上甜点奋战,奋战了一会儿,他隐约觉得还有人在看自己,一抬头,却意外地与谢执对上目光。 “您怎么还在这里?” 谢执难得怔了一下,便听林桥认真道:“我会乖乖留在这里等您的,您去工作吧。” 他正要拒绝,眼角余光却忽然扫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谢执转头看去,便见林逸明正站在不远处,跟在林父身边,却还满脸的不耐烦。 他猛地拧起眉。 母亲怎么将林家人都叫过来了? 想到这里,他便起身,道:“我很快回来。” 林桥正两手齐上,努力与一块很会掉渣的中式糕点奋战,闻言,头都来不及抬,只匆匆忙忙点了一下。 谢执又看了他片刻,这才转身。 林桥坐在原地,慢慢啃了很久。 他其实已经差不多饱了,毕竟来之前还吃了饭。 但既然谢先生已经摆到他面前,那总不能浪费掉…… 他正努力,鼓起的脸颊却忽然被人从下往上勾了一下。 林桥吓了一跳,本能地抬头,便见谢母一身盛装,正言笑晏晏地弯腰与他对视。 她吹声口哨,“好漂亮的小孩。” 林桥先是无措,正想努力咽下嘴里的东西,好与谢家妈妈打招呼。 旋即听到她这一声,顿时脸颊发烫,过了好半晌才终于摇摇头,喊了一声:“妈妈。” “乔乔乖。” 谢母看着林桥,目光满是欣赏地转了一圈,心里想着,不愧是自己设计的衣服,果然很衬林桥。 “和妈妈去一个地方吧?” 林桥迟疑:“可我还在等谢先生……” 谢母豪气地一挥手,“没事,我和他说了。” 林桥便乖乖站起来,跟在谢母身后上了二楼。 一路来到尽头一扇门前,谢母正要推门进去,却又忽然停住,沉吟片刻,忽 然一搂裙子,直接蹲下来,拉开门旁边的储物柜。 不出意料,里面正放着一面羽扇,翻过来,正面还镶嵌了不少宝石。 谢母心软了一下,又觉得饿谢季轩一整天,也有点不太好。 但这心软只持续了极短的一霎。 很快,谢母手持羽扇,像持着战斧一样,重又昂首挺胸地推开门。 林桥紧张地跟着走进去。 甫一进门,里面震天的声浪就差点把林桥直接掀翻。 他紧紧跟在谢家妈妈身后,十分警惕地观察周围,便愕然发现,自己似乎来到了……小姐妹们的茶话会? 只见这间堪比会客厅大小的房间,已经被改造得十分漂亮。上方挂着花篮和轻飘飘的纱,窗户也被特意重装过,六边形的彩色玻璃分外美丽。 长桌旁,穿着靓丽的女人们摇着扇子,满是好奇地探过来隐晦目光。 见是谢母,她们的目光便挑剔起来,先在她身上转了一圈,又将目光落到那珠光闪闪的羽扇上。 虽然早就习惯了谢母的招摇,但她们还是掩面窃窃私语片刻,直到有个人不经意地将目光落到谢母身后,顿时怔住。 “那是……?” 屋内安静一霎,旋即便被谢母打破。 谢母摇扇子的动作加快了一点,掩住得意的笑,过了片刻她才轻咳一声,拉过林桥,给众人介绍道:“这是我儿子,乔乔。” 林桥突然被推出来,正不知所措,思考着是否应该向这些人问好。 可下一秒,谢母又理所当然上前一步,伸手道:“见面礼呢?” 林桥瞬间瞪大眼,满眼震惊地看着谢母。 她似乎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刚把儿子带出来,就直接要礼物的行为有哪里不对,满脸的理所应当。 而显然,对面的女人们也习惯了她的做法,见状顿时冷哼一声,开始挤兑,“哟,大美人又来当乞丐了?” 谢母毫不退步地怼回去,“那也比不上你天天追着男人跑。” “那叫享受,你懂什么?”女人不屑地轻嗤一声,过了片刻,目光又慢慢挪到谢母身后。 她方才似乎看到了一点…… 她心痒难耐,对谢母道:“既然让你儿子来讨礼物,那不得叫声好听的?” 谢母昂起下巴,说:“怎么?你那儿子叫过我一声?” 提到这个话题,女人自知理亏,干脆一甩袖子,不说话了。 林桥正如坐针毡,掌心却忽然被塞进了一个东西。 他惊得转头,便见一个带着金丝框眼镜的女人正满脸探究地看着他。 见他转身,女人矜持地笑了笑,指着林桥手中的玉镯子,说:“见面礼。” 这话一出,顿时像往滚烫的沸水里倒了一滴水,房间瞬间炸成一团。 “好你个李梦,背叛组织是吧!” 又与她相熟的女人扑过来,笑着打她一下,可下一秒,目光落到林桥身上,又惊奇地瞪大眼。 “哇,盛瑶你好福气啊。” 她伸手要去掐林桥脸蛋,又被盛瑶一把拦住,面无表情地摊开手,言简意赅:“见面礼。” 女人嘟哝两声,悻悻摘下手上金链子,一把塞进林桥手里。 于是最后,在谢母的支持下…… 林桥晕头转向地从香水中逃出来,手里脖上满挂着各种昂贵的饰品。 他茫然极了,却见那个眼熟的“司机”正守在门外,见他出来,便恭敬地伸手道:“我帮您放到车上去吧。” 林桥清醒了一点,有点警惕地看着司机,可过了两秒,又觉得这是谢妈妈指定的人,是可以信任的。 他便乖乖将东西都交给司机。 卸下那些“重负”后,林桥顿觉浑身一轻。 同时,大概是在甜品站喝多了各种奶茶,他循着记忆往洗手间去。 二楼没找到,他便跑到一楼。 还在楼梯上时,他眺望了一眼,见谢执仍被围在正中心,似乎完全没注意到他。 林桥垂了下眼,不再多想,直奔洗手间。 上完厕所,他推开门想去洗手,可眼前却骤然一暗。 砰一声,后脑勺一阵剧痛,林桥疼得直抽气,眼前也阵阵发黑。 等过了两秒,他才终于看清眼前人——是林逸明。 林桥从他身上嗅到了酒精的气息。 这让他害怕,几乎是本能地想往后退。 可脊背已经抵上隔间门,他退无可退了。 牙关都快要发出轻微的咯咯声,林桥抬头看着林逸明。 他似乎很久没有理过头发,发尾长得甚至快要垂到林桥脸上。他快要感受到那种痒意了。 大概是酒精的原因,他面无表情的,可眼神却很锐利,像是要将林桥生吞活剥一般。 林桥瑟缩了一下,可他忽然又想起这是在谢家,是他……谢先生的地盘。 于是心里便奇异地安定下来,他与林逸明对视着,问:“您有什么事吗?” 林逸明反应慢了半拍,过了几秒才嗤笑一声,说:“你不清楚?” 这几日,天知道他对着那满是数据和莫名其妙的专有名词有多痛苦! 谢家严谨,对待合作对象也是如此。偏偏谢执还不知道是抽了什么风,非要指定要他林逸明来进行对接…… 他新买的赛车都已经在车库里闲置了快一个月了! 偏偏他每每向人诉苦,都会得到不解的眼神,与那句他已经听得耳朵要起茧子的话——“小谢总赏识你,你还不高兴?” 想到这里,林逸明几乎牙关都要咬碎了。 林桥抿抿唇,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可林逸明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酒精放大情绪,本来三分的烦躁现在也几乎要变成十分的痛恨。 于是,当他跟在父亲身后,听着父亲与谢执无聊的交谈时,目光漫无目的地逡巡,却意外看到熟悉的身影时,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跟上来。 他看上去,似乎漂亮了很多。 这个想法一闪而过,很快林逸明又冷笑起来,说:“是你,对不对?” 林桥皱起眉,说:“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说完,他推开林逸明想走,可下一秒,肩膀又被人掼住,他再一次被拖回隔间门前。 熟悉的感觉让他本能地惊恐起来,小腿肌肉也疼痛,像是在呼救。 可林逸明只是低头看着他,过了片刻,忽然又温柔地笑起来,说:“我明白了,林桥。” “你一定是怪我没有向父亲求情,才导致你被卖给谢执……对不对?” 林逸明的声音轻下来,甚至快要接近梦呓了。 “谢执对你很不好吧?……在他身边,是不是很难熬,被折磨得很惨?”林逸明像是想象到了什么有趣的事,笑容古怪,他望着林桥,终于问出了最后的话:“可是,你为什么不求求我呢?” “乔乔,”他的动作甚至有几分温柔了,那只手轻轻抚上林桥侧脸,“你该求我的。” 滑腻的触感从神经末梢传来,像是被一条蛇甜蜜地缠绕着,林桥几乎是毛骨悚然起来。 他本能地挣扎起来,想推开却又被男人的手死死压住,情急之下他直接一巴掌扇过去—— 啪! 林桥力气并不算大,但林逸明却清醒了不少,他低头看着正发抖的林桥,过了片刻,忽然又笑了一声。 “稀奇,林桥。” 他一只手按着林桥,另一只手则去拉身后的隔间门,讥讽问:“被谢执养娇了?” 指尖发颤,林桥还有些生理性地发抖,但还是趁那人不注意,一把用力挣开束缚,往外跑去。 林逸明啧一声,丢开门把手,转身就想去追,可还没两步,却猝不及防与另一人对上视线。 谢执正站在那里,垂眼俯视他,过了片刻,才似讥讽似警告道一句:“我当林家大少去哪里了。” 林逸明停步,看着缩在谢执怀里那人,嗓子微微发涩,“小谢总居然要干涉旁人家事吗?” “家事?”谢执不置可否,只道:“林少不妨多担心下公事吧。” 林逸明瞬间酒醒,他彻底停下步子,看着两人,终于忍不住阴阳怪气道:“那就祝小谢总今夜愉快了。” 谢执不再理他,转身欲走,却忽然又停下来,低头看着正在自己怀里蛄蛹的林桥,问:“还有事?” 林桥又蛄蛹了几下,才探出头,对着林逸明道:“我没洗手。” 林逸明先是疑惑,可旋即脸颊又传来一阵火辣疼痛,他想起什么,顿时大怒! 但那两人已经无影无踪了。 - 另一边,冷风吹来时,林桥有点疑惑地探头,问谢执说:“不继续参加宴会了吗?” “不了。” 毕竟本来的目的,也就是让母亲带他见一圈人。 至于后续这种意外……谢执想,父亲真是老了。 林桥哦了一声,正想缩回去,便听谢执问:“刚才碰到林逸明,为什么不喊人帮忙?” 闻言,林桥怔了一下。 就在谢执以为不会得到回答的时候,他听到林桥用很轻的声音说了一句:“习惯了。” ……习惯了什么? 习惯受欺负,习惯孤立无援? 掌心微微发紧。 谢执继续走着。 停车场位于后院,并没有彩灯装饰,唯有白炽路灯高挂着,在天空中蕴出一圈圈的光晕。 林桥重新落在地上,肩膀上也披来一件熟悉的外套。 他拽着衣领,正等着谢执打开车门,却迟迟不见动作。 他有点疑惑地看向谢执,蓬松的发顶忽然又被一只大手轻轻抚摸。 林桥有点喜欢,他蹭了蹭那只手。 谢执问:“害怕吗?” 林桥摇头,说:“刚开始有一点,但后来想到这是在谢家,就没有那么害怕了。” 谢执不语,只是过了片刻,忽然握住林桥的左手。 林桥更不懂了,只是他依旧没有反抗,任由谢执将那只手捧在手心里,抬到胸前。 “谢先生?” 他无端有点不安,有点想抽回手,却被男人轻轻按住手腕。 人造光与浅淡月光一同落在他们身上。 旋即,银色的钻戒被轻轻推进无名指根。 第45章 一转眼,便到了报到的前一天。 林桥忙忙碌碌收拾了一整天。 说是一整天,其实也没有多少东西。 但他毕竟第一次上大学,虽然离家不远,但还是有一种奇妙的兴奋和激动,仿佛自己真的要变成一个成年人,要一个人提着行李箱步履匆匆了。 同时,对于携带电脑之类的电子产品去学校,他还有一点小小的心虚。 总感觉像不务正业…… 至于衣服,他只带了一星期的夏季衣服,其他的可以等国庆再回家拿。 家在本地,大概就是这一点很好了。 谢妈妈给他准备了床品,开学当日会直接配送到床。 还有洗漱用品。 卫生纸、牙刷、牙杯…… 他挨个点过去,确定齐全了,突然想到插排还没带,又匆匆跑去拿。 东西不算多,他很快就收拾好,28寸的行李箱摊开在地上,居然还剩了一小半空余的位置。 林桥盘腿坐在地毯上,撑着脸思考还有什么要拿的。 突然便见碰碰翘着尾巴走过来,尾巴尖微微勾起,是很好奇的姿态。 它走过来,绕着林桥和行李箱走了一圈,抬头看看林桥,又低头看看行李箱那个小缺口,便像是懂了什么一样,很轻巧地跳进去。 毛绒绒的猫猫一屁股坐下去,又挤挤蹭蹭地将自己盘成一个圆,缩在衣服中间那个空隙里,刚刚好的位置。 仿佛是林桥特意为它留的。 躺好,它又半抬了下头,对着林桥喵了一声。 林桥伸手摸摸它小脑袋,又突然意识到,开学也就意味着,整整一周都见不到碰碰了。 他伸手,将碰碰抱进怀里。 猫咪伸出粉舌,舔了舔他侧脸。 林桥觉得有点痒,他笑着推开碰碰,可看一眼行李箱,心情又有点低落下来了。 一周见不到的,不只是碰碰,还有……谢先生。 林桥拉开床头柜子,从中取出了一个红丝绒做的小盒子。 打开,阳光照进去,又被钻石反射出璀璨的颜色。 他小心翼翼伸手,触碰了一下□□凉的表面。 林桥又想起那天晚上。 指根传来奇怪的束缚感,他惊讶地看到那颗钻戒,话语先于思考脱口而出,“这是……” 婚戒吗? ……他一直以为,不会有这种东西的。 毕竟他们只是名义上的婚姻而已。 而谢执也垂眼望着那颗钻戒,听着林桥迟疑的话语,过了片刻才道:“新婚礼物。” 林桥哦了一声,低头,手腕转动了一下,那颗钻戒便在人造光的映射下,闪出不同的色彩。 “……好漂亮。” 他低声说。 谢执嗯了一声,伸手,缓慢而轻柔地与他十指相扣。 男人的无名指上,赫然戴着一颗同款钻戒。 林桥看着看着,又笑起来。 虽然谢先生没有明说……但是,或许,他也是可以争取一下的? 门外忽然响起敲门声,林桥连忙将钻戒收起来,放下碰碰去开门。 是谢执。 他一眼便看到了林桥正摆在房间中心的行李箱,问:“收拾好了?” 林桥点头,侧身让他进去,同时像是汇报一样,说:“短袖带了三件,衬衫两件,鞋子……” 谢执听完点头,过了片刻,又沉吟着问:“明天打算怎么去?” 这话一出,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 其实早在之前,两人便已经商量过。 那时候林桥给出来的答案是……拒绝。 拒绝谢执送自己过去,坚称自己已经是个大人了,可以自己去上学了。 林桥说自己不想妨碍到谢执的工作,哪怕谢执并不这样认为。 之后,这个话题便算是暂且搁置。 但到了今天,是必须给出回答了。 林桥犹豫着。 谢执没有催促,也没有试图干涉林桥的思路,只是等待着。 时间安静过去十几秒,最终林桥还是点头。 “您……可以送我吗?” 终于给出这个回答,他像是卸下了什么重负一样,仰头看着谢执,眼睛都亮起来,像是藏了星星。 谢执垂眼看他,应了声好。 最近,林桥似乎又重新开始亲近他了。 他与林桥对视着,看着那双亮晶晶的琥珀色眼睛,指尖不由自主轻轻摩挲了一下,心底某些恶劣的念头又开始泛滥。 谢执却不动神色,举步在这不算大的房间里转了一圈,像是巡视领地一般,最后才重又看向林桥,像是思索了很久一般,问:“那……乔乔要怎样向同学介绍我?” 这问题一出,林桥怔了一下,他与谢执对视片刻,很快又败下阵来,小声嘟囔着,试探般回了一句:“是……老公。” 声音含含糊糊的,像是有点不情不愿,也像是不想被人听到。 但谢执却捕捉到了。 他眯了眯眼,道:“没听到。” 林桥睁大眼,有点无措地与谢执对视着。 想到男人毕竟有前科,他又疑心谢执是在逗他。 可仔细看看,见对方一脸真诚,他又有些拿不准了。 万一,万一谢先生是真的没听到呢? 他犹豫着。 谢执低头,见林桥嘴唇微微开合一下,像是想要开口。 可耐心等待几秒,依旧没能听到那声。 他难得有些失了耐心,诱哄一般追着道:“乖,再说一声。” 声音很沉稳。可林桥却敏锐地察觉到些许不对劲。 谢执走过来,低头看他,见小孩目光似乎警惕起来,明白自己又吓到他了,只好遗憾地让步,“明天打算什么时候过去?” 说起来,林桥这一届宿舍床位是在网上自主选择的,不像他们当初先到先得。 而且,据说,林桥是和朋友,也就是兰梓行一起住…… “哥哥。” 思绪正飘远,却忽然被打断。 谢执有点意外地低头,便见林桥低着头,耳尖有点微红,却还是说:“在学校里,你是我哥哥。” 谢执看着他,回味着那声。 也成吧。 他有点遗憾地捏了一下无名指根。 谢执这么想着,又听林桥回答道:“明天早上过去吧……我可能需要收拾一下宿舍。” 两人商量完毕。 其实谢执本意也就是来转一圈,看看林桥,如果运气好,能从他嘴里讨点什么好听的,那就再好不过了。 想到这里,谢执又有点遗憾。 平日里,在商场上,他还从没做过这种事倍功半的事情。 不过,耐心确是第一要务。 谢执正往外走,却忽然发觉袖口被人拉住。 他转头,便见林桥低着头,小声又叫了一声:“……哥哥。” ……啊。又没叫出来。 这种事情果然还是需要一鼓作气…… 林桥正沮丧,又敏锐察觉到谢执正在看自己,连忙补救道:“我的意思是,两、两句哥哥,可以顶一句……” 谢执懂了。 但他看着林桥,故意又问道:“一句什么?” 林桥耳尖都红了。 一半是因为自己的不争气,一半又是因为谢执的问句,他小小声回答:“老公。” 话一出口,他顿时意识到自己被骗了,不可置信地看向谢执,便见对方像是终于忍不住一般,唇角微微勾起,声音也带着点忍俊不禁,“嗯,乔乔乖。” 林桥耳尖红得快滴血了。 他没忍住,伸手将谢执推出门,然后啪一声关上门。 过了片刻,又觉得自己的态度有点太凶了,于是他隔着门试图解释:“我要,我要……换衣服了!” 谢执吃了个闭门羹,站在门口,眸底漾起一点笑意,很是从容地嗯了一声。 他本想说一句那我等你换好,可一想林桥方才的神色,再想想前几天遭到的冷待。 他怕把林桥逗狠了,又开始躲人,只好遗憾地离开。 房间里,林桥重又坐在方才的位置上,一直听到门外人渐渐远去的脚步声,这才松了口气。 他垂眸,看着掌心里的钻戒。 在方才,他其实注意到了。 谢执一直戴着那个钻戒……从那天宴会开始。 也带去公司了吗? ……林桥一直以为,他们的婚姻关系,除了在必要的人,也即谢家父母、及父母的朋友之外,是不应该被公开的才对。 他又垂了垂眼,慢慢握紧手里的钻戒。 - C市,蔺家主宅。 往日里富丽堂皇的大厅,今天却是混乱一片,仿若菜市场一样人声鼎沸,女人高亢的尖叫哭喊、男人不可置信的怒骂…… 蔺难舟站在二楼,倚靠着扶栏,眼睫微微垂着,瞥着那群人,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满是厌烦。 “怎么可能!” 蔺二叔正坐在沙发上,浑身都紧绷。他不停地擦着额上的汗,疯狂刷新着手机上的页面,看着那条线一路向下,满屏惨绿,只觉得心神剧颤。 耳边女人尖锐的哭喊让他烦躁,终于忍不住摔了手机,大吼道:“闭嘴!” 女人的声音静了一瞬,可旋即便更高亢起来,像是哭丧一样。 蔺二叔额头青筋一跳一跳,他瞥一眼身边面色惨白的弟弟,早就知道靠不上,便也不指望,只是将拳头捏得死紧,望着二楼正俯视他们的那人,小声骂道:“这兔崽子怎么敢!” 话还没说完,客厅正中却忽然传来一声玻璃碎裂的巨响。 尖锐的玻璃碎片炸出来,划破女人的脸庞,殷红的血瞬间溢出来,可女人却骤然噤声,面带恐惧地抬起头。 所有人鸦雀无声,数道或恐惧或愤恨的目光,统统汇聚在二楼那个人身上。 可那人却仿若无觉。 他还保持着往下抛杯的动作,黑发垂下来,宽大的袖袍也随着动作而坠下来,那根褪色的红绳仍若隐若现。 蔺难舟望着狼藉一片的大厅,抬手鼓了鼓掌,道:“精彩。” 他不紧不慢说着、欣赏着,下楼梯时衣摆微扬,与一楼那些形容狼狈的人共处一室,有种说不出的讽刺感。 最终,他停在了那个女人面前,目光轻轻滑过脸上的血痕,他突然很淡地笑了一下。 “二姑妈,注意仪态啊。” 蔺难舟微微俯身,从袖中抽出一柄黑扇。 扇柄挑起女人的下巴,与那双漂亮但满是惊恐的眼对视着,他终于忍不住笑了。 “您还记得吗?” 女人怔了一下,下意识反问:“什么?” “十一年前,父母死时,”蔺难舟声音放轻,目光甚至称得上是温柔了,“当时,您就是这样告诉我的。” “现在,侄子……原话奉还。” 说完,像是觉得肮脏,他忽然冷笑了一声,随手将扇子扔下,黑靴又毫不留情地踩过去。 女人剧烈地颤抖起来,望着他的背影,终于忍不住瘫软原地,神情惊恐,像是诅咒、也像是梦呓般喃喃低语着:“你都知道了,都知道了……讨债、讨债……” 蔺难舟没理会那女人的疯言疯语,径自来到自己名义上的“二叔”面前。 男人已经老了。 记忆中总是高大而不苟言笑、用某种怨愤嫉恨的眼神望着自己的二叔…… 大概是这次的打击太大了吧。他像是骤然老了十岁,眼角的皱纹微微颤动着,那双眼在竭力掩藏着惊恐和畏惧。 蔺难舟与他对视着,过了片刻,用一种很轻的、像是惆怅的声音说:“如果我父亲活下来了,现在,大约也是你这个模样吧。” 说完,他又忽然摇了下头,道:“不会。他不会有你这样丑陋的眼神。” 提到早亡的兄长,蔺二叔瞳孔微微缩了一下,又很快镇定下来,“你父亲在天之灵,想必也不愿看到我们叔侄内斗。” 蔺难舟像是听到了什么很荒谬的事情一样,嗤笑一声,“内斗?” 哪里算的上是“内”? 蔺二叔听他语气,觉得不对,但还是强自镇定地道:“是啊,想当初,兄长……” “够了。” 话还没出口,便被蔺难舟毫不留情地打断,眼前之人面容年轻到让他嫉妒,可表情也冷酷到让他心惊。 “您当初,掠走我父亲的财产,截断我所有的生活来源时,可曾想过,我是你的侄儿?” 他嘲弄般笑了一声,“您可真是,冠冕堂皇。” 蔺二叔闻言,颇有些尴尬起来,两只手也互相搓着,可还是挣扎道:“不管怎么说,血缘是斩不断的。” 他想着方才满屏的惨绿,虽然不知眼前人做了什么,但或许还有回转的余地。 毕竟大哥年轻时,便是个极心软的人,想必他的孩子也如此。 他换上一副苦口婆心的表情,说:“你若是想要,我们做叔叔的也断然不会和你抢的……只是,没有家族的支持,你一个年轻人在商场上,那是寸步难行啊。” 蔺难舟像是纯粹的好奇一般,问他:“你抢占蔺家的产业,靠得就是这种……连油嘴滑舌都称不上的、极为低劣的摇唇鼓舌?” 这话说得难听,但蔺二叔还是稳住自己的表情,正想继续说,却骤然听到身旁爆发一声熟悉尖叫。 他下意识转头,便见妻子目光还停在手机上,手却抓着胸口,喉中发出嗬嗬的声音,白眼一翻便软在地上。 一阵不祥的预感袭来,他连忙抓起还摔在地上的手机,果然便见vx震动着,是小舅子发来许多消息,说妻子娘家多方面资金断裂…… 越看,他便越心惊,几乎是恐惧般望着自己的侄子。 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年,孤立无援待在海外,蔺难舟为什么能积攒到这么多的能量? 难道是……父亲? 想到这种可能,他顿觉恍然,是了,是了,大哥生前便是父亲最宠爱的儿子,如今父亲愿意帮着蔺难舟,也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他咬着牙,终于克制不住心底的愤怒,声音也怨怼起来,他看着蔺难舟,牙齿咯咯作响,“是父亲帮了你,对不对?我早知道,他最喜欢的……” “您真这么觉得?” 蔺难舟扬眉,过了片刻,又像是恍然大悟般,道:“哦,是了。您当年能走上现在的位置,靠得也是你父亲的威势。” 说到这里,他像是很讽刺般勾了勾唇,“你不妨低头看一眼。” 蔺二叔敏锐察觉到些许不对,他低头一看。 “蔺氏股权交接”“蔺家变天”“新上任的蔺家子”…… 待看清手机上不停跳出来的新闻标题时,蔺二叔登时脸色大变,眼前也一阵阵发黑。 “你做了什么?!——是不是,是不是那个老头子搞的鬼!他把股权全都转给你了?!” 男人的声音,已经比方才被他指责的妻子还要尖锐高亢了。 奋斗半生才得到的一切荣耀,又一次被轻飘飘打散。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 血气直冲脑海,他脸色惨白,可瞳孔却是充血的红。他恶狠狠望着大哥的血脉。 眼前人的身影,慢慢与记忆中那人重合起来。 凭什么? 一直都是这样,从小就是这样…… 父亲只能看到大哥的闪耀,看不到被挡在光芒之下的其他孩子……凭什么! “妈妈!” 女儿的尖叫让他缓了神,他回头看了一眼,见女儿跑向妻子,他没有制止,依旧紧紧盯着蔺难舟,便见那人脸上勾起一抹像是讽刺的笑。 “蔺秋泽。” 蔺秋泽刚跑到母亲身边,正满脸带泪地想将人扶起来,突然被点名,恶狠狠抬头望过去,目光恨得像是想将人生吞活剥。 蔺难舟看着她,慢条斯理道:“我记得,你男朋友是在飞文工作的吧。” 瞳孔微缩,蔺秋泽失声问:“你怎么知道他?!” 她明明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过…… 蔺难舟笑了一声,说:“他爬上来,不容易。” “出于……兄长的身份,我给你一个忠告。”他望着自己名义上的堂妹,轻飘飘笑了一声,说:“你最好早些与他断掉。” 蔺秋泽咬唇看着他,没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恨声道:“你也知道,你是我哥哥!是我父母的侄儿!” 蔺难舟懒得与她掰扯这些,只是左手手指却是习惯性地寻找、摸索着那根红绳。 如果乔乔……今年也该上大学了。 说不定,也会在大学中找到自己喜欢的人,就像蔺秋泽一样。 蔺难舟有些出神了。 他看着眼前的闹剧,忽然便很厌烦了。 明明构想过很多次,可当这一刻真正来临时,心底涌现的却并非激动与快慰,而是某种虚无与倦然。 他捏了捏眉心,平静地说出了预想中的最后一句话:“还有三叔家的儿子,现在还在A国上学吧。” 突然被点名,缩在角落里的蔺三叔恐惧抬头,白着脸问:“你要做什么?” “以牙还牙罢了。” 蔺难舟又轻飘飘望蔺秋泽一眼,说:“你该庆幸你的好运气。” 蔺秋泽明白他的意思。 她并没有参与公司的事情,又毕业得早,现在独自开着个人工作室。 可这算什么?高抬贵手? 她看着昏迷的母亲,绝望的父亲,讽刺般勾了下唇角,声调拖得很长,也很重。 “是……兄长。” 交代完一切,蔺难舟最后扫这熟悉的宅院一眼,漫不经心道:“走吧,季同。” 可刚迈出几步,身后便骤然响起刺耳的手机铃。 蔺难舟本能般按了一下手机,旋即意识到这声音来自身后。 他转身,看向蔺秋泽。 她正抓着手机,游移不定地看着屏幕,显然不知该不该接。 他知道这是谁的电话。 蔺难舟忽然觉得好笑。 他是想给老爷子留一命的。 “接。” 蔺秋泽下意识听从了那人的命令,接通电话。 登时,所有后辈的目光都凝聚在了那小小的手机上,满心期盼着老头子能为自己做主,或者阻止一下这个过于狂妄的后辈…… 话筒里是长久的沉默。 话筒外,没有人开口,直到蔺难舟忽然嗤了一声。 “……我知道了。” 话筒对面传来老人苍老的声音,他说:“老二、老三,认了吧。” 说完,对面人便挂断电话,只留这边一地哭喊。 蔺难舟扫季同一眼,身着西装的管家便一言不发跟上。 刚出了门,耀眼的阳光射过来,蔺难舟本能地眯了眯眼。 季同便重又打起黑伞,伞檐沉沉,阴影一道压在脸上。 他送蔺难舟上了后座,这才收伞上了驾驶座。 车辆平稳向前,蔺难舟撑着脸靠在车窗上,捏着跳动的眉心。 手机又震动了一次,他很不耐烦地掐断。 “季同。” 他忽然叫了一声,季同微微侧眸看向他。 蔺难舟闭着眼,道:“有什么话,说。” 季同沉默了几秒,用一种平稳的声线,“A市刚传来消息,蔺家主忽然突发疾病,已经进了icu。” 蔺难舟没说话,于是季同便也安静地开着车,直到缓缓停在下一个岔路口前,听到身后人开口。 “去机场。” 第46章 A市中心医院,一辆黑车缓缓停在楼下。 旋即,表情漠然的男人推开车门,行动间风衣衣摆微扬,腕间红绳垂着,又被那只青筋隐现的手紧紧握住。 病房外早有人等着,见蔺难舟来了,连忙凑上去,低着头恭敬道:“老爷子进去快一个小时了,医生说……” 不容乐观。 最后四个字在喉嗓中停了停,还是没说出来。 专护小郭低着头,目光落在男人的黑皮靴上。 A市突然下起夜雨,他大概来得很匆忙,鞋边都溅上泥土。 他想起蔺家子与蔺家主不合的传闻,但想想方才老先生嘱咐他打电话时那笃定的神态,仿佛知道蔺难舟一定会来。 再看看眼前这个年轻人,虽然表情上看不出来,但确实来得很快,想必是刚接到消息便立刻赶来。 小郭顿觉传闻有误。 蔺难舟望了一眼手术室紧闭的门,看到上面正亮着代表“手术中”的红灯,亮得刺眼。 他没说什么,只是道:“辛苦,你回去吧。” 蔺难舟大概猜出眼前人的身份,应该是疗养院的看护。 在此陪伴已经算是职责之外的事情了。 他对着季同微微点头,管家便会意上前一步,往小郭手里塞了点什么东西。 等小郭看清后,顿时吓了一跳,连忙摆着手想要拒绝,“这都是我该做的……” 季同没等他拒绝,便立刻半推半扶地将人送到电梯口,道:“好好休息,这里有先生守着。” 小郭闻言,又下意识抬头望了一眼,见那人仍正站在icu前,看不清表情。他迟疑着点点头,走了。 夜雨似乎变大了一些。 蔺难舟靠在窗边,伸手接了几滴飘进来的雨水,忽然便觉得有些冷。 十一年前,也是这样…… 目光漫无目的地垂落在掌心,水色寒凉。 那刺眼的红灯几乎持续了半个晚上,等天将将亮时,icu的门才终于打开。戴着口罩护目镜、身着防护服的医生们簇拥着病人出来,急匆匆推往另一个方向。 走在最后的医生最终停在窗前,问蔺难舟:“你是家属?” ……陌生的声音。 不知是不是因为吹了冷风,他睁眼时只觉得头痛欲裂,伸手按着眉心,过了两秒才终于看清眼前人,略显迟钝地应了一声:“……嗯。” 医生道:“老人大概是生了气,一口气没上来才这样。但目前算是脱离危险了,先观察两个晚上,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又安静了几分钟,蔺难舟才嗯了一声,说:“都可以。” 医生闻言,有点难以置信地看他一眼,见年轻的男人唇色浅淡,神情疲倦。看样子,不像是老人的儿女…… 他便也不在意了,只是道:“你也守了一夜,去休息吧。” 蔺难舟没应,他也不在意,继续跟上去。 - 老爷子身子骨还算硬朗,观察两晚后便转入了普通病房。 得知这个消息后,蔺难舟既不欣喜,也不遗憾,更不打算去探望,只是转身欲走,想回C市。 但身后却忽然传来老人虚弱的声音,叫他:“小粥,过来。” 明明应该还睡着,被直接推进病房。却不知为何,老人硬是撑着等到蔺难舟过来。 他本能地捏了一下腕间红绳,片刻后才转身,眸光沉沉地看着蔺家主。 两人对视着,过了片刻,蔺难舟撇开目光,一言不发地跟上去。 很快,将老人安置好后,医生便离开病房,只是走前还略带担忧地看一眼蔺难舟,隐晦道:“老人身子骨不错,好好将养着,再活个十几二十年没问题……” 所以,别说什么带刺激性的话了。 蔺难舟瞥他一眼,嗯了一声,不知有没有听进去。 病房中安静下来。 蔺家主将人叫过来,可目光却落在窗外,他看着已经开始落叶的梧桐,空荡荡的手腕抽痛了一下。 他想起那天在疗养院无意中碰到的少年。 最开始是幻梦一样的喜悦,可这么多天再没见过,又让他禁不住疑心,是自己熬这么多年,终于产生了幻觉。 那个孩子……早应该没了才对。 “你手里的东西,我不会碰。” 年轻的男人长身玉立,握着腕间的红绳,没什么表情地看着自己血缘意义上的爷爷。 他知道蔺家主特意将他叫过来,究竟是想说什么。 无非就是那一辈子的家业,那一大堆可笑的、扶不上墙的烂泥。 蔺难舟的声音冷冷淡淡的,说不清是警告、还是单纯的陈述。 他说:“但是,如果你想交给你那些儿子孙子……” 狭长的眼眸微微一眯,“那就别怪我抢过来了。” 老人闭了闭眼,对这个结果并不觉得意外,也没有提出置喙。 他望着已经成人的长孙,姿态失去一贯的强势,甚至主动露出几分弱势。 他已经老了。 此刻的他,倒像是个完完全全为晚辈考虑的长者了。 “我听说,小泽找了个男朋友……” 毕竟刚经过一番抢救,说起话来,难免疲惫,可他还是强撑着。 他早就料到老二老三斗不过蔺难舟,唯一意外且担心的,却是这个孙女。 想到前几天才得到的消息,蔺家主深深皱起眉。 她找的那个男人,在飞文的风评可不算好。不择手段、利欲熏心…… 小泽玩不过他。 想想A市当年的邵家……小泽不能步那后尘。 蔺难舟扬眉,倒是没想到蔺家主会提起这个话题。 毕竟,这件事,就连他,都是前两天才调查出来的。 不愧是扎根C市一辈子的蔺家主,哪怕老了,退位了,手里什么都没有了,也有人争着抢着挤破头,将消息往人手里送。 他像是觉得有趣般,轻轻笑了一下,语带嘲讽,“您眼花耳聋,手倒是伸得很长。” 蔺家主没理会他的试探,只是静静地与长孙对视着,说:“我放不下小泽。” “放心不下?” 蔺难舟饶有兴味地咀嚼一遍,等着老人的下一句话。 “嗯。”老人像是很疲惫了,说:“她今年也才二十二岁……那些事情,和她无关。” “……不管怎么说,她是你妹妹。” 最后一句话终于让蔺难舟冷下脸来,他毫不相让地与蔺家主对视着,说:“我没有妹妹。” 胸口像是窒息般抽痛了一下,但蔺难舟已经习惯了。 他只是更紧地抓住藏在袖中的那根红绳,用一种平静的语气,告诉蔺家主:“这件事,与我无关。” 话音落下,脚步声也渐渐远去。 已成人的长孙,最后,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像他的长子。 老爷子望着那背影,终于缓慢地吐出一口气,目光落在自己空荡荡的左腕上。 …… 九月一号,是周日。 谢家却一大早便行动起来,李姨王叔再一次摒弃前嫌,依依不舍地给林桥做开学前最后一顿家中的饭。 谢执也难得没出去晨练,手执一本书在客厅等他。 就连还趴在猫窝昏昏欲睡的碰碰都被扒拉起来,由林桥抱在怀里。 洗漱完毕,林桥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扛着昏昏欲睡的碰碰,走到楼梯最尽头。 家中其实有电梯,但两人都很少用。 这次也是因为带了行李箱,才启用一下。 到了一楼,他抱着碰碰,认认真真地挨个和家中人问早安。 谢执起身,错手接过箱子,放到门厅,同时目光垂落,擦过林桥的左手无名指根。 那里空空荡荡。 不打算带到学校去吗? 也好。 虽然大学包容性很强,但已婚的身份还是稍微奇怪了一点。 这是没必要经历的事情。 更何况…… 其实,对于在林桥的同学面前,扮演一个“兄长”这件事,谢执还是很感兴趣的。 用过早饭,林桥依依不舍地与还留在家中的王叔李姨告别,又亲亲碰碰的小脑袋,捏捏粉粉肉垫。 想到整整一周都没办法和碰碰一起睡了,他就有点不想去了。 等到出门时,碰碰就像是知道林桥这次要离开很久一样,主动送人到了家门口,甚至还跃跃欲试想要往车上蹦,又被林桥抱下去。 他蹲在碰碰面前,认真地和碰碰讲道理:“不行的,今天我去上学,大概率路上会有很多人,你会被吓到。而且我和谢先生会很忙,顾不上你,你乖乖在家里等着,好不好?” 林桥每说一句,碰碰便回应般喵上一声,像是听懂了。 也让他更提不起气势了。 等他说完,碰碰已经端坐在原地,尾巴都乖乖收在一边,抬着脸看他,一双大眼睁得圆溜溜,非常可爱。 他最后摸了一把猫猫的圆脑袋,更舍不得了。 但林桥还是忍痛上车,抱着书包坐在副驾上,却一扫前两日要开学的兴奋,整个人都沮丧起来了。 连翘起的黑发似乎都失落地垂下来。 谢执坐在驾驶座上,不动声色瞟林桥一眼。 其实他前些日子在A大附近购置了一套大平层,打算等林桥正式开学,便抱着碰碰搬过去。 谢家离A大并不算远,谢执又特意避开了早高峰,很顺畅地便一路到了A大门口。 古老而高耸的大门前早已车水马龙,到处都是喜笑颜开送孩子上学的家长。 谢执走在其中,竟也不显突兀。 他停了车,又从后备箱里将行李箱取出来,却发现林桥居然还赖在车上,便走到副驾旁,伸手敲敲车玻璃。 林桥将玻璃摇下来,跟他对视两眼,慢吞吞道:“……不想下车。” 声音甚至能称得上有点委屈了。 其实初高中时也是一周放一次假,按理来说他早应该习惯才对。但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开学仿佛格外不同。 林桥看着那高耸的大门,看着无数身穿花里胡哨便装的同学们穿来走去,忽然便生出了一点对未知的畏惧。 谢执伸手摸摸林桥脑袋。 他没经历过这种事情,但大概也能猜出林桥此刻的心理,对症安抚道:“没事,想回来就打电话。” 林桥问:“不会打扰到您的工作吗?” 他问得小心,带着点试探的意思,可话一出口,见谢执像是沉思起来,他顿时又后悔这么问了。 会被拒绝吗? ……早知道,就应该直接答应下来。 谢执故意顿了两秒,才像是思索般回答道:“没关系,我可以让薛助理去接你。” 比预计中的回答要好一点。 但林桥还是低下脑袋,有点沮丧地摸了一下无名指根,没摸到熟悉的钻石质感,才想起自己把它放在家里了。 他好像变得贪心起来了。 谢执垂眼看他,见那垂落的黑发翘起来一点,但还没恢复到平时的水平。 眸底泛起点笑意,但谢执好歹还记着这是在校门口,没再逗林桥,只是又一次伸手摸摸他脑袋,“不过,大多数情况下,工作是没有你重要的。” “所以,我会亲自来接你。” 林桥骤然听到这句话,面露惊讶地抬头看向谢执,琥珀色的瞳孔中是很明显的无措。 但那根黑发已经重新翘起来了。是开心的表现。 也太好哄了。 谢执没忍住,又轻轻掐了一下林桥的脸蛋,“乔乔是想听到这句话,对吗?” 林桥呐呐片刻,在谢执的注视下,还是点头。 谢执:“下一次,可以直接说。” 声音带着淡淡的笑意。 瞳孔放大了一点,过了片刻,林桥用力地点点头。 经过这么一打岔,他原本交杂着畏惧和不舍的情绪都散了,利利索索下了车,背着书包走在谢执身边。 谢执拉着行李箱,时隔多年又一次踏入母校,却没想到居然是送自己的伴侣上学,对他来讲也算是颇为奇妙。 A大这些年并没有什么改变,当踩过一块开裂的地砖时,看到林桥脸上惊讶的表情,谢执笑了下,说:“我上学时,它就已经碎了四年。” 现在看来,大概还要再碎上四年? 很快,两人路过食堂,谢执不清楚里面是否更换了窗口,便谨慎地按着自己的记忆道:“这应该是A区食堂,之前以风味著称……不过,A大食堂很多,你可以多探索探索。” 林桥点头记下。 现在大概是早上十点多,陆陆续续有大学生开始进食,食堂前这段路便稍微有些拥堵起来。 林桥便和谢执贴近了一点,一方面防止走散,另一方面,他也害怕自己会挡到别人的路。 他有点新奇地看着周围人,小声问:“大学的食堂,什么时候都有饭吗?” 高中时,食堂开饭都是统一的,也没有自选菜,学校给什么便吃什么。就算下晚自习饿了,也只能啃从家带来的面包。 “当然。”谢执道:“大学是很自由的。” 林桥的眼睛便一点点亮起来,最后那点恐惧也抛到脑后了,原本的期待重新浮上来。 很快,两人便走到了宿舍楼下。 他们来得不算早,电梯前已有十几人在排队,大多是父亲带着儿子这种配置。 有人好奇地打量他们几眼,又很快注意到林桥,立刻窜过来,不太确定地喊了声:“林桥?” 突然被叫出名字,林桥本能地看过去,却看到了一个顶着绿毛、打扮很潮的男生。 是陌生人,可他看向自己时,脸上的惊喜不是作假。 林桥正怀疑他们是不是认识,而自己可能忘记了对方,正绞尽脑汁思索要怎么办,便听对方很熟练地自我介绍道:“我是高三二部一班的!” 二部一班。 熟悉的命名方式让林桥心中一动,问:“你也是附中的?” 于修远闻言立刻点头,“对对对,我知道你很久了!” 也想认识很久了! 毕竟之前高中时,老师就总拉隔壁一部的年级第一来和他比,让他收心……他甚至还暗戳戳将林桥当了三年的竞争对手。 但后面这些就没必要说了! 他摸摸鼻子,很热情地从人群中挤过来,贴在林桥身边问:“你选了哪个宿舍?” “305。” 于修远看上去更惊喜了,以至于表情都有点夸张了。 他伸手想抱林桥的胳膊,又突然想起并不是每个人都喜欢这么热情,只好遗憾地收回手,说:“好巧,我也是!” ……虽然是看到林桥的名字才选的宿舍。 但也算是很巧了! 于修远在心里强词夺理着,但说实话他对林桥真的很好奇。 毕竟在附中,单纯学习好,平时却几乎没什么传闻流出来的人,真的非常少见。 他指着自己鼻子问:“你认识我吗?” 林桥噎了一下,有点尴尬,但最后还是坦诚地看着于修远,摇头,“不认识,不好意思。” 于修远更惊奇了,他绕着林桥走了一圈,说:“我担任了三年元旦晚会的主持人,还有歌咏大赛什么的,我还上台谈过钢琴!——呃,话说,这些活动上,我好像从没看到过你?” 不上台他可以理解,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他这么旺盛的表演欲。 但是连观众都没当过,就稍微有点离谱了吧? 还是说,这才是林桥稳坐年一的秘籍? 林桥更歉然地摇头了,“不好意思。” 之前这种活动,都会被林母以“影响学习”为由给他请假。 于修远觉得有点怪,但再一想想,难怪林桥不认识自己。 他便一挥手,又开始习惯性地满嘴跑火车:“没事,现在认识也不迟,以后还要一起住四年呢,说不准哪天就熟得躺一张床了……呃?” 于修远敏锐察觉有道针扎似的视线落在脸上,转了一圈,才终于锁定正站在一旁的谢执,又看看林桥,再回头看看自己亲爹,恍然大悟。 “这是你父亲?看上去真年轻啊。”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你们还记不记得我最开始对哥哥的描述!哥哥还没表现出来病病的一面呢…… 等乔乔军训完一定相见!我发誓!我写我写我写我写写写写写写 第47章 “什、什么?” 因为太过惊讶,林桥瞳孔都微微扩大。 他望着正站在自己身边的于修远,甚至疑心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毕竟,谢先生虽然看上去很成熟、很可靠……但真的很年轻啊? 林桥自己都有点不确定了。 他回头看一眼谢执,从男人锋利的眉骨、到紧抿的唇角。 虽然看上去确实有点凶……但,但也不至于被当成一个拥有十八岁儿子的中年人吧?! 于修远重复了一遍:“你父亲……呃?” 他本来就擅长察言观色,眼下一看林桥的反应,再感受着比方才更扎人的视线,噎了一下,立刻意识到自己猜错了。 那还能是什么关系? 于修远百思不得其解。 这时,刚好电梯门开了,几行人鱼贯入门。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谢执将于修远挤在后面,修长的手指抵在门上,彬彬有礼道:“不好意思,满员了。” 于修远垫着脚尖,从谢执肩膀那边看过去,见后面明明还空着那么大的位置。 可眼前的男人却没有露出哪怕一丁点的、类似于“心虚”之类的表情。 好强的心理素质! 于修远叹为观止。 电梯门缓缓关上,在一旁刚打完电话的亲爹走过来,问他:“怎么不和你同学一起上去?” 于修远头一撇,兴趣缺缺回答:“我怎么知道。” 于父倒也不是很关心,只道:“已经送到宿舍楼下,不需要我再陪了吧?” “本来也不需要。”于修远嘀咕了一句,抢过行李箱,挥挥手,“您老赶快回您那公司去吧。” 于父点点头,早习惯了儿子这要死不活的态度,“成,有事打电话。” “我哪能有什么事啊。” 于修远目送他离开,自己提着行李箱上了电梯。 等累死累活找到宿舍,于修远推开门,正想和自己舍友抱怨几句,却见林桥正脱了鞋,盘腿坐在已铺好的床铺上。 于修远大震惊:“你铺床这么快???” 能不能帮他铺一铺? 但他看一眼正站在旁边当门神的男人,还是明智地没开口。 其实是谢妈妈找人铺的啦。 但林桥也没好意思直说,听上去怪不独立的。 他见于修远独自带那么多东西,又一脸累得不行的样子,干脆下床帮人将行李箱推到床位旁,又指着谢执,小声纠正:“这是我哥哥,不是我父亲。” 于修远更意外了,他看谢执两眼,说:“你哥对你还挺好。” 顿了两秒,他颇为怀疑:“亲哥啊?” “……”林桥硬着头皮点头:“嗯,亲的。” 谢执正比划床帘,闻言,似笑非笑投来一眼。 虽然只有短短一秒,但林桥还是敏锐捕捉到了那道视线。 虽然是提前说好的……但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有一点点的心虚。 “嗯?”于修远像是发现什么新大陆一样,绕着他转了一圈,发问:“你很热吗?” 话题跳得太快,林桥下意识摇头,“不热。” 说的是实话。 A市入秋向来很早。 于修远就更奇怪了,“那你耳朵红什么?” “!” 林桥睁圆眼,没想到对方观察力这么敏锐,张张嘴却又不知道怎么解释,一时间更窘迫了。 其实说是哥哥,也没有什么奇怪的才对。 他们之间的年龄差说是兄弟也很合理,况且他们还都管同一个人叫妈妈…… 林桥努力想要说服自己,可却越想脑子越乱。 于修远看上去更茫然了。 就在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道声音,在这时无异于天籁。 谢执:“乔乔,床帘搭好了,过来试试。” 林桥如蒙大赦,对着于修远比了个手势,就匆匆忙忙溜过去,很麻溜地脱了鞋钻进去,又伸手拉上窗帘。 这一方小天地瞬间变得昏暗无比,林桥甚至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哈欠。 “可以吗?” 林桥拉开一点帘子,“可以的,您要进来试试吗?” 邀请。 谢执盯着他,过了两秒才缓缓摇头,很绅士道:“不了。” 林桥有点遗憾地哦了一声。 谢执又问:“床垫可以吗?” 林桥躺下去,感受了十几秒,点头,“可以,妈妈眼光很好。” 谢执笑了一下,伸手想掐林桥脸蛋,但突然想起于修远还在这里,于是只好改为摸摸头。 可就算是这么克制矜持的动作,都让林桥紧张极了。 他肩膀绷紧了些,控制着自己没有躲,可目光却一直望着于修远那边,似乎生怕被发现一样。 谢执又起了点坏心思。 温热的手掌落在发顶,却不像往常那般很快离开。 林桥仰头看看谢执,又飞快看一眼于修远。 绿头发的少年还站在原地,一脸困惑地看着自己的行李箱,似乎在思考要从何处开始。 林桥便松了口气,可这口气还没松完,又听谢执问:“乔乔不喜欢吗?” 问得好奇怪! 有什么喜不喜欢的! 林桥往后一缩,躲开谢执的手,先是瞟于修远一眼,这才满脸控诉地看谢执,嘴唇张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可又立刻紧紧闭上。 他翻出手机,手指翻飞几秒。 旋即,他跪坐在床上,举起手机给谢执看。 那是一行控诉,还特意放大加粗:【您是故意的!】 感叹号比文字还大一字号,生动形象地强调了林桥的愤怒。 谢执看着试图用表情辅助这行文字的林桥,几乎都要想象出,这如果是在家里,林桥会用怎样的情态,怎样的语调来说这句话了。 他轻轻笑了一下,盯着林桥,故意般开口念道:“您是……” 第二个字的音还没发全,林桥便立刻反应过来,同时一个飞扑,一把捂住谢执的嘴,连手机都顾不上了。 他万万没想到谢执会这样,一时间,甚至都后悔让谢执来送自己了。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越亮了,盈盈的。 谢执摩挲了一下指尖。 想摸。 但大概是谢执前科太多,林桥今天异常警惕,哪怕谢执表现出顺从的态度,他也没松手。 过了几秒,谢执思考,觉得这是个太顺手的姿势,便直接伸出右臂,将人揽进自己怀里。 林桥:“!” 他立刻想往后缩,可谢执并不松手。 林桥意识到,自己这是又白送上门了。 他伸手想推开谢执。可要比力气的话,他是万万比不过谢先生的。 再三思考,加上提心吊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舍友注意到,林桥急中生智,干脆主动伸手抱住谢执,小声求他:“哥哥……放开我。” 谢执挑眉,正想说什么,便听底下传来于修远的声音:“你们在做什么?” 林桥吓了一跳,但幸好还有个床帘挡着。 他勉强定住心神,回答:“我们在……!” 话还没说完,后腰忽然被人掐了一下,林桥抖了一下,声音都差点变调,好在最后死死咬住嘴唇,忍住了。 他终于受不了了,用力推谢执一把,直接转身背对着人,连后脑勺似乎都在表达着不满。 谢执轻咳一声,站在楼梯上往下扫于修远一眼。 不知道为什么,于修远莫名觉得一阵冷风吹过来,冻得嗖嗖的。 可旋即,便听林桥他哥道:“那是被罩。” 什么被罩? 于修远回头看了一眼,还有点茫然。 谢执没什么心情给陌生小孩解惑,言简意赅道:“你床上铺的那个,是套被子用的。” 于修远闻言大吃一惊,回头看看,发现好像确实如此。 再想想自己方才为了铺平“床单”所付出的努力,他大悲,也顾不上方才林桥两人到底在干什么了,吭哧吭哧地继续铺床。 谢执站在桌前。 林桥动作很快,东西也不多,桌面已经基本收拾好。 他抬头望床上一眼。 有床帘拦着,他看不清林桥的样子,但大概也能猜出来,应该是还在生气。 回想起方才,他不太确定地捏了一下指尖。 似乎稍微胖了一点。 但还是好瘦。 开学后吃食堂,会不会瘦回去? 谢执有点担忧。 他打开行李箱,将林桥的衣服挂进衣柜里,又将洗漱用品摆在底下那个柜子里。 最后,将空了的行李箱摆上一旁架子,在床下耐心等几分钟。 林桥早就听见他的动静了。 他猜测着谢执现在在做什么,其实心里已经不生气了。 这期间,他短暂地想起几秒林逸明,但又觉得对方大概从没将自己当成过弟弟。 那么,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并不具有参考价值。 所以,他和谢先生以“兄弟”的身份搂搂抱抱什么的,应该也很正常……吧? 他努力试图说服自己,告诉自己谢先生并没有做什么,是他自己还没跳出原先的身份,才会这么敏感。 谢执在床下等了几分钟,见林桥始终不发一言。 他沉吟片刻,道:“乔乔,我先走了。” 说完,却没有动。 林桥也没开口,两人像是静默般对峙了几秒。 谢执问:“可以来送一下哥哥吗?” 是让步的态度。 这时候倒是知道自己的身份了。 林桥轻哼一声,但还是下了床,穿好鞋。 这次,他走到了谢执前面。 谢执也没说什么,只是跟在他身后,见方向不像是下楼,又微微挑眉。 很快,林桥便走到自己提前看好的天台上,停下脚步转身,凶巴巴看谢执。 可谴责的话还没说出口,便听谢执很顺服道:“对不起,乔乔,是我错了。” “……啊。” 林桥很意外地看着谢执。 很少有长辈向他道歉……嗯,哥哥也勉强算是半个长辈吧。 他一时有点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下意识就想说“没关系”,可顿了两秒,又想起方才谢执做了多过分的事情,还有自己原本准备出口的话。 可看着谢执居然这样道歉,林桥又有点不得劲了。 他小声说:“您刚才真的好过分。” “……像是一个哥哥应该做的事情吗?” 说是控诉,可他声音软软的,倒更像是撒娇了。 谢执心中微动,但表面上态度还是很不错,立刻便道:“我错了。” 但确实忍不住。 其实最开始,他只打算将人送到宿舍,等收拾好就走的。 但是……“哥哥”这个身份,实在过于奇妙了。 谢执继续反思,“对不起,乔乔,我没控制住,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兄长。” “我不是这个意思……” 林桥更无措了,他下意识往前一步,可迟疑地打量对面人几眼,谢执那些前科便立刻开始在脑子里回放。 他又警惕地退回去,思来想去,决定趁此机会声明一下自己的底线。 “那您答应我,以后在学校里,不可以这样了。” 命令式的语言,可却是商讨的语气。 谢执看着他,见林桥一脸郑重,于是态度也端正起来,点头道:“好。” 林桥松了口气。 对于谢执亲口承诺的事情,他还是很放心的。 将人送出门,又返回宿舍取饭卡。 于修远终于铺好了床铺,正坐在凳子上气喘吁吁,见他进来了,探头看看他身后,没见人,便松了口气。 他拉着林桥,“你哥给我的压力好大……不过感觉你们关系还挺好的。” 于修远说着,挠挠头,思维又开始发散:“我也有个哥,唉,我简直都不想说他是我亲哥。” 提到这个话题,林桥瞬间提起心,准备认真学习一下真正的亲兄弟之间的相处模式。 于修远长吁短叹,抱怨着:“我爹都不打我,就他把我从小打到大,真受不了。” 林桥听傻了。 他想象了一下谢先生打自己的画面,顿时倒抽一口冷气。 感觉会很痛,非常痛的样子。 毕竟谢先生看起来,比林逸明有力气多了。 他正害怕,又听于修远长叹一声。 “我要上大学,他说什么公司太忙不送我,你听听,这是亲哥该干的事吗?” 说着,他瞅林桥一眼,突然安静了一下。 林桥疑惑。 于修远喃喃:“不过,我要是像你这么乖,他大概也不会打我?” 毕竟林桥那哥哥看起来也不像是会体贴人的样子,对弟弟不也那么好! 于修远自以为掌握真谛,恍然大悟,决定下周末回去就试一下。 - 吃完午饭后没多久,兰梓行也到了。 他是父母一起来送的,一家人都是开心的模样,看上去家庭氛围特别好。 兰母见林桥也在,倒是有点惊讶地看兰梓行一眼,嗔怪道:“你也不告诉我一声。” 兰梓行有点无奈地耸肩。 兰父工作还忙,待了一下便离开,剩下兰母在这里。 两人一个收拾床,一个收拾桌子,很快整理好一切,兰母离开前还给每人发了一袋糖。 他们将人送到门口。 门刚关上,于修远便带点好奇地看着兰梓行,“你就是传说里那个护花使者?” 兰梓行:“?” 好难听的外号。 他面无表情:“我不是。” 于修远不信,上下打量兰梓行几眼,又看看正贴着他的林桥,确信了,“你就是。” 在传闻里,那位孤僻的年级第一,身边总跟着一位同样奇怪的伙伴。 传言,那位伙伴长相温和,可行事风格却全然相反,将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都拦下来。 也因此,被同学戏称为“护花使者”。 说着,他哼笑一声:“那你认识我吗?” 兰梓行摇头。 于修远脸上的笑便挂不住了。 他干脆重新坐回椅子上,可过了一会儿,见那两人仍凑在一起说悄悄话,又挤过来,告诉兰梓行:“我叫于修远,高中当了三年元旦晚会主持人呢。” 兰梓行很敷衍地点点头:“知道了,好厉害。” ? 被夸了,可好像又没有。 于修远正想控诉一句好冷漠,便听门一响。 “……什么东西飘过去了?” 他转头,便见一个一身黑的家伙正站在唯一还空着的床位前,活脱脱像个幽灵。 作为三人中最外向的那个,于修远当仁不让走上去,很热情地招呼新舍友,“我叫于修远,那个叫林桥,剩下那个是兰梓行,你呢?” 黑衣男生很冷漠地看他一眼,道:“薛迟。” 于修远丝毫没有被他冷淡的态度冻到,而是颇为惊喜道:“好巧!” 薛迟:“?” 哪里巧? 于修远道:“你看,咱宿舍里四个人,两个二字名,两个三字名,刚刚好。” 薛迟:“……?” 他扬眉,有点难以置信地看这人一眼,干脆自顾自去收拾东西了。 - 很快,这一天就过去了。 毕竟是开学第一天,林桥和兰梓行都不是话多的性子,薛迟又早早上床,硬是将于修远憋得左看看右看看,最后也只能悻悻上床。 在黑色的、由床帘阻隔起来的这片小空间里,林桥抱着手机,最后和谢先生道一句晚安,闭眼沉沉睡去。 虽然是来到新学校,开启新生活的第一天,但有熟悉的人在身边,加上有谢先生陪着,居然也很安心地度过了。 可开学的第二天,林桥却猝不及防接到一个噩耗——学校决定,由本届学生开始,军训实行封闭式管理。 换而言之,会来好多大车,将他们直接拉进一个大基地,狠狠练上一整周,再回来上课。 而不是像前几届那样,在学校操场,早上下午练一练,晚上自由活动。 得知这个消息,林桥失落极了。 他本来还想着,如果晚上想碰碰了,可以拜托谢先生把他接回去。 但奇怪的是,接到这个消息的谢先生似乎没什么反应。 林桥更失落了。 下午,大巴车便开进学校,将大一新生全都拉走了。 路途快一个小时,大巴里气味浑浊,林桥甚至有点晕车了。 好容易下了车,林桥站在基地面前,心凉了半截。 基地大概是建在山里的,围墙外杂草疯涨,打眼一看就觉得蚊子超多。 但事已至此,林桥只好背着自己的行礼,挨个去找房间。 唯一的好消息大概就是,基地是按院系分的,这也就意味着……林桥有了一个独立的单人房。 他把东西收拾好,又出去领了军训服,怀揣着忧愁,以及对碰碰的思念,度过了在基地的第一个夜晚。 第二天一早,他被哨声惊醒,连忙穿戴好跑出去,便见一个身着军装的年轻男人站在空地正中央。 他皮肤黝黑,表情严肃,在看到林桥第一个跑出来时,唇角微微放松了一点,对着林桥露出了一个大概可以称之为“微笑”的表情。 很快,同学们便稀稀拉拉走出来。 刚经历过一个放松的暑假,突然来这么一遭,所有人看上去都一脸想死。 教官并不意外,朗声道:“五分钟时间,按个子高矮,五横九纵,列队!” 众人立刻骚乱起来,毕竟都不熟悉,难免手忙脚乱。 教官看着自己手中的秒表,见时间停在四分五十九秒时,队伍刚好停止骚动,顿时挑眉。 “掐点能力不错。” 毕竟都是大学生,他也没打算怎么严厉训斥。 教官走过来,又调整了几个人的站位,这才喊了声:“所有人,坐下!” 他站在所有人面前,先是唰一声敬了个礼,随即道:“大家好,我是李鹏伟,接下来整整一周,是我来负责你们!” “首先,我强调一下军训时的注意事项。注意放在第一位的是,不能逞强!……” “接下来,我会告知你们军训的安排,第一天上午,听口令转身……下午……晚上……” 教官大概用了半个小时来交代注意事项,等确定所有人都明白后,他喊:“所有人,起立!” 虽然已经入秋,但阳光威势不减,晒了一上午后,林桥觉得头有点晕。 但好在大学教官比初高中的都好说话,时不时就会带着他们偷一下懒。 很快,便到了中午十二点。 教官道:“现在去食堂吃饭,午休两个小时,两点在这里集合!来迟的俯卧撑二十个!” 等到了食堂,人已经乌泱泱了。林桥排了有半个小时才打到饭。 但比较幸运的是,菜色还不错,量也很大。 他十几分钟匆匆塞完,跑回宿舍眯了一觉,睡了还没半个小时,又赶快爬起来集合。 训到五点半,又去吃晚饭。 晚饭吃完,七点又一次集合,一直到晚上九点半才解散。 一整天下来,林桥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累得昏昏沉沉,话都不想说了。 手机电量甚至还是满的。 他拖着步子,不知不觉便落在大部队最后。 四野昏暗,唯有不远处房间里亮着的小灯指引方向。 林桥有点害怕。他加快步子,可下个转角却忽然觉得腰间一紧,整个人被一股大力往后带。 他还没来得及惊慌,便被人捂住嘴,往草丛拖去。 他吓得乱蹬,可腰间那双手却收得更紧。 林桥从这种力度中感受到几分莫名的熟悉,他安静片刻,便听谢执笑着在他耳边问:“这里,算‘学校’的范畴吗?” ——我可以抱你吗? 第48章 熟悉的温度再一次拥住他,浅淡的月光落下来,映着眼前草叶碧色通透。 热气喷洒在耳畔,有些痒,林桥下意识偏头想躲开,可下一秒,却又被人轻轻捏住耳垂。 他有点迷糊了,只是凭着本能开口:“不算……” 应该是不算学校的吧? 他认真思考着,可当耳垂传来微微濡湿的感觉时,他又恍然惊醒,连忙躲开,同时声明道:“但是,也不准做奇怪的事情!” “……奇怪的事情?” 谢执像是很感兴趣一般,重复着林桥的话,咬字还特意加重了一些。 本来是没什么的,很正常也很正当的。 但不知为何,被谢执这么一重复,林桥莫名有点脸红了。 ……怎么,感觉像是在偷情一样。 他不敢乱想,连忙定下心神,吸取过去的教训,没再正面回答谢执的问题,生怕不小心又掉进谢执挖好的坑里——他算是看清楚了! 毕竟谢先生那么厉害,甚至大学还没毕业,就开始学着帮家里处理公司事务……不行,重点不是这个。 林桥将自己跑偏了的思绪拽回来,轻轻挣了一下。 谢执察觉到他的抗拒,便松开手,做好了林桥要跑走的准备。却没想到,林桥挣脱桎梏后,第一件做的事,却是转身贴上来,重新抱住他。 甚至还含含糊糊叫了一声:“哥哥。” “……” 嘶。 谢执缓了两秒,才重新抱住林桥,问:“怎么了?” 这次的动作倒是很克制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声“哥哥”起了作用。 林桥问他:“您为什么突然过来了?” 这么晚,而且这里又那么偏僻,谢先生想过来,开车都要一个多小时吧? 想到这里,林桥又有点担忧起来了。 就他对谢执的了解而言,每天早上八点之前,谢执会出门前往公司。 而现在已经九点多了,就算谢执立刻离开,回去只怕也到十一点多了。 只休息六个小时,真的可以吗? 他正乱七八糟地想着,耳垂却忽然又被人轻轻捏了一下。 动作不似亵玩,只像是年长者单纯的安抚了。 谢执道:“你第一次离家这么久,我想来看看。” 静默了几秒,他又道:“……我也有些不习惯。” 不习惯什么? 一个人在家里吗? 林桥抬头看他,在轻纱般月光的笼罩下,那双眼都水色盈盈的。 所以…… “您……有一点,想我?” 可能是气氛太过安和,他难得这么大胆地开口,问了一句。 谢执怔了一下,垂眼看他。 旋即,耳垂又被人轻轻捏了一下。 “嗯。” 这是承认了。 林桥笑了,他将脑袋凑过去,毛茸茸地贴在谢执胸口。 被人思念的感觉…… 喜欢。 眼角微微下压,是一个很开心的弧度。 过了一会儿,林桥问他:“您是怎么进来的?” 他说着,抬头看了看围墙。 围墙不算太高,但估摸着也有近两米,更别提上面寒光闪闪的玻璃渣子…… 谢执道:“走进来的。” 林桥被他敷衍到了。 但他也没多问,只是更紧地抱住谢执,同时悄悄将裤脚往下拽了一点,遮住露出来的脚踝。 他小声抱怨:“今天站了好久,太阳好晒,而且蚊子也好多……不喜欢。” 谢执安抚般摸摸他脑袋。 林桥也没想着谢先生能提出什么建设性的方法。事实上,只要有个人可以安安静静听他说话,他就已经很满足了。 很快,不远处传来一声哨响。 意味着,再过二十分钟,教官就会来查寝了。 林桥这才松开手,表情是依依不舍的,可却很懂事地催促道:“您快些回去吧,明天还要工作,很累的。” 犹豫几秒,他还是将已经考虑了十几分钟的那句话说出口:“我还有一周就回到学校了,您不用特意跑这么远来看我的。” 越说声音越小。显然,林桥内心并不是这么想的。 谢执盯着他,伸手摸摸他脑袋,说:“知道了。” 林桥垂下眼,又听谢执道:“那我白天再来看你。” 他有点惊讶地抬头,见谢执轻轻笑了一下,“好了,乔乔,快回去吧,教官开始查房了。” 林桥转头,发现教官已经查了两三个人,眼见着就要到自己房间前了,顿时什么都顾不上,立刻就往回跑。 可是跑了两步,他又慢慢停下。 他站在月色笼罩下的小路,转身看着谢执,忽然用力挥了挥手。 毕竟离营地不远,林桥怕被教官听到,不敢大声,努力和谢执做口型。 谢执看出来了。 那句话,是—— “晚安”。 - 很快到了第二日,林桥爬起来时,只觉得腰酸背痛。 毕竟躺了一个暑假,昨天猛地经历了“训练口令”“站一个小时军姿”等对身体素质要求极高的操作,他现在还能爬起来,已经很不错了! 他蔫了吧唧地来到操场,便见周围同学都如出一辙地疲惫。 教官并不意外,只是挑挑眉,哟呵一声,说:“身体素质够差的哈。” 话是这么说,可还是很心软地让他们休息了十分钟,这才开始操练。 今天的太阳似乎没有昨天那么烈。 林桥站军姿时,目光漫无目的地往外看,却见不远处草丛旁,有几个身着工装的工人正聚在一起,似乎在弄什么东西。 是什么? 身体不能动,思维便乱七八糟地飘散起来。 不会是监控吧? 那下次谢先生来找他的时候,如果还躲在草丛里,岂不是会被抓个正着? 然后被学校扭送警察局,登上报纸,谢氏股票大跌……不行不行! …… 另一边,谢氏集团。 暑假里还是有些放纵,积攒了不少不算紧急的公务。 谢执加班加点两天才处理完,刚准备休息一下,便听办公室外有人敲门。 “进。” 薛助理走进来,怀里抱着一沓资料。 狭长的眼微微眯起。 薛助理将东西放在办公桌前,推了下眼镜,“先生,蔺家的事情似乎已经告一段落,绝大多数的股份都转移到了蔺难舟手上。” 谢执嗯了一声。 薛助理又道:“蔺难舟近期留在了A市,似乎有意向谢氏提出合作。” 谢执的目光落在那沓资料上,并没有对薛助理说的事做出任何反应,只是屈起指节,敲了敲桌面。 是催促的态度。 薛助理便明白,这是不耐烦了。 但他还是顿了几秒,才将手里的东西推过去,谨慎道:“建议您做好一些心理准备,再进行阅读……” 说完,他又推了下眼镜,明哲保身,“我先出去了,有事您叫我。” “好。” 谢执垂眼拉过资料。 其实他早做过心理准备。 毕竟林桥那么敏感。 在最开始,甚至动作稍微大一点,他便会露出小动物受惊般的表情,做出随时准备逃跑的姿态。 还有,哪怕被欺负了、被不公平对待了,甚至只是最简单的吃饭问题,他都会无限度地忍耐和服从。 耳边一声轻响,是薛助理轻手轻脚关上门。 谢执伸手,轻轻翻过一页资料。 【姓名:林桥】 【性别:男】 【出生日期:九月二十一日】 目光在生日那栏停了一下,没找到年份,谢执有些疑惑。 但他并没有揪着这个深想,继续往下看去。 第一页平平无奇,是他在结婚前便已经得知的,关于林桥大致的成长经历。 只从这一页上看,他只是万千孩子中平平无奇的一个。 除了成绩很突出之外。 他敛眸,往后翻了一页,在看清的那一刻,手掌蓦然攥紧。 那是一张监控照片,底下时间是八年前。 色调昏暗,从背景中不难看出,场景是学校厕所。 那厕所大概废弃已久,到处都堆着清洁用品,但那用具上都积了一层灰。就连镜子都照不出人影了。 可正中间,却有个小孩蜷在那里,看上去年纪也就刚刚十岁的模样。 膝盖处洇着血,很明显是受了伤。 周围空无一人,他抱着膝盖,想碰却又怕痛,那双大大的眼睛盈满泪水,却始终不敢落下来。 嘴唇也紧咬着,哪怕受了伤,也没有丝毫向老师寻求帮助的意图。 谢执闭了闭眼,这才继续往下看。 【上图为附小收进档案的监控录像。以下为档案原文: 四月,体育课期间,小学部操场发生一起斗殴事件,两方均为初中生,分别为林逸明、李嘉良……;蔡桦……等人。 经研究,两方意气用事,但好在无人受伤,念在初犯,记警告一次。】 【以下为我调查后的结果: 据当事老师回忆,“当时是下课时间,那个厕所也废弃很久了,不知道为什么林桥——是这个名字吧?他学习很好,算是我带过的最有天赋的小孩了——会跑过去。” “第一节是体育课,所以小孩们迟到还挺正常的,我也没多想。课上了十几分钟,他还没回来,我才觉得不对劲,找了一圈才在厕所找着。当时那孩子就躺地上,好像受了点伤……嗯,应该是膝盖擦伤。但他也不喊痛,后来查监控才发现初中部有孩子来过。” “当然,我也提出过怀疑,毕竟林桥平时挺听话的,没什么事情不会乱跑的。但是后来校方叫来了初中部那孩子的父亲,我才知道这两人是亲兄弟……所以,应该只是意外吧。”】 意外? 他想起林桥曾对他说过,关于“河”的那件意外。 其中似乎也有林逸明的参与。 林桥那天并没有说完。他只猜测,是不是林逸明欺负了他,要他去靠近那条河。 但毕竟长辈还在身边。 在林桥口中,“奶奶”是个对他很好的人。 所以,他当时想,最终,应该是没有出什么事的。 可看着那张照片,原先被压下去的种种怀疑又一次浮出水面。 当时,真的……没出事吗? 正如这次,真的只是意外吗? 谢执眼眸沉沉,过了几秒,才继续往下读。 【此外,我还费了一番功夫,找到当时“斗殴”事件的参与者之一。 值得一提的是,其中,除了韦志文家道中落,如今已经早早打工外,剩余几人都过得不错。】 私家侦探像是觉得有趣一样,这一段还特意勾住。 谢执按着那行字,没说话。 【据韦志文回忆,他初中时遇到林逸明,知道对方家境很好,产生崇拜心理,模仿其穿搭,学习其言行,追随其身后。 当时,他们体育课上最乐意的一项活动,名为——】 这一页戛然而止。 谢执放下资料,从一旁取出那副平光镜戴上,压住那过于锋利的眉眼,这才翻过下一页。 【狩猎】 猩红的字体,笔锋锐利几乎要刺破纸面,突兀撞入眼帘时,几乎让人以为是侦探的恶作剧。 谢执的目光停在那里,面容平静如深水。 可指尖却骤然用力,揉烂页角。 - 被哨声吵醒时,林桥看了一眼时间。 一点五十五。 怎么越来越早了。 想到还有六天时间才结束军训,林桥甚至苦中作乐地想,每天提前五分钟,到最后一天,会不会一点半就叫他们集合? 等到集合地点后,大部分人都已经列队完成,林桥连忙找到自己的位置。 人还没到齐,教官正坐在一旁树荫底下,周围偶有窃窃私语。 不巧的是,林桥和兰梓行、于修远都不是一个连队的。 至于薛迟…… 林桥望望正站在队伍最前面,旁边似乎都为他留出一道隔离线的人,决定还是留在原地。 毕竟,他可没有于修远那种社交能力。 旁边人还在说着,林桥大概听了一耳朵,似乎是什么学校在加装驱蚊器、遮阳网之类的东西。 他有点意外,没想到学校居然这么……人性化? “资助人……下午过来……” 林桥还想再听,可这时教官突然走过来,喊道:“安静!列队去操场!” 周围安静了一下,众人默默无声地跟在教官背后。 可今天不知为何,众人的态度明显有些紧绷。 很快,林桥就知道原因了。 只见操场正前方,正站着几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看上去似乎是校领导要来视察。 教官带他们走到操场最偏僻的角落里,然后背对着领导,面朝着他们一努嘴,“喏,看懂没,你们校长来视察了。” 众人没说话,只是都拼命用眼神回应教官。 从背后看,教官一动不动的。可从正面看,表情却丰富极了,“最好的那一队已经放前面了,咱缩这儿装装样子就行,乖哈。” 说完,他却猛地脸色一变,大喊道:“全体都有,立正!” 十几分钟后,身后传来脚步声,教官啪得一声站直行礼,“长官好!” 来人似乎摆了摆手,示意无碍。 教官立刻下指令:“全体都有,向右转!” “向右转!” 林桥默念着右手抓笔来提醒自己,可一抬头,却惊讶地愣住。 只见队伍外,赫然立着几个穿西装的人。 但他们最中间簇拥着的那个…… 为什么会是谢先生? 林桥惊讶极了,下意识张张嘴,便见谢执对着他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他立刻闭嘴,旋即又听到教官发出向后转的指令,本能地服从,只是落脚时有点没站稳,差点趔趄了一下,好在最后稳住了。 身后传来交谈的声音。 “谢先生,您方才在做什么?” ——被发现了! 林桥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 他想起昨晚,谢执似乎确实说过白天来找他之类的话,但林桥万万没想到,居然是这种情形之下! 早知道、早知道昨天就该拒绝掉的! 林桥懊恼极了,这时候,他听到谢执平静道:“没什么。” 另一人倒也没有追问。 教官又下了几个指令,旋即道:“军姿,准备!” 林桥便站直了。回忆着昨天教官说的,浑身都绷紧,连手掌都紧紧贴着裤缝。 身旁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教官的声音:“长官,请检阅!” 校长和谢执大概都还没走。 想起谢执的前科,林桥更紧张了,他生怕谢执会在众目睽睽之中将自己提出来,那会很尴尬的! 要是谢执真这么做了,他就、他就! 林桥在心里就了半天,也没就出个一二三四,甚至就都成了救。 他正绞尽脑汁,胳膊却忽然被人拉了一下。 他下意识跟着抬起手,可下一秒,又意识到这是在站军姿,胳膊应该不动才对! 林桥立刻用力,与那人对抗着,想将胳膊贴回去。 幸好那人也没用力,甚至还轻推了一下,帮他把胳膊复位。 动作温和,不像教官。 他正疑惑,便听到身旁传来谢执的声音:“嗯,站得不错。” 谢执帮人把胳膊摆好,神色淡淡,甚至还随口夸赞了一句,语气平稳,不见分毫异常。 说完,他便继续往前走,很快便走出连队,与校长一同前往了下一个方阵。 林桥有点困惑地看着谢执的背影。 - 很快到了晚饭时间,教官告诉了他们一个好消息。 “晚上要加装驱蚊器和遮阳网,今晚不用来了,好好休息!” 连队中瞬间响起一片欢呼声,林桥也跟着开心起来。 只是他的情绪波动向来很小,哪怕开心,也只是轻轻翘一下唇角,弯一下眼。 他拿出手机,先是习惯性地打开vx看了一眼。 谢执一整天都没给他发过消息。 那今天下午,谢先生是来做什么的? 抱着这样的困惑,林桥吃完晚饭。 他吃得很快,回去时,营地几乎还都是昏暗一片。 林桥找到自己的房间,刚推开门,摸索着想开灯。可下一刻,腰间忽然传来熟悉的力度,旋即炙热的温度贴上来,将他抵在门上。 他吓了一跳,手机都差点掉了。 片刻后,瞳孔适应了黑暗,借着月光,他才终于看清了眼前人。 “谢先生?” 他有点意外。 毕竟,他知道谢执最近很忙。 既然下午来看过他了,那就应该早早回去才对。 谢执没说话,那双眼黑沉沉的,一错不错地看着他。 林桥有点被这眼神吓到了。 他瑟缩一下,可脊背已经抵上门板,退无可退了。 他只好小声问:“您怎么来了?” 黑夜在安静中流淌。 过了片刻,谢执才开口,声音哑得吓人,“想你了。” 林桥还没从谢执嘴里听过这么直白的话,一时手足无措,过了片刻,又小心翼翼问:“您是……碰到什么事情了吗?” ……太敏锐了。 是为了免受伤害吗? 才这么习惯地顺从着、观察着、警惕着。 谢执闭了闭眼,又回忆起今天下午与林桥那短暂的一触。 阳光落在他身上,腰带紧束,背脊笔挺,就像一株初长成的小白杨。 那时,他想,全世界的目光,都应该落在这个人身上。 这样才对。 谢执没说话,只是收紧臂膀,将人抱得更紧,像是要揉进怀里了一样。 林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猜测着是不是公司碰到了什么难题,可他对此一无所知。 他看着谢执,也有点难过了。 最终,林桥伸手,反抱住谢执,轻轻拍着男人的脊背,无声地安慰着他。 第49章 “预备!稍息!立正!向左转!” …… 烈日顶在头上,却被遮阳网削了一层。 四周草丛里,驱蚊器发出嗡嗡的声音。 已经是军训的第三天了。 但最辛苦的也就是第一天,自从装上防护网和驱蚊器后,连难以忍耐的军训都变得轻松了不少。 林桥掰着指头数,还有四天就可以回家了。 ……他以前,从来没这样期待过回家。 可能是因为太晒了。 他这么想着,抬头看了眼遮阳网。 不知道谢先生现在,在做什么呢? 那天晚上,谢执告诉他说,最近公司事情比较多,可能不能再来看他了。 甚至有可能会出差什么的。 不知道等林桥回家时,还能不能见到谢先生。 虽然不用担心会被从人群中拎出来,也不用再担心谢执会做什么奇怪的动作……不对不对,准确来说,应该是他自己会不争气地做出什么奇怪反应……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正如谢执所说,之后几天,他都没再出现过。 林桥洗完澡,擦着头发回到宿舍,第一件事还是打开手机,查看vx。 依旧空空荡荡。 这么忙的吗? 他叹了口气,将毛巾搭在椅背上,直接躺到床上,任由还湿着的头发扎着后颈,又弄湿衣襟。 林桥觉得,他有一点想回家了。 毕竟,自从他搬到谢家以后,还是第一次独自在外这么久。也不知道……碰碰,嗯,碰碰会不会想他? - 另一边,A市郊区。 高尔夫球场内,零零散散站了几个人,其中一人正弯腰认真目视着前方,指尖微微发力按住球杆。 周围人都围着他,目光紧紧盯着球杆,就等着发球后及时送上奉承的话。 所有人屏息凝神,直到“啪”一声,旋即是咕噜噜滚落的声音。 场地内顿时响起掌声,有人争着开口:“不愧是丁总!一手好球!” 丁总这才起身,卸下手套擦了擦额汗,又很谦虚地摆摆手,“哪里哪里。” 他说着,目光还找寻着。 今日来的,大多是A市排得上名号的企业家。 但他的目的只有一个。 虽然够不上谢总,但是能跟小谢总搭上线,也足够他喝汤吃肉了。 很快,目光落在角落里。 谢执正放下球杆,像是有些口渴,朝着内场走去。 丁总连忙追过去,问谢执:“小谢总感觉如何?” 谢执脚步放慢了一点,道:“尚可。” “已经快到饭点,我在六上那边备了一桌,不知小谢总可否赏脸?” 谢执却拒绝,“不了,我还有客。” 碰了个软钉子,丁总表情僵了一下,正猜测着是不是自己太过怠慢,还想接着劝,却见谢执摆手,道:“我的助理已经拟好合同,还待您过目。” 他闻言,顿时笑得开怀,也明白谢执是之后还有安排,便也不强求,伸出手道:“谢总是个爽快人!那我先回去了,您尽兴!” 谢执与他握了握手。 丁总重新回到球场内,商场得意让他更意气风发了,重新拿过球杆,在周围人的奉承下继续。 谢执回到内场,仰头喝了口水,干涩的嗓子这才润了一些。 他坐在桌旁,垂眼,目光落在左手无名指根上。 阳光落下来,婚戒还闪闪发光。 不知道乔乔怎么样了。 还是尽快处理完吧。 一旁栅栏处,有个人正靠在那里,一脸的兴趣缺缺,有一下没一下地抛着腕间红绳。 蔺难舟看看球场内装模作样的那群人,又转头看看正靠在椅子上,垂眼望着左手指根的那人。 衣摆一扬,他坐到谢执对面,撑着侧脸望向球场,很厌倦道:“我讨厌高尔夫。” 谢执连眼都懒得抬,也没理他。 蔺难舟不以为意,只是嘲讽般轻笑了一声,“还是说,这是A市谈生意的惯例?” 谢执没搭理他,但另一旁,刚回到内场准备休息的丁总却好奇地问了一句:“先生何出此言?” 他边问着,边猜测着眼前这人的身份。 A市有名有姓的人他都见过,加上小谢总对这人的冷淡态度,应该也不是什么厉害人物? 但既然能取得来这里的门票,应当也不是什么普通人。 丁总看着蔺难舟,谨慎地评估着,态度也十分温和。 却不想,一旁的谢执忽然抬头,掀起眼皮看了丁总一眼。 丁总正奇怪,便听对面那人轻笑了一声,道:“不过是个假模假样的东西,被一通捧,便有蠢人追着赶着去学,你说,可笑不可笑?” 果不其然。 谢执终于抬起眼,望着身边被一通奚落,已经表情僵硬强压怒气的丁总,难得好心开口,替自己这位新鲜出炉的合作伙伴解围:“蔺总家刚出了事,说话难免夹枪带棒,丁总不必放在心上。” 听到“蔺”这个姓,丁总才清醒了一点。 他看着对面正漫不经心拨弄着腕间红绳的男人,犹豫了一下,又想起最近听说的关于C市蔺家的风云剧变,还是顺从地点点头,强撑着笑道:“那我先行一步,告辞。” 谢执点头,“不送了。” 目送着丁总重新回到外场,对面忽然又传来一声笑。 蔺难舟像是觉得很有趣一般,阴阳怪气叫了一声:“谢总。” “蔺总。”谢执回敬。 蔺难舟表情僵了一下,嫌恶道:“好难听的称呼。” 顿了两秒,他又望一眼正弯腰打高尔夫的那所谓“丁总”,像是纯粹的好奇一般,问谢执:“你什么时候也喜欢这种文绉绉的东西了?” 文绉绉? 想起他们的第一次相遇,谢执想,或许高尔夫对蔺难舟而言,确实算是种文绉绉的运动。 凭他对蔺难舟的了解,国内留不了他太久。 一个月?三个月? 心里这么想着,可谢执却垂眼,抽过一张纸巾,仔仔细细擦拭着左手上的婚戒。 蔺难舟的目光便跟着落到那里,他像是发现了什么很感兴趣的事情一样,问:“你结婚了?” 谢执嗯了一声。 很冷淡的态度,但蔺难舟却难得提起了点兴趣。 在他第一次见到谢执的时候,他便断定,谢执这辈子都不会与“婚姻”“爱情”之类的东西扯上关系。 毕竟,第一眼相见时,他们便彼此心知肚明。 本质上,他们是同一类人。 蔺难舟捻了捻红绳,问他:“所以,是什么人?” 谢执静静道:“我认为,商场上,还是不谈这些为妙。” 蔺难舟呵一声,倒也没继续问,只是低头看一眼时间,一声不吭地起身便要走。 谢执抬眼看他,“生意还没谈完,你做什么去?” 指尖在手机屏幕上轻轻点了一下,蔺难舟转身,垂眼看着谢执,表情是笃定的微笑,“谢总,你不是在等人吗。” 他抬手,修长的手指轻轻点向隔壁,带着十成十的暗示意味。 “小谢总,去看看?” 谢执便微微笑了。 - 说是隔壁,其实也隔了两三公里。 之前是马场,后来因经营不善而倒闭。 接手的是个年轻人,似乎是秦家的后代。是个很有想法的人,集马场与射箭馆于一体,听说最近还正审批猎场资格,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下来。 回国后,谢执还没来过这种场地,但蔺难舟却是熟客了。 甫一进门,秦竺言便迎上来,“您又来了!场地早就备好了,您这边请!” 虽然蔺难舟来了多次,但总是寡言,或者说懒得与他说话? 总之,秦竺言现在都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这人。 目光落到蔺难舟身后,他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人居然会带朋友来。 更准确来说,他没想到,这人居然还有朋友? 可等看清身后那人的脸时,他又僵了一下。 “是,是小谢总啊。” 他倒是知道自己那个私生子哥哥与谢执交好,但毕竟关系尴尬…… 他正为难,便见蔺难舟连眼神都没给他,径自带着人去了惯常的场地。 秦竺言松了口气,连忙将一旁的侍应推出去,自己躲回办公室内。 一路到了射箭场,蔺难舟伸手握住那把弓,向来寡淡的脸上才终于露出一点微笑。 他对谢执道:“试试?” 谢执伸手接过来,入手的重量让他挑眉。 他拉了一下弓弦,就在蔺难舟以为他会直接放下弓时,却倏然抽出一根羽箭,挽弓—— 咻。 破空声响起,旋即是锃一声,箭尾轻晃,羽箭深深钉在箭靶中心。 蔺难舟挑了下眉,说:“不错,我还以为你荒废了。” 谢执没理他,蔺难舟也不觉尴尬,自顾自地弯弓搭箭,破空声接连响起,很快便扎满箭靶。 不过五六分钟,再伸手去箭筒抽箭时,摸了个空。 蔺难舟又兴致缺缺地将弓丢开,看着谢执,说:“我果然还是更喜欢枪。” 谢执连眼都懒得抬,只道:“最近四年,我不会离开国内。” 四年? 太长了。 蔺难舟觉得好笑,毕竟他从不会对自己的未来做这种假设。 四年…… 目光落在那正闪着碎光的婚戒上,蔺难舟便忽然懂了。 孕期一年,上幼儿园前又是三年。 他倒是没看出来,谢执居然是这种……顾家的,“好男人”? 想到这里,蔺难舟简直都要笑出声了。 他看着谢执,阴阳怪气道一句:“那就祝小谢总和夫人,百年好合了。” 那四个字咬得很重,带着极浓的嘲讽意味,可谢执却照单全收,“借蔺总吉言。” 这称呼让蔺难舟直犯牙酸,轻哼一声起身,也不管谢执了,径自去向外场的马厩,选中一匹白马后,先是将手放在马脸前,任由马儿轻嗅着他的气息。 打过招呼后,他又从旁取来一根胡萝卜,握在手中喂着。 说不清是单纯打发时间,还是在耐心培养感情,过了快半个小时,耳边忽然传来隐隐喧哗声。 蔺难舟才终于挑起一抹笑,翻身上马,轻轻抚着马儿脖子,道:“走吧,看热闹去。” 此处与草原相接,外场面积极大,足以让马儿放开蹄子跑。 来此的多是有经验的常客,所以在安保上也就放松了一些,宗旨是竭尽全力让客人体会到最本真的、驰骋草原的感觉。 只是今日…… 蔺难舟轻轻拽住缰绳,马儿便驯服地慢慢停步。 他往外看,见不远处,谢执正骑一匹黑马,蹄声烈烈,所过之处,鸟兽惊散,草木倒伏。 这般样子,可不似新婚的喜悦。 还是说,那名“妻子”还未得到父母承认? 近日里,自己确实并未听说过谢执举办婚礼的事情…… 想到这里,蔺难舟望一眼远处似是在发泄苦闷的男人,戏谑地挑起笑。 该说,是为谢执这种人居然会甘心将自己套进婚姻囚笼里而惊讶,还是为谢执居然会因妻母不和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感到苦闷而嘲笑呢? 草场上还有许多人,是生意还没谈完,却发觉他们消失,便一路找来的那群。 大部分人也都学过,便跟着一起上马。 却又觉得谢执身边太过危险,转而一想,之前这个骑白马的男人似乎与谢执交谈许久,说不定正是谢氏助理之类的身份。 于是,除了方才吃过瘪的丁总,其余人都纷纷聚到蔺难舟身边,纷纷恭维着,也有人提议说到休闲赛道上玩一玩。 众人便又纷纷涌向赛道,蔺难舟走到最后,目光还落在不远处,微微眯眼。 他似乎见了另一个人……错觉? ……不过,他不介意给谢执打掩护。 - 另一边,草场深处,谢执勒起缰绳,黑马缓缓停下,两只前蹄还交错踏着,鼻孔喷着气。 而他对面,林逸明还有些不熟练地踩在脚蹬上。 幼年时虽然学过,但毕竟兴趣缺缺,只学到高中便停了。 父亲为他培养的众多爱好中,他最爱的当属赛车。 只是最近因为公司很忙,他也很少碰赛车了。 提到这事,林逸明便眯眼看对面人一眼。 看到谢执,便很难不想起林桥。 上次见面并不算愉快,他几乎是本能地伸手,抚摸了一下自己的侧脸。 前所未有的忤逆。 在最开始,心里涌现的是灼烫的愤怒。 林桥他怎么敢? 就因为现在有谢执站在身后吗? 多可笑。 可后来,日复一日的怒火下,却有另一种东西无声无息地生根发芽。 他又一次抚摸了一下自己的侧脸,掐灭还未理清的思绪,抬头看向谢执。 多日的公务磨砺,让林逸明也沉稳了不少,“谢总,关于在科技园旁的那块土地……” 谢执抬手,“不谈这个。” 声音有些冷。 林逸明莫名感觉心里一突,但他也没细想。 谢执盯着他,从那张酷似林鸿晖的脸到紧握着缰绳的手。 他又想起最开始,稍一抬手,林桥便会警惕地绷紧肩膀。 ……就是这双手。 心底翻腾着什么东西,但表面上,谢执只是冷冷淡淡地垂下眼,道:“听你父亲说,你小时候学过很多。” 林逸明皱起眉,但想起还压在谢执手里的那合同,还是耐着性子回答道:“是,骑马我也学过。” 他直起腰,打量着对面动作优雅而从容的男人。 虽然商场上比不过谢执,但年轻便是他最大的优势。 林逸明看着眼前人,心里竟凭空生出一股优越感。他想,林桥的眼光真是一如既往的烂。 就像林桥当年送给自己的、寒酸到可笑的那个本子。 烧掉才是它最好的归宿。 “谢总,我们不妨比一比?” 谢执勒紧缰绳,眸光沉沉,问:“比什么?” 林逸明抬手,指向不远处。 路上杂草与乱石相隔出一条天然赛道,终点处赫然插着一面小旗。 他一字一顿道:“先到者为胜。” 谢执与他对视,过了片刻,才缓缓笑起来,但笑意却不达眼底,“好。” 声音落下,两人同时一夹马腹驰出去。 在无人知晓的小路上,风声烈烈。 起初是不分伯仲的,两人都尽可能压低身子,驱使着马儿。 贴得很近,差距几乎也没有。 林逸明自觉胜券在握,向谢执发出宣告:“胜者,才是真正有权支配林桥的那个人。” 是的,支配。 正如过去每一年每一月每一天。 那才是他习惯的生活。 他不能容忍现在的状态。 身子压低,重心压低。 风声、蹄声。 过弯、跨越。 他听到马儿粗重的喘息声,但终点近在眼前。 两人仍并驾齐驱,这不应该。 他是全国级别的赛车冠军。 他自满于这个成绩,也自恃于这个成绩。 哪怕是荒废已久的马术……毕竟,谢执也应该极少来这里才对。 他夹紧马腹,催促着马儿再向前,再跨步,直到那面旗子近在咫尺。 可下一刻,他听到谢执的声音。 “错了。” 他说。 男人神色淡淡,越过他时,那一眼的眸光又轻又冷。 旋即,旗子被踩进泥里,他猝然睁大眼,伸手—— 咚。 天旋地转,眼前发黑。 疼痛蔓延四肢百骸,他下意识蜷缩起来,这一瞬间他恍惚意识到,这是林桥在他面前惯常的姿态。 谢执勒住缰绳,居高临下地望着林逸明。 身后传来阵阵马蹄声,他伸手,准确无误地接住被抛来的那把弓。 挽弓、搭箭。 林逸明迷蒙地抬头,混沌的眼却清晰地映出男人的身影。 待看清的那一刻,瞳孔骤然收缩,他顾不得多想,立刻往旁边一滚。 锃一声,羽箭钉在身前不过三寸的位置,箭尾微微颤着。 马儿受惊嘶鸣一声,转身狂奔而去。 林逸明蜷缩着,无神目光还落在那根箭上,过了半晌才抬头,与谢执对视。 谢执已经垂下手,那把几乎要了他命的弓也一同垂着。 林逸明脸色苍白,磕磕绊绊问:“林桥……林桥要你做的?” “不。” 谢执轻轻摇头。 他坐在马上,望着那人,两个极为冷酷的字从那薄唇中滚落出来。 “这是——狩猎。” 瞳孔瞬间缩到极致。 那一瞬间,林逸明几乎已经忘了一切,他只是愣愣抬头与谢执对视着,浑身温度都仿佛流失了,冷得发颤。 - 将黑马送回马厩,谢执取过一根胡萝卜,放在掌心,任由黑马低头吃着。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他没有回头。 蔺难舟靠在门柱上看他,目光轻飘飘的,声音也轻飘飘的,“刚才,也是为了你那位‘妻子’?” 谢执没有出声。 是默认了? “这次相见,你变了很多。” 居然被所谓“爱情”而影响至此…… 可笑。 蔺难舟笑了一声,说:“我想,我需要重新评估一下与谢氏的合作了。” 这话一出,谢执终于有了一点反应。 但他只是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头也不回,冷淡回答道:“悉听尊便。” 作者有话要说: 哥哥:疯□□flag中 第50章 军训的最后一天,阳光很盛。 新生们身着迷彩,紧束腰带,军帽檐在脸上投下一道窄窄阴影,行动时英姿飒爽。 整齐的踏步声揭开典礼序幕,林桥站在人群中,像是大海中的一滴。 金色的阳光洒落下来,每个人脸上都满载对未来的希冀。 观礼台上,校长站在那里,目光慈和,时不时抬起手鼓掌,为新生们送上最真挚的祝福。 “接下来向我们走来的,是七营五连!他们来自博院考古专业,是……” 随着主持人慷慨的声音,连队缓缓停下,教官啪一声站好,向着台上敬礼。 这些天反复训练的口令最后一次被重复,林桥听着,目光和思维却慢慢蔓延向极远的地方。 他甚至有点恍惚了。 那些声音响在耳边,近在咫尺却又像是来自很远很远的世界,陌生,但又熟悉。 没有细想,每一次抬步都仿佛理所当然,他往前走,是太阳的方向。 阳光刺过来,眼前一片空茫,但他只是微微眨了眨眼,然后便忽然笑了。 ……他真的,进入大学了。 而且,不是金融系。 他仿佛第一次触摸到这个事实一样,整个人都雀跃起来。他想,他有点……想见谢先生。 不知道公司的事情有没有忙完? 还有……虽然可能痴心妄想,但是,谢先生应该也是有一点想念他的吧? 林桥怀抱着期待度过整个上午,与教官进行了最后的告别仪式。 熟悉的大巴车开进来。 他们按照来时的顺序上车,循着来时的路归去。 很快,林桥便重新见到了自己的舍友。 一周军训,他们显然都累极了,往床上一瘫,谁都不吭声,偌大的宿舍一片寂静。 直到林桥推开门,正半死不活瘫着的于修远强撑着向他打招呼,力求让每个舍友都感受到家的温暖:“嗨,乔乔。” 只是声音还有气无力的。 林桥向他挥了下手。 在军训基地已经洗过澡,又换上了干净衣服,林桥打算直接回家。 看一眼vx,依旧空空荡荡,他有点失望。 但没关系! 自己回家这种事,他已经很熟练了! 林桥走到床位前,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先是衣服,基地没有洗衣机,更别说晾晒衣服的环境了。 然后是什么? 他思来想去,干脆将军训前在学校超市买到的、印有学校校徽的本子带回去,准备给谢先生当礼物。 虽然可能有一点点敷衍…… 林桥十分心虚。但他想着,谢先生应该不会嫌弃的吧? 再不济,再不济,就之后补一个别的礼物! 他这么想着,手脚十分麻利,半个小时便收拾好要带的东西。 行李箱拉链的声音瞬间吸引了舍友们的注意力。 于修远从椅子上抬头,立刻便一脸惊讶,“你要走了?” 兰梓行也从床帘里探出头。 显然,为期一周的军训生涯都让这几个新鲜的大学生十分疲惫,甚至没有第一时间关注到自己的新舍友。 林桥点头,对着于修远挥挥手,又对着剩下两位道:“那就开学见啦。” 房门被关上,于修远还保持着夸张的表情,过了半晌才终于感叹一句,“他和家里人关系一定很好。”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我是说,最起码,和他哥哥关系很好。” 兰梓行瞬间想起了那个林逸明。 他看向于修远,脸上表情满是怀疑,仿佛在说“你眼睛真的没问题?” 可随后,他又突然想起,林逸明想必是不会来送林桥的。 那么,来送林桥的,并且自称为“哥哥”的,究竟是谁…… 兰梓行再想想林桥方才发红的耳尖,顿时发出一声冷笑。 简直是不言而喻。 - 另一边,林桥刚拉着行李箱走出校门,手机就是一震。 他也顾不上找车了,连忙把手机拿出来,便见是谢执发来了消息。 【谢先生:我在东门等你。】 东门。 林桥对自己的学校还有点不熟悉,下意识抬头,想看一眼校门。 手机又是一震。 林桥低头,看到锁屏上跳出来一条信息。 【谢先生:我看到你了】 诶? 他还没来得及抬头,便感觉发顶被人轻轻抚摸了一下。 熟悉的感觉。 林桥抬头,与谢执对上目光。 已经到了傍晚,温暖而橙黄的日光洒落过来,带着暖意,也柔和了谢执的表情。 林桥抿了抿唇,可最后还是没忍住,轻轻笑起来。 他伸手,那是一个祈求拥抱的姿势,可动作并不急切,像是试探,也像是等待着被拒绝。 谢执垂眼,很克制地抱了一下林桥,在他耳边说:“欢迎回家。” 林桥又忍不住笑了。 轿车缓缓启动,很快便汇入车流,与路上所有普通人都毫无分别。 林桥望着窗外渐落的夕阳,可最后,目光却不受控制地落在玻璃上谢执的侧脸。 他看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开口,“谢先生,工作都结束了吗?” 谢执回答:“还没有,不过最忙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林桥哦了一声。 过了没三分钟,他又蠢蠢欲动想要开口了。 其实并不知道说什么,但就是很想说话。 林桥有点苦恼了。 过去的经验告诉他,话太多,会招人烦的。 他陷入纠结之中,可还没等他纠结出个一二三四五,谢执却开口了。 “这七天,感觉怎么样?” 林桥立刻忘记自己方才在纠结什么了。 他回忆着这七天的感觉,想要立刻而快速地给出答案。 其实可以说的有很多,但他仔细想想,似乎也没什么好说的。 他拣着自认为最新奇的事情,慢慢说着: “教官管得不严,甚至还可以偷偷看手机……” 其实大多数时候还是在看vx啦,但毕竟谢执太忙了。 林桥明白的。 谢执侧眼望他。 林桥思索着、讲述着,对他的目光无知无觉,只是唇角微微翘着,眼睛里也带着笑意。 于他而言早已习惯的事情,在林桥的讲述下,似乎也变得新奇起来。 于是他看着看着,便也微微弯了下眼角。 半个多小时过去,轿车缓缓停在家门前。 林桥刚一下车,便见一团花色的什么东西冲过来,还没等反应,怀里便撞进一个毛茸茸的小东西。 他低头,便见碰碰窝在自己怀里,正若无其事地舔着爪子,一点都看不出方才突进的样子。 林桥轻轻弹了弹它的小耳朵。 碰碰抖了一下,却没像往常一样跑走。 看来,碰碰也有在想他呢。 轿车的声音吸引了屋里人的注意力。 王叔和李姨挨个探出头来,见是林桥回来了,顿时高兴起来。 王叔挥着漏勺,“乔……咳,小先生,您再等十分钟!我们马上就做好了!” 李姨也不甘示弱,喊着:“我只要五分钟!” 如今,林桥已经习惯王叔和李姨的“争斗”了。 他弯着眼睛,抓起碰碰的前爪,也向他们两人挥挥手,“不着急!你们辛苦啦。” 厨房里顿时传来一阵叮呤咣啷的声音作为回应。 林桥洗了手,换上居家服,又打开电视。 才过去八分钟,李姨和王叔便纷纷将热腾腾的饭菜端出来,规模之大,甚至比他去上学前的那顿更丰盛。 林桥尝了一口汤。 据李姨说,她特意煲了八个小时,原话是这样的:“您军训了整整一周,我看看,都瘦了……真是可辛苦了!得好好补补!” 入口鲜香,碰碰似乎也被诱惑,在他脚边咪咪叫。 林桥看着桌子对面的人,很开心地眯起眼。 喜欢。 回来后的日子,什么都不用做,偏偏所有人都觉得他已经很辛苦、很厉害了。 可明明只是上了一周学而已。甚至这一周比起高中来说,完全算不上什么。 但他们对待林桥的态度,还是让他稍稍有点受宠若惊了。 吃完饭,又在沙发上抱着碰碰滚了一会儿。 不知是因为规律的军训生活给他养成了生物钟,还是因为确实太累了。 总之,时针刚刚走过九点,林桥便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哈欠。 困了。 电视里纷杂的声音还响在耳边,却慢慢变成了无意义的背景声。 碰碰趴在他脸边,热热的小肚皮一起一伏,打着小呼噜。 眼前世界渐渐漂浮起来,林桥慢慢闭上眼。 又过了几分钟,电视声音戛然而止。 谢执放下遥控器,垂眼。 大概是累得狠了,林桥睡得很沉。 他抱着碰碰,一人一猫的呼吸频率竟出奇的一致。 纤长细密的眼睫还轻轻颤着,往下是柔软沉静的脸颊。 谢执静静看了几分钟,这才将人抱回楼上,打开空调,掖好被角。 “晚安,乔乔。” 蜻蜓点水般的吻落在额上,又一触即分。 房门被轻轻合上,阻绝了最后一道昏暗光线。 在黑暗中,林桥抓着被角,慢慢睁开眼,望着房门的方向。 像是梦呓,他将脸埋在带着太阳气息的被子里,也慢慢说了一句: “晚安……哥哥。” - A市疗养院。 快要深夜,可花园小径上,仍有灯火闪烁。 年轻的男人走在最前,夏夜寒凉,可他仍衣着单薄,左手捏着红绳。 面对蔺家人时,这是能让他最快平静下来的方式。 身后,一袭洁白长裙的女孩推着轮椅,沉默不语地跟在蔺难舟身后。 正是蔺秋泽。 她眼眶还红着,不知是为何而伤心。 很快,得到消息的小郭便匆匆忙忙跑过来,伸手接过轮椅。 “您出院了?身子感觉怎么样?”小郭很是关切地问老爷子。 蔺老爷子略显劳累地点点头,回答道:“老样子了。” 小郭有点难过,但还是强打起精神,想继续逗老人开心一下,却听老人问:“这些日子,他来过吗?” 这个问题瞬间让小郭沉默下来。 于是蔺老爷子便闭上眼,声音很慢,道:“我明白了。” 小郭语塞,最后只能绞尽脑汁安抚道:“没事,他看上去似乎还是上 学的年龄,说不定过几天就来了呢?” 老爷子没说话,只是叹了口气。 另一边,蔺秋泽听着听着,忽然插了句嘴,问:“是爷爷新认识的人吗?” 静了几秒,见两人都不回话,她又试探着问:“需要我帮您去找一找吗?俊宁最近也在A市,说不定他有消息……” 魏俊宁是她已经谈了三年的男友,从大学校园一直到走入社会,虽然对方家境不算好,但人品很好,又足够努力,两人的关系也十分稳定。 只是,家境的差距让她始终不敢向家里人坦白。 直到前几日,蔺难舟突然爆出这件事。 想到此处,蔺秋泽忍不住,又狠狠瞪一眼前面那人的背影。 蔺老爷子却抬手,道:“算了。” “……都是缘分。”他喃喃着,目光无意识落在走在最前的长孙身上。 他看上去,对此全然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态度。 ……这样也好。 很快,几人便到了房内。 蔺老爷子单独留下蔺秋泽。 蔺难舟转身欲走,却听身后人说:“小粥,你等一等吧,我也有话要与你说。” 蔺难舟脚步顿了一下,转头,目光扫过那两人,一言不发地走出门。 蔺老爷子望着长孙的背影,又叹了口气。 蔺秋泽却是有点气愤地蹬了下脚,“爷爷!他怎么这样!你知不知道,他……” “好了,小粥。”蔺老爷子打断她的话,声音很轻,“他是你哥哥。” “他才不是!” “不要任性!” 猛然拔高的声音。蔺秋泽吓了一跳,下意识闭嘴,眼睛里已经盈上水光,委屈叫道:“爷爷……” 蔺老爷子闭了闭眼。 这几日的事情已经让他疲惫到极点,可看着还年幼的孙女,他又放不下那口气。 蔺老爷子语重心长道:“你不要忤逆他,爷爷护不住你了。” “还有,你的工作室做得很好,继续努力,我很高兴你能找到自己真正喜欢的事业……” “记得,那个男生不是善茬,早点分手,一个人好好过也可以……” 这话的信息量太大,蔺秋泽先是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反驳第一句话,便听到了有关自己男友的事情。 她瞬间红了眼眶,原本还要掉不掉的眼泪也淌下来,打湿衣襟。 她满脸不可置信,失望地问:“爷爷,您也要我去联姻,对不对?” 蔺老爷子怔了一下。 “我就知道,我早就知道……”蔺秋泽流着泪,目光清冽洌看着自己的爷爷,表情像是伤心极了,“你们想让我嫁给谢执,对不对?” “早在我刚上大学的时候,我父亲就说过这种话,可是,为什么啊,凭什么啊?” 她激动极了,不停反问着。 “我会报答你们,报答父母,可是,这是我的事情啊,我的自由,俊宁那么好,他那么努力,他前几天甚至还因为过劳进了医院,他是为了我,都是为了我啊。” 这么多年,这件事几乎已经成了她的心病,她知道自己的男友家境贫穷,可那又怎样? 他人品很好,又勤奋上进,为什么他们的恋情见不得人? 不……都怪蔺难舟!如果不是他,如果那天他没有将这件事说出来……他是故意的!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嗤。 像是被从幻梦的世界叫醒,蔺秋泽瞬间回头。 蔺难舟靠在门栏上,正垂着眼把玩手中的红绳,漠然道了一句:“谢执看不上你。” 这话瞬间让她脸颊通红,但很快又立刻提出质疑,“你偷听我和爷爷说话?” “不。”蔺难舟道:“是你嗓门太大了。” 很平静的陈述,可蔺秋泽就是从中察觉到嘲讽的意思,她咬着牙还想反驳,却听蔺难舟轻飘飘扔下一句: “注意你的仪态,蔺秋泽。” 这话太过熟悉,蔺秋泽过了几秒才想起,同样的话,他曾对自己的母亲说过。 这个认知瞬间让她愤怒起来,她瞪着这个名义上的“兄长”,终于从牙缝中挤出一丝冷笑。 “活该你孤家寡人……” “够了!” 蔺老爷子厉声喝止这场闹剧,又对蔺难舟道:“你知道的,小秋是家里唯一的女孩子,难免娇惯了一些。” 唯一的女孩子,最小的孩子…… 蔺难舟没正面回答,只是笑了一声,说不出是嘲讽,还是别的什么。 蔺老爷子便叹气,“好了,小秋,你出去吧,我单独与小粥谈谈。” 蔺秋泽还想说话,但又不愿忤逆爷爷的意思,最后干脆瞪蔺难舟一眼,出门去了。 蔺难舟漠不关心,径自走到窗边,垂眼望着楼下大片的花园。 月光如纱。 房间内一片安静,等走廊里的脚步声也消失后,蔺家主才终于开口。 “我手里,目前还握着蔺氏百分之十三的股份。还有老宅……” 他挨个拣出手里杂七杂八的东西,也是他最后的倚仗,语气平静地陈述道。 可蔺难舟始终没有回头,仿佛这些东西于他没有分毫吸引力。 蔺家主道:“我将这些东西都给你。” 蔺难舟依旧没有回头,只是问:“条件呢?” “我是你爷爷。” “呵。” 这话,蔺难舟只觉得可笑。 蔺家主长叹一声,目光凝在长孙背影上,恍惚中,只觉得似乎又回到年轻时,他最后一次目送着长子离开。 “……我确实有条件。” 蔺难舟并不意外,也不开口,静静等着下一句。 “条件是,你不能再为难小秋和小沼。”蔺家主闭了闭眼。 已经成人的两个孩子,他管不上了。 但年纪尚幼的两个孙儿,实在让他于心不忍。 毕竟,上一辈的事情,与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小秋的工作室还在起步阶段,小沼是最小的孩子,正在国外上学,你是长兄……” 大概上了年纪的人便爱絮絮叨叨,蔺家主说了很久,声音中满是对后辈的担忧与慈爱。 蔺难舟沉默了很久,一直到蔺家主因为口渴而停下时,他才终于动了一下。 “我拒绝。” 他冷漠道:“你那些东西,我迟早能拿到手里。” 蔺家主沉默了一下,也心知肚明,他说的都是真的。 可想到自己的两个孙儿…… 再开口时,蔺家主像是瞬间苍老了,声音都变得软弱,“小粥,算我求你,算爷爷求你,好不好?” “他们毕竟还小……” 蔺难舟终于转身,狭长的眼带着冷意,落在蔺家主身上。他说:“我当年也求过你,爷爷。” 最后两字,咬得很重。 明明是许久没再听到过的称呼,明明应该为此欣喜……可不知为何,这一刻,蔺家主竟打了个寒战。 蔺难舟:“你还记得,你当时是怎么回答我的吗?” ……怎么可能忘记。 蔺家主怔怔看着长孙,徒劳地张了张嘴。 这一刻,他彻底意识到,这个曾经承欢膝下的孙儿,彻底长大了,在他看不到的地方。 变得成熟,也变得冷漠。 他心狠到极点,完全不似他的父母。 ……怎么会这样呢。 蔺难舟垂下手,那根红绳也跟着一起轻飘飘落下来,“你的答复,便是我的答复。” “可乔乔呢?” “……什么?” 蔺家主捕获了谈判对方那一瞬间的情绪波动,他叹息着,说:“乔乔也曾叫小秋一声‘姐姐’,你还记得吗?” “……” 蔺难舟沉默下去,左手却骤然收紧,红绳勒在掌心,滚烫般鲜明。 过了很久,他盯着对面几乎已经身躯佝偻的老人,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好。” “我答应你。” “合同我都已经签好,在你手边那个柜子里……小粥。” 蔺家主忽然叫了一声,在蔺难舟投来视线时,却又将那句“如果乔乔还活着”的假设吞进肚中。 他不敢说。 那眼神太过触目惊心,似乎稍一动静,便会引来什么恐怖的后果…… 他定了定神,语气平静道:“你要记得,你答应了我。就算是我死后,也要遵守这个约定。” 蔺难舟嗯了一声。 蔺家主便看着他,看他找出合同,看他毫不留恋地要离开。 在蔺难舟彻底走出那扇门之前,他还是控制不住地开口,问:“你什么时候离开A市?”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蔺家主也没想到,那个早夭的孩子……居然会对蔺难舟产生这么大的影响力。 他想起那天在疗养院碰到的、据说来自林家的孩子。 蔺家主后来让人调查过。 那个孩子的档案没有分毫问题。 所以,只会是巧合,也只能是巧合。 但如果,蔺难舟碰到林桥呢? 想到那种可能,哪怕是一生见过无数大风大浪的蔺家主都心惊肉跳起来。 蔺难舟会毁掉自己,也会毁掉那个孩子。 但万幸,在下一刻,他听到了来自长孙的答案。 “下周之前,我会离开A市。” 作者有话要说: 快了快了,不是明天就是后天! 感谢在2023-09-11 21:33:44~2023-09-20 21:33: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68915283 10瓶;君撷 3瓶;Circle、LollipopLuxur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 很快,林桥为期两天的假期结束,周日下午,又不情不愿地回到学校。 他们宿舍四人中,除了薛迟都是本地人。 但于修远懒得回家听自家哥唠叨,便也没回去。 林桥到时,宿舍人都在。 走之前,李姨给他口袋里塞了好多棒棒糖,他便拿出来,每人分上三个。 “诶?” 桌上摆了一摞书,他记得走前并没有。 林桥翻了一下。 《大学英语一》、《世界史通史》…… 正是昨天班助在群里发的大一教材。 兰梓行道:“今天上午回来的,是薛迟帮你拿的。” 这个答案让林桥更意外了。 他有点踌躇地看一眼正独自坐在电脑前的黑衣少年。 那人看上去似乎很不想被打扰,甚至连帽子都戴上了。 事实上,光从外表上看,完全看不出来,薛迟居然是这样一个乐于助人的同学…… 大概是林桥目光在他身上停太久了,薛迟终于动了一下,却是很冷漠地看林桥一眼,道:“不用谢。” 林桥想了想,又翻着口袋拿出两根橘子味的棒棒糖,小心翼翼放在薛迟桌子最边上。 薛迟抬眼看他。 “你似乎喜欢这个味道……”林桥解释着,目光落在刚被薛迟拆开的糖纸上。 薛迟显然也注意到了。口腔中橘子味还甜滋滋散着,这让他说不出反驳的话语。 沉默两秒,他硬邦邦说:“不用谢。” 收拾完东西,差不多也到了十点多。 林桥爬上床,缩在床帘里,给谢执拍了一张黑漆漆的照片。 谢执回得很快。 【谢先生:要睡觉了吗?】 【林桥:对,明天早上有晨练,七点需要到操场。】 谢执发了一条语音,林桥连忙从枕头底下翻出耳机,连上蓝牙。 床帘阻绝了外面的世界,空调的冷风呼呼吹着,手边身边都簇拥着从家里带来的毛绒玩具,拥挤,但是温暖。 手机屏幕幽幽的光打在脸上,林桥点下那个红点,男人低沉的声音便响在耳畔。 “晚安,乔乔。” 林桥抱着手机,一直到耳边沉寂下来,才后知后觉红了脸。 他慢吞吞往下平移,然后,一把用被子盖住了脸。 闷热,但是很有安全感的小天地。 他将旁边的玩偶抱进怀里,过了几秒,又一次按下语音。 如此重复好多次,林桥才想起,自己还没有回复谢执。 可宿舍已经熄灯,他不确定舍友有没有入眠,思来想去,只能很不好意思地给谢执发了一条文字消息。 【林桥:哥哥晚安。】 还没等谢执发问——当然,或许谢先生也不会在意这种小事——林桥便立刻解释道:【我舍友都睡啦】 消息发出去,对面依旧没有回应。 林桥犹豫着,看着自己聊天框里那一行还没发出去的“明天补给您”,陷入犹豫。 对面依旧没有回应。 林桥想了又想,最后还是一咬牙,按下发送键,然后直接关掉手机,紧紧抱住玩偶,闭上眼。 一分钟、两分钟…… 睡不着了。 林桥丧气地睁开眼,重新摸过手机。 屏幕亮起的那一瞬间,林桥下意识闭了下眼。 “——好。” 耳膜微震,是蓝牙耳机自动播放了下一条语音。 林桥愣愣看着手机界面,觉得自己今晚可能睡不着了。 - 凌晨六点,宿舍里的闹钟准时响起。 几个人都是刚入大学,还很勤奋,生物钟也规律,闹钟一响便下床开始洗漱。 六点半出门时,楼道里全是人,看样子似乎都是大一的。 但万幸,晨练是由大二的学长学姐们负责的。 他们似乎也对学校的这个安排颇有微词,催促着学弟学妹们绕着操场走了两圈,便原地解散了。 四人一起吃了饭,然后核对了一下上课地点。 兰梓行和于修远同是图书情报与档案管理专业,在博远楼上课。 林桥和薛迟是考古专业,在思远楼上课。 不巧,还是相对着的方向。 四人只好两两分别。 但林桥实在不知道要和薛迟说什么。 两人一路沉默地走过去,林桥尴尬得一直在捏手指。 薛迟注意到了,沉默两秒,说:“不用勉强自己陪我。” “啊?”林桥愣了一下,连忙反驳道:“我没有那个意思……呃,是这栋楼吗?” 他有点笨拙地试图转移话题,薛迟看他两眼,倒也没说什么,嗯一声,“是这栋,在三楼。” 两人来得早,电梯前还没人,很顺利便来到教室。 教室里甚至没有开灯,两人挑了个角落位置,薛迟在里林桥在外。 刚一坐下,薛迟便戴上帽子,往桌子上一趴,说:“我睡了。” “啊?哦哦好。” 林桥有点没反应过来,但是旋即又松了一口气——真好,不用绞尽脑汁想话题了。 上课铃响起的第一声,薛迟立刻起身,眼神清明地从书包里拿出书。 两个小时过去,下课铃响起,薛迟站起来,看一眼手机,道:“下节课高数,在数C楼。” 两节大课之间只有十五分钟休息时间,偏偏数C和思远还差了好几百米。 等林桥好不容易挤出思远楼,已经过去了三分钟。 两人谁都没说话,闷着头往前走。直到绕着文远楼转弯时,身后忽然传来一股拉力。 林桥吓了一跳,转身便见薛迟表情略显凝重地拉住他,嘘了一声,闪身进一旁建筑角落里。 虽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林桥有样学样,也跟着躲进去。 很快,他便听到了有声音越来越近—— “听说是接他爹的班,结果摔断腿了?” “哈?我倒是觉得,肯定是在外面乱搞……嗯,赛车,我记得没错吧?” “不是说他要出国吗?” “呵,人家都和谢家搭上了,出什么国啊还。” “算了,不说这个了。老徐,你不是说要出国吗,挂的科都解决了没?” “这个,唉……” 声音渐渐远去。 林桥觉得其中一人的声音有些熟悉,偷偷探头望了一眼。 ……果然是林逸明的好友。 “我听到他们提到你的名字。” 薛迟没什么表情地看他一眼,不知道想了些什么,还是难得好心提醒一句:“语气似乎不太好,你注意一点。” “嗯,”林桥点点头,“我认识他们,应该是大四的。” 过了几秒,他又有点不确定道:“大四,一般来说很少在学校了吧。” 薛迟嗯了一声,没追问,“你有数就好。” “但是……” 薛迟:“嗯?” 林桥低头看着手表,说:“我们,好像,迟到了?” 薛迟:“……” 于是,第一天上课的新生同学,便直接迟到了。 等两人好容易跑到教室,十分尴尬地从侧门走进去,本想悄无声息地直接混进去,却没想到,整个阶梯教室里座无虚席。 换句话说就是,没有座位了。 两人手足无措地站在侧门当门神。 薛迟还好点,但林桥头都不敢抬,感觉血气直往头上冒。 老师本来讲课的声音都中断了一下。 他似乎对笨拙的新生感到无语,放下书提示道:“上来搬两个凳子。” 薛迟看他一眼,没说话,兀自去搬了两个凳子,递给林桥一个。 林桥小声说:“谢谢。” “没事。” 但老师显然对他俩印象深刻,两节课抽问好几次,让林桥一点心都不敢分了。 周一一整天都是满课,但等到晚修时,薛迟却不见了。 林桥等了好久,最后才收到薛迟一条vx,说他临时有事先回了宿舍。 他只好独自去上课。 下晚修时,已经到了晚上九点半。 A大教学区与生活区是分开的,有两条路可以走。 一条是校内,用天桥连接起来,路比较远,人也少些。 另一条是校外,路程较短,在闹市区,甚至还有美食一条街,下晚修的学生们大多选择这条路。 林桥只犹豫了两秒,便选择刷卡出学校。 身边大多是A大学生,热热闹闹的,但大多都三三两两,最终坐在路边的小摊上。 林桥一心回宿舍,想早些和谢先生说一句晚安,一时没留心,便走出了闹市区。 大多学生都还被美食缠住手脚,但往前看,虽然一片逡黑,但也有几个背着书包的人穿行。 林桥迟疑两秒,又想想谢执那声“好”,还是鼓起勇气踏进黑暗。 他走得很快,周围寂静下来,只留下夏天的蝉鸣…… 不对。 好像有什么声音? 林桥回头,警惕地看一圈。 一切正常。 应该是想多了吧。 他这么安慰着自己,还想继续往前走,可脚踝处却突然贴上什么冰冷的东西。 林桥:“!” 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躲,同时低头—— 与一双黑漆漆的眼对上视线。 是人。 林桥这才勉强定住心神,旋即便听那男生有气无力喊了一声:“救命……” 救命? 这个词瞬间让他警惕起来,右手悄无声息地探进包里,按下了紧急求救电话。 同时,他观察着周围,四周一片昏暗,而那个男生背后的巷子里,黑暗几乎浓稠出汁,让人心惊,几乎要疑心里面藏着什么择人而噬的野兽。 林桥小心翼翼地弯腰,伸手抓住男生的胳膊,想将人先带出来。 可他刚开始用力,便感觉有一股反方向的力与他对抗着。 似乎……有人正在另一边,黑暗的那边,在拽这个男生的脚。 这个认知瞬间让他联想到一些不太好的剧情,一时间手指冰凉,他慢慢抬头,与黑暗中那人对上视线。 ……嗯? 怎么感觉,和谢先生长得有点像? - 另一边。 冗长的会议,烦躁的午后。 蔺难舟坐在主座左手边,漫不经心把玩着那根红绳,任由那些重要的、不重要的东西流过耳畔。 蔺家主颇为无奈地看他,终于忍不住伸手敲敲桌子,打断了律师,对蔺难舟道:“小粥,认真一些。” 蔺难舟没理会他,依旧自娱自乐,于是蔺家主也只好长叹一声,由他去了。 倒是坐在蔺难舟对面的蔺二叔满眼血红,死死盯着蔺难舟。 他完全没想到,父亲居然会将自己手里的全部股份拱手送给蔺难舟…… 如果他早知道…… 不,父亲根本没有想过与他商量! 一直到昨天,事情已经成为定局,父亲才发消息要他来A市! 一直都是这样……就因为蔺难舟是老大的儿子吗? 他心里满是愤愤不平,可想起前几日蔺难舟那些手段,又只觉心惊肉跳,沉默半天,还是没敢开口。 很快,冗长的话便走到尾声,律师将合同放在蔺难舟面前,道:“您请过目。” 蔺难舟垂眼,目光轻而快地扫过去,过了十几分钟,他提笔签上自己的名字,嘲讽般笑道:“蔺家主的信用,我还是相信的。” “你要是真的相信,也就不会看那么久了。” 蔺家主语气平稳。 一切都已尘埃落定,老人便索性放宽心态,闻言也不生气。 蔺难舟笑了一声,起身道:“那么,我先走一步。” 说完,他没等其他人反应,便径自出门。 季同加快几步,伸手为他推开门。 两人上了车,季同安静等了两秒,便听后座传来一声很低的声音,“去……那个地方。” 说得隐晦,但季同却心知肚明。 “那个地方”,指的是…… 先生父母,生前居住过三年的地方。 他知道先生请了人定期打扫,并要求他们保持房屋原本的模样,为此开出极高的工资。 可先生回国已经几个月,却一直没回过那个地方。 就连路过那条街时,先生都会要求他绕道。 如今…… 修长的手指慢慢收紧,握住方向盘,他踩下油门。 不过半个小时,便到了那熟悉的街道。 蔺难舟没等季同开门,径自下了车,轻飘飘抛下一句:“你回去吧。” 已经到了傍晚,血般的残阳挂在西方,看上去异常颓丧。 他抬头望了很久,眼前也一阵阵模糊起来,世界仿佛都不真实起来。 蔺家的东西,他父亲的东西……他都抢回来了。 他的任务……结束了? 这一刻,心底涌现的情绪不似喜悦,而是某种轻飘飘的,落不到实处的茫然。 蔺难舟仿佛踩在云端,他梦游般,沿着已经成为梦魇的那条小路,慢慢往熟悉的方向走去。 这是他父母还在A大任教时购置的房屋,面积仅有一百多平,不算大,但却是蔺难舟出生的地方。 这让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按下电梯楼层键,然后是掏出钥匙,打开门…… 他模仿着记忆里父亲的动作,开门时,夕阳映着浮尘腾起,仿佛记忆的尘埃。 昏黄的午后,电视机的声音,厨房的饭香…… 蔺难舟控制不住地往前走了一步,伸手想要抓住什么,可下一刻又陡然清醒。 眼前空无一片,什么都没有。 他怔怔放下手。 ……是了,父母已经走了。 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蔺难舟垂眼,左手猛然收紧,过了片刻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父亲从不会将负面情绪带进家里。 ……他也一样。 蔺难舟举步走进去,伸手轻轻抚摸过沙发电视,触手仿佛还留存着记忆里的温度。 可现实是冷的。 他闭了闭眼,最终还是颓然跌在沙发上。 目光漫无目的,落在那扇紧闭的小门上。 那是乔乔的房间。 在原本的规划中,他们一家四口,都应该在这个小小的房子里生活,不算富有,但是,是一家人。 蔺难舟忽然有些冷了,他握着那根红绳,踉踉跄跄起身,打开冰箱取出一瓶酒。 他并不喜欢酒。 他不喜欢一切会让他感到疼痛的东西。 可现在,他不得不祈求着痛苦,以期望这种痛苦可以帮助他摆脱另一种更深切、更难捱的苦难。 …… 夜渐渐降临了。 林逸明关上门,一瘸一拐地走到客厅,又瘫在沙发上。 他今年大四,学校是位于A大附近的某所一本大学。 这房子在A大附近,算是他小小的个人资产。 上次马场的事,虽然不至于断腿,却也让他受了点不轻的伤。 这让他觉得很丢脸,反正大四也没什么事,便索性不回学校了。 至于父亲那边…… 呵,林逸明算是看明白了,谢家根本不愿与林家合作。 林鸿晖愿意热脸贴冷屁股,那就自己贴去吧。 他是不打算继续了! 林逸明打开电视,目光却立刻被电视上又瘦又白的男演员吸引。 他控制不住地多看了一会,才注意到这是外国频道,而播放的正是某部有名的同性题材…… 要是往常,他应该是会很倒胃口的,可今天不知为何,他却迟迟没有换台。 随着剧情深入,两位男演员的爱情愈发动人心,林逸明看着,右手却无意识抚上脸颊。 林桥的力气并不大,那一巴掌与其说是痛,倒不如说是第一次被忤逆的怒火。 可在时间的发酵下,那怒火都变成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他其实早就该意识到那是什么东西,但是…… 绿叶掩映、宛若仙境的水池中,男演员独自沐浴着,正因为爱情的阻碍而留下痛苦的眼泪,呼唤着恋人的名字,低声独白。 “我的爱,难道是一种罪吗……” 林逸明正聚精会神,可门外却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外卖到了? 他又恋恋不舍地望一眼男演员,心想来得可真不是时候,同时一瘸一拐地起身,好不容易走到门口,打开门却是扑面而来的酒气。 “你好。” 年轻的男人身着挺括西装,声音温和而平静,问:“请问,您见过我的弟弟吗?” 他太平静了,以至于林逸明甚至觉得方才嗅到的酒气全是错觉。 林逸明正想关门,却突然听到这个关键词。 不知出于什么心思,他放下手,重复了一遍:“你的弟弟?” “是的。”提到这个话题,年轻的男人微微笑起来,仿佛很高兴、很满足一般,用一种奇异的声调,说:“他今年十八岁了……很漂亮、很爱笑,也很爱撒娇,是我们全家人的宝贝。” “请问,您见过他吗?我找不到他了。” 男人的声音慢慢低下来,声音悲伤得像是要滴出水来。 但林逸明对于和醉鬼这件事打交道没有丝毫兴趣,正想关门,却发现门纹丝不动。 他皱起眉,冷声喝道:“没见过。让开!我要关门了!” 男人沉默,又垂下眼,茫然地看着左手腕上的红绳。 过了几秒,他才缓缓道:“好,打扰您了。” 他要继续去找他的弟弟了。 身后,季同上前一步,手中还提着礼品——是的,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事。 从最开始幼年的清醒无助,到成人的苦痛酒后…… 他正等着先生离开后,便将赔罪的礼品送上,却见先生目光望着屋内某处,手指猛然握住门框。 “……乔乔?” 作者有话要说: 还差一点,明天一定! 第52章 呜哩呜哩的警笛声划破夜空,飞快驶向警察局。 路边有人家悄悄拉开窗帘,从窄窄缝隙中往外看,观察着昏暗街道,在心里暗暗揣测,今夜为何如此不平静。 很快,警车便停在警局门口,两名警察上前打开门,手中银手铐闪亮。 蔺难舟很熟练地伸手,咔一声,冰凉的金属坠在手上。 林逸明初高中十分叛逆,也早习惯了这东西。 两人在警察的陪同下走进亮着白炽灯的大厅,又一左一右坐在椅上。 身后,黑色的轿车缓缓停下,季同紧随其后走进大厅。 见警察抬眼,他立刻指指蔺难舟,道:“家属。” 警察又看一眼表情平静,可周身酒气浓郁的蔺难舟,还是默许了季同的做法。 另一名警察上前,先是站在林逸明跟前,问:“为什么打架?” 林逸明看一眼正闭眼倚墙,看上去十分安详的蔺难舟,顿时愤愤不平,“你们难道不应该先问旁边那个?是他私闯民宅!” 警察翻了下手里的本子,与身边警察窃窃私语几句。 “嗯,确实是周边居民报案说,有个醉鬼挨家挨户敲门。” “可我们赶到的时候,这位……呃,”负责外出执勤的警察看一眼林逸明的模样,不太确定道:“这位同学,确实在和那边那个打架。” 两人说着,又看一眼坐在另一边的蔺难舟。 说实话,光看外貌,这人看上去清醒极了,既没有乱脱衣服,也没有说胡话什么的。 “去测一下?”年轻些的警察撞了下身边同僚的肩膀。 “不用测,你闻味儿,没吹两三瓶下不来。” 向来自诩为老酒鬼的警察拍着胸脯保证。 “成。”年轻警察点点头,又转向林逸明,继续做笔录。 “你们是因为什么打起来的?” 林逸明:“这难道不给算他私闯民宅?” 警察用笔帽敲敲桌子,耐心道:“这是笔录,你认真一点。” 林逸明这才勉强正经了点,回答道:“我是G大的学生,前些日子意外受了点伤,正在家里休息。八点多的时候,这人突然敲我门……” 其实仔细想想,蔺难舟似乎也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但是那个名字刺激了他的神经……或许。 林逸明咬了下后槽牙,继续道:“他扬言要骚扰我弟弟。” 警察对视一眼,接着问:“可是我们赶到时,你家中只有你一个人。” “……”林逸明一时语塞。 人总是习惯性且无意识隐瞒自己的过错,他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继续道:“但是,他半夜敲我家的门,是他不对。” “这个确实。” 警察认可了这句话,接着问:“你们两个,谁先动手的?” “他。”林逸明笃定。 他说着,又看一眼旁边的蔺难舟,见对方始终没有反应。 也是,醉鬼能有什么意识?还不是任他胡说。 警察又对视一眼,问蔺难舟:“你有什么要反驳的吗?” 蔺难舟终于抬了下眼皮,他与警察对视片刻,又重新垂下脑袋,握着那根红绳,慢吞吞说:“我认罪。” 警察:“……?” 什么玩意儿? 林逸明笑了一声,更安心了,他问警察:“所以,我可以走了吗?——我今年大四,正是忙的时候。” 警察皱着眉,又低头反复查看笔录本子。 说实话,平心而论这确实是个普普通通的酒后闹事,但是……某种直觉告诉他,这事并不简单。 站在一旁的季同微微皱眉,在警察即将开口的前一刻,上前一步,彬彬有礼道:“打扰一下。” 警察怔了一下,这才想起还有个人证,微微侧身,问:“怎么了?” 季同道:“我这里有视频录像。” 那小区已经有些老旧,好巧不巧,林逸明那层的监控早在两个月前就坏掉了。 此刻能拿到证据,那自然是最好的。 警察伸手接过季同递来的手机,按下播放键。 起初和林逸明说得没什么区别,可后面却颇有出入。 只见那视频中,当“乔乔”两个字出来时,林逸明的表情明显扭曲了一下。 “……林桥?”他咬着牙重复,恶狠狠看着对面人,问:“你也是他找来的?——报复?” 蔺难舟没有来得及给出反应,林逸明便直接扑上来,又被敏捷躲过。 录像到这里终止。 谁先动手,简直不言而喻了。 警察似笑非笑望了眼林逸明,同时问季同:“那位,是你什么人?” 季同答:“老板。” 对于这个答案,警察有点意外。过了片刻又问:“那他酒后闹事——虽然没有造成实质性损失——这是扰乱社会治安,你明白吗?” “明白。” 警察点点头,这件事到这里便算是结案,他正准备拿出本子,可这时却又听季同道:“但是……” “但是?” 季同嗯了一声,熟练地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取出一沓文件。 警察疑惑地接过来,入目便见一行大字——【精神诊断证明】。 警察:“……?” 这什么东西??? 他深觉离谱,又往后翻了几页,发现这确实是正规医院出具的证明。 目光落在鲜红的公章上。 落款是,A国X市Y医院。 警察沉吟片刻,又低声与同僚交流几句,这才抬头,“嗯,你老板这个事,按理来说是应该拘留的,但是他现在这个情况……” 他说着,看了眼正安安静静坐在那儿的蔺难舟,低声道:“这看起来也不像啊?” 警察问:“回国多久了?” 季同答:“两个月。” “为什么不开具国内的证明?” 季同沉静:“我也没想到,先生居然会在国内发病。” 他沉吟片刻,慢慢道:“事实上,先生的病情已经很稳定了。这次是受到了刺激……嗯,报警的居民也应该向你们描述过,” 瞟一眼林逸明,声音压低,季同接着道:“先生有个幼弟,早年夭折了,名字就叫‘乔乔’……很难说,他是不是受到了什么刺激。” “这样说,倒也有道理……” 警察沉吟着,正思考要怎么办,大厅中间的报警电话突然响起来。 年轻些的警察神色一凛,也顾不上这事了,立刻便跑过去接起电话。 过了十几秒,他神色凝重地放下电话,对同僚道:“大学城那边发生了一起学生斗殴事件,报警人似乎也处在危险之中。” “我们先过去把人带回来,至于这俩,”警察犹豫了一下,对林逸明道:“没事,一晚上耽误不了,你等等哈。” 林逸明:“?” 这不好吧? 但不论他怎么想,警察都已经顾不上他了。 大学城离警局挺近,十几分钟时间,警车便又重新开了回来。 这次接来的人不算少,约莫有四五个,警察们一时也顾不上那两个人了。 季同将诊断证明放回包里,站回角落里。 蔺难舟对于外界漠不关心,依旧垂着脑袋坐在原地。 酒精的作用下,大脑发沉,连方才的记忆都模糊不清,他心不在焉地捏着那根红绳。 耳边响起乱七八糟的声音,又被自动过滤掉。 烦。 警察看着这几个年轻的学生,板着脸问:“为什么打架?” 鼻青脸肿的小孩互相看看彼此,都没说话,显然是一伙的。 倒是独自站着的那个人开了口:“我们线下开黑。” 警察:“?” 要不是唯有这人毫发无伤,只有裤腿沾了点灰,他可真要信了啊。 他面无表情横那小孩一眼,又将目光投向看起来最乖的、也就是报了警的那位。 ……看上去好小。 警察不由自主地和缓了一点,问:“小同学,你知道原因吗?” 林桥还是第一次被警车拉进警局,光是看着周围深蓝配色的警徽,还有一脸严肃的警官,他就要紧张死了。 捏着手指,嗓子有点哑,开不了口,他慢慢摇头。 毕竟林桥没参与这个事,警察倒也没继续问他,而是重新看向那几个当事人,表情更凶了一点。 “都是A大学生?” 几个猪头少年迟疑了一下,点头。 警察阅人无数,立刻发现不对,皱着眉冷声道:“老实交代!” 猪头少年对视几眼,明显态度动摇起来了。 对付这种年纪的小孩,警察可以说是得心应手,又不轻不重唬了几下,便有个小孩吞吞吐吐交代:“不是……我,我们都是G大的。” “你!” 其他几个猪头顿时瞪大眼,出声想要制止没骨气的同伴。 “安静一点。” 警察一开口,几个人顿时不敢说话了。 “那你呢?” 警察看向单独成列、毫发无伤的那位。 谢坚成耸耸肩,道:“我是A大的。” 说着,他又看了眼林桥,不太确定该不该说。 但既然是被他牵扯进来的…… 谢坚成想了想,很讲义气道:“他也是A大的,大一的学弟,和他没关系!都算我的!” 警察闻言,脸上露出有些无语的表情,过了几秒才开口:“我没有问他。” 谢坚成:“……哦。” “那现在,重新回到第一个问题:为什么打架?” 谢坚成继续嘴硬:“线下开黑。” “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警察沉思片刻,“你们线下约架?” 谢坚成一时语塞,又看了林桥一眼。 他总不能说,是因为逃晚修出去玩的路上,不巧当场碰到这几个兔崽子在巷子里暗戳戳商量坏事吧? 而且还好巧不巧,被他听到这几个猪头都是G大来的,准备拦一个名叫“林桥”的大一新生来教训教训,给大哥出气什么的…… 想到这儿,谢坚成有点忧郁地叹了口气。 自己这位嫂子看上去非常单纯,就连碰上这种事,第一反应居然都是正义地找来警察叔叔…… 自己怎么可能将这么黑暗的真相说出去? 唉。只能他来背负! 谢坚成自以为深明大义,做出了重大牺牲,对警察道:“差不多吧,我们线上打游戏打急眼了,来线下打了。” 他说着,又威胁般瞪了那几个猪头一眼。 原本还想反驳的猪头顿时唯唯诺诺,不敢出声了。 警察敏锐捕捉到他们的小动作,饶有兴趣地挑挑眉。 都还是小孩呢。 他这么想着,追问:“游戏打急眼了?谁拖的后腿?” 谢坚成随手指了其中一个,道:“他。” 被指到的猪头顿时睁大眼,不可置信地伸手,“我?” “对,就你。” 猪头贵为这一群猪头中的领头人,闻言明显不服,但又不敢反驳,只好憋屈地认下“菜狗”这个称呼。 警察看得有趣,又再次确认了一遍,“所以,你们现在是,私下和解了?” 菜狗愣了一下,“啊,私下和解?” “嗯,你们毕竟是未成年人,还要上课,拘留不太合适。”警察重新询问:“所以,你们私下和解?” 一听到“拘留”两个字,菜狗吓了一跳,忙不迭点头道:“好好好,和解,我们和解!” 警察这才点点头,满意道:“那就算解决了,你们都是本地人?” 菜狗点头,“对,都是本地的。” 谢坚成心里却骤然冒出点不太好的预感。 下一秒,这个预感便证实了—— 警察:“现在,你们是选择通知家长过来领人,还是我叫你们辅导员?” “什么?!” 这话一出,这群不良少年顿时炸开了锅。 甚至连谢坚成都加入哀嚎的队伍了。 警察似笑非笑道:“当然。你们不会以为,学生犯错就没有丝毫惩罚了吧?” 他说着,甚至主动掏出手机,切出电话界面,对着少年们晃了晃。 此情此景,猪头们更无法接受了。 毕竟打扰辅导员,就意味着说不定会背个处分什么的;可打扰自家父母……那说不准得吃一顿竹板炒肉! 所有人面面相觑,彼此都没有勇气迈出这一步。 这时,原本站在角落里的林桥却迈出一步,小声道:“我来吧。” 警察有点意外,说:“你不用……我等下送你回学校也行?” 林桥摇了摇头,执意拿过手机。 毕竟明天没有早课…… 况且,他也算是见义勇为吧? 所以,得到一个夸奖……应该,也不算是奢望吧? 林桥蜷了蜷手指,在周围人的注视之下,挨个输入早就烂熟于心的那个号码。 众位猪头得到缓冲时间,一时松了口气,连带着对林桥都生出了几分感激之心。 想想自己今晚的目的,众位猪头悔之晚矣,纷纷在心中谴责自己。 多好的一个人!他们怎么这么坏! 唯有谢坚成,看着那个号码逐渐成型,整个人都要扭曲起来了。 这号码,化成灰他都认得! 他简直不敢想,要是表哥知道自己居然将林桥直接带偏到警察局……要命! 可要他当着众多警察的面,直接去夺林桥手里的东西…… 谢坚成顿时绝望闭眼。 天要亡他! 林桥教养很好,独自走到角落里小声打完电话,这才走回来,将电话递给警察。 警察又将手机递给下一个人,同时漫不经心地问林桥:“打给家里人了?” 家里人。 这个称呼让林桥心中微热,他没忍住笑了一下,这才轻声回答:“对,是我哥哥。” ……哥哥。 ……太熟悉的声音,太熟悉的称呼。 头痛欲裂,应当是酒精的作用。 蔺难舟瞬间抬头,目光穿过层层叠叠的人群。 没有,什么都没有。 深蓝的警帽挡住视线,仅能看到被夜风吹起的柔软发丝,莫名的东西让他焦躁起来,他几乎是急切地起身,往前、往前—— 下一秒,林桥眉眼弯弯地转头。 蔺难舟瞬间怔在原地,某种强烈的情绪击中他,打败他。 向来引以为傲的冷静也不复存在,他站在原地,左手剧烈地、疼痛般颤动起来。 乔乔。 ……是乔乔吗? 他几乎不敢上前,目光却贪婪而急切,一寸寸仔细打量过那少年漂亮的脸庞。 是做梦吧。 左臂肌肉抽动了一下,他忽然用力握住那根红绳,从灼烧般的痛感中找到了几分真实。 …… 另一边,林桥察觉到视线,有点疑惑地回望过去。 见是一个年轻的陌生男人,出于礼貌,他友好地笑了笑。 按正常的社交礼仪来说,这时候,男人也应该回给他一个笑,然后彼此移开目光。 但不知为何,林桥脸都快僵住了,男人都始终用一种莫名的、专注而狂热的眼神盯着他。 ……有点吓人。 林桥又勉力与男人对视几秒,彻底笑不出来了。 怎么一直看他。 他在心里抱怨了一句,想往警察身后躲。 警察也注意到了,他想起方才季同出示的那份“诊断证明”,又想想蔺难舟身上那股浓郁的酒气,觉得这人现在是个非常不稳定的因素。 于是警察主动挡住林桥,同时指指另一个方向的椅子,说:“好了,你去那边等你哥哥来吧。” 林桥巴不得这样,道完谢后,立刻头也不回地往那边走。 蔺难舟依旧凝望着他的背影,直到一团深蓝色的东西走到自己面前。 他这才抬眼,发现这团东西原来是警察。 警察先生说:“这位先生,看来你是清醒了。针对你的病情,我想,我们需要进一步讨论。” 蔺难舟:“……” 他面无表情地回头,看了一眼自作主张的季同。 季同有点无奈地摊手。 警察:“首先呢,扰乱社会治安确实是需要拘留的。但是,我们酌情考虑到您的特殊情况,决定处以罚款……您能接受吗?” 警察耐心地解释了现状以后,又询问道。 蔺难舟目光还望着林桥的方向,只可惜无关人士太多,让他看不清。 他有点烦躁地点头,“可以。” 警察嗯了一声,掏出本子继续记着,同时道:“还有,您出示的这个,呃,精神疾病证明,虽然加盖了公章,但由于该医院并不隶属我国,我们这边也很难进行核实……” “所以,可能还得劳烦您走一趟A市人民医院——这是我们警局的定点医院,当然,您去其他公立的医院也是可以的。” “总之,在三天以内,需要您再出示一份医院的证明。” 蔺难舟惜字如金:“好。” “所以,我现在可以离开了吗?” 说着,他目光还频频望向林桥的方向。 警察注意到了,他顿了几秒,才遗憾道:“不,还不行。这件事还牵扯到了另一个人。” 他说着,又走到林逸明面前,问:“鉴于您先出手,这件事还可以定性为寻衅滋事。” 林逸明本就身体难受,在椅子上昏昏欲睡了好久,又听到这个处理结果,顿时更烦躁了。 警察接着道:“但是,鉴于你还是学生,这事责任并不完全在你,所以,也是处以罚款,你能接受吗?” 能用钱解决,那可真是太好了。 林逸明立刻点头,问:“那我现在能走了吗?” 警察这才点头,道:“出去后好好改过。” 林逸明扯了扯嘴角,起身时却忽然看到林桥,顿时挑眉。 不是号称乖孩子、好学生?怎么也沦落到警察局来了? 他嘲讽笑笑,又不屑地瞥一眼蔺难舟,径自出去了。 倒是蔺难舟仍坐在椅上,指着林桥的方向,问警察:“他在等谁?” 警察正忙着笔录,闻言随口道:“等他哥哥过来领人呢。” “亲哥?” “这不废话。” 蔺难舟若有所思地眯起眼。 等“哥哥”过来……? 哥哥。 那,他是谁? 情绪已经平定,或者说是被强行压下。 方才乔乔茫然陌生的表情…… 心脏莫名有些刺痛,蔺难舟垂了下眼。 他倒要看看,乔乔在等的这个“哥哥”,到底是何方神圣。 功夫不负有心人,几分钟后,外面响起轿车熄火的声音。 很快,一人自暗处走来。 似乎有些眼熟…… 蔺难舟眯起眼,还想细看。 可下一秒,旁边一声轻响,是林桥很快乐地从椅子上跳下来。 大概是还记得矜持两个字怎么写,林桥快步走到谢执面前,又仰起头,努力压住雀跃的嘴角。 谢执低头,仔细观察片刻,确定林桥并没有受伤,这才松了口气。 伸手,安抚般摸摸林桥柔软蓬松的黑发。 林桥微微眯起眼,像是喜欢。 谢执又掐了下他的脸。 林桥便很自然地将脸贴在男人温热的手掌上,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哥哥。” 谢执嗯了一声,说:“走吧,回家。” 带着林桥转身时,他似乎看到了什么眼熟的人……? 谢执回头,与蔺难舟对上视线。 ? 怎么感觉这人咬牙切齿的。 看看还正堵在蔺难舟面前的警察,谢执觉得倒也理解。 他礼貌性冲那人点点头,便带着林桥出门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总,危! 另外51章最后几段小修了一下,不影响剧情 第53章 A市已经快要入秋,夜带上几分寒凉的气息。 刚一走出警察局,林桥便敏锐察觉到这股冷意,下意识将书包抱起来。 肩膀上落来熟悉的暖意。 谢执身量高,西装外套披在林桥身上,能直接盖到大腿根部,肩膀也难免有些松松垮垮。 林桥本能地抓住外套边沿。 谢执道:“先上车吧。我等一下来。” 林桥点头,没问谢执要做什么,很顺从地上了车,又将书包放到一边。 打开手机,夜已经到了十一点半。 谢先生还穿着西装……是刚下班吗? 他这么想着,漫无目的地打开vx,那一瞬间跳出来的消息几乎要让手机死机。 他愣了一下,这才看到,宿舍群消息已经99+了。 还有兰梓行的私聊什么的…… 虽然学校没有宵禁,但是开学第一天晚上就夜不归宿这件事,还是成功让林桥心虚起来。 尤其是,兰梓行还知道他和谢先生是什么关系…… 林桥没敢再想,匆匆点进宿舍群里,大概一扫,顿时意外起来。 不仅是他,连薛迟也没回去? 要知道,薛迟可是直接翘了晚修出去的。 就算有什么事情,也不至于现在都没处理完吧? 还是说,像他一样,碰到了意外? 林桥想了想,谨慎地回复道:【我今晚应该不回去了。】 兰梓行秒回:【?】 【林桥:我哥哥来找我了。】 “哥哥”这两字,林桥简直是硬着头皮打出来的。 【兰梓行:?】 于修远对兰梓行的态度莫名其妙,【没事,那就明儿见。】 看着问号,林桥更心虚了,但他还是强自镇定地继续回复:【至于薛迟,他可能是有事?】 毕竟只是认识第一天的舍友,虽然奇怪,但两人也没多问。 另一边,警局内。 谢坚成本以为表哥没发现自己,一边庆幸,又一边发愁。 庆幸的是不用挨表哥打了,但发愁的是,他要怎么离开警局? 打给父母? ——笑死,他父母还在环游世界呢。 还不如打给舅舅呢。 但是舅舅知道了,也就代表亲爹知道了,保不准要连夜飞回来锤他呢。 但是打给辅导员…… 唉。 走投无路,走投无路! 谢坚成正无助,却忽然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 一抬头,便和自家表哥对上目光。 谢坚成瞬间吓僵了,嘴唇蠕动几下,“我,我没……” 我没拐带嫂子!!!真没有!! 天地良心! 心里哀嚎了几百遍,可表面上他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毕竟,小时候挨揍的心理阴影……实在是,太大了! 谢执面无表情扫他一眼,向警察出示了证件,便将人带走了。 谢坚成大气都不敢出,一路缩着肩出了门,发觉谢执似乎并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顿时大胆起来,目标明确地就想上车。 劳累一晚上了,享受下表哥的车,不算是什么过分的事情吧? 可下一秒,领子骤然一紧,差点把他直接拽得背过气去。 谢坚成惊恐地瞪大眼,还以为要来个秋后算账。 谢执却是将他拉到一个阴暗的角落里,问:“怎么回事?” ……不是算账。 谢坚成瞬间松了口气。 那就一切都好说! 他对于自己表哥的能力还是十分信任的,当即就痛痛快快地和盘托出。 谢执听着,表面不动声色,实则却若有所思地敲了敲指节。 从那只言片语中,不难推测出那几个人口中的“老大”是谁。 落了一次马,居然还不安分吗? 谢执微微眯起眼。 对面,谢坚成本以为交代完,就没他什么事了,却没想到居然有幸亲眼看着自家表哥的表情越来越吓人。 他整个人都心惊胆战起来,就差直接钻进地底了。 但在他害怕了几分钟后,得到的却是一句——“做得不错。” “啊?” 谢执道:“我记得,你今年大三?” “对对。” 谢执:“外语系和博院,隔得也不算远吧?” “不远。” 表哥都问话了,就算天堑,他也得说不远啊! 谢执伸手拍拍表弟的肩膀,道:“那就多拜托你了。” “!” 第一次从表哥嘴里得到这么郑重的任务,某种沉甸甸的责任感瞬间压在肩上,谢坚成当场立正,“好!” 谢执这才嗯了一声,拿出手机轻轻点了几下,道:“交通费。” 谢坚成低头拿出手机,数了一下后面的零,顿时好了伤疤忘了疼,乐颠颠地打车跑了。 谢执却是在原地站了片刻,垂着眼看手机。 他本以为,在那一次警告之后,林逸明会收敛一些。 还有林家…… 毕竟林桥还在车上。 谢执没待多久,收了手机重新走过去,刚拉开车门,却见林桥正蜷在后座上。 他大概是不小心睡着了,听到声音,又挣扎着,睡眼朦胧地望过来。 车内灯光昏黄柔和,他抱着书包缩成一团,脸颊微微鼓起一个圆润的弧度,表情茫然,整个人都柔软极了。 谢执顿了一下,才开口:“累了?” 确实有一点。 毕竟今天满课,晚上又惊吓几次…… 林桥困困地点点头。 谢执坐在他身边,声音放得很轻:“睡吧。” 语调温和,林桥连一点挣扎都没有,就重新陷入梦境,脑袋一点一点,又很快被另一只温热的大手接住。 谢执不动声色凑近了一点,将人抱进怀里。 就像奶猫会自动寻找热源一样,林桥呜了一声,主动将脑袋往他怀里拱了拱,温热的气息喷洒过来。 好乖。 - “先生,醒酒汤。” 离开警局,夜晚的冷风吹过来,彻底吹散酒意。 蔺难舟按了按眉心,目光望着那已经快要消失在道路尽头的轿车。 他想起方才那猝不及防的对视,漂亮乖巧的少年,还有…… 谢执。 他咬着这个名字。 在A国时,两人便打过几次交道,实在算不上陌生。 蔺难舟早就调查过谢执,想必谢执也如此。 谢执,哪里来的……“弟弟”? 还是“亲”的? 不期然的,他蓦然想起那天,谢执左手上的钻戒。 这个猜想瞬间让他拧起眉,又立刻否定。 怎么可能。 不可能。 可内心仍犹疑不定,左手腕的红绳似乎在微微发烫,这让他心定了一点。 季同还站在他面前,手中端着那碗醒酒汤,也不知是从哪里变出来的。 蔺难舟连看都懒得看一眼,只道:“去医院。” 大脑还阵阵发裂般的疼痛,是酒醒后的感觉,不算陌生。 他早就习惯了这种感觉。 但现在,最当务之急的,还是处理完警局的这件事,然后…… 清晨六点,A市某处,阴暗的阁楼上。 敲门声扰了清梦,一片狼藉的屋内。 窄窄的单人床上堆满杂物,有厚厚被褥,也有都掉了毛的玩偶。 像是从长眠中突然惊醒的吸血鬼般,床上人挣扎着,从厚重被褥中探出头,深深吸了口气,这才活过来,又伸手用力地拨开压在身上的乱七八糟东西。 一只纯黑色的猫被他的动作惊吓到,喵呜一声飞走,又钻进不知哪个角落。 明明是夏天,他却像是很怕冷一样,裹上毛茸茸的睡衣,这才嘟囔着下了床,打着哈欠开门。 万幸,楼道里的冷风都被眼前这两个不矮的男人挡住了。 蔺难舟站在门口,沉着眼。 侦探慢吞吞抬起头,与蔺难舟对视片刻。 过了两秒,他像是才缓慢开机,认出人后,他顿时揉揉眼睛,仿佛很不可置信一样,露出夸张的表情,叫道:“先生!虽然我知道您很着急,但是,只给侦探五个小时的时间,未免还是太强人所难了吧!” 蔺难舟按按额角,“所以,查到没?” 见客人似乎并不想玩闹,侦探这才收起过于旺盛的表演欲,抓一把散乱的头发,道:“进来说吧。” 蔺难舟平静地跨过地上的外卖袋子,又躲过乱堆的脏衣服,再忽视空气中若隐若现的某种味道。 最终,他看着会客椅上明显的咖啡污渍,沉默片刻,对季同道:“酬金多打百分之二十。” “嚯!”侦探挑眉,凑到蔺难舟脸前,笑眯眯问:“这算什么?给我翻新装修的费用?” 蔺难舟不语,但侦探却是自顾自地笑起来,说:“那您可要失望了。上一个主顾也给我酬金翻了倍,最后……哼哼。” 侦探笑了一声,没继续说下去,只是在蔺难舟明显不善的目光下,认输般举起手,“好好好,现在进入正题——” 最后两字一出来,他瞬间收拢表情,整个人极为严肃,也极为冷漠起来。 侦探从抽屉中取出厚厚的一沓资料,自己翻了几页,道:“他的资料并不难查。” “林桥,十八岁,生于九月二十一日……” “不对。”蔺难舟蓦地开口打断,道:“是十二月三日。” 侦探挑眉望他一眼,没说什么,接着道:“是林鸿晖的次子。值得一提的是,他这两个儿子,并不是同一个母亲。” 笔尖轻轻圈住某一段,侦探道:“邵雁云,也就是林桥的生母。在林桥出生的前一年以及后一年,都是在国外……‘留学’。” 最后两个字被玩味地咬重,侦探笑吟吟抬头,问:“蔺先生,你想知道的,是这个,对不对?” 蔺难舟没有说话,只是偏头示意季同上前。 季同会意,将手中提的箱子咚一声放在桌上。 沉闷的声响,侦探的笑容扩大,声音也愉悦起来,“合作愉快~” - 调查还在继续,蔺难舟坐回车上,手中握着那份资料。 短短的几行,他却翻来覆去。 【邵雁云,邵家独女,母亲幼时病逝,与父亲相依为命。 大学时遇到林鸿晖,并最终不顾家人阻拦,与林鸿晖私奔。 几年后,邵父病重妥协,两人结婚,第三年赴A国留学,次年产子。 孩子在国内长到三岁,被邵雁云带走。 七岁时,听闻林鸿晖将初恋之子带回家中,邵雁云携子回国。】 明面上看,似乎没有任何逻辑问题,仅仅是识人不清所带来的悲剧。 再普通不过。 但是…… 乔乔走时,也是七岁。 蔺难舟闭了闭眼,宿醉与熬夜的双重作用下,头痛得让人提不起精神。 太阳穴一跳一跳的,他伸手按住,低声道:“退掉机票——还有,别让蔺家主知道。” 季同恭顺地垂下眼,“是。” - 林桥一觉睡到上午十点,才迷迷糊糊爬起来。 虽然宿舍也被精心布置过,但到底没有家里舒服。 他在床上滚了几圈,又陪碰碰玩了会“猫爪在上”的游戏,这才下床洗漱。 谢执正靠在沙发上,笔记本放于膝上。 他没穿正装,整个人都柔和不少。 林桥跑过去缩在他身边,又悄悄摸摸探头看。 谢先生大概在处理工作,电脑上密密麻麻一片英文。 这是商业机密,不能偷看。 林桥在心里告诫着自己,同时抱着抱枕往回缩,目光却突然落在谢执指节修长的手上。 那只手漂亮极了,青筋随着敲击键盘的动作而微微鼓起,骨节分明。 但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左手无名指根上那颗钻戒。 不算特别华丽的款式,但配谢执这种商业人士来说再合适不过。 林桥把脸埋在抱枕里,偷偷笑了一下。 虽然谢先生当时说的是“结婚礼物”……但其实,林桥一直偷偷把它当做婚戒。 敲下最后一个键,谢执抬眼,望向正把自己缩成一团,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林桥。 但明显很开心的样子,就差在沙发上打滚了。 谢执眼底闪过细微的笑意,他放下电脑,伸手把人扒拉出来。 林桥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连忙拍拍脸,想将脸上的热度拍下去。 但一抬头,却和谢执对上目光。 林桥:“……我有点热。” 声音细如蚊蚋。 谢执盯着他,过了几秒才嗯一声,道:“我把空调打开?” 说着,他侧眼望向墙上挂着的温度表。 室温,23度。 林桥也看到了,他呐呐几声,又不说话了,露出很心虚的表情。 他的情绪总是那么好懂。 谢执盯着盯着,微微笑起来,也不逗他了,只是摸摸小孩脑袋,说:“昨晚乔乔很勇敢。” 诶? 林桥本以为没有夸夸了,闻言有点意外地抬头,眼睛却亮起来了。 谢执看得心痒,轻咳一声压下去,继续道:“不过,下次碰到这种事,你可以考虑先离开现场,再报警。” 他眸光深邃,望着林桥,声音也低下去,说:“我不希望你被卷进风波之中,也不想看到你受伤。” 谢先生在担心他。 这个认知让林桥又高兴起来。 他抿了下嘴唇,这才压住不受控制的嘴角,然后认真地与谢执保持对视,说:“您也一样。” 谢执有点意外地扬眉。 林桥本能地撇开目光,过了几秒,又强迫自己与谢执保持对视。 “还有,工作的时候,您也要考虑自己的身体,我……我也会担心您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甚至磕了一下,但还是完完整整地说出口了。 谢执盯着他,微微笑了。 他伸手,很克制地抱了林桥一下,不像是恋人,倒更像是长兄。 “我记住了。” 林桥突然被抱,有点无措,闻言微微睁大眼,过了片刻才用力点头,“我也记住了!” 吃过午饭,谢执便将林桥送回学校。 下午第一节课是英语,由于还没有分班,基本全系新生都在这堂课上了。 等林桥找到教学楼时,离上课只剩三分钟时间了。 他顾不上等电梯,一口气直接爬上四层,又找到位于走廊最尽头的教室。 离上课只有一分钟了。 教室里人满为患,但还好舍友帮他占了座位。 林桥松了口气,提着包匆匆忙忙走过去坐下。 旁边是侧门,人来人往。 在上课铃响起的瞬间,老师将前门关上,又示意坐在门边的同学将侧门关上,只留一个后门。 林桥刚掏出教材放在桌上,见状连忙起身,伸手要将侧门关上。 在侧门关闭的前一秒,门外突然传来一股推力,林桥下意识放手,便见一人急急忙忙闪进来,又对他不好意思地笑笑。 这人穿着有些古怪,明明还算是夏末,却已经穿上长袖长裤,甚至还套了一个毛绒外套,头上也戴着帽子。 不过,在大学,衣着古怪……不,独特,是个很正常的事情。 他这么穿,一定有他的道理。 林桥也没多想,关上门,回到自己座位上,却见那名同学正局促地站在原地,左右望着,似乎是找不到座位。 林桥立刻便想起自己昨天高数迟到的悲惨经历了。 而自己旁边,好巧不巧还剩了一个座位…… 他正犹豫,那男生便凑过来,小声问:“同学,这里有人吗?” 林桥摇头,“坐吧坐吧。” 男生明显松了口气,露出十分感激的表情,一屁股坐下来。 刚开始,男生还坐得直直的,挺着背,一脸认真。 但还没撑过五分钟,林桥只听耳边一声轻响,惊愕地发现,这男生已经栽桌子上睡着了。 毕竟不认识,林桥犹豫了三秒,还是决定不叫醒他了。 他可以帮这位同学看着点老师。 不过,大学应该也不会管这个的吧……? 英语一共三节小课,课间休息时,那个男生突然坐起来,出去了。 林桥正想着这是不是传说中的“逃课”,上课前便见那男生又回来了。 第二节课依旧平平无奇,后排睡倒了一大片,老教授倒也不以为意,依旧照本宣科地念着。 一直到第三节课,老教授一句话,使得众生垂死病中惊坐起—— “同学们,我复印了去年四级的真题,你们先看看题型啊。” 他说着,将手中的一整打卷子都发下去。 第一排同学熟练地扯下一张,又往后传。 到林桥这里,他也很娴熟地接过来,正搓着页角时,身边却忽然传来一声:“欸,等下——” 林桥疑惑地看过去,手上动作还不停,“怎么了?——嘶!” 男生低头看他被卷子划破的手指,哎呀呀一声,道:“我本来想提醒你来着,这纸可锋利了。” 林桥已经体会到了。 但高中时,他曾担任历史课代表,发卷子时也经常碰到这种事,本能地就想放嘴里含一下。 男生却制止他,“别,感染了就不好了。” 说着,男生从口袋里掏出创可贴,撕开递给林桥。 林桥还没这么仔细对待过自己的伤口,一时有点受宠若惊,但拒绝别人并非他的长处。 最终,他还是将创可贴贴在伤口上,同时认真道:“谢谢你。” “不用谢。” 侦探压低帽檐,从喉中溢出一声笑。 第54章 清晨五点,A市某私人鉴定中心大厅。 侦探正缩在厚厚的围巾里,整个人半死不活,垂着脑袋打哈欠,同时懒懒散散抱怨着:“我明明是个自由职业来着,怎么现在起得比鸡都早?” 季同望自家老板一眼,见蔺难舟不说话,便也闭上眼。 侦探嘀嘀咕咕几句,始终没人搭理他,这才哼一声,往后一缩,开始睡大觉。 十几分钟后,身着白大褂的医生走出来,对着几人点头,道:“准备好了,这位先生,先填一下表格吧。” 说着,医生将手里的两份单子递过去。 按理来说,应该是由进行亲缘鉴定的两人手持身份证件现场采血…… 医生看向正垂眼填表的年轻男人。 他握着笔,字体遒劲有力,赏心悦目。 没办法。他给得实在太多了。 收起单子,医生转身走进去,再出来时,手上针头寒光闪闪。 蔺难舟面无表情盯了片刻,移开目光,伸出手。 指尖传来一阵刺痛,几滴殷红的血被挤出来,他难得抿起唇。 “好了。” 医生将血液样本存放好,又问:“另一位的呢?” 几人同时将目光投向侦探。 视线聚集处,侦探如梦初醒般,慢吞吞从帽子里探出头来,露出一双眼,问:“到我了?” 蔺难舟眸光微沉。 侦探连忙伸手作投降状,“好啦好啦,又不是扎我,您别急啊。” 他说着,伸手从包里掏出一个大袋子,又嘟嘟囔囔地摸了半天,在蔺难舟即将不耐烦之时,才终于啊一声,“找到了!” 他伸出手,变戏法一样慢慢摊开,露出掌心三个小盒子来。 侦探笑眯眯的,动作间像是在炫耀自己的战利品,从左到右挨个点过去,“喏,按照顺序,依次是指尖血、带毛囊的发丝,还有刚剪下来的指甲。” 他说着,目光有意无意扫过蔺难舟。 本意是想在主顾面前强调一下自己的能力,却没想到这位大主顾却猛地拧起眉,问:“你拔他头发?” 侦探:“。” 怎么,心疼? 侦探先生颇觉无语,同时彻底熄了心思,将东西统统递给医生,整个人往椅子上一靠,顿时瘫成液体。 他坐着的是大厅里唯一的旋转椅,看烦了眼前这两人,便伸脚一蹬,整个人刺溜一声,“芜湖起飞!” 蔺难舟:“……” 他捏了下眉心。 侦探难得这么有兴致,驾着椅子在大厅里溜了一圈,这才重新逛回主顾面前,比出两根手指,“我申请加钱。” 蔺难舟抬了下眼皮。 “我要在家里也装一个会飞的椅子。”侦探露出大大的笑,甚至有点讨好了,“不知道这个数够不够?” 一旁,季同却是忍不住插话,“你房间里有地方放椅子吗?” ……好问题。 侦探又陷入沉思。 蔺难舟懒得管他,只道:“可以。” 嚯。 “老板大气!”侦探一抱拳,又乐呵呵想跑,却突然被人揪住帽子。 侦探疑惑回头。 蔺难舟问:“所以,你是怎么拿到那些东西的?” 那些东西? 侦探过了两秒才意识到,老板居然还在纠结那些“材料”是怎么来的。 他唰一声又转回来,正面看着主顾,撑脸哼笑一声,笑眯眯道:“侦探,自有办法!” 蔺难舟眉心又是一跳。 他深刻觉得,自己和这位侦探,不太像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很快,门一响,是医生走出来,道:“好了,加急的话,今天下午可以出结果……” “下午一点来取,可以吗?” 医生表情僵了一下。 虽然在这种鉴定中心工作,见多了急不可耐的人。但能像这位这么急的,倒也是少见。 这也不是亲子鉴定啊……还是说,兄弟分家产? 目光落在男人价值不菲的外套和手表上,医生没敢细想,只道:“两点,最早两点。” “可以。” 蔺难舟离开鉴定中心,坐上车,正准备关门,却见侦探挤挤挨挨地想上来。 蔺难舟:“?” 侦探撑着车门,像是生怕他会突然关门,同时强调道:“交通费。” “……”蔺难舟眉心又跳了一下,伸手将钱划过去。 却不想,在他低头划账的瞬间,侦探直接呼一声跳上车,对坐在前面充当司机的季同道:“去那个,那个,”他比比划划,“市中心那个天空岛什么的,那个饭店!” 季同没动。 “好死板哦。” 侦探嘟哝一声,便听身边传来男人沉沉的声音,“我记得,我们的合作还没有结束。” “那当然。”侦探理直气壮,“不然我为什么不上别人的车?” 季同接口:“所以,先生的意思是,您现在的工作,应该是继续去调查。” “哦!”侦探恍然大悟,可同时却很自然地往车上一靠,“嗯?这是什么?真皮座椅吗——哇,还会加热,我喜欢这辆车!” 蔺难舟:“……” 见主顾好像要动手把自己赶下去了,侦探这才哎呀一声,道:“您别急啊,我的意思是——” 侦探压下帽檐,低声道:“我这里,还有一份资料。” “——和你要的那份,是截然不同的方向哦。” “……季同。”蔺难舟道:“去天空花园。” 很快,九点便迎来了一行特殊的客人。 蔺难舟对于这种场合向来兴趣缺缺,但蔺家以前却有人是常客,有包厢常年留着。 不过十分钟,菜便上齐,包厢落锁。 侦探第一个动了筷子,将鱼肉放进嘴里的瞬间,顿时哇哦一声,“不错,不愧是天空岛……呃,花园?” 他又尝了几口,愈发快乐起来,又看向对面两位,问:“你们怎么不吃?不合胃口吗?” 明知故问。 侦探又尝了两口,无奈地耸肩,做出妥协的模样,“好吧好吧,真拿你们这些急性子没办法~” 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资料,随手翻了几下。 蔺难舟的目光瞬间锁定那份资料,手指微微动弹了一下。 侦探敏锐捕捉到了,“不要急,不要急。” 他笑眯眯将东西放到自己手边,问:“老板,您难道就不好奇,究竟是谁,要调查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A大学生?” 蔺难舟本就刻意控制着自己,但当侦探这句话一出,他还是沉下眼。 会是谁? 蔺家的人? 蔺家主,还是他那群所谓的“叔叔”? 如果是前一种…… 那么,就代表着,蔺家主知道这一切,并且,一直在瞒着他。 这种可能瞬间让男人眼眸掠上凉意。 如果是后一种的话…… 那就意味着,乔乔有危险。 蔺难舟眉眼更沉了。 此刻,他不得不承认,林桥在谢执的庇护下,或许会更为安全。 他伸手,接过那份资料,同时问道:“我是否可以理解为,你主动违背了侦探的职业道德?” “所以,我合理怀疑,我们之间的合作并不紧密。” 不愧是蔺家子…… “怎么会?”侦探打量对面的男人两眼,露出夸张而惊讶的表情,“天哪,先生,您这是污蔑——” 蔺难舟正翻过下一页,目光落到那张监控截图上。 本还漫不经心,但当看清的那一瞬,左手却骤然握紧,红绳勒住皮肉,泛起粗粝的痛感。 他却一无所觉。 对面的侦探还在继续,“您这是诽谤!” “闭嘴。” 侦探哽了一下,还想反驳,可看清对面男人危险的表情后,立刻意识到主顾是看到什么了。 他伸手在嘴上一划,示意自己把嘴巴拉上了,埋头专心用美食来堵住自己的嘴。 不过…… 虽然是自己亲手调查出来的材料。可当他把那些东拼西凑起来成完整经历时,他自己也觉心惊。 想到自己昨天与他短暂的接触……啧。 希望委托自己进行调查的这两位,不会给那小孩生活带来困扰。 - 周三,上午满课,下午和晚上是空的。 还算是比较合理的安排。 可再加一个早上七点开始的晨练,就有点苦不堪言了。 林桥甚至都没来得及吃早饭。 下了最后一节课,挤过人山人海的食堂,好不容易才提着饭回到宿舍。 已经十二点半了。 舍友都在。薛迟躺在床上,似乎是午休,不知睡没睡着,但一声不吭的。 于修远则是端着外卖在宿舍阳台边走边吃,不知道在看什么。 兰梓行是最正常的那个,像林桥一样,坐在桌前吃饭。 四人相安无事。吃完饭,林桥开始纠结下午做什么。 回家?洗衣服?出去玩? 第一个选项最先排除,毕竟昨天才刚从谢家过来。 第二个选项有点犹豫,虽然A大离谢家不远,但林桥还没好好逛过大学城…… 但是,一周已经过去两天,或许他应该洗个衣服。 他正纠结,便见谢执发来消息。 【谢先生:周六有个宴会,你想去吗?】 平心而论,林桥对宴会这种东西是不感兴趣的。 但是,自从上大学后,他履行伴侣义务的时间段似乎大幅度减少。 而且,这是和谢先生一起出门诶。 林桥立刻答应下来,同时还发了一个小猫叼花的表情包。 几秒后,对面依旧没有传来消息。 是不是太唐突了? 林桥盯着屏幕上热情的小猫咪。 毕竟,他之前从来没见过谢先生发表情包……代沟? 屏幕无响应,自动暗下去,即将熄屏。 林桥啊一声,连忙伸手点了一下,然后撤回表情包—— 【谢执:小猫叼花.jpg】 林桥:“!” 谢先生发这个表情包,别有一番风味! 他瞬间将方才的犹豫通通抛之脑后,又挑挑拣拣发了几个比较可爱的表情包过去,又看着谢执一个个偷走,给他重新发过来。 喜欢。 继续。 “乔乔?” 肩膀忽然被拍了一下,林桥吓了一跳,一扭头,发现于修远正站在自己身后。 他有点慌乱地将手机藏起来,同时故作正经地问:“怎么了?” 于修远道:“我们正讨论下午要不要去密室逃脱,叫你几声你都没答应……你觉得呢?” “啊,”林桥全部心神还牵扯在手机上,闻言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道:“好,我都行,听你们的就好!” 于修远又狐疑地看他一眼,作势要走。 林桥掏出手机。 于修远立刻回头! 林桥:“!” “怎、怎么了?” 于修远嘟哝了一句:“你这表情,怎么跟谈了恋爱似的……” “啊?”林桥吓得后仰,没想到对方观察力这么强,顿时脸皮一烫,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 于修远:“……不是吧?” 他盯着林桥红起来的耳尖,心想,年一这么纯? 怎么问一句都这么大反应。 作者有话要说: 腱鞘炎犯了,今天少一点 第55章 一时间,林桥连手都不知道要放哪里了,过了半天才终于稍微抬了下眼睛,小小声问:“有、有那么明显吗?” 于修远:“……” 他盯着林桥通红的耳尖。 嘿,这话说得。 话一出口,整个宿舍顿时安静下来,可是…… 刺溜一声轻响,是原本正戴着耳机听歌的兰梓行拉开桌帘,探出脑袋,目光炯炯有神,紧紧盯着他俩。 什么情况?莫不是林桥上了大学,遇到了真爱……呃,起码不是谢执那样的? 咯吱一声,是床板的响动。 不知道睡没睡着的薛迟也瞬间坐起来,面无表情俯身望过来,但那双黑漆漆的眼里却满是兴味。 一时间,宿舍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林桥脸上了。 林桥被吓得直往后缩,“那个,不至于吧?” 于修远见状,稍微挡了一下林桥,同时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 他最会察言观色了,如果林桥表露出一丁点不想说的意思,他就立刻转移话题。 但是,于修远看来看去,硬是没从林桥脸上看到一丝被冒犯到的不喜,有的似乎只是……害羞? 仔细看看,似乎还能看到一点茫然无措的困惑? 都到这份上了,不追问……咳咳,准确来说是为亲爱的舍友排忧解惑的话,似乎不大好吧? 这可是他的老本行! 更何况……他万万没想到,和年一选了同一个宿舍后,居然还能近距离吃瓜! 于修远当即兴致勃勃把自己的凳子拖过来,做了个洗耳恭听的姿势,道:“细说。” 林桥更无措了,“没什么好说的吧?” “哈,能说的可太多了!”于修远掰着手指,“我看看,本校外校、同级还是学姐之类的,能说的可太多了!” ……这简直一个都没问到点上。 林桥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了,他沉默几秒。 于修远摸了摸下巴。 不会吧,他看错了?难道年一不想说? “你们进展到哪一步了?” 一旁忽然传来少年清冽冽的声音,正是兰梓行。 于修远一拍大腿,“哟,没想到,小兰你也是同道中人!” “……” 什么同道中人。 兰梓行颇为无语地看对方一眼。 他只不过是看林桥这般吞吞吐吐,便猜出那个传说中的“恋人”……大抵还是那个姓谢的吧。 但是,兰梓行也很关心这件事。 不是周一才回去过?现在是出了什么问题吗? 还是说,乔乔被欺负了? 想到后一种可能,兰梓行顿时拧起眉。 林桥道:“进展到……” 声音才刚出来,立刻便有三双眼睛盯住他。 林桥声线都抖了一下,过了片刻才重新稳住,道:“大概,我还在追他?” 兰梓行:“?” 于修远却是乐了,“看来对面是个大美女。” 能让他们的年一去追……记得当年高中时,似乎也有不少女生喜欢林桥? 但是老师看他看得严,而且林桥又是出了名的孤僻,始终没有女生敢于迎难而上。 倒没想到,上了大学,自己开窍了? 林桥:“啊?” 于修远笑眯眯看他,并没有想解释的意思,只是吹声口哨,“乔乔需要什么援助的话,欢迎随时来找我哦。” - 短暂的午休过后,便到了出门时间。 这是开学以来宿舍的第一次集体出行。 于修远甚至还特意带了一头黑色假发,力求和其他三个人颜色一样。 本来是定在下午一点半出门的,可临出门前,于修远看着薛迟的一身黑,缓缓扣了个问号。 “你就穿这个去?” 薛迟没什么表情地看他,“不行吗?” “呃,倒也不是不行,”于修远挠头,“就是,进了密室以后,我们可能就找不到你了。” 薛迟大概想象了一下,也陷入沉默。 于修远便一头扎进薛迟柜子里,艰难地在深黑海洋中跋涉着,同时还挥挥手,“乔乔小兰你们先走!和司机师傅解释一下,或者我们等下自己打车过去就好!” 在十分钟前,林桥叫了网约车,此刻手机上显示司机师傅还有五分钟到达校门口。 两人便也没推辞,一路下了楼。 宿舍楼在生活区,走过食堂时,兰梓行本能地摸了一下兜。 空的。 他脚步一停,“乔乔,你先过去吧,我忘带校园卡了。” 虽然也可以刷脸出校门……但是,学校这个刷脸系统,他实在很难相信。 林桥啊了一声,没想到就剩自己一个了。 但是再看一眼手机,司机师傅还差三分钟就到校门口了。 他只好答应下来,独自脚步匆匆地走向校门口。 “滴,祝您出入平安。” 机械女声响起,挡板落下来,林桥走出去,目光还在手机屏幕上。 还有两分钟,司机师傅就来了。 午后的阳光还有些晒,林桥左右望望,走到一旁树底下。 刚站定,他敏锐发现旁边似乎还有一个人。 他抬眼看,只见树的另一侧处,居然还站了一个年轻男人。 那男人长相英俊,与谢执那种不敢让人直视的锋利不同,更多的反而是一种冷淡,明明站在那里,却又仿佛谁都无法触碰。 林桥并不擅长和陌生人打交道,可树荫之外是大片大片的炽烈阳光。 迟疑片刻,他低下头,佯装若无其事地玩手机。 可那道目光的存在感却越来越强烈。 就在林桥犹豫要不要走开时,身边却忽然投来一道阴影。 是伞檐轻斜,挡住头顶灼人的日光。 林桥有点意外地啊了一声,对那人认真道:“谢谢您,不过,我叫的车马上就到了。” 蔺难舟垂眼。 眼前人黑发细软,眼型圆润,抬起头望人时,眼尾弯弯的,看上去脾气很好,也很容易被欺负的样子。 是他梦中幻想了无数次的样子。 ……真的长大了。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一个人长大了…… 手指微微弹动了一下,蔺难舟几乎是要控制不住地伸手,去摸一摸眼前人的头发,或者是脸颊…… “先生?” 在指尖即将触到的前一秒,他终于听到了林桥的声音,恍然惊醒。 林桥似乎已经叫了好几声,见他停下,终于才松了口气,只是态度仍很警惕,一直盯着他的手,看上去似乎随时准备转身就跑。 ……完全是对待陌生人的态度。 蔺难舟闭了闭眼,强迫自己放下手,只是仍为林桥打着伞。 喉头有些发涩,他用力地吞咽了一下,有些刺痛,这才勉强保持住表面上的礼貌,或者说是最基本的、陌生人之间的社交距离。 林桥还在低头查看司机的路线,蔺难舟一直望着他,从每一根发丝到中指处因为写字而磨出的茧子。 十一年了。 仿佛在泥沼前进,永远没有锚点,永远找不到正确的方向。 他开始怀疑自己过去做的一切,而“过去”二字也自然而然包括前一分前一秒,乃至于今刻。 明知他现在绝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明知不该扰乱林桥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的生活。 或许,在林桥心里,并不希望突然出现自己这样一位……亲人? 他沉默地伫立在那里,望着身边正一无所知的血亲。 林桥低头看着手机,看着司机路线仅剩一百米、五十米、三十米……到了! 他四处望了一圈,成功找到了那辆白车,连忙要跑过去,又突然想起原本正给自己撑伞的好心人。 他停下脚步,转身回头望过去。 那位奇怪的好心人仍站在树下,伞檐微微抬起,一双眼黑沉,蕴着某种说不出的情绪。 林桥被这么一看,原本要出口的话都忘了,一时怔在原地。 大门处,于修远刚好拖着薛迟出来,很奇怪地看他一眼,喊了声:“乔乔,快点!” 林桥回头,应了一声,“好,就来。” 可转回时,他又有点迟疑了。 虽然还没想好要和好心人说什么,但是,总觉得应该说些什么…… 好奇怪的感觉。 林桥正纠结着,可当他彻底转过身,却见好心人已经收了那把黑伞,握在右手中,左手袖中垂着一抹褪了色的红。 他捏着那抹红,望着林桥,眸光很深,可声音却淡下去。 他说:“玩得愉快。” 林桥点点头,猜想着好心人应该是来A大参观的游客,于是也道:“您也是。” 蔺难舟怔了一下。 他目送着林桥上车,那根红绳似乎在发烫。 季同从不知何处走出来,接过蔺难舟手上的伞。 “……结果出来了吗?”蔺难舟轻声问。 “出来了。”季同低声回答,同时将那份报告递给蔺难舟。 那纸很轻,只有薄薄一页,可蔺难舟接过时,却只觉手腕都沉得发坠。 他想起方才阳光落在少年人脸上时的模样,也想起警局那晚路灯下绽开的笑。 还有,上午侦探递来的那份资料。 胸口仿佛积着郁气,蔺难舟捏着那份薄薄的报告,指尖都有些发颤。 他闭眼,没有去看结果,像是怕看到什么自己无法承受的东西。 “林家的事……” 季同适时接口:“已经安排下去了。” “林逸明呢?” “经调查,上次谢……” 当提到这个名字时,季同敏锐察觉到自家老板的心情似乎不太美妙。他立刻略过去,道:“林逸明落马受伤,向学校请了假。又因为前夜的警局事件,现在回到了林家。” 谢执还是太心慈手软了。 蔺难舟在心中近乎冷漠地评判着。这是他最为熟悉的思维模式。 季同接着道:“关于林逸明的事,我也一并处理了。” “嗯。” 蔺难舟捏了下眉心。 近期所有紧要的事情都安排过,他又重新问道:“与谢家的合作呢?走到哪一步了?” “正在拟定合同。” “C市那边情况如何?” 季同:“一切如常。” 他有条不紊地回答着,像精密的机器,一道道答过蔺难舟的问题,十几分钟后,终于陷入一片寂静。 蔺难舟垂着眼,目光漫无目的落在掌心。 那份报告仍扣在手中,始终不曾掀开,或者说是不敢。 多狼狈啊…… 在怕什么呢? 蔺难舟近乎是自嘲般笑了一声,终于捏住那片报告,翻开—— 【经医学遗传学鉴定,检测双方确有生物意义上的亲缘关系。】 - 上了车,于修远虽然有点奇怪方才那个男人是谁,但见林桥没说,便也没追问。 很快,宿舍几人便到了目的地。 循着线上地图,一路在商场里乱转,最后终于在六层某个角落里找到了一个阴森森的入口。 硕大的鬼面喷吐着冷气,眼中还闪着诡异的红光。 几人同时停在原地,面面相觑,谁都没勇气迈出第一步。 “是这里吧……?” 过了几秒,于修远第一个开口,声音却难得弱下来。 没人接话。 于修远又弱弱问:“谁先进?” 大概是氛围实在太压抑,林桥差点迈出第一步,这时薛迟站起来一点,道:“我先吧。” 于修远当场呱唧呱唧鼓掌,“好!不愧是我们的小薛同学!请!” 他当即伸手,毫不留情地一把将人推进去,里面顿时传来一阵呜呜声。 剩下三人顿时更迟疑了,门口徘徊了一阵子,最终还是一咬牙,硬着头皮进去。 甫一进去,眼前立刻一片昏黑,林桥谨慎地放慢步子,还没迈出第二步,眼前却骤然贴面弹来一个什么猩红的东西! 与此同时,耳边响起满是怨念的哭泣,隐隐约约还能听到什么古怪的呢喃。 三人顿时僵在原地,林桥正要细听,耳边却忽然传来一声惊叫。 是于修远的声音。 两人吓了一跳,连忙问:“怎么了?!” 话音刚落,眼前顿时一亮。 戴着鬼面的工作人员打开灯,取下面具,露出一张白皙的脸。 工作人员笑嘻嘻对着三人道:“欢迎光临‘狐面’微控密室逃脱~” 三人惊魂甫定,于修远转着脑袋找了一圈,终于从身边找到了薛迟。 薛迟仍保持着伸手拍人的动作,似笑非笑。 “果然是你!” 一行人打打闹闹,连方才恐怖的气氛都散去了。 一直到他们脱了外套,放下手机,进入密室。 工作人员讲解了一些必要的注意事项后,重新戴上鬼面,声音尖起来,“祝你们游戏愉快哦~” 咔嚓一声,门落锁,小小的空间里陷入一片昏暗。 四个人站在原地,对视几眼,还是两两伴着分散开来,开始找第一关的密码。 在十几分钟的搜寻后,几人终于在井边找到了按规律摆放的落叶,成功进入下一关。 之后机关也是解谜,有了第一关的基础,四人这次解得很快,不过十分钟,便来到了第四关。 第四关空间狭小,几人挨个钻进去,林桥刚一站起来,便立刻吓得僵住了。 只见对面有一面超大的镜子,黑漆漆映出四人的影子。 镜子是永远不变的恐怖元素,耳边响起前情提要,随后是倒数声——“三、二、一……是谁选择进入镜子中呢?” “是谁呢?是谁呢?是谁呢?” 阴森森的声音立体环绕,林桥吓得毛都快炸了,这时忽然一道绿光唰一下打过来,在四人之间团团转了几圈。 声音还在继续,逐渐变成呢喃,最后又突然发出一声尖叫,幽幽绿光唰一声落在最前面的薛迟身上! 于修远:“好!” 薛迟:“?” 镜神选中薛迟后,声音与光亮一同消失,只剩镜后闪着幽幽的红光。 薛迟抿着嘴站在原地,于修远绕着他走了一圈,又抬头一看他的表情,乐了。 “你不会害怕吧?” 向来沉默寡言的薛迟难得开口:“那你去?” 于修远:“……不了,我更害怕。” 他说着,就往林桥身后躲。 薛迟面无表情横他一眼,与林桥对视时,还是收敛了一点表情,转头从侧门走进镜子。 很快,他又拎着一把钥匙从侧门钻出来,言简意赅道:“好了。” 只是面色有些苍白。 空间昏暗,几人也没发现,只是松了口气,连忙跟在薛迟身后走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哥哥蓄力中(1/3) 第56章 “……具体事宜,可以之后进行详谈。” 又是冗长的会议。 蔺难舟不喜欢这种场合,可今天他却一反常态地坐在主位上,并且,从头到尾都没有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季同还在念着那些繁琐而无足轻重的话。 他望着对面那个中年男人。 这就是……林桥的父亲。 中年人五官周正,不难看出年轻时也是个英俊的人。但现在,他鬓边微白,身着西装,腹部微微鼓起,想来是多年应酬带来的。 虽然有个不成器的儿子,但,毕竟也是林桥的父亲。 蔺难舟若有所思地想着。 最后一句话音落下,季同缓缓放下手中的稿子,会议室陷入一片寂静。 林鸿晖坐在他对面,看着对面那个年轻的男人。 ……真年轻啊,就像他当年一样。 最近,他总是难以克制地回想起自己的大学时代。 或许是因为逸明刚开学吧。 与年轻时的自己不同,现在,他的儿子可以名正言顺地站在大学校园里,恣意享受青春,完全不受金钱的困扰。 真是好命啊。 年纪轻轻,便拥有了他穷尽一生去追求的财富、地位…… 不知是感叹,还是另一种更为幽秘难言的心思。 林鸿晖收拾好心情,赔上笑,对蔺难舟道:“贵司办事,我们这边自然是放心的。” 说起来,自从将林桥送走后,林氏虽有坎坷,但确实是一路向上的昂扬之姿,今天更是连C市的蔺家都找过来,主动提出合作…… 果然,该早些将林桥送走的。 他这么想着,便听对面人道:“合作细节敲定……还不急。” 蔺难舟用指节敲了敲桌面,唤回对面人的意识,似笑非笑的,用一种聊家常般的口吻,问:“周六蔺家会举办一场晚宴,不知到时候,尊夫人会不会赏光?” 表面是漫不经心的,但那双黑漆漆的眼却始终锁定着对面人的表情,从每一丝肌肉细微的颤动——是的,侦探的追查止步于邵雁云回国后。 回国后,她见了林桥一面,似乎产生了些许不太好的冲突…… 但蔺难舟表示理解,毕竟不是每一位母亲都愿意看到自己年幼的孩子被另一个年长他许多的男人骗走。 尽管那是由孩子父亲亲口答应下来的联姻。 ……或许,罪魁祸首还是谢执。 尽管是林家先毁约,可想要补救,仍有很多办法。 所谓联姻之事,也不过是个幌子…… 毕竟,谢执为什么不选择林逸明来联姻?那明明也是林家子。 用最大的恶意来揣摩,有没有可能,是谢家故意让林家踩了坑,随后便以此为要挟,迫使林家父母交出还年幼的孩子? 蔺难舟咬了下后槽牙。 还有一点需要注意的事情——那之后,邵雁云回了林家,从此渺无音讯。 尽管不想,但蔺难舟很难不怀疑林鸿晖。 果不其然,当提到林母时,林鸿晖的表情微不可查地僵硬一瞬,过了片刻才打着哈哈道:“自从生了孩子后,她的身体便一直不好……” “身体不好?” 蔺难舟反问了一句,若有所思。 林桥并非邵雁云的亲生子,想必邵雁云也知道这一点。 毕竟母亲才是孩子最亲近的人。 如果找到邵雁云,想必林桥的身世也能水落石出。 指节轻敲着桌面,发出轻而有节奏的声音,在寂静的会议室中分外有压迫感。 蔺难舟道:“我这里倒是有一位医术高明的医生。” 林鸿晖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眉。 对面人的态度总让他觉得不对劲……只是商业上的合作,为什么要关注一个无足轻重的女人? 甚至,那还是别人的妻子。 他推辞道:“谢谢蔺总好意,不过,我妻子现在正住在疗养院休息,想必过不了多久,就能好起来了。” 疗养院? “也好,”蔺难舟颔首,道:“那就祝尊夫人早日好起来了。” “借蔺总吉言。”林鸿晖起身,主动与蔺难舟握了下手,道:“那么,合作愉快。” 蔺难舟微笑:“合作愉快。” 却没有伸手。 林鸿晖皱了下眉,又不动声色将手收回来,道:“那我先回去了。” “不送。” 所有人鱼贯而出,会议室的门重新被关上,很快,偌大的会议室中便只剩下了两人。 蔺难舟有些倦怠地靠在椅背上,捏了捏眉心。 他对商场上这些事并不感兴趣,虚与委蛇只让他觉得恶心。 ……却也习惯了。 会议室里安静了一会儿,蔺难舟问:“他那边,处理完了吗?” 没有指名道姓,但季同轻而易举便听懂了,他垂下头,恭顺回答道:“侦探已经成功离开林家。” 蔺难舟嗯了一声,闭上眼。 会议室安静下来,但不过二十分钟,走廊里骤然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季同皱起眉,看老板没什么反应,便出门准备看看是什么情况。 可他刚迈出第一步,大门忽然被砰一声撞开。 “当当!侦探登场!” 侦探取下帽子,两手摊开就想摆造型。 下一秒,杂乱的脚步声停下来,保安拿着警棍围住侦探,道:“不许动!” 季同:“……” 他也用力捏了一下眉心,对着保安道:“没事,这是客人。” 保安怔了一下,“可是他没给我看通行证……” 季同拧起眉,看向侦探,似乎想让侦探给一个解释。 侦探耸耸肩,“不好意思,不走寻常路。” ……其实是搞丢了。 但他才不会说。 季同颇觉无语,对着保安道:“辛苦了。” 沉吟片刻,又道:“如果下次再看到这个人,别让他进来。” 侦探:“啊?” 这次,却是正闭目养神的蔺难舟开口,他淡淡道:“毕竟出卖主顾,也算你的习惯?” 侦探愣了一下,这才想起,蔺难舟指的是将上个客人要调查的东西给了他这件事。 “真是恩将仇报啊。”侦探感叹一声,“我不是没告诉你上个客人是谁吗?” 说着,他声音又低了一点,“况且,那位也没给我封口费啊。” 蔺难舟挑眉,示意保安都先出去后,这才慢悠悠问:“费用里不包括这个吗?” “当然。”侦探道:“我比较贵。” 虽然上个客人也没问封口费的事情。 钻个小小的空子怎么啦! “好。”蔺难舟道:“季同,加钱。” “我不希望有第三个人知道。” 侦探哇哦一声,“老板大气!来,请用最新爆料!” 他说着,拿出斜挎包里的备用机,直接递给蔺难舟,冲他眨眨眼,“您不会后悔花了这笔钱的。” 录像从侦探摸进林家开始。 不知他用什么手段,林家的佣人居然无人在现场。侦探如入无人之境,第一个摸进的是林鸿晖的卧室。 装饰简洁,与客厅乱七八糟的装潢简直天差地别。 并且,看上去,这间偌大的卧室中仅有他一人居住。 邵雁云走了多久了? ……疗养院,真的是疗养院吗? 常年的思维惯性让蔺难舟本能地往最差的方向去想,但过了片刻又被生生掐灭。 这是林桥目前的父母……最起码,乔乔现在看上去很好。 那是一个完整的家庭。 是蔺难舟已经失去了的、无数次梦中辗转的、完整的家庭。 是很好的。 只是,有一个不太好的“哥哥”而已。 想起侦探上次给他的那份东西,蔺难舟微微眯起眼,认真考虑着要不要让林逸明从林家消失。 这会是乔乔想要的吗? 只有父母和他……哦,当然,或许也得让谢执消失。 至于林家和谢家的合作,自然也可以由蔺家代替。 这件事的难度比较大,但仔细规划一下,也不是没有可行性。 他想给乔乔打造一个乐园,一个只有“家人”的乐园。 “家人”中,没有他……也可以。 思绪乱七八糟,而侦探的探索又始终没有到达重点。 蔺难舟有点失去耐心了,他放下备用机,问:“你发现了什么?” 侦探枕着胳膊趴在桌子上,闻言懒懒抬了下眼,“你往后划。” 往后? 蔺难舟挑眉,依言去做,可当目光真正看清照片的那刻,却骤然凝住。 那是……一份由医院出具的精神诊断证明。 这是他很熟悉的东西,但格式却不太一样。 蔺难舟拧起眉,放大图片仔细去看。 【姓名:邵雁云】 【年龄:23】 【婚姻:已婚】 他看着那泛起黄色的纸边,终于意识到,这是一份来自二十年前的诊断证明。 二十年前。 林桥还没出生的时候。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却抓不住。 他深深皱起眉,问:“所以,邵雁云现在被送进了精神病院?” 侦探道:“还在查,不过……你为什么不去问问林家奶奶呢?” “毕竟,在亲生父亲死后,邵雁云父母双亡,林鸿晖又忙着继承邵家的遗产,是林鸿晖的母亲一直陪在她身边呢。” - A市疗养院。 黑色轿车又一次停在门口,蔺难舟下了车。 小郭正好出来帮蔺家主找花,却没想到见了他,连忙迎上来,说:“您来得正好,老先生正准备午休呢。” 蔺难舟径自掠过他。 小郭嗳了一声,正想继续说,却见那人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他有点奇怪,难道蔺家还有别的老人? 不过,这也不是他该关心的事。 小郭很快便将这事抛之脑后,尽心尽力去给老人摘花了。 另一边,蔺难舟停在房间门口,伸手敲门。 “谁呀?” 是个中年女人的声音,大概是护工。 很快,门被从内推开,郭姨上下打量门外人两眼,露出警惕怀疑的表情,“您是?” 蔺难舟言简意赅:“林先生的生意合作伙伴,正巧路过,听说他母亲在这里,特来拜访。” 说着,他微微侧身,露出身后的季同。 季同立刻展示出手中提着的牛奶、水果和鲜花。 郭姨放了点心,但还是半挡在门前。 “怎么了?” 屋内传来老人平静的声音。 郭姨将门掩上,走进去与老人低声说了几句,便重新走出来,这次脸上挂了笑,对两人道:“进去吧,老太太等你们呢。” 蔺难舟便抬步走进去。 季同和郭姨留在门外。 穿过客厅,老人正躺在阳台的摇椅上,阳光落在银白的鬓发上。 蔺难舟一时晃了神。 “你是?” 一些不如林家的合作者总会趁节假日来探望她,林奶奶也习惯了。 虽然偶尔会觉得厌烦,但当娘的总会为儿子考虑。 久而久之,便也习惯了。 只是今天来的却是生面孔。 蔺难舟看着老人,缓缓道:“我是……乔乔的朋友。” 朋友。 他飞快眨了下眼。 林奶奶愣了一下,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男人,有些奇怪林桥是怎么认识的。 “是乔乔的朋友啊。” 但表面上,林奶奶还是很亲切地将人拉过来,说:“坐吧。乔乔最近怎么样了?” 说着,她微微叹了口气,说:“孩子们都很忙,乔乔也好久没来看过我了。” 蔺难舟道:“他很好。只是……” “只是?”林奶奶疑惑。 蔺难舟垂下眼,最终还是没有将林桥牵扯进来。 他道:“您知道邵雁云女士在哪里吗?” 这话一出,林奶奶顿时敛了笑容,问:“你是来找她的?” “是。”蔺难舟直勾勾望着林奶奶,问:“您知道吗?或者说,您有头绪吗?” 语气太过咄咄逼人。 林奶奶忽然笑了一下,平静道:“我儿子与她关系不好,保持婚姻关系也只是因为乔乔还没高考罢了。” “现在,乔乔考上了A大,她自然是去了她该去的地方。” 眼眸微沉,但蔺难舟并没有表现出来,只道:“看来,两人都很爱乔乔。” “那是自然。毕竟乔乔是他们的亲生孩子。” …… 半个小时后,林奶奶以“午休”的名义将蔺难舟赶出来。 但并不算无功而返。 支支吾吾、避轻就重,果然是在隐瞒什么。 或许可以从这个方向去调查。 蔺难舟正想着,忽然听到一阵轮子滚动的声音。 他抬头,便与蔺家主对上目光。 老人面容严肃,一双眼锐利如炬,他看着蔺难舟,以及蔺难舟走过的那条路。 那是林桥奶奶的房间。 蔺家主沉声开口:“你见过他了?” 早在得知蔺难舟没有离开A市的那一刻,蔺家主心里便有了隐约的预感。 如今看来,果然。 蔺难舟停下脚步,他俯视着老人,一如幼年时,身份对调。 “与你无关。” 老人闭了下眼,“乔乔也是我的孙子。” 蔺难舟发出嘲讽一般的轻嗤声。 “可他现在不是,”蔺家主声音发沉,道:“虽然不知道原因,但现在,他有了新的家人,父母健全,成绩优秀,朋友也很好。” 在遇到林桥后,蔺家主对那个孩子进行了一番简短的调查。 调查结果……是很好的。 比在蔺家好多了。 手臂肌肉轻轻抽搐了一下,旋即骤然用力握紧那根红绳。 蔺难舟定定望着他。 不得不说,蔺家主……太了解他了。 知道他最顾虑的是什么。 毕竟林桥现在,多半是不知道自己身世的。 虽然父母不合,虽然母亲疯癫,可那也是一个完整的家庭。 那是一个不需要他的世界。 或许他最应该做的,就是让林逸明、谢执消失。 然后,用与林家的合作来警告、威胁林鸿晖,要他们夫妻继续扮演一个美满的家庭。 林桥不需要他。 不需要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哥哥打断他的生活,告诉他残忍的真相,告诉他你早在十一年前便成了孤儿,无父无母,无依无靠,一如浮萍般,找不到来处,也寻不到归处。 ……他真的,要将林桥扯进与自己同样的境地吗? 作者有话要说: 加速成功,蓄力(2/3) 其实哥哥对于家人已经算是有点执念了,但他还是希望乔乔能过得好一点 另外明天是谢总和乔乔的主场,宴会总是要发生点什么的嘛(遁走) 第57章 一周时间很快过去。 周五下课,兰梓行刚回到宿舍,并不意外地发现,林桥正在宿舍里收拾行李箱。 这么多天下来,他居然也有点习惯了。 毕竟,他能看出来,在谢家的这么多天,林桥明显开心了不少。 林桥刚收拾完,一抬头就和好友对上目光,莫名有点心虚,下意识想用身体挡住箱子,但失败。 兰梓行叹了口气,对他道:“周末愉快。” “诶?”林桥怔了一下,也下意识回道:“啊,周、周末愉快!” 他犹豫了一下,拉着箱子贴着墙就往外走,小心翼翼出了门,突然又意识到兰梓行方才到底说了什么。 他站在原地,回头,发现兰梓行正站在门口望着自己,脸上带着淡淡的笑。 于是林桥也笑起来,小声道:“再见啦,下周见。” 兰梓行挥挥手,也道:“下周见!” 这次来接他的是薛助理。 薛助理将他的行李箱放进后备箱,缓缓启动车子,但目光却还落在中间后视镜上。 他观察着林桥的表情,同时缓声解释道:“最近公司的事情比较多,谢先生没能亲自来接你。” 林桥摇摇头,道:“辛苦您跑这一趟了。” “应该的。” 话音落下,车内陷入一片寂静,林桥低下头,点开vx。 【林桥:谢先生,我已经和薛助理汇合啦。】 【林桥:小猫叼花.jpg】 大概是真的很忙,过了十几分钟,等林桥快要回到家时,谢执才回了他消息。 【谢先生:好,注意安全。】 【谢先生:今晚我可能不会回去了。明天宴会的礼服已经放到你房间,你如果害怕的话,我可以让母亲来陪你。】 至于为什么不是父亲……嗯,感觉如果让父亲陪的话,林桥会更害怕吧。 林桥有点意外,回道:【不用啦,碰碰在陪我呢。】 说完,还当场拍了一张照片过去。 谢执的发言已经走到尾声,目光落在手机上时,思维飘了一瞬。 但他对这种场合早就驾轻就熟,依旧有条不紊地进行完这个环节,这才落座,指尖轻轻搭在手机上,状若无意。 但目光早已凝在屏幕上。 那是一张俯视视角的照片,少年正站在草地上,怀中三种花色的猫咪慵懒又随意,正漫不经心地舔着爪子。 而那只手便轻轻揉着猫咪的脑袋,看上去分外和谐。 林桥……正在家中等他回去。 这个认知,竟让他难得生出了点翘班的心思。 谢执径自忽视了那只在画面中占比几乎达到百分之五十的猫咪,指尖微微摩挲了一下手机侧边,身边便传来一道沉沉的声音。 蔺难舟:“会议期间,谢总……这是在做什么?” 似笑非笑,尾音微微上扬,颇带了点不怀好意的感觉。 谢执微微皱眉,对于这人打断自己与林桥对话十分不满,但还是稍微收敛了一点,道:“继续吧。” - 正如谢执所说,他当夜没能赶回去。 虽然林桥一直都是独自睡一个屋,但不知为何,今夜也受到了失眠的困扰。 他漫无目的地翻着手机,顶端忽然便跳出来一条新闻。 他本想习惯性直接划掉,眼角余光却忽然注意到两个关键字——“谢家”。 他立刻点进去,发现是昨天晚上的新闻,是他晚课的时间。 匆匆阅读一下,林桥看懂了。 谢父将一部分业务交给了谢执负责。 所以谢先生最近才会这么忙吗? 可他并没有什么能帮到谢先生的…… 一夜无梦,第二天上午,谢执依旧没有回来。 林桥独自陪碰碰玩了一会儿,又写完周中积攒下来的作业,便很快到了下午四点。 该准备去晚宴了。 不知何时,他对于这种事情的时间安排,也已经得心应手了。 等他准备好后,刚好便是五点。 还没一刻,楼下传来汽车熄火的声音。 林桥探头去看,与谢执对上目光,脸上便立刻笑起来,他招了招手。 谢执与他对视片刻。 因为动作,袖口微微下滑,露出纤细的腕骨。 看起来又瘦了。 是食堂里饭不好吃吗? 谢执思考着今年给A大的捐款或许可以再多一些,或许可以再开一个食堂…… “谢先生。” 不过一分钟功夫,林桥便从二楼跑下来,又在即将出现在谢执视野中时停下来,最后很矜持地慢慢走到谢执面前。 谢执便暂时放下这个想法,伸手摸摸林桥脑袋,道:“乔乔今天很漂亮。” ……糟糕!嘴角好像要压不住了! 林桥用力抿了一下嘴,这才堪堪止住要飞上去的嘴角,同时学着谢执的样子,也很正经地对他道:“谢先生今天也很英俊。” 谢执被他逗笑了,又伸手掐掐他脸,这才道:“好了,上车吧。” 两人上车,薛助理依旧充当着司机的职位。 谢执道:“今天是蔺家……” 他刚想开口介绍,又意识到林桥可能对这些东西并不熟悉,沉吟片刻,改了口:“到时我会让薛助理跟着你。” “不要怕,”谢执像是爱怜般轻轻摸了摸林桥脑袋,说:“你只需要乖乖吃饱就好了。” 林桥愣了一下,犹犹豫豫问:“可是,这样会不会很没有礼貌啊?” “不会,你愿意到现场,就已经非常有礼貌了。” “啊?” - 很快,轿车缓缓停在另一处庄园外。 林桥下了车,乖乖跟在谢执身后。 这处庄园与谢家似乎有很大差别…… 但林桥又害怕人前露怯,便微微僵硬地保持着直视前方。 直到谢执带着他进了正厅。 里面气氛正热烈,身着正装的男男女女交织在一起,脸上都挂着得体的微笑。 似乎比上次宴会更正式 一点…… 林桥谨慎地观察着周围,忽然发觉身边人停住,便也抬头。 “诶?” 出乎意料,他居然在这里看到了一个熟人。 只是这次,好心人却没撑伞——当然,在室内打伞,怎么看都是一个太奇怪的事情。 蔺难舟不动声色地打量林桥一圈,从发丝到指尖,确定小孩身体每一个部位都被好好打理过,这才满意了点。 他对着林桥微微点头,笑着道:“很巧,又见面了。” 确实巧。 林桥不知道该说什么,便只能挂上营业性微笑,点头。 蔺难舟接着道:“A大校园很漂亮。” “谢谢,它确实很漂亮。” “你今天,也很……” 听着这越来越混账的话,谢执终于忍不住了。 他不动声色地往前迈了一步,将林桥半挡在身后,皮笑肉不笑地对着蔺难舟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 “合作还有些细节待敲定,蔺总。” 最后那两个字咬得很重。 蔺难舟这才移开目光,与谢执对视片刻,同样也挂起一个实在说不上友好的笑,“走吧,去二楼。” 谢执却拒绝了。 蔺难舟正挑眉,见这人转头看向身后,低声问了一句:“饿了没?” 从他这个角度,是看不到林桥的反应的。 指尖轻轻动了一下,蔺难舟压下走近的想法,又听谢执道:“甜品区在哪里?” ……喜欢吃甜的啊。 倒是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这个想法让他心情又好了一点。 蔺难舟道:“我带你们过去。” 说完,他没理会谢执的反应,径自朝甜品区走过去。 谢执将人放到甜品区,给林桥找了个角落坐下。 蔺难舟站在一边,看着林桥面前光秃秃的桌子,不冷不热嘲讽道:“谢总真是好眼光。” 谢执淡淡望他一眼,懒得反驳。 林桥听了,却生气般鼓鼓脸颊,虽然再三告诫自己不能失礼,但还是忍不住反驳:“我喜欢这里,谢先生眼光很好的!” 蔺难舟:“?” 黑漆漆的眸光扫过来,林桥有点想躲,但还是强撑着与这人保持着对视。 好奇怪,谢先生选什么座位,和这个人有什么关系? 见对方还在盯着自己,林桥更底气不足了,但还是重申:“我喜欢这里!” “……好吧。”蔺难舟终于让步了。 尽管在他看来,乔乔就应该坐在最中心的位置,一切都唾手可得,就算不喜欢也可以毫不在意地丢掉…… 在他印象中,也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可能是长大了吧。 毕竟中间的位置,有时候也是会带来麻烦的。 蔺难舟这么想着,见谢执将长桌上大多的甜品种类都推了一份过来。 真是殷勤。 他在心里嘲弄般笑了一声。 然后,转身走向长桌另一侧。 那是饮品区。 在他的印象中,乔乔最爱喝的果汁是葡萄味的。 蔺难舟伸手取走长桌上唯一一杯葡萄果汁,深紫的液体在透明的玻璃杯中微微晃着,闪出晶莹剔透的色彩。 他将果汁推到林桥面前,直起身时,不期然地与谢执撞上目光。 谢执:“最近蔺家事情那么多,蔺总还举办宴会,可真是好兴致。” “彼此彼此。” 蔺难舟不甘示弱。 火药味浓厚,坐在两人中间的林桥却一无所知,只是认真品尝着谢执送来的甜点。 一口咬下去,满满的香芋在嘴里爆开,他微微眯起眼,是很满足的样子。 这里的甜点,似乎比谢家的要更合他胃口。 他又尝了几个,一抬头却发现谢执两人仍在自己面前,顿时疑惑歪头,很懂事道:“你们不用管我的。” 确实也有正事要忙。 谢执率先移开目光,对薛助理道:“你留在这里。” 薛助理低头应好。 蔺难舟见状,道:“季同,你也留下。” 谢执:“……?” 刚迈出去的步子又收回来了。 他看着蔺难舟,顾虑到林桥还在,到底没说什么太直白的话,只是沉静地喊了一声:“蔺难舟。” 声音带着隐隐杀气。 蔺难舟与他对视片刻,忽然笑了,做出邀请的姿势,道:“谢总,我们不妨边走边说。” 谢执默许,同时转头对林桥道:“有事的话,让薛助理来找我,我在二楼第三个房间。” 林桥嘴里还塞着东西,闻言连忙点头。 谢执的目光在季同身上转了一圈,又看薛助理一眼。 薛助理微微点头,侧目看向季同。 视线相接那一刻,空气中都仿佛闪出噼里啪啦的火花! 季同微笑起来,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薛助理抱臂立在他对面,眸光微沉。 林桥招呼两人坐下。 季同与薛助理又对视一眼。 季同道:“不用了,小少爷。” “诶?” 好新鲜的称呼…… 薛助理冷呵一声,道:“谢谢美意,小先生。” ……好奇怪哦。 - 另一边,谢执两人走进房间。 蔺难舟走在后面,刚一关上门,身后便骤然有风声袭来。 他转身躲过,随后微微眯眼看向谢执,冷笑道:“脾气倒是越来越臭了。” “彼此彼此。” 谢执收回手,作势拍去袖间灰尘,冷淡道:“但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那是我的人。” “你的人?”蔺难舟重复一遍,又冷笑道:“联姻而已。这种事我见得多了。” 谢执抬眼,似笑非笑:“哦?” “蔺总当真是自信。还是说……你在调查他?” 蔺难舟并不让步,只是道:“随你怎么想。” 谢执笑了一声,说:“那你知道,这所谓的‘联姻’,可是乔乔亲口同意的。” 瞳孔微微收缩一瞬,蔺难舟闭了下眼,道:“你并没有给他选择。” 谢执嘲弄般看他一眼,道:“自欺欺人,实在是一件无意义的事情。” “……” 左手猛地攥住那根红绳,过了片刻,蔺难舟道:“呵……与其讨论谢总的情路坎坷,倒不如仔细推敲一下当前的合作。” 谢执微笑:“请。” - 林桥坐在角落里,面前摆得满满当当。 不知道为什么——可能还是习惯了在家时一定要和谢先生一起吃饭吧。 总之,林桥回到家后,三顿饭都吃得很少。 而蔺家的甜点,不知为何特别合他的胃口…… 总之,林桥一不小心便吃多了。 掂量了一下肚皮,林桥觉得不能再吃了。 虽然有点浪费…… 他有点心虚地撇开目光,忽然又注意到了摆在边缘的那杯果汁。 光线穿透深紫色的果汁,带着莹莹的光,分外诱人起来。 正巧吃了这么多,有些口渴了。 林桥伸手拿起杯子,轻轻抿了一口。 清透的葡萄香扑面而来,甜而不腻,唇舌生香。 是市面上没见过的味道。 喜欢。 林桥又抿了好几口,就着果汁清理完剩下的甜点——谢先生对他食量的把握似乎越来越精准了。 他刚放下果汁,一抬头却见不远处有个人正满脸仓皇地看着他,似乎想过来搭话。 是不认识的人。 林桥有点奇怪,可身边充当门神的季同却皱起眉,上前道:“魏先生,还请移步。” 魏俊宁恍若无闻,目光盯着林桥的方向,问:“那是谁?” “抱歉,”季同道:“与您无关。” “还有,恕我冒昧,先生,我记得您并没有受到邀请。” 这话一出,魏俊宁瞬间清醒了,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辩驳,却无话可说。 季同盯着他。 这时,不远处却忽然传来一道女声:“俊宁,这边!” 是蔺秋泽的声音。 她穿着白裙,脸上挂着完美的笑,在人群中如鱼得水,仿佛生来便该站在那里。 魏俊宁狠狠闭了下眼,无视季同,快步朝着蔺秋泽走去。 季同盯着两人的背影,敏锐嗅到不对劲的气息,他思考片刻,给保安队长发了个消息。 随后,便又重新回到林桥身边。 林桥看上去对那两个人有些好奇,但并没有开口,大概是因为与季同不熟悉。 季同道:“那位是先生的妹妹。” 林桥理解地点头,道:“她很漂亮。” 季同却摇了下头,道:“不。” 目光漫无目的地延伸开,语调也有些飘忽。 他跟在蔺难舟身边这么多年,亲眼看着先生一步步走过来,知道有多难,有多苦。 “先生……有一个更漂亮、更懂事的弟弟。” 语气不太对劲。 林桥敏锐察觉到了,他没有追问,只是依旧小口抿着果汁。 果汁很快见了底,但回味却并不甘甜,反而带着些微的苦涩。 林桥不喜欢这种味道,他放下果汁。 大概是自己身边这两尊门神太显眼了,周围有人在偷偷看他,却没人敢上来搭话。 林桥有点无奈,但也乐得清闲,转着脑袋观察着正厅里的男女。 看上去都是很成熟的大人…… ……怎么有点热。 林桥没有起疑,毕竟还是夏末,正厅里人又这么多。 可过了一会儿,周身空气的热度都仿佛在上升,林桥难受起来了,他没忍住,伸手解开了最上面的扣子。 清凉的空气涌进来,短暂地缓解了那种难受的燥热,可很快,热意像潮涌般淹没林桥。 他终于忍不住了,腾一下站起来,可站起来的一瞬间,膝盖发软,差点直接一头栽倒。 这动静将两位门神吓了一跳,一转身,顿时怔了一下。 林桥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双手撑在桌子上,极为缓慢地轻轻抽着气,对薛助理道:“我想,我需要去洗个脸……” 他说着,有点仓皇地抬起头。黑发散落着,额角出了薄汗,两颊也蒸着艳色,琥珀色的瞳孔都蒙着一层水雾。 整个人可怜极了。 也诱人极了。 两人都见多尔虞我诈,立刻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对视一眼,默契地点点头。 季同当机立断联系保安队长,“封锁会场,是先生的命令!” 同时,他简略地检查了一下桌上食品。 甜点,不,这个是后厨提前制好,整个过程都由他监督……等等,果汁! 薛助理显然也想到这里了,他伸手拿过玻璃杯,底部灰紫色的液体微微闪动着。 他正想保存下来,省得有人趁乱掉包,可一回头,却只感觉浑身血液都冻住了。 “……小先生?!” 只见身后空空荡荡,林桥已经不知去向。 - 又是一番唇枪舌战。 但最终,谈判结果让两人都还算满意。 蔺难舟签完合同,放下笔看向对面,道:“谢总做事,可真是雷厉风行。” 谢执抬眼,一句“彼此彼此”还没出口,会议室的门忽然被砰一下撞开。 两人同时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反应,谢执便下意识伸手,接住了冲过来的小炮弹。 “……乔乔?” 按理来说,林桥是不会在这时候来打扰他的。 是被欺负了? 可他明明将薛助理留下来了。 怀中瘦弱的身躯微微颤着,像是很没安全感一样,拼命地想要往他怀里钻。 谢执轻轻拍着他脊背,低声哄着:“别怕,别怕。乔乔,怎么了?” 林桥死死揪着谢执的衣服,双手因为过于用力而发抖。 在熟悉的声音与怀抱中,他终于找到了一点安全感,犹豫着,惶恐着,但还是慢慢抬起头—— 那双眼,水雾弥漫。 作者有话要说: “雷厉风行” 哥哥:谢邀,我气死 第58章 当林桥抬起眼时,整个房间安静一瞬。 谢执呼吸都一停,眼看着小孩甚至开始往自己衣服里钻,他当机立断脱下外套将人牢牢裹住。 在熟悉的气息与怀抱中,林桥慢慢安静下来,感受着自己被人腾空抱起来。 大脑似乎清醒了一点,他迷迷糊糊地靠在谢执怀里,无意识伸出手攀在男人肩上,声音很低,更像是某种无意识的呢喃。 谢执手臂收紧了一点,更紧地将人抱在怀里,他轻轻拍着小孩的背,安抚道:“没事,乔乔。” 话是这么说,可在林桥看不到的地方,谢执的表情却带着冷意。 是谁? 虽然他对蔺难舟这个人的性格颇有微词,但是,对于他的能力,却也是极为信任的。 所以,是谁在蔺家的宴会上搞这些小动作? ……更重要的是,为什么会冲着林桥来? 他微微眯起眼,感受到怀中人似乎安静了一点,立刻起身大步就要往出走。 “没事,乔乔,我带你回家。” 在方才,他已经通知了江医生。 可他才刚站起来,面前便立刻挡来一人。 蔺难舟面色冰冷地站在他面前,目光在谢执微微鼓起的怀中转了一圈儿,脸色更不好看了。 但眼前最重要的事情并不是追查真凶。 况且,他相信季同的敏锐度。 谢执皱起眉,难得失去耐心,“让开!” 蔺难舟并不让步,他坚持道:“去医院。” “蔺难舟。”谢执道:“这件事,与你无关。” 与他无关? ……怎么可能! 手臂泛起抽搐般的疼痛,蔺难舟咬了咬后槽牙。 但这确实是事实。毕竟,在所有人眼里,他和林桥毫无关系。 这个认知又一次让五脏六腑泛起翻滚的痛感。 “这是我的失职,我会为此全权负责。”他声音极沉,像是在赌咒发誓。 可谢执却只是冷笑一声,“笑话。你以为,现在你的话还会有什么可信度吗?” 怀中人似乎动了一下,他立刻安抚般摸摸林桥脊背,像是安抚一只生病的猫咪,随后抬头,眸光冰冷,“蔺难舟,我再说一遍,让开!” “不可能。” 那双黑沉的眼更沉了,蔺难舟死死盯着谢执,道:“这里离医院只有五分钟车程。” “谢执,如果你真的关心他、尊重他,甚至说……爱他,那你就更应该将他送到医院。” 蔺难舟:“你要知道,他现在不清醒,但你不一样。” “谢执,带他,去医院。” 最后那三个字,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一样。 不可否认,这话确实让谢执动摇了。 林桥才刚成年。 虽然这次联姻是他亲口同意的……但,当时情况如何,蔺难舟不清楚,他还不清楚吗? 林桥的未来还有无限的可能。 他应该将林桥带上这条路吗? …… 谢执沉默了,他抱着林桥。 可这时,怀中人忽然轻微地动了一下身子,他立刻低头。 林桥还缩在他怀里,像是很难受,也像是如梦初醒一般,睁着那双水雾弥散的眼望他,唇色如水。 双手还轻轻揪着谢执的领口,他微微张了张嘴。 谢执不由自主放轻了声音,“怎么了,乔乔?” 这话一出,蔺难舟也安静下来,两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林桥身上。 房间里静了片刻,林桥像是有点热一般,一点嫣红的舌尖压在齿上,色彩对比鲜明。 他似乎从未有过这样颜色浓艳的时候。 思绪不由自主逸散了一些,随后,他听到了极低的声音,带着哑意。 “我想,回家……” 哪怕迷迷糊糊,但林桥也大概明白外界在发生什么。 理智告诉他此刻最好的选择应该是去医院,但他躲在这熟悉的、满是让人安心气息的怀抱中,终于还是忍不住,断断续续开口。 房间里一片寂静。 谢执轻柔地嗯了一声,安抚般轻轻拍着林桥的脊背,用外套将人裹严实,动作很轻。 林桥没有反抗。 谢执抬头,这次眸光冷了不少,他对蔺难舟道:“让开。” “……” 蔺难舟也听到了。 他看着谢执怀中那人,用力闭了下眼,像是吃痛一般,过了片刻才转身让出路。 “二楼走廊尽头有一扇门,直通花园和地下车库。” 身后传来男人略带疲倦的声音。 谢执怔了一下,点点头,对蔺难舟道:“多谢。” 蔺难舟没有回话,静静地站在原地,一直到两人消失在目光尽头。 嘴里泛起某种甜腥味,过了片刻,他才恍然惊觉,竟是自己无意识中咬破了舌尖。 ……好疼。 - 夜风吹过来,林桥瑟缩了一下。 谢执怕他感冒,将人裹得更严了。 很快便上了车,薛助理并不在,大概是还在场内。 谢执怕林桥路上难受,便将他放在副驾上。 安全带锁住的声音吸引了林桥的注意力。 他迷茫地睁开眼,与谢执对视上,过了片刻才发出很轻的、猫咪哼唧一样的声音。 谢执顿了一下,伸手摸了摸他额头。 还好,没有发烧。 他安抚道:“没事,很快就到家了。” 思维有些迟缓,过了片刻,林桥才小声嗯了一声。 谢执还有点不放心,但眼下别无他法,关门上了主驾。 市区有限速,但好在林桥还算乖巧。 可能是因为太烈的药难以掩人耳目…… 谢执还思考着宴会上的事情,眸光微微沉下去,却忽然想到蔺难舟送来的那杯果汁。 是蔺难舟? 他思索着,这确实是最有可能的事情,毕竟整个会场都由蔺难舟一手操控。 但想想方才带林桥离开前,蔺难舟的表情以及那句话,他忽然又有点不确定了。 ……其实,不管怎么说,这是他的失职。 轿车缓缓停在楼下,谢执将人抱下来,林桥便立刻紧紧抓住他。 看来还清醒。 他脚步匆匆走进正门,江医生立刻便迎上来,“他现在还醒着吗?” 谢执道:“醒着。现在怎么做?” 江医生推了下眼镜。 说实话,在应聘这个职位之前,他便设想过这种事情。 唯一没料到的是,谢执居然这么久才铁树开花。 “看他情况。”江医生言简意赅:“如果情况不算严重,忍一忍,用冷水冲一冲就过去了。” “如果情况严重的话,可能需要一些安定药物……” 谢执的手微微收紧了一点,过了片刻,他道:“好,药留下,你走吧。” 江医生迟疑片刻,“先生,我必须提醒您一句,小先生的身体素质和您可能不太一样。” “所以,对于用药的剂量,我不建议您像过去对待自己那样随意。” “我知道。”谢执道:“隔壁前些日子搬走了,现在是我的房产。” 江医生:“……?” 所以,他现在晋升成住(邻居)家医生了? 但话都到这份上了,他便放下药箱,简略向谢执介绍了一下,便转身离开。 走前,他最后留下一句:“不过,先生,我必须提醒您,小先生……才刚成年。” 说得隐晦,但谢执听懂了。 房门被关上,客厅陷入一片寂静。 林桥缩在沙发上,是他平日里看电视的地方,只是今天却格外不同。 纤细的手指紧紧抓住盖在身上的西装外套,他将脸埋起来,身子轻微地发着颤,像是在忍耐。 谢执没去看他,慢慢吐出一口浊气。 “乔乔,听到了吗?” 他用一种尽量平稳的语气道。 林桥没有回答。 他只好上前,轻轻拨开衣服,却对上一双氤氲的眼。 谢执耐心哄着:“我带你去浴室,好不好?” 林桥依旧没有回答。 但谢执不可能放任他自己独自忍耐,在短暂的沉默后,他伸手将人从沙发上抱起来。 身体腾空的那瞬,林桥本能地伸手挥了一下。 谢执抓住他手腕,将之塞进怀里,又安抚地拍拍林桥脊背,“乖,很快就好。” 男人迈开腿,走上二楼。 林桥的房间里还关着碰碰,谢执便将他带到了自己的房间。 脊背碰到床的瞬间,林桥身子绷紧,可很快谢执又离开,走进一旁的浴室。 他抱着男人的西装,一点点将自己蜷缩成一小团,嗅着西装上还残存的温度。 热气还在上涌,折磨着他,意识渐渐陷入模糊。 直到腰间骤然覆上一双手。 ……要开始了吗? “谢先生……” 谢执脚步一顿,低头看着怀中人,问:“怎么了?” 林桥没有说话,那一声仿佛只是梦呓。 可那泛着水色的眼与艳.色的唇,却分明地诉说着主人还在经受的折.磨。 明知怀中人可能还处于一种意识不清的状态,谢执还是耐下性子认真解释着:“我试过水温,不会太冷的,乔乔,别害怕。” “……” 谢执继续往前走,手指握上门把手的一瞬间,他却骤然僵住,手背青筋泛起。 过了片刻,他声音微哑地开口,“乔乔,手拿出去。” 这一次,林桥终于给出反应了。 少年慢慢抬起头,他脸色绯.红,声音也怯生生的,可动作却完全相反,大胆又鲁莽。 “我不……不喜欢,” 他大概是烧得有点傻了,整个人说话也颠三倒四,迷迷糊糊,可比起往日,对自己的需求却十分清楚且坚定了。 “谢先生……哥哥,”他声音低低的,带着点颤.意和眼泪,近乎是哀求了,“您帮帮我,好不好?” 谢执呼吸一窒。 “乔乔……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 林桥缩成一团,怀中还抱着谢执的西装,他半睁着眼看着谢执,乖乖的。 为了放水和试水温,谢执将袖口挽起,但胸前还是不可避免地打湿了一点。 可他却没换衣服,只是眯着眼,喉结微微滚动一下,随后从床头柜中抽出一条深色的领带。 领带绕过脖颈,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灵活地钻过结口,又一点点抽紧。 林桥的目光无意识移到那里,随着男人的动作,有点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他抱紧怀中的西装,从上面汲取到了安全感。 “别怕。” 过了几秒,林桥才嗯一声,细声细气的,说:“……我不怕。” 谢执伸手摸了摸林桥脑袋。 黑发被汗水打湿了一点,但依旧蓬松而柔软,林桥仰了仰头,露出白皙的脖子。 谢执又起身,从无名指上取下戒指,放到一旁柜子上,又走到落地窗前。 林桥的目光始终跟随着他的动作。 窗帘落下来,遮住昏暗月光。 …… 夏夜的冷意一点点爬上肌肤,本能在警告着危险。 林桥从没被人这样伺候过,陌生的感觉比起宴会时更让他惊慌。 指尖轻轻撩.过肌肤,却像是点起烈火,他终于清醒了一点,几乎是本能地抓住谢执手腕,咬着嘴唇,“我……我自己来。” 谢执却一反常态,没有退步,而是问他:“你自己可以吗?” ……当然不可以。 他现在浑身都没有力气了。 可是,好羞.耻…… 林桥将自己埋进西装外套里,可视觉被剥夺,其他感官便分外鲜明起来,他咬住嘴唇。 “……也要。” “好。” 此刻的谢先生,倒真像一个耐心的年长者,予取予求。 “是这里吗?” “……呜,……” “我知道了。” 明明咬着唇,可还是有点点奇.怪的声音溢出来。 林桥整个人都缩成一团,怀里还紧紧抱着那件西装,脸颊贴在上面,仿佛那是他唯一的依靠。 领带下垂,落在光.裸的肩上,扫动时带来些微的痒.意,可很快被另一种感觉压过去。 温柔的海浪托起他。 …… 上次的梦境仿佛变成现实。 小.腹还有些微微的抽.搐,林桥终于睁开眼,怯生生看向谢执。 谢执用干净的那只手揉了一把林桥脑袋。 他声音有些哑,道:“睡吧,等下给你洗.澡。” 虽然只有一次,但林桥已经很困很累了,他还贪恋般抱着那件西装,强撑着睁眼,很有礼貌问:“需要我帮您吗?” 谢执顿了一下。 他看着林桥。 明明已经很辛苦了。 谢执叹了口气,又揉了揉他脑袋,说:“睡吧。” 林桥抱着衣服,过了片刻才慢吞吞嗯了一声。 大概是累狠了,林桥刚一闭上眼,呼吸便平稳起来。 眼角却还挂着点点泪痕。 谢执伸手轻轻擦了,随后转身进了浴室,水声落下来。 - 蔺家。 方才还灯光迷离的会客厅此刻却鸦雀无声。 二楼骤然传来一声尖叫,一楼的男女却没人敢出声。 他们仿佛羔羊般聚在一起,目光强压着惊慌,却没人敢交头接耳。 季同站在最前面,依旧挂着完美的微笑。 二楼,某房间。 蔺秋泽站在门边,脸色惨白,双手控制不住地颤抖着。 方才的尖叫声就是她发出来的,可那一瞬间蔺难舟却骤然抬眼,满眼暴戾,冷声道:“闭嘴!” 对视的一瞬,蔺秋泽仿佛整个人都被冻住了,嗓子仿佛被掐住,尖叫声最后也变成嗬嗬的惊恐声。 她满脸恐惧地看着房间正中,一声都不敢出。 那里,蔺难舟正半跪在地上,手掌青筋暴起,五指收紧、收紧—— 因为缺氧,魏俊宁翻着白眼,两只手抓着蔺难舟的手腕,拼尽全力想要掰开,可是无济于事。 “……不,不,呃嗬……” 头痛欲裂,或许他这时候更应该去做的事情是喝药。 可蔺难舟什么都不去想了,他咬着牙,直到门外骤然传来一阵有节奏的敲门声。 这声音终于让蔺难舟回神,他看着脸色已经涨成猪肝色的魏俊宁,终于嫌恶地放开手。 魏俊宁如蒙大赦,瘫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整个人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来,甚至有微微的臭气从身上散发出来。 门被人推开,季同面带微笑走进来,托盘上放着药和水杯。 蔺难舟仰头喝了药。 魏俊宁终于清醒了一点,整个人拼命往后缩。 蔺难舟垂眼望他,忽然笑了一声,只是声音却毫无感情。 “你该庆幸,这是在国内。” 作者有话要说: 哥哥蓄力条(3/3) 第59章 温暖、平和的梦境。 似乎很久都没有过这样舒适的睡眠了。 林桥清醒时,发觉自己正抱着什么东西,脸颊也贴着某种硬质的,像是布料一样的东西。 ……什么东西? 还有点困。 林桥缓慢地眨眨眼,就像是刚刚开机一样,过了片刻才低头。 黑色的。 好像是衣服。 他记得,自己没有这种样子的衣服…… 等等! 林桥唰一下瞪大眼,整个人都清醒了。 昨夜的回忆瞬间涌上心头。 两只手还抱着那件衣服,林桥感觉怀里简直是有火在烧,扔也不是,继续抱也不是,无措极了。 还有,这件衣服所代表的事情…… 后知后觉地,尾椎骨似乎又泛起了微麻的感觉,林桥感觉整张脸都要烧起来了,他不管不顾,将脸重新埋进那件衣服里。 西装还带着体温,一如昨夜。 只是,现在西装上的温度,却都是林桥一点点贴上去的。 他深吸了几口气。 还有…… 昨天的感觉,好像,比梦里的那次更舒服一点…… 连“初经人事”都称不上的少年在心中认真地对比着,然后便由衷地觉得,谢先生实在是太厉害了。 ……怎么又在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林桥抱着被自己揉成一团的西装滚了好几圈,觉得身上的热气散了一点,这才抓起手机。 屏幕幽幽的光映过来,林桥眯了下眼,看到时间——正午十一点。 他睡了这么久吗? 林桥有点心虚。 毕竟,他平日里作息都是很规律的。 突然乱掉,也不知道李姨王叔刘姨他们会不会起疑心。 又在床上赖了一会儿,林桥才不情不愿地下了床,穿好衣服,小心翼翼地从门口探出脑袋,谨慎观察外面。 “哟,小先生醒了啊!” 一道熟悉声音突然炸在耳边,吓了林桥一跳。 转头,便见刘阿姨正拿着笤帚站在不远处,冲他爽朗笑着。 “啊,”林桥十分意外,结结巴巴道:“您,您来了啊。” 这个点,谢家应该只有谢先生,以及王叔,或者李姨才对。 但谢先生通常在工作,而李姨王叔则是在厨房中做饭。 他只需要躲过正在沙发上,或者书房里的谢先生,然后注意远离厨房,就可以完美避开所有人。 但是,为什么,这么完美的计划,却会被绝对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刘阿姨抓个正着啊! 林桥十分警惕。 刘姨却一点都没感觉到不对,笑呵呵解释着:“今天我来的时候,发现先生已经将床单都洗干净了。我又不能白拿钱,就干脆再扫扫擦擦。” 林桥还没听完,全部心神便被“床单”吸引住了。 虽然迷迷糊糊,但他也有印象,记得那条床单被自己搞成了什么样子。 谢先生亲手处理床单这件事,似乎比昨晚发生的事情更羞耻一点…… 他,他都是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会…… “我先继续了,小先生还没吃早饭吧?”刘姨很贴心道:“厨房里还热着早饭,小先生快去吧。” 林桥呆呆点头,便见刘姨乐呵呵地继续扫地了。 他还站在门口,愣愣地发呆好久,直到耳边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他猛地抬头,便和谢执对上目光。 出乎意料,谢执今天戴了一副金丝框架的眼镜,架在高挺鼻梁上,细细金链从眉骨垂下来,落在太阳穴上,衬得整个人分外英俊。 并且,看上去心情很好。 林桥本能地想躲开——大概是因为,经历过昨天那件事情后,他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谢执——可是,两人已经对上目光,谢执又是目标明确地朝他走过来。 林桥只好声音干巴巴地道:“早,早上好,谢先生。” 谢执挑眉,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嗯了一声,说:“中午也好,乔乔。” …… 第一句话怎么就被顶回来了。 林桥鼓了下脸颊,颇带了点气鼓鼓的可爱意味,“晚上更好。” “确实。”谢执颔首。 林桥:“……” 他后知后觉发现这话有歧义,连忙抬头想要解释,随后,发顶便被人揉了一把。 谢执带着安抚的微笑,低头望着他。 在这样的注视下,林桥本能地顺了毛,他仰着头乖乖看谢执。 谢执沉吟片刻,忽然走近,最终站在他身边不过一寸的位置,声音压低了些,仿佛要说什么很见不得人的事情。 事实上,也确实是见不得人的事情——“乔乔,还难受吗?” 林桥:“!” 他惊慌地睁圆眼,先是本能地摇了摇头,随后才道:“现在还是白天……” “嗯?” 耳膜微震,林桥脸都红了。 谢执故意问他:“所以,乔乔的意思是,晚上就可以说这些吗?” 林桥顿时瞠目结舌,支支吾吾半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谢执见好就收,又摸了一下小孩脑袋,这才施施然起身准备离开,却听林桥极小声极小声地嗯了一下。 “晚上……可以的。” 谢执愣了片刻,有点无奈地看着小孩,忽然唤了一声,“乔乔。” “嗯?” 胆子真大。 心里这么想着,可谢执只是轻轻握了一下林桥的手腕,说:“你还太瘦了。” 林桥低头,看了一下自己被人抓起的手腕。 平心而论,林桥并不算特别特别瘦弱的类型。 但大概是还在发育期,又常年压力过大,他总是身形瘦削,看上去比同龄人薄了一层。 可现在,林桥的思维却全然在另一个方向了。 谢执低头,看着林桥又一点点红起耳朵,正奇怪,却听他超小声道:“您,您是因为这个,才……” 才拒绝了他的帮助吗? 林桥不无沮丧地想,确实,他的身体素质远不如谢先生。 才什么? 另一边,迟迟听不到林桥接下来的话语,谢执正想追问,却见林桥一扭头,径自岔开了话题,“我要吃饭。” 听到这话,谢执便放下心中疑惑,带着林桥下楼。 因为林桥没吃早饭,所以谢执特意嘱咐李姨午饭早一些。 现在,热腾腾的饭菜端出来,放在桌上。 林桥饿了几乎一整夜加半个白天,眼睛都亮起来,埋头就开始认真吃。 谢执坐他身边,并没有动几筷子,而是一直在给林桥夹菜,直将那本就不算小的碗堆出一个尖尖。 等吃过午饭,林桥将自己摊开在沙发上。 碰碰先是被关在林桥房间里一整夜,又是被谢执拎着脖子抓到猫房里关禁闭,以免打扰到林桥休息。 此刻好不容易出来,立刻直奔沙发,试图和林桥贴贴。 林桥强行抱住碰碰,将脸埋进猫咪暖烘烘的绒毛。 小猫的味道扑面而来。 林桥很喜欢。 他和碰碰玩了一会儿,敏锐发觉身边人起身,似乎想要上楼。 他顿了一下,等谢执上了楼后,立刻转头去揣摩谢执的去向。 是办公? 但是谢先生一般不会选择午饭后这个时间点来办公…… 还是说,回房间进行午休? 私心里,林桥更希望是后一种可能。 他紧紧盯着谢执的背影,直到男人径自略过书房,往房间走过去。 林桥立刻起身,轻手轻脚追过去。 碰碰正四脚朝天地瘫在沙发上,突然间人不见了,立刻一骨碌爬起来,挥着小短腿就开始追。 但最终,冰冷的门拦在它面前。 碰碰徒劳无功地抓了门几下,最后还是一甩尾巴跑了。 可屋内却无人注意到门口猫咪的动静。 彼时谢执正单手解着领带,同时想要关门,可却只觉一阵阻力。 他回身去看,便与林桥对上目光。 谢执顿了一下,“怎么了?” 林桥没说话,只是从他手臂和门的缝隙中钻进去。 他很少来谢执的房间,而待的最久的那次……就是昨天晚上。 想到这个,林桥又有点脸红了。 但他压下那些有的没的乱七八糟的想法,谨记着自己的目的——不管怎么样,昨天晚上,谢先生慷慨地对自己给予援助,是一件不争的事实。 那么,同样,他也应该用同样的态度来对待谢先生,来履行伴侣之间的义务。 虽然迷迷糊糊,但林桥隐约也还记得,之后谢先生在浴室里待了很久,而水声便一直没停下。 他是伴着那水声入睡的,连谢执是什么时候将自己抱进浴室,又什么时候抱回他房间都记不清了。 想到昨晚宴会末尾时自己的感受,林桥便推测,谢执昨晚大概也是很难受的。 而他不仅没有像谢先生那样帮自己,甚至还先一步睡过去了…… 一想到这件事,林桥便觉得十分愧疚。 他站在房间里,看着还在门旁的谢执,思来想去,很有礼貌地问了一句:“您现在难受吗?” 谢执:“?” 林桥又想了想,转身哒哒跑过去将床帘拉上,房间里顿时陷入一片昏暗。 谢执微微眯起眼。 林桥重新站在谢执面前,再次询问:“您需要我的帮助吗?” 目光却不由自主扫过某个位置。 房间中一片寂静。在这种安静中,林桥终于察觉到些许不对,他小心翼翼抬眼,便猝然与谢执对上目光。 那双眼微微眯起,像是狩猎前的征兆。 林桥下意识后退两步,又很快停在原地,他思考了一下,忽然抬手掀起衣摆。 一抹白漏出来,几乎要晃了眼。 谢执没去看,只是望着林桥,微微皱起眉。 林桥还低着头,用右手捏了捏自己肚皮。 刚吃过午饭,那里还鼓着一点圆润的弧度,手感分外好。 “我吃饱了……也长胖了一点。” 林桥抬手比划出“一点点”的大小,然后怯生生去看谢执,小声道:“我现在,可以帮助您了。” 第60章 “……” 额上青筋狠狠跳了一下。 他万万没想到,林桥居然会将自己的话曲解。 谢执盯着林桥,见他还一脸认真,正试图再找点论据来证明自己的观点,证明自己真的长胖了,可以帮助谢执了,顿时更头疼了。 林桥展示完肚皮,放下衣服,还想再说什么,但还没来得及抬头,就感觉整个人腾空而起。 “唔?” 这是,谢先生同意了? 林桥想到这种可能性,顿时整个人都安静下来,乖乖巧巧缩在男人怀里,开始认真复习昨天学到的东西。 是的,虽然不太清醒,但林桥也是有在努力汲取知识的! 就是不知道,谢先生会不会满意…… 他乱七八糟地想着,还没复习完,就被丢到了床上。 动作不算粗鲁,但林桥还是有点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不该是谢先生躺上来的吗? 怎么又成他躺着了? 他抬头,却见谢执正站在床边,快速地抖开毯子,然后唰一声盖到他身上。 林桥更茫然了。 还是说,这是他还没有学到的新知识? 他沉思着,认认真真观察谢执的动作。 谢执没去看他,仔细将毯子铺平,确定林桥除了脑袋以外没有任何露出来的地方,这才伸手,轻轻一推。 林桥就地咕噜滚了一圈。 林桥:“?” 他终于忍不住了,发问:“您在做什么?” 谢执伸手,快速地用毯子将人裹了个严实,只露出一个脑袋,就像是在给小猫做驱虫一样。 随后,他将人抄起,往门外走去,同时言简意赅解释道:“送你去午睡。” 林桥抗议:“我不要。” 谢执脚步顿了下,眼神莫测地望林桥一眼,没说话,而是直接走进林桥的卧室。 将卷卷放到床上,又用力抽紧,以免林桥快速逃出。 碰碰跳上来,很是好奇地翘着尾巴,围着林桥转了一圈儿,又伸出舌尖舔了舔他侧脸。 林桥动都动不了,又见谢执转身走向门外,更着急了。 “您……!” 他呜呜抗议着,同时努力试图从毯子卷中挣脱。 谢执最后停在房门口,颇有点无奈地叹了口气,转头看着林桥,说:“乔乔,你还太小了,没必要去想这些事情。” …… 他,他哪里小了。 大概是因为还全身心放在“帮助”这个话题上,林桥忿忿不平了半天,正想开口反驳,却突然意识到,谢先生指的,好像是自己的年龄? 好吧,这个好像是没办法人为改变的事情…… 林桥又有点沮丧了。 很快,在努力之下,他从毯子卷里挣脱出来。 不过,刚经历过一次拒绝,他也不打算重新去找谢执了。 等到他大学毕业,谢执应该就不会拒绝他了吧? 可是,那也还要好久。 不喜欢。 他明明已经成年了,是个成年人了。 还是不喜欢。 那再过半个月可不可以? 再过半个月,就是他的生日了,到时候他就十九……不,二十岁了! 虚岁也算! 二字开头了,应该也可以吧? 林桥认真地琢磨着,收拾好书包,还特意去谢执书房前晃了一圈儿,强调着“我要去上学了哦”这个事实。 谢执放下笔,又叹了一口气。 自从昨晚之后,感觉乔乔胆子似乎又变大了一点。 还是说,这才是本性? 他问:“需要我送你吗?” 林桥给予的回应,则是干脆利索的拒绝。 “不麻烦您。” 谢执沉默片刻,试探问:“生气了?” 林桥背着包往外走,只留给谢执一个圆圆的后脑勺,很冷漠道:“没有。” ……就是生气了。 谢执起身,不远不近地跟在林桥身后,看他上了车后排,又砰一声关上门。 薛助理正坐在驾驶座上,与谢执对视两秒,原本准备踩油门的脚都迟疑了。 林桥看都懒得看一眼,说:“麻烦你啦,我们走吧,助理先生?” 薛助理衡量了一下,最后决定听小先生的,一脚油门踩下去,立刻开出门。 谢执叹了口气,想着方才小孩紧绷着的侧脸。 看不出来,气性还挺大。 但是,还是太小了。 谢执觉得,自己大概还是做不出来这种畜牲事的。 他回屋取了钥匙,上了另一辆车,依旧不紧不慢地缀在那辆车后面。 很快,便到了A大门口。 林桥下了车,很隐蔽地往身后一瞥,与谢执短暂对视了一下。 他轻哼一声,头也不回地往学校里走。 走了两步,脚步却又慢下来,有点想回头。 但会不会被谢执发现? 嗯……有没有一种可能,谢先生正跟在他身后? 对了,现在不应该是惯常的工作时间吗? 谢执工作那么忙,居然还要跟着他,来哄他。 虽然拒绝了他的帮助,但也确实是为他好…… 林桥这么想着,自己又把自己哄好了,决定认真和谢执道个别。 他停下步子,刚准备回头,却忽然发觉腰间一紧,旋即整个人腾空而起。 果然还是跟过来了? 林桥一点挣扎都没有,就被直接塞进了车里。 他正思考着要和谢执说什么,一抬头,却发现车内装饰全然陌生。 就连坐在前排的司机,好像也有点陌生……? 等等,不对劲! 砰。 车门被人大力关上,旋即,一个陌生的男人坐上来。 怎么回事? 绑架?还是抢劫,或者是别的…… 一些社会新闻瞬间涌在心头。 林桥有点慌,但还是强装镇定,想着,谢执就在不远处,应该很快就会赶过来吧? 他抱着书包,一点点往车门处缩,同时伸手试着拉了一下车把手。 上锁了。 身边传来一声像是叹息的声音,他更警惕了,小心翼翼抬眼望过去。 看清的一刻,他瞬间愣在原地。 “是,是您?” 身侧这个男人,正是前些日子为他撑过伞,又与谢执商议过合作的……似乎,姓蔺? 见到认识的人,让林桥放松了一点。可是,迟迟得不到回答,他又重新提起心。 毕竟,这位先生这次的出场并不算友好…… 是和谢先生合作谈崩了吗? 他暗暗揣测着。 可对面的男人始终不语,只是用那双黑漆漆的眼睛盯着林桥。 林桥本能地撇开目光,慌乱地找话题,“您是来找谢先生的吗?” 这个名字终于让蔺难舟动了一下,他缓缓摇头,道:“不。” “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 林桥实在想不出来,自己会有什么事情,需要单独与这位先生谈。 他抱着书包,更警惕了,表面上是与蔺难舟对视,实则拼命用眼角余光扫着后镜。 道路空旷,不知道要开往哪里。 但是,让林桥松一口气的是,谢家的车还跟在后面。 蔺难舟显然也注意到了,他移开目光,对季同道:“开快。” “好。” 季同将油门踩到底,轿车便轰鸣着冲向远处。 林桥下意识握紧书包带,紧张得甚至有点想吐了。 蔺难舟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过了几秒,才慢慢吐出一口浊气。 他昨天,几乎是整夜未睡。 魏俊宁现在还昏迷在蔺家的地下室,始终不肯说出为何要在饮料中下药。 而蔺秋泽则是跪在他面前,哭泣着说是她将男友带进来的,这一定是误会,是意外。 对于蔺秋泽的天真,他不置可否。 毕竟,这是幸运者的特权。 还有……他的逃避,似乎并没有什么用。 只是想远远地看一眼,都给林桥带来了伤害。 或许,最好的办法,还是将人重新纳入自己的羽翼。 现在的他,……应该可以保护好乔乔。 蔺难舟闭上眼,过了几秒才重又看向林桥,目光落在他怀中的书包上,问:“你是A大的学生吗?” 明知故问。 毕竟他已经调查过林桥所有的资料,也知晓林家父母绝不是什么值得敬爱的亲人。 ……但到底是家人。 乔乔是怎么想的呢? 林桥谨慎回答道:“是的。” 蔺难舟又沉默了一下,才接着问:“学的什么专业?” 严格意义上讲,这是他第一次单独的、长时间的与林桥相处,一时间竟有些无话可说。 只是单调的一问一答。 林桥:“文物相关的,考古。” “你喜欢吗?” 林桥犹豫片刻,觉得这没什么不能说的,道:“喜欢。” 父母的热爱,又一次在幼弟身上重燃…… 蔺难舟闭了下眼,用一种很轻的声音说:“我父母当年,也从事着相关领域的工作。” “诶?”林桥有点惊讶,他本以为,像蔺难舟这种,唔,商业人士?都会是一脉相传的。 蔺难舟嗯了一声,看向林桥,道:“可我并没有继承他们的衣钵,或许他们会失望吧。” 父母在天之灵,会希望他去打扰林桥的生活吗? 林桥闻言,登时皱起眉。 他还记得自己当时改志愿时候的纠结,下意识就开口:“不是这样的。” 蔺难舟转头,望着他,眸光沉静,可眸底却焦躁着某种情绪。 在这种注视下,或许是过来人对还在迷雾中人的同情,尽管这样说会有些傲慢和不自量力。 可林桥还是鬼使神差地开口,“就算他们会失望,……可是,那是你自己的人生呀。” “……我自己的,人生?” 并非怀揣着永恒的仇恨与单调的孤独…… 年轻的男人表情微怔,像是从未听过这种论调,过了片刻,才低喃着重复。 林桥用力点头。 于是,蔺难舟便微微笑起来,道:“我明白了。” 明白了? 明白是抓错人了吗? 林桥松了口气,觉得可以切入正题了。 方才短暂的交涉让他稍微放松了一点,觉得大概不是绑架,而是误会什么的。 “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可话还没说完,便被对面的男人打断。 蔺难舟看着他,目光深而远,可声音却很轻。 “乔乔,你想过一种可能吗?” 仿若惊雷炸响耳畔。 “……你,并不是邵雁云亲生的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3-09-21 12:04:24~2023-09-30 22:01: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utumnx 30瓶;君撷 4瓶;陆沉宝宝ovo、慕辰、大炮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1章 话音落下,车内陷入一片寂静,唯有发动机的声音响着。 蔺难舟紧紧盯着对面人,捕捉着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瞳孔微微颤栗,林桥像是被冻住了,整个人都凝在原地,表情茫然失措。 轿车呼啸着,转弯太快也太急,林桥竟从胃底升起一种想要呕吐的感觉。 他几乎是本能地咬住唇,指尖微微动了一下,想要用力抓住什么东西。 蔺难舟一直看着他,像是有些不忍般微微闭眼,“你,……果然想过,对吗?” ……想过吗? 幼年时的冷待,母亲总在天南海北,口口声声说要去找自己的弟弟,给林桥一个依靠,而将他抛给年迈的奶奶。 入学后的疯狂,如果考不到第一,便会迎来难以想象的责骂与漠视。为了成绩,社交、运动、健康……都是可以被放弃的,可以摆上天秤来交换的砝码。 他也羡慕过自己的同学。亲子活动时,他们的家长会亲自过来,与其他家长一起互动,关切地与老师交谈孩子近况,认真倾听孩子的发言。 ……怎么可能没想过啊。 可是,又有什么必要,有什么意思呢? 毕竟,他不是最优秀的孩子,那么,作为交换,妈妈又为什么,一定要当一个好妈妈呢? 这是公平的,无误的。 他只是会有一点伤心而已,也没有关系,很快就会过去的。 他已经知道,该怎么和妈妈相处了。 可现在……又是为什么呢? 林桥徒劳地张了张嘴。 他看着对面年轻的男人,用一种几乎是茫然的语气,问:“您是什么人?” 为什么,要说出这种话呢? 他想不出。 蔺难舟避开他的目光,左手手腕有些发烫。 他握住那根红绳,过了几秒,才终于伸手展示出来,问:“你还记得它吗?” 林桥低头去看。 那是一根已经褪色的红绳,依稀可以看出做工的粗糙,就像是小孩子玩闹时随手扭成,与眼前这个西装笔挺的男人格格不入。 后脑勺隐隐作痛,可林桥确实是想不起来了。 他不记得,一点都不记得。 ……等一等,红绳? 灵光一闪,林桥忽然想起,在暑假时,他在疗养院曾遇到一个慈祥的老爷爷。 那时,那个爷爷要他带一根红绳过去。 只是,后来忙着开学,事情太多,他早就忘记了。 但离开前,他看过房间号,而房门下面贴着的便是那位老爷爷的名字。 那位老爷爷,似乎也姓蔺? 虽然有点牵强,但林桥还是试探问:“您是……那位老先生的后代吗?” “你指的是,A市疗养院里的那位?” 林桥点头。 蔺难舟摩挲了一下那根红绳,并不意外道:“你果然见过他。” 他接着问:“他和你说什么了?” 想到那位老人家,再想想这位先生方才说过自己父母也从事考古方面的工作,林桥很难不把他与故事里那位小孩联系在一起。 怕眼前人想起伤心事,林桥便只说了那根红绳的事情。 蔺难舟听完,嘲讽般笑了一声,道:“果然。” 再怎么劝说他,让他不要打扰乔乔现在的生活……可自己,不也做出了这种卑鄙的事情? 可笑。 “你不用给他。”蔺难舟漠然道:“他自己丢的,自己受着。” 这话说得奇怪,可仿佛又一齐指向某种让林桥恐惧的结局。 他本能地想要逃避,小声问道:“那您现在,可以送我回去吗?” “回去?” 蔺难舟像是有些疑惑,反问他一句。 “嗯,”林桥试图说服眼前人:“我明早还有课,是早八……” 不可否认,蔺难舟确实被他说得动摇了。 沉吟片刻,他正想开口,耳边却骤然响起一声尖锐的嗡鸣,旋即是一个急刹,林桥差点直接撞到前座靠椅上,但还好蔺难舟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拉过来。 林桥惊魂甫定,“谢谢。” “不用。” 车子稳定下来,蔺难舟却没松手,依旧保持半抱着林桥的姿势。 林桥有点不自在地动了一下,想钻出去,却发觉男人手臂收得更紧。 虽然并不是第一次被年长的男性抱,但似乎是完全陌生的另一种感觉…… 蔺难舟抬眼,望着前方,见空旷车道上,谢家的车横停在面前,险险拦住了他们。 季同正皱着眉准备重新启动车子,却听蔺难舟道:“停下吧。” 与此同时,谢执打开门,眸光沉沉望过来,当看到车内两人的姿势时,表情更难看了一点。 莫名地,林桥有点心虚。 他又挣扎了一下,这次幅度变大,是很明显的抗拒。 蔺难舟便放手。 林桥小心翼翼觑他一眼,见蔺难舟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立刻打开车门,连书包都顾不上了,兔子一样窜下去,一溜烟躲到谢执身后。 看着他这一连串熟练的动作,蔺难舟眉心狠狠跳了一下。 他提着林桥的书包,也下了车,站在谢执对面,唤道:“乔乔,过来。” 林桥看看对面男人手里的“书质”,犹豫片刻。 算了,书没了,还可以和薛迟一起上课,人没了,那可就真上不成课了。 他警惕摇头,手还抓着谢执的衣服。 谢执安抚般摸摸他脑袋,却没回头,依旧与蔺难舟保持着对峙的姿势,冷声道:“蔺难舟,我是否可以理解为,两家的合作,到此为止?” 蔺难舟没正面回答,只是仍盯着林桥,道:“我们,借一步说话?” 他扬了扬手中的红绳。 林桥原本要拒绝的话停在嘴边,立刻说不出来了。 ……虽然恐惧,本能地想要逃避,可是,这件事,确实是他幼年时常常想的。 而现在,答案或许近在咫尺,真的要拒绝吗? 林桥纠结极了,他无意识地、求助般看向谢执,便得到了一个轻轻的拥抱。 谢执道:“你来决定。别害怕。” 这话像是有什么魔力一般,林桥奇迹般平静下来,过了片刻,他终于道:“嗯,我们走吧。” “去我……” 蔺难舟正要开口,却被谢执打断,“回A大吧,乔乔等会还要去学校。” “我在A大附近有一套房产。” 本意是为了让林桥上学期间也可以有个歇脚的地方,却没想到现在会派上用场。 蔺难舟闻言,掂了一下手上的书包,觉得确实不轻。 这姓谢的就每天让乔乔自己背? 他啧一声,更看不惯对面这人了。 商量完毕,谢执便直接带着林桥上了车。 蔺难舟只好提着林桥的书包独自一车。 三人很快到了A大附近小区里,下车上楼。 谢执也是第一次过来,找了半天才找到水杯。 林桥坐在沙发上,蔺难舟便坐在他对面。 客厅中陷入一片安静,唯有厨房水声明显。 林桥问:“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目光无意识落在那根红绳上,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林桥竟觉得它眼熟起来。 后脑勺又开始隐隐作痛。 蔺难舟看着他。 明明是想过很多次的情景。 可为什么,到现在,却有些开不了口呢? 他闭了下眼,慢慢开始讲述:“我父母,也从事考古相关行业。” “年轻时,他们不被家庭支持,于是双双出逃,凭借优异的成绩获得去往外国留学的机会,并留任教学。” “期间,他们有了两个孩子,年纪相差五岁。他们怕孩子长大后会难以适应国内的生活,加之他们工作繁忙,便将孩子送回老人身边。 ” ……两个孩子。 这是蔺爷爷没告诉他的事情。 林桥心中瞬间就冒出了一个猜想。 早在疗养院时,他还只是将其当做一个有些唏嘘的故事。 可是,当那个早就被自己强行遗忘的猜想重又浮出水面时…… 他有些不安地坐在原地,没有打断蔺难舟的讲述,只是惴惴不安地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未知命运。 “只是,后来,他们辞职回国时,因为一场意外,永远留在了那里。” “我带着弟弟坐上飞机,想见他们最后一面。” “但是,当飞机落地时,……也许是因为他第一次出国,也许是因为哥哥没有将他照顾好。他出现很严重的水土不服,” 说到这里,蔺难舟像是吃痛般,轻轻抽了一口气。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想起这段过去了。 “他要我陪,但我拒绝了,只是将他交给司机,要司机送他去医院。” “……可当我赶到父母的墓地,却听说,他在回去的路上发生车祸。” 说到这里,尾调已经带上了很明显的颤意,蔺难舟用力地闭了一下眼。 他看着林桥。 林桥怔在原地,嘴唇微微颤动着,他似乎已经猜到了事情的全部。 只是,仍不敢相信。 就这样否定掉过去的一切吗? 蔺难舟缓了几秒,才接着开口:“那之后,我一直生活在国外。直到前些日子,”说到这里,他又顿了一下。 他还记得,当年,乔乔与所有人关系都很好,他爱着所有家人,没有人会不喜欢他。 如果乔乔知道他做了什么…… 蔺难舟没敢细想,径自省略掉这段,“因为与谢家的合作,我来到了A市,然后,遇到了你。” 对,是这样的。 简单又纯粹的、仿佛童话一样的重逢。 至于过往那些阴暗…… 蔺难舟望着对面人,几乎是漠然地想着,如果必要的话,他可以让那一切都消失在林桥的世界里。 “所以,我是……” 像是接收了过量的信息,也像是完全没想过这种可能性,林桥的声音很低。 可蔺难舟看着他,声音轻而缓,告诉他:“……你是我,唯一的家人。” 第62章 唯一的,家人? 每一个词,林桥都认识。可组合在一起,又让他头晕目眩起来。 家人? 虽然在听到那个故事时便早有预料,但当这个词真正响在耳边,摆在眼前,却又有些踟蹰和恐惧了。 蔺难舟注视着他,体贴地给了林桥几秒钟的缓冲时间。 既然已经说出口,那接下来的话便很顺畅了。 他取出鉴定中心出具的报告,递给林桥。 “自从那一晚见过你后,我就请了私家侦探,获得了一些……相关信息,并私自进行了亲缘鉴定。抱歉,乔乔——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男人的声音很平静,仿佛方才讲述过去时,流露出的颤动和痛苦都从未存在。 他只是看着林桥,用一种专注而哀伤的目光,像是他下一秒就会消失不见。 林桥握着那份亲缘鉴定,仿佛握着让整个世界都会天翻地覆的钥匙。 他深吸了一口气,几乎是仓皇地回答说:“当然,您随意——” ……眼前这个人,就是,他真正的哥哥吗? 林桥久违地想起自己的“兄长”。 小孩总是会对大孩子产生仰慕心理的,他幼年时也不例外。 明明林逸明带给他的,更多是欺骗和疼痛,却也总是觉着,哥哥会保护自己的。 ……哥哥。 会保护自己的,哥哥? 睫羽轻轻颤了几下,林桥终于握紧了那薄薄的页角,由于太过用力,指尖甚至都泛上白色。 他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慢慢翻过那一页,低头—— 当目光投掷其上时,整个客厅都陷入寂静。 沙发的另一半,蔺难舟交握住双手,横在身前,这是一个自我保护的姿势。 他紧紧盯着对面人,瞳孔放大,带着细微的颤栗。 半掩门的厨房中,谢执垂着眼。他放下手中已经凉了的茶杯,目光中带着隐隐担忧,望向客厅。 而视线的聚集处,林桥仍无知无觉,他的目光落在那一行鉴定结果上。 【检测双方存在生物意义上的亲缘关系。】 很短的一行字,可林桥却反反复复看了好多遍。 蔺难舟没有催他,只是无意识摩挲着那根红绳,等待着最后的判决。 过了快两分钟,林桥才终于抬起头,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嘴唇也被咬得失了血色,是紧张的标志。 他近乎是下意识地转头,想要找寻到熟悉的身影,来汲取一些力量。 可很快,他又重新定下神,觉得自己既然已经决心要快快长大,那就不能总是想着寻求依靠。 林桥问:“你怎么证明,检测的另一方,是我?” 尾调还带着细微的颤意,像是幼兽在努力张牙舞爪保护自己一样,他强装镇定。 这话一出,尽管不想,但蔺难舟本能地用过去商业谈判的经验分析,对方已然动摇,正适合乘胜追击。 ……不。 他闭了闭眼,如实回答:“我聘请了私家侦探,他混进了A大,至于检测材料,血液,指甲,毛发……我并不知道他具体是通过什么途径获得的。” 林桥紧紧盯着他,表情警惕。 看上去,林桥内心的天平似乎朝着“不信任”那边偏斜了一点。 他接着问:“那名侦探长什么样子?” “短发,戴一顶贝雷帽,怕冷,总穿着长袖。” 这话一出,林桥立刻就想到了一个人。 那天,在英语课上,他碰到了一个迟到的同学。 特征完美契合,并且,午休时间,那位同学还以“查寝”的名义来过他们宿舍。 当时林桥还庆幸,幸好课上给这位同学留了一个座位,查寝时才能那么轻松。 ……不,主要是,谁会想到,私家侦探这种东西,居然会出现在自己身边? 林桥摇摇脑袋,对蔺难舟的话已经信了八分,可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我不记得你。” 林桥直视着对方,陈述道:“自从我有记忆起,我就和母亲生活在一起,周围的邻居也没人感觉到奇怪。后来一起回到林家……从小到大,没有疑点。” “你有七岁以前的记忆吗?”蔺难舟问。 林桥本想点头,可仔细一想,整个人却骤然愣住了。 ……他所有的记忆,似乎都来自于母亲手中的“照片”和嘴里的“过去”。 他一直认为,这是正常的。 蔺难舟见他表情,便没再追问,安抚道:“这个,我还在查,你不用多想。” 犹豫片刻,他还是没有将“邵雁云大概率是精神病患者,现在已经被林鸿晖关到了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这件事说出来。 林桥点点头,又听对面人道:“我知道这件事听起来很奇怪。在一切水落石出之前,你可能不会相信我,但是,乔乔……” 年轻的蔺家子声音中出现了难得的彷徨和动摇,他请求着:“你不要拒绝我,好不好?” 林桥注视着眼前人。 这是个很年轻、也很英俊的男人,如果没有经历过去那些事情,他想必会是社交圈中的风流人物,被无数少爷小姐追捧,不需要承担家庭的责任,每天最大的苦恼便是去哪个新地方兜风。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他大概很久没休息好了,狭长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神情恳切,眸中也总是沉着某种沉重的情绪。 他看上去,很辛苦、很辛苦。 像是跋涉了很久的旅人。 林桥起身走过去,在对方愕然的表情下,给了他一个轻轻的拥抱。 语带哽咽。 “好……哥哥。” 温热的身躯扑进怀里,那一瞬间仿若时空交错,蔺难舟用力闭了一下眼,伸手,轻轻抱住已经长大的弟弟。 客厅一时安静下来,温暖而平和的氛围缓缓流动在两人周围,直到厨房那边传来脚步声。 旋即,是杯子底部与茶桌接触的声音。 谢执站在一边,抱臂看着正抱成一团的两人,终于忍不住沉声开口,“乔乔。” “已经快要五点了,该去上学了。” 林桥这才恍然惊醒,连忙挣脱出来,急匆匆就去看时间。 蔺难舟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过了片刻才忍不住啧一声,抬眼看向谢执,表情很是不爽。 巧了,谢执也是。 他干脆坐到蔺难舟对面,皮笑肉不笑道:“蔺总在A市耽误的时间够久,也不怕C市市场被大鱼吃了?” 蔺难舟本还没怎么,一看到对面这人,顿时想起资料上谢执是如何连恐带吓折腾了林家,又怎么连蒙带骗将林桥带回家,顿时也看他不顺眼起来,冷笑道:“吞了就吞了,比不上小谢总背后有人撑腰。” 简直是在明晃晃嘲讽谢执,这么大年纪居然还没完全接手谢家产业。 谢执气定神闲地抿了口茶,道:“古人云,先成家后立业,我新婚燕尔,是很正常的事情。” 蔺难舟:“……” 他咬咬后槽牙,从牙缝中挤出一句:“我倒是觉得,谢总不如先修修身。” “不不不,这话还是送给你更合适。” “嗤……” 这边剑拔弩张,林桥却毫无所知,还认认真真收拾着自己的书包。 来时和谢执赌气,走得匆忙,现在重新检查一下,倒是也没差什么东西。 想了想,他将那份亲子鉴定也塞进了书包最里层,这才重新背上包,走向客厅,道:“我收拾好了。” 这话一出,客厅中两个男人同时起身,动作出奇得一致。 “我送你。” “我送你。” 异口同声。 林桥脚步一停,整个人傻在原地。 客厅中那两人也顿了一下,重又对峙起来,谁都不肯让步。 过了片刻,大概知道这样也决不出胜负,便一齐看向林桥,等待他的选择。 林桥……整个人都麻爪了。 他抓着胸前的书包背带,站在原地,脑袋转来转去,一会儿去看谢执,过一会儿又去看蔺难舟。 而随着每一次目光落过去,对应的那个人就往前一步。 林桥彻底麻爪了。 他谁也不敢看了,就看着地板,绞尽脑汁地思考着,最后恍然大悟,“我可以自己去!” 两个男人同时否定道:“不行,太远了。” ……哪里远了。 公交也就一站路。 林桥在心里腹诽着,但不得已,继续在两人之间纠结,半天都没想出来。 可脚尖却一点点挪着,最后习惯性地挪到谢执面前。 谢执便立刻冲着对面人露出了胜利者的微笑。 蔺难舟咬牙。 可这时,林桥又犹犹豫豫抬头,说:“那就,……哥哥?” 这次,换谢执笑不出来了。 蔺难舟挑眉,嘲讽,或者说是挑衅般笑了一声,很猖狂。 谢执呵一声,垂眼望向林桥,见小孩一脸心虚,完全不敢抬头看他。 好吧。 他又有点心软了,在心里劝着自己,毕竟往后几十年,乔乔都是要和他过的。 不和小人见识,不逞一时之气。 他微笑着,做足了贤夫良父的派头,又是给递水,又是给提包,最后还帮忙整理领口的,给林桥整不好意思了。 林桥停下脚步,在门口转身,给了谢先生一个浅浅的拥抱。 谢执挑眉,不动声色地扫蔺难舟一眼,也伸手回抱住林桥,在他耳边低声道:“不出意外的话,我之后会住在这里。” 顿了一下,他刻意压低声音,仿佛引诱一般,“乔乔,今晚,可以回来‘帮助’我一下吗?” 林桥整个人都僵了一下,像是害羞。 谢执微微笑起来,挑衅般抬眼,看向蔺难舟—— “不,不了吧。” 谢执:“?” 林桥身子还有点僵硬,却不是害羞,而是想到兄长还在身后,有点坐立难安。 早恋被长辈抓到……? 不不不,他已经结婚了,是很正当的! 但是,还是不太好吧。 林桥认真地思考着,小声复述了一遍谢执之前拒绝他的话,“我还小,您,您能不能不要总是想这种事情了?” 谢执:“。” 作者有话要说: 没想到吧,回旋镖!(指指点点) 另外澄清一下,谢总不是真的想做畜生事 第63章 两人一路走到楼下,上了车。 季同还坐在驾驶座上,却没开车,而是伸手拉开车门,想要下去。 蔺难舟道:“不用。”说着,他抬手指了指上面,“谢执看着呢。” 季同会意,神色如常地启动车子,很快便出了小区。 蔺难舟这才看向身旁。 对于这个突然出现的“家人”,林桥还很拘谨,手臂下意识想要去抱书包。 但书包却在蔺难舟手边,这让他更无所适从了,微微抿着唇,那本就浅淡的颜色更加淡了。 “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蔺难舟语气平静。 是的,他猜到了。 乔乔没有过去的记忆,对他也不算熟悉,在初听到这个否定过去所有的消息时,尽管不想承认,但蔺难舟认为,他应该选择更为熟悉的那个人,也就是谢执。 林桥听他突然出声,浓密的睫羽微微颤了一下,这才抬起,那双琥珀色的眼清洌洌看向他,像是有点意外。 蔺难舟与他对视着,道:“我知道的,都会告诉你。” 不论是蔺家那些腌臜事,还是父母年轻时的故事。 毕竟,每个孩子都会对父母产生向往和好奇吧。 他可以为林桥补上。 再或者是,关于林家,也就是将林桥养大的那家人。 或者谢家…… 只要乔乔开口,他都会说的。 蔺难舟安静地敛下眼睫,等待着林桥的发问,神态竟与林桥有几分相似了。 林桥有点惊讶于兄长的敏锐。 过了片刻,他才犹豫着开口,问:“你……这些年,过得好吗?” ……我? 蔺难舟先是抬了一下眉,旋即便听到林桥剩下的话语。 他怔了一下。 父母死后,他便从未听到过这种话了。 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撇开目光,几秒后,像是忍不住般,终于从喉中溢出一声微哑的笑。 林桥忐忑地问出这句话,不确定对方会不会觉得冒犯。 几秒后,依旧没有得到答案,便惴惴不安起来,抬头小心地看向对方,却正与那双黝黑的眼对上视线。 那双眼里,满盛着温柔的笑意。 是来自家人的目光。 林桥从来没有这么笃定地产生过这种感觉,他感到奇怪,陌生的热意在心里流过去。 家人……吗? 虽然已经失去了记忆,但当与这个人对上视线时,还是能感受到莫名的信任与欢喜。 蔺难舟声音很轻,笑着对他说:“我过得很好。” 他还是没忍住,伸手轻轻揉了一把林桥脑袋,“乔乔呢?这十几年,过得开心吗?” 虽然调查过,但资料上数十页的白底黑字,似乎都比不过此时轻飘飘的一句话了。 林桥乖乖被他摸着脑袋,回答道:“我过得也很好,认识了很多朋友,考上了喜欢的学校。” 蔺难舟微笑着点头,并没有告诉林桥,魏俊宁还在自己家的地下室里,而林逸明想必不久以后也会住进去。 两人彼此心照不宣地揭过那些乱七八糟的过去。 很快,轿车便停在A大门口。 林桥想拿包,但是蔺难舟手更快。 毕竟,在他调查中,A大开学那天,谢执就是这样送林桥进去的。 呵。 他在心里冷笑一声,明明想好迟早要将那个男人踹远,可表面却不动声色,站在A大门口,目光甚至有点装模作样的怅惘了。 他问林桥:“我可以送你进去吗?” “当然可以!”林桥忙不迭答应下来,同时拿出手机飞快给舍友通知了一声。 A大并不限制家长进入,林桥进门后又几次试图自己背包,无果,甚至还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 林桥只好悻悻放弃。 蔺难舟进了A大门,看起来心情更好了,他半是打趣道:“你以前和我可没这么生疏。” 林桥怕他想起伤心事,连忙保证道:“我会努力的!” 努力什么?努力和他熟起来? 蔺难舟低头看着旁边人毛茸茸的脑袋,没忍住笑了一声,越看越觉得自家弟弟可爱。 和小时候一样。 他难得轻松地漫步在A大校园中,这是他父母年少时曾求学的地方。 这还是他第一次走进这里。 很快,在林桥的带领下,两人走进宿舍楼。 舍友早得到消息,只是还以为是谢执要来,想起上次那个照面,几人还是有点发虚,连忙打扫了一下宿舍卫生。 只是,门一开,几个人却又愣住了。 推开门的是个看上去很年轻的男人,大约也就二十四五岁,虽然穿着很正式的西装,但微微笑着,神情、五官都呈现出温和的弧度。 于修远下意识看了眼兰梓行,他知道这人和林桥最熟。 但见兰梓行也是一脸茫然,便笃定下来,问:“您走错了?” 蔺难舟收回目光。 方才,他大略地打量了一下林桥的三个舍友,看上去都是很好相处的人。 就连那个看上去最生人勿进的男生,目光也是纯粹的。 他摇摇头,侧开身子。 林桥好不容易才追上自家哥哥,连忙对着几人介绍道:“这个是……我哥哥。” 他笃定地点点头。 宿舍几人也很给面子地叫道:“哥哥好。” 蔺难舟微微点头,伸手从西装口袋里取出几块奶糖分出去,道:“初次见面,忘记见面礼了,不要介意。” 其实本来是给乔乔准备的。 只是没想到,今天居然会这样顺利。 于修远连忙道谢,接过去分给其三人。 说起来这人西装口袋装奶糖,和他哥有得一拼哈…… 简单打过照面以后,林桥怕宿舍人不自在,干脆将蔺难舟带进自己桌帘里面。 蔺难舟将书包放到桌子上,抬眼打量了一下支架,又伸手掂了一下,确定稳固。 “你自己装的吗?” 林桥摇头,一个没注意,实话直接从嘴里溜出来:“谢先生给我装的。” 肉眼可见的,蔺难舟瞬间心情不好了。 连那稳固的支架都有点碍眼起来,蔺难舟十分怀疑谢执的能力,并认真思考要不要就地拆了重新装一个…… 算了。 省得被乔乔舍友当成神经病。 他又打量了一会儿这个小天地,布置还算温馨,但是多少有点憋闷了。 谢执就是这样养人的? 坦白前的忐忑情绪散去,蔺难舟现在看着林桥,觉得世界上最好的东西都应该送过来,让他唾手可得,甚至随手抛弃。以至于看谢执是横挑鼻子竖挑眼了。 太不上心了。 他问林桥:“想搬出去住吗?” “搬出去?”林桥还没想过这个问题,思考片刻后摇头:“不啦,我现在课还挺多的。” “而且,”林桥补充道:“谢先生公司离这里还挺远的。” ……好极了。 这和谢执有什么关系? 难不成,谢执还要住进他为自己弟弟置办的房子里? 蔺难舟脸色臭起来了,但林桥正忙着收拾东西,完全没发现自家哥哥扭曲的心路变化。 等收拾好,他听宿舍里面还是一片安静,觉得是舍友不自在了。 林桥便将蔺难舟带出去,又跟着他在校园里走了走,终于将人送走了。 走前,蔺难舟还漫不经心扫一眼不远处某辆黑车,对林桥说:“我把季同留给你做司机,怎么样?” “诶?” 虽然不太熟悉,但在林桥仅有的几次接触中,蔺难舟身后都跟着季同,应该是重要的左膀右臂吧? 这怎么可以? 他正要拒绝,便听蔺难舟一锤定音:“就这样。你平时出去玩,让他接送。周五下午回家,也由他负责。” 至于是回谢家还是回蔺家……呵。 蔺难舟最后摸了把小孩脑袋,愉悦地感受着快要将自己千刀万剐的那道视线,说:“再见,乔乔。” 林桥见拒绝不了,也只好接受,很乖地招手道别,“哥哥再见。” 目送着蔺难舟离开后,林桥才回到宿舍。 只是刚一进门,便立刻被于修远堵住了。 林桥有点惊吓。 于修远睁大眼,满脸好奇地围着林桥转圈,而另外两个舍友虽然动作上还很矜持,但无一不是探着脑袋。 “怎、怎么了?” 都给吓磕巴了。 于修远这才收敛了点,又朝林桥身后望了眼,确定没人,神秘兮兮问:“好乔乔,你到底有几个哥哥?” 林桥:“……” 介绍时还没什么感觉,被这么一问,林桥仿佛真的有点尴尬了。 他眼神飘飘忽忽,弱声弱气说:“之前那个,那个……” 兰梓行盘腿坐在床上,面无表情等着林桥瞎编。 被这样看着,林桥更说不出话了。 过了几秒,他干脆将脑袋一埋,说:“之前来的那个,是表哥……嗯,表哥!” 表哥? 兰梓行冷笑一声。 于修远确实懂了,他哦一声,说:“我也有挺多表哥的,但还没亲哥关心我,唉不说这个了——所以,今天这个,是亲哥?” 提到这个,兰梓行也有点兴趣了。 毕竟在他认知中,林桥的亲哥就一位。 当然,谢执不算。 他可太清楚那姓谢的是什么人了。 至于今天这个……林桥居然从没和他说过。 林桥点头。 于修远若有所思,“看起来比你表哥更贴心一点?呃……话说你开学为什么会是你表哥来送你啊?” 他敏锐抓住盲点! ……这答案可没法编了。 林桥一时无言,被几双眼睛盯着,心脏都提到嗓子眼里。 过了片刻,又见于修远摇摇脑袋,自言自语:“也是,送年一来上学还挺威风的,要我是,估计他们也得轮着来送我上——诶,乔乔,我和你打个商量?” 能转移话题,林桥简直是求之不得,连忙点头。 于修远:“你哥哥这么多了,你看,我能当你的好哥哥不?” 林桥:“……?” 第64章 话一出口,林桥还没怎么样,一旁的兰梓行却是抗议起来,急得差点直接从床上翻下来。 “喂我说你别太过分哈!” 于修远摸摸下巴,又想了想,煞有介事地点头,赞同道:“也是。” 他想想林桥两位哥哥的身板,又捏捏自己还趴着的肱二头肌,顿时悲叹一声,“我大概打不过你俩哥。” 换他哥来还差不多。 就是,要是他哥成功当了林桥哥哥的话,会不会更看不上他了? 越想,于修远越觉得害怕,立刻摇摇头,将这个“大逆不道”的想法彻底抛在脑后,拍拍林桥说:“你等我发育好。” 林桥:“……?” 倒是兰梓行,他干脆利落地从床上爬下来,拉着林桥出了门,一直到露台上,确定周围没人能听到后,这才问林桥:“怎么回事?” 林桥迟疑片刻。 兰梓行问:“是不能告诉我吗?还是你也不知道?” “我也还不太确定……” 兰梓行便点点头,有点不放心地看着他,叮嘱道:“谢执知道这件事吗?” 林桥点头。 肉眼可见的,兰梓行松了口气,说:“那就行。没事,你不用告诉我,只要你自己没关系就好。” “但是,”他的表情又严肃起来了,“有什么事,需要我的话,一定要和我说!” 他知道自己的家境比不上林桥,但好歹也不算太差,万一,他是说万一的话,他可以成为林桥唯一的退路。 林桥想了想,反手握住好友的手,承诺道:“我会的。” 兰梓行这才微笑起来,问:“吃晚饭去吗?” 肚皮很合时宜地叫了一声,林桥摸摸它,说:“好。” 毕竟明天还要上课,两人没出门,进了食堂。 排队期间,林桥掏出手机,在购物软件里挑挑拣拣。 虽然还没记忆,但是,蔺难舟手上的那根红绳,总让他觉得熟悉。 窗口的阿姨熟练地在刷卡器上按出10.5,林桥把卡贴过去。 然后,他看着膨胀了一倍的余额,陷入了沉思。 在食堂一直吃到寒假,能吃完吗? 可是谁想一直吃食堂啊…… - 蔺家。 蔺难舟进了门,随手将外套抛到沙发上。 这细微的动静惊醒了某个人。 客卧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露出一双漂亮但满是恐惧的眼。 她望着蔺难舟的背影,见他走向地下室,身子抖了下。 很快,地下室里又传来男人的哀嚎,她更害怕了,可还是爱意占了上风,哆哆嗦嗦站起来,就想往地下室去。 一路畅通无阻。 倒不如说,蔺难舟从来没在意过她。 地下室里一片明亮,连续三天两夜都没合眼,让魏俊宁的身体几乎到了极限。 他两眼满是血丝,一眼看上去竟带着怨毒之气,让人惧怕。 但蔺难舟对此无动于衷,他只是坐在不远处,垂着眼睛翻着林桥的朋友圈。 在离开之前,两人加了vx。 不出意料,林桥不是一个爱发朋友圈的人。 但也并没有对蔺难舟设限。这让他心情很好。 第一条是三年前的,还在高中吧? 照片上的少年眉眼还很稚气,像是被突然抓拍,瞳孔圆圆的,嘴唇下意识抿着,微笑时十分羞涩。 而他身边跟着的那个,似乎正是他现在的舍友…… 他挨个看过去,眼底也泛起细微的笑意,直到最新一条。 那张照片上没有任何人出镜,可是…… 红色的背景,银色的钻戒。 刺眼,太刺眼了。 底下点赞也寥寥,想必是林桥屏蔽了不少人。 就连谢执都不在此列。 意识到这件事,蔺难舟重新笑起来,伸手点了个赞。 下一秒,那张照片就消失了。 屏蔽他了? 蔺难舟啧一声。 耳边传来阵阵仓皇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蔺难舟收了手机,神色冷淡地望过去。 蔺秋泽已经完全没有过去那副趾高气扬的样子了。 还是说,在她心里,这个男人比父母更重要? 蔺难舟饶有兴趣地想着,看着那女人跌跌撞撞扑过来。 这几天,为了自己的男友,蔺秋泽一直死皮赖脸地待着这里,她已经快被折磨疯了。 她坚信蔺难舟冤枉了好人,一直试图说服自己这个血缘上的哥哥,要他把人放了。 可蔺难舟甚至很少出现,更遑论让她近身。 她甚至完全不顾自己刚刚起步的工作室了,只一门心思地扑在这里。 这次,好不容易碰到蔺难舟,哪怕害怕,也还是得鼓起勇气,哀求着趴在他身边,求他。 “哥哥,哥哥。” 蔺难舟听着这个熟悉的称呼,终于忍不住稍稍抬眉。 他在心里想着,乔乔今天也才叫了他四声哥哥。 而且,一声是向舍友介绍,另一声是和自己道别。 要是正经算,也才叫了两声。 他又有点不爽了。 伸手挑起蔺秋泽下巴,看着那张与自己肖似的脸庞,他忽然很温柔地笑了一下,摸猫一般轻轻抚上女人的侧脸。 “蔺小姐,我今天心情好,你最好不要做傻事。” 蔺秋泽打了个寒颤,可回头看一眼还昏迷的恋人,咬咬牙,求道:“哥哥,你就当是看在我的份上,看在乔乔的份上……俊宁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说着,她忽然激动起来,拉着蔺难舟的手就往自己脖子上送,“你惩罚我,惩罚我!是我把他带进来的!” ……蠢。 蔺难舟面无表情地将手抽回来,任由蔺秋泽失去重心,扑通倒在地上,呜呜地哭起来。 此刻,他倒是有点理解蔺家主的不放心了。 他轻轻踢了地上那人一脚,对季同道:“把她带出去。” 顿了几秒,又更正道:“送回C市去。” 毕竟过不了几天,乔乔就要住过来了。 作为兄长,他有必要将家里不干净的东西都清理掉。 大门被关上,阻隔了蔺秋泽挣扎不配合的声音。 蔺难舟起身,缓缓走向正仰躺在房间尽头的男人。 他被关了这么久,满是脏污,甚至还隐隐散发着恶臭。 蔺难舟却仿若无觉,甚至还饶有趣味地绕着这人转了几圈。 就算成了这幅德行,居然也值得蔺秋泽放下姿态,哭着求着要救? 爱情? 他在心里幻想了一下,如果将谢执关在这里,也搞成这幅德行,再送几个年轻貌美的同龄男女,乔乔会不会移情别恋呢? ……算了。 乔乔肯定会哭的吧。 还是得从长计议。 蔺难舟有点遗憾地暂时放弃这个想法,在魏俊宁身边站定,道:“起来吧,她走了。” 手指轻轻动弹一下,魏俊宁艰难地睁开眼,带着疲惫的微笑,说:“您真不怕我死在这里啊,大哥。” 这个称呼让蔺难舟挑了下眉。 “这么确定,你能和蔺秋泽走到最后?” 魏俊宁望了望蔺秋泽消失的地方,说:“她爱我,不是吗?” “爱?”蔺难舟语带讥讽,过了片刻才慢条斯理道:“你应该明白,我不关心这个。” “当然。”魏俊宁低头咳了几声,要是蔺秋泽在这里,想必又要流着泪上来关心他了。 可惜现在并没有观众。 魏俊宁抽着气抬头,道:“毕竟,您并没有这种感情。” 蔺难舟无动于衷。 “好吧,我知道您不耐烦了。”魏俊宁耸耸肩,说:“但说实话,那天为什么会这样,我也不清楚。” “您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个记者。” “我在的报社很小,听说我有门路能进社会顶流都在的大宴会,有人嫉妒我,就给我身上下了药?” 蔺难舟眼神里的嘲讽已经明晃晃了。 “难为你这么久才编出一个这样烂的理由。” 魏俊宁无奈,“我说真话您也不信,假话您也不信。我看,大哥您不是不信我,而是不信小秋,不信爷爷吧?” “不必拿他们压我。” 蔺难舟重新坐回去,淡淡道:“那你不妨听听我的说法。” 魏俊宁做了个洗耳恭听的姿势。 蔺难舟垂下眼,自顾自地拨了下那根红绳,说:“你接近蔺秋泽,其实是调查过的吧。知道她目前是蔺家年纪最大的后辈,未来会接手整个蔺家。” 这话一出,魏俊宁的笑便僵住了。 “但是,你没想到,蔺秋泽居然不愿接手家族产业,一门心思要开工作室,更没想到蔺家主会支持她。” “当然,你最没想到的,还是那个传闻中早就死在海外的蔺家长孙,居然有一天,会全须全尾地回来吧?” 魏俊宁瞳孔骤然收缩,有冷汗从额上滴下来,他还想掩饰。 可当蔺难舟抬头,锐利的目光射过来,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好可怕…… 魏俊宁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他生平第一次后悔起自己的决定,本能地想往后躲,嘴上还依旧不肯承认,“怎么可能,大哥!您不要这样污蔑我!” “大哥?”蔺难舟咀嚼了一下这个称呼,有点厌恶地撇过头。 等之后,如果乔乔还认蔺秋泽的话,他当然也会转变态度。 但现在……他兴趣缺缺。 见对方无动于衷,魏俊宁咬了咬牙。 其实,在刚被抓到时,亲眼看着蔺秋泽哀求也无济于事,他便明白,眼前这人,对于亲情之类的东西,完全是漠不关心的态度…… 他控制不住地打个寒颤,拼命思考着要怎么才能逃出去。 没事的,没事的,蔺难舟不敢把他怎么样的…… “我不关心你和蔺秋泽的未来。” 蔺难舟忽然开口,声音中透露出的信息让他整个人狂喜起来。 是的,他现在做出的一切,都是基于蔺秋泽来的! 如果蔺秋泽被蔺家关起来,要求与他分手,那他做的一切都将毫无意义…… 这话简直像是给魏俊宁喂了一颗定心丸,他连忙表忠心:“我很爱小秋的!” “我不关心。” 魏俊宁一噎,接着道:“我保证,以后会安安心心和小秋过日子!再也不动歪念头了!” 蔺难舟似笑非笑看他一眼,“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放你走了?” 魏俊宁顿时如堕冰窟,但还不死心想要挣扎,“只是一场意外,我也吃了足够的教训,大哥……” 他甚至慌得有些口不择言了,虽然除了最开始,从未有过身体上的折磨,但这三天两夜对他而言不亚于一场噩梦,“更何况,更何况,您不是没事吗?” “……是啊。”蔺难舟声音很轻,“我没事。” 心脏似乎抽了一下,但蔺难舟只是平静地站在魏俊宁面前,皮鞋踩上男人肮脏的手指,转动—— 咯吱咯吱的奇怪声音响起,指骨传来碎裂般的剧痛!魏俊宁痛到极致,张口甚至发不出声音,一双眼瞪得像是要掉出来。 蔺难舟依旧平静地看着他,声音很轻,像是有点困惑,“为什么,不是我呢。” 第65章 很快,便又到了周五。 林桥像往常一样,提着行李箱走出来。 但这次,却有点不同了。 他站在正门口,左看看那辆蔺家的车,右看看这辆谢家的车,又麻爪了。 怎么又来! 林桥十分苦恼,恨不得自己现在能分成两半,一半去找谢先生,另一半去找蔺难舟。 他在原地犹豫了有快十分钟,弄得保安都探头看了他好几次,嘀嘀咕咕的。 上次已经选了哥哥,那这次就选谢先生? 可上次只是十几分钟的路程,这次可是要住两天…… 林桥纠结得眉都皱起来了,看起来十分为难。 但很快,左边那辆车后门忽然打开,下来个人,正是蔺难舟。 他像是不太明白林桥在纠结什么,只是微笑着将他的行礼拉上,问:“这几天过得怎么样?” “啊……挺好的,” 行礼都被人提走了,林桥只能跟着走,眼睛还不住地往谢家那边瞟。 见始终没人下来,他松了口气,觉得谢执应该有事没来,只有薛助理来了。 那就没那么不好拒绝了! 他脚步都轻松起来,跟在蔺难舟背后,对着谢家那辆车招了招手,还自以为是在和薛助理道别。 车内一片寂静,薛助理谨慎地抬眼,通过后视镜往后看,见谢总仍一脸平静,不仅没松一口气,反而更紧张了。 这表情……大事不妙! 要知道,谢总越生气,表情反而越平静……嗯?怎么笑了? 谢执没理会助理内心的波涛汹涌,只是望着转头时,面上还带着愧疚之色的林桥,轻轻笑了一下。 是胸有成竹的笑。 - 车朝着陌生的方向驶去。 虽然长在A市,但林桥很少逛过,一时也有点新奇。 一直到停在第一个红绿灯路口,他这才想起身边还坐了个人,连忙坐回去,有点不好意思地冲着蔺难舟笑了笑。 奇怪,他好像一直在看自己……? 错觉吧。 林桥忽视了这点,将书包拽过来,在蔺难舟有些不解的眼神下掏了半天,终于找到了自己想找的东西。 “哥哥,过来一下。” 他依言去做,便发觉左手被人轻轻托起。 蔺难舟没有动,只是专注地望着林桥,看他垂下长而密的眼睫,看他小心翼翼地解开那根已经褪色的红绳。 在往日,这东西可以称作是他的逆鳞了。 可现在,他只是温顺地坐在原地,甚至还使着力,以免累到林桥。 目光静静地扫过少年无知无觉的面孔。 看上去瘦了不少。 手腕忽然一轻,那根红绳彻底落下来了,可很快,另一根崭新的红绳绕上去,最下甚至还坠着一颗人造水晶。 缠好了。 林桥将原来的那根放回蔺难舟手里。 过了几秒,见对方依旧没有反应,才像是有点害羞地解释:“是我在学校时亲手编的,不知道您喜不喜欢,我尽可能还……唔?” 话还没说完,后腰便猛地被人一带,林桥晕头晕脑栽进去,“哥哥?” 兄长的气息有些不稳,他先是道歉,随后才有些战栗地问:“乔乔,你……想起来了?” 林桥摇头,很抱歉地说:“对不起哦。” 蔺难舟沉默。 林桥看不清兄长的表情,只能试探问:“您不喜欢吗?” “不,”蔺难舟手臂收紧,过了片刻才哑着嗓子说:“哥哥很喜欢。” 那就好。 林桥松了口气,安安静静当了一会儿抱枕。 过了几分钟,蔺难舟才克制地放开他,说:“抱歉,我太激动了。” 林桥摇头,目光落在他手腕上,又忽然开口:“其实……”他有点迟疑,说:“我隐隐约约记得,这个,好像是我送给您的。” 蔺难舟也低头,伸出手指摩挲了一下手腕,说:“是你六岁的时候送给我的,作为你的……嗯,幼稚园毕业礼物的回礼。” 说到这里,他很轻地笑了一下,目光有些远了。 “那时候,父亲给的是遥控飞机,母亲送了你一只可动洋娃娃,我呢,是一包多肉种子。” “妈妈问你,你最喜欢谁的礼物,你说,喜欢哥哥给的。” 他垂了下眼睛,薄唇颤了一下,才吐出接下来的话:“但你不知道,那礼物其实是妈妈准备的。” “我那时候根本没有这种心思,是妈妈准备了两份礼物,谎称其中一份是我的。” 尾音有些颤,蔺难舟闭了下眼,想压下这些没用的感情,可下一秒,忽然有人抱住了他。 是林桥。 少年睁着圆圆的眼,担忧地望着他,甚至还伸手轻轻拍着他的脊背,像是哄小孩一样。 但显然,他也没什么安慰别人的经验,绞尽脑汁想着,最后出口的话还是无比笨拙:“好啦,哥哥,……妈妈也是希望我们可以关系好点……呃,我是说,我们现在或许她会开心……” 他乱七八糟地说着,把自己都要绕进去了。 浑然没注意到,年轻的男人微微抬眼,眼尾压着一线锋利的光,顿了片刻,故作无意地问他:“那么,乔乔现在还喜欢哥哥吗?” 林桥肯定地点头。 “那么,和谢执比呢?” 林桥……林桥彻底没声了。 他悄悄收回抱着兄长的手,又蹑手蹑脚想坐回原处,佯装无事发生。 却跑路到一半,就被兄长揪住领子。 “乔乔……” 蔺难舟的声音有些低,像是伤心了。 林桥只好硬着头皮转回去,只是眼神还乱瞟。 蔺难舟很坚持地重复了一遍问题。 “……这,”林桥磕磕绊绊说:“这不一样,不可以放在一起比。” “哪里不一样?” 林桥又没声了。 向家长解释爱情和亲情的不同,未免也太考验心脏了! 正巧这时轿车缓缓停下,林桥第一个伸手去拉车门,同时唤着哥哥,“到了到了,我们下车!” 蔺难舟看着小孩火急火燎的背影,有点遗憾地叹了口气。 算了。 毕竟才刚和乔乔相认。 如果乔乔说出谢执比他更重要……呵。 谢执。 蔺难舟走过去帮林桥拉着行李箱,引着他进门。 一楼主要是客厅,林桥对此布局还算熟悉。 换上拖鞋,大概走了一圈认路。 只是,走到尽头的时候,他好像听到地底下有什么声音? 林桥有点疑惑,但蔺难舟却一脸平静。 他便以为自己听错了,又乖乖跟着上了二楼。 “这间是我的卧室。”蔺难舟道。 林桥点头,正想认一下其他的,比如书房、影音室什么的,却见蔺难舟就停在了原地。 他有点疑惑。 蔺难舟依旧很平静,说:“剩下的,都是你的卧室。” 林桥:“???” 蔺难舟:“我都让人布置好了,你挑几个,或者都喜欢的话就换着住。” 林桥傻在原地,过了几秒,宕机的大脑才终于理解了兄长的话,下意识问:“那书房呢?” “书房?”蔺难舟沉思片刻,颔首:“我欠考虑了。你再挑几个房间,我让人改成书房。” “不,不是,我的意思是,您的书房?” 蔺难舟恍然,“前几天刚撤走。” 林桥懂了。 这是把其他房间都撤了,改成他的卧室。 他没办法了,硬着头皮挑了几间,好说歹说,蔺难舟才同意将其他房间改回来。 哥哥的爱,好沉重。 夜晚,林桥缩在新被子里,心情沉重地发出这声感慨。 手机忽然震了一下,是谢执打了视频电话过来。 林桥吓了一跳,手忙脚乱接通。 看背景是在卧室,谢先生大概刚洗了澡,穿着简单的深色睡衣,发尾还滴着水,顺着锁骨没入分明的…… 不能再往下了! 林桥将被子往上拉了拉,只露出一双转来转去的眼,闷声闷气说:“晚上好。” “晚上好,乔乔。” 谢执用毛巾擦着头发,声音很温和,表情也是。 林桥松了口气。 看来不用怕谢先生算账了! 也是,谢先生脾气很好的! 谢执温温柔柔看他,温温柔柔问:“我听薛助理说,你被蔺难舟绑走了?” 林桥:“……” 他自闭了,将被子又往上拉了一点。 然后就听到了谢执一声轻笑。 他重新张开眼,见谢执露出有点无奈的表情。 反正不是生气的表情。 林桥重新松了口气。 谢执安抚说:“没事的,乔乔,毕竟你刚与兄长相认,多处一些感情,也很好。” 啊…… 谢先生这么通情达理,搞得林桥又有点愧疚了。 他居然还担心谢先生会兴师问罪,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林桥深刻地检讨一番自己。 谢执看着他的表情,不动声色地摩挲了一下镜头外的指尖,重新笑着问:“这一周在学校怎么样?” “挺好的。” 林桥老老实实将之前告诉蔺难舟的话转述了一遍。 谢执却听得认真,时不时还点点头。 林桥更愧疚了。 连天都只能聊二手的…… 谢先生好惨哦。 “您呢?最近工作忙不忙?” 谢执顿了一下,像是想隐瞒,过了片刻,却又在林桥清冽冽的目光下无奈地和盘托出,“确实有些忙,最近到了新项目的推行环节,难免加班。” 林桥看着男人眼下的青黑,更心疼了,“那您还是早些休息吧,已经十一点了。” 谢执却摇了摇头,深邃目光还落在林桥脸上,说:“让我再看看你。” 这话太过□□,林桥蜷了蜷手指,怯怯抬眼望过去。 谢执问:“这两天,你还会回来吗?” 林桥也不确定,他没出声,心虚地捏了捏指尖。 谢执便懂了,他垂下眼,像是有些失落,说:“没关系,你想什么时候来都可以。” “不会打扰到您工作吗?” 谢执:“不会,我已经加班完成了这一周的任务。” 啊……所以,意思是,谢先生为了等他回家,周末可以陪他,居然加了一整周的班吗? 林桥更无措了,也更愧疚了,他下意识咬着嘴唇。 谢执又摩挲了一下指尖。 林桥思来想去,终于想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我……您,我是说,您想不想,一起出去?” 谢执忽然偏头笑了一下,故意曲解着问他:“现在?” 声音低哑,含着笑意,倒像是引诱了。 林桥听着听着,耳尖泛上红意。 可已经十一点了……林桥有点为难地看一眼时间,便见谢执很懂事地退让道:“还是早些睡吧,乔乔。” 那双深邃的眸子盯着他,温和又包容道:“你刚放假,要好好休息。” 可明明更辛苦的是谢先生才对…… 他妥协了。 不知是不是逼得太急,那双琥珀色的瞳孔都覆上一层雾蒙蒙的水色,睁着眼去看谢执时,表情有些委屈。 林桥轻轻道:“那,那就现在……” 作者有话要说: 偷情×偷家√ 然后,诚邀大家来看看我昨晚深夜激情产物!喜欢的话请移步专栏!不喜欢的话辛苦翻页!爱你们! 大概率会是我写文以来最娇最作的一个宝贝,嗯 预收文案: A市人人都知,霍家有个宝贝,从小没了父母,被霍难接过来,千娇百宠地养着,从来予取予求。 漂亮得过分,也娇气得过分。 打雷要人陪,生病要人哄,心情不好时要陪着玩闹,心情好时又爱拿人逗乐。 就连试新衣服,每次的夸夸都不能相同。 桩桩件件,方方面面,霍难如数家珍,也烂熟于心。 旁人都说他迟早要将人宠坏,或者是霍难迟早会厌烦,将他的宝贝丢了。 可没人知道他早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那是他的宝贝,是他离不开他。 直到某天,他的宝贝对他说:“霍叔叔,我好像……喜欢上了一个人。” 那时,他表情平静一如往常,没人能看得出他掌心都攥得出血。 霍难只是温和地、一如往常地告诉他,“我知道了。” 如同过去的每一次。 他想要的,霍难都会献上来。 第66章 林桥答应了谢执,便认真收拾好自己,又等谢执发来消息,说已经到了楼下。 他没有疑惑谢执为什么会知道蔺家的地址,只是小心翼翼打开门,探头环视一圈。 四周昏暗静谧,想必哥哥已经睡下。 他松了口气,蹑手蹑脚关门下楼。 然后,就和蔺难舟对视了。 林桥:“!” 男人正半靠着沙发,与他对视片刻,眼睫轻轻垂下来,半掩住那双狭长黑眸,意味不明地叫了一声。 “乔乔。” 林桥僵住了。 他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明显是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完全没法狡辩啊! 但好在蔺难舟似乎也没有什么让他解释的意识,只是招了招手,“过来。” 林桥乖乖过去了,坐在他身边。 修长的手指伸过来,在距离脸颊一寸的地方礼貌地停住,像是在等林桥的表态。 林桥不吭声,也没拒绝。 于是蔺难舟便微微笑起来,指尖一转,最后放在他脑袋上,很轻地揉了一下。 “不困吗?”他像是很体贴,主动询问:“那要哥哥带你出门玩吗?” 出门? 现在出门,只怕能直接和谢执打个照面。 林桥简直不敢再想那场面,他主动问:“您也不睡吗?” 耳边似乎有什么奇怪的声音传来,方向又是地下。 他下意识转了下脑袋,想去看,可这时又听对面人回答道:“习惯了。” 为什么会习惯这个? 蔺难舟像是看懂了他内心想的,又垂了下眼。 明明蔺家父亲长相温和,母亲长相精致,可蔺难舟却眉眼锋利,加上总是冷冷淡淡的表情,居高临下俯视时,总让人忍不住恐惧战栗。 可当他主动放低姿态,垂着眼睛示弱时,又显得有些苍白脆弱了。 修长而苍白的指节抓住崭新红绳,他回答:“当年,我接到父母消息时,也是深夜。” 林桥听得心揪。 明明是共同经历的事情,可现在他却自顾自地忘了,只留兄长一人独自承担痛苦。 他有点自责,主动上前抱了兄长一下,哄着:“好啦,现在去睡觉,不要想了,好不好?” 倒显得林桥才是哥哥了。 被眼睫半掩住的眸子显出几分好笑,但蔺难舟到底还是不愿意为难林桥,顺从地起身,却说:“我先送你回去。” 林桥呆了一下。 这怎么可以? 谢执还在外面等他呢。 可现在别无他法,林桥只能乖乖进了卧室,听着咔哒一声,门从外上了锁。 林桥麻爪了。 他在房间内无措地转了一圈儿,又把耳朵贴在门上,听到脚步声由近及远,随后也是一声关门声。 蔺难舟去睡了。 可他现在要怎么出去? 林桥急得直咬指甲,走到窗前悄悄掀开一条缝,往外望去。 外面一片黑暗,就连月光都隐匿起来。 可隐约还能看见,不远处正停着一辆黑车。 难不成要让谢先生等他一晚上吗? 林桥苦恼极了,可就在这时,他的目光缓缓移到床单上。 看上去,好像,还挺结实的? - 谢执站在已经熄灭的路灯底下,有一搭没一搭地刷着手机。 他已经等了快半个小时,估摸着林桥大概是被蔺难舟拦住了。 今天大概是等不到了。 眉眼微微下压,过了几秒才重新放开。 没关系。 他可以等。 手机一片安静,大概林桥也没想好怎么和他说,或者是还被蔺难舟堵着? 他有点烦闷地叹了口气,可这时却敏锐捕捉到了什么细碎的声音,猛然抬头,便见后墙那里闪着一点光。 旋即,一条浅蓝色的绳子被扔出来,另一头还系在屋子里,颤颤巍巍的。 一颗小黑脑袋探出来,试探性地拽了一下那根绳子,细长的小腿伸出来,已经踩在了窗台上。 谢执眉心一跳,顾不得多想,长腿一跨,三步并两步直接越过矮墙,生平第一次半夜翻进了别人家的院子。 屋内,林桥还琢磨着要用什么姿势下去。 按理来说,十七八岁的男孩子,上房揭瓦如履平地才对。 可林桥从小到大都是个乖孩子,别说从二楼往下了,就连窗都没翻过,也因此更显笨拙。 他试探着将脚伸出去,凉风阵阵,有点害怕。 刚踩稳,就骤然听到锁芯旋转的声音。 他睁大眼,还没来得及回头,就发觉腰间一轻,被人半拖半抱回了床上。 小腿乖顺地垂在床边,因为要增大摩擦,他甚至没穿袜子,更别说鞋了,□□的脚丫只能局促地交替踩着,好半晌才鼓起勇气抬头,和蔺难舟对上视线。 “哥哥。” 声音也细声细气的。 一点都看不出来刚才胆大到要跳楼的是他。 蔺难舟太阳穴突突跳着,鼓噪的心跳声终于一点点小下去。 但看了林桥半天,到底也没舍得说重话。 他妥协道:“我送你去见他。” 林桥啊了一声,有点意外,过了片刻,试探道:“那,谢谢?” 蔺难舟:“……” 他用力地捏了一下眉心,伸手摸出手机遥控着开了大门,很快便有脚步声从楼下传来。 林桥听得出来,是谢执的。 眼睛不由自主地亮起来,林桥哒哒下床去找鞋。 蔺难舟看得心烦,索性偏过头,伸手将林桥床上那只大白狗拽过来,薅了一把毛茸茸的耳朵。 成吧,手感还不错。 林桥还在弯着腰找鞋,身子忽然一晃,又被人抱起来了。 他已经习惯了,转头,果然是谢执。 他没忍住,抿起的嘴角翘了一下,“晚上好呀。” “晚上好,乔乔。”谢执沉声说,目光扫过林桥光裸洁白的脚,又默不作声扫了眼正坐在一边的蔺难舟。 啧,碍眼。 但他没表现出来,只是半跪下来,握住林桥冰凉的脚尖。 男人的手掌粗糙,指上还有一些老茧,温度灼热,烫得林桥本能地想抽回来。 却被更紧地抓住。 “别动,给你穿鞋。” 话是这么说,可手指还是禁不住地、很轻地摩挲了一下,像是贪婪的舔舐。 林桥整个人都僵了一下,觉得有点不太对劲。 可他狐疑地扫男人几眼,又觉得是自己多心了。 到底蔺难舟还在,谢执也没敢放肆,一本正经地给人套上袜子,又穿上鞋。 林桥刚要跳下来,就被男人接住了。 谢执很顺手地将他抱进怀里,对着蔺难舟点点头,道:“人我带走了。” 明明不是第一次被这么抱了,可在兄长的注视下,林桥倏地红了耳尖,小幅度地挣了一下。 谢执不轻不重按住他,解释道:“外面冷。来,和哥哥说再见。” 理由这么充分,林桥也没办法了,只好乖乖地抬起一只手,对蔺难舟道:“哥哥再见。” 嗯……? 怎么哥哥的表情不太好? 他正疑惑,便见蔺难舟抓起一旁的大衣丢过来,道:“那让他穿这个。” 谢执接住,检查了一下,确定是林桥的衣服,这才笑纳:“谢谢。” 只是还不肯将人放下来,兀自往楼下走去。 林桥想了想,趴在谢执肩上,又对兄长招了招手,“哥哥晚安,我明天会早点回来看你的。” 谢执脚步一顿。 蔺难舟挑眉,似笑非笑望谢执一眼,“好,哥哥等你。” - 出门后,谢执的步子越来越快,一直走到车边,才将人放下来。 林桥正想去开车门,却忽然被男人拉住,几乎是被迫地转了个面。 谢执伸手,将林桥半围困在怀里,那双狭长而深邃的眼盯着他。 距离太近了,林桥下意识撇开眼,呐呐道:“怎么了?” 谢执仍盯着他,眉眼有些发沉。 林桥立刻联想到自己方才和蔺难舟道别时的那句话了。 是因为这个吗? 他拿不准,犹豫半天正想开口认错,却听男人沉沉问:“乔乔,知道阳台有多高吗?” 诶? 林桥垫着脚望了一眼蔺家,大概估摸了一下,不确定道:“六米?” 谢执笑了一下,像是夸赞道:“乔乔很聪明。” 林桥也跟着笑了一下,问他:“那我们现在可以上车了吗?” 就像是完全没察觉到危险的幼兽。 谢执却耐心,接着问他:“那你为什么要跳下来?” “我没有跳。”林桥刚反驳一句,就见谢执眼睛眯了一下。 想到自己方才看到的那一幕,他还是心烦意乱。 本来都已经快睡到一张床上的关系,现在被逼成这样…… 所以,蔺难舟什么时候能回C市去? 不,最好直接滚回国外。 谢执冷酷地想着,却忽然发觉袖口被人轻轻拽了一下,带着点期期艾艾的试探意味。 他低头,对上林桥那双琥珀色的眼。 林桥看着他,很小声地解释道:“我是想滑下来的,而且,我知道您在下面,不会有事……” 字里行间透露出的信任,终于让谢执放松了点。 他想,或许还是自己的问题。 如果不是他催着林桥出门,也不会 让人急成这样。 况且,乔乔刚认识了新的家人,有些缠也是可以理解的。 虽然从一开始,他好像就没有这样缠过自己。 但谢执可以不介意。 夜晚的寒风吹过来,林桥像是有点冷,瑟缩了一下。谢执便压近了一些,替他挡住风,同时伸手拉开车门。 可是,指尖才刚碰上车把,怀中人又动弹了一下。 林桥扯着他的袖子,眼睫还垂着,像是不敢看他,慢慢说:“而且,我想见您……很想很想。” 指尖骤然停在空中。 林桥刚想抬眼,却只觉眼前一晕,下一刻,脊背控制不住地后仰,直接被抵在车门上,手指刚要伸出来,就被男人抓住拉回去。 风衣结结实实兜下来,男人宽阔的脊背将少年完全笼罩,护得密不透风。 吻落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两人内心:我真大度 乔乔(左看右看):总觉得气氛不太对…… 第67章 上一次亲亲,似乎还是开学前的事情。 感觉已经过去了好长时间…… 唔。 总而言之,虽然这次谢执并没有更进一步,林桥也已经被亲得晕晕乎乎,不知南北了。 好舒服……喜欢。 林桥掀开那双雾蒙蒙的眼睛,去看谢执,眼睫湿漉漉的,嘴唇也湿漉漉。 谢执被他看得心软,伸手将他额前散乱的碎发拨开。 已经快要入秋,风带着点寒意,他没再继续。虽然林桥的眼睛分明地在诉说着,可以随意地对待他。 谢执伸手拉开车门,将人抱进去,正想上车,却若有所感地回头。 二楼还亮着灯,玻璃后的人影一闪,消失了。 谢执微微眯眼。 他上了车,心底琢磨着要带林桥去哪里。 已经入夜,但A市还是灯火通明。 轿车缓缓驶入车流,又在下一个路口脱离。 林桥趴在车窗上,看着窗外灯红酒绿。 中学时期,夜晚对他来说,只意味着学校昏暗的路灯,还有阿姨急促又吵闹的哨声,催促他们洗漱上床,准备第二天的学习。 而此刻,望着窗外的川流不息,林桥第一次有了种真实的感觉。 变成大人了呀。 他抿了抿唇角,微微笑起来。 最终,谢执将人带到了谢家新开的温泉酒店。 在A市附近一座小山上,由于优越的旅游资源,一直被各方争抢着,今年年初才终于落进谢家手里。 彼时,谢父不知出于什么心思,以家庭、情侣温泉胜地为噱头进行宣传设计。 但不得不说,很有先见之明。 顶层还有套房,据说可以俯瞰整个A市夜景,躺在床上甚至可以看星空。 落成那一刻,谢执便立刻给自己预留了一套,想着哪天带林桥过去。 当脱离车流,上了山后,远远看到那个招牌后,林桥才意识到要去做什么。 温泉……坦诚相见吗? 他有点紧张地吞了口口水,但还是不可避免地期待起来。 磨磨蹭蹭洗完澡,又仔细地围上浴巾,林桥慢慢挪出来。 温泉雾气弥漫,热腾腾的水汽如有实质般漂浮在空中,遮住视线。 林桥试探性地往前走几步,隐约可见温泉池边,有个人影。 不知是紧张还是期待,纤长的眼睫轻轻颤了下,他伸长脖子想去看,却没留心脚下有块湿润的石头,顿时一个错脚直接扑通滑进去。 “?!” 一声惊呼从唇边溢出来,水很快没过胸口下巴,但很快又被男人稳稳接住。 林桥惊魂甫定,深吸了几口气才抬起头,却很意外地发现,自己居然……正靠在谢执赤.裸的胸膛上。 不知是不是因为泡了温泉,谢执的体温比他高一点。 像是触电一般,林桥飞快缩回手,脑袋也一点点低下去,盯着模糊的水面,眼睛都要瞪累了。 虽然……但是,好像,肌肉形状很漂亮,也很好摸的样子…… 林桥脸红红的,更不敢抬头了。 谢执却没注意到他的不对劲,还以为是磕痛了,抱着怀中人的腰往上托了托,将他放在岸上,伸手握住他的脚踝。 林桥下意识往回缩了缩,没抽出来。 谢执微微皱眉,按住他的腿,道:“别动,让我看看。” 林桥便乖乖的了。 他低头去看谢先生。 他很少有这种机会来俯视谢执,一时感觉有点新奇,自以为很隐蔽地伸手,去轻轻摸了一把谢执的头发。 却没注意手上还带着水,落在谢执发间,又顺着英俊的眉骨落下来,擦过眼侧。 林桥又嗖一声收回手,十分心虚。 谢执抬头,似笑非笑看他一眼,没说什么,而是一用力,将人重新抱进水里。 “没有扭伤,小心一些,温泉附近可能比较滑。” 林桥还心虚着,胡乱点点头,目光又不由自主地落到谢执赤.裸的胸肌上。 耳尖瞬间通红,他有点狼狈地转身,双手趴在岸上去抓水果来掩饰。 谢执神情莫测望他一眼。 泡完温泉,两人重回顶层的套房。 林桥上一次步入这种地方,还是结婚前,装模作样与谢先生谈判那次。 太过紧张,人也没敢看,景也没敢看。 这次,他刚走进来,就不由自主地哇一声。 顶层只有这一间房,整体呈环形,特制的落地窗明亮,仿佛可以触摸到星空。 林桥认不出那些昂贵的装饰品,走到床边,低头看了一眼,看到贯穿A市的那条河正如腰带一般镶嵌在四周,绕着小山曲曲折折。 他甚至可以远远眺望到A大古朴的校门。 林桥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儿,花了小十分钟,从落地窗的星子一直看到浴室的水雾……呃? 林桥呆了一下,转头找了又找,发现谢执不见了。 洗澡、开.房…… 这些词仿佛都指向某种结果,林桥耳尖控制不住地发热。 但他身体却很诚实,从衣柜里翻出崭新的睡衣,然后一步三回头地进了另一个浴室。 谢先生还没有出来。 十几分钟后,林桥擦干身子,穿上奶白色的睡衣,十分谨慎地推开一条门缝。 然后就和谢执对视了。 男人穿一身深色睡衣,正半靠在床上,宽大的掌心摊着一本书。听到动静,敏锐转头,便正好看到林桥似乎有点不情不愿地鼓着脸颊,一点点从浴室里挪出来。 可爱。 他放下书,林桥也正好挪到了床边,凑过来时发尾还滴着水,啪嗒一声在深色睡衣上晕染出痕迹。 林桥明显吓了一跳,有点无措地看着他,伸手想要去摸,“对不起——呜?” 指尖还没碰到睡衣,手腕便被男人握住。 林桥抬起头,茫然地眨了眨眼。 谢执很克制地呼了口气,起身将人按在椅子上,“乖,我给你吹头发。” 林桥已经有点习惯了。 他哦了一声,乖乖坐好。 修长的手指穿梭在发间,带来细微的痒意,林桥没忍住动了一下。 吹干头发,谢执收了吹风机,转头一看,见床上被子已经铺开,中间鼓起一小坨,还转来转去的。 他伸手把被子掀开,却正好对上那双琥珀色的眼。 林桥明显有点忐忑,但还是故作镇定地问:“谢先生,睡觉吗?” 犬齿有些发痒,谢执目光幽深,说:“睡。” 林桥耳尖更红了,但他还是很大方地让出一点被子。 男人矫健的身躯挤进来,林桥哼哼唧唧半天,又问他:“不关灯吗?” 谢执做出恍然的表情,伸手在床头柜摸索了一下,找到开关。 啪一声,房间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黑暗中,谢先生的声音也显得平静而无欲无求了。 “睡吧,乔乔。” 林桥:“……?” 真、真就纯睡觉呀? 他安静了一会儿,又有点不安分地在被子里乱转了。 可身边人始终呼吸平稳,像是睡着了。 林桥伸手,试探性地轻轻扒拉一下谢执。 因为太黑,他看不清,只感觉手下肌肉坚韧,生命力旺盛,手感绝佳。 又摸了两把,他才分辨出,这是腰。 和自己的,好像完全不一样诶。 林桥甚至忘记最开始的目的了,新奇地又摸了几把,然后便突然被攥住手腕。 “乔乔。” 男人的气息有些不稳,但声音依旧沉静。 林桥吓了一跳,小声嘟哝:“您还没睡呀?” 这怎么可能睡着。 谢执心里想着,面上却不显,只是静了两秒,还是没忍住,逗他:“为什么摸我?” 林桥没声了。 他眼睛四处乱瞟,绞尽脑汁想要找个话题,将这段糊弄过去。 “那个……嗯,啊!对了,我们宿舍上一周出去玩了……” “我们去了附近的美食街,新开了一家按腰店……啊不是!按摩……唔,是餐厅!还给我们打了五折,味道有点奇怪,是老板家乡菜……” 他乱七八糟地说着,却听谢执应了一声,仿佛听得很认真一样。 而且,这件事没和蔺难舟说过,是一手的! 虽然没说的原因,主要是觉得有些无聊…… 说得说得,林桥自己都忘了最开始的事情了。 他趴在谢执身边,认认真真讲着,窗外月光透过来,洒在脸上,也洒在谢执身上,映出那双带着点笑意的眼。 林桥有点恍惚地想起从前,也想起现在。 母亲总是很忙,忙着去寻找舅舅,后来进入学校,也总是厌烦听林桥讲起学校里的事情。 只会粗暴地打断。 “没什么好说的。” “它只是一个跳板,你的同学配不上做朋友。” “你每天在学校,就是做这些没意义的事情吗?” “我供你上学,你必须用好成绩来回报我。” 之类的话。 可是现在,居然已经有两个人会放下手头的事情,认认真真听他说话了。 好喜欢。 到最后,每当林桥想要住嘴,去确认一下谢执有没有厌烦之时,便会被男人应和,询问。 于是,不知不觉间,他几乎把自己每一天做了什么,上了什么课,老师什么性格,又吃了什么饭都说了一遍。 林桥回忆得都累了。 谢执一边听,一边每隔半个小时就哄着他喝几口水。 到最后,声音小下去,林桥缩在他怀里睡着了,小小一只,呼吸平稳,颊上透着健康的粉。 谢执看了片刻,伸手轻轻揽住他的腰,将人拉在怀里,也闭上眼。 于是,第二天早上,当蔺难舟终于焦躁地准备直接杀去谢家时,谢家的车终于停在门前。 他呵一声。 虽然看不惯谢执,但还是走过去,想亲自接宝贝弟弟下车。 可车门一开,下来的只有谢执一个人。 蔺难舟:“?” 他皱了下眉,往车内看,见里面只剩下一个司机,登时杀气腾腾看向谢执,问:“乔乔呢?” 谢执满面春风、彬彬有礼回答道:“不好意思,昨晚玩得太晚,乔乔还在休息。” 顿了顿,“大、舅、哥。” 作者有话要说: 哥哥:拳头硬了 第68章 蔺难舟深吸了一口气,极力克制住给那张春风得意的脸一拳的冲动。 该带刀出来的。 他冷静地想。 是的,就应该这样。如果是乔乔来了,就给一个拥抱;如果是谢执来了,那就给上一刀。 谢执招摇完,看着眼前人难看的脸色,终于想起这是乔乔兄长,轻咳一声,收敛了点。 “进去说?” 蔺难舟冷眼看他,视线刀子一样。 过了十几秒,才终于挪开身子,让出路来,皮笑肉不笑道:“请进。” 两人进了门,身后,轿车缓缓驶离。 - 一直睡到晌午,林桥才爬起来,困倦地揉揉眼睛。 昨晚聊到太晚,不过摸摸喉咙,倒是没有什么干涩的感觉。 在心底感谢了一下谢先生的贴心后,他下了床。 他心里还记挂着事,没再贪睡,而是匆匆收拾好自己,又抓过书包。 谢先生不在家,倒是留了薛助理在。 他熟练地开门上车,道:“麻烦送我去A市疗养院,谢谢啦。” 薛助理微笑点头,“应该的。” 很快,轿车又停在A市疗养院门口。 林桥下车走进去。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里老人比较多,生活总是很平静,也很缓慢,连周遭的景色都常年不变。 林桥先去花园里找了一圈。 上一次,就是这个时间点,在花园里碰到蔺爷爷的。 他拨开花叶,正找寻着,却忽然听到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他凑过去一听,是两道人声,一道是林奶奶的,另一道则是蔺爷爷的。 他们两个居然认识吗? 林桥有点意外。 他穿过小径走过去,看到花厅下,两位老人正相对而坐,吃着茶,气氛很是和睦。 却全然不知,蔺家主正眯着眼,观察着对面优雅的老太太。 她不可能不知情……虽然老了,但他也想尽可能地为长孙多分担一些。 就算说是为了蔺家,那也可以。 是小郭先听到动静,与林桥对视片刻,顿时唉一声,高兴地唤蔺爷爷来看,“您看看是谁来了?” 蔺家主转头,登时怔在原地。 与此同时,郭姨也发现了他,连忙热情地凑过来,抓着他的手问:“乔乔,大学过得开不开心?老太太可念着你了!” 一时被这么多人包围,林桥有点难以招架,先是回答了郭姨,然后又对小郭笑笑,最后才艰难地走到花厅里面。 他简略地思考了一下,决定先投入奶奶的怀抱。 毕竟奶奶年纪大了,他怕猝不及防得知自己不是林家亲生孩子这个消息,老人会出意外。 他凑到奶奶身边,像之前一样半靠着她,听她颤颤巍巍问话,又挨个乖顺地答了。 林奶奶注视着自己的孙儿,那双浑浊的眼却投射出锐利的目光,林桥摸了一下脸。 “我脸上有东西吗……?” 林奶奶摇了下头,指着对面人道:“那是你蔺爷爷。” 林桥乖巧叫了一声:“爷爷。” 蔺家主微微眯眼。 然后,他又对奶奶道:“上次我来看您时,遇到过蔺爷爷啦。” 林奶奶若有所思地点头。 已经在这里待了快半个小时,她撑着桌子起身,郭姨连忙过来扶住。 “乔乔,我先回去休息,等过一会儿,你过来一下吧。” 林桥连忙点头,有点担忧地看着奶奶,“您好好休息。” 林奶奶转身离开。 蔺家主抬手,又让小郭退下,目光上下一扫,语气很笃定道:“你都知道了?” “……嗯,哥哥和我说过了。” 眼睫颤了一下,林桥认认真真看着对面的老人,“爷爷好。” 手腕有些发震,蔺家主闭了下眼,一时间甚至恍惚了。 过了片刻,才应道:“乔乔。” 他不久前已经将手里握着的东西都拱手送给蔺难舟,此刻,竟一时想不出还有什么能充当见面礼的。 林桥却没想那么多,见四周无人,他连忙从书包中取出包装好的红绳,放到桌上推过去,声音轻轻的,“送给您。是我亲手编的。” 这一串,是他仿照着蔺难舟手上那根编的。 只是比十几年前那条更精致一些,毕竟他长大了。 蔺家主顿住。 老人的目光凝在那根红绳上,他此刻像是雕塑一般,连神情也凝固了。 空气在寂静中流逝过去,沉默了快一分钟,老人终于伸手接过来,拆开包装,一圈圈缠在手腕上。 等缠好后,老人长出了一口气,终于抬起眼,轻轻道:“谢谢。” 他又想起自己其他的孙儿。 比起他们,眼前的孩子吃了太多苦。 蔺家主一时有些迟疑了。 自己当初的决定……真的是正确的吗? 很快,告别蔺爷爷,林桥又来到奶奶门前。 出乎意料,奶奶今天没有午休,而是坐在床边等他。 听到门响,林奶奶抬眼看过来。 她没什么表情,屋内气氛沉闷,林桥迟疑地察觉到不对。 “奶奶?” 林奶奶拍拍身边位子,“坐。” 林桥坐过去,先是唠了几句家常,他便安下心来。 林奶奶依旧注视着他。 她早知道这个孩子长得好,虽然乖,却是个招人的样貌。 上了大学后,似乎越发漂亮了。 那件事……会与林桥有关吗? 冷不丁的,林奶奶问:“你知道你哥哥腿……摔骨折了吗?” 其实是被打折的。 据说那是个半夜,林逸明很久没玩赛车,心中郁结,进了酒吧,却被从后门拖出来,在小巷子里打了一顿。 也因此,他迟迟没能回去上学。 不过本来就大三,课程也少,倒也没耽误太多。 就连林父都不是很在意这件事。 毕竟他年轻时,也是走南闯北,揍过人,也挨过揍。 只是林奶奶却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紧紧盯着眼前人,见那张小脸露出茫然而困惑的表情,终于松了口气。 她知道林桥从小就不会撒谎。 林奶奶安抚般拍了拍林桥的手,说:“没事。只是,你哥哥与你学校一门之隔,他现在行动不便,你多少也去看看他……” 林桥有点抗拒,可林奶奶却顿了一下,又无奈叹息道:“算了,我知道你与他关系不好,不去也好。” 话说到这份上,林桥只好点点头,“……我知道了。会过去的。” - 大厅里一片寂静,两人相对而坐,谢执半靠着沙发,轻抿着茶。 蔺难舟则双手交握,狭长的眼微微眯起,是个很不爽的表情。 谢执放下茶,侧耳细听地下室传来的动静片刻,目光又落在蔺难舟裤脚。 那里沾着些许暗色的污渍。 他提醒道:“别吓到乔乔。” “不用你来提醒。” 声音很冷,但谢执表示理解,“有分寸一些。确定他的目的了吗?” 在宴会后的第二天,两人便取得了联系。 先是确定了乔乔的安全,然后才是仔细探讨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关于蔺难舟对于魏俊宁的处理方法,谢执并不置喙。 毕竟……不妨猜猜,林逸明的腿,是谁动了手脚? 蔺难舟皱了下眉,到底还记着自己之前答应了蔺家主的事情。 毕竟蔺秋泽还没和魏俊宁分手……嗯,或许还需要加一把力。 他漫不经心地想着,回答道:“家事。” “以后不要再牵扯到乔乔。”谢执微微眯眼,盯着对面那个男人,半是警告道。 “不用你说。” 这事算是告一段落,很快又步入另一个正题。 毕竟,两人彼此都心知肚明,对于这两个哥哥,林桥是哪个都舍不得。 那么,为了乔乔,维持一些表面上的和平,也是可以……接受的。 “关于林家,你准备怎样处理?” 这次,是蔺难舟先开的口。 谢执敏锐听出了对方的一丝犹豫。 他放下茶杯,沉静地望向对面,“怎么,你与林家的合作,是真心的?” “他养大了乔乔。”蔺难舟陈述:“虽然林家可能藏了一些秘密,但毕竟是乔乔的父母。” “父母?” 谢执脸上浮出嘲弄的笑。 蔺难舟停了一下。 毕竟眼前人才是常在A市,又率先遇到乔乔的那一个。 只看侦探递上来的资料,难免有些不足。 他难得服软,问:“你有什么看法?” 提到乔乔的事,谢执微微眯眼,问:“你知道,乔乔刚来谢家时,是什么样子的吗?” 这是蔺难舟未涉足的事情。 虽然极力想要保持冷静,可身子还是稍稍前倾了一些。 谢执没卖关子,道:“那时,他对我说过最多的话,是‘对不起’。” “在家中,尤其是只剩下我和他独处时,只要稍微动作幅度大一些,他就会本能地往后躲。” 蔺难舟瞳孔微缩。 这意味着什么,简直不言而喻。 是犯过多少“错”,受过多少责打,才会养成这样本能的习惯? 蔺难舟忽然觉得,谢执之前对林家的安排还是太仁慈了。 就该一项项还回去,吞了林家的公司,再废掉他们的亲生孩子,让他们余生都在痛苦和后悔中度过。 但是,当乔乔想要回“家”时,哪怕再痛苦,他们也必须装出欢迎而快乐的样子…… “还有,每当紧张时,乔乔会咬嘴唇,”谢执抬眼看向对面人,问:“你见过吗?” 蔺难舟怔了一下,他并没有见过。 那么,是谁让林桥忘记这个,简直不言而喻。 谢执挑起笑,带着点炫耀的意思,似乎是为自己陪伴乔乔更多、让他依靠更多而自豪…… “我记得,最开始林鸿晖提出联姻时,你是拒绝了的。”蔺难舟声音很冷,问:“那么,作为乔乔的兄长,我能否得知谢总改主意的原因?” 谢执轻咳一声。 蔺难舟:“是因为那时乔乔太小了吗?我看未必吧,毕竟林鸿晖当时提的就是等乔乔高考完。” 本来想好的借口被言之凿凿地否定,谢执沉默片刻,坦诚道:“不。” “是一见钟情。” 作者有话要说: 哥哥:呵呵,我看你是见色起意(提刀) 第69章 针对林家的事情,在一段不算长的交涉后,两人成功达成共识。 并且,一致认为这件事应该瞒着乔乔进行。 不过好在结婚后,林桥与林家的接触极少,只要尽快找到邵雁云,那应该便高枕无忧。 周六日,谢执都再没找到机会将人拐回来。 一直到周日下午,蔺难舟才终于吝啬地将送乔乔上学的机会让给了谢执。 然而谢执并不领情。 他拉着林桥的行李箱,故意当着蔺难舟的面,问:“乔乔,下次周末……” 按理来说,应该轮到谢家了。 可林桥脚步一顿,迟疑地转头看了眼亲哥。 亲哥面色微沉,但还是不置一词。 林桥想了一下,觉得还是要公平一点,于是试探道:“那就,哥哥接我去谢家?” 他自认为这个安排很好,可以将两人都照顾到,却全然没想过,让亲哥送自己去找老公是个什么破事。 蔺难舟顿住。 谢执则颇为快意地笑了声,道:“好。” 上了车,很快便到了A大门口,谢执照例送他进去。 等步入A大校园,林桥看周围无人,才拽了下谢执袖子,认认真真说出自己从疗养院回来就在思考的事情。 “我周六去了疗养院。” 谢执闻言,微不可查地蹙了下眉。 毕竟他和蔺难舟共享了消息,得知林家还藏着秘密,包括位于疗养院、与世隔绝的那位。 但他并没有表现出来,语气依旧是平静而带着鼓励意味的,“怎么了?” “我听奶奶说,林……逸明意外受伤,现在行动不便,她要我去探望一下。” 他本能地想要称呼那人为“兄长”,可是又想到蔺难舟,再想到过去林逸明对自己的态度,又觉得不应该了。 最起码,不应该将林逸明和蔺难舟放在对等的位置上…… 谢执没想到这事会传到林桥耳中。 他接着询问:“那你是怎么想的?” 林桥垂了下眼,“奶奶已经开口了,那我要去。” 他总是这样听话。 说完,他又抬起眼,琥珀色的眼带着点请求的意味,看向谢执,“我周二下午没有课,准备三点钟的时候去找他,您有时间吗?” 谢执原本已经皱起眉,正想否定,或者找个什么迂回的法子,听到最后一句却怔了一下。 “当然有,”他快速回答,同时问:“乔乔准备怎么做?让我陪你过去吗?” 林桥点头,像是有点不好意思打扰他,但还是解释道:“我怕他打我。” 谢执点头,是赞许的态度:“乔乔考虑得很周到。” 随后,便说:“我知道林逸明现在居住的地方。到那天下午,我来接你。” 林桥又开心起来了,正巧已经到了宿舍楼下,他转身飞快地抱了谢执一下,说:“那就周二再见啦!” 说完,他高高兴兴上楼了。 只留下谢执站在原地,偶有过往的学生奇怪地看他一眼,他却全然不在意,只是伸出拇指,轻轻擦了一下唇角。 然后,他笑了一下。 - 周二下午,谢执如约前来。 林逸明在附近G大上学,房子也租在A大与G大中间,不算远。 谢执早与小区物业提前说过,一路畅通无阻。 很快,两人便到了楼下。 林桥甚至还在便利店买了一箱牛奶,准备送给自己这位养兄。 一路到了林逸明门前,敲门。 随后,对谢执道:“您在外面等我,好不好?我会很快的。” 谢执有些不赞同,但还是选择妥协,“只在客厅,看完就走,有事的话喊我。” 林桥自然一一应下。 林逸明独自居住在这里,也没有请护工,只有几个小时工会定时过来打扫卫生,做早晚饭。 也因此,当他听到敲门声时,很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心里想着是谁过来烦他,物业?还是别的什么? 水电费已经交过。 难不成是那群狐朋狗友? 他一一否定,又费劲地起身,走过去开门。 上次骑马伤了的是右腿,这次骨折的也是右腿,不过因祸得福,他爹总算不要他去搞那些乱七八糟的业务了。 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骑上赛车…… 他有点烦躁地叹口气,打开门,却看到了一个绝对在意料之外的人。 “林桥?” 他挑起眉,像是嘲弄,也像是生气,问:“你是来看我笑话的?” 林桥摇了下头,目光落在林逸明半吊着的腿上,思考片刻,选择将手中提着的牛奶放到入门处。 毕竟他不太想进去。 “你什么意思?” 林桥很有礼貌道:“奶奶要我过来看你。” 但也只是看一下。 现在看完了,该走了。 林逸明闻言,皱了下眉,低骂道:“呵,无事献殷勤。” 他并不喜欢林奶奶。 毕竟她对林桥那么好,总是怕林桥累了,劝着他不要太辛苦,小孩子就应该多玩。 可对上自己,却又是一副全然严厉的嘴脸,劈头盖脸说什么你是林家的长子,要对自己要求严一些,将来帮助父亲。 实在没意思。 他这么想着,却见林桥又往后退了一步,彻底离开了他家的范畴,站到了走廊里。 莫名地,他又有点不爽,“过来,不是要看我吗?” “我已经看完了。” 林逸明:“?” 他下意识伸手想去抓眼前人,却忽略了自己还不太方便的腿脚,顿时一个前扑! 林桥早有防备,立刻往后一躲,与此同时,谢执伸手护住他。 只听扑通一声,旋即是一声“草”,最后是倒抽冷气的声音。 显然,对于一个骨折患者来说,这一下实在是太重了。 林桥看着躺在地上的人,有点小愧疚。 毕竟如果不是他今天来的话,林逸明大概也不会摔倒……吧? 他想了想,没管谢执的阻挡,还是走过去帮忙把人拉起来。 林逸明明显对他的善意心存怀疑,扫他几眼,又低骂道:“无事献殷勤。” 话刚出口,却发觉后背一冷,汗毛都耸起。 他立刻转头,便发觉黑暗中居然还有一人,仔细看去,正是谢执。 注视着那张英俊的脸,右腿似乎又隐隐作痛,鼻尖也嗅到了马场那股腥味,他咬了下牙,“我当你今天怎么这么敢,原来有人撑腰。” 林桥却摇头,确定他站稳后才放开手,“我要和奶奶汇报的。” “呵。”他冷哼一声,“别和她说,没用。” “哦。”林桥乖顺地应了,他也不想奶奶担心。 “那我走了。” 林逸明愣了一下,没想到让自己伤上加伤后,这人的反应居然这么冷漠。 可再一想自己为什么会摔,他立刻伸手赶人:“快走快走,晦气!” 一脸嫌恶的模样。 不过没关系,林桥也只是为了交差而已。 只是走出两步,背后仍亮着光,那人还没关门。 谢执走在林桥身后护着他,又停下脚步,回头。 林逸明还沉沉注视着林桥的背影。 目光重又落在那还在颤抖的腿上,谢执忽然笑了一声。 “林先生……” “您以后,还能再骑上赛车吗?” 瞳孔骤然缩紧。 - 林桥完成了这个任务,回到宿舍时,却发现宿舍有点不太对劲。 兰梓行和于修远居然罕见地蹲在一起,嘀嘀咕咕的,时不时还扫薛迟几眼。 而薛迟依旧不动如山,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完全不关心自己另外两个舍友。 听到门响,两人回头,见是林桥回来了,立刻热情地招手,邀请林桥加入讨论。 林桥有点奇怪,但还是凑过去,便听于修远神神秘秘道:“你猜我今天撞见了什么?” “什么?” 见林桥这么捧场的追问,于修远立刻解答:“是薛迟!” ?见到薛迟有什么奇怪的? “他和隔壁班的一个女生很亲密地走在一起!” 这话一出,林桥跟着睁大眼。 毕竟薛迟冷淡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 他惊讶地抬头想要去看薛迟,却冷不丁和这位舍友对上目光。 薛迟正站在他们旁边,一双眼睛冷冷的。 林桥被吓了一跳。 “我早解释过了,那是同学。” 于修远却不以为意,道:“可那个女生看你的眼神,明明就很含情脉脉!” 含情脉脉的眼神……? 林桥有点想象不出来。 薛迟捏了下眉心,又吝啬地解释一句:“我和她不合适,你不要乱说了。” 顿了下,又补充道:“被别人听到的话,对她也不好。” 这话一出,于修远终于收敛了一点,但还是道:“但她每天都和你聊天,和你说晚安早安,你不心动?” 薛迟:“……” “我只是还没和她说清。”薛迟又捏了一下眉心。 于修远挑眉:“其实是不会拒绝女孩子吧?” “……” 薛迟没声了。 于修远顿时大笑,“来,叫哥哥,我教你!” 薛迟:“你很擅长?” “当然!”于修远臭屁了一把,“我当年可也是万花丛中过,现在虽然隐退,但仍眼光毒辣!” 说着,他扫了一圈宿舍,像是想找个什么证明一样,忽然看到林桥,顿时两眼放光! 林桥本能地感觉不对。 “比如说,乔乔,他就是正在恋爱!” 兰梓行早就知道,没什么反应,倒是薛迟很吃惊的样子。 林桥又被吓到了,下意识想否认,却被于修远堵住话头,“比如,你每天晚上都和你对象说晚安!” 林桥:“!” 于修远继续:“再比如,你有时候打语音,就会出现那个含情脉脉的眼神!” 林桥呆住。 于修远还想输出,只是思来想去发现,居然没什么了。 对于一个正在谈恋爱的人来说,这迹象实在少得可怕了。 他挠挠头,气势有点弱下去,“嗯……就是,怎么没见你对象来过?” 林桥一口气吊在嗓子眼。 ……其实来过很多次了! 第70章 但好在兰梓行早知道他的情况,连忙上来打圆场。 于修远狐疑地看他们几眼,最终还是没再追问,让林桥大大松了一口气。 时间平静地过渡到周五,上午老师有事没来,将时间改到了下周五下午补课。 而谢执本来说好是下午五点来接他的。 林桥正思考着要不要让谢先生早点来,却没防着于修远。 一通游说后,他成功被以“庆祝于修远哥哥生日”为由,被晕晕乎乎拉出来了。 他哥哥过生日,和他们宿舍有什么关系……? 林桥坐在商场餐厅中,看着被放在自己面前的酒杯,迟疑片刻。 酒液颜色清淡,看上去人畜无害。 近嗅,似乎还能嗅到淡淡的香……? - 酒会在下午四点半之前结束,林鸿晖出来时,身边还簇拥着无数人。 醺醺酒气从他身上传来,带着淡淡臭气,可周围人仿若无觉,依旧挂着满脸笑意,吹捧着这个中年男人。 毕竟,谁不知道,这人最近走了大运,同时获得了谢蔺两家的青睐。 一些不知情的觉得是林鸿晖有别的门路,知情的则是一边暗骂他不要脸,一边还积极地奉承讨好着。 林鸿晖呵呵笑着,目光都有些涣散,但周遭人崇拜阿谀的表情还是让他飘飘然起来,十分享受。 这才是男人应该过的日子啊。 他想着,又想起自己那个妻子了。 自从上次不长眼地去找了林桥以后,他便忽略了母亲一直以来的警告,动手将那女人送进了精神病院。 那才是精神病应该呆的地方。 他一边想着,一边自鸣得意。 果然,当年留下林桥的决定还是正确的。 这不,长大之后福报就来了? 他已经浑然忘记,当年是母亲严厉地命令他,要他好好对待妻子孩子,以免未来被报复的事情了。 “林总真是有为人士,白手起家还能一展雄韬大略……” “林总当真是我们这些商业人士的榜样,努力没有白费,哈哈!” “听说林总的孩子也十分有为,没有依靠一点家里,就考上了G大,真是少年有为啊!” 周遭人变着法子拍马屁,林鸿晖显然也十分受用,面上却还想要谦虚,不停摆手,“哈哈,哪里哪里,运气运气!” 话是这样说,表情却愈发飘然了。 周围忽然一静,他迟钝地停下脚步,回头。 酒气浸染的大脑有些昏沉,他看着站在远处的那两人,过了片刻才终于反应过来。 轻蔑地看周围人一眼,但林鸿晖也知道这些人够不上和谢蔺两家目前的主事人说话,于是深一脚浅一脚走过去,装模作样地寒暄:“谢总,蔺总,又见面了。” 之所以先叫谢执,还是考虑到两家的姻亲关系更为紧密,也是故意划分个等级,表明林家与谢家永远是最亲近的那一个。 谢执望了对面人一眼。 显然,前不久才得知林家那些事情,蔺难舟现在还无法温和地对待眼前这个罪魁祸首。 他勾了勾唇,彬彬有礼地回应道:“林先生,今日酒会可还满意?” 得到回应,林鸿晖得意地往后看一眼,目光不无炫耀之意。 随后,才向谢执道:“非常好,谢先生办事总是这么滴水不漏。” 寒暄几句,林鸿晖有意无意晾着身后那群人。 而谢执也显然感受到了。 他似笑非笑望着眼前这人,漫不经心地应和着,时不时开口点几句,喜怒不辩,便又让林鸿晖战战兢兢起来。 过了几分钟,他漫不经心抬手止住话音,对着林鸿晖歉意地点头,“不好意思,先走一步。” 林鸿晖连忙点头,目送着谢执离开。 转身时,谢执有意无意扫过蔺难舟,见那人依旧表情沉淡,这才离开。 蔺难舟抬眼,看向对面这人。 这就是……乔乔的“父亲。” 他蓦地勾了下唇。 - 谢执在四点四十五时,准时到达了A大门口,耐心地等了十五分钟后,皱起眉。 林桥一向很守时。 他轻轻点着手机屏幕,思考着,在又等待了五分钟后,他拨通了林桥的电话。 第一个电话,三十秒后,无响应。 第二个电话,五秒后,被挂断。 谢执皱起眉,脸色已经有些沉了。 最后一个电话。 他耐心地等待了十几秒,对面终于接通了。 正想说话,却听对面骤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 顿了一下,谢执慢慢皱起眉。 听起来不像是在学校里。 他耐心地等待着对面人出声。 嘈杂人声后,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有些匆忙。 随后,兰梓行的声音响起:“喂,是谢z……谢先生吗?” “是。” 谢执问:“乔乔在你那里?” 对面人的声音有些急促,“是的。他现在情况有些……嗯。” 说着,兰梓行目光下移,挪到正死死扒在自己胳膊、脸色酡红的少年。 ……有点送羊入虎口的感觉。 但他还记得谢执每周五这个时候都会来接人,这次电话都打过来了,不说也不合适。 顿了顿,他还是说了一个地址,道:“您亲自过来看看吧。” “好。” 男人声音沉静。 挂了电话,他有点忧愁地叹了口气,艰难地带着林桥回到餐桌上。 对面于修远已经呼呼大睡,倒是薛迟还端坐在原地,腰杆笔直。 就是眼神也有点涣散。 兰梓行叹气。 万万没想到,一个宿舍中最靠谱的居然是他。 也只有他。 本来于修远提议出门聚餐,就是暗戳戳打着将薛迟灌醉的主意。 却没想到到最后,第一个醉的是林桥,第二个醉的就是于修远。 他们三个面前的酒本来只是装样子而已,没想到林桥这么手疾眼快。 兰梓行叹了口气。 很快,谢执便到了兰梓行说的那个地点。 是A大附近一个商场,算是大学生最青睐的逛街地点。 就是不知,林桥是怎么被拐到这里来的。 他循线路走过去,远远便看到兰梓行朝他招手示意。 谢执加快脚步,很快便将那一桌收入眼底。 倒在桌上呼呼大睡的舍友一,挺着腰板强装镇定的舍友二,还有明显没沾酒的舍友三,也就是方才接电话的兰梓行。 ……还有,正不停往人家怀里钻的林桥。 谢执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先是给那一桌结了账,这才走过去,一手一个将东倒西歪的小孩们拎起来,让他们站直,这才看向兰梓行。 兰梓行已经十分自觉地让出路来,将林桥推过去。 谢执伸手,顾念着在外面,这几人也不知道林桥与他的关系,只很克制地伸手扶住林桥肩膀,随后对兰梓行道:“我送你们回去。” 兰梓行迟疑,“……这不太合适吧?” 谢执问他:“你能将这两个弄回去吗?” 兰梓行沉默片刻,还是承认道:“可能不太行。” “那就走吧。” 薛迟还算比较争气,虽然眼神发直,但好歹还能走成路。 兰梓行和他通力合作,一左一右架起于修远,才艰难地带着人来到楼下。 倒是林桥乖顺无比,逮着谁就缠谁,被推到谢执怀里也不闹,只是仰着头认认真真看了几眼,认出人,便扒着谢执的胳膊不放了。 谢执往前走,他便跟着往前走;谢执停下,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往前走了一步,又懵懵懂懂停下来,抬头看他,琥珀色的眼睛水润润的。 也呆呆的。 谢执没忍住,伸手掐了一把他的脸。 软。 他搓了一下指尖,回头看一眼,那三人还艰难地跋涉着,没注意到他们。 这才继续带着林桥往前走。 很快便到了车前,谢执伸手拉开车门,将人放进去。 林桥还黏黏糊糊抱他,不愿意进去。 谢执只好低头哄他:“乔乔,乖。” 林桥哼唧了两声,委委屈屈抬头,撒娇一样说:“不要……要你抱抱。” 谢执眉心跳了一下。 要不,将薛助理叫过来送舍友回去? 他认真思索了一下,可一回头,那三人已经歪歪扭扭走过来,兰梓行对他笑笑,又赶羊一样将那俩人赶上车。 算了,话都说出去了。 见后座已经关上门,连窗也合得严实,他将人半拢进怀里。 明明是正当合法的伴侣,却莫名有了点偷.情的感觉。 谢执啧一声,一只手护在林桥后脑勺上,轻轻按着那柔软的发,声音又压低了一点,“乖,乔乔,回去再抱你。” 想了想,又补充道:“抱多久都可以。” 纤长细密的眼睫颤了颤,林桥仰头看他,明显是不信任的态度。 “那,为什么这里不可以抱?” 谢执有点无奈,“这不是还要送你的舍友们回学校吗?” “……哦。”林桥慢吞吞应了一声,可过了片刻,正当谢执以为搞定之时,忽然又问:“为什么不让薛助理来送?” 看来还在动脑子。 虽然动得可能有点艰难。 谢执啧一声,想着,看来醉得还不是太彻底。 他继续解释:“薛助理还在公司,赶过来的话需要三十分钟,他们等不了。” 林桥看着他,很慢地歪了下脑袋,一双眼睛依旧雾蒙蒙看着他,因为醉酒而显得红润的唇张了一下,像是还想说什么。 可忽然,唇上传来柔软触觉,又一刹即分。 是谢执堵住那张小嘴。 林桥呆了一下。 被酒精麻痹的神经还有点反应不过来,他呆呆看着对面人。 要是平日里,他肯定已经露出很可爱的反应,耳尖泛着红,害羞地不敢看谢执。 但现在,林桥脸上的表情只单单是困惑的。 “您……” 谢执伸手,指尖轻轻压在少年唇上。 他似笑非笑看着林桥,“乔乔。” “你也不希望,我们的关系被你舍友知道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3-10-01 21:59:40~2023-10-07 21:59: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墨懿玄清 29瓶;大炮 9瓶;陆沉宝宝ovo、落萧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1章 “……” 林桥半靠在车上,偏头望了眼自己被钳制住的手腕。 过了片刻,又重新转过去和谢执对视。 表情还懵懵懂懂的。 谢执先是吓了一句,觉得可以了,这才开始哄:“好了,乔乔,上车吧。” “从这里到A大只需要十分钟……” 话还没说完,又见林桥眨了下眼,慢吞吞打断他:“我们,是什么关系?” 谢执:“。?” 他看着林桥,林桥也看着他。 琥珀色的眼睛不含一丝杂质,里面的疑惑也很纯粹。 谢执眉心一跳。 车玻璃还严严实实阻绝着车内人的声音和视线,谢执干脆将人往怀里捞了一点,低头确认林桥是认真问的。 林桥乖乖被拉进他怀里,动作是很信任、也很依赖的。 可惜,那双漂亮的眼依旧盯着他,准备听他能给出个什么答案。 谢执伸手,在林桥唇上按了一下,动作很重,将那本就因醉酒而润红的唇压得更艳。 “你说,我们是什么关系?” 唇上传来异常的压感,不痛,林桥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只是很慢地歪了一下头。 嘴……? 和答案有什么联系? 他有点疑惑,认认真真思索了半天,也没想出来。 可看眼前这男人的表情,他小心地试探问:“是……哥哥?” 谢执给气笑了。 有了亲哥以后,忘了他了是吧? 明知不能和小醉鬼一般见识,但谢执看了又看,忍了又忍,还是觉得咽不下这口气,干脆俯身,在林桥唇上惩罚般轻咬了一口。 林桥吃痛地眨了下眼睛,本能地伸手想推开眼前的罪魁祸首。 谢执还在咬他,同时按住他后腰,将人禁锢在怀里,等将那唇咬得甚至有些肿后,他才伸手,像是安抚也像是玩.弄般,指尖轻轻擦过唇面。 “你哥哥,会对你做这种事?” 林桥哼唧两声,不说话了,只是委屈地舔了一下嘴唇。 柔软舌尖擦过指腹,谢执怔了一下,有些食髓知味,还想去抓人,但林桥已经鼓着脸颊缩到一边去了。 他只好又压着火去哄,好说歹说半天,林桥才终于以“回家后要哄他睡觉”为条件,答应了上车。 谢执心想,这算什么条件? 车内,兰梓行安静如鸡地等了快十分钟,不知道外面两人在做什么。 也没敢看,也没敢问。 等两人终于上来,他飞快向林桥抛去一瞥,见好友下唇微肿,他立刻收回视线,同时看了眼自己身边人。 很好,一个人事不省,一个眼神迷离。 这事只有他一个人承担是吧。 他在心里暗暗吐槽着,又见谢执俯身进来,给林桥把安全带系上,动作甚至有点像捆人了。 林桥明显觉得不舒服,扭来扭去要躲,又被男人摁住,顿时更委屈了。 “太紧了,勒。” 谢执的反应却无比冷酷,“忍着。” 林桥瘪了下嘴,更委屈了。 “你不是我哥哥,我要去找我哥哥。” 谢执眉心一跳。 兰梓行在后面跟着也心惊肉跳,伸手就想捂自己这两位舍友的耳朵,但再一看,又安心了。 想必他们什么也不会记得的。 谢执已经顾不上后座人了,他将力度放轻了一点,见林桥还在乱动,只好压重声音,“乔乔。” 林桥抬头看他。 谢执:“注意驾驶安全。” “……哦,”林桥问:“可是,驾驶安全,为什么要把我绑起来?” 谢执深吸了一口气,“我没有。” 林桥被他的笃定说服了。 可低头看看自己背在身后的双手,又不信了,“你说谎。” “……” 最后,谢执不得不忍辱负重,顺着林桥又哄了好一会儿,这才算作罢。 轿车缓缓启动,驶入车流。 谢执开得很快,颇有种要将后排三人尽快踹开的意思,对此兰梓行也表示理解。 但林桥明显不理解,虽然手被绑起来了,但嘴上还在叭叭,转弯快了要哼一声,刹车急了要唧一声,吵得谢执脑壳疼。 兰梓行也看得心惊胆战,生怕谢执一个不顺心,直接把他们几个都打包扔下车。 但好在A大高大的校门已经出现在视线中,约摸着再有三四分钟就可以抵达—— “我想明白了!” 林桥忽然开口,声音甚至带着点雀跃了。 谢执眉心又是一跳,已经不太想听他说话了。 但他正开车,完全没法去捂林桥的嘴。 林桥依旧叭叭:“我知道你是谁了,你是……” 声音断了一下,林桥眨眨眼,认真思考着。 是老公的话,可是好像没有上过床……? 这也可以算吗? 他又疑惑起来了。 酒精麻痹过的神经都迟钝,他晕晕乎乎转过去看谢执,思考片刻,最后还是选择放弃思考。 林桥选择直接问:“你为什么不和我上c……唔唔?” 话还没说完,便直接被物理打断。 是兰梓行眼疾手快,飞速从后捂住林桥那张嘴,又不动声色看谢执一眼。 谢执依旧开着车,目光平视着前方,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们这边的小动作。 兰梓行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自己的命、乔乔的命,还有这两位傻瓜舍友的命,都保住了。 可这时,刚安静几秒的林桥又开始挣扎了。 他明显很疑惑为什么有人会这么坏,居然不让自己说话! 他想了下,没办法伸手反抗,那就只能张嘴咬人。 兰梓行吓了一跳,飞快抽手,好悬没被咬一口。 可一听林桥又要开始胡说,只能硬着头皮按住好友,同时努力开始叭叭: “乔乔,你听我说!” 声音急切,林桥呆了一下,安静了点。 见招数有用,兰梓行硬着头皮继续瞎诌,“我知道你很喜欢你哥哥!” “不是哥……唔!” 又被捂住嘴了! 兰梓行:“我是说,虽然你很喜欢他,但是你哥哥是一个成年人,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你不能强求他陪你上c……咳!课!” 差点被林桥带偏。 他伸出空闲的手擦了把冷汗,内心呜呼哀哉,只想着自己当时为什么不干上几杯呢? 也好过现在这种情况! 让他们四个都醉去,就剩谢执一个人头疼! 他在心里恶狠狠想着,又见林桥似乎被自己说服了,顿时松了口气。 林桥确实被绕晕了。 什么哥哥不哥哥,上课不上课的…… 他想要的不是这个呀? 但好在这时,轿车终于缓缓停在A大门口,兰梓行第一个蹿下车, 巧的是隔壁宿舍刚好有人路过,还是个高高壮壮的体育生,最巧的是还与兰梓行认识。 他连忙挂起热情的笑,一把拉住体育生,“哎哎,李烁,过来帮个忙呗。” 李烁虽然肌肉粗大,但一向好说话,当即就走过来,见后座横七竖八那俩人,再嗅嗅空气中的酒气,顿时懂了。 “你们一起喝去了?居然不叫我——诶,乔乔呢?是在前面?你们居然让乔乔单独坐前面?” 兰梓行随便应两声,帮着李烁把人搬下来,“谢谢哈,送佛送到西,帮忙送回宿舍呗。” “好说好说!”李烁一边应着,一边去拽副驾的门,“你们是打了车回来的?要不请司机师傅帮忙看一下,咱先一个一个送……呃!” 猝不及防和司机师傅对上视线,李烁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摸摸后脑勺,“嘿嘿,您还挺年轻哈。” 谢执按了下眉心。 兰梓行也没想到,一个没看这人居然要把林桥都拽下来了,连忙伸手挡着,“诶诶,这是乔乔哥哥,乔乔等下直接跟着走了。” “那书包呢?” 兰梓行:“没事,小问题!” 他说着,终于把舍友都搬下来了,连忙关上车门,同时对着谢执道:“……呃,谢先生再见。” 兰梓行一时甚至想不出要怎么称呼这人,不过这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要怎么将这两人搬回去。 他心情沉重。 另一边,车上终于只剩下谢执和林桥两人。 他松了口气,只觉得这辈子从没这么狼狈过。 而罪魁祸首…… 微微眯起的目光落在林桥身上,大概是闹够了,他现在缩成一团,整个人小小一只,正垂着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瞌睡。 看上去很可爱。 可是…… 谢执笑了一声,一踩油门,直接开到A市附近的房子里。 林桥还没反应过来,就直接被解开安全带,旋即落进一个熟悉而宽阔的怀抱。 他本能地靠过去,又要闭上眼睛了。 可谢执却故意不让他睡,时不时咬一口脸蛋,让林桥不堪其扰,伸手像是挥开苍蝇一样赶他。 赶不走……呜。 “乔乔,”谢执和他咬耳朵,“还没哄呢,怎么就睡了?” 好像确实诶…… 林桥挣扎着抬了一下脑袋,可还是不抵困意,又垂下去了。 谢执进了门,将人放在床边。 林桥立刻没骨头一样要往下滑,又被男人硬生生抓起来。 他有点委屈了,伸手去打谢执,又被谢执抓住手腕。 “我要睡觉……” 嘟嘟囔囔的。 和上次生病时候一样娇气。 谢执心里想着,但还是不能就这样轻轻放过。 见眼前人眼睛都睁不开,他干脆直接上手,宽大的手掌覆在林桥脸上,又下移到漂亮的脖颈,最后掐住那柔软的两颊,揉了两下。 林桥唔了一声,终于被闹得清醒点了。 他掀开眼皮,发现是谢先生,又安心地半闭上眼,小声说:“我要睡觉。” “别睡。”谢执继续揉他的脸,故意问:“你不是想和我睡吗?” 林桥用生锈的脑瓜艰难地思考了一下,觉得谢先生大概也困了。 他已经醉得不分白天黑夜了,兀自伸手拍拍旁边,很大方道:“那你上来嘛……我又不是不让你睡。” “……”谢执深吸了口气。 成。 也成。 他决定放醉鬼去睡觉,大发慈悲地收回手,任由林桥软软地滑下去,躺在床上,只剩细长的小腿还垂在床边。 谢执握着他脚踝,给他脱鞋、脱袜。 接触到冷空气的一霎,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想起了某些事,林桥忽然挣了一下,嫩白的脚心像游鱼一样从他手中滑走,旋即又试探着踩在谢执胸口。 踩一下、再踩一下。 等等…… 林桥又坐起来了,他和谢执对视着,犹豫片刻,又有点心虚地收回脚,藏起来。 继续对视。 更心虚了。 虽然还不太清醒,但林桥也知道踩人是一种不对的行为。 他思来想去,最后还是选择重新将脚塞进谢执手里。 给你捏捏。 还有就是…… 他脸有点红,小声:“可是,睡觉真的很舒服呀。” “您不觉得吗?” 作者有话要说: 乔乔(色迷心窍版) 谢总还是很有资本的!(各方面,确信) 第72章 话音落下去,指尖不受控地弹了一下。 谢执与林桥对视着。 不知是因为什么,他看上去似乎有些心虚,目光也跟着飘飘忽忽。 谢执低头,看向正安安静静躺在自己掌心里的那只雪白脚掌。 圆润可爱的脚趾正微微蜷缩着,脚背稍稍弓起,一副想逃跑,又被硬生生克制住的样子。 谢执看着看着,眼神又微微沉下去。 距离上次也已经过去两周,况且他当时注意着,并没有弄伤林桥。 谢执抬头,确认一般望过去,问:“乔乔,你是清醒的吗?” 他耐心地等着林桥的反应,等他点头或者摇头。 但安静几秒,林桥才疑惑地歪了下脑袋,声音含含糊糊的,“什么?” 谢执:“……” 成。 看出来了。 一点都不清醒。 他按了一下眉心,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而是扯过毯子给人盖上,说:“你该睡觉了。” 掖好被角,他抽手。 好,没抽动。 谢执转身,面无表情去看林桥。 可小醉鬼完全没被他严肃的表情吓到,哼哼唧唧两声,手却一点都不肯放松,“陪我嘛。” 黏黏糊糊的。 或许,这才是乔乔本来该有的样子? 谢执想着,同时问:“陪你做什么?” 林桥呆了一下。 陪就是陪,为什么必须要有可以做的事情啊? 他有点疑惑,但思来想去,“那我不要你陪了。” 话说出口,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似乎一下就黯淡了,眼尾也可怜兮兮地垂下来,一副被欺负了的样子。 谢执看得心软,心里想着和醉鬼较什么真,伸出手,安抚一般轻轻拍着小孩脊背。 林桥眯了眯眼,享受着谢执的服务,心里却还惦记着别人。 但小醉鬼却不这么觉得,还认为自己非常体贴。 毕竟是谢执先拒绝他的呀? “好啦,我不要你陪啦。”他很好脾气地说:“你去忙吧,我把哥哥叫过来陪我。” 正轻柔拍着脊背的手忽然一顿。 迟钝的大脑神经还没来得及警告危险,后颈便骤然被人捏住,他下意识挣扎了一下。 “呜……?” “乔乔。”男人的声音带着点冷意,那双平日里总是温和的眼此时也专注到有些吓人了。 这才是他的本性。 谢执慢条斯理地将无名指上的戒指取下来,放到一旁的床头柜上。 他说:“这周,是我的时间。” - 林桥再醒来时,已经到晚上了。 后腰还有点酸麻,比上次难受许多。 他起身时,还微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酒在中途就已经醒了。 但醒得有点迟,他已经没办法喊停了。 林桥揉着腰,慢慢爬起来。 谢先生好像很生气的样子,但不知道为什么,最后一步的时候还是停下来了。 林桥掰着指头算,已经是第二次了。 第二次。 为什么总要拒绝自己的帮助呢? 林桥托着脸,颇为发愁地叹了口气。 这种感情,甚至都要盖过又一次坦诚相见……准确来说,是单方面坦诚相见的羞涩了。 林桥认真琢磨着。 还有几天,他就二十岁了,就是二字开头的成年人了! 到时候,有了充分的理由,他要再试一试…… 啊,还有,这几天他还需要多吃一些! 他已经很努力了! 总而言之,林桥将方方面面都考虑到,满怀信心地觉得,下次一定能成! 他脚步轻快地走出门,想要去觅食。 之前聚餐时也没吃什么,中间甚至还经历了一次激烈的、十分消耗体力的活动,林桥这一觉睡到晚上八点多,可以说是饥肠辘辘了。 这间房子在A大附近的居民楼,里面多是A大的老师学生,房屋面积也不算很大,厨房也不难找。 林桥摸进厨房,找了一圈儿。 居然没有热饭。 他已经习惯李姨或者王叔每天都会给锅里备好饭了。 还有……就算李姨和王叔没来,那谢先生为什么没给他准备东西? 林桥有点不适应。 他又找了一圈儿,才终于在冰箱里找到一小块密封起来的面包。 他拿出来,合着冰牛奶啃了一口。 ……不好吃。 不喜欢。 他无意识鼓了鼓脸颊,有点不高兴了。 想了想,他干脆抄起手机揣进兜里,一个人出了门,直奔A大后门美食街。 七八点的时间,正是人最多的时候,熙熙攘攘,满是烟火气息。 商贩们有的在烤鱿鱼,有的在叫卖冰糖葫芦、烤冷面、烤肠、鸡蛋灌饼…… 林桥咽了口口水。 但他是个很谨慎的性格,知道自己的胃无法容纳全部,便挨个走过去,直将这条街走到尽头,看遍所有小吃种类后,这才确定自己最想要什么。 他回到煎饼摊子前,付了钱,安安静静等着。 很快,老板将煎饼果子递给林桥,还豪爽笑一声,“刚出锅,烫!小心点哈!” 林桥喜欢这种氛围。 眼角微微下弯,唇角也翘起来,林桥应了一声,小心地捏着袋子接过来。 嘈杂的环境,兜里的手机似乎响了一声,他没注意到。 他一边吃着,一边继续逛旁边的夜市,摊位众多,种类也丰富,有女生用的漂亮发夹,还有一些毛茸茸的手机挂件。 林桥看着看着,脚步慢下来,最后停在其中一个摊子旁。 摊主见了,连忙热情地凑过来,挨个推销着。 林桥面皮薄,不好意思拒绝,只好漫无目的地看着,目光却忽然落在一个角落里。 那里正套着两个钥匙扣,一个稍微大些,是帅帅的缅因猫猫,眼神深邃又平静,颇为沉稳而有气势。 另一只稍微小一些,却不是网络上比较火的布偶之类的猫咪,而是……一只小白猫? 猫咪蜷缩在一起,眼睛水汪汪的,仔细看,耳朵上似乎还带着伤,像只小流浪。 明明是两个没什么关系的钥匙扣,可说不清是在哪只猫咪的努力之下,两只猫猫最后还是走到了一起,疯狂贴贴。 林桥指了下那里,说:“我要那个……缅因,和白色的那只。” 老板本来还滔滔不绝的声音顿了一下,待看清林桥要的是哪一个后,顿时心里乐开花。 毕竟只是个赠品,他原本还愁降价都没人买,立刻爽快地给林桥包起来,说:“两个给你打八折!十六拿走!” 林桥扫过去,展示完付款界面后,接过袋子,很有礼貌道:“谢谢。” 老板乐呵呵摆手。 林桥往前走了一截,边走边将钥匙扣挂在手机上。 手机屏幕闪了一下,林桥无意中一扫,发现谢执居然在半个小时前给他打了电话。 他犹豫一下,正准备打回去,肩膀却忽然被人重重拍了一下。 “乔乔!” 十分爽朗的声音,是李烁。 林桥回头,也笑着和李烁打了个招呼。 “好久不见啊,李烁。” 他们不是同一个专业,就算同在一层住着,也有快一周没见了。 但李烁却一挠后脑勺,“嘿,你这是什么话?咱不是昨天刚见过?” “啊?昨天?” “是啊,”李烁还心有余悸,说:“我本来想把你一起搬回宿舍的,但你哥那眼神可真凶啊。” “啊?你见过他了?” 林桥这才迷迷糊糊想起昨天干了什么,顿时心中一紧——没说什么不该说的吧! 李烁点点头,“不过也真帅啊。” 林桥观察着对方的表情,见没什么异常,这才松了口气。 他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随口聊了几句,保证着期末一定给李烁复习资料,两人慢慢往A大走去。 身后某处,薛助理推了下眼镜,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上的照片。 他在现场,隐约能听到那两人的交谈,知道这只是正常的一次会面。 但照片里,不知是角度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夜色迷离,路灯昏黄,光晕落在两人身上,一高一矮,一黑一白,竟显得有些暧昧了。 薛助理认真思考片刻,果断删掉了这张照片,只留了之前拍到的、林桥独自吃煎饼果子的照片。 还有,购买成对钥匙扣的事情…… 如果是给谢先生买的,那就留作惊喜,如果不是……那最好,老板还是不要知道了。 薛助理想着,只发了第一张照片过去。 【小先生在逛夜市。】 手机震了一下,谢执立刻止了话头,低头划开手机。 昏暗的路灯下,熙攘的人群中,少年像是听到什么声音一样,回头时光晕染在脸上,手中煎饼果子散发着热腾腾的生活气息,唇角还带着甜甜的笑意。 谢执盯着那双琥珀色的眼,过了几秒,又缓缓移到耳垂那颗盈盈的红痣上,无意识摩挲了一下指尖。 他忽然想回去了。 【老板:嗯,知道去向就可以了。注意他的安全,不要妨碍他。】 薛助理又看了眼两人的背影。 李烁高高壮壮,肌肉几乎要偾张出来。 薛助理觉得,林桥大概是不需要自己保护的。 但这话可不敢和老板说。 【薛助理:收到】 谢执关了手机,抬头看向对面人。 蔺难舟正眯眼打量他,说不出是什么表情。 但谢执已经习以为常他这种捉摸不定的态度了。 两人彼此都心知肚明,他们都看对方不爽。 只是乔乔心软。 他交叠着双手,忽略了耳边时不时传来的女人哭泣声,还有男人痛苦的哀嚎声。 “继续。” 蔺难舟微微眯眼,在心里冷笑一声,想着迟早要让乔乔看清这人的真面目。 可他表面依旧不动声色,只是伸手推过去一份资料。 “我聘请的私家侦探,在林家发现了一个地下室。” “里面,有陈旧的血迹。” “检测结果表明,那是……邵雁云的血。” 第73章 轿车缓缓停在楼下。 这是个比较老的小区,停车位十分紧缺。 谢执下车上楼,手中还提着一袋小甜点。 他本意是等林桥醒后,让薛助理送些吃的,或者点个外卖什么的,却没想到林桥居然直接下楼了。 不过也是,这周围是乔乔的学校,是他熟悉的地方。 谢执上楼,指纹解锁打开门。 屋内一片寂静冷清,似乎连人气也没了。 谢执顿了一下,喊了声:“乔乔?” 无人回应。 他换了鞋,在屋内转了一圈儿,确定了。 林桥真的不在家。 时间已经走到晚上九点,谢执将甜品放在桌上,垂眸坐在沙发上,划开屏幕。 【乔乔。】 接到消息时,林桥还在宿舍。 三人中,兰梓行家中常年无人,所以也总在宿舍。 于修远则懒得回去看自己亲哥亲爹那张脸,而薛迟是外地的,就更不会在周末回去了。 他们显然对林桥这么早就回宿舍这件事感到很震惊,还拉着他说话,准确来说,是于修远一个人在叭叭。 “你和你哥哥吵架了?” “我一猜就是这样!我可是经验丰富!” “你听我细讲!你先这样,再那样……” 于修远手舞足蹈,林桥迟疑片刻,将目光转向另外两人:他酒醒了没? 兰梓行面如死灰:你说呢。 薛迟面无表情:。 说是要灌醉薛迟,结果就这人喝得最多。 林桥懂了。 他伸手扶住于修远,怕这人说得一激动直接栽下去,硬是半拖着让他坐在椅子上。 于修远还不罢休,呜呜挣扎着还要继续说,林桥连忙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你继续。” 他一挺胸,继续登台,“对付生气的哥哥这事,我最熟练了!” “首先,你要确定他是因为什么生气的,这个原因可以很多样,毕竟哥哥总是暴脾气的。” “比如说,如果是因为你逃学而生气,那就跪在他面前保证下次考试一定年级第一……呃,不太现实,年级第二!” “再比如说,如果是因为早恋生气,那就……” 早恋! 林桥瞬间捕获了这个关键词,态度认真起来。 但于修远呃了半天,也没说出个一二三四来,只是摸着脑袋,“我好困啊,我先睡了。” 林桥:“?” “你别睡!”他急得甚至想要去摇人了,“你先说完。” 兰梓行:“?” 他若有所思地看林桥一眼。 难道是终于醒悟了,放弃那颗老歪脖子树了? 毕竟A大帅哥还是不少的嘛。 但这时,嘈杂的宿舍中忽然传来一阵手机震动声,几人都下意识去摸兜。 过了片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林桥身上。 只见他匆匆忙忙摸出手机后,看清是谁发来了消息,立刻都顾不上于修远了。 “我先给我……哥回个电话。” 说完,他思索片刻,直接进了阳台,关上门,接起电话。 “哥哥?” 不知是因为称心如意,还是因为吃饱喝足,他声音又乖又软,甚至还主动捡起了自从见了蔺难舟以后便从未出口过的称呼。 一点都看不出前不久,一声不吭就直接跑了的样子。 过了几秒,对面才缓缓响起男人的声音,在夜色中安静流淌。 “乔乔。”谢执说:“我给你带了甜点,你要吃吗?” “谢谢您,”他很有礼貌地拒绝:“但我舍友也投喂过我啦。” 虽然是早上在商场聚餐时候投喂的……嗯,没差! 闻言,对面又沉默了一会儿。 “今晚还回来吗?” 林桥依旧拒绝。 “好,乔乔。”谢执颔首道:“什么时候想回来,随时找我去接你。” 林桥:“不用啦,我这周应该不回去了。” “……为什么?” 林桥想了想,回答道:“可能是因为……这是我自己的时间?” 语气稀松平常,仿佛只是在说今天天气很好一样。 谢执顿了一下。 他想起自己今天曾说过的那句话,猜测林桥可能多少因此有些生气,主动道:“嗯,是你的时间。” “抱歉,乔乔,我之前有些过分了。” 他很坦然地道歉,话语出口的瞬间,容易到让他自己都诧异。 不过……他和乔乔,都有改变。 谢执微微笑了一下,便听对面人有些无措地“啊?”了一声。 林桥认认真真说:“我没有生气。” “真心话?” “……”林桥承认:“好吧,有一点,但不是因为这个。” 谢执“嗯?”了一声,静静等着林桥接下来的话。 夜风吹过来,远处的灯火影影绰绰。 从这里,隐约可以看到那个小区…… 谢先生,会不会也正在阳台上看着他呢? 林桥蹲下来用左手抱住膝盖,右手还举着手机,他看着自己的脚尖。 对面依旧在耐心地等待着,可林桥嗫嚅几句,有点说不出口了。 毕竟谢先生给出的理由十分正当且无误。 林桥又想了想,说:“我不生气了。” 他伸手,轻轻往上抓了一把,像是想要抓住星星一样。 “下周三吧,我要给您一个惊喜。” 下周三。 这个时间节点让谢执心中微动。 那是林桥的生日。 虽然在与蔺难舟确认后,得知林桥的真正生日应该是在年末,十二月份。 但是不妨碍他们为之准备。 指节微微曲起,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 谢执微微笑了,“好。” “我很期待,乔乔。” 声音沉稳,却偏偏尾音微微拖长,仿佛真的在期待“礼物”一样。 再一想想自己准备的“惊喜”是什么…… 林桥耳尖有点发红,但还是故作镇定道:“好,那我就挂啦。” “晚安,乔乔。” “晚安。” - 既然林桥与舍友待在一起,那谢执也没什么在家中停留的必要,干脆直接将东西搬到办公室里。 助理将文件送过去,又恭敬地退出来,路过管理处时还能听到隐隐约约的交谈声。 “最近总感觉有些不对……” “是两家合作的事情吧,明明对双方都算有利……” “说起来,蔺家居然也掺了一脚……” “听说林氏最近被很多投资人看好,甚至主动参与了这次的招标……” “太冒进了。” “这如果出一点问题,蔺家和老板还能兜住底,林家只怕要当场破产。” “你们懂什么?胆大才能做生意!” “胆大与冒进还是不同的。” “……” 里面的交谈声慢慢小下去,助理垂了下眼,快步走过去。 作为谢执身边人,他还是清楚一些内幕的。 今天林鸿晖的风光…… 也不过是粉身碎骨前,最后的荣光罢了。 - 当天下午,谢执久违地回了一次老宅。 自从婚后,谢父便将手里大部分的权力下放,只偶尔在必要的大方向指点一下,剩余时间都在认认真真过他的退休生活。 并热衷于拉着谢母天南海北游玩,但是谢母每次都冷酷拒绝了。 她还不放心乔乔。 毕竟她是谢执的生母,知道谢家的男人是什么德行,也知道林桥还太小太小了。 她得看着点。 谢执穿过花廊,径自走向书房。 扣、扣、扣。 三声。 坐在窗前的男人微微抬头,面容平静如深水,“进。” 谢执与他长相极像,只是谢父的眼皮更薄一些,看上去更为冷漠。 事实上,在年轻时,也确实是这样的。 房门被推开,年轻的男人走进来,他眉眼沉沉。 谢父审视般看着这个已经长大、已经成家的儿子,钢笔敲着桌面,声音沉沉,仿佛在叩问本心。 “坐。” 谢执依言坐在他对面,与自己的父亲对视着。 那人正值壮年,眉眼一如过去般深邃而威严。 父亲并不放心他。 谢执清楚地知道这件事。 “你最近,在做什么?” 明知故问。 谢执垂着眼睛,貌似恭顺道:“与林家合作,继续扩大我司在A市的市场份额。” “是吗。” 谢父不置可否地淡淡开口,“那蔺家呢?” 毕竟,在蔺难舟回国、并向谢氏抛出橄榄枝前,是谢执决意拒绝的。 现在又算什么? 钢笔又敲了一下厚重的办公桌面,带着点警告的意思,“谢执。” “朝令夕改,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谢执:“嗯。” “嗯?”谢父似笑非笑抬头,“不给我一个理由吗?” 谢执道:“蔺家业务与谢氏并不冲突,背后又有着强大的资金链支持,初到A市也需事事仰仗谢氏,是个很好的合作对象。” “如果将来谢氏进军C市,也有充足的理由。” “蔺难舟本人虽狂妄自大,但就合作而言……” 话还没说完,便被对面人不轻不重打断:“是为了林桥吧?” 谢执沉默,手掌微微收紧。 谢父很了解自己儿子。 “我不会迁怒林桥。” “但是,谢执,你知道林氏原本是谁家的。” 邵家,在十几年前甚至隐隐有与谢氏齐头并进之意。 尤其是邵家的次子,谢父见过他,脑子活络,很擅长这方面的事情。 如果当年活下来了,想必可以带着邵家更进一步。 只是,最近十几年在林鸿晖的带领下,却有些衰败之势了。 或许,这也正是林鸿晖不择手段也要寻求改变的原因。 由奢入俭难。 谢父提醒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你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吗?” 收紧的手掌又慢慢松下来,谢执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当然。” 他说:“我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清楚我想要什么。” 幼年时期便清晰的未来,成年后的按部就班……还有,乔乔。 乔乔。 谢执无意识伸手,指尖摩挲着无名指上的婚戒。 谢父一直注视着他,注视着自己已成年的儿子,从与自己肖似的眉眼,到无名指上的那颗钻戒。 他忽然笑了。 “好。” “放开手脚吧。” 第74章 周日,蔺家。 熟悉的轿车又一次停在门前,蔺难舟似笑非笑倚在门上。 他早得到消息,乔乔在周五就独自跑回了学校。 也不知,是终于看这人不顺眼了,还是在学校里有什么期待见到的人? 不管哪种可能,蔺难舟都乐见其成。 车门打开,谢执走下来,锋利的眉眼稍稍抬起,望向蔺难舟。 “邵雁云的事情,有方向了吗?” 蔺难舟关上门,甚至还假惺惺给谢执倒了杯茶,“已经有了大概的眉目,应该是在南方某座小城市……具体什么情况,还在调查。” 谢执嗯了一声。 在林桥的成长过程中,邵雁云是参与最多的。 林鸿晖和林逸明带去的只有伤害,他大可以手段直接一些。 但“母亲”这个身份,终究是不同的。 虽然并不想让林桥再与那个女人见面,但谢执觉得,还是得等找到邵雁云再说。 但蔺难舟却另有想法。 毕竟,只有母亲可以确定孩子的来处。 而林鸿晖只是从犯。 他还记得十几年前,异国的那场车祸。 还有…… 这段时间,林鸿晖说不定会狗急跳墙,对林桥不利。 乔乔应该回到他的羽翼下。 这也是他勉强同意和谢执合作的原因。 两人对视着,从彼此眼中看出了心照不宣的恶意。 “合作愉快。” - 大一专业课少,林桥在周中就已经把作业写完了,现在在校,颇为无所事事。 但周末时,等于修远酒醒,又躺尸一整天后,他忽然一个翻身坐起,又嚷嚷着要带宿舍人出去玩了。 林桥和兰梓行都很少出门,薛迟更是没来过A市,被于修远缠了一上午后,还是被磨得同意出门了。 一行人在外面逛,从商场到街巷,转得是腰酸背痛。 于修远甚至还跑了几次厕所,每次都十几分钟,林桥便坐在中间的椅子上等他。 然后,薛迟进去了。 再然后,兰梓行也不见了。 林桥虽然不解,但还是乐得多休息一会儿,安安静静玩着手机。 过了快二十分钟,于修远才终于笑容灿烂地出现,拉着他们一起进了旁边的饭馆。 吸取上次的教训,此次几人连酒都不敢点,只要了几杯水。 付完账出门后,已经到了晚上八点。 该回去了。 站在路边,正准备叫车,却忽然来了辆车停在他们面前。 林桥愣了一下,旋即注意到熟悉的车牌号。 车窗摇下来,是季同。 他微笑着,“我送你们一程吧。” 宿舍其他人还有点警惕,林桥却有点不好意思,解释道:“这是我哥哥的司机。” 闻言,于修远松了口气,伸手直接勾上林桥肩膀,“你哥对你可真好。” “要是我哥,听到我这么晚还在外面乱晃,肯定要削我一顿。” 林桥一边应着,一边帮宿舍人开门,同时目光悄咪咪往后看。 果不其然,不远处还跟着一辆车,似乎是注意到他的目光,车窗缓缓摇下来,露出了薛助理的脸。 林桥对他笑了笑。 晚上,林桥惯例打开vx,先是和哥哥说晚安,然后长按着那条“晚安”,转发给了谢先生。 一条语音,两种用途! 其实林桥也是有点心虚的。 但已经到晚上了,总不能太打扰舍友。 林桥想着,很自然地合理化了这个行为。 谢执又与他说了几句。 大意就是这些天会很忙,可能不会太及时地回复他。 林桥对此表示十分理解。 只是…… 【林桥:是您让薛助理来看守我的吗?】 “看守”。 谢执的目光落到这个词上,屈起指节轻轻敲了一下屏幕。 【谢执:不是看守。】 哦。 林桥缩在被窝里,伸出手指认认真真敲出“对不起”三个字。 但还没来得及发,就见对面人又发了一条。 【谢执:他不会向我汇报你的行程。】 过了片刻,又补充道:【如果你不喜欢的话,那我让他回来。】 林桥连忙表示自己明白了。 谢执便嗯一声,最后说了一句【晚安】。 只留下林桥一个人缩在被窝里发呆。 可是,哥哥也让季同来了诶。 下次该上谁的车? 外界风云涌变,但A大依旧是一片宁静。 忙碌的周一之后,是平平无奇的周二。 周二下午还有一节,林桥打算周三上午再回谢家。 并且,是自己偷偷回去。 毕竟是“惊喜”! 那当然得自己送货上门! 当天下午,他上完课,心里还琢磨着应该再带些别的什么,然后一进宿舍门,便被礼花枪喷了满头。 “唔……?” 他下意识躲了一下,旋即便被四五只手一起抓了进去。 门被带上,眼前一片黑暗,一个什么东西落到头上。 “乔乔,生日快乐!” 最响的那声是于修远的,低一些的是薛迟的,而兰梓行只是在黑暗中,很轻地抱了他一下。 “十九岁生日快乐,乔乔。” 林桥下意识反驳:“是二十岁。” 是的!二字开头! 四舍五入,和谢先生一样了! 这话一出,原本静谧而感动的氛围瞬间消失。 宿舍静了一瞬。 一片黑暗中,林桥后知后觉察觉到不对劲。 “怎、怎么了?” 过了片刻,兰梓行才幽幽回道:“你以前不是用虚岁的。” “……”林桥强词夺理:“我成长了。” “呵。” 兰梓行冷笑一声,觉着怕是那位姓谢的因为年龄自卑了吧? 但毕竟是乔乔的生日。 啪嗒一声,幽幽的光亮起来,是薛迟点亮了蜡烛,昏黄的光映在脸上。 “乔乔,过来。” 于修远顿时“诶”一声,“你怎么提前点了!” 薛迟瞥他一眼,没说话。 林桥连忙摆手打圆场,“没事!我不太会点蜡烛来着……” “话说,你们是怎么知道我生日的……?” 话还没说完,林桥便意识到了什么。 他转头一看,果然便见兰梓行抱着胸口,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你说呢。” 林桥连忙贴过去,“我知道嘛。” 兰梓行这才算勉强满意地哼了一声。 于修远左看右看,觉得氛围不太对,应该努力掰回来才对。 他转身从衣柜里刨了刨,从最深处翻出了早就准备好的礼物,直接塞进林桥怀里。 “喏。”他努努嘴,说:“前几天兰梓行告诉我们周三是你生日,但考虑到你周三没课,大概率会回家和家里人一起过,所以我们自作主张,提前到周二了。” 林桥手忙脚乱接过这个礼物,又听到这一番话,还没来得及回,便发觉怀里又是一沉。 是薛迟默不吭声地把礼物放上来,“生日快乐。” 然后是兰梓行。 “二十岁生日快乐,乔乔。” 一如往常的,他顺从了林桥的意思。 林桥看着自己的朋友们,新的、旧的,忽而便感觉眼眶微微发热。 他用力地眨了下眼,“嗯!” 火花摇动几下,蜡烛逐一熄灭。 林桥却没有闭眼,而是望着周围的朋友们,很轻地说了一句: “谢谢你们。” 分完蛋糕后,林桥又主动点了一份外送,在宿舍中分了。 晚上十点,几人都知道林桥明天大概要早早地回去,于是默契地早早上床,准备休息。 林桥也知道他们的好意。 在黑暗的床帘里,他照旧划开手机屏幕,准备与谢执说晚安。 平日里都是十一点说的,今天提前了。 他耐心等着对面回他。 过了十几分钟,对面才终于传来回音。 虽然谢执早说过这段日子他会比较忙,但隔这么久才回答,还是很少见。 林桥稍微有点意外。 【谢执:抱歉,刚才在忙。还有,晚安,乔乔。】 【谢执:我明天中午去接你。】 怎么是中午啊。 林桥稍微有点失望。 【林桥:不用接我的,我自己回去。】 对面又停了一下,过了几秒才道:【我让薛助理来接你。时间你定。】 林桥还想拒绝,可这时,蔺难舟忽然发了条消息过来。 那是一张舞会的照片,灯光迷离。 林桥有点不解,但还是点开,放大—— 霎时,他僵在原地。 照片的正中心是个漂亮的男生,长相与林桥甚至有几分肖似,他言笑晏晏地看着面前的男人,指尖还不无暗示地轻轻去抓对面人。 林桥认识他。 那是林桥的表哥,林鸿晖表妹的儿子。 在高三那年,曾经试图来他们这边借读,还借住了几天,只是后来被邵雁云赶走了。 听说他现在在南方工作……怎么会突然来A市? 还有,为什么,为什么他会和谢先生认识? 林桥一时心乱如麻,反反复复放大那张照片,试图找到一些细节。 看不出谢执的反应…… 可是,可是!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个表哥比他大五岁! 意思是,比谢先生小四岁! 岂不是完美符合谢先生的择偶标准! 林桥急了,他唰一下从床上翻身坐起来,已经完全忘记自己还没回谢执消息这件事了。 他决定了! “惊喜”,主要就是打一个出其不意! 比如说,周三零点送到! 【哥哥:谢总没拒绝他呢。】 蔺难舟轻飘飘望一眼远处正皱着眉很不耐烦的谢执,放下手机,笑着看向坐在对面的女人。 也是林家人…… 不得不说,借着婚姻这条纽带往上爬,林鸿晖用得真是得心应手。 但关于蔺难舟的资料太少,林鸿晖也无法确定他喜欢什么类型的,只能出于保守的原则,让这个侄女打扮得漂亮又清纯。 此刻,林依菱半垂着眼,露出小半张漂亮的脸,颊上还晕着微微的红。 蔺难舟注视着她,目光轻轻扫过对面人那纤长的睫毛,还有微微下垂的无辜眼角,以及琥珀色的美瞳…… 他蓦地笑了。 “你的眼睛很漂亮。” “啊?谢、谢谢!” 作者有话要说: 哥哥(茶里茶气版) 第75章 觥筹交错的酒会,但所有人的目光都暗暗注意着那个角落。 林鸿晖抢先一步,让其他人无不是恨得咬牙切齿,尤其是见蔺难舟居然起身,对对面那个女生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后,更是急了。 可他们到底无法干涉那人的决定,只能暗自咬牙,将目光投向另一位……嗯? 这才晚上十点,怎么就要走了? 尤其是,看他似乎不打算带人走的意思……虽然早就听说谢家家风严正,但这也没必要吧? 毕竟听说那位已经完全放权,而谢总家中那位还是个学生。 视线聚集处,蔺难舟停下脚步。 他身边的女生明显对这种场合有些不适应,亦步亦趋跟在他身边,微微抬着头,用一种仰慕的眼神望他。 蔺难舟却全然不在意,只是垂望着正站在楼梯下的谢执,还有还痴缠不休的那个青年,笑着说:“今夜愉快。” 谢执看一眼他身边那位,意味不明道:“愉快。” 说完,转身便走。 听到谢执回应,那青年顿时觉得还有机会,连忙追上去。 但奈何谢执个子高,腿也长,他硬是在人上车前才险险拦住。 “谢先生……今晚……” 欲说还休。 他回忆着自己表弟的样子,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可一秒、两秒、三秒…… 冷汗渐渐从额上冒出来,他又有点后悔听林鸿晖的话了。 毕竟林家的事情和他有什么关系,也没见舅舅发达了之后接济他们…… 但都走到这一步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正想抬头,却忽然听到一声笑。 含着点淬尖了的冷意,无端让他心里一突。 “曹……漳,是这个名字吧。” 他连忙点头,正想说是,谢执却已经自顾自地说下去了。 显然,谢执并不关心这件事。 “乔乔的表哥,五年前曾试图联合林逸明,将乔乔赶走,对吗?” 这话一出,曹彰脸色顿时惨白,但还是试图辩驳:“不是!是……” “是什么?”谢执放下正准备打开车门的手,彬彬有礼地看向这人。 “……林逸明!对!是林逸明!”他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一样,“他说,我和他才是兄弟,林桥是邵雁云带来的……” “野种”这两个字在嘴里转了个圈儿,还是没敢说出来,他放低姿态,毕竟这并不是他的错,他也只是被蒙骗的那一个,不是吗? 而他才是林家的后代,要与林家联姻,也应该选择他才对。 “是吗。” 谢执不做评价,只是问了一声:“你什么时候回去?” 曹彰心中一喜。 这话问得,是不是代表着谢总对自己感兴趣,就算今天不找,过几天也会来找他? 他心里想着,却觉得还应该矜持一些,便道:“在这个月底回去。” 还有十几天,不算久,但对于这种事来说,却显得有些不够了。 谢执若有所思地点头。 很好。 也是他和蔺难舟约定好的收网时间。 - 另一边,蔺难舟望着谢执离开的背影,想起他那一声回应,颇觉有趣。 他问林依菱:“你觉得呢?” 她知道林家的一些秘密……虽然不够详细,但对蔺难舟来说,也足够了。 尤其是……这双琥珀色的眼睛。 今夜,会很有趣的吧? 林依菱心中一紧,两只手交握在一起,试探着回应道:“……您喜欢就好?” 那双眼微微闪动着,像是紧张。蔺难舟望着她,忽然笑了一声。 “走吧。” - 轿车缓缓停在楼下。 司机下车开了门,夜风灌进来,带着点冷意。 或许,该给乔乔准备一些秋冬的衣服了? 谢执心里琢磨着。 宿舍的位置不够大,不如放在A大附近的那间房子里。 他走过去,穿过花廊,夜风吹得脑子清醒了一点。 他今夜喝了酒,不算多,却也足够麻痹一定的感知了。 谢执上了楼。 卧室前的地毯角度似乎歪斜了一点。 他没注意,径自走进去。 时间已经到了十点半。 他看了一眼,林桥依旧没有回他。 或许是睡过去了吧? 明天是乔乔的生日…… 尽管蔺难舟并不认同这是乔乔的生日。 但谢执想,不管怎么说,过去十几年,是乔乔亲自过来的,是他经历的,那就是他的人生。 蔺难舟还是有些偏激了。 他这么想着,解开领带,随手将衬衫扔在床上,进了浴室。 浴室里还带着点水汽。 秋季总有些潮湿,谢执也没在意。 十几分钟后,水声停了,谢执擦着头发出来,眼神却忽然一凝。 方才还散乱在床上的衣服,不见了。 他是个领地意识很重的人,王叔李姨他们也只在白天过来。 环视一周,屋内依旧一切如常,连被子都平平展展铺在床上。 谢执搁下毛巾,无声无息地走过去,先是伸手,隔着一两厘米,探了一下插座。 带着点热意。 是刚吹过头发吗? 他掀开被子。 骤然见光,躲在里面的少年受惊般撩开眼皮,那双漂亮的眼雾蒙蒙的,让人不禁觉得,打扰他睡觉,是个极为罪大恶极的事情。 只是…… 目光下滑,落在少年怀中。 哪怕已经努力在吃饭了,但他还是瘦瘦一条,睡觉时会习惯性地蜷缩起来。 而在大腿与胸口的空隙处,赫然团着一件眼熟的白衬衫,与少年皙白的肌肤衬在一起,漂亮得勾人。 林桥与谢执对视几秒,像是在确认眼前人的身份。 确认完毕,便放心地闭上眼,又要睡了。 可颤动的眼睫却出卖了他的紧张。 谢执认真盯了他几秒,伸手戳戳柔软的脸蛋,“乔乔。” “你现在,不应该在学校吗?” 林桥哼唧两声,不回话,装着没睡醒的样子,还黏黏糊糊伸手,想把谢执拽进来。 谢执似笑非笑看他一眼,顺从地俯身凑过去—— “呜?!” 一滴水忽然落到脸上,林桥本能地睁开眼,下意识想挡,然后便发现…… 那是谢执还没擦干的头发。 “醒了?” 谢执不轻不重地问。 林桥自知理亏,有点心虚地垂下脑袋,“我……我给您吹头发!” 他像是抓住什么救命稻草一样,完全避开了谢执的问话,爬起来半跪在床上,被子顺着光裸的脊背滑下去,露出漂亮的腰窝。 谢执眉心跳了一下。 很难说林桥是不是故意的。 谢执伸手,想将被子往上提一点,同时掐断这个想法,毕竟刚参加了那种酒会,见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人。 而眼前人眼神清亮,只是看着,便让人禁不住地安下心来。 林桥注意到他的表情,生怕谢执再像上次一样,把他用被子裹起来送回去,顺手抓上被扔在一边的衬衫,胡乱套在身上。 衬衫宽宽大大,垂在大腿根,随着动作而若隐若现的。 谢执盯着他,喉结微微滚了一下。 酒精到底还是影响到他了。 谢执冷静地判断着,他现在应该将林桥送回去……或者起码送回他的房间去。 可他却没了动作,任由林桥绕到他身后,殷勤地举起吹风机。 林桥将自己都照顾得乱七八糟,就更别提照顾别人了,暖风吹来时,谢执竟觉得燥热。 柔软的指尖穿过潮湿发缝,若有若无擦过皮肤时,带来微痒的感觉。 谢执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 但林桥还以为是不小心弄痛了他,连忙松手道:“对不起!” 谢执摇头,眼神微微暗下去。 林桥动作小心了点,目光却漫无目的起来。 嗯……? 谢先生怎么把戒指脱下来了。 虽然林桥上学后便再没戴过戒指,但在他印象以来,谢执可从没取下来过。 是觉得曹漳也不错吗? 他有点心烦意乱,等给谢执吹好头发后,收好吹风机,便抓着被子,又把自己埋进去了。 谢执把人刨出来。 林桥紧紧闭着眼。 谢执猜测他突然回来的原因,问:“是在学校做噩梦了吗?” 才不会! 他都多大了! 林桥在心里反驳。 谢执沉吟片刻,继续猜:“明天没有课,所以就回来了?” 对,也不对。 林桥悄悄睁开眼,去看谢执。 他表情如常,像是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只是眼底泛起点淡淡的笑意。 男人正半靠在床头,长腿随意搭着,姿态很是放松,垂眼望着在被子里胡乱蛄蛹的少年,伸手轻轻抓了一下空气。 “还是说……乔乔想我了?” 声音带着点逗弄的意思。 下一秒,指尖被轻轻握住。 细嫩的脸颊贴上来,林桥仰脸看着他,轻轻蹭了一下谢执的手背。 柔软又无害。 “嗯……想您了。” 才不是什么查岗。 这话一出,谢执微微眯眼。 林桥乖乖地抬着头,任由男人修长的手指抚过脸颊,最后抬起他下巴。 酒精总是容易放大某种恶劣的欲.望。 手指微微下滑,落在纤细的脖颈,然后是精致的锁骨。 谢执问他:“之前说好的‘惊喜’呢?” 林桥却摇头,轻轻推开他,认真说:“还没有到周三。” 谢执点头,也不强求。 过了几秒,林桥却又有点不安分了,他贴过来一点,问谢执:“您知道明天是什么日子吗?” 谢执逗他:“我不知道。” “好吧。”林桥有点丧气,但也不是很意外。 他只是瘪瘪嘴,说:“那我明天再来。” 他指的是凌晨十二点再过来,但谢执却以为是他要连夜回学校,立刻伸手想拉住他。 但动作太急,滑过柔软肌肤,林桥僵了一下。 谢执伸手,直接将人捞进怀里,埋在他肩窝,像是吸猫般吸了一口。 同时,虚虚握了一把他的腰。 刚刚好可以整只嵌进怀里。 “又瘦了。” 林桥:“?!” 第76章 他哪里瘦了! 明明多吃了好多! 林桥惊得微微睁大眼,还想挣扎:“没有!我最近吃很多的!” 谢执嗯了一声,声音有些闷闷的,热气喷洒在颈项,林桥颤了一下。 可现在的重点完全不是这个。 林桥听出了谢执的敷衍之意,很怀疑地抬起手,去看自己手腕。 ……好像,确实没有变粗。 怎么会这样。 林桥难过起来了。 一共两个条件,一是体重,二是年龄。 现在条件一被刷下来了,条件二…… 他想起兰梓行的话,说是二字开头,其实也只是强词夺理。 好嘛,两个条件都没满足。 他又想起曹漳了。 那位表哥,年龄比他大,身材比他壮……他似乎完全没有竞争力。 还有,谢先生都已经把婚戒取下来了。 态度很明显了。 林桥已经完全忘记是自己先取下来这件事了,只自顾自地沮丧着。 男人还轻轻搂着他,埋在他肩上,像是有些上.瘾。 林桥自暴自弃地任由谢执rua了一会儿,还是挣扎起来。 “我要下去……!” 语气带着几分坚决,谢执便放开手,看着林桥头也不回地滑下床,却不是去卫生间或者衣帽间,而是直奔门外。 谢执跟上去。 林桥或许知道,也或许是不在意,径自下了楼,本来想直接出门,但是再一看自己简直是“有伤风化”的装扮,还是委委屈屈拐了个方向。 他窝在沙发上熟悉的位置,但碰碰却早就被他关进自己卧室了。 沙发微微下陷,是谢执跟过来。 林桥瞥他一眼,便转头用后脑勺对着他。 ……早知道,还不如不关碰碰呢。 陪碰碰睡觉还更舒服一点。 林桥在心里乱七八糟想着,却也知道是自己无理取闹。 毕竟,从一开始,谢先生就说过,他们结婚只是为了应付谢先生的父母。 不管是谁,如果碰上喜欢的人,完全可以随时离婚…… 可为什么,他现在会这么心烦意乱呢? “我要看电视。” 本来在预想中应该是很强硬的命令口气,可真正出口时,却小小声的,像是受了委屈一样。 谢执看他一眼,先是打开了电视,调到林桥常看的那一台,随后才试探着伸手。 没拒绝。 他便快了一些,将人拉进怀里。 “怎么了?” 声音轻轻的,像是怕吓到他。 和在外时的冷厉是完全不同的风格。 耳边响起熟悉的电视声,林桥低着脑袋。 委屈。 他小小声问:“您的戒指去哪里了?” 过了片刻,谢执才意识到,林桥指的,居然是他左手无名指上的婚戒。 毕竟开学当天,林桥便直接取下来,再也没拿出来过了。 没想到他居然是因为这个而生气,而背后透出来的意图更是让谢执心中微动。 他道:“洗澡前,我放在了外套口袋里。” 嗯? 意思是,在曹漳面前时,谢先生也是戴着戒指的吗? 这个认知瞬间让林桥雀跃起来了。 但他还保持着“谨慎”,轻哼一声表示自己并不好骗,同时伸手捂住谢执的眼睛。 “我要确认一下,你不可以偷看。” “好。” 林桥对谢执还是很放心的,见他答应,便直接打开手机,放大哥哥发来的那张图片—— 真的是戴着的! 林桥放了一点心。 他收了手机,放下手,全然没注意到谢执默不作声扫过他手机的目光。 解决完这个问题,林桥还是有点不放心,接着试探问:“那您觉得,我表哥是个怎样的人?” 果然是因为这件事吗…… 谢执道:“是个可以‘合作’的对象。” 在他与蔺难舟的商讨中,蔺难舟主张快速解决林家所有人,且不让林桥知道一点消息。 但谢执并不完全赞成。 ……乔乔才是亲历者,他有知情权。 可现在,注视着眼前少年柔软的眼,谢执竟也有些迟疑了。 但他却完全不知道,此刻林桥心里想的,和他想要表达的完全是两回事。 对象?什么对象? 果然! 还是曹漳更符合谢先生的标准! 原本被安抚好的情绪又低落下去了。 他挣扎问:“那,那您觉得,我呢?” “你?”谢执忽然便笑了,他伸手轻轻揉了一把林桥脑袋,发顶蓬松而柔软,语气也放松起来,“你很可爱。” 只是可爱吗…… 林桥更沮丧了。 他缩在沙发里,没抬头,只是努力地将自己往旁边挪了挪,离谢执远了一点。 沙发柔软,整个人都可以陷进去,电视也又大又清晰。 还有碰碰…… 等离婚以后,就见不到了吧? 林桥很不舍。 但他还是觉得,明明之前都说好的。 一旦有了更合适的对象,就离婚。 胳膊忽然被轻轻拽了一下,谢执低头看过去。 林桥没看他,只是声音很委屈的样子。 “谢先生……” “嗯?” 谢执回应了一声,耐心地等着他说话。 “对不起……”他声音低低的。 道歉对他来说并不算难事,但不知为何,下面的话却有些难以出口。 “我可能还是不太擅长这件事。” “什么?”谢执有些疑惑,同时伸出手,看方向,落点是林桥发梢。 可下一秒, “我还是没有达到您的要求。” 林桥的声音很平静,但是仔细听,却能听到那被压得极细极轻的一抹颤意。 就像过去每一次一样。 没有达成要求,便不能称邵雁云为“妈妈”。 ……是他做得不好。 “对不起。” 他不可以奢求更多了。 眼睫颤着,连带着心脏似乎都微微收缩,嗓子眼发紧,林桥深吸了一口气。 “我们……离婚吧。” 还未落下的手掌骤然静止在空中。 电视里声音嘲哳嘈杂,可客厅却是一片恐怖的死寂,连氛围似乎都冰封。 时间仿佛被拉得无限长。 在这种难以忍受的沉默中,林桥慢慢抬头,眼里已经盈上水色,可得到的却并非过往耐心而细致的安抚,而是一双微微眯起的、含着冷意的眼眸。 带着打量的意味。 谢执看着他。 在这样的注视下,林桥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他瑟缩一下,终于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危险。 “……谢、谢先生?” “嗯。” 谢执的声音与过去没有什么分别,可莫名让林桥有些害怕,他嗫嚅了一下,本能地想躲去安全的地方。 谢执却不容拒绝地伸手,像之前那样,先是落在发顶,随后滑到脸侧,最后捏住下巴。 像是亵玩。 指尖微微发狠,林桥吃痛地闭了下眼。 “说清楚。” “什,咳……什么?” 不知是害怕,还是别的什么,开口时空气呛进来,眼尾都泛上一点生理性的红。 可谢执却并没有怜惜放手的意思,依旧居高临下地盯着他,问:“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这话冷冰冰跌在耳边,林桥用力咬了下嘴唇。 “对不起。” 下一句话还没来得及出口,下唇便被人用力揉按了一下,力道重得像惩罚。 “去掉这种没意义的话。” ……好凶。 林桥没忍住,用力闭了下眼,这才将那点热气逼回去,可再一抬头,看到谢执漠然的表情,他又忍不住了,眼泪啪嗒嗒就掉在谢执手背上。 原本打好的腹稿也说不出来了,就算承认过很多次自己不够好,努力也没有用,没办法让别人满意,可是,可是……在谢执面前,也是不一样的。 好难。 好难过。 又重又密的眼泪烫在手背上,谢执怔了一下,便见眼前人眨眼间就哭成了一个泪人。 顿时,什么气都给哭散了,他连林桥方才说的话都顾不上了,只连忙把人抱进怀里,伸手去擦那不停溢出来的眼泪,可左手还没来得及干,右手便又被哭湿了。 他从来不知道,林桥哭起来会这么凶。 “好了,好了,” 他自幼性子都冷淡,对待林桥已经算得上是难得的亲近,但偏偏林桥也很独立,很少在他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以至于安慰都显得手忙脚乱。 “别哭了,乔乔,我不问了,好不好?” 这不说话还好,一听到谢执的声音,林桥更停不下来了,他一边抽抽搭搭掉眼泪,一边还伸手去推谢执,哭得乱七八糟。 “不好,”他哽咽着,“我就要说,” 尾音都委屈得变了调。 谢执只好又哄着他,“你说,我听着。” 他觉着自己真是姿态放低到极点,但林桥还是不满意,伸手闹着要把他推开。 这可不行。 林桥挣了几下,又没劲了,毕竟哭已经是件很累的事情了。 “我一直觉得,我应该还算有用,最起码您拿到了您婚前想要的东西,” 话起了头,接下来便轻松了很多。 “可是,”林桥本能地想咬嘴唇,但是想起方才的“惩罚”,有点怕地看谢执一眼,到底还是没敢。 谢执有点后悔了,他安抚性地轻拍着怀中人的脊背,问:“我想要什么?” “就是,谢家的那些股权?”林桥也不太懂,“您父亲不是要您先结婚,然后才能接触那些……” 说着,他有点低落地垂下眼,自己想开了。 反正谢先生的目的达到了,而他也像最开始想的那样,给奶奶争取到了医疗费。 没什么好说的了,他们两个都拿到了自己想要的。 现在这样……明明是他太贪心了。 “您还是去找曹漳吧,或者其他什么符合条件的人,反正不是我,”说到这里,他又哽了一声,抽了下鼻子,哭得声音都有点哑,别过头不看谢执,赌气一般说:“毕竟我又瘦又小,不符合您的择偶标准。” 话说完了。 林桥低落地蜷成一团,等待着谢执的判决,或者说是惩罚。 谢执垂眼。 怀中人看上去委屈极了,连发梢都写满难过。 这谁还能再生得起一点气呢? 谢执叹了声,伸手给林桥擦掉还残留在颊上的泪痕,又端过水杯,喂到他唇边。 林桥偏头躲过去,眼睛还红红的。 “乖,乔乔,”他耐心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先喝一口。” 话语背后透露的信息让林桥慢慢抬头,目光还带着点小动物式的警惕。 谢执耐心地停在原地,张开手展示自己并无任何威胁性。 林桥犹豫片刻,终于凑过来一点,慢慢啜饮了一口。 谢执看着那颗毛茸茸的小黑脑袋,坦诚说:“抱歉,乔乔。” “一直以来,这些事情我都没有和你说清楚。” “因为我怕,你会因此而疏远我。” 这话瞬间让林桥抬头,呆愣愣看过去,嫣红的唇上还沾着一点饱满的湿意,又被男人轻轻擦去。 谢执耐心地剖白着,“其实,早在去年,林鸿晖便向我提起过联姻。” “但我拒绝了,并不是因为你那时候还在上高中之类的原因。” ……那会是什么? 莫名地,他有点即将触碰到真相的惴惴不安,一双眼清亮地望着谢执。 谢执与他对视着,忽然就笑了,“你知道的,我并不算什么好人。” “怎么会……!” 反驳的话还没出口,便被男人轻轻压住唇。 和之前相同的动作,却是完全相反的感觉,林桥战栗了一下。 谢执笑着看他,“嘘,乔乔,现在该我说了。” 鬼使神差地,林桥点了下头,紧紧闭上嘴。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今年会改了主意吗?——说起来,按照原本的计划,我现在应该在国外才对。” 林桥茫然地摇头。 “——因为我遇到了你。” “在疗养院,还记得吗?”谢执的声音很轻,带着笑意,仿佛要将林桥带回那个暑热的盛夏。 “那时候,我站在电梯里看你,想着,怎么会有人这么可爱,这么让人移不开眼。” ……怎么这样夸他…… 林桥耳尖有点红,但他还是故作镇定和矜持地维持着平静。 “后来,在那次宴会上,我出于某种莫名的感觉离开了会场,便碰到了你,并偶然得知了你的名字,你的身份。” 谢执有点无奈地笑了一声,说:“很难说我当时是什么样的心情,既想回到去年答应林鸿晖,又觉得这想法实在太畜生了。” 林桥被他逗笑了,噗嗤一声,但旋即又想到自己方才谨记着的矜持,立刻绷紧小脸。 谢执看得心痒,但好歹还记着现在是正经时间,轻咳一声,继续道:“还有,后来我与季和远见面时,意外在博物馆看到了你。” 说到这里,声音微微发沉。 宴会过后,他总是想起小孩眉宇间压着的郁气,简略地调查过林桥。 而在博物馆时,林桥的眼睛是发光的。 眼底微暗,谢执略过这段,他实在不想再看林桥哭了。 这时候,他反而有点赞同蔺难舟的主张了。 “所以,我重新向你父亲提起了‘联姻’这件事。出于种种考虑……当然,主要是怕吓到你。” 谢执的目光带着歉意,“毕竟你才刚高中毕业,骤然得知这种事,想必会很惊慌。” “所以,我将其描绘成了纯粹的商业联姻,各取所需,我本想着这样你会更好接受一些……” “不,”林桥还是没忍住,开口打断了对面人的话。他抬起头,一双眼清亮亮的,认真地摇头否定,“没有惊慌。” “我一看到是你……就什么都不怕了。” 声音软软的,像是撒娇时不能当真的情话,可眼神却分明在诉说着他的坦诚。 谢执很短暂地怔愣了一下。 他伸手将人拉进怀里,喉嗓中溢出一声微哑的笑。 “……嗯。”他声音很轻,“谢谢乔乔。” 周围重又静谧下来,这次空气流淌的却是某种带着微苦的甜意。 谢执低头,轻轻吻了一下林桥耳垂上那颗红痣,问他:“还有其他想知道的吗?” 当然还有。 可林桥想到自己接下来要问的是什么,后知后觉地有点害羞了。 他哼唧两声,小声说了句什么,谢执没听清,又问了一遍。 林桥脸更红了,轻轻说一句:“您故意的。” 像是嗔怪。 “我没有。”谢执颇有些无奈,低头盯着林桥通红的耳垂,再联想到方才的“曹漳”“标准”什么的,忽然灵光一闪。 “乔乔想问的是,为什么前两次……” 话还没说完,怀里便骤然伸出一只手,凶巴巴地啪一下捂在谢执嘴上。 不可以再说了! 到这里就可以了! 林桥耳尖红红,脸都埋在谢执胸口,抬都不敢抬。 谢执便懂了,他微微笑了下,略一用力便将人抱起来,往楼上走去。 骤然失重,林桥下意识抓住谢执肩膀,悄悄张开眼往外看了一眼。 待看清是去哪里的路时,他连忙又把脑袋扎进去。 谢执说:“关于前两次,”目光落在小孩躁得似乎都快冒出热气的脑袋上,他微微笑了一下,“我觉得你不太清醒,并不是合适的时间。” “还有,”谢执道:“关于你的体重,我只是出于健康考虑。” 目光落在那微微凹陷的腰窝上,谢执的目光带着些怜惜了。 “爱是没有标准的,乔乔。”他语气轻缓而平稳,说:“包括年龄,这应该是我的劣势,而非你的。” 林桥抬起头,他像是听到了全新的、从未接触过的论调,目光都有些怔然,“可是,这明明是优势才对,好像没有 什么可以为难到您的事情……” “你也会有这样一天的。” 谢执的声音很温柔,目光也是。 “我很期待这样的一天。” 脊背再一次接触到柔软的床垫,林桥整个人都微微陷进去,他抬头,指缝被人温柔地分开,覆上来。 他闭上眼。 …… 当钟声走到十二点,他终于忍不住哭出来时,谢执停下来,在他耳边落下很轻的一吻。 “生日快乐。” “还有……我爱你。” 第77章 “看你表情,昨晚还算愉快?” 蔺难舟笑吟吟打量着屏幕对面那人。 毕竟谢执与他不同,常年在A市,那些人对他也更熟悉一些,劝起酒来也更大胆。 而蔺难舟刚刚回国,又是初来A市,那些人哪怕想和他套近乎,也不敢太过放肆。 四舍五入,也算是替他挡酒了。 手中红绳摩挲一下,又回握,握住掌心里那个圆圆的小盒子。 谢执闻言,连眼皮都懒得抬。 怕打扰乔乔休息,接到电话时,他便披上衣服出了门,来到花厅。 晨露盈在花叶上,要坠不坠,却将那小茎压得弯折,怪可怜的。 谢执看着看着,忽然笑了一声,伸手擦去晨露,指腹便沾染上一点甜湿。 蔺难舟颇为嫌恶地抖了抖衣服,对他这莫名其妙的笑理解不能。 “很愉快。”谢执彬彬有礼地回应道:“你呢?” ……怪。 太怪了。 蔺难舟盯着对面人,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腕间红绳。 但他很快就将这种情绪抛之脑后,毕竟在他看来,除了乔乔的事情之外,这男人的任何事他都不关心。 当然,最好的情况还是乔乔也与他毫无牵扯。 “还算不错。”他说着,目光稍稍偏移。 不远处,林依菱还裹着昨晚那身白裙,只是裙摆烂了点、脏了点,正神态凄惶,瑟瑟发抖,一副被吓坏了的样子。 见蔺难舟朝她笑,她更是露出可怖的神情,仿佛看到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顾不得地板粗糙,拼命往后躲,手掌都蹭出一条血痕。 蔺难舟看得有趣,冲她又勾了下唇,这才重新将目光转回去。 “毕竟姓林,知道的不算少。关于邵雁云目前的所在地,我也摸得差不多了。” 他笑盈盈的,随手抛了下手中的东西,谢执这才看清,那原来是个美瞳盒子。 薄薄水中,两片琥珀色的美瞳折着,不知主人去了哪里。 他扫过一眼,便收回目光,对此漠不关心。 蔺难舟又饶有趣味地问:“那你觉得,这个人该怎么处理?” “随意。”谢执言简意赅。 出来得急,他还想回去看看乔乔。 “唔……”蔺难舟看着黑下来的屏幕,撑着下颚望向那个女人,笑道:“难办了呢,毕竟乔乔还要叫你一声姐姐呢。” 虽然已经决意让林家付出代价,但是诚如谢执所说,那是乔乔经历过的人生…… 林逸明取代了他的位置,那么,相应的,林依菱取代的便是蔺秋泽的位置吧? 还算公平。 不过,等这些事结束后,他会让一切回到正轨的。 例如,回到他身边,回到他的庇护下,再例如……让谢执消失。 门忽然被推开,蔺难舟抬头,并不意外地看到了蔺秋泽。 在确认无法凭着往昔情谊救出恋人后,她便主动向蔺难舟表忠心,表示自己并不会染指蔺家分毫,这段时间内也任凭差遣,毕竟她开工作室,也是攒下一些人脉的。 而蔺难舟只是饶有兴味地看着她,想着,如果她什么也没有了,魏俊宁还会“爱”她吗? 这世间,唯有虚无缥缈的爱是最靠不住的。 出于这样的想法,他答应了蔺秋泽的请求。 “看好她,”蔺难舟漠然道:“在十月之前,我不希望听到任何消息走漏。” 蔺秋泽垂着头,向林依菱伸出手,道了声抱歉,随后才对蔺难舟道:“是,大哥。” 蔺难舟没理会她的称呼,依旧望着手中那盒子,忽然突发奇想般看向林依菱,“你说,我可以戴吗?” 林依菱听到他声音,还是吓得一哆嗦,过了片刻才意识到他在说什么,谨慎地回答道:“我近视……您最好,最好还是不要……” “好吧。”蔺难舟颇为遗憾。 - 另一边,谢家。 谢执挂了电话,精心从花厅中挑了朵小玫瑰,这才回了卧室。 林桥还没醒,卧室中仍是一片昏暗的暖意。 他将犹带着晨露的花枝插在床头,又低头去看。 少年正蜷缩在床上,两只手轻轻揪着被子边沿,只露出小半张脸,肌肤柔软又白皙,看上去睡得很香。 他看着看着,就没忍住,伸出手轻轻抚摸了一下林桥的头发。 ……好像不太对劲。 温度似乎不太正常。 谢执皱起眉,用手背贴了一下林桥额头。 “乔乔?”他低声叫着,“醒一醒,先量一□□温。” 林桥迷迷糊糊的,感受到凉意,本能地贴过去,蹭着谢执手背。 谢执安抚地摸摸他脸蛋,另一只手拿着体温计,又叫了一声。 林桥才终于掀开眼。 刚刚睡醒时,眼前还有些模糊不清,而这个视角又让他本能地缩了一下,几乎要以为自己还在昨天。 “不要了……” 他声音软得出奇,脸颊讨好地蹭着那只手掌,见男人表情似乎不太对,便很自作聪明地换了个称呼:“老公……?唔,哥哥?” 他喊得完全没有心理负担,毕竟昨晚基本什么都叫过了。 谢执却是动作一顿,过了几秒,才俯身隔着被子虚虚抱了他一下。 “……宝宝。” 热气喷洒在耳畔,林桥本能地抖了一下,又有点怕这个称呼会带来的事情,想躲,但没躲开。 片刻后,他才终于意识到已经结束了,时间来到了第二天早上,整个人都愣了一下,旋即脸颊飞速漫上薄红。 指尖迅速捏紧,立刻就要将被子往上提,去当缩头乌龟,可被子却纹丝不动。 过了片刻,林桥才意识到不对,原来被子被谢执拉住了。 他只好不情不愿地放弃躲避,红着脸抬头,小声说:“谢先生,早上好。” “早上好,乔乔。”谢执很有礼貌回应了一声。 林桥眼睛乱瞟,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努力找借口转移话题:“我想去找碰碰……” “碰碰还在睡觉。”谢执耐心道:“先量一□□温。” 这话一出来,林桥才后知后觉感觉到身体有点不太舒服。 可是昨天也没有淋雨啊……? 谢执看他状态,觉得比上次发烧好多了,应该不至于再到三十八度。 但出于谨慎,还是把江医生叫过来了。 隔了快一个月,江医生才终于重新得到金丝雀的消息,一时对金丝雀的身体素质大为赞叹。 但等听了谢执简略的描述,他诡异地沉默了几秒,一时居然不知道怎么开口。 思索着,他磕磕绊绊道:“是低烧吗?” 正巧体温计好了,谢执看了一眼,“是低烧。” “那就对了。”江医生道:“服用一些消炎的药物,然后……” 他十分隐晦道:“再让他去洗个热水澡,嗯。” 话一出口,他立刻想开,毕竟自己的同行们面对的可更难以启齿了。 甚至,江医生有点看热闹的心思在了。 他还等着老板的反应,但沉默三秒过后,谢执直接挂了电话。 …… 好吧,是他的错。 谢执认真反省了一下,按着江医生的话,从家里翻出来指定的药,递到林桥手边。 这次林桥还算清醒,喝药时也没黏糊撒娇地要拒绝。 只是喝完药,林桥就以为结束了,缩在被子里躺了会儿,人又开始迷糊了。 毕竟昨晚还是很辛苦的。 可身边空荡荡,有点不习惯。 他就和谢执撒娇,哼哼唧唧往人怀里钻,但是钻来钻去,就是不说自己要做什么。 谢执被他弄得眉心直跳,伸手按住他,声音发沉,“乔乔,乖一点。” 林桥啪叽一下被按在被窝里,挣扎几下,挣不开,便索性去抱谢执胳膊。 谢执被缠得没办法,只好将他抱起来,略显强硬地将人困在胸口,低声问他:“怎么了?还是不舒服?” 其实没有。 这次的低烧比起上次来说,简直太不够看了。 他黏黏糊糊说:“喜欢您。” 谢执心尖一软,低头轻轻吻了下林桥眼睫,“嗯,我也爱你。” “可我现在想睡觉。”林桥嘟哝着,已经有点前言不搭后语了。 “睡吧。”谢执轻轻拍了拍他的脊背,却没将他放下来的意思。 林桥便主动开口,“那您帮我把碰碰抱过来,好不好?” 谢执拒绝了。 “不可以,你等下需要洗澡。” 林桥呆了一下,“为什么?昨晚不是洗过了吗?” 谢执轻咳一声,简略地给他解释了一下。 林桥越听越呆,到最后,谢执都说完了还没反应过来,磕磕绊绊问了一句:“那,那这是谁告诉您的?不是,您又告诉了谁?” “……是江医生。” 林桥整个人都要爆炸了! 他伸手就去推谢执,推半天没推动,气昏了头,干脆啊呜一口咬上谢执喉结。 谢执轻抽口气,却又不敢动作大了,只好轻轻拍着林桥后背,“宝宝,松开,嘶——” 这个称呼还是有点用的,林桥几乎本能地听话松口,旋即又意识到不对! “都怪你!” 谢执伸手抚了一下脖颈,摸到两行浅浅的牙印。 不痛,但怪让人心痒的。 但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这个。 他看着已经快炸毛成一小团的林桥,连忙安抚道:“没事,我和江医生签过保密协议——” 话还没说完,就被林桥一把捂住嘴。 “怪你!” 他很坚定地甩锅,同时看表情,似乎还想再咬上谢执一口。 …… 谢执按了下眉心,决定好好和林桥掰扯一下。 他将人拉进怀里,伸手扣进林桥的指缝,很耐心地反问:“怪我?” “怪你。” 林桥说得是斩钉截铁,一副不把黑锅扣谢执头上就不罢休的样子。 谢执似笑非笑看他,慢条斯理问:“昨晚我说让你休息一下,是谁非要贴上来抱我的?” ……好像,确实是他哦。 林桥失语片刻,原本就烧得有点发昏的小脑瓜彻底转不过来了。 他沮丧地低下头,不情不愿且委委屈屈:“好叭,怪我。” “对不起哦。” 谢执:“……” 怎么一副说不得的样子。 算了。 他揉了一下小孩脑袋,正想认错服软,却见林桥又悄咪咪抬头,还有点不服输的样子,说:“可是,昨晚,我舒服了,您还没有,我不能这样……” “唔?” 唇忽然被吻住,林桥有点茫然地眨了下眼,但还是很顺从地张开嘴。 过了几分钟,谢执才终于放开他。 林桥小口喘着气,唇色嫣然,舌根也有点麻。 却仍旧一副无知无觉的样子,毫不设防地在谢执面前摊出柔软肚皮。 谢执眼神微暗。 林桥缓过气,又抬起头,很乖地看他,被亲服了,干脆小声问:“那,碰碰不能来的话,您可以继续抱抱我吗?” ……成吧。 真是败给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此时的哥哥,仍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第78章 虽然只是一次低烧,但谢执还是直接给林桥请了接下来两天的假。 其实逃课也不是不行,但林桥有点害怕。 毕竟从小乖到大。 舍友还给他打了电话关怀,对于自己这次生病的原因,林桥还是感觉有点窘迫。 思来想去,他只含糊说了一句:“不想上学。” 于修远顿时大呼羡慕,直说这要是他哥,别说给他请假了,只怕会给他腿打断。 兰梓行在旁边冷笑,心里想着你也不看人家到底是哪门子的“哥哥”。 林桥心虚地移开目光,又说了几句,才挂了电话。 刚挂完电话,就迫不及待地扑进一旁的男人怀里,黏黏糊糊撒娇。 连碰碰都失宠了。 谢执放下平板,伸手轻轻抚着林桥头发。 耳边电视声平静如往常,他抬眼望向远处,心里想的却是,这些日子的动作,还是不要让林桥知道了吧。 但世事总与愿违。 - 这一周发生了很多事,譬如蔺难舟一路南下,于某座小城——准确来说,那是林鸿晖的故乡找到了邵雁云。 时间走到周五,林桥正发愁要怎么和蔺难舟说——毕竟上次已经在谢家住过了,按理来说,这周该去找哥哥了。 可是…… 看看谢执,林桥又有点舍不得。 虽然已经在一起黏了三天,谢先生甚至都没去公司。 但还是舍不得…… 林桥瘪瘪嘴,忽然起身走回卧室。 谢执望着他的背影。 是去找蔺难舟吗? 男人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眼神有点不爽,但还是选择不干涉伴侣的选择。 林桥进了房间,先是关上门,然后又喂完碰碰,这才做好心理建设,拿起手机。 远在南边的某座小城,唯一的精神病院内。 蔺难舟放下手中的东西,拿起手机,当看清屏幕上来电人时,俊美的脸上顿时笑起来,驱散了某种阴沉的情绪。 他轻快地挥了下手,角落里垂着手的蔺秋泽立刻上前,将被困在轮椅上的女人推到窗边。 蔺难舟说:“别让她说话。” “是。”蔺秋泽低声应了,对轮椅上那女人道声抱歉,然后从袖中取出手帕,捂住那女人的口鼻。 轮椅上那人一动不动,任周围人摆布而毫无反应。 正是邵雁云。 目视着蔺秋泽处理完,蔺难舟这才重新端起温和的笑,接通电话。 屏幕对面晃了一下,他表情不变,声音轻柔:“乔乔。” “嗯,”屏幕又转了一下,看起来像是林桥脱了鞋在上床,旋即露出了那张漂亮的脸蛋。 他笑着,“哥哥早上好。” “早上好。”蔺难舟说着,目光轻轻扫过林桥脸蛋,从脸蛋上细小的绒毛,到弧度圆润的眼型,他微微笑了一下。 房间内,蔺秋泽垂眼站在窗边,一边监视着邵雁云,一边听着话筒对面传来少年清亮的声音。 ……在不久前,她得知了“林桥”的存在。 尽管她并不认为这男生是蔺难舟所求的那位,也不认为他可以取代幼弟的位置……但她还是试图前往林桥身前,去哀求他救出恋人。 但她失败了。 在接触到林桥的前一秒,蔺难舟忽然出现在她面前,面上是从未见过的某种恐怖的暴怒。 ……她不愿再回想起那噩梦般的一天,男友至今还在蔺家地下室奄奄一息。 或许,那是她做出的最糟糕、最错误的决定。 所以,她向蔺难舟下跪、哀求,并发誓献出自己的一切。 右手微微握紧,她有些出神了。 只是凭借着有些相似的长相,还有那条崭新的红绳,居然就能骗得这样的疼爱…… “您今天忙不忙啊?” 屏幕里,林桥歪了歪头,看样子似乎是想努力看他周围,确定蔺难舟这是在哪里。 蔺难舟不动声色地轻转了一下脚步,只露出背后那面白墙。 林桥看了又看,也没从中看出什么不对。 “还好,乔乔是想要什么吗?” 林桥噘了噘嘴,嘟嘟哝哝的,“我找您,只是想要礼物吗?” 说到“礼物”这个词时,林桥思路稍微偏了一下,想到周三时,谢先生明明和自己说了“生日快乐”,那生日礼物呢? 再想到那句“生日快乐”是在什么情况下说的,林桥倏地红了耳尖。 蔺难舟还未出口的话,瞬间停在唇边。 ……等等。 眼神倏地一凝,蔺难舟沉沉问:“乔乔,你现在……在哪里?” 目光落到林桥背后的墙面上,那并不是宿舍的样子。 林桥啊了一声,没想到还没开口,就直接被抓包了,一时有点慌地扣了扣手指,“我……” 蔺难舟没出声,依旧目光沉沉望着他,等待着林桥的话。 看那表情,似乎不等林桥说出个一二三誓不罢休了。 林桥低着头,嗫嚅几下,小声道:“我……我在谢家。” 指节轻轻敲了下手机侧边,蔺难舟叫了一声:“乔乔。” 林桥头更低了,过了几秒,还是有点心虚,“我,哥哥……” “嗯?” 林桥定了下神,一鼓作气道:“我这周想和谢先生在一起。” “……原因。” 蔺难舟眉头蹙得更紧,尽管语气还是一如往常的平静。 他看着幼弟,目光重又锐利起来,从挺翘的鼻尖一路看到有些艳色的唇角,眉头微微皱起。 不对劲。 “乔乔,”他忽地开口,“你脖子上……是什么?” “?”林桥有点疑惑,低头看了一眼,待看清那点红痕时,瞬间吓了一跳,连忙往后缩了一点,支支吾吾:“是,是……蚊子咬的!” 眼眸微微眯起,蔺难舟道:“乔乔,这是秋天。” 南方或许还有蚊子存在,但北方已经几乎灭绝了,更别提A大到处都是灭蚊器。 哦,忘了,乔乔正在谢家呢。 林桥更心虚了,掩耳盗铃般伸手遮住脖子上那点红痕,在心里嗔怪谢执一番后,才小声说:“您不要问了嘛。” 蔺难舟气极反笑了,“为什么?” 林桥支吾着说不出话,就在这时,窗边的邵雁云忽然浑身一震,麻醉剂的效用渐渐消退,口鼻的异物感明显起来,她挣扎着。 蔺秋泽垂着眼,依旧听着话筒那边少年支支吾吾的声音,心里不无快意地想着,看吧,爱是有条件的,限制来了吧? “林桥?”朦朦胧胧中,邵雁云准确地转身,挣扎中捂着口鼻的手帕掉下来,她愣愣看向蔺难舟的方向,喊出了孩子的名字。 “……哥哥?”林桥一怔,原本还窘迫不知道怎么解释的事情也给忘了,他听到熟悉的声音,茫然地看向蔺难舟。 “您周围……有什么人吗?” 早在邵雁云声音响起的第一瞬间,蔺难舟的表情便沉下去。 蔺秋泽瞬间打个寒战,立刻手忙脚乱捂住邵雁云嘴巴。 邵雁云尚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本能地想要靠近孩子,可手脚被困住,只能恶狠狠咬上蔺秋泽手掌。 蔺秋泽吃痛,却不敢放开,含着泪看向蔺难舟。 蔺难舟没理会她,只是望着林桥,目光温柔而安抚,说:“没有什么。乔乔,你听错了。” “可是……” 林桥莫名有点不安。 “相信哥哥。”他依旧细心地安抚着,直到耳边骤然传来一声椅子翻倒的巨响。 “没事的,乔乔,”蔺难舟表情不变,只说:“我可能暂时回不了A市,你在谢家好好玩……离谢执远一些。” 林桥茫然地点头,便见画面骤然黑下来。 电话挂断的那一瞬间,蔺难舟表情立刻难看起来。 蔺秋泽低着头往后退,被咬得流血的手背在身后。 蔺难舟走过去,皮笑肉不笑地挑起邵雁云的下巴,低着头看她,问:“你想说什么?” 邵雁云茫然地跟着抬起头,慢慢看清了眼前这人。 “乔乔……?”她喃喃着,忽然像是看到什么希望一般,一把抓住蔺难舟手腕,“你见过我孩子吗?” 蔺难舟漠然地看着眼前这个疯疯癫癫的女人。 “他才六岁,连话都说不清楚……”邵雁云说着,忽然哭泣起来,“如果我死了,宝宝,你要怎么办啊……” 她显然已经分不清现实与过去了,眼泪扑簌簌从脸上流下来。 蔺难舟伸手,慢慢抚上女人苍老的面庞,大量的药过早地吸收了她的生命力。 他问:“你的孩子,叫什么名字?” “乔……不,是平平,我的平平……” 蔺难舟手掌微微收紧,说:“不,是林桥,我的乔乔。你再想一想。” 邵雁云眼神迷茫,只觉头痛欲裂,她捂着耳朵喃喃念着,“不是……” “不是!”声音忽然尖利起来,“是平平,只有平平……” “那你的平平,去哪里了呢?”蔺难舟目光专注,循循问着。 “我的平平……” - 周一早上,且不论高歌猛进几个月的林氏近期如何一片愁云惨淡,员工纷纷提出离职,往日友商也纷纷远离。 林鸿晖忙于公司事务,完全没注意到南边的小动作,蔺难舟趁机撬开邵雁云的嘴,并带着人北上回A市。 毕竟邵雁云情况特殊,行程便艰难了一些,到晚上时才堪堪落地。 林桥也恋恋不舍地挥别谢执,因为走得太迟,甚至连宿舍都没回,拜托舍友帮忙带上书,便直奔课堂。 一整天满课下来,他几乎整个人都要被掏空了。 摇摇晃晃穿过天桥,又来到美食街,麻木地游荡过去,却在宿舍楼下碰到了一个绝对在意料之外的人。 “谢先生?”他有点疑惑地跑过去,扑进谢执怀里。 谢执站在角落里,伸手接住林桥,目光落在少年柔软的脸颊上,声音轻得像一片落羽。 “乔乔……” 他伸手揽住林桥,这话很难以出口。 但乔乔应该知道。 “疗养院那边,……消息不太好。” 第79章 A市夜晚总是繁忙。 车水马龙,灯火通明。 林桥坐在后座,目光漫无目的地望向远处的黑暗。 掌心已经被冷汗浸透,他却无知无觉。 下唇被咬得泛白,很快又被人轻轻抚住。 林桥茫然地抬头,便与一双黑沉的眸子对上目光。 “别怕。” 谢执伸手揉了揉林桥脑袋,安抚地将人揽进怀里,下巴轻轻落在他发顶,是个刚刚好的姿势。 林桥没反抗,像洋娃娃一样缩在男人怀里。 “奶奶她……”明明还没说话,声音却已经有点沙哑了。 眼睫颤着,林桥说不出话。 谢执有些不忍地撇开眼,轻声说:“会没事的,护工发现得很及时。” A市有着全国最好的医疗条件……会没事的。 林桥双手合十,手腕控制不住地颤抖着。 很快,他们来到医院前,司机去停车。 林桥却等不及,直接下了车,是停车场前。 花坛宽阔,林桥站在那里,茫然地看着周遭高大陌生的环境。 他从没来过这里。 白色的建筑,红色的标志,映在林桥眼中却有些可怖起来,没由来的,他打了个寒战。 他出来得急,衣着单薄。 谢执走过来,将外套披在林桥肩上,低声说:“走吧。” 林桥抿着唇,机械性地迈开步子,跟在谢执身后。 过往水月镜花掠过眼前。 他想起幼时,母亲总是半夜坐起哭泣,过不了几天便会杳无消息。 后来,他才知,那是母亲去寻找她的弟弟了。 然后,他就会被林鸿晖忽视、被林逸明欺弄…… 是奶奶制止这一切,将他带出来,一直到妈妈回来。 ……妈妈。 这一次,会回来吗? 会来看望奶奶吗? 林桥并不知道母亲那次找过自己后发生的事情,只用过去的经验判断,应该是母亲对他的自作主张大为光火,决意不再来见他。 ……会再见面吗? 他咬着唇,依旧往前走,忽然便撞上前方人脊背。 “啊!对不起……” 他本能地道歉,然后便见那人转过头来,目光平和。 “别怕,乔乔。” 男人的声音很沉,却带来某种奇异的安心感。 林桥心定了点,他仰头看去,门顶仍亮着代表手术进行中的灯光。 他闭了下眼,这才发觉手机正震动着。 是舍友们纷纷发来消息,问马上就要关寝了,怎么他还没回来。 林桥从上往下,一条条回着,指尖还有些微的颤抖。 【我很好】 【没事】 【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去】 【和家人在一起】 …… 一行行敲下去,到最后点进了一个全然陌生的头像,林桥才恍然惊醒。 低头看,昵称后面的备注是…… 【林逸明】 指尖停了一秒,林桥问:【你知道奶奶进医院了吗?】 对方回得很快:【与我无关。】 怎么这样。 眼睫垂下来,眼尾像是要氲上水色,可下一秒,一只大手伸过来,手机屏幕骤然熄灭。 “……谢先生?” 谢执应了一声,抽走他手机,对他道:“睡一觉吧。” 他像是没反应过来一般,依旧保持着望向谢执的姿势,直到谢执伸手将他按进怀里。 眼前瞬间一片昏暗,林桥瑟缩了一下,慢慢闭上眼。 ……寒冷、茫然、空白。 这是幼年时挥之不散的感觉,身前身后永远迷雾一片。 他知道母亲或许患有某方面的疾病,是奶奶将他从幼年带到学龄。 可是还没看到他毕业呢…… 还有,结婚的事情…… 好冷。 半梦半醒中,眼前一片惨白与昏绿,直到耳边骤然响起一声雷。 他惶然惊醒,发现窗外大雨倾盆。 身旁大门正缓缓开启,而谢执伸手护住他。 “醒了?” “嗯。” 简短的交流之后便是沉默,林桥站在一边,看着手术室深处的床被慢慢推出来。 无人注意到他们。 林桥情不自禁跟着走了两步,便被医护人员拦住。 他目视着奶奶离开,觉得整个人都呼吸不过来了。 - 之后观察几天,林奶奶才终于转到了普通病房。 关于那一晚的急救,医生只隐晦问道:“是不是最近家里出了什么事?” 林桥摇头,但一旁的谢执却微微垂了下眼。 那时还不允许家人探视,而林家竟无人到访,是谢执垫付了所有费用。 可林桥已经没有力气去说谢谢了。 是谢执将他抱回车上,学着林桥平时安抚碰碰的样子,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 学校那边,谢执本想为他请假,但林桥睡了一天后,居然又坚持要去上学了。 忙碌的生活可以让他暂时忘却心中隐隐的不安。 谢执将他送到学校,拜托兰梓行多关注他之后,直接到了蔺家。 邵雁云正住在这里接受医生的治疗,尽管状况还不算太稳定,但已经逐步好转。 医生说,或许与丈夫多年对她的精神虐待有关。 “动作小一点。” 谢执敛着眸,警告道。 蔺难舟并不接他的话,只是若有所思道:“邵雁云说,她的孩子名叫邵维宁。” “……但现在,是乔乔。”谢执道:“是乔乔在经历这一切。” “所以,我只是让一切回到正轨,”蔺难舟摩挲着那根红绳,忽然笑了一声:“如果乔乔在蔺家养大,我绝对不会让他遇到你。” 对于这种假设,谢执并不表态,只是强调道:“他很难过。” “……” 蔺难舟微微咬了下牙,最终还是让步道:“等过了这段时间。” 在调查中,林家奶奶算是唯一一个对乔乔好的人了。 或许,他们对林鸿晖的限制还是太少了,才能让那人跑到林奶奶面前。 不管怎么说,现在还是以乔乔的心情为重。 毕竟,乔乔最终还是要回到蔺家的。 至于林家……等人都散了,自然也就不会去念了吧。 - 周四下午,林桥又一次坐上了谢家的车。 林奶奶刚刚转到普通病房,是可以探望的节点,谢执便第一时间来接他了。 他特意询问过医生和郭姨,目前老太太的情绪还很稳定,大病初愈后,第一个念叨的也是林桥。 而这期间,并没有其他林家人来探望过。 尽管谢执还记得林桥曾给他讲过的关于那条河的往事,也对此仍保有疑心。 可林桥坚持不能让老人知道他们关系这件事,硬是将谢执留在了门外。 他走进病房,刚一看到躺在床上,双眸半闭的老人,立刻就觉得鼻子一酸。 她看上去比上次苍老了很多。 林桥完全没有想过,在自己还未完全长大的时候,奶奶就已经老成这个样子了。 林奶奶费劲地伸手,轻轻擦了下林桥泛红的眼角。 “别哭啊,孩子。” 林桥趴在床边,用力抽了下鼻子,犹自逞强说:“我没有哭。” 林奶奶笑了一声,“都快哭成小花猫了。” 这熟悉的话又让林桥鼻头一酸,他连忙低下头,过了几秒才闷闷说:“您净诓我。” “谁舍得骗我们乔乔啊。” 林奶奶轻轻说了这一句,浑浊的目光落下来,注视着这个不知不觉已经养了十年多的孙儿。 在最开始,是为了什么而对林桥好的呢? ……是恐惧吧? 这几十年,经历事情太多,竟已经有些记不得了。 如果林桥真是她孙儿就好了。 她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像是无意提起般,“外面那个男人,是谁?” “什么?”林桥本能地回头,见窗外空无一人。 林奶奶平和描述着:“穿着西装那个,和你一起来的。” 林桥怔住。 他没想到奶奶居然看到了,一时表情都凝固了。 林奶奶望着他,微微叹了口气,转移了话题:“这几天,逸明怎么样?腿还好吗?” 林桥身子微僵。 他不愿说林逸明这几天一直没来过,支吾半天,说:“医生说恢复力不错……但是可能需要再休养一段时间。” 头顶忽然传来一声很轻的叹息。 林桥抬头,便见林奶奶望着他,目光沉静,说:“你不用骗我,逸明这几天根本没来过,对不对?” 嗓子微微发涩,林桥张了下嘴,却哑口无声。 “我知道了。”林奶奶声音很轻,她忽然转头,望向了窗外,说:“医院太冷了。” “乔乔……我想回去了。” …… 林鸿晖那边始终没有消息,而林桥也不太放心。 最终,两人各退了一步,等医生说可以出院的时候,便在郭姨的陪同下,将人送回了疗养院。 疗养院甚至还举行了一个欢迎仪式,庆祝林奶奶胜利出院。 欢乐的布置冲淡了过去这些日子的恍惚焦灼,林桥笑着和熟悉的老人们打过招呼,又将奶奶送回原来的房间。 奶奶将他留下,他也不太愿意走。 周一晚上的惊恐,他现在还记得。 林桥将脑袋贴在老人的手背上,恋恋不舍地蹭了两下。 老人表情和蔼,轻轻抚过他发顶,又翻身给他找来奶糖。 “是你最爱吃的口味,我一直给你留着。” 林奶奶絮絮叨叨,一直看着林桥吃下去,这才放松了表情,喊着:“乔乔。” “嗯?”他疑惑抬头。 奶奶正望着他,目光惆怅而空茫,像是在透过他在看另一个谁一样。 她轻声说:“要幸福啊。” “……好。” - 过了几个小时,林桥才终于离开疗养院。 彼时,蔺难舟也坐在二楼,往下看着,看到林桥走下来,时不时还回头望一眼窗户,脸上全是忐忑。 蔺爷爷坐在他对面,抿了口茶,目光却还注视着长孙。 等林桥的背影消失在目光中,他才道:“粥粥。做事永远要留有余地……别让自己后悔。” 蔺难舟转了下茶杯,冷笑道:“这话,由您来告诉我,不可笑吗?”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有点想写if线,if乔乔在哥哥身边长大然后碰到谢总(思考ing) 第80章 之后的生活重回正轨,连着三天满课忙碌,林桥的心才终于定下来。 他照例和薛迟一起上课,课余时间与舍友们出门玩,周末时在蔺家和谢家来回跑。 因为舍不得谢先生,所以他自作主张地将周末时间划成了三份,一份在疗养院,陪陪奶奶,有时候也会碰到蔺家爷爷,但毕竟生疏,相处得便少。 但他还是笨拙地试图与蔺爷爷处好关系。 另外两份,一份给了哥哥,另一份给了谢执。 林桥对这份安排是很满意的,两个男人见他如此,便也默契地隐去不满。 这周该先去谢家,但兰梓行见他状态终于好一点了——他对林桥最近经历的事情略有耳闻。 似乎,上了大学以后,明明住在了一个宿舍,他们之间的距离却更远了一点。 于是,在周五上午,兰梓行毅然拖着林桥逃了课。 “这不太好吧……” 从小到大第一次逃课,林桥整个人十分不安,虽然人在商业街,但心还系着教室。 兰梓行也是第一次逃课,但他面上装得还是很熟练且靠谱的。 “没事,乔乔,有薛迟帮你看着呢,而且这节课老师一般不查考勤。” 林桥抿了下唇。 兰梓行接着劝道:“而且,你跑都跑了,再担心的话也玩不好了。” 说得也是。 这几日太紧绷了,林桥望着好友的侧脸,明白他的好意。 “啊,找到了!” 兰梓行拉着林桥就往前走,三拐两拐,成功停在了一家店前。 林桥抬头。 【有猫在此】 招牌上古灵精怪的四个字,那个“猫”字上还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金渐层,正朝着路人招手,十分引客。 “这里?”林桥有点犹豫。 兰梓行却已经先一步踏进去,“我前天就买好票了的,快进来,评价很好的!” 林桥仰头看看那只金渐层,还是鬼使神差地被勾引进去了。 检完票,工作人员简单介绍了一下饮食区和猫咪区域,又介绍完店里的十几只可爱的猫猫,便重新回到了门口。 兰梓行家教比较严,家中也没养过小动物,在外面积极,但一进来,单独面对着这么多只猫猫,他又不敢动了。 猫猫表现得倒挺喜欢他们,不停在他们脚边打转儿。 当然,也有可能只是想要他们手里的猫条。 林桥见好友这样子,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他主动弯下腰,试探性抱起了其中一只看起来最笨的小猫。 果然,小猫一点反抗都没有,甚至主动伸出小舌头试图去舔林桥手里的猫条。 但猫条还没开封,舔了半天也是在吃空气。 果然是笨笨的。 林桥伸手,轻轻摸了下猫猫脑袋。 毛茸茸的,手感极佳。 林桥又将猫抱着,朝着兰梓行那边伸了伸。 兰梓行人都僵住了,过了快一分钟,林桥手都要酸了。 好重的咪。 他无声用眼神催促着,兰梓行才终于慢慢地伸出手,试探性地、十分小心地轻轻摸了一下猫头。 说是摸,其实更像是单纯地碰了一下。 猫猫一动不动,只冲着兰梓行娇滴滴喵了一声。 林桥彻底抱不动了,干脆直接将猫放在兰梓行怀里。 兰梓行吓了一跳,差点脱手把猫摔了,但万幸猫猫十分灵敏,爪子还挂在他衣服上。 他松了口气,又在林桥的鼓励下,伸手再次轻轻摸了把猫。 猫猫坐在他膝盖上,高兴地翻了个身,露出白软的肚皮。 兰梓行没忍住,又伸手摸了一下猫肚子。 好软! 他瞬间沦陷! …… 两个小时后,两人恋恋不舍地走出猫咖,兰梓行甚至都要一步三回头了。 “好乖……” 林桥笑起来,轻轻说:“等毕业以后,你赎回去一只。” 兰梓行怔了一下,认真开始思考这个可能性。 - 周五下午,谢执过来接他。 回到家后,林桥换了居家服,先是熟门熟路上门,进房间去找碰碰。 但一进门,他就感觉到了不对。 要是平时,一周没见,碰碰早就热情地凑上来贴他了。 但今天却一反常态,不知躲在哪里。 林桥站在门口,环视一圈,终于在床上发现了一根小花尾巴。 甚至还一翘一翘的,像是提醒他自己的方位。 林桥悄悄走过去,眼疾手快一把抓住那根尾巴! “喵!!” 碰碰吓了一跳,尾巴砰一下炸起来,直愣愣窜上天。 林桥也被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接住碰碰,“好啦好啦,是我,你没闻到吗?” 这话一出,他自己先顿了一下。 好像……不太对? 果然,碰碰被他抱起来,认出人,先是娇娇冲他叫一声,然后便蹭在他身上使劲嗅,尤其是手心和胸口两个位置。 越嗅,林桥身体越僵,竟莫名有了种丈夫出.轨被抓的错觉。 ……不对!在乱想什么! 他摇摇头,努力放松下来,任由碰碰在自己身上乱窜,同时努力向碰碰保证,“好啦好啦,碰碰,别紧张……” 他看着猫猫还炸起来的毛毛,顿时哀叹一声,心里想着,大概以后都不能陪兰梓行过去了。 他竖起手掌,保证道:“我真的!我下次再也不会去那种地方了!” 话音刚落,门那边却传来一阵脚步声,旋即是男人似笑非笑的声音。 ——“哪种地方?” “……”林桥的手彻底僵在半空。 他慢吞吞抬头,当目光与谢执对视上时,瞳孔甚至因为惊吓都变得圆了一点。 可爱。 谢执不动声色摩挲了一下指尖,走过去坐在林桥身边,伸手摸了把碰碰的猫头。 碰碰就像是遇见危险的小动物一样,整只猫都缩起来了。 林桥却一无所觉,小声说了句:“正经地方。” 当然,对碰碰来说,可能不太正经。 林桥这么想着,还有点心虚地看了眼怀里的猫。 碰碰已经很安分了,甚至还乖乖伸出爪爪。 粉嫩嫩的,林桥没忍住,伸手揉了一下,爪爪便瞬间开花。 谢执有样学样,抓起林桥另一只空闲的手。 他人瘦,手上的肉也薄,不是福相,谢执垂着眼,指腹按在他掌心,柔软而微微凹陷。 但与猫猫不同,他一按,林桥却像是受惊一样,立刻收拢手,牢牢握住了那根作乱的大拇指。 他转头,眼睛水盈盈的,控诉般看谢执一眼。 谢执却低头,轻轻啄吻他一口。 - 深夜。 A大附近有条河,如银带般贯穿整座城市,夜风习习。 夏夜时常有人在此避暑,但现在已经入秋,傍晚就寒凉,深夜更是无人前往。 但此时昏暗的河边,却有道人影正慢慢走着,仔细看,还能发现那人右腿似乎有伤,一瘸一拐的。 正是林逸明。 不知为何,明明伤得不算厉害,他也年轻力壮,这只腿的恢复情况却始终不尽人意。 前几天听说隔壁市举办了比赛,甚至还有个素来不如他的赛车手拿了冠军,他更是气得咬牙切齿。 看完录像,他横挑鼻子竖挑眼地挑出对方不知多少毛病,最后沉默下来。 整个家都像是死了人一样,寂静无声,他在这种寂静中,忽然烦躁地叹了口气。 “要是我来……” 话刚起了个头,又沉默了。 啧,和个怨妇一样。 他想了两秒,又纠正了这个想法——是和邵雁云一个样。 其实他刚来这个家时,还是挺喜欢邵雁云的。 毕竟这个新妈妈长得漂亮,出手也很阔绰,对他来说,在同学面前是很拿得出手、很有面子的。 但很可惜,到后来,邵雁云怀孕了。 并且,难得聪明了一回,意识到林鸿晖口中“远房亲戚的孩子,从小没了父母,接过来养”之类的话都是假的。 在那之后,那女人再看他时,眼里的怜惜就全然变成痛恨。 并且,开始大吵大闹,有时半夜也会像幽灵一样,提着刀在房间里到处乱晃。 有过几次,林逸明一睁眼,便能看到昔日爱护自己的“妈妈”正提着刀流着泪看自己。 好肤浅的爱啊。 林鸿晖有点厌烦地想着,他并不需要这种东西。 到后来,父亲对她的安置,也很让林逸明满意。 毕竟,同姓林,他们父子之间才是最亲近的,不是吗? 哦,当然,还有个林桥。 不过,既然是那个女人的孩子…… 她既然对自己抱有恨意,那么,自己用相同的情绪回馈给她的孩子,也很正常吧? 他便拿过拐杖,忽略掉轮椅,径自出了门。 当目光落在鞋柜上那张全家福照片时,尤其是那上面林桥的模样。 那时,他刚上大学,林桥也就是初高中吧?记不清了。 算了,无关紧要。 不过……那时候怎么没注意,长得还挺水灵的。 他啧一声,想起那没心没肺的人,就觉得心里烦躁,干脆一胳膊肘怼下去,听着清脆一响,玻璃碎成一片,这才心里舒服了点。 他出了门,不知怎么,就来到了A大附近,徘徊着。 过了十几分钟,又觉得可笑,他便干脆来到河边吹风。 正是年轻时候,穿着单薄也不觉得冷,附近没有路灯,又鲜有人车到来,他便放空大脑,连手电筒也没带,在黑暗中禹禹独行。 身前身后一片昏暗,远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靠近,他也没在意,直到身后骤然亮起一盏刺目的灯。 眼前瞬间一片昏花。 …… 第二天清晨,林桥起得比平时稍微迟一些。 自从那晚过后,他便更放松、更自在了。 以至于现在被宠得都开始在床上吃饭了。 谢执还特意购进了一些床上桌之类的东西,林桥便躺得更自在了。 他缩在床上,一手舀着豆浆,另一只手则刷着手机。 【昨夜我市出现一起意外落水事件,在此提醒各位公民……】 林桥扫过一眼,便直接划掉,继续往下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3-10-10 21:52:17~2023-10-17 21:52: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硒代半胱sec 9瓶;() 2瓶;陆沉宝宝ovo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1章 “做得很好。” 阳光洒落的花厅内,年轻的男人正提着水壶,给花盆浇水。 但显然,他并不精于此道,随意洒落的水花将花叶都浇得弯折。 听完电话对面的话,他才终于大发慈悲地放过花,并不吝啬地给出夸赞。 对面还想说什么,但他却打断,目光落在院外,微微笑了一下。 “接下来的事情,不用告诉我了。”他语气轻快,“我要去接乔乔了。” 说罢,他便直接挂了电话,任由对面人干着急。 他起身,随手丢了水壶,大步朝花厅外面走去。 谢家的车刚好停在院中。 这些日子,周围人对于谢蔺两家的交好一事也颇感意外,甚至私下多有猜测。 却始终无人猜到林桥身上。 这也是他们两个乐于看到的结果。 林桥下了车。 昨晚下过雨,地上还沾了点水汽,空气中也满是清新的泥土气息,他站在那里,笑着抬头,“哥哥。” “早上好,乔乔。” 蔺难舟走过去,轻轻抱了他一下,目光落在林桥裸露的脖颈上。 那里光洁白皙,仿佛那天视频时看到的只是错觉。 抬眼时,目光和谢执交错。 两人都没什么表情,对视几秒后,蔺难舟才放开怀中人。 林桥却对两人的暗中交锋一无所知,被哥哥拉着进了屋。 蔺家,林桥也已经熟悉了,他径自进了自己的房间——他其实是有点想带谢执进来的。 与谢家不同,蔺家这个房间是他自己一点点装饰出来的。 虽然也很喜欢谢家的房间,但是……还是想让谢执看看。 可看看面色不太友好的哥哥,他还是暂且搁置了这个计划。 - 另一边,客厅尽头。 林桥很少来这里,蔺难舟也刻意限制了他的活动范围。 耳边隐隐还传来一些属于地下的杂声,谢执面不改色,只问:“找到邵雁云了?” 上次林奶奶病得凶,且医生话里话外意思也是不太好,谢执甚至都开始做另一手准备了。 但好在老人家挺过来了。 也因此,这几日匆忙,他还没来得及和蔺难舟交换信息。 蔺难舟眉眼压着烦躁,显然,乔乔难得过来一趟,他并不想在这儿和谢执浪费时间。 “当然。”他言简意赅,“我将她安置在城外了,请了几个医生一起。” 思忖了一下,他接着说:“目前可以确定的是,她确实有个与乔乔一样大的孩子。” 只是,现在去了哪里,还存不存于世,是个问题。 谢执道:“我这边有个相关领域的医生。” “你不信我?” 很尖锐直接的问题。 可谢执却平静如常,“当然。” 蔺难舟盯着他,倏地笑了。 “彼此彼此。” 简短的交流就此结束,蔺难舟正准备赶人。 这时,二楼楼梯处却忽然探出一颗小黑脑袋,在周围转了一圈儿,才终于找到两人,顿时热情地招手。 蔺难舟抬步想过去,却听林桥很热情喊道:“谢先生,您过来一下!” 谢执平静地望蔺难舟一眼,便跟着林桥走了。 “怎么了,乔乔?” 目光落在前方人柔软的发顶,那里还有个小小的发旋,引人注意。 谢执动了下指尖。 林桥却无知无觉,伸手握住门把手,往下一旋,门便应声而开。 明明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但邀请男人进入自己的房间,这个想法还是让他有些害羞了。 他站在门口,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细声细气邀请道:“您要进来看看吗?” “……我的房间。” 谢执盯着他泛上薄红的耳尖,尤其是那颗盈盈的小痣,最终还是绅士地移开目光。 “我的荣幸。” 他再一次步入了林桥的房间。 与在林家时不同,这里处处都是林桥的痕迹,从床头与谢家别无二致的玩偶,到衣帽间里明显是林桥自己偏好的、宽大休闲的服装,甚至还有床头柜子上的毛茸茸盆栽。 莫名地,谢执居然有了种时空交错的感觉。 如果乔乔在蔺家,在亲生父母身边长大,会是这样子的吗? 还是说,会像每次醉酒或者生病时无意识的那样,爱笑,也爱撒娇? …… 快半个小时后,谢执才终于走出房间。 蔺难舟正半倚在不远处的扶栏上,一听门响便立刻转头,往谢执身后去看。 很好,空无一人。 谢执伸手挡了一下,似笑非笑道:“听人墙角?” “这是蔺家。” “哦,那不好意思,”谢执彬彬有礼道:“今晚可能得在你家借宿一下了。” 蔺难舟:“?” 谢执接着补刀:“是乔乔的意思。” 咔。 蔺难舟面无表情地扔掉手中不小心掰下来的木头把,“不好意思,我家不养闲人。” 谢执耸肩,“没办法。” 蔺难舟盯着他,还是没忍住,咬了下后槽牙。 当晚,林桥隐隐约约听到了什么奇怪的声音,可他睡眼朦胧地抬眼,却被谢执按进怀里,安抚幼猫般轻轻摸着脊背,“睡吧,乔乔。” “嗯……” - 又是一周,很快,便到了一年中难得的小长假。 舍友们纷纷去旅游,林桥也麻利地收拾东西回家。 谢执有点歉意地告诉他,最近还比较忙,等之后会补给林桥假期出游。 林桥坐在他的办公椅上,有点新奇地转圈,闻言却停了动作,认真地看着他,轻轻摇头。 “不是补。”他说:“您已经很辛苦了,如果可以的话……我更希望是您想要出去玩,而不是为了我。” 谢执看着他,忽然笑了,他俯身将林桥抱起,“我知道了。” “但我确实很期待和你一起出去……”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声音带上点笑意,“或许说是,蜜月?” “!” 这个词瞬间让林桥无措起来,他目光乱瞟,落到谢执左手无名指上,又有点害羞了。 他哼哼唧唧将脸埋在谢执怀里,过了好半晌,才应了一声。 谢执掂了一下怀中人。 比之前重了一点。 再接再厉。 还有…… “乔乔想办婚礼吗?” “诶?”林桥有点意外,仰头看他,猜测问:“您最近需要举办类似的……呃,社交活动吗?” 他对这方面了解实在不多,只能凭借一些网络谣言和小说描述幻想。 再加上谢执方才说最近比较忙,或许需要和一些人搭上线? 他不太确定地猜着。 谢执听懂他的意思了,顿时有点无奈地捏捏他鼻尖,“没有,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甚么?” 鼻尖被捏住,声音都有点含糊了。 “我的意思是,”谢执沉吟着,“如果你不想太多人的话,也可以只邀请你的朋友们,当然,还有你哥哥。” “我们可以去郊外,也可以在谢家举办。” “也可以只是纯粹的、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婚礼和旅行。” 男人声音轻缓,向他描述着未来,话语中似乎都要逸散出令人安心的甜香。 啊……是这个意思啊。 林桥被放在柔软的沙发上,整个人都微微陷进去,他伸手将谢执也拽下来。 阳光落在身上,暖洋洋的,他突发奇想问:“那天,会有阳光吗?” “会有的。” 谢执望着他,温柔地将手扣进他指缝,“一切都会有的。” - 阳光明媚,是入秋冬前最后一次假期。 行人如织,车水马龙,城市一如既往。 却有暗潮汹涌。 前些日子还风头无两的林家突然被爆出资金链断裂的消息,不过几天时间,合作商便纷纷上门,一时间公司里愁云惨雾。 早些日子还想着瞒下去的林鸿晖终于没办法了,在办公室里团团转着,忽然一拍大腿,想到那个早就断了联系的小儿子。 不管怎么说,养恩总是大过生恩的。 他带着人就想去找林桥,却发现不论怎么走,都始终有人在暗中拦他,就连发出去的vx都石沉大海。 这让他恐慌。 焦急地思考半天,他突然想起大儿子正在G大上学,离林桥所在的A大不远,也算是一条路吧? 可当电话打过去,却始终是忙音,过了不知多久,才终于有人接通。 “林逸明?你现在去A……” “是林先生吗?” 很冷淡的陌生女声。 他定了下神,“我是,请问你是……?” 蔺秋泽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看着旁边病床上正无知无觉的林逸明,说:“这里是医院,您的儿子前几天半夜落水,现在高烧刚退。” “落水?”他骤然拧起眉,急急问:“怎么会?他为什么要半夜到水边?” “原因的话,”蔺秋泽回答:“您了解您儿子的。” 这话说得没谱,但林鸿晖瞬间就懂了,只怕又是半夜鬼混,喝了酒。 毕竟,这儿子和自己年轻时候一模一样。 他叹了口气,知道是靠不住了,顿时无力地往后一仰,靠在椅上。 到底是谁? 他近年谨小慎微,并没有得罪任何人…… 忽地,他想起了母亲的话。 最开始,他并没有注意到邵雁云带回来的这个孩子。 直到高中时,无意中发现这孩子居然长了张漂亮的脸后,便起了心思,琢磨着等成年后便找个由头送出去。 但等他确定那个人选后,母亲却一反常态,告诫他说:“不要将林桥送过去。” “好好养大,等大学毕了业,让他独自生活也好,塞进公司也好,总之,别送到谢家面前。” 那时,他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好像是,“您不懂这些,还是好好养老吧,我给您新看中了一家疗养院,过几日让逸明送您过去看看?” 而母亲只是望着他,微微叹了口气,闭上眼。 “你要知道,你是我唯一的孩子……” 第82章 “乖乖,乖宝宝,不哭不哭……” 阴暗而不透风的房间内,披头散发、形容疯癫的女人正抱着她的孩子,一脸温柔地劝哄着。 但仔细看去,便能悚然发现,她怀中所抱着的那个婴儿,其实只是个用棉布包起的玩偶。 房间内寂静无声,可邵雁云的耳边却始终不停响着孩子的哭声,她又着急又心疼。 摇晃玩偶的力度越来越大,若是个真正的人类婴儿,只怕会直接晃出病来。 “对不起,平平。” 邵雁云哽咽着,先是道歉,然后又是望着怀中孩子发呆。 “和你的父亲长得真像啊……” 无意识喃喃出这句话后,她却骤然变了一副脸色,恶狠狠将怀中孩子一摔! “该死的!”她尖叫着,“林逸明,还有那个老不死的……” 她突然又哭起来,眨眼间眼泪便糊了满脸,她跪下来摸索着去抱自己的孩子,“对不起,对不起,妈妈不是故意的。” 她闭上眼,用脸蛋去贴着孩子的,喃喃道:“如果我死了,你要怎么办啊。” - “病情始终在反复,我们已经尽力了,但仍旧无法保证……” 咚咚咚。 突然的敲门声打断了医生们的话,蔺难舟没开口。 但屋外人却径自走进来,压着帽檐,对医生们道:“你们先出去吧。” “这……” 他们还有点迟疑,但见蔺难舟始终没有表态,便顺从地离开了。 侦探这才笑嘻嘻抬头,“想我没?” 见对方不说话,他顿感无趣地撇撇嘴,道:“我这走一趟,可是花了大功夫呢。” “我不也给了你大价钱。”蔺难舟抬眼。 “好吧好吧,真冷漠啊。”侦探嘟哝着,伸手递给他一个袋子。 侦探道:“我顺着邵雁云年轻时后的路线走了一遍,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事情。” 见对面人不买账,他又觉得没意思了,便恹恹交代道:“那几年,邵家几乎已经被掏空,邵雁云说是在外留学,倒不如说是在治病。” “前几年的大多数时间,她都是在一家已经倒闭的‘疗养院’——其实是精神病院度过的,而最后一年,则几乎没有出现在人前。” 蔺难舟伸手,从那破旧的袋子中取出一个厚厚的本子。 本页发黄,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头了。 “这是她那几年的日记,你可以看看。”侦探撑着脸,转头时目光略过那扇玻璃窗,窗后的女人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他忽然叹了口气,“也是苦命人啊。” 蔺难舟不置可否。 日记本的牛皮封面上没有署名,可以看出主人曾经十分爱惜,只是出于不知名的原因,将它遗弃在了异国。 【九月二十八日。 今天出院了,他还没来看我,可能是公司太忙了吧。 爸爸叫了人来帮忙,之后,我就要和孩子一起生活了。 孩子冲着我笑了,好开心。 说起来,我还没和他商量过,孩子要叫什么名字呢?】 【十月十五日。 他说给孩子取一个平字,寓意平安,这很好,但是……我还是希望,孩子可以出类拔萃一点。】 【十一月三日。 最近情绪总是不太好,刚才上楼的时候望了眼窗外,居然有点想跳的冲动,不可以,平平……】 之后是很长一段的空白,间隔几页,便会出现杂乱的黑笔痕迹。 是从这里开始的吗?产后抑郁? 蔺难舟继续往后翻。 【三月七日。 我刚得到消息,父亲走了,脑子一片空白,回家,回家,回家 不可以,不可以,平平太小了,】 乱七八糟的话,不难看出邵雁云当时的心慌意乱。 【弟弟说他会处理好一切,让我不要急……怎么可能不急啊! 好想见他……】 之后几页也都是惶惶不安的情绪,间杂着对丈夫的依恋,笔迹乱飞,没什么有效信息。 【十二月九日。 怎么可能,都是庸医!我要回去! 我的平平是天底下最聪明、最可爱的孩子!一定是误诊!】 【十二月十三日。 他来看我了,可是却将我的平平带走了,他还要我去检查,为什么啊,我做错了什么? 他们都想害我……我不可能生病,不可能,我要我的平平,我不要他了。】 【五月八日。 大家对我都很好,我现在可以带着孩子回去了,以后就一家人生活在一起,永永远远,一辈子。】 回国后的日记十分少,但从只言片语中,蔺难舟也能窥见她生活的苦闷。 【老不死的、老不死的、老不死的……】 【为什么不要我的平平?为什么要把我赶出去?这是我家!老不死的……】 【我的孩子……我最聪明、最聪明的孩子……】 【弟弟也不见了,为什么,去哪里了?】 【为什么都不要我了?】 再之后的日记,甚至连时间都没有了。 【我又回来了。都变了,为什么不对我笑了?我的孩子……】 【我没有病。他们都想杀我。】 【三岁了,我逼他走路,他摔了一跤,哭得好惨,哈哈哈哈】 【四岁半了,为什么还不会说话?一定是舌头有问题吧?太短了吗?】 【六岁了,连一加二都不会算,为什么,为什么!!】 那一页都被黑笔划得稀烂。 厚厚的、长达七年的日记本,字迹由娟秀变得粗大难辨,语序也颠三倒四,不难看出主人的精神状态。 蔺难舟始终无动于衷,直到他翻到最后一页,表情骤然凝住——【好想、好想有一个聪明的孩子啊】 - 电话响起时,林桥正在房间里给碰碰梳毛。 “喂?” 他一边接了电话,一边轻手轻脚地给猫顺毛。 “是乔乔吗?”对面传来郭姨的声音,“老太太想要见你,”声音压低了点,“她这几天状态不太好……你抽空过来安慰一下吧。” “好。” 事实上,就算没有打这个电话,林桥也是准备过去的。 上次医院那一晚,实在是让林桥害怕了。 他有点歉意地摸摸碰碰脑袋,说:“晚上回来再陪你哦。” 谢执不在家,他轻车熟路地找到司机,并拜托他将自己送到了疗养院门口。 郭姨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两人一路穿过大厅,路过花园时,小郭忽然拦住了他们。 “呃……你好,”小郭明显不知道要怎么称呼林桥,过了片刻才道:“蔺老先生想让您过去一趟。” 林桥顺着他指的方向抬头,便见蔺爷爷正坐在花厅中,目光平静地看向他。 林桥犹豫了一下,但看着郭姨无声催促的眼神,还是歉意道:“不好意思,我现在可能不太方便。” “可是……”小郭还想再说,便见郭姨一把伸手拉住林桥,匆匆走了。 他迟疑地看向蔺家主。 蔺家主抿茶,微微叹了口气。 “他们做事,还是不太周到啊。” - 很快,林桥便走到了奶奶门前,伸手推门。 老人听到声音,抬头望过来,目光沉静而平和。 她示意郭姨关门。 一时间,房间里便只剩下了林桥和她。 林桥走过去,依言坐到她身边,“奶奶。” “暧,乖孩子。”林奶奶应了一声,伸手轻轻抚过林桥的脸颊。 “不知不觉,都这么大了。”她喃喃,目光怅然,说:“我也到了该死的时候咯。” 林桥在她掌心蹭了蹭,“没有,您还要看着我毕业呢。” “是啊,”她低声重复了一句,“还要看着你结婚呢。” 这话题瞬间让林桥接不住话了,他哼哼唧唧想转移话题,可林奶奶这次却并不好对付。 她目光如炬,落在林桥身上,林桥有点不自在地躲了一下。 “乔乔,你说,你用心回答我,”老人声音很沉,“我这些年里,对你怎么样?” 林桥不太明白老人说这话的原因,本能地察觉到些许不对,但还是依着心撒娇,“您对我最好了。” “是啊,”林奶奶说:“从你来到我家开始,哪怕明知道你不是我林家的人,我也耳提面命,要鸿晖接受你,养大你。” “吃饭、穿衣、上学,哪一点亏待了你?” “奶奶……?” 林桥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可林奶奶却无动于衷。 “就连我的亲孙儿,逸明和你起冲突时,我都是倾向于你的。” 她声音很轻,说:“可是,你呢,乔乔,你是用什么来回报我们的?” “奶奶,您……” 抛出的信息太多,林桥大脑空白,无措地望着老人,身子都坐直了一点,只是还本能地开口,想要呼唤这个在他看来最亲近的长辈。 她望着眼前的少年。 他看上去已经快要哭了,眼尾都泛着红。 他平时,就是用这幅样子去看谢执的吗? 林奶奶想着,伸出干枯的手指,像过去那样轻轻擦掉小孩眼角的湿气。 “别哭啊。”她说:“不管你怎么样对我们,你还是我们林家的孩子。” “一家人,总会原谅你的。” 林桥愣愣看着奶奶,嗓子眼像是被棉花堵住了一样。 他像是又回到了最无助的幼年时期,只是这次,连奶奶都不站在他这边了。 ……好冷。 “好孩子,你从小就是个好孩子。”她用一种蛊惑般的语调,说:“乔乔,答应奶奶一件事吧。” “……什么。” 说话都费劲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林奶奶望着这个孩子,想起不久前。 那时,她唯一的儿子走进来,表情焦躁又疲惫,两眼血丝遍布,说公司好不容易有了起色,肯定是林桥在背后作乱。 而后,她便进了医院。 再之后,连儿子和孙儿的消息都失去了。 ……果然心狠啊。 谢执…… 她在心中微微叹气,伸手抚上眼前少年的发梢,“答应我,我死之后,不要再为难你父亲,还有你哥哥了,好不好?” 她声音轻得像是在哄小孩,可说出的话却残忍而分明:“就当,偿还这么多年我对你的好了。” 第83章 砰! 实木门忽然被人从外踹开,林奶奶并不意外地抬头,便与谢执对视上。 目光偏移,旁边还站着一个眉眼满是焦躁的陌生男人。 她有点意外。 这又是谁? “乔乔!”蔺难舟大步走上来,伸手想要去拉林桥,却没拉动。 少年正呆呆地望着自己的奶奶,泪珠挂满眼睫,他没有回头,拒绝了自己的兄长。 “乔乔……” 蔺难舟望着他的背影。 林奶奶伸手,想要去抚摸林桥的脸,却被蔺难舟挡开。 他冷着脸望向这老人,问:“你和他说什么了?” 目光锐利,满是审视的意味。 林奶奶笑了声,问:“祖孙之间的交流罢了。倒是你,你是什么人?” 后槽牙轻咬了一下。 他现在并没有向其他人公布过自己与林桥的关系,也就难免显得有点多管闲事。 但,为什么要坚持呢? 他现在已经可以保护好乔乔了。 向其他人宣布这件事,然后将乔乔带回C市,带回他们的家里,和父母一起…… 肩膀忽然被轻拍了一下,打断思路。 谢执上前,望了林奶奶一眼,又伸手,轻轻擦掉林桥的眼泪。 林桥机械性地回头,可还没等看清眼前人的脸,便骤然被拥进熟悉的怀抱。 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气息。 他几乎是本能地抓紧谢执的衣襟,像是幼鸟寻求庇护那样,慢慢闭上眼,缩进了男人怀中。 谢执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脊,低声在他耳边说了一句:“我们回家。” 却没有要求他不哭。 林桥没有说话,更紧地攥住了谢执的衣服。 谢执与蔺难舟交流过一个眼神,便带着人径自离开。 手指不受控地握了一下,仿佛要抓住什么东西一样。 最后,他握住了那根红绳。 林奶奶并没有阻拦谢执,或许是因为事情已经说完了吧?但不管怎么样—— “谢谢。” 蔺难舟还是对身后那位老人道了声。 而后,目光略过那位老太,他转身出了门,走得很急。 蔺家主摆手,慢慢摇着轮椅,往前走到床边,目光平静地看向林奶奶。 “小辈之间的事,还是不要参与为妙。” 他声音很慢,带着劝告与沉稳之意,“当心,引火烧身。” 林奶奶笑了声,轻飘飘道:“孩子不是你生的,你自然不会心疼。” “是啊。”蔺家主平静地陈述道:“不是你生的,你不心疼。” “……” 想到林桥方才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摇摇欲坠的表情,她忽然觉得心烦意乱,干脆眼一闭,道:“我要休息了。” 蔺家主没说话,只是深深地望了她一眼,转身走了。 - 另一边,谢执已经上了车。 司机没有多问,朝着谢家的方向开过去。 在这期间,林桥始终没有抬过头。 只是胸口却能感觉到些微的濡湿,那点湿意越扩越大。 肩膀也细微地颤抖着,能听到林桥在很轻地抽气,像是不想让人发现自己在哭。 谢执没说话,只是伸手将人抱得更紧了点。 很快便回到家,车停在大门口,谢执将人抱下来。 王叔他们都已经提前接到消息,此刻别墅内空无一人。 谢执进了房间,先是将人放在床上,然后起身——没起成。 林桥抓着他的衣服不让走,却别着脸不肯让谢执看到。 谢执重新将人抱在怀中,像是安慰小孩那样,同时走过去将窗帘拉住。 唰一声,卧室顿时一片昏黑。 他只拉了一层窗帘,室内虽然昏暗,却不至于看不清彼此的神情。 这昏暗让林桥安心。 他终于慢慢仰头,吝啬地露出小半张脸,眼尾哭得发红,眼中也还盛着一汪水。 “谢先生,我好难过。” 他声音低低的,还带着点哽咽。 谢执伸手擦过他眼尾,声音很缓,“我知道,乔乔。” 林桥望着他,忽然像是有点生气般,抓过谢执的手胡乱给自己擦了一把脸,可擦得擦得,他自己又忍不住开始掉眼泪了。 “您不想知道,……奶奶和我说了什么吗?” 过往时已经熟悉、无比自然的称呼,今天却有点难以出口了。 谢执看着他,慢慢道:“如果你想说的话。” “您总是这样。”林桥自顾自地说了这一句,便放开谢执,蜷缩起来。 谢执想追问林桥为什么这样说,但看着林桥情绪低落的样子,还是选择抖开毯子,将他盖上。 林桥没反抗,任由柔软毛绒的毯子将自己裹起,这让他很有安全感。 他转头,望向谢执,轻轻说:“她说,你和哥哥在针对林家。” 谢执顿了一下,过了片刻,才在林桥的注视下点头。 林桥垂下眼,又问:“是因为我吗?” 他其实一直知道,林鸿晖对待他,实在不算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不像母亲那样,邵雁云眼中只有林桥一人,所以……林桥其实并不知道,来自母亲的爱究竟是什么样的。 邵雁云没教过他。 但林鸿晖不一样,他对林逸明总是宽容而大方,林逸明也对父亲没有丝毫畏惧,他们之间的关系自然到曾让林桥无比羡艳。 所以,后来,哪怕是林鸿晖提出让林桥去联姻,他也是毫不意外的。 只是,他没想到,父亲提出的条件,居然是奶奶的医疗费。 ……想到这里,林桥忽然有点迷茫了。 这件事,也是奶奶默许的吗? 默许儿子以自己的性命来威胁他。 他忽然觉得有点可笑了。 之前纠结那么久,恐惧那么久……在他们看来,都是无关紧要的,都是可以交易的吗? ……他一直以为,奶奶是不一样的。 “是。” 忽地,发顶被人轻轻揉了一下,谢执低声回答道:“乔乔,就算没有蔺难舟,我也计划这么做的。” 林桥怔怔抬头。 男人的目光,几乎已经饱是爱怜了。 “还记得最开始吗?” “什么?” 谢执望着他,说:“那时,我便发现,你很怕我。” 林桥本能地想否认,却见谢执皱了下眉,更正道:“……不。准确来说,你很怕陌生的成年男性。” “是因为林逸明吗?”谢执问。 林桥沉默了。 背部似乎又泛上点疼痛的辣意,林桥想到奶奶方才的话。 要他同意,不能再伤害林家父子。 他又抬起头,谢执正看着他,眸光沉静,仿佛已经有了答案,也仿佛那答案并不重要,因为他早已经决定好之后要怎样做。 “……是。” 这种不堪的往事,承认起来总有些难以出口。 林桥不由自主地蜷缩了一下指尖,压制住本能的、想要逃跑的欲望。 “他大我三岁,小学初中都在一个学校,总会时不时来找我……一直到高中,我才终于摆脱掉他。” 林桥低声说着,过去那些恐惧,现在回看,似乎有些可笑了。 只是一个小学生,或者初中生而已,但在当时的自己眼中,却高大可怕得无人能比。 那时候,没有人能保护他。 甚至还害怕得不敢上学,然后又被母亲训斥。 谢执伸手,将人拉进怀中,低声问他:“那你现在怕我吗?” “怎么会?”林桥怔了一下,说:“您是很温柔的人。” 谢执笑了一下,第一次听见别人这样评价自己,甚至有点新奇。 但他还是俯身,在林桥耳垂那颗小痣上落下轻轻的一吻,说:“乔乔很勇敢。” “没有,其实我,……” 林桥有点无措,家庭并没有教会他,面对别人的夸奖时应该怎样回应—— “这个时候,你应该说‘谢谢’。” “啊……”林桥说:“那就,谢谢您?” “乔乔好聪明。” 谢执并不吝啬地夸赞他,将林桥夸得都要害羞起来了。 他低着头,耳尖泛上点薄红。 谢执正要开口,却见怀中人突然抬头,莽莽撞撞跌过来,在他唇角印了个吻。 ……啊,亲偏了。 但偷袭这件事,第二次就没意思了。 林桥只好假装自己本来就是想亲唇角。 谢执怔了一下,等反应过来后,终于没忍住,从唇边溢出一声笑。 笑得林桥又要害羞了。 他抬起头,很郑重地申明道:“这是表达感谢!” “嗯,感谢。” 谢执声音中还带着点忍俊不禁的笑意,低头也亲了林桥一口,这次不偏不倚了。 林桥彻底没声了,缩在谢执怀里不肯抬头。 谢执伸手揉了一把林桥通红的耳垂,这才沉吟着重回正题,说:“抱歉,我后来请人特意调查过你在林家时候的事情。” 确实有些冒犯了。 可林桥却抬头听得认真,漂亮的眼中没有丝毫不悦。 “当时,我只注意到林鸿晖的偏心,”顿了一下,谢执还是略去了邵雁云的事情。 毕竟,母亲的地位是不同的。 至少对林桥来说,是这样。 “之后,一直到蔺难舟与你相认,我才发觉这其中还有疑点,于是,我们合作了。” 目的或许不同,但追求的结果是同样的。 怕林桥伤心,他们默契地没有提起这件事,也限制了林家人的动作。 却没想到,林家老太太居然知道了这件事,更没想到她居然会以此来伤害林桥。 谢执眉眼沉下去,但声音依旧平稳而温和,是最让林桥安心的语调。 林桥听着,等谢执说完,才发问道:“你们做的这些……是可以的吗?” “什么?”谢执怔了一下。 林桥认真比划,“就是,是合法的吗?” 谢执闻言哑然,没想到林桥听完后,第一个冒出的想法居然是这个。 他没忍住,又伸手掐了一下林桥的脸蛋,说:“当然。” 林桥还以为他在笑自己无知,后知后觉地羞恼起来,往后想躲开他的手。 谢执却低头,用额头抵上他的,声音很低,像是承诺一般,“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 第84章 这段话砸下来,林桥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了。 他像是依恋一般,轻轻在谢执胸口蹭了一下,才含含糊糊回应:“我也是。” 不会丢下您的。 但后面的话,还是让生性羞涩的少年有点开不了口了。 谢执也没逼他,只是轻轻揉了下他的耳垂,以作回应。 林桥喜欢这种感觉。 “那,乔乔会害怕吗?” 男人语调依旧平稳,可仔细听,方能发现那平静话语下深藏着的几缕不安。 “害怕什么?”林桥疑惑。 可他的反应恰恰说明了这个答案。 谢执盯着他,少年漂亮的脸蛋上满是信任和依恋,他伸手,轻轻遮住林桥那双过于清亮的眼,“我……和蔺难舟,”想了想,他还是将那人一起拉上了。 “我们两个人所做出的这种事情,你会害怕吗?” 声音低沉。 林桥眨眨眼,纤长的眼睫像蝶翅般擦过谢执掌心,带来微痒的触觉,谢执本能地想要去捉住。 “不会害怕。”林桥笃定地摇头,说:“你们两个都是很好很好的人。” 谢执微怔,正想开口,便听林桥接着说:“而且……” 他垂了下眼,说:“这种事情,对你们来说也是有些困难的吧?” 林桥不太懂,但他猜测,他们两个人所做的事情并不是那么容易的。 “其实你们本来可以不这样找麻烦的,是因为我……” 嘴唇忽然被轻轻压住,谢执有点无奈地看着他,“乔乔,又说这种话了。” 但这次有进步,好歹没咬嘴唇了。 他这么想着,却见林桥有点茫然地眨眼,说:“没有啊……?” “我的意思是……谢谢你们?” 被谢执否定,林桥都有点摸不着头脑了,但思来想去,他还是觉得自己没错,便索性仰起头。 有点远。 他就干脆在谢执脖子上亲了一口。 说是亲,其实更像是啃了。 动作亲昵而自然。 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谢执对此表示十分受用。 虽然林桥感谢的是两个人,但他自觉地忽视了蔺难舟的存在,低头望着怀中人,从发梢看到耳垂,再从眼尾看到嘴唇。 心痒。 但还没来得及付诸行动,便见林桥摆弄了一下手指,交代说:“奶奶和我说,要我保证不能再为难……林家那两个人。” 谢执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我限制了他们的行动,上次林鸿晖过去时,林氏虽然出了问题,但他还没想到我们头上。” “她猜到的。”林桥轻轻说:“她说,她一直极力阻止父亲将我送过来……所以,从一开始,她就觉得,我讨厌林家,所以一定会反过来针对他们。” 说到这里,他又有点闷闷不乐了。 任谁被尊敬的长辈这样猜忌,心情都不会好的。 谢执安慰般轻轻抚摸着林桥的头发,“那乔乔是怎么想的?” “我不想管。” 事实上,他没有回应奶奶的话。 在当时,他大脑一片空白,本能地想要抗拒,可又说不出拒绝的话,还好谢先生及时来了。 不然,他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奶奶了。 林桥瘪瘪嘴,怀中空空,下意识想去抱碰碰,但过了几秒才想起,这是在谢执的房间。 他想了想,便干脆转身抱住谢执,觉得也没什么差别。 谢执说:“好,那就不管。” - 好不容易被哄好了,林桥钻在谢执的被子里,昏天黑地睡了一觉。 碰碰也被抱过来了,摊着肚皮在他身边呼呼大睡,呼噜声十分催眠。 但美梦最后还是被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打扰。 睡眼朦胧地摸过手机,林桥费劲地抬起眼皮看了一眼。 当看清的瞬间,他立刻清醒了。 指尖有些微的颤抖,但他还是接通。 “郭……” 那声称呼还没说完,便被对方急匆匆打断,郭姨的声音很急,也很尖利,林桥还没见过对方这幅样子。 “乔乔,出事了!” 尖利的话灌入耳膜,瞬间便炸成了一片空白,手机滑落在地上,发出砰一声刺响。 安眠药、自尽、抢救、情况很不好…… 都是并不陌生的字眼,可合起来,安在奶□□上,却让林桥有些轻微的眩晕了。 眼前阵阵发黑,他几乎是跌跌撞撞地摔下了床。 谢执听到异响,推开门的瞬间便看到这幅场景,瞳孔紧缩,来不及多想,便直接冲过来险险接住林桥。 之后的事,林桥都记不太清了。 在车流中穿梭飞驰的轿车,模糊成一条线的窗外景色,然后是医院惨白的墙壁,幽幽闪烁的荧绿灯光…… 他感觉整个人都轻飘飘的,踩在地上仿若置身云端,可每迈出一脚,都让他疑心会就此滚落地底。 明明刚从医院出来,明明上午还在和他长谈。 ……好突然啊。 林桥呆呆地站在原地,他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只是看着手术室门被打开,医生表情沉重地走出来,说什么尽力了,短时间内两次手术,基础条件不行…… 床被推出来,雪白的布盖在上面,像是轻飘飘的落羽。 她无声无息地躺在那里了。 ……是因为他吗? 然后医院便嘈杂起来,林鸿晖急匆匆冲上来,这些日子他大概很不好过,胡子拉碴,眼下青黑深深。 他站在那里,像是头晕一般膝盖发软,却在跪下来的前一秒被赶来的林逸明扶住。 要是往日,得到这个消息,想必无数人会匆匆赶来,想要借着这件事表忠心,或者和林家搭个话。 可现在,林鸿晖身边冷落寂寥,仅有寥寥几人过来看过,放下东西便走了。 打拼一世,到最后,居然是这么个结局吗? 过往已经快要模糊的记忆翻涌如潮,从牙牙学语到学龄再到中年,他越走越远。 林鸿晖浑身无力,他望着那已经盖上白布的人,那么瘦、那么小。 什么时候,她成这个样子了? 他终于回忆起了最初,母亲送他离家上学,那时是怎么说的来着? “……要好好学习、争气……” 他可是村子里第一个大学生。 可后来呢? 他想起邵雁云,想起那个智力缺陷的亲生孩子,也想起林桥,想起母亲曾对自己发出的警告。 ……是他错了吗? 白布下,最亲近的人已经无声无息。 他终于忍不出,眼角闪烁起泪意。 而他身边,林逸明无动于衷。 几日不见,他甚至已经坐上了轮椅,表情很淡,似乎没有任何感情波动,无论是对已死去的祖母,还是伤心欲绝的父亲。 只是目光掠过不远处的林桥时,眼睛稍微动了一下,却又被谢执逼视着低下头。 他知道,上次的意外…… 他再也没办法重回赛场了。 周遭喧嚣,可林桥耳边却很静,他目光很空,呆呆地望着不知何处。 谢执守在他身边,目光垂落下来,满是担忧。 不远处,有人骤然推开门,脚步匆匆地越过来,伸手想要去抓林桥,却被斜刺里一只手拦住。 年轻的男人声音很低,却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般字字句句,十分吓人,“别打扰他。” 郭姨吓了一跳,这才发现暗处居然还站了一个黑衣服的人,正是蔺难舟。 自从上次被拒绝后,他已经很少在林桥面前出现了。 毕竟认真算来,林桥并不记得过去,名义上是兄长,实际上也只是认识不到一个月的陌生人罢了。 这种情况下……所谓关心,也不过是打扰。 他像是有些吃痛般闭了下眼,后槽牙轻咬了一下,发出咔咔的声响。 郭姨犹豫。 “让她过来。” 前方忽然响起一道声音,正是林桥的。 蔺难舟有些惊讶,转头望去,见林桥依旧面色惨白,可目光确实是看着他的。 “乔乔……” 在这样的注视下,他慢慢放下手。 郭姨急匆匆走过去,站在林桥面前,抬头看到这孩子面色惨白,一时也有些不忍。 毕竟,某种意义上来讲,林桥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 但想到老太太“午睡”前的话,她还是叹气。 “乔乔……我以后,应该就不在疗养院干了。”脸上艰难地扯出笑,郭姨故作轻松道:“这份工作还是太累了。” 林桥看着她,可目光仍然是空的,过了半晌才努力聚焦到她脸上。 他张了张嘴,才发现自己居然有点发不出声了。 “……嗯,祝您以后顺利。”嗓音低哑干涩。 郭姨也听得难受,伸手拍拍林桥肩膀,说:“好了,别难过了,老太太也不希望看到你这样子吧。” 她并不知道两人之间的事情,只猜测是林氏的事让老太太觉得自己是负担,毕竟疗养院的收费并不便宜。 “喏,这是老太太留给你的。”郭姨从口袋里翻出一个铁盒子,塞进林桥手里,有点恋恋不舍地看他一眼,心中知道,这可能就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那我就走了,乔乔。” 得到回应后,她走到老太太面前鞠了一躬,便彻底离开了。 只留下林桥还在原地,低头愣愣望着手中的铁盒子。 谢执看着他,指尖有些焦躁地轻轻握起,但他还是克制住了替林桥解决这件事的冲动。 林桥其实猜到里面是什么了,这让他畏惧,可踟蹰半晌,他还是握住了盒子口,用力一掰。 盒子打开了。 盖子落下去,却在落地前便被男人接住,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可林桥已经顾不上了。 盒子里装了几颗奶糖,是林桥幼时爱吃的那种,奶奶家总是备着。 拨开糖果,最底下压着一张白纸。 他颤着手拿出来,用了几次才终于打开,熟悉的字体映入眼帘—— 【可能我的要求还是太强人所难了。但是,乔乔,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或许,从一开始,就是我做错了。 对不起。 在我死后,原谅他们吧。】 第85章 这一次,林桥没有哭。 他只是站在那里,看着一切。 看着林鸿晖表情悲恸地将奶奶带走,看着林逸明摇着轮椅停在他面前,看着那熟悉又陌生的、被白布覆盖着的人被推走。 一切仿佛都不重要了。 然后,眼皮被人轻轻遮住,眼前陷入一片昏暗。 谢执将他轻轻抱起,走动,然后是汽车发动的声音。 大脑有些眩晕,他缩在黑暗中,几乎是无意识便坠入了不安的梦境。 昏黄泛旧的过往。 小孩子之间总是残酷的,爱憎分明,恶意也不加掩饰。 最开始是发现林桥很容易害羞,后来是发现大人不会制止,尤其是还有林桥“兄长”的带领,于是一次次欺凌便更加过分。 母亲远在国外,还在痴痴寻找不知是死是生的舅舅,是从故乡被接过来的奶奶护住他。 幼童模糊的、颤抖的询问早已碎成零落的字句,消逝了。 但奶奶的回答还依旧清晰在耳。 “当然了,乔乔是我最爱的孩子。” 温柔又笃定,那一瞬间,他仿佛窥到了爱的样子。 ……最。 原来,我也可以是被坚定、被唯一选择的那个孩子吗? …… 再睁开眼时,林桥还有点恍惚,可很快,后脑勺的阵阵麻木刺痛又让他回过神。 啪嗒。 灯被打开,林桥怔怔转过去,才发现谢执原来就在不远处,一直守着他。 嘴唇翕动了一下,可最后声音也没发出来,林桥低下头。 手掌还保持着一个握起的姿势,因为用力太久,甚至已经失去了一部分直觉,他慢慢打开。 谢执起身,朝他走过来,目光有点沉。 在刚将人带回来时,他曾经试图将那张纸条从林桥手里拿出来。 但无果,林桥抓得实在是太紧了,他怕把人弄伤。 想到在医院时看到的那张纸条上的内容,他皱起眉。 从林桥的叙述中,他能感受到林桥对奶奶的依恋。 这是“亲人”留给乔乔的最后遗言。 所以,哪怕明知道那张纸条上可能并不是什么友善的话…… 他还是,没有干涉。 指尖无意识掐紧,掌心传来些微的刺痛,他恍若无觉。 林桥还在看那张纸条,目光有点发愣。 或许是因为早有预料,所以,当看到奶奶最后的请求,或者是逼迫时,他居然没有太过伤心的感觉。 可是……为什么,要这样说? 【或许,从一开始,就是我做错了。】 一开始。 所以,在死前,在最后一刻,她终于承认了儿子的正确。 说服林鸿晖养大他,是错误的选择。 他从一开始,就该死掉。 林桥注视着那行字,愣愣地发呆,直到谢执终于忍无可忍,将他手中的纸条抽走。 林桥没有反抗,也没有给予任何回应。 谢执闭了下眼,将人慢慢抱进怀里,声音有些低,“乔乔。” 如果像之前那样,哭,或者是向他诉说,都好过现在这样。 手臂微微收紧,像是怕怀中人会消失一样。 林桥依旧没有回应,被他抱在怀里,就像一个精致而毫无生气的娃娃。 他又瘦了。 比之前还瘦,手腕细伶伶,看上去甚至有种轻易就会被折断的错觉。 “要吃饭吗?” 过了几秒,林桥才终于缓慢地给出反应,他摇头,说:“我不饿。” 谢执往下伸,将手按在林桥腹部,他说:“乖,就吃一点。” 他没等人回应,便直接下楼,将温在锅里的饭端上来。 可推开门,却见林桥已经缩在床角,重又睡着了。 浅蓝色的毯子裹住他,脸颊柔软而微微下陷,哪怕是在睡梦中,他也仍旧不安地皱着眉。 谢执放下碗,轻轻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抚过林桥脸蛋。 像是很信任一般,林桥本能地贴过来,依偎住他。 谢执将他护在怀里,也闭上眼,可很快手机震动起来,他皱着眉按掉,又点开消息。 是薛助理发过来的。 先前与蔺难舟拟定的计划才走了一大半,现在正是关键节点,尽管老板提前说过这段日子不要打扰,但薛助理还是决定询问一下接下来的方案。 谢执垂眼看完,目光却又稍稍偏了一点。 借着手机黯淡的光线,能看到怀中人嘴唇不安地抿起,神情也有些惶然。 他伸出拇指,轻轻抹平那皱起的眉尖。 【谢执:按计划继续吧。】 很快,房间中唯一的那点亮光熄灭。 - 假期已经走到尾声,但谢执为他请了假,林桥并没有发觉。 他现在的状态,显然不适合去上学了。 这几日,林桥几乎没有走出过谢执的卧室,而窗帘也始终没有拉开过。 有时醒了,他便坐在床边,一个人不知在想什么。 而大多数时候,他都昏昏沉沉躺在床上,说是睡了,好像也没有。 吃饭也很少,谢执曾试图强迫他进食,可林桥却露出痛苦的表情,明明是王叔李姨精心烹饪过的美味,他却像是在吞咽刀片一样。 尽管痛苦,却始终没有反抗。但谢执心疼了。 无法,他只好妥协,暂时由着林桥。 直到今天。 谢执伸手,轻轻拨开林桥的发。 “乔乔……今天是她下葬的日子。” 是谁,不言而喻。 未尽的话语就此停住。 沉寂多日的眼眸颤动了一下,林桥终于抬起头。 他神情恍惚,像是还没接受这个事实。 “……七天了?” 太长的沉默,让发声都艰涩起来。 “嗯。在郊外一座山上的墓地。” 说着,谢执低了下眼。 事实上,对现在濒临破产的林家来说,为老太太择一处好墓地,都已经算是难事了。 但谢执放缓了他的脚步,并制止了蔺难舟。 ……起码,先过去这一天。 林桥抬头,那双琥珀色的眼里还满是迷惘,他仿佛有些理解不了谢执的话,过了十几秒,才终于应了一声。 “……嗯,我要去。” - 细雨迷蒙。 山路并不好走,谢执一手撑着伞,一手将人护在怀里。 西装裤脚溅上泥水,他并不在意,只是低头望着林桥,目光隐含担忧。 ……这是他所能忍耐的最后一天。 有消息灵通者接到消息,说谢执居然出席了林家老太的葬礼,顿时心思活络起来,想着是不是两家要重归于好。 虽然突兀,但当初两家交好合作时,似乎也是这样突然又高调。 可等到了现场,仔细找过,甚至疑心受骗后,他们才终于在某处角落树后找到那人。 执一柄黑伞,伞檐微微下压,遮住那双黑沉的眼,只露出紧抿着的、锋利的唇线。 而他怀中倚着的那位,赫然是林家次子。 这发现让来人吓了一跳,可还没等细想,便发觉谢执望过来,目光生寒,顿时吓得掉头就走。 仪式还在继续,这种场合下,没人会不长眼地找谢执谈公事。 耳边哀乐阵阵,花圈、纸鸟被扛上山,放在老太太坟前,林桥望着那里。 棺材早已放了进去,土也填好,拱起一座小山包。 那里,躺着他过去的亲人。 而林鸿晖就跪在最前面,雨将他浑身打得湿透,过往总是高大而让林桥恐惧的男人,狼狈又茫然地跪着。 他身后是林逸明,坐在轮椅上,有人想给他撑伞,又被不耐烦地斥走,于是雨水便顺着身体流到轮椅上,流到还坐痛的腿上,疼痛愈发无法忽视。 可他脸上,依旧是空白的。 自林桥来后,或者说,自他有记忆起,祖母与他并不亲近,可当她彻底躺在那里时,他才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她似乎,从来是偏心着他的。 仪式一直持续到太阳西斜,四野昏暗,林鸿晖最后在坟前撒了一杯酒。 亲朋陆陆续续离开,林鸿晖在最后,可是离开前,他忽然扭头冲回来,在坟前磕了个头。 再起来时,额上沾了湿润的泥,看上去滑稽又无力。 所有人都离开了。 天一点点黑下去,谢执没有催他,直到林桥像是无意识般往前迈了一步,却膝盖发软,直往下坠。 谢执连忙将人拉住,这才没让林桥跌下去。 林桥一步步走到坟前。 每迈出一步,身体深处都泛起一阵抽搐般的痛感,可又像是幻觉。 他已经分不清了。 林桥停在那里,低头,与墓碑上那人对视着。 那是她生病前的最后一张照,精神奕奕,头发也被打理得整齐,脸上带着笑,目光柔和而平静。 这是什么时候照的? ……他好像,完全没有印象。 林桥闭了下眼。 他好像还记得那天奶奶的神情,可又好像不记得了。 照片上的人,陌生又熟悉。 唇齿开合,字句痛苦地从牙关滚落出来。 “再见,”他用力喘了一口气,最后一次叫着:“……奶奶。” 身后,有人拥住他,是无声的支持。 天色黑了,又下过雨,路途泥泞,下山的路不好走。 谢执打着灯走在前面,让林桥拉着自己的衣服。 快要到山脚时,衣摆忽然一紧,身后传来细微的惊呼。 谢执下意识直接丢了手里东西,转身就去接林桥,可泥路太滑,谢执将他抱在怀里,滚了两圈才堪堪停下来,好在没有撞上什么东西。 衣服裤脚都沾上泥,沉重又潮湿,但谢执却没顾那么多,只是焦急地去查看怀中人情况。 林桥闭着眼缩在他怀里,身子轻微的发抖。 谢执以为他被吓到了,正想安慰,衣襟却忽然被紧紧握住。 林桥颤抖着掀开那双眼,眼睫很快就挂满泪珠,他看着谢执,忽然很轻很轻地、哽咽着说了一句。 “谢先生,我这里,好难受啊。” 细瘦的手指,带着颤意,按在了胸口的位置。 作者有话要说: 林家这段差不多结束了,之后还有一段小黑屋(bushi),然后就要正文完结啦! 第86章 “扭伤了,不严重。” 江医生检查完,又交代了注意事项,出门时还是脚步一顿,目光落在林桥还恍惚而无神的眼睛上,沉默片刻。 等出门后,才对谢执道:“多注意一下,不行的话就带去给心理医生看看。” 谢执嗯了一声。 他不放心将林桥一个人留在屋里,只走了几步,听完便回去了。 林桥依旧缩在床上,安安静静的。 自从那天下山时说了一句话后,他便再也不肯开口了,目光也总是茫然而失措的。 甚至比老太太下葬前还要严重。 饭量很少,木木愣愣的,任凭谢执怎么抱着他哄他,也不开口。 还很畏光,白日里也要拉上窗帘,一个人缩在昏暗的卧室,也不看手机,就一个人发呆。 谢执怕他出事,便推了公司的事,陪在他身边。 但总有些事情是推不开的。 那天他叮嘱过林桥,但只是接了个电话,十几分钟的功夫,再进门却悚然发现林桥正一个人坐在床边,头低着,手中却隐隐有什么发光的东西。 他劈手夺过来,才发现那是一把美工刀。 刀刃正对着他手腕。 谢执声音发紧,问他:“乔乔,你要做什么?” 房间里安静了好几分钟,林桥才慢慢抬头,瞳孔涣散着,看神情,他像是仍沉在自己的世界里,或者说是自己幻想的那个世界里。 过了片刻,那双眼睛才聚焦起来,落在谢执脸上。 “我……?”他困惑地重复了一声,像是自己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手指一松,谢执将美工刀扔得远远的,将人重新抱进怀里。 “好了,不要想了。”他低声说:“都过去了。” “……嗯,” 林桥应了一声,但比起认同,却更像是本能的附和了。 第二天下午,林桥才终于从昏昏沉沉的梦中睁开眼。 这几天他总是嗜睡,作息也混乱。 卧室常年拉着窗帘,他也不在意白天黑夜,连碰碰几次过来安慰,他都恍若无觉,甚至差点踩到猫尾巴。 谢执无法,只好暂时将碰碰关在了猫房。 谢执喂他吃饭。 也只有谢执在时,林桥才愿意多吃几口。 可就算是哄着喂着,尝了几口,连饭尖都没下去,林桥便不肯吃了,依偎在谢执怀里,手紧紧抓着谢执衣襟,是很依赖的样子。 谢执伸手去碰他有些消瘦的脸。 短短几天,就瘦成了这个样子。 “乔乔,今天想出门吗?” 林桥摇头,依旧缩在黑暗中,身子带着细微的颤意。 谢执轻轻吐了口气,安抚地拍着他脊背,说:“好,那就不出。” 这话重又让林桥平静下来了,他试探着摸索拉过谢执的手,轻轻将脸贴过去,闭上眼。 就像是,谢执是他在世上唯一信任的人。 谢执心又疼又软,他轻轻抚摸着林桥的脸颊,那上面的软肉都有些凹陷了。 “蔺难舟过来了,让他进来看看你,好不好?” 听到这个名字,林桥身子忽然一抖。 就像是在提醒他林家的事情一般。他指尖都不受控制地轻颤起来,明知道不对,可压抑着的、颤抖的声音还是不受控地从嘴边吐出来。 “不要……不要,” 他近乎神经质地将手放在嘴边,牙齿磕在坚硬的指甲上,稍一用力便直接从指甲上滑脱,手指两边便泛起剥开般的痛。 “为什么,”他含糊不清地说着,眼泪不受控地滚落出来,很快便在谢执掌心汇成一汪。 泪珠砸下来,明明轻得仿若无物,却又从掌心一直牵连到心脏,痛得很。 “他以前,为什么,要放开我的手?”林桥还在哭,声音也一抽一抽的,胡乱地说着,“我不想见到他,……” 谢执给他擦掉泪,那双眼睛已经有微微的红肿了。 他将人拉进怀里,下巴抵在林桥额头,声音也带了点细不可查的颤意了。 “好,好,不见,乔乔,不要想了。” 过了十几分钟,怀中的颤抖慢慢停了下来,谢执低头,便见林桥已经睡去了,但脸上还满是泪痕,残存着惊慌的神情。 他将人慢慢放下,又拖过来玩偶。 两个大玩偶将林桥拥在中间,骤然离开熟悉的怀抱,他本能地伸手想去寻找,最终紧紧抱住一侧的玩偶,将脸埋过去,终于安静地睡着了。 谢执静静盯着他看了几分钟,才安静起身,关上门。 眼角余光扫过去,他讶然发现,蔺难舟居然站在门侧,不知听了多久,眼神沉得像水,掌心也紧紧攥着,唇线抿得几近锋利。 那根红绳还缠在他腕间,却被绕了好几圈,像发泄一样紧紧勒住皮肉,深深陷进去,先是绷出血色,然后是惨白的颜色。 他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几乎是崩溃的癫狂。 谢执不动声色地挡住门,说:“乔乔累了。” 蔺难舟没有回应他,只是很沉、很用力地喘了一口气。 “十一年前,”那话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彻骨的痛意,“他说难受,要我陪他回去,一起回酒店,……我拒绝了。” 他带着点神经质,重复道:“我拒绝了,我把他送上那辆车,我拒绝了。” 如果他当时,没有放开乔乔的手,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不会再经历林家那些腌臜事,不会被亲近的人反复背叛,只会跟在他身边,最开始或许会有些困难,但没关系,他永远不会留下乔乔一个人的。 他们是世界上最亲的人,是相依为命的亲人。 可他放开了乔乔的手。 额上忽然一痛,他怔然抬头,便见谢执敛眸道:“现在不是让你发疯的时间。” “……你什么意思。” 谢执道:“乔乔需要远离这一切。” 他注视着眼前人,目光带着审视。 “不论是你,还是这座城市。” “我会带着乔乔暂时离开这里,至于林家……”谢执忽地笑了一声。 就算彼此针锋相对,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们两人真的很相似。 蔺难舟瞬间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他沉默片刻,下颚线都绷紧。 他不想让乔乔再一次从他视线中消失。 可他别无选择了。 最终,他让步了。 “……好。” 声音沙哑。 谢执看他一眼,叮嘱道:“谢家不会退出,但是注意分寸。” 他眉眼沉了点,“我想,乔乔回来时,是不想听到有关于他哥哥的噩耗的。” 蔺难舟怔了一下,没想到这人居然会关心自己。 谢执却不等他反应,径自去收拾东西,只是越过他时,忽然脚步一顿,道:“那一年,你才十二岁吧?” 轻飘飘的话落下去,仿佛只是不带任何感情的陈述。 谢执自顾自地离开,只留下蔺难舟怔在原地。 那紧绷着的肩膀,终于稍微放松了一下。 - 几日后,林家还沉浸在一片愁云惨雾中,可蔺家的发难却突如其来,猛烈又毫不留情。 林鸿晖曾放下尊严试图去求谢执,或者去求林桥,毕竟不管怎么说,林桥还是他养大的,那孩子心软,又念在奶奶刚走的面子上…… 可他始终找不到人,谢家的门紧紧闭着,像是不在,也像是单纯的拒绝。 他走投无路,林家已经负债累累,这绝不是他当初不择手段往上爬的目的。 也不应该是他最后的结果。 尤其是,他的孩子现在还成了这个样子。 虽然医生说恢复后还能站起,但不可避免行走会受到影响。 他真的走投无路了,百般拜托,终于求到了蔺难舟门前。 “我与蔺家向来没有什么瓜葛……”他提着费劲心思才凑出来的礼品,在往日里,这东西就连林家都看不上。 他哀求道:“我母亲刚走,儿子又断了腿……” “你的妻子呢?” “什么?”林鸿晖一怔。 蔺难舟隐在暗处,指尖一点红光明灭映出那双沉郁的眼,他像是觉得好笑般,重又问了一句。 林鸿晖的脸一点点白下去,他像是猜到什么一般,呼吸都放轻,这时身后传来高跟鞋的声音,与他年轻时在大学教室中所听到的别无二致。 “乖乖……乖平平……” 不成调子的哼唱在身后断续响起,他的脸瞬间褪去所有血色。 - 当谢执失踪的消息传来时,谢氏都炸了一下。 当然,仅限于内部。 大谢总不得不忍痛结束了度假生活,连夜飞回来收拾儿子任性丢下的烂摊子。 当看到关于林家的决策时,他微微挑了下眉,露出很感兴趣的神色。 谢执性子像他,之前手段也凌厉,他便一直压着。 婚后好了很多,也温和了不少。谢父见过林桥,知道那是个脾气软的孩子,估摸着是林桥的影响。 但这次,却少见。 尤其是还与蔺家那小子联手。 谢父不知道蔺难舟与林桥的关系,但也不妨碍他知道林家做过的那些事,便大手一挥,更正了一部分方案,加速推动了这件事。 倒是谢母若有所思地来到谢执居住的地方,用备用钥匙打开转了一圈。 她不太清楚林家的事情,只是凭着自己对儿子的了解来进行判断。 生活痕迹还很明显,但一些常用的东西都带走了,想必是刚走不久,且是有计划离开的。 她又走进林桥的房间,目光却顿了一下。 看这冷清的样子,像是很久没住过人了。 谢母敛眸,心中隐隐冒出了一个猜想。 她将碰碰抱上,略过其他房间,径自进了谢执那间,甫一进去便皱起眉。 床铺已经被整理干净,但不难看出有人在上面躺过多日。 当翻到林桥的衣物时,谢母更是深吸一口气,确定了自己心里的那个猜想—— 谢执这小子,不会偷偷干坏事去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谢妈妈(难以置信):这小子也玩小黑屋?! 第87章 彼时,被谢妈妈念叨的谢执却正站在海岸旁,脚下是大块大块的岩石,深蓝的海浪拍过来,又碎成白色的浪花。 S市是有名的旅游城市,每年夏季都游人如织。 现在是淡季,秋风凉爽,正适合静养。 前些年他在这里购置了一套沿海别墅,一直空置着,这次倒是派上用场了。 他望着远处海天一色,漫不经心听着电话对面人的汇报,可心却早就留在二楼卧室里了。 电话对面是薛助理,正对他汇报一些公司接下来的计划,当提到大谢总回来接手公司时,明显语气弱了一些,像是怕他生气。 毕竟他们还记得,当年小谢总还没结婚时公司里这两人针锋相对的样子,那看上去就差断绝父子关系了。 “随他去吧。”谢执心不在焉说:“是我叫他回来的。” “这……好。” 挂了电话,谢执便立刻回了卧室。 林桥还睡着,侧身卧着,整个人小小一只,肩膀清瘦,腰窝深深陷下去。 他将人叫起来,哄着又喂了几口饭,林桥便不肯吃了,重新躺回去。 窗外有海浪的声音,他没有注意。 前些日子总是睡,现在却有点睡不着了,林桥控制不住地去想以前的那些事情。 刚刚被送到奶奶家时的恐惧,和后来被仔细安抚对待的雀跃,然后便是被爱支撑着长大…… 到最后,是噩梦一样的告别。 为什么要告诉他呢? 林桥有点难过。 他伸手去摸手机,却没在熟悉的地方找到。 他也不以为意,只当是之前乱扔了。 又慢吞吞找一会儿,他才终于在枕头底下找到手机。 却不是他的。 林桥懒得去注意这些了,他只是想看一眼时间。 可屏幕亮起,他没有在上面找到任何关于时间的信息。 连日期都消失了。 他有点茫然地戳进去,看了一圈,一无所获。 社交软件被略过去,他已经很累了,尽管觉得这样不好…… 但是,就让他再稍微休息一下吧。 谢执没有逼他。 眼前的情况也算有预料,谢执向来不是个心急的人,更何况这是乔乔的事情,那就更要谨慎对待。 将碗收进洗碗机——他还记得前天蔺难舟来时,林桥的反应。 暂时拿不准他是单纯不想见蔺难舟一人,还是除他之外的所有人,谢执便选择封闭这栋别墅,凡事都亲力亲为,包括做饭。 同时,他将房间里的尖锐物品都扔了,将厨房门都锁好。 上次那个美工刀,让他现在都心有余悸。 他给林桥请了长假,他们有足够的时间。 - 当夜,海声阵阵。 谢执回来时,见林桥正坐在床上,目光虚虚望着窗外。 但窗帘还掩着。 他将手中那枝花搁在床头柜上,走过去将人抱在怀里。 林桥没回头,只是轻轻问他:“这是哪里?” “S市。”谢执道:“只有我们两个人。” 这话一出,能感觉到怀中人肩膀放松了一些。 谢执便问:“要出去看海吗?” 林桥摇头。他只是放任自己缩在谢执怀里,静静听着外面的海声。 之后几天,林桥的情绪日益平静下来。 或许是因为远离了那些人和事,也或许是因为S市真的很平静。 谢执也很少出门,他将A市的一切都隔绝在外,只温柔细密地用爱包裹住林桥。 此外,他还订了花,每天雷打不动,清晨时将还沾着晨露的花枝放在床头柜上,有时是百合,有时是玫瑰。 林桥以前是喜欢的,他总是很喜欢这些东西,在谢家时便喜欢待在花厅里,经常去嗅闻,却又舍不得剪下,于是便眼睁睁看着它们凋零。 可现在,花枝便在他咫尺的位置散发芳香,他也很少投去目光,只偶尔会看看,然后露出一个很浅的微笑。 他从来没管过,谢执便在第二天换上新的,将昨天的带出去丢掉。 林桥依旧没同意过出门,但饭量却比之前好了点,脸上也终于重又养出来一点肉,看上去更惹人怜爱了。 一切都在慢慢变好。 直到三天后,谢执喂林桥吃饭时,接到了一个电话。 他本想挂掉,但当看到屏幕上显示的名字时,还是皱了下眉,揉了一下林桥的耳垂。 “等我一下。” 他将碗勺放在桌上,起身走出去。 是谢母打来的,开始还正常,但两分钟后,谢执终于忍不住打断她。 “您想打听什么?” 谢母讪讪笑了一下,知道儿子这是不耐烦了,“你现在和乔乔怎么样了?在哪里呢?” 谢执直觉不对,但仔细想来,母亲问的似乎也没什么问题。 他沉声回答完,身后房间里却忽然传来清脆一响,他立刻挂断电话,急匆匆走进去。 看清屋内那一刻,眉头狠狠皱起。 林桥正茫然地望着他,床边碎了一地的瓷碗,瓷片边沿锋利,还沾着血色。 他顾不上那些狼藉,“哪里受伤了?” 林桥瑟缩了一下,在男人的注视下,慢慢露出手腕。 那里,鲜血淋漓。 又是手腕。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林桥想要解释,细声细气的,最后又莫名沉默下来。 谢执给他处理完伤口,又将地板收拾干净,期间始终没有和林桥说话,也没有再投去一眼。 林桥有点无措地看着他。 他已经习惯谢执永远包容的样子了。 眼尾很快便染上湿意,他低着头,不想让谢执看到。 身旁微微下陷,床头柜被打开,旋即是金属碰撞的声音。 下巴忽然被捏住抬起,他被迫望向谢执,看清了对方手中的东西。 是……手铐。 谢执一手提着那东西,狭长的眼带着点冷意看他,当注意到他眼角的湿意时,微微怔了一下。 但他仍没有心软。 那天的美工刀与今天的瓷片交错在脑海中闪过,他提起手中的链铐。 “看到这东西了吗?” 林桥不答。 谢执便打开手铐,作势要攥住他手腕。 林桥吓了一跳,眼中迅速蕴出泪意,他忍着点头。 “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准备的吗?” 那镣铐在指上转了一圈,发出碰撞的脆响,谢执冷声说:“从你第一次这么伤害自己开始。” 林桥有点发抖了,嘴唇被咬得发白,他避开谢执的目光,过了片刻,还是颤抖着点头。 “乖。”谢执拨开他额前的碎发,将他抱进怀里。 手铐被扔到床铺深处,他轻轻拍着林桥的脊背,低声说:“那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 没有用吗?” 明明刚刚才被恐吓过,但熟悉的怀抱还是让他安心,他试探着伸出手,确定不会被拒绝,才终于松了口气,抱住谢执的腰。 “不知道……” 声音细细的。 “因为我舍不得。” 谢执伸手,温柔地抚过眼前人尖尖的下巴,又慢慢插进发缝,扣住他后脑勺。 “乔乔,爱你的人,是不会舍得伤害你的。” 细密的吻落在脸侧,带着珍重和缱绻。 林桥没有躲。 他当然明白谢执的意思。 可是…… “……她爱我吗?” 指的是谁,简直不言而喻。 谢执沉默着。 他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否定?肯定? 若是赤裸裸说出那个答案,他不确定林桥会不会陷入新的崩溃,可虚假的欺骗并没有任何好处…… “……好难啊。” 林桥低声喃喃着,眼泪又掉下来,忽然伸手抓住谢执,毫无章法又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一样,“您帮帮我……” 他抬头,闭上眼,献祭一般吻上去。 谢执怕弄疼他伤口,正想将他推开,可林桥却贴得很近,眼睛湿润润的,“别拒绝我。” 他看上去,下一秒就要哭了。 谢执叹了口气,将人抱起来,“乔乔,我没带那些东西。” 林桥缩在他怀里,胡乱地蹭他,“没关系,……您救救我,” 未尽的话语被吞下去,林桥仰头,眼角被逼出一点红意,他哽咽着抱住身上人宽阔的脊背。 熟悉又安心。 他爱他,他们相爱着。 他被爱着。 眼前似乎空茫起来,什么都消失了,林桥终于忍不住从喉中溢出一声哭喘,咬住谢执肩膀。 海浪拍打着岸边,潮涌声让林桥安心,他缩在熟悉的怀抱里,沉沉睡过去。 第二天,谢执如往常一样走进卧室,却发现原本该丢掉的花正被精心安置在花瓶中。 他走到床边。 林桥仍蜷缩着,是很没有安全感的姿势,可表情却是放松的。 似乎是察觉到熟悉气息,他转了个身,慢慢睁开眼。 谢执俯身,在他额上落了一吻,如往常一般说:“早上好,乔乔。” 他做好了林桥不会回应的准备,却没想到,林桥在怔愣一两秒后,也微微笑起来,笑容浅淡却真实,“早呀,谢先生。” 谢执瞳孔微缩。 之后便顺理成章,林桥主动下楼,在客厅吃了一顿早餐,虽然还是饭量很少,但能看出他已经在努力,腮帮子都圆圆的。 谢执垂眼看他,只觉得心都软了,又有点庆幸。 如果,在疗养院那次,他与林桥擦肩而过了呢? 鼻尖忽然被捏了一下,林桥还正与早餐斗争,有点疑惑地抬头看了谢执一眼。 谢执问他:“中午想吃什么?” 林桥捏着勺子,认真地想了一分钟,还是摇头,“我也不知道……您想吃什么?” 谢执本想说出去吃,却又怕将林桥重新吓得缩回去,只好遗憾地止住话头,想着时间还长,等林桥真正好起来再说。 直到晚上,林桥又一次钻进他怀里,抬头亲他。 谢执故意逗他:“那里不疼了?” 林桥闻言本能地缩了一下,却还心心念念着谢执昨天那些话,也想着谢执昨天拿出手铐时的样子。 明明是愤怒的,可林桥就是觉得,谢执那时候很难过。 他是爱着谢先生的,他不想伤害他…… “这些天……您这里,疼吗?” 柔软的掌心,轻轻按在谢执心口的位置。 作者有话要说: 爱能止痛(bushi) 第88章 海浪拍打着岸边,发出簌簌的声响。 林桥静静听了一会儿,拿起手机看了眼,转头问谢执:“是不是开学了?” 谢执正修剪花刺,闻言微微顿了一下,将花枝插进瓶子里,走过去将林桥从后抱进怀里。 他没正面回答,只是试探问:“想出去走走吗?” “附近有一片白沙滩,浪花涌上来时,会带来远处的海螺。” 他声音低低的,向林桥描述着不远处的梦幻。 可林桥却蹙起细细的眉,迟疑片刻,还是有点为难地摇头。 “不想出门……” 腰间那只手紧了紧,谢执嗯了一声,说:“不用管学校的事情。” 林桥没声了。 “逃学”——准确来说是请假,但就算是正当途径的、被长辈允许了的,对从小乖到大的林桥来说,也有点难了。 他抿了抿唇。 但是,要他现在去走出这个保护壳,重新回到外面…… 好难。 林桥叹了口气,微微转头,望着谢执英俊的侧脸,“那现在开学多久啦?” 声音软软的,要是往常,谢执必然不会拒绝他。 但这次,谢执没有给出回答。 他不确定自己这样做是不是对的。 但他……只是不想,以后每一年,林桥看到这个日期时,心里便会想起林家这些事,重新被扯入这种情绪。 会很痛苦的。 林桥又叹了口气。 手机上的信息都被抹掉了,甚至连社交软件都被限制,林桥想起昨天谢执恐吓他时用的手铐,那手铐现在还在床角落里,甚至昨晚还硌到了他的腰。 他突发奇想,问了一句:“您这是要把我关起来吗?” “?” 谢执不轻不重在林桥腰间捏了一把,像是惩罚。 很敏感的地方,林桥立刻就软了,一边躲一边笑,还伸手去推谢执,就像不想和主人亲近的猫猫一样。 “那你觉得呢?” 他开口时,林桥终于盯准了,一把扑过去将他的两只手都按住,这才松了口气,闻言抬头。 “唔,我觉得?”他思考片刻,说:“不算吧。” “不算?”谢执似笑非笑地反问了一句,手指微微勾起,在林桥掌心挠了挠,然后看着林桥吃惊般睁圆眼,有点无措地望过来。 可爱。 林桥疑心谢执不安分,可静下来等了等,掌下压着的手没有动。 他又松了口气,这才解释道:“毕竟,您没有限制我的行动,也没有把我绑起来,而且您是我的……丈夫。” 最后一句小小声的,像是气声般含糊混过去。 歪着头又想了想,林桥点头肯定道:“所以,不算是关着我!” 就像是被人用一根猫条就骗走的小流浪,被从头rua到尾巴了,还觉得是个好人。 谢执眼底泛起笑意,他又挠了下林桥的掌心,问他:“不好意思,刚才没听清,我是你的什么?” 林桥一把扣住男人的手指,抬着下巴瞥他一眼——他已经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上当了! 谢执将他拉过来,一只手扣住他后腰,额头抵过去,两人贴得极近。 林桥挣了一下,嘴唇便擦过什么微凉而柔软的东西。 他立刻不敢动了。 “乖,乔乔,”谢执哄他:“再叫一声。” “……” 林桥闭上眼不肯叫,但等了两秒没动静,他又试探着睁开眼。 谢执正笑着低头看他,见他睁眼,又故意压过来,像是要亲他。 林桥吓了一跳,伸手要挡,但奈何谢执姿态太强硬,他只好哼哼唧唧两声,“……老公嘛。” 谢执舒服了,将人放开,就见林桥立刻噌噌躲远,一脸警惕地看他,嘴里还嘟嘟哝哝的什么“白日宣淫”之类的话。 谢执听得好笑。 - 半夜,林桥是被雷声惊醒的。 他本能地抖了一下,迷蒙地睁开眼,屋内黑暗一片,看不真切。 缓了两秒后,他重新睁开眼,视野清晰起来,这才发现谢执居然也醒了。 “您被我吵醒了吗?” 他有点歉意。 谢执俯过来,在他额上轻轻吻了一下,问他:“害怕?” 林桥乖乖地被亲了一口。 晚上,他总是这样,予取予求。 比白天可乖多了。 谢执眼底泛起笑意。 林桥有点脸红,但还是认真摇头,强装镇定道:“我不怕。” 说完,他又看看谢执。 他知道,因为他的原因,谢先生这几天都没睡好。 他想到昨晚,当他询问谢执这几天是不是也因为他的行为而难过时,谢执却拉着他的手按在自己胸口,问他:“能听到吗?” 沉稳而有力的心跳。 林桥愣愣地点了下头。 谢执便笑了,说:“当然会。” 林桥更内疚了,他本能地咬了咬嘴唇。 可谢执却还认真地看着他,伸手捧起他的脸,半强迫地让他与自己保持着对视,“可是,乔乔,这是因为爱。” 那双清亮的眼睛无措极了,他怜爱地轻轻擦掉眼角那点湿意。 “爱和被爱都没有错。” “而有时候,爱也会带来痛苦和难过,这是很正常的。” “付出爱的人,在付出那一刻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至少,你还给了我一个付出的机会。” 然后便是细密辗转的吻。 在迷蒙中,他想,是这样的,不论怎么说……他向奶奶付出了爱。 爱是没有错的。 林桥抬头看着谢执,觉得心里也有点酸酸的,他伸手,学着谢执之前的样子,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脊背。 “好啦,您睡吧。” 谢执的表情有点古怪。 “我睡了,你一个人害怕吗?” 林桥正想摇头,这时猛地一道雷打过来,声音仿佛响在耳边,他立刻跟着抖了一下,想都没想就钻过去,四肢并用八爪鱼一样缠上谢执。 谢执无奈,一手将人抱住,另一只手还去捂林桥露在外面的那只耳朵。 “乖。” 他不轻不重地揉了一下林桥耳垂。 林桥将脸埋在他怀里。 在谢执面前,他已经完全没有类似于“会不会很丢脸”这种感觉了。 过了不知多久,林桥身子都要僵了,才终于小心翼翼抬头,认真听了一下。 雷声已经消失了,雨声似乎也是。 但取而代之的,却是某种簌簌的声响,像是风吹过山林,树叶作响,也像是风抚过水面,激起浪花。 他听得有点出神了,便听谢执问:“要出去看看吗?” 林桥犹豫。 “海上天气多变,下雨时昏暗险恶,分不清天地,可当天放晴,金光粼粼……会很漂亮的,乔乔。” 林桥鬼使神差地点头了。 然后,他便看到了此生最难忘的场景。 凌晨五点半,远处海色粼粼,近处浪花朵朵,沙滩雪白细腻,赤足走上去只觉触感温凉,像是白玉。 四野还有些昏暗,可只消片刻,海平面上便骤然放射出灿光,金黄的、初升的太阳展露着光芒,将近处远处的海浪都染上灿色。 世界为之一白。 他站在谢执身边,仰头望着,眼眶忽然便腾上热意。 起初是站着,阳光也温和,周围还有点寒意。 后来他们便坐在了海岸边,任由海浪漫过脚尖,阳光落在身上,暖融融的。 到了七点半,两人才重新回到家里。 脚上还湿着,谢执便将人一路抱回去。 吃完早餐,如之前的每一天一样,两人窝在沙发上,将电视打开,调到那一台—— “碰碰呢?” 林桥突然想起。 “在母亲那里。” 心放了一下,又立刻提起来了,他有点忐忑地问:“碰碰不会烦到妈妈吧?” 谢执没忍住,轻瞥了一眼林桥平坦的小腹。 林桥茫然,并不知道方才那一瞬间,谢执脑子里冒出了个什么想法。 这话说得,简直像是小两口出门,将孩子丢给了祖母一样…… 谢执将思维摆正,沉声道:“不会的。” 就是会不会烦到谢父,那可不一定了。 对此,谢执乐见其成。 林桥这才放下心,他重新靠回去,依偎在谢执怀里。 周身温暖而熟悉,空气中浮动着雨后的清香,他昏昏欲睡,仿佛回到了以前还在谢家、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的时候。 于是,在心里沉了好多天的话,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出口了。 “我好像想起来了……” 嗓子微微发紧,谢执看着他。 林桥在他胸口蹭了一下,既然已经出口,那便不抗拒了。 “我想起来小时候的事情了。” 关于亲生父母,关于那场意外,关于……邵雁云。 谢执伸手,轻轻盖住怀中人的双眼,声音很轻,像是叹息,“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奶奶下葬的那天,”林桥垂下眼,于是谢执便发觉掌心被眼睫轻轻拂过,带来微痒的感觉,像是掌心捧着一只蝴蝶。 “雨好大,天色也好暗……” 和十一年前,一模一样。 那也是个雨天,在异国,兄长放开了他的手,将他送上回酒店的车。 路线早已模糊不清,司机的脸也是如此,可那声撞击仍惊心动魄。 然后便是大雨,眼前世界都被浇铸成光怪陆离的模样,他被拖出车里,一抬头,便见到了一个披头散发的疯癫女人。 她抓着林桥,抓着那个哭得浑身都在发抖的孩子,神经质地检查着。 十根手指、十根脚趾,没有畸形,牙齿整齐,眼睛可以看到,耳朵也可以听到…… 因为兴奋而浑身发抖,她又哭又笑,攥着林桥肩膀的手用力到要陷进皮肉里。 “这是几?这是几?!” 三根手指在眼前竖起,近得几乎要戳进眼睛里,年幼的孩子被吓得整个人都呆住,他颤抖着,哽咽着,可是在女人疯狂地质问下,还是惧怕地回答:“……三,是三……” “好孩子,好孩子……” 于是女人便温柔地将他拥进怀里,叫着,喊着,伸手抚摸着他的脸,“你是妈妈的孩子,你是……” 第89章 “她现在怎么样了……我是说,”林桥有点迟疑,自从上次那场不算愉快的分别后,他便再也没有听到过邵雁云的消息。 他拿不准,他是否还被允许称呼其为“母亲”。 最终,他谨慎地选择了另一个称呼:“我父亲的妻子。” 谢执望着他,目光落到右耳垂的那颗红痣上,过了片刻,才回答道:“她现在正在市医院接受治疗,情况还算稳定。” 并不。 前几日他还和蔺难舟通过消息,人为的治疗似乎对她只能起到一部分的干预效果。 她始终沉在自己的世界里,在那个世界里,她没有亲手将自己的孩子塞进那辆注定要爆炸的车里,而是彼此相依为命,哪怕孩子发育迟缓,不被林家承认,不能让她被林鸿晖接回国。 但她现在,是幸福的。 至于被发病的妻子险些撕碎的林鸿晖…… 谢执垂眼,伸手揉上林桥耳垂软肉。 这几天又养回来一些肉,掐下去,白嫩的颜色便从指尖溢出来。 林桥很喜欢,微微眯起眼,主动在谢执掌心蹭了一下。 他问:“乔乔怎么想她?” 林桥犹豫了一下。 他不知道邵雁云想不想见他……说实话,他对邵雁云被查出精神疾病这件事,居然并不意外。 “如果她想见我的话。” 谢执便松了口气。 照现在的情况,邵雁云大概这辈子都不会想起“林桥”这个孩子了。 之后,林桥便再没问过有关林家的事情了,他安安静静待在S市。 他很喜欢附近的那片沙滩,白日里去,沙子便温暖舒适,海洋也和颜悦色,若是运气好,还能捡到被冲上来的漂亮海螺,从中可以听到海的声音。 有时候也会碰到被冲上来的小鱼,林桥便小心翼翼捧着它们——他是有点害怕这种浑身长着鳞片、摸起来还滑溜溜的鱼类生物的。 但是,当小鱼飞快从掌心窜走,滑进广阔的海洋,林桥也会由衷地开心起来。 晚上的大海就有些凶恶了,林桥只无意出去过一次,恰好撞见远处波浪滚滚,发出咆哮的声音,像是要吃人一样,他吓得钻进谢执怀里不抬头。 再后来,某天风和日丽,林桥换上新衣服,主动拉着谢执出了门。 谢执带他来S市时,除了人,什么都没带,什么都是新的。 但谢执似乎很喜欢看他穿华丽的、宫廷风格的衣服,衣柜里基本一多半都是这样的。 林桥还是有点害羞,挑挑拣拣,才挑出一套稍微不那么高调的衣服,上身带着点水手服的元素,下半身…… 配套的是短裤,他换上看了看,又突然发觉背后似乎有什么动静,一转头便见谢执靠在门那里,目光落在那双细长笔直的小腿上。 林桥换掉了。 谢执表示十分遗憾。 而谢执的装扮也不像在A市时那么正式,与林桥走在一起,就像是一对最普通无比的情侣。 当然,可能长相稍微招摇了那么一点。 S市近海,风也是柔和的。 毕竟是旅游城市,对市容市貌的管理也就严格,路上很少见车,只有绘成海蓝色的公交和单车在穿行。 就连路边的商贩,摊子上也饰着贝壳藻类,十分应景。 林桥看得新奇,无意识就走过去,被热情的摊主拉住推销。 “这是我老公亲自下海采的,我们家老人亲手串的,您看看,有喜欢的没有?” 他向来不擅长拒绝别人,拼命摆了摆手无果,便求救地转头望向谢执。 谢执走过去,却没急着去帮林桥,而是目光在摊子上扫了一圈,拿起其中一个,问道:“这个多少钱?” 那是个水蓝色的项链,最下坠着一只贝壳,咬着盈盈的珍珠,在阳光下散发出圆润的光泽。 老板顿时诶一声,直说好眼光好眼光,麻溜地说了价钱拿来付款码。 她生意做了多少年,眼力一绝,一眼就看出这是对年轻的小情侣,根本不会讲价。 今天真是好运气啊。 谢执付了钱,见林桥还在他身后探头探脑地看,问:“有想要的吗?” 见老板那双眼探照灯一样照过来,他顿时缩回去,闷声闷气:“没有了。” 谢执便将人带回路上,身后老板乐呵呵扬声说了几句类似于百年好合之类的吉祥话,他也不甚在意,只是提着那项链,在林桥脖颈上比划了一下。 纤细白皙的脖颈,与盈盈的项链分外相称。 在看到的第一眼,他便觉得,这很适合林桥。 他记得衣柜里有一套浅蓝色的学生装,…… “嗯?” 林桥伸着脖子等了一会儿,也没见谢执有反应,顿时疑惑地看过来。 谢执轻咳一声,重新端起正人君子的架子,将项链收回去,伸手摸了把他脑袋,说:“回去找人按样定一个新的。” “哦。”林桥乖乖点头。 午饭也是在外吃的,是当地为数不多的一个饭店,大多都是A市菜。 到了晚上,夜市便摆出来了,四周热闹红火,林桥很新奇地转来转去,被各家的香味勾着到处跑,谢执看得好笑,也跟在他身后。 最终,林桥犹犹豫豫坐在了一家大排档的角落里。 从小到大家里管得严,而谢先生看上去似乎也不像是会坐在这里的人…… 可老板娘却很热情,将菜单呈上来,点好后不过二十分钟,各式的海鲜便端上来,她热情地介绍着:“这是我们今天早上刚去海鲜市场买的!个大又新鲜!” 林桥手嫩,这点谢执可太清楚了。 他便将虾、螃蟹什么的都放在靠他的那边,又端来两个盘子,一个放剥下来的壳子,另一个放剥好的肉。 林桥逛了一天,早饿了,眼巴巴看着那肉越堆越多,终于坐不住了,又搬着凳子坐到谢执身边,先是讨好地蹭了蹭男人侧脸,然后便悄咪咪伸手,开始大快朵颐。 过了一会儿,谢执脱了手套,又用纸巾擦了手,伸手摸摸林桥肚子,似笑非笑问他:“吃饱了?” 林桥这才惊醒,一抬头发现谢执剥的都进了自己肚子里,顿时有点不好意思,又讨好地亲亲谢执唇角,“那我给你剥嘛。” 谢执闻言,目光又落在那双白生生的小手上,意味不明。 林桥看懂了,他红着脸将手往身后背。 旁边看了好久的老板娘却是终于忍不住笑出声,“你们好恩爱啊,挺好。” 林桥被吓了一跳,耳尖也倏地红起来,倒是谢执嗯一声,目光依旧望着林桥,带着点缱绻的意思。 “是啊。” 不知到底是在回应谁。 - 第二天一早,谢执在厨房做饭。 虽然林桥看上去已经好多了,但谢执仍不允许他进入厨房,接触那些锋利的器具。 林桥缩在沙发上看电视,碰碰不在,他就干脆把毛绒玩具带下来,抱在怀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 忽然响起敲门声,他踩上拖鞋走过去,打开门却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妈妈?” 正是谢母。 她穿着条小白裙,头戴一个草帽,看上去是很适合海边度假的装扮。 目光不动声色扫过林桥全身,尤其是在露出来的脖颈领口处认真看了看,她这才松了口气,伸手很亲昵地掐掐林桥脸蛋,“不请妈妈进去吗?” 林桥有点不好意思,连忙转身请人进去,又问:“您怎么来了呀?” 声音软软的,听得谢母心里也直发软,没忍住,又伸手掐了一下林桥的脸。 谢执怎么舍得! 然后一转头,便发现自己儿子正面无表情看着自己。 “咳。”她轻咳一声,装着没看见的样子,径自把林桥拉到沙发上。 茶几上还有林桥刚才啃了一半的薯片,他连忙想收,但奈何谢母更快,一把将薯片提溜过来,直接塞进林桥怀里,“多吃点,看你瘦的。” 啊…… 林桥有点无措地抱着薯片袋子。 谢母倒是很自然,先是左右看看,确定没什么奇怪的东西,这才抬头看向电视。 也没什么问题。 这口气算是松了一半,她知道谢执还在听,便故意说:“碰碰现在在我那里,我拍了不少照片视频,乔乔要看吗?” 林桥立刻点头,又有点迟疑,“那个……它没有打扰到您吧?” “怎么会,”谢母一脸慈爱,笑眯眯说:“它可乖了。” 也就是突然大叫、半夜跑酷、乱踩人脸、上嘴啃脚罢了。 反正受害者不是她。 谢母夸得是心安理得,让林桥也终于放心了。 “那就好,”他听得听得,又有点怀疑这到底是不是自己认识的那只猫了。 碰碰在他面前也没有这么乖啊? 余光扫过身后,确定谢执进去了,谢母立刻停住话头,收敛表情,鬼鬼祟祟凑过来,小声问林桥:“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啊?” 林桥更意外了,他甚至一时都没反应过来谢母指的是谁,直到对方伸手,指了一下厨房的位置。 林桥立刻严肃起来,要为谢先生澄清了:“没有的,他很温柔的!” 就他? 谢母一阵牙酸,但看着小孩真挚的双眼,还是没忍心打破这层滤镜。 思考片刻,她撑着脸,笑嘻嘻说:“我昨天晚上才到,还没好好玩过S市,乔乔来了这么久,要不要带我出去逛逛?” “好啊,可是——” 谢执还在准备早餐呢。 林桥迟疑。 但谢母却立刻打断,“那就走吧,还是说……谢执没带你出去过,你也不认识路?” 怎么可以这样怀疑谢先生! 林桥立刻气得鼓起脸。 于是…… 等谢执终于准备好早餐,出来一看时,便发现客厅空无一人,亲妈和老婆都跑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执:? 第90章 最终,谢母只在S市待了两天,确定两人并没有什么不对劲后,便回去了。 走前,她还将谢执拽到一边,认认真真扫了他半天,才警告道:“乔乔还要上学呢,你悠着点。” 谢执缓缓:“?” 之后便又恢复成了之前的样子,他们两人待在S市,没有人认识他们,也没有人打扰。 这是近二十年的生命里从未有过的轻松和自由,没有金钱的压力,也没有精神上的紧绷。 林桥被巨大的安心包裹住,沉进去。 他不知道A市风云剧变,也不知道林鸿晖当庭对邵雁云的指控供认不讳,认下谋害亲子的罪名,就此锒铛入狱,林氏分崩离析,更不知道蔺难舟站在他房间的阳台上,伸手接下初冬的第一片落雪。 A市入冬了。 谢执伸手轻轻抹去林桥额上的细汗,又在他唇角辗转落下一吻。 林桥累得狠了,还伸手哼哼唧唧想推开他。 谢执眼底泛起笑意。 手机振动几下,他瞥了一眼,没管,给床上人细细掖好被角,这才揣上手机出了门。 S市靠南,现在还在深秋,但风也带上扑面的冷气了。 对面的人沉默了很久,开口时仿佛都带上初雪的寒意,“……他怎么样了?” 自从林桥被带走后,他便再也没提起过这个话题,就像是强迫自己遗忘,当做从不存在一样。 毕竟……是他做错了。 如果他当时听从了林桥的话,亲自带着他回去,或者是强行带着他去……那么,后来这些,都是不会发生的,不必遭遇的。 是他的错。 “他很好。”谢执说。 对面又沉默下来,听上去还想问,可最终还是生硬地转移了话题:“林家的事结束了。” 谢执平静道:“我知道。” 下颌线绷紧了一些,过了片刻,蔺难舟才终于像是有些难以启齿般,问了一声:“……什么时候,回来?” 身后传来细微的动静,谢执微微转身,见卧室门开了条缝。 “过一阵子。” 他说完,便直接挂了电话。 林桥穿着毛茸茸的睡衣,一手抱着谢执塞过来的玩偶,另一只手困倦地揉着眼睛,站在那里,整个人都圆滚滚的。 他去拉谢执,“你怎么走啦?” 声音也含含糊糊的,一听就是没睡醒。 谢执听得心软,低头去捏他脸,问他:“刚才不是不要我?” 林桥才不管,他直接将脸埋进谢执怀里,乱钻了一会儿,找到舒服的位置才停下来,继续哼哼唧唧,“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就是,呜……” - A市。 挂断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分外突出,蔺秋泽噤若寒蝉。 最近林家的事情告一段落,她刚想来找兄长道别,便不巧撞见这一通电话。 眉眼压着一层烦躁,他捏着眉心,过了片刻,偏头望过去。 蔺秋泽一个激灵,连忙上前,“大哥。” 对于这个称呼,蔺难舟不置可否,他只是凝眸望了她片刻,忽而道:“钥匙在你房间里。” 蔺秋泽沉默,“不……我这次,不是为了魏俊宁来的。” 她垂下眼,道:“我想,对于我们之间的关系,我还需要再想一想。” 蔺难舟对此并不感兴趣,可蔺秋泽忽然开口问:“当初,他对您动手,是因为……我吗?” 最后那句声音很轻,带着犹疑和不敢相信,说完她就用力闭了一下眼,嘴唇抿得发白。 毕竟按理来说,如果蔺难舟死在国外,那么她才是蔺氏的继承人。 “你太高看自己了。”对方声音很静,却带着点嘲讽的意味,“经过这么久,还是这么蠢。” 分明是将负面情绪毫无忌惮地发泄到她身上。 她又想起幼弟,这次的心情是完全平静,甚至还带着点居高临下的怜悯了。 是的,确如蔺难舟所说。 林家这件事她从头到尾都看在眼里,也亲自劝慰过那位被逼疯的女人,或者说是母亲。 开始是同情,后来却逐渐触目惊心——多么相似啊。 狡诈的、贫困的男人,和一无所知的、沉浸在爱情甜蜜中的、对家族没有任何想法的大小姐。 她还安慰自己,说只是巧合,更何况魏俊宁并没有任何出轨的迹象…… 可当看到自己这位兄长时,她又迟疑了。 魏俊宁对林桥下过手,如果她执意要求,那唯一的可能便是将自己、将父母都搭进去。 ……反正,只是一个男人而已。 最普通不过的男人。 想通这件事,她像是放下什么重负一样,由衷地长出了一口气。 往日里总徘徊耳边的痛呼也消失了,她对着蔺难舟鞠了一躬,说:“魏俊宁的事情,我不会再过问。大哥,我接下来的计划是去国外深造,顺便也能监督一下小弟的学习情况……您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说是询问,分明是在表忠心,说自己不会再有任何染指蔺氏的想法了。 蔺难舟阖了下眼,心里漫不经心地想着,要是她父亲也能有这种自觉,那就再好不过了。 - 又过了十几天——准确来说,是吃了九顿早饭以后。 林桥依旧不知道具体日期。 之前作息还规律,每天三顿饭,后来夜熬多了,就开始赖床了。 就算谢执三番四次去催,林桥也哼哼唧唧把自己埋在枕头里不抬头。 没办法,谢执也只好随他去了。 但这天早上,林桥是被晃眼的白刺醒的。 只听耳边“唰”一声,是谢执拉开窗帘。 林桥迷迷糊糊睁开眼,只觉眼睛酸痛,他翻个身正想躲,却猛地惊醒做起—— “下雪了?!” 虽然早就体会到气温下降,但突如其来的这场雪还是让林桥惊喜。 S市靠南,下雪也大多时候是薄薄一层,林桥穿着靴子,在花园里一蹦一蹦地踩雪,听着脚下嘎吱嘎吱的声音,又一瞬就融化成雪水。 啊,不好看了。 林桥有点抱歉地退回屋檐下,望着望着,便见落雪重新将那里覆盖,天地重新白了。 他伸手,白嫩的掌心已经冻得有些发红,可当雪花轻飘飘落上去,他又忍不住笑了。 谢执正在屋里,却见林桥急匆匆冲过来,大概是靴子还沾着雪,有些刹不住脚,最后直接撞进他怀里。 他伸手把人接住,还没开口问,便见林桥从他怀里抬起脸,冲他露出了一个软乎乎的笑。 “看!这个送给您。” 他伸手,掌心赫然停着一朵形状漂亮精致的雪花,连边缘都分明而剔透。 林桥仰头望着他,琥珀色的眼睛也清澈而剔透,带着满满的期待与爱意。 谢执伸手托住他的,忽而俯身,在他掌心落下很轻、很郑重的一吻。 “嗯,谢谢乔乔,我收到了。” 声音低沉。 林桥倏地红了耳尖。 他别别扭扭等谢执亲完,脸上热意还是散不下去,干脆跑到沙发旁坐下去。 正庆幸谢执没追过来,一抬头却见对方走进卫生间,然后拿出了——拖把? 他这才后知后觉发现,他这一路跑过来,将地板都踩脏了。 林桥悄咪咪抬头,见谢执没看自己,松了口气,又偷偷将作案工具,也就是自己的鞋子踢到一边,装模作样地开始看电视。 但是抱着玩偶的手,却始终是绷紧的。 直到身边下陷,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扑过来,他才僵着身子转头。 “早上好。”林桥故作镇定。 “中午也好。”谢执似笑非笑。 ……好嘛。 他转头,不理谢执了。 可谢执却很自然地伸手,将他拉进怀里。 林桥本来想躲,但还是贪恋温暖,又贴过去了。 调整半天,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他又有点昏昏欲睡了。 在迷蒙中,他恍惚想起一件事——碰碰被他抱着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种感觉? 下午的时候,雪停了。 林桥又迫不及待拉着谢执出门了。 他还没见过雪后的海边。 风还凛冽,他裹得严严实实,站在栏杆旁往外看,只见潮涌依旧阵阵,但沙滩与雪色已经汇成一片,分不清区别,一眼望去清冽无比。 他弯起眼。 之后两人又在附近走了走。 雪已经积起一层,踩上去咯吱作响,分外解压。 林桥喜欢这种感觉。 两串相依着的脚印向前,一个稍大些,一个稍小些。 晚饭也是在外面吃的,雪天最适合来一碗热腾腾的羊肉汤。 店内人声鼎沸,老板吆来喝去,是最普通不过的烟火气。 羊肉汤也是大大一碗,林桥两手都捧不住,可又被香味勾得直馋,只能用勺子舀起汤,鼓着脸吹着,眼睛都挪不开了。 谢执看得心软,伸手在林桥脑袋上揉了一下,林桥居然也没抬头。 就像是舔猫条时的碰碰一样。 吃完饭,天已经快要黑了,他们便回去,一盏盏灯依次打开,是昏黄的,很有家的感觉。 林桥喜欢这种氛围。 当夜月明星稀,林桥被从浴室抱出来,浑身暖洋洋的,也累极了,他躺在床上,望着落地窗外的星子,一点点闭上眼。 谢执在他薄薄的眼皮上落下一吻,然后往他手里塞了个东西。 长方形的薄卡片。 他疑惑地睁开眼,眼神还带着困倦。 谢执低声说:“生日礼物。” “啊……” “今天,是我的生日?” “是,”谢执轻轻抱了他一下,“蔺难舟告诉我的。” 这是他自从那件事后,第一次提起这个名字。 林桥便沉默了,他像是突然被扯回现实,过了片刻,声音艰涩地问:“这是什么?” “谢氏和蔺氏的一部分股份,还有林家,”谢执语气平缓解释道:“这样,不论你以后想走纯粹的学术路线,或者别的,都可以有一个保障。” ……谢执不希望他拒绝。 林桥清楚地意识到了这件事,他望着男人,给了他一个轻轻的拥抱。 “好。” “……我们,回去吧。” 第91章 下飞机时,A市正在落雪。 薛助理早就等在外面,见状送来一把黑伞。 谢执撑开,正想叫林桥过来,转头却见林桥迟疑地停下脚步,目光落在那柄黑伞上。 他想起不久前,蔺难舟也是这样,撑着一柄黑伞站在A大校门口的树下,柳条轻轻拂过伞面,投下条条阴影。 伞檐下的那双眼,还有始终垂在左手腕上的那根红绳…… 林桥有点怔愣了,他仰头看着正从天空上飘来的纷扬落雪,觉得喉头梗塞。 终于从泥泞情绪中挣扎出来,他才想起自己曾对兄长说过什么话,又是怎样伤了那个人的心。 ……会不会,就此不愿意再见他了? 唇角抿起,林桥发觉谢执正看着他,这才重新扬起笑要走过去,却一个晃神。 机场附近车辆不算少,发动机启动的声音也再寻常不过,可他遵循着某种莫名的直觉转头,便见一辆眼熟的车晃过去,一眨眼便不见踪影了。 ……是错觉吗? 很快便回到家中,一切都是过去的模样,只除了碰碰听到门响,一个跃步跳过来,站在鞋柜上,开口就是骂骂咧咧。 林桥抬手表示投降,听了足足五分钟高低起伏的猫叫后,终于无奈地将碰碰抱下来。 “好啦好啦,知道错了,”他用脸蛋蹭了蹭碰碰脑袋,讨好地说:“以后不会了,去哪里都跟上你,好不好?” 碰碰最初还想挣扎,小爪子伸着要推林桥,但是被强迫了一会儿,慢慢也就松了爪子,甚至还主动舔了舔林桥的侧脸。 林桥弯起眼。 之后,他在房间抽屉里找到了手机,太久没开机,甚至还有些卡顿。 他等着其他软件加载,先是看了眼时间——已经快到十二月底了。 居然过去了接近一个多月…… 他有点意外,可旋即就意识到了另一件事——期末考试! 下一秒,手机终于反应过来,你争我赶地弹出几百条消息,林桥脸都白了,他点开消息,挨个看过去—— 一些朋友的关心,还有询问他去哪里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然后是各种班级群社团群课程群的通知,林桥眼前一黑,这下算是彻底被扯回现实了。 已经临近期末,班级群里已经发了期末考试通知,他点开一看,发现一月中旬基本要考完所有课程,然后就是寒假。 他颤颤巍巍在宿舍群发了一句:【hi】 不知舍友们都在做什么,总之三个人都立刻出现了。 【于修远:hi】 【于修远:笑.jpg】 【兰梓行:你回来了?要回宿舍住吗?】 【薛迟:三天以后是专业课考试,我这里准备了复习资料,你要吗】 林桥眼前又是一黑,腿都要软了。 他连忙道:【要要要,谢谢】 【流泪送花.jpg】 他又回复了剩下两人,这才接收复习资料,开始重头学习。 好在他走前就差不多学了一大半,但一个多月的搁置还是让他有点理解不能了,思来想去,他决定回宿舍去学习。 谢执对这个决定倒是没什么意见,只是说:“如果高数方面需要帮助的话,可以来找我。” “我这里还存了前几年的高数试题。” 但其实,他本来的打算是直接给林桥申请延考的,但看小孩现在精神奕奕的样子,还是住了话头。 高数是最晚考的,但林桥还是觉得太有帮助了! 进宿舍时,里面一片安静,大家都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打着灯学习,过了片刻,才终于有人意识到是林桥回来了。 “乔乔!” 是于修远。 这声一出,宿舍顿时活了,于修远和兰梓行等等围过来,绕着他上下打量,确定他既没缺胳膊也没少腿,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我去找导员才知道你请假了,差点给我担心死,还以为你丢了!” “回来就好。” ……于是,之前还声称要回宿舍学习的林桥,在进了宿舍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内,重又出去吃饭了。 毕竟还急着准备考试,几人便在美食街随便寻了一家,吃完便回宿舍。 只是,林桥始终觉得,似乎有人在看他。 转头去看,却又空无一物。 三天后,林桥脚步虚浮地走出考场,手软脚软地摸出手机。 连着熬了三个大夜,他现在觉得自己随时都可以眼一闭去见周公。 先是回宿舍大睡一觉,然后便开始急匆匆收拾课本,和舍友告别后便来到校门口。 天已经快要黑了,他决定让谢执来接自己。 【林桥:过一周还有一门专业课考试,然后是高数……】 能不能缓考啊…… 【谢执:专业课的话,不如考虑一下去找蔺难舟?】 林桥愣了一下,他已经走到校门口,正打算停下来细问,却忽然听身后一声脆响,像是谁不小心踩碎了落叶。 他敏锐回头,衣摆在空中都划出一道弧线,可身后依旧空无一人,只有昏暗的路灯、光秃秃的树枝与还顽强活在冬天的几片枯黄叶子。 他皱起眉,心中冒出了一点猜想,沉着气又往前走了一截,等转弯时便直接一闪进了小巷。 这是美食街一家饭馆的后门,谢执曾带他来过。 临近期末,附近的饭馆生意也冷清下来,只在角落里有一桌客人,闻声抬头,顿时意外地挑眉。 “乔乔?” 林桥转头,与那人对上视线,也是一愣,“秦先生?” 正是之前谢执带他见过的好友,秦竺俞。 秦竺俞看上去似乎刚用过餐,迈步走过来,先是在他身后一扫,没看到谢执,又见他脸上红通通,额边还带着汗。 “是遇到什么事了?” 林桥先是摇头,旋即又听到不远处暗巷里似乎传来什么奇怪的声音。 秦竺俞也听到了,他收敛了笑,主动往外走去,说:“去看看吧。” 林桥跟上去,在方才他跑过的巷子里,果然有两道人影交叠在一起,下面的那个似乎行动不太方便,挣扎都毫无章法。 而上面的那个正要挥拳。 秦竺俞皱起眉,先是用眼神示意林桥留在原地,然后摸出手机报了警,便轻手轻脚走过去。 可林桥却觉得有点不对劲。 为什么……这两人,越看,越眼熟? 秦竺俞握着一块砖走过去,却见底下那人一个挣扎翻身,上半身抬起,一眼便看到巷子尽头路灯下那人,顿时怔住,失声喊:“林桥?!” 这声音一出,上面压着的人一愣,那人便趁势爬起,一瘸一拐就要往林桥那边去,又被两人拦住。 林桥愕然地看过去。 …… 这次的出警就像上次一样快。 这次的警察配置甚至都和上次一样,到了现场顿时给整笑了,“又是你们两个啊……哦,还有你。” 警察熟门熟路问林桥:“还是和上次一样,叫你哥来提你?” ……其实亲哥已经在这里了。 林桥悄咪咪朝角落里投去一瞥,见蔺难舟依旧没看他,又有点失落地低头。 手腕肌肉几乎是不受控地跳动了一下,蔺难舟按住那根红绳,终于抬头望过去。 可林桥已经低下头了。 两人目光正好错过。 警察拨完电话,对林桥说:“成,你现在这里坐会儿,我先去问问那两个又是为什么过来。” “又?”林桥本能地重复了一句。 “是啊,”警察努努嘴,说:“上次也是两人打架,一人一个角,哦对了,你好像比他们迟来一阵子,可能没注意到。” 林桥愣住了。 谢执这次也来得很快,手上还拿了一条厚厚的围巾,像上次一样走完流程,又来林桥身边。 见人来了,秦竺俞便告辞。 三天没见,谢执同林桥说了几句话,见林桥还频频转头往蔺难舟那边,有点无奈,也有点好笑地伸手摸摸他脑袋,说:“那就在这里等一会,好不好?” 林桥迟疑。 谢执便直接给他递了一个台阶:“我正巧在附近谈生意,是走过来的,司机还需要十几分钟才能过来。” 见鬼,谁大半夜谈生意。 但林桥还是安心了,他乖乖点头,“好,那就等一会。” 也不知道是在等谁。 十几分钟后,蔺难舟那边也终于结束了。 只是仍站在原地。 倒是林逸明忿忿瞥他一眼,又望林桥一眼。 林桥还有点怕他,近乎是本能地后退一步,被谢执伸手护住。 他松了口气。 倒是林逸明眉头猛地皱起,瞬间倒了胃口,只觉得自己可笑,冷笑一声便一瘸一拐走了。 林桥这才注意到,“他的腿……” “断了。”谢执声音平静地拢住他双手。 林桥抿了下唇,没多问了。 蔺难舟停在原地,一寸寸碾着那根红绳,警局里沉默了几分钟。 最后,蔺难舟望过来一眼,终于还是一声不吭地出去了,林桥顿时急了,往前迈出一步想拦,又犹犹豫豫停下。 他不知道蔺难舟是不是还想见他……或许,那态度是拒绝呢? 谢执安抚性地改握住他指尖,问:“不追上去吗?” “他很想你。” - 夜晚寒凉,蔺难舟从灯火通明的警局出来,裹着满身的寒意,想起两个多月前。 同样的地点,他当时,到底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去评判谢执这个“冒牌”哥哥,并自以为是地认为这人抢了自己的位置呢? ……明明他才是不称职的那个。 眼睫垂下去,他站在路灯下,指节都微微颤动,忽而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怔然回头,怀中便忽然撞进一抹柔软。 比月光更明亮的灯光下,林桥仰起头,神情交杂着忐忑与期待,还有一点点的依赖,像从前一样。 “哥哥……” “我们回家吧?” 作者有话要说: 谢总:大度.jpg 第92章 两周后,A大校门口。 于修远刚考完就直接回家去旅游了,兰梓行多留了几天,而薛迟则是打算寒假留在A市。 得知这个消息,两人都很意外,但也没多说,只是拍拍他肩膀,“新年的时候,我们会来看你的哦。” 薛迟怔了一下,旋即唇边漾开浅淡的笑,点了点头。 “谢谢。” “不用谢,有事记得找我们哦!” 几人告别。 现在还留在学校的学生不多,林桥拖着行李箱走到校门口,便见两辆车一左一右停在不远处。 ……好熟悉的场景。 脚步迟疑地停下,过了片刻,稍稍偏向了右边。 考试前一周他都是在蔺家住的,他有点想谢执了。 可是,哥哥才刚帮他补习完,就这么把人扔掉,真的好吗…… 林桥纠结起来了,他无意识皱起眉尖,最终还是拉着行李箱走向右边,在窗户上敲了敲。 车窗缓缓落下来。 林桥看着谢执,很有礼貌道:“能请您帮我把行李箱先带回去吗?” 谢执反问:“那你呢?” “唔,”他眼神游移了一下,很是心虚,“我先去找哥哥,明天再去找您。” 谢执似笑非笑望他,正要说话,林桥却忽然被人扯开,旋即凑过来的是另一张与林桥颇为肖似、五官线条却更加硬挺的脸。 蔺难舟面无表情看他,“再见。” 说完,就一把将林桥拉走。 车辆启动,是林桥这两周已经熟悉的路线。 他坐在车上,望着窗外A大的校门远去,这才有了种期末结束的实感,整个人都要放松下来了。 蔺难舟坐在一边看他,他便凑过去,主动蹭了蹭那人肩膀,含含糊糊说:“谢谢哥哥。” “谢什么。”蔺难舟伸手揉了一把他脑袋,眼底带着笑意。 在几年前,他还在国外时,为了追寻父母的痕迹,也曾申请过父母年轻时求学的大学,坐在他们曾待过的教室里,听教授讲课。 国外和国内讲授的不太一样,但是也大同小异。 当时只是苦苦求索一个幻象,没想到多年后能帮助到林桥。 坐在前面开车的季同却忽然打断他们,眉头微微皱起看着后视镜,沉声道:“谢总跟过来了。” 蔺难舟的表情肉眼可见地不爽起来,他让季同停了车,等谢执主动过来,这才皮笑肉不笑道:“我家可没地方住你这尊大佛。” 话音刚落,便听门嘎达一响,丝缕光线照进来。 蔺难舟:“?” 他面无表情低头,便见林桥有点心虚地冲他笑了一下,手上还抓着半开的车把手。 显然,在兄长放狠话的同时,他已经悄悄倒戈,并慷慨地给车外人打开门。 谢执很自然地上车,林桥便给他让开位置。 然后,冲蔺难舟乖巧笑笑,“可以让谢先生和我住在一起……” 咔。 蔺难舟随手扔掉“不小心”扯下来的扣子,咬牙切齿道:“我不准!” 当然,最后还是被迫准了。 毕竟,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 很快,十二月过去,快到新年了。 蔺难舟和谢执之间还是暗潮涌动,但不知是不是因为谢执之前帮他在林桥面前说了好话,还是说因为帮了他们和好,总之,蔺难舟对上谢执时,总是矮上一头。 但没关系,林桥总会很好地安抚哥哥情绪,就像幼年时缠着堂姐和爷爷时也会很好地端水亲哥一样。 是与生俱来的天赋。 年前总要准备很多,谢执照例给他买了很多衣服,林桥有点害羞,但还是很期待地一件件试。 落地镜前,少年小腿细长洁白,往上又被一条纯白的、金边装饰的、垂至大腿中间的短裤包裹起来,绶带从肩膀倾斜着落下来,半遮半掩住漂亮的腰窝,与嫩生生的肌肤衬着,分外矜贵。 “是不是有点太夸张了……”他局促地看着镜中焕然一新的自己,控制不住地伸手想要拽拽衣角。 谢执站在门边,目光锁在他身上,瞳孔微微收缩,过了几秒才含笑道:“怎么会,这身很适合你。” 林桥鼓了下脸颊,目光落到一旁被换下来的许多件衣服上,突然有点不满了。 他看着镜子里身后的人,嘟嘟哝哝抱怨:“怎么一直都是我在换,要不……” “不行。” 还没说完,谢执就冷酷地打断他的幻想。 林桥又瘪了下嘴,眼眶里迅速盈起水汽—— 十几分钟后,谢执站在林桥方才站着的位置,面无表情地抬眼,看向站在门口的林桥。 在林桥的哀求下,他直接缴械投降,不得不换掉那身快要焊在身上的西装,转而穿上这身不知道林桥什么时候偷偷买回来的……骑士装? 或许,说是骑士的礼服更为合适? 男人肩宽腿长,活脱脱一个行走的衣架子,以白金为主色调的礼服服帖地穿在身上,神情内敛,仿若中世纪最虔诚的美德骑士。 林桥还穿着刚才那一身,探头探脑地看过来,与谢执对上目光,顿时眼前一亮。 他跑过来,毫不客气地撞进谢执怀里,伸手胡乱摸了一把,耳尖泛着点红,还故作镇定地夸赞:“您很适合穿这一身!” “谢谢,”谢执彬彬有礼,同时伸手抓住林桥的手腕,“你也很漂亮。” 说着,他就要把人往镜子上压,可还没等彻底付诸行动,便听门一响,接着是脚步声。 林桥从谢执怀里探出来,高兴起来,“哥哥,过来过来!” 谢执:“……” 成吧。 又是十几分钟后。 在林桥的翘首以盼中,蔺难舟从更衣室里走出来,还微微皱着眉,伸手扯着身上乱七八糟的布料,显然对现在这身也不太习惯。 林桥看着看着,觉得缺了点什么,忽然一拍脑袋,“等等,还差了一个配件,你等我去拿!” 说着,便蹬蹬跑开,过了十几秒,又费劲地拖着一个大东西过来。 谢执走过去,顿时一挑眉。 只见林桥手里拖着的,赫然是一个舞台剧里常用的大翅膀。 只不过通体纯黑。 他转头,又看了一眼作“魔王”打扮的蔺难舟,顿时幸灾乐祸起来。 最终,一个漂亮的相框摆在了林桥房间里,只见画面背景一片萧索,圣骑士与大魔王彼此对峙,可两人的中间却站了一个漂亮精致、笑容甜软的小王子。 圣骑士的剑芒始终避开他,魔王的羽翼也始终护住他。 - 年味还没散去,街上商户萧索,可爆竹的碎片却又勾勒出一片喜气洋洋。 一辆名贵的轿车驶过去,看目标应该是机场方向,途中经过一片已经开工的工地,是谢氏旗下的。 林桥便扒着窗户往外看了一眼,见一片欣欣向荣,顿时开心起来,伸手抱住谢执,黏黏糊糊撒娇。 轿车驶向远方。 “发什么呆呢小林?” 身后忽然传来包工头的声音,林逸明顿时一个激灵,收回目光,应了一声后,便推起车继续埋头苦干。 现在,他满身尘土,一瘸一拐,父亲入狱,祖母去世,为了生计沧桑又疲惫,浑然看不出一丁点过去的模样了。 …… 异国早已入春,林桥脱掉厚厚的冬衣,脚步轻快起来。 机场,等候已久的蔺难舟迎上来。 “久等啦。” 林桥很热情地抱了兄长一下。 蔺难舟替他擦掉额角细汗,神情温柔,“不久。” 像是在回答他,也像是在回应这十几年的等待与追寻。 洗风接尘。第二日一早,林桥来到七岁时未曾抵达的那个墓园,历经坎坷,却也岁月难阻。 他走在鲜花初开的草地旁,身前是曾一度放开过手的兄长,身后是决定相伴一生的恋人。 一束犹带晨露的百合被轻轻放在墓前,林桥抬起脸,与墓碑上的人对视。 他们看上去还很年轻,男人俊秀,女人温婉,相依偎在一起,很恩爱的样子,看上去就像是世间最寻常最普通的一对夫妻。 这就是……他真正的父母。 明明早有了心理准备,可当真正站在这里那一刻,林桥还是喉头梗塞,鼻子一酸,眼眶瞬间盈上泪。 他几乎有些站不稳了,声音都带上颤意,尝试几次才终于喊出口:“……妈妈、爸爸,……我来看你们了。” 肩膀也跟着颤起来,“乔乔来看你们了。” 下唇被用力咬住,林桥仰起头想止住眼泪,可肩膀却骤然被人握住,温热的指腹轻轻擦过眼角。 男人表情温柔,带着安抚和鼓励的意味。 过去,他也从未要求林桥克制压抑所有负面情绪。 永远是温柔而宽容的。 他对着墓碑鞠躬,沉声介绍了自己,并没有累赘的保证。 然后便带着林桥走向远处,步履沉稳,动作轻柔。 天色晴朗,走出一截,林桥放松了点,他转头回望墓前。 那里,年轻的男人孤身坐着,似乎在与父母说话,可背影却不像从前那样孤寂与偏执。 还有……身边这个人。 交握的手微微收紧,林桥终于笑了,这次是彻底的放松与平静的喜悦。 风卷过来,带着春与鲜花的气息,湿润润扑在脸上,谢执忽然凑过来,像是要吻他。 林桥闭上眼。 下一刻,清新的芳香传来,是谢执在他眉边别上一朵花。 他愣愣睁眼,便被珍之重之地捧起脸,轻柔的吻落在眼尾与唇角,吻去所有悲伤的痕迹。 男人的声音响在耳边,低沉而缱绻,带着歉意与爱意,“抱歉,让你久等了。” 林桥瞬间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也在一瞬间泪盈眼眶,他用力眨眨眼,终于也绽开一个笑。 “不久,……还有,我爱您。”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啦!撒花!评论有红包掉落! 番外的话应该过两三天,日更两个月人都累瘦了(泪) 目前打算写一个乔乔长大后,一个if线如果乔乔在哥哥身边长大这样子 (悄咪咪)其实半个月前还偷偷写了一个if线魅.魔乔乔,但不确定能不能放出来所以这个应该存疑 如果你们有想看的可以在评论区留言!我看看有没有灵感(啾咪) 还有就是求求预收和作收!啾咪! 接下来是一些惯例碎碎念: 这是我第一次尝试比较陌生的题材,也是第一次有这么高的预收(快二百呢,QAQ),准备了快三个月,人设都推翻了好几版,开文前其实很忐忑,怕自己写不下去,怕自己断更崩文,却没想到一开文就收获了那么多小天使的评论和灌溉!既开心又紧张,那几天我妈甚至以为我偷偷谈恋爱了(救 当看到收藏达到v线那一刻,真的高兴又忐忑,第一次顺v诶,但开心没几秒就因为没有经验开始疯狂赶万字更新,白天写晚上写,醒了写梦里写,直接互联网消失,朋友还以为我人无了) 其实想来这本对我的意义真的很大!连载期间,第一次顺v,度过了签约绿江的一周年,家里还发生了一些事情…… 想说的很多,但是胡言乱语的,总之就是很感谢和你们的相遇!也感谢你们陪我走过了这一段人生的路,有缘再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