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巨著   作者:宇宙真美啊我操   文案:   双性大漂亮·检察官·受x疯批财阀·恶人前夫哥·攻   又是一个平淡无奇的早晨,李检一如往常睁开眼。   他发现怀里有一个小孩,身边躺着陌生的男人,柜子上的电视开着,回放昨日的娱乐新闻。   主持人说:“新晋影后疑恋情曝光,与x集团执行董事当街拥吻,不久前该集团曾陷入行贿丑闻,后因证据不足……”   李检回头发现,身边的男人和绯闻男主角一模一样。   又名《离婚四年,渣攻如何一个月迅速复婚》   1x1,he,假失忆,没三观,没逻辑,狗血生子,慎入   ps:【沉默巨著】是一款香水   文中法律体系为世界大杂烩,勿考究,谢谢♪(・ω・)ノ   汌字其实念chuàn,但是起名的人为了凑三点水,他家里人一直念chuān 私密吗喽   一句话简介:李检离婚三年零四个月的倒霉前夫回来了   标签:BL,长篇,狗血,双性,相爱相杀,破镜重圆,强制爱 第1章   李检听到审判结果的时候表情没有变化。   他垂了眼皮,一言不发地在桌上怼平资料,目光顺直下去,面容素白,挺翘的鼻尖上有一颗浅色的痣,没有表情的时候看起来有些冷淡。   一旁的同僚祝贺他:“李检恭喜啊,年底办完这桩大案,今年要破纪录了吧?加上这件多少了?1101?我明年争取向你看齐。”   闻言,李检淡淡勾了下唇,拍了拍他肩膀,单手拎起一摞文件,放进地上的手提袋里:“我等你。”   啪!——   攒动起的人群被这声巨响震住,齐齐朝法庭中央看来。   “杀人犯!”对面的被告位上突然有一个男人拍桌站起身,怒目圆瞪,伸手抓起辩护律师还未收完的文件,猛然一甩。   先奸后杀、被害者高达8人、均为未成年女性等6项刑事控诉。   白色的纸印满昭示他罪行的黑字,洋洋洒洒而下。   “你才是杀人犯!”刚被定罪的犯人狰狞着胀红的脸,歇斯底里地朝他大喝:“31年!31年啊!!我今年才45岁,这就是死刑!!!”   “肃静!肃静!”   “你给我等着!杀人犯!你才是杀人犯!!!”   “你给我等着!你给我等着!”   李检对此并没有任何反应,径直提起公文包和一帆布袋的文件朝外走去。   身后的怒吼仍在继续,罪犯被警员强行控制在座位上,手铐挣起发出泠泠的碎响,冰冷且尖锐。   见他快步朝门口走去,同僚火急火燎地收拾了东西在背后招手:“李检,等我一下,我蹭你车一起回局里!”   李检听到他的声音,却没回身,高仰了一只手臂,举起一包烟朝身后随意摇了摇。   涌动的人流中三两交谈着走向门外。   有人听到他高喊着“李检”的名字追出去,好奇地问身边同行者:“这个李检是不是四年前辰昇的那个李检?”   同行者是魔圈所的资深律师,对这起未成年性侵案感兴趣才来旁听,见他问起李检,便态度暧昧地笑了下,默认了:“没想到你都知道他和辰昇的关系。”   对方跟着笑了笑:“圈子这么小,想不知道也难。不过我先前只闻其人,还没见过李检在法庭上的表现,今天看起来还可以嘛。”   “他要是没点手段,一个男的怎么爬床呢?不过嘛……”对方嗤笑了一声,“咱们这行还是讲究些公平的,他那青春饭也吃不了几年,现在还不是被贬回来了?”   言罢,两人相视一笑,走了出去。   四年前,司法圈就因为李检小轰动过一次。   这个年头大义灭亲的“伟人”不少,但卖父求荣、舍母换利的白眼狼倒少见,李检便是其中之一。   从毕业后便平步青云,短短三年间升至嘉青市高级检查厅。   期间,李检丝毫不知避讳,天天换着豪车出入作风清廉的司法机关,时常被人目击到与某公司的男性董事举止亲密。   本来这些都只是圈内放不上台面的风言风语,但四年前他为了升官,讨好金主竟然亲手把父亲送进监狱,母亲更是因此跳楼自尽。   谁都以为李检会一路直升时,他却被下派回了中等检查厅。谣言中,李检金主任职的辰昇有限公司也发了澄清,大意是有关严𫵷汌与李检诸多猜测所言为虚,如果继续传播不实言论,辰昇法务部会追究造谣者责任。   圈内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李检是被利用后又被人家一脚踹了,心照不宣地在心里大喝了声“天道好轮回”。   母亲死后的两周后。   李检开了一辆造价不菲的超跑现身法院,仍旧笑脸盈盈地站在法庭现场,以一副笑面桃花眼的形象面对法官,加重了被告罪行。   法官锤落,李检的笑容当即消失,转变之快让人咋舌。   冷血薄情程度可见一斑。   此时,在业内被称为“厅堂笑面虎”的李检收起了游刃有余的笑容。   他顺着人流朝外走,法院大门口都挂了禁止吸烟的牌子,不得已又朝一侧立了栏杆的矮坡走下去几步,顺手把手里的袋子放在大理石花坛上。   李检的两指并着,在敞口的烟盒轻轻磕了一下。   烟盒里弹出一根长烟,他纤细的脖颈前倾着,把烟嘴夹在唇间,点了火,缓缓吸了口白烟,才掏出手机给聊天记录中未接通的视频拨回。   视频很快就被人接通,是幼儿园的生活老师打来的。   “猪猪,你看看谁打电话来啦?”女老师惊喜地弯下腰,把手机递给骑在木马摇椅上的李赢。   李检弯了弯眼睛,看到一只肉乎乎的小手遮住了视线,而后镜头往下歪了歪,把半张绵白的下巴肉纳入画面。   “爸爸。”   李检嗓音稍低哑地问他:“猪猪,怎么忽然给爸爸打电话啦?”   镜头的视角俯视,李检看到他柔软的粉嘴巴憨声憨气地动起来:“我想起来,今天早上没,有说拜拜。”   李赢在幼儿园的游戏房里,天花不能有暖灯照射下来。   李检能看到李赢脸上细小的绒毛在闪光,像一只外皮完好但还是不幸发霉的橙色橘子,橘子上的白色霉菌也是这么可爱。   他又跟李赢聊了两句,才笑着挂了电话,抬头望了眼天。   临近年尾,嘉青市天就越阴。   明明才下午三点,太阳被挡在灰霾后,高空有几只乌鸦展翅盘旋,呀呀而过。   同僚靠近的时候,看到李检穿了黑色风衣,瘦削且挺拔地侧身立在一片幽绿的草丛前,单手插着口袋,另一只细瘦修长的手夹着烟,静静地吞云吐雾。   平心而论,李检的整个脸型帅是帅,好看也好看,甚至有些男生女相的意思。   但与一众长相锋利的帅哥相比就稍显柔和,硬要跨性别去和美女比美又黯然失色。两相对比下,竟然不上不下的,反倒有些中庸。   但唯独就是他那双看似多情的桃花眼在这张脸上格外突出,让人一下便记住了李检。   现下,李检那双狭长的凤眼微眯着,不笑的时候显出些冷淡,像是在发呆。   他常年伏案,肤色介于健康与病危的苍白之间,露出的手背与细腕浮起青紫的血管。   “嘶——”同僚猛不丁按在李检左肩上,倒吸一口凉气,“检啊,李大检,多吃点饭吧,我看着都觉得你要修仙,你干脆别叫李检了,改名李仙儿吧。”   李检回过神,把他手抖掉,极快地笑了下:“我一顿能吃三碗你又不是不知道。”   “消化不良啊你,”同僚连连摇头,“快去医院体检一下吧,你看着吓人,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们小猪猪可怎么办?呜呜……”   “行了,”李检笑骂一声,“你别他妈咒我。”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也别学我儿子哭,难听死了。”   同僚捧腹笑起来,从他手里薅了根烟背风正凑到火机前要点燃的时候,忽然“呀”地怪叫了一声。   李检作势要踹他:“你瞎叫唤什me——”   话在嘴边被截断,“卧槽,李检那是你车吗?”同僚指着某个方向,看着被捅的粉色甲壳虫一脸震惊。   李检微皱起眉,朝他指的方向瞥过去。   烟屁股在湿润的口腔里被陡然咬扁,他捏灭烟头随手塞进口袋,一边脱外衣一边叫道:“站住!”   正在捅李检车胎的人毫不犹豫地又扎了一刀,猛然把刀抽出来,冷清的空气中他们听到一声清晰的噗嗤——声。   车胎肉眼可见地瘪下去,如同李检黑得快要入土的脸色。   “操!”   李检怒骂了一声,一把把外衣甩给身旁的同僚,甩下一句“帮我拿着”,丝毫没有迟疑,单臂撑上眼前的大理石花坛,全身看似绵软的肌肉瞬间紧绷,纵身翻越过去。   同僚看着他这一套如云流水的动作和爆发力,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炸鸡啤酒喂出来的小肚腩,默然无言地抽了口烟,才赶忙跑进法院里叫人。   “别跑!”李检迈着长腿,十米跨栏一样在那个人身后追着,不过他体力再好,还是长期坐办公室的死宅,跑了十分钟就感到喉咙一阵咸腥涌上来,捂着唇咳了几声。   嘉青市法院在老城区中央,周围都是上了年纪的居民和摊贩。   看到他们这一顿穷追猛打,身子骨弱的老年人纷纷蹒跚着避让。   李检额前有一滴汗珠滚落,顺着太阳穴滴到了眼尾,他眼睛一酸,眯了眼睛本能地抬手揉起来。   等放下手的时候,前面戴着兜帽的男人侧身看了他一眼,加快速度拐进居民楼间的小巷。   李检紧跟着他追了进去。   巷子狭窄,仅能容一辆轿车笔直驶出的宽度。   两旁的居民楼高且陈旧,楼影遮天蔽日地覆盖下来。   南方的冬天让昏巷散发着一股陈旧、发酸的湿冷气息。   那道人影不见了,巷子里空无一人。   李检追人的脚步缓下来,这里面很安静,他能听到自己因为跑动加剧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   口鼻中冒出水汽弥漫的白气。   李检深吸了口气,冷声朝前面道:“别躲了,快点出来。”   没有人回应,他听到自己声音隐隐的回响。   由于工作的敏感性,李检上班随时会带着匕首以防万一。   他没有犹豫,衬衣的袖口一垂,一把小刀贴上手心,一边放轻了脚步,朝更前方一个豁口隐约露出的黑影走去:“警察马上就会赶来,到处都有电子眼,一查就知道你是谁,主动认罪和被捕归案的区别需要我告诉你吗?”   耳边回荡着脚步声与急促的呼吸,李检踩着一片碎石堆走过。   石子被踢飞,剐蹭着一旁爬满绿苔的墙壁,发出细碎的响声,李检走到了一扇开了灯的窗下,昏黄的光线朦胧照射出来。   他冷不丁回头朝身后看了一眼,还是没有人。   “啊!操!”   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伴随着叫痛的骂声,李检当即回头看向前方,不远处蜷缩着在地上出现了一道黑影,李检认出他带了兜帽的衣服。   他没有松懈,下意识抬眼朝犯人被扔出的地方看过去。   一道高挺骁悍的黑影曲了长腿,倚靠在墙壁上。   他不叫人,也不说话,一只手的指间点燃了一支烟,白雾袅袅飘起,火光忽明忽灭地闪着,另一只手上转着什么。   男人被阴影覆盖着,侧了脸,静静注视着灯影下的人。   李检的身体比他的大脑更一步感知到危险,他本能地要转身朝巷口跑去,刚一回身,“嘭”一拳被人重击在脸上。   一阵震痛从鼻尖迅速蔓延,经过眼角,惊到了头顶。   他闷声哼了一下,仰头捂着脸,直接把刀挥出去。   但身后不知从哪里跳出来袭击他的人身手显然比李检专业得多,把李检干脆的击打全都躲开,握在手里的刀嚓一声打落在地。   李检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这时候身后有脚步声响起了。   缓慢的、冰冷的、黏腻的。   像蛇一样,盯准了猎物,缓缓游走在地面。   黑影靠近了,停在李检方才站过的那扇窗下。   昏黄的光映出一张冷峭的脸。   在眼镜反射的偏光下,男人沉黑眼眸空无一物,空洞地看不出任何情绪,像死寂一样,看上去会有些可怖。   但他却是笑着的。   这笑容很温和,不考虑时下的境遇,或许还能让人觉得他会是一个温文尔雅的人。   李检握了刀的手无力地垂下去,细瘦的脖颈微垂着,龙骨隐现。   他缓缓转过身,没有抬眼。   映入眼底的是一双做工精致的皮鞋,而后,李检缓缓上移的目光把一只夹了烟、骨节分明的手纳了进去。   良久,视野里的手动了,李检顺着移动了视线。   男人捏着烟屁股,在唇间吸了一口,弹到地上,淡薄的烟雾缓缓从口鼻呼出。   他漫不经心地把烟灭在一臂外的墙壁上,倏地大敞开双臂,嗓音低沉,笑了下:“李检、李大检察官,我们久别重逢,不给你亲爱的前夫一个爱的抱抱?”   李检没有给他一个爱的抱抱,当机立断地给了他爱的铁拳。   他捏了拳头朝严𫵷汌面门袭去,被一晃脸躲开。 李检本来也没想打过他,借着机会转身朝前突袭跑去,一只手随机缠上他小臂,用力钳着朝上抬了一下。   他听到咔吧一声脆响伴随着大臂与肩颈处剧烈的疼痛。   李检紧紧皱着眉,好看的眼睛因为生气与惊慌变得更亮。   他抬了长腿直接去踹严𫵷汌的腿,同时倾身狠狠掐住他结实的小臂,手起刀落,刚划破他外衣的时候,动作陡然顿住。   黑洞洞的枪口顶在李检眼前。   他停止了所有挣扎,脸色白了,冷声问:“严𫵷汌你要干什么?”   严𫵷汌折起唇角,抬手掐上李检的下巴,被甩开。   他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愉悦地弓腰凑到他眼前,随口朝身后的保镖道:“绑起来。”   李检两只手被牢牢绑在身后,咬着牙,恶狠狠地瞪着他。   严𫵷汌倾身,额头抵上李检的额头,鼻尖状似亲昵地蹭了下他的,但气息很冷,鼻梁上的镜架往下滑了一些,冰冷沉黑的眼瞳和他对视。   枪没有拿走,却从李检脸前,挪到了他太阳穴前三厘米的位置。   李检脸色变得惨白,他本能地紧闭起眼睛。   他嘴角的笑意加深,双唇轻碰:“嘭——”   啪!   黑色的枪口喷射出五颜六色的闪光片,伴随着一声炸响飘扬在李检眼前。   “你真以为我会杀你啊?”严𫵷汌笑了一声,单手摸上李检尖细的喉结,顺延着滑腻的肌肤,握紧下巴迫使他不得不朝上仰起头。   李检的双手被绑着,用力向后挣扎了一下。严𫵷汌嗓音很低,唇附在他耳边,神情却是异常的冷静,冷静到了一种近乎冷酷的程度。   他说:“我真是太伤心了。”   作话:新年快乐。 第2章   李检感觉到上唇有一股温热的液体流出来,抿了下唇,尝到铁锈的咸腥,鼻根和嘴唇周围还不时刺痛着。   他短促地仰了下脸,试图倒流鼻血,露出脆弱的纤细脖颈,严𫵷汌的笑意更深。   李检垂着眼皮,脸上没有多少血色,低声又叫了下他的名字:“我有话要跟你说。”   他顿了顿,补充道:“四年前没来得及跟你说。”   听到他这么说,严𫵷汌随手把鼻梁滑下的眼镜推了上去,镜片在阴影中没有反光,露出下面那双阴冷的、不杂一丝情绪的眼睛。   他淡淡一笑,口吻和善地问:“亲爱的,你还有什么想说?”   “咚!”   李检在他完全贴上自己的时候,猛然后仰了下,而后用力一撞,脑仁儿里嗡鸣炸响。   严𫵷汌猝不及防地被他撞了额头,猛然别开脸。   无边的眼镜被甩飞,磕在地上,碎了。   他吃痛地皱起眉,本能地松开了钳制着李检的手。   紧跟着一侧的大腿就被狠狠踹了一脚,要不是严𫵷汌躲得够快,李检那脚就踹在他下腹上了。   身后的保镖谨守雇主的命令,背着手站在原地没动。   “别他妈跟我装好人,傻逼!”李检把流进嘴里的鼻血“啐”了一声,吐到地上,说一个字伴随着一脚,狠狠踹出去:“我、想、死、你、了!无时无刻不想你死!”   严𫵷汌在外人面前向来和善的的面具被他击碎,嘴角游刃有余的弧度垮下。   他沉下脸,不再跟李检废话,长臂径直绕过他身侧,一把握住绑了李检手腕的绳子,猛然把人往前面的墙上一推。   严𫵷汌单手死死按住李检细瘦的长颈,似乎是觉得呼吸有点闷,烦躁地松了下系着的领带,低喘了口气。   他侧着的脸恰好避开了窗口落出的灯光,陷在黑暗中,朝不远处的保镖沉声说:“过来,把人按住。”   说完,严𫵷汌松开手,往后退了半步。   李检丝毫没有喘息的间隙,他被保镖压着肩膀,更用力地反身按住。   后颈上微温的余温被风吹散了。   李检的半张脸撞上冰冷粗糙的墙面,屈腿朝后蹬了两下,他余光瞥到昏暗中,严𫵷汌歪了下脖颈,脱了西装外衣扔在地上。   “你要干什么?!”李检眼瞳缩了下,意识到他接下来的动作,挣扎起来:“严𫵷汌我警告你,警察马上就到了,你放开我!”   刚刚跟他打架的时候,严𫵷汌被发蜡一丝不苟拢到脑后的黑发缀了一绺下来,凌乱地垂下来,又被他单手反抚了回去。   他朝李检的方向扫了一眼,昏暗中,两个人对上朦胧的视线。   严𫵷汌的祖母有西方人血统,基因隔代地在他的容貌上隐现。   他的个子很高,比一八一的李检还要高出大半个头,肤色很白,但不是东方人的瓷白,而是更病态的苍白,鼻梁高挺,眼眶深邃。   没卸下伪装的严𫵷汌被优越的家世与教养包装,常年戴着眼镜,一副世家精英,温良英俊,魅力十足的模样。   在他们初遇时,李检被严𫵷汌阳光开朗、慵懒良善的假想欺骗。   在他们分手后,李检才意识到严𫵷汌的乐观恣意下,隐藏着刻在基因深处的冷漠和高傲。   镜片后的严𫵷汌,瞳仁是黑的,甚至比一般的东方人要更黑一些,眉压眼,眼尾却是平的,隐隐下垂,一言不发盯着人看的时候有种毛骨悚然的冷意。   一直到这时候,李检才突然地想到严𫵷汌确诊的病症——   反社会人格下极严重的心理变态。   这类精神疾病患者的基因里刻着邪恶的基因,他们精于伪装、善于操控、毫无同理心,冷漠至极又自私自利。   最重要的是,这类反社会人格患者中出现过大量臭名昭著的变态杀手。   他们的基因有多处高危突变,没有道德,只有血腥与暴力等行为才能刺激他们欲壑难填的心。   李检安静下来,紧张地看着严𫵷汌,艰难地滑动了下喉结。   严𫵷汌的视线全程都没有松开他的眼睛,在李检惊慌的视线下勾了一侧的唇冷冷笑着,他很享受李检视线里的恐惧,也喜欢这种把李检玩弄于股掌之间带来的快感。   看着李检因痛苦而扭曲的表情,让他感受到向来波澜不惊的心脏隐隐抽痛起来。   这种感觉对严𫵷汌来说很罕见、也奇妙,就像李检于他一样,欲罢不能。   严𫵷汌解开扣子的动作放慢了,漫不经心地挽起两臂的衬衣,迥劲的肌肉曲线一点点露出。   李检看到他缓缓卷上去的手臂——   大半右臂完整地露出来,密密麻麻地一片黑色扭曲着占据了原先空白的皮肤,隐入未能露出的大臂。   那是一大片纹身,说是花臂也不确切。   他右臂手腕以上的皮肤被黑色的、盘旋而上的狂草占据,手肘内侧却纹有一个红色的方形图案,与大片秾黑字迹区别,惹人注目,看着像刻章落款。   李检呼吸放慢了,胸前的起伏稍小了一些,像是被吓到了一样,移开了视线。   “我警告你,”他看到严𫵷汌从裤袋里摸出一个避孕套,叼在唇间朝自己走来,颤抖了一下,“你今天要是敢动我,我保证明早的新闻头条会是辰昇的法定继承人强奸国家检察官。”   严𫵷汌似笑非笑地迈了步子朝他靠过来,但眼中没有温度。   压制着李检的力气陡然松了,保镖拎着被绑着的歹徒,径直走到巷口,背对着他们没有回头。   李检苟延残喘地往后退了半步,脊背贴上一个宽大温热的掌心,极为缓慢地从肩胛一点点抚摸下去,修长的指尖沿着他的手臂,暧昧地、黏腻地剐蹭着,最终停在李检腕心静脉的地方。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严𫵷汌模仿着他心跳的频率,一只手臂撑在李检脸侧的墙壁上,几乎要把他全部纳入怀里,李检后脊贴上他胸口,温度在狭小的缝隙间升腾。   他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人握住,但并不是单纯合握的动作。   严𫵷汌的手修长而劲瘦,由于挑起的手指,绷紧了筋骨,五指放满了动作,从李检腕心慢慢贴合了他冰冷又细瘦的手心,缠着他的手指,最终从指根镶嵌,做了个扣握的动作。   “你心跳怎么这么快?”严𫵷汌压低了嗓音,目光放在李检右侧,没有看他,明知故问:“你在紧张吗?”   握着他的手很快松开,朝下游去,抚过细韧的腰,隔了薄薄的布料,停在挺翘的臀肉上,沿着翘起的裤腰,伸了进去。   李检心口重重跳动一下,如雷击。   他拼命挣扎起来:“放开我!”   手指碰到滑腻的皮肤,陷进臀瓣凹陷的缝隙中,指腹在干燥的后穴上打了个圈,却继续深入,抚上会阴突起的地方,不轻不重地按了下。   他听到李检压抑的喘息,低低笑了一声,手指仍在向下,感受到了少许潮湿的热度,在那里顿住了。   “我不太懂法,”严𫵷汌低声缓缓开口,他说话的时候,偏转过脸,看向李检的面颊,“李检,你能教教我,我这种行为是强奸,还是鸡奸?”   这个距离,严𫵷汌能看到李检白且薄的眼皮和颤抖着的浓密睫毛。   他的目光又落在李检鼻尖的那颗痣上。   李检感觉到他靠近的动作,下意识朝一侧偏了下脸。   耳垂被快而重地咬了一下。   “唔!”   李检苍白的脸颊皱起来,两条长腿被西裤包裹着被严𫵷汌的腿强制插进去,分在两侧,他感觉到半根手指已经陷进紧缩的穴口,齐平的指甲剐蹭在敏感的穴肉上。   “或者你再跟我讲讲,强奸检察官判几年?”   李检咬紧了嘴唇,别过脸不说话,脸色更白了点。   严𫵷汌看他的反应,脸上笑容的弧度仍旧没变,很轻,但还是笑着。   他并了第二根手指揉捏着厚软的蚌肉,感受到里面轻而易举地就把自己的手指咬进去,深处湿软的红肉像是引着他,迫不及待地张合着,挤压着他的手指,像是蛊惑着诱人深入。   李检失力地靠在他怀里,眼尾染了水红。   严𫵷汌插进去的动作一顿,李检被他推出去,身上的热气又没了,寒冷的风一股股从巷口伸进来,紧紧缠绕在他身上。   严𫵷汌伸手去扒他的裤子,李检没有反抗,他抿着嘴唇笑起来,冰冷的神情消失了,眼里的光亮着,嗤笑了一声,看着严𫵷汌着急起来的动作。   皮带被解开,西裤和白色内裤一齐被粗暴地扯至膝弯的位置。   严𫵷汌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两手敞开放在李检皙白紧致的臀肉上,拇指按在会阴更下一点,不应该出现在男人身上的穴口。   李检的激素失衡,阴部的毛发很稀疏,颜色也淡,柔软地贴在稍挺的性器下,没有遮住这道肿着的缝。   严𫵷汌粗暴地用力,把肿起的蚌肉朝两侧掰开,露出里面殷红的软肉,他借着那扇窗户的光亮,能看到李检身下的唇肉微微蜷着,但异常柔软且艳红,像被刚刚操过一样。   如果光更强一些,就能看到媚肉边缘一些被性器粗暴进入时刮伤的细痕。   下身被撕扯的痛意骤起,李检痛地皱眉,碰了嘴唇正要开口:“你——”   “李检,”严𫵷汌面无表情地直起身,声音很轻,但语气很冷:“你为了三千万离开我,你后悔过吗?”   “首先,不是三千万,是三千三百五十万。”   李检像是一下有了底气,挂上淡笑,直起了上身,狐狸一样的眼睛轻眨了下,语气嘲弄地反问他:“严𫵷汌你不会以为我收了钱跟你离婚,然后还要为你一辈子守身如玉吧?我他妈圣人啊?”   李检视线轻佻地朝严𫵷汌下身扫了眼,又移上来,毫不畏惧地盯着他的眼睛,狡黠地笑着,左边的脸颊凹陷下去一个小小的窝,但右边没有。   看他黑着的脸,李检“啧”了一声,佯装无奈地说:“你别告诉我你这么纯情啊。” 第3章   严𫵷汌顿了下,神色更冷了,朝他瞥去,视线落在李检的嘴上。   他的嘴唇算不上很薄,但也不厚,偏红的颜色,看起来很柔软。   李检听出他的沉默,扭过脸,在严𫵷汌看不到的阴影里,他轻笑了声:“知道你有洁癖,快点把我放了吧,我同事报警了,他们应该快到了。”   “二十七分钟,”严𫵷汌冷冰冰地说。   “什么?”李检没明白他什么意思,蹙眉看了一眼。   严𫵷汌接着道:“已经过了二十七分钟了,你还觉得会有警察——”他顿了下,似乎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脸上的冷硬没有那么明显了,缓缓地问他:“——人来吗?”   李检心里一凉,立刻就想到,既然严𫵷汌能让人把他引来,肯定就做好了准备阻止他们来。   他又想去踹人,不过这次严𫵷汌长教训了,反手抚上李检的喉结,用虎口在他咽喉上轻轻摩擦了两下。   李检的余光瞥到严𫵷汌手里拿了个东西,朝他靠近,硬且冷,是一把枪。   即便严𫵷汌刚刚告诉他那不是真枪,他也不敢乱动,因为他怕那是真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严𫵷汌阴冷着视线看他,单手捏着李检的脸,迫使他转过来。李检没什么肉的两颊被他用力掐着,嘴唇被挤压变形。   红彤彤的嘴唇竖了起来,像做了个鸭子鬼脸一样。   严𫵷汌的目光看到他转过来的脸时,很短暂,几不可察的瞬间,嘴角冷挑了下,似乎是觉得好笑。   李检:“里海si唔&%!(你还是不是人)”   严𫵷汌眉心微皱,把手放开:“你说什么?”   李检说:“你他妈是不是人?!”   他的嘴又被掐住了。   准确来说,是被严𫵷汌吻住了。   更准确一些,是咬,不是吻。   这甚至称不上一个粗暴的吻,严𫵷汌是真的用牙尖在要李检的嘴唇,麻痒的痛意伴随着剧烈的疼痛印在唇角。   李检拧着纤细的眉毛,扭着脸颊,想要把他甩掉,严𫵷汌用力啃咬着他柔软的嘴唇,很快就咬出了细小的伤口。   他不光咬,严𫵷汌还伸了火热的舌尖循着伤口的细缝舔去。   伤口不大,但被咬的很深,刚一渗出殷红的血就被严𫵷汌吮吸着咽下去。   李检合理怀疑,如果这个吻能持续到天荒地老,在海枯石烂前,严𫵷汌可以用这个溃烂的伤口把他的血吸干。   李检被他抓着不能动弹,鼻腔里发出吱呜的声音。   伴随着亲吻的动作,一只手用力地压了下反弓起的腰,让他往下塌下去。   硬物贴上微张的穴口,他的身体比大脑更快一步反应过来那是什么,眼瞳紧紧缩了缩,怕得忘了反抗。   “你很怕我吗。”严𫵷汌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把唇错开,贴着唇角说。   明明是个问句,却像他早已有了答案。   李检冷不丁夹紧腿,整个人都朝前蹿了一下,却恰好夹着腿缝里的枪,深陷进熟红的穴缝里,撞上由于纵欲玩弄而肿起的阴蒂。   李检浑身一软,敏感地喘了口气。   见他没有回答,严𫵷汌寡淡的脸上表情没有变化,但手上恶劣地握着枪,用力摩擦起来,枪口时而撞到李检小腹半挺着的性器,问他:“你为什么怕我?”   李检脸上的手被拿开,没有了支撑,他无力地耷下脑袋,小声说:“别逼我恨你,严𫵷汌。”   闻言,严𫵷汌脸上挂起若有若无的冷笑,一只手握上他身前的性器。   没有撸动,仅仅是握着,掌心攥得稍紧,不像做爱前的调情,更像是一种威胁。   他轻声道:“难道你现在不恨我吗?”   语气冷然无波。   李检用力咬紧牙关。   见他不说话,严𫵷汌突然笑了一下,与先前丝毫不一样的笑声,很淡,也很轻,带着轻蔑又像是仅仅发出“笑”的声音。   “还是说你还爱我啊?”他问。   李检被这声暌违的、熟悉的笑声钉在原地,头皮陡然发麻,身体僵住,他不敢动了。   严𫵷汌俯身,手中用枪摩擦他穴口的声音没有停,凑在他耳边,轻声道:“你是怕我真的会杀你,你见过我杀人的样子,不是吗。”   李检的脸上登时毫无血色,他甚至不敢和严𫵷汌对视,像被戳穿了事实,以一个翘臀求欢似的姿势,放荡又难堪地呆立在那里。   如果不是他提起,其实李检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再想起四年前的事情,刚才脑海里却闪出了那片红色。   非常多的红色,红到连成了海。   短短一天的时间,死了16个人,每一个人他都能叫出名字。   张彩芬,家里的厨娘,会给他做红烧排骨;   李岩,每周二三四会来除草的园丁;   赵瑾,会在严𫵷汌不在家时陪李检打球的司机……   全死了……   全他妈的死了!!!   李检下班回家还买了板栗蛋糕给他,严𫵷汌送给他十六具尸体作为回礼。   他的笑容僵在脸上。   李检清楚地记得。   那天下午,他左脸的肌肉因为僵硬隐隐抽搐,下颌磨动,吞咽口水的时候能感觉到自己额角鼓起的筋。   严𫵷汌手里玩着一把刀,交叠了双腿,浑身是血、仪态优雅地坐在沙发上,笑着跟他说“surprise,欢迎回家”。   十六条人命,人证、物证俱全,甚至罪犯就站在他面前。   一年能处理八百桩案子,其中将近四百条都是刑事案件的李检,却连报警都无法将他抓捕归案。   价值两千五百万的房子,八百五十万的现金。   李检被强行封口,如果他不自己拿走这笔分手费,这些钱就会成为他贪污的证据汇入他账中。   一天后,他监狱里服刑的父亲畏罪自杀;三天后,母亲为证明清白跳楼自尽。   亲人、爱人,短短三天时间,李检全都没有了。   “严𫵷汌,你不是人,你是个没有心的怪物。”   他最后留给严𫵷汌了这么一句话,而后头也不回地走了,严𫵷汌做了医院精神疾病检测,通过警局测谎后,被家里送去英国紧急避险。   截止今日,与严𫵷汌分开四年,“离婚”三年零四个月的李检,再次清晰地想起了那天的情形。   “我真的……”   李检说话都有些艰难,一出声,就感觉全身都在痛。   他中午为了准备下午的法庭,忙到没来得及吃饭。   拖得时间太久,其实已经感觉不到饿了,只是胃里像被人一把手拧住,又像无数根针戳,隐隐作痛,他身体有些僵硬,想要忍过钻心的胃痛。   风又吹进来了,冷飕飕的。   严丝合缝地席卷了李检的身体。   “我真的不知道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还要找我做什么?”李检缓缓地侧过脸,但他被钳制着,仅能看到地上面上投射出的严𫵷汌隐约的人影。   地上的黑影晃动了一下。   严𫵷汌的声音夹着笑:“我要你爱我呀。”   “别他妈跟我开玩笑了,严𫵷汌,你到底要怎么样?!”李检朝后踹了反踹了一脚,被严𫵷汌躲开。   “我没开玩笑,”严𫵷汌握紧他反剪在身后的手腕。   “滚吧!”李检冷冷地啐了一下,把嘴里的血沫都吐在他的影子上:“如果七年前我就知道你是当年的小汌,我绝对不会跟你在一起。”   严𫵷汌的手指似有若无地抚摸在他腰身陷落下去凹陷的腰窝上。   他的胃更疼了。   因为疼痛,李检的情绪有些失控,他低吼了一声:“严𫵷汌放开我!”   下身磨着的枪没有停,很快就响起了情色的水声,咕滋着回荡在窄巷。   李检昨晚刚发泄过积攒了一个月的性欲,玩的时候有点用力,弄伤了穴口,此时被本就不是用来自慰的坚硬物体磨上,痛得轻喘了一声。   叫声出口的瞬间,他回神反应过来,下意识瞥向巷口守着的保镖,保镖连背影都没有晃动。   李检收回视线,紧咬住下唇,不让喘息漏出来。   严𫵷汌看他并不否认,嘴角噙了淡嘲的笑,径直把手里的枪抽出来。   半插入穴口的枪杆拿出来的时候,发出“啵”一声暧昧的轻响,牵出透明粘稠的水液。   李检听到身后裤链拉开的声音,他的嗓音有点沙哑,想阻止他插进来:“严𫵷汌,你别进来,我求你了——呃……”   粗胀的性器径直从尚未合上的孔洞撞了进去,甬道里又湿软又紧致,让严𫵷汌低低喘了口气,控制不住地狠狠朝里撞了一下。   李检细韧的腰肢突然颤抖了下,他冷不丁朝前蹿出去,额头撞到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   严𫵷汌伸了长臂,攥紧他发丝,用力往后拽了一下,枪被他扔到地上,另一只手狠狠压住他塌下去的腰窝,更用力地把性器朝深处捅进去。   他捅得要比李检自己的玩具更深,一直顶到了靠近宫口的位置。   李检被汗珠裹满的、湿漉漉的漂亮脸蛋一下皱起来,五指扣着前方粗糙的墙壁,手指很疼,但比不上下腹深处酸痒中诞生的惊痛。   他感觉自己要被体内深埋的性器劈开了。   李检下意识要叫痛出声,却死死咬紧牙关。   “李检,你想我吗?”   严𫵷汌笑着问他,眼里没有起伏,语气异常冰冷。   李检感觉到他贴得更紧,穴里的阴茎又朝里插了一点,微硬的耻毛剐蹭着他敏感的肉唇,难耐地漏了一丝喘息。   严𫵷汌的语气毫无平仄,又问了一遍:“你想我吗?”   李检抿着唇,要喘不过气了。   见他不回答,严𫵷汌不再追问,挺腰抽动起来。   他感觉到性器磨着深处的壶口,交合处抽插的动作不断,发出刺耳又暧昧地声音,艳红的软肉在鸡巴抽出的时候被带出,又随着一起插回去。   严𫵷汌松了握着的性器,朝下揉着,捏住他下身多出的缝隙上挺立肿胀的软豆,用指甲狠狠掐了一下。   “唔——”李检整个人鱼一样,弹跳在地面上,又被他的手臂横抱着囚在怀里。   李检抑制不住地叫出声,眼梢赤红,尖吟的喘息穿插着他潮湿的声音:“疼,你弄疼我了,严𫵷汌……”   严𫵷汌的动作却没有疼,揉掐着穴口的软肉,按着他的腰,进的更深,肥白的肉蚌被胀红的性器撑得近乎透明,透明的水液飞溅在地上。   李检感觉到他抽插的速度越来越快,不断撞在甬道深处的敏感点上,他欢愉又惊恐地瞪圆了眼睛,挣扎起来:“别射进来,求你了,别射进来!”   严𫵷汌射精的时候,一把拢住李检紧绷着伸直的脖颈,逼使他扭转着脸,紧贴自己的胸膛。   “我想你了,所以我来找你了。”   严𫵷汌冰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么跟他说。   鼻尖被咬了一下。   是李检昏过去前最后的记忆。   严𫵷汌穿好衣服,把阴茎上盛满白精的套子装回口袋,从地上拾起被自己扔掉的手枪,眼皮没有眨一下,回身把枪口怼进李检还没完全合拢的穴口,烂熟的软肉餍足地缓缓收缩了一下,渗出透明的爱液。   他勾了下嘴唇,把视线移到前方,嘴角放下来,冰冷冷地说:“守着,别让他看到你。”   保镖双手叠在身后,利落地朝他点头。   严𫵷汌迈着腿朝前面被打晕的人走去,两只手一拎,拖着他身上捆着的绳,离开了。   李检醒来的时候天已经沉了,太阳还是没有出现,也没有看到月亮。   他一个人下身未着寸缕地、赤裸地躺在潮湿阴冷的巷子深处。   李检刚动了一下,便感觉到下面有东西,他低头看了下,枪口还插在骚红的穴里。   脸当即黑了,李检抿着唇,皱眉把那把枪拿出来,枪杆剐蹭到柔软的内壁,他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撑着酸痛的身体,李检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把散落一地的裤子和内裤捡起来,又穿好,扶着墙壁朝外面走去。   “操!”   风吹着,依旧是那么冷。   第二天一早,几乎是踩着点儿,九点半的指针刚刚落定。   一封写了ED(Executive Director)大名的同城快递和一条短信差不多是先后五分钟的间隔分别出现在严𫵷汌的办公桌上和手机里。   他动了下手指,点开短信,是计生部门发来的统一格式——   【严𫵷汌先生,您于1月10日在明成路11号油条巷扔了一根未熄灭的烟头,经举报核实无误,请于10天内缴纳200元罚款,并……】   严𫵷汌的视线看向桌上的快递袋,下垂的眼尾稍翘了下,撕开封条看到几张照片,全是他扔的那根烟头的特写。   “嗤——”   空荡的办公室里响起一声低笑。   作话:   严   ps:本文的一切法律与检察官体系均为世界制度大杂烩,请勿深究,架空架空架空! 第4章   张清拿了几份卷宗敲了下办公室半敞的门。   朝里面扫了一眼,发现平时早早就坐在桌前的人竟然还没来,他愣了一下,奇怪地问:“李检还没到?”   “快了,”门口坐着的助理小陈看了眼电脑上的时间,说:“他刚刚电话过来,说车坏了要晚到五分钟。”   张清想到昨天群里看到的消息,忍不住笑了声:“听说昨天李检车胎被人扎了,人抓到了吗?”   陈林夕也跟着笑,而后才道:“还没有,不过电子眼拍到人凌晨的时候在青宁市郊出现过。”   说完,想到张清来找李检肯定是有事,才问:“有新案子吗?”   张清听到他说的地方,脸上的笑容顿了下,神情严肃了些:“嗯,今早发生了一起命案,人是我们区的,就接手了,也在青宁。”   陈林夕愣了下,脱口而出:“这么巧?”   还不等张清继续开口,窗外响起一阵炸耳的轰鸣。   李检的办公室就在一楼正对着停车场的地方,陈林夕早晨来的时候开了窗,此时地板也跟着有了轻微震感。   两个人愣了下,下意识朝窗外看去。   一抹嫩粉色的跑车冲一米,停一秒,卡顿着出现在长虹区检察院停车场,眼看着那辆猛男粉的跑车要撞上前面一辆电动车。   停车场的车并不多,仅有边缘停着的三辆轿车和几辆电动车。   “哎!哎,干嘛呢!”   张清认出自己的小电驴,瞪圆了眼睛,着急地跑到窗边伸手朝它指着:“你他妈不会刹车啊!”   话音刚落,那辆跑车就陡然震动了一下,在距离电动车一拳的距离停稳。   张清见车门开了,正要骂人,话在嘴边硬生生顿住了。   他看到自己要等的人鼻子上贴了块纱布,冷着脸从车里走出来,回身踹了车轮一脚。   李检单臂挂着大衣,手里拎了个小黄鸭的保温袋,刚锁了车,正要走向大门,余光瞥到窗口两个目瞪口呆的头。   李检冷着的脸柔和了些,朝他们笑了下:“早。”   陈林夕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对着上司挤出个笑容:“李检、李检察官,早上好!”   他懊恼地皱了下脸,在差点对上司直呼其名的时候,又在内心吐槽李检这个名字起的真是适合做检察官。   张清一点不跟他客气,问:“你小子哪儿弄来的?”   李检没打算隐瞒,但脸上的笑意淡了:“前妻给的分手费。”   他站在门口,没打算直接没进去,躲过一阵寒风,偏过头,点了支烟。   张清绕路去偏门找他。   到的时候,李检手里的烟已经没了大半,白色的薄烟隐约飘起。   李检一条单臂搭在另一条曲起的手臂上,黑色的袖口一截细瘦的手腕,苍白干净。   由于两臂向前的姿势,后腰的布料绷起,勾出细瘦的腰线。   他听到身后靠近的脚步声,微侧过身,黑发下是线条白腻的纤细脖颈,骨瘦皮薄的面颊很透,但没什么血色,眉宇间萦着疲态。   “你鼻子咋了?”张清从纱布的边缘看到周围的青紫,皱了皱眉。   “不小心撞了,”李检不愿多谈,眉头浅浅皱着,瞥到他手里的卷宗,轻声问:“有急案?”   因为盖着纱布,说出来的话还带着鼻音。   张清和他共事这么多年,还是看得愣了下,觉得这张脸更适合出现在那种厌世脸的模特身上。   他听到李检的声音,才回过神,尴尬地咳了两声,才说:“凌晨有命案,我在布告栏上看到的,觉得跟十八年前的一桩没破的案子很像,拿来给你看一眼。”   李检听到他这么说,吸烟的动作顿了下,对这个时间点有些敏感。   他随手把烟灭在旁边的垃圾桶上,扔了烟走过去:“让我看看。”   张清一边把手里的卷宗递过去,一边说:“法医那边还没出结果,但尸体的伤口很明显,是被烈性犬咬的,公安那边还在查具体信息,你要是能接就接,太忙就给别人吧。”   李检缓慢翻动着页面,目光在最后一页单独的照片上停住。   张清觉得清晨还有点冷,想叫他进去继续看,几乎是和李检同时出声——   “咱进去慢慢看。”   “我认识他。”   他们的声音都顿了顿,李检和他对上视线,一字一句道:“这是昨天扎我车胎的人。”   张清像是正准备说什么,因为他的这句话,刚动的嘴唇顿在脸上,眼眶微圆睁着,看上去有些滑稽。   李检从他脸上瞥开视线,又往前翻回首页的案情,手指勾着的小黄鸭在半空轻微摇晃了两下,干脆地说:“走吧。”   他还没有进去,就重新迈腿朝刚停稳的车子走去。   张清急忙跟上去,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去哪儿啊?”   李检抬了车门,朝窗边傻傻看着他们的陈林夕勾了下手,道:“大门等你。”   说着,就矮身进了车里,同时回答身后张清的问题:“找见过他最后一面的人。”   张清还没做过超跑,姿势窘迫地后弯了点腰,听到他这么说,惊讶地抬头,“咚”一下撞到车顶。   他吃痛地皱着脸,去揉脑袋,咕哝:“你这什么po……车啊。”   张清是想说破车的,但是他想到认出的车标,又把那个“破”字咽了回去。   陈林夕拿了公文包一路小跑,出来的时候就看到那辆粉色的跑车缓缓停在自己眼前,想到李检那张总是摆出一副性冷淡表情的脸蛋,有种异常浓烈的违和感。   车窗缓缓摇下,李检侧脸对着他,单手抚在方向盘上,徘徊在帅气和漂亮之间,有种模糊性别的美,让人心口一动。   李检见他站着不动,偏转着脸,疑惑地看了他一下:“愣着干嘛?上车。”   陈林夕急忙应了声“好”,闹了个大红脸,站到副驾前。   缓缓升起的车门后是张清和善的笑脸:“嗨,小陈同学,委屈你一下啦。”   陈林夕面红耳赤,又惊又慌地爬上去,大腿挨着跟李检同级的上司,青涩的脸上写满了“救救我”。   张清怕他被挤到,往李检那边靠了靠。   李检正在换倒挡,冷不丁被他怼了下,车身猛然往后一蹿,差点撞上后面的花盆:“啧。”   副驾上艰难挤着的两个人吓了一跳,看着他一脸烦躁地踩了油门。   推背感轰然而起,粉色超跑在两脸惊恐中惊跳出去。   不过也没跳多久,早高峰就把他们堵在了高架上。   李检按了下喇叭,就听小陈颤颤巍巍地说:“李检,我、我有点想吐。”   他小心翼翼地碰着车顶侧的扶手,局促地把自己固定在一个位置上,不敢挤到张清。   “吐吧,直接吐车里,”李检想也没想,皱着眉在和加塞的车抢位置,不过跑车也没什么人敢硬碰,纷纷放弃了插队。   “啊?”陈林夕愣住了下,但也不敢真的吐,疯狂吞着口水就看张清一脸大气地说:“你小子清高到这份儿上啊,你要真不想要的话就卖我,说吧多钱,哥买了。”   他说着,阔气地把手搭到李检的椅背上。   李检踩下油门,淡淡瞥了他一眼:“落地七百二十八万,你要我便宜点给你。”   “嘶——”   张清头皮发麻,直呼:“你他妈简直是壕无人性,不对,你前妻。”   李检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又听他继续道:“你别跟我说你拿到的钱就这么花完了。”   陈林夕听上司好像要聊八卦,耸了耸肩膀,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但耳朵竖了起来。   “差不多吧,”李检打了把方向盘,分出目光朝他瞥了一眼,淡淡笑了笑:“剩下的钱你不是和我一起砸了吗?”   张清连声啧起来,他啧完,拱了下陈林夕,开始跟助理科普李检和他用钱砸人的事迹。   那天早上李检一个电话把张清从床上叫起来,问他要不要体会一下惊险刺激。   对于他们这种遵纪守法还要维护法律的好公民,张清以为李检是叫他去坐过山车,欣喜赴约。   到了地方才发现是郊区的豪宅群,李检用皮卡拖了几个麻袋朝他招了招手。   张清屁颠屁颠跑过去,跟他哥俩好地撞了下,问:“你终于要跟我坦白土豪身份,向我告白了吗?”   李检脸上没有多少表情,掂了掂手里沉甸甸的袋子递过去,说:“差不多吧。”   张清听到里面哗啦的响声,一愣,低头扯开袋子看:“里面是啥——咋这么多硬币?”   李检瞥了他一眼,笑了一下,但立刻消失,长臂一甩,那袋硬币就飞出去,精准地砸上别墅的窗户。   啪——   好大一声碎响。   张清吓了一跳,一边夸张地问“天哪李检你在干什么”,一边开开心心地扔了一个又一个装了一块钱硬币的布袋子进去。   别墅里显然是没人,他们在院子里砸钱。   砸到一半,张清有些担心,左右看了看:“保安不会来抓我们吧。”   “没事,”李检淡定地又砸了一包硬币,“这是我家。”   他话音顿了下,似乎想再说些什么,但抿了嘴,没再说话。   那天下午,高级检察官李检带着高级检察官张清用两万块的硬币砸毁了价值两亿的别墅。   “爽!”   专抓违法乱纪的张清朝着李检竖了个大拇指。   李检朝他微微笑了下。   陈林夕听得呆若木鸡,本来看起来就呆,听完更是痴呆。   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车就又猛抖了一下,三个人坐在里面被陡然一蹬,才停住。   陈林夕矮头朝外面看去,周围鳞次栉比地立满了商业楼。   早高峰时段,市中心的CBD俱是来来往往的职业白领,衣着精致,但行色匆匆,从地铁出来,四散又集聚着汇入不同的高楼。   下车的时候,李检看到隔了三个车位上停了辆亮黑的库里南,顿了下,才率先迈入眼前的大厦。   张清紧跟上去,有点疑惑地看他:“我们来辰昇找人?”   李检没有回答,但在前台给了他答案。   “你好,我们找人,”李检掏出证件,给对面的年轻姑娘看了一眼。   见有检察官找来,前台神色也不惊慌,熟练地微笑,问:“您找哪位?”   紧接着她就听到了三个字——   “严𫵷汌。”   前台的笑容僵在脸上,但她反应地很快,说:“请稍等,我问一下秘书办严总有没有来。”   李检道了声谢,手指无节奏地点了点大理石桌面。   陈林夕刚考进检察院还不满两个月的时间,慌张写在脸上。   张清体谅地笑了下,和他聊天:“小陈第一次跟着李检出来?”   陈林夕紧张地点了下头,小声解释:“我之前都在整理档案。”   “正常的,”张清说,“你比我当年好多了,我当年打了一年杂才被我师父带出去。”   说着,他指指李检:“跟你师父好好干,他……”   张清看到李检眼底的两抹乌黑,叹了口气:“挺不容易的。”   陈林夕跟着朝李检看过去,点点头。   前台挂了电话,脸上簇起职业微笑:“很抱歉,严总今天出差。”   她说着,随手扯了便条,写了串数字:“这是严总助理的电话,您可以打电话预约一礼拜后的行程。”   “预约?”李检很轻地笑了一声,确认道:“你确定他还没来。”   前台肯定地点了下头,笑着问:“还有什么能帮到您吗?”   闻言,李检也没为难她,摇了下头:“没事了,谢谢。”   说完,他就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张清和陈林夕疑惑地对视一眼,踩着李检的脚跟走出去。   张清看到那辆粉色跑车没等他们就启动了,叉腰回头看着陈林夕,嘟囔了一句:“干嘛呢他?”   陈林夕老实地摇头。   一分钟后,他们看着那辆粉色超跑“咚”一声,径直撞上停着的那辆银色R标,飞翅膀的SUV,齐齐叫了声“我草”。   大清早的这声巨响吸引了注意,门口的保安和前台也被这里的动静惊到了,前后跑着赶出来。   跑车要比SUV不耐撞很多,Aventador的半个车头直接瘪了进去,和库里南的一个车灯凸凹着镶嵌在一起。   车子立刻发出尖锐的警报。   “怎么回事?!”   保安眼看着这辆跑车发癫似的撞上老总的豪车,人都吓傻了,快步跑过来敲车门。   李检面无表情地从车上下来,看到赶来的前台,又问:“你去打电话问问,现在他在了吗?”   前台白着脸,跑回去又打了一通电话。   看到这位帅哥都怕了,朝大厅的沙发抬了下手,努力微笑:“三位可以在沙发上稍等一下,秘书处有人来接你们上去。”   李检从善如流地在皮质沙发上坐下,两条长腿交叠着,一脸淡定。   陈林夕仍处于懵逼状态,傻愣愣地找了个角,颤颤巍巍坐下去。   张清则是没有惊讶,拿着手机在帮他查故意撞车保险给不给报。   大概等了五分钟,一位踩着小高跟,穿了包臀裙的女人在前台待了一下,就走过来。   “您好,我是严总的秘书赵莹。”   她的烈焰红唇勾了勾,“严总刚刚赶到,我带三位上去。”   “刚刚赶到?”李检起身跟在她身后,抬腕看了眼手表:“那他上班打卡晚了一小时,今天要扣工资吧。”   赵莹估计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笑容僵了一下,心里想骂人,但还是弯着大眼睛柔声回答:“我们是弹性打卡制。” 第5章   赵莹带着他们上了旁边一部需要刷卡的电梯,在【37】上轻按了一下。   李检看了一眼,没有说话,背身靠在电梯扶手上闭着眼睛补觉。   他胸前的起伏很小,电梯顶部的白炽灯光打在李检微仰起的脸上,衬着鼻子上贴的白色纱布,淡淡的脸红就很难隐藏。   李检像被泡进一大桶红酒里,光洁的额头都蔓上粉红色。   张清没看出他脸上不对劲的红色,关上手机,嘶了口气,挪到他旁边。   用自以为就他们两个听到的声音,凑到李检耳边说:“我查了,豪车的保险审理很严,他们门口应该有监控,取证告你的话很麻烦。”   “不然这样,”他又掩着唇咳了一声,招来一旁角落里拘谨站着,仰头望天的陈林夕,“小陈,咱俩一会儿找个机会去监控室晃一圈,看看拍到点什么,见机行事你会吧。”   赵莹在前面听得快要汗流浃背了,他们当她不存在吗?   陈林夕当真了,白且微圆的娃娃脸上一脸谨慎地点了下头。   张清噗嗤一声笑出来,拍他肩膀:“想什么呢,你以后自己遇到的这种事多了,要坚守自己的职业道德,“公平正义是司法的灵魂和生命”,这句话没听过吗?”   陈林夕的脸肉眼可见地红起来,他结结巴巴地解释:“不是,我师父是因为那个……才——”   他瞥到前面的秘书,把中间的话含混过去。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都不行!”张清正经起来,庄重地叮嘱他:“我们要维护完全的公平公正,决不能偏袒任何一方——”   电梯上升的速度明显慢了。   “你别逗他了,”李检睁开眼睛,嗓音有些沙哑。   张清又和蔼地对着小陈笑了笑,拍他肩膀:“年轻人要多点点嘛。”   他说着,转头看向李检的方向,这才发现他眼眶的红血丝:“你昨晚抓鬼去了啊?”   听他这么问,李检想到昨天的事情,脸色有点黑,咕哝着“嗯”了一声应付过去。   电梯门在这时缓缓划开。   赵莹终于松了口气,走出去横臂挡在电梯门前请他们出去。   外面并非是开放式的格子间,大平层铺开的会客室,错落有致地分散着几间办公室。   正对着电梯的办公室门前的牌子上挂了三个大字——   执行董事秘书办   其余几间门前也分别挂着xx秘书办的牌子,服务高层董事的所有秘书加起来都有三四十个人。   张清嘴贫,“啧”了一声,小声跟李检说:“万恶的有钱人啊。”   李检轻笑了一下,率先走出电梯。   赵莹把他们带到【执行董事秘书办】门前停下,先敲了敲门才推开。   里面有四张宽大的实木办公桌,其余三张都坐了秘书,空着的一张台卡写着【赵莹】。   见他们进来,也没有人抬头看一眼,专注地忙着手头的事情。   赵莹带他们到旁边的会客室坐下,微笑着说:“请稍等一下,蒋总马上就来。”   李检没有惊讶的样子,倒是张清皱了皱眉,陈林夕不敢说话。   等赵莹走了,张清才扯了下领口的领带,低骂了声:“这帮资本家都什么傻逼玩意儿。”   猜到他们今天是势必见不到严𫵷汌了,想到这里,张清就更生气。   他工作十五年,处理过很多案子,其中嫌疑人不乏有钱有势的官商二代,这种案子往往会因各种原因中止调查,或庭外达成巨额和解金,或证人突然更改口供,所以他才更清楚这种人的可怕。   他们几乎是以蔑视的态度在看待所谓的“底层阶级”。   “妈的!”张清拍了下腿,“吃人的世界。”   陈林夕被他突然的感叹吓了一跳,本能地朝他师父的方向看,发现李检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张检,”他扯了下张清的袖子,“李检是不是生病了?我看他脸色好像有点不对。”   张清这才注意到李检的状态有点不对,他正准备挨一下李检额头的时候,会客室的门被人推开了。   一个中年模样,西装革履的男人站在门口:“三位好,我是严总的秘书蒋诚,听说您有事需要向严总了解。”   他像是没有提车被撞的事情,跟张清和陈林夕分别握了下手。   陈林夕有点震惊地看了他一眼,显然是没想到一个秘书都能被称为“总”。   张清跟他出示了证件,正要开口,沙发上躺着的李检说话了:“我要见严𫵷汌。”   蒋诚微微笑了一下:“据我所知检察院派人来询问是需要出示证据的。”   他言外之意是没有证据还能见到我已经是辰昇的宽容了。   紧接着,蒋诚又语气颇诚意地补充道:“检方来公司找严总问话的事情要是被有心人流传出去,又被三流媒体抹黑报道,辰昇股价也会受到影响,请三位谅解。”   总之他言里言外都是一副“我们一切配合,但你们休想见人”的模样。   气氛有些微妙起来。   “我说,”李检的身体晃了下,从沙发上站起来,他拨开挡在前面的张清和陈林夕走出去。蒋诚和李检差不多高,平视上了目光,蒋诚眼瞳很细微地缩了一下,脸上维持的铜墙铁壁的微笑裂了条缝。   李检单手在他肩膀上拍了下,声音很淡地说:“我要见严𫵷汌。”   “夫——”蒋诚的话陡然顿住,一改方才友善但不容拒绝的态度,朝他弯了弯腰:“我去跟严总说一声您来了。”   一分钟后,他们再次坐上电梯,数字缓缓跳动,最终停留在了43层。   赵莹留在了秘书办,是蒋诚亲自带他们上去的。   陈林夕惊讶但是不敢问,张清倒是问了李检,但见李检闭口不提,也没再追问。   电梯门敞开了,外面是空无一人的大厅。   甚至看不到一个职员,安静地可怕。   一扇巨大的木门顶上天花板,检测器感应到他们,缓缓朝后拉开。   两个美女前台坐在另一扇大门外,见他们上来,站起身点了下头,跟蒋诚问好。   张清在李检耳边嘟囔:“这群人真尼玛可怕。”   李检不置可否,脚步缀了半步,跟在他身后走进去。   严𫵷汌西装外衣敞着,倚坐在办公室外间的会客室里,长腿交叠着翘起,单臂轻搭在沙发背上,姿态松弛慵懒。   看到他们进来,他慢悠悠地起身,面上带着温良的笑,配上那副金丝框的眼镜,看起来优雅又温润,显出几分矜贵。   张清出示了检方证件,严𫵷汌笑着跟他和身边的陈林夕依次握了下手。   稍往后走了两步,在李检面前停住脚步,冲他露齿一笑,抬起右手,温声道:“李检。”   这还是四年后李检第一次看到严𫵷汌工作时的模样。   他们分开时严𫵷汌才25岁,也并不常戴眼镜,气质尚未像现在这般游刃有余,偶尔能从他的言谈中窥见掩不住的高傲与冷漠。   没想到四年后,他的虚伪和冷酷都像是被一副眼镜和笔挺的西装完美地封印。   除去深知他本性的李检,不用提刚出社会识人不清的陈林夕,就连张清都不似平时面对嫌犯那样警惕,笑脸盈盈地在他面前的沙发坐下。   李检脸色很冷,鼻梁上贴着的纱布后仍旧隐隐作痛,他抬手极短暂地贴了下严𫵷汌微凉的手心,很快松开。   严𫵷汌却更快地握住他的手,在张清和陈林夕看不到的手心里,用拇指轻刮擦了下李检微潮的手心。   李检下意识盯了他一眼,见严𫵷汌微低了脸,露出藏在镜片下的眼眸,飞快地朝他眨了一下。   这种感觉真的让人浑身不适。   李检臭着脸,无声地做了个口型:傻逼。   严𫵷汌从他脸上移开视线,嘴角迅速挑起温和的笑容,走到张清对面坐下,同时招手叫秘书记下他们要喝的饮品。   还不等他们开口,严𫵷汌倒是先出声道了歉:“与公司高层会面都需要预约,刚才是辰昇办事不力,请各位见谅。”   他靠坐在椅背上,目光逡巡一圈,在李检脸上多留了两秒,才移回张清身上,稍严肃了些:“不知道三位上门找我有何贵干?”   这般先礼后兵的态度,让张清忙摆了摆手,下意识朝李检看了一眼。   说到底严𫵷汌昨天见过死者也只是李检的一面之词,他们能查到的电子眼监控中都没有任何直接证据显示严𫵷汌和死者有过接触。   张清想了想,便问:“我们想问问严先生昨天下午后是否见过这个人?”   他从文件里抽出一张电子眼拍到死者的正脸照片,手指抵着照片滑到严𫵷汌眼前。   闻言,严𫵷汌微皱了皱眉,俯身从桌上拿起他送来的那张照片,仔仔细细看了片刻,才把照片放回桌上,摇了下头:“没有。”   “你明明——”李检放在膝头的手拳紧,陡然出声,冷着视线朝他等去。   其余三人都本能地探了问询的视线,扭头看过来。   严𫵷汌微微笑了笑,问他:“我怎么了?”   李检抿着唇,不吭声了。   这时送茶水的秘书敲了门走进来,才打破僵局。   严𫵷汌端起茶杯,抿了口温热的水,润润嗓音,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我昨天一天都在公司,晚上八点才下班,后面一直与我家人待在金桂枋的家里。”   “公司有出入记录和摄像头,我家里有一百多位佣人、保镖都可以为我作证,如果检方给出提审令,我可以把每一个人都送过去接受调查。”   严𫵷汌的回答近乎完美到无懈可击的地步,让他们常规的问话十分钟便草草结束。   张清拒绝了严𫵷汌的午饭邀约,带着一脸阴沉的李检和懵懵懂懂的陈林夕告辞。   三人一路无言。   在即将走出辰昇的大门前,李检从张清手里把卷宗拿走,跟他们说:“你们先回去吧。”   “啊?”张清愣了下,问他:“你还要去?”   说着,他有点担心地看着李检异常红艳的脸色,“你是不是发烧了?”   陈林夕也跟着说:“师父,我们跟你一起去吧。”   “没事,”李检笑了一下,“我一个人可以的,直接去问严𫵷汌也问不到什么了,你们先去忙其他事情吗,我有点私事找他。”   张清见他态度坚决,应了声好,拉着陈林夕准备走。   陈林夕还是有点担心他师父,犹豫了一秒。   “张哥,”李检的步子已经走到门口了,想了想,还是叫住他。像是有所预察,回身朝张清淡淡笑了一下,道:“以后多帮我带带小陈,我太忙,一直没时间照顾他。”   陈林夕心里没由来地有些慌,急忙说:“没有李检、师父,您对我很好。”   张清连声应着,笑着作势要去踹他:“你他妈一天到晚神神叨叨的,下午不就局里见了吗?”   李检弯了弯好看的眼睛,笑了一下,朝里面走去。   电梯门合上的瞬间,脸上的弧度就立刻放下。   “小陈,你平时工作多不多?”   “还好,不是很多,”陈林夕有些没头没尾地看他,“张检怎么了吗?”   张清捂了下胸口:“自侦部最近正好也在查辰昇,希望是我多想了。”   但他还是对陈林夕说:“你有空的话帮我整理一下辰昇的资料,不单单是辰昇这一个公司,要整个萨昂财团。”   “萨昂?”陈林夕似乎是没听过这个名字,但听起来很像外国音译的名字。   “嗯,”张清解释道:“辰昇是萨昂在亚太的金融分支,萨昂本体在美合众国那边。”   陈林夕眼皮跳了下,没想到案子会和背景如此深厚的人扯上关系,惴惴应下这件事。   门缓缓打开了。   他们走出去,李检走进去。   作话:失策了,没写到车,下章 第6章   李检这次找前台帮他刷开电梯没被拒绝。   他径直做电梯上了【38】楼。   电梯打开时,蒋诚正站在门外,像是恭候多时,对他道:“严总让我在这里等您。”   李检不知道严𫵷汌究竟是如何预料到他还会回来,嘴唇抿成“一”字,脸色谈不上好看。   在距离严𫵷汌办公室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蒋诚朝他微笑了笑:“夫人,好多年不见了。”   李检冷冷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很快直视前方的路:“要是你们把他看牢一点,我们可以这辈子都不见。”   蒋诚跟人精似的,只是说:“您又在说笑了,严总一直都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   李检没有接话,表情全程都没有变化,两条直且长的腿被深色制服西裤包裹着,动作间露出半截苍白的脚踝。   他步调未变,稳速朝前方走去。   在即将推门进去前,李检突然偏侧了下脸,语气不佳地对着蒋诚的方向飞快说:“别叫我‘夫人’,谁愿意听叫谁去吧。”   蒋诚笑着在门前停下脚步,朝他弯了腰,做了个“请进”的姿势。   李检头也不回地推开门走了进去。   严𫵷汌已经知道他要来,但李检进去的时候,他还是坐在一个黑皮的宽大老板椅上翻阅秘书递上来的报告。   李检的视线在他脸上顿了一秒,又移到旁边,有一个经理模样的男人站在旁边同严𫵷汌汇报公事。   看李检进来,他声音停顿了一秒,但扭头看到boss没有任何反应,才继续汇报。   “啪!”   一本文件直接被飞摔到办公桌上。   办公室很大,这声摔响甚至还有回音。   来回荡在尴尬的空气中,让人更加紧张。   经理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吓了一跳,看了眼李检。   严𫵷汌用手指敲了敲桌面,视若无睹:“继续。”   李检抱臂站在桌前,目光垂过去,冷冰冰地问:“你什么意思?”   严𫵷汌挑了下一侧的眉,食指抬了下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的黑眸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才对着经理摆了摆手,示意人出去。   他们两个看着门重新被人合上。   严𫵷汌这才从椅子上站起来,扯了下领口拿起桌上被摔来的文件,薄薄的纸页在指间夹着翻了一下。   他短促地笑了一声,靠近李检,伸手去碰他的脸:“你给我开了罚单还不够,现在怀疑到我头上了啊。”   李检想一拳甩他脸上,说:我他妈没告你强奸就不错了。   他猛地一扭头,避开严𫵷汌的手:“别跟我扯有的没的,昨天下午你在哪里?”   严𫵷汌的手扑了个空,在空中停了一秒,没有丝毫窘迫地收了回去。   听到李检问这个问题,他噙着笑,故意把嗓音压得很低,凑近他,语气透着暧昧:“我昨天在哪里,你不知道吗?”   他说着,伸手把李检鼻梁上的纱布揭下来。   李检猝不及防地往后退了半步,还是被他得逞,露出仍有淤血的鼻梁。   李检阴着脸,问他:“你昨天把人带去哪里了?”   “你渴吗?”严𫵷汌忽然问。   李检没反应过来,愣了下:“什么?”   “你渴吗?”严𫵷汌又问了一遍,颇为体贴地说:“我听你说话有点哑,是不是感冒了。”   说着,他也不等李检回答要还是不要,径直转身走到饮水机前,背对着李检的位置给他倒了杯水。   李检明显感觉到自己温度升高了,他头有点晕,撑着办公桌勉强站着,眼前闪过一瞬的黑。   但还是扭身看向严𫵷汌的背影,又问了一遍:“你昨天把人带去哪里了?”   严𫵷汌似乎是在给他泡茶,好半天没过来,但间或会回答李检的问题:“交给我的保镖了,我告诉保镖揍他一顿就把人放了。但你要是想知道他们具体去了哪里,我可以帮你去问。”   李检便说:“把你保镖的联系方式给我。”   他说完,喉间便一股痒意涌上来。他偏过脸掩着口鼻轻咳了一声,感觉气管里有股火烧起来一样,鼻息变得灼热了。   咳了一声,后面的咳嗽就绵延不绝。   “想知道啊。”严𫵷汌端着两杯水走过来,见他咳得如此激烈,便随手把水放在桌上,一脸好心地抚在他脊背上帮人顺气,借机弓了脖颈,用鼻尖蹭在李检发丝下的颈侧,嗅到他身上那股男士沐浴露的柠檬味。   李检接连咳了几下,眉头皱起“川”字,避身躲开他,嗓音嘶哑着:“别碰我。”   严𫵷汌停在李检脊背上的那只手一点点滑到了细瘦的脖颈一侧,覆了薄茧的手指轻慢地在李检喉结上打起圈。   李检一把抓住他的手从身上拿开,狠狠甩下去。   严𫵷汌从善如流地从桌上端起杯子,递过去:“你想知道名单的话太多了,我身边一天有二十个人轮班,我的私人保镖团一共有一百多个人,这个名单我要慢慢写给你了。”   他指了下旁边的沙发,道:“喝点水坐着等我。”   李检没有接他递来的杯子,指着严𫵷汌留给自己的那杯,抬眼朝他看过去,唇角勾起一抹冷冷的笑:“我要你那杯。”   他的眼瞳是偏冷的棕色,但又不至于颜色全无,才更显得清澈,在此刻透着股识破诡计的狡黠,眼瞳里盈了灯光的白色光圈,亮晶晶地,看得人心头一动。   不过因为生病,李检眼白靠下的位置有一些细小的血丝,透了股浓重的疲惫。   严𫵷汌低笑了一声,拇指在杯壁上轻一摩挲,很快把自己的杯子递过去,避开李检伸来的手,杯壁直接抵上李检柔软却干涩的嘴唇。   作话:   太困了,先码到这里吧 第7章   “张检,我查到一件事。”   陈林夕坐在出租车上握着手机,疑惑地看了眼旁边的张清。   张清正在忙其他的事情,听到他突然叫了一声,才扭过脸,问:“怎么了?”   陈林夕反手抬起手机给他看,手机上是一条五年前发布的警方通告,标题是【2009年:04年严x汌绑架案已破获】。   他一边迟疑了一秒:“李检……李检的父亲是18年前辰昇绑架案的从犯吗?”   陈林夕想起在某次整理他们档案时留意过李检的档案中父母一栏是空白的,但内部审查时却有他父母的信息,和这则内部通告里被公开的罪犯名与年龄一致。   张清没有否认,李检当年把证据直接拿给警察的时候“大义灭亲”的壮举在警检,甚至于司法圈内闹得沸沸扬扬。   在他父亲的绑架案审判法庭上,李检没坐在检察官的位置,而是证人席。   那也是李检唯一一次出现在法庭却不是以检察官的身份。   空气静了一分钟,张清才“嗯”了一声,他大概明白李检为什么认识严𫵷汌了:“你那时候应该才不到五岁吧。”   00后的小陈嘿嘿一笑,挠头说:“刚到五岁。”   张清感慨了下时光,才缓缓出声:“18年前那起绑架案闹得很大,我那时候刚刚考上大学,我当时的老师是那起绑架案的检察官,就知道得很详细。那时候严𫵷汌才10岁,早晨被司机送去上学的时候被人劫车绑架。”   “辰昇用了一切力量去找,可怎么都找不到绑匪,过了几天他们就收到了一封勒索信。你猜猜要了多少赎金?”   陈林夕哑了下,试探着说了个数:“几千万?一个亿?”   张清看了他一眼,笑了声,摇了摇头:“七天时间,十五亿,还是现金。”   陈林夕猛然倒吸了口凉气:“十五亿现金?!这怎么凑得齐。”   张清一只手撑在撑在腿上,转头骂了句有钱人,说:“辰昇凑齐了,72小时内就直接开了五辆押运车停在警局门口,用新闻直播对着绑匪喊话,如果他们肯放人,非但这十五亿现金归绑匪所有,他们还能保证绑匪毫发无损地从警局门口开走,并且绝不追究。”   陈林夕瞪圆了眼睛:“那这钱就被拿走了。”   “嗯,”张清的神情有些古怪,像是想不明白:“但不是绑匪拿走的。”   “怎么会这样?!”陈林夕吃惊地看着他。   张清摇了下头:“我也不是很清楚具体的案情,但当年辰昇和绑匪约定了接头暗号,应该是只有两方知道,就连警方都不清楚,可来拿钱的人对上了接头,绑匪却没有拿到钱。”   “会不会是绑匪故意演得双簧?”陈林夕又问。   “不是,”张清道,“他们这种富豪绑架案的道上规矩都是拿钱还人,一切既往不咎。”   “总之那十五亿就是凭空消失了。你想,十四年前哪有现在到处都是监控,根本查不到那笔钱究竟去了哪里,那之后绑匪就没有任何消息了。”   一礼拜后,邋里邋遢的严𫵷汌莫名其妙一个人走在大街上,被人发现当做是打电话通知了警察,这件事才暂告一段落。   “再后面就是你看到的报道的,”张清叹了口气,看着他黑下去的手机屏幕,“李检的父亲和还活着的其余四名嫌疑人在证据下直接承认了当年作案全过程,绑架案的主谋也被捕归案,证实了那十五亿确实不是他们拿走的。”   “不过因为这件事,他父亲很恨李检,说当年李检已经十三岁有了自我辨别是非的能力却还是跟着他们一起绑架了严𫵷汌,要求公安与检方彻查李检,他因此被停职了两个月接受内部审查。”   那之后,李检的资料就彻头彻尾地换了,他的户口上没有了父母,成了在孤儿院长大的孤儿。   “那后来呢?”陈林夕有点紧张地期待他接下去的故事。   “后来?”张清笑着用肩膀撞了他一下,“李检不成你师父了吗?行了,你继续查你的小任务吧,张哥我刚接到上级任务的反贪任务,又要忙成狗了。”   出租恰好停在检察院门口,张清推门下了车,朝他摇了摇手,先一步进去了。   陈林夕抱着书包捏着手机,匆匆忙忙下了车。   ·   “算了。”   李检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从他另一只手里拿过杯子:“我还是要这杯吧。”   严𫵷汌忍不住笑了下,率先喝了口水。李检看他喉结滑动发出咕咚的吞咽声,才抿了半口手里的温水。   润了嗓子,他的声音才稍正常了些:“好了,快写吧,别磨蹭。”   这次严𫵷汌倒是配合了,随手从桌上扯了张白纸,开始对着手机写名字。   李检看着他龙飞凤舞的字迹,皱着眉道:“你把名单直接发给我。”   严𫵷汌抬头看了他一眼,勾唇笑了笑:“李检,你是要主动加我微信吗?”   他说“李检”这两个字的声调拖得长了些,尾音绕了个圈,像是调情又像是一种挑衅,让李检知道他不是在叫自己的名字,而是以他检察官的尊称来叫他。   以一种嚣张且肆无忌惮的态度尊称他一句“李检”。   “啧,”李检有点烧得站不住,不耐烦地说:“你发邮件给我。”   他快速地报了一串数字。   李检随手把手里的杯子放到桌上,放的时候有些用力,透明的水珠飞溅出来,严𫵷汌手背上凝了几颗水珠,他的目光缓缓一动,在水珠上看了片刻。   李检用力挤了下眼睛,见他突然不动了,说话的声音有点虚,催促道:“快点。”   严𫵷汌放下手里的笔,拿起一旁的文件又翻看起来,随后仰起脸,笑着说:“这上面受害人是在青宁发现的,不在李检的管辖范围吧。”   李检就知道他不会乖乖配合,短暂地解释道:“人是长虹区的,和十八年前的一件案子又很像,我们就介入了。”   “十八年前?”   严𫵷汌在舌尖滚了一遍这个数字,直接把笔合上了,他慵懒地朝后,靠上宽大的皮质椅背,挑了视线看向李检。   李检莫名地皱眉瞪回去,还未开口,就听他低沉地笑了一声,用一种漫不经心却笃定的语气,道:“和我合作吧。”   “什么?”李检愣了一下。   严𫵷汌继续说:“和我合作对你百利无一害。”   他说着,高挑了下眉骨,沉黑的眼睛衬得他五官更加浓深,一眨不眨地盯着人时,会给人一种他很深情看向你的错觉,但却让李检头皮发麻。   李检不自在地别开他交错来的视线。   他只想快速结束面对严𫵷汌的煎熬,拳着手用突起的骨结敲了敲桌面:“我不跟你合作,快点把名单发给我,我还有别的工作。”   严𫵷汌却淡淡笑了一下,压低了嗓音,带着蛊惑的意味,笑着说:“你真的不想听一听合作内容?”   李检冷淡地说:“我虽然热爱工作,但还没有为了工作牺牲自己,鞠躬尽瘁的觉悟。”   严𫵷汌噗嗤一声笑出来,懒洋洋地站起身,理了理西装上的褶皱,突然问他:“好看吗?”   李检漠然地依靠在桌边,看也不看一眼。   严𫵷汌朝他缓步靠近。   木地板上铺了一层厚厚的地毯,走在上面把木材间隙碰撞、断裂的脆响掩盖,发出轻微的闷声。   “严𫵷汌把你的人皮收一收,”李检看着他朝自己走进,冷笑了一声:“在我面前这套没用。”   严𫵷汌却对这番话置若罔闻,步伐逼近了。   他的目光并不炙热,反而冰冷,如坠寒冬后冰封的洞窟。   “你不是一直想让我正常一点吗?”严𫵷汌的目光在他脸上毫不掩饰地逡巡,“怎么你反而不喜欢了?”   李检抵住他即将贴上来的胸膛,嘴唇颤抖了一下,还是没忍住,说的话里夹着冷刺:“你觉得我们还能回到之前吗?你是有多厚的脸皮还敢出现在我面前?你当着我的面杀了十六个人,又让我被人造谣,你现在来问我喜不喜欢你?你不觉得好笑吗?”   “那你是恨我喽?”严𫵷汌像个冥顽不灵的孩子,俯身凑在他耳边,轻轻地问。   或许是由于发烧,李检说话的声音使不上力,就显得很轻,像是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很痛苦:“我不想跟你扯什么爱不爱或者恨不恨的,这没有意义。”   “这种东西一开始就不存在于你我之间。”   灯光从头顶落下,阴影倒映在脸上。   李检纤长浓密的眼睫在半空轻轻颤抖,轻盈地像蝶翼。   作话:   车在后面,我正在写,今天要更一万多字,分开发了 第8章   这句话说完,李检的嘴唇又翕合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把剩下的话说出口。   他在努力给彼此留下分手后所剩无几的自尊。   更准确一点来说,是给他自己留下一点廉价的尊严。   严𫵷汌用手背轻轻贴了下李检滚烫的脸颊,淡淡笑着,干燥的嘴唇几乎是吻在他耳朵上,用很低的声音却一字一句都清晰地跌进耳中:“这四年里,我可是很想你,每次想到你那天的表情,我都硬得不行。你知道吗?跟你在一起的三年里我都在忍,我恨不得在床上掐着你的脖子操你——”   他的话音蓦地止住,李检的身体轻微颤抖着。   严𫵷汌抬手摸了下他被打青的脸,脸上的笑收起来了,把右手伸到他面前,他手背的五个骨结上有红色的伤痕:“我亲自帮你还回去了。”   “你把他也杀了吗?”   李检没有看他。   严𫵷汌笑了一下,反问:“你觉得呢?”   李检从牙缝里冷冷磨出三个字:“我不需要。”   “检哥,”严𫵷汌垂下结实的身体,把脸贴在他一侧的肩颈上,语气很低,轻声说:“再爱我一次吧。”   他的声音听上去有点可怜,李检却浑身发冷。   不知道是因为过热的体温导致他觉得周围很冷,还是严𫵷汌过于精妙的伪装让他感到害怕才会想发抖。   “我们没可能的。”李检不愿意和他纠缠,他感受到严𫵷汌的体温,呼吸都变得困难,“即使没有我爸妈和那十六条人命,我们都不可能继续。”   “你根本不爱我,”李检很轻地纠正了自己的错误,“不对。”   他伸手抵住严𫵷汌靠近的动作,又往后退了一步,才淡淡笑了一声:“你根本就不会产生爱情,因为你对“爱”是什么一无所知。你说你爱我,就像一个聋子跟我说我唱的歌很好听。”   李检很平静地看着严𫵷汌,而后狠声说:“都他妈是放屁!”   “我知道你身份后,就知道我们不可能走到最后,但我本来是想跟你分开的时候会好聚好散,”李检深深叹了口气,“没想到我们都不能善终……”   “你爸妈的死跟我无关,”严𫵷汌抬起身体,手掌轻搭在他肩上,语气平静,丝毫不像在说两条人命,而是其他无足轻重的事情:“我只是让他们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应有的惩罚?”   李检听他的话,差点要笑了:“那你呢?你得到你的惩罚了吗?!”   “我爸坐牢是他犯了罪,他绑架你,他该的,我妈自杀是因为她是帮凶,哪怕也是她该的,那我呢?!我当年对你那么好——”   “好,如果因为我是罪犯的儿子,我也有罪,我欠你的,我认了。”   李检嗤笑了一声,眼眶红得吓人,抬头看着他:“我认了,我他妈的欠你的!”   “家里的那十六个人呢?他们什么都没有做错啊!难道就因为我,你就把他们都杀了吗?你是要报复我吗?!”   “十六条人命啊!!!严𫵷汌!你知道那件事发生后的两年里我是怎么过的吗?我天天都睡不着觉,我每天都在想是不是因为我,他们才死的!!”   严𫵷汌伪装下的嘴角朝下弯了下,脸色沉下去。   “你知道我生了个孩子吧?”李检问他,严𫵷汌没有回答,默认了。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把他打掉,我一想到他可能会跟你一样,我就想立刻把他打掉!”   严𫵷汌却问:“这么怕的话,为什么要生下来呢?”   李检的情绪有些激动,他很快克制着自己抿住唇,但嘴角还是控制不住地抽搐了两下。   有泪珠滚落在地上,但地板上铺了地毯,像海绵一样把所有水分都吸走了,泪也消失了。   严𫵷汌见他答不上来,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微笑着伸手朝靠来:“我错了,我们重新开始怎么样?”   李检感觉与他完全无法沟通,他的头要炸了,鼓胀的神经在后脑惊跳着。   李检努力平静下来,淡淡看了严𫵷汌一眼。   良久,他问:“严𫵷汌,你当年利用我,后悔过吗?”   严𫵷汌长臂伸来,想把他抱进怀里,但没有回答。   李检没有力气推开他,任由他把自己拦进怀中,努力把千斤重的视线移开,无所停留地茫然游走在空白的地面。   “你连愧疚是什么都体会不到,更不可能会后悔。”   李检抵在他肩膀上,下巴微微上仰,说话的声音轻且缓,像是怕打破这样的宁静。   他想到过去透过镜片望入严𫵷汌那双漆黑且深邃的眼睛,喃喃地出了神:“我爱上你就是错的,我知道你是小汌的时候我就应该跟你分手了,都是我错了……但那时候我控制不住自己的理智想跟你走,我现在得到了我应有的报应,四年前我们分开只是把错误的轨道及时回正……”   “你不应该回来的,严𫵷汌,”李检的嗓音又有些哑了,他吞咽了下口水,喉道里像吞了刀片一样,剧痛。   他像陷入了某刻的回忆,扯了唇角,自嘲地笑了一声:“就像当年一样,如果你不来找我,一切都不会发生,我不会为了你亲手把我爸送进去,我妈也不会跳楼。”   “你当年装得那么好,我还以为你是真心地,喜欢我。”他甚至不敢说那个字,说了像是当着严𫵷汌的面自己捅了一刀。   “没想到你只是想利用,报复我。”   有一颗晶莹的水珠在李检眼眶里滚动着,他轻轻眨了下眼,就消失了。   心脏小心翼翼地鼓动着,不想发出声音。   “像十八年前那样,”严𫵷汌却不为所动,他口中发出的声音更低,在李检鼻头中央的那颗黑痣上吻了一下,“再救我一次吧。”   李检已经猜到他即将出口的那两个字,呼吸急促又沉重,每一次深吸中像是深深克制着自己涌出的情绪。   “哥哥。”   “我爱你。”   严𫵷汌看着李检紧紧闭上的眼睛,脸上露出残忍的微笑,微微失神,笑意却没有消失,反而更深,敞开双臂朝他靠近。   “别这么叫我!”李检一把推开他,睁开湿红的眼睛:“你的大脑影像我还记得,你知不知道你被警察带去做ASPD(反社会性人格障碍)测试的时候我就在门外?和你分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甚至能梦到,我每次梦到,我就告诉自己我不会再上当了。”   严𫵷汌轻轻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笑着问:“你这么笃定吗?”   他已经忍了很久,但实在无法承受,最终李检逼视过去,盯着严𫵷汌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这是事实,别再骗我了,严𫵷汌,我不会再相信你表演出来的那些虚情假意了。”   “我第一次相信你,损失太大,现在我已经没什么可以给你了,放过我吧……”   “还是有的。”严𫵷汌说。   他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了,沉黑的眼瞳一瞬不瞬地钉在李检身上。   李检感觉到身体有些不对劲,他心跳越来越快,大脑的神经也失控了,无法控制地情绪激动起来,修长的食指用力点了点太阳穴。   由于激动,李检太阳穴的青色血管隐现出来,有一滴汗珠滚落,明亮的白炽灯下,严𫵷汌能看清他苍白的脸颊上细小的绒毛:“人的感情受大脑控制,可你的大脑跟正常人不一样。你的前额皮质和颞叶复侧在几次测试中都没有活动迹象,提到我的时候情绪都没有波动,你知不知道你做测谎的时候我就在外面看着?!”   大脑物质天生的不同导致反社会类人格的冷漠与残酷是刻在骨子里,即使再精心的伪装也无法抹除。   他们的基因天然缺乏了某条序列,导致反社会基因的携带者无法与社会里正常生活的人共情,不能理解普通人时而浓烈时而浅淡的感情,也无法与任何人建立依恋关系。   亲情、爱情、友情、同理心,诸如此类的情感,全都不会在反社会人格障碍人群身上出现。   他们可以谈笑风生游刃有余地在人群中举杯为爱高歌,也可以痛彻心扉地为爱啜恸,但一切都建设于精心包装的皮囊之上。   撕开那张华丽伪装的人皮,下面的却是冷漠的、残酷的、近乎于残忍的,恶魔。   李检吼完,就再次安静了。   沉默在屋内蔓延。   房间开了冷风空调,嗡嗡低鸣着,空气流失了部分水分。   严𫵷汌盯着他,没有出声,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检的嗓子更痛了,他深吸又沉沉叹出口气,咬了下唇上凹陷下去结块的干皮,一把拿起桌上的纸准备走了:“好了严𫵷汌,你就当没听过刚才的话吧。一切都过去了,我不想再跟你纠缠了,所以求你,”   李检扭头看了他一眼:“别再来找我了,我做不到完全地恨你,但我也不会再爱你、相信你跟我说你爱我。”   他背身抬了下手里的文件:“我还是会跟警方说见过你,后续调查可能还需要你配合,到时候我会避嫌,应该会由其他人负责你这边,那我就先走了。”   严𫵷汌的脚步声轻轻响了几步,跟在他身后。   “对了,咳……”李检一直皱眉眉,很难受的表情。   他正要推门出去的时候,想起一件事:“你车被我撞了,你报个保险吧,撞你的那辆Aventador是当年我拿到的大部分现金买的,正好也一起还你了,你要是想留修一修应该还能开。”   严𫵷汌没回答他的话。   咔哒一声,打火机被按响,李检下意识回头瞥了一眼,严𫵷汌斜靠在桌前,衔了根烟在唇间点燃,吸了一口。   他手臂前抻的时候衬衣挽起的袖口后扯了些,露出下面纹身的黑色痕迹——   一纸婚书,上……   后面的字被遮盖,李检几乎是被烫到一样,飞快地瞥开了视线,但动作缓慢了,他的目光有些涣散。   在慢慢升起的白雾中,严𫵷汌的五官模糊了。   “你——”李检努力扭过脸想去看严𫵷汌的脸,但大脑越来越混沌。   他有意识,可意识像灵魂出窍似的,仿佛悬在头顶,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点疲软下去。   严𫵷汌没有动,看着李检的身体咚一下倒在地上,抬了脚步靠过来。   “其实你选哪杯都一样,”严𫵷汌想到他刚才的反应,愉悦地笑了一下,不紧不慢地跟他说:“两杯里面都有东西,不光是水里,看到那边的加湿器了吗?”   他抬手指了下墙角放着正运作着散落水分的机器:“那里面也有。”   “你这么聪明,敢一个人回来,就应该猜到你今天肯定是走不了。”   严𫵷汌居高临下地垂下目光,在李检脸上停留片刻,才扯了下西装裤的侧线,缓缓蹲下身。   他瘦长的手指先一步挨上去,而后才是微热的手心,贴在李检柔软滑腻的面颊上,残忍又深情地对他说:“昨天还有个地方没检查,今天续上怎么样?”   “你,下的……”李检倒在地上,肌肉的松懈让他眼角再也无法抑制地滚落几滴水珠,“下……什么……”   “一点含了利多卡因的东西,放心不会有什么副作用,”严𫵷汌弯腰单手握住他一只细瘦的脚踝,拖着人慢慢走向办公室后墙的一扇木门前。   李检奋力把手指抓紧地上柔软的地毯里,大脑的紧绷和被拖动摩擦过地面的微痛让他短暂地清醒了,挣扎着用另一只脚用力抬起,去踹严𫵷汌的后腿。   严𫵷汌被他踹了一脚,转过身,咚地一声把手里抓着的脚踝放开了。   李检抓住机会,努力撑着手臂想要爬起身。   严𫵷汌在他身后站着,慢条斯理地解开衬衫的衣扣,冷眼看着李检的垂死挣扎,像条早已给猎物刺入毒液的蛇。   李检感觉到他蹲在了自己身侧,脖颈按上一只宽大的手掌。   他喘了口气,用力反转过身,一只手缠在严𫵷汌手臂上,左腿横扫过严𫵷汌两条前倾着的小腿。   借用体重顺势压在他身上,把严𫵷汌扑倒在地上。   严𫵷汌倒地的瞬间,一阵清风疾速在脸侧吹过。   他侧了视线看了眼,旁边的地上插了把匕首,唇角翘了翘,视线又移回眼前。   李检眼眶因为充血发红,两条大腿大敞着分坐在严𫵷汌下腹上,能感觉到他下腹肌肉用力挺起坚实的硬度。   他俯身,悬在严𫵷汌脸颊上,狠狠瞪着他,下颌柔滑的线条动了动:“我警告你严𫵷汌,不要再来找我,不要靠近我,或者我的同事、朋友,我知道我对你、对你们整个严家都形不成任何威胁,但是我光脚的不怕你穿鞋的,你不要逼我拿命跟你博。”   严𫵷汌大敞着双臂躺在地上,嘴角用力咬着长烟的屁股,濡湿了那块包裹在黄色纸里的海绵,冲他肆无忌惮地笑了笑。   李检快要支撑不住了,他摇晃了一下身躯,十分勉强地把手按在他胸膛间。   严𫵷汌一只手抚在李检腰侧,另一只手拽了他脖颈上系着的深红色领带,让他离自己更近一些。   两唇撅合了一下,空出一个圆孔,暧昧的烟雾流出他的口鼻,又被近在咫尺的李检吸了进去。   李检皱着眉头,扭过脸,被呛得咳了几声。   “李检,我真是太伤心了,我是真心地想找你合作。”严𫵷汌叫他名字的口吻缓慢又黏稠,嗓音含着笑,“忠诚的检察官先生。”   李检喘着粗气,恶狠狠地瞪着他。   严𫵷汌勾起笑,眼瞳浓深,一眼望不到低,像凝视了深渊。   伪善的黑蛇,终于露出了他的本性:“你真的不想听听吗?”   他的手顺势握上李检按在胸前的手腕,拇指轻缓又暧昧地剐蹭了两下腕心,“我帮你抓住这个杀人犯。”   “不需要!”李检低斥了一声,强撑的意志开始涣散:“四年前我抓不住你,四年后你敢回来找我就应该做好了我不会放过你的准备。”   “我清清白白,随便你怎么查,”严𫵷汌被他压在身上,一脸无辜地眨了下眼,喉结上下滚动:“我再帮你找到是谁拿了那十五亿怎么样?”   李检十分明显地愣了一秒,坚定的目光有一瞬间的茫然。   他母亲当年就是在长达十天的逼问中始终不承认私自拿走了十五亿,最终精神崩溃,为了证明清白自尽的。   这四年里,李检抓准一切机会想查,但当年的事情牵扯太广,涉案人员众多且复杂,又涉及到辰昇背后的严家,他一个人的力量太小,收效甚微。   严𫵷汌噙着淡淡的笑,势在必得的样子。   他看到李检的动作犹豫了,继续压低了声音,引诱着说:“你妈不是为了证明她没有拿那十五亿才跳楼的吗?我帮你证明她是清白的,怎么样?”   “你他妈的!”李检揪紧他的衣领,手臂过于用力,颤抖起来。   “你都说我不要脸了,还看不清我多无耻吗?”   严𫵷汌被他压在地上,刎颈的匕首就插在脸前,他却丝毫没有改变,没有夸大的笑意,视线也并不阴鸷。   可偏偏这幅完完全全拿捏他于股掌的、冷漠又带了些天真的邪恶的感觉让李检不寒而栗。   李检忽然意识到,严𫵷汌或许就是吃准了他拒绝不了这个提议,才如此肆无忌惮地出现在他面前。   他确实无法拒绝,就好像七年前喝下严𫵷汌递来的酒。   这句话像有毒的苹果,严𫵷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心甘情愿地吞吃入腹。   过了很久,他垂了下脖颈,手也缀在身旁,声音很轻,问:“你为什么找我?”   严𫵷汌没有丝毫隐瞒,道:“目前而言,我只信的过你。”   李检微皱起眉:“你要干什么?”   严𫵷汌淡淡地说道:“我要干什么你不需要知道,但我可以保证我会帮你找到当年是谁拿了那十五亿,又是谁杀了昨天那个人。”   “你不需要具体去做什么事,”严𫵷汌看着他的脸,继续道:“你仍旧做你自己,不需要改变对我的态度,你只需要记得我们达成合作统一战线就好。”   “不过还有三件事是合作之外的要求。”   严𫵷汌吸完最后一口烟,笑着看向他,目光在他脸上上下扫量了一眼:“一,做我的床伴。”   “不得不承认你的身体确实让人怀念,你相信吗?这四年里我没有找过别人,男的、女的,都不如你这样不男不女的,我看着我们之前拍的那些小电影,想着操你的样子给自己撸,那时候我就想,我不可能就这么放过你了。”   李检的手指蜷起来,刚要握拳,就听到他接着道:“二,继续像以前一样爱我,即使我不可能爱你。”   “你要不要脸!”李检简直要被他盛气凌人的态度气笑了,他连声咳了起来,“我,咳,不可能爱你,你做梦去吧。”   “我丑话说在前面,”李检掐住他脖颈,但没有多少力气,他从指尖一点点失去知觉,“我和你达成合作,但我也不可能百分百信任你,一旦中途被我找到你犯罪的证据,我跟你保证,我一定会亲自站在检方席上让你再也翻不了身。”   “我期待你的表现,”严𫵷汌并不在意地笑了笑,颇贴心地抬手,慢慢抚了抚他单薄的脊背:“至于第三件嘛,我还没想好,之后再告诉你。”   他单臂撑在地上,露出的小臂肌肉群隐现。   严𫵷汌抬起上身,做了个像是把人圈入怀抱的动作,附耳在嘴唇即将吻上他耳垂的时候,低声对他道:“就像我利用你一样,来利用我吧李检,做什么都可以,我会很开心地站在你身边,亲眼看着你一点点把我逼到悬崖边缘,再伸手把我推下去。”   “你想干什么?”李检抖了抖,不得不承认他有点心动了,但还是警觉地看过去。   严𫵷汌上挑了眼睛,笑了笑:“我在以身诱你入局,现在——”   他拍了拍李检的脸颊,“我们可以愉快地做爱了吗?” 第9章   李检的眼皮沉重又缓慢地眨了眨。   他压着严𫵷汌的力气小了,严𫵷汌得意的笑容加深,顺势环住他的腰把不再挣扎的李检抱了起来。   麻药的效力彻底凸显,李检使不上一点力气再反抗,他垂着手臂,意识变得粘稠。   严𫵷汌把他放到宽大的办公桌上,垂首拉开抽屉,拿出一瓶还未开封的润滑剂。   李检实在想不到哪里还有第二个人随时把做爱的东西放在办公桌第一个抽屉里。   他的胸膛动了动,拖动着麻木的舌头:“你是bian……”变态吧。   他是想这么骂,但没有力气,被严𫵷汌一推,就顺从地倒在冰冷的桌面。   严𫵷汌似乎猜到他想说什么,一侧的眉梢抬了下,看过来的视线有些邪气。   李检本能地并起双腿,但却无力反抗,被他毫不费力地朝两边掰开。   严𫵷汌用食指勾着黑色布料的边缘,李检的内裤被扯下来一些,疲软白净的性器露了出来。   他撩起眼皮,黑眸在李检微红的脸颊上扫了一眼,像是审视,又逡巡回去,手指把内裤往下压了压,露出艳红的腿根。   李检的腿心间被两道馒头一样挤出的、肿胀的肉蚌因为昨天激烈的性爱还红着,嫩小的阴唇没能被包进去,蜷缩着颓丧地挤在穴心外。   他在严𫵷汌的目光下情不自禁地缩了下,两瓣骚肉开合的时候,能窥见里面被肏得烂熟的甬道。   严𫵷汌没有犹豫,托着李检的腰,把他下身的裤子扯下去。   刺目的灯光下,李检狭长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一身皮肉泛出腻白滑软的光。   严𫵷汌喉结耸动了一下,抬手划过李检肿起的穴口,按着会阴朝下用力按了按。   他听到李检下意识发出了一声猫叫似的呻吟。   两条细且长的腿又要并起来了,膝弯曲弓着显出绷直的筋骨。   严𫵷汌握着他大腿,毫不费力地左右一顶,迫使他的腿垂到桌边,两条腿无力地在半空晃动了两下。   “有人进过这里吗?”严𫵷汌问他的时候,俯下身在即将贴上李检不厚也算不上薄的嘴唇时轻声问。   他的手指揉按着进入会阴后紧缩的穴口,单臂压住李检的肩胛,从他脑后穿过,骨结分明的手指穿插着深陷入李检微长的黑发。   李检感觉到下体异物的刺入,他忍不住皱着脸:“唔……”   沉重的意识拖动他细瘦的手臂,无措地轻转了下脸颊,任由他掐着脸颊的薄肉扭回去。   “还有一件事,”严𫵷汌捏在李检两颊的手指用力掐了一下,里面的软肉被顶在槽牙的齿间,硌得李检吃痛地哼了一声。   严𫵷汌语气狎昵又果断地说:“这段时间不要跟别的人上床,我嫌脏。”   “你,滚——”   说完,还不等李检回答,他微微弯下腰,强势地咬上李检的嘴唇。   这么做的时候,严𫵷汌忽然笑了一声,在李检耳边炸起一片麻痒。   李检的手指动了下,想要推开他,被敏锐地察觉。   严𫵷汌有些粗暴地抓住他的头发,单手向下握住李检稍挺起的性器,低头和他接吻,把他下唇衔在齿间,啃噬揉咬,直到尝出了血腥味也没有放开。   炙热的气息漏了出来,滚烫的唇舌不断深入进宫。   严𫵷汌用柔软的舌尖剐蹭在李检湿润的脸颊肉上,又用嘴唇狠狠嘬了一下,含在唇里威胁似的力气,时重时轻地嚼了两下。   他全身都没有力气,只有意识还面前被这点疼痛拉扯着,眼瞳看着俯身下来的严𫵷汌,隔了镜片和他对视。   亲吻的热浪挥散在稀薄的空气中,浓白的水雾从躯体深处透过鼻息蔓延。   严𫵷汌沉黑的眼瞳在时而模糊时而清晰的镜片后一直盯着他的眼睛。   李检的身上的衣服都被脱了,皮肉贴在桌上,冷的他抖了一下,垂在半空的腿情不自禁地合紧,缠上严𫵷汌悍利的腰身。   严𫵷汌咬他的力气大了一些。   李检痛得额头薄薄出了一点汗,他被迫大张着嘴角,暧昧的喘息在涎液交错间漏出来,小臂因为蜷起的手掌而紧绷起流畅的曲线。   脸上肌肉用力簇起,让他只有一个的酒窝凹陷下去。   严𫵷汌在某刻陡然松开他的嘴,在他嘴角的酒窝上吻了一下。   李检还没反应过来,漂亮的眼睛有些迷茫地看着上方,张合了下红艳发肿的嘴唇。   紧接着,他鼻梁上一沉,严𫵷汌把自己的眼镜戴到了李检脸上。   严𫵷汌的近视并不严重,但他习惯戴着眼镜隐藏自己冰冷的、毫无情感的眼睛。   李检并不近视,隔着薄薄的镜片看人有了点模糊的晃影。   这幅本不适合他的眼镜戴在李检的脸上,让他看向严𫵷汌的视线也不那么锐利了。   “还挺适合你,”严𫵷汌朝他戴了眼镜的脸上扫了一眼,李检听到头顶有盖子开合的声音响起,他挤了一坨透明的润滑剂在掌心。   李检看他的动作也模糊了,他呼吸急促起来,喉结快速地滚动,感受到有手指混了粘稠的液体插进后穴紧致的小口。   严𫵷汌用三根手指快速在后穴里抽插了几下,李检感觉肠壁周围被撑开了的褶皱要裂开了,细细密密地疼痛中渐渐有了难以言喻的痒意。   他抿了下嘴唇,难耐地喘息着:“你,你别弄了……”   严𫵷汌低低沉沉地笑了一声,敛着喘息,单手快速握上胯下青筋虬起的粗红性器,像是等不及了,两条手臂往下一穿,让李检两条大腿搭上自己的手臂。   李检的皮肉撞着严𫵷汌手臂上露出的秾黑到瘆人的黑色纹身,有了种强烈到极致的反差,在光下白得晃眼,又纯又骚的。   大腿深处的软肉被手指用力掐着,往前狠狠拖动,陷下肉欲的痕迹。   皮肤摩擦在桌面上,发出吱——地一声长拧,李检痛地下意识蜷缩腰腹,被严𫵷汌单臂强硬地按在桌面上,划过他胸膛上浅红肿起的点,按上细长的脖颈。   严𫵷汌用力挺了腰,挂着西裤下的大腿肌肉猛然绷起,撞入他的身体。   “啊!疼——”   李检冷不丁朝上用力仰起脖颈,水红的眼角流出清亮的泪珠。   严𫵷汌的手臂夹紧,死死箍着李检猛然绷直的双腿。   由于用力,他手臂的肌肉鼓动着隆起流畅的线条,右臂的那些黑字像活了一样,在肌肉群的波动下漂浮起来,性感又危险。   李检的眼泪抑制不住地涌了出来,积在桌上,成了两洼水潭。   严𫵷汌一只手撑在桌上,脸颊上仰了一些,和李检前倾的嘴唇快要碰上的距离,却没有吻他。   两人隔了镜片,对视着。   李检在眼镜的白气与模糊中,看到他眼里染了浓重的情欲,黑眸沉着,像旋涡一样把他搅了进去。   严𫵷汌感受到里面火热的肠肉挤压着粗胀的冠头,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叹喟,突起明显的喉结随着颈侧的一滴汗珠滚动。   李检的双唇也克制不住地漏出了缝隙。   他本能地去寻找严𫵷汌的嘴唇,但在即将吻上的时候看到了严𫵷汌沉黑的眼眸,里面是他的倒影。   严𫵷汌恶劣地在他触上嘴唇的时候仰了下脸,笑着问:“好久没操这么骚了?”   说着,他滑了一只手下去,握着李检性器的同时,覆了薄茧的拇指在他多出的那个穴口鼓起的红豆上用力揉搓了一下。   “呃唔……”   李检咬着唇,眼尾染着红色的水光,脸上漂亮的五官皱起来,鼻尖的黑痣蹙了蹙,细韧的腰不自觉往前挺了下,在严𫵷汌手中射了出来。   “这么快?”严𫵷汌惊讶着顿了下,他下颌绷起锋利的冷线,眼神轻蔑地用手指点了点李检小腹上射出的稀薄液体:“你的身体被我玩的这么骚,离开我的四年过得很痛苦吧。”   “三千三百五十万?”他轻轻在嘴里念了一声,冷冷笑了一下。   握着李检的左腿,搭上了挺括地肩膀,严𫵷汌侧过脸,在李检隐约的视线中,探出猩红的舌尖舔了下他脚踝苍白突起的圆骨。   性器毫无章法地操进去,冠头剐蹭在肠肉上,疼得李检紧紧皱起纤细的眉毛,仰起长而细的脖颈叫声闷在嗓子里,但又立刻被顶到深处,肏在前列腺上,极起层层快感,让他淫叫出声:“啊……”   严𫵷汌越撞越深,隔了薄薄一层软肉,撑得小腹都有些胀痛。   李检手脚都软了,搭在他肩上的小腿随着顶撞剧烈晃动着。   “不行……严𫵷汌,严𫵷汌……”李检挣扎着想往后躲开,也不知道是痛,还是爽,眼角挂上泪珠:“太深了,慢、慢一点——啊呃!”   严𫵷汌眼神还是冷着的,只有瞳孔深处熠熠闪着恐怖的兴奋,握住他的腰,冷不丁往后一拉,差点把囊带都要塞进穴口。   “啊!唔!!”   李检快要喘不过气,他用力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太过狼狈地叫出声。   “李检。”   严𫵷汌的声音却还是那么冷静,冷静到了近乎冷酷,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李检下意识抬头去看他,眼前的镜片被泪水和水雾糊的什么也看不清了。   他眼睛里只能看到严𫵷汌隐约的轮廓。   严𫵷汌侧过脸,舌尖绕着圈,舔着他小腿上敏感的软肉,在看到李检抬头过来的时候,陡然用力张开嘴,咬下去。   “疼!!”   李检想把腿收回来,被他紧紧箍着无法挣脱,他惊恐地摇晃起来,随着他腰肢晃动,身体里深埋的性器被吞得更深。   因为痛感,李检下意识绞紧了肠肉,严𫵷汌被咬的低喘了一声。   在意识彻底陷入黑暗前,李检在担心一件事——   严𫵷汌这个狗东西会不会真的把他腿上的肉咬下来了?   “爸爸……”   “爸爸。”   软又小的声音嘤嘤飞在李检耳边,圆圆的手指在他鼻尖按了按。李检被骚扰地皱了下眉,侧转了身体,试图躲过去。   “爸爸是懒猪猪。”   细细的声音平直地传进李检耳朵里,他痛苦地呻吟了一声,抬起手贴在额头上,遮挡着晃眼的光,缓缓睁开眼。   头顶有一张绵软的小脸晃着,叠了几层的下巴肉先一步映入眼帘。   李检的视线移动了一些,看到他的短手臂间夹抱着一只粉红小猪的毛绒玩具。   几乎是他半个人那个大,以至于李赢抱起来有些吃力。   “猪猪,谁给你的玩具?”李检开口,发现他的嗓子简直哑到不能听了,声音顿了顿,坐起身。   李赢眨了下黑潼潼的大眼睛,举着手里的玩偶,享受地眯起眼睛贴上去,蹭了蹭柔软的毛。他粉嫩的唇瓣张了张,口齿不清地说:“susu。”   说完,李赢像是很喜欢这个玩偶一样,更用力地贴上去,绵白的脸压出圆润的弧度。   “他看到你了?”李检没有吃惊,也不害怕严𫵷汌见到这个被他悉心养育的小金猪。   苍白的脸颊上五官柔和了,露出一个笑容,他伸手把儿子拉进怀里。   李赢怕冷,冬天在家里穿的粉红色连体睡衣后缀着一条细长的粉色尾巴。   他脚上踩了一双印满小猪图案的毛绒袜子,被李检轻柔地拉着,慢吞吞走过去。   李赢握着小猪在爸爸脸颊上贴了贴,脸颊肉弹了弹,但没有多少表情,语气有点生硬:“和爸爸亲亲哦。”   李检温柔地把他抱进怀里,抬眸望向李赢背后连接了封闭阳台的客厅。   他家的装潢是李检找了设计师重装的,被各类粉嫩的色彩填满,到处都是嫩乎乎的颜色。   不太符合他这个冷面检察官的严肃形象。   那一大片空间都被种类不一的玩偶铺满了。   从李赢出生后到现在,每周都有一个玩偶被放在精心包装的礼品盒里,出现在李检家门口。   截止今日……   李检垂眸,看着他怀里这个全新的小猪玩偶。   一共163个。   “爸爸好热,”李赢用柔软的手心碰了碰李检的脸颊。   小孩子容易出汗,他手心里湿乎乎的。李检笑着握住小手,放在嘴边吹了一声“噗”响,问他:“你吃饭饭了吗?”   李赢乖巧又安静地摇头,看着李检拔地而起,傻愣愣地仰头看着他。   李检让他捏起小拳头牵住自己的两根手指,拉着李赢下楼:“那你在这里等爸爸一下,爸爸洗个澡澡就给你做饭好不好?”   李赢细声应了声好,他不喜欢看电影,但钟情于李检给他播放的古典音乐。   李检踩在楼梯上,低头看到李赢走到客厅那堆毛绒玩具里,平坦下去,睁着黑黢黢的眼睛一言不发地望着天花板,肉乎乎的小脸上没有多少表情。   似乎是他的视线停得太久,李赢坐起来,鼓了鼓脸颊肉,问:“爸爸在看什么?”   李检冷不丁抖了下,差点滑倒,但及时握住栏杆,勉强地朝他露出一个微笑:“爸爸在想猪猪在想什么?”   李赢过于空白的目光又转到他脸上,稚嫩的笑脸露出一个并不明显,淡淡的笑容,他脸颊上凹陷下两个酒窝:“猪猪在想要吃什么好吃的呢。”   李检朝他笑了笑:“那你可要好好想一想。”   李赢又躺了下去,被一群毛绒玩具簇拥着,像躺在柔软的茧房中。   李检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拖着酸胀的身体,褪去衣物,走进浴室。   经过水池的镜子时,瞥见身上青红的暧昧痕迹。   李检开了水,突然就觉得累了,身体的疲惫已经到了无法支撑他站立的程度。   他前倾了身体,额头撞上冰冷的瓷砖。   这种无力感看似突如其来,但却无往不在。   他怎么能不愤怒,怎么会不想去抗争,但面对血淋淋的现实,他真的无能为力。   这个世上,就是有那么一群人站在黄金砖堆砌的山峰。   远看是金银山,近看是人骨岭。   他们或维持着平易近人的笑脸只手遮天,或居高临下地俯视众生,或用悲怜的面皮伪装自己永远无法共情一粒尘埃的黄金心,抬手间便能摧毁一个心怀希望的人,漫不经心地眨眼,便可以让普通人家破人亡。   每个人都形成了这座山。   唯一不同的是,严𫵷汌睥睨在山巅,李检匍匐于山脚。   李检不知道要如何做才能抵挡那股压倒性地、无以名状的无力感。   面对严𫵷汌他可以毫不犹豫地出拳,也可以冷漠讥讽,但仍旧像用尽全身力气挥出的拳头,打入无边际的海面。   海水蜂拥着将他的拳头吞入更深的水面,拉扯着他跌入更黑的深渊。   严𫵷汌背后盘踞着一头吃人的巨兽,昂昂不动。   李检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似乎被一个透明的罩子盖住,氧气一点点消耗,面对未知虚无的恐惧逐渐侵蚀了他的勇气,逼迫他弯下坚韧的身躯。   头顶落下的水流太重,压着他一点点、一点点地蹲了下去。   李检赤身裸体地蜷缩在浴室里,下巴抵在膝头,细瘦的两条手臂垂搭在身旁,修长的手指微蜷缩着,仿佛是在发呆,视线无所依靠地散在水汽里。   清澈的水柱一股股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来,李检睁着眼睛,毫无感觉任由水从眼角掠去。   他垂耷着沾了水珠的眼睫,苍白的面颊因为被水打湿变得湿润,视线怔忪地盯着地漏上水流的漩涡。   在某刻,干净的水面变得浑浊,裸色的液体从他身体上融化脱离。   良久,他才缓且慢地挪动了视线,看向自己的左臂。   上面覆盖着的遮瑕液被水流冲洗,斑驳地露了出来,瓷白的皮肤上被密密匝匝的文字遮盖,在大臂偏下的位置,有一方沉红的落款。   嘭——   李检捏了拳,直直垂在瓷砖上,没有眨眼。   水流把所有的声音都遮挡了。   作话:   今天更了三章,别忘记看前面的两章!!! 第10章   “爸爸。”   李赢扶着栏杆,站在楼梯口,仰起白绵绵的小脸蛋。   李检洗澡前吃了急性退烧药,他吹干头发出来已经不烧了。   听到李赢用细细的嗓子叫他,愣了一下,还以为听错了,低头才看到一个黑蓬篷的脑袋,蘑菇一样圆鼓鼓地长在第一阶楼梯上。   他朝李检投来的视线好像是看着他,但又好像停留在他的身侧,穿过他个体的存在望向渺茫虚无的空气中。   李赢年纪太小,还不能像严𫵷汌一样游刃有余地把自己的视线伪装在一副眼镜下。   这股天真懵懂的视线直白地流露出了残酷的冷漠。   两者强烈的违和感,让人心口猛然惊跳了一下。   即便李检已经接受他遗传了严𫵷汌部分不良基因的现实,但随着李赢身上与众不同的基因隐现,他还是会在某刻感到束手无策。   他安静地垂眸望着李赢仍未长开的、充满稚气的五官。   其实李赢要更像李检一些,在这张绵软可爱的脸蛋上他几乎看不出严𫵷汌的影子,但他的一举一动仍旧和严𫵷汌像得可怕。   这或许是血缘的力量,就埋在人类基因序列深处,永远无法摆脱。   李检并不确定他学来的那些“爱可以治愈一切”的治疗方法是否有用,他也不知道对于李赢来说“李检”和“爸爸”这两个词语与其他人类是否会有不同。   但他仍旧日复一日地在不断努力着,但是这种坚持就好比翻看一本厚重到永远翻不完的、空白的、看不到完本感言的老书。   网络上流传着句很经典的例子来形容反社会人格——   如果正常人的内心是丛林,各类情感化身动物在丛林中繁衍生息,食物链若是断绝,丛林便会很快湮灭;   那么反社会人格的内心本身就是一片荒漠,没有任何能活下来的生物,为了适应别人的丛林,他们不得不观察社会上的人,用各类情绪伪装自己,才能在人类社会活下去。   24岁的李检误以为偶然的、命中注定的遇到了严𫵷汌,接纳他进入自己的葱郁丛林。   却不知那是严𫵷汌刻意的、蓄谋已久的伪装成一头惹人恋爱的小狼匍匐在他脚下。   整整三年时间,他用全部的爱陪严𫵷汌演了场爱情喜剧,严𫵷汌还给他一出终身难忘的血腥结局,戏终幕落,严𫵷汌冷漠地脱身离开,迟迟走不出戏台的人,只有他。   怎么可能不恨啊……   已经快要恨死了,李检恨不得直接杀了他。   见李检没有回答他,李赢小脸朝一侧歪了歪,又叫了一声:“爸爸?”   黑又浓长地眼睫无辜地眨了眨,素净的小肉脸上表情寡淡,但他又尚未脱离幼儿的稚气,浑身绵白得像削了皮的藕。   李检沉沉地吸了口气,素白的脸上挂上勉强的微笑,踩着楼梯朝他走下去:“猪猪,你想好要吃什么了吗?”   他弯腰两只手穿过李赢两条短且肉的小胳膊,把他侧身抱在怀里。   李赢的小肚皮鼓鼓地停出来,身上散发着温热的体温和令人舒心的奶气。   听到他这么问,李赢却没有回答,他被李检抱在怀里,伸了短圆的手指,先是轻轻在李检鼻尖的小痣上点了点,而后把整个湿乎乎的软手心贴上李检薄又瘦的脸颊。   “猪猪不开心吗?”李检顺势握住他的小手,微转了下脸,和李赢对上视线。   “猪猪没有不开心,”李赢的语气没有什么平仄,抿了抿花瓣似的粉红唇瓣:“爸爸不开心。”   他并没有询问李检是否不开心,而是很平静地做出了这个结论。   李检短暂地愣了一秒,笑容更加灿烂:“爸爸很开心呀。”   他扯了下身上宽大的粉红人偶睡衣,颠了颠小臂上坐着的软屁股。   “看!爸爸跟猪猪穿了一样的小猪睡衣——”   李检的话突然停在嘴边。   李赢一只手臂环住他的脖颈,肉而绵的脸颊干燥又松软地贴上他的颊畔,另一只手伸上来,按了按李检的鼻尖,让他挺翘的鼻头变成了“Ꙫ”。   “爸爸说撒谎的宝宝要变小猪哦。”李赢还不能很好地说长句,一句话中要娇憨地喘息,他像是被自己的断句逗笑了,凑在李检肩窝里咯咯笑了起来。   李检恍惚了一下,鼻头有点发酸,他用力眨了下眼睛,把李赢用力抱进怀里。   李赢软软地抱着他,说想吃馄饨。   李检喂给李赢了五支中等大小的鲜虾馄饨,抱着他去睡觉了。   那天晚上,他难得做了梦。   梦到了很久以前,再也回不去的童年。   醒着时明明是冬天,梦里他却听到了此起彼伏的蝉鸣,漫长又枯燥。   滋滋——   滋滋——   嘉青的夏季多雨,李检家在城中村的筒子楼拐角的第一间房。   刚下过一场雷雨,空气中、墙壁上、床底下、毛孔里都好像被潮湿黏腻的水汽覆盖。   窗外有一棵很大的树,直到他们搬走了,李检也没弄明白那是什么树。   树干很粗,叶片又大,凝蓄着一滢雨水,随着重量一同滚落。   家里没有空调,李检穿着透薄的汗衫困倦地趴在窗边的桌子上。   他的头发很长时间没有修理过,长又黑的发丝被汗液黏在脸上,手里握着快要没墨的水笔,纤细的小臂下枕着题册。   “你不去上学了吗?”角落里有个稚嫩的声音平又直地问来。   李检抬起头,朝那里安静坐着的一小团阴影看过去。他眨了眨好看的眼睛,脸蛋白净,像个女孩:“嗯。”   那一团阴影动起来了,走入光亮中。   这个肉乎乎的小男孩是父母昨晚忽然放在李检房间的,没有跟李检解释为什么家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小孩,只是叮嘱他把人看牢。   男孩被父母叫作“小川”,李检没有跟他说过话,但记住了他的名字。   小川脸上没有多少表情,但他的脸颊很肉,尚未褪去的婴儿肥像两团软绵的白色云朵。   李检抿了抿嘴巴,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   “为什么不去上学了?”小川追问。   李检的笑容淡了一点,他本能地握了下肩上散落的黑色长发,小川的目光移过去,看到那里有几簇被剪过的、乱糟糟的短发。   “我不喜欢学校,”李检撇了撇嘴,“他们说我是不男不女的怪物,是娘炮。”   小川朝他靠近了,一只肉乎乎的手伸上来,放在李检被剪坏的头发上。他看人的时候眨眼的频率很低,看上去就格外深沉,让李检忘了他的年龄:“谁这么说你?”   “张文彬、赵晓雅、狄程!”李检撅了撅粉嫩的嘴巴,“狄程最坏了,就是他先说我娘娘腔的。”   他愤愤地鼓动胸膛,过了一会儿,才问:“你为什么在我家不去上学呀?”   “因为你的父母不让我出去。”小川这么说。   “怎么会?”李检不可置信地看他。   小川却不回答了,他说:“你还想去上学吗?”   李检的神色黯淡了,他重新趴下去,把脸枕在胳膊上,苦恼地鼓了下脸颊:“我怕他们说我是怪物。”   小川温暖的手掌放在他的头发上,李检明明很热,却没有让他拿走。   过了一会儿,太阳被云遮盖了。   又下了一场雨。   “你去上学吧,”小川忽然飞快地点了下他鼻尖的小痣,李检和他对上目光,“为什么?”   小川说:“我每天路过那所学校的时候都会看到你。”   “我不信,”李检笑起来。   小川没有强调他话的真假,沉静地说:“你喜欢吃安德早餐店的包子,我经常看到你坐在门口的那张桌子上吃包子。”   李检惊呼了一声:“真的!你怎么知道?你也在实验学校上学吗?我是一个月前刚转去的。”   “不是,”小川摇了摇头,“我只是路过那里。”   他很快地又对李检说:“你去上学吧,我喜欢看你吃包子。”   李检的父母回来了,他被叮嘱过不要和小川说话,李检吓得急忙转过脸,愁眉苦脸思索难题的模样。   父母难得买了李检爱吃的红烧肉,他想着红烧肉,把刚才和小川的话全忘记了。   晚上的时候,小川是睡在他房间的。   小川睡在床上,李检被父母勒令睡在地上。   在他快要睡着的时候,忽然听到铁架床吱吱呀呀地响了起来,一只微凉的小手垂下来,在李检脸上轻轻搭了一下。   “你是怪物。”   “我也是怪物。”   “我们都是怪物的话,说不定他们才是怪物。”   李检迷迷糊糊地哼唧了一声,翻了个身睡着了。   他翻身时,猛然惊醒,急促地喘息了几声。   李检从床上坐起来,下意识看了眼窗户,窗帘的缝隙中还是黑的,天还没亮。   李赢在他身侧的被窝里睡得很沉,能听到轻微的鼾声。李检稍稍安心了,他扭过身看了眼床头的时钟,才凌晨四点。   李检吸了口气,轻手轻脚地翻开被角,想去倒杯水,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房间里有一声极其轻微的喘息。   “谁?!”李检脊背的神经炸了一下,他下意识把李赢抱进怀里,抬手按开床头灯。   啪嗒——   灯开了。   严𫵷汌面无表情地坐在凳子上,正对着李检刚刚熟睡的床。 第11章   “你他妈有病啊!”   李检吓出一身冷汗,心脏在停跳的边缘被及时拉了回来。他脸上润红的颜色瞬间白了,快又狠地低骂了一声。   他怀里的李赢像是要被吵醒了,嘤嘤着像受惊的小兽,抓了抓被李检体温捂热的毛绒睡衣,睡得红润的脸颊肉更深地挤入枕头里,压出几层软肉:“呜……爸爸……”   “嘘,嘘——”李检放轻了声音,伸了薄又瘦的手,缓慢地在李赢缩成一团的脊背上轻拍了拍。   李赢眉间皱起的秀气眉毛渐渐放松了,但抓着他睡衣的小手还是紧紧拳着,没有放开。   李检惊魂未定地把猪猪重新哄睡,余光瞥到坐在不远处的严𫵷汌。   台灯暖色的光线照射的范围不远,恰如其分地停在了严𫵷汌脚尖前,所以才没能把他整个人纳入光亮里。   灯光的残影映出了严𫵷汌忽明忽暗的脸。   李检刚睡醒,眼前有点模糊,他揉了揉眼睛,才看清严𫵷汌脸侧挺括锐利的线条和并未睁开的眼皮。   严𫵷汌的眼皮在昏暗中动了一下,缓缓垂下浓密的眼睫。他的皮肤很苍白,剑眉高挺着,眼窝便愈发深邃,在冬日肃杀的冷空气中才显得有点可怜。   这种可怜并非是由于他高大的身躯安静又憋屈地委屈在一把李检买给李赢的小圆凳上造成的视觉效果。   而是严𫵷汌熟睡后,毫无掩盖的表情中流露出深沉的孤寂。   李检在嘴边的骂声顿住了,把李赢往温暖的被子里塞了塞,轻柔地拿开他抓着自己的肉手。   他趿拉着拖鞋走过去,还没靠近严𫵷汌的时候就闻到一股很浓的酒味。   李检抿了下嘴,随后伸出手,被诱惑似的,想掐住他的脖颈。   啪嗒。   皮肤贴上肌肤,发出干燥的轻响。   李检被猛然抓住手,吓得一抖,极力克制着自己要挥出去的拳头。   严𫵷汌已经张了眼睛,似笑非笑地挑起眼皮:“干什么?这么急着杀了我。”   李检黑着脸,问他:“你来干什么?不对,你怎么进来的?”   严𫵷汌姿态优雅地从李赢的那个小板凳上站起身,理了理皱起的衣摆,没有回答。李检朝他身后瞥了一眼,没看清,又凑近了一些。   严𫵷汌顺势把长臂环上他的腰,垂着眼皮看人,没有回答问题,散漫地笑了笑:“投怀送抱啊?”   “滚,”李检毫不犹豫地直击要害,给了他一拳,严𫵷汌猝不及防地闷哼一声,往后退了半步,就听到李检凉丝丝地说:“我看看你给我儿子的爱椅坐坏了没有。”   严𫵷汌似有若无地冷冷哼了一声。李检转过头,皱着眉头问他:“你怎么进来的?情节恶劣的私闯民宅我就能判你蹲十天半个月。”   严𫵷汌低低嗤笑了下,朝门外走去:“撬锁啊。”   “什么?”李检愣了一下,快步跟出去,脸色青的像有毒的土豆:“你有病啊,我那锁八千换的,你赔钱。”   严𫵷汌没反驳,前行的脚步停住,冷不丁转过身朝他摊开手:“手机给我。”   李检拿着手机正在报警,电话都已经拨出去被接通:“您好——嘟嘟!”   他的手机被抢走,电话被挂断。   李检反应没有很大,抱臂冷着脸盯着他:“手机一万,给你折个旧,一共一万五请结一下。”   严𫵷汌捏着他手机点了几下,又拿出自己的手机扫了扫。李检横了视线过去,看到他加了微信好友。   报警电话又回拨了过来。   李检接起电话,倍感歉意地解释了一下,被教育了一顿后挂断电话,黑着脸看了他一眼。   “我一会就把你删了,”李检接住他递回来的手机,低头看到新弹出的那个联系人对话框,有一条转账消息。   他点进去,2后面跟了五个0,顿了顿,李检点了收款拍了拍他肩膀,淡声道:“谢了啊。”   说完,就先一步下了楼。   严𫵷汌看着他背影的眼神沉了沉,笑容淡了。   李检下楼倒了杯温水,端着水绕到门口看到门锁还是完好无损地安在上面,他想到严𫵷汌刚才说的鬼话,打算明天换一把锁,懒得再去追究他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你找我有什么事?”李检清清嗓子转头和下楼的严𫵷汌对上目光。   严𫵷汌勾起唇:“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吗?”   “别废话了,”李检根本不信。   他把水放在桌上,顺手拿了支烟,吸了一口,眉梢微微皱着,语气不耐烦道:“你想和我合作就不要再扯有的没的,我还要上去陪我儿子睡觉。”   严𫵷汌嘴边笑意不减:“下周六早上十点,我来接你们回去吃饭。”   “我们?”李检眉心的“川”字更深,他没吭声,又吸了口烟,像在纠结。   李检夹烟的位置比绝大多数人习惯的地方更靠上一些,也更贴近嘴唇,会让人的目光下意识在他唇上多停留几秒。   “嗤。”   严𫵷汌看着他穿了一身宽大的粉红猪睡衣,但苦大仇深地叼着根粗烟,反差感极强,忍不住笑了一声。   李检烦上加烦,睨了他一眼,抬手拿了烟灰缸把烟灭了,才走过去推开门:“好走不送。”   严𫵷汌经过他的时候,李检才说:“下次你有事可以用一些正常人的沟通方式。”   严𫵷汌脚步顿住,侧过脸挑眉看他。   李检黑着脸,快速说:“打电话或者发短信。”   严𫵷汌笑着点了下头,转身走向电梯。   李检站在门口没有回去,可能是想确认他真的离开了。   数字面板的楼层一秒一秒疾速跳动,在即将抵达的时候。   “等一下!”李检忽然在身后叫出声。   严𫵷汌听到李检的声音,喉结颤抖了一下,缓缓回身。由于李检的声音,头顶的声控灯亮起来,光点在严𫵷汌的眼瞳上闪烁出斑驳幽暗的白圈。   严𫵷汌转过身,眼瞳黑沉沉地,一直盯着他。   李检带了下房门,朝他靠近。   严𫵷汌脸上突然出现一个笑容,垂在身旁的手刚要敞开,就听到李检压低了声音道:“我好像记起一件事。”   严𫵷汌的手放下了,翘起的弧度小了些。   李检像是有点走神,没有注意到他表情细微的变化。   “当年绑架案发生的前一个月我就转学到你上学必经的学校了,”他想着刚才梦里的回忆,皱了皱眉:“主谋被抓的时候却说他们是事发一礼拜前才冲动作案的,现在想想这点很奇怪,我怀疑还有一个真正的主谋。”   顿了顿,李检才道:“有可能是你身边的熟人。”   他说完,就有点后悔,不知道要怎么跟严𫵷汌解释他是如何联想到熟人这件事。   “我当年不是去上学的,”严𫵷汌却说。   “什么?”李检没反应过来,抬起头看他。   严𫵷汌似乎不想多说,他笑起来,一只手按上李检的脖颈,猝不及防地用了力气,垂了下巴在他嘴上用力咬了一下:“知道了,我会叫人去查的。”   “神经病!”李检吃痛地皱起脸,一把推开他,用力抹了下被咬得渗出血的艳红嘴唇。   他脸上更冷,用力按了下电梯:“快点滚。”   严𫵷汌噙着笑走进电梯,态度恶劣地并了两指给了他一个飞吻,语气慵懒地说:“nighty night.”   李检头也不回地走了,在电梯门还没合上的时候,严𫵷汌听到他合门的巨大一声响,笑容陡然消失了。   李检背身靠在冰冷的铁门上,下唇仍旧隐痛。   屋里很静,静到他听到自己绵长的呼吸和惊跳的心脏。   李检仰着头,闭了眼睛,细瘦的脖颈上突起的尖小喉结轻微颤抖着。   良久,他才缓慢地睁开眼,轻轻转过脸,看向客厅某个柜子上。   李检面无表情地走过去,抬臂把最顶上放着的某个盒子拿下来。   盒子里收藏了很多信,大部分是他案子的受害人写的感谢信。   李检把那沓保存良好的信件拿出来,盒子下还平铺了十六封空白信封。   看着与其他感谢信没有很大的区别。   他的手指颤抖了下,还是把那些信拿了出来。   信封里不是信,全都是照片。   更准确地说,是被人手法粗糙ps出来的血腥照片——   身首异处、枪杀、刀伤、坠海……   照片上的人有两个,是严𫵷汌和李检的合照。   但被死亡威胁的只有李检。   三个月一封,四年有十六封。   这四年里会在逢三个月的月初准时送达。   李检不知道寄信人的意思是如果他和严𫵷汌在一起就会杀了他,还是别的什么。   他用过很多方法去查寄信源头,但对方隐藏的很好,查了四年李检还是找不到。   但这个月初就没有信,李检一开始还不知道对面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意外不能寄信,还是看出他和严𫵷汌不可能复合放弃了。   但他看到严𫵷汌回来的时候,毫无征兆地有了一个猜测。   这个寄信来威胁他的人离严𫵷汌或许比他想得还要近,可能就是他的某位血亲,也正是因为离得太近,只要有所动作就会被严𫵷汌发觉才无法让人寄信。   想到此,他心里咯噔了一下,有了个更可怕的猜想——   严𫵷汌是不是把他严密监控了?   “爸爸……”   楼上开着的房门里隐约传出李赢的哭声。   李检冷不丁回过神,急急忙忙把信件收好放回原处,路过一楼书房的时候却发现原先被他关上的门半开着。   不过李赢一直哭,李检来不及多想,跑到楼上轻声跟李赢说:“爸爸马上就来。”   冲到浴室里还来不及等水变温就冲了个冷水澡洗去身上的烟味。   换了身衣服,李检才重新回到卧室里,李赢感觉到他来了,蠕动了下小嘴,小小的鼾声渐渐响起来。   李检却失眠了。 第11章 (下)   “李、李检,早!”   陈林夕正在吃面包,看到本来说要请假的李检准点儿进了门,手足无措地捏着面包站起来。   “早,”李检走到座位上把包放下。   早上送李赢去幼儿园的校车在路上被追尾了,幼儿园紧急通知家长们要自己送孩子去,他的小甲壳虫正好晚上修好被人送回家,正好开着送李赢去上学了。   没想到路上没有多堵,让李检准时赶来上班了。   他脱了外衣,想到刚才停车时看到的辉腾。李检皱了下眉,一边坐下,一边问陈林夕:“我看到停车场停了几辆之前没见过的车,早上来了什么人吗?”   陈林夕也是刚到的,茫然地摇了摇头。   李检想可能是哪里的领导临时来视察,没再多想。他来之前就问过张清,那起凶案暂时还没确定嫌疑人,他们把严𫵷汌是最后见过受害者的人的消息提供给公安,具体工作还是要等公安那边确定嫌疑。   不过张清似乎在忙别的案子,匆匆应了他一声就挂了电话。   李检把那件凶案的卷宗放进抽屉,就忙起了堆积在桌上的案子。   快中午的时候,李检手边的手机屏幕短暂亮了一下。   他瞥到提示有一条新的微信消息。   李检打算等忙完了再看,移开视线又低低垂了视线到手头的卷宗上,拿红笔圈了几处关键信息。   “李检,李检。”陈林夕吃完饭回来,在门口往李检的方向看了一眼,瞧见李检还在埋头苦干,就轻轻叫了他一声。   李检冷不丁抬头,“怎么了?”   陈林夕小心翼翼地问他:“一点十五了,再不去食堂要没饭了。”   李检这才合上卷宗,点了下一旁的手机,秀气的眉毛舒展,朝他淡淡笑了一下:“好,谢谢。”   陈林夕半大小伙,闹了个大红脸,小声说:“没事。”   李检从抽屉里拿了包烟,和手机并在一起走出去。   陈林夕见他拿了烟出去,犹豫了一下,走到李检桌前。   最上面那本文件虽然合着,但一支红笔夹在中间隔开了前后,他拎着隔出的间隙,翻开公安交上来的卷宗。   又是一起校园暴力案,当事人均已满十六周岁,应当负刑事责任。嫌犯一共五人,因口头冲突上升至身体暴力。   受害人被人用小刀捅了非要害处8处刺伤,生殖器官被踢伤,作案情节恶劣至极。   但两方竟然达成了庭外和解。   陈林夕苦着脸,又往后翻了一页,发现受害人父母双亡,由舅舅监护,而暴力案主谋的监护人庭外给了受害人一百万和解金(红笔着重圈了出来)。   在公正中待久了,才更深切地知道世上哪里来的绝对平等。   李检用了很多年去追求公平,但就连他自己都被阴影般的不公笼罩,踩在金钱的铜臭上去要两袖清风。   有时他自己想想都觉得好笑。   李检站在吸烟区叼着烟慢慢抽着,随手点开微信回消息,在滑到最后一条时顿了下。   是中午他暂放的消息。   发送人的头像是拿了朵紫花的肥嘟嘟左卫门,备注是【我爱到死去活来的帅气前夫】。   之前的聊天记录仅有一条,就是李检接受了二十万的转账。   他无语地抿了下嘴,飞速把备注改回了【严𫵷汌】,才回去看到他中午那会儿发来的消息。   严𫵷汌:【妹妹(划掉)哥哥你好.jpg】   李检觉得幼稚,懒得理他,重新把手机揣回口袋,灭了烟去食堂吃饭。   下午吃完饭后,李检就带着陈林夕出了趟外勤。   他的小甲壳虫早就换好了车轮,陈林夕这还是第一次跟着李检出去,也是第一次坐李检这辆嫩粉色的小甲壳虫。   陈林夕一直对李检两辆车都喷涂了猛男粉很好奇,略显局促地坐上副驾,不过目光悄悄朝着他车前固定的一排玩偶手办瞟去。   李检侧了身,一只手扶在副驾的座椅后,另一只手打着方向盘倒车,动作间看到他小心翼翼的神情。   在车子驶上高价的时候,目不斜视地开口:“是给我儿子弄的。”   陈林夕没有见过李赢,但平日从张清和李检的交谈中得知李检有一个三岁大的儿子。此时听到他这么解释,闹了个大红脸,支吾着解释:“我是看着……很可爱……”   李检并没有生气,借着看右车镜的机会,淡笑着看了他一眼,并不像局里其他上了年纪的领导会给人的压迫感。   李检说话的语气很松弛:“你别那么紧张,我们这种职业该严肃的时候严肃,不用绷着的时候也需要放松一点。”   陈林夕慢慢点了下头,放下车窗,吹了会儿冷风降温,手指下意识拳紧,捏得文件在手里发出脆响,他才低下头,下意识翻开卷宗,是上午他翻看到李检桌上留着的那个校园霸凌的案子。   “李哥,”陈林夕避免了叫他“李检”的尴尬,问:“他们已经选择了私了,我们现在去找被害人会不会对他不太好?”   李检先是含混地“嗯”了一声,正准备说什么,被陡然转绿的红灯闪回口中。   陈林夕在这段时间里又仔细翻看了案子,他眉头拧着,久久未松。   其实对于这种家庭情况的未成年受害者来说,就连他们也说不好究竟是让犯人被绳之以法好,还是能拿到一笔价值不菲的和解金更好。   粉色甲壳虫在学校门口缓缓停下。   高中放要比一旁的小学和初中晚许多,李检他们过来的时候小学已经先放学了。路上塞满了来接孩子的家长和道路两边的小贩,车水马龙地堵在窄路上,好在李检的车小,几下便从缝隙中挤了出来,停上端对着学校正门的小路。   车熄了火,但李检没有下车,陈林夕看了他一眼,也跟着静坐在车上,视线紧盯着校门,想等被害人的身影出现。   “他的监护人不是亲生父母,”李检两条长臂自然地垂落下来,搭放在腿上,淡声开口,“我上次去医院了解情况的时候觉得他舅舅对他的态度有点问题,想在正式撤案前再来看一眼。”   停顿了一下,李检突然侧过脸,看向陈林夕的方向和他对视了一眼:“而且我觉得之前提审的时候所有人都没说实话。”   半个月前他们介入提审五个嫌犯、受害人和若干证人的时候,五个少年犯针对这起由校园霸凌衍生至犯罪的罪行供认不讳。   但给出的理由却很奇怪,五人统一口径,说是因为受害人行为举止过于没有分寸,在学校总缠着主犯才引起其余人不满,就连请来的同学与老师都证实了受害者在学校的举止有些许不符合正常青春期男生,并且在霸凌事件发生前在班级里一直属于边缘学生,不参与群体活动,也不爱和人说话。   当时受害人在医院不愿接受后续问话,五个霸凌者认罪也很快,私下调解也出乎意料地顺利,若不是这次的撤诉书,李检恐怕都要直接掠过这桩案子了。   陈林夕虽然没有与主要涉案人员接触过,但提审的时候他也在局里,看到过受害人舅舅见到主犯父母后大闹,而得到赔偿金后又点头哈腰的场面。   他在一旁顿了几秒,而后接道:“被害人舅舅的态度确实有点奇怪。”   按以往的相似案件来说,未成年受害者被损伤至生殖器官,监护人肯定会死咬不放,不可能达成和解。   可他缓和的速度太快,像是截然不关心受害人的伤势,仅是为了以受害人的伤情来要挟霸凌者家属给出更多的赔偿金。   受害人上周就恢复校园生活,李检来之前让同事调查了一下,其余五个组织并参与了霸凌的学生在与受害人达成和解后很快便复学,没有一人转学或休学。   仿佛除了受害者,这次霸凌事件对施暴者与学校里的其余人都毫无影响。   这也是让李检感到奇怪的一点,所有人都证实受害者被人施暴,可似乎每个人的口吻却又都认为受害者被霸凌是理所应当。   陈林夕蹙着眉头,想了想,下意识脱口而出叫了他一声“师父”,话刚出口,他就抿了下嘴唇,下意识朝李检的方向偷偷看了一眼。   李检没有反驳,正翻看着手里的卷宗。   陈林夕松了口气,继续道:“师父,我之前接待过这六个人的班主任,听过一些相关情况,涉案的六个学生有三个都在升学重点班,主犯文清铭是升学班的尖子生,虽然被打的林池这学期已经不在重点班了,但上个月他还是在的。”   “我知道,”李检的手指停在卷宗某处,下意识点了两下,才看向陈林夕的方向,说:“部分老师可能会包庇好学生,但他们的同学呢?当时的证人全都说过一句话“林池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人”,他们都暗示文清铭打人是情有可原。这种舆论一边倒向主犯的校园霸凌案我们还是第一次遇到,但当时和解太快,局里又忙就没有深入调查,所以在正式撤诉前我还是想再来了解一下情况。”   陈林夕了然地点了点头,两人翻看着与这起校园霸凌案件相关的文件卷宗,坐在车里一直等到了天黑。   时钟跳向七点半,校门口陆续出来了学生。   嘉庆市第三高级中学有很大一批学生是住校的,但好在林池家就住在附近,他是走读上学。校门有学生出来的时候,李检和陈林夕便不约而同直起身趴在车前仔仔细细去看。   等到八点过十分的时候,陈林夕指着右侧走着的一个背书包的男生,扯了扯李检的袖子,小声道:“师父!那个是不是?”   李检的目光从左侧收回来,移过去,肯定地“嗯”了一下,在陈林夕准备开车门下去的时候,一把拉住他的胳膊。   陈林夕疑惑地回身看他,还没来得及问,就见李检微微拧着眉尖,低声道:“先别下去,看看情况。”   陈林夕放在车门上的手收回来,跟着他一起看向走过去的林池。   这时候,林池突然左右张望了下前后的人群,而后猛然耸下肩膀,驼着背,朝前方某个更为单薄的身影跑去。   李检和陈林夕的第一反应都是文清铭会不会也在附近,并且又要打他。   但出乎意料的是,林池仅仅是避开人群把前面那个个子算不上很高的男生推入拐角的巷子。   “快走!”李检察觉事情绝对不是文清铭的单方面霸凌这么简单,当日提审的老师和同学一样帮助文清铭隐瞒了什么,他当即推开车门顾不上锁车,叫陈林夕一起朝林池和那个男生消失的方向拔步奔去。   “你!你要干!什么!”   李检和陈林夕还没跑进巷子,就已经听到从巷子深处传出的尖叫。   发出叫声的男生还没变音,声音听上去介于清凉与嘶哑之间,因求救而尖锐,愈发显得迫切。   巷子里的路灯是坏的,也一直没人来修。   李检猜测林池对这里了如指掌,故意选在这条巷子将人推进来。   他立刻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对着声音响起的地方晃动两下,厉声喝道:“林池!你在干什么!”   巷子里的响动陡然一静,只留下被人捂住嘴后发出的呜咽与挣扎时衣物摩擦的簌簌声。   脚步声重新响起,李检举着手电和陈林夕对视一眼,逼近他们。   “别过来!”林池的嗓音没能完好无损地度过变声期,听起来很哑,像鸭子叫,他应激了似的,对着靠来的李检大声喊叫:“我,我带了刀,你们过来我就捅死他!”   闻言,李检紧紧皱起眉,对陈林夕的方向摇了下脸。   他们不敢去赌林池究竟是否带刀的可能性,只好把脚步停在巷口。   “林池你他妈想死啊!!!”巷口蓦地传来一阵错乱急促的跑步声,紧跟着便是文清铭的怒吼。   所有人都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引去了注意,李检听到刀子落地,发出清脆的撞响时猛然回头去追,林池的身影融入前方的昏暗,在某个转角消失了。   陈林夕自告奋勇要去追人,李检留在原地,找了张纸巾把地上的刀子包起来。   他打开手电筒对着刀照了一下,看到刀刃上沾了几滴血珠,急忙把光对着那个被文清铭抓住的男生。   光源之下,是一张苍白尖瘦的、青涩的脸,他脖颈有一厘米的伤口,算不上深,应当是林池用刀子抵上他脖子前不慎磨到的。   骤然亮起的灯光太刺眼,让两个男孩都忍不住闭了下眼睛。   在这时,文清铭认出李检,他呼吸有一瞬间的停顿,捏着男孩胳膊的手指蓦地收紧。   手电的白光在他们面前被挪开,李检从男孩戴着助听器的右耳上收回视线,面色稍冷,但语气寻常:“先出去再说。”   校门口有很多奶茶店,李检带着他们两个往前走了一段距离,找了一家人不那么多的奶茶店走进去。   他单手插在风衣的口袋里,侧身靠在点餐台前,朝身后的两个男孩抬了抬下巴:“想喝什么来点。”   文清铭谨慎地盯着他,把戴助听器的男生护在身后,没有上前的意思。   点单的年轻姑娘目光在三人脸上来回扫荡了两下,贴心地指了下前面放着的广告牌,笑着说:“这是本店冬季新推出的人气热饮,您可以参考。”   李检不为难他们,转过身来挂上淡笑:“那就要两杯这个,麻烦再给我来一杯柠檬水,都要热的。”   他扫完码回身的时候,两个男孩还是站在原地没动弹,被护在后面的男生咬着嘴巴,抓着文清铭的手臂,很害怕地看着他。   李检拿着小票径直走向一旁的座位,看他们还没过来,这才抬臂对着文清铭的方向招了招手。   文清铭偏过头看了那个男生一眼,语气很硬:“这是之前负责我和林池案子的检察官。”   李检注意到在提到林池的瞬间,戴助听器的男孩表情十分明显地僵硬了一下,像是很抗拒的样子。   不过僵持了几分钟,他们还是慢吞吞地走了过来。   文清铭的语气谈不上好:“我们的案子已经解决了,林池他们家也撤诉了,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觉得你们的案子还有点问题,才想在结案前再来看一眼。”李检坐在里侧的沙发上,温和地对他们说。   “小文,是好,好人!”   在接触到李检目光的两秒后,缩在文清铭身后的男生突然结巴着出声,他似乎不光是听力有问题,说起话也显得有些吃力,面部表情幅度很大,破坏了清秀的面孔,看上去很是滑稽。   不过李检很快便从他唇部四周的肌肉移开视线,把目光对上他的眼神。   “兆文,”文清铭制止他接下去的话,“不用跟他解释。”   他说着,瞥了眼坐着的李检,眼中带着很浓的警惕。   店里并不忙,店员做好奶茶后帮他们把饮品端了出来。   李检的视线从文清铭身上移走,朝她道了声谢,把两杯热饮和吸管一并推到靠近两人的桌面,拿起自己的柠檬水喝了一口。   “文清铭,你为什么要找人打林池?”李检把甜滋滋的柠檬水咽下去,顺手放下杯子,抬眼看向他们。   文清铭身后的男孩松动了一些,想要帮他解释什么,想到文清铭方才的话,嗫嚅了两下还是没有出声。   文清铭却轻嗤一声,表情不屑道:“我看他不爽就打他了,你要怎么样?”   这个回答其实和当日提审时相差无几,但他的态度要更狂妄一些,带着青春期的叛逆。   李检轻笑了一声,他想起自己青春期时的样子,并不严厉地看向他身后的男生,开口问:“他为什么要拿刀威胁你?”   姜兆文张了下嘴巴,但他还是顾忌着挡在身前的文清铭,瘦白的手指拽了拽他的校服下摆。文清铭僵立在他身前的身体稍移开了一点,但还是把他半个人都挡在身后。   “坐下说吧,”李检瞥了眼他们面前的奶茶,不徐不疾地说,“我刚才看到你准备去买奶茶,不知道这个合不合你口味。”   姜兆文看着他清俊中透出温和的脸,稍稍缓和了心中的紧张,目光轻了不少,放在李检交合着捧在奶茶杯壁的手指上。   他的手很薄,但又是成年男人的骨头,突出的骨结与手背上浮起的青色透着力量,让人感到些许的安心。   文清铭察觉到姜兆文的松动,视线跟着他移到被拉开的座椅上,不满地撇了撇嘴,跟着一同坐下。   姜兆文插开面前的奶茶,却没有喝,而是先把那杯奶茶递到文清铭手里,才又给自己开了一杯。   李检注意到两人之间的小动作,喉结稍动,却没有点破。   “他骚扰,我很,很长的时,间,”姜兆文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回想的时候脸色变得白起来,“那天体育,课,只,只有我,们在教室,我把这个关,关上,想装,装听不到。”   但是本就因为考试成绩未能达标的林池愈发恼火,看到他的模样,更加愤怒,凑巧的是,走廊连着的四个班级又恰好都去操场上体育课了。   一念之间,林池竟然萌生了歹意,扑上来想要强吻姜兆文。   关了助听器的姜兆文完全没有重新打开的机会,就看到林池的脸一下变得很可怕,朝他扑来。   姜兆文先天听力障碍伴随着先心,稍一剧烈运动便会心脏骤痛,他惊恐地想要大叫,却被林池死死捂住嘴。   很快,身上的校裤便被扒下,林池的怒火被欲望吞噬,他瞪圆了眼眶想要去碰姜兆文的下体。   姜兆文挣扎着蹬了他一脚,林池反手就是一个巴掌打得他摔懵了。   应急用的手机从姜兆文袖子里掉出来,被人从地上捡起。   林池抬脚在他身上踹了一脚,姜兆文捂着心口哑声叫着,躺在地上。林池冷笑着点开相机,录下姜兆文的裸体,发到了自己手机上,又删除了姜兆文手机上的记录。   他蹲下身,恶狠狠地凑在姜兆文面前,不再似以往阴沉寡言的形象:“你要是不听我的,我就把视频匿名传到学校大群里,到时候你的奖学金丢了上不起学可别怪我。”   说完,林池便俯身上去,压着姜兆文想要再去摸他。   姜兆文大声哭叫起来,林池反手又是一记掌掴,他的头一下磕在讲台下的楞沿,脑袋猛然空白了一下,静在林池身下。   林池亲了他一口,又去脱姜兆文的上衣,连着又拍了几张照片,直到察觉姜兆文没有反应了,才慢慢清醒过来。   打完篮球回来拿水杯的文清铭在走廊窗户便看到这一幕,急忙跑进教室:“林池!你在做什么?!”   文清铭瞥到晕倒在地上的姜兆文赤裸着,额头上有血迹。   他皱着眉把手里的篮球朝林池砸去,把林池吓得一抖,急忙躲开,哆嗦着说:“不是我,不是我……”   文清铭把姜兆文扶起来,帮他把衣服披上,冷冷看了林池一眼,道:“我要去找班主任。”   “别!”林池陡然慌了,他忍不住去拉文清铭:“别叫老师!是他脱衣服勾引我的!是他!他是同性恋你们不是都知道吗?!”   文清铭把姜兆文的手臂放在自己肩上,拖着他准备朝外走去。   “我有他的裸照!”林池在他们身后陡然尖声大叫:“你要是告诉老师,我就把他的裸照发出去!他影响校风,会被开除的!”   文清铭的身影果然停下,他回身看了眼林池手上亮着屏幕的手机,止住了脚步。   那之后姜兆文有意疏远林池,文清铭也下意识充当了保护姜兆文的角色。   这件事默契地被他们三人纳入心中,对于林池的恶行三人心照不宣,却因手机里的裸照,无人敢跟其余人诉说。   一直到林池转入普通班的一个月后。   出校买教材的文清铭突然在小巷里撞见被林池纠缠的姜兆文,他想也没想,直接把林池揍了一顿。   姜兆文是同性恋的事情本就因为他有别于其他男生的举止而暴露,那场意外,更让其余撞见文清铭因姜兆文对林池大打出手的同学私下流传出去坐实了这件事。   有人匿名在校园表白墙上支持姜兆文以及其背后的同性恋青少年群体,但也有人大肆恶言辱骂。   但冲突的爆发是某天表白墙发的一条匿名留言。   有人说,姜兆文看着清纯,其实私下玩的很开,还没成年就已经在校外约人开房,还有裸照在他手上。   那天放学后,学生们被老师送还了收缴的手机,姜兆文的裸照事件猛然爆发。   文清铭在还未散尽的班级里对林池大打出手,老师急忙赶来拉架。   林池鼻青脸肿,艰难地站起身被人带去医务室,他瞪着眼睛走过姜兆文时,指着他:“你给我等着。”   看着即将被老师处分的文清铭,姜兆文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说出了真相。   暴力事件急转直下,林池面临被开除的处罚。   当晚,文清铭带着四个义愤填膺的同学堵着回家的林池想要把他手机上的录像和裸照删掉。   但口角冲突一发不可收拾,六个人发生了斗殴事件。   在林池舅舅报案后,全班的人在商量下,为了保护姜兆文同性恋与裸照的事情不被泄露,忍下了林池的恶行,选择了隐瞒。   “滋滋——”   李检的手机震动起来,他看了眼面前仍旧颤抖的姜兆文和面色愤慨的文清铭,收回视线,接通了电话。   是陈林夕打来的。   “李检,”陈林夕喘着气道:“人跑了。”   “报警吧。”李检对电话里的陈林夕说,但目光却同时看向对面的文清铭和姜兆文。 第12章   林池的案子很快由公安进行接洽,李检手头压得案子又多,就把案子转给了别的人。   时间一晃就是四天,等李检周五下班从检察院开车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他拿出手机又看了一眼,张清还是没有回他。   中午李检处理完积累的案子,去问了青宁警局那桩狗咬人致死案,得到的回复却是已经逮捕到患了狂犬病的流浪狗,在狗的齿缝里收集到了死者dna,因此结案了。   李检问他们没有去调查一下辰昇的人吗?警方那边却表示对严𫵷汌的名字一无所知。   挂了电话后,李检就去了张清办公室,但他们整个自侦办的高检都不在,好像是有个反贪大案,已经连着查了大半年了。   最近有了质的飞跃,这周开始收网,忙得不可开交。   李检索性给张清发了消息,结果到现在他都没回。   他犹豫了一下,把手机按灭。   明天是周六,他想到严𫵷汌说要来接他们回家吃饭就有点烦。   除非必要,李检不是很想让李赢在他们家露面。   但没想到,第二天早上来接他们的人却不是严𫵷汌。   李检牵着被羽绒服簇起肉脸颊的李赢下了楼,门口停着一辆很突兀的粉色轿车,车身上喷涂了很多肥嘟嘟左卫门的图案。   谁看了都觉得是哪个《蜡笔小新》忠实漫迷的“杰作”。   李检有点没眼看,也不想靠过去。   但李赢很开心,虽然他的反应也看不出多开心,但李检知道他现在很激动。   李赢抓着李检手指的小拳头蓦地合紧了,点了点脚尖,抬了短胳膊朝那边指着:“猪猪!”   车上下来一个穿了燕尾服的男人,仪态儒雅地跟他们欠身:“李先生,您好。”   李检被他们家的风格浮夸的眼睛疼,跟他点了下头,抱着李赢上车后才知道浮夸之后还有浮夸之母——   真他妈荒谬。   不光是车身成了粉色的猪,连原先的星空顶也被换成了肥嘟嘟左卫门的投影,三百六十度环绕着投射在角角落落。   李检扶了下额,把李赢放上安全椅,李赢目不转睛地盯着车顶的猪头转圈。   他敲了敲挡板,前面的人把挡板缓缓滑下来。   刚才下车接他们的中年男人坐在副驾上,头发稍白,但身姿笔挺,看起来像是混血,不过汉语说的很好:“您有什么吩咐吗?”   李检跟严𫵷汌在一起三年,其实没有去过他家几次,每次去都会刷新三观下限,对严家就更加没有什么好印象。   他听到对方这么问,勉强礼貌地笑了一下:“严𫵷汌呢?”   副驾的中年男人脸上没有变化,温声恭敬道:“小少爷有要务缠身,无法出席今日的家宴。”   李检觉得跟他们说话很费劲,不像是一个时代的,他立刻说:“严𫵷汌不在我也不去了,麻烦前面停一下放我们下车。”   司机看了男人一眼,男人和声微笑着说:“是大少和三少想见您和孩子。”   他的言外之意是李检没有拒绝的机会,他们想见李赢是势在必得的。   李检抿了下嘴,坐了回去。   车挡板又缓缓升上去。   他感觉到手臂被轻轻点了两下,李检偏了下脸,看向旁边的李赢。   李赢的小脸上神情寡淡,但眼睛亮盈盈地:“爸爸,猪猪喜欢猪猪。”   他说完,似乎是发现了这句话里一样的两个词。   “猪猪喜欢猪猪。”   李赢又重复了一遍。   “猪猪,喜欢,猪猪。”   他歪了小脑袋,咯咯笑起来。   李检无奈又好笑,跟着他轻轻笑了一下。   严家在嘉青的房子离市中心很远,开车大概要一个半小时的时间,已经到了郊区的矮山风景区附近。   周围的高楼陡然就少了,都是三四层的平房或别墅。   车子下了高速,平稳地穿梭进公路。   李检看了眼窗外,发现周围的绿化渐渐变了。   嘉青是南方城市,冬天本就绿植常青,但这附近的绿植被修剪的太精细,让人下意识多看了几眼。   他们穿进一条笔直的小路,两边被郁郁葱葱的高树遮挡。   李检能看到树后偶尔露出的青绿色草坪,一路蔓延到他们停车的地方,足足有二十分钟车程的草坪。   他看着面前已经不能用区区豪宅来形容的庄园,敛了下神色,下意识抓紧了李赢的小手。   李赢懵懂地看了他一眼。   铁色的大门缓缓打开,车重新启动,载着他们往深处开了十分钟左右才停下。   李检没有等人来开门,就自己打开门跳下去,绕到另一侧把李赢抱进怀里。   李赢软乎的手贴了贴爸爸,问他:“猪猪要自己走路吗?”   李检沉着脸,摇了下头,低柔地对他说:“这里好大,爸爸怕自己走丢了,想抱着猪猪。”   李赢张开手臂,隔了厚重的外衣埋进李检怀里没再说话。   李检跟着副驾下来的中年男人朝大门走去。   两边守着十个保镖,见他们进来也没有移动目光。   这栋庄园很大,几乎和欧洲的城堡差不多。   在见到严家宅邸之前,李检从来不知道嘉青如此土地稀缺的地方能有这么大的地建一片绿地庄园。   他跟在男人身后朝里走着。   沿途有很多穿了制服的佣人给他问好,李检这才知道他是严家的管家。   “大少爷。”   男人的脚步在拐弯时紧急刹车,朝前面坐着轮椅滚来的人鞠了一躬。   李检也跟着他停下。   坐着轮椅来的男人实际上看起来并没有多显大,但年纪到底摆在那里,气质很沉,眉宇俊朗,嘴唇不薄,稍丰厚地轻合着,眼瞳跟严𫵷汌一样黑。   如果不是他面部五官带着笑意,乍一和他对视,会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他个子也很高,身形开阔,即便坐着轮椅,一眼看起来也不容忽视。   男人对管家“嗯”了一声,目光移动着,注意到他身后的李检和李赢。他莞尔儒雅地对着李检笑了下,声音低沉从容:“是𫵷汌的爱人吗?”   李检听管家称呼他,猜到这应该他过去听说过,但从未见过的严𫵷汌那个因车祸残疾的大伯。   “我们已经分开很久了,”李检礼貌地朝他笑了一下:“严先生您好,初次见面。”   对方反倒像是并不知道这个消息,很好地克制住惊讶,温声同李检说:“实在抱歉,我先前一直待在英国,没听𫵷汌说过这件事。”   李检没有说话,他不确定严𫵷汌四年前杀人的的事情严怀山究竟知不知情,如果知情,现在看到他的温和未免有些过于虚伪了。   和严𫵷汌一样,他们一家都像是要装作四年前的那栋房子里发生过的凶残命案完全没发生过一般。   这种欲盖弥彰的冷漠让人心中发寒。   对方的视线停在了趴在李检怀里的李赢身上,动了下唇:“那孩子是——”   “严董那我们明晚等您来~”走廊不远处忽然传出几声错落着交叠在一起的娇媚笑声,紧跟着有高跟鞋和男人应答的声音朝他们靠近。   像是没想到会撞见,对面一行三人停下了脚步。   李检抱着李赢的手臂紧了一下,浅淡的目光在对面两个穿的颇“清新脱俗”,脱得挺“俗”的女人白花花的肉上划过,在那个头发半长的俊美男人身上很短暂地停了一秒。   对方和他对上目光,很夸张地叫了一声:“哎呀!小检,终于等到你们来了。”   说着,他抬手在其中一个女人丰腴的屁股上拍了一下,又是两声嬉笑的惊叫。   李检抱着李赢,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严在溪他很早之前就见过,是严𫵷汌的父亲,他有严𫵷汌的时候年纪还很轻,这么多年也一直没结婚,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不过严𫵷汌和他长得反而没有和他大伯那么像,只是从眉宇间依稀可以看出严在溪称得上精致的样貌。   但严在溪的私人作风让李检不是很想接触。   严在溪愣了下,给身边的两个美女抛了个飞吻,依依不舍地送走人,才朝他们这边走来。   严𫵷汌的大伯背对着他弟弟,没有交谈的意思。   “小检我们有几年没见过啦,”严在溪靠在一边的墙壁上,正准备点烟。   “你看不到有孩子吗?”   “严先生我儿子在这里。”   李检几乎是和严𫵷汌大伯一同出声的。   严在溪点火的动作顿了顿,像是这才注意到李检怀里的李赢,他随手把烟扔了,欣喜地叫了一声:“哎呀,我的小孙子来啦。”   李检心里冷冷笑了一下,不明白他们今天叫他过来是想给他一个下马威还是鸿门宴。   “严先生,”李检不想跟他们一家虚与委蛇,指了下一旁的管家,淡又冷地说:“这位先生说是您和大少爷想看一眼孩子,现在您二位都在这里,孩子也看到了,严𫵷汌也不在,那我就先走一步了。”   严在溪听到他的话,还没说什么,严𫵷汌的大伯就先一步出声了。   他没有想为难李检的意思,没拒绝他,只是放在扶手上的手指轻抬了下,看了眼一旁的管家,语气温和地问:“𫵷汌人呢?”   “怀山少爷——”   还不等管家回答,后面的严在溪就先一步冷冷地说:“你没看今早的报纸吗?头版头条就印着你儿子的脸,你这么不关心他啊?”   听到他这么说,李检愣了一下,他想到严𫵷汌中午还给他发过消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而后他才反应过来严在溪这句话有点不对劲,“你儿子”?   李检下意识朝严怀山看了一眼,对方的表情还是那样不闻世事的温和,他仍旧没有回身,跟管家说:“Alen,把今天的报纸拿给我。”   李检则是直接拿出手机,点开了微博财经那栏。   热搜榜上两条有关辰昇的词条赫然映入眼帘——   #辰昇有限公司执行董事涉行贿或将被立案调查   #辰昇 严𫵷汌   严三水的爸爸(严在溪是双性是他生理母亲),大伯(是他生理父亲)是一对骨科   这是严三水的头像↓   这是严三水发给李检的表情包↓ 第13章   “爸爸!狼!”   趴在李检怀里睡熟的李赢突然攀紧他的肩膀,对着后面奶声奶气地叫了一声。   李检本来以一种对峙的位置站在严怀山和严在溪的对面,听到他倏然这么叫了一声,本能地抱着李赢往斜后方退了半步。   等他侧过身看到后面跑近的“狼”时,才笑着跟李赢说:“这是狗狗,你之前是不是没有见过这种狗狗?”   远看确实挺像狼的,但离近一看是条吐着舌头的混血哈士奇。   李赢不知道什么是哈士奇还是西伯利亚犬的,他听到爸爸说狗狗,就撅起粉嘴巴:“汪汪!”   严在溪被他逗得噗嗤一声笑了,从严怀山后面走上前,蹲在地上对着哈士奇招了招手:“Jenny,过来。”   李赢在李检怀里转了半圈,小脑袋跟着看向地上的大狗。   李检难得看到李赢这么开心的样子,揉了揉他毛茸茸的脑袋,正准备问李赢要不要下来和Jenny一起玩。   话到嘴边顿住,他嘴角的酒窝没了。   李检看向地上那只大狗,微皱了眉,问蹲着撸狗的严在溪:“严先生,这只狗是谁养的?”   刚拿了报纸回来的管家先一步回答了:“这是𫵷汌少爷的狗,纯血西伯利亚雪橇犬和赛级边牧的混种,叫Jenny·尼古拉斯凯奇三世。”   李检因为严𫵷汌起的奇葩名字,微翻了下白眼,但眉心始终没有放松。   他转头问管家:“今年多大了?”   “Jenny少爷今年两岁了。”管家如实回答,把报纸交给严怀山。   严怀山对这条狗显然并不关心,他拿着报纸,薄薄的纸页在他手中哗哗作响。   严在溪蹲在地上挠着Jenny柔软毛绒的肚皮,抬头朝李检怀里的李赢勾了勾手指,叫狗一样的动作:“要不要过来摸摸它?”   李检觉得他们家没有一个正常人,但李赢在他怀里小小嘤咛了一声,动了动裹着雪地靴的脚,想要下来。   李检只好弯腰把他放到地上,叮嘱道:“不能打狗狗。”   李赢白白的脸颊上因为激动稍稍红润了一些,表情寡淡地点头。   李赢还小的时候邪恶基因初现端倪,躯体攻击的现象频发。李检在他一岁半时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带着李赢走访了很多医院,也拜访了很多专研反社会类人格与心理变态的医生,几乎每个人得出的治疗结论都是用“爱”。   太过宽泛,显得缥缈又不切实际。   但李检还是尽最大的努力去做了。   李赢两岁的时候,有位医生曾建议可以给他养一只宠物。   李检想到他看过的那些反社会人格从小触发的征兆就是虐杀动物的案例,始终没有养。哪怕带着李赢出去,他也会尽量避免猫狗聚集的诱发源。   李检有点担心地看他走过去。   李赢穿得很厚,走起路来显得有些臃肿,短胳膊垂在身侧,摇摇摆摆地朝Jenny走去,像只还未完全褪毛的企鹅。   Jenny察觉到有陌生人朝他靠近,蹭着严在溪的毛脑袋停住,一动不动地盯着靠过来的李赢。   李检紧张地攥住手,看着李赢缓慢地靠过去,他侧对着李检的脸颊白又圆,但没有多少笑容。   李赢把手放在Jenny的脑袋上,轻轻抓了抓,似乎是被这种与他所有由棉花填充的毛绒玩具都不同的、鲜活的、充满生命力的触感惊呆了,他瞪圆了大眼睛,扭过头对李检说:“爸爸!狗狗硬硬的!”   Jenny摇晃起身后垂着的大尾巴,伸出湿漉漉的舌头去舔李赢的脸颊。   李赢嘻嘻笑着左右闪躲。   李检捏着的手放开了,他回给李赢一个恬淡的微笑,往管家的方向靠过去,低声用李赢听不到的声音,随口扯了个谎:“麻烦您带我去一下严𫵷汌的房间,他之前跟我说房间里有给我的东西。”   管家从善如流地应了声好,又从严怀山手中接过报纸。   李检瞥见报纸上的标题和严𫵷汌被打了很薄一层马赛克的侧脸,是一周前严𫵷汌被检察院叫去调查的时候刚拍的。   消息一直被压着,今天才彻底爆出来。   他的目光在严𫵷汌旁边的门牌上顿了一下,上面写着【长虹区检察院】,他忽然想到昨天早上在停车场看到的那几辆车。   李检拿出手机又看了眼微信,张清还是没有回复他昨天的消息。   他的目光在给张清的备注上短暂地停留——   【张清-自侦部】   “你们去拿东西吧,”严在溪听到他们的话,撑着膝盖站起身,他的头发保养的很好,顺滑且黑长,快要留到脊背上。   他长得很漂亮,甚至有些过于漂亮,连李检已经称得上男生女相的脸在他身边都被衬得有些帅气,严在溪朝他抛了个媚眼,说:“我亲自带宝宝玩。”   李检忽视他这股不正经的气息,礼貌地点了下头,叮嘱李赢不要乱跑,跟紧爷爷。   李赢也没有问他要去哪里,很乖地跟他拜拜,继续回身抱着Jenny。   李检收回视线,正要跟管家去严𫵷汌的房间,就听到严怀山的轮椅先转动起来。   “Alen,正好我也去东边,跟你们一起过去吧。”他滑到李检旁边,李检下意识低头和他对视,严怀山朝他和蔼地笑了下:“李先生不介意我搭个顺风车吧。”   李检下意识说了个“没关系”,管家更不可能拒绝,他走到严怀山身后,说:“怀山少爷,我来推您。”   他们一行三人朝外面的草坪走去。   李检之前去过严𫵷汌的房间,知道他住在东边的卧室,需要乘车才能过去。   大概要十分钟的车程。   严怀山被人扶坐在李检旁边,李检情不自禁朝他裤子里尚未萎缩的腿瞥了一眼。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目光,严怀山在半路忽然开口:“是十八年前去找𫵷汌的路上出的意外。”   出意外前,严怀山本来要与美国另一家财团的名媛订婚,他被医生宣判几乎无法治愈后便不了了之。   至今也未婚,甚至连绯闻女友都没有一个。   李检愣了一下,本能地道歉:“严先生,对不起我——”   “没事,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我也不信奉父债子偿这种说法,”严怀山和蔼地笑了下。   李检哑然地抿了下唇,就听他语气颇真诚地说:“当年跟你在一起的时候𫵷汌年纪轻、不懂事,如果现在还有机会,我希望你们都珍惜,不要在错过彼此才悔恨为时已晚。”   言语间,严怀山对四年前的那桩惨案只字不提。   但李检觉得他一定知道,他垂了下眼,轻声说:“这些都已经过去了。”   严怀山见他不愿意再聊,体贴地没再多说。   下车的时候严怀山让李检不用等他,准备让alen带着他直接去严𫵷汌的房间。   李检率先道:“我还记得去他房间的路,alen先生留在这里帮您就好。”   严怀山扭头看了他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那时候还坐着车里,阳光被挡在外面,目光显得有些阴森。   旋即,严怀山朝他微笑了笑,让李检自己进去了。   “先生,”保镖抱着严怀山坐上轮椅,alen在旁边微低头叫了一声,“需要我派人跟着他吗?”   “不用。”   似乎是阳光太过刺眼,严怀山微眯了眼睛,望着李检被大门隐没的背影,他移开视线,英俊的面孔上温和的神情短暂地消失了:“把刚才在溪送走的两个女人请回来问问他们之前在房里干什么?”   他撩起眼皮看向管家,目光不威自重:“你亲自去。”   “是,先生。”alen点头应允,转身离去。   李检乘着电梯上了三楼,周围都有保镖严守,他不敢乱看,直接去了严𫵷汌的房间。   东侧的房子整个三层都是严𫵷汌的私人空间。   李检先前只进过他的卧室,但依稀记得他卧室里还通向一个书房。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想来找什么,但Jenny的出现和前天的凶案太过凑巧,让他冥冥中就是有种一定要来严𫵷汌房间看一看的直觉。   守在门口的保镖并没有阻拦他,李检没有问是不是有人提前说过。但他看这幅样子估计是搜不到什么想要的东西了。   吱呀——   门被推开了。   出乎李检意料的是,严𫵷汌回国后没有搬去辰昇附近,还是住在这里。   沙发上还瘫着上次他看严𫵷汌穿过的西服。   李检背身关了门,机警地朝门缝里看了外面一眼,并没有人跟上来。   他这才缓步朝严𫵷汌房间深处走去。   他卧室拐过一角的墙壁上有一扇木门,推开就是严𫵷汌的书房。   书房仍旧和当年李检来时一样,不过就是书架上的书增添了一部分。李检走到他书桌前,看到上面还有尚未合上的文件。   严𫵷汌被带走调查似乎真的是猝不及防的事情。   他房间的一切都还停留在被带走前的样子。   李检在桌边迟疑了一下,还是走过去看了眼他桌上的文件。   最上面的是一份地皮的招标书,他立刻把手机拿出来,对着新闻上寥寥几笔的消息看了眼。   新闻上说严𫵷汌涉嫌向有关部门领导行贿的违法行为也跟地皮有关。   李检皱着眉头,把手机收回去又往下翻了几份文件看不出什么问题。   他重新去看严𫵷汌书房书架上的东西,很多书都是心理学、犯罪学、金融分类相关,但一本漫画分外突兀地映入眼帘。   李检认出那是他当年送给小川的《蜡笔小新》,抬手把书抽出来,翻开扉页,还能看到他当年秀气青涩的字迹——   怪物李检赠怪物小川(划掉)汌,希望你要天天开心哦   他敛了视线,刚想把书放回去,目光就蹲在空出的缝隙间。李检拿出手机点开手电筒去看,发现这本书后有一个开关,不知道是开什么的,他鬼使神差地用力按了一下。   咔哒。   安静的房间里有很细微的、像是卡扣搭上的声音响起。   紧接着地面隐隐颤了下,李检错愕地发现面前的书架裂开了三条缝隙,成了个暗门的形状。   李检这时没有丝毫犹豫,伸手把门推开。里面的光线完全暗了,是一个完完全全密闭空间,此时只有几大块荧幕拼合的电子屏闪烁着莹蓝的光。   李检看着屏幕,屏幕上是一秒前李检走进暗示的画面,不光有他,还有他刚刚经过楼梯的视角,偌大的拼接屏幕上,林林总总有三十多个监控视角。   把这个坐落在市郊的林间庄园窥视地一清二楚。   李检没有碰电脑的鼠标或者键盘,而是立即蹲下身去看后面的接线,确认了严𫵷汌的电脑是完全独立的网络连接。   他估计这个家里除了严𫵷汌没有人知道每个人的行动正被严密监视着。   “我操!”李检抿着唇回身的时候被吓得爆了粗口,他心脏高速跳动着,背对着监控屏幕的是另一台电脑桌。   不过与这台不同,对面的仅有一张正常的屏幕,但背后的墙壁上挂着一个光板,上面贴满了照片。   每一张都是鬼奇的、血腥的、可怖的人死后的惨状。   李检脸色苍白地舒了口气,强忍着这股冲击带来的不适朝前走去,在把照片墙完全纳入眼中后,他陡然停住了脚步。   他认出来了,这上面的照片一共有二十三张。   十六张是四年前那场惨案的十六个人死时被捕捉到的绝望,两张是两个死于烈性犬齿下的男人残缺的尸体,四张是一些被肢解的动物。   有一只鹦鹉李检很眼熟,那是他有一年生日严𫵷汌送给他的礼物,但三天后鸟就不见了,严𫵷汌说是飞走了。   最后一张照片是里面唯一的活人。   照片中的人正站在相片前,和被禁锢在这张相纸里的自己对视。   是怀孕的李检。   失策了,完全失策,五万字了,终于要写到文案了!!!(吗喽咆哮) 第14章   李检走出来的时候脸色很白。   他拿起手机的前置摄像头看了眼自己过白的面颊,用手指用力掐了一下,稍红润了些。   房间里格外静。   这一刻李检有了种错觉,他好像能听到血液在身体里疾速流动的声音。   严𫵷汌的卧室一面的墙壁上有一扇奇大无比的窗户,李检下意识扭过脸望出去。   窗户正对着一片空旷的林地,远处是成线的树,天空上太阳是白色的,外面有呼啸的风声。   李检抓着手机的手指颤抖了一下,他忽然明白过来,他是在害怕。   不是怕幕后隐藏的那个杀人犯,而是怕严𫵷汌是那个杀人犯。   其实这两者的区别不大,仅仅在于是否是严𫵷汌,仅此而已。   他刚准备拉开门走出去,动作陡然一顿。   李检惊魂未定地从严𫵷汌房里的暗室出来,刚出门就被倚靠在门上的女人吓了一跳。   他暗暗呼了口气,掩盖自己的慌乱,本来是想直接忽视对方离开的。   但女人先开了口,撅了噘嘴:“你都不问问我是谁吗?”   李检这才停住脚步,面色冷淡地问:“您是严𫵷汌的哪位亲戚吗?”   对方能随意穿梭在稍显隐秘的东侧又未被层层守在这里的保镖阻拦,肯定是严家的人。   “我是他四姑,严星澜,或者你可以直接叫我的英文名,lily。”   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年轻女人俏皮地朝李检眨了眨眼,她看起来很年轻,并不像严𫵷汌的长辈,倒像是他的同龄人,说是严𫵷汌的姐姐也不为过。   而且她混血的特征要更加明显,眼瞳与严𫵷汌不同,是蓝色的。人很瘦,肤色雪白,又是一副瓜子脸,显得杏眼更大,长得很漂亮。   李检顺手带上房门,说:“李检,我没有英文名。”   他说完顿了一下,很突兀地想到刚才那只叫Jenny的狗,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   “我知道你,”严星澜很热情地给了他一个拥抱,隔着很薄的丝绸睡袍,李检感觉到被她用胸前的隆起磨蹭了一下,垂在身旁的手被纤细的手指很轻微地划过,“欢迎你来做客。”   李检顿了顿,他有了个荒诞至极的想法:严星澜不会是想和他调情吧?   于是他礼貌地往后推了半步,稍低下头,和严星澜对视,说:“严小姐你好。”   停了一秒不到的时间,李检补充道:“我是gay。”而且是你亲侄子的前男友。   后半句话他没说,但严星澜肯定知道。   严星澜娇声笑了下,手指点了点李检心口:“你说话太有意思了,我知道你是严𫵷汌的前男友,但是我想你们已经分手了,你长得又很和我心意,或许我有机会?”   “不好意思,谢谢你的欣赏,”李检猜测或许严星澜并不知道他身体有残缺的事情,不过这不妨碍他觉得严家全都是神经病,但他还是礼貌地淡笑了下:“我是铁gay。”   严星澜被他逗笑了,捂着嘴笑了一会儿,水盈盈的杏眼弯起来,说:“好吧,我对掰直男人也没有兴趣。”   李检没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他问:“严小姐是特意在这里等我吗?”   严星澜道:“我听人说严𫵷汌这边来人了,想看看是谁。”   “lily,What are you doing here(你在这里做什么)?”一道沉稳的女声从楼梯口传过来。   两人不约而同回头看去。   正从四楼走下三楼的有两个人,一男一女。   男人看起来很年轻,长相称不上英俊,秀气居多。但比严𫵷汌还要年轻的样子,染了一头乍眼的蓝发,鼻翼泛着光,似乎有鼻钉。   女人则有些年纪,剪了一头利落的短发,打扮中性,穿了一套剪裁精良的西装,眼神犀利,鼻梁高挺,唇峰也很深刻,长相是最像欧洲人的。   出声问话的也是她。   “李检还没见过二姐和五弟吧,”严星澜见李检有些茫然的样子,主动拉他走过去介绍,“这是二姐严虹,和我的小可爱严闵星。”   严闵星一看就是叛逆期延迟的毛头小子,听到他姐姐当着外人的面逗他,不耐烦地甩了甩手,对她比了个中指。   李检不知道他们,但他们无疑都听过李检。   严虹听到严星澜叫他的名字,仪态优雅又气势十足地跟李检握了下手,说:“我是𫵷汌的姑姑严虹。”   严闵星则视线轻蔑地在李检脸上扫了一下,冷冷哼了一声下楼了,他走下二楼的时候,三个人清晰地听到了一声“fucking suger baby(卖屁股的鸭)”。   李检脸上没有丝毫变化,神情冷淡。   严虹下了剩余的两阶台阶,走到李检面前和他对上视线。   李检这才发现穿了平底鞋的严虹几乎和他一样高。   严虹显然是严厉惯了,微笑有些僵硬,对他说:“闵星和𫵷汌有些隔阂,在你身上撒气了,我作为闵星的大姐向你道歉。”   李检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让出挡住她下楼的路。   他没有忽略,严虹说的是“闵星的大姐”,而非“闵星的大姐和𫵷汌的大姑”。   他们三个像是很不喜欢严𫵷汌,提到他时态度欠佳。   等严虹下了楼,严星澜亲热地挽住李检的手臂。即便李检提前声明了性向,他还是感觉到严星澜在故意把没穿胸衣的胸往他手臂上挤。   这种刻意和无疑的区别很明显,李检的手臂有些僵硬。   严星澜笑着说:“你脸红了哦。”   李检没有上她的当,换了话题:“你们不是严怀山和严在溪的亲兄妹吗?”   他没有问这三个人与严𫵷汌的关系,直接问了剩下两人。   “想知道啊……”严星澜的指尖突然触上李检的胸膛,暧昧地滑动,被他一把抓住。   李检脸色很冷:“严小姐,请您自重。”   严星澜意识到他真的生气了,撅了噘嘴,小声咕哝“真不经逗”,随后才说:“我,怀山哥和闵星是同一个母亲,虹姐和严在溪是一个。”   李检稍微迟疑,还是问道:“那严𫵷汌——”   “你不觉得他很可怕吗?杀了那么多人,还能若无其事地出现在我们面前。”   李检顿了下,看向她漂亮的眼睛。   严星澜是严家第一个提起严𫵷汌四年前杀了十六个人的。   严星澜忽然踮起脚,攀上他的肩膀,凑在李检耳边,像是要亲吻他脸颊一样的动作,说了句话,又快速松开了拉着李检的手。   李检朝她笑了笑,说:“那我也不能相信严小姐了。”   严星澜娇嗔地瞪他一眼,幽幽地说:“你真是对他死心塌地啊。”   李检皱了下眉,下意识要反驳。   “李检,过来。”   严𫵷汌的声音突然冰冷地出现在后面。   李检恍然侧身,他发现刚才严星澜站着的位置恰好能及时看到走来的严𫵷汌。   来的不仅有严𫵷汌,他是追着Jenny过来的。   Jenny摇晃着蓬松的尾巴一蹦一跳地朝李检跑过来,绕着他们转了一圈:“汪汪!”   严𫵷汌缓缓蹲下身,长臂一抬,朝Jenny招了招手,面无表情地说:“李检,过来。”   李检的脸一下就冷了,他就知道严𫵷汌给狗起的这个英文名有猫腻。   更气人的是,那只哈士奇被他一招手,就屁颠屁颠跑过去了。   李检翻了个白眼。   严星澜似乎没有和严𫵷汌打招呼的意思,松开他的手臂,踩着细高跟,摇摆着纤细的腰肢走了。   他站在原地没动,问严𫵷汌:“你不是在检察院接受调查吗?谁保你提前出来的?”   严𫵷汌在李检的注视下给Jenny挂上狗绳子,站起身耸耸肩:“问问那天跟你一起来找我的好同事。”   张清?   李检愣了一下,下意识要拿自己的手机。   但严𫵷汌先一步走了过来,抬臂搭上李检的肩膀。   李检一脸生人勿进,想把他的手甩下去,非但没有甩掉,还被更用力地压住。   严𫵷汌弓了下腰,把大半重量都压在李检身上,贴着方才严星澜快要吻住他的耳垂,突然张嘴用力咬了一下。   “神经病啊你!”   李检撞开他,捂着耳朵。   严𫵷汌咧嘴飞快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合作。”   说着,又把手搭在他身上。   合你妈的作。   李检抿了抿唇,硬生生忍住了。   随即,李检想到她方才在耳边跟自己说的话,垂了下眼,   严星澜说,这个家里,要想好好活着就谁的话也别信,尤其是严𫵷汌。   视线里撞入Jenny傻里傻气吐着舌头的狗脸,李检突然想起来,扭过脸问他:“儿子呢?”   严𫵷汌笑吟吟地盯着他,说:“在我爸那里。”   “你可以别装作我们之间无事发生吗?”李检迈腿朝外面走去,“我是和你谈合作,不是和你谈恋爱,而且我随时会中止你所谓的“合作”。”   严𫵷汌脸上的假笑果然消失了,沉黑的眼瞳盯着了他一会儿,显得有些冰冷。   李检的脸被人蓦地用手钳住,迫使他朝严𫵷汌的方向扭去。   严𫵷汌在他唇上吻了一下,又松开。   他附耳吐了温热的气息靠近李检耳畔,低声说:“你都看到了吧。”   李检心口重重一跳,浑身血液轰然倒流,他克制自己情不自禁要去握住手机的手。   严𫵷汌淡淡笑了一下,拿下搭在他肩上的手臂,用力在李检挺翘的臀肉上揉捏了一下,丢下他一个人在身后,牵着狗走了。   李检深深吸了口气,在原地静了一会儿,跟在他身后走去。 第15章   从东边的房子去主宅还是要坐车。   李检远远就看到严𫵷汌把那只英文名Jenny,中文名叫李检的狗放在观光车前面,单单一条狗就占了两个座位。   严𫵷汌单臂搭上身旁唯一空着的座位上,应该是在等他。   李检在原地停下脚步,下意识拿出手机看了一眼,解锁后界面是他未来得及退出的相册,里面有一段很长的视频,在他进严𫵷汌的房间后就开始录像了。   李检不确定严𫵷汌房里的监控是否录下他点开摄像的镜头,他决定赌一把。   相册被滑走,他点开微信,张清还是没有回他消息。   李检抿了下嘴唇,把手机锁屏放回去,抬头看向严𫵷汌的位置。   天仍旧阴沉,光线惨白映上严𫵷汌的侧脸,把他一半的脸纳入阴影深处,像停了支展翅的黑蝶。   他有些晃神,可能是因为那本漫画,倏忽间想到了过去的一些事情。   酷暑仍在继续。   热浪翻涌着,在空气的透明海面上。   不过这次听不到知了扰人的鸣叫了。   李检房间的窗被牢牢关上,他靠在床边的木板凳上,正对着母亲新买的空调看漫画。   小川平躺在他的铁架床上。   平时李检只要稍微晃动一下,那张床便会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但今天已经很久没有吵过了。   父母不在家,他们最近时常出去,家里就更安静了。   他不太适应地摇晃了下酸胀的颈椎,洗到变形的汗衫宽大地露出细瘦的手臂和单薄的胸膛。   李检的余光瞥到平躺着张开眼睛望上天花板的小川,放下手里的漫画,好奇地看着他:“你在看什么?”   他顺着小川的视线朝上看过去,只看到天花板角落一朵朵青色的霉菌。   小川说:“我在看一只狗。”   “狗?”李检狐疑地又看了一眼上面,连狗形状的斑驳都没有看到。   小川张着黑潼潼的眼睛,床发出吱呀的轻响,他侧过身,目光平直地移到了李检清秀的脸颊上。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李检被空调的冷风吹得汗毛立起来,搓了搓胳膊,诚实地说:“你为什么一直看我?我都起鸡皮疙瘩啦。”   小川撑着短胖的手臂,脸颊圆鼓鼓的,看起来很绵软可爱,但没有多少表情。他坐起来,短腿垂在床边,没有像平常孩子一样摇晃,而是仅仅受重力的作用,垂在半空。   “没有人跟我说过这件事。”他说。   “什么?”李检眨了眨黑白分明的眼瞳,“你奇怪吗?”   小川看着他,一言不发地点头。   李检努努嘴,他想起无意间听到父母的交谈中提到小川家很有钱,理所当然地说:“因为你很有钱,他们都怕你呀。”   “那你害怕我吗?”小川倒是没有问为什么有钱就会让人害怕,他抬手,戳了戳他的鼻尖,他似乎是觉得李检鼻尖的那颗痣很新奇。   李检鼻头有点痒,笑着躲开他的手:“我不害怕你,我只是觉得你有点奇怪。”   “我哪里奇怪?”小川又问。   李检认真地想了想,列举出来:“你跟我见过的小孩子不太一样,你不喜欢吃肯德基,不喜欢看小人书,不害怕我,而且也不喜欢笑。”   小川肉乎乎的脸上眉毛稍稍皱了一下:“为什么要害怕你?”   李检挠着头,“唔”了一声:“不是害怕我,小朋友总会害怕比他们大的大人不是吗?”   “你是大人吗?”小川把冰凉的手掌搭在李检脸颊上,冰得他瑟缩了一下脖颈,躲着小川的手:“我不是大人,但你是个小屁孩!”   他笑着尖叫跑开。   小川的手还停在摸他的半空,没有收回去,他转过脸看向李检逃走的方向,面无表情地问他:“你也在笑,人为什么要笑呢?”   “因为开心呀,”李检理所当然地说,说完他看到小川的表情,又问:“你开心吗?”   小川摇了摇头。   李检以为他的意思是不开心,他想到是父母的原因,才让小川被困在家里。   隐隐约约意识到什么的李检脸成了苦瓜,他下意识抓紧手里的书,突然看过去,跑到桌前拿起一支笔,在那本盗版漫画的封面上写了一串字。   他像是讨好,又带着真诚的祝福,走过去把书递给小川:“喏,这是我最喜欢看的小人书,送给你吧。”   小川垂眸盯着递至面前的书,过了半晌,李检手都要举酸了,他才接过去,翻开第一页。   “我不是这个川,”小川语气平淡地说。   李检的笔还握在手上,他把书拿过来,把那个川字划掉,抬头问他:“那你是哪个chuan?”   小chuan说:“带三点水的。”   “哎呀,你早说嘛,”李检看着那个黑疙瘩下的“川”字,在后面写了另一个带三点水的“汌”:“好了,要很爱惜这本书哦。”   他叮嘱道。   又过了几秒,李检声音稍小了些,底气有些不足:“要是你后面回家了,可不可以放过我爸爸妈妈?他们人都很好的,你也看到了吧,我妈妈每天都给你做好吃的。”   小汌看着他:“但是他们绑架了我。”   “哎呀,没有那么严重啦,”李检的脸红成了猴屁股,他急忙说:“电视里那些绑架犯都要揍人,还要拿绳子绑人的,你看我爸爸妈妈没有这么对你吧。”   小汌安静地摇了下头,脸颊肉晃荡了下。   “我爸爸妈妈是想给我凑钱做手术……”李检的语气有点低落。   小汌问他:‘你生病了吗?’   李检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   小汌看着他,没再说话。   李检没忍住捏了捏他的小脸,“我会对你很好的,你回家不能跟你爸爸妈妈告状。”   “是你对我很好,不是他们,”小汌这么说,而后他道:“我没有妈妈。”   李检“啊”了一声,笑容还未完全消失的时候,听到他说:“你很像我养的狗,我叫他nico。”   “呸呸呸!”李检稍稍用力捏了捏他的小脸,“人怎么能像狗呢?!你是小坏蛋,在骂我!”   “我没有骂你,”小汌在他手下艰难地摇了摇头,“但是它死了。”   李检立刻松开手,瞪圆了眼睛:“怎么会?!”   小汌的脸上没有任何情感波动,语气平静,像是在叙述一个事实:“你爸爸抓我的时候把它撞死了,你妈妈把它扔到路边的大海里,所以我再也见不到它了。”   李检的脸霎时白了,他语无伦次地说:“对、对不起,我……”   “这跟你没有关系,”小汌似乎是想安慰他,但他说:“只是我可能会让你的眼睛流泪了。”   他并不理解什么是开心,亦或是伤心,他只是知道人的嘴唇上扬时是有好事发生,人的眼睛流泪时有不幸的事发生。   其实他也不知道什么是好事,什么又是不幸。   对他而言,一件事无所谓好或是坏。   只是他此时想到李检那双狭长的漂亮眼睛会被泪水填满,就像他失去那条名为nico的狗一样,心脏会令人不舒服地跳动,小汌大概明白了伤心这种情感。   他又低头翻看着手里表情搞笑的小人书,小汌并不觉得这些东西好笑。   他往前翻了翻,目光在李检那行秀气的字迹上停留。   垂在床边的胖腿幅度轻微地晃动了下。   他好像明白了正常人所谓的开心。   小汌抬起绵软的肉脸,看向李检。那时候,李检因为他的狗,手足无措地僵在原地。   他的嘴角勾起淡淡的微笑:“谢谢你。”   “什么?”李检在惊慌中摸不着头脑地问他。   小汌摇了摇头,又垂下脸,去看那本漫画书,像是很喜欢,爱不释手地翻动着劣质的纸页。   窗外的雨停了,有阳光刺了刀光进来。   盗版书的纸屑混入尘埃,在太阳下闪着光,扑簌而下。   很多年以后,无意间教会严𫵷汌何为哀、何又是乐的李检,收到了严𫵷汌赐予他最浓烈的喜与悲。   李检收回视线,他想,或许他从来都没有真正地看透过严𫵷汌。   林场毫无遮挡,从树林的罅隙穿过细密的冷风。   像很多双细且长的手,攀缠着李检无所挡寒的纤细脖颈钻进去。   李检冷不丁打了个寒蝉,想起前天他开车时听到电台预报里女主持人低柔的嗓音说,未来一周嘉青市或会局部雷雨。   “还要等你多久?”严𫵷汌微一偏转脸颊,脸上有淡淡的笑容,秾深的眼瞳黑沉沉地看过来。   “严𫵷汌。”   李检低又轻地叫了他一声。   严𫵷汌听到他问:“你现在开心了吗?”   他的瞳孔猛然一缩。   不过严𫵷汌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静静的坐在车里看着他。   身后是拔地而起的人造景观山,那座名为金山枋,估值150亿的庄园在黑云下,宛若一头盘踞其后的巨兽,藏在深渊尽头,伺机而动。   “我要抽根烟,你先走吧,”李检晃了下神,有一瞬间的绝望。   他看着此刻世家傍身的严𫵷汌,像赤足走在海岸,冰凉的潮水冲刷着李检全身,无力伴随着黑暗蔓延。   “不会有车再过来,你要走过去吗?”   严𫵷汌目光微动,在李检苍白的脸颊上掠过,语气平淡地说:“听说严闵星从西伯利亚买了几匹白狼回来,养在那片树林里。”   李检觉得他在放屁,但他的目光飞快地瞥了眼步行去正屋必经的那片人造树林,在阴沉的天色下显得有些阴森。   严𫵷汌回过脸,没有再看他。   司机启动了油门,准备走了。   “算了,”李检把烟收起来,急急跑过去,“我跟你们一起去吧。”   严𫵷汌没回头,侧脸上棱角分明的线条因阴影入木三分。   李检想和那只叫Jenny的狗坐在一起。   趴在椅子上的Jenny倏地抬起头,凶狠地朝他叫了两声。   李检的下颌僵硬地动了下,他咬着牙坐到严𫵷汌旁边那个空位上。   观光车因为冬天,遮了透明的帘子,李检上车后把帘子放下挡风。   车就缓缓启动了。   “你干什么?!”李检陡然握住腿上摸来的手,警惕地看向面无表情的严𫵷汌。   严𫵷汌的下颌很快地鼓了个小包,又消失,他缓慢地转过脸,漫不经心地看着李检,另一只手松开抓着的狗绳,捏在李检另一条大腿根上。   严𫵷汌挨得他很近,呼吸从上头洒在李检脸上,眼瞳黑沉沉地,一直盯着他。   随后李检听到他说:“给我摸摸。” 第16章   李检抓他的手很用力,并不长的指甲几乎陷进严𫵷汌的手背,狠狠地盯着他,从白又整齐的牙间磨出几个字:“前面还有人,之后再说,行吗?”   最后那两个“行吗”不带着丝毫商量的语气,好像如果严𫵷汌敢说“不”,李检就能一巴掌呼他脸上。   严𫵷汌见他瞪着自己,微抬了抬下巴,淡淡道:“带Jenny下去走两圈。”   他虽然是看着李检,但话是对前面的司机说的。   摇晃的车身在急刹后停了,Jenny欣喜地摇晃着尾巴,屁颠屁颠跟在司机后跑下车。   他们刚驶入树林边缘,后面是一大片开阔的林地,前面是幽径直通的树群。   李检抓着严𫵷汌的手还是没有放松,冷着脸说:“不要。”   严𫵷汌另一只手从他的手腕里抽出来,缓慢地解开李检裤腰上的腰带,慢条斯理地说:“你看,这里占了二百亩地,绿植覆盖面积快一半,还有一个深三米的中心湖,你想被埋在哪里?”   严𫵷汌看着他逐渐丧失血色的脸颊,笑了笑。   没有离开,反而逼近他,一边说着:“你要是每个地方都喜欢,也可以。你的头扔进湖里,腿埋在前山,胳膊留在后面,心脏剖出来,泡进福尔马林里,摆在我的书房。”   他一边抬起手,修长的手指在李检光滑的脸颊上轻轻抚摸,从下巴,游到嘴唇,目光跟着垂下去,拇指用力地揉捏了下有些肉感的下唇,指尖点上他鼻尖的黑痣,剐蹭了两下,顺着挺翘的鼻尖按在李检薄又白的眼皮上。   说不害怕肯定是假的,李检看过很多凶案现场的照片,也和很多杀人犯对簿公堂,但都没有一个人像严𫵷汌这样,让他害怕。   他握着严𫵷汌的手臂轻微地颤抖起来,害怕之外,更多的是心寒。   李检紧紧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因为害怕而急促的喘息漏出来分毫。   “你刚才看到了,我书房的花瓶前几天打碎了,还没来得及摆新的上去,把你的心摆上去,你觉得怎么样?”   李检本能地把眼睛闭起来。感觉到他冰冷的手在自己的眼皮上停留了很久,严𫵷汌似乎是真的在思考这一方案的可行性。   “你他妈有本事现在就把我杀了!”李检以一个刁钻的角度踹了他一脚,“你来啊!”   在看到那个暗室后,他心里一直压着的害怕与担心被撕开个口子,吹着风,口子越漏越大。   李检气喘吁吁地在他手下挣扎:“严𫵷汌你有种今天就杀了我!”   喊完,他心口狠狠起伏着,像是用尽全身力气,坐在位置上没再挣扎。   严𫵷汌感觉到抓着他的手卸了点力气,淡淡笑着把手从李检脸上移开。   李检一直睁着眼睛,现在转过脸来,还是瞪着他,不过没有大幅度的反抗了。   严𫵷汌动了被他握住的手,低声说:“看着。”   李检不肯屈服,梗直了脖颈,和他对视。   严𫵷汌的视线也没有移下去,直勾勾地盯着李检的眼睛。   微凉的手触上性器的瞬间,李检浑身抖了下,下意识并拢了双腿,把他的手牢牢加进腿根儿里。   严𫵷汌伸了条腿过来,强硬地用脚抵住李检的脚踝,把他另一条腿卡在腿弯曲起的弧度里。   两个人像在打架中僵持的姿势。   前天被操过的花穴还有些肿,也不潮湿,微干燥地把小又肥的阴唇严丝合缝地包裹在里面,肿起的白肉显得有些鼓胀,像刚出锅的,又白又滑的馒头。   严𫵷汌用手覆盖了他疲软的阴茎,中指最先摸上去,把尚未完全充血的阴蒂夹进食指与中指间,狠狠合了下手指。   “唔!”李检的背脊陡然绷直了,他眉头浅浅皱起,及时咬住嘴唇,但还是被他钻进去。   严𫵷汌的整个手都埋进他腿缝间,他手掌并不热,骤然的凉意让李检头皮发麻,他感觉到贴着渐渐潮湿的肉唇用力揉搓着。   拇指掐在滑腻的阴蒂上,手心里渐渐有了潮意,严𫵷汌伸了两根手指,穿进层叠紧合的骚肉,指尖感受到内里软热的肉壁,在李检面前低沉地叹了口气。   车子周围都被厚实的塑料保温帘遮盖,声音漏不出去,形成一个伪密闭的空间,但又毫无保留地敞开在光亮下。   呼吸声渐渐加重了。   李检听到他的明明是在面前发出的喘息,却好像是贴在耳边的小蛇,一股股钻进耳膜深处,他被衣服裹实的腰肢轻微地颤了颤。   手指没有在穴口停留多久,猛然用力操进深处。   “呃唔——”李检在惊叫出口前,紧紧抿住,他下意识朝不远处背身走着遛狗的司机看了一眼。   “你在看什么?哦对了,”严𫵷汌一只手搭上李检的脖颈,懒洋洋地靠近他,贴上他的侧脸,不轻不重地捏上细瘦的脖子,逼迫他朝司机的方向望过去,“你最好忍住了,这个帘子也没那么隔音。”   说着,他第三根手指深插进热红的穴口,最长的手指已经摸到了深处突起的小点,狠狠按了一下,湿软的甬道频繁缩合着,像要把他推出去,又像是勾着要他往更深处插去。   李检压抑不住低喘,但不愿意认输,拼命地仰起脸,眼尾染上水色的红,黑眸亮盈盈地不服输似的瞪过去。   严𫵷汌看着他被情欲浸染的脸颊,眼眸沉了,唇峰轻微张合。随后,在李检的目光中,无声说了三个字:操死你。   唇刚刚合上,严𫵷汌感觉到裹着手指的肉穴冷不丁缩了缩。   他唇角勾起了些,挑衅似的朝李检看去。   空气升温,帘子里起了白雾。   耳边是裹满情色的水声和交错的喘息。   李检忍得很痛苦,漂亮的脸蛋覆盖了薄薄一层汗,耳垂后红了一片,迅速蔓延下去,他难耐又无助地一把抓住严𫵷汌肩膀,试图把他推远一些。   但严𫵷汌要比他力气更大,用全身的力气压上李检的身躯,鼻尖贴上他的鼻尖,嘴唇若即若离地触在李检唇上,黑眸深深地和他对视,里面翻涌着隐忍又克制的欲望。   手上抽插的动作更加用力,像是视线化为实质,狠狠操进他下身畸形的、怪异的、绮丽的肉穴。   李检咬唇被咬得发白,已经隐隐尝到了血气,纤细的眉毛紧紧蹙在一起,两腿的白腻的腿心蓦地绷紧,浮出韧白的筋骨。   “嗯呃……”唇间泛出尖锐又痛苦的淫叫,抓在他衣服上的手指蓦地缩紧,下腹一阵麻痒的热胀感涌起。   李检陡然浑身一软,细长的手指咚地一声垂打在椅子上。   严𫵷汌猛然抽出手。   他喷的水还没流完,大多数被牛仔裤厚实的布料吸走,浅色的裤子瞬间就浸了一大片不规则的深色,细小的水流一股股从穴口沿着大腿修长的线条,弯向紧实的小腿,一滴、一滴地流到地上。   空气中立刻涌起了股甜腻的味道。   严𫵷汌直起上身,眼尾邪性地翘起,把浸润了水光的手指放在唇前,在李检疲软的目光下,猩红的舌头缓慢又缠绵地舔下滚落的水珠,脖颈硕大的喉结滑动。   车里有很明显吞咽口水的声音。   “唔!”   李检鼻尖的黑痣晃动了下,他挺了腰,性器被湿热的内裤难受地紧贴着,射了出来。   严𫵷汌盯着他的眼睛,笑了。 第17章   车重新启动的时候李检一个人坐在后面,严𫵷汌坐在了原先Jenny的位置。   他拍了拍大腿。   Jenny吐着舌头,灵巧地跃上去,柔软地爬在严𫵷汌腿上,回过头,脸转到后面,对上后面的李检。   李检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心虚作祟,他掀开帘子换了气但鼻尖还是萦绕着淡淡的腥臊味,这会Jenny上了车,狗鼻子很灵,蓝色的眼珠盯着他直看。他默默移开脸,看向车外。   严家的庄园是依山而建的,更外面一些还有十几栋稍小的林场别墅。   车穿过林道,在主楼的门前停稳。   李检脱了羽绒服盖在腿上,左右看了看,脸色不是很好看,冷冷地对着他后脑勺说:“喂,给我找条裤子。”   严𫵷汌侧过脸,折起嘴角:“喂是谁?”   李检脱了外衣后里面只有一件黑色短袖,他冻得瑟瑟发抖,听到严𫵷汌没事找事,很果断地说:“操你妈。”   严𫵷汌嘴角放下去,抱着狗,头也不回地走了。   要不是裤子湿着,李检能立刻冲下去把他脖子拧断。   哦不,拧断前还要问他,眼珠子想埋哪儿、嘴巴想埋哪儿、心想埋哪儿……   鸡巴埋粪坑。   李检面无表情地想。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变态者更变态。   李检意淫着分尸严𫵷汌,发现自己嘴角勾起了邪恶的笑容。   他眨了下眼睛,在违法乱纪的边缘把自己及时拉了回来。   司机站在车上没下去,李检不好意思地跟他说自己来洗车,又问哪里有水管。   开水洗车的时候,李检站在一个角落,直接拿手机拨了张清的电话。   打了几下没打通张清的电话,陈林夕的电话倒是先一步打进来了。   李检轻轻皱了眉,接通他的电话:“小陈,出什么事了?”   “师父!”陈林夕像是在公交上,周围的声音很嘈杂,公交的报站声要快他一步响起,李检听出他是在往警局去。   “怎么了?”李检愣了一下,眉间陷得更深。   陈林夕挤下车,急吼吼地说:“师父,公安那边抓到林池了!但是他先一步把姜兆文的照片发到了所有群聊!”   李检一下握紧了手机,问他:“警察那边怎么处理?”   陈林夕一边跑一边说:“还没有解决方案,局里都在忙别的案子,这个案子没人接手,我就先来警局了。”   “好,”李检立刻说,“你先和警方沟通,我忙完之后就跟你联系。”   他又在电话里叮嘱了陈林夕几句,陈林夕进警局前挂了电话。   李检的脸色很冷,他忍下火气,继续给张清打电话。   前十二次都被挂断了,第十三通才被接通的。   “喂?!”张清的声音很重,语调含混,像是喝了酒。   李检问:“自侦部这段时间调查的案子是不是辰昇的行贿案?”   “dui、对!!”张清舌头肿胀,有点结巴,“你谁啊?!”   李检无奈地说:“李检。”   张清疑惑地“嗯”了一声,大着舌头:“问、问你全名呢!李什么李检,我他妈还、还张检呢!”   李检不跟醉鬼纠缠,他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问:“张哥,你是不是亲自审了严𫵷汌?”   张清的声音喘着粗气:“操!谁啊你?说话,不说,说说话老子挂了啊!告儿你,我,我他妈有钱了!谁给的你知道吗?!萨昂听过没有?萨昂老总亲自给老子送来的!用他妈的臭钱砸死你你!噗通!咕噜噜——”   电话像是被人扔进杯子里,李检听到的都是水声。   他挂了电话,在微信列表里翻了几下,点开其中一个备注同样有自侦部的同事,拨了过去。   电话很快就被接通,明明是上班时间,那头的声音却很嘈杂,像是一群人在撤柜。   李检想到自侦部收尾阶段总会搬到五层的空房间,猜到他们现在已经完全结束了调查。   他问起今天才爆出的辰昇案时,对方果不其然地叹了口气,说:“前面提供信息的三个关键证人反水了,导致其中十三份数据被证实是造假,间接说明了受贿名单也可能有问题……辰昇那边抓住机会反咬一口,口口声声称检方诬告,我们辛苦了大半年,唉,可恨的是我们明明知道那些名单上肯定有人真的拿钱了,全他妈白费了,被当猴耍了一样……”   李检眉心蹙起纹路,他问:“那今天的新闻是怎么回事?”   “消息不是我们发的,我们也是刚刚才看到新闻,不知道是哪家新闻先出的稿。”   这么大的消息爆出来一定会对辰昇股价产生影响,辰昇的公关部不可能任由这种新闻流出来。   那这条新闻是在谁的授意下发的呢?   难不成……新闻是严𫵷汌这边发的?   李检顿了一下,点开网页随手搜了下辰昇目前的股市走向,持续下跌,没到破发的程度,但如果不及时澄清,定会有巨额亏损。   随后,李检又搜了下辰昇背后的萨昂在美股的走势。自以为嗅到风向的投机者们已经有人开始抛售,辰昇分部牵连着整个萨昂集团稳步上升的股价都下跌了几个点。   如果消息不是严𫵷汌自己放出去的,李检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允许媒体发布这种不利于辰昇的负面新闻?   李检和同事又聊了几句。   他从同事口中问到,张清是被派去提审严𫵷汌的其中一位检察官,同他一起审讯严𫵷汌的同事也已经请了一礼拜病假,跟张清一样没有上班。   要么是被人用钱收买了,要么是被恐吓了。   或,两者俱是。   辰昇有限公司地处嘉青中心市区,与长虹区毗邻,嘉青市最高检就在辰昇所在的区里,他们的案子又怎么会被派发给长虹的检察院来查?   除非是被人授意过的。   李检几乎已经猜到,严𫵷汌在他身上产生的强烈好胜心,让他把四年前用在自己身上恩威并用的手段更加残酷地、也更直白地用在张清和另一位同事身上,用以报复李检。   严𫵷汌总能用这样轻而易举的方式击溃李检千辛万苦守住的东西,让他无法翻身。   这算什么合作呢?   李检苦笑了一下,他好像又傻傻地上了严𫵷汌的当。   风吹起来的时候,他身上更冷,冷到了心里。   挂了这通电话后,李检在原地僵站了片刻,才点开微信给严𫵷汌打了语音过去。   严𫵷汌很快接通,漫不经心地问他:“想好喂是谁了吗?”   背景音里有几声狗叫,李赢和严在溪的说话声隐约想起。   李检没有跟他废话,单刀直入:“你怎么让张清他们放你出来的?”   严𫵷汌很久没说话,好一会儿,才突然低低笑了下,隔了网络传来,声音听上去有些失真。   李检甚至可以想象到他说话时的表情,游刃有余的、轻蔑的、冷酷的。   “你四年前不是就体会过了吗?”   李检忍不住问他:“我们的合作呢?我一直在按你说的做,严𫵷汌你这么对我公平吗?”   电话那头传来很淡的笑声,似乎是在笑他的不自量力,随后,严𫵷汌淡淡道:“李检,跟我要公平,你觉得现实吗?”   李检深深吸了口气。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但语调狠戾:“严𫵷汌,去死吧你。”   “嘟嘟——”   李检挂了电话,在原地待了很久都没动。   又一股冷风吹起的时候,李检猛然拿起水管往身上冲水。   全身湿总比只有裆湿了好,他的黑t黏在身上,风一吹又冷又湿。   他点了根烟叼在嘴上,一边抽着一边朝大门走去。   周围这么多保镖,丢的又不是他的脸。   李检想着冬天穿的都是长袖,就没有遮盖手臂的纹身。在阴冷的空气中,那条白又长的胳膊的衬托下,拎了一个铁通而肌肉薄起的手臂上细细密密的黑字便显得颇触目惊心。   严在溪牵着李赢追Jenny下楼的时候,就看到儿子的前任在大冬天浑身湿透,一脸阴沉地抽着烟走进来。   他愣了一秒,反手在李赢眼睛上捂了下,推着他说:“宝宝你去找找狗狗到哪里去了?”   李赢没有问为什么,他很喜欢Jenny,红扑扑的脸颊点了点,小狗一样跑走了。   严在溪朝身后的保镖抬了下手,立刻有三个人跟在李赢身后。   李检把最后一口烟吸完,随手丢进手里拎着的水桶里。   烟头坠水的瞬间,发出噗呲一声细响。   严在溪走过去,本来是想搭一下他的肩膀,但他浑身湿漉漉的,有些无从下手。   李检的表情倒很平静,叫了他一声“严先生”。   严在溪猜到他这样肯定是刚回来的严𫵷汌弄得不好多说什么,担心他会感冒,便说:“换身衣服去吧,你和叔叔的身材差不多,叔叔那里有新衣服。”   李检看着他身上花蝴蝶一样的衬衣和高腰小皮裤,眨了下眼睛没有拒绝,他跟着严在溪往另一侧的走廊走去。   严在溪就住在主楼的一层深处。   李检跟在他身边,没看到李赢,问:“严先生,我儿子在哪里?”   “他在跟Jenny玩,”提起李赢,严在溪的笑容变得温和,与先前见到的玩世不恭大不相同,李检看到他眼角夹起的细纹,才有了点他是严𫵷汌父亲的实感。   主宅很大,去严在溪的房间要绕过一个会客厅、游乐室、客厅和餐厅。   一路上除了保镖,也没有遇到一个严家的人。   当年给李检钱和房子的人是他们派来的秘书,李检猜有极大可能就是严在溪或是严怀山其中一个人,或者是两个人一起。   他便道:“我没有去找严𫵷汌,是他来找我的,我不知道他回国了。”   言下之意是,我拿钱完全按规矩办事,他来找我,我庙小又不敢拒绝他这尊大佛。   “小检,当年的事——”严在溪似乎是想向他解释什么,但又无从开口。   两个人没再交谈,有些安静的尴尬。   严在溪为了缓解气氛,开口聊起李赢:“生他的时候顺利吗?我当年生𫵷汌的时候被麻药弄晕了,也不知道生孩子是什么样,醒来肚子就有一道缝合好的伤口了……”   他说着,像是想起了某些往事,忍不住去摸烟。   听到他这么突然地甩了个严𫵷汌是他生下来的大料。李检立刻联想到上午在走廊里,严在溪称严𫵷汌为严怀山的儿子,他右眼惊跳了一下,转过脸去,并不想知道他们这种家族辛密。   李检本来就冷,眼见严在溪要跟自己聊怀孕生孩子这种事,他鸡皮疙瘩当即起了一身,把手里捏着的烟盒递过去,干脆地结束话题:“没死。”   严在溪接过他的烟,听到这两个字,抿唇笑了下,李检正要去接他递回来的烟,恰好瞥到严在溪的表情,脸上的冷意稍稍化了点。   撇开生了亲哥的孩子和走廊里狂甩两个美艳女郎大舌头这两件事不说,能够直面提起严𫵷汌事情的严在溪,在李检眼中已经是严家最正常的人了。   严在溪吸了口烟,低咳了两声,余光能瞥到他敞开的衬衣下皮肉深处的红痕。   李检移开视线,没有说话,安静地走在他身侧慢半步的距离。   “小检,”严在溪说话的声音忽然低了很多,给李检一种错觉,周围有人在监视他们。   李检下意识环视一圈,除了他们,走廊上唯一的人只有保镖。   难道他们自己家的保镖严在溪都不相信吗?   李检极短暂地皱了下眉。   严在溪朝他靠近了些,李检闻到他身上之前沾到的女士香水味,屏了下呼吸。   “你要相信𫵷汌,”严在溪声音很轻地说,“虽然当年的所有证据都指向他,但是——”   他的声音小到像是伴随着唇间的白烟飘出来的,刚到空中便散了。   “在严家,你只能相信𫵷汌。”   他又吐了股浓白的烟雾。   李检的脚步顿住,严在溪也跟着停了朝前走动的步子,下意识偏过头看他。   “严先生,真不凑巧,刚才有人跟您说过截然相反的话,而且我也不打算成为严家的人,严𫵷汌究竟值不值得信任与我并无关系。”李检朝他笑了一下,迈着大步朝餐厅门口走去。   他们恰好经过了家宴摆好的餐厅。   严家的人基本已经齐了,餐桌上只剩下严怀山和严虹、走廊的严在溪和李检、还有追狗去的李赢不在。   严𫵷汌换了身正装,又换了副金丝边的眼镜,西装笔挺地坐在桌前。   紧接着他就听到严星澜一声惊叫和严闵星的嘲笑一并起来。   哗啦——   一盆冷水淋头而下。   严𫵷汌缓缓抬手,抹走脸上的水,露出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李检朝他微微笑了一下,说:“严𫵷汌,你那天来找我的时候说得对,严格来说我们是不算完全离婚了。”   他说着,视线移到旁边加长的餐桌上,随手抽起一把切烤肘子的餐刀。   餐刀并不锋利,但也算不上钝。   李检抬起几乎要占据整条手臂的左臂,眼皮一眨不眨地盯着严𫵷汌的眼睛,用餐刀磨着手臂上的文字,一点点磨、一点点地磨。   一直到有鲜红的血液渗出来,在拿道纵横了纹身的,一刀叠一刀的粗糙伤口上蔓延——   一纸婚书,上表天庭,下鸣地府,当上奏九霄,诸天祖师见证。   若负佳人,便是欺天,欺天之罪,身死道消, 佳人负卿,那便是有违天意,三界除名,永无轮回。   落款:严𫵷汌   严𫵷汌高挺的眉骨上,又几滴水珠跌落,时间像是放缓了,他能清晰地看到形状不一的水珠快速又缓慢地坠了下去。   李检手臂上滚动的血水落到地上,和严𫵷汌身上的水珠一同被吸入深红的地毯,消失得了无踪迹。   “这一刀,我把那三年的东西都还给你,我们互不相欠,两清了。”   李检冷冷笑了一声。   严𫵷汌的眼瞳很深,喉结滚动了下。   “我警告过你,别去碰我的朋友和同事,你不听,我也没办法。”   “我知道我这个人对你们家来说不值一提,”李检用刀指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也确实拿你们毫无办法,但是别人可能怕你们,我不怕。从现在开始,你们家的案子一桩桩一件件地,我他妈仔仔细细地查,我倒要看看你们严家还有多少见不得人的腌臜事。”   “我什么也没有了,我剩下一条贱命跟你们搏。我话放在这里,你关不进去,我不姓李。”   刀噗通一声,掉在扑了地毯的地面,没有发出多大的声音。   李检转身看向身后没想到他会泼水的严在溪,微笑了笑,跟他说:“严先生,饭我就不吃了,我儿子在哪里?他到午睡时间了,我要带他回家睡觉了。”   一纸婚书……:来自道教教侣婚书 第18章   李检的一席话让餐厅的气氛诡异地沉寂了。   倒不是他们有多害怕李检。   硬要说,李检的这席话就像在上流阶层举办的晚宴上当众放了个屁。   那股气味和声音引人发笑,但气味散去后,便不会有任何人在意,提起那个放屁的人,可能也会跟着这个消失的屁一样,无足轻重,或许还不如有人在晚宴的蛋糕里发现一只蚂蚁让人来的恶心。   只是在场的人,看到严𫵷汌陡然被泼水,想笑的不敢笑,惊讶的也不敢表现出来,一时之间餐厅的人都安静着。   李检也知道他这种“豪言壮语”,可能在严家的佣人眼中都不自量力地可笑。   但他没有任何对抗严𫵷汌的手段,一直以来都是,只能借此发泄。   其实如果严𫵷汌真的铁了心要他如何,没有胆量“视死如归”的李检也只能如他所愿。   他们之间的差距太大了,且不提严𫵷汌究竟是否能够爱人,以李检的身份,企图和严𫵷汌谈爱,都是高攀。   “闹什么矛盾了?”   严怀山温和低醇的嗓音横空出现。   几人齐齐朝入口看去。   刚和远在美国的父亲通完话的严虹推着严怀山走了进来,他们身后跟着被保镖抱着不哭也不闹,但没什么反应的李赢。   严虹本来脸上还有些笑意,视线移到李检和严𫵷汌身上后,就消失了,语气严厉地问:“大中午的闹什么?”   严怀山倒没有生气,对上李检的目光,和蔼地问:“跟𫵷汌吵架了吗?跟叔叔说,叔叔替你做主。”   他对着李检说完,又看向严𫵷汌,语气稍冷了点,但不像是生气:“𫵷汌,这次的事情解决还是费了点力气的,你自己好好反省。你爷爷让你先休息一段时间,辰昇那边由星澜顶上。”   这句话跟投了颗炸弹一样,一时间除李检和严𫵷汌之外的人都朝严星澜看了一眼。方才李检泼了严𫵷汌一脸水的事情好像立刻就被抛之脑后了。   李检知道他就是随口一说,也并不需要任何人为自己做主,更对他们神经病之家的事情没有兴趣。   他冷瞥了严𫵷汌一眼,也不顾严在溪的阻挠,径直走过去从保镖手里抱起李赢走了出去。   还是严在溪找人跟出去,开了辆车将他们送回家。   李检走后餐厅里相顾无言。   严怀山被严虹推到桌前,见他们都站着不动,伸手点了点桌面,垂下眼睑看着桌上的菜:“都愣着干什么?来吃饭吧。”   其余人还愣着的时候,严𫵷汌从善如流地在最边上一个位置坐下。   严虹帮大哥严怀山定好轮椅,才坐在他身边。   严星澜和严闵星对看了一眼,前者抑制不住欣喜的神色。   严闵星比严𫵷汌还小五岁,受不了家里这种古板的氛围,但又不敢忤逆严虹和严怀山,不情不愿地坐下。   严在溪倒一反刚才对李检的柔和态度,步履轻挑地走过去,随便夹了点东西到餐盘里,在最后一道菜被端上来的时候勾着一个年轻帅气的侍从说要回房吃饭。   至于回房吃的到底是什么,引人浮想联翩。   严闵星嫌恶地看了他一眼。   “闵星,”严怀山仪态优雅地用餐巾沾走唇上的油渍,和声对他说:“爸爸刚才问你什么时候回伦敦上学,让你抽空去hampstead陪他几天。”   “我不要,”严闵星说话的时候舌尖探出来,上面有一颗银色的舌钉,他有点不耐烦地说:“他要我陪他干嘛?那里都是老头老太太,我跟他一起养老吗?”   严怀山吃完了,他吃的饭并不多,都是浅尝辄止。听到弟弟这么说,便语重心长道:“我刚刚跟Dr.Fu聊了几句,爸爸身体还是没有起色,他上次病倒前还跟我说想把英国那边的生意交给你,但是你不肯,还跑回来了。爸爸跟你相处的日子本来就不多,你要珍惜时间,不要失去了才开始后悔。”   严闵星勾了下舌头上的钉子,有点头疼地应了声“知道了”,拎起外套转着机车钥匙走了。   严怀山没阻拦他,笑着跟严虹说:“他们这群小孩子。”   严虹说:“大哥不要太操心,星澜和小倾也会劝闵星的。”   严虹的丈夫是美国的国会议员,严倾是两人的独子。和严星澜同龄,又都在IC商院读书,关系很近。   严星澜也跟着点了下头,说:“怀山哥不用担心,闵星年纪还小,慢慢他就懂了。”   “唉,也不知道爸爸还——”   严怀山从十八年前的车祸后就不太好,他性情就愈发随和,也越来越爱多愁善感,他话顿在嘴边,还没能说下去,眼眶就有些湿润了。   听到两个妹妹都这么说,严怀山便放心地笑了下,对严星澜说:“辰昇这边就靠星澜了,你二姐还要忙萨昂的事情,明天就飞美国去了。大哥在这里,你有什么事就找大哥,大哥的腿虽然是废了,但脑子还勉强能用。”   严星澜先是惊喜地看了眼严虹,知道她晋升为萨昂US的 EVP(执行副总裁)和董事会成员,恭喜她被委以重任,又眼泪汪汪地扑进严怀山怀里撒娇:“大哥,别这么说。”   他们一家在那边其乐融融,一盘烤乳鸽割开的界限外,严𫵷汌视若无睹地吃着饭。   严怀山多愁善感完了,终于滑动轮椅准备回房。   严虹起身要推他,被严怀山抬手制止,他滑到严𫵷汌身后的时候,声音有点沉,不似先前温和的样子:“跟我来一趟。”   严𫵷汌坐着没动,嘴里咀嚼的动作也没有停下。   严星澜跟严虹聊起上周拍来的一条彩宝项链,没人关心他们这边剑拔弩张的气氛。   等她们从彩宝聊到严星澜交的新男友时,严𫵷汌才缓慢地擦了下嘴,站起身跟在严怀山的轮椅后走出去。   等他们的背影完全消失在门口,严虹便直接道:“爸爸的医生说最多半年了。”   严星澜没有惊讶的样子,她纤长的手指绕弄着柔润的长发:“Lio那边怎么说?”   严虹摇了摇头:“最后一版遗嘱还没有敲定。”   “爸爸还在等他找到自己的“灵丹妙药”吧,”严星澜挑了挑纤细的柳眉,手里虚握着把银刀,随意点着盘子里的牛排:“我看今天他们吵得挺凶,不像是会复合的样子。”   “感情这种东西可说不好,不受任何人掌控,哪怕是𫵷汌那种怪物也做不到。”   严虹更谨慎,中性打扮的样貌和高挑纤细的身高坐在严星澜对面,有一瞬间像极了父亲。   严星澜看得一愣,笑容敛去,小声说:“二姐,我会帮你的。”   “你更应该帮大哥,”严虹给自己夹了点沙拉,神态自若地看着她。   “不,如果大哥拿到继承权,对我们谁都……”严星澜到嘴的话犹豫了一下,没有再说下去。   这时,严星澜的手机响了。她抓起手边的小包,大红的指甲轻轻夹了块餐包,起身朝严虹明媚地笑了下:“我要去约会了,明天就不送你啦,二姐到美国给我报平安哦。”   严虹宠溺地看着这个妹妹,摆了摆手,短暂地笑了下。   李检到家的时候已经快五点了,他怕李赢看到手臂上的伤口,便重新穿上了羽绒服。一路上就穿着一身湿漉漉的衣服,下车的时候被烘得半干。   李赢抓住他的手指,有点困了,眼皮垂了垂。   李检伸手撸了撸儿子毛绒绒的脑袋,一边准备按指纹上电梯,一边低声问他:“今天跟狗狗玩的开心吗?”   李检在没电的边缘,耷拉着脑袋点了点头。   看他快睡着的样子,李检按了下关门键手臂的伤口被扯得一痛。   他的表情有些冷肃,狭长的狐狸眼中没有光亮,本来应该是勾人的眼睛,被他瞪得像个阴森判官。   “稍等一下!”即将合上的电梯外突然有人清亮的叫了一声。   李检立刻伸手在电梯门的缝隙间挡了一下,门检测到障碍物,又朝两边滑去。   一个穿了黑呢风衣的男人推了行李箱走进来。   李检最先注意到的就是他脸颊上的两颗黑痣,一颗在眼睛下,一颗在嘴角旁。而后是一张漂亮到有些锋利的脸,如果不是稍低的声音、挺拔的个子和平坦的胸,他差点以为这是个女人。   男人的气质很温和,看不太出年纪,但眼神柔和到了某种历经风霜后归于平静,近乎慈祥的错觉,嘴唇抿起,朝他笑了下:“谢谢。”   李检礼貌地点了下头,声音稍冷:“不用。”   男人按完楼层后,低头看到仰了小脸眨巴着大眼睛望着他的李赢,笑了笑,温柔地说:“小朋友好可爱。”   李检注意到他就住在自己楼上,听到他这么夸李赢,扯了扯李赢的小手,说:“谢谢——”他看了眼对方。   男人立刻笑起来,体贴道:“叔叔。”   李赢像是害羞了,小又软地说了声“谢谢susu”,而后抱着李检的长腿,把自己埋进他湿漉漉的衣服里去。   李检怕他的衣服也被弄湿了,伸手捏住李赢的肉手,跟他说话的时候冰冷的表情有了点温度:“猪猪不要把衣服弄湿哦。”   李赢蹭着他缓慢地点了点头。   在他去拉李赢的时候,露出了干涸了几条血水的手臂。   男人垂下视线注意到了,微微蹙起眉:“你的手没事吧?”   李检把手缩回去,面无表情地信口开河:“没事,是抓猪的时候不小心擦伤了。”   “猪?”李赢从他身后探出小脑袋,“爸爸叫猪猪?”   电梯门恰好打开了。   李检淡笑了一下,跟他说:“猪猪跟叔叔拜拜。”   电梯里的男人温柔地弯下腰,弯起好看的眼睛跟他挥手。   李赢抿着粉嘴巴,挥了挥自己的短手臂。 第19章   李检简单处理了手臂上的伤,又把李赢哄睡后,就到书房去了。   他拉出平时教李赢认字的白板,上面还有未及时擦掉的字迹。   他清隽的汉字下,仍有李赢握着比他手还要长的白板笔写下的歪歪扭扭的小字。   杂乱的字迹中,由一个简单的“爱”字衍生出了“我爱你”、“猪猪爱爸爸”、“爸爸也爱猪猪”。   李检从抽屉里拆了盒烟,点了一根吸着,又看了那几个字词三秒,把白板翻了过去。   被翻上来的与前面那些温馨的字眼截然不同,是他审上一桩案子时留下的各种人物联系,甚至还有死者的照片。   李检随手把照片都扯下来,扔进碎纸机里,伴着嗡嗡搅碎相片的声音,抬手在擦净的白板上写了一连串的案子与人物。   从十八年前的绑架案开始,到四年前的十六人灭门案,再至上周青宁发生的命案与另一桩疑似案。   所有的案子,一共十八条人命,看似并无过深的联系,但最终全都指向了一个人。   李检用红笔在那三个字上圈了又圈——   严𫵷汌   想了片刻,李检决定从严家的人入手,从十八年前的绑架案查起。   他在烟灰缸里弹了弹,咬着烟味开了电脑,在词条里搜了萨昂财团(The Sahan's)。   成千上万的词条三秒不到的时间便踊跃而出。   萨昂的创始人是严𫵷汌的曾曾曾祖父Sice·Yan,也是移民到美国的华侨,在华尔街白手起家,而后认识了当时某位房产大亨的小女儿,“入赘”豪门,开设廉价卖场拔得先机,而后一路平步青云,专攻零售、数字服务与服饰。不过他发家后便与发妻离婚,与一位模特结了婚,不过模特在结婚三年后便自杀身亡。   现今萨昂财团的掌舵人便是Sice与二婚妻子孕育的后代。   李检在浏览萨昂发家事迹时,词条就弹出了几条更惹人眼球的八卦词条,跟那位红颜薄命的模特有关。   他看着词条的关键词,皱了下眉,点进去后发现,报道中这位美艳模特的脾气似乎不太好。   婚后时常闹出家暴丈夫的小道新闻,也有人曾阴谋论过模特的死或许是富豪丈夫忍无可忍,又有辛密被她掌握便伪造了妻子的自杀。   手指在桌上无节奏地敲击了两下,李检突然脊背发寒。   他呼了口气,想起带李赢去医院时询问过精神病遗传的事情。   再结合模特性情暴躁,时常会在拍摄现场辱骂工作人员的传闻,或许严家的变态基因从上上一代便埋下了。   信息检索不出严家这些人患有精神疾病的消息。   奇怪的是,在外媒中大多对严虹和久居国外的某个养子大肆报道,对严家其余人着墨不多,严𫵷汌的名字更是少有提及。   可是严家现存的人里真的只有严𫵷汌遗传了这种被称为“战士基因”的恶魔血统吗?   如果从上上一代便出现,他们家庞大的家庭分支中仅有严𫵷汌一个人遗传到了反而很反常。   想的太入神,手指去夹烟被烟灰烫到的时候李检才回过神来。   他捏了捏太阳穴,有点头疼。   萨昂这条线无从下手,李检便暂且搁置,转头去搜十八年前的辰昇绑架案。   当年严𫵷汌被绑架的时候严怀山和严在溪并没有出现在媒体拍摄的照片里,反而是严𫵷汌还在世,看着满头白发却精神抖擞的曾祖父远渡重洋亲自从美国赶了回来主持大局。   不过在搜索十八年前与辰昇绑架案有关的事情时,有一件事引起了李检的注意。   就在严𫵷汌的绑架案发生的三个月前,辰昇曾出现了一起“偷税门”,有人匿名举报辰昇涉借由各种手段偷税漏税,涉案金额或达十亿。   当局立刻就展开了调查,Cile·Yan,也就是辰昇当年的最大控股人,严𫵷汌的祖父被有关部门带走,严密调查了快两个月的时间。   不过后面的结局如何就没有报道了,因为发生了轰动全国的严𫵷汌绑架案。   随后严家像是被衰神附体,严怀山出车祸双腿致残、十五亿赎金不翼而飞……   李检去拿烟的手顿住,他无端生出了一个猜测,严𫵷汌的绑架案有没有可能是严家自己策划的,就是为了掩盖三个月前那桩更大丑闻下隐藏的事情?   紧接着,一条十八年前的凶案报道跃入眼帘,就是那起烈性狗咬人致死案。   这起案子被定为悬案的原因在于,死者并非是被狗咬致死,而是被匕首状刀口刺穿脖颈一刀毙命,而后被抛尸在沿海某处废弃的污水处理场中,第二天凌晨被住在那里的拾荒者发现。   当年这件案子由于技术局限,加上死者独身一人没有登记固定住所,又完全找不到作案凶器、作案嫌疑人、作案动机而搁置。   由于这件案子是压在长虹区的,入职时所有人都要熟知公安那边仍未侦破的悬案,与后续发生的类似案件做交叉比对。   之前张清拿案子来找他时,李检只是有印象,但还没来得及仔细查阅就被严𫵷汌弄得晕头转向。   清瘦的脸颊动了下,李检想到他就低骂了一声傻逼。   窗外突然有一道白光闪过,紧接着惊雷响起。   李检被吓了一跳,按在鼠标滚轮上的手指颤了下,页面往下滑动了半边。   他先转头朝没拉窗帘敞着的窗户看了一眼,外面狂风大作,由于市中心商业区就在附近,天并不是很黑,能看到沉蓝色的天空中阴云密布。   李检丝毫没有思考,径直冲出书房一步并了三阶,跑上二楼的卧室。   虚掩着的门内传来轻微的哭声,他一把推开门开了灯。   李赢小小一团坐在被子上,嫩白的小脸被泪水覆盖。他从小几乎没有什么害怕的人或东西,或者说产生“害怕”这种情感。   但其中一样便是闪电。   起初,李检还以为他是怕打雷的声音,而后才觉察到,李赢怕的是黑夜中骤然照亮万物的闪电。   几乎是怕到只要听到雷声就觉得会有闪电,哪怕看不到也会怕,所以就连雷雨天也跟着怕起来。   李检还为此去问过医生,医生只是说他怕得或许是想象中的闪电。   李检一把抄起床上的李赢,裹着绷带的手臂忍痛颠了颠他,低柔道:“爸爸来啦,猪猪怎么哭鼻子了?”   李赢趴在他怀里,像个被吓坏的普通小孩那样,抽噎着把湿漉漉的脸颊往李检肩窝里埋了埋。   又是一道雷鸣,李赢抓着肉手,哽咽的声音大了些。   李检抱着他关了窗,又慢悠悠地走在光亮的房子里,一边给他讲起故事分散注意:“……爸爸小时候也遇到了一个跟猪猪一样怕闪电的小朋友——”   话到嘴边,又陡然止住。   想到同样害怕闪电的严𫵷汌,他的表情有点空白,而后发现自己对于这件事的记忆竟然是完全空白的。   那么多年过去,很多事情李检都记不大清了。   如果不是这段时间严𫵷汌回来让他做了些旧梦,可能李检这辈子都不会再去回忆那段日子,但不去想,不代表那些记忆就消失了,只是在他大脑里,被蒙了尘。   旧梦的重现,像是拿了块布,把那层灰一点点抹去。   但当他脱口而出想安慰李赢时,却发现他对后面的事情完全没有印象了,像是一块橡皮擦走了这段回忆。   李检皱了下眉,还没有继续说话时,放在书房的手机却响起来了。   他抱着李赢走过去,先把窗关了,才空了条手臂拿起手机。   是严𫵷汌打来的微信电话。   李检点了【拒绝】,滋滋——手机紧接着震动起来,有一个嘉青的陌生号码。   他想也不想地挂了电话,把手机关机放回桌上。   抬眼的时候,李检的目光却在电脑上顿住了。   他欠身想看仔细一点,李赢抱着他的手臂紧了点。   李检笑着安慰他,一边把露出半张的照片完整划出,视线回到屏幕上时,笑容僵在脸上。   十八年前的媒体还很大胆,这是张未打码的死者照片,放大出现在屏幕上,比李检脑海中匆匆一瞥的记忆要清晰很多。   李检发现他见过这个死者。   是十八年前,严𫵷汌在他家住的那期间,他家对面新搬来的邻居。   “咚咚咚!”   “咚咚咚!”   密集的敲门声冷不丁响起来。   又急又切。   李检抱着李赢的手臂蓦地收紧,他下意识从抽屉里拿出小刀,同时快速点开网页上没关掉的动画片,低声对李赢说:“猪猪,你在这里看一下《蜡笔小新》好不好,爸爸去看看是谁在敲门。”   李赢的大眼睛哭得红肿,眯了一条缝从他怀里抬起头,愣愣地点了点。   李检有点好笑,抿着唇角揉了下他柔软的头发。   走出书房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完全消失了,把门关上,才朝紧闭的大门走去。   敲门声却在他关了书房的门后戛然而止。   李检犹豫了一下,收了刀没有走过去,回到书房抱起李赢,又收藏了那条新闻网页,上楼去了。   等李赢在时而的抽泣中再次睡熟,李检才换了衣服到卫生间去洗漱。   水声在耳边流淌着,他闭着眼睛,掬了捧温水扑在脸上,脑海里不断闪过方才那个死者的脸。   李检之记得那天爸妈都不在家,那个男人来敲门问煤气的事情,又说家里没有煤气烧不了水,能不能借点热水泡一下面。   李检没让他进门,但也没有拒绝,让他在门外等着就去厨房烧水给他。   但等他出去的时候,严𫵷汌却从卧室跑出去,站在门口,扒着门看着外面。   父母叮嘱过李检不能给他解开绳子,但李检看他浑身肉嘟嘟地,又被绳子绑着有点难受,趁着父母不在家时总会解开严𫵷汌身上的绳子。   李检吓了一跳,热水洒在地上,他烫得脚一痛,也不顾不上去捡碗就去抓住严𫵷汌的手:“你怎么出来啦?”   李检问他,严𫵷汌看着他,说:“我听到有人在敲门。”   “那你也不能出来,被发现的话我要被骂的,”李检说着,看向门外等着的男人,但是却发现空无一人。   那天下着雨,雷声从白天响到了夜里。   再后面的事情,李检就不记得了。   他把脸沉进水池里,憋了口气,才猛然出来。   闭着眼睛去拿刚才挂在右边的毛巾,却没摸到,李检的手又摩挲了两下。   “你在找这个吗?”   应声而来的是毛巾贴上他脸颊的柔软触感。   李检差点没喘过气来,心脏停跳了一拍。 第20章   “为什么不接电话?”   严𫵷汌在李检身侧陡然出声。   李检的心脏在短暂的停跳后由于惊吓剧烈跳动起来。   他一把把他递来的毛巾抢走,在脸上狠狠按了一下,睁开眼的时候,对上一张英俊深刻的脸,心脏又是一下猛跳。   李检心有余悸地骂道:“你妈的,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严𫵷汌的脸,没注意到他身上的衣服和头发是湿的。   明明上个礼拜才刚换了最新的电子锁,完全想不到严𫵷汌是怎么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开锁的。   比起管理公司,李检觉得他更适合做个开锁匠。   心悸之余,他更生气,推搡了严𫵷汌一把。   李检脸上的冷淡中夹了点愠色:“滚不滚,不滚我要报警了。”   他推完捏了下拳,触到掌心的潮湿时才发现严𫵷汌身上湿透了,好像穿梭大雨不远万里来的一样。   但明明雨是刚刚才降临尘世的。   严𫵷汌没有戴眼镜,脸上没有多少血色,有点惨白。他淋雨过来,高挺的眉骨上还残留着水珠,水低下来,被浓深的眼睫接住,加深了眼里的黑色,里面的目光冰冷又低沉,看起来便显得有些冷血。   他没有像之前那样伪装,冷漠的声调中隐隐夹着股不耐烦的语气,抬手拢了下额前垂下的一绺碎发,说:“如果你接电话我也不会过来。”   李检被他理直气壮的倒打一耙气笑了,强忍的怒气让他浅色的眼瞳变得很亮,像擦了一层透明的玻璃水。   他冷冷哼了一声,故意道:“要是你不敲门吓人,可能我之后心情好了还会可怜你发病的样子,给你回过去。”   “现在,”李检用一种近乎挑衅的笑容伸展开冷淡的眉眼,声色俱厉道:“希望我下次打电话给你的时候是通知你接受提审的消息。”   严𫵷汌并没有被他激怒,反而看起来更加冰冷了。   他看了李检一眼,目光很淡,不带着任何重量,随后与他擦肩而过,准备离开。   “严𫵷汌。”   李检想一次性跟他挑明了,没回身,淡声叫住他,“我以为上次跟你说的很清楚,但你好像还是不明白,一次又一次出现在我面前。”   严𫵷汌的脚步顿住,听到他说:“你现在来找我,是因为你没有遇到另一个像我一样敢挑衅你权威的人。”   “你不是爱我,你只是被你潜意识里的好奇心与愤怒欺骗了。”   “你的问题在于,你根本不会产生爱,所以你才对爱更好奇,”李检极轻地笑了一下,又像一道叹息:“你以为自己不会被影响,但你的自大害了你。”   李检的声音有点哑,淡淡道:“我是个正常人,满足不了你的好奇实验,也没有那么强大的心脏去承担你的罪行,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我爱的人杀人,所以我先放弃你了。我不跟你对着干了,我向你求饶行不行?”   “你们家的事情结束后,我会带着李赢换一个城市生活,我保证你这辈子都见不到我,我知道你不可能爱他,也不会爱我……”说话的声音带了水意,他及时克制住了,“算我求你了,别来找我了,看在我真的爱过你的份上。”   李检顿了下,自嘲地笑了声:“你的伪装。”   严𫵷汌未置可否,他的脚步声继续了。   李检挺直的肩颈微一颓下,他轻微地喘了口气,随手拿起拖把想把洗漱时飞溅出的水珠擦掉,目光在方才严𫵷汌站过的瓷砖上顿住。   那里有两滴血。   他愣了一下,没有去问原因,快速把那两滴血渍擦掉了。   洁白的瓷砖上没有别的色彩,好像那两滴血和严𫵷汌都不曾来过一样。   轰——   李检已经把全部的门窗都关上了,窗帘也遮盖得严实,不让一丝闪电透进来。   但他家住在19层,只隔了一层便是顶楼。   雷鸣连绵不绝,穿透厚实的钢筋水泥,仿佛贴着头皮,隆隆响起。   “你知道我为什么害怕雨天的闪电吗?”   严𫵷汌离开的脚步突然在即将走出房门的时候停住。   李检没反应过来,本能地抬头从镜子里看着严𫵷汌高大的背影,压迫感十足。   他好像察觉到镜子里的视线一样,一条手臂扶住门框,半侧了脸,落在灯照不到的阴影中,看不清神色。   “我怕的不是闪电。”   严𫵷汌的目光缓缓上移,和镜中望向他的李检对上了视线,面无表情,逐字逐句地说:“是雨夜里闪电亮起的刹那,再也没有哪一刻比世界骤亮的瞬间能更让我清晰地、无法逃避地直视黑暗中的欲望。在那时候,它会直白又残忍地告诉我——”   那种欲望,它像一条躲在阴影里的、阴冷的黑蛇,缠着不放,伺机而动,在意志薄弱的时刻将他拖入永恒黑暗的深渊。   “我是个怪物。”   动物觉察到危险的本能在基因深处被隐隐唤醒。   李检在镜子中和他对视,浑身汗毛竖起,紧张到连呼吸都放轻了,却不敢移开视线分毫。   他知道自己应该跑了,但他的身体却仿佛被一双蛇眼紧紧盯着,害怕得僵持在原地,不敢奔逃。   严𫵷汌转过身来,随手把西装外衣扔到地上,上身的衣服一件件被脱下。   李检的目光凝固在镜子上,看到他刺有纹身的右臂上横亘了一条比自己更长、更深,仍淌着血的伤痕,猩红的皮肉翻卷着骇心动目。   西装下露出的结实手臂往上一提,上身劲瘦骁悍的肌肉敞在光两下,小腹生起腹肌流畅的轮廓,灯影深刻了下腹两侧的曲线,那两条人鱼线一路向下坠去,跌入西装长裤的深处。   脚步声沉重又黏腻地拖着地面响起,朝李检逼近。   他恍然回神,紧紧握住手里的拖把挡在身前,心脏急剧跳动起来。   李检的声音微微发颤:“严𫵷汌,你想干什么?”   严𫵷汌抬起受伤的那条手臂,用力握住李检手上的拖把。   “咚!”   拖把被他夺走,扔在身后。   不是李检力气太小,而是严𫵷汌的力气太大,大到了某种骇人的地步,他从来没有在李检面前一览无余地展现过强势欲望的全部。   现在铺天盖地逼近的压迫感,如淹没的潮水,让李检在愤怒与惊惧种产生了种诡异的绝望,将他拉入冰冷的深渊。   李检清晰地感受到了严𫵷汌对他的欲望。   不是性欲,也并非爱欲。   是极其强烈的,杀欲。   “其实七年前我去找你,是想杀了你的,不止是七年前,十八年前我就想过要杀你。”   严𫵷汌突然抬起手,李检本能地躲开。   他脸上没有表情,既不生气,也不伤心,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触在李检鼻尖的黑痣上,嘴唇,下巴,轻绕过细瘦苍白的脸颊,停在他狭长却盈满水光的眼睛前。   “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我想等一等,再等一等。”   他的手指滑了下去,四指捧着李检的下巴,拇指轻轻在下面的软肉上剐蹭了一下,继续滑下,按住李检纤细脖颈上突起的尖喉结。   “没想到一等就是三年……”   “你知道吗?”严𫵷汌的嘴唇贴上他的颊畔,附耳低语:“四年前你回来的那一天,我手里拿的那把刀是用来杀你的。”   “但是你跟我说你买了蛋糕给我。”   “所以我把刀扔了。”   这两者其实并没有多么密不可分的因果。   但严𫵷汌这么平淡地,低沉地像是仅仅叙述真相的口吻,却让他的声音过于喧嚣,震耳欲聋。   “如果你当时愿意相信我,我可能也不会伤害你。”   “但你却把我丢了,李检,”严𫵷汌沉沉笑了一下,问他:“四年前你离开我,后悔吗?”   “哪怕有一秒,你相信过我吗?”   李检回答不上来,他连话都说不出。   呼吸急促起来,密闭的浴室里他能听到头顶隐隐的雷鸣与自己害怕的粗喘。   严𫵷汌又直起身,弓垂下脖颈,深邃的眼眸发出的目光更深,直直望入李检纯净又干净的眼睛。   五指滑下,拇指抵着咽喉按了按,像威胁又似爱抚。   而后,蓦地收紧。   阴影完全将李检覆盖了,严𫵷汌的手掐着他的脖颈,唇贴上他呼吸的口舌,鼻尖紧贴着。   李检吸入的是他身上淡又冷的气息。   李检的大脑很短暂地空白了一下,在咽喉被拢住的瞬间,很快反应过来,他痛苦地皱起脸,在快要窒息的时候,用力捏住严𫵷汌划伤的右臂反抗。   刚刚凝固的血液很快便再次涌了出来,咸腥、苦涩的铁锈味涌入空气,一点点将他们侵蚀。   严𫵷汌却丝毫不为所动,连眉头都没有皱。   将他用力地抵在墙壁冰冷的瓷砖上,李检完完全全被压制着无法挣脱。   他的脊背隔了薄薄的衣服贴在墙上,深处的墙体在雷鸣中与心脏剧烈的起伏中隐隐震动起来。   红色的血水沿着李检细瘦的指尖,缓缓淌上了他苍白的手背,筋骨用力掐着反抗而突起。   液体猩红刺目地分裂着,覆盖了手背凸起的青筋流淌,挣扎着流向他的手臂,像是严𫵷汌的血液借由李检的血管,淌进他的身体。   严𫵷汌伸了另一只手,从衣摆摸上莹白细韧的腰肢,滑腻的手感让他忍不住剐蹭了两下。   一股诡异的,带了死亡气息的麻痒让李检后背猛然窜起细密的电流,他被堵着唇,可怜又克制地连声呜咽,像捕食者面前不断求饶发抖的小兽。   在严𫵷汌从未有过的强势中,李检根本无法动弹,脖颈被牢牢扼制。   他快要窒息了,口腔中滚烫的舌头被食髓知味般纠缠着,朝他咽喉深处舔舐。   李检被迫高高仰头,大张着红艳的嘴唇,唇角流出透明的唾液,狭长的漂亮眼睛几近翻起白眼,脸颊由于缺氧而胀红,看起来有几分奇异的艳丽。   “嗬!——”   李检即将窒息的时候,堵着的嘴唇和钳制他的手一齐撤走。   他浑身无力地靠着身后的墙壁,大口大口喘息起来,嘴角的唾液来不及被吞咽回去,争先恐后地垂滴下去,猗靡又淫荡。   “你该戒烟了。”   严𫵷汌看着他虚弱的样子,唇角折起淡笑,单臂栏起李检无力的腰肢,拖着他进了浴室。   李检垂着脆弱的脖颈,像只濒死的天鹅。   被绝对力量压制的绝望是漫长生效的,他浑身都在发颤。   李检嘴唇因为恐惧颤栗,说不出话来,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恶狠狠地瞪了严𫵷汌一眼,   “哭什么?”严𫵷汌抬手抹走他眼角的泪珠,咬他名字的音很重,隐含了调笑:“你不是早就知道我是这样的怪物吗?”   他长臂一推,把李检推进浴室角落,轻轻向上一提就拖走他身上宽松的睡衣。   李检蜷缩着身体,心脏仍旧不安地跳动着,他的大脑像是还没从差点窒息而亡的那一刻回过神来,愣愣地任由严𫵷汌把衣服脱掉。   又被一把推着狠狠撞上闭合的玻璃门,冷意让李检猛然颤抖了一下。   “李检。”   “如果我说我是个好人,那可能世界上就没有坏人了。”   严𫵷汌却在关上门后,淡淡笑了一声:“但不管你信不信,那十六个人不是我杀的。”   这些话四年前他没对李检说过,甚至连反驳都没有,默认了那些罪名。   四年后李检也没想过能听到他为自己辩解。   可偏偏在这时候,严𫵷汌说了,他的辩解这是一句漫不经心说出口的话:“在我的世界里,每个人都想杀我,你是唯一救过我的人。”   “我不可能对你这么残忍。”   他这么说。   李检这时才发觉,严𫵷汌真的很善于心计。   最不恰当的时间,刚做完最穷凶极恶的事情,现在说着最无关紧要的话,却显得最值得相信。   李检的心脏狠狠跳动了一下。   严𫵷汌说完,还不等李检回答,也可能是怕听不到自己想要的回答。   哗啦——   头顶的花洒被严𫵷汌打开了。   李检被按在玻璃门上,额头抵了上去,后颈被严𫵷汌死死钳住,让他动弹不得。   突然,身后的人笑了一声。   严𫵷汌的目光瞥向浴室角落的夹子里放着的两个震动玩具,挑了眼角,凑过去在他脸颊上咬了一下。   李检疼得缩了下脖子,听到他嗓音低哑地问:“你还会自己玩儿啊?”   李检下意识朝没来得及收起来的成人用品看了一眼,贴在腿心的掌心便撤了些。   离开的时候,嵌进阴唇的手指意犹未尽地粗暴揉搓了穴口鼓胀的阴蒂,李检的腿直发软,身体不由自主地往下跪去。   被严𫵷汌的长臂牢牢拦住,卡在火热的胸膛与冰冷的玻璃门之间。   “唔!”李检身躯猛然一颤,就听他接着说:“下次自慰给我看。”   “谁,谁他妈跟你有下次!”李检艰难地在他手下转过脸,不甘示弱地骂了一声,“操!玩你自己去吧!”   在他来不及反应的时候,一股凉风先在穴口呼起,紧接着,严𫵷汌面无表情地一巴掌抽扇在柔软的穴口上,肉唇荡了红艳艳的波,敏感的穴口瞬间红了一片。   痛麻伴着酥痒的快感让李检陡然僵直身躯,愣在原地。   “啪——”   又是一掌毫不留情地狠狠打在仍在韵颤中的肥厚阴唇上,连带着他半挺的性器也被裹进去,发出色情又无情的水声。   惊痛和那股受虐而产生的快感急剧在身体中蔓延,无端让他有点害怕。   李检霎时皱起脸,往后踹了一脚:“疼!”   严𫵷汌伸了根长指,指腹按着涨出阴唇的红点用力掐揉,整根长指竖直陷入湿软的穴口,狠狠揉动起来。   李检本能地夹紧长腿,被他一条腿顶进来,粗热的性器若即若离地碰上仍未完全扩张的穴口,冠头差点直接挺进去。   湿热又紧致的穴口让严𫵷汌发出一声低沉的叹喟。   李检不敢往后动了,他脸颊绯红着咬紧唇,眉头皱起来,垂下纤长的眼睫,望着地面,极力隐忍着自己的声音。   严𫵷汌在他尾椎骨上揉了两下,酥酥麻麻的痒意沿着龙骨涌上头皮。   李检在他手里冷不丁往前蹿了一下,咚地一声撞在玻璃门上,他吃痛地皱起脸。细韧的腰肢又被严𫵷汌用力顺着腰身塌陷的弧度往下按了按,让他更高得朝后撅起白腻挺翘的屁股。   严𫵷汌垂下视线,两个嫩红的穴口毫无阻挡地暴露在空气中,骚软的逼肉翕合着,在他赤裸又炙热的视线中紧紧缩了一下。   让李检有了种错觉,好像他成了条发情后主动求欢的母狗。   耳边是交错喘息与哗啦的水柱冲刷在地面的声音。   严𫵷汌左手朝下身探去,解开了西装裤链,弹出粗胀的阴茎。他握起李检垂落在身旁的一只手,掐着他手腕内侧的麻筋,让李检使不上力,捏着李检的手撸动起来。   李检不愿意去想象身后的画面,但水声蔓延在他耳边,他闭了眼睛,额头抵住玻璃门。   严𫵷汌的太阳穴因为极力忍耐而鼓动着,紧闭着的双眸陷入深邃的眼窝,他的手臂虬起青筋,李检的指尖有些颤抖,短裤的拉链垂在半空摇晃着,晃得越来越快。   水流渐渐升温,蒸腾的空气压迫着鼻息,李检的皮肤渐渐醉氧了,泛起绯色的潮红。   他被反剪了双手,高翘的臀瓣间露出干净漂亮的后穴,一张一缩地对着用他的手正在自慰的严𫵷汌。   他一只手忽然被抓着扣在玻璃门上,严𫵷汌握着粗热的阴茎用力擦过阴唇,撞进女穴,查得尤其深,一下就顶到了最深的敏感处。   “唔……”李检死咬住嘴唇,克制自己不发出任何呻吟。   严𫵷汌用力在甬道里抽插,交合处飞溅出透明拉丝的爱液。李检腰肢猛然一软,被他的手及时握住,另一只手交叠着把李检细瘦的手掌紧贴在冰冷的玻璃上,过于用力,两人的指尖都泛出白色。   严𫵷汌揽着他的手臂异常用力,大臂上肌肉群跃动起来,扯着他往自己身上贴,李检觉得自己快要被他拦腰斩断,痛苦地仰起头,眼角染上红艳的水光。   严𫵷汌低喘着挺腰,重重插到底,像要把自己完全嵌入他的身体。   极致的快感后是完全将人淹没的恐惧。   前面的性器止不住地流出淡黄的水液。   李检抿不住呜咽,他尖又哑地惊喘起来,带了哭腔:“严𫵷汌!严𫵷汌,等等,你等一下!”   李检猛然缩合的穴口勒得他也很痛,但严𫵷汌的却像是没有听到,更加用力地抵着深处柔软的壶口不断撞上去。   体里深埋着的炽热阴茎猛烈抽插着,李检的身体却前倾着贴上刺骨的玻璃。   他的身体一半冰冷,一半火热,   他的意志一半清醒,一半沉沦。   李检的心与理智在情欲的八角笼中搏击,血与汗水挥散在这股沉重的蒸汽中。   一半的李检想爱他,一半的李检因为害怕,想远离。   严𫵷汌揽着他腰的手从李检的腰上抚上胸膛,带起一阵麻痒的电流。   李检胸前的起伏急剧,挺立的乳粒在水汽中颤了颤,像是隐隐期待着什么。   但严𫵷汌的手却掠了过去,修长的食指先一步触上仍有淤痕的脖颈,李检夹着阴茎的穴口在惊惧与欢愉中紧紧夹了一下。   身后的严𫵷汌贴在他耳垂上,闷哼了一声,手掌完全覆盖上他脆弱且无力反抗的脖颈,遮盖住那道在莹白肌肤上刺目的红痕。   不过这次没有用力。   严𫵷汌小心翼翼地握着李检的生命,像大雨中无处可躲的狗,抬头看了眼白色的太阳。   爱是什么?   严𫵷汌真的不知道,他可以轻柔地抚摸他的狗,也可以在人撞死自己的狗后露出残忍的微笑。   他的身体里住着一条冷血残酷的巨蟒,时刻准备着将他拉入孤寂的深渊。   想让他活,又想杀了他。   留李检在身边,又或是让李检永远地离开他。   这两种结果严𫵷汌都无法想象,所以他选择在伤害李检前先远离他。   这样,李检才是最安全的。   最后什么巨蟒那段话是我看了《天生变态狂》后脑补的,原句:在我的心智之后匍匐着一头黑暗的巨兽,要将我引入孤独和怪诞之境。 第21章   严𫵷汌抱着李检出去的时候,拉开门,脚步顿了下,视线缓缓垂下去。   李赢脱光了裤子,分开短胖的小腿端坐在卫生间门外的粉红小猪儿童坐便器上。   见卫生间的门被拉开,李赢圆鼓鼓的脸颊呆愣地扬起来,黑又圆的眼睛和一大团黑影对视。   严𫵷汌看着他,神情没多大变化。   李赢眨了眨眼睛,小眉头猛然一蹙,噗通一声轻响。   严𫵷汌面无表情地从他身边走过去,把李检放到床上盖好被子。他抬步离开的时候再次经过在门口的李赢,目光短暂地停留,和他交汇。   在严𫵷汌即将迈出去的时候,身后的小胖墩儿突然憨声憨气地说:“susu,猪猪拉粑粑,擦屁屁。”   那团高大的阴影又回来了,把神情寡淡的李赢完全包裹住。   大门被缓缓推开,严𫵷汌拎着袋垃圾走出去。   他没有坐电梯,目光瞥向半掩的逃生门,楼梯间的感应灯一直亮着,里面有隐隐的闷哼。   严𫵷汌环视一圈,没有发现摄像头,抬步走了过去。   他推开门先看到的便是一个被捆成螃蟹,倒在地上的矮个男人,而后是楼梯拐角两团交缠在一起的阴影。   那头有啧啧的水声暧昧地响着。   严𫵷汌收回视线俯下身,神情冰冷地一把抓起地上惊恐望着他的人,取出他嘴里堵着的布,低声问:“谁雇你来的?”   男人只是不断说着:“全都是误会啊!我是送外卖的,走错单元了!”   说着,他蛄蛹着身躯,努力朝一旁打翻的外卖爬去,像要证明给他看。   打翻的外卖袋上有小票和单元,小票上的字条打的很真实,确实是隔壁单元同层的。   “当啷——”   刀具被楼上的人扔下来,在水泥地上弹跳两下,落到他们面前。   “身上搜出来的,”楼梯拐角的阴影中走出一个身材骁悍的男人,个头很高,俯身下来,几乎把天花板的感应灯完全遮盖,嗓音低且醇,有股带了情欲的哑意。   “不是!真是误会!唔——”他的嘴重新被堵上。   严𫵷汌单臂拎着他脖颈处绑着的麻绳,拖着一个微胖的成年男子往楼梯上走去。   经过拐角的时候,被身后金发满头的男人叫住:“再有下一个,我就直接开枪了。”   严𫵷汌的脚步这才停住,踩着台阶回过神,目光沉静地和他对视,突然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唇角,但语气没有平仄:“闻叔,我请的是季哥。”   言外之意是:你能不能不要多管闲事?   闻炀听了也不恼,笑眯眯地回头看着季苍兰,语气亲昵地问:“baby,我能给他一枪吗?ТЫ дурак(小兔崽子)。”   季苍兰被他叫年轻了,心情很好,看着中年后的闻炀还能在什么人身上吃瘪的样子,噗嗤一声笑出来,不过答案显然是不能。   闻炀噙着笑,磨了磨牙根,暗自在他后腰上掐了一下。   季苍兰立即给了他一记倒肘,从闻炀身后走出来,弯着漂亮的眼睛朝严𫵷汌温声道:“严总跟我说过你们的情况了,我会在这里守着的,你不用担心。”   严𫵷汌对他的态度很礼貌,平静地道了声谢,想了想,把手里的垃圾递出去说:“委屈两位去楼下散散步,顺便扔个垃圾,我单独问他。”   “你让我老婆给你扔垃圾唔——”闻炀嘴边的骂声被季苍兰抬手堵回去,他笑着把垃圾接过去,拉着闻炀走了。   楼梯间的感应灯因为长时间捕捉不到动作,熄灭了。   黑暗中一下就变得很安静,被绑着的男人听到自己心跳不断升速,和唾液疯狂分泌吞咽口水的声音。   良久,他脖颈上的绳子被猛然拉动。   楼梯昏暗的灯光骤亮。   李检住的这一单元是一梯一户的房型,楼梯间仅能通往上一户人家。   严𫵷汌单臂提着他上了楼梯,又在李检家楼上一层的楼梯间门口停住脚步,他输入密码,推开了门。   偌大的复式里没有装修过的痕迹。   水泥糊满了墙面与地板,仅有卫生间由于频繁使用装了马桶和淋浴,客厅摆着一张折叠床,一张矮茶几,除此之外,这间毛坯房里什么也没有。   严𫵷汌走进家门,在墙面上摸了一下,开了灯。   这里的灯比楼梯间要亮得多,更加刺眼。   男人因为疼痛几近流泪,眼角挤出酸水,咬着毛巾呜咽着求饶。   随后他的呻吟声停了,拎着他上来的男人竟然给他解开了绳子。   严𫵷汌走到茶几旁,顺手拿了把刀朝他走去。   男人迅速挣脱身上的麻绳,一脸惊恐地看着他。   “啪嗒。”   刀被扔到了他脚下。   “捡起来,”严𫵷汌冰冷的看着他。   “什、什么?”男人大脑空白了一下,就听他再次毫无语气地重复道:“捡起来。”   男人颤颤巍巍地蹲下身,抬着脸惊慌失措地看向他,某一个瞬间,他视线一狠,猛然握住小刀,身形矫健地朝严𫵷汌扑去。   严𫵷汌面无表情地翻身躲过,西裤紧绷着湿贴在笔直的长腿上,布料下隆起结实的肌肉。   他没有去学任何搏击术,享受着大脑不受控下身体最原始、最本能地挥出致命一击。   没有李检在身边的日子,严𫵷汌都是这么过来的。   地下黑拳、盘山公路赌车、俄罗斯轮盘……   欲望在不断朝他叫嚣,贪婪地索要愈来愈多的刺激来填补心中蠢蠢欲动的蟒,在岌岌可危的边缘,他一次又一次探索着生命的极限,想要抑制住黑雾后伸来的手。   耳边风声凌厉而来,小刀在光下闪过寒光,接二连三地朝他刺来。   男人一改方才害怕的模样,满脸阴狠地朝他袭去。严𫵷汌没有因为他陡然的改变感到一丝惊讶,不是预料之中,而是他并不在意。   他赤手捏拳,手背用力青筋虬起,肌肉蓦地鼓起,流畅而紧实地一路上涌,脸上仍旧没有任何变动,依旧冷漠。   严𫵷汌一拳快准狠地挥出去,同时被小刀在手臂上划了一道,血痕由于绷起的肌肉狰裂。   男人吃痛地叫了一声,他是收取高额佣金的亡命徒,杀了人他便直接自首,没杀成还被发现活捉无论是送去警局,还是回去像雇主复命都没有好结果。   本来就是视死如归,如今只能以命相博。   他看着严𫵷汌丝毫没有防护地空手接白刃,露出齿间,阴森一笑,趁他不备侧身砍去。   “咚!”   下巴被一拳顶起,肃杀的空气中有一声极清脆的骨结碰撞的声音。   “操你妈!”男人痛得大为光火,狰狞着面孔朝他扑去。   严𫵷汌丝毫没有躲闪,径直迎了上去,单手握住刀刃,红色的血霎时涌了出来,他却像没有痛觉,握着刀子,一拳横击将对方打的脑子嗡声惊起。   男人捂着头,在原地晃荡了两下,沉沉倒在地上。   严𫵷汌面色冰冷地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调冷酷:“谁让你来的?”   “呸!”男人朝他啐了口血水,一颗牙掉了出来,混着血渍沾上泥灰。   “严星澜。”   “严闵星。”   “严虹。”   ……   他开始一个个说名字,观察着对方脸上微妙的变化。   男人却完全不为之所动,紧咬着牙齿,狠狠地瞪着他:“你把我杀了吧!我不会跟你说的,我已经收了钱,没完成任务也是一死。”   他一开始只是个小混混,跟着大哥到处催债。   但日子漫长,他耐不住寂寞,某日,走到常去的发廊,嚣张地指着常点的那个女人说:“操!多钱,老子给你赎身。”   日子红火地过了几年,捡了一个小叫花子。可报应来的很快,命运平等又不公地降临。   女人的身体因为常年的摧折患上了子宫癌晚期,女儿也到了上学的年龄,却落不下户口。   他和女人都是这座浮华城市的一隅蚍蜉,没有身份,在最底层靠出卖尊严为生,如果把女儿送去福利院,他们的情况势必无法正规领养。   有些路他走了,就注定回不了头。   男人说完,便闭起了眼睛,仰起脆弱的脖颈,不再挣扎,脸上竟奇异地涌出了股悲壮。   严𫵷汌俯身拾起地上沾了血的匕首,脚步声朝他靠近。   “你告诉雇你的人,让他告诉雇他的人,不管是谁,我会亲自了解他,”他缓缓蹲下身,冰冷的湿气浮在对方脸上,男人眼皮颤了颤,缓缓睁开眼,对上一双黑沉冷酷的眼珠,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蝉。   严𫵷汌的声音很低,几乎是用气声说出来的,内容让人不寒而栗:“我不会杀了他,我会用这把刀,一片、一片把他身上的肉割下来,让他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被狗吃光,然后我会把他的样子录下来,在每一个国家每一个能买到的广告位上播放。”   说完,他突然短促地笑了一声,像是已经想象到了那个血腥而恐怖的场面,笑声里满是欲望被满足的餍足。   有水声嘘嘘响起,空气中弥了股腥臊。   严𫵷汌没有多看一眼,拎着那把匕首撑起身,开门走了出去。   他下楼的时候,闻炀交叠着腿靠在楼下的花坛上,严𫵷汌在他面前没有停顿,抬步朝前面不远处停着的黑车走去。   季苍兰见严𫵷汌后备箱拿出一套干燥的西装,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他拍了下闻炀后背,提醒道:“对了,你来嘉青不是要参加辰昇的晚宴吗?”   嘉青的企业龙头辰昇办了场年终晚宴,邀请了各界名流和企业家共赴,闻炀代表申市的文生船舶,辰昇多年的合作伙伴赴邀前来。   “你去吗?”闻炀把下巴靠在他肩上,懒洋洋地问,像匹进了暖房便颓废的雪狼。   “不去,”季苍兰嫌他人到中年还如此腻歪,温热的手心贴了下闻炀的脸颊,指了指楼上:“我在这里守着他们。”   闻炀不满地撇嘴,咕哝道:“早知道就不答应严怀山帮他这个忙。”   季苍兰看到换好衣服的严𫵷汌坐了进去,司机站在未关上的车门前等他,推了他一把。   闻炀不情不愿地进了车,严𫵷汌面无表情地坐在旁边,他“啧”了一声,想起家里两个比他小一点的兔崽子,颇感头疼。   季苍兰笑着摇了下头,等车走了,才重新回去。   李检夜里睡得很不踏实,浑身发烫,手脚发软。他用全身的力气撑着自己爬起来,帮李赢掖好被子,捂着口鼻怕传染给李赢,趿拉着拖鞋下楼去吃药。   他开了灯走到柜子前,刚拉开抽屉目光便顿了一下。   上次严𫵷汌留给他的那把枪被李检随手放进这里,他都忘了。   李检看到这把枪就想到那天的傻逼,磨了磨牙,把枪拿出来,随手放在桌上拿了退烧药出来就水灌下去。   正准备关灯的时候,李检突然听到一楼书房里有极轻微的响动,他的脚步声顿了一下,书房里的声音也停住了。   李检下意识从桌上拿起那把枪,轻轻开了枪膛确认,里面竟然是有子弹的。   李检心惊严𫵷汌竟然这么大胆,拿着装满子弹的手枪在大街上乱跑。不过他没有放松警惕,放轻了脚步小心避开书房的位置,不论如何先上楼带着李赢先出去再说。   他拖了鞋,光脚经过客厅的时候,余光忽然瞥到物品东倒西歪的客厅,像是有人在他家着急地翻找着什么,甚至来不及复原。   李检敛住声色,一点点朝楼上挪动。   碰!   书房的门被人一把拉开,李检看到一个裹面,高偏瘦的男人握着书桌上的摆件朝他袭来。   他丝毫没有反应的时间,抬手对着男人便是一枪。   这是李检第一次真正开枪,在此之前他只玩过枪网络游戏。   枪的后坐力让他由于高烧而酸软的手臂震颤着脱力,那一枪击中了男人的小腿,他吃痛地大叫一声,扑上来对着他额头就是重重一击。   嗡——   脑仁儿像一块豆腐,在猛然的惊痛中震荡成豆花。   李检被男人全身的重量压在地上,他本能地想叫楼上的李赢快跑,但他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巴,不让男人发现李赢的存在。   紧接着,又是一击。   李检的血从头顶急速流下来,他眼前一片血色。   就在这时,阳台上传来“咚!”一声巨响。   在李检模糊的视线中,那个在电梯里有过一面之缘的漂亮男人在20楼的高空上挂着绳索一跃而下,荡入19层的阳台,紧急中抬手,一枪毙命。 第22章   “小汌,我做了个梦。”   李检睁开眼睛,细瘦的手臂枕在脑后。   嘉青夏天的地板很潮,开了空调后就变得阴湿,凉席木棍的缝隙间散着水汽。   他躺在地上,无忧无虑地翘着二郎腿,弯了弯眼睛笑起来。   那时候天还没完全亮起来,天色交界于黑与蓝之间,一点点变浅。   没有人回应,李检转过脸,没有起身,努力朝一旁的床上看去。   “小汌,”他又叫了一声,“你醒着吗?”   小汌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李检撅了噘嘴:“为什么不理我?”   “我以为你会继续说。”   小汌很难得地解释了一下,不过语气并不在乎李检会不会信,好像这个理由说服不了他的话,李检生气也没关系。   李检没有生气。   他翘着的那条腿晃荡了下,稚气未脱的嗓音很清亮,不过怕吵醒客厅睡着的父母,他还是放轻了声音:“我梦到我们一起去了《蜡笔小新》里的梦幻乐园,玩了木马,过山车,还有那个很大的轮子!”   “摩天轮吗。”   “对!就是摩天轮!”   “我们还一起吃了粉红色的草莓冰淇淋……”   “你知道吗?!”李检回味着,有些激动,“我见到了肥嘟嘟左卫门,你特别像它,哈哈哈!都圆嘟嘟的。”   从他的角度,仅能看到睡在窄床上的小汌挺起小肚腩的一小片弧度。   “我不会一直胖的,”小汌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高兴还是不开心。   他问:“如果我瘦下来的话,你会认得出我吗。”   “当然!”李检笃定道:“我一定会认出你的!”   言罢,他像是心虚,又小声地补充了一句:“但是你也不能变得太不一样,那几遍是我也不一定能认得你了。”   “没关系。”   小汌淡淡地说:“我能认出你就好。”   李检嘻嘻笑了两声,他突然问:“小汌,你去过游乐园吗?”   “没有。”床上的小汌说。   “啊?!”   他想之前上学的时候,班上的讨厌鬼都去过游乐园,小汌这么有钱,肯定都能买下一整个,那么——大的游乐园。   所以这个答案出乎了李检的意料。   李检问:“你为什么没去过游乐园呀?”   小汌答:“不知道,没有人带我去过,我就没有想过要去。”   “好可惜哦……”李检瘪了瘪嘴,他有些失落:“我还想听你讲讲真正的游乐园是什么样的呢。”   “你没有去过吗。”小汌问他。   李检枕着胳膊,摇了摇头,但他很快意识到小汌躺在床上,看不到他的动作,声音低落地说:“没有。”   小汌用他方才的问题反问:“为什么不去。”   李检皱了皱白皙的面颊,苦恼地说:“我之前住在村子里,那里没有游乐园,后来爸爸妈妈接我来嘉青,这里的游乐园好贵,一张门票要好多钱。”   “我们没有钱。”   他这句话说的很平静,不会因为有钱而兴奋,也不会因为没钱而埋怨。   床上安静了很久。   李检以为小汌又睡了过去,他打了个哈欠,侧过身,望向窗外。   天快亮了。   有一群黑点一样的鸟密密麻麻地组成了一个整体,变换着齐飞在蓝白交替的空中。   时而分散,时而聚合。   像很多道黑色的线条,波动、又平直,大挥了笔墨,在天空这页辽无边际的纸上肆意书写。   最近这种鸟很常出现,他觉得很神奇,每次看都有不同的形状。   李检想叫小汌来看,但他不知道这是什么鸟。   小汌比他小,却知道的比李检要多得多,让他有点羞涩。   李检想这种鸟这么频繁地出现,嘉青的每个小孩子应该都知道它叫什么,他本来不觉得自己不知道有什么不好,但在小汌面前,他忍不住想体现哥哥的“英姿”。   “咳咳!”李检红着脸,揉了揉鼻尖,擦过那颗浅色的痣,故作老成的指着天上的鸟群,说:“小汌,你看天上有一本书。”   身后没有动静。   李检转过身去,想看看他醒来没有,却对上小汌黑潼潼的眼睛。   李检愣了一下,听到他说:“这是椋鸟。”   “当、当然啦,”李检拍了拍肚皮,大言不惭地说:“我运用一下比喻嘛!liang、两鸟群真的很像一本书啊。”   但说实话,他甚至不知道那个“liang”到底该怎么写,李检悄悄把自己羞红的脸颊埋进枕头里。   小汌问:“你想当一个作家吗?”   “啊?”李检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问,他认真地想了想,想了大概十分钟左右,才给出小汌答案:“我不想当作家。”   “我可能会当一个警察!”李检握拳,呈四脚朝天的乌龟状,在半空挥打两下,“春日部防卫队!”   小汌终于笑了一下。   李检像发现了新大陆,兴奋地爬起来,跪在床边,手臂放在床上,尖瘦的下巴抵在上面:“你笑了!”   小汌被他挠了下肥嘟嘟的痒痒肉,大声笑出来。   “你们在干什么?!”父亲突然推开门,瞪着眼睛,质问李检:“为什么不绑着他?”   小汌的笑声戛然而止。   李检喏喏地支吾了下,垂下脑袋,小声说:“我想睡觉的时候会不舒服。”   父亲骂了他一句,怒气冲冲地走过来,把小汌绑在床上。   而后母亲也因为父亲的骂声走进来,她把被骂哭的李检拉出去,用粗糙、开裂的掌心帮他擦了擦眼泪。   她听到了他在屋里跟小汌说的话,温柔地安慰他:“要听爸爸的话,小检不做手术的话,就当不了警察了。”   李检委屈中,有些害怕,他止不住地哭。   母亲的手上有很多茧子,龟裂着铺开,蹭得他脸颊生疼,眼泪反而越流越多了。   李检是被疼醒的。   他猛然吸了口气,前额像要裂开了一样疼。   严𫵷汌坐在他床边,闭着眼,因为李检突然的粗喘惊醒。   他撩起眼皮,对上李检投来惊慌的视线,冷漠的脸上勾起一抹浅笑,抬手向呼叫铃的方向按去,在医生进来前。   五六个医生和护士飞速跑了进来,身上穿着白大褂,像一股白色的浪,朝病床扑去,严𫵷汌在激进的浪潮中朝后退去,他低笑了下,说:“合作愉快。”   什么合作?   李检的大脑还未完全恢复,他想了半天,才想起来严𫵷汌是在说之前的提议。   但他不是说了不会合作吗?   李检刚刚醒来,表情很麻木,看起来傻愣愣的,两颊因为病痛消瘦,看起来更加苍白。   李检翻来覆去地想着严𫵷汌说的那四个字——   合作愉快。   在某刻,李检陡然惊觉,那把救了他一命的枪是严𫵷汌和他重逢时丢下的。   在被袭击之前,李检一直把它收在家中不知如何处理,难道他会被袭击在严𫵷汌意料之中?!   可是严𫵷汌怎么知道他会放在药柜里?又怎么能料到他在遇袭前就正好下一楼开了药柜?   李检嗓子里涌出一股痒意,他咳嗽着干呕起来,头痛欲裂。   医生用罐子给他唇缝里挤进一点水,李检挤着软瓶用力嘬了两口。   李检喝完水,下意识去舔唇瓣的时候才发现,他很渴,但嘴唇并不干裂。   余光瞥到桌前一闪而过的白色,李检顺着看过去。   水杯边有几只白色的棉棒,昏迷时应当一直有人在用沾湿的棉棒擦他的嘴唇。   过了一会儿,严𫵷汌又进来了,不过这次不止他一个人,他身后跟了两个保镖。   严𫵷汌脸上又挂上了面具,他推了下眼镜,一脸温良,耐心十足地等在门前。   “我不记得了,”李检望着医生,眼神有短暂的空白,“我在哪里?”   医生也愣了一下:“你在医院。”   李检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装作不记得,但现在他弄不明白严𫵷汌是如何知道他会被袭击,也不知道究竟是谁会去他家,李检谁也不相信。   那么他现在最好的做法就是装作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为什么会在医院?”李检这么问,“我头好痛……”   严𫵷汌注意到他们这边的对话不太对劲,走过来,皱了下眉,问医生:“怎么回事?”   医生拿起胸口的手电,在李检的眼球前晃了晃,回答他:“他失血过多,供血不足导致大脑或许有轻微损伤,麻醉剂里的地西泮也可能导致患者出现一定程度的记忆缺失。”   医生收回手电,侧身看着严𫵷汌:“我们要做一下详细检查。”   严𫵷汌站在原地,没有吭声,喉结滑动了一下。   医生和护士要推着李检出去的时候,他突然低笑了一声,叫住他们:“等一下。”   李检紧张地咽了口口水,严𫵷汌很诡诈,他怕被戳穿。   严𫵷汌垂了眼睫,淡淡笑着,问他:“你还记得你是谁?”   李检脸色很苍白,点了点头,缩在宽大的病服里,显得有些乖巧。   “那你的记忆停在哪一年?你在干什么?”   李检被问得愣了一下,他眯起无神的眼睛,皱着眉头,认真地想,像是真的很艰难,过了片刻,他道:“我记得今年是2009年,我刚参加完高考完没两天,然后就想不起来了。”   李检选择了一个最安全的时间,未来几年他就会遇到可能已经监视他几年的严𫵷汌。   刚高考完他17岁,严𫵷汌才14岁,那时候他还在英国念书,不可能做到成年后的严𫵷汌做的那些事情。   严𫵷汌倒是真的眯了下眼睛,脸上的笑意霎时消失,变得有些冰冷,眼眸黑沉沉地在李检无辜的脸上逡巡了大约一分钟的时间。   整个病房都陪着他陷入了静思中,没人敢大声喘一口气。   “你来,”严𫵷汌突然朝身后一个保镖勾了下手指,他漫不经心地朝李检笑了一声,吩咐道:“去把2009年南乾市的高考卷子打印一份出来。”   李检下颌几不可查地磨动了一下。   保镖点了下手,正准备朝外走去。   “等一下!”李检虚弱地朝他叫了一声。   严𫵷汌冷笑一声,看着他。   李检面无表情地说:“我做的是文综。” 第23章   保镖去准备试卷的时候,李检被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医生拉去做检查。   拍脑部ct的时候,他听到还没走出房间的两个护士小声道:“那个男的有病吧?他才刚刚醒来。”   “资本家都是吸血鬼这句话你没听过吗?”年轻漂亮的护士做了个揉捏的动作,慢慢收紧拳头,“不榨干最后一滴血决不罢休。”   李检躺在核磁共振的舱体里默默点头。   在医生的诊疗室里,严𫵷汌看着李检失忆后的脑补CT,认真地听他的主治医生说着病情:“看片子是没有什么问题,有可能就是被袭击后受到刺激造成的短期记忆缺失,不用担心。”   严𫵷汌果断地问:“能看出他是装失忆,还是真失忆吗?”   医生后面的话被噎回去,下意识朝他看了一眼,想了想,还是说:“由于李先生的大脑影像上没有发现损伤阴影,短暂时性遗忘应当是心理影响占了主要原因,您的问题可能还无法有一个精确的结论。”   沉默了片刻,严𫵷汌又去看了眼电脑上的大脑影像,鼻梁上的镜片反着光,看不清表情。   他蓦地抬臂,指腹捏着镜架中间的弧线取下来,拢了下一丝不苟固定在脑后的头发。   有几绺碎发垂落在眼前,轻微晃了晃。   “他之前就有过一次短期记忆缺失,”严𫵷汌微微眯了下眼睛,手指点着在桌面上敲击了两下,而后问:“一直到现在都没有记起来,大概已经有十八年了。”   医生恭敬道:“不是什么大事,失去部分人潜意识中觉得痛苦的记忆片段对是大脑对我们的一种保护机制。”   严𫵷汌便问:“那他随时可能想起来吗?”   “大概率是这样的,”医生点了点自己的脑袋,“失忆并不是记忆突然没有了,你可以理解为被短暂雾气覆盖掉了,等那团雾散开,他会慢慢记起之前遗忘的事情。”   严𫵷汌听完没说话,他径直朝墙上开着的长方玻璃窗看去,李检刚从舱体里出来,拒绝了护士的搀扶,自己扶着床边,有些颤抖地朝门口走去。   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事,严𫵷汌脸上维持的温和消失,神色变得晦暗不明,一时让人拿捏不准,他究竟是想李检想起,还是忘记。   拍摄室的门被打开前,李检从那条缝里已经知道严𫵷汌站在那里,他移开视线,推开门目不斜视地朝一边走去。   “去哪儿?”严𫵷汌的话先一步出口,李检的脚步没听,直到微凉的手心贴上他的手腕,才猛然回身。   李检皱了皱秀气的眉头,脑子里像是对他没有记忆似的,打量了严𫵷汌一眼,仔仔细细想了一分钟左右,语出惊人,脆生生地叫道:“叔叔,我想上个厕所再去做卷子。”   话音刚落,他才仿佛刚刚反应过来,抿了下嘴唇,很害怕的样子,眼眶立刻红了,薄薄的眼底盈不住水花,掉了几颗眼泪出来:“是我的卷子有什么问题吗?为什么要我重做试卷?”   严𫵷汌没有回答他这两个对自己来说无关紧要的问题,而是因为开口那两个字,被他叫得一愣,唇角漫不经心的弧度罕见地抿平了。   他挑了下眉,气笑了,问:“你叫我什么?”   “叔叔……”李检脸上出现紧张的神色,他动了动嘴唇,试探性地问:“那我叫您哥哥,可以吗?”   他一副诚惶诚恐的表情,活像是严𫵷汌本来就应该是“叔叔”,李检被胁迫着叫他“哥哥”,这人还不依不饶一样。   严𫵷汌很快就反应过来,他抬臂把手肘抵在李检肩膀上,小臂竖起在他柔软的头发上揉了揉,态度亲昵地应了一下,而后大言不惭地说:“你以前都叫我daddy,你现在要是不适应这么叫的话叫什么都可以。”   他根本没有这么叫过严𫵷汌!   李检被他这幅阴险嘴脸噎了一下,不过也紧紧只是一秒,很快便继续苍白着脸,没什么表情地点了点头。   李检上完厕所就被“哥哥”带回了房间。   他追问为什么还要做高考卷子,严𫵷汌皮笑肉不笑地说:“因为我是神经病,这个理由怎么样?”   路两旁守了很多的保镖,脖子上都牵了一根耳机线,衣领上挂有监听耳机。   先前李检一直在用一种“自以为”偷偷的视线瞥他们。   闻言,李检这才看了他一眼,磨了磨嘴唇,严𫵷汌像是察觉到一样,立刻对上投来的视线。   他漫不经心地朝两旁的保镖瞥了一眼,弓了下脖颈,贴到李检脸旁,咧嘴露出整齐的白牙,显得格外阴森又阴险:“你现在想起来还来得及?”   李检被吓到,有些怕他,眼神颤抖着,小声说:“没、没有,我觉得你人很好……”   严𫵷汌被他发了好人卡,彻底闭上了嘴,脸色沉得可怕。   进房间的时候,套房的客厅就被摆了一张书桌和椅子,桌面上还摆有考试用的文具、试卷和草稿纸。   李检也不知道这么短的时间内他们是如何备齐一切东西的,他抿了抿嘴巴,坐到椅子上,却发现桌上摆的不是英语、不是文综,是一张文科数学试卷。   英语不能百分百检验他是否真的失忆,文综更加无法保证最终答题的究竟是刚考完的李检,还是司法体系下工作多年,对高中基础知识仍旧有可能大部分熟知的李检。   但数学一定可以。   操!   李检再次见识到了严𫵷汌的狡诈程度。   今天去花果山溜达了,没来得及码字,大家先看着,我睡醒继续 第24章   李检醒来的时候,天就是阴的。   他们重新回来后就下起雨了,不算很大,但也说不上小。   李检坐上位置前瞥了眼窗户外,远处阴沉的天际线。   严𫵷汌一只手挽起了袖子,裸露着的小臂露出漂亮的线条, 半插进口袋里,另一只手拎着镜架,站在原地静静看了他几秒,表情没有多少变化,高挺的鼻梁微一沉,他重新把眼镜带上,透了些沉冷。   李检昏迷的这几天一直靠营养剂维持生命,瘦了几斤,在脸上格外明显。   灯光下,质量算不上太好的睡衣透了点光,能看到布料下若隐若现的身体,被剃掉的黑发像一个爆炸的刺猬,又仿佛刚从树上打落的带壳板栗,完全把五官更立体地显露出来。   他抿平的嘴唇透红,像刷了层清水的红瓷,下巴削尖,狭长的眼角隐出黑影。   李检出去的时候瞥到医院墙上的时钟,距离遇袭的那天已经过去了整整四天,不知道李赢在哪里,有没有哭着找爸爸……   耳边突然响起椅子划在地板上的声音,李检本能地回过脸,看了眼严𫵷汌的方向。   原先守着的保镖不知何时全部出去了,屋内就剩下他们两个人。   严𫵷汌拖了把椅子背对着放在桌子正前方,手臂按在椅背上,反坐上去。   椅背撑着他的手臂,曲起手肘,用掌心托起下颌,微微仰头,看着他森森一笑,点了点桌子,慢条斯理地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随后道:“两个半小时,一分钟后开始计时。”   李检走快了头会疼,他趿着拖鞋慢悠悠地蹭着地板磨过去,虽然脸上没有表现出来,但动作不是很情愿地拉开椅子坐下去,翻开试卷,皱了皱眉。   严𫵷汌盯着他,大赦天下似的口吻:“我给你最后一次说实话的机会。”   “叔叔,”李检叫了他一声,一只手转着笔,另一只手撑着侧脸,视线盯在卷子上,不耐烦地说:“考官和考生搭话你不会判我作弊吧?”   随后他把笔放下,抬头正视严𫵷汌,问:“你和长大后的我是什么关系呀?”   严𫵷汌暂时不想回答,他微眯了下眼镜,在李检脸上扫视了一圈,确定他真的不会给出想要的答案,眉梢短暂地皱了下,手指点了下手腕上露出的腕表,言简意赅:“已经过去五分钟了。”   李检瞪了他一眼,抓起笔开始写题。   严𫵷汌坐着盯了他十几分钟,中途有一通电话打进来,不过只响了三秒便被掐断。认真做题的李检立刻“啧”了一下,飞快地堵上耳朵继续写题。   “啪!”   李检猛然把笔往桌上一拍,站起身,果断道:“我写完了。”   就连严𫵷汌也愣了一下,他垂眸扫了眼表,才刚刚过去二十五分钟的时间。   他皱了皱眉尖,迈动长腿走过来,从桌上轻捏了一下,把卷子举到面前看了一眼。   选择题全是C,填空题也基本都是蒙的,后面的大题做倒是都做了——   全都写了个“解”。   严𫵷汌把视线从卷面上挪到李检脸上,李检乖巧地大张着狐狸似的眼镜,无辜地眨了眨。   雨下大了,噼里啪啦地打到玻璃窗上,屋里也有了股冷意。   严𫵷汌都不用拿手机对答案,看了一分钟就得出了个分数,似笑非笑地把手放在他后颈上,拇指轻轻剐蹭了下颈侧滑腻肌肤下跳动的动脉,说:“23分?”   李检立刻惊喜地说:“真的啊?!”   严𫵷汌觉得他反应不大对,笑容顿了一下,眯起眼在他脸上打量了两秒,而后说着“去打个电话”朝外走去。   李检看他走出去,冷笑了一声。   还好他留了个心眼,说的是17岁的高考。   当年李检因为厌学不肯去学校上课,在家只顾着自学了文科的知识点,完全没有在意数学成绩,导致他第一次高考的时候数学只考了34分,直接复读了一年,18岁才又考了一次,拼死拼活才勉强考上了当年的大学。   门被人重新推开,是保镖先进来的。   严𫵷汌显然已经知道了他复读过的事情,嘴角的弧度更大, 拍了拍手,似真似假地对李检说:“你赢了,穿衣服走吧。”   李检愣了下,下意识伸手接过保镖递来的外衣,问他:“去哪里?”   严𫵷汌摇晃了下手机,上面是还未挂断的电话,他愉悦地笑了一下,道:“你儿子要见你。”   闻言,李检的脚已经要迈出去了,但他硬生生忍住了,努力瞪圆了眼睛,一副惊讶的样子,大声问:“什么?!我已经有儿子了?我今年到底几岁了?现在是什么时候?我老婆是谁,在哪里啊?”   严𫵷汌却没耐心再和他浪费时间,他走过来从李检手里把衣服接过去,自然地帮他披在身上,俯身在他苍白的后颈上亲了一下。   李检反应很大,差点跳起来,被他的手臂及时按在原地。   “这个节骨眼上,你倒是真决定了最后结果的导向。”   “所以,我不管你是真失忆还是装失忆,真的我也没办法,”严𫵷汌饶有兴味地看了他一眼,说话的声音很低,几乎只有他们才能听到的音调,“但你要是装的,就一直装下去,别让我或者任何人发现一丝端倪。”   李检用水亮的眼睛看了他一眼,说:“叔叔,你好奇怪。”   严𫵷汌在他耳边低笑了下,环在李检肩上的手臂紧了下,用手掌不轻不重地在他薄且白的脸颊上拍了两下,像是警告一样。   李检偏了下脸,皱着眉躲开他犯贱的手。   严𫵷汌不在意地把手从他身上拿下来,笑容消失,神情淡漠地迈步先李检一步走出去。   李检呆在原地,想了下他刚刚说的话。   这个节骨眼上?   他浅浅蹙了蹙眉,严𫵷汌到底要干什么? 第25章   下午四点,病患李检提前出院。   他被重物砸的两下,不光剃头缝针了,还有些脑震荡,下楼的时候脑袋缠着的绷带还没有去掉。   严𫵷汌单手拎着一双鞋,在李检走出医院大门时,啪嗒一声扔到他面前,说:“换了。”   李检脚上穿着病房里的拖鞋,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用,这双鞋挺舒服的。”   听他拒绝,严𫵷汌垂下眼帘,淡淡看了他一眼。   “叔叔,”李检故意叫了一声,弯了弯眼睛笑起来,道:“还有什么事吗?”   严𫵷汌果不其然冷笑了一下,拿出烟盒咬了根烟出来,点燃后,单手插进口袋,徐徐吐了口蓝烟。   李检瞥见他抽的烟是自己平时总抽的那款,脖颈上突起的尖细喉结情不自禁地滚动了一下,他舔了下嘴唇。   “想抽?”严𫵷汌感受到他死死盯着的目光,把烟夹到指间,随意地伸到他面前,晃了晃,嗓音被烟尖燎过,低又暗哑,“要不要来一口?”   李检从他递过来的烟前别开视线,抬起手,用细长的手指朝一旁指了一下,说:“叔叔,这里写着禁止吸烟。”   说着, 他眼神动了下,苍白的脸上面无表情,目光赤裸地看着严𫵷汌,像盯着某个违法乱纪的糟心大人。   严𫵷汌没有看他指的方向,懒懒张了下嘴,目光未变地在吐出的舌心上径直把烟灭了。   李检蹙起眉心,鼻尖的黑痣晃动了一下,移走视线。   他想了想,还是说:“你还没有告诉我,你跟“我”是什么关系,我不记得有在哪里见过你。”   云层低悬压下,天色仍旧泛着铅灰,医院的矮墙前种有连线的柏树,也是阴沉的绿色。   一切都叠着灰暝的蒙版。   严𫵷汌穿着深黑的大衣,站在房檐与天际的交界处,身后是黯淡的树木。   有几滴雨水漏下来,打湿了他半边的肩膀,像一只淋雨的黑色蝴蝶,曾在那里短暂停留。   李检收回视线,猜他可能会说点什么“你是我包养的小情人”,诸如此类的屁话。   “仇人。”   李检愣了一下,他下意识朝严𫵷汌的方向看了一眼。   严𫵷汌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上突然笑了一下,拿起手里的黑伞,打开伞进入雨中。   李检站在原地,严𫵷汌的背影快要被雨幕淹没的时候,看到他从伞下抬了条手臂出来,勾了勾,嗓音慵懒:“走了。”   李检没有伞,正准备淋雨冲过去,身后有穿了黑西装的保镖出来给他撑了伞。   他侧过脸去,轻声地道了下谢,但对方目不斜视地在他身后慢了半步的距离走着,没有回话。   医院门前停了四辆车,严家前些年因为辰昇受到过几次袭击,平日出行都是四车车队的配置,真正的老板坐在第三辆车里,保护是最周全的。   李检快要靠近第三辆的时候,看到严𫵷汌远远地就上了第二辆。   他的目光顿了两秒, 很快收回视线。   医院就在市郊,距离金桂枋仅有半小时的车程。   车子平稳地在门前停下,车门被人从外面拉开。   严𫵷汌举着一把圆顶的黑伞。   这把伞很大,几乎把全部的光线都遮挡了。   阴影轻轻落在李检苍白的脸上,他轻缓地眨了下眼睛。   “汪汪!”   Jenny的叫声跃门而出。   紧跟着响起的是一声稚锐又兴奋的声音:“狗狗!”   李检情不自禁地弯下腰,透过严𫵷汌侧身露出的缝隙,看到朝大门跑来的李赢。 第26章   “爸爸!”李赢追狗的兴奋劲儿还没过,一道熟悉的人影纳入了目光。   他当即从jenny身上移开注意,步履有些趔趄地朝李检和严𫵷汌的方向跑来。   周围有时刻注意李检的保镖,谨慎又小心地跟在他身后。   听到李赢的声音后,严𫵷汌先是抬手推了下镜框,而后垂搭下眼睑,似笑非笑地在李检苍白的脸上扫了片刻,似乎是想看出一点破绽。   不过李检很沉默,脸上没有很多的变化。   他起身下车的时候仍有些头晕,下意识扶了下车框,右臂随之一紧,被严𫵷汌的手心合握着拉住。   李检道了声谢,这时候李赢已经跑到了车旁。   往常李检总会先一步蹲下身,敞开双臂等待他走过去。   但今天李赢已经离他很近了,却没有等到爸爸的拥抱。   穿着小熊棉鞋和小熊棉衣的身影在严𫵷汌身后顿住,有些困惑地歪了歪脑袋,面颊上突出的两朵软肉颤了颤,透出粉嫩的红,像一颗成熟、饱满到快要绽皮而出的水蜜桃。   李检目光困惑地看向严𫵷汌身后探出身躯的李赢,平坦的眉心稍聚拢了一秒。   严𫵷汌顺直的裤腿被一只小手攥住,仿佛一颗还未用酱油上色的狮子头。   “叔叔……”李检的声音迟疑了一秒,另一只未被严𫵷汌握住的手轻推了一下他的手背,问:“这是你儿子?”   李检的指腹并不如其他肌肤那样细腻柔滑,反倒是因为常年持笔翻书,有一层不厚但也不薄的茧子,在严𫵷汌的手背上磨了一下,转瞬离开。   严𫵷汌没看他,颈间的喉结克制地缓慢滚动,移开视线,松开握住李检的手。   他转身把掌心放在李赢软绒绒的黑脑袋上,他的手很大,几乎能完全覆盖住。   李赢看着成了寸头的李检,有些不敢认人,抱着严𫵷汌的小腿,唇瓣像兔子一样蠕动了两下,小声又叫了一遍:“爸爸……”   在李检的目光里,这颗圆滚滚的小熊狮子头被人拎着领子原地飞起。   严𫵷汌抓着他后领的衣服,勒得李赢后仰着头挣扎了两下,紧跟着李检怀中猛然一重,李赢胀红着脸颊,咳嗽起来。   李检狠狠咬了下牙,握着拳头,在严𫵷汌看不到的角度瞪了他一眼。   但等严𫵷汌的视线落回他脸上时,李检一脸惊恐,双臂僵直地前挺着腰,求助似的看向他,怕李赢摔下来一样,问:“叔叔!叔叔!我不会抱小孩!”   “还是想不起来?”严𫵷汌挑了下一侧的眉,一边把李赢从他怀里抓过去,一边说:“这是你儿子。”   李赢不肯过去,两条短胳膊急忙抱紧李检的脖子,像夹着他的那些毛绒布偶一样,李检被勒得够呛,他下意识抱住李赢的软屁股,拍了拍。   “我儿子?!”李检看向他的目光有点震惊,“那我老婆是谁?!”   严𫵷汌这才放开手,目光盯了下背对着他全力攀在李检身上的李赢,又缓慢地朝李检惊慌又无措的脸上扫去,几眼过后,才冷嗤一声,松开手,转身朝敞开的门走去。   “喂!叔叔!你别走啊!”李检扯着嗓子在原地叫了他一声。   严𫵷汌没有停下脚步。   在周围保镖的注视下,李检僵硬地抱着李赢,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   李赢的小手拳在李检胸前的衣服上,小声叫又叫了下“爸爸”。   他没有哭,但很安静地贴靠在李检肩膀上,软乎的身躯有点颤抖。   李检从来没和他分开这么久过,他抿了下嘴,心口发闷,却不知道要如何回答他,取而代之的是用比指腹要柔软许多的手背,在李赢的脸颊上轻轻搭了一下。   走廊长得出奇,脚步声沉闷又空旷,回荡在寂静的墙壁之间。   李检记得这是通向餐厅的路,他不由想起就在他遇袭的前一天在严家餐厅对着在场的严家人说的那番话。   李检的职业本就有很大风险,但他遇到过最严重的就是堵在检察院门前扔他鸡蛋或者泼水了。   从来没有人会真的派人来杀了他。   无论是杀人,或是买凶杀人,普通罪犯家属都是做不到的。   况且事情就发生在他在严家大闹一番的隔日,不由让人联想到会不会就是当日在场的某个人起意杀人。   不过比起究竟是谁想杀他,李检更想知道这个人到底想从他身上找到什么?   他唯一和严家能扯上关系的只有通过严𫵷汌,而他和严𫵷汌的相识无非是因为十八年前的那场绑架案——等等!   绑架案?   李检突然看向前面一米之外的距离,大步阔斧朝前走着的严𫵷汌。   那天严𫵷汌提出的合作究竟是想做什么,他一直没有弄明白。   十八年前的绑架案难道还有别的内情?   会和消失的十五亿有关吗?   再结合起知道自己失忆后,严𫵷汌的那句话——   “这个节骨眼上,你倒是真决定了最后结果的导向。”   最后结果……   什么结果?严星澜、严虹、严闵星、严𫵷汌、严怀山、严在溪……   李检想得出神,下垂着眼皮,猛然顿住脚步,他差一步就撞上前面陡然停下的严𫵷汌。   严𫵷汌站在餐厅门前,李检被堵在他宽大的脊背后,抬起眼望过去。   餐厅并不安静,能听到严星澜娇声撒娇,严闵星叛逆意味的回话,严虹偶尔沉稳地回答问题,以及严怀山温和搭话的声音。   最关键的是,所有人都围绕着一个背对着大门坐在沙发上的老年男人。   李检偶尔能从他们肩膀的空隙中瞥见对方花白的头发。   “爷爷。”   严𫵷汌突然出声,他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情绪。   不过声音很沉。   攒动的人声当即沉寂了。   好像先前所有的热闹都是被覆在一层透明水面下的倒影,被严𫵷汌搅散了。一时间,所有人都回头朝他们的方向看来。   万籁俱寂的水面下,暗流汹涌。   “嗯,”老人缓缓抬头,朝严𫵷汌的方向扫来一眼,和蔼的笑容上,是一双极其冷漠的黑眸。   听到他说话的声音,李检的心脏猛然重跳了一下,他脸色有些发白,忍不住更紧地抱住身上的李赢。   李赢睡着了,软绵绵地趴在他身上,暂时温暖了李检霎时冰凉的体温。   严𫵷汌“嗯”了一声,朝他走过去。   李检下意识朝对方看去,严左行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收回了视线对着一旁坐在轮椅上的严怀山笑着说了句什么。   闻言,严怀山和声笑了笑,说:“爸爸不要这么说,您的身子骨还硬朗地很。”   李检脸上没有多大变化,收回视线在他们聚集的沙发前看了一圈,没看到严在溪。他下意识朝左边的餐桌瞥去,发现衣衫不整的严在溪正坐在离餐桌主位最远的角落里,左侧的脸颊十分明显地肿起来,连眼睛也跟着眯成了一道缝,正举着手机不大正经地和什么人打着电话。   方才他们那边的吵闹声遮盖了严在溪讲电话的声音,现在他们这边安静下来,让严在溪的声音变得明显。   他似乎是在和某个关系暧昧的姑娘讲电话,声音甜蜜地说着不堪入目的情话。   严左行对他的声音置若罔闻,握在手里的沉木拐杖在地毯上蹬了蹬,严虹和严星澜一左一右地扶着他站起来,朝餐桌那头走去。   严怀山拒绝了前来推他的佣人,自己转着轮椅跟了过去。   严闵星“啧”了一声,不耐烦,但仍旧跟着坐到餐桌旁。   严𫵷汌却没有跟过去,他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微一低头,顶了顶略下滑的眼镜,抬起脸时,已经勾起唇角,对着严左行的方向恭敬地笑了下:“没人跟我说您回来了。”   严左行坐在椅子上,没有回答的意思,气氛有点僵硬。   还是严怀山接了话,他温和地朝独子笑了下,说:“爸爸突然想回来看看,昨天早晨才临时决定的。”   严𫵷汌听完,没有继续说什么,抬手招来一个保镖,把李检推过去,说:“先送他们去我房间。”   李检下意识朝他看了一眼,却没和严𫵷汌对上视线。   他又看了下主桌那边,严在溪已经挂了电话,大敞着的衬衣滑至肩下,露出一片很密集,又深重的红色痕迹,像鞭子或是什么带子抽的,也有一些被吮咬的吻痕和齿印。   看起来放荡又上不得台面。   不过没人在意,他的兄弟姐妹正围着父亲重新说笑起来。   李检跟人走出去时,听到严左行好像说了一句“这个月的考核都准备得怎么样了”。   严怀山笑了笑,说:“SS这个季度请到了何欣静代言,秋冬线销量有回升。”   严左行“嗯”了一声肯定他的话,问不说话玩着手机的严闵星:“印度那边的订单是怎么回事?”   严闵星抿了抿嘴巴,磨出几个字:“我可以自己解决。”   严左行未置可否地看了他一眼,严星澜就撒着娇亲热地说:“爸爸,我把辰昇那边从上到下都整顿了一下。”   严虹要沉稳很多,报了一串萨昂美国的年报数据。   出门时,李检没听到严𫵷汌的声音。   他一直在脑海里反复回想严左行方才说话的声音。   今天是他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萨昂铁血掌门人。   但并非是李检第一次听到严左行的声音。   十八年前,他就听到过这个声音。   但是李检想不起来,他明明对这个声音很熟悉,可就是想不起来那些话的内容。   好像隔了一层透明却深的水,蒙在大脑表面。 第27章   李检抱着李赢很快便走到门口。   车还没有开过来,他穿着单薄的病服,站在一根柱子后躲风。   李赢被抱在他自己和柱子之间。   冬末的风很大,也冷。   李检本就很瘦,住院后又瘦了一些,远远看去,个子高瘦,整个人透着股病态的苍白。风吹来时,质地不佳的单薄病服称不上柔顺地贴在他身上,勾勒出腰身细窄的轮廓。   在等车去东侧的时候,身后又有脚步声响起来。   李检没有回头去看,一直到来人停在身边。   严星澜手里握着一个电子眼,大红的指甲在阴沉的光线中很惹眼,高跟鞋笃笃地点着地面,转了两圈,止在李检身旁,她吐了口葡萄味的烟雾。   李检这时才皱了下眉,眼神冷淡地瞥了她一眼。   严星澜倒不像一开始见他时表现出的暧昧态度,可能是被严𫵷汌“提醒”过,她距离李检的位置保持着一拳的礼貌距离,没再贴上来。   “要不要来一口?”严星澜把烟在他脸前绕了一下,见李检没有反应,先眯了下杏眼,娇媚的眸光百转千回地绕到李检寡淡的面色上,稍作停留后,轻轻落在他头上缠着的纱布上。   严星澜这才勾了抹口红的嘴唇,微笑了一声:“听说你被人砸到脑袋。”   李检不置可否,扯了下李赢头上的帽子,把他的脸盖住,阻挡随风飘来的二手烟。   察觉到他的动作,严星澜把视线极快地移到李赢背影上去,笑着把电子烟收回右臂上挎着的皮包里,视线望向远处的树林:“四年前,严𫵷汌被送走过一次,这次回来肯定不会重蹈覆辙。你想从现在的严𫵷汌手里逃走,不借助点外力怎么行呢。”   “我说的对吧,李大检察官?”严星澜说完,回过头,和李检对上视线,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   不过她的长相并非清纯可人那派,用一张艳到攻击性十足的脸笑出甜甜的感觉反而有些困难,苹果肌抬得有些僵硬。   “阿姨,”李检稍转了下脚尖,半垂下眼皮,正面和她对视,学了方才严闵星的仪态,不耐烦地撇了撇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严星澜的表情登时僵硬了,她的注意力很偏,黑白分明的眼珠在涂抹了浓妆的眼眶中缓慢地转动,不可置信地开口:“你叫我……什么?!”   李检仿佛是意识到她的年龄和长大后的自己并不是叫“阿姨”的年龄差,顿了顿,很烦躁地抓了下头发,说:“阿姨,嗯……这位小姐,我失忆了,不记得你是谁,你说的那些事情现在我记不起来。”   “小姐个几把!”严星澜柔媚的面具在风中碎成齑粉,被扬走了,圆目大瞠着,维持的优雅一抛而去,当即怒骂他:“神经病!你们两个真他妈绝配!”   说着,她拎着自己的小挎包铛铛琅琅地上了刚来的车,也没有等李检,径直叫司机开走了。   李检愣了一下,他只是想让严星澜不要再跟自己说话,但没想到效果拔群,竟然直接把人气走了。   不过目的倒是超标达成。   李检侧过脸,问了下大门外守着的其中一个保镖。   其实送人去其他地方的车子根本就没有固定的时间,一般都是随叫随到。   只不过没人告诉李检,李检才傻傻站在风里一直等着。   李检想到严𫵷汌先前说这些车是定点发车的屁话,面带微笑地叫保镖帮他叫一辆车来,而后语气淡淡地道了声谢。   一切做完后,他的神情再次恢复冷淡。   李检和别人说话,总是习惯用一种极淡的温和伪装自己,实际上内心要比表现出来的更加疏离。   他像一只动物园里被人围观已久的刺猬。   不再害怕外界的惊吓,麻木似的敞开柔软的肚皮,袒露给玻璃窗外欣喜的游客。   经历的事情太多,又太过渺小,挖不穿囚禁他的高墙,抵不住现实的残酷。   麻木像冰冷的潮水,遮天蔽日地把他吞噬。   麻木与冷漠,最不应当出现在检察官身上的词汇。   现实给了试图反抗的李检太多次的重击,他在一次次拔剑指向现实却被残忍折断利剑后,思维逐渐钝化、棱角变得圆滑。   脸上的面具愈发游刃有余,但防备心随之变重,自尊心却强得要命,不肯让人看出自己的脆弱,心里又藏了太多的事,无力到只能用随和来保护自己早已被风霜侵蚀到骨子里的冷漠。   所以那只早已麻木的刺猬已经很少会在游客面前露出尖刺了。   他更习惯在深夜时、早已闭关的动物园中,在云隐蔽了月色时,偷偷地蜷缩起柔软的身躯,让尖锐又锋利的长刺包裹起自己。   这时候,他好像终于从那一片令人窒息的海底漂浮而上,获得了短暂的喘息。   李检发现自己正在失去一些东西,一些他曾经引以为傲的同理心与不懂屈服的骨气。   二十四岁的李检,会因为受害人被恐吓放弃起诉,义愤填膺地冲去劝说;三十一岁的李检,见过了太多因为高额和解金与权势滔天的犯罪者的压迫而放弃起诉的受害人,只会因为受害人而默默的点一根烟。   一根烟,最长不过5分钟的时间。   五分钟过后,李检会翻开下一宗案子,长此以往、反复循环,他审了很多的案子,也吸了很多根烟。   其实李检一直在想,如果有一天他愚钝到再也无法感知受害人身上的痛苦,无法对他们遭受的不公产生任何情绪波动,成为一具任人指挥的行尸走肉时,会不会放弃这份坚持已久的工作?又会不会放弃生命?   他也去看过医生,这样消极的想法出乎意料的并非抑郁。   后来翻看《法典》时,面对着那本厚重到容纳了千万条维护公平法则的书,李检突然觉得严𫵷汌有句话说的很对,他想在不公平的现实世界里寻求永恒的公正书,简直是痴心妄想。   平心而论,当李检回顾他并不长的人生时,发现他的前半辈子一直在及格线下徘徊。   身体残缺,父母是罪犯,爱的人并不爱他,检察官也并不是李检想做的工作。   只是因为他警校体检不达标,又错失了成为律师的机会,迂回之下,才成了检察官。   在严𫵷汌重新回来前,李检已经快要走到悬崖的边缘。   只不过是李赢像一只若有若无的小手,用不大却顽强的力气紧紧抓着李检的手指,让他有点不舍得放弃。   “喂!”   李检正在走神,肩膀陡然被人从后面搡搭了一下。   一脸烦躁的严闵星出现在他身后,见他没多大反应,抓着李检的手臂推着他上了车。   “你知不知道——”严闵星出乎意料地坐在李检身边,他“啧”了一声,话音顿住。   李检一脸疑惑地问:“什么?”   与严星澜和严𫵷汌不信任的遮遮掩掩、含混不语相比,严闵星要更加直接了当,他干脆地问:“你知不知道当年你爸妈偷走的手机在哪里?”   见李检皱着眉头不说话,他便比划了一下,大概是一寸左右的长度,紧接着便说了某个品牌,又问:“遗物在不在你身边?”   手机?   他当年根本没有见过父母在家拿出他说的手机。   李检把困惑表现在脸上,他从严闵星手中把袖子扯走,脆声道:“哥哥,我不记得了,也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东西。”   严闵星没被叫了“阿姨”的严星澜表现那么夸张,不过还是用一副“见了鬼”似的表情在他脸上瞪了片刻,而后看了眼他头上的绷带,短促地皱起了眉毛。   李检又觉得那天叫人去他家里的人或许不是严闵星,尽管叛逆期的“小孩”再捉摸不透,但严闵星也不像是能做出这种事情。   可以说,整个严家除了严闵星,其他人都有可能找人杀了他。   不过李检随机又想到他说的那个手机,那个袭击他的男人在从书房出来前在家里翻找过,会不会就是在找严闵星说的那个手机?   如果连严闵星都知道,方才严星澜找他说话暗示他可以提供帮助逃离严𫵷汌,会不会也是想要那个手机?   为什么之前一次他来的时候没人问过,现在却全都来了呢?   李检抿平了嘴唇,他突然想到回国的严左行,猜测会不会是严左行这次回来,告诉了他们这个手机的存在?   时隔四年,严𫵷汌回来便直冲他来,原因李检一直没想到,听到严闵星的问询才陡然惊觉——   难道严𫵷汌接近他也是为了找到那台手机?   围绕着严家与李检长达十八年的迷雾,终于有了破口,但是新的问题随之而来。   李检靠在车背上没动,神情稍稍不同了,他眼角微微往上抬了一下,嘴唇张了张,好奇地问严闵星:“你找的手机里有什么东西呀?刚才有个阿姨好像也要找你说的手机。”   “四姐?”严闵星揉了揉五颜六色的头发,他长期漂发染色,头发保养了也不见好,有些干枯地炸在脑袋上,像一团稻草,跟他的人一样,又炸又乱:“我也不知道,是我之前听到爸爸跟大哥和二姐——算了。”   他看了眼李检,很糟心地收回视线:“跟你说也没用,看你就烦。”   车子正好停在东侧,严闵星跳下去,对着李检比了个中指。   李检没有理他,他想到严闵星没说完的话,猜想或许是他偷听严左行对严怀山和严虹训话时听到了有关当年丢失的手机。   那么严怀山和严虹知道手机里存着什么照片或信息还是别的东西吗?   严𫵷汌呢?   当年父母的遗物都被他整理在三个纸箱内,那时候他确实没有看到严闵星说的手机。   李检叹了口气,抱着李赢坐电梯上了三楼,在走出电梯走向严𫵷汌的房间大门时,他觉得自己有必要找个机会溜回家一趟。 第28章   先前看到严𫵷汌密室里的那个监控屏幕时,他就记下了摄像头大致的方向。   李检抱着李赢进门时,压着视线没有朝摄像头的位置望去。不过他特意走到了背对摄像头的位置,把刚刚睡醒的李赢放在一个小板凳上,倚靠在窗边的高桌前。   两个人间有一段不长,却也有些距离。   显得有些生疏。   李赢刚醒来,脸上的表情还没有变化,木讷又冷漠,仰起白白的小脸看向李检的方向,嘴巴微微张着,看起来有些呆。   他不知道爸爸为什么突然变得和之前不一样了,毫无波动的外表下流露出轻微的害怕。   李检弯起眼睛,朝他笑了一下,故作神秘地小声道:“猪猪,爸爸和你玩一个游戏好不好?”   李赢不是很明白地鼓下圆脸蛋,不过还是讷讷地应了声好。   “现在开始,爸爸扮演猪猪的哥哥,猪猪扮演小猪猪,”李检声音低柔地跟他说:“爸爸说自己是哥哥,哥哥和之前的爸爸有点不一样,但其实爸爸还是爸爸,猪猪还是猪猪,猪猪想不想玩?”   两句话说完,李检自己都觉得有点绕,他不知道李赢能不能听懂。   李检现在已经后悔选择了失忆,这样做搞得他太被动,但木已成舟,也只能将计就计。   不过先前李检正发愁要如何深入严家调查时,严𫵷汌把他带回严家属实是意外之喜。   看到严左行出现的时候,李检便想到了他遇袭当晚查资料时掠过的一则外媒的小道新闻。   严左行两年前在董事会上突然晕厥被紧急送医,虽然隔日便说明是疲劳过度才昏倒,但仍旧有不少人猜测严左行或许已身患重疾,命不久矣。   萨昂的产业遍布全球,按常理来说严家的人不大可能会如此齐全地聚集在这里。   偏偏伴随着严𫵷汌的归来,李检就是这么凑巧地遇上了他们全家的大团聚,再结合上次他来严家时候餐厅里严怀山和严虹说的话。   方才来的路上,李检就一直在想他在医院时严𫵷汌口中的最后结果究竟是什么意思。   如果猜的没错,严左行恐怕真的行将就木,而且遗嘱还未完全确立,不然严星澜和严闵星决计不会在今天如此着急地来问关于手机的事情。   他们所有人聚集于此的目的恐怕就是为了争夺严左行背后守着的那座庞大遗产。   而他们口中,当年被李检父母偷走的那台手机上,绝对有可以制衡最终遗产分配的决定性条件。   严𫵷汌现在把他时刻带在身边也只可能是想要对其他严家的人产生威慑,毕竟唯一有可能知道那部手机下落的人也只有李检了。   可到底,是什么呢?   李检愣神的时候,李赢懵懂地愣了片刻,白绵绵的脸颊上随即出现一个笑容:“猪猪要玩。”   李检稍稍安心了,在监控下先是假装自己真的失忆去和他聊天,随后像个青少年一样逗了逗李赢,而后与他保持了一定距离,同时也很礼貌地没有推门去其他房间。   这期间有一个插曲,李检拿着遥控器在选电影的时候,突然有个佣人推了餐车进来说是被吩咐过来给他送晚餐。   李检道了声谢,因为脑震荡不方便快速起伏便继续坐着选电影。   等佣人摆好后,还贴心地叮嘱他有一例汤要趁热喝,补身体。   李检淡淡应了一声,他不大习惯被人随时服侍的感觉,感到有些局促,便显得有些疏离清冷。   对方出门前看了他一眼,李检注意到了他的视线,但刻意忽略过去。   还不等他选完电影去吃饭,又有人敲了敲房门,也没有等他应答, 便推门进来。   进门的是Alen,他其实是主屋的管家,现在出现在这边,手里还推着一个餐车,就让李检留意了一下。   Alen笑着说桌上的炒土豆丝不太新鲜了,来重新换一桌。   李检愣了一下,想说没关系,他吃什么都可以,但Alen态度很强硬,不光把那盘土豆丝,是把整桌菜都换了。   换完后还问他,有没有动过筷。   李检摇头说没有,Alen便没再多说什么,笑着推车离开。   李检那时候并不太饿,他输了四天营养液,胃还缩着,没有完全恢复,没什么胃口。   猫一样窝在沙发上选了一部符合那个年代的电影——   《加勒比海盗4》   这部电影上映时李检和当时的大学同学就去影院看过,后来无聊时总会反复看,剧情其实已经很熟了,他看到一半就开始走神。   十八年前,他一定听到过严左行的声音。   但具体是在什么时候、说的话又是什么,他全都不记得了。   记忆深处的声音与现在相比,要更年轻一些,没有这般沙哑,但李检听到他声音的瞬间,脊背发凉的感觉让李检直觉那时候严左行说的话一定尤为关键。   但李检始终想不起来,电影播放到一半的时候,他尚未痊愈的脑袋惊跳着疼痛起来,还伴随着脑震荡后想要呕吐的感觉。   李检赶忙靠在沙发上不敢乱动,视线望向李赢的方向。   他正拿着一本拼音版童话书在认真地看。   那本书看起来很新,李检猜是严在溪或者严怀山让人买给他的。   李赢并不是一个缠人的小朋友,与之相反,他要更自立一些,如果在家不是李检去找他,李赢可以躺在他的玩偶堆里看一整天的书,也不会叫饿或感到无聊与孤单。   现在李检克制着自己不要去“骚扰”专注的李赢,望着他的侧脸,没由来地想到了十岁的严𫵷汌。   他有些出神了。   电影放完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金桂枋被树林环绕着,冬夜中愈发安静。   李检从沙发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他看了眼李赢的方向,李赢躺在一侧的贵妃椅上,睡熟了。   看着“香猪醉梦”图,李检忍不住笑了一下。   一直到晚上九点半,严𫵷汌都没有回来。   李检推醒沙发上睡着的李赢,让他去卫生间洗漱。   他先前就在卫生间看到了一支成人牙刷外,还有一只粉红猪的儿童小牙刷。   难道李赢这几天是和严𫵷汌一起住的?   李检愣了下,神情微妙起来,他脑子里完全想象不出严𫵷汌和李赢相处的画面。   卫生间是除了卧房外唯二没有安装监控的地方。   卫生间的门刚一关上,李检便弯腰把李赢抱起来。   李赢这段时间看不到爸爸倒也没有茶不思饭不想因此消瘦,反倒让猪价上涨。李检抱他的时候因为用力,缝过针的伤口绷了头皮,隐隐痛起来。   不过即便是这样,李检还是把他用力抱在怀里,重重在李赢白嫩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你想不想爸爸?”李检问的时候并没有期待他会给自己肯定或否定的回答。   李赢如他预料中那般,慢吞吞地靠在李检肩膀,带了奶味的呼吸扑进颈窝,微凉的脸颊丝滑地贴在李检肌肤上。   他叹了口气,抬手在李赢脑袋上揉搓了一把。   父子二人又静静地贴了一会儿,不曾想,在李检把李赢放下地面的时候,听到他的语调没有多少平仄,声音也并不很大地说了三个字。   “想爸爸。”   李检弯腰放他的动作顿在原地,可能是弯身的倒流让他鼻腔发酸,微微胀了。   搭在李赢肩头的手掌还未完全收回,李检蓦地用力把他拉进怀里,声音有些颤抖:“爸爸也想你……”   李检知道严𫵷汌的房间里基本都有监控,不敢轻举妄动。   在房间吃完饭后,他便问门口的保镖要来了一只手机,同时还不忘做戏做全套。   李检17岁的时候手机大多还是按键的,他手忙脚乱地装作没有用过高清触屏手机一样,让保镖教他如何使用。   虽然保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李检还是看出来他有点莫名其妙。   手机送来的时候还没拆包装,但李检拿到手机后的第一件事仍旧是检查有没有被监控。   等到李赢睡着后,李检才跟着进了卧室,把手机重新拿出来。   电话卡是新办的,他怕严𫵷汌会检查手机,就没有下载微信,而是登录了自己久不上线的QQ,点开其中一个联系人——   【水至清则无鱼】   很老土的名字,李检想到当年校友群里还有人吐槽过张清这个网名。   他点进去发现张清的状态是【离线】,想了想,还是发了条消息过去——   【一把小剪刀:张哥】   出乎意料地是,一条语音通话直接探出来,李检眼疾手快地挂断了电话。   【一把小剪刀:不方便通话,我们打字聊】   张清消息回复地很快——   【水至清则无鱼:你生啥病了?咋这么多天没来?我给你打电话也联系不上你😠】   【一把小剪刀:我遇到点事情,住了几天院,局里一切都好吗?你怎么样?】   【水至清则无鱼:出什么事了?】   【水至清则无鱼:局里都好,我就那样日子照样要过,不过我把钱给他们还回去了,我这人穷了大半辈子,突然给我一千万我也受不了,嗐,不聊我的事情了,你嫂子给我做了思想工作】   【一把小剪刀:现在不方便细说,张哥我想麻烦你一件事】   【水至清则无鱼:没问题,你说】   【一把小剪刀:你能不能抽空去我家帮我找个手机,我把样子发你,挺老的手机】   【一把小剪刀:照片】   【一把小剪刀:我家密码没变,你知道的】   【一把小剪刀:可能在我家二楼主卧对面的杂物间,有三个大纸箱里,麻烦你帮我仔细找找】   【水至清则无鱼:一条语音消息】   李检皱了下眉,犹豫了一下,他还是没有播放那段语音,转文字显示出来。   【水至清则无鱼:检啊,我尽力想办法帮你去看看,我三天前听说你请了半个月病假,给你打电话又打不通想去你家找你,但是我和小陈去的时候有很多警察和保镖在你家楼下,我怕警察那边我脸熟,让小陈去问了一下,他们说附近发生了命案,电子眼追查到死者生前来过你们单元,现在还在调查,不知道撤人没有,我明晚再去看看。】   看到他这么说,李检一下就想到那晚袭击他的人好像被人用枪击中了。   他立刻问,是中枪吗?   【水至清则无鱼:这个我没问,我帮你查查,稍等】   李检有点奇怪为什么严𫵷汌没有处理那个被失手杀了的人。   张清可能是有别的事情耽搁了,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回复。   房间里暖气开的很足,木地板下铺了地暖,热气从四面八方烘来,让李检头不那么痛了,但仍旧有些恶心,他昏昏欲睡地靠在窗下的沙发上。   由于疲惫,李检的目光沉甸甸地垂下去,盘起长腿陷进沙发里,一只手握着手机,另一只纤细的手臂随意地搭在膝头上,手背上浮起青紫的血管,看上去很苍白。   在他快要睡过去的时候,手里握着的手机“滋滋”震动了两下。   李检蓦地睁开眼,还有些迷糊,他解锁了手机去看消息。   张清却回复道:操了,又是被狗咬死的!!   “我操!!!”   在这时,窗外陡然响起一声咒骂。   李检心口重重一跳。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刹车尖锐且刺耳的狞响。   骂人的声音很熟悉,是严闵星。   李检顾不上回复张清,他锁了手机当即转过身爬上卧室一侧的窗户。   天色极为暗沉,但由于“回”字型的设计,这间卧室恰好对着东侧房子的正门。   门前亮着灯,保镖似乎刚刚换班,听到严闵星的叫声时赶忙从不远处跑来。   李检赶忙点亮手机看了眼时间,屏幕上的时间是21:45。   楼下只有严闵星一个人,和一辆亮着车灯的深黑色跑车。   严闵星一脸惊恐地倒在地上正在拼命撑着手臂站起身,停在不远处的跑车没有熄火的意思,车轮微动,很快油门声震天而起。   在肃杀的寒风中格外逆耳。   轰油门的声音愈发大起来,像是随时一松便如冷箭离弓,悬在每一个人心头。   李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急忙推开窗户想探身出去看得更加仔细,风一下吹进来,让他陡然清醒不少。   李检的位置能看到二楼某间亮灯的房间也有人推开了窗户。   严星澜同样探出头来,伸出莹白的手臂,指了下跑车的位置,尖声道:“严𫵷汌!你要干什么?!”   车子没有熄火,灯光亮而直地打向前方严闵星煞白的脸颊上。   光刃中,李检看到有零星的雨滴飘落,这才意识到外面下起了雨。   车身肉眼可见地有了一段很短距离的前移,他准备松刹车了。   严闵星离得最近,他刚从地上爬起来,他离大门已经不远了,严闵星大喘着气惊魂未定地准备跑进屋里。   就在严星澜喊出来不过半秒的时间,李检按在窗台上的手臂倏地一松,夺门而出,反身朝楼下跑去。   风吹进伤口,撩开炸起的皮肉,尖酸地钻入骨缝伸出。   一路上李检的头都很疼,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只是那股风推着他,让他跑啊跑,跑得再快一些。   在李检即将跑出大门时,他清晰地听到了外面轰隆如雷鸣一样的车声。   伴随着严闵星一声破了音的惨叫和刹车急促的狭叫,一切归于平静。   李检扶着楼梯,完全不敢去想外面可能出现的场景。   如果严𫵷汌真的把严闵星撞死了,怎么办?   另一侧的楼梯上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李检本能地抬头,看到一脸张惶的严星澜穿着单薄的睡裙从楼上跑下来,同时楼上还有严虹和严怀山隐约的对话声。   李检因为突如其来的头晕,缓了两秒,他走出大门的时候几乎和严星澜同时。   他们出去时看到的便是倒在车头与大门台阶间浑身瘫软的严闵星,他被吓得说不出话了,哆嗦着身躯,爬不起来。   严星澜急忙去把他扶起来,不过严闵星完全使不上力,全身重量压在她身上,非但没被拉起来,反倒险些把严星澜一起带倒。   这时候车却仍没有熄火。   李检怕严𫵷汌还会撞上来,没有去扶严闵星,他挡在其中一个车灯前,逆光望向车内。   严𫵷汌坐在驾驶座上,单臂搭在方向盘上。   车里没有开灯,他坐在一派纯然的黑暗中,没有戴眼镜,一双沉黑的眼瞳漠然睁着。   寂静与夜色,把严𫵷汌的淡漠与冷酷残忍地、完完全全地敞露出来。   李检同样面无表情地往前走了半步,膝盖完全顶上车头。   他微微仰起了下巴,脖颈纤细的轮廓下突起露出衣领的尖瘦锁骨,清瘦挺拔的曲线中带着不可逾越的强硬,眸光盈着两点车灯的白光,雪一样亮。   两道光源,形成了两人间分明的交界线,永恒地成为轴心,隔阂着他们。   明与暗。   爱与死。   这时,车子陡然熄火了。 第29章   车门缓缓打开,一条被西装裤包裹着的修长而结实的腿踩上湿润的地面。   随后是一只宽大、骨节分明的手扶上车门,在他们惊慌失措的目光中,身着修身沉黑西装的严𫵷汌出现了。   仿佛镜花水月,在他完全被细雨吞没的瞬间,一片沉冷的脸上赫然勾起一抹笑容。   严𫵷汌仪态优雅,动作随意地扣上因落座解开的衣扣,懒洋洋地拍走肩头沾上的水珠,黝黑的目光微微眯起,从右侧穿过李检毫无血色的脸颊,落在严闵星的脸上。   鞋尖有雨珠滚动,朝前迈了一步。   严闵星本能地往后瑟缩了一下,撞上身后的石阶,吃痛地闷哼一声,但不敢说话。   “不好意思,”严𫵷汌垂在身旁的右臂在他们目光中缓慢地抬起,镜片在车灯前很快地反了光,挂上他高挺的鼻梁。   严𫵷汌微微朝他笑了一下,镜片上雨水滑落,模糊了眼瞳中的深沉,露出齐白的牙齿,森然一笑:“忘记戴眼镜了,看不清路,不知道你在前面。”   严𫵷汌简直把睁眼说瞎话的功夫练得炉火纯青。   “你!”严星澜被他这般无耻的话气得哑口无言,愤而猛然抬手指了他一下,鲜红又尖长的甲片延伸出多半个指节,恨不得把他掐死。   自从十八年前的绑架案后,严家就以每年二十亿的价格和沙国的瓦格纳安保集团签订了一份长达三十年的私人协议。除去庄园日常的保全工作,严家每个人出行时都会配备十二个雇佣兵出身的持枪保镖。   今夜之前,严闵星自出生起受过最大的惊吓还是几年前,严𫵷汌养大的狗见他的第一面就咬了他一口。   此刻,李检身后的严闵星完全被吓傻了。   他手足发麻,无法控制地大张着嘴巴喘息,白汽忽浓忽淡地在雨夜中浮现,鼻涕眼泪糊了一脸,严闵星狼狈的抽噎声划破尚未完全岑寂的夜幕。   严星澜同样被吓得不轻,她刚卸完妆,嘴唇露出原先浅淡的粉色,并不深,素白的脸蛋血色全无,纸一样惨白。   他们先前只知道严𫵷汌有精神病,也对他四年前疑似徒手杀了十六人的事情稍有耳闻。   但四年前的凶案他只是最大嫌疑人并非板上钉钉的真凶,这些年里瞥去性情有时阴晴不定外,并无伤大雅。   这就导致其他人对严𫵷汌身上背负的那些恶名有的仅是只闻其名的侥幸,时间长了便愈发觉得他的疯实则是虚有其名,逐渐张牙舞爪起来。   听闻不如眼见,当死亡迫在眉睫时,奔逃不再是本能。   他们像面对捕食者时受惊的鹿,瞳孔骤缩,呆滞在原地,僵直身躯动弹不得。   李检用力顶着车灯的膝盖摇晃了一下,垂在身旁的手下意识撑上车盖,目光在细瘦的五指上短暂停留。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发抖,风细微地吹过,全身都颤抖起来,急促又剧烈的心跳声从头顶将他淹没,李检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了。   心跳声太大,以至于李检抿紧了嘴唇,怕稍一干呕,便会把整个心脏鲜血淋漓地吐出来。   这时候,严𫵷汌在与李检擦肩而过的瞬间停住脚步。   如此近的距离,李检闻到了他身上谈不上浓的酒气,淡淡的男士香水,以及极轻微的花果香。   严𫵷汌微朝右偏转过脸,逆光而立,像一堵永不崩塌的墙,脊背蜿蜒曲折地挡回万千光亮,英俊的脸庞落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而李检却与他截然相反,瘦削单薄的身躯顶住身后庞然扑来的深渊,迎着炙热刺目的白光,毫不畏惧地右转过脸颊。   车灯在熄灭的前一刻,明亮地投射在他脸上,严𫵷汌看到他长且黑的睫毛短暂地相触,随后分离。   就在严闵星被赶来的保镖扶起来时,严怀山被严虹推着走过来,一旁有个撑了打伞替他们挡雨的保镖。   轮椅滚到四人身边,严怀山语气很低,脸对着严闵星的方向,但目光瞥着离他更近的严𫵷汌,问:“出什么事了?”   “我差点撞到严闵星了,”严𫵷汌从容地回答。   严怀山把目光从他脸上移开,又看向严闵星的方向,温声问:“闵星没伤到吧?”   严虹的表情很严肃,一言不发地在几人身上一一扫过。   严闵星费力吞咽了口唾沫,在寒风里大口呼吸,喉道干涩不已。   严闵星惊魂未定地咬牙切齿地瞪了下面带微笑的严𫵷汌,像个被恶霸欺负的小孩,朝严虹的方向叫道:“二姐!严𫵷汌他——”   “吵什么?”严虹看了他一眼,语气不重,但却有种不容忽视的威严:“爸爸已经睡下了。”   她披了一件黑绸睡袍,在寒风中丝毫不栗地站在伞下,眉峰描摹的浅灰被抹去,姣好的面容显出岁月的痕迹,深眼窝、宽眼皮,目光沉稳却压着股让人无法忤逆的气势。   “他放屁!”   严闵星不服气地瞪了严𫵷汌一眼,还想说点什么,胳膊就被搀着他的严星澜用力拽了一下,他心有不甘地咬紧牙关。   严𫵷汌错开李检,走到严闵星身边去。   严闵星和严星澜死死盯着他,情不自禁地想往后退一步,但小腿被台阶挡住,硬着头皮站在原地。   “闵星,”严𫵷汌伸出右手,递在他面前,微低了肩胛,姿态放得很谦卑,“今晚是我不对。”   严闵星惊魂未定地瞪着他,不想同他握手言和,但一旁严虹和严怀山正在寒风中等着,他从那边收回视线,牙齿打颤,磨了磨牙根,飞快地在严𫵷汌冰凉的手上握了一下。   正要抽离时,被严𫵷汌更快地用力握住。   他把双腿发软快要从保镖身上滑下去的严闵星一把拉起来,面带微笑地替他拍走衣服上的雨水。与他分开时,唇角噙笑地扫了眼一旁栗栗危惧的严星澜,而后彻底松开握了严闵星的手。   他像是这时候才注意到旁边的李检,面上的笑容淡去,随口问:“谁让你出来的?”   有一滴雨,冰凉地沿着刺起的发尖滑入后颈,李检冷不丁打了个寒蝉,哆嗦着说:“我、我刚才听到外面的声音……”   闻言,严𫵷汌瞥了他一眼,很快就收回了视线,又问:“孩子呢?”   “睡着了。”李检被冻得嘴唇泛青,看了他一眼,随即垂下视线,很轻地说:“叔叔,我想回家。”   他说这话的时候字音打了颤,似乎是被吓到了。   紧接着,在场所有的人听到他不轻也不重,带着些委屈的声音道:“我想找我爸爸妈妈。”   纵然先前已经知道李检失忆,不过时间点过于凑巧,他们大都半信半疑,此时李检这句话一出,就连严闵星吸气的声音都随之一顿。   除去严𫵷汌外,四双意义不明的目光投向李检,纷纷打量片刻,各有了各的考量。   严𫵷汌正要往前走的步伐顿住,他有些好笑地回头看了下李检,轻飘飘地留下一句话:“找你爸妈?去地狱找吗。”   李检却像是全然不知道他父母已经去世。   他的脸色当即一变,抓住严𫵷汌的袖子,嗓音打着抖:“你什么意思?”   严𫵷汌顺势侧过身,冷笑了一声,拿出手机在搜索栏输了一串字,点开跳出的第一个界面后抬起脸,冰冷的手机拍了拍他的脸颊。   李检寒着脸躲开他的动作,一把夺走手机。   目光伴随着冷雨垂落到屏幕上时,止不住地颤了下。   那一刻,绵延而下的雨也短暂地停了一样。   车灯完全熄灭了,不远处的大门前亮着光,勉强蔓延过来。   黑暗中,手机屏幕的蓝光格外刺眼,水珠模糊了屏幕。   在光点与雨水的罅隙中,连不成句的字词映入李检被照亮的眼眸,他极其缓慢地眨动了眼睛,每分离又闭合间,都有透明的水从睫毛、眼角、眼尾滚落。   他不可置信地愣在原地,就连眨眼的速度也变得缓慢。   雨逐渐大了,连成冷冷的线,轻飘飘地落下,沉甸甸地打在他的眉宇间、鼻梁上、唇峰前,李检缓缓眨了下眼睛。   严𫵷汌说完话后,严星澜就条件反射地看向李检的方向。   从她的角度仅能看到李检瘦又白皙的侧脸,浅色的眼瞳在夜幕中透过了天的颜色,变得很黑。   雨水湿润了他的脸颊,眼角有水珠淌过,像是哭了,但也可能是单纯地滚落了一串雨滴。   父母相继离世的时候,李检没有哭过。   四年过去,从夏末至初冬,他从未因为父母哭过。   但这一刻,他有了一瞬的错觉。   李检好像真的成了十七岁的他,还没有戴上那张名为伪装的面具,用坚强与冷漠的长刺将自己包裹。   视线好像被屏幕晃眼的白光吸引了,短暂地眩晕,让李检恍惚间觉得,父母好像真的尚且在世,嘉青某处并不繁华,甚至有些破败的城中村还亮着一盏等他回家的灯。   不过十三年前那片城中村就拆迁了,爆破声中,墙瓦变成白灰,沉雾一般坠地。   尘归尘,土还土。   随同父母一起,没入地下。   母亲跳楼前,曾给他发过最后一条很长、很长的短信。   短信中,母亲告知了为何绑架案发生的三年后,会选择与父亲结束婚姻;为何会选择离开嘉青,隐姓埋名流落他乡;为何明明留着电话号码,却整整十年没有和他联系……   又是为何,撞死了严𫵷汌的那条狗。   当年父母绑架严𫵷汌时,因为跟着严𫵷汌绑来的狗在车后吠叫不已,父亲埋怨母亲把狗一起带走,会惹人注意。母亲是见严𫵷汌还小,想起了十岁时的李检,动了恻隐之心,帮他牵着狗一起带上了车。   车内突如其来地爆发了争吵,开车的父亲怒火攻心,分神与她争辩时,误把油门踩成了刹车。   停车的时候,已经无法挽回了。   为了掩盖地上的血迹,父亲停下车,从睡熟的严𫵷汌身边牵走了那条狗。   他们起初撞死的,并不是狗。   那是一个行动迟缓,未能踩着绿灯走完斑马线的、步履蹒跚的老人。   严𫵷汌的狗代替他,留在了斑马线上,老人被一言不发的父亲扔进海里,母亲惊惶地捂着嘴不敢哭泣。   严𫵷汌失去了狗的体温,在不安中醒来时,是父亲告诉他,狗被撞死了。   那时是个雨夜,以至于李检在收到短信后的四年中,曾于无数个深夜产生过无数个幻想,如果是个白天就好了,父母或许就不会漏过那个老人。   如果那位老先生的动作再快一些就好了,他就能平安地在绿灯变红前迈上对岸。   如果像父亲抱怨的那样,母亲没带那条狗就好了,父母就不会因为狗而争吵。   如果父亲对母亲宽容一些就好了,体贴她那一时为了自己的孩子,绑架了别人的孩子,万般后悔的瞬间做出的错误决定。   如果不下雨就好了,严𫵷汌也不会因为无端恐惧发作,毫不挣扎地跟着父母离开。   如果李检不是怪物就好了,父母不会为了给他凑手术钱,被那十五亿的千分之一诱惑,踏上歧路。   那样子的话,正常人李检,或许穷尽一生,都不会与严𫵷汌的人生产生丝毫焦点。   在别的平面,李检和严𫵷汌可以是死敌、是挚爱、是朋友、是兄弟、是一面之缘、是萍水相逢、是青梅竹马、是两棵树、是两只鸟、是猪、是草……   他们可以是任何东西。   但在这个平面内,如果他们是两条平行线就好了。   永不相交,也永不重合,该有多好。   严𫵷汌不知道的是,母亲的短信末尾,留下了最后十留个字:小检,妈妈拜托你,一定要找到那十五亿。   那不光是十五亿,那串长到缀了八个零的数字后,是两条鲜活却枉死的生命。   所以李检必须找到那十五亿。   这个平面内,李检和严𫵷汌没有做成一对毫不相干的平行线。   在李检的人生中,严𫵷汌算不上无辜;在严𫵷汌的人生中,李检也称不上清白。   他们像坐标轴上的两条频率不同、却又无尽相近的正弦函数,起落交织、缠绵不休、抵死折磨、永无尽头。   靠得太近,要被彼此吞噬,离得太远,又觉得寒冷。   恨也恨不透,爱又没可能。   一直到严𫵷汌的身影消失在门后,严虹和严怀山率先动了脚步回去。   李检也没有动弹,他好像化为一座沉重的石像,落在地上太久,在土里生了根,深扎于泥壤,再也无法动弹。   他握着那个手机,雨水落下, 屏幕不灭地攒动着水光。   李检站在雨夜里,任由冰冷的雨顺流而下。   雨越来越大了。   严星澜收回视线,扶起严闵星准备回房前,朝身后瞥去了一眼。   黑暗中,李检久久未动。   她抿了下丰润的唇。   在此之前,囊括严星澜在内的人都弄不清严𫵷汌这次回来后找回李检究竟是真的爱他,还是仅仅同他们一样伺机而动,寻着机会榨干李检最后一点利用价值。   从他们的立场而言,后者反而是每个人喜闻乐见的。   父亲需要的是所有的继任者各据一方、相互制衡、厮杀掠夺中不断壮大的萨昂。   严𫵷汌的安忍无亲与冷酷无情确实让他率先在无情激烈的内部选拔中脱颖而出,但一把过于锋利的刀对锻刀人来说也是双刃剑。   严左行看出他能力出众的同时,却也意识到他的不可控性所带来的危险远远大于了他能给予萨昂的助力。   萨昂财团的地位已然伫立,平庸固然不可再带它拔高,却可以守住完整的严氏集团。   一个饼本可以六分,严左行的子女只会想要尽可能多地争夺财团股份与董事会话语权。但严𫵷汌不同,他的锋芒太盛,每一个人都忌惮他会要囫囵吞走完整的一张饼。   到了那时候,严左行怕的是,他辛苦从其余兄弟手中完全夺走的“严”氏落在严𫵷汌手中,会像他本人一样重演。   至时,严氏又会成为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严”氏。   因此在严左行的律师私下流传给他们的草拟遗嘱中,严左行作古后,严𫵷汌能分得的仅有部分现金、几处房产与家族信托分红。   但若严𫵷汌真的爱上李检,便说明他也能有软肋。   这场在亲情中绞杀的残酷比拼中,严𫵷汌同样可以被制衡。   想必严左行迟迟没有确定最终遗嘱,现下还冒险飞回故国,除去两个月前突然监测到那部丢失的手机开机信号外,另一个原因便是无法彻底放弃这枚将棋,要亲自来看一看严𫵷汌是否真的可以爱人。   肯定的结果是此时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不愿得到的答案。   严𫵷汌行事的风格太过狠毒自我,让每一个竞争者都顾忌他拿到董事会话语权后是否会有所行动。   因此,一旦严𫵷汌真的爱上了某人,他们会不择手段地把他们分开,哪怕是阴阳相隔。   等所有人都走后,李检混杂着雨水,艰难地吞咽了口唾沫,他不觉得冷,只觉得头很疼。   疼痛随着两道不长的口子逐渐蔓延至全身,让他感到再也无法支撑自己站立。   李检靠在坚硬的车身上,仿佛不撑在那里,他就要随风而去。   紧接着,他喉间一股痒意争先恐后地探出来,像是腹腔中容纳了无数只蝴蝶,扑簌着翅膀,挣扎着、拼命地要离开他的身体。   李检没由来的很想抽烟,他躁动地摸遍全身,连一个口袋也没有。   黑色的蝴蝶到了唇间,李检感到一阵窒息,他好像无法呼吸了,痛苦地扬起纤瘦的脖颈,朝无尽的落雨仰面。   蝴蝶却飞走了,转身纳入黑夜。   李检顺着黑蝶飞走的轨迹望去,三楼亮着灯的窗口屹立着一道深沉的黑影。   严𫵷汌正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   或许是察觉到李检过于痛苦的目光,他转身离开了。   Alen从四楼下来,迎面遇上回房的严𫵷汌,恭敬地欠身:“少爷。”   严𫵷汌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擦肩而过的时候听到他很轻地说:“汤里的是泻药。”   李检不知道自己在雨里淋了多久,他甚至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   他睡着前的记忆停留在了裹着湿冷的衣服一头扎进柔软却算不上宽大的沙发。   沙发长度不够,李检横躺上去会空出一截。   于是他抱着自己,蜷缩起来,像回到了小时候,成为十三岁的李检,遇到十岁的严𫵷汌。   “小汌!”   李检脸颊通红地跑了回来,额前淌落几滴透明的汗珠,怀里捧着一个油渍渍的塑料袋,袋子里有一个大又胖的白包子,还冒着热气。   “我买了肉包子给你!”李检一把推开门,看着被绑在床上的小汌,他小心地把包子放在一旁,灵活地爬上床,“爸爸妈妈不在,我偷偷松开你,你要快点吃哦。”   小汌的脸上没有很多表情,但李检觉得他不开心,他解开小汌身上的绳子,奇怪地歪着脸颊,直接问:“你不喜欢吃包子吗?”   小汌看了他一眼,说:“不喜欢,也不讨厌。”   李检可惜地“啊”了一声,耸了耸肩膀,推推他肥嘟嘟的软肚皮,因为肚皮柔绵的手感,弯了眼睛笑起来:“安德早餐铺的包子可好吃了!”   说着,他回味似的舔了下嘴角没有擦走的油渍,他的零花钱并不多,最近他没有上学,父母也没有给他零用钱。   平时李检能吃三个大肉包,但今天他身上只剩下两块钱,他只好吃了一个八毛块的菜包,剩下的一块二是跟老板赊账才买到的肉包。   “我吃不下,”小汌却有气无力地坐在床上,比刚来时还要冷漠。   怎么会有人不想吃安德早餐铺的肉包子呢?!   李检抬起白白的小脸,问他:“小汌,你生病了吗?”   “没有,”小汌答道,又过了一会儿,他才补充道:“要下雨了,我害怕下雨。”   “下雨有什么可怕的!”李检哈哈笑起来,他拍了拍胸膛,承诺道:“我是男子汉,我来保护你!”   话音刚落,他想到一件事,笑声戛然而止,脸色有些发白,放轻了声音,像怕什么人听到一样:“小汌,我跟你说,刚刚我回来的时候又遇到了对面那个叔叔……”   “我有点害怕他,”李检把小手掩在嘴边,凑近小汌的耳朵:“他总是看我,我不喜欢他看我,他看我我就老起鸡皮疙瘩,好吓人,你看。”   他说着,为了证明自己真的害怕一样,伸出细瘦的手臂把上面窜起的汗毛给小汌看。   “我不怕他。”   小汌平静地说道,他的语气和神态都很寻常,安慰了慌张的李检。   小汌为了证明给他看自己真的不怕似的,伸手从床头摆着充作床头柜的木凳上拿起那本《蜡笔小新》。   他把书页翻开,中间夹了一把生锈的小刀。   李检认出这是家里的刀,他不知道小汌是何时拿来的。   此时,小汌还不及他手大的小手握住刀柄,黑黢的眼瞳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对李检说:“如果他伤害你,我就杀了他。”   “嘶——”   李检脊背凉了一下,他顿了一下,转瞬笑起来:“小汌,你真的吓到我啦哈哈哈!”   小汌的脸上表情未变,他把刀重新放回漫画书中,重新摆在床头的木凳上。   李检笑着,目光忍不住朝漫画书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们像坐标轴上的两条频率不同、却又无尽相近的正弦函数,起落交织、缠绵不休、抵死折磨、永无尽头。】这句话是我之前看到的纽约时报对英剧《普通人》关于两个人相爱就像正弦函数……改编的,具体原句有点长,我就不放上来啦。   【靠得太近,要被彼此吞噬,离得太远,又觉得寒冷。】这句话是根据叔本华【人生就像寒冬的刺猬 ,互相靠得太近,会被刺痛,彼此离得太远,又会觉得寒冷】改的。 第30章   夜里,雨下得更大了。   屋里开了冷气,门窗虽紧闭着,但年久失修,仍有空气潮湿地钻入,雨声密集,隔了薄薄的墙壁响在耳边。   李检迷迷糊糊地快要睡着了。   一旁的铁架床嘎吱着叫了一声,小汌在床上翻了个身,他垂下不长也算不上很短的胖手臂,肤色很白,在不完全昏暗的房间中像半截挂了皮的藕节。   “你睡着了吗?”   小汌的声音如同大多数时候那样没有什么起伏,但今晚,他语气的空白中参杂了一些不同的情绪,听起来在轻微地颤抖。   李检半张着嘴唇,纤瘦的手臂胡乱地举在头顶,身上的薄被踢开,露出短裤下清癯的细腿,整个人睡成了个“大”字。   在小汌的声音响起的几秒后,李检才在半梦半醒中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啊……”   他努力用并不算顽强的意志,转了个身,揉了揉迷蒙的眼睛,困顿地开口,嗓音还在沉睡中,说出的话带了疲倦的软意:“小汌,你还没有睡啊……”   “我睡不着,外面下雨了。”小汌很平静的声音从头顶响起。   一道白光透过薄又老旧的廉价窗帘乍起。   李检条件反射性地撑起眼皮,望向他的方向,在白光闪过,仍旧停留在眼球深处两秒的大脑视觉中,对上了一双黑黢黢的眼瞳。   小汌苍白的脸色也随之被他完全纳入眼底。   李检愣了一下,稍清醒了。   他想起父母白天说过今晚不在家,叮嘱他看好小汌。   父亲出门时一反往常那样,转过身,大掌在李检柔软的发丝上揉搓了两下。   父亲并非一个温情的人,或许在他成为李检的父亲前,算得上一个温柔的男人,但李检的诞生改变了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也打破了父母恩爱的虚妄。   一个带着期待降临,却让所有美好的愿景被打破的孩子。   在李检今天之前的记忆中,父亲好像从来没有这般对他展示过亲昵。   李检仍记得那时,父亲掌心的温度,与干燥并不柔软的、生硬中带着砂纸刮过的粗糙。   “你害怕……闪电吗?”李检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问道。   小汌没有说话,他紧紧抿着嘴唇,在吱吱呀呀的声音中,蜷缩在单人床上微微颤抖。   雷鸣轰隆着,隔了糊着白漆的墙壁而来。   房子的墙体太薄,雷声震彻中,房子仿佛也跟着震动了,风声呼啸着席卷了窗外那棵老树的枝桠,伴随着磅礴的雨声而来。   仿佛一辆绿皮火车亮着澄澄的头灯,在岑寂的雨夜中,李检站在碎石子填满的轨道上,那辆绿皮火车呼啸朝他驶来。   而后狂风大作,轰鸣着,穿过他逐渐透明的身躯。   那时候的雷声很特别,以至于即便李检忘记了那天的事情。在很多年后,听到绿皮火车驶入轨道的声音时,他仍旧会下意识地抚上左侧陡然悸动的心脏。   李检清醒了不少,他吞了口唾沫,润了润嗓子,撑起身,半跪在床边。   “我陪你睡,往里面去一点。”他拍了拍床沿,小汌没有拒绝,蛄蛹着肉乎乎的身躯朝墙侧让了一些距离。   李检弯腰从地上拿了自己的枕头,灵活地爬上去,钻进小汌的被子里去。   床并不宽,两人手臂贴着手臂,脚丫挨着脚丫。   李检感觉到小汌的颤栗,轻轻把手臂打在他身上,回忆着母亲过去曾哄睡自己时哼唱的低柔的小曲:“月儿明,风儿静,树叶儿遮窗棂……”   “蛐蛐儿叫铮铮,   好比那琴弦声啊,   琴声儿轻 调儿动听,   摇篮轻摆动啊……”   耳旁的声音渐渐小了,李检轻拍着小汌的手臂也变得沉重、迟缓。   他的手掌很薄,骨头也窄,很轻地搭在小汌厚实的脊背上,把小汌拢进并不宽广的胸膛间。   李检狭长的眼睛半耷着,里面浅褐的眼瞳在窗外接连的闪光下无数次亮起。   小汌还是睡不着,他盯着李检逐渐失神的漂亮眼睛,像断了引线的宇航员,终于在沉默无声的黑暗宇宙中抓住了一片脱离舱体的太空垃圾。   他或许再也得不到救赎,但在永恒的沉寂中,他却不再孤独。   李检又一次陷入了熟睡。   再一次被小汌摇醒,是两个小时后的凌晨。   大雨仍旧在下,没有减小的迹象。   窗外电闪雷鸣,树枝随着狂风挂落,席卷着拍打在窗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影子映在窗帘上,好像一只枯瘦狰狞的黑爪。   “怎么——”李检话还没说完,嘴唇就被掩上一只微凉的手,“小点声。”   小汌在他耳边叮嘱。   李检虽然莫名其妙,但还是点了点头。   小汌这才把手拿走,他离李检很近,李检能感觉到他身躯有点僵硬,像是不敢动弹,怕身下的床发出声音。   李检压轻了声音,问:“怎么了?”   小汌附耳,语气很轻:“有人进来了。”   “什么。”   李检脱口而出的问句戛然而止,他也听到了。   隔了一层门板,外面的客厅里有一阵窸窣的脚步声。   紧接着,他听到一个男人低声咳嗽了一下。   李检的眼瞳蓦地紧缩,这绝对不会是父亲的声音!   脚步声被放得很轻,没一会儿,在雷电的遮掩下,便到了他们睡觉的门前。   李检被父母叮嘱过要锁上卧室的门,此刻他听到从锁头那里传来金属碰撞在一起,发出细微的声音,心脏陡然提起。   咚!咚!咚!   心跳声不断加剧,李检吓得一言不发地撑着上身,看向房门的方向。   很快,门把幅度极小地转动了下。   门锁被他撬开了!   李检下意识握住小汌的小手,两个人紧紧屏住呼吸不敢喘息。   轰隆!——   一击暴雷在骤亮的闪电后猛烈而来。   白光过后,黑暗迅速从四面八方重新扑来,将整个房间完完全全地吞噬。   而后,房门被推开了。   咔哒,门又被慎重地闭紧。   一个鬼祟的人影在昏暗中悄然而至,直朝地上铺着的被褥走去。   李检和小汌交握着彼此的手,握得死紧,但俱是一片冰凉。   心脏越跳越快,李检的大脑几乎是一片空白,身体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小汌的不高的体温就贴在他身边,李检感受到他稍显平稳的心跳声。   他不断在心里祈祷着,不要闪电,不要闪电……   慈悲的神明却没有回应怪物的祈祷。   啪啦!——   树枝被闪电劈中,树皮响起断裂的脆响。   紧跟着,是截断的树干落地,发出沉闷的重响。   骤闪的亮光清晰地照亮了房间每一个角落。   李检和站在他地铺前弯腰试探的男人对上了视线,他呼吸猛然一滞,是对面新搬来的男人。   “快跑!!!”   在闪电落下的瞬间,李检看清了男人朝床扑来的庞大阴影,他往后顶了下小汌,发出刺耳的尖叫。   随后李检被用力抓住肩膀,他的头在重力下被甩上身后紧贴着的墙壁,当——   耳鸣伴随着剧烈的疼痛从他后脑震颤至全身,身下的铁架床吱呀吱呀地猛烈叫着,小汌从床上跳下来,去没有逃。   他躲开男人的长臂,跑到床头的木凳边。   那场雨夜的最后一次闪电格外得大,颤亮了整个黑幕,大地随之被刺目的光笼罩了。   夜幕重临前,李检眼前又冷光闪过,小汌手里握着那把藏在漫画书里的匕首,没有一丝迟疑或畏惧。   “轰隆!!!”   “嗬!——”   李检在梦中大口大口地喘息着,那些被封存已久的记忆随着风暴一起,同那辆绿皮火车呼啸着撞向他的身体,蜂拥着、叠踵着挤入大脑,他头痛欲裂。   这时,李检冷不丁睁开了眼睛。   对上了一双岑寂如水的沉黑眼眸。   严𫵷汌的眼睛里很少会产生情绪的波动,也很少会有光,像一滃古井无波的陈水。   他并不喜欢看到自己的眼睛,总会用眼镜遮挡。   与之相反,严𫵷汌就很喜欢看李检的眼睛,开心的、伤心的、痛苦的、欢愉的,统统都喜欢。他病态地沉浸在李检注视着自己的视线中,得到了片刻的救赎。   现在,这双与他对视的漂亮眼睛里,用笔画满了惊慌、无措、迷茫、与看到他时陡然的恐惧。   静默的三秒内,严𫵷汌嗓音低沉地开口,语气笃定:“你想起来了。”   他分明只说了五个字,李检却当即明白他说的并非17岁的李检想起了31岁的李检。   而是31岁的李检,想起了13岁的李检。   李检仍在喘息,他没有回答严𫵷汌的话。   他的头很疼,快要炸了一样的疼痛。   在遮掩着涌入的记忆截断点,他清楚地意识到,十八年前的那个男人,是十岁的小汌杀的。   见他不说话,严𫵷汌唇上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他随手把鼻梁上的镜架卸走,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   咔哒。   金属撞上玻璃发出短促的脆响。   还在记忆中未反应过来的李检抖了下手臂。   阴影伴随着微弱的冷风迎面而来,严𫵷汌冰凉的手掌搭上李检的脸颊。   薄覆茧子的拇指,用指腹在他鼻尖剐蹭了一下。   李检意识到他想要做什么,声音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但很快被他克制住:“那个人是你……杀的。”   摩挲着他柔软嘴唇的手指短暂地停顿了一秒,严𫵷汌脸上的笑容加深,沉到毫无起伏的眼睛贴了上来,盯进李检清澈的眼睛深处。   李检的眼中带着强烈的生,严𫵷汌的眼中染有浓厚的死。   弗洛伊德认为人生来具有两种本能:求生与崇死。   生与死、创造爱与毁灭爱,同时存在,又此消彼长,所有生命的本能都是趋向死亡,当人们心中爱的本能达到一定强度值时,就会希望用死亡去定格它。   在此刻,李检意识到了,严𫵷汌早已释放了体内的蟒。   沉沦着放纵体内肆虐的欲望,日渐庞大,终有一日,他的罪与恶会将他全部吞入蛇腹。   李检想到了同样的另一个雷雨交加的夜,出现在他家的严𫵷汌。   流着血的严𫵷汌,克制着敞开心扉的严𫵷汌,低诉着绝不会杀了他的严𫵷汌……   杀了人的严𫵷汌,满口谎言的严𫵷汌。   矛盾的严𫵷汌,沉默的严𫵷汌。   被迷雾笼罩的严𫵷汌。   李检分不清了,他迷失在重重黑雾之中,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严𫵷汌?   这样的严𫵷汌让李检感到害怕,他怕到被严𫵷汌覆盖的脸颊都颤抖着抽搐。   他害怕,他怕自己不断追求的真相揭示后,会得到一个心底最不希望得到的答案。   李检怕,那些人真的是严𫵷汌杀的。   严𫵷汌的手从他柔滑的颊畔,渐渐滑到李检细瘦的脖颈,五指留恋着,感受到他急剧跳动的脉搏。   而后,倏然收紧五指。   李检猝不及防中视线颠倒着震碎,他被严𫵷汌翻身压上潮冷的沙发。   严𫵷汌伏在他裹着冰凉衣服的身体上,声音毫无平仄:“把当年的那个手机给我。” 第31章   建议单曲循环打雷姐《yes to heaven》食用 并非《say yes to heaven》,前者为初版弃曲   李检后仰着脖颈,他比前一次在浴室里要更快地反应过来。   伸出手用力掐住严𫵷汌抓着他的手背,一边挣扎,一边用力把五指从严𫵷汌的指缝间穿进去,想要给自己空出喘息的缝隙。   在摇晃中胡乱垂下的目光里,李检看到自己嶙峋叠起青色血管的手背。   雨下得很大,厚重的云囚着闷沉的雷,天黑得彻底,好像再也亮不起来。   下雨的时候,水声不断,雨点接连坠落着跌上地面,云的尸体四分五裂,死亡在灰色的大地绽放。所以人才会感觉雨声后的世界格外得空,空到连细小的声音都无数倍地放大。   李检抓他的力道很大。   在那股夹裹了湿与冷的静谧中,耳边能听到指甲擦破皮肉发出细碎的刮擦。   但严𫵷汌却好像全然不会感到疼痛。   他遏制着李检脖颈的手更加用力,比上一次还要用力。   李检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眼眶里盛满了身体感知到死亡时生理性流出的痛苦的泪水。   他快要装不下去了,在灭顶的死亡中,李检怕自己脱口而出的话会让他所作的一切努力戛然而止。   李检努力从那股突如其来的窒息间,发出两个字:“叔叔……”   咽喉被遏制了。   严𫵷汌修长而有力的手指卡在李检喉结下方,伴随着他激烈呼吸的动作艰难地浮动。   五指捏成寸,生长着薄茧的手指紧紧贴在脖颈两侧动脉的位置。   咚咚!咚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咚!   从拇指,到小指,从左至右,五指连心,严𫵷汌的心脏,同时随着李检的心脏跳动、起伏着。   “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李检的视线逐渐被水光朦胧,他在挣扎中用力踹着严𫵷汌靠在他身上的小腿。   他真的不知道。   那些突如其来的记忆如同一场睡醒后心有余悸的噩梦,让李检努力甩头想要忘记,却又想把黑雾遮挡后的片段全部想起。   但是李检什么都想不起来,他的头更痛了。   对未知的无能为力让人焦虑、害怕、恐惧。他的大脑像插着一把尖酸的刀,被一只手肆意搅合,李检的情绪全然失控了。   他的理智被疼痛中诞生的愤怒冲散,李检蓦地竭力前倾了上身,不顾一切地抵着脖颈上钳制着的虎口,把纤瘦的颈子更深地送入他手中。   或许是因为严𫵷汌在这一刻倏然松了下手,又也许是李检求生的本能太过强大,让他拥有了前所未有的力气。   李检猛然反踹了严𫵷汌,两条手臂前抻着,白又瘦削的小臂从衣袖中露出半截,绷起线条干净的筋骨。   “咚!”   严𫵷汌倒在沙发下的地上,李检瞠目圆瞪,眼底润出一片血红,额角暴起介于青紫之间的血管,他狠狠咬牙,掐上严𫵷汌的脖子,俯身低头时,下颌绷出清癯却细腻的线条。   “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李检毫不犹豫地重重撞上他的额头,颅内在撞击中回荡着久久的震颤,他声嘶力竭地低吼:“你他妈听得懂我说的话吗?!为什么总这样对我!”   “我不知道那个手机在哪里!”   “我不记得发生了什么!”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李检情绪激动地几乎到了歇斯底里的地步,他的咽喉仍旧覆着微凉的手心,声音听起来有些嘶哑。   他控制不住力气地更用力地掐住严𫵷汌的脖颈,感受到突起的喉结就顶在手掌最中心的地方。   脖颈上钳制着的手很快便小了力气,严𫵷汌维持着的面具裂出一道碎痕,英俊又苍白的脸颊在缺氧的边缘迅速胀红,一呼一吸都变得分外绵长。   有几滴血从李检的额角滴下,啪嗒一声很轻的响动中,严𫵷汌本能地眨了下宽又薄的眼皮,李检的血落在他的右眼上。   两人额头相抵着,鼻尖顶了鼻尖,眼睫轻触眼睫。   浅褐色的眼睛深深望着黑沉的眼眸。   李检声嘶力竭地释放出所有压抑着的怒火与惊怕,半张着嘴唇,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   房间关着灯,但窗帘是被拉开的。   几乎就在李检翻身把严𫵷汌压在身下的那一刻,沉黑的天幕闪起久久的电光。   轰隆——   闪电似金蛇,钻进窗户,短暂地骤亮了房间一角。   光落成倾斜的冷刃,贯穿着横插入李检与严𫵷汌交叠起伏的身躯。   空气中,微尘与地毯被震荡出的纤毛游动在透明的氧气海。闪电后的轰鸣接踵而至,隔了沉厚的石壁,这些浮尘被震颤,上下起伏在无色的深海,闪烁着盈盈的光泽。   其中一些落在了李检鼻尖的那颗痣上,像一只振动翅膀的蝴蝶曾短暂地停留。   严𫵷汌彻底放开了李检脖颈上的双手。   长臂被厚实的布料包裹着,重重垂落。   严𫵷汌在窒息中呃哑着开口:“现在杀了我,不然我会杀了你。”   随着他放开的力道,李检的手指也倏然放开,但他仍旧警惕着严𫵷汌,细又柔韧的手指轻搭在他脖颈,没有完全移走。   手下苍白的脖颈上浮现刺目的淤红。   李检的胸膛急促起伏着,又缓缓深呼吸了几下,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别开眼,随即扯动了脖颈的掐痕,有一瞬的刺痛:“我不会杀你,也不会让你杀人。”   “我们都冷静一下吧,”他放轻了声音,“我认出你了。”   “是你吧,”李检突然短促地停顿了一下,声音更低了些:“小汌。”   严𫵷汌投了捻有丰厚鱼饵的长线想要吊起李检,李检同样掷出一杆细线,搅浑原先清澈的湖水。   雷声远去了。   随着他话音落下,迄今十八年,都未曾从李检口中听过这两个字的严𫵷汌眼瞳蓦地一缩,本能驱使着仰头望去。   李检有一双很矛盾的眼睛。   那是一双狭长的、明亮的、最应当多情的、浅褐色的眼睛。   但是因为眼睛的主人,现在这双眼睛是眼尾上行的、湿漉漉的、充满疲惫与悲伤的。   李检见他没有搭话,顿了顿,便继续说着:“我在医院看到我的病例,我已经31岁了,你是什么时候找到我的?要不是他们今天叫你的名字,我都完全认不出你了。”   或许是想到严𫵷汌小时候的样子,李检的眼睛里稍稍放松了一下:“你长高了,还减肥了,跟小时候一点也不像了。”   “这么多年……”李检的喉结极轻微地颤抖了一下,被他克制住,嘴角微微笑了:“你过得还好吗?”   这些话,即便是四年前知晓了严𫵷汌就是小汌的李检都没有对他说过。   那时候他们总在逃避。   李检在逃避伪装出爱他的严𫵷汌,严𫵷汌在逃避李检对他完全的爱。   以至于直到现在,他们在这个并不适宜,相互算计的谎言中,说出了本应重逢后互道出的,最纯粹、最直接的问候。   严𫵷汌呆了呆,李检觉得他可能仍在判断自己是否真的失忆。   随后,严𫵷汌舔了下略干燥的嘴唇,听上去带了点无措。   他没有回答李检的问题,却问:“你呢?检哥。”十八年不见,你过的好吗?   如果一开始的时候,22岁的严𫵷汌可以坦荡地这么问25岁的李检就好了。   李检淡淡抿起嘴角,耸了耸肩:“算不上很好,但也不坏。”   不过他随后想到那张23分的卷子,出神地笑道,话语间有年轻时的无畏:“我高考数学那么低,估计18岁的我挺煎熬的。”   紧接着,他想到了屋里的李赢,低下头,对上严𫵷汌的眼睛。   李检的声音其实算不上清亮,反倒很低,与严𫵷汌这样的男低音不同,他的嗓音要带着更复杂一些的沉。   李检道:“可能我后面混得也挺不好的,我该不会成了单亲爸爸吧?”   不等严𫵷汌回答,他紧跟着说:“其实我不喜欢孩子,小孩子都太吵,我又那么喜欢安静,对小孩没什么耐心。不过你小时候就很乖,我刚才跟他玩,他跟你挺像的,也不喜欢吵闹。”   “他也圆嘟嘟的,”李检想到李赢酣睡时总习惯侧了一边的脸颊,把自己陷入柔软的枕头,被压鼓的软肉,他一边说着,一边彻底放开了严𫵷汌脖颈上的手。   衣袖外露出一截细韧的手腕,腕骨突起着,能看到露出手臂的纹身。   在地上撑了一下,又从严𫵷汌身上站起身,李检才笑着低头看了他一眼,把修长的左手递到严𫵷汌面前想要拉他起来:“怎么跟你那么像?”   31岁的李检,借用17岁的李检说出了他想对29岁的严𫵷汌说的话。   严𫵷汌的右手情不自禁地握上他的左手,李检往后用力退了半步,把他从地上拉起来。   但严𫵷汌却没有松开他,已经迈开腿的李检愣了一下,被他拽着没有走成。   李检垂了目光下去,视线落在他们交握着却未相扣的手上。   目光顺延着他左手显出的纹身滑下,又攀上严𫵷汌抻出半截的右手,那里也有冒了头的、黑色的刺青。   在短暂的沉默中,严𫵷汌开口了。   “孩子,”他握紧李检的手,声音很低,“是你生的。”   李检弓垂下去的脖颈僵了一秒,严𫵷汌误以为他是愣住了。   他甚至已经想要相信,李检是真的失忆了。   他们仿佛沉浸在了这场由被告与原告双方,共同营造的、心照不宣的回忆之中,重演了他们十八年后的再次相逢。   “我生的?”李检缓缓抬起头。   严𫵷汌对上他的视线,看不出多少情绪,只有一双黑碌碌的眼睛格外得沉。   李检好像猜到他的回答了,抿住了嘴唇,但下一刻又被另一双稍干燥的嘴唇打开了。   雨仍旧下着,水声不断。   李检不知道17岁的他会如何应对29岁的严𫵷汌,他动作僵硬了一下,抬手想要把严𫵷汌的肩膀推开。   严𫵷汌更强硬一些地压着他,不断朝后退,一直到李检的脊背抵上墙壁。   他们退无可退的时候。   严𫵷汌一只手放在李检腰后,另一只手伸上来,覆盖在李检的下半张脸和一侧的脖颈上,指腹剐蹭到颈部,牵动了惊痛的神经。   李检下意识想要转过头躲开他的手,却被严𫵷汌误以为要躲开他的吻。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单手扣了李检的下巴,曲起的指节微朝上顶起,让他被迫着抬头,张开被唾液滋润的嘴唇加深两人之间的吻。   房间昏暗,唯一的光亮是窗外偶然亮起的闪光。   李检突然想到严𫵷汌在雷雨天会发作的无端恐惧,他猜严𫵷汌是要性爱充作药剂,来抵抗神经骤痛的痼疾。   他想要睁开眼睛,看清严𫵷汌眼中的无情让自己清醒,两条笔直的长腿间却倏地插入一条无法抗拒的手臂。   严𫵷汌的右手穿过李检的左腿,猛然用力抱着他靠着墙面顶起。   陡然的失重让李检下意识勾住他的肩颈,两条腿也缠绕着夹紧严𫵷汌的腰身。   惊慌失措的反抗中,被高高捧起的李检垂下了视线,却瞥见了那双深沉的、毫不带任何情绪的、仅仅是注视着他的眼睛里的、自己的倒影。   严𫵷汌伸了一只手上来,碰了碰李检细瘦的脸颊。   动作并不强硬,反倒很轻,轻到像一片雪飘了上去,又很快融化。   “小汌,”李检很慢地问他,“我们是什么关系?”   由于姿势的关系,严𫵷汌需要挑起眼皮才能和他对视,他一边的眼皮上还有李检的血滴,不过早已经干了,留在上面,看起来很红。   “我是你的仇人,”严𫵷汌很平静地开口,他说完,眉梢冷挑,快又低地:“你是我的。”   他们之间横亘了太多东西,家世地位、金钱权利、尔虞我诈、命运痴缠、无数条人命……   后面的两个字,严𫵷汌没能说出口。   他是他无法证明给任何人的,囊括李检和严𫵷汌自己在内的,最不纯粹的沉默爱人。   但他们之间的路已经绕得很远了,两人之间分岔出无数狭道,再也不是回头便能望入对方眼眸的单纯。   现在不是31岁的李检在和29岁的严𫵷汌做爱。   李检在心中这么告诉自己。   他身上的衣服都快干了,因此脱下去的时候并没有多费力气。   李检弓起脖颈,努力挺起腰肢抬高臀部,严𫵷汌轻而易举地把他身上单薄的裤子脱了下来,在此期间,他们时断时续地交换着唾液,火热的唇舌痴缠,湿冷的空气升温。   李检被严𫵷汌吻得头脑昏涨,急促的喘息间,他绑着绷带的头又隐隐作痛。   一条手臂紧箍着结实又丰腴的臀肉,严𫵷汌另一只手按着他大敞着,夹在自己腰侧的双腿间一点点揉捏着细腻的肌肤,指腹剐蹭着摩挲上去。   李检的腿根儿半挺着干净的性器,性器下缓慢翕合了潮湿敏感的热源。   严𫵷汌的手指抵着穴口柔软的蚌肉,层层叠叠的软肉被修长的手指一点点陷入,李检皱着眉,在情欲中脸颊微扭曲起来。   细小低沉的喘息被接连的额吻堵在唇舌之后。   随时可能坠地的错觉刺激着李检的神经,大脑趋势他更高地按着严𫵷汌的肩膀上攀,严𫵷汌的手指停在他体内,时深时浅地抽出、又插入,李检身体里的水跟着流出、又被堵回去。   在缓慢却粗重的摩擦中,李检流出了更多的水,也有比那更多的水液从半空,牵扯着坠落透明的水丝。   “等等——唔!”   李检努力后仰着头,想要避开严𫵷汌的吻,但他一用力撞在后面的墙壁上,吃痛地蹙了眉梢。   严𫵷汌的动作没有停,他的性爱并不附加任何技巧,是最原始的、野蛮的、攻击性十足的。   他顶起粗热的性器,捏着李检的耻骨抵进他腿心深处。   软肉在柔软的水声中敏感又顺从地张合,黏稠的水液从湿热的甬道深处渗出,被硬胀的阴茎重新怼回肉壁。   每一下都顶的重又深,李检的手指用力陷入严𫵷汌肩膀,指尖微微颤抖着发白。   他压抑着喉间呜咽的呻吟,把全部的叫喊,痛苦的、欢愉的,尽数吞入腹中。   小腹被严𫵷汌顶起微小的弧度,一下又一下偶然突起。   穴心被性器重重凿入,淋了一片温热的淫水,腹腔鼓动着软肉,把性器朝更为隐秘的地方吞吃进去,两人俱是沉重的喘息。   严𫵷汌高挺的眉骨滚落一滴汗珠,随着他用力顶弄的动作,那滴豆大的汗从鼻尖滴落,途径嘴唇,而后从下巴坠落,跌入他肌肉紧实的胸膛紧贴着李检的肩窝。   汗珠一路滑下,融入交合处飞溅的水光。   李检在深陷情欲的泥沼中,努力睁大迷蒙的双眼,望向严𫵷汌分外沉寂的眼睛。   从看到严𫵷汌的第一眼,李检就明白,他应当逃开严𫵷汌的身边,像一片雪花不带留恋地错过树梢。   十八年前,严𫵷汌在那个阴暗逼仄的房间里看到李检的第一眼,他就知道,他会爱李检,像巨蟒吞噬刺猬。   刺猬死于窒息,巨蟒毁于长尖。   其实他们的纠缠没有丝毫的意义,最开始的相遇就是一场犯罪。   严𫵷汌看出李检心中藏着黑暗的潜质,不断朝他走进,李检被严𫵷汌眼中无序的混乱吸引,残存着虚弱的光明走向黑暗。   罪与恶中诞生了邪恶的、危险的爱情。   那可能也不是爱情,是向来平稳的心率发生了罕见的波动频率,破坏了一直以来的和平与自洽,吊桥上他们岌岌相拥,颤栗着面对脚下的万丈高崖,而后纵然一跃,坠入失衡的、秩序颠覆的爱河。   因此,于李检或严𫵷汌而言,爱是一起罪行乃至灾难。   【爱是一起罪行乃至灾难。】改自齐泽克:爱是一场事件乃至灾难。 第32章   又是一个平淡无奇的早晨,李检一如往常睁开眼。   面对陌生的房间,大脑有瞬间的空白。   “接下来为您播报……今日娱乐……”   不远处的耳边响着一个男中音时断时续的播报声。   他醒来时,发现自己侧身躺在床上,脸颊被稍硬的海绵枕撑起,微转了一下身躯,便牵起头顶尚未愈合的伤口一阵刺痛,思绪仍有些昏沉。   不过李检还没来得及大幅度转动,左臂上就被热乎带着些盗汗潮意的温度压上,他下意识朝盖着被褥的前胸看去。   李赢面对着他,呈一颗紧缩的肉球状团进李检的怀抱中。   露出半顶毛绒绒的黑发,发际绵延下去,在面颊上成为一朵看起来薄又软的耳朵,由于睡熟,耳芯透着晕红,淡青微紫的细血管生长在耳道内侧。   “近日演员林芸珊凭借电影……事业蒸蒸日上的同时新晋影后恋情也随之曝光……辰昇集团前任执行董事……当街拥吻,不久前该集团曾陷入行贿丑闻,后因证据不足……”   李检的眉心很淡地陷出皱起的纹路,他的眼睑很薄,其实不光是上下的眼睑,他的面皮、覆盖在肌肉之上的皮肤都很轻,或许是因为身体畸形的器官在诡异的生长中诞生出共和,他的身体同时存在了女性的细腻与男人的清瘦。   眼睫轻微地相接,又很快分开。   李检感受到被褥下紧贴着手臂的身躯,他努力转过身体,撩起眼皮朝严𫵷汌的方向看去。   严𫵷汌不知道是醒的很早,还是一直没睡,依靠着床头坐着。从李检仰视的角度能看到他脖颈前顶起的一颗硕大的喉结,很是明显,像某种松科树木的果实。   喉结轻微滚动的线条与下颌接轨,更往上的,是漫不经心地抬眸看向电视的,严𫵷汌一张漠不关心的脸。   一直等到主持人把这条有关辰昇集团前任执行董事与新晋影后的娱乐播报完,严𫵷汌才低了头,对上李检充满探究的目光。   李检看到他抬了下手朝自己的脸伸来,骨节分明的五指间透过昏暗的光。不过严𫵷汌的手没有摸到李检的脸颊,他的手机在床头滋滋响起来。   “您看到……”   严𫵷汌的表情没有多少变化,把一台黑色的手机拿起来接通电话,语气很冷淡:“嗯,我看到了。”   他电话听筒的声音放的不大,李检听不到对方完整的话,但他听得出是蒋诚在说话。   “我们找的人在抬高股价……严星澜……”   又过了一阵,严𫵷汌举着手机,把目光瞥下来,看了眼李检的眼睛。   他突然起身朝更远一些的窗户走去,顺手把窗帘扯开。   雨后的天算不上晴朗,阴沉的白光霎时投入整个房间。   李检本能地闭了下眼睛。   严𫵷汌背靠在窗户前,光把他映成黑色的影子。   “联系她的经纪人,继续放消息,”他静了静,影子向李检的方向动了一下,似乎是看了一眼,随后才道:“把那块地皮的竞拍消息放出去,找几个记者发两三条新闻稿。”   “别找大报社的人,”严𫵷汌叮嘱道:“找市级或者区级的金融刊报,之后给他们几天时间慢慢发酵。”   从他出院到现在的观察下,李检大概判断出严𫵷汌一共有三台手机。   两大一小,其中一台黑色的大手机是他的私人电话。   严𫵷汌说话的声音并不大,却格外冷,让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入耳中:“我要Elison看到消息的时候严星澜已经拍下了那块地皮。”   他突然想到,Elison是严左行在外媒口中被频繁提到的英文名。   李检面上未作出反应,但心里还是顿了一下。   蒋诚应当是辰昇执行董事的秘书,而非严𫵷汌的,现在严𫵷汌早已经卸任换上严星澜,为什么蒋诚还是在私下联系严𫵷汌,而且还在帮他办事?   影子忽而消失,严𫵷汌往前走了一步,李检看清他的脸。   严𫵷汌的视线落在他身上,看着李检困惑却清澈的眼睛。   他走到一旁的茶几上去拿起一副黑框眼镜戴在脸上,又垂下来,随手抓起玻璃杯的杯口,拎着水杯走到床边,小腿贴上木制的床侧,身躯倾斜了一点弧度。   李检下意识从他手里把水杯接过来,喝了一口。   他靠过来的时候,握着手机的五指稍稍移动了一些,听筒漏了点声音出来。   “好的,”蒋诚在电话那头顿了顿,最后问了个问题:“这样做的风险太大,我还是希望您再——”   严𫵷汌直接挂断了电话。   李检坐在床上,咕咚一声把嘴里含着的温水吞下去。   “你真的不记得那个手机在哪里吗?”严𫵷汌眼前的镜片反了瞬间的光,他微微笑着,问李检。   李检茫然地看着他:“我真的不知道。”   说着,他摇了下头证明自己的无辜,不过紧接着,李检又补充道:“昨天也有人问过我手机的事情。”   严𫵷汌漫不经心地说道:“是吗?是昨晚我撞的那个人吗?”   他现在倒是承认是故意撞向严闵星的了。   李检想到雨夜里慢条斯理地下车同严闵星扯皮的严𫵷汌,收敛了视线,幅度不大的点了下头。   “那是严闵星,”严𫵷汌又问,“还有其他人问过你吗?”   李检皱了皱眉,随后答道:“我不知道她叫什么,是昨晚扶着严闵星的女人。”   “严星澜。”   严𫵷汌给了他个名字。   李检好奇地追问:“怎么你们每个人都来找我要手机,那个手机里到底有什么?”   严𫵷汌瞥了他一眼,没有吭声。   紧接着,他动手解开腰间系着睡袍的腰带,微一耸动肩胛,棉绒的黑色睡袍滑落背脊,敞出紧实的肌肉,上面还留有深浅不一的齿痕。   李检挪开脸,电视里的开塞露广告好像格外吸引人,他目不转睛地盯着。   严𫵷汌冷冷地嗤笑一声,阴影从李检身上渐远。   不一会儿,他走出衣帽间换好了一套衬身的西装,鼻梁上的眼镜也跟着换成了无框的,好像准备去公司。   李检不知道卸任后的严𫵷汌去辰昇还要干什么,但他不好去问,便沉默下去。   “李检你到底记不记得?”严𫵷汌冷不丁出声。   李检愣了一下,无辜地看着他,也不说话。   严𫵷汌冷“啧”道:“那晚去你家的有两波人。”   李检稍稍皱起眉,问:“我家?跟我的伤有关吗?”   他摸了下头上换过的绷带。   严𫵷汌看了他一眼,未置可否。   “那我能回我家吗?”李检紧跟着问,“我想知道这十八年里发生过什么。”   “你究竟记不记得只有你自己知道,”严𫵷汌继续道:“你现在回家可以,你把手机给我,不然只要手机一天没找到,你在家就一定不安全。”   李检眨了下狭长的眼睛,半张了下嘴巴看着他,显得有点呆:“那我还是住在这里吧。”   但严𫵷汌马上就说:“但是派人去你家的人就住在这里,所以你在这里也不见得安全。”   李检的话顿在嘴边,半尴不尬地看着他。   他不明白严𫵷汌到底是想让他回家,还是继续留在严家。   于是李检只好求助他:“那我要怎么办?”   似乎是他无助的语气,让严𫵷汌满意地笑了一下,他翘了翘嘴角,给出了方案:“昨天我带你回家还为你撞了严闵星,现在每个人都觉得你最有可能会把手机交给我。”   “我们现在被迫捆绑在一起。”   李检听到他说完后叹了口气,不知道严𫵷汌究竟对此是意料之内,还是计划之外。   严𫵷汌大发慈悲,好人做到底地说:“对你而言哪里都不安全,我会给你安排别的地方住。”   李检终于明白过来,他说来说去是这个目的。   或许是怕直接开口李检会拒绝,才层层递进着,抛出很远的话题,又费尽心机地绕回来。   但如果不是严𫵷汌一开始回来就缠着他不放,或许严家的事情就会离李检远一些。   这么想着,李检在严𫵷汌后背瞟了他一眼,想问问那是不是还需要给他颁发一个年度好人金奖。   他无奈地说:“谢谢你。”   严𫵷汌恬不知耻地应下了。   李赢在一旁浅浅陷下去的床垫上小声地哼唧了一下,有要醒来的征兆。   李检反应地很快,朝他看了一眼,把挡住李赢口鼻的被子掖下来。   “那他怎么办?”李检的目光看向李赢,冷淡中有了柔软,话却是朝严𫵷汌的方向问去。   严𫵷汌没多少温度的目光在他身上来回扫量,说道:“他要留在这里。”   李检眼皮陡然一跳,他冷不丁回过身。   但随即意识到这个反应对于17岁的李检有些夸张,及时地僵硬住了身体。   严𫵷汌说:“我爸会亲自带他,他们只想动你,不敢打他的主意。”   他的言外之意很明显,在李检身边,李赢反倒更加危险。   一想到那晚,李检就忍不住后怕,要是那时候李赢被楼下的动静吵醒,下来了怎么办?   短暂的迟疑后,李检想到严在溪的样子,勉强说了声“好”。   但是他却想错了。   在严𫵷汌走后不久,李检便起床换了一旁放着的衣服,又替睡得迷糊的李赢把毛绒睡衣扣好。   房门紧跟着被叩响。   出现在门口的却是Alen。   李检愣了一下,就看到他欠身打了个招呼,笑眯眯地从自己手里接过李赢,说:“孩子送去怀山少爷那边,您放心好了。”   Alen又说:“送您离开的车就在楼下等着,您准备好后随时下楼。”   李检朝被他抱在怀里像只树懒一样乖乖趴着的李赢,抿了下嘴唇,慎重地点了点头。   他要带走的东西并不多,一套昨晚换下来的脏衣服,严𫵷汌从医院拿回来的一袋日常用品,以及那个手机。   手机被李检放在外屋的桌上充电,手机没有被动过的痕迹。   被拿起时,屏幕亮了一下,李检瞥见上面有几条新的QQ消息提示。   等李检坐上驶离金桂枋的车,才谨慎地划开手机。   张清从昨天晚上开始到清晨七点给他发了很多消息。   李检从最上面的消息看下来——   【水至清则无鱼:我晚上又去你家看了一眼,警察都撤了,封条也没了,明早上班前路过你家去帮你找找】   【水至清则无鱼:视频】   【水至清则无鱼:你家这是遭贼了吧!】   李检点开视频前下意识看了眼轿车前座与后座之间严密阻隔的挡板,静音播放了视频。   视频里他家像被人洗劫过一样,全部的橱柜都被人翻开,东西散乱在地面,画面剧烈的晃动间,还能看到地板上凝结着李检被人袭击那晚流下的血。   这绝对不是他遇袭前的样子。   李检心口重重跳了一下,在住院期间还有人去过他家。   张清举着手机来到二楼。   毫不意外的,二楼的每一个房间,甚至连厕所马桶后的抽水盖都被人打开过。   紧跟着张清走向他说的储物间。   三个大箱子交叠着落在一起,里面的东西都被人倒在地上,里面还收着四五个相框,也一同掉在地上,玻璃碎了一地。   有一张照片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飘出来,反在地上。   张清把照片捡起来,对着镜头展示了一下。   视频在这张照片上结束。   那是一张边缘微卷,鲜艳的模块已经褪色的彩色相片。   相片上是13岁的李检站在一棵大树旁。   李检对这张照片没多少印象,可能是夹在某本书里的,但他四年前收拾父母遗物的时候没有翻找过那些东西,只是带回家堆在一起,把它们锁在一个房间。   后来搬到现在的房子,不过是把那些东西搬到另一个地方继续锁上。   直到李赢在家学着走路时,握着门把跑来送给他,李检才因为坏掉的门推进了那个房间,彻彻底底地把父母的遗物整理了一遍。   但李检收拾的时候没有翻开过里面的书,也就没有发现这张照片。   不过或许是照相的人没拿好,不单有些歪斜,而且拍照时显然出现了聚焦错误,李检的脸是糊掉的,焦点对准一旁的老树。   与画面背景中其余树比,这棵树不同的是,已经断了,成了一截巨大的树桩,露出一圈又一圈深浅交叠的年轮。   这是什么时候拍的照片?   李检淡淡蹙起眉毛,他握着手机的那边手肘曲起,靠在车门上,另一只手用手指重重揉着太阳穴。   李检认出这棵树后的建筑是当时他们搬来嘉青时租住的廉租房。   照片上的树是断的,显然是在严𫵷汌杀人之后。   但他还是一点也想不起来。   小时候,家里一直拮据,李检不记得父母买过或带回家过相机之类的东西,他们全家的合照也只有来嘉青前在县里的照相馆花40块钱拍的一张。   疼痛从发缝间由额前蔓延向后,连带着眼球也跟着被刺痛。   不敢再去回忆,李检赶忙把视线从手机上移开,落到窗外。   车子稳速行驶在高架桥上,靠在边缘时,能看见下面不断后移的路面与楼房。   绕过某个弯口,一片稍矮的居民房出现了,小区门前连着一排商超、水果店与日用商店。   就在这时,一家打印店的贴牌争先恐后地撞入李检的眼睛。   这是一家并不打眼,已经有些难找到的打印店。   不光有复印与打印服务,还提供证件照与低质的相片冲印,放在现在完全不值一提。   但十八年前打印店遍地的时候,只需一封邮件或彩信,便可以打印出照片,那么当年他居住的那片城中村的某处会不会也有这么一家打印店?   这突然让李检脑海中闪过零星的画面。   他陡然张了下眼眶,重新点亮视频最后的照片放大看了看。   而后,一个突如其来的想法浮现在李检心里。   这张照片有没有可能不是相机,而是用手机拍的?   当年父母共用的是一台并不能拍照的小灵通,如果这张照片真的由手机拍摄,会不会就是他们要找的那台手机?!   李检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难道手机真的在他这里?家里被翻成这样会不会已经被人拿走了?   不过李检下一秒便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如果手机真的被人拿走,严𫵷汌昨天把他带回家后,严家的那些人不应该会对他穷追不舍。   线索再次中断。   岔路重分两道,要么手机仍旧下落不明,要么手机就在李检这里。   那么问题就来了,为什么严家所有的人都没有思考过前一条,就连严𫵷汌也笃定手机就在李检身上呢?   有了这个疑惑,李检立刻就点开浏览器搜了一下。   十八年前那个型号的按键手机已经是当年最创新的手机,内置了成熟的GPS芯片,在别的手机还需要通过拨打电话才能查询信号发出地的年代,这种手机只要开机就能根据GPS信号进行定位。   这说不通啊,他从来没在家里见过这个手机,更别提去要去给一台断电十八年的手机充电再开机了。   如果真的是捕捉到了GPS,严家的人究竟是怎么定位到的?   鬼使神差地,李检冒出了一个绵白的、神情寡淡的小脸。   他右眼皮狠狠抽动了一下。   李检握着手机的手放到眼前,手指翻飞着在屏幕上打了一行字,又被删掉,但随后又重新输入,最后发送出去。   【一把小剪刀:张哥,你下班后能不能再去我家一趟,帮我到猪猪的那堆玩具里仔细翻一下】   发完这句话,李检缓缓放下手机,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捏着手机边框的指尖忍不住攥紧。   目光在减速的车子中看向窗外。   等待着他的是一栋分外熟悉的房子——   四年前,发生了一起十六人被害凶案的,李检和严𫵷汌的家。 第33章   车子重新启动,发动机嗡鸣中驶离这栋与其余别墅相比,略显格格不入,幽绿藤蔓爬满矮墙的洋房别墅。   李检拎着行李仰头站在别墅前,下意识滑动了下喉结。   再当年带着张清把这栋充满噩梦回忆的房子砸碎后,李检就再也没回来过。   他确实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回来了。   天沉得要命。   没有云层,光荒芜却稠密地投射在别墅外墙,曾经光亮透彻的玻璃,现今灰蒙、破碎。   房前有一片并不大的花坛,里面种有茉莉与浅色玫瑰,但此时早已被半腰高的杂草覆盖,贪婪地掠走土壤赋予的生命,不知道冬天过后的暖春是否还能开花。   风吹过来,像一只冷又硬的手,推着李检不得不迈动脚步,朝前走去。   围栏到别墅间还有一条小路,早已杂草丛生。   李检迟疑了几秒,垂下脸看到小路上有规律地匍匐下一簇连贯整条路的草,像是有人来来回回地走过,才踏出了路原本的形状。   有一种古怪的瘙痒在左臂划破刺青的位置出现。   那时候李检划得伤口算不上很深,但或许是没有时间,也可能是刻意忽略。由于没有给伤口处理的缘故,愈合地很慢,总会在肌肉的扯动间重新绷开血痂,血流出来又再次凝固。   以至于那道伤口长出肉粉的新芽儿的时间格外漫长,让本就不再平整的深黑刺青上,更显得破裂。   表层的新肉看似全然愈合,但内里的肌肉层尚且溃烂。   天气阴冷的时候,就会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攒动的痒,从划痕更深的地方,慢慢地、静静地,在那片纹身下的皮肉里发酵,而后一点点随着神经扩散。   李检身上其实有很多恶习,他是一个对伤痛刻意忽视到已经麻木的人,所以当他察觉左臂的痒时,其实痛已经先一步蔓延了全身。   铁门紧闭着,多了一层厚重的灰外,与四年前他离开时相差无几。   就连门锁的密码也没变过。   李检不露声色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寡淡,目光沉默,和某些时候安静的李赢很像。   但与严𫵷汌的面无表情又不相同。   嘎吱——   门摇晃着,李检很轻地把门推开。   外面很冷,屋里却更冷。   又因为窗户碎了,风光明正大地大肆掠夺了里面的温度。   有些东西即便脑子里可以不去想了,但身体还代替他记得。   李检条件反射地摸上一旁墙壁的开关,灯光刺目地爆炸。   一切都和过去相差无几,好像抹去上面那层厚重的灰,他们的时间就还留在那个时候。   李检静静扫过去,他扯了扯嘴角,但没笑出来。   在他看来,严𫵷汌无非是想要用这种方法勾起李检关于过去的那些回忆,从而心软与他重归于好。   但无论有没有命案或别的那些东西,严𫵷汌都不明白他已经不愿意去相信。   李检不愿意相信严𫵷汌给他的,被虚情假意包裹下露出真心实意的,或真情实感伪装下装腔作势的,任何一种爱。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他一个人的脚步声。   薄又透白的眼皮隐隐颤动,李检在踏上通往客厅的平台后猛然顿住脚步。   原先宽敞的客厅在堆放中显得分外拥挤,方枘圆凿了许多贴满照片的白板、三台持续亮着屏幕的电脑、突兀出现在客厅的四张宽大书桌,书桌上摆满了一沓又一沓的文件资料。   李检把手上的行李靠墙放在地上,他下意识放轻了呼吸,靠近其中一块白板。   上面贴满的照片,与那日他闯入严𫵷汌书房后的密室里的白板相同。   不过这张白板上的照片要更齐全,也更完善,几乎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公检机关在分析刑事凶案时的分析链。   丝毫没有犹豫,李检立刻去翻看手边的资料。   他不知道严𫵷汌究竟是从何处拿到的,这里密密麻麻摆满的,竟然全都是过去发生在他身边的案件卷宗和一些李检看不懂的金融数据。   李检当即明白过来,严𫵷汌在暗中自己调查从十八年的绑架案开始,最新卷宗可追溯到张清说的又一个被狗咬死的人。   在看到受害者照片的时候,李检顿了一下,他困惑地眯了下眼。   当晚虽然他没有看清袭击者的脸,但那个人身形并不低矮,反倒有些高。   可这份卷宗上记录的名为张小的受害者却要矮小一些,身形稍壮,附上的照片上清晰记录了他死前受过多处撞击与击打伤,手背骨结也有挥拳的擦伤,而后才是烈性犬撕咬咽喉留下的巨大齿印。   李检随机就想到严𫵷汌说过,当晚去他家的有两个人,他只在房间内见到了一个。   这时候,李检忽然就想到了雨夜里响起的那两阵急促的敲门声。   在此之前他一直都以为是严𫵷汌……   但如果不是呢?   一个想法猛然间闪入李检心中,他立刻再次确认了张小身上的击打伤,和格斗拳击出拳的位置很像,再加上出拳位置要稍高,对方一定是个比张小个子要高上不少的人。   是严𫵷汌!   李检呼吸一滞,他当即低头翻找另两张桌上堆放的文件。果不其然,找到了过往三个同样被狗咬死的卷宗,把四份报告摆在一起,逐条圈画出来。   除去第一位死者死于刀伤后的失血过多,其余三个死者在死前身上都有过搏击伤。   如果这些人都是严𫵷汌杀的,他不会在做了被狗咬死的结案判断后还在私下调查。   但这些死者又在生前都与严𫵷汌有过密切的接触,甚至可以说,有极大可能的证据指向严𫵷汌就是最后一个见过他们的重大嫌疑人。   李检眉心狠狠皱起来,拢起极深的“川”字。   修长的手指无节奏地在几分卷宗上来回敲击着,良久,叩击桌面的声音蓦地一顿。   他明白了。   有人想要警告严𫵷汌。   不是诬陷,而是警告。   让李检得出这个结论的是其中一份卷宗中出现的某个很特殊的叙述,在第二个死者脖颈,同样有一道刀伤,与十八年前第一个死者的刀伤不同,这道伤口并非死前留下的致命伤,而是死后才留下的。   凶手这么做的目的,或许单看一起案件,让人摸不着头脑,但如果把严𫵷汌的轨迹串入其中,便能明白,这是在警示,十八年前因他而被刺伤且致死的那个人。   凶手是在重现十八年前的严𫵷汌犯下的罪行。   李检甚至不用怀疑,一旦严𫵷汌做出了让凶手不满意的举止,这三起被定性为意外死亡的案件会随十八年前的第一条人命,一同安在严𫵷汌身上,让他无法翻身。   那么四年前的那十六条人命呢?   真的有可能不是严𫵷汌杀的吗?   在陷入深思的时候,李检下意识咬住了嘴唇,指间夹着的红笔无意识地重复圈画着卷宗。   簌簌——哗啦!   隐约的拍水声让李检冷不丁回过神,眉心皱着的纹路没有放开,他狐疑地朝通往后院泳池的玻璃门看了一眼。   飞溅的水花尚未融入一池生了藻的绿水。   还有人在吗?   李检不敢放松警惕,他放轻动作,轻车熟路地走到厨房去找了一把刀握在手上。   没有李赢在身边,他确实不会顾虑很多,全然没有考虑自己的安全,径直朝通向后院的门走去。   玻璃门常年没被清理,手指按着推开后,立刻抹下清晰的指印。   心脏跳动的节奏变快,李检有些紧张地摩挲了下指腹上沾着的灰尘,提着刀侧身刚走出房间。   还未平静的水面再次荡出碎波,一条一米长的、生长着黄黑斑块的、鳞甲覆满的尾巴从池底拍扬而出。   在池水剧烈的漾动中,李检向来平静到有些淡漠的脸上出现了一种难以描述的表情。   严𫵷汌,竟然在家里养了一条至少两米的鳄鱼?!!!   检察官李检竭力按捺住要打给动物保护协会的手,而后果断转身回了房间,转动门把,锁上了通往后院的门。 第34章   李检进了房间,没有把刀放回厨房,顺手摆在手旁的桌上。   视线随之瞥向一旁打印下来的有关辰昇上次被指控行贿的新闻,面容看上去有些冷峻。   其实如果不是因为严𫵷汌回国给他带来的意外事件,李检将在春节后被调职到张清所在的自侦部去。   与现在的重案部相比,自侦部虽然保密性更严,但风险概率更低,不过代价就像张清说的那样,必须时刻抵挡住声色犬马的诱惑。   说实在话,这样一个清廉至极的部门,和直接接受了对严家来说不值一提的巨额“分手费”,外人眼中豪宅傍身、超跑代步的李检作风与习惯截然不同。   如果不是自侦部的老大亲自发出邀请,在自己顶头上司的竭力引荐下,李检也全然不会想到要提交这样一份调职申请。   在把目光投向那十六条命案的卷宗前,李检心里再次踌躇了起来。   人无法承受痛苦的重量时,总是会选择逃避的。   过去的记忆对他来说,大抵还是苦痛多过了快乐。   绝大多数时间里,不是李检不去想这些事,而是潜意识中自然而然地避开去看一丁点与他们有关的消息。   李检挺身站在光线依旧的房间,苦风自檐外闯入。   他拳了下身旁细瘦的手指,脱了外衣搭放在椅背上,里面是一件看起来质地柔软的高领毛衣,缝针的缘故,头发被剃得很短,露出一段苍白又挺拔的后颈,没入舒适面料边缘,有半枚深到乌红的吻痕。   隔了双层玻璃门,泳池那边传来打碎水花的声响,鳄鱼在池水间浮现。   李检本能地侧过脸看向水光迸荡的地方,更远处的野草从中藏了一朵黄色野菊,长尾伴着水珠落下,重新引入绿水,两颗水滴溅向池外的草坪,水珠洒上来的时候,严𫵷汌才收回手。   赵莹的脸一下就白了,白后又肉眼可见地胀红,她急忙从一旁拿了纸巾递给严𫵷汌:“对不起严总,对不起。”   刚刚走到桌边的时候她踩着细高跟的脚滑了一下,杯底来不及缓冲,撞上桌面,滚烫的茶水顷刻震出来,打湿了严𫵷汌的袖口。   这种低级错误对于任何一位高管身边的秘书来说,都是致命的。   严𫵷汌很少会在熟悉的人面前维持温良斯文的假象,以至于他手下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些怕他。   倒不是老板太过严厉,而是从两片透明的玻璃片后偶尔会闪过空洞黝黑的眼睛。   被那双毫无情绪的眼睛长时间注视,会让人背脊生寒,下意识错开视线。   不过严𫵷汌倒没说什么,从她手里接过纸,把手背上的水沾走。   他的皮肤很像西方人,稍有温度的变化便很明显地变红,挪开纸后,留下一片微红的痕迹。   老板没再追究,赵莹松了口气,从他桌上抱起一沓处理好的合同往外间走去。   “等一下,”严𫵷汌在电脑上打下最后一个字,转动了椅子,叫住她,声音毫无平仄。   赵莹僵硬了下娇小的身躯,缓缓转过身时已经挂上了完美微笑:“严总。”   严𫵷汌随手把眼镜取下来,放在一旁。   看过来的眼周有长时间盯着屏幕而留下的红痕,不过严𫵷汌神情并没有显出疲惫,他问:“谁规定的工服?”   这些问题他任职那么久都没问过,即便现在被贬下,赵莹也想不到他会问。   她傻了一下,很快便业务能力十足地背出任职守则上的话:“是辰昇创立以来就有的秘书处统一着装要求,沿袭萨昂美国总部的职场时尚感,美而精的工作理念。”   严𫵷汌没做反应,把眼镜又拿到手上打开,正准备挂上鼻梁的时候,手里的镜架又停顿了一下,稍稍挪开。   赵莹准备抬动的脚步犹豫着想要动弹,高跟鞋刚落在地板,就看到严𫵷汌的动作,她便又在原地呆了一会儿。   随后,听严𫵷汌问:“你认为这样的着装能提高你的工作效率吗?”   想了想,赵莹谨慎地开口:“身为您的秘书,维持姣好的外观也是体现我工作能力的一点,刚才是我的失误,对不起。”   说完,她就有些忐忑地小心看了严𫵷汌一眼。   “你一年的工资多少?”严𫵷汌问。   赵莹答道:“我每月的月薪在两万至三万间浮动,算上年终奖后的总工资每年约为三十五万左右。”   “我有个私人问题,”严𫵷汌重新把眼镜放下。   赵莹感到一些意外。   至今以来,严𫵷汌并不是一个善于体贴下属并试图与人交心的上司,甚至不光是下属,他可以说是一个生活中关掉所有感知情绪,对绝大多数人都不会关心的人。   这样的人,工作上效率与能力确实高得出奇,但相处中势必分外薄情寡义,到了一种冷血、自私、无情无义到看起来倨傲的地步。   严格来说,如果他愿意的话,严𫵷汌不需要在意任何人是否会受到伤害。   严𫵷汌所在的世界,吃、穿、用、度都可以被金钱符号化,资本铸造血肉之躯,而后丰添骨肉、繁衍生息。   自他脱离母亲脐带流经全身的血液里,呼吸的氧气里,生长中遇到的人、处理过的事,全都被尔虞我诈、虚与委蛇充斥。绝对理性被推崇,情感趋于淡薄,一切都被物化,成为钱权交换下的牺牲品。   在严𫵷汌生活的世界中,无情成为常态,法律界限不断压低。   人性不再重要,爱情自然湮灭。   赵莹微微笑起来,精致的妆容伏贴在脸上:“您愿意问我,我荣幸至极。”   严𫵷汌问:“你想过维护公平吗?”   “我还小的时候想过。”   长大后的赵莹保持着微笑。   静了片刻,严𫵷汌才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如果现在有一个人,想要、一定要这个世界公平,你觉得以我的能力可以帮他做到吗?”   赵莹从善如流地答道:“您的资本让您可以战胜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不公。”   严𫵷汌随意交合的手分开,把桌上的眼镜戴回眼前,反光遮挡了黑沉眼瞳中情感的贫瘠,他略勾起唇,朝她道了声谢。   赵莹抱着资料,稍欠身踩着高跟鞋干脆的节奏离开。   金钱面前,善恶有报土崩瓦解。   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   金钱永不眠。   现在严𫵷汌想把身上从诞生便容积的污秽荡涤,此刻哪怕就连他自己,在面对庞然骇物时也产生了短暂的怀疑与不确定,忍不住从他人口中得到零星的肯定。   年前最后一次更新啦!正如第一章 作话,祝大家新年快乐!万事如意!平安顺遂!   【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来自马克思 第35章   张清在晚些时候回复了李检,他今晚临时需要加班,明天才能再去李检家。   李检回了个“ok”的表情才把手机放下。   这里的资料很全,他定了三小时的闹钟,等铃声响起的时候才依依不舍地把所有资料复原。   不知道在有限的时间内,下一次能看到这些资料的机会还多不多。   于是,李检把目前已有的证据链都拍下来发给自己的文件助手,而后就删除了手机里的原片。   做完这些事情,已经晚上七点了。   李检起身后抻了下手臂,或许是站起来的速度太快,裹着纱布的伤口传来一阵疼痛。他急忙扶着一旁的桌子撑了下手臂,桌子在推移间发出尖狞的声响,像是铁皮在大理石上剐蹭出深又宽的痕迹。   当年装修这栋房子的时候是李检亲自设计监工的。   买房子的钱他出不起,严𫵷汌也没有给他机会,装修房子的钱李检说什么也不会再让严𫵷汌来出,他工作几年攒下来了三十万,又贷款了四十万才勉强把这栋毛坯1.8亿的别墅装完。   不过李检没有多少美学天赋,基本上是工作间隙从软件上浏览到一个好看的样板房就收藏下来,以至于房子完工后的整体风格很是割裂,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   但好歹是他人生中第一个用心设计的房子,在嘉青市的高昂房价下,以后也不见得有机会再装一次,李检对这套房子可以说呕心沥血。   光是客厅的大理石地板就花了他十五万。   担心磨坏地板,李检蹲下去伸手摸了摸地板,确实留下了一道肉眼难以看清的痕迹,登时感到些许肉疼。   但他刚摸了两下,余光赫然瞥到一旁沙发角隐入边缘阴暗前的一点沉红痕迹。   李检的心口咯噔重跳一下,他缓慢地扶着桌子站起身,紧张地舔了下嘴唇把桌子移回原位。在桌子与沙发之间的空位踟躇了两秒,才俯身靠向沙发痕迹。   这是一滴很明显的血迹,不过留在地上的时间太久,干成了脆脆一层黑红色的血皮。   他用指腹轻轻在上面一捻,立刻裂成细小的粉末,随着气息扑簌而下,又完全消散。   几乎没有思考的时间,手臂先一步推着沙发平移,露出下面被遮盖着更多的、早已干涸的血迹。   在把全部的痕迹映入眼底时,李检突然有了一个极其疯狂的猜想——   严𫵷汌不会一直把四年前所有的血迹都留着吧?   重新站起身时,李检深深吸了口气。   他本能地朝暗沉的天色瞥了一眼。   玻璃门外的水池边自动亮起了绿蓝交接的灯光,矮墙前的绿色植物下埋有不大却很亮的射灯,同一时间自下而上照起,反倒映出影绰的黑影,看起来有些阴森。   屋里的大灯没有开,唯一亮着的只有桌上台灯羸弱的光。   冷飕飕的风被玻璃拒之门外,烦不胜烦地发出细碎的响动。   黑暗中树影摇曳,枝桠枯瘦地顺着矮墙而上,像一只只长伸而来的手。   李检环视过一周被沙发与装饰物摆满的地板,血迹的猜想让他冷不丁打了个寒蝉。   这时,玻璃门外又有一阵水花扑落的动静。   李检快速回头,下意识瞥了眼窗外的鳄鱼,这才看到侧身站在水池前的严𫵷汌手里正握了个铁夹,夹了一块肉在喂它。   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又有没有看见刚才屋里的动静。   李检愣了愣,他把手从血迹上移开时才发现自己的手指在颤抖。   吱——   玻璃门被拉开一条仅能过根手指的缝隙。   李检的右眼贴在门缝间,目光先在亮起池底灯的水池瞟了一下,不过很快便收回来。   他没有听到严𫵷汌停车的声音,不清楚严𫵷汌究竟是直接来了后院还是先前已经进过家里,只不过他没有注意。   开门的声音没有引来严𫵷汌的移视,他冷而沉的目光稳落在池中挺身而出的巨鳄张开尖嘴露出的细密尖牙上。   严𫵷汌身边有个铁桶,装了半桶还冒着热气的肉块,黏稠鲜红的血丝还覆盖在上面。   李检看得眼皮抽跳,面不改色地移开视线。   一滴血滴在水面,被水波荡散。   “哗啦!”   鳄鱼猛然翻身,咬合力十足,齿间磕上铁夹发出一声脆响,红肉韧性十足地被咀嚼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李检听不下去,也看不下去,更是一分一秒也不想多待下去。   “我可以去外面住吗?”他迫不及待地开口。   严𫵷汌终于大发慈悲地把目光施舍过来一眼,很平静地说:“为什么?你不喜欢这里吗?”   李检很快地碰了下嘴唇,正欲继续说点什么,垂下去的目光先一步看到严𫵷汌轻微抖动的肩膀。   目光缓慢移回严𫵷汌脸上的时候,李检就听他短促地笑了一声,声音变得很轻,语气也不重,咬字却异常清晰,嗓音很低:“你害怕吗?”   挑衅的意味非常明显,李检心头鬼火直冒。   阳台有一个二十公分左右的台阶,李检站在房里看向严𫵷汌的位置需要稍低一下脸。   他磨了磨牙尖,眯起眼睛,微微倾斜的下颌与脖颈连成顺滑的线条:“怕你妈。”   严𫵷汌又从铁桶里夹了一个肉块,喂给池子里的怪物。   等鳄鱼吃完,他才道:“你不记得了,其实你当年很喜欢这里,这栋房子是你装修的,每一朵花、每一棵树,都是你亲自栽下的。你走之前是什么样,现在就是什么样,我没有动过。”   也没想过要动,砸碎的窗户也好,凝固的血迹也罢,李检赋予这栋房子好的、坏的,回忆与过去、憧憬与未来,严𫵷汌像个钝口拙腮的商人,满盘皆收。   李检其实很想说他放屁,至少他没有养一只鳄鱼。   但他关门的动作仍旧顿住了,垂下的目光闪动。   铁桶被他直接拿起,桶内的肉块伴随着血水一齐渐入水中。   严𫵷汌单手拎着桶,踏上门下唯一的台阶。   这时,他又比李检高一些了。   像是从小汌,一下变成了严𫵷汌。   透过窄仄的缝隙,李检闻到他身上古龙水的气味,焚熏的味道很重,让人觉得他刚从古刹离开不久一样。   门被拉开的时候,李检突然想到上午进门时,路过廊柜匆匆瞥到的一排金色经贴。   李赢出生前,他在嘉青某座宝刹修缮时捐过瓦片,家里也摆了类似的回赠经贴。不过比严𫵷汌的要小很多,转念一想,严𫵷汌捐的可能比李检的要值钱更多。   可严𫵷汌从不信神佛,他所求为何呢?   李检不愿去想,严𫵷汌已经逼近了。   他急忙后退了两步,转为跟随着严𫵷汌的动作,还不忘把阳台的门锁好。   李检走在他身后,问:“我晚上要睡哪里?你总不能让我睡沙发吧?”   他下意识瞥了瞥客厅压着血迹的沙发。   “不会。”严𫵷汌在楼梯前的脚步停顿了一下,略转了下身体,等待李检跟过来时,伸手握住他垂在身旁的细瘦手腕。   李检僵硬地扯了下手,紧跟着就听到他阴森地说:“我有没有告诉过你,这里发生过命案。”   如果仅仅是听说,李检恐怕还不会想现在这般发怵了。   他顺着严𫵷汌的视线,朝客厅看去。   幽暗的灯光下,黑暗覆盖着,玻璃门外的光影潜入,四年前的画面历历在目。   李检有些艰难地闭了下眼睛,手握成拳,咬着牙道:“没有。”   严𫵷汌的目光在他脸上扫量,有点懒洋洋地说:“现在你知道了。”   李检瞪了他一眼,身体绷直,任由他拉着自己上了楼。   楼上除了卧室,其余房间的门都紧闭着,地板上落了一层很厚的灰尘,仅有通往卧室的路线是干净的。   好像除了走向卧室,其余房间根本不会有人踏入。   四年前李检带着张清来砸窗户的时候,着重袭击的目标便是卧室。   他在楼下听声音几乎可以确认,卧室的大灯灯罩被他们砸碎了。   但当灯亮起的时候,李检还是冷不防怔住。   卧室的大灯碎了很大一半,另一半岌岌可危地挂在悬下的灯珠上,仿佛只要风吹得再大一些,便会彻底脱落,砸向正对的床。   床头有两人穿了黑色西服的合照,角落摆着的花瓶里是早已枯萎干瘪的植物。卧室里没有衣帽间,改成了一个很大的书房,书架上原先是满当当的,现在却空落落的。   窗户也没有一处完好,早已千疮百孔,或许是冬天了,才用塑料纸贴起漏风的玻璃,不让勉强留住的温度全部消失。   有一角油纸粘着的胶带脱落了,风吹进来。   空气是腐朽的、苦凉的。   李检意识到严𫵷汌是在卖惨,他在心里冷笑,唇角挑起讥讽的弧度。   但如果严𫵷汌是完完全全的想要扮可怜,他可以任由风肆意进来,而不是若无其事地从某个抽屉里拿出并非全新的胶带与剪刀,熟练地贴好那一处空隙,再次把工具归位。   这个动作太过熟稔,李检确信他早已做过成百上千次。   他抿平的唇角克制地抽搐了一下,在撞上严𫵷汌的目光前,飞快地移开了视线。   被惊扰的注意力却随着余光落向一旁的木桌。   桌上很空,除了一盏台灯、一台连着充电线的笔记本、一沓机票,什么也没有。   那沓机票很厚,很少会有人把机票这么用心地整理起来,李检眼里的严𫵷汌更不会。   李检不知要把目光放在何处,惊动着又想移开,却被第一张机票的时间留住。   那天对于李检来说太过刻骨铭心,以至于他看到那串日期的时候,喉结快速滚动了两下,下巴极快地颤动了两下,再次被忍住。   三年前的2月24日。   是李赢出生的日子。   来晚了(私密马楼)   这两天急性肠胃炎,天天痛苦面具,吗喽哭泣(单押) 第36章   凌晨2点23分。   李检僵硬地躺在床的一侧,双手深埋进被褥死死贴在身侧,绝不越过睡前与严𫵷汌划下的那道“三八线”。   风声不是很大,但每一丝都伴随着阴冷的气息清晰地敲击在耳膜上,一同响着的,是严𫵷汌极轻且均匀的呼吸声。   水池里的鳄鱼同样醒着,间或摆动着布满鳞片的长尾,哗啦的水声透过薄薄一层的塑料纸爬了上来。   不知道严𫵷汌是怎么能睡着的,可能是习惯了。   但李检只要闭上眼睛,便会想起四年前这栋房子里十六具堆成小山的尸体,严𫵷汌提着仍在滴血的刀朝他走来。   李检猛然张开眼睛,不敢再去回忆了。   他浑身都泛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痒意,又酸又痒,从腹腔开始像关了成千上万只的飞虫,一路扑簌着翅膀朝上涌来,喉管里密密麻麻地,卧立难安地躺在床上,习惯夹烟的指侧也跟着轻微地摩挲起来。   他这个年纪不怎么喝酒,烟瘾却大的出奇,焦躁时更甚。   李检想起很早之前,他还不像现在抽得这么凶的时候,严𫵷汌不喜欢他抽烟,下班回家时总会把他按在走廊上接吻,以此来判断李检是否抽烟。   那时候,李检总像每一个无法戒除香烟的丈夫,想尽一切办法把还没抽完的烟藏在家里的每个角落。   “叔叔。”   李检在被子下的手轻微地移动了,手臂缓缓从被子下探上来,他慢慢转向严𫵷汌的方向,轻声叫了他两下:“严𫵷汌。”   严𫵷汌睡得很沉,没有醒来。   李检敛着呼吸,悄无声息地掀开被子,迈着步子走在地板上,他又叫了两声:“严𫵷汌。”“小汌。”   确认严𫵷汌真的没醒,李检才放轻动作下了楼。   客厅没开灯,却映入了水池的底灯,一切被蒙上朦胧的光影。   所有的家具变成一个个黑色的影子,躲在光照不到的地方。   只有客厅的沙发隐约露出轮廓。   沙发下压着成片的红色,阴影斜射,倾过的沙发剪影落在李检脚尖的位置。   与恐惧相比,重回这栋房子所带来的的悲伤要更压得他喘不过气。   李检一点点朝着沙发走过去,掀开遮尘布,一屁股坐上去。   他伸手去摸坐垫与靠背之间的缝隙,摸到了一盒拆过的烟和一只打火机。   李检半躺在沙发上,一部分腿伸出去,悬在半空。   灯光映在地板的影子徐徐飘起烟的轨迹。   他吸着烟,浓密的眼睫在冰冷的空气中颤抖了几下,缓缓合拢。   一声摔门的震响后,屋外传来父亲声嘶力竭的怒吼。   “钱呢?!我他妈差点被警察抓到!操!我在海边的废品站找到车了,为什么车里没有钱!那十五亿哪里去了?我跟你说我可没有拿!”   “你要我怎么相信你?你消失了五天!我五天都联系不上你要怎么信任你还能给我钱!!”   坐在桌上的李检被吓得哆嗦了一下,他本能地看向小汌的方向。   房里只有一把书桌椅,李检坐在桌前自学。小汌正坐在那把由废木拼接而成的矮小板凳上,李检送他的漫画书被摊放在小汌并排曲起的略粗的短腿上,他拿到书的第一天其实就已经看完了,但仍旧看了一遍又一遍,毫不厌烦。   或许是察觉到他惊惧的视线,小汌白白的脸颊抬起来,目光很稳,看不出害怕的神情。   外面持续传来父亲喊叫的声音,伴随着母亲间或的抽噎与焦急的问询。   电话里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让父亲的喘息声更大了些。   小汌在李检的目光中,缓缓扭过脸,看了眼门的方向。   “他们不会来救我的。”小汌又把头转了回来,对着李检静静地说,“没有人喜欢我。”   他的话语间没有太大感情波动,也没有很多温度。   李检愣了愣,傻傻地眨了两下眼睛,问:“为什么?你爸爸妈——”他说着,忽然想起小汌曾经说过自己没有母亲,把张开的嘴唇陡然抿住,停了两秒,才继续道:“他们不会担心你吗?”   小汌慢吞吞地摇了摇脸。   李检还要再问些什么,小汌再次开口:“昨天晚上那个男人——”   “操!”父亲爆出一声粗口,对着电话大叫起来:“那个人他妈的死了!你给我处理掉!现在尸体就在我家客厅,我儿子和小崽子都在家里,你自己看着办!我再给你一礼拜的时间,要是还没有见到我应得的一百万,我就直接去警局自首,我们谁也别想好过!!!”   “昨天晚上的男人?”李检有些迷茫地看了小汌一眼,因为父亲的话,他脸色有些发白,但神情中流出来更多的是困惑:“什么男人?”   小汌翻页的动作停下,他想到李检昨夜突然的晕厥,顿了顿。书页沙拉地响过,小汌又把这本书看完了,他看着李检的方向,摇了摇头:“没什么。”   “现在……怎么办……”   母亲抽噎着,似乎是怕吵到房里的孩子,极力隐忍着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显得分外断续。   父亲挂了电话,声音听起来烦躁:“还能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你就知道问怎么办!”   “那……这个死人怎么办?会不会坐牢啊……”母亲的声音听起来很是害怕。   父亲的踱步声响起来了:“呸呸呸!人又不是我们杀的,坐牢也不是我们坐牢!”   “可是——”   “没有可是!他自己都说了是他杀的人,跟我们没有关系!跟小检更没有关系!”   “滋滋——”   一时间,整个房间安静了。   李检为了听得更清,趴在门板上,在霎时的沉寂中,仅能听到自己加重的心跳和父母呼吸的声响。   “是、是他的电话……”母亲颤抖摇摆的声音重新响起。   父亲低咳了一声,低声说:“别动。”   母亲霎时噤声。   过了几秒,震动的声音消失了。   李检听到脚步声很慢地响起来。   紧接着,父亲的声音更轻,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问道:“你把那天从小孩儿身上拿走的手机放哪里了?”   母亲不自觉地也压小了说话声:“小检书桌的柜子里,我还问了人,他们说那一个手机能卖四千块钱。”   李检下意识看向自己的书桌,小汌注意到他的目光,跟着朝那里看了一眼。   “你看这个手机是不是跟那个挺像?”   “好像是!”母亲的声音稍大了些,很快又轻下去:“我看就颜色不一样,那个是黑的。”   “那这两个都卖了,岂不是就八千了?”父亲抑制不住欣喜,方才的暴怒好像被全然抛之脑后。   母亲也跟着吸了口气,八千块钱,是他们在农村务农整整两年才能攒下来的。   “滋滋——”   震动声重新响起,房间再次陷入沉默。   滋声后,两声电子铃铛短促的脆响接踵而至。   父亲说:“是信息,他知道这个人出事了,让我们接电话。”   母亲呼吸一滞,慌了神:“这可怎么办?不能接啊——”   “滋滋——”   父亲的话顿在唇边,一旁是母亲喋喋劝告,一旁是手机震动的声音。   “滴!”   电话被接通了。   “他人呢?”   一道低沉醇厚的男声在接通电话的短暂沉默后,率先响起。   不知道父亲是按了什么,手机的声音格外大,让门后的李检听得一清二楚。   这时候,他身后有脚步声响起来。   李检下意识回头,小汌走了过来,和他一起趴在门板上静静听起来。   父亲的声音有些慌乱,勉强道:“什么、么人?我不知道!你是谁?!”   说话的男人发出一声冷笑,“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既然他死了,你想不想接手他的工作?”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杀了你绑走的那个男孩,我给你两百万。”   父亲的声音猛然止住。   李检蓦地屏住了呼吸,他情不自禁地垂下眼睛去看小汌,端对上小汌空洞且黑沉的眼睛,很快移开了视线。   父亲深深吸了口气,母亲像是懵了,没有吭声。   沉默良久,父亲嘶哑着开口:“我凭什么相信你?”   电话那头的声音笑了笑,声音不大,却异常明细,李检听得清楚,想必小汌也听得十分明显:“他是我孙子。”   李检这个年纪已经能隐约明白一些事情了,但他不知道小汌明不明白。李检的手下意识搭上小汌软和的肩膀,薄手背离小汌的脖子很近,能感觉到他身上微温的热度。   小汌没有说“他不是我爷爷”,或“他就是我爷爷”,他只是跟李检一样,默默地听着。   电话那头的男人语气很寻常,甚至称得上轻描淡写,浑然不怕这个秘密泄露出去会如何,这种自信中藏满了对他们的轻蔑。   “给你一天时间,杀了他,把他身上的那个手机给我,我就给你两百万,现金、支票、存折、金条,随你选。”   半晌,父亲只说了一个字:“好。”   李检放在小汌肩头的手倏地抓紧。   小汌抬头看了他一眼,神情很淡漠,像是即将死去的不是自己,而是别的什么人或者动物。   电话被挂断,母亲的声音响起来:“真、真要杀了他呀……”听起来有些颤抖。   “赎金肯定是拿不到了,”父亲没有再犹豫,“就算拿到,我们也只能分一百万,杀了他,我们能拿两百万,给小检做完手术,我们可以全家换一个城市生活,再不行,有了钱我们可以换个国家生活,之前去医院问的时候医生不是说太多阴阳人多吗?我们去泰国也行……这可是两百万啊!!!”   “可、可这……”   抽泣声再次响起,母亲用手捂着脸,声音很朦胧:“这是杀人呀!”   “别哭!哭什么哭!”父亲搡搭了她一下,“你去,把小孩儿给我拉出来,我带着他出去,你在家看好儿子。”   母亲的抽噎仍在继续,但没一会儿便被忍住,她吸了下鼻涕,道:“我给孩子下碗面吧,吃饱了再……再上路……”   父亲没有阻止,母亲的脚步声响起来,没一会儿,厨房响起菜刀剁上案板的声音。   李检的脸变得煞白,他浑身颤抖着,后退了几步。   小汌也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我爸爸要杀了你……”李检的声音染了深深的恐惧,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在短暂的慌乱后,猛然下定了决心。   “走吧!”   李检快步走到桌子前,把抽屉里攒下来的五块钱捏在手上。   这是他自己攒下来的零花钱,是想过年的时候买糖吃的。   小汌的语气很平静,问他:“去哪里?”   李检把钱捏在手上,走到窗边去看。   他家住在三层,不算低,但老居民楼有很多顶棚,真的趴下去,也算不上危险。   窗外的大树因为昨夜的雷鸣被劈裂了,断成两截,李检突然想到小汌说的那个男人,他的右手隐隐颤动,但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   听到小汌问,他便轻又快地道:“我带你逃走,我不想我爸爸杀人,也不想你死。”   李检轻轻推开窗户,身后隔了木门,响起起锅烧水发出咕嘟咕嘟的响声。   想了想,他又说:“我把你送回你家,你知道你家住在哪里吗?”   小汌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说:“有一片很大的树林。”   李检其实也不知道他说的是哪里,但他却说:“我知道了,我们走吧。”   “我要拿个东西,”小汌指了下他的桌子,“那个手机,我爸爸说它很重要,所以挂在我身上,不能被任何人拿走。”   李检很着急,他听着厨房的动静,算着母亲平时煮一碗面的时间,朝他招了招手:“你快点,我们要走了。”   小汌点了下头,从柜子里把压在书下的手机拿走,撑开挂绳挂在胸前,跟着走到窗边。   他个子不高,李检让小汌搬来矮凳踩着翻上来。   这个动作对身形圆润的小汌来说有些吃力,他的脸颊微微涨红,踩上窗外房檐的时候,手臂被李检牢牢抓住。   李检平时为了逃课,就会从窗户翻出去不让父母找到,到了放学的时候再敲门回家,免不了父亲的一顿揍,但下一次仍旧会翻窗逃走。   久而久之,父亲就不再强求他去上学了。   所以李检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翻过窗了,但他还记得曾经走过的路。   不过这次带着小汌,要比他一个人更加艰难。   “别乱动,小心掉下去,”李检叮嘱他,“掉下去你就上天堂了。”   闻言,小汌看了他一眼,胸前的手机在摇晃中磕到了墙角,墙皮上留下一个浅坑,白灰落下来,在空气中消失。   李检紧紧抓住小汌的一条手臂,小心翼翼地踩着更下面一户人家的房棚,拽着小汌让他和自己站到一起。   脚下用来挡雨的房棚支架承受了过重的力道,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李检紧张地吞了口口水,他拉着小汌,不敢松开。   刚下过雨,放水雨棚上还聚有水珠,脚下打滑,让他们走得更加小心。   李检拉着小汌,小汌握着李检,一肉一瘦的两个手心里盈了温湿的潮气。   脚尖落地的时候,李检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他回身张开双臂,略微仰头对着站在一楼阳台上的小汌喊道:“跳吧!我接着你!”   那时候太阳没有出现,云也很稀疏。   不到两米的跳台下是仰起皙白脸庞的李检,大张着细瘦的双臂,身上是很薄的白色汗衫和宽大的黑短裤,眼瞳并不深,由于慌张额角沾有几颗汗珠。   见小汌站在原地不动,李检以为他在害怕,便支起笑容,再次道:“放心跳下来吧!我会把你牢牢接住的!”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   小汌的肉脸颊鼓动了两下。   而后,一跃而下。   “小汌!”李检拉着小汌的手,他们路过那棵折断的树,“你看树上的年轮,我在书上看到过,年轮可以数出树的年纪,这棵树有这么多年轮,是个老伯伯了哦。”   小汌抿了抿嘴唇,露出不明显的笑容。手机随着摆动的身躯撞荡在前胸,他本能地握上去,想起一件事来,看着兴奋的李检,声音不大:“你想拍照片吗?”   “怎么拍照片?”李检狐疑地问。   “用这个,”小汌打开胸前的手机,指给他看,“这里是爸爸之前拍的照片和录像。”   李检知道手机是很贵的东西,没有去碰,乖乖地站在一旁看着他打开的相册。   里面的照片有很多文件,也有一晃而过的人,有时照片上的人有两三个,有时更多一些,还有一些对着另一台手机的录像。   小汌点开了一个照相机的图标,画面在晃动中对上他们的脚,定格成为一瞬。   李检跳着跑过去,扶着那棵烧焦的树,比了个大大的耶。   “李检!你个小兔崽子给我站住!”楼上传来父亲的剧吼。   小汌按快门的手抖了一下,李检的笑容消失,他们几乎是同时抬头,看向三楼的窗户。父亲探了上身,怒目而视地对着他们的方向。   “小汌!快跑!!”李检反应地很快,拔腿过来拉了小汌的手,朝更远的地方跑去。   父亲的怒吼穷追不舍,闷湿的风加速铺面而来,又下起了雨,细细的雨丝落上头发、脸颊、身体。   呼哧、呼哧。   呼哧、呼哧。   小汌被他拉着,喘息渐渐变粗,他听到李检父亲的吼叫,在拐弯前回头看了一眼:“他要追上来了。”   李检握紧他的手,转身跑向小区门口。   “人呢?!”李检父亲的声音很大,他喘着气,四下张望着陡然宽阔的街道。   母亲很快追上,拿出汗巾擦了擦额头的水珠,担心地说:“这可怎么办啊。”   父亲指了指左边的路,道:“你去那边找,我走这边,他们两个小孩儿跑不了多远。”   母亲应了声好,很快跑远,父亲也跟着走了。   李检拉着小汌躲在门后,他紧张地探出脑袋看着父亲走远的背影。   店里的老板听到动静,从后屋走出来了,看到两个小孩子进来,愣了下,问:“要复印还是打印照片?”   李检摇了摇头,小声问:“叔叔,你知道哪里有很大的树林吗?”   “还有湖。”小汌在一旁补充。   嘉青有树林的地方并不多,还有湖的就更少了。   老板皱着川字眉,想了片刻,才道:“白鸟公园吧,出门左转过个马路坐12路车,终点站就是。”   李检默默记在心里,点了点头朝他道了声谢,拉着小汌准备朝外走。   他的胳膊被稍稍用力,拽了一下。   李检奇怪地扭头垂眸看着小汌。   小汌指了指墙上贴着的影印相片,3元/张,说:“我想打印一张照片。”   李检看了眼他指的方向,觉得三块钱有点贵,他动了下嘴唇,想要拒绝小汌。另一只垂在身旁的手碰着裤兜,里面装着的五块钱发出轻微的声响。   小汌仰起白白的脸颊望着他,犹豫了片刻,李检下定决定一样,道:“好吧。”   十五分钟后,李检右手拿着一张照片,左手拉着小汌,从影印店一起走出来。   他把这张照片装进口袋里,是小汌想给他留下的纪念。   二十分钟后,他们乘上了终点站为白鸟公园的公交车。   单人票价一元,学生票伍角,他们花了一块钱,坐在公交车最后一排。   李检的学校离家并不远,他只要走路就可以到,所以他坐公交的机会并不多,每次都喜欢坐在最后一排,反过来趴在椅背上,透过公交车的后窗看着倒流的街道。   他和小汌一齐爬着,这是小汌第一次坐公交。   尾气很黑,李检喜欢看着它们一点点散去,他也喜欢看着两旁高速后退的街景和路上的行人与车辆。   “这是我的学校!”他指着出现在后窗的建筑,对小汌道:“那里是安德包子铺!”   小汌安静地看着他指向的地方,公交车停了几站,又走起来,路过了区医院,又路过了老年疗养院,在嘉青市瑞鑫大学附属精神卫生中心停下。   李检看着那个牌子,小心翼翼地告诉小汌:“我妈妈跟我说这里就是嘉青市最大的精神病院,里面的人都是疯子,千万不能乱跑进去。”   小汌没有说话,他扭过脸,静静地看了李检一眼,目光在他鼻尖的黑痣上停留,继而挪走。   在公交车继续行驶了一段距离后,他突然问:“你觉得我是疯子吗?”   问这句话的时候,小汌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就连说话的语气都非常平淡,像是肯定与否定的答案对他来说,都不重要。   李检的笑容淡下去,他转过身对上小汌的平而直的目光。   他比以往都更近距离地看着小汌的眼睛,发现他的眼珠真的很黑,光线跌进去也被吞没,像跳棋里一颗遗失的黑白混杂的玻璃弹珠。   李检没由来地想起他们第一天见面的对话。   小汌说在很长一段时间的早晨遇见过吃包子的李检。   当时李检问他是不是在附近的小学上学,小汌否认了。   现在小汌这么问他,让李检的嘴巴抿得很平,他摇了摇头,坐正了。   隔了一段时间,他才回答了这个问题:“你不是疯子,也不是怪物,你是小汌。”   听到他的回答,小汌没有说话,他的目光很沉静,穿过拥挤的人潮,望向缝隙中的前窗。   风被隔绝在窗外,雨点聚集了,又被雨刮带走,之后继续落下、刮走,如此往复。   快到白鸟公园的时候,车上已经没有几个人了。   周围早已没有了建筑,取而代之的是大片的幽绿草地与远处连绵成线的林场。   太阳仍旧没有出现,天色暗沉。   踏下公交的时候,李检下意识拉紧小汌的手。   小汌看了看周围,李检问他:“你家住在这附近吗?”   “我没有看到湖,”小汌说,“我家就在一片湖后面。”   李检咬了下嘴唇,他说:“复印店的老板说这里有湖,我们去找湖。”   小汌点了下头,脸颊肉微颤动了下。   两人冒着小雨,踩着稍软的泥路,往深处走去。   草坪上散落着避雨的人影,树木错乱着生长,鸟鸣参差啼起。   绕过蜿蜒泥泞的路,雨稍小一些的时候,他们看到了一片湖。   不过湖的两边是更多的树,没有房子。   李检失落地坐在草坪上的木椅,他累得喘了口气,耷拉着脑袋:“我们走错了。”   小汌没有说话,同样坐上他身旁落有雨水的椅子,胸前起伏着。   他们的衣服被雨水沾湿,冷又潮地渗入全身的肌肤。   湖面上飞着很多白色的鸟,像鸽子,又有些鸭子漂在湖心,枝桠是落着更小一些的鸟。   一大群风穿过湖心,波纹漫无目的地荡起来了。   更多的鸟盘旋在天空。   他们望着湖面发呆。   这片湖让李检没由来地想起了很早之前在学校的班会课上看到的纪录片。   那片森林里也有一口和这里很像的湖。   森林住着很多的动物,湖里也不例外。湖里最大的捕食者是鳄鱼,光从电视上看,李检都感觉到它很大,他看到鳄鱼出现时,心跳的很快,被它深深迷住了。   但周围的其他人要与他不同一些,觉得鳄鱼很可怕,像奥特曼里的怪兽。   就连主持人也这么介绍它——   “这是一只巨大的怪物。”   电视里这么说。   “为什么海里没有鳄鱼呢?”李检的目光停在湖面,他突发奇想地问。   小汌仰着脸,一直在看天上的鸽子,他动了一下,收回下巴,看向李检的方向,把李检清瘦的颊畔纳入视野。   他没有回答李检的问题,小汌回答不上来。   李检蓦地扭过脸,露出整齐又洁白的牙齿,他对着小汌笑起来:“纪录片里面说鳄鱼没有声带,那鳄鱼和鳄鱼之间要怎么交流呢?”   “如果一个鳄鱼想要和另一条鳄鱼做朋友,要怎么说“你好”呢?”   李检有许多关于鳄鱼的问题得不到解答,小汌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他难得地摇了下头,说:“我不知道。”   李检捏了捏小汌柔软的脸颊,嘻嘻笑了起来,他靠上潮湿的椅背,仰头望上阴沉的天空。   天上有很多鸟,轻盈又灵巧。   鼻腔里吸入的空气混杂了泥土的草腥味。   李检和小汌一直坐到天色很暗了,对面草坪上的人陆续走光,身上的衣服在冷风中稍干了,雨也停下。   李检突然把手放在膝盖上,他撑着上身看向小汌的方向,微微笑起来:“小汌,你要开心。”   小汌看着他,没有说话,很沉默。   之后,他们用李检身上剩下最后的一元钱乘上通往市区的末班车。   那张打印出来的照片被李检珍惜地装在口袋里,他拿出来,摸了摸上面的自己,对小汌说:“我会想你的。”   小汌的目光短暂地在照片上停留,轻微地点头。   等到他们重新路过精神卫生中心的时候,门前的灯牌已经亮起来了,窗户也映着惨白的光。   “我认识这里的人,”小汌在车子停下前站起身,“他会给我爸爸打电话。”   李检怔愣了一下,笑着轻推他:“对哦!你不是有手机吗?你怎么不给你爸爸打电话!”   “我不知道他的号码,”小汌回答的很平淡。   李检傻傻地“哦”了一声。   车子一点点驶向站台,要到站了。   小汌走到车门前,回头看着最后一排的李检。   车上没有几个人,李检坐在后面,看起来很孤独,朝他摆着细瘦的手臂。   “你怎么又回来了?”李检看着走到面前的小汌,惊讶地问他。   小汌把手机从脖子上拿下来,递给他:“送给你,我回家后会让我爸爸给这个手机打电话的。”   顿了顿,他补充道:“你要记得接。”   李检从他手上接过那个手机,这是他第一次摸到手机,很沉,也很冰,放在手心里直往下坠。   车子停下了,车胎放气声冷不丁响起,车门朝两边缓缓弹开。   “我走了。”小汌对他说。   李检捧着那个手机点头,站起身和他挥手。   小汌走到亮起的灯牌下,幅度不大地朝李检摆了摆手,而后放下,脸上没有很多表情。   李检趴在窗上,等车子走了,他又爬上椅子,看着后面的车窗。   车窗上有残留的雨水,随着风滚落成弯曲又透明的线。   小汌和那个灯牌在水光中渐渐模糊了。   那天回家后,李检被父亲狠狠揍了一顿,小汌送给他的手机被收走,他哭得撼天动地,不过都被后半夜的雨声遮盖了。   母亲拦不住父亲,只能在挨打后陪在卧室里给李检涂红药水。   凌晨李检发起高烧,陪着他睡觉的母亲被他的体温惊醒,推醒父亲送他去医院。   中午的时候,李检再次醒来,面对父亲的质问与母亲的垂泪,对小汌的去向一无所知,他甚至不记得那个雨夜出现的男人,口袋里的照片,以及被父母藏匿的手机。   医院的病房里摆着彩色电视,画面变换着闪烁条纹,新闻里说辰昇集团董事被绑架的长孙已经找回,不过第一顺位的继承人严怀山的车在寻找侄子时和一辆酒驾卡车相撞,目前仍在医院抢救。   父亲看到医院的名字时脸色一变,抱起床上的李检拉着母亲急忙朝门外走去。   门口有很多的记者,也停了很多车,他们从急诊楼侧门出来,匆匆跑入雨幕中。   趴在父亲宽厚又温暖的怀抱里,颠簸中,李检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梦里,李检又回到了白鸟公园,他和小汌坐在那把被雨打湿的长椅上,天上有很多鸟在飞,面前的湖岸浮潜了两条深色的鳄鱼。   它们勾着长且硕大的尾巴,在说话。   “初次见面,我是李检,请多多关照。”   “我叫小汌,你好。” 第37章   “滋滋!滋滋!”   “滋滋!滋滋!”   比李检先一步醒来的是他随手放在茶几上的手机。   震动持续不断地在玻璃桌上荡起透明的波纹,李检皱了皱脸,睁开眼睛的时候面对空白的天花板有片刻的茫然。   天还未完全亮,白光反倒刺目。   他凌晨就缩在沙发上睡着了,手脚现在都是冰凉的,胃隐隐抽痛,指腹间还夹着半只未燃尽却熄掉的烟,黑色的烟灰散落在白灰交加的地板上,格外显眼。   严𫵷汌还没有起床,李检抹了把脸后急忙坐起身。   他先是把桌上的手机拿起来,而后用脚把地上的烟灰往沙发缝隙之间踢进去。同时,李检点开手机发现是张清从社交软件上发来的语音通话,蹙了下眉尖。   思考了两秒,在电话被挂断前,按小了音量,接通了。   “喂,张哥?怎么突然打电话给我?”李检小声地问他,一边捏着烟头在客厅找能藏的地方,在张清回话的前一刻,脚步停在通往后院的玻璃门前。   他把视线投向水池里沉睡的鳄鱼,它仅露出了半部分的脸,丑陋又凶恶地爬伏在岸边,澄黄的眼珠被一层薄膜盖着,隐藏在坚硬的皮甲中,消失不见。   幽绿的水面静悄悄地摇曳着,形成透明的膜,接住坠落而下的白色闪光。   雪不声不响地落了。   怪不得今天早上这么冷。   李检收回扶在玻璃门上细白的手指,吸了吸略有些堵塞的鼻子,又移开目光,随手把烟头埋进门右侧的一盆枯死的绿植里。   张清误以为李赢还在他身边睡觉,所以跟着一起也放轻了声音。   “我这会儿抽了个空来你家,你说让我到哪里找手机?”张清慎重地看了看周围,确认李检家留下没有人后,才用密码按开了单元门。   李检下意识朝楼梯的方向看了一眼,整个客厅除了他自己的声音与风声,什么声音也没有。   他的声音更轻,单手掩在唇前,道:“你一进我家的门,客厅阳台上猪猪的那堆玩具里面。”   停了两秒,李检听到楼上有木地板吱呀的动静短暂响起,他急急忙忙地说:“玩具有点多,张哥你慢慢找,我这边有点事先挂了。”   “对了对了!”在张清应了一声,正准备挂断电话时,李检猛然想起一件事,连声道:“等一下,张哥,你找到手机之后一定不要尝试开机,你直接拿着手机去所里屏蔽信号的审讯室,找自侦部的人和你一起打开。”   楼上的脚步声连贯起来。   李检握着手机的手指攥了一下,他的头又开始痛了。   那种痛意并不剧烈,却很缠人,顺延着太阳穴一点点攀升至整个后脑,仿佛有人拿了一个很小的凿子,定在柔软又充满沟壑的大脑上,很轻、很轻地凿,疼痛通过万千纵横的神经脉络,继而传遍全身。   张清听得有点懵,忍不住问他:“这手机里有什么啊?还要自侦部来查?”   李检把拇指按在太阳徐上,用力揉了两下,皱着眉毛,说:“可能是十八年前辰昇涉嫌偷税漏税的证据,要是我的记忆没出问题,里面还有严左行当年和一些高官私下交易的录音和视频。”   “什么?——”张清诧异的喊声被冷不丁挂断。   严𫵷汌下楼时,李检正神情自若地趴在玻璃门上看水池里熟睡的鳄鱼。   他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身形微动,一个微温的手掌隔了很薄的内衫,贴上李检细韧的后腰。   严𫵷汌并不是一个体热的人,但此刻他手心的热度在冻了一夜的李检身上,便显得异常珍贵。   放在后腰的手很缓慢地移动了,从腰侧、到前腹。   他的动作看起来并没有使劲,反倒有些慵懒,但李检又挣脱不掉腰间的手。   在严𫵷汌用力把李检拉到怀里前,李检先一步开口。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外面的鳄鱼,尖瘦的喉结在纤细的脖颈前耸动,嗓音听上去有点哑,是刚醒的缘故:“我小时候看过一个纪录片里面有讲到鳄鱼,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就很痴迷鳄鱼,经常去图书馆找写了鳄鱼的科普书。”   严𫵷汌没有戴眼镜,高挺的鼻梁上去,是深邃的眼窝,嘴唇上有几处稍干的细纹,看上去比平时要柔软很多。   他跟着李检的目光,看向水池边睡着的那头怪物。   李检往后退了半步,严𫵷汌身上的温度穿过布料,传到他皮肤上,但两人没有碰到一起。   “你知道我当时为什么喜欢鳄鱼吗?”李检稍稍笑了一声,还是没有移开视线,他知道问的问题严𫵷汌回答不上来,所以自顾自地替他答了:“当时纪录片上说鳄鱼是卵生的,幼鳄孵化到破壳的81天内,它们的性别由温度决定。”   李检在严𫵷汌环绕他的手臂中,轻轻转过身来,挑起狭长又明亮的眼睛,看着他,眼角弯了弯:“所以鳄鱼不是一生下来就有性别的。”   严𫵷汌脸上没有很多表情,静静看了他几秒,放在他腹部的手抬起来,按上李检的肩胛,加重了力道拉他靠近自己,抱在怀里,和他接吻。   这个吻很深,严𫵷汌干涩的嘴唇强硬地含开李检的。   李检本能地想要后退,被他的右臂更重地按向自己。衣服摩擦间,严𫵷汌右臂的袖子卷上去了一些,显出手臂上沉黑的刺青,伤口早已经结痂了,脱落了一些,也有一些暗赤色的血痂留在上面。   嘴唇被锋利的齿间顶着,隐隐有要往里陷得更深的趋势,李检怕嘴巴被他咬破了,不敢再闭合,被湿滑的舌头钻了进去。   间隙里,两人发出暧昧黏湿的喘息。   严𫵷汌的舌头上还带有薄荷牙膏冰凉的味道,李检口腔的粘膜残留着冷水漱口的低温,碰撞在一起,又辣又凉,大脑猛然一个激灵,被惊醒了。   李检的身体下意识往后瑟缩了一下,严𫵷汌的手心牢又紧地掐上他后颈,遏制着李检的动作,让他被迫仰头任由口腔里闯入的舌头舔上光滑嫩红的上颚。   舌尖剐蹭在敏感光滑的上颚,甜得很深,一股痒意涌向咽喉深处。   李检被迫大张着嘴,努力吞咽分泌的口水,严𫵷汌却逼的很紧,舌头压了力气,把李检的舌抑制着无法绕动,不依不饶地朝咽喉舔去。   这种舌吻的感觉很奇怪,让李检有点害怕,他情不自禁地挣扎着朝后踏步。   跟着他后退的步伐,严𫵷汌放在他脖子后的手往下扯了,五指抓住李检腰侧,把他猛然抵上身后的玻璃门。   门在被重物砸上的时候,震动了一下,很快趋于平稳。   “我……”李检的手指无措地抓着严𫵷汌的手臂,由于用力,大臂上的肌肉群结起,撑起并不夸张的曲线。   他艰难地在深吻中喘息:“我不做……”   严𫵷汌最后一个吻吮在他唇角,低沉沉地笑了一声。   李检有点莫名他的笑声,但胯上松垮挂着的裤子被轻而易举地拽了下来,没有完全落在脚踝,松紧带在腿弯处收缩,又蓦地绷紧,露出因使力而紧绷的细筋。   白色的平角内裤下包裹着算不上大,但也存在感依旧的性器,颜色很淡的毛发微微卷曲着,探出内裤边缘。   严𫵷汌倒没把自己的睡裤脱下来,他侧过脸,咬上李检细滑的脖子,滚烫的舌尖在加速颤抖的喉结上轻咬,模拟着性交抽插的姿势,把被包裹着隆起的阴茎撞上李检半挺的性器。   李检一条手臂急忙挡在两人之间,被严𫵷汌用手死死抓住,他的唇齿咬上李检薄又白的耳垂,把李检的手一点点从胸前扯开。   “检哥,你硬了。”小汌说。   李检感觉自己的脸很烫,他别过脸想要躲掉严𫵷汌缠人的嘴唇,压冷语气:“我头很疼。”   严𫵷汌看着李检因忍耐而胀红的脸,怔了一下,不过很短暂,他旋即笑起来,说:“不操你。”   他用的字眼让李检生气,他翻了翻泛起水红的眼睛,瞪了严𫵷汌一眼:“操你妈。”   严𫵷汌笑了笑没再说话,   李检身上挨着的热度稍离开了一下,再次贴上来时他已经握了粗大的性器。   在性器贴上来前,李检本能地低吟了一声,被他及时抿进嘴里。   阴茎撞上的感觉很奇怪,之前李检不是没和他互撸过,但那些日子都已经远去。现在性器贴上另一根同样敏感的性器的触感让李检觉得陌生,很热又比皮肤更滑一些,顶端蓬起的龟头略硬,剐蹭着他微湿的孔眼。   严𫵷汌的另一只手垂下去,从手背扣上李检的五指,把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嵌合进去,扯着李检反用着力道,想要挣脱的手握上两人并在一起的性器。   李检的手也长,勉强把两人的性器包裹起来。   他的手很凉,在两根阴茎碰上指腹的瞬间,严𫵷汌握着李检腰际的手紧了一下,他忍不住耸动腰脊上的肌肉群,更重地往前撞了一下。   李检吃痛地皱了下眉,撸动的力道不自觉变大,两人俱是一声低沉的喘息。   下腹的肌肉硬起来,手心干燥的触感在接连涌落的白精中变得湿黏,李检脑袋痛,因为忍耐不先他一步射出来,大腿根儿也一抽一抽地隐疼起来。   严𫵷汌沉浸在性爱中时,显露出内里沉稳的安静。   他贴着李检的额头,黑沉且深邃的眼睛盯着李检浅色的眼瞳,眉间偶尔会因快感而蹙起似痛苦又似欢愉的纹路,发出低沉的单音,吞吐灼热的呼吸。   李检手里涌出更多的浊液,水声越来越大,浓密的睫毛在眼睑前快速颤动,半张的嘴唇里发出粗重的喘息。   做爱的时候,他的叫声会变得克制,似乎是不愿让自己微低的嗓音因高潮而变得尖锐。   在交织绵长的对望中,严𫵷汌在李检眼中看到了虹膜的纹路和他自己的倒影,李检从严𫵷汌眸底望到了他赤红的面颊和窗外纷繁落下的白色雪花。   雪扑簌下着,李检站在二楼卧室被砸碎的玻璃窗前,他从来没有在嘉青见过这么大的雪。   有一片飘上手机即将熄灭的屏幕,再次亮起莹光。   消息停留在【一把小剪刀】和【水至清则无鱼】的聊天界面上。   【水至清则无鱼】:视频消息   严𫵷汌在外面的浴室洗澡,李检直接播放了视频。   张清举着手机艰难地越过李赢庞杂又柔软的玩偶丛间,怕踩到一个个被李赢命名的玩偶,张清不得不用脚扫开它们,在画面里看起来笨重中透着几分滑稽。   他气喘吁吁地越过那一堆玩偶,把镜头对准找到手机的那一只。   藏有手机的玩偶却不是严𫵷汌送的,也是这堆玩偶里,唯一不是严𫵷汌送的一只。   这是李检买给李赢的第一只玩偶,在李赢还没出生的时候,在李检还不知道他性别的时候。   那天李检是打算去医院打胎的。   产科医院门口的街巷总开着很多母婴用品店,他路过某家时,瞥到透明的玻璃展示窗前摆着的安抚玩偶,其中一只深绿色的玩偶让他鬼使神差地偏移了坚定的步伐。   那是一只柔软的鳄鱼,腹部填充了圆圆的小粒,摇晃时会发出沙沙的响声。   可惜的是李赢好像并不怎么喜欢鳄鱼,每当李检把这只玩偶靠近他,他总会撇撇粉红的小嘴开始流泪。   所以它就被李检摆在玩偶群的深处,随着李赢玩偶的逐渐增加,一点点被埋下去了。   但张清手里的鳄鱼翻开肚皮,被一个线头扯开了扣子,一粒粒的填充物早已经漏完了。   他说手机就是从这只鳄鱼的肚子里找到的。   视频中,张清的手上摊着一个半掌大老式手机,还连着一根黑色的充电线,那根充电线已经很久了,接头有被胶带缠过的痕迹。   原先是李检用来充充电宝的,那个充电宝有些年头,是很早之前买的,他并不常用充电宝,总觉得还能用,就一直没舍得扔,但充电宝款式很老了,充电头跟其他电子设备都不大相同,所以连这根破掉的线也一并被李检留下了。   没想到李赢在模仿大人给手机充电时,阴差阳错地拿了这根线,凑巧地对入了被他意外翻出的手机。   如果李检能早一点把这跟线或者那个充电宝扔掉,或者他能在搬家后检查每一个门的把。   或许就不会在此刻如此深刻地领悟到,其实这些命中注定的东西,像这场大雪一样,是必然,是他们间无法切断的宿命。   雪停下的时候,李检已经重新换了衣服,从楼上走下来,他状似不经意地路过严𫵷汌摆了卷宗的书桌。   严𫵷汌仪态优雅地坐在沙发上,手里正端了杯咖啡,还冒着热气,看起来很热的样子。   李检想到李赢或许是遗传自他的猫舌,突然问严𫵷汌:“不烫吗?”   听到他这么问,严𫵷汌扭过戴着半框眼镜的脸,从反光的镜片后盯了李检很长一段时间。   “你失忆前我们达成了合作,”严𫵷汌突然开口。   李检从桌上端起一杯水,喝了一口没说话。   严𫵷汌看着他的目光很沉,停顿了几秒,开口道:“我会帮你抓住杀人犯,还你妈一个清白,你要做到答应过我的三件事。”   李检把水杯放下,挑起眼皮,看向他的方向,淡声问:“什么事?”   “一,做我的床伴。”   “二,继续爱我。”   严𫵷汌的声音短暂消失,在李检缓慢眨眼间再次响起:“第三,不要说出真相。”   李检移开目光,闭耳不闻,细长的手指在某本文件上划过,淡声问他:“我什么时候可以回自己的家?”   严𫵷汌看了他一段时间,没有再追问他是否记起从前的记忆,而后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弯了弯嘴唇,懒洋洋地开口:“三天后。”   李检轻微地皱了皱眉头,但没有问他为什么。   三天后,研究完卷宗的李检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里的新闻发呆。   这三天里严𫵷汌没再出现,晚间打来的电话也只是简单询问便匆匆挂断。   李检猜测严𫵷汌一定会对辰昇有什么动作,所以格外关注财经新闻的每一条讯息。   但一直到第三天的天气预报拨完,他都没有等到有关辰昇、严𫵷汌或与萨昂有关的任何讯息。   难道严𫵷汌失败了?   李检压着隐隐的焦躁,从桌上够来手机,张清拿到的手机里查到了很多东西,但自侦部现在全员和外界切断了联系在秘密加速调查。李检面对着桌上摊开有关那十六起凶案的线索,仍旧找不到能说明除了严𫵷汌外,其他严家人,尤其是严左行可能是幕后真凶的直接证据。   他烦躁地捏了捏眉心皱起的纹“川”字,重新站起身朝摊开的卷宗走去。   新闻是第二天的晨间财经播报的。   由于存在冬令时变动的时差,美国的消息是昨日晚间才传到英国的,而英国那边紧急的发布的通告是今天早晨传递过来的。   其实三个月前萨昂在英国的分部就已经踩下被人精心布防的地雷。   那段时间,严左行刚刚把公司裁决权交到严闵星手上,严闵星看似纨绔,但实则在一众能力出众的兄弟姐妹间实则压力重重,不然他也不会在大学择系是选择从商。   英美商界小报不知为何,一夜之间涌出许多拿严闵星与其余继承人大肆比较的八卦新闻,恰好严虹把萨昂美国的营业额提上又一个百分点,萨昂美国股票稳健上涨。这对并不同母的豪门姐弟成为八卦小报中降维比较的对象。   严闵星在他们尖酸讥诮的用词下气得头脑发昏,签下了三笔拓展至印度的大额订单。合作达成的消息一经宣布,萨昂英国本因严闵星上位而下跌的股票便开始回升,甚至在短短一个半月里迅速攀升。   但严左行正在疗养院沉浸在小儿子终于肯长进的喜悦中,全然没有注意湾鳄已露出水面。   萨昂英国被印度工厂拿走账上几乎全部的流动款项,这一切除了严闵星本人和他的财务总监,没人知道。然而就在一礼拜前,印度边境小国出现武装冲突,战乱炸毁了边境印度工厂,导致严闵星订制的货全部被烧毁,甚至也联系不上印度公司负责人,甚至有报纸开始流传萨昂出资捐助某武装小国发动战争。   萨昂英国分部股价在周一开盘便直接跌停,而这时候,严左行正在飞回嘉青的飞机上睡得安稳。   两天后,由于林芸珊在戛纳夺得影后金奖,明星效应迅速蔓延,她的绯闻男友严𫵷汌被多家媒体扯入大众视野。   在此之间,严𫵷汌被萨昂压着的涉嫌行贿、逃税漏税猛然被各大外媒争相报道。   虽然影后林芸珊稍晚便澄清了这条绯闻,并称那是一张手法低级的借位图,但对于整个萨昂财团的影响早已无法收拾。   紧接着,严左行被气到入院的消息刚刚传出,辰昇这边以高出15亿,从友商手上拍下地皮的严星澜就在地质监测中被告知地下三米疑似存在古金属信号。   如果地下真的有墓,她豪掷215亿拍下的地皮将会被国家直接收回。   自此接连三日,美国东部时间上午9:30,美股开盘,直至下午16:00美股关市,萨昂英国首当其冲,股价迅速破发,萨昂美国股票跌停。无数投机者你追我赶地紧急避险,短短几日便对萨昂英国的股票形成了一场追涨杀跌的残忍围剿。   有位外媒著名金融记者称,这简直就像是一群肆绞分食猎物的鳄鱼群。   就在英国时间昨日下午,一家同样诞生在英国的新兴玩偶公司代理人却手持这三天他们高抛低吸将近38%的股份与萨昂英国接洽,表示愿意以抄底价收购早已被做空的公司。   严左行在ICU中无法决定,严怀山和严虹作为第一、第二顺位继承人在董事会发起紧急投票,以21:8的比例,高票决定直接转手萨昂英国,套现五百亿全款支付。   仅在合约签订的两小时后,便有金融报爆出这家玩偶公司注册人是一个名为Astyre·Yan的青年才俊。   而这个名字对于了解萨昂财团的人分外熟悉,外媒更常用他的中文译名来称呼他——   LiChuan·Yan   短短三天半的时间,这场反转再反转的商战终于现出眉目。   李检看到这条晨间加插新闻的时候,电视上的画面正在直播警方从金桂枋带走严𫵷汌配合调查的画面。   多起疑似内幕交易、涉嫌行贿、受贿、逃税漏税等行为,违反了证券市场“三公”的原则,侵犯了投资公众的合法权益,在多个国家都受到法律明令禁止。   一旦严𫵷汌的内幕交易真的被定罪,情节严重者,判处五至十年有期徒刑。   这还仅仅是他涉案情节并不算严重的国家,接下来的两个月甚至可能长达一年的时间里,他或许面临的是多国辗转的高压审讯。   李检右眼的眼皮狠狠抽跳了一下,他来不及思考,跑到桌前把所有与这些凶杀案有关的重要卷宗挑出来,又把这段时间他写的白板拍下来,发给了张清。   下午一点三十分,暌违工作一礼拜的李检销假复工,他为重案部带来了一连串巨大的消息。   这么多年加起来与严家有关的二十位受害人,有十九人都可能是在萨昂财团掌门人严左行的授意下被人杀害的。   严𫵷汌的事情本就让整个嘉青检察院自侦部高度重视,现在李检带回来的消息让长虹区检察院更为震惊。   他们紧急联系了本院的自侦部组成了合作小组,合并分析十八年前严𫵷汌绑架案开始至十八年后严𫵷汌涉嫌内幕交易的事情,并上报最高检与警亭。   隔日凌晨两点,仍在加班的李检刚点燃一支烟,就接到门卫室的传讯电话,说有一位他的访客。   李检匆匆把烟按灭,披上衣服赶下楼。   等在检察院门口的人,是蒋诚。   【反了证券市场“三公”的原则,侵犯了投资公众的合法权益】这句话是证券规则原句。 第38章   “李先生。”   蒋诚笑容如旧,头发一丝不苟地被发蜡摸在脑后,他没有染发,鬓角有了点白色。   李检的表情很淡,没有跟他客套,从鼻音发出一个单音,应了一声,没有要问严𫵷汌如何的意思。   他见过很多落马的贪污犯和内幕交易的罪犯,高强度审讯的样子再清楚不过。   问了又能怎么样呢?   李检很突然地想到上一次严𫵷汌被警察带走关来自侦部的时候,那时候他只被关了一礼拜都不到。可是这一次,恐怕他再也没法动用所谓权利。   “严总托我给您送个东西,”蒋诚笑着指了下身后尚未熄火的车,“𫵷汌也有话要我带给您,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吧。”   李检因为他变换的称呼,目光在蒋诚身上略微停顿了一秒,他先一步朝门外走去,说:“前面有家便利店,去那里说吧。”   蒋诚从善如流地跟在他身后,没有并肩,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   风沙沙地吹着,还残存雪在时的温度,带着锋利的力道往脸上剐,阴冷、生疼。   进便利店前,李检圈了手把肺里留着的烟气咳出来,轻车熟路地去热饮柜里拿了两瓶罐装咖啡。   蒋诚见他走过来,拿出手机准备结账,被李检回绝,他道了声谢。   李检没吭声,付完钱后把其中一瓶咖啡递过去,单手开了易拉罐的拉扣,兀自抿了一口热咖啡:“严总是严怀山吗?”   蒋诚没有喝咖啡,把黑色的易拉罐放在桌上,听到他这么问,便点了点头:“我最开始是怀山的秘书,后面𫵷汌回国才被调去帮他。”   李检不说话了,又喝了一口咖啡。   他拿错了口味,拿的是无糖,咖啡醇厚的苦味回荡在口腔里,唾液分泌得很快。   便利店不宽的桌子贴着一扇很大的落地窗,恰好能看到凌晨街道上三两疾驰的车辆。   咔哒。   很轻的一声,金属撞击桌面的声音。   李检垂了视线,瞥向蒋诚放在他面前的一个U盘,没有直接去拿,扭头看着他。   惨白的灯光下,他的眼底挂着很浓的乌青,可能是熬夜太多了,还能看到眼角细碎的红色血丝,眉眼有些憔悴,但目光却很亮:“什么东西?”   “四年前杀了那十六个人,又模仿你们当年丢弃的那具男尸三次作案,逼死你父母的,”蒋诚如实回答:“能让老严董安心退位,颐养天年的东西。”   见李检很快皱起眉,还不等他追问,蒋诚便继续道:“其实证据早已经在我们手上了,但是碍于老严董的威慑,一直没有机会用,𫵷汌用自己换来了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他希望由李先生亲自使用。”   “能把他关进去吗?”   蒋诚轻微摇头,微微笑了一下:“老严董很谨慎,严总也不希望这件事对萨昂与辰昇的股价影响过大,所以这里面的东西只能让你们找到动手的人。”   “至于那个手机里的证据,老严董身后的律师团队可能会帮他打很长一段时间官司,让他住进严密监管的高级疗养院,然后拖到他离世。那家疗养院里有很多老严董曾经认识或亲手击溃的朋友与敌人,想必到时候又要花一些时间叙旧了。”   李检的目光再次垂上面前的U盘。   沉默良久,他的嘴唇轻轻碰了一下,却问了别的问题:“他什么时候知道我没失忆的?”   蒋诚疑惑了一秒,反应过来,颇为耐心地解释:“他一直都不知道,更准确一点说,他截止三天前都不能确信你真的没失忆,所以我们最后并没有按原计划行事。原计划里,𫵷汌收购萨昂英国后是能从你这边顺利得到当年怀山藏在他身边的手机,借用里面的证据威胁老严董退位的。”   李检把视线移开,又喝了口咖啡。   过了一会儿,他问:“十八年前是不是根本就没有15亿赎金?”   蒋诚笑了一下,说:“装车的时候是有的。”   “当年严总账上没有十五亿流动资金,是我陪着他一起去辰昇挂的账,又装了五辆车,”他这时候把咖啡打开了,喝了一口又放下,“但是车从我们这边开出去的时候已经被换了,所以绑匪对上接头开走的就是空车。”   李检转头看他一眼,问:“是严左行换的吗?”   “是在溪。”蒋诚微笑着说,“他想绑匪拿不到钱撕票。”   “可他不是严𫵷汌的——”李检诧异的话顿在唇边,他想到上次在金桂枋看到严怀山和严在溪的交流,还没有细想,就听到蒋诚开口:“绑架也是在溪策划的,当时他并不想要𫵷汌活着,所以抓到机会就想奋力一搏。”他这么解释。   “十八年前𫵷汌的绑架案里,生下他的父亲策划了那场案件,他爷爷借机派人想杀了他。怀山用一台手机录下老严董设立辰昇以来的内幕交易的事情被在溪揭发,在他去找𫵷汌的路上被老严董派的人伪造了车祸想要给他一个教训。那之后手机没有找到,𫵷汌在媒体众目睽睽下被人送回家,在溪因为怀山的车祸郁郁寡欢不再去管公司的事情,老严董是怕怀山醒不过来,想给他留个后,就没再起杀心。”   李检抿住了嘴,握着咖啡取暖的手下意识握得更紧了一点。   “𫵷汌和你在一起的那段时间确实有私心,他的基因本来就是有问题的,具体的情况我也并不清楚,只是他对你,很矛盾也是真的。四年前你的身份被人匿名发给老严董,他想起那个还没找到的手机,才会想到𫵷汌可能找到你是为了报仇,但他又不确定,才杀了那十六个人警告𫵷汌和你分手,也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如果当时他不让你心灰意冷地逃离与他有关的一切,恐怕你就是死的第十七个人。”他说。   很突然地,李检想到严𫵷汌出现在他家浴室,掐着他脖子的那个雨夜。   他短暂地安静,目光垂着。   蒋诚停了一会儿,给他消化的时间,才道:“当年𫵷汌跟他说,手机已经被你父母卖了,所以这四年里老严董没有让人找过你,但他也没有全信𫵷汌,一直派人在监视他的一举一动,没想到前不久会重新监测到手机发出的信号。”   他苦笑了一下,“在这之前我还以为𫵷汌永远不会再和你见面。”   李检不知道他何出此言,又是依据什么下的结论,看了他一眼。   接受到他的视线,蒋诚才说:“这三年里他每周都会回来一次,但是从来没有出过机场,亲自把带回来的玩具寄走,然后又再乘下一班飞往英国的航班返航。”   如此以往,周周如是。   蒋诚的苦笑很快消失,他在叹息前喝了口咖啡,把气息咽了回去。   “我们要比老严董早一个月监测到手机信号,所以𫵷汌还是回来见你了。虽然他说只是想从你这里拿走手机,如果𫵷汌真的狠下心去问你要,哪怕你不记得,他总能找到的,”他平视李检,“但是我们最后还是没能拿到那个手机,不是吗?”   李检的咖啡早已经喝完了,空掉的铁管在手心里受力,发出吱吱呀呀的呐喊。   他的脸色有点冷,但没有更多的表情。   “李先生,”蒋诚突然叫他一下,“以下的话,我仅代表我个人。”   李检略微动了下下巴,幅度轻微地点头:“您讲。”   “严家反社会的基因可以追溯到三代以上,严左行的叔父就是因为这种恶魔基因在挑战极限时坠崖身亡;严左行为人残忍、冷酷、杀了十根手指也数不清的人,他的婚姻没有爱情,只是为了扩大商业版图;他的大儿子伪善阴狠,强奸了自己的异母亲弟,还逼迫他生了孩子,他的每一个孩子都看似正常,但却比常人更加冷血。”   “我与严怀山共事三十余年,从我认识他起,我就知道他是反社会人格。他见证我与爱人踏入婚姻殿堂,我目睹他的独子呱呱坠地。我可以告诉你,在严左行的养育下,他几乎与严左行无异,但是你觉得𫵷汌像他爷爷那样无情吗?”   蒋诚的语气很平静,但额角鼓起了青色的血管,他看着李检,略微勾起嘴唇:“你们也有儿子,你的儿子也与众不同,但是他像严左行吗?”   李检垂搭着很薄的眼皮,上面有淡淡的毛细血管分布着,眼珠滚动顶起眼皮,时而鼓起。   “严左行杀人的欲望无法克制,”蒋诚缓缓道:“但与他极其相似的严怀山却没有杀过一个人,他今年已经53岁了,不出意外的话,恐怕他这辈子都不会再想杀人。他不理解我和我老婆的爱情,却在为严在溪而忍耐。严在溪把他不多的爱分给了严怀山和𫵷汌,𫵷汌的诞生可能并不被期待,他可能也不理解爱究竟是由何构成,又如何诞生,但他仍旧体会过爱,在他自己并不知道的时候,学会了爱人的能力。”   “你给他的爱比严在溪多得多,你甚至还有多余的爱留给你们的儿子。反社会这种病,无解,但爱是可以拯救末日的良药。”   李检愣在原地,蒋诚站起身绕过他,把手上的空罐子扔进李检旁边的垃圾桶里。   “我十岁后,活着的每一个小时、每一分钟、每一秒,都是你送给我的,谢谢你救了我。”   李检蓦地抬头,对上蒋诚温和的视线:“这是𫵷汌委托我跟你说的话,他还让我提醒你该戒烟了,烟的味道藏得比你想象中还要深,是刷了再多次牙也洗不掉的。”   说完,他就离开了。   桌上的U盘被握进手心,外壳包裹的金属一直被暖热。   三周后,嘉青市警方发布通告,已于昨日凌晨逮捕一名逃窜多年的连环凶犯,该人犯案次数之多,手段之狠毒让警方都心生后怕,几起压在卷宗库深处的悬案随着该犯的仓忙落网而重现光明。   犯人是在外省被逮捕的,被押送回嘉青的时候李检也去看了。   是个很瘦小的男人,一只眼睛瞎了,完好的左眼看起来很冷静,哪怕是面对记者的“长枪炮弹”都无所变化。   站在李检身边的是警亭的两个法医,正在聊天,说这个犯人好像是确诊了精神疾病,是反社会人格极其严重的心理变态,恐怕这次检方的官司不好打。   李检没有侧目去看他们,在犯人被压回警亭后,转身离开,上了一辆出租车。   他推开车门的时候才发现外面下雪了。   雪花很大,像凝结成簇的盐晶。   大地变得寂静,雪落下来,吞没了万物的声响,变得沉默。   李检站在警局的大门前,仰头望向天空。   那里有一大朵云在燃烧,灰烬飘下来,落在他额头、眉毛、眼睛、嘴唇、鼻尖的那颗黑痣上,融化成水。   万千的雪花间,他好像看到有椋鸟盘旋。   风很短暂地钻进门缝,一团雪片打了旋,被纳入温暖的接待大厅。   临近年节,区警局绝大多数警员都出去巡逻了,大厅里留有两个在暖气中昏昏欲睡的警察。   清脆的脚步声很快来到面前,其中一个人被他身上的寒气惊扰,打了个激灵,皱起眉毛:“有什么事?”   “我来自首,”李检说。   不带丝毫停顿,他又道:“我杀人了。”   作话:   关于下雪,我做了一个小视频,大家感兴趣的话可以去我微博看@宇宙真美啊卧槽 第39章 (正文完)   “轰隆!!!”   雷声乍破,骤亮后留下小汌短暂空白的脸。   他握在手上的刀“当啷”掉在地上,绵软的身躯微微地颤抖起来,继而僵在原地,无法动弹。   压着李检的男人听到他的动静,蓦地松开了挣扎着踹他的李检,他算过那对夫妻离家的时间,留给他的时间恐怕没有多少了。   他还要处理杀人后的现场和这个多余的小孩。   男人紧张地喘了口气,用力把李检往墙上撞了一下,看到他不再动弹,猛然下了床把腰上别着的菜刀拿出来。   小汌大口大口呼着气,胸脯上下起伏着,两颗黑色的眼珠平直又无神地涣散出去,随着他的靠近,无力地考上身后勉强能支撑他站立的墙壁,一点点、一点点地绝望又无助地朝墙角缩去。   雨声很大,潮湿强势地掠夺空气,挤入肺腑,连呼吸都变得沉重。   由于重击出现的暂时性耳鸣让李检产生了短暂的晕厥,他模模糊糊再次醒来的时候,小汌已经被人掐住脖子压在地上。   磨亮的刀刃在剐蹭间不知划破谁的皮肤,有一颗不算大的血珠正从上滚落。   那颗红色的水珠在李检的眼中变得缓慢、很慢,慢到他好像可以看清在重力下,水球圆弧的表面在不断扭曲、变形。   啪嗒。   地上坠下一滴红色的圆。   李检的眼睛跟着一点点向下,先那滴血一步,看到从小汌手上掉落的小刀。   小汌面对死亡,比李检要安静。   在恐惧的雷暴后,他不再僵直,但仍旧没有反抗的动作。借窗外偶然亮起的车灯,小汌望向李检的眼睛里带着那个年纪的李检无法理解的平和与必然到来时的尘埃落定。   但李检的动作很快,几乎在男人听到床被人猛然蹬动发出尖锐的喊叫时,冰冷又细长的刀片已经先一步刺入他侧颈。   血泊泊地涌出来,争先恐后地淌上小汌的脸颊。   但那时候屋里太黑了,所以小汌还以为是李检倒了一盆温热的水。   男人轰然落地,李检的右手还停留在因握刀而蜷缩的姿势,他愣愣地往后退了半步,一直到父母回家推开门,母亲发出一声哭啸,紧紧抱住他冰冷的身躯。   小汌被父亲拖拽出去,不知道被问了什么,父亲再进屋时对母亲说,也对李检说,人是严𫵷汌杀的,记住了吗?人是他杀的。   “人是我杀的,”李检坐在他最熟悉的审讯室的房间里,不过这次他坐在警方的对面,手上还戴着手铐,他脸上的表情很淡,语气也很平静。   房间里响起铁链轻微碰撞的声音。   李检道:“以上是我的作案经过。”   由于当事人犯案时未满16岁,又属于过当防卫,并不需要承担刑事责任,民事责任也需要等待确认案件真实性后再次判决。   李检的案子过于特殊,他在作案成功且无人检举的十八年后重拾记忆,前来自首,态度良好。   但不同的是,李检是一个检察官。他来认罪就一定明白一件事,一旦案件被确定真实发生,他就会立即被提上公务员辞退程序。   警方要做的是核实他十八年前真的犯下了那起罪行。   判断的时间并不就,凶器虽然早已经不知道去哪里了,但死者脖子上的刀口和刺入深度和十三岁的李检能刺入的深度一致。   人证在、尸检报告也齐全,但死者是个档案为零的亡命徒,他们联系不到死者亲属。两周后,李检站在长虹区法院的被告席位。   正在放映屏幕展示证据的是他过去的同僚。   这场官司打的很安静,比李检见过的所有法庭现场都要沉默,没有人会想到有一天他们面对的被告会是朝夕相处的同僚。   李检拒绝了蒋诚和严怀山为他提供的辩护团队,选择了公益律师,他旁边娓娓道来的是一位毕业两年的年轻律师。   李检与她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把自己灵动的眼睛藏在一副很大的黑框眼镜后面,柔顺的长发被潦草地盘起,把姣好的身材盖在宽大朴素的格子衬衫下。   或许是李检的目光在她身上放的太久,她莞尔笑了一下,厚重的镜片后闪出狡黠的光:“律所应酬多,这样穿才不会被叫去跳女团舞,都是司法检的理解一下,我很专业的啦。”   律所并不是一个良善的地方,所以逼得温良的人藏起自己,隐没在平庸与朴实后。   开庭的时候,李检看到她穿着剪裁有度的职业西装,面容严肃,款款落座在辩方律师席位,在开庭前又俏皮地告诉他一定没有问题。   “所以我认为,”她说着,扭身看向身旁的李检,神情肃穆,“我方属于正当防卫,无罪。”   检方没有新的证据出示,法官暂时休庭决议。   半小时后,李检活动了下空荡荡的手腕,走出法院大厅,天是晴的,但仍旧冷,他穿着单衣,缩了下脖子,下意识想抽烟。   “喏,”一支细长的烟从他身后递过来,李检的律师和他撞了下拳,她先给自己点了支烟,又帮李检点上,“恭喜你,无罪释放。”   李检道了声谢,慢慢吸起来。   但抽了两口,想到那天蒋诚走前说的话,夹烟的手指在半空摇晃了一下,烟灰闪烁着落下。   “你在现在的律所做的开心吗?”李检吸着烟突然问她。   她愣了一下,弯着眼睛无奈地笑起来:“律所嘛,哪有什么开心不开心的。”   李检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我打算自己开律所,如果想挖你,你愿不愿意来?”   说完,他才笑了一下,解释道:“我的铁饭碗没了,总要做点别的事情。”   她惊慌地看他一眼,急忙说:“我不是喜欢你啊,我看你的眼神没有那种意思。”   “嗯?”李检疑惑地弓了点脖颈,目光投在她眼睛里,而后像是明白过来什么,一字一句,说的很温和:“我没有这个意思,你误会了。”   她舒了口气:“吓死我了,我之前在所里闹过这种误会,我都怕了。”   她旋即笑起来,大口吸了下烟。   李检想了想,笑着说:“我喜欢男的。”   他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出了柜,她“啊”了一声,表情有点傻。   李检接着道:“如果你愿意的话,再等我一段时间,我准备好后会找你详谈。”   她挑了下秀眉,好奇地追问:“你要做点什么准备?”   李检弯了弯眼睛:“先拿到律师从业资格证再说。”   她完全没料到会是这个回答,笑得捧着肚子,弯了腰。   美国国会的听证会开的频繁,接连两个月内,萨昂财团第五顺位继承人,严𫵷汌被六提六审。   面对咄咄逼人的问询,严𫵷汌一直维持着外媒口中“眼镜财阀继承人”的温良形象,张弛有度、进退有礼地应对每一个问题。   在此期间,李赢度过了他的三岁生日与新年,严𫵷汌错过了他第一次对李检说“猪猪爱爸爸”,李检被辞退在家待业,嘉青市这个春天的最后一场雪,和春寒后回暖萌生的新芽。   他们总在错过,一次又一次的错过构成了李检和严𫵷汌的前半生。   李检从手术室出来的时候很安静,这股安静也一直持续下去。   他垂耷着脑袋,脸上的神情变得空白,视线落在白且干净的地板上,手肘撑在大腿靠上的位置,身上还穿着医院的蓝白条纹病服,胸口印花上是‘天佑妇幼医院’六个红字。   由于李检比普通女性孕妇要高大许多的缘故,均码的病号服在他身上被衬得有些乱,细瘦的手腕和脚踝露出大半截来,在身后墙壁上挂的那块【无痛人流手术流程】牌子的烘托下,变得更加虚弱苍白。   裤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李检不知道是谁打给他的,黑而长的睫毛随着薄到透白的上眼睑翕合了一下,稍一颤抖,拿出手机直接挂断了陌生号码的来电,而后关机。   关机后,李检觉得耳朵里更安静了。   明明周遭挤满了声音,在低碎又缜密的仪器声中,在时而尖利时而低沉的争吵声中,在匆匆而过又呼呼而来的病床滚轮声中,李检好像被冰冻了一般,维持着一个姿势,僵坐在铁椅上。   很突然地,他在这些杂乱无章的嘈杂声中,听到了一道沉脆的脚步。   在严𫵷汌的视线中,一道与世界隔离的侧影精准地抢夺了全部的视野。   而后像是感应一般,那道身影缓缓朝自己的方向转动起来。   李检在看到严𫵷汌的时候,先是一顿,而后眼眶陡然一张,变得大了一些,看上去就灵动起来,有点呆呼呼的样子,像被吓傻了的白色绵羊。   那个十三小时前,还在英国金融要闻里维持微笑发言的人,以施法一样的速度,从直线距离9207.04公里外的异域赶来,出现在他眼前,鼻梁上挂着一如以往的镜架,把他的眼睛挡在后面。   很缓慢地,李检在和他对上视线之前,先一步把目光移正,目光望向对面墙壁的一角。   身下的铁椅子微沉了一下,严𫵷汌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我不是一个喜欢小孩子的人。”李检很慢、很慢地说,像是每一个字说出来都很艰难。   “嗯,”严𫵷汌的声音比三个月前低了一些,面颊也有些消瘦,“我也是。”   “我跟医生说,不知道它在的时候我抽了很多烟,也吃了各种药。”   严𫵷汌没有说话,他知道李检的话还没说完。   “医生让我去做了B超和血检,”李检弯了下腰,把地上靠着的袋子递给他,严𫵷汌接过去,拿出里面很厚一沓的单子。   “医生说它勉强算得上健康。”   李检很轻地说。   严𫵷汌动了一下,他把鼻梁上的眼镜拿下来,随手放在一边。   空气里有纸页轻微抖动发出的细响。   李检又说:“它生下来或许会遗传你基因里的东西,像猪猪一样。”   他的话听起来很苍白,每一步都在铺垫,像是在辩解给严𫵷汌听,这个不合时宜、也不受欢迎的孩子,在还未降临人间炼狱前,被打掉,才是正确的。   “嗯,我知道。”严𫵷汌的目光放在手术室门前挂着的姓名屏上,等待着李检的名字从上面跳出来。   他没有尝试过要留下,对他来说又没有第二个孩子,或有没有李赢,都是无关紧要的。   李检的视线同样移到了那块闪烁着姓名的屏幕上,发了一会儿呆,他们两个就这么静静地坐着。   过了一会儿,李检静静地眨了下眼睛:“我的手术已经结束了,你又迟到了。”   严𫵷汌撑在腿上的手肘略微动了一下,随后他听到李检说:“我其实已经躺上去,准备打麻药了。”   “但是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严𫵷汌缓慢地转过英俊苍白的脸,沉黑的眼睛落在李检清瘦的颊畔。   李检微微扭过头,狭长的眼轻轻弯了,他的嘴唇很干,上面裂开细小的皮,但看起来柔软,清澈的眼睛完全地接纳了严𫵷汌深沉的视线。   李检突然问他。   “严𫵷汌,你开心吗?”   严𫵷汌安静很久,低声说:“开心。”   李检旋即朗声笑起来,朝他张开手臂:“来吧,让我给你一个爱的抱抱。”   元宵节快乐,只是觉得正文完结在这里很合适,接下来是很冗长的番外,大家可以自由点梗,能写的我都会写。   作话:   李检和严𫵷汌感谢您的陪伴   为什么是沉默巨著📖   1.严叁水其实并不是一个寡言的人,他的反社会人格被社会化的很好,我在文里试图描写多一点他面对外人的游刃有余,但我的能力有限,还有待提升(握拳!)   但是面对李检的时候,严叁水很极端,要么情绪激动,要么就看起来冷漠,一到能证明他真的会爱人的时候就变得沉默,因为他真的不知道爱是什么。他不理解常人的爱,不知道他能给李检的是不是李检想要的爱,如果不是,李检会伤心,这是严叁水心里的等式,所以面对爱,他总会三缄其口。   2.最初的李检很善于表达爱,也乐意把自己很多,多到几乎对严叁水源源不断的爱分享给他,但是不得不承认,严叁水在四年前带给李检的伤害太深了,他变得不再相信爱,也不敢再说爱,所以在全文中,只有一开头,李检因为没能忍住四年后和严叁水重逢的激动而说出爱,除此以外,他们没有人对彼此说过“我爱你”。   但是李赢成为了他们互相证明爱的媒介,来对彼此证明“我爱你”。   3.这是最重要的一点,我开文的时候又是临时激情冲动开文,想了半天名字,在大数据下刷到了一款名为沉默巨著的香水,被击中心灵,要是这瓶香水叫八哥短篇,可能这本文就是另一个走向了嘎嘎嘎🐒   再次感谢大家的阅读与陪伴,为这本算不上完美,印刷时仍有墨迹的沉默书共同写上赠言📖   下面是一些文中小tips   p1严三水家参考的是上海佘山占地180亩的庄园别墅,再根据外国大型庄园再想象了一下景色构成而成的,供大家脑补(我个人徒步走过欧洲一个中型庄园,我走了一个小时,所以我觉得慢慢悠悠开高尔夫球车是可以二十分钟才开到正门口的)   文中的金融战,其实我本来是想写08年金融危机导致萨昂的遗留问题的,但是发现我前期时间没对上,就换成了股票市场做空,写之前我看了电影《大空头》,虽然和这段剧情看起来完全没关系,但是电影还是很好看的!推荐大家看!   李检分到两千五百万的复式价格是他们家11年买下房子的购入价,在正文时间线里房子已经涨到五千三百万,请以13年前的购买力去脑补他俩的分手费哈哈哈(万恶的房地产啊)   p2是李检送给猪猪🐷的jellycat鳄鱼玩偶,绝版了我没有买到,用的网图   萨昂集团参考了国外几家大型外贸企业发展,继承人每月竞争制参考了lvmh集团考核制。   严叁水的绑架案赎金参考了早年港区富豪被绑架后勒索的赎金金额,以及他们家庭成员的复杂关系参考了很多现实豪门纷争在此不一一列举。   其余问题我会在番外写出,不在此赘述啦! 第40章 百年古刹(上)   他们的拥抱并不算久,可能只有十秒的时间。   走廊上有几个人走过来,又远去,目光小心翼翼地瞥着他们的方向。   严𫵷汌裤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他没有松开李检,只是空出一只手把手机拿出来,很快地扫了一眼,又挂断。   李检侧着脸,用余光瞥到他屏幕上的来电提示,应该是他的某位助理。   与严𫵷汌这种毫不负责的态度相比,李检就要有责任心地多。他动了一下,从严𫵷汌的怀里退出去。   两人的视线碰在一起,又散开。   严𫵷汌身后又走过来两个人,一男一女像一对夫妻的模样。   李检莫名觉得有点尴尬,无论对于他还是严𫵷汌的性格来说,一个温存又依依不舍的拥抱后的对望并不轻松。   四年的时间占据了人生不算长,但也不短的位置,能够改变很多的东西。四年里李检几乎没有想过会和严𫵷汌重归于好,四年后的今天他怀揣着仍旧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那些,无法解开的东西与严𫵷汌相拥。   不像久别重逢后的尘埃落定,仿若蒙上一层摇摇欲裂的七彩泡泡的幻梦。   人也好,事也罢,他们都不是善于诉说自己的人。   严𫵷汌是三观的底线太低,导致他不知道需要解释;李检是道德的界限太高,让他不愿意去纠缠。   因此严𫵷汌没有主动提,李检也就不打算说。   但那些东西又切实地悬浮在他们中间,像一颗被反向磁铁顶起的铁球,摇摇晃晃、无法超脱。   所以李检才会告诉严𫵷汌,这个孩子来的太不合时宜,他们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情亟待解决,李赢也需要接纳第二个父亲加入带来的变动。   一切都推着李检往前不断地走,他一时冲动给了严𫵷汌这个拥抱,短暂的拥抱后,是两人长久的隔阂。   “我——”严𫵷汌放在他背上的手没有移开,他另一只手上握着的手机再次震动起来。   两个人的目光同时看了过去。   “你先接电话吧,”李检说。   严𫵷汌略皱了下眉,脸上没有表现出来任何不满,但干脆地把电话挂掉。   他挂了电话,李检就看着他,也不说话。   严𫵷汌没有感觉到哪里有不对劲的地方,收了手机,才看到李检冰冷的脸,他顿了一下,握了手机的手贴上李检的脖颈。   金属冰凉的温度让李检蹙了下眉毛,他下意识偏头避开,被严𫵷汌先一步握住脖子,拇指扳着李检的下巴,旁若无人地和他接吻。   李检牙关闭地很紧,抿着嘴唇从牙缝里说话:“窝话线窝嗯吧务和嗯。”   严𫵷汌笑了,把他放开,弯着线条硬朗的嘴巴,问:“你想说什么?”   李检的神情很平静,他在给了严𫵷汌一个“爱的抱抱”的三分钟后,对严𫵷汌说:“我发现我们并不合适。”   严𫵷汌的笑容僵在脸上,目光渐渐沉了,他把嘴角放下去,气息陡然变得阴冷。   “什么意思?”严𫵷汌声音很轻地问,视线全程都放在李检眼睛里,但从他脖颈上放下的手握住李检的手腕,稍稍用力。   李检动了下手臂,掰着他不算轻地握着自己的手指,说:“一对关系健康的情侣应该是互补的,如果一个话少,一个必然话多,这样才能顺利沟通。但我们两个人的性格都太冷,也很极端,在一起开心的时候很激烈,但不开心的时候又谁也不理谁。”   在爱情里并不身经百战的李检化身情感专家,为和严𫵷汌的这段感情下了结语:“我们的关系不健康。”   严𫵷汌的面色很冷,看不出在想些什么,几秒后,他的手机又震动起来。严𫵷汌的眉头猛然深皱,不是很耐烦地“啧”了一声。   他很讨厌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即便严左行对他限制颇多,严𫵷汌的人生近乎全部的时间也都能被自己随意掌控。   在以往与李检或生活上其余的事情上,所有的结果都在严𫵷汌划定给自己能接受的假想中,哪怕是与李检分开,他也早就做好了打算。   现在李检因为蒋诚的话而心软,愿意给他一个机会,也在严𫵷汌的意料之中。   但此刻李检的结论,让严𫵷汌预料不及。   可留给严𫵷汌的时间并不多,手机一个又一个夺命call化为时钟转动的实质,让他去思考的机会都没有。   很匆忙的脚步声在走廊不远处出现。   由于这道脚步声和产检科总是走路很慢地孕妇相比太过突兀,让李检下意识朝严𫵷汌身后的方向看了一眼。   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循着严𫵷汌的背影快步走过来。   李检往后又退了一些,彻底离开严𫵷汌的怀抱,先一步站起身。   严𫵷汌跟着站起来,转身对上助理的目光,脸色挺冷,但助理更快地说:“严总,再不走就赶不上飞机了,英国那边只给了我们三小时的停留时间,您不及时赶过去又要多一条指控。”   他说着,视线在严𫵷汌身后站着的李检脸上很快地扫了一眼,又移到严𫵷汌脸上。   严𫵷汌没说话,李检皱了皱眉头,问:“国会的听证会不是已经结束了吗?你还要去英国?”   “伦敦金融城也需要开一次非公开听证会,”严𫵷汌的助理着急地抹了把汗,他并不知道李检是谁,但能让严𫵷汌争取三个小时的境内停留,其中两小时四十分钟都要花费在机场路上的人,对他而言一定能说的上话。   助理把目光投给李检,希望他快点结束和严𫵷汌的事情,让严𫵷汌去机场。   李检有点生气,但他在助理面前压着怒意,很克制地问:“严𫵷汌你是不是疯了?”   严𫵷汌的嫌疑并未完全洗清,依常理,从美国国会出来,他就要立刻赶飞机出现在伦敦金融城的听证会上,除去飞回嘉青的时长,这空白的三个小时一定会在听证会上被人大做文章。   “我疯不疯你不知道吗?”严𫵷汌侧过身看他,语气很冷。   李检握着的拳头忍着不挥出去,别过脸,用比他更冷的声音说:“我现在不想跟你吵架。”   但其实他们之间最缺的就是一次开诚布公的争吵。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助理急得已经顾不上敬语,他正准备动手扯严𫵷汌的时候,老板突然完全背过身去,在其余两人都毫无应对的时候,把李检按在墙壁上,很重地吻了他一下。   助理愣了一秒,下意识去环视周围有没有人看到。   李检蹙着眉毛,用力把他推开,但扯到小腹的肌肉,隐痛让他的动作顿住。   严𫵷汌用牙尖磨着他肉红的嘴唇,过了几秒松开,说:“你去静云寺找善德住持,那里有我要给你的东西。”   李检脸色不虞地扭过脸,语气不佳地说:“你快走吧。”   严𫵷汌脾气也不好,不光是脾气,他脑子就没正常过。反社会人格总会做出一些与正常人认知不同的事情与反应,伪善的面具下,真实的性格恶劣又暴躁,对一切都充满了强烈的破坏欲。   他看了李检一眼,冷冷一笑,转身从椅子上把眼镜拿起来,重新挂在鼻梁上,抬步就走。   李检身上的病服很薄,倒春寒让回暖的空气骤然下降,严𫵷汌不算温暖的热度陡然离开,李检的身体隐隐颤抖着。   他猛不丁抹了下被咬过的嘴唇,低骂了一声,遵循医嘱缓慢地弯腰,从椅子上把严𫵷汌放在一旁的病历单重新捡起来,放进塑料袋里揣起来。   急促的脚步声在李检弯腰拿东西的时候陡然响起来,他却没有侧目去看,细瘦的脸颊没有太多表情。   后脊突然压上不重但也不轻的力度,平坦的小腹贴上微凉的手掌,熟悉的气息在疾走带起的微风中流入李检鼻腔。   “对不起。”   一个很轻的吻落在他脖颈后。   脚步声又走远了。   感情线还没完,我就是个奇葩,总在自己才能get的地方标正文完,所以全文还很长   ps:父母爱情我番外会写的 第41章 百年古刹(中)   李检拎着袋子的手攥紧,半透明的塑料袋沙啦啦地发出轻响。   有护士收拾了中道被叫停的病房出来,看到这位刚跑下床的特殊病人还傻愣愣地站在门口,叫了他一声。   “哎,那谁,注意休息啊,不要经常站立,记得去开保胎针。”   周围缓慢经过一些病人,因为护士的话下意识瞥了眼在妇科楼里穿着病号服的那个男人。   李检没有抬头,保持着站起的姿势,半垂下眼皮,像是在发呆,在形影相伴的周遭里,看起来孤零零的。   护士并不年轻了,她在这里已经工作了很久,久到李检出现在流产病房的时候一眼就认出了四年前同样踏入过孕检科室的男人。   李检是医院接受的第一例两性同体的病人,当年在院里很轰动,还有开了研究所兼职的医生想要找李检去做研究。   但后面院长勒令禁止讨论这个病人的事情,就连他来孕检都成了签过保密协议的医生接待。   所以四年后,她一眼就认出了李检。   与四年前相比,他好像并没有变过,同样消瘦、孤单,不过是眼角多了几道很细的纹路。   护士注意到,因为她方才的话,有人留意这栋楼里突兀穿着病号服的男人,她顿了一下,不再叫他,快步靠了过来,小声地嘱咐这个不省心的病人:“既然你决定留下了,就要配合医嘱,烟一定要戒,不能再抽了。”   李检刚才在发呆,猛然回过神,低头和她对上视线,连忙点了点头:“好的。”   护士看他一眼,叹了口气,走了。   李检下意识跟着她的步子朝楼梯走去,走到半路才想起来还没有换衣服。   他不得不再次折返,正准备推开流产病房隔壁的换衣间时,流产病房又走出来两个低声交谈的医生。   “这种情况是不是早点手术比较好啊?”其中一个医生说。   另一个医生道:“估计是小时候耽误了,现在倒是可以做变性手术,但肯定不如小时候在器官还没发育完全的时候做效果好。”   “两性畸形太少见了,我感觉这类病人也不喜欢来医院。”   两人又扯到生殖器官的研究上去,并肩走远了。   李检脸上很平静,没再停顿,推开门走进去。   由于常年吸烟的缘故,李检对气味其实已经不敏感了,但他去病房里换下身上的病服时,还是闻到了上面还残留着的古龙水的淡香。   李检的喉结很轻微地耸动了一下,心口因为烟瘾痒得难受,让他不适应地隔着衣服抓了抓,指尖感受到跳动着的心脏。   出医院大门经过商店的时候,李检进去买了一只荔枝味的棒棒糖。   他不是一个嗜甜的人,把调配过甜、散发着很浓的香精味的圆球塞进嘴里,让李检下意识皱了皱眉。   他迈步朝店门口走去,目光瞥到店门口挂着的玩具,又想到没对严𫵷汌说完的真实情况。   医生说胎儿确实还算健康,但由于李检体内的生殖器官发育并不算完善,他这么多年也不爱惜身体,想要保胎可能要上药。   具体打多久的针,医生也不能保证,还要依情况而定。   其实这些话李检应该跟严𫵷汌说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说不出口。   严𫵷汌真的能爱人吗?爱了又能爱一辈子吗?他们还会重蹈覆辙吗?   连严𫵷汌是否真的能够爱人李检都不能确定,他在第一个问题上就已经彻彻底底栽倒,吝啬地连奢想其余两个问题答案的机会都藏进刺里。   所以李检再一次地,选择了沉默。   李检没打算现在就去严𫵷汌说的寺庙,他总想再等一等,在给了严𫵷汌机会后,仍旧矛盾地想等,也不知道在怕什么。   李检抬手招了一辆计程车,给司机报了家的地址。   但高峰时段,开了没多久,矮黄的车被夹裹在车流中,缓慢地移动。   严𫵷汌说的庙宇就在这附近不远的地方,地处嘉庆中心,闹市取静,是一座被商业街包围的宝寺,迄今已有百年的历史。   德云寺每两年都要修葺一次,李赢出生那年正好赶上一间庙堂再建,李检就去捐了瓦片。   但他其实并不信神佛,不过是了然无助中寻求心安。   严𫵷汌生性冷酷,更不是一个虔诚的信徒,所以李检其实不知道严𫵷汌要他去静云寺做什么。   车走走又停停,缓慢且断续,车窗外的建筑流动地很慢,完整又清晰地映入眼眶。   起伏的楼宇间有金色宝顶跃出视野,红墙包裹着四方的庭院,层叠如金云,在高楼下突兀又乍眼地盘踞。   静云寺算不上一个很大的寺庙,被高高的墙面围起来,有一颗叶子不健全的银杏树高且直地挺立在中央空地。   出租车还在堵着。   李检看了眼前面水泄不通的路,很突然,但语气平淡地说:“我就在这里下吧。”   他付了钱让司机抽了个缝隙靠边停下。   地铁站就在静云寺对面,李检朝那个方向走过去。   在站口他又犹豫了,抬头望了眼最高的金顶,天不是很好,把金光衬得发黑。   李检手上提着装了十二针保胎针的袋子,挺直的脖颈露在矮领卫衣外,连出平滑的线。   一分钟后,他还是等在了斑马线尽头,亮着的手机界面是刚买完的,进寺的门票。 第42章 百年古刹(下)   工作日进寺的人并不多,李检迈腿踏入高且宽的门槛,耳边陡然一静。   庙里要比外面安静地多,红尘中的车水马龙与人潮熙攘被一道门隔绝于内外。   门口有卖香火的台子,李检想既然来了,就请了十块钱的香。   付钱的时候李检问坐着的小师父:“请问您,我应该去哪里找善德住持?”   小和尚看了他一眼,温和地笑着:“住持今日养心,不见客。”   闻言,李检点了下头,拿着刚买的香准备走开。   “施主请留步,”小和尚又叫住他,李检回头疑惑地看他一眼,小和尚指着某个高庙叠起的金楼,道:“您可以去佛塔碰碰运气。”   李检沿着他指向的方向望了眼,淡声道谢后朝放了香炉的中央庭院走去。   香炉玄黑,有十多米高,应当是铜铸的,最下面一层用金字烫上了【静云寺】三字。   正对着一间双门大敞的大雄宝殿,坐了樽很大的释迦摩尼金佛。   李检把目光从宝相庄严的佛上收回来,用一旁铁炉里燃着的火点了手上的三根细香,对着大殿的方向缓慢地拜了三下。   卫衣的布料偏硬,后领翻出的标签剐蹭在李检的后颈,留下很淡的红色。   求什么,其实李检自己也没想好,拜的时候大脑好像空了,什么也想不到。   他起身又把三支香插入一旁的炉台,慢吞吞地走向台阶通往的高堂。   庙外的商业街嘈杂,但很奇怪地是,那些声音在经过四周的庙墙时又变得朦胧,好像被一层看不见的膜轻轻阻隔。   上面还有几处大殿,里面有举着请来的长香虔诚祈求的信徒,与他们相比,李检的香要短上许多。   李检用很平淡的目光在四周掠过。   他向来不是一个好运的人,也从不相信运气,对于是否能在佛塔巧遇善德住持并不抱希望,只是觉得这时候的庙里难得人少,又安静,而李检又已经很久都没有享受过来之不易的沉寂,就想四处看看。   庙墙里的空气比外面要干净很多,飘着不淡不重的檀香,让人心不由地静下来。   不知不觉便走到了佛塔的殿内。   里面很空,只有两三个来上香的香客。   李检没有看到有僧人在附近,他看了眼通往塔顶的楼梯,上面挂着【禁止通行】的牌子。   他安静地走到殿外,准备离开。   “李施主。”   身后有人带着姓氏叫了李检一声,他诧异地停下脚步回头去看。   一个留着白色胡子的年迈僧人不知从何处出现,站在佛塔门前朝他行礼。   李检愣了几秒,跟着转过身双手合十对他拜了一下。   善德住持走路很慢,却不蹒跚,面容异常和善,让人心中不免平静。   他走到李检身边,说:“我等候您很久了。”   李检误以为是严𫵷汌提前跟他说过自己要来,便解释道:“抱歉,我上午在医院耽误了点时间。”   但善德住持摇了下头,慈眉善目地笑起来,对他说:“我等的时间比您想得还要久一些。”   李检困惑地看了他一眼,善德住持没打算继续这个话题,他指了下侧房的方向:“请跟我来。”   李检看了眼虚掩着门的房间,默不作声地跟在他身后。   善德住持让李检坐着稍等片刻,推开墙上的小门,进了内间。   李检随手把手里提着的袋子放在桌上,环视着这间不大的屋子。   这间侧屋应当是私下接待香客的地方,看到里面摆着茶桌和小型的香炉台,一旁的木柜上摆放着用红纸金字写了名字的福袋,似乎都是开过光的。   门很快被推开。   李检收回目光,跟着站起身。   善德住持手上拿了一个表面光滑的沉木盒子,外壳很空,什么也没有。   李检垂了目光下去,看见他苍老的手指顶开木盒,里面装着的是一枚颜色很淡,晃动下有莹光浮动跳跃,几乎透明的玉戒。   善德住持的嗓音很沉重,听起来显得庄严,他道:“严施主在贫僧这里寄存了七年,今日终于能物归正主。”   七年……   李检的视线轻微地颤抖,他很用力地抿了下嘴唇,过了少顷,才问:“师父还记得他是什么时候给您的吗?”   善德住持颔首,把盒子扣上,翻过木盒露出底部贴着的标签。   标签已经很老旧了,四周脱了胶,边缘卷曲起来,蒙了层淡黄。   2016年12月21日。   是李检在酒吧和严𫵷汌相隔12年重逢的日子。   在严𫵷汌带着精心伪装下的利用与算计和李检相遇的当天,他送来了这枚干净地没有一丝冰絮的翡翠戒指。   而后留在这里,便是七年。   李检从善德住持那里收下戒指,但没有戴在手上,他垂着脸,目光落在盒子上,表情寻常,突然问了个问题:“住持,如果两个人一开始的相遇就是错的,真的能走到最后吗?”   善德住持单手合十,念了佛礼:“弘一法师曾问我佛,两个没有结果的人,为何要相遇?”   “佛说,你怎知今生的相遇,不是为了弥补曾经的遗憾。缘分到了,就得到。缘分尽了,就失去。陪伴是在还债,离开是已还清。”   “李施主不必囿于最终结果如何,相由心生,了局人定,一切命中自有定数。阿弥陀佛。”   李检道了声谢,不知道是悟了还是仍执迷其中。   在他拎着袋子慢慢地踏下台阶时,善德住持从身后赶来,出声叫住他。   李检走下最后一个石阶,回身望上去。   善德住持站在不高的顶端,双手合十,对他缓声道:“严施主为您苦求的并非姻缘。”   “而是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