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美人假少爷被送给大佬后   作者: 之灯灯   文案:   季央从小忍受父亲的家暴,藏拙而隐忍,只为暗中筹谋带母亲脱身,却意外得知自己是被掉包的,占了他真正身份的……正是勾走他前任的那位小少爷。   他病蔫蔫一身伤,对方嚣张草包却受尽宠爱,凭什么   得知一切,他只想让伤害自己的人付出代价。   被父亲送给暴戾的大佬换取利益,他没反抗、没逃。   传闻中大佬就喜欢玩儿乖的,吃人不吐骨头渣,但他没几年好活了,偏要与虎谋皮。   第一次见百年段氏主家的现任掌权人——梁焕云,   他褪去庸懦外壳,跨坐在大佬腿上,笑道:跟我做个交易,怎么样?   青年身姿修长、容貌昳丽,虽苍白病弱,却因为这个笑极富情致,像一朵披着晨露的白玫瑰。   纯白、却十分勾人。   梁焕云:你有什么筹码?   季央:我自己,我把自己全都给你,心甘情愿的   眼前的小美人跟传闻完全不同,偏执又决绝,梁焕云动心了,答应跟对方协议恋爱,对外说朋友那种。   季央没去认亲,本想按计划来,却状况频出。   亲爹亲妈亲哥找上门来,送甜点送各种高定,还送资源甚至要送公司给他随便玩儿。   季央:……?   除此之外,梁大佬也处处不对劲。   他喜欢泡澡就天天给他放洗澡水还搞花瓣泡泡牛奶浴,他手脚拔凉就随时随地揣着给他暖,他喜欢甜点就为他学烘焙……   季央:说好的暴戾狼犬呢?说好的杀人不眨眼呢?   知情亲友:假的!这分明是老婆控!!   后来,季央手握独角兽公司,演个配角都能出圈爆红,让饰演主角的真少爷沦为陪衬。   风口浪尖上,他被梁家大佬摁着亲的照片空降热搜,舆论哗然,黑他是走后门谋取利益的小白脸。   梁家顺势办了宴会,媒体网友坐等吃瓜却踩了瓜田。   嗯?跟季央是正儿八经恋人?   嗯嗯?季央的前任跟真爱小少爷闹掰了?   嗯嗯嗯?那位金尊玉贵的小少爷被赶出家门了?!   ……   一切了结,季央拾掇好准备离开,找个地方结束这不值得的一生,但眼见大佬锁上房门,他有点懵。   季央:说好完事儿分手的   梁焕云:我反悔了,留下来吧   看着眼神灼灼仿佛要把他生吞了一样的真·暴戾大佬,季央咳了声,柔弱又无辜:你谁?我又不认识你   梁焕云:……我是你未婚夫,下个月婚礼   季央:……?请这位选手按规矩出牌,谢谢   Tip:   ★暴戾狼犬、控场系宠妻攻VS黑化的病美人受   ★1V1,双C,糖饼一枚~   ★#写作假少爷,读作团宠# 第一章   五月底的天已经足够闷热,随着夜幕降临,温度稍稍降了下来,却没办法缓解房间里近乎凝滞一般的焦灼。   沉闷又让人窒息的。   室内没有开灯,昏沉的夕阳从窗外照进来,勾勒出两个相顾无言的身影。   季央坐在单人沙发里,腿上放着两份护照、两份签证,注视着三米远处的中年女人,冷淡的神情没有一丝波动。   半晌,他才缓声打破了沉寂,“我本来已经安排好了,机票定在半个月之后,到时候就能带你一起离开这里,定居国外,结束现在这样的生活,但是……”   随着季央停顿下来,对面的林欣彤心里突然升起了不妙的预感。   她从来没觉得自己带大的孩子会有如此冷沉阴郁的一面,甚至可以说是死气沉沉的,一双漆黑的眼睛宛若冰冷的深潭。   她两手紧紧地攥在一起,上前了一步,没注意到自己的声音都在发抖,“是不是你爸说今晚要带你去跟……跟梁家那位接触的事?   “央央,没事的,你装个病,我再去求求他,只要躲过去今天就好,下次再有合适的机会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一定能顺顺利利地离开这里!”   看着紧张又不得不压抑着嗓音怕别人听见的林欣彤,季央牵了牵嘴角,却没什么温度。   对方所谓的跟梁家那位接触,这说得太隐晦了,不就是他的好父亲要卖了他这个儿子去巴结大佬么。   他将思绪略微收回来,轻声重复着刚才听到的话,喃喃道:“一定能离开?”   林欣彤怔了怔,不太明白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季央从小就懂事又乖巧,对她更是体贴,还会反过来像个小大人一样安慰她,现在这样反常……是被要跟梁家那位大佬见面的事吓到了吗?   她尽量保持着镇定,道:“当然能离开,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母子俩一起离开这里,走到你爸找不到的地方去。”   离开?   季央的眼神颤了下,随即笑出声来,是不再压抑的、带着些发泄意味的笑声,连眼泪都出来了,直到被一阵咳呛打断,他才被迫停下来。   看着从腿上掉落在地的签证和护照,他呼吸沉重,似乎每吸入一口气都有刀子从身体上毫不留情地划过。   林欣彤对季央的反常有几分愕然,好一会儿才缓过神。   她刚要上前把东西捡起来,却被一声低哑的“别过来”给钉在了原地。   她不解地看过去,她的孩子从来没有用这样的语气和姿态跟她说过话,“央央,你别这样,妈妈知道你……”   而她劝解的话没有说完。   季央抬头看过来的眼神让她瞬间失了声,好像有一根看不见的弦在这一刻彻底崩断了。   季央看了眼林欣彤,身体仿佛生了锈一样僵冷。   他慢吞吞地弯腰捡起地上的东西,看向他从小敬爱到大的好母亲,道:“我们俩,我和你,都没法离开了。”   说着,他将属于两人的护照和签证一下一下撕碎,又随手扔掉。   季央的言行让林欣彤的脑子里嗡得一声,那可是他们一直以来的念想!   只要出了国就能逃离这个满是暴力和绝望的家,就能远离酗酒还家暴的丈夫和父亲,就能有新生活,但现在季央就这么把承载着他们共同希望的东西给撕掉了?!   季央缓了缓呼吸,撑着沙发扶手站起身,继续道:“出国计划作废,而且以后不会再有了,另外,关于今晚上的事……我那位好父亲既然安排好了,当儿子的总不好辜负长辈的一番苦心,我会听话乖乖配合的,放心。”   林欣彤皱起眉,搞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   她焦急地问道:“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告诉妈妈好不好,我们可以一起商量解决,你别糟蹋了自己。”   季央歪了下脑袋,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他笑了声,嗓音带着些沙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与其担心我,不如想想你自己以后在这个家的处境。”   林欣彤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嘴唇直发抖。   为什么?   为什么好端端的说好的一切突然变了?   季央看出了林欣彤的疑惑和不甘,但一句话都没解释,报仇的上上策是诛心,现在不是彻底摊牌的时候。   但即便他什么都不说,林欣彤接下来一样会备受煎熬。   这就对了。   他走到对方身边,给了他又惊又惧的母亲最后一个拥抱,靠在对方耳边低声道:“你保重身体,我们还有以后。”   他的嗓音是温和的,神情却冷,往日里温润明亮的桃花眼,现在只余下了冰冷阴郁。   他这辈子从出生时就被毁掉了,而他想要的——是让造成他一切悲哀与不幸的人付出足够的代价。   一个拥抱结束,林欣彤才堪堪反应过来,匆忙转身,却只有一声轻巧的关门声给了她回应,她甚至连季央的背影都没看到。   冥冥之中她有一种感觉,她的孩子似乎用一个拥抱无声地跟她说了再见。   几分钟后她走到沙发前,盯着散落一地的碎片,久久无法回神,这些名为希望的东西原来这么单薄,脆弱到可以轻飘飘地撕掉,不离开这里……   她还能有未来吗?   去往酒店的车上,季央扫了眼前面驾驶座上的父亲,垂下眼,从随身带着的小药盒里摸出一枚药片直接干咽了下去,随后靠在车门扶手上,用手托着侧脸,听着手腕上的机械表有节奏的声响,闭上眼缓和心绪。   季博平从后视镜里看了眼季央,满意于这样的乖顺。   上次给对方好说歹说才介绍了一个男友,结果谈了没半年就分了手,还是被别人抢走的,没出息透了,这次他好不容易托人打听到的消息,绝对万无一失。   梁氏集团现任总裁梁焕云,会出席一个为期两天的交流会,第一天晚上有宴会,之后会直接住在会场旁边的酒店。   这一晚就是机会。   据说那位大佬就喜欢乖的,他对季央的长相和性格很有信心,还是要适合才行,就赌这一把了,只要大佬高兴,别说半年,一俩月的他都能给季家争取不少好处。   车子到地方停下之后,他扭头看向后座,昏暗的光线覆在季央的小半张面容上,是每一毫厘都堪称无暇的精致,就是情商一般,不怎么会来事儿,再怎么培养都平庸得没多大本事,白瞎了这张好脸。   梁大佬要能看得上也就值了。   他沉声提醒道:“只要你把今天事儿给我干漂亮,上次被甩我就不追究了,别糟蹋了父母给你的这张脸,机灵点儿知不知道?”   季央顿了下,睁开眼,里面闪过一丝暗沉的流光,他没搭理季博平的话,反问道:“你真这么做了,不怕自己将来后悔吗?”   季博平被季央的眼神看得一怔,再一眨眼,眼前人又恢复成了那副温吞的模样,他心下直犯嘀咕,那种感觉……   看岔了吧?   他呵斥道:“你就是这么跟我说话的?赶紧,要是耽误了我的事儿,有你跟你妈的好果子吃!”   哦。   季央只回了季博平一个冷淡的眼神,随后开门下车,头也不回地走向电梯厅。   进入电梯后,他扫了眼映在电梯壁上的自己,又面无表情地望向不断攀升的楼层数,握紧了房卡。   这张脸确实是父母给的,但并不是季家的两位。   在过去得知真相的震惊、难以置信和痛楚之后,他现在只觉得荒谬、讽刺,他人生的前二十二年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季博平是别人眼中关心爱护妻子和孩子的顾家好男人,实际上呢,不止酗酒还家暴,他是在打骂声中长大的,而母亲林欣彤是他唯一的牵念。   他还小的时候,林欣彤保护他,他稍微长大一些,是他保护母亲。   从高中开始他就暗中打算,要攒钱,要带母亲出国,让季博平彻底找不到他们,这样他跟母亲才能真的走出阴霾开始新生活。   但是,在他准备好一切,准备实施计划的前夕,他意外知道了一件事——   他根本不是季家的亲生儿子。   在出生时就被林欣彤调换了,就此改变了两个孩子的人生轨迹。   季家亲生的孩子正是勾走他前任的那位小少爷,金尊玉贵,嚣张又骄纵,一看就是蜜罐子里泡大的,跟他充斥着打骂和斥责的生活全然不同。   他一开始不信,可在跟季博平和林欣彤做过DNA鉴定后,他不得不信。   另外,季林两人的亲生儿子现在混娱乐圈,接触人多,想得到对方的一根头发并不难,因此他也做了对方跟林欣彤的鉴定,结果证实了两人存在血缘关系。   他从小到大唯一的信仰与支撑在那时彻底崩塌。   最爱的母亲恰恰是导致他悲惨一生的始作俑者,那他现在筹谋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他藏拙多年,装低调,装平庸懦弱,只是为了有一天能彻底离开季家,为此甘愿忍受一身的累累伤痛,可那位小少爷呢,嚣张跋扈、盛气凌人,却受尽父母兄长的宠爱。   凭什么?   这口气他咽不下去。   最后这段时间,他想为自己做些事情,要把这口怨气吐出来。   出来电梯穿过走廊,他没有丝毫犹豫地刷卡进了套房。   时间还早,他慢条斯理地泡了个热水澡,从套间主人的衣服里挑了件穿上,最后懒洋洋地坐在了单人沙发里,视线虚虚地望向门口的方向,陷入了沉思。   梁家那位大佬啊,他听说过。   出了名的暴戾手黑,但并不是没脑子,相反很有城府,身份够高,能力够强,从哪个角度看都不是好招惹的人,季博平敢拿他来赌,他为什么不自己赌一把?   让这样的大佬来为他接下来的计划添砖加瓦不香么。   季博平筹划了今天晚上的一切,他偏要对方为他做嫁衣。   而且……他的眼神微微暗沉了些,他的身体他自己清楚,本来就没几年好活了,折腾呗,时间紧任务重,大佬再不好招惹,与虎谋皮也是他现在性价比最高的选择。   成不成,就看今晚。   尽管他已经没什么好在意的了,也做足了心理准备,但听到开门声时他的呼吸还是停滞了一瞬,随即缓缓地深呼吸了两个来回,来了——   梁焕云走进房间后就意识到了不对,有人。   胆子不小。   他在玄关处停顿了三秒,嘴角无声地勾起,扯了扯领带,抬脚往里走,转过隔断后就看到了歪靠在沙发上的人。   氛围灯带散发着柔和的暖黄灯光,而这光线落在那人身上就凭空多了一丝朦胧的暧昧。   对方翘着腿,靠在扶手上,手托着脸颊,显得十足闲适,而且还穿着他的衬衣,总而言之没有一点儿擅闯别人房间的自觉。   他没有着急过去,也没马上开口,目光安静却冷厉地打量着。   对方肤色冷白,透着些病弱的苍白,微微抿起的薄唇带着些粉色,并不寡淡,翘起的长腿在灯光映衬下泛着珍珠的色泽,连脚趾尖都宛若圆润白玉。   视线相交的瞬间,他唇边的弧度更明显了些。   对方并不浮躁,跟之前凑到他跟前来卖弄的那些人不一样,眼前人的眼底清凌凌的,这样的干净与纯粹是真的还是伪装出来的,他能分辨清楚。   明明带着显而易见的孱弱苍白,却又有十足的韧性。   确实有送上门的资本。   面对这样不落俗的美人,谁能当没看到呢,但他没有擅动,既然自己找上门来,他倒想看看对方到底要怎么做。   沉默在偌大的房间内蔓延,季央注视着梁焕云,尽管不动声色,但他确实已经感受到了来自对方的压迫感。   猎手在捕猎前总是安静的。   他的手指在脸颊上点了点,好一会儿才站起身,状似不经意地整理了一下只扣了两粒扣子的衬衣,赤脚踩在地毯上,缓步靠近了只是站在那儿就有不容小觑气场的人。   在一步远的距离停下,他能清晰地闻到对方身上些微的酒香,宴会应酬自然少不了喝几杯。   他压了压心里那些烦躁,抬手按在梁焕云的胸膛上,慢慢往下滑,勾住对方的领带在手指上绕了下。   梁焕云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刚才离得远就能看出来这位出色的五官,这样近在咫尺的距离,对方精致的面容更是一览无余。   造物主确实偏心,偏了大心。   季央没等到梁焕云主动开口并不意外,大佬沉得住气,没直接呵斥他,没赶他出去,他就至少达成了一半目的。   思及此,他撩起眼帘,收紧了勾着领带的手指,道:“我父亲是季博平,今天这些都是他的安排,打探你的行程,收买酒店员工得到你的房间号,还偷拿了备用房卡,就为了——   “把我送到你的床上,卖子求荣。”   看着神情冷淡一上来就撂了牌的人,梁焕云把对方及肩的头发往后捋了下,露出了整副面容,他看进眼前人这双漆黑的桃花眼中,是一片冰冷的昳丽。   他终于开口道:“季央。”   嗯?   季央微皱起眉,“你认识我。”   梁焕云抚摸着季央的脸颊,在对方往他手心里凑了凑又蹭了一下的时候,不可否认,他被这样的小动作取悦到了。   但他眼神里的冷意和戾气并没有收敛。   他的手一转轻轻贴在季央纤长的脖颈处,皮肤相触,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颈动脉的跳动。   他笑了声,语气冷沉,“在进门之前我们不过就是一面之缘,你确实长了张过分好看的脸,圈子里都说季家少爷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草包花瓶,我没那么觉得,你是阴郁,但不是懦弱平庸,今天看来我的想法没错。”   什么草包,分明是在低调地藏拙。   季央有些意外梁焕云对他的看法,不过这对他的计划而言是好事。   他松开对方的领带,没多在意大佬搭在他颈边的手,那就没用什么力道,他双手握住了人家的手腕,尽可能地保持着放松的姿态。   他翘起嘴角,道:“梁总果然眼光毒辣。”   “但我还是不太清楚你刚才说那些话的意思,”梁焕云顿了下,又问,“一开口就卖了你父亲,什么操作?”   季央轻轻抬了下肩,紧盯着梁焕云的双眼,目光灼灼,轻笑道:“很简单,我父亲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想利用我来巴结你换取利益,那我为什么不能反过来利用他?   “只是给他一点‘小小’的报复而已。   “梁总,不用管他,你跟我做个交易怎么样?我保证你到最后一点不亏。”   梁焕云盯着季央看了足有一分钟,对方没有丝毫露怯,反倒坦然地接纳了他的探寻,这不止是胆子大,还相当有心思。   他笑了声,回道:“真是好一出的父慈子孝。”   说完他就收回了手,眼里同时漫上了一些兴味。   季央面容精致、身姿修长,虽然苍白病弱,却因为那抹笑容极富情致,像一朵披着晨露的白玫瑰。   纤细惹人疼,但不至于瘦弱。   洁白无瑕疵,却聪颖而灵动。   他抬手贴在季央背上,隔着薄薄一层衬衣面料,沿着对方的脊柱沟往下,落在了尾椎处,用了些力道把人按在自己怀里,胸膛贴着胸膛,呼吸交缠间似乎都能感觉到彼此的心跳。   他勾着季央的下巴尖,拇指在对方薄薄的唇瓣上按了按,道:“交易当然可以做,但你起码要给出一个足够让我心动的筹码。”   筹码?   这个当然有,季央来之前就想好了。 第二章   视线相交,季央双手搭在梁焕云肩上,放软了嗓音,道:“筹码自然是我,我把我自己全部交给你,心甘情愿的,随便你对我做什么都行。”   梁焕云微抬了下眉眼,“你觉得这个筹码够不够?”   季央仰起脸,微微笑道:“你没有推开我。”   梁焕云定定地注视着季央,如果说对方刚才是挂着露珠、将开未开的玫瑰,现在这个笑容就是玫瑰绽放的瞬间。   他见过太多各色各样的美人,但没有见过这样纯粹的。   越是纯白得干净。   越是勾人。   而且这份干净不是毫无心思的干净,这就更对他的审美了,有心眼和纯粹看似矛盾,但在季央身上达成了自洽。   他确实为这份独特而心动了。   他捏着季央下巴的手指轻轻晃了下,问道:“你话说得这么满,真的准备好了?”   季央偏了偏头,有些意外梁焕云会这样问,有点不太像游戏花丛的花花公子会说的话。   他满不在乎地笑了声,“梁总这话问得多余了。”   梁焕云捏了捏季央的脸颊,得,他难得好心提醒一句,还不领情是吧,也是,季央这样的性情,决定了估计就不会后悔。   他叹了口气,坦然道:“你之前装低调肯定不是白装的,我不觉得你装了那么些年就是为了现在。”   季央的神情微一怔,接着晃了晃脑袋挣开梁焕云的手,直接靠在了对方肩上,垂下的眼里藏着些许阴翳。   他只道:“世事无常而已,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不管接下来怎么样,我都不后悔今天这个选择。”   话说到这儿,梁焕云知道自己没必要再问了。   他抱住季央,这一抱才发觉对方的腰看着细,实际上圈在怀里了更纤细,却不是硬邦邦只有骨头,薄薄一层肌肉恰到好处,十分柔韧。   换言之,手感相当好。   他本来是想抱一下就松开的,只是思绪一荡,想到怀里人单穿了一件他的衬衣,这就有些舍不得了,在思量三秒后直接单臂把人抱了起来。   季央懵了一瞬,知道这是初步谈拢了,但一口气都没放松,他再怎么有心理准备也没想到梁焕云会这么抱他!   这抱小孩子的姿势还不如公主抱!!   他心里震荡,但面上还是绷住了,圈着对方的肩膀,翘了翘脚丫子,状似镇定自如地调侃道:“看不出来啊,梁总难不成是想跟我玩儿什么play?唔——叫爸爸?”   梁焕云轻拍了季央一下,然后把人放在床上,对方身上的衬衣松松垮垮的,露出了半个白皙圆润的肩头,他的视线从那张精致的面容落到锁骨处,又沿着胸膛往下,最后停留在了系着的扣子上。   他提膝跪在床边,倾身将季央拢在身下,“是看不出来,你瞧着挺瘦的,但该有肉的地方都有,手感还很好。”   季央脸上的笑容顿住了。   对方眼神明亮,姿态放松而温和,语气却微沉,他就知道传闻中暴戾的大只狼犬不好惹!   再明朗都不能掩盖其中的危险。   他曲起腿,在梁焕云腿上蹭了下,顺着道:“多谢梁总夸奖,基本锻炼还是有的,保证不会让人中途败兴。”   床头的灯光亮度稍高,梁焕云能清晰地看到季央眼角的熏红,似乎是哭过?   他没多问这个,而是问道:“你是没有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虚张声势什么,紧张了?”   季央抿了抿唇,视线避开了一瞬,又极快地转了回来,不愿意露怯,尽可能坦然道:“当然紧张,毕竟是第一次,我跟所谓的前任之间连手都没牵过,梁总大可以放心。”   梁焕云要问的并不是后半句。   不过听季央这么说,他沉默了一小会儿,难得开口安慰道:“那渣滓配不上你,睁眼瞎的玩意儿,都分手了,不值得你惦记。”   季央不太清楚梁焕云说这话的意思究竟是哪一种,但对方说他前任是睁眼瞎哎,那嘲讽渣渣的语气,啧啧啧,听着太舒服了,他们此刻就是站在同一条战线上。   他欣然附和道:“确实不值得。”   梁焕云应了声,触及到季央眼里的笑意时猛然反应过来自己今晚上有些不对劲。   他表面上若无其事地站起身,道:“你挑的这件衬衣不错,颜色衬你,很好看,我先去洗澡,马上回来。”   “好,我就在床上等你~”   看着梁焕云的身影走出视线,季央脸上的笑容慢慢消散,恢复成了一片淡漠。   他拢了拢敞开的衬衣,慢吞吞地掀开被子钻了进去,蜷起了身体,盯着浴室的方向,攥紧了被子。   梁焕云这位情场老手,大概真的没遇到过他这样不按常理出牌的……疯子吧。   他现在什么都没有,也就空有这副皮囊,能给自己谋取些利益,为什么不?捷径摆在面前,傻子才会拒绝。   他没几年好活了,何必在乎有的没的,他只需要看着他的目标就好,其余的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尤其是……原本属于他的家人。   眼下,他需要搞定的是梁焕云,自己没跟谁这么亲密过,他知道该怎么做,但真的实操起来并不容易,只希望一切顺利吧,走到这一步了,他没有退路。   哪怕会疼。   而身体上的疼不见得全是坏事,说不定还能掩盖心里的疼。   听到浴室那边传来的响动,他缓缓深吸了一口气,来吧,然而!他没想到大佬竟然也没按规矩出牌。   走到床边,梁焕云看着主动掀开了被子的季央,沉默着没说话。   季央被这样沉沉的闪着寒芒的眼神看得后背有些发毛,对方就像是草原上锁定了猎物的野兽,透着狠厉。   而且冷沉的戾气中还混杂着一些他看不分明的东西。   对他感兴趣但不确定到底怎么对待他?   是吧。   做嘛,还能是什么对待,大佬情感经验丰富,什么样的人没见过,这一言不发的审视和打量可能是想让他再主动些?   想到这儿,他的手从上往下轻轻捋着衬衣领,停留在系着的扣子处,撩起眼帘,眼里带着些……挑衅,嗓音带笑,问道:“梁总在等什么?”   梁焕云不慌不忙弯腰靠近,按住了季央要去解扣子的手。   对方的眼神微一闪,他看得分明,面上似乎很懂,实际上不管是神情还是姿态都带着些将开未开花骨朵那样的青涩。   并不拘谨,反倒更加撩拨人。   让人想要把这样的花苞彻底打开,碾碎了揉入掌心。   但他没想这么做。   他收起了那些冷厉,笑了笑,接着又叹了口气。   季央看得不无茫然,这是几个意思?   他盯着梁焕云,对方有双弧度流畅的凤眼,不笑的时候凌厉逼人,这样笑起来又显得十分明朗,他甚至还诡异地看出了点……温暖的色泽,就挺治愈的。   可能应该估计大概是托了灯光的福。   梁焕云松手躺下,把季央捞进怀里从背后抱住,摸过遥控器关了灯,只留了吊顶上的环状氛围灯,随后掖了掖被子,闭上了眼。   这一通动作下来,搞得季央更懵了,他心理准备做了半天,好家伙,就这?   什么都不做,盖被直接睡觉?都不带聊个天的?   嗯?嗯嗯嗯?   大佬这哪门子操作?!   他蜷在梁焕云怀里,尽管这样的亲密接触让他多少不太自在,可对方的怀抱暖融融的,把他裹得严严实实,就……感受挺奇妙的。   他以为接下来会疼,但这个男人却给了他一个养父母都没给过的拥抱。   意外得让人安心。   梁焕云的手臂环着他的腰,没用很大力气,对方感觉还……很放松。   他轻轻攥住被子,手肘往后不轻不重地在对方胸膛上戳了戳,“梁总,一句话不说是怎么啦?如果是我哪里做的不合你心意,跟我说说嘛,我很听话的,一定改。”   梁焕云闭着眼,贴着季央软软凉凉的发丝蹭了下,嗓音低低的、懒洋洋的,“要不合我心意你现在就不是在床上了,闭嘴睡觉,别的明儿早上再说。”   哎?   季央大睁着眼,意料之外的状况让他彻底哑然。   现在的处境跟他的计划大相径庭,大佬搞什么啊,不过不用做他终归是松了口气。   他能感觉到扑在耳边的属于另一个人的呼吸,暖暖的痒痒的,很有存在感,等确定人家真的睡着了之后,他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今晚上他是睡不着了。   在放弃带母亲出国的计划后,他又定了个新计划,把自己搭了进去,反正破烂命一条,没什么好珍惜的,只是计划开始前他跟唯一的朋友划清了关系,他已经在深渊里了,没必要拖累别人。   他看向不远处没有拉严实的落地窗帘,从缝隙里望着城市璀璨的夜色,明明是那样明亮的光彩,他却只觉得冰冷。   不过。   这个怀抱出乎意料得温暖。   他无声地笑了笑,唇边些微的弧度里带着嘲讽,他当做支撑的母爱原来一开始就浸透了冰冷无情和残忍自私,他出卖自己换来的却不是粗暴对待,反倒是这样一个能让人放松片刻的怀抱。   果然人生处处有惊喜。   他有些倦怠地闭上眼,今天一天情绪可以说是大起大落,即便睡不着,养养神也行,他开始期待明天早上了。   梁家这位大佬目测很有意思,他是要报仇,但并不反感这条路上多点乐趣。   他以为自己会失眠,却没想到迷迷糊糊的竟然睡着了,还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睁开眼时他眼眶酸涩,一边爬起来,一边揉了揉眼睛,靠坐在床头后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落地窗旁的小桌边正吃早餐的人。   梁焕云。   昨晚的记忆瞬间回笼。   他拢了拢身上只留下一个扣子的衬衣,把半长的头发往后捋了下,开口的嗓音略微沙哑,“梁总早啊。”   梁焕云的目光落在季央身上,对方神情间带着几分困倦,眼见的没有完全休息过来。   他收回视线继续吃早餐,“好好一张脸,没必要遮遮掩掩的,去洗洗过来吃饭。”   季央应了声,这及肩的头发还是他母亲让留的,能稍微挡挡脸。   他以前只以为对方是不想他因为这副过于出挑的样貌招致没必要的麻烦,现在才知道那是不想引起关注。   尤其是他亲生父母潜在的关注。   他打了个哈欠,慢悠悠地爬下床,就穿着那件衬衣赤着脚去洗漱,拐回来时从床上又扯了条毯子披上,在梁焕云对面的圈椅里落座,然后收起腿整个人蜷在了椅子里。   他没动自己那份早餐,问道:“昨晚上睡得怎么样?”   季央放松甚至是倦懒的姿态让梁焕云很满意,他吃掉最后一口牛排,放下刀叉擦了嘴,随后才道:“不错,不过……”   “什么?”   “你好像没睡好,还喊妈妈,眼泪哗哗的都流成河了。”   季央愣了下,神情有一瞬的冷漠,很快又恢复了温淡。   他摸了摸自己的眼眶,怪不得,他刚才洗脸时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红彤彤的眼眶,比昨天来酒店时更红了,他还以为是昨晚没睡好。   原来是哭了啊。   他没太当一回事,放下手道:“只是梦到了一点儿不太好的事情,小问题,抱歉打扰到梁总了。”   见季央没有深说的意思,梁焕云没多问,昨天对方能把季博平的安排和盘托出,就能说明一些问题了,季家肯定有不为人知的事情。   报复父亲?   季博平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冠冕堂皇的伪君子。   他翘起腿,脚尖一点一点的很是悠哉,饶有兴致道:“那就说说你具体想跟我做什么交易吧,我对这个很感兴趣。”   季央笑了声,把侧边的头发别到耳后,缓了下心情,道:“交易内容很简单,一个简单的协议。   “梁总给我两千万,并且在我需要的时候提供一些适当的帮助,说白了就是给我抱一抱梁总的金大腿。   “我么,整个人都归梁总了,包括但不限于陪睡陪住陪聊,什么都行,只要不耽误工作。”   梁焕云搭在腿上的手点了几下,道:“我没打算跟你做,所以比起包养,这更像是纯情的‘恋爱’协议。”   “……算是吧,各取所需了,当然,梁总什么时候想做,我什么时候奉陪。”   回完梁焕云的话,季央又补充道:“两年时间差不多够了,暂时不用公开什么恋爱不恋爱的,有需要再说。”   梁焕云想了想,道:“可以,按你说的来。”   季央弯起嘴角,“那就成交?”   “成交。”   加了好友之后,梁焕云有些在意季央一片漆黑的头像,不过……还是以后再问吧。   他身体前倾靠近了些,道:“搬去跟我一块儿住吧,抱着你睡挺舒服的。”   季央笑出了声,这位大佬还真是不遮不掩的,很坦诚,这样好,能少费些心思猜来猜去,而且怎么说呢,昨晚上他能睡着就很让人意外了。   他顺势调侃道:“那我算是个还比较合格的抱枕?”   梁焕云知道季央是答应了,他站起身,拎起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道:“岂止是合格,可以给到九十分以上,相当出色,我很满意,对了,你吃了早餐再休息会儿吧,不用着急。”   季央应了声,看梁焕云转身要走,紧着又问了一句,“我喜欢开阔一点儿的空间,你那里……”   梁焕云转身看过去,好心情地笑道:“正好,大平层应该合你心意,明天晚上我去接你?”   季央没拒绝,“没问题,那就明天见。”   “明儿见,用我叫人送你回去吗?”   “不用。”   梁焕云略一点头,没坚持,他看得出来季央自己有主意,摆了摆手就先一步离开了。   跟朋友碰面后被问为什么一大早的心情就这么好,他只说挖了株白玫瑰回家养,其他的嘛,暂且保密。   说不说,怎么说,都是以后的事儿。   两年,才刚开始。   房间内,季央盯着放在桌边的手机,坐了好一会儿才拿起小餐包吃起来。   早上就吃牛排对他的胃来说是过大的负担,而且他没什么胃口,只是为了身体机能的正常运转,多少要吃两口。   起码撑到把事情做完。   吃完早餐他又睡了个回笼觉才起来,打开手机一看,好友发了一连串消息过来,他犹豫了下,最后还是下定决心直接拉黑了。   至于他母亲林欣彤,他设置了免打扰,没删除没拉黑,看看对方自以为是的表演不也是找点乐子么,他只回复了季博平发来的消息,说还算顺利,跟对方约了见面说。   下午两点,他联系了自己的司机送他去季氏公司。   对,他自己的司机。   他没办法开车,坐车相对好一点点,就他这小破烂体质,出门有车还是方便省事些。   到了公司他直奔季博平的办公室,他大四以副总的身份在这儿待了一年,就是个摆设,连吉祥物都不算,是一件实事都没接触过。   他的好父亲从没指望他能成事儿,也没想着要仔细教。   在对方看来,他这张脸就是最大的本事。   看到季央好好地进来,季博平终于放心了,“这回总算是给我争了口气,你要能牢牢地巴着梁总,想要什么好处没有?我不会亏待你,季家这一切到头来不还是要留给你,上点儿心,知不知道?”   季央办公桌边坐下,跟季博平之间隔了张办公桌,道:“自然知道。   “我今天来是要辞职,这个副总的位置我没本事坐,倒是梁总给了我一点小钱,我自己去折腾折腾。”   季博平当然答应,笑得合不拢嘴,“可以啊,一个晚上而已,看来这回你是真开窍了,这才对,做人嘛,就是要扬长避短。”   随便折腾去,他没觉得季央能翻出什么风浪,不就是梁焕云纵容么。   他搓了搓手,起身走到季央身边,想拍拍儿子的肩膀却被躲开了,看对方神情冷淡,他了然地笑了笑,没不高兴。   他退开一步,叮嘱道:“这刚联系上,别的先不说,给你钱让你去玩儿是次要的,你可一定要把梁总哄高兴了,爸还指望你呢。”   季央轻轻哼笑了声,听不出喜怒,“该我上心的地方我肯定上心,你跟妈养大我付出了多少我心里有数,一定会好好孝敬长辈的,爸——您放宽心往后看。   “还有,梁总让我搬过去跟他同居,我一会儿就回去收拾行李,今晚上起就不在家住了。”   “没问题没问题,好事!爸真没白养你二十多年!!”   季博平听到意料之外的好消息,可谓是神清气爽,甚至觉得那些合作啊、好处啊,都近在咫尺了!   然而。   听着这些话的季央,只觉得恶心、厌恶。   上赶着卖儿子,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他一句话都不想再跟季博平说,定定地注视着自己所谓的父亲,他要把对方这副兴高采烈的嘴脸牢牢记住,且待来日。   他挨过的打,他忍受过的伤痛,他日日夜夜承受的煎熬,都要一点一点全部还回去。   来而不往,非礼也。   他可是很有孝心的。   从公司离开后他回了趟季家,还提前问过佣人,知道林欣彤不在家,不然他就劳烦司机帮忙收拾了。   他拿了笔记本,简单拿了几件衣服,还有几年来收集的十几块儿机械表,这些全是他用自己赚的钱买的,至于其他的么,他什么都不想要。   哦,对了,林欣彤在他十八岁生日时送的那块表,他也带上了。   是再好不过的提醒。   从季家出来,他扭头看了眼这座承载他人生二十二年重负的别墅,突然有种难得的松弛感,注视了会儿,他的目光往下落,停留在了自己身边的小行李箱上。   到最后离开时也就这么多。   够了。   他神情冷淡不见起伏,没再停留,径直离开了季家别墅。   当晚他找了家酒店入住,将接下来的计划仔细梳理清楚,一直到第二天下午三点才合上笔记本。   他长长地舒了口气,就等梁大佬给的资金到位了。   从小他就对人工智能很感兴趣,却出于种种原因没有做,现在终于可以去实施了,他想看看自己能够达到什么样的程度。   梁焕云这边,晚餐后他正想问季央的位置,对方就发了个地址过来,是附近的商圈。   他有些奇怪,但不算太奇怪。   季央已经给了他很多不一样的惊喜,什么草包,什么花瓶,对方不止聪明隐忍,还十分有韧性,尽管他不知道这位为什么突然决定不再藏拙,但他很感兴趣。   想看看季央到底能做出些什么。   他不否认这朵不落俗的白玫瑰确实吸引了他。   到地方之后,远远的他就看到了站在路边的季央,对方身量不低,身形纤细,站在初夏微微的夜风中,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就足以撩动别人的心弦。   离得近了他才看到季央戴着墨镜,还剪了头发。   他下车走过去,站在台阶上的人刚好跟他平视,他的新晋协议小男友把墨镜往上一推,露出了一双流光溢彩的桃花眼,还丢了个轻巧的wink过来。   华灯璀璨,灯光映在对方的眼睛里更显熠熠。   哪里还有传闻中阴郁不讨喜的影子,明明冷清乖巧,又撩拨人得很。   纯欲感直线拉满。   让人想欺负的。   他勾着季央的腰把人带进怀里,笑道:“这发型我喜欢,造型师审美不错。”   季央勾唇笑了声,“梁先生只夸造型师的审美啊?你这样我要吃醋的好不好,说好的情人眼里出西施呢?哦,不对,我们是假的,怪不得~”   听着这体贴懂事又不无委屈的语气,直接给梁焕云逗笑了。   “一张嘴叭叭的,你吃哪门子醋,关键是你底子好,造型师才有发挥的空间,”他捏着季央的下巴尖晃了晃,故作不满道,“而且我们怎么是假的了,协议期你忘了?两年内我们就是正儿八经的恋人。”   季央轻轻哼了声,扫了眼自己的行李箱,“那么劳驾你帮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恋人提一下行李。”   “没问题,我的荣幸。”   梁焕云给季央打开了副驾车门,随后又帮忙放好了行李箱。   这样的情趣他很乐意配合。   只是往公寓楼去的路上,还有上楼的电梯里,季央的反应让他觉得不太对,似乎有些紧张。   出来电梯,季央自认为悄没声儿地松了口气,整体上对这座大平层公寓楼还算满意,一梯一户,私密性很好,而且梁焕云直接买了最高的三层,住起来更自在。   他不喜欢各种狭小密闭的空间。   包括电梯和轿车。   梁焕云输了密码,直接展示给了季央看,又给对方录入了指纹。   看着身边微微低着头去看手指的人,他问道:“很紧张?”   季央顿了下,听到录入成功的提示音后收回了手,抬起眼看向梁焕云,歪了歪脑袋,“多少有点,从小到大这可是我第一次去别人家里。”   梁焕云抬手捏了捏季央的肩膀,很快就松开了。   他打开门拎着行李箱先迈了进去,“放松,我没打算把你就地扑倒,比起直接做,我对你这个人更感兴趣,你自在了我才高兴。”   季央注视着梁焕云的背影,眼底泛起了浅润的光。   尽管对方会错了意,但说的话确实让他更放松了些,不做正好,要三天两头爬不起来床才耽误事儿。   他调整了下心情,跟了进去,入目的装修布置是简洁的科技风,但因为各种暖色调光源的存在并不显得冰冷,挺有活力的,很符合他的审美。   关键是有生活痕迹。   梁焕云大致介绍了下,在客卧门口把行李箱放下了,“你人跟我住主卧,但东西放客卧。”   季央抱起手臂靠在门框上,打趣道:“可以啊,你怎么安排都行,不过我现在有点好奇,梁总——   “除了我,你有带其他人来过这里吗?”   语气平静似乎是在开玩笑,却夹杂着醋意。 第三章   梁焕云听出了季央的言外之意,兴致不错,自然愿意顺着对方的话接下去。   他眉眼微扬,抬起手就强势地按在了季央身边的墙上,凑近过去,两人几乎是鼻尖挨着鼻尖。   能感觉到彼此呼吸的距离。   他煞有介事道:“当然有啊,我发小,还有保洁和物业的人,他们之外就只有你了。”   季央抿了抿唇,大佬如此上道呀,很能接得住茬,他到底没忍住先笑了。   他缓了口气,道:“作为合格的恋人,要适当表达一些醋意对不对?梁总,我合格了嘛?”   梁焕云摸了摸季央的头发,这软软的发丝很好摸,细细的,也很柔韧,他摸完又用力地揉了下,看着对方因为他的动作微微眯起了一双粲然的眼,心情颇好。   这小表情灵动得很。   他稍微退开了些,笑道:“合格,而且我说的是真的。”   “哇哦~”   季央的眼亮了亮,双手交握捧在身前,“那我也说句真话,我很高兴,你第一个带回来的人是我,看得出来你挺喜欢住这套公寓的。”   这眼里都要蹦出小星星来了。梁焕云觉得自己捡到了宝。   他没揉过瘾,又捏了捏季央的脸颊才松手,言辞间带着些微并不十分明显的倨傲,“我是很喜欢这儿,能看到大半个城市。”   季央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这点他们不谋而合,他也喜欢高一些的开阔处。   只是对梁焕云来说,大概更喜欢将城市尽收眼底的掌控感吧,当然了,这位大佬有俯瞰世界的资本。   两人又聊了两句,他去收拾东西,梁焕云先洗澡,对方还让他直接用主卧的浴室,他自然没意见,主卧规格更高,都到现在了,能享受就多享受享受吧。   他不用猜就知道主卧的浴缸绝对更舒服。   睡前泡澡是他为数不多的爱好。   昨晚上没泡,正好梁焕云先洗了,也不用担心过度占用浴室。   收拾完东西说实话他的心情有些复杂,毕竟在这之前他从没有跟谁这样亲近,但是,没想到推开主卧门后还有一个超大的surprise在迎接他,入目的是散落在各处的……   毛绒绒。   毛绒绒的玩偶。   大大小小都有,各式各样的,从恐龙羊驼熊仔鲸鱼企鹅,到招财狸花柴犬二哈鸭鸭兔兔,还有皮卡丘龙猫小黄人等等等等,置物架上、地上、床上到处都是。   这卧室简直像个玩偶展览馆!   装修风格跟外间一样是简约的科技风,但跟那些软萌软萌的玩偶搭配在一起,有一种……诡异的和谐。   再一想梁焕云本人,他没忍住扶额,好家伙!   谁能想到暴戾狼犬私下里会喜欢这样的毛绒绒玩偶!都说人不可貌相,老祖宗诚不欺人,他就是真说出去也没人信好不好!   梁焕云从浴室出来就看到了呆立在门口的季央,他笑了笑,随手拿起一只小麋鹿公仔,直接递到了对方眼前,“可爱吧?”   季央跟小鹿眼瞪眼看了会儿,慢吞吞地偏过头看向梁焕云,面对大大方方坦诚这样可爱喜好的人,他无奈地带着笑意调侃道:“是很可爱,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玩偶,真的真的真的一点都看不出来啊,梁总,你童心未泯哦~”   梁焕云并不介意季央知道,“从小就喜欢,没办法,我睡觉习惯抱点儿东西,以前是这些玩偶,以后嘛——   “不抱它们了,抱你,你比它们抱着舒服多了。”   被拿去跟玩偶比舒服,还比赢了,这让季央怔了怔,然后没怎么给大佬面子地笑起来,给自己笑得喘不上气来了才收住。   他接过那只小麋鹿,揉了揉,道:“确实很可爱。”   他跟梁焕云是都有不为人所知的一面呀,有意思,而他的目光也缓和了些,大佬看似暴戾,说不定内心很柔软。   从昨天到现在,他确实从梁焕云身上感觉到了危险的沉沉气场,但对方也有眼下这样可爱的一面。   真要说就是很奇妙。   他用小鹿在梁焕云肩上戳了戳,道:“其实挺巧合的,我们俩跟外人眼中的都不太一样。”   梁焕云有同感,他是雷厉风行、手腕强硬,但说他是吃人等级的恐怖就过了。   这些年他男男女女拒绝得多,难免有人背地里嚼舌根泄愤,谣言一传二传的就这么传了出来,他乐得扑上来的人少了,也就懒得去澄清,反正他看重的人不会因为谣言就误会他。   至于季央,藏拙的原因他猜着是跟季父季母有关。   他又揉了把眼前人的头发,“说的不错,还是亲眼见到,真的感受到了,这些才是实实在在的。”   季央点点头,扬了下搭在手臂上的睡衣,道:“梁总的贴心我就实在地感受到了,衣服我很喜欢,尺寸也合适,谢谢。”   梁焕云没觉得需要谢,对大多数人他不在意,对难得感兴趣的人多上心一点是应该的。   他稍稍抬了下肩,神情放松,“合适就行,毕竟是我的人,一点小事,去洗吧,等你睡觉。”   季央抿起嘴笑笑,哎呦~这话说的,帅气!   他给梁总裁翘了下大拇指,然后把小鹿塞到对方手里就直奔浴室了。   而梁焕云扭头看着季央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低头瞧向小麋鹿。   身体上病弱的某人其实眼睛很亮,像小动物的那种纯粹,很能打动人,不然他不会把人带回自己喜欢的公寓里来。   只是那双眼再往深处看就是一片阴冷的泥泞,要不要踏足呢?   处着再说吧。   走进浴室的瞬间,季央的好心情指数就upup地往上蹿升。   他想的一点没错,定制款浴缸泡着超级超级舒服,热水浸润全身,那些沉淀在身体里的寒气稍稍被暖了暖,整个人舒缓很多,要不是都十一点了,他还想多泡会儿。   但是。   在走出浴室看到梁焕云的瞬间,他的好心情戛然而止。   对方坐在沙发里,手里正端着一杯白兰地,随着轻轻的晃动,酒香和果香徐徐逸散开,让他不由自主的地攥住了睡衣前襟。   这点酒味对别人估计没什么,但对他来说——   难以忍受。   梁焕云看到僵在原地的人后,跟着顿了下,疑惑道:“怎么了?”   本来季央的脸色被热水蒸腾得泛起了微微的粉红,像桃子尖尖上的那抹粉,很好看,这一下子又苍白了回去,但此时此地似乎没发生什么事吧?   季央没有回答,慢慢踱着步走到了梁焕云跟前,越发明显的酒香气让他咬了咬嘴唇才忍住没转身直接离开这个房间。   顶着对方疑惑的眼神,他直接坐在了人家腿上。   靠在梁焕云怀里,他蜷起腿蹬在沙发边把自己略微缩了起来,稍稍低下头,小声道:“睡前就别喝酒了吧?”   这句话说出来,梁焕云有了猜测,他反问道:“你不喜欢酒?”   “……嗯。”   “可我习惯睡前喝一杯,能让我睡得更好。”   季央的眼睫抖了抖,有些失策,他预想了很多同居后可能会发生的事情,但没想到眼前的局面,而酒香就萦绕在鼻端,根本忽略不掉。   他已经开始有些头晕了。   半分钟之后,他缓了口气,道:“你……你可以抱紧我,一样能睡得好,我很好抱,你自己说的。”   闻言梁焕云笑了声,他一手拿着酒杯,一手抚着季央的脸颊让对方抬起脸看他,瞧着怀里人熏红的眼眶,他压低了嗓音,“我是说过,但睡前喝酒跟抱你又不矛盾,还是说——   “你是在让我改变原本的习惯吗?”   梁焕云的手用了些力气,季央的下巴尖有些疼,但他没躲,对方周身的气场明显地低沉了下来。   是无形的压迫感。   哪怕有一房间软萌的玩偶,眼前这位依旧是让人不敢小觑的狼犬,现在这样子就像是被侵犯了领地的头狼。   冒犯凶猛又懂得蛰伏下来伺机而动的上位者,不是上上策。 第四章   四目相对,季央在梁焕云的眼中看到了一些凌厉的愠怒,他微微皱起眉,自觉话没说对。   对方说的一点不错,他是在让人家改变一直以来的习惯,凭什么去改?为什么要迁就他的喜恶?   没这样的道理。   他快速转动着脑子思考对策,眼睛一眨就蓄起了一汪马上要溢出来的泉水,他放软嗓音道:“我没有要你改变习惯的意思,就是……我们能不能商量下。”   季央的姿态软和,梁焕云在半分钟后松开了捏着对方下巴的手,转而搂住了对方的腰,些许的不悦逐渐散去,气定神闲地问到:“商量什么?”   像是面对胜券在握的猎物那样从容。   季央缓缓吸了口气,“喝完了酒可以再去冲个澡吗?”   梁焕云没拒绝也没答应,道:“我都洗过了,麻烦。”   觉察出梁焕云不像是真的生气,季央又凑近了些,眉眼微垂,“好哥哥~去嘛,我会乖乖在床上等你睡觉的。”   梁焕云看着季央下巴上被自己捏出来的些微红痕,目光上移,对方一双潋滟的桃花眼随之映入眼帘,波光微漾,宛如飘了场如酥小雨。   怪惹人心疼的。   他抚着季央的脸颊,问道:“再去冲个澡不是不行,但你是不是应该跟我说说为什么这么排斥酒味儿?这点味道才哪儿到哪儿。”   平心而论,白兰地的酒香里还混着明显的果香,根本说不上呛人,季央对这样程度的酒味就敏感介意至此,如果换成呛鼻的高度酒呢?   季央不想说这个。   没什么好说的,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季博平酗酒,喝完酒还打他跟林欣彤,虽然他上大学住校后少了很多,但以前被打的次数多了,多少有些心理阴影,一闻到酒味儿,他就会条件反射地想起那些被疼痛和阴郁充斥的过去。   而这些伤痛他不想多说,揭露伤疤除了卖惨还有什么意思?   他眨了眨眼,已经思量好了对策,既然刚才的撒娇服软有用……   那就用。   他偏过头直接靠在梁焕云肩上,在人家颈侧蹭了蹭,又蹭了蹭,小小声的嗓音略带颤抖,“闻这个味道我头疼,再去冲个澡吧?只要你答应我这个,别的……哥哥想做什么都行,我……   “央央会很听话的,好不好?”   梁焕云放下了酒杯。   季央的身高比他低一些,骨架也小,这样乖乖缩在他怀里,他伸出手臂就能完完全全揽住,很好抱,这么想,他接着就付诸了行动,把撒娇的小玫瑰收拢在了怀里。   这一声哥哥叫的,直戳戳落在了他的心坎上。   很好听。   他偏过头贴着季央的头发,抚了抚怀里人的背,轻笑道:“说起来我比你大三岁,你叫一声哥正好,我很喜欢,就为着央央的一声‘哥哥’,我就不能不答应。”   说实话,他有被撒娇娇的季央可爱到。   他高兴了,自然愿意为对方迁就。   季央垂下眼,松了口气,这茬就算是过去了。   他仰起脸,微微抿起唇,又眨了下眼,歪歪脑袋,笑道:“谢谢哥哥——”   说完他不等梁焕云的回应,从对方怀里轻巧地下了地,又转身把人拉起来往浴室方向推了推,在人家扭头看过来时,笑盈盈道:“快去快去,我在床上等你哦~”   这一通操作让梁焕云是一点脾气都没有,无辜乖巧招人疼的小美人都这样撒娇喊哥哥了,他还能怎么着。   只好纵着了。   问就是他高兴,他乐意这么着。   看着梁焕云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季央脸上的笑容很快就消退了个干净,笑?   笑是很累的。   他晃悠到床边,把自己摔在床上,发觉自己压到了床上的抱枕,抽出来一看,是只胖胖长长的柯基,他稍微迟疑了下,还是揉了揉犬犬的一张笑脸。   有点傻气,但确实可爱。   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之后,他很快松开了手,又仿佛有所察觉地摸了摸自己的嘴角,是微微弯起的弧度。   他顿了顿,无声地叹了口气。   可尽管笑容收敛了,在灯光的映衬下,他的眼里依旧闪着斑驳的光。   等梁焕云重新冲了澡回来,被捞进人家怀里的时候他眯起眼睛闻了闻,心里安定了,“一样。”   他跟梁焕云身上的味道是一样的,这样的认知让他莫名产生了一点不该有的归属感。   梁焕云扯过被子给两人盖好,用力揉了揉季央的脑袋,嗓音染上了几分慵懒,“一样一样,赶紧睡吧,晚安,小麻烦精。”   被乱起了昵称的季央一边应着一边调整了下姿势,爱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金主爸爸高兴就好,他争取当自己没听见。   而且说句实话他很喜欢梁焕云的怀抱。   他从小体弱,手脚总是拔凉拔凉的,大夏天站在太阳地里都不会觉得热,正好梁焕云体温偏高,被这样严丝合缝地抱着,身体慢慢慢慢就暖了起来,挺舒服的。   跟泡热水澡相比是各有各的舒服。   他昨晚上没休息好,这一晚在梁焕云的怀抱里难得睡得沉稳,第二天早上爬起来时精神头还不错,看着身边空空的床铺,他满意地弯起嘴角。   意外收获了。   他悠哉地晃去洗漱完回来才拿起手机,不出预料,梁焕云已经先走了,让他自便,除此之外,大佬已经非常利落地把两千万转到了他发过去的账户上。   他发了个喵喵贴贴的表情包过去,这么利索,点赞。   尽管跟梁焕云相处时间还不长,但依他看来对方除了偶尔有些危险之外,大多数时候都很好相处,暴戾似乎谈不上?雷厉风行倒是能感觉出来,是相当耿直利落的脾性。   当然,他现在看到的也可能只是对方性格的一个侧面。   梁焕云给的资金到位,再加上他之前帮人投资理财赚取的佣金,基本上够用了。   他攒的钱本来是要全部留给林欣彤的。   对方精通插花、茶艺,懂古典书画鉴赏,是艺术圈里小有名气的鉴赏家,在他出生后才逐渐淡圈,先前他连国外花店的选址都确定好了,只等两人到了那边再看着装修就行,能把曾经的喜好捡起来,也是生活的一份寄托。   除去保证花店运转的资金外,他还在信托机构存了不少资金,即便自己活不了几年,林欣彤的余生都能有足够的保障。   但是。   人算不如天算。   这些计划都作了废,他费劲心思准备的一切到头来成了荒谬一生冷冰冰的佐证,现在么,这一大笔资金他要重新规划,为自己所用。   另外,恋爱协议中有一条很重要,就是不能耽搁他的工作,所以他把要搞公司的事跟梁焕云说过了,两笔资金加起来,他收购了几家小公司,整合后成立了“未央科技”,就做人工智能相关的产品。   研究需要时间,他耗不起,现在他能做的是把已经开发出来的技术用产品去落实,有实用性才有广阔市场。   梁焕云对他的规划挺感兴趣,主动帮他疏通了几个关节,公司才能顺利地在短短一周内开起来。   而这几天他直接住在了公司,集中把该处理的事情都处理完,一切步上正轨后他才放心地松缓了一口气,跟梁焕云说了晚上回去。   对方很快回复了消息,说作为庆祝,晚上请他吃饭,他都欣然应允了。   梁焕云说了来接他,下班后他提前约定时间十五分钟就下了楼,本来是想着他等会儿的,却没想到出来电梯就看到了等在大厅的……宋思远。   他唯一的朋友。   确切来说是前朋友。   他扭头就要走,却被三步并两步冲过来的人一把攥住了手腕。   宋思远顾及着是在公众场合,压了压嗓音,但还是带着明显的火气,“去哪儿?把话说清楚!你三岁小孩子吗还搞这种单方面绝交?!”   季央根本不想多说,都没看宋思远,只冷着脸色道:“合不来自然要绝交,没什么好说的。”   宋思远怒极反笑,强拉着季央往大厅的待客区走,嘴上没停地在叨叨叨,“有人跟我说这几天搁这儿见到一个人有点像你,我过来就是撞撞运气,还真给我逮到了!话不说清楚别想走,也别糊弄我。”   季央挣了挣,没挣脱开,索性放弃了。   他跟宋思远是大学同学,对方看着是个没心没肺、热情洋溢的小太阳,耿直是真的,心思通透一样是真的,而且打架厉害,大学时候为了他跟别人动手不是一次两次,真比划起来……十个他也不是对手。   而且,对方是除了他跟林欣彤外,唯一知道他出国打算的。   落座后他没等宋思远再问,直接道:“我不打算出国了,计划作废,我留下来开公司有自己的考虑,这是我的事,跟别的谁都没关系,我没必要任何事情都毫无保留地告诉你,我们只是普通朋友,别自作多情。”   宋思远紧盯着季央,对方剪了短发,跟之前阴郁内敛的形象相比,多了利落和凌厉,一张脸露出来了更显精致。   就是这说得话也更不中听了。   他被气得笑起来,“把这些划清关系刻意疏远的话都给我收了,我不知道别人还不知道你吗,搁我面前说这些能有用?省省吧。   “季央,我这人死心眼,认定了是朋友那就是一辈子的,别来绝交那一套,我一个字都不信。   “你突然决定不走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儿?不能跟别人说的可以跟我说啊,我们可以一起商量,别这样把所有人都推开。   “有问题我们解决问题,我强调一遍,我、不、跟、你、绝、交,绝不!”   季央不由得皱起眉,所以他才更不能把宋思远牵扯进这摊子浑水里。   他沉默了会儿,道:“对感情来说一头热没意思,我把话说清楚,以后我没你这个朋友,没有任何关系,听明白了?理解了?看在大学几年朋友的情面上,就这样吧,一别两宽对我们来说就是最好的选择。   “宋总,别逼我说难听话。”   对方毕业后进了自家公司当副总,跟他空有职衔没有实权的身份不同,作为宋家独子,宋思远是既定的接班人,前途大好,用不着跟他站在一起承担无妄的风险。   瞧着油盐不进的季央,宋思远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对不对?还是很重要的事,你突然改变主意不走了,还这么快就把公司开了起来,肯定有自己的打算,我没打算阻止你干什么,我可以帮你——   “你跟我绝交八成是因为要做的事有风险,不想拖累我。   “但是!不管你跟谁有矛盾,我都站在你这边,相信我好不好?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这话我说了,就会做到。”   “那是以前!”   季央跟宋思远说不通,听着对方的话只觉得心里难受,声音不由得跟着扬了起来。   说完那简短的一句他就瞥开了眼,不想去看对面的人难以置信又受伤的神情,左右是他对不住人家,而这一转眼他就看到了刚在写字楼外停下的车子。   梁焕云到了。   他直接站起身,最后道:“以前是以前,都过去了,以后我不想跟你多牵扯,你好自为之,多保重,再见。”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不再留恋。   宋思远清楚这一时半会儿撬不开季央的嘴,对方是最有主意的,决定要做的事儿不会轻易放弃,别的都好说,就绝交不行,不管怎么样他不答应。   反正知道公司在这儿了,刚安置住就换地方的可能性不大,他多来溜达两圈!   他正想着接下来怎么办,就看到季央走向了一辆车,那车的主人还下了车亲自给他的央宝打开了副驾车门,关上车门后又朝他这边看了一眼,仅仅这一眼,让他僵在了原地,半天缓不过来。   梁焕云?   梁家那位脾气差到没边儿,吃人不吐骨头渣子,带着明显狼属性的大佬?   季央怎么会跟对方在一起,姿态还挺亲密?!   他眨巴眨巴眼,再眨巴眨巴眼,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自己的CPU都要烧掉了,难不成是季央不小心得罪了大佬,被刁难、被针对了?所以才要跟他绝交?   不行,他不能看着好友深陷泥潭却什么都不做。   他攥起拳头,目光灼灼地盯着远去的车子,首先要把情况搞清楚才好想下一步的应对,但是——   季央一句话都不想跟他多说。   想到这儿他瞬间蔫了,没什么形象地瘫在椅子里,苦巴巴地皱起了眉,要不、要不他找个机会跟梁大佬接触下看看?说不定能试探出来一些情况。   但一想到要跟对方打交道,他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艹,这位哪儿是好惹的啊,他父亲还行,他的段位明显不够,等等……他想起来了,两天后有个酒会,规格挺高的,大佬应该会去吧?   他重新支棱了起来,为了挽回好友,值得一试!   豁出去了!!   不同于好友的斗志满满,季央这几天没休息好本来就挺倦怠的,现在更是满心烦闷,抱起手臂靠在车门上,这样的情绪加剧了他处在封闭小空间里的焦躁。   梁焕云扫了眼季央,问道:“你跟宋家那位认识?他的风评和人缘都挺好,进公司后经手的几个项目据说也做得不错。”   季央应了声,含糊道:“认识,普通大学同学而已,今天碰巧遇上了。”   梁焕云若有所思,那样子可不像只是普通大学同学,似乎是有争吵,但不是对头之间的争吵。   梁焕云没追着问让季央稍微松了口气,他现在没心力应付这样的聊天。   他随身带着小药盒,一开始是不打算当着梁焕云的面拿出来的,但目的地还是没到,还是没到,还是没到,随着待着车里的时间延长,他本就起伏的情绪越发动荡起来,搅得他心神不宁,越来越难以控制。   他微微低着头,蜷起手指,兀自忍耐着。   梁焕云发觉季央不太对,稍微放缓了车速,“怎么了?不舒服?这几天累坏了吧。”   “……还好,我没事,就是有点晕车,快到了吧?”   “五分钟。”   梁焕云应完,又道:“有水,也有薄荷糖,你自己拿吧。”   季央的呼吸有点沉重,视线都开始发昏了,他胡乱地点了点头,去摸揣在口袋里的扁平小药盒,“不用,我带了……糖。”   梁焕云随口接道:“什么糖?”   季央把药片直接咽了下去,咽喉处还留了些苦涩,糊弄的话都没过这会儿有点卡顿的脑子,“就普通的糖。”   梁焕云本来是随便问问,季央的回答让他发觉了不对。   他扭头看了眼,对方正收起一个不透明的小盒,那不是糖盒吧?而且他一点甜味儿都没闻到。   他再次问道:“给我一粒尝尝?”   刚把小药盒塞回口袋的季央一下愣住了,他下意识地隔着衣服按住药盒,心脏一阵怦怦跳。   尝尝?   这不是个过分的要求,但那东西是缓解幽闭恐惧症的,怎么能随随便便给没事儿的人吃?! 第五章   季央的脑子转不动,尽管吃了药,但呼吸不畅的缺氧感还是越来越明显。   他试图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拒绝,可脑子根本不愿意配合,在梁焕云又用一声鼻音表达了询问后,他终于艰涩地开口道:“刚才那是最后一粒了,抱歉。”   最后一粒。   梁焕云可不信,他是没看十分清楚,但听到轻微的响动了,明明还有不少,季央为什么要撒谎?   只有一个可能,那根本不是糖。   不是糖还能是什么?   他有猜测,但并不确定,倒也没再继续问,笑了声道:“糖而已,没事,你平时喜欢吃什么糖?”   季央猛一下放松了,他深呼吸了好几下才堪堪找回了自己的气息,道:“没什么偏好,不酸就行。”   “嗯,喜欢甜食吧?”   “……喜欢。”   余下的几分钟车程里,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等到车子停下,季央就打开了车门,转身向外刚想下车,却发现自己腿都是软的。   他低下昏沉沉的脑袋,半是无奈半是自嘲地皱起眉。   幽闭恐惧症啊,伴随他十几年了,没办法坐飞机,连乘坐轿车、电梯对他来说都不是轻松事,他有什么办法呢,这种心理上的问题比身体上的更难克服,严重的时候只能靠药物缓解。   烦人透了。   他正想着怎么拖延时间再缓缓,脸颊上突然贴了个东西,冰冰凉凉的。   他怔了下,抬头看过去,闯入眼帘的是刚才还在驾驶座的人,大佬神情放松,甚至眼里还带着点缓和的笑意。   季央抬起头后,梁焕云把东西递到对方手里,道:“晕车?果汁,不腻,喝点儿缓缓吧。”   季央看向手里的罐装果汁,似乎是放在车载小冰箱里的,还带着些寒气。   他抿了抿唇,随后摇摇头,顺着梁焕云的话道:“谢谢,我确实是……有点晕车,不过我不喝凉的,胃受不了,没事儿,缓个三五分钟就行。”   梁焕云微皱起眉,略无奈地笑了声,得。   他去后备箱拿了瓶常温的水过来,换走了季央手里那罐果汁,见对方拿着水愣愣的没动作,他又把果汁放在车顶,给人拧开了矿泉水瓶盖后重新递过去,“就说你是个小麻烦精,我这妥妥是给自己找了个祖宗。”   季央看看手里的玻璃瓶装矿泉水,再看看说他麻烦的梁焕云,心绪莫名。   他道了谢,慢慢地喝了几小口,常温的水对他来说是最温和的,热了不行,冷了也不行。   侧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缓了缓,等脑袋不那么昏沉了,他偏过头看向身边靠在车上的人,问道:“我这样的人很麻烦,是吧,对谁来说都是负担。”   梁焕云低头看过去,季央神情平静,带着点自嘲。   但他还看出了一些不明显的委屈和难过。   他顿了下,接茬道:“是挺麻烦的,柔柔弱弱的自然讲究得多,这儿要注意那儿也要注意,一个没照顾到说不定就病了,多操心啊。”   季央握紧了水瓶,他就知道。   就算长了副出挑的样貌又能怎么样,病歪歪的不还是惹人讨厌,只会给身边人带去无穷无尽的麻烦,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凭什么分心处处照看他。   他眨了眨眼,把不该有的情绪全都眨了回去,开口的声音甚至有些无所谓的笑意,“那梁总后悔了吗?”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周遭的声音好像瞬间被掠夺殆尽了一样。   他有点后悔问出这句话了,不是自讨没趣么,他指望人家回答什么,后悔了要结束协议吗?   他刚要开口给自己找补下,却猝不及防收到了梁焕云的回应,对方用力揉了揉他的脑袋,把他本来还挺整齐的头发揉得乱糟糟的。   直接给他揉懵掉了。   怎、怎么啦?   梁焕云松开手,转身朝向季央,一下一下给对方整理着被自己揉乱的头发,嗓音轻快,“后悔什么,那晚上见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身体不怎么样,娇气些是意料之中的事儿,我对你更感兴趣,所以麻烦什么的就都不是问题,无伤大雅,我乐意。”   季央怔怔地看着梁焕云,有些哑然。   半晌,他弯起眼睛,道:“季博平眼光不行,能挑中你是撞了大运气。”   整理好后梁焕云收回手,“误打误撞吧,不都说我喜欢乖的吗,他又觉得你没棱角没脾气,乖得很。”   季央点点头,站起身,看着梁焕云把那罐果汁放回去又关上门,心情好起来,阴差阳错让他遇上了对方,这么好的金主,大概是上天在怜惜他吧,在人生最后几年给了他这么一点……   堪称慰藉的温度。   梁焕云没那么多规矩,两人就边吃边聊了,自然免不了说到公司。   他对晚餐没什么兴趣,但公司他很有得说,“两年时间,加紧点儿,够做出些名堂来了,我以前就想做,一直没合适的机会,现在正好。”   梁焕云听季央说着两年内的安排和两年后的长期规划,对方信心满满的,温温的一双桃花眼,此刻湛亮得好像要蹦出些闪闪的钻石来,整个人格外有神采,冲淡了那丝倦容。   灯光漫漫洒落,眼前人似乎在发光。   在季央停下来问他感觉怎么样的时候,他晃了晃盛着果汁的杯子,道:“我很喜欢这样的你,当然,你的规划我一样很欣赏,按照你的想法做吧,你有眼光有胆识有格局有才华,信我,要不了两年你就能做出成绩。”   说不定就成了走在行业前端的人。   大有可期。   被这样直白地认可和夸赞,季央一下不好意思了,还没有人这样夸过他。   他稍稍清了下嗓子,道:“谢啦,我那几年大学算是没白上。”   “双修金融和计算机,还要应付家里,不容易。”   季央摇摇头,什么容不容易的,反正都过来了,他辅修计算机不过是给自己找个念想,以后做不了,接触点相关的内容算是聊以慰藉。   没想到。   只能说命运的底色就是反复无常。   梁焕云看着季央,感受挺奇妙的,季博平还不知道自己儿子这样优秀,只以为是个草包花瓶,等知道的那天肯定很震惊,那脸色,啧啧,绝对好看。   他好像有点猜到季央说的报复是什么样的报复了。   诛心呀,有意思。   他收回思绪,问道:“看你没怎么吃,不合胃口?”   季央看着一桌子菜,晃了晃脑袋,“没,只是多多少少有些挑食,不过你点的菜多,足够了,关键我也吃不多。”   梁焕云对季央的话存疑,这哪儿是多少挑食,明明是非常极其十分挑食,而且这胃口跟猫一样!都不好好吃东西,身体能好就怪了。   他自己看着的,季央就没怎么动筷子。   他拿起筷子夹了块儿对方刚才吃过的春笋喂过去,等他反应过来,这个动作让两人都顿住了。   季央盯着喂过来的笋,鲜香萦绕鼻端,是他偏好的清淡口感,但喂这一筷子菜的可是梁大佬,而且——   这是对方用过的筷子。   看大佬自己都有点意外,他是不是拒绝比较好呢?拒绝……   又要怎么拒绝? 第六章   梁焕云相当意外自己的举动。   看着一双眼里闪过不少思绪的季央,他无奈得直想扶额。   这绝对是他叔叔的锅!   父母走得早,他是叔叔和叔父一手带大的,那俩在家腻腻歪歪是常态,餐桌上他吃的是饭吗?明明是狗粮!都结婚多少年了还跟热恋小情侣似的,要不然他也不至于大学一毕业就正式搬了出来。   爱护视力从远离秀恩爱夫夫俩做起。   他从小看得多了,耳濡目染,喂口菜再正常不过,见季央没好好吃饭,他这是下意识地随手就来。   只是没等他收回手,季央就快一步咬住了那块儿春笋,见他没松筷子还歪了歪脑袋递了个疑惑的眼神过来。   他的目光微沉了沉,三秒后才松开。   季央咽下春笋,手托着脸颊,笑道:“我怎么觉得这笋比刚才吃着更好吃啊。”   他其实是要拒绝的,但又发现梁焕云的表情不太对,似乎想起了什么的样子,总之愣完之后挺放松的。   应该是没少对小情人这么做吧。   既然对方不介意,那他矫情什么,对方要唇吻要do,他都不会拒绝,还怕共用一双筷子吗。   他不反感梁焕云。   在第一筷子之后,梁焕云也认了,他这是真的给自己惹了个小祖宗回来,麻烦人得很,但十分可爱。   那就行了。   他放下筷子,挪了挪椅子靠近了些,把饭后甜点端了过来,拿起叉子问道:“那再吃两口?别的不想吃算了,蛋糕可以吗,这么大个人了跟吃猫食一样,身体能好吗。”   嗯?   季央看看那份草莓酸奶慕斯,再看看梁焕云,喂东西上瘾了是吧,他怎么瞧着大佬还挺乐在其中的?   行,可以,没问题,大佬高兴就好,他乐得不用自己动手,省事儿了。   他乖乖地靠过去,手臂挨着人家的手臂,轻笑道:“那……最多就能吃一半哦~吃多了不舒服。”   “行,”梁焕云喂了一块儿蛋糕过去,“你自己估摸着,别勉强。”   而回应他这句提醒的是季央软糯糯的一嗓子“好~嗷——”   看着眉眼弯弯吃得开心的人,他跟着翘起了嘴角,现在他有点能理解家里长辈之间喂来喂去的腻歪劲儿了。   说是最多吃一半,但饭后甜点分量很少,又是酸奶的,季央吃了一多半才摆摆手示意不吃了,最后对方吃饱喝足了靠在自己肩上眯起眼打盹,跟只懒洋洋的猫咪似的,可可爱爱四个字不足以形容。   他心情好,尽管平时不喜欢甜食,还是把余下的蛋糕给吃掉了。   是很甜。   季央这几天确实累了,稍微一放松就觉得更加困倦,不过歪打正着的,他在回程的车上睡着了,意外地没感觉焦躁。   到公寓后他跟梁焕云商量了下,还是对方先洗,然后他美滋滋地泡了个热水澡,躺床上后堪称是秒入睡。   季央睡得香香沉沉,梁焕云却有点睡不着。   他把人抱在怀里,满满当当的抱了个满怀,很合契,比抱着各种玩偶舒服太多了,感受着对方轻微缓和的呼吸,体验非常奇妙。   这是从未有过的。   他轻轻抚摸着季央微微凉的发丝,半晌才关了床头灯闭眼睡觉,不过真的睡着已经是后半夜了。   季央这一觉睡很舒服,床垫舒服,大佬的怀抱舒服,早上爬起床可谓是神清气爽,电充了满格。   而梁焕云今天还在床上,俩人又叨叨着闲聊了会儿对方才先一步起床离开。   听到关门声,他悠哉哉地打了个哈欠,摸过手机翻看消息,顺手拉黑了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看内容就知道是宋思远,这还没放弃,不知道借用了谁的手机。   随后他打开某博,点进跟他互换了身份的那位小少爷——谭钰的主页,最新一条动态就是在跟男友秀恩爱。   谭钰大三大四就开始拍戏了,据说是喜欢演戏,家里就由着对方去当了演员,挺好,想做什么就做了,现在粉丝不少,至于作品么,没他看得上的。   他倒是很好奇,如果去掉谭家小少爷这个走到哪里都被人捧着的身份,谭钰还能在娱乐圈吃得开吗?   他的手指机械地滑动着屏幕,看着谭小少爷跟粉丝们的互动,看着那些尬得人脚趾能抠出一座大别野的夸夸,他只觉得讽刺又好笑,营销什么真爱cp呢,真以为跟他的渣渣前任邓高瞻是真爱?   不不不,姓邓的只是看中了谭家。   跟邓高瞻相处半年,他对这位多少有些了解,什么喜欢啊爱啊,左右不过是出于利益的考量。   他盯着屏幕,微微眯起眼,高调好啊,越是高调,真相揭穿的时候才会摔得更疼。   谭钰是相信真爱的。   等着。   他放下手机,仰靠在床头,盯着吊顶陷入了沉思,再缓缓,等公司这边发展发展,他就能腾开手去当一回演员了。   谭钰入圈后的资源得天独厚,演的全是主角,他偏要演个配角。   在对方自以为擅长的领域里实现碾压,还是配角对主角的碾压,才足够畅快。   他的演技他自己清楚,要不过关,他哪儿能长到这么大,当然了,他没打算跟谭钰选一部戏,还没那么想不开地要跟厌烦的人天天见面。   他们俩出生时就被人为调换了,这个层面来说谭钰一样是无辜的,但他没办法用平常心看待对方。   根本做不到。   不过他没想着要戳穿彼此的身份,自然用不着太过打扰谭家,他要报复的主要是季家父母,林欣彤是始作俑者,是一切的根源,季博平是后来的加害者,一个都跑不了。   至于当演员针对谭钰么,当然是因为他对林欣彤有执念。   对方什么都知道。   他要让他的好母亲清楚地明白,即便没有那么好的成长环境,他一样很出色,远比在谭家那个蜜罐子里长大的谭钰更优秀。   季林两人的亲生儿子才是像生父那样没多大本事的草包,环境再好也照样长歪。   所谓的不蒸馒头争口气,这口气出了,让做了错事的人用余生去赎罪,他就甘心了。   又缓了缓他才起床,这会儿是真吃了两颗糖,早起没吃东西他血糖有点低。   说起来自从跟梁焕云同居,他俩都没在这里吃过饭,想到这儿他就去厨房里溜达一圈,果然,从冰箱到橱柜,除了酒水饮料,那是空空如也。   他笑了声,说不上来是自嘲还是什么,还指望梁大佬那样的人会自己做饭?   想什么呢。   路上他在经过的便利店买了早餐,随意凑合几口就放下了,没什么胃口。   到公司后投入工作他就没心思胡想八想了,中午本来是要休息会儿的,结果一个意料之外的电话打了进来。   是他的渣滓前任邓高瞻。   他靠在扶手椅里,左边转转右边转转,任由放在办公桌上的手机一直响,直到第三通电话时他才卡着自动挂断的节点接了起来。   他没拿起手机,挺沉的,费劲儿,直接点了免提,语气闲适道:“邓总裁可是个大忙人,今天怎么这么有耐心地给我这个小角色打电话了?”   “……故意不接是吧?”   “是啊,邓总要不乐意就直   接挂了吧?反正我挺忙的,没时间跟你废话。”   “……你怎么回事儿?”   季央看向手机屏幕,“什么怎么回事儿?我这么跟你说话怎么了?有问题?”   “你以前不会这么跟我说话。”   “你也说了那是以前,以前我不过是配合而已,现在的我才是真的我,你不习惯?接受不了?要么忍着,要么——滚。”   “季央!”   “我怎么了?”   “你别觉得自己开了家公司就多厉害,做出成绩来才是真本事,我看你也就这点儿花架子,要不了多久就原形毕露了!”   季央满不在乎地笑了声,透着倨傲和冷厉,“我是真有本事,还是装的有本事,你往后看着呗,看看自己的识人不清有多离谱。”   等了几秒,他只听到那边粗重的呼吸声,显然气得不轻,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了。   也是,他以前多乖巧多听话啊,一句反驳的话都不会说,更别说揶揄讽刺了。   他没放过对方主动打电话的机会,继续道:“你是真的闲,不用去哄着谭家的小霸王了?那性格那脾气,啧啧,不好伺候吧。”   “他再不好相处也比你强!”   闻言,季央的眼神冷沉得好像结了冰渣子,“强在出身和家世吗?”   回应他的只有沉默和突然挂断的电话。   看着屏幕暗下去,他又转了个方向望向落地窗外,心情不算好,但也不那么坏。   把邓高瞻噎得说不出话还是头一次,对方今天不想承认拜高踩低不要紧,走着瞧,他要让求财求势的人一个子儿、一点好处都落不着,还倒贴。   邓高瞻这边,挂断电话后脸色铁青。   他本来只是听人说季央弄了个公司搞AI相关的产品,打电话就是看热闹的,他根本不信平庸怯懦的季央能做出什么成绩。   但他没想到对方的态度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电话那头的好像是个陌生人。   冰冷,凌厉,高傲,锋芒毕露,不留情面,还会怼人,这对他来说都是以前没感受到的,真要说起来……这性格挺带劲儿,比原来没棱角的怂包软蛋有意思多了。   走着看?那就走着看,他倒要看看被自己丢掉的草包能翻起什么浪花。   季央一天工作下来,身心俱疲,回家途中去吃了顿简餐,味同嚼蜡,没滋没味的,要不是还要熬几年,他都懒得动嘴巴。   陪着季央一块儿吃晚餐的司机李哲看着自个儿的雇主,想起来了家里五六岁的小闺女,这食量还没小孩子大。   他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提醒道:“再吃点儿,你这营养也跟不上。”   季央面无表情地吃掉最后一口鱼肉,“差不多就行了。”   季央说完就站起身往外走,李哲知道这是不想在吃什么吃多少的问题上多说。   上了车之后他转了话题,道:“我家囡囡最近喜欢上了画画,给家里墙上都画了不少,不过她高兴嘛,随她去吧。话说回来,跟着你几年了,也没见你喜欢什么东西,你现在要是有时间,工作之外也可以放松下嘛。”   季央仰靠在后座闭着眼养神,知道李哲是在为他考虑,但这份情他领不动。   半晌,他开口道:“忙完了一个人静坐发呆就挺好的,最多再看个电影,没别的了。”   他提不起其他的兴致。   李哲扫了眼后座半隐在阴影中的季央,无声地叹了口气,这说到底还是喜欢……不,不如说是习惯了独处。   想到对方最近新结识的那位大老板,他虽然不知道中间具体发生了什么,但能这么快同居,大概处得还行?反正不会比住在季家处境更差了。   跟季央相处时间长了,季家的事儿他多少知道些,这孩子不容易。   只希望一切都好吧。   季央累得很,靠在这儿却睡不着。   说到爱好,他没什么特别的爱好,钢琴、高尔夫那些都不算,全是季博平强制要求他学习的,他自己真喜欢的……收藏机械表算一个,表针转动的声音很有节奏,恒定不变的,听着总能让他得到一丝平静和安定感。   还有甜食和泡热水澡他也喜欢。   想到这儿他冷凝的神情稍稍松缓了些,回去泡个澡就早些睡吧,谢天谢地,梁焕云没想着做,那折腾的,肯定极其耗费体力精力。   他进门已经是九点多了,看到灯都开着就知道梁焕云比他早回。   走进卧室,他视线一扫就看到了站在外面露台上的人,只一个背影,峻拔又冷厉。   他缓步走近,想着跟对方打声招呼就去泡澡,但靠近后就直接看清了人家大佬在干嘛,他不由得皱起了眉。   抽烟。   刚才离得远没看清楚。   他顿住脚步,可为时已晚,梁焕云已经察觉到了他的靠近。   他站在门边,没再往前,状似镇定地打了招呼,“今天挺早,你先洗?或者我先去泡个澡。”   梁焕云随意把夹着烟的手搭在栏杆上,偏了偏头示意了下,“确实还早,不着急,过来抱。”   不要。   季央一点儿不想过去,他对烟虽然不像酒那么排斥,但真不到能淡然接受的程度。   这么一想,他真的毛病挺多。   他靠在门框上给自己找了支撑,无辜地眨了眨眼,“外面冷,我就不过去了,你要不洗,我就先去泡个澡,等会儿床上再抱抱。”   冷?   梁焕云微扬起眉眼,抬脚往隔着几米远的季央那儿走,六月初的天还能说冷?扯谎都没给说圆,然而,对方接下来的一句“别过来”让他更更更奇怪了。   不让过去?   话不说清楚,他就偏要过去。 第七章   季央靠着门框,看着一步步走近的梁焕云,心情复杂。   大佬身上平时没有烟味儿,应该挺注意社交礼仪的,八成也没烟瘾,这挺好,而且刚才夹着烟站那里的姿势,别说,确实有范儿。   好看的。   但他真的不喜欢烟味,偏偏嗅觉还对烟酒味很敏感,不想闻都没办法。   梁焕云在季央跟前半步远的位置站定,抬手按在另一边的墙上,疑惑道:“为什么现在不能抱抱?还让我别靠近你,季央,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季央移开视线,略有些局促。   他没直接回答,呼吸都不敢用力,好一会儿才把视线转回来,小声又快速道:“我破毛病一大堆,对同居人来说很麻烦,要不我们……”   “你想都别想。”   梁焕云打断了季央的后半截子话,眼神里带上了些许烦躁,“我跟你定协议就是为了抱着你睡觉,不同居这协议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平心而论我对你的要求不多吧。”   季央一囧,郑重地点了点头。   他抿了抿唇,道:“梁总作为金主是万里无一,打着灯笼都难找,确实是我自己的问题,换了别人肯定不会遇到这样的情况。”   梁焕云皱起眉,略收了收自己的烦躁,盯着季央的眼睛道:“没别人,我身边就只有你,有问题我们说问题,以后别说不同居一类的话。”   “……嗯。”   季央顿了顿,视线往下看着梁焕云另一只手里还燃着的烟,道:“不是不能现在抱,但是……梁总可以把烟掐了吗?”   梁焕云恍然,看季央不敢呼吸都快把白皙的脸颊憋红了,利落地后退了几步把还剩一半的烟按灭在了烟灰缸里。   他没再靠近季央,转身靠在栏杆上,看着猛得松了口气大口呼吸的人,无奈地笑道:“不喜欢就直说,俩人生活在一块儿有摩擦很正常,你不说我上哪儿去知道。”   季央缓过呼吸,还不小心呛了下。   平复下来后他抚了抚胸口,倦乏地倚着门框,唇边牵起的弧度里带着苦涩,“没有诉说的习惯吧。”   从小到大他刻在骨子里的就是隐忍和沉默。   不能哭,更不能闹腾,那样季博平会生气,林欣彤会难过,如今想想……他还真是傻啊。   梁焕云抱起手臂,他算是看出来了,跟家里有关吧。   季博平那玩意儿确实不是东西,只从把亲生儿子送到别人床上这点就能看出来,现在他不过是领会得更切实了一点。   就不是所有父母都能称之为父母。   他心里跟着有些堵得慌,道:“我这儿不是季家,有话直说不用忍着,我还是那句话,你越自在越好,你这会儿紧绷绷的那会儿再闹个我不知道的小别扭,这样处着太累了。”   季央没从梁焕云脸上看到一丝不耐烦的情绪,对方没觉得他麻烦,而且——   刚才他说了烟的事情之后,这位看似脾气不怎么样的大佬很快就领会了,不止主动退开,灭了烟之后也没再靠近,是知道身上多少沾着烟味儿吧。   这么贴心的呀。   另外梁焕云没在房间里抽烟,很赞。   他轻轻勾起嘴角,“好,我记住了,尽管有点难学,但我努力。”   “不急,我们有的是时间,”梁焕云转而说起别的话题,道,“明晚上有个酒会,我晚点儿回来,这次去我打算跟几个从事人工智能相关方面的人聊聊,看能不能给你找点儿合作,当然了,我就是牵个线,能不能谈成看你自己。”   说到这个季央来了兴致,追问道:“既然是谈合作,不用我去?”   “刚才说的话这么快就忘了?不用难为自己,犯不着,回头你们办公室里聊就行了。”   看着姿态洒脱自然的梁大佬,季央在五秒的沉默后笑了起来,发自内心的,他认认真真道:“我反省。”   梁焕云被正儿八经保证的季央逗乐,强调道:“要仔细反省,下回再犯可要打屁股了!”   季央一眨巴眼,觉得脸颊有点烧得慌,那个……是不是夏天真的来了。   好热啊。   他走到栏杆边,跟梁焕云还保持着两米多距离,清了下嗓子,扯开道:“今天我还接到了邓高瞻的电话,就我那前任,不知道从哪儿听说我开了家公司,什么时候唯唯诺诺的小草包也能自己当老板了?他的震惊可大了去了。”   “哦,那个眼瞎的啊,”梁焕云的眼里是明显的嘲讽,“他看不到你的好是他的损失,管他信不信,做出来就信了,对这种东西就应该照着脸狠狠扇过去。”   季央没忍住笑,“他确实眼瞎,满眼都是利益,自然就看不见别的了,不过好在我从没喜欢过他,犯不着介意。”   听到季央的话,梁焕云的心情瞬间就好了。   他接道:“眼瞎的不止他一个,还有谭家那个小少爷,看不出来邓高瞻是图他的家世吗,还成天秀恩爱,假不假。”   听梁焕云提起谭钰,季央的神情有一秒钟的停滞,很快又恢复如常,“谭小少爷乐意,人家父母哥哥都宠着护着,我们急什么。”   梁焕云笑了声,“确实,不过真要说起来,谭钰就不像谭家人,说不定是基因突变,他俩哥哥各有各的出色,到了他就是个实打实的草包,还自我感觉良好,没一点儿自知之明。”   听到这话,季央的眼眶一下子涌上了一股酸涩,表面只能尽量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道:“被宠坏了吧。”   梁焕云冷嘲了一声,“圈子里受宠的幺子多了,没哪个像他一样。”   季央眨了眨眼,等那阵酸涩缓解了才回应道:“人跟人不同,不说他了,没什么好说的,等着看他跟邓高瞻的笑话就行。”   梁焕云不置可否,谭钰恋爱脑上头觉得跟邓高瞻是真爱,谭家其他人哪个是傻的?走到订婚都难上加难。   关于谭钰和邓高瞻两人就说到了这儿,季央没再想,有些一开始是他的,但现在不是,以后也不会是,想了也是徒劳。   何必去想。   梁焕云其实感觉到了季央的情绪波动,还以为那是在介意邓高瞻移情别恋,毕竟没感情也还是前任,暂时没想到其他的。   第二天晚上的酒会他惦记着答应对方的事儿,该牵的线要给牵好了,比起眼瞎的渣滓,那必须是他更好。   都分手了还想那渣渣干嘛。   他端着一杯酒从头喝到尾,也就意思意思,没多喝,等都沟通好了他给季央发了消息汇报成果,收到猫猫比心的表情包后,他的嘴角跟着翘起了一丝弧度。   成,还有最后一件事,完了就打道回府。   他刚才看见宋氏老总了,作为准接人的宋思远跟在父亲身边,他正好找对方问两句,季央说只是普通大学同学他是不太信的,关系肯定比司机李哲要近得多。   而凑巧的是没等他找过去,宋思远就自己过来了,看样子他们是不谋而合。   对方那天自然也看到他了。   宋思远走近后先是客气地打了招呼,随后尝试着问道:“不知道梁总跟季央是……什么关系?”   梁焕云放下酒杯,看着又是紧张又是担心的宋思远,反问道:“在问别人之前是不是应该自报下家门?”   “哦哦对!”   宋思远忙摸出手机,直接点开了相册,一张张照片划拉着给梁焕云看,“喏!我跟季央是大学同学,不只是同学,还是好朋友,不是我自夸,我应该是他最好的朋友啦,结果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把我给拉黑了!”   梁焕云看着那些照片,基本上是宋思远拉着一块儿拍的自拍,还有些季央的单人照,照片里的人透着些阴郁沉闷,对待拍照的态度很消极,但也没有明显的反感。   对季央来说很难得。   好朋友啊,他信。   他稍微一思索,直接道:“我跟季央在同居,就这个关系,真要说的话是朋友。”   哎?宋思远听到这个回答整个人呆掉了。   同居?!!   都同居了还能是朋友?   搁别人身上有可能,对梁焕云来说那能有纯洁的同居的朋友嘛?他家央宝该不会一个想不开做了傻事吧,不然怎么可能接受跟梁家这位同居!   他战战兢兢地开口道:“那个……梁总,央央性格很好的,不会主动惹事儿,是不是他不小心……不小心做了什么惹到你啦?他单纯又心软,你别为难他,有啥事跟我说,砸锅卖铁我都替他补偿!”   梁焕云微皱起眉,这都哪儿跟哪儿。   不过他是真看出来俩人关系好了,他勾起嘴角,道:“急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他,也不会为难他。”   宋思远眼巴巴地瞅着梁焕云,“我能不担心吗,他对得起别人,独独对不起自己!还根本不注意照顾自己!!明明都决定要带林阿姨出国了,机票都买好了,却临时变了卦!”   听到这儿梁焕云越发好奇了,所以为什么放弃了计划?   算算时间,季央大概是一放弃就顺应季博平的安排找上了他,依着对方极强的目的性,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   还是能彻底撼动人的大事。   他稍稍收回思绪,依样画葫芦地给宋思远展示了和季央的聊天,道:“我在帮他忙,如果你信得过,跟我说说你了解的季央怎么样?”   看完聊天记录,宋思远冷静了,跟着沉默了下来。   今晚上他一直在关注这位,人家交谈的确实是人工智能相关行业的大佬,想到季央一直以来渴望做却没做的事,还有对方刚开起来的公司……   他一样选择了相信。   他想了想,道:“梁总虽然脾气是不好,但央央能跟你来往……他的眼光我信,就是……请你别伤害他。”   梁焕云轻笑了声,“我要想针对一个人,犯不上把人带回去,我是对他感兴趣。”   宋思远扯扯嘴角笑了下,还是苦涩。   他组织了下措辞,道:“央央从小就跟他爸关系不好,唯一想的就是带林阿姨出国,彻底离开季家,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放弃了计划这么久的安排,梁总——   “他不习惯说什么,很多事儿都闷在心里,但他人很好,对在意的人也是极尽所能得好,遇上事儿好好说就行,他听得进去,千万千万不要动手哦,君子动口不动手!”   季央那弱不禁风的小身板,扛不住的。   觉察出宋思源最后那半句话里的紧张和郑重,梁焕云又回想起这段时间跟季央的相处,猜测道:“季博平经常打骂人吗?”   !!!   宋思远一怔,没想到梁焕云会猜得这么准,“那个……其实……”   梁焕云抬了下手示意宋思远不用多说了,他已经有了答案。   他的神情跟着沉了下来,季博平那说穿了就是家暴,什么原因能让孩子想带母亲离开呢?酗酒、贪慕虚荣、大男子主义,这些结合在一起不难猜出来,什么好丈夫、好父亲,都是演出来的狗屁。   季央身体弱,十有八九跟家暴有关。   一想到这儿他是没来由得烦躁,也失去了跟宋思远继续聊下去的念头。   他示意后续微信聊就打算回去了,但走了两步又转了回来,问道:“他习惯泡澡对吧?”   宋思远愣愣的,不明白怎么突然跳到了这个话题上,但还是点了点头,“他就是夏天也手脚凉,泡泡澡舒服些。”   梁焕云若有所思,这段时间季央有空基本上都要泡一会儿,成,他心里有数了。   鉴于宋思远告诉了他一些事情,投桃报李的,他跟对方简短交代了几句,想挽回突然闹了别扭要绝交的好友?简单,对症下药。   对不同的人用不同的方法。   看着梁焕云离开的背影,宋思远拧着眉头考虑了好半天,忽然右手攥拳啪一下砸在左手掌心里,一双眼亮了起来,说得对啊,季央是什么人他不了解吗?   对症下药!妥妥的!!   梁总厉害的,是他当局者迷了。   而且这么看来的话,梁焕云似乎真的对季央不错?   不过转念一想,梁大佬那名声不是一天两天传出来的,他家央宝手无缚鸡之力,万一起了冲突可咋整?危险,还是太危险了。   好他喵的矛盾,简直是一个头两个大!   梁焕云到家后特意去健身房那边的浴室洗了澡才回主卧,果不其然,季央已经睡了。   他放轻动作上床,把人搂进怀里,已经睡得迷迷糊糊的人主动凑了过来,咕咕哝哝地跟他说谢谢。   他心情复杂地揉了揉怀里人的头发,宋思远说的一点没错,季央是习惯性把什么想法都藏在心里,不管对方愿不愿意跟他,但跟在他身边了,绝对不能再受什么欺负、受什么窝囊气。   他不许。   季央还不知道酒会上的插曲,相当谢梁焕云的牵线。   说句实话,这份协议里他做的似乎并不多,主要就是陪大佬盖被纯睡觉觉,抱抱,再抱抱,其余的顶多是聊聊天一起吃个饭,他好像赚大了?   就是不知道梁焕云在他之前的伴儿是不是也这样,如果是,那大佬在圈子里可谓是清新脱俗了。   咳,这不是他该考虑的问题。   话说回来,尽管各方并不看好,不乏看热闹和看笑话的人,但他很期待公司接下来的发展,有助力他并不排斥,没必要一味拒绝,就像大佬说的,能不能谈下来要看他自己。   第二天早上起来他又跟梁焕云正式道了谢,保证不给人丢脸,毕竟是经人家引荐的,可不能掉链子,而他也收获了一大通揉。   揉吧揉吧,揉揉的人和被揉的人……   都开心哇~   忙碌一天,下班后他照旧是跟司机师傅李哲在外面吃的晚餐,到公寓后发现又是梁焕云先回来了。   嗯——就还挺意外的,毕竟对方看上去不像天天准点儿回家的人,夜生活应该挺丰富的。   他走进主卧后扫视了一圈没见到人,还以为梁焕云在书房或者别的房间,刚想拿手机给对方发消息,鼻端闻到的香气让他微微皱起了眉。   有花香,还有奶香。   徐徐缓缓的,带着润泽的温度,十有八九是浴室飘出来的。   他好奇地走进去,入目的场景让他怔了怔,又怔了怔。   水汽笼罩之中,站在浴缸边的梁焕云正弯腰把花瓣往里面撒,还是玫瑰,香薰沉稳温暖的木质香混杂着花香、奶香,这样的气息让人轻松又舒缓。   但奇怪得很。   在对方起身看过来时,他眨巴了两下眼睛,语气满是惊疑,“你怎么突然……这是在干嘛?你要自己泡澡?”   牛奶玫瑰花瓣浴?   谢天谢地玫瑰没用红色的,而是浅色的香槟,他吸了吸鼻子,确实挺诱人。   梁焕云又看了眼浴缸,相当满意,他摊了摊手,无奈又淡定道:“你觉得我跟这一缸子很搭调?这当然是给你准备的,牛奶加上玫瑰,放松放松,泡完保证你睡个好觉,愣着干嘛,赶紧脱了衣服过来,不然我帮你脱也行。”   “不用!”   季央忙抬手阻止,看着眼里满是笑意的梁焕云,他突然有种看不见的某样东西要失控的感觉。 第八章   浴室里香气浮动,轻逸灵动又舒缓。   可季央却不无紧张地攥着自己的衬衣前襟,眼见梁焕云没有出去的意思,他缓了口气,道:“我出去换衣服。”   转身往外走时他又赶紧补充道:“马上就回来!”   他不想被对方看到那些。   梁焕云没跟出去,季央那言外之意就是让他别催嘛,他是没想催,但多少有些疑惑,对方大概是豁出去了,或者是躺平了没什么好不在乎的,平时在他面前挺放得开,单单只穿一件他的衬衣都有过,今天这怎么……   突然害羞了?   季央换了件薄薄的睡袍,也没穿拖鞋,赤脚走回浴室,迎面就撞上了梁焕云略带思量的眼神。   他缓缓深吸一口气,几步靠近,伸手揽住对方的腰,仰起脸笑道:“我确实很喜欢泡澡,多谢梁总。”   梁焕云扣住季央的腰,轻巧地把对方抱起来转了个圈,给放在了浴缸里,“光脚丫子不穿鞋?坏毛病,要改。”   季央站在浴缸里,暖融融的热度从脚底往上涌,寒气逐渐被驱散,让他惬意地翘了翘脚趾。   他歪了歪脑袋,笑道:“知道啦,我多注意~”   梁焕云揉了把季央的头发,这敷衍的态度显然没真的听进去,他揉完后又在对方脑门上轻轻弹了下,“自己多注意,还嫌身体不够差?”   季央眯了眯眼睛,稍微往后仰了仰躲了下,又胡乱地点点头,随即抬手搭在梁焕云肩上,轻笑道:“要不要一起泡澡?你准备得这么仔细,不泡泡岂不是可惜了。”   梁焕云低头看了眼飘着香槟玫瑰花瓣的牛奶浴,利落且坚定地拒绝了,“不用,对我来说太花哨了,你喜欢就行,半个小时啊,别多泡。”   见梁焕云一边拒绝一边去扯他的手,季央唇边翘起的弧度里带上了一丝俏皮。   这么好的金主啊,那他稍微胡闹一下……对方应该不会真的生气吧?他心情相当不错,有这个兴致了。   他双手交握,没顺着梁焕云的力道松手,反而凑到了人家耳边,轻轻吹了口气,邀请道:“不泡也行,跟我聊聊天嘛好不好?万一我泡得忘了时间,真晕了可怎么办呀~”   嗯?撒娇娇哦,梁焕云失笑,他知道季央是故意这么说的,但他受用,乐意宽纵对方。   他应声道:“行,这个答应你总成吧,松松手。”   “好哦。”   季央目的达成,轻巧地松开手,在浴缸里坐下,四肢舒舒服服地伸展开,满足而惬意地轻叹了一声。   看着在浴缸边沿坐下的梁焕云,他拨弄了几下漂浮着的花瓣,不无感慨道:“这样的……还是头一次。”   梁焕云握住季央的手揉了揉,对方骨架纤细,手指也修长又骨节匀称,白玉一般的,手指尖尖泛着点可爱的粉红,揉在手里就不想松开。   他在季央薄薄的掌心里捏了捏,道:“既然喜欢,平时你自己也可以这么准备,我这儿随便你折腾。”   季央摇了摇头,“我自己懒得麻烦。”   梁焕云笑了声,“确实是懒,这是生活情趣啊,你喜欢的都懒得弄,你不喜欢的岂不是更不关心了。”   季央没否认,什么生活情趣,他没这个心思,能好好喘气儿就不赖了。   梁焕云心里有了计较,在季央凑过来趴在他身边时他还没升起警戒心,继续道:“你没遇见我就不说了,我管不着,既然我们俩住一块儿,我来成吧,小祖宗,好好的人,成天自己糟蹋自己。”   季央一囧,他怎么就糟蹋自己了?   梁焕云是属于比较会享受生活的那种吧,确实,人家有这个资本,有能力,会生活,哪儿像他啊,活着就已经耗尽了所有的精力。   在有生活情趣的人眼里,不懂得享受生活可不就是糟蹋自己么。   想到这儿,他扣紧梁焕云的手,另一边揽住了人家的腰,微微笑道:“那你看,你自己说的,要享受生活嘛,自己准备的花瓣浴自己不泡多可惜,一起吧?泡完省得你再去洗澡了,能一块儿睡觉。”   梁焕云看了看揽在自己腰上的手臂,给他衬衣都沾湿了,湿漉漉、奶乎乎的,不过触感并不让人讨厌。   他看向季央,对方锁骨上沾了片花瓣,香槟色和瓷白的肌肤相互映衬,极富光泽感,是无声的蛊惑,是比言语更好用的邀请。   如果是跟眼前人一起,花瓣牛奶浴?   不是不能接受。   他抚了抚季央的脸颊,手感细腻温凉,只是还没真的暖起来,“你想好了,一起泡的话我可不保证会发生什么。”   季央短促地笑了声,坦然道:“无非是酒店那晚就会发生的事,你想要,我又不会拒绝,该做的心里准备早就做好了。”   “那好。”   梁焕云不再迟疑,他没像季央一样专门出去换衣服,而是在浴室里直接脱了衣服,简单裹了条浴巾。   季央趴在浴缸边盯着,眉眼弯起。   哎呀,还是大佬的身材好,宽肩窄腰比例绝佳,还有这流畅的肌肉线条,是恰到好处的赏心悦目,穿衣显瘦脱衣有料哦~   不过想到对方能轻轻松松单臂抱起自己后,他稍微窘了下,那什么,人跟人不同,不能比。   梁焕云迈进浴缸,伸出手臂后季央乖觉地自己靠了过来。   他把人抱好了,开口道:“你说我这明天早上起来了是不是还要冲个澡?不然出去了被人闻到一身奶味儿,我面子还要不要了。”   季央往后仰靠在梁焕云肩上,认真建议道:“不行你就实话实说?就说跟朋友一起泡澡了,是他非要牛奶要花瓣儿的,给你没有半分钱关系。”   说着说着他自己都没忍住笑,好么,这是越描越黑,彻底说不清楚了。   梁焕云跟着笑了笑,“那我真说了啊。”   季央应了声鼻音,半闭上眼,舒适而惬意,决定勾搭梁焕云的时候他一百万个想不到会有现在这样安宁的时刻。   他运气还是蛮好的哇~   两人闲散地聊着,他泡着泡着都给泡得犯困了,打了个哈欠,在梁焕云提醒他起来的时候,应了声,没多想就直起了身。   而梁焕云一下就看到了季央后肩胛骨位置的些许奇怪的痕迹,一道一道的。   薄薄的睡袍完全湿透了之后变得透明了不少,刚才俩人贴在一块儿他自然没看见,这下看得很清楚。   他一手按住季央的肩,问道:“背上怎么了?是不是磕哪儿撞哪儿了?我看看。”   季央忽得反应过来,但还没来得及拒绝,本来松垮垮的睡袍就被扯开了。   他僵了下,既然被看到了就没再藏着掖着,住在一起……被发现是早晚的事儿。   他半闭上眼,眼睫抖了抖,尽量维持着平稳的声音,自嘲道:“很难看吧。”   梁焕云的神情沉了下来。   那些是伤疤。   泛着灰白,一条一条都是陈年的疤痕,随着睡袍从季央的肩头扯落,对方背上的痕迹一览无遗,并不少,错落地盘亘在白皙纤瘦的背上。   显得异常刺眼。   想到家暴妻子孩子的季博平,没什么好猜的了,这摆明是被打的。   他闭了闭眼,缓了缓骤然起伏的情绪,把季央重新搂回怀里,嗓音低了下去,“是季博平……现在看着都这样,当时……很疼吧,央央。”   季央反应了下才听明白梁焕云在说什么。   他张了张嘴,好一会儿都没能说出话来,疼吗,疼啊,疼到好像下一秒就会死掉,可真的下一秒了,又是重复的、重复的好像没有尽头的疼。   他咬了咬嘴唇,嗓音里带上了颤抖,“当时是很疼,但都过去了。”   梁焕云不信这个过去了的话,怎么可能过得去,这些还看得见的伤痕长长短短起码有十几条,那看不见了的呢?从伤疤的颜色来看足有十几年时间,往回倒推,最早开始挨父亲打骂的季央才几岁?   恐怕也就是五六岁的孩子。   季博平那玩意儿就是个人渣!不配为人!!   好半天没听到梁焕云说话,季央心里有些没谱,斟酌道:“时间很久了,摸上去不明显,尤其隔着层衣服就更不显了,我注意着穿好衣服就行,不影响你……”   “你闭嘴。”   哎?   季央怔怔地息了声,他居然从梁焕云简短的话里听出了……疼惜的意味。   幻听了吧? 第九章   梁焕云压着那些针对渣滓的愤怒,继续道:“美玉微瑕才最宝贵,季央,千篇一律的完美没什么意义,玉有瑕,恰恰能说明它独一无二的价值,放在人身上也一样,我没觉得那有一点儿丑。   “你走到今天不容易,那是你的勋章,不是你的耻辱。   “该感到羞愧,该千方百计遮掩的是你所谓的父亲季博平。”   季央眼里波光颤动,他能感觉到梁焕云收紧的怀抱,有点疼,但他却觉得刚刚好。   说得是,该心虚该惧怕的是季博平。   他平复了下情绪,声音还是有些微颤抖,“他还算有点小聪明,从来不打脸,而且从高中起他就没再打过了,说我五官张开了看着还不错,有点儿利用价值。   “他以为自己是个合格的父亲,但我恨他,恨他把我变成了现在这样,以前我以为我还有妈妈,所以没关系,我可以不追究,但后来我才知道……我以为自己有的,一开始就不存在。   “所以我才要报复他们,让他们也尝尝我受过的苦,挨过的痛。   “不然他们上哪儿去感同身受。”   梁焕云听着季央这样还算平淡的述说,似乎都能看到那个瘦弱又无依无靠的小孩子,笼罩在的父亲的暴力之下该多无助。   他宽慰道:“按照你的想法做,需要的地方跟我说,做错了事就该付出代价。”   季央应了声,是,他就是要伤害过他的人付出代价。   还是以最最诛心的方式。   梁焕云又抱了会儿,在季央的情绪慢慢平静下来后才打算松开,确实泡的时间不短了,但是他的手不经意从对方胸前划过时察觉到了异样,再稍微一摸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季央左胸口最下面的两根肋骨断裂过。   不用问,一定是季博平干的。   他咬了咬后槽牙,勉强压住了火气……还是没完全压住,狠声道:“要换了我恨不能拎把刀砍了他!虎毒不食子,他有把你当成自个儿的孩子吗?!”   季央顿了下,突然笑起来。   梁焕云听到季央的笑,赶紧把人掰过来面对面,这可别是提起难过的事儿又给刺激到了,但下一秒对方就收住了笑,给他看得有些莫名。   看着不无担心的梁焕云,季央缓了口呼吸,道:“谁知道呢,亲不亲生的有什么关系,反正对季博平那种人来说眼里只有自己,不管是妻子还是儿子,都是他追求利益的工具而已。”   亲生的又如何,孩子没被换过就能改变处境了?   不。   而到现在他不得不佩服林欣彤了,看人看得这么清楚准确,所以才会为了避免自己的亲生儿子从小跟她一起遭受家暴,铤而走险做了交换。   梁焕云对季博平也是同感,“所以要报仇就去报,报完了就翻篇,你才二十二岁。”   季央摇摇头,二十二岁,他却觉得自己已经煎熬得够多了。   还活个什么劲儿。   他没多说,只道:“拎刀砍人这话可别说了,死再容易不过,两眼一闭还能知道什么,清醒又绝望地活着才是最痛苦的。”   梁焕云皱起眉,他是担心季央报个仇把一生给搭进去。   但他也清楚自己没什么立场劝,他们什么关系?不过就是协议恋爱而已,说白了他只是个金主,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另外他还有一点存疑,季央跟母亲的关系应该是非常好的,相依为命那种,结合宋思远的话来看,带母亲出国是季央一直以来的信念和支撑,为什么突然放弃了?   问题的关键在林欣彤身上。   但他有必要牵扯这么深吗?   他还没来得及想更多,起身的季央打断了他的思绪,看着情绪状态不算好的人,他跟着站了起来,“今天早些睡吧,明天早上我送你,顺路,不麻烦。”   季央没拒绝,跟梁焕云待在一起还算轻松。   躺上床他半天没睡着,明明困倦得要命,意识却十分清醒。   梁焕云一下一下抚着季央的背——这还是他们第一次面对面相拥着睡觉,说起来对方似乎是有意把脊背贴在他怀里,这样相对不容易被看到吧。   季央呀,让人觉得可爱,也让人疼惜。   如果不是在那样的家庭,对方一定会有更好的发展,所幸现在还不晚。   季央这一晚睡得并不算安稳,还梦到了小时候,早上起来整个人都是晕乎的,他的胃又喝不了咖啡和茶,想提神只能是用冷水洗了洗脸,还拒绝了梁焕云让他休息一天的提议。   他还有工作,哪儿有空。   精神头不好,间接地加剧了他坐在车里的不适,焦躁得不行,只能摸出药盒吞了一片药来缓解。   梁焕云看着季央毫无血色的脸,皱起了眉,“先去吃早餐吧,要不了多长时间,不耽误上班。”   “不用,我让助理准备了。”   “也行,那你方便告诉我你在吃什么东西吗?别拿糖来糊弄我,那就不是。”   梁焕云从昨晚到现在心情就十分暴躁,还没找到地方发泄。   一想到季央忍受家暴多年,还被父亲送出来换取利益,如果当时遇到的不是他呢?就算季央有主意,那也指定不好过。   而眼下对方的抗拒姿态更加剧了他的心烦。   季央不想说,他已经对梁焕云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有些事有些感受就应该烂在心里,没必要说出来,说得越多,就代表他越是习惯对方的存在。   甚至是看重。   没必要。   面对不吭声的季央,梁焕云攥紧了方向盘,“我再问一次,那个不是糖是什么?是不是药?”   季央猛一下瞪过去,“不是药,就是糖!”   “那你给我一粒尝尝。”   季央攥紧了小药盒,他怎么就跟梁焕云说不通!   沉默了会儿,他不再纠缠是糖还是药,冷声道:“无关紧要的小事,梁总何必在意。”   梁焕云没有当即回答,而是在下一个路口把车开进了辅道停了下来,随后开口道:“我就是在意,根本不是小事儿,如果真是药,你更应该跟我这个同居人说清楚,相处的时候我才好注意。”   车辆停下来,一切都随之静止。   这让季央的精神越发紧绷,即便吃了药也没有马上放松下来。   他低头偏向窗外,避开梁焕云的视线,知道应该赶紧把这一茬糊弄过去,但昏沉沉的脑子根本转不动,既空空如也,又好像凝固的浆糊,让他不知道怎么回应对方的话。   随着时间推移,他的呼吸越来越费劲,几乎是下意识地扣紧了车门开关,喃喃道:“开门。”   梁焕云看出了季央的不对劲,直接打开了中控锁,还没等他询问,季央就推开车门下了车,却腿一软直接跌跪在了旁边的人行道上。   这也让他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那怕不是精神类的药物吧?季央的情绪明显有些焦躁不安。   他来不及多想,赶紧下车绕了过去,揽着对方的腰背把人捞起来安置在副驾座位上,又去拿了常温的水过来。   季央看着拧开瓶盖后才塞到他手里的水,没动,淡淡道:“那是我的事儿,跟你没关系,不用管我,我争取不影响到你,梁总也大可不必对我这么上心。”   这话梁焕云不爱听,但好像确实是?   他是不该对协议恋爱对象这么上心,自己这状态一样够不对劲的。   他弯下腰,一手按在座椅靠背上,“有没有影响到,要看我自己的感受,季央,别的事儿你不想说我不逼你,但身体上的问题没有隐瞒的必要。”   季央攥紧水瓶,想到刚才跌的那一下,心里烦得很。   他是身体不好,但这也过于……虚弱了,而梁焕云的坚持无异于是在他的情绪上点火浇油。   想到自己已经多说了不少,他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有几分破罐破摔道:“不是身体上的问题,是心理!我不喜欢狭小的空间,容易焦虑、呼吸不畅,严重了还可能窒息,所以需要吃药缓解,所以我没办法自己开车,梁总!明白了?满意了?可以不再问了吗?   “你说的没错,我就是个麻烦精,上上下下都是各种乱七八糟的毛病,真不好意思啊,确定协议恋爱的时候没有把这些都告诉你,让、你、苦、恼、了。   “你想怎么着都行,你是金主你说了算!”   听完季央的话,梁焕云彻底明白了,怪不得,同居的时候对方就说了喜欢开阔些的空间。   这些话里带着明显的火气,是恼羞成怒。   看说完一大通的季央呼吸都有些急促,他抬手抚了抚对方的背,“喝点儿水缓缓,不着急,你慢慢说。”   ?   季央看着梁焕云,眉头紧皱,他发现自己有些看不懂面前这个人。   刚才脑子卡壳的时候他嘟嘟嘟开火车似的输出了那么多,现在一回想……自己好像怼了金主一顿,是吧?哪有这么不懂事的情人,也太不知道分寸了!   他不想现在就结束这段协议关系,真心的。   他难得有点磕磕巴巴,“你不生气?不是,你怎么能一点儿不生气啊,我……”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梁焕云的拥抱打断了。   不生气,不训斥他,不拿结束协议胁迫他乖乖听话,却给了他一个拥抱?大佬这一步步都不按常理出牌的操作是闹哪样?   他不懂,他是真的不太懂。   这届金主都是这样子奇奇怪怪的吗? 第十章   梁焕云拍了拍季央的背,在对方稍微平静下来之后才松开。   他顺势半蹲了下来,握住季央的手,道:“我是生气,但不是跟你生气,是跟季博平,你这个……是空间幽闭症吧,肯定也是因为他导致的,所以——   “不是你的错,你别道歉,反而是我应该跟你说对不起,我只想着多了解你一些更好相处,忽略了你的感受,是我莽撞了。”   他想了解更多,可季央并不这么想,对方是有些要强的,不愿意把弱势的一面展现给他看在常理之中。   能把家暴的事儿跟他说已经非常难得。   是他着急了。   季央眨了眨眼,心里突然涌出了一点别样的感受。   梁焕云在认真宽慰他,在认真给他道歉,除了好友宋思远,作为金主的梁大佬反倒是另一个认真对待他的人,说来也是嘲讽。   他慢慢弯下腰,额头抵在梁焕云肩上,小声道:“我一开始没想着要跟你说这些,没认为是问题,我也不习惯……不习惯跟别人说。”   梁焕云揉了揉季央的脑袋,“确实是个人习惯问题,你拣着能说的,跟我多说说吧。”   “……嗯。”   又缓了会儿,季央轻轻笑了声,“如果不是通过这种方式认识你,我们大概应该可能会成为朋友吧。”   他跟梁焕云挺说得来的,人跟人之间的气场很奇妙,合拍了,他自然愿意去诉说,改变习惯是很难,但他没几年好活了,干嘛不随心一点儿?   在可能的范围内让自己更自在些、开心些,能有个说得来还不难为人的金主,概率比中了大额彩票还小。   要珍惜。   梁焕云接道:“现在也可以,遇见了就不晚。”   季央含混地应了声,有点晚了,但他没说出来,这个是真的没必要说,等两年后协议期满,利落分手就行。   他直起腰,眉眼微弯,“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且遇且珍惜,眼下最重要。”   “这话不错。”   梁焕云看季央的脸色缓和了些,给对方关上车门后返回驾驶座,重新出发之前还给副驾那边的窗户开了一道两厘米的缝隙。   在季央疑惑地看过来时,他解释道:“稍微透透风,入夏了早上也不凉,但不能猛吹,小心感冒。”   哇哦~这么体贴啊。   季央看着梁焕云的侧脸,再次觉得这个男人超帅的!他运气确实不错。   车辆行驶中他留意到对方还把车速降下来了,晨风从窗户缝隙涌入,是很惬意的微微凉,他把手放在缝隙处,风在手指间游荡,又柔柔地拂到面颊上,这一瞬间他有种无限自由的感觉。   阳光不刺眼,是个风暖日丽的好天气呀。   虽然坐在车里,他却好像赤着双脚踩在柔软的草坪上,极目处尽是远阔天地。   梁焕云的眼角余光把季央的神情和动作收在眼里,阳光在对方的面容上投下暖融融的光影,将放松下来的人衬得更加清透、轻盈。   而他尤其喜欢季央发自内心的笑意。   是真的开心才好。   到地方停下后,在季央下车前他拿起小糖盒递了过去,“喏,这个才是糖,尝尝?”   季央都把门打开了,听见这话又扭回头,入目的是一盒薄荷糖,他抿起嘴笑了笑,“尝尝可以啊,你喂我?”   梁焕云无奈地笑了下,依言拿出一粒递到季央嘴边,手指正抵在对方薄薄的唇瓣上。   季央盯着梁焕云看了会儿才张嘴吃掉那粒薄荷糖,眼里带笑,“唔——好凉好麻,不够甜,作为糖果它不合格。”   梁焕云收回手把糖盒盖上,整盒递到季央跟前,“祖宗你讲讲理,人家是薄荷糖好吗,你不是说犯困?咖啡和茶喝不了,薄荷糖总能吃吧,拿着,让你提神的,又不是要当正儿八经的甜食吃。”   季央没接,扭头看向窗外,“不要,不甜,而且——   “谁家祖宗还讲理啊?讲理就不是祖宗了。”   梁焕云不由得失笑,佯装长叹了一声,“成成成,咱小祖宗说了算。”   应完,他接着问道:“真不要啊,我还想着晚上给你带小蛋糕当宵夜,但是你白天犯困肯定会影响工作效率,下班了就要加班,小蛋糕自然是吃不成了。”   季央听到蛋糕后顿了下,利落地接过小糖盒揣进口袋,下车后还没忘了扒拉着车门冲梁焕云晃了晃手指,“蛋糕~说话算数!晚上我尽量早些回。”   看着说完就关上车门往写字楼走的季央,梁焕云不自觉地笑了笑,还真是……   越看越可爱。   季央心情不错,尽管路上有意外的事儿发生,但结果总的来说是好的,而且还额外收获了一盒薄荷糖,更有晚上的蛋糕等着他,所以!   要赶紧处理工作呀,争取早点儿回去。   自己不开心时买的蛋糕,和别人专门买来送他的蛋糕,这其中的差别可大了去了,意味从根本上来讲就不一样。   只是今天的意外还不止早上那一次。 第十一章   中午,季央刚凑合完一顿午餐,助理田莉就进来了,说宋思远在前台,非要见他。   他头疼地捏了捏眉心,这小太阳平时挺聪明的,现在怎么就不知道撞了南墙赶紧回头!   田莉说宋思远是不见他就不走,甚至还扬言要闹事,他知道好友就是嘴上放放狠话,实际上不会怎么着,但说到底他不想前台姑娘为难,就让人进来了。   他之前不想说太难听的话,但现在看来不说不行。   就今天,把问题一次性解决掉。   但他没想到宋思远一进门就哭丧了一张脸,惨兮兮、委屈巴巴的,直奔这边过来狠狠抱住了他,张口就是嗷——的一嗓子,给他都震懵了。   他没见宋思远哭过,还这么梨花带雨的。   说个不太恰当的比喻,好像被负心汉抛弃的小可怜。   咳。   宋思远扑在季央怀里,嗷嗷嗷地嚎完,抬起了一双泪花花直闪烁的眼,“央~~没有你我可怎么活啊,你不能不要我!!”   咔嚓。   站在门口带宋思远过来的田莉还没来得及离开,面对此情此景,仿佛听到了自己三观碎裂的声音,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她秉持着沉默是金的职业素养,快速退出去并且带上了门。   办公室里,季央简直是满头黑线,用力想把人推开,“你起来,胡闹什么?!”   宋思远抱着季央愣是不撒手,“我跟谁绝交都不跟你绝交,说什么都不绝交!你要不想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儿,咱就不说,我保证不问!   “你要做什么我帮你,只要你别不要我!   “还有还有,不管出了什么事儿,不管你有什么打算,我都跟你共进退,你别怕拖累我啊,我说了,朋友就是一辈子的,真出事了我也不后悔,跟你彻底划清关系才是要了我的命。   “我现在是吃嘛嘛不香,睡也睡不好,再这么下去我铁定要猝死了,央!你忍心看我英年早逝吗!!”   季央推不开,索性就任由宋思远抱着他。   他仔细看了看对方的面色,确实,挺憔悴的,没什么精神,永远活力满满的小太阳居然还有了浓重的黑眼圈,不说我见犹怜,但他瞧着挺不忍心的。   那些酝酿好的狠话到嘴边就说不出来了。   想了想,他决定copy一下梁总的路数,稍微坦诚那么一丢丢,道:“我放弃出国的计划留下来,确实是因为突然发生了一件意料之外的事情,但具体是什么,我现在没办法说。   “思远,我接下来要做的事会得罪一些人是板上钉钉的,除了季博平,邓家、谭家,没有哪个是好惹的,你前途那么好,你的父母也对你寄予厚望,没必要因为我跳进这种泥潭。”   季央说得认真,宋思远跟着正色起来,“我就知道你是不想拖累我。”   “所以……”   宋思远松开手直起身,笑容回到了他的脸上。   他笑容朗朗,语气轻快道:“我不怕,最坏的结果无非是破产呗,我爸妈是看重家里的生意,但更看重情义,在朋友需要的时候划清关系明哲保身?他们从小就不是这么教我的,大不了事儿完了我们一起出国,只要人好好的,在哪里不能重新开始?   “我了解你,知道你不会无缘无故针对谁,所以相信你。   “再说了,你怎么确定我们会输?”   被问住的季央沉默下来,看着眼神灼灼又对他信心满满的宋思远,他忽得想起了梁焕云早上说的话,沉默半晌后不由得笑了声。   是啊,谁说他们一定会输。   他以为是为朋友好才选择了绝交,不想拖累对方,但换个角度想,宋思远本人是怎么考虑的?   是他忽略了这一层。   一味地远离反倒是伤害了对方的感情,之前是他狭隘了。   他撑着椅子扶手站起身,跟宋思远平视,冷淡的神情间浮现出一丝笑意,“那好,我们就赢给那些人看。”   宋思远重重点了下头,“肯定的!”   说完他又扑过来一把抱住了季央,在对方肩上蹭了蹭眼泪,长长地舒了口气,语气还委屈吧啦的,“央啊,以后这种类似的话可不能说了,我这心脏好脆弱好脆弱的,惊不起这么吓!”   季央拍了拍好友的背,笑意收在眼角,利落地道了歉,“好,我答应你,这次是我的错,对不起,以后绝不再犯。”   “嗯!”   “不过……”季央停顿了下,略带调侃道,“你要不要看看自己的脸现在是什么样儿?”   宋思远愣了下,猛得反应过来了什么,他退后两步,摸出手机一看,没忍住大笑起来,好么,这眼妆都花了。   他接过季央递来的湿巾稍微擦了擦,然后清了清嗓子道:“那个……虽然稍微化了化妆,但我是情真意切的呀,就是具象化一点儿给你瞅瞅三天后的我!”   季央抱起手臂,好整以暇地瞧着宋思远,“所以是谁给你出的好主意?让你跑我这儿来一哭二闹的。”   宋思远靠在办公桌边,坦然笑道:“那晚上酒会遇到梁总了嘛,就聊了聊。”   季央了然,宋思远第一次到公司堵他那天,跟梁焕云肯定相互都看见了。   他略无奈道:“你们俩真是一个敢出主意,一个敢听敢做。”   宋思远轻轻抬了下肩,“关键他说的还挺在理的,你看,我这不是做成了嘛,央宝,说实话我很意外,梁焕云没传闻中说的那么暴脾气,是吧。”   季央接着道:“他们还说我是个平庸怯懦的草包,实际上呢?”   宋思远点点头,梁焕云稍微好相处点儿,他能少为季央担心点儿,但他不明白一件事,皱起眉问道:“那你现在方便说说是怎么跟他搅到一块儿去的吗?平时也没什么交集啊,他跟我说你们是……同居的朋友关系。”   这说法怎么想怎么不单纯。   好友这张脸到底长得怎么样他很清楚。   季央抿了抿唇,没多犹豫,把被季博平送人这一连串的事儿交代了下,最后道:“梁总人不错,协议我打算继续下去,直到期满。”   宋思远听完就差捶胸顿足了,痛心疾首地弯腰凑近了,握住季央的手道:“他可能是人不错,但是……但是……你怎么真什么都答应他?咱亏不亏啊?!”   这下好了,惹上了那只狼犬。   能沟通不代表好相处。   季央淡定地抽出一只手,揉了揉宋思远的头发,尽量安慰道:“你自己都说他人不错了,别担心,我心里有数,而且跟他相处挺轻松的,没勉强也没受委屈,放心啦。”   宋思远想了想,有些犹豫,最后还是紧张地问道:“没勉强就行,不过……宝,你跟他有没有……那个?”   他家央央这小身板,哪儿经得起那折腾啊。   梁焕云一看就是精力贼旺盛的,不好糊弄。   那个?   季央很快反应了过来,他完全抽出手,拿起旁边的文件轻轻敲了下宋思远的脑袋瓜,“没有,他说是对我更感兴趣,没打算做,短时间内都不会,可以放心了?”   宋思远猛点头,彻底地放松下来,喟叹道:“看不出来啊,难得难得难得,他还问我你是不是喜欢泡澡,心挺细的,说不定是个好人哇!”   怪不得,季央这就把事儿都串起来了,但他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花瓣牛奶浴什么的,还是先不说了吧。   不重要,不重要。   他转而道:“你挺向着他说话的,口风变得这么快。”   宋思远挠了下头发,纠正道:“不是向着他,是向着你,他对你不错,我就愿意对他改观,他要对你好,管别人怎么说,我能给他吹天上去。”   季央怔了下,接着翘起了嘴角。   大学遇到宋思远,并且成了好朋友,是他的幸运。   而现在误打误撞遇到梁焕云,一样是,只是这份幸运能持续多久呢?目前他不打算多想,顺其自然吧,如果可能,说不定协议结束了还能做个偶尔聊两句的点头之交。   当然,那也只能是他还活着的时候。   梁焕云这边,在觉察到自己对季央过分上心后,一天都没想出个所以然,晚上索性薅了发小去吃饭,果汁杯子晃啊晃的,把事儿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不过家暴、伤疤、恐惧症这些他一个字没提。   坐在梁焕云对面的徐崇听得啧啧称奇,他是对方亲叔叔的伴侣的亲侄子,从小被当成徐家继承人培养的,跟梁焕云是实打实地一起长大。   因为够了解,所以听到这些话才更意外。   他盯着对方刚放下的果汁杯子,一双狐狸眼微微眯起,调侃道:“他不喜欢酒味儿,你真就少喝、不喝了?可以啊梁大少,我还没见你对谁这么上心过。”   梁焕云抬脚就在桌子底下给了损友一脚,“我找你就是为了听这些废话的?不上心点儿行吗,他身体确实弱,怎么说吧,挺招人疼的。”   徐崇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那你完了。”   “怎么就完了?”   徐崇淡定地抿了口酒,慢悠悠道:“你都把人带回去同居了好吗?开天辟地头一遭,只见了一面就做出这种恋爱脑上头才会做的降智决定,反常得不像你。   “还招人疼,会心疼一个人是喜欢的开始。   “也是,毕竟你眼界高,这么些年都没看上谁,没谈过恋爱,对爱情生疏也在情理之中,快,说谢谢。”   梁焕云皱起眉,多少有些烦,“你可赶紧闭嘴吧。”   徐崇笑了笑,依言闭了嘴,优哉游哉地瞧着对面的发小。   季央,他有印象,被谭家小少爷抢走男友那位呗,据传性格木讷,阴郁不讨喜,这传闻是一个字都不能信,听梁焕云说的完全不是一回事,他倒是对季央有些感兴趣了。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让他的好友另眼相待……   不是池中俗物。   梁焕云虽然说着让发小闭嘴,但最后俩人分开的时候还是坦诚地道了谢,会心疼一个人是喜欢的开始?或许吧,反正他现在很惦记季央。   这点儿,该去取定做的小蛋糕了。   听到梁焕云要先拐路去取蛋糕后,徐崇若有所思地看着驶远的车辆,哎呀,哎呀,现在就这么宠着,以后万一真沦陷得深了可怎么得了哦~   想到自己的叔叔,他的笑容就慢慢慢慢地消失了。   那什么,比起他,梁焕云可是亲叔叔和他叔叔一手带大的,那耳濡目染的时间比他长得多,完了的怕不是他。   双倍狗粮?   嘶,噎得慌。   梁焕云取了蛋糕到公寓时刚过八点半,问物业说是季央已经回来了,他轻手轻脚打开门,想着给对方一个惊喜,却没想到一开门就被不知名物体怼了满怀满脸。   还伴随着季央央的一声“surprise~”! 第十二章   梁焕云抬手把蛋糕往旁边移了移,省得给碰到了。   不知名物体的体积不小,不只是怀里,贴在脸上细腻而柔软,嗯——这个毛绒绒的绵软触感,是超大只的玩偶!   他用空着的那只手推了下玩偶,后面季央的一张笑脸就露了出来,他跟着笑了笑,“小心些,万一撞到蛋糕,晚上还吃不吃了?”   季央轻轻哼了声,抱着玩偶后退了一步,“知道你反应快,没事啦,瞅瞅这个,送你的。”   梁焕云这才看清楚那一大团的毛绒绒到底是什么,是只超萌的大狮子,细细短短的绒毛摸起来手感非常好。   玩偶体积大重量沉,相当不好抱,季央这么抱着就有点吃力,对方额头上出了层细汗,脸颊微微泛红,说话间带着些微喘息,估计抱了好一会儿了,就为了给他一个进门就能收到的惊喜吧。   而在玄关柔和的奶白色灯光下,季央的眼里仿佛落满了熠熠的星辉。   极富神采。   让人想亲一亲星星。   这一瞬间豁然开朗,什么上心,是有点动心了吧。   他从季央手里接过沉甸甸的玩偶,“谢谢,我很喜欢,说起来我那堆收藏里还没有狮子,正好,你买玩偶的店离得很远,大老远给抱回来,辛苦了。”   这家店他知道,手工玩偶是出了名的。   季央摸了摸鼻子,他不常给人送礼物,一时间想不起来送什么好,最后还是决定投其所好,喜欢的东西嘛,多少都不嫌多。   他才不会跟大佬说自己真的想了想卧室里什么毛绒绒有,什么毛绒绒没有。   送就要送独特的。   他缓了口气,从梁焕云手里接过蛋糕,两人并肩慢悠悠上楼,“表达感谢自然要有些诚意,工作上的事儿谢了,截止今天下班,公司已经收到了好几份洽谈邀请。   “另外还有思远,你给他出了馊主意,他还又多加了个步骤,给自己化了憔悴的妆,搁我办公室哭了一大通。”   梁焕云想了下那副场面,没忍住笑,“干得好,是能举一反三的,不管怎么说结果是好的嘛。”   季央不置可否,“虽然不再说绝交这事儿了,但我还是担心平白地拖累他。”   走进卧室,梁焕云把狮子撂在床上,直到两人在露台上坐定,他才又开口道:“既然我牵了这个线,管了你的事,我就能负责,我保证——   “不管以后发生什么都会护你周全,不让你受欺负,还有宋家那边,放心。”   这话他说得出,就做得到。   季央有些怔怔的,搞不明白梁焕云干嘛这么郑重地跟他承诺这个,属实是没必要,哪儿有这么主动跳火坑的,都不带趋利避害的么。   大佬怎么看都不像是会主动揽麻烦、蹚浑水的人。   他直截了当道:“我们是签了协议,我需要的时候借用你大佬的身份帮帮忙,但真遇到棘手的问题了,不会要你损害梁家的利益来帮我,那就太过了。   “而且思远的事儿毕竟是我的私事,跟梁总没关系,我自己什么都没关系,随便梁总高兴就好,但其他的没有必要。”   他不想谁过度进入他的生活。   梁焕云的手指在桌上点了点,季央的戒心很强,他们现在的距离已经很近,再近……他是很期待的。   慢慢来吧。   他没有正面回应,转而打开了蛋糕盒子,“我有分寸,别多想了,吃蛋糕吧,现在吃正好,再晚怕影响你睡觉。”   梁焕云这么说了,季央没再强调,大佬又不傻,肯定听得出来他的意思。   看着眼前的小蛋糕,他勾起嘴角,青提乳酪,是很适合夏天的一款小甜品,而且还另外搭配了一杯奶昔。   他指了指那杯奶昔,“只有一杯呀?”   梁焕云直接把杯子推到乐季央手边,“我不喜欢这种奶乎乎的东西,给你的,常温。”   季央放松地伸直了双腿,脚尖晃了晃,尝了口奶昔,嗯~蓝莓、香蕉,在奶香中混合得恰恰好,主要是香甜,也没尝到什么莓果的酸味,很清爽。   他把奶昔塞到梁焕云手里,托着脸颊笑盈盈道:“梁总尝尝吧,味道不错,你牛奶浴都泡了,还怕一口奶昔嘛?”   看着季央说完后又舔了下嘴唇,梁焕云低头瞅瞅奶昔,最后还是妥协了,成吧,对方说的在理,牛奶浴都泡了,奶昔算什么。   他在季央喝过的位置……的对面喝了口,然后就把奶昔还了回去,转而拿起小叉子给对方喂蛋糕,“还是太甜了。”   “我觉得刚刚好。”   季央双手捧着奶昔杯,乐得有人喂蛋糕,省事儿。   他晚餐没吃几口,蛋糕和奶昔来得正是时候,甜食呀,就是要甜才好,他之前心情不怎样的时候,林欣彤总会给他做甜点吃,甜一点,心里的苦和身上的疼就会少一些。   他晃了晃脑袋,把不相干的内容都甩出去,这么好的氛围,想那些煞风景的人和事干嘛。   两人慢慢悠悠地吃着蛋糕喝着奶昔聊着天儿,主要是他在吃喝,梁大总裁反倒像是陪聊的那个,还主动给他放了洗澡水,这样被照顾的感觉……   很不赖。   窝到梁焕云怀里后,他望了眼远处置物架上的毛绒绒们,突然问道:“梁总,你怎么好像还挺会照顾人的,果然喜欢毛绒绒的男人心里肯定很柔软。”   梁焕云搂着季央,用力揉了揉对方的脑袋,“瞎胡说,你问问别人。”   季央眯上眼,轻轻笑了声。   不管梁焕云是不是这样子对待别人的,现在是他得到了,没必要想太多,花花公子能在每段关系里专一就相当不错了。   第二天还是对方送他去的公司,这次两人在外面餐厅吃的早餐,上车后见大佬去摸烟盒跟打火机,却是拿起又放下了,他看在眼里,心里熨帖。   这样默默无言的体贴并不让人讨厌。   梁焕云转而拿起薄荷糖吃了两粒,又给季央分享了一粒,道:“反正顺路,以后早上没事儿我送你怎么样?还能一起吃个早餐。”   看季央吃饭是真的捉急,啥啥啥都只吃两口,他之前说对方是吃猫食儿一点没说错。   季央咬着凉丝丝的薄荷糖,说话有些含糊,“不用,偶尔就足够了,太频繁地一起出现容易暴露,现在还不是时候。”   尽管因为梁焕云给他牵线这事儿现在有人知道,也有人在乱传,但大佬说了是帮朋友的忙,那些人面上和私底下都不好多说。   再等等。   季央明确拒绝,梁焕云没多坚持,对方有自己的计划和节奏,不行就算了,再想想别的法儿。   到地方后跟季央一起下了车,他从后备箱拿出昨天就准备好的东西,递到了对方跟前,“就吃那么点儿,万一低血糖怎么办?拿着,甜的,纯甜。”   季央看着眼前包装精致的小礼袋,糖果?是跟昨晚的蛋糕一起买的吧。   他盯着梁焕云看了会儿,利落地收下了,可能只是金主的例行公事?应该是。   他轻笑道:“谢谢,这个礼物我喜欢,梁总费心啦~”   梁焕云本来想揉一揉季央的,对方的发丝细细柔柔,很好揉,但碍于是公共场合,这还不想公开,就别那么亲密了。   他低低地抬起手,尽量低调地握住季央的手捏了捏,“喜欢就行,别一次吃太多。”   季央顺势勾住梁焕云的手指,只当是拉了勾勾,“好~知道。”   这一下让梁焕云在松手的时候有点舍不得了,这小祖宗撩拨人有一套的,他看着季央的背影,慢慢蜷起手了指。   对方没有这个意识,他被撩动的心弦却一声接着一声响起。   鼓噪,喧嚣。   季央进电梯后就拿了块儿糖果塞嘴里了,是香甜的蜜桃夹心硬糖,确实甜,甜而不腻,刚好缓和了他待在电梯里的些微焦躁。   尽管梁焕云说了别多吃,但送给他了就是他的,想怎么吃不还是他说了算嘛~   糖果一共有三小罐,到这天下班时他已经解决掉了一半,连中午饭都基本上省了,只吃了两筷子,但甜食的摄入让他心情相当好,没觉得累,没觉得饿,忙活到七点多终于结束了今天的工作。   他正打算离开,田莉就敲门进来了,带来了一个意外的消息——   林欣彤找了过来。   他轻松的神情在瞬间褪去,脸色沉了下来。   他注册成立公司不是秘密,这栋地标写字楼人来人往,宋思远和邓高瞻都是这么知道的,另外有心人如果想查,不难知道他的公司地址,这都是公开的商业信息。   看样子他拉黑了林欣彤这段时间,对方终于坐不住了。   他让田莉把人带进来,起身走到沙发边坐下,双手交叉扣起放在腿上,静静等待着。   现在公司已经立住了脚,基本走上了正轨,时机合适,该跟林欣彤摊牌了,他迫不及待想看对方会有什么样的表情。   一分钟后,看着进门的人,他牵起了嘴角,眼神里一片冰冷。   来了呀,他的好母亲。 第十三章   自从季央反常地撕掉了护照和签证后,林欣彤就没再见过对方,发消息、打电话也都被拉黑了,根本联系不上。   反常加反常。   以前季央即便是住校,也会经常跟她视频聊天,消息更是每天都发,她知道那是因为孩子担心她在家的处境,但现在呢,这么长时间了,两人实际上已经处于断联状态,季央对她的冷淡和疏远显而易见。   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不然一个人在短时间内不会有这么大的转变。   她今天过来就是要问清楚。   当然,问清楚的目的是跟季央和好,她最近一直在想,却没想明白,乖巧懂事又体贴的儿子怎么突然不见了?   进门后看到坐着没动的季央,她心里惴惴,不无局促。   眼前人跟那天的状态很像,依旧给她一种冷厉的、沉沉的陌生感,如今甚至有隐约的压迫感。   季央靠着沙发扶手,也没主动让林欣彤落座,道:“你来得正好,我有话跟你说,不过在那之前,你不如先说说为什么要专门跑来找我吧。”   林欣彤定了定神,慢慢走近,在季央侧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略带紧张道:“你最近都没回家,还不跟我联系,都……都拉黑了,我是担心你,所以来看看,没想给你添麻烦。   “另外也想问问你,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跟妈妈说说好不好?”   季央盯着一脸担心和忧虑的林欣彤看了大半天,只觉得嘲讽又好笑。   他的声音平稳而冷淡,反道:“发生了什么事你比我更清楚,还用得着来问我吗。”   这话听得林欣彤十分莫名,她不安地攥紧了放在腿上的包,“你这是什么意思?”   季央给了个时间提示,“二十二年前。”   一听到这个年份,妆容精致的林欣彤一张脸瞬时煞白,眼神里满是惊慌,想掩饰却根本压不下去心里的震惊和疑惑。   半晌,她只能强撑着若无其事道:“我……我听不明白,你是不是听谁胡说什么了?”   林欣彤的侥幸让季央笑了声,他没再停顿,一口气道:“不是听别人说的,是你自己,你当年的同伙找上门来敲诈威胁,我听到了,不用狡辩,亲子鉴定我去做过了,我跟你、跟季博平,还有你和……谭钰。   “你的亲生儿子在娱乐圈,接触的人多,想要一根他的头发不是难事。”   季央的话如同炸雷,响在耳边,落在心上,给林欣彤一下震懵了。   当年的事……当年的事……   她绷直了脊背,身体前倾,急切地试图解释道:“央央你听妈妈说,那些话不是真的,我……”   季央不耐烦地打断了林欣彤的辩解,眉眼间带上了厌倦和恼怒,“现在说这些话还有什么意思?要我把鉴定报告甩你脸上才肯承认吗?”   林欣彤瞬间哑然,冷汗涔涔,手足无措。   那件事她做得隐秘,连谭家人都瞒过去了,是打算一辈子烂在肚子里的,根本没想着季央会知道。   而这样一来就说得通了,她跟当年的同谋者见面就在原定出国日期的前一段时间,知道并且确定了……那样的事,季央会放弃原本的计划不难理解。   一时间肯定没办法接受。   她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来缓和当下的局面,却心乱如麻,根本不知道怎么开口。   季央看着人生前二十二年唯一的依恋和寄托,心绪难言。   他当然爱他的母亲,但如果这份爱从根源上就是歪的呢?什么爱,不过是自私的算计。   他心里麻木,面容上就显得越发冷凝,追问道:“怎么了?一句话都不说,没想到这件事还有被戳穿的一天是吧。”   林欣彤清楚到了这一步已经没有了狡辩的余地。   季央会这么说,一定是真的做了鉴定,对方向来心思细密,不会捕风捉影。   想到这儿,她的手撑在沙发发边缘,身体越发前倾,咚得一声径直跪在了地上,眼泪上涌,声音颤抖,“央央,是妈妈对不起你,这件事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怎么怨我……我都接受,这么多年我没有一天不愧疚、不煎熬,对不起!都是妈妈的错。”   面对跪下道歉的林欣彤,季央的眼眶酸涩,这是他敬了爱了二十二年的母亲!   也是亲手推他入深渊的始作俑者。   他咬了咬牙关,忍住喉头的干疼,反驳道:“妈妈?你不配在我面前说这个词,我没有你这样的妈。   “以前是我傻,还想着要保护你,带你出国远离季博平开始新生活,可不可笑?林欣彤,每次我跟你说以后的时候,你有没有为自己的选择沾沾自喜?   “自己的亲生儿子从小在蜜罐子里长大,我呢,换来的养子还愿意为了你隐忍筹谋多年,只为了带你离开季家这个魔窟。   “真是幸运又幸福呀,妈妈!”   季央的话极尽冰冷与嘲讽,林欣彤的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泣不成声,“没有……我没有!”   季央缓了下起伏的情绪,堪堪把急促的呼吸稳下来,继续道:“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林欣彤,我的好妈妈,你的幸运到此为止,我要你的余生都活在季博平的阴影里,想走?走不了了。”   林欣彤看着季央,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对方眼里的冷漠和偏执让她后背直冒冷汗,这是……   这是报复!   季央在报复她这个念头冒出来的瞬间,好像一盆带着冰渣的水兜头淋下,让她如坠冰窖,放弃出国计划只是报复的开始吧?   接下来呢?   她不敢想,却不能不去想,“央央——央央!错的是我,有什么你冲我来,别……别……就算看在我们二十几年的母子情分上,求你,别……”   林欣彤的惊恐就呈现在面容上,季央看得分明,越是分明越是讽刺,对方难以启齿却依旧要求他的话是什么?   他很清楚。   他放下翘起的腿,弯腰凑近自己所谓的母亲,捅破了对方难言的话,语带讽刺,“要我别把这件事捅出去,别去谭家跟亲生父母相认,对吗?”   林欣彤难堪地闭了闭眼,避开了跟季央对视。   她的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掉在米白的地毯上很快湮没不见,只留下一点一点的深色水痕。   季央知道自己说对了,他沉默了三秒,了然地笑出声来,还心存什么妄念?   可笑。   他喃喃道:“现在,被我戳穿的现在,你还在担心你的亲生儿子,完全不考虑我的感受、我的处境,林欣彤,这样的你居然还让我顾念二十几年的母子情谊,你是怎么好意思把这些话说出口的?   “你眼里真的有我吗?你真的把我当成了你的孩子吗?   “不,你心里只有自己,只有你的亲生儿子!到现在了你还在担心我向谭家戳穿这件事,担心会影响到你儿子是不是?!”   还说什么?   到头来不过是一场不值得。   林欣彤忙不迭否认道:“不是,我是……我是……当年的事确实是我做错了,可他是无辜的,你要怪就怪我!是我对不起你,再怎么说……怎么说我们也母子一场,就算没有血缘关系,也有多年感情,妈妈这些年对你怎么样你都清楚,就原谅妈妈好不好?   “现在你能开公司,有自己的事业了,还有、还有梁总在!你爸不敢再做什么,我们可以重新开始,我会用我的一生去弥补你!   “央央,我们母子俩还能重新开始!就算不出国了也没关系,一样可以!”   “不可以!”   季央看着扑过来伏在他膝上的人,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到底还是把眼泪眨了回去。   他用力把林欣彤推开,看着倒在一边的人,嗓音带着笑,却显得分外凄怆,“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他无辜,我不无辜吗?   “林、欣、彤!你搞搞清楚,你不想你的儿子跟自己一样遭受家暴,就跟别人的儿子做交换,把这样悲惨的人生给了我,你不亏心吗?现在还担心我把事实捅出去会害他失去一切,可你是不是忘了,他现在拥有的本来就属于我。   “那是我的人生,却被你换给了自己的亲生儿子!   “多年感情?对,我跟你是有二十二年的母子感情,但一想到你当年做的事情,我就觉得这段感情都是笑话,就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   他说着,话是斥责,声音却像一个孩子在寒夜里得不到回应的哭声。   看着林欣彤的脸色随着他的话越来越苍白,整个人摇摇欲坠,无力又无助,流露出强烈的愧疚、悲伤、忧虑,但他没有一点心疼。   整颗心都麻木了,哪里还能感觉到疼。   他只是觉得冷。   在这之前他从来没觉得夏天有这么冷,这么冷。   二十多年感情?不不不,林欣彤对他的感情一开始就不是纯粹的母爱,更多是出于愧疚,哪怕真的在相处中对他生出感情,也抵不过对亲生儿子的,不然对方现在就该去谭家痛哭流涕地承认错误、拨乱反正。   就好像一栋楼,地基都打坏了,坍塌不过是早晚的问题。   这样的事实对他而言残忍又真实,毕竟林欣彤在多年前甘冒巨大风险也要交换两家的孩子,要多深重的母爱才能支持着对方去涉险呢?   对方当然有母爱,却是给亲生儿子的,给他的不过是剩余的边角料。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向林欣彤,尽管明知答案,但他还是不死心地想要再问一句。   他咬住后槽牙,半晌才艰涩地开口道:“如果重来一次,在我跟他出生的那天,你还会这么选吗?”   林欣彤颤抖着抬起头看向季央,嘴唇抖个不停,几分钟过去了都说不出一个字来。   而季央也从这样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   一瞬间,如释重负。   他轻笑了声,戳破了林欣彤自私虚伪的面具,“你看,你根本不是真的知道错,知道错了自然不会再犯,而你——重来一次还是会那么选。”   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转身背对林欣彤,最后道:“我不打算跟谭家人相认,你可以把心放回肚子里了,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   林欣彤的眼泪根本止不住,尽管听到季央的话之后放心了些,可心里随即又升起了无穷无尽的愧疚和根本说不清楚的难过,怅然若失。   似乎这段母子关系就止步于此了。   这是季央的摊牌,也是决裂。   她心里难受,可再也说不出话来,是,她有什么脸面要求季央的原谅,她冒着巨大风险把自己的孩子送出泥潭,进了更有名望地位的谭家,从小受尽宠爱地长大,却也把另一个无辜的孩子拉扯进了本不该承受的苦难里。   她是个彻头彻尾的偷窃者。   而比她亲生儿子更无辜的是季央。   走到落地窗前的季央望向华灯初上的城市,目之所及,冰冷又璀璨,就像他的一颗心,哪怕还能笑得出来,还能伪装出各种各样的情绪,但心底里一片死寂。   直到林欣彤的啜泣声消失,起身离开,听到关门声后他才松了绷紧的那根弦,转过身脱力地靠在玻璃上,神情有几分恍惚,一双眼都没聚焦。   好大一会儿他才缓过来了些,摸过手机定了甜点,紧接着抬脚往外走。   难过的时候吃些甜食能缓解一些,即便跟林欣彤闹掰了,这个习惯却保留了下来,而现在他想回去了。   梁焕云晚上跟徐崇一块儿吃的饭,从餐厅出来说好了去酒吧续摊儿的,但坐上车他就后悔了,总觉得心里不安定,思索三秒后果断鸽了发小。   回公寓。   徐崇看着好友的车子驶远,无奈地扶了扶额,这百分之百对那小美人儿动心了吧?   梁焕云这是不谈恋爱则已,一谈恋爱就像老房子着了火,没救了。   只是听对方说的,季央似乎是对谈恋爱什么的不感兴趣,这真要追人了,估计不太好追,不过他发小的毅力他是相信的。   小时候能拽着他连续三天蹲蚂蚁窝观察,现在怎么不能把一心只有肝工作的小美人儿那层冰壳子给捂化了?   他等着看就行。   梁焕云进门前还确认了下自己身上没有酒气,进门后看到灯亮着就松了口气,结果这口气没完全松下来呢,又闻到了过于浓郁的蛋糕香气,好像进了烘焙店一样。   太浓了。   这不对劲。   他循着甜腻的香甜气息,很快找到了二楼的偏厅,打眼一瞧就看到了桌上堆满的各式各样的甜品,有的动了一点,绝大多数是一口都没吃,而他惦记着的人正蜷在桌子旁边的地毯上,一动不动。   他给吓了一跳,忙去摸季央的额头,冰凉凉的浸着一层冷汗。 第十四章   季央心里难受,胃里难受,还分辨不出来是哪个更难受,昏昏沉沉地蜷在地毯上,两手按着泛疼的胃,吐都吐不出来。   而身体上的难受攫取了他的大部分心神,根本就没注意到靠近的脚步声,直到一只暖乎乎的手掌贴在了他冰凉的额头上。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下意识想笑,却没扯动僵冷的嘴角。   梁焕云把季央抱起来放在沙发上,上下一打量,就猜到了原因,绝对是吃多了。   他皱起眉,拨开对方凉冰冰的的手,匀着力道给人仔细揉着胃,放低了声音问道:“除了胃不舒服还有哪儿难受吗?”   季央缩在梁焕云怀里,重新闭上眼,小声回道:“别的没事,就是蛋糕吃多了……”   还知道!   梁焕云训斥的话到了嘴边又忍住了,季央眉头紧拧,眼睫不住地颤抖,额头上刚擦掉的冷汗又冒了出来,一张脸丁点儿血色都没有,薄薄的嘴唇都给咬出了牙印。   小祖宗都难受成这样了,他也舍不得再说,缓缓吧。   他调整了下姿势,把季央整个人揽在怀里,又扯过搭在沙发扶手上的毯子给人包裹严实,给物业发了消息之后就放下了手机。   他直接撩起季央的衣摆把手伸了进去,贴在对方胃部仔细给揉着,嘴上没忘了哄道:“心情不好是吧,下回再有这种情况了别一个人搁这儿难受,你找我。   “我微信都给你置顶了,找人说说话也比你这么折腾强。”   季央自己按着胃无济于事,梁焕云暖融融的手掌贴着皮肤给揉着,慢慢的就没那么难受了。   他在对方肩上有气无力地蹭了两下,说出口的话几乎是气音,“不是担心金主爸爸嫌我烦么,这种小事哪儿敢找你。”   梁焕云压了压脾气,要不是季央正难受,他高低一个脑瓜崩儿伺候!   他强调道:“那我今天就跟你说清楚,这、种、小、事,还有类似的事儿,都能随时找我,随时。”   “……哦,谢谢哥哥~”   “行了行了,你好好的才是真的谢谢我,先休息,别的事儿回头再说。”   “嗯。”   季央躺在地毯上半天,浑身拔凉,好半天才在梁焕云怀里缓过神儿来,胃里也不再一下一下针扎着那样难受了。   梁焕云听到门铃声时,看季央的眉头稍稍松开,先把人抱回卧室放在床上,才去给物业管家开门,对方把药给送过来了。   为保险起见,胃药连带着感冒药他都喂了。   就季央那体质,他担心对方这样折腾下来晚上再发烧。   好在对方基本清醒,就着他的手乖乖把药吃了,结果吃完了反倒开始不安生,眼都没睁开就要去泡澡,这还泡什么澡,生怕自己不感冒不发烧吗?!   他给人摁在床上,简单擦洗了下换了睡衣,就给人箍在了怀里。   睡觉!   季央拿脚丫丫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蹬着梁焕云的腿,却被对方抬腿利落地镇压,也就慢慢安生了下来,也确实是没力气了。   他不是不累,但睡不着。   他闭了眼小声道:“不泡就不泡了,那你再给我……揉一揉,舒服的。”   梁焕云看着缩在他怀里的季央,舒了口气,又无声地叹了口气,随即眼神冷了下来。   季央不是不节制的人,那胃口跟猫一样,平时就是他喂都不会多吃,今天晚上吃那么些甜点……   百分之百是心情不好。   他神情冷,动作却轻,继续给季央揉着,“明天晚上再泡,你不是嫌麻烦吗?我给你准备泡澡水,这次换换花儿怎么样?”   “唔~好哇,那就提前谢谢啦。”   “但是先说好,明天晚上别拉着我一块儿泡。”   “嗯嗯好。”   季央嘴上这么应着,但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现在拒绝不要紧,到时候再说嘛,既然撒娇娇好用,他一点都不介意在对方面前多用用,这叫什么?   一招鲜,吃遍天。   关键是这么舒服的怀抱干嘛要拒绝?梁焕云可比高级定制的浴缸靠起来舒服多了。   他昏沉沉的脑子慢吞吞地转着,想到了今天晚上自己给自己吃撑了的蠢事儿,道:“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习惯吃点儿甜食,今天烦得慌,没忍住点多了……抱歉啊,给你添麻烦了。”   梁焕云本来暂时不想说这个,不过季央主动提起来了,他顺着道:“没麻烦,我是觉得你自己难受不值当,你各种买买买,你摔东西,去把我的红酒都砸了,怎么发泄不行?下回别乱来了,自己脾胃弱,折腾下来难受的不还是自己?   “央央,人么,要少为难自己,多麻烦别人,你要不想麻烦其他人,找我,我不嫌你麻烦。”   季央听着,模糊地笑了声,都胡说八道什么啊,但他还是乖乖应了声。   认真安慰他的,这份好意他收下了。   而且他不怎么转得动的脑子现在隐约想明白了一件事,今晚其实不回来更好,在外面随便他折腾也不会有人叨叨,为什么还是回来了?是想跟梁焕云亲近些吧,或许下意识……他对这位大佬多少是依赖的。   有点危险。   不过没关系,再危险,对将死之人来说都没大问题,放纵就放纵了。   或许是因为脑子还混沌不清楚,也或许是现在的静谧氛围让人放松了心防,他嗓音低低道:“今天……林欣彤去公司找我,吵吵了两句,也不能算是吵,就……反正挺不愉快的,以后……   “以后我也不想再跟她来往了。”   梁焕云两只手都占着,就用脸颊贴着季央的头发蹭了蹭,“跟她来往不开心,当然可以不来往,记着我刚才的话,少难为自己。”   哎?   季央睁开眼,他还是背贴在梁焕云怀里,在暖黄的氛围灯中眨了眨眼,疑惑道:“季博平就算了,你也知道那是什么玩意儿,但林欣彤……在有家暴的家庭里,妈妈和孩子的关系一般都会比较近,我这样你不觉得奇怪吗?”   梁焕云没觉得,“你说的是一般情况,不还有二般么。   “你跟她闹掰肯定有你的理由,比起她,我更相信你,不会毫无缘由就这么做,如果我没猜错,你放弃出国这个计划的根源也在她。”   季央慢慢思索着梁焕云的话,翘起了嘴角,被相信的感觉总归很好。   对方没有直接指责他跟亲生母亲闹矛盾,没有说母子哪儿有隔夜仇这样的片儿汤话,没有说服他跟母亲好好沟通解决问题。   而是直接站在了他这边。   嗯——他想的没错,这就是绝世好金主。   他的心情好了些,重新放松地闭上眼,抬手轻轻搭在梁焕云还在给他揉揉的手上,“那你想不想知道为什么?”   “当然想啊,好奇心人都有,我也不例外,不过我不想去查,”说到这儿梁焕云停顿了下,又道,“你不想说没关系,我能理解,你想说了,我随时愿意听。”   每个人都有隐秘的伤疤,除非主人自愿,否则没必要强行揭开。   季央一步步走到今天够不容易了,伤痕累累的,而他不想成为对方路途中的又一条荆棘。   季央的眼眶再次酸涩起来,只是这一次不是因为难过。   他缓缓吸了口气,轻声道:“可能……说不定有一天我会跟你坦白。”   死前?或者永远不会。   “好啊,我不缺耐   心。不早了,睡吧。”   “嗯。”   梁焕云的手停下来,还是给人继续暖着,在怀里人的呼吸平稳下来后稍微放松了些,但没敢完全松,季央身体底子弱,今天情绪大起大落又吃多了难受,尽管吃了药,可他还是担心对方晚上发烧。   但怕什么来什么。   他睡得不沉,凌晨刚过就被怀里的一团火给热醒了,喂药擦身体一通忙活,等季央的体温降下来已经是凌晨五点。   看着对方烧红的脸颊,他恼怒之外是心疼更多。   丫的有些人就不会做父母!   季央这一晚上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时半晌都没回过神来,迷瞪了十几分钟才想起来昨晚好像发烧了,梁大佬照顾了一晚上。   他摸了摸脑门,虽然还有点晕乎乎的,但实际上没那么难受了,而身上清清爽爽的,睡衣是又换了一套,发烧时肯定出了不少汗。   他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再次确认了一点,大佬是真的很会照顾人,也不知道之前是不是都这么对待其他小情人的。   他晃了晃脑袋没再多想,人家现在对他照顾,这份心意他很珍惜,干嘛想以前嘛,梁大佬现在就他这一个小麻烦精呀。   且看当下。   他刚要去冲个澡,却突然闻到了一丝……食物的香气?   他爬下床走向门口的方向,这才发现门没关,梁焕云没走?在吃早餐?   他疑惑地走出门,到走廊上了才想起来自己是光着脚,又乖乖拐回床边穿上拖鞋,省得等会儿对方叨叨他,什么病还没好利落就不注意啦云云的。   他身上没力气,头昏脚软的,扶着栏杆慢慢悠悠地晃下楼,刚转过来隔断就看到了让他怀疑人生的一幕——   开放式厨房里,身高一米九气场起码五米八的梁大佬正围着围腰站在料理台边,食物的香气就来自那里,而对方的动作看上去还相当娴熟。   他眨巴眨巴眼,再眨巴眨巴,眼睛都酸了还是这样的场景,好家伙!   吃人不吐骨头的暴戾狼犬居然会洗手作羹汤的吗?!   反差过大,让人难以相信。   因此在梁焕云抬眼看过来的时候,他没完全开始转的脑子本来就不灵光,有些话就脱口而出了,“贤惠主……主夫?”   闻言,梁焕云拿着汤勺搅粥的手顿住了,微微眯起了眼,道:“你说什么?我没听清,再说一遍。”   嘎~   季央一下抿起了嘴,后知后觉自己好像说了什么要命的虎狼之词。   那什么,他现在扭头跑来得及吗? 第十五章   四目相对,满室安静。   季央转身就往楼上走,奈何梁大佬比他更快,他刚上了几级台阶,就被人家赶上来一把搂着腰抱了下去。   梁焕云动作快,还轻巧,他的背轻轻撞在对方怀里,下一瞬就被抱了满怀,然后就没法动了。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悬空的脚丫丫,翘了翘脚尖,索性踢掉了拖鞋,扭头去看抱着他的人,无辜又乖巧地笑了笑,“好哥哥,没说什么,就是对你会做饭这件事很意外啦~做了什么?好香哦。”   梁焕云仰起脸看着超乖超乖的乖崽,对方一双眼还泛着红,让人不忍心,他能怎么着,还不是只能让季央央小朋友萌混过关了。   他轻轻哼笑了声,道:“也就你,换了别人敢这么说,都可以连夜收拾东西滚出国了。”   季央不好意思地笑笑,不接这茬,他仔细闻了闻,往厨房那边巴望着,“是熬了粥吗?有米香。”   “嗯,你这胃现在也只能喝点儿粥,别的不用想了。”   梁焕云腾开一只手臂勾住季央的腿弯,把人稳稳当当横抱着,安置到了厨房吧台边的高脚椅上,又将对方的额发往后捋了下,额头贴着额头人工量了量体温,放心了。   他转身去盛粥,提议道:“商量件事儿?今天要不休息一天吧。”   季央盯着梁焕云的背影,越看越觉得这个男人符合自己的审美,杀伐决断的商场大佬,一转身居然也能这么居家,这么……温柔贤惠地煮粥做饭。   可谓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呀。   在清淡的香菇蔬菜粥摆到眼前后,他缓缓深吸了一口气,接过对方递来的勺子,笑道:“嗯嗯听你的,休息休息,昨晚上辛苦你照顾我啦,谢谢。”   梁焕云把刚做好的蛋羹放到季央手边,“跟我不用成天把谢谢挂在嘴边。”   季央舀了勺粥,吹了吹然后尝了尝,一口喝下去,鲜香软糯,从口腔一直暖到了胃里,很舒服。   他从善如流地点点头,“好,记住了。”   大佬想让他更亲昵些,不愿意那么生疏客气,当然没问题哇,合格的小情人当然要满足金主的这点小要求。   他自己也省事儿,更自在,何乐而不为呢。   两人在吧台边吃了早餐,他看看他这边,清淡的蔬菜粥加上蛋羹,再加几个小小的三鲜馅儿蒸饺,还有个酱油碟,其他的连个小咸菜都没有。   反观梁焕云那里,除了粥还煎了培根和鱼排,蒸饺的蘸碟里更是放了辣椒和醋,闻着就有滋有味的,两相对比之下他这儿就显得更加寡淡了。   他捣了捣剩下的一点儿蛋羹,道:“你比较喜欢辣口的吧?”   梁焕云吃掉最后一个蒸饺,纠正道:“准确说是口味偏重,不局限在辣。”   说完他又问道:“你是喜欢清淡的口味,还是因为身体原因吃不了重口味的?”   季央点点头,然后摇了摇头,放下勺子道:“这个还真不好说,反正我也没怎么吃过味道重些的,不过没关系,吃饭对我来说只是提供些必要的能量而已,就是挺麻烦你的。”   梁焕云抽了纸巾给季央擦擦嘴,“不麻烦,做一个人的饭是做,两个人也是,还有,吃东西不只是为了让身体机能正常运转,还是享受和乐趣,对吧?”   季央笑了笑,不置可否,也不跟梁焕云争论这个,只继续问道:“你经常做?”   梁焕云无奈地放下餐巾纸,盯着跟他打马虎眼的季央看了会儿,知道有些事情不是一两句话能说得通的。   他叹了口气,道:“极偶尔,有空有兴致了会做。”   “嗯。”   季央一顿早餐吃得舒服,量也刚刚好,他手肘撑在吧台边上,两手托着脸颊,笑道:“不管别人怎么说,真的相处下来,梁总其实相当体贴哦~”   是个难得的好人。   不过就像他们两人的口味泾渭分明一样,本来就是不同世界的人,即便现在有了短暂的交集,也终究是要分开的,能像他之前想的那样做个点头之交,就已经是万幸。   梁焕云揉了下季央的头发,起身去收拾餐具,“都是分人的。”   分人的?季央嘴比脑子快地问道:“那梁总也会给其他人这么做饭吗?”   其他前任小情人。   话问出口他就觉出来了不妥当,但收又收不回来了,只能紧急转动着小脑袋瓜想想怎么找补,但厨房里的人却很快给出了回答。   梁焕云看了眼季央,道:“除了我叔叔叔父和发小之外,你是头一个,可能也是唯一的一个。”   哇哦~   季央笑起来,那就是说他是第一个得到这样待遇的小情人啰?   这不能不让人开心。   他清了下嗓子略略收住笑意,顺势问道:“你跟叔叔和叔父的感情很好吧。”   在去酒店见梁焕云之前,他稍微查过这位大佬的资料,所谓知己知彼么,对方父母走得早,是被叔叔叔父一手带大的。   梁家叔叔本来搞的是艺术,是极有造诣和名气的天才画家,梁焕云的父母双双过世后,不得不放下艺术事业回来接手梁氏集团,还抚养了年仅六岁的小侄子,在对方能独当一面时又利落地交出了公司职权,只当了个不管事的挂名董事长,说起来也是个奇人。   梁焕云打开洗碗机,踱步回来,靠在吧台里侧,回道:“是很好,他们对我就像亲生的,说是叔侄,但其实就是父亲。”   季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这么会体贴人,是长辈教得好,而且你叔叔和叔父的感情一定也很好。”   梁焕云笑了笑,想到自家那俩长辈的日常相处,又开始牙疼了。   他收回思绪,屈起手指刮了下季央的鼻梁,道:“那确实,都多少年感情了还成天腻腻歪歪的,热恋期长到没边儿了,不过我徐叔总说媳妇儿是要宠的,喏,他可是嘴上说说,我的厨艺全是他教的。”   季央微微眯了眯眼,很意外。   徐叔?就是徐氏的掌权人,传闻中是笑面虎一类的性格,没想到呀,不过挺好,夫夫俩感情好,家庭氛围自然融洽,所谓言传身教,梁焕云会体贴人,跟家教脱不开关系。   就像他,对爱是生疏的,什么是好的爱呢?   他所知道的只是纸上谈兵。   羡慕他自然是羡慕的,但不是自己的终究不是,他没在这方面多说,夸夸了两句就转移开话题说起了公司的事儿。   宋思远这两天给他介绍了个人,他想见见再说。   梁焕云本来没觉得有什么,听到季央说那位已经辞了大厂的职务后多少有点奇怪,这么孤注一掷?不过他没深想,季央的方向和思路都很好,很有前景,他能看到,自然也有别人能看到。   上午他没出去,监督着季央吃了药,摁着人睡了大半个上午,吃过午饭后又陪了一会儿才走,还说了晚上会回来做饭,让对方别再乱吃别的东西。   等梁焕云离开卧室,季央仰躺回床上,把对方临走前放在他身边陪他的垂耳兔玩偶抱进怀里,整张脸都埋在了短短的细密绒毛中,半晌,他轻笑出声。   拿玩偶哄他可真是幼稚呀,梁大佬。   但挺好的。   现在这样就很好。   别乱想有的没的,能在报复养父母的过程中遇到梁焕云,已经是命运对他额外的礼赠,应该满足,应该珍惜。   休息一天后他就回到了正常的工作节奏中,生病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就梁焕云还不放心,怕他不好好吃东西,说要给他送中午饭,让他刚好别再累到了。   金主爸爸主动关怀,他没有拒绝的道理,自然答应了下来。   上午他有件重要的事儿,就是见见宋思远给介绍的人。   对方叫郑贺今,说起来还是他的大学同班同学,这位他有印象,跟低调的他不一样,对方是学霸、校草级的人物,双商高又极有才华,大三大四已经在国际大厂担任职务了,AI领域很有心得和经验。   据宋思远说,郑贺今知道他开了家AI方面的公司后就直接辞了职,拜托他唯一的朋友给牵牵线,人家如此有诚意,他自然要见见。   现如今他正是缺人手的时候。   聊完后他很满意,两人在行业发展和公司进一步的规划上相当一致,很能聊得来。   他看了眼旁边听得云里雾里但认认真真的宋思远,问了郑贺今最后一个问题,“我这儿说到底了不过是小庙,我们俩也只是普通大学同学,你放弃大厂的前途和待遇直接辞职,不担心自己看走眼?”   郑贺今看着季央,对方跟大家印象里阴郁的模样很不一样,一双眼沉静冷淡中又带着自如和从容,笑起来更是熠熠有光。   对他而言堪称惊喜。   他淡然笑道:“大学时我就很欣赏你,觉得你不像表面上那样庸懦,低调和平庸十有八九只是你的伪装,我尝试着跟你接触,却被拒绝了,不过没关系,现在还有机会。   “季央,我很欣赏你,以前是,现在更是,我相信自己的眼光,也愿意赌一把。”   季央不无意外,但怎么说呢,被认可总归是件开心事。   而宋思远到这里终于接上了话茬,“我央宝就值得,就是很厉害,跟他混绝对绝对绝对不亏!”   季央差点没踹宋思远一脚,“收敛点儿,工作场合别这么乱七八糟地称呼我。”   宋思远笑了笑,“好啦好啦知道啦,季总——这可以了吧~”   季央无奈地笑了下,他知道宋思远是把郑贺今这位校友当成了自己人,才这么熟稔,事实上这位同班同学确实能帮上很多忙。   他看向郑贺今,伸出手道:“那以后就一起加油了,郑副总。”   郑贺今握住季央的手,温和笑道:“自然,我很期待以后。”   季央应了声,收回手后又亲自带着郑贺今去看了办公室,还介绍给了其他员工认识,重视些不仅因为两人是同学,更因为——   长远来看,郑贺今还能解决一个大问题。   两年后他是要离开这里的,到时候公司托付给谁?只要没有其他插曲,对方显然是个相当不错的人选。   等郑贺今基本上熟悉完,两人凑在一起沟通公司的各方面事务,聊得投机就忘了时间,听到敲门声他下意思看了眼手表,都过十二点了。   而抬眼一看,站在门口的除了助理田莉,还有正拎着食盒的梁大佬。   对了,说好了要给他送午饭来着,他还提前叮嘱过田莉。   梁焕云的视线扫视了一圈,最后停留在唯一的陌生人身上,这就是昨天说的那位大学同班同学了是吧?   沟通工作就沟通工作,用得着凑那么近嘛?!   那肩膀都快挨到一起了!   田莉默默地后退了小半步,那什么,她怎么觉得这个氛围有点……微妙,好像还闻到了不该存在的醋味? 第十六章   四人都没动,季央眨了眨眼睛,反应了下,最先把转椅后退了点儿,站起身跟郑贺今介绍道:“这位是梁总,我……朋友。”   朋友?   郑贺今在跟梁焕云一照面的瞬间就认出来了,这不就是风评相当差的梁氏总裁么,怎么跟季央扯到一起去了?   这朋友的说法很可能不对劲。   季央绕过办公桌走到梁焕云面前,微微笑道:“来啦,这位就是我昨天跟你说的大学同学,已经谈好了,今天正式入职,暂任副总的职务。”   梁焕云应了声,用空着的那只手直接揽住了季央的肩,问道:“都谈拢了?”   季央有点不明所以,但本着大佬高兴就好的原则,由着对方去了,揽个肩的动作并不过火,关系好的朋友也可以。   他点点头道:“谈拢了,我跟郑总在工作上挺聊得来的。”   “挺聊得来?那当然好,也是你的一个助力。”   梁焕云这么说着,眼神落在了郑贺今身上,对方走到跟前时,他开口道:“央央自己很卷工作,郑总多担待。”   郑贺今笑道:“我跟季总是志同道合,接下来当然会搭档好。”   梁焕云笑了下,没跟郑贺今多说,偏过头看向季央,“先吃饭?吃完再说工作,人是铁饭是钢,工作可以待会儿沟通,你这胃可要仔细养着。”   季央略一斟酌,点点头,让郑贺今也先去吃饭了,下午再继续谈,一时半会儿的说不完。   他主动接过餐盒往桌边走,哎?还有点沉,该不会带了很多吧。   梁焕云跟上季央的脚步,和郑贺今擦肩而过的时候两人一对视,对方虽然温和礼貌地笑了下,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郑贺今跟田莉一块儿离开了总裁办公室,他问了问梁焕云,但这位总裁助理显然知道的不多,只说梁家这位跟季央是朋友,朋友……   他的眼神微沉,带着思量,不管是不是,只要没公开,他就还有机会。   他跟季央的距离可以说是近水楼台。   就算有别的关系,他也不认为梁焕云是真的有这个想法,指望花花公子会长情还不如期待明早上天降红雨。   办公室里,季央把饭菜摆好,一双眼慢慢慢慢地亮了,滑炒鱼片、香煎豆腐、麻酱菠菜墩,另外还有一小盅山药海带排骨汤,色香味俱全,营养搭配给安排得明明白白。   他拿起筷子,轻笑道:“刚才还没觉得饿,这一闻到饭香味,胃口就来了。”   “有胃口就好,”梁焕云把小炖盅往季央手边推了推,“小心烫。”   “嗯~”   一顿午饭吃完,季央满足地摸了摸肚子,半趴在桌边,笑道:“这些菜式我很喜欢,但不符合你的胃口,梁总——这么迁就我啊?”   梁焕云不是很在意,“吃什么不是吃?我是偏好,不是非什么不可,跟你胃不好这样的情况不一样,不算迁就。”   季央歪了歪脑袋,算是接受了这个说法,不管怎么说,梁焕云有这份心很难得。   他刚要开口说谢谢,话到嘴边又给咽了回去,对方不喜欢他说这个来着,那他记住了,心里有数就好。   两人一块儿收拾了餐具,他开口道:“今晚上我要加班,郑总刚过来,有些情况需要他多了解,方便后续开展工作。”   梁焕云顿了下,“行,那我给你送宵夜吧,才刚好,别又不好好吃东西。”   季央稍微有些迟疑,“太麻烦了。”   “不麻烦,我乐意。”   “那……行。”   金主爸爸都说自己乐意了,季央没再推拒。   梁焕云调整了下语气,转开了话题问道:“你跟郑贺今是大学同学,但毕竟联系不多,真信任他?”   季央还真仔细地想了想,坦白道:“算不上信任吧,他的能力我是认可的,肯定是要先考察,高位能者居之,我又不会因为他是大学同学就放低标准,确认他合适了再深交不迟。”   把公司交给郑贺今是最好的结果。   但如果有其他变故,那就到时候再说。   梁焕云心里本来多少有点不太爽利,听季央这么说,瞬间就畅快了,央央跟他是有什么说什么,对郑贺今可不是。   哄着季央睡了个午觉起来他才走,但到了地下停车场后却没上车,而是拿了烟和打火机去了抽烟区,下午刚上班的点儿,这里也没什么人。   他靠在窗边点了烟,视线漫无边际地落在窗外,陷入了沉思。   他对季央仅仅是动心吗?   未必。   他最早愿意跟季央签订协议,是这小美人确实长得精致漂亮合他眼缘,但最关键的是对方的性格足够有趣,面对一朵含苞欲放的白玫瑰,他动心了。   想要这朵玫瑰只属于他,最好是不给别人看一眼。   后来呢,他对季央过于上心了,对方的言谈举止他都很在意,会觉得小玫瑰做什么都可可爱爱,会心疼对方一路走来的不容易,会为对方遭受的不公待遇而愤怒,还会……为对方跟别人凑那么近而吃醋。   是了,他有几分恍然,原来刚才那是吃醋啊。   不只是动心,是喜欢。   他喜欢季央。   想明白的瞬间他心里突然松快了,豁然开朗,他最后掸了下烟灰,看着明明灭灭的烟火,略带无奈又甘之如饴地笑了起来。   喜欢上这么一个小麻烦精呀,他乐意。   他摁灭了手里的烟,连带的整包烟和打火机都一块儿扔了,往外走的脚步透着轻松愉悦,烟?戒了;酒么,少喝或者直接就不喝了,起码不能让季央从他身上闻到酒味儿。   对了,还要给不好好吃饭的季央央掰一掰这乱七八糟的生活习惯。   身体弱?   他非要让人把身体养好了。   季央这边没忍住打了个小小的喷嚏,疑惑地看了看中央空调,这温度也不低呀,平时都没事,可能是发烧还没完全好吧。   他扯扯西装外套,重新投入了工作。   但有些人就是没眼色。   这段时间没怎么联系的季博平给他打了电话,他接了,想听听这位父亲要说什么,不出预料,对方是要他找梁焕云帮忙拿下一个大项目。   他直接拒绝了帮忙,然后就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嗯,二十几年来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挂对方的电话。   他等着季博平找上门来。   想了想,他给梁焕云发了消息,说宵夜等他回公寓了再吃,不用专门送过来,自己争取早点回去,收到对方的回复后他就放下了手机。   依着他对季博平的了解,八成忍不了多长时间,毕竟一直乖顺的人突然学会忤逆自己了,对大男子主义爆棚的人来说哪儿能忍?估计今天就会找过来,他不想对方跟梁焕云碰面。   而他预想的没错,季博平在晚上七点多的时候找到了公司来。   他已经处理完了工作,并且催着包括田莉在内的员工都赶紧下了班,还有表示要留下来陪他一起讨论处理工作的郑贺今。   跟季博平之间的纠纷,他暂时不想让别人知道。   在一片安静中,看着怒气冲冲推门进来的人,换了以前他早服软了,现在么,他坐在办公桌后的扶手椅上,都没起身。   季博平走到桌前,一手拍在桌上,发出了一大声响动,近乎咆哮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敢跟我说不,你翅膀硬了?!”   季央神情冷凝,平静地注视着暴怒的季博平,淡定道:“不只是这一次要说不,以后也一样,我不会再听你一句话,尤其是帮你从梁总那里谋取利益。”   季博平看着季央,突然觉得自己不认识对方了。   不再唯唯诺诺的不敢忤逆他丝毫,反倒凌厉又高傲,尽管对方坐着,他却莫名有被俯视的感觉。   他不由得震怒道:“你别忘了是谁让你有了现在的生活!还有梁总,要不是我,你能爬上他的床吗?你就这么忘恩负义?!”   “哇哦,难不成我还要感谢你多年的家暴,感谢你把儿子送到别人床上吗?”   “季央!”   “小点儿声,我是身体不好,又不是听不见,你不用这么大嗓门。”   季央敷衍的,甚至是高高在上的嘲讽态度,让季博平的火气窜得越来越高,他呼吸粗重,被气得不轻,“这是你对父亲的态度吗?这是要反了天了,季央,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要干什么?”   季央不慌不忙地站起身,直视着季博平那张愤怒的、让人生厌的脸,冷声道:“当然是要跟你把话说清楚。   “季博平,我对你不是尊敬、不是喜欢,而是厌恶、痛恨和鄙夷,有你这样的父亲是我的耻辱!   “我不欠你的,是你欠我,明白?从小到大你对我只有打骂和利用,上次让我跟邓高瞻交往,你已经得到了利益,够我这么多年的抚养费了吧。   “以后你离我远点儿,我不想再继续忍受你这个家暴狂,听明白了吗?!”   说完这些他的呼吸有些急促。   这么些年积攒的话他以为有很多,可实际上说出来呢,不过只有这些,他跟季博平之间能说什么?说白了对方就只是把他当棋子而已,哪儿有亲情,对这样的人反倒好厘清关系。   他知道季博平不会因为他的拒绝就放弃他这枚傍上了大佬的棋子,但他不想忍了。   够了。   季博平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对季央的骤然转变可以说是一头雾水,但对方的态度实打实激怒了他。   他三两步绕到办公桌里侧,抽出皮带就要打,“小兔崽子!我这几年没动你,不知道天高地厚了是吧!敢这么跟我说话?!我看你就是皮痒了欠打!”   家暴的父亲还是那一个,但季央已经不会为了护着母亲,为了低调筹谋而隐忍不发了。   单论力气他自然不行,他推开转椅,轻巧地往旁边躲了下,虽然还是被嗖嗖带风的皮带扫到了手臂,但比起曾经挨过的那些已经好太多了。   但还是不由自主地有些心慌。   那些疼浸在骨子里,他现在依旧能清晰地感觉到。   在季博平一下没打实,又接着要打第二下的时候,他面无表情地绊了对方一脚。   看着失去平衡后狼狈摔在地上的人,他好整以暇地站在一边,道:“收起你这副天王老子的官威吧,此一时非彼一时,做人要识时务,懂?”   季博平摔了之后有半分钟没反应过来,刚要破口大骂却看到了出现在办公室门口的……梁焕云。   季央自然也看见了,随即怔住,不是说了回公寓吗,对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下意识想避开,不想这些不堪直接呈现在梁焕云面前,但眼下……他避无可避。   在一片针落可闻的沉寂里,他咬住了嘴唇。   有些无措。 第十七章   梁焕云站在门口,办公室里的场景一览无余。   季央避开了跟他对视,他把人上下一打量,见对方衣着整齐,没有发生冲突的痕迹,而人高马大看着挺强壮的季博平却狼狈地坐在地上。   他稍稍松了口气,还好还好,看样子他的小玫瑰没吃亏。   他快速走近,攥着对方的手腕把人往后拦了下,他扫了眼正笨拙爬起来的季博平,偏头看向身边人,“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季央悄没声儿地把另一只手背到身后,道:“没事……你怎么来了?”   梁焕云没忌讳什么,直接道:“季博平在你这儿碰了钉子,又舔着脸去找我,放心,我拒绝了,我看上的是你又不是他,凭什么给他行方便?”   闻言,季央轻笑了声,他很喜欢大佬的直接敞亮,就应该朝着季博平的脸使劲儿扇,但那点笑意转瞬即逝,他的脸色依旧沉沉的。   一想到这样的场面被梁焕云看到了,他就笑不出来。   那边,爬起来的季博平快速转着脑子,还是不相信季央真的变了,他冲着梁焕云先一步道:“梁总,我跟小央就是拌了两句嘴,这手脚无眼的不小心推了我一下,就没站稳……没多大点儿事。”   一边说着,他还一边给季央使眼色,赶紧的顺坡下驴啊,还想让梁焕云知道他们父子不和吗?   他的颜面何在!   哦,这就开始甩锅了?季央冷哼了声,就当没看见季博平的暗示。   他直视着父亲道:“不是拌嘴是吵架,更不是我不小心推倒了你,而是躲开你的皮带之后你还要打,我不应该反抗一下吗?绊倒你是为了保护我自己。   “还是说你觉得我就应该乖乖杵在这里给你打?”   季博平没料到季央会这样凌厉又绝情,当即怒骂道:“季央!你胡说什么!!”   “胡说的是你!”   梁焕云截住了话茬,冷嘲道:“就因为你是长辈,就因为你是父亲,就能动手打人了?在外面逞威风,装夫妻恩爱和睦,装父慈子孝,回家了就把不如意发泄在妻子孩子身上,现在居然找上门来要动手,季博平,你粉饰什么太平?你有什么资格在这儿教训人?!”   季央蜷起了轻轻颤抖的手指,没去看季博平手里的皮带,对方难看的脸色让他心里稍微舒畅了些,道:“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收收你的固有印象,以后别再用你那一套来对我,没用了。   “你不是个合格的丈夫,更不是合格的父亲,别再幻想什么父慈子孝,你从来不仁慈,我也没必要孝顺,想让我再回去听你的摆布?   “不可能。   “我实话跟你说,在我眼里你就是这世上最失败、最恶心的父亲!”   季博平的脸色从黑沉一下转为通红,被这样反驳,让他的理智被躁怒压倒,顾不上梁焕云在场,满心只有教训教训这个不孝的逆子。   哪儿能这样伤他的颜面?   他举起皮带又要抽打,却被猝不及防的一脚踹翻在地,疼痛从腹部蔓延开,让他半天都没能再次爬起来。   他愣愣地看着踹这一脚的梁焕云,对方神情冷厉,真就像匹草原上凶狠暴戾的头狼,但凡他敢再有动作,就会毫不犹豫地一爪子撕了他。   同样愣住的还有季央。   季博平举起皮带的瞬间他不由得有些僵硬,确实已经有几年没见到对方的这个动作了,尽管他知道自己现在完全没必要再害怕,也不用再忍着,但长久以来的疼痛还是让他在一瞬间感到了……发自心底的颤栗。   可身边人护住了他。   梁焕云俯视着瘫坐在地上的季博平,嗓音浸冷,“你确实不配当父亲,甚至不配当一个堂堂正正的人,我告诉你,央央跟了我,就是我的人,以后我护着,你要再敢跟他动手,哪怕是动他一根头发丝,十个季家都不够你拿来当代价!”   敢当着他的面动手,把他当空气、当摆设吗?   季博平不无骇然,梁焕云他确实得罪不起,这架势更不像是在开玩笑,但眼见煮熟的鸭子飞了,他怎么能甘心?!   季央听着这些话,知道自己不会有危险,但手指还是抑制不住地颤抖,眼前有些发昏,从小经历的打骂在他得脑海里一帧帧地快速划过,冲击着他岌岌可危的理智。   在听到梁焕云温声唤他的名字时,他抿起了轻颤的唇瓣,将将绷紧了理智的弦。   他用力攥住梁焕云的手,看着季博平,喃喃道:“好在我跟这样的你没关系,如果身体里流着你的血,我只会更恶心。”   这一句话,宛若平地惊雷。   梁焕云和季博平不约而同都愣了下。   尤其是季博平,一下就懵了,季央的话是什么意思,那不就是在说身体里流的不是他的血?也就是……   对方不是他亲生的?   怎么可能?!   妻子十月怀胎是实打实的,季央怎么可能不是他的亲生儿子?   他下意识以为季央是为了跟他撇清关系才胡说的,艰难地攀着办公桌角爬了起来,腰都疼得没法完全直起。   他气得要命还不敢当着梁焕云的面发作,只能道:“这是在胡说什么!就算有点争执,你也犯不着这么说!”   季博平明显不信,可季央没什么好介意的了,都已经跟林欣彤摊了牌,也该让被蒙在鼓里这么多年的“父亲”知道知道真相了。   他避开了跟梁焕云对视,暂时没多说,手腕一转挣开了对方的手,从办公桌最下面的抽屉里取出一份鉴定报告,径直摔在了季博平身上。   他冷冰冰道:“自己看吧,我没必要为了跟你划清关系做这样的‘无中生有’。”   季博平根本没法接受这样的事实,颤抖着手翻开了鉴定报告,十足烦躁地翻到了最后看结果,看清楚的瞬间怔在了原地,仿佛被一道无形的雷给当头劈中了。   是林欣彤给他戴了绿帽?!   还是别的什么情况?   震惊后他陷入了暴怒,瞪向季央道:“这怎么回事?!”   季央嘲讽地笑了声,“你看看鉴定日期,我也是最近才知道,所以这话你不该问我,林欣彤比我清楚。”   季博平今天来是质问季央的,却没想到遭受了这样大的暴击,根本顾不上别的,攥着鉴定报告忍着痛先离开了。   他现在迫切地想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养了二十二年的儿子突然就不是亲生的了?林欣彤到底出没出轨?如果没有,那他的亲生孩子还活着吗?该不会是一出生就死了,对方才抱了个孩子糊弄他?   这些都只有林欣彤能解答。   不管怎么样他都要问出个究竟来!   他能白给人养儿子吗?!   办公室里,季博平消失在视线里的瞬间,季央撑着的那根弦终于啪一声绷断了。   他脚下一软,要不是梁焕云反应快给他捞回了怀里,就直接跪地上了。   梁焕云皱起眉,看出了季央的反常,他揽着人后退了一步坐在转椅里,让对方坐在了他腿上,眼下他没心思去关心亲不亲生这一茬,季央的情绪明显出问题了。   他把人搂在怀里,一下一下抚着对方的背,放轻放缓了嗓音安慰道:“没事了,他不可能再伤害你,咱再也不受他的气了好不好?在我身边没人能动你。”   季央靠在梁焕云身上,双眼睁着,却无神地望着窗外的夜色,好像没听到对方的话一样,但这个声音切切实实响在耳边,只是听着,他就稍稍安定了些。   他自顾自道:“季博平最喜欢用皮带,喝得醉醺醺地回来,不管我跟林欣彤怎么听话,他总会找茬动手,除了皮带……手边有什么就用什么,打到他自己累了才会停下来。   “一开始我不是没想过反抗,但……我打不过他,越反抗他打得越狠,我没办法,只能忍耐,为了妈妈我没有别的路可选。   “我努力攒钱,攒够能让妈妈后半辈子足够花的钱,可是……到头来……   “我就是个傻瓜。”   他的声音越说越低,到了最后恍惚如气音,微不可闻。   忍了半晌的眼泪也在这一刻突破了眼眶的阻拦,无声地顺着脸颊流下来,冰冷而绝望。   但梁焕云都听清楚了,都感受到了。   他现在终于知道季央为什么要放弃出国的计划,骤然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对谁来说都是一个打击,尤其是对把母亲当成唯一寄托和希望的季央而言。   但即便不是亲生的,感情实打实存在,季央重感情,亲缘关系不会是对方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关键,一定还有别的什么。   他猜着真正的症结在林欣彤身上。   但眼下什么疑惑都要统统往后站,他满心都是疼惜和愤怒,而心疼要更多。   他想抱紧季央,又怕弄疼对方,只好偏过头贴着怀里人冰凉的发丝,尽可能压抑住那些怒气,安慰道:“你不是傻瓜,你是被辜负的那个,我不知道真相,但我相信你的为人。   “从头到尾你都没有错,季博平家暴,错的不是你,是他自己有问题,你跟林欣彤闹掰,错的一样不是你,肯定事出有因。   “央央乖,不管发生什么我都站在你身边,绝对绝对不会怀疑你。”   季央的眼睫抖了抖,手指轻轻勾住梁焕云的衣服,把脸埋在对方肩窝处,嗓音带上了明显的哽咽,“可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是他要遭遇这一切?承受这一切?   为什么要以母爱为名毁掉他的人生?   他凭什么成为别人发挥母爱的牺牲品? 第十八章   自从知道真相以来,季央不止一次这么想过,林欣彤打着母爱的旗号,做的却是伤天害理的事情,对方如愿了,造成的最直接的结果是毁掉了他的人生。   任何让别人承担代价的行为都值得说上一句自私。   如果……如果他没有一出生就被调换,自然不用经历后来的那些打骂和斥责,父母兄长的关心和爱护是他的,他的人生里更不会浸透了筹谋与算计。   但现在呢。   即便知道了真相,他也没有机会去挽回、去弥补了。   认亲,认什么亲,何必去叨扰谭家人的生活。   他没几年好活了,认了亲能怎么样?只能徒增对方的自责、愧疚和难过,毕竟知道了真相,却没有弥合关系的余地,这未免太过残忍,没必要因为他的一己之私,把本来好好的谭家一家人都拖进泥潭。   本该怎样,却因为某些事情某些人而没能怎么样,这样无力的感觉在知道真相后他已经充分领会过了,没必要再让其他人再去感受。   他不想那样。   梁焕云听着季央的话,同样有这样的质问,为什么是对方?   可有些事没有答案,无解。   事已既此,只能争取去改变现在,为时未晚。   他尽可能安慰道:“不管什么原因,总之不是你的错,别怪自己,二十年是很久,但你的人生不只有一个二十年,往后还有很多年,苦吃尽了,以后就都是甜。”   季央闭上眼,没再去压抑和忍耐,任由眼泪顺着脸颊肆意流淌。   苦尽了?   或许吧,但他短短的人生还有多少甜呢。   他往下滑了滑,贴在梁焕云心口的位置,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心脏的跳动,比机械表指针走动的声音更能让他平静下来。   梁焕云就这么安安静静地搂着季央,揉着对方冰凉的手指,给仔仔细细地暖着。   他的视线望向落地窗外的夜景,一双眼冷沉如寒夜里结了冰的湖面,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现在他还不清楚季央和林欣彤之间到底怎么回事,不是亲生的?这只是最浅表的呈现,背后绝对另有隐情,他暂时不太好做什么,但季博平是垃圾得明明白白,今天跑季央这儿找茬,虽然没赚到便宜,但不能就这么过去了。   吃了个足够怀疑人生的打击还不够。   等到季央的情绪缓和了些,他直接抱着对方下楼,把人安置在副驾上之后又给扣上了安全带。   他从后面拿了条毯子给季央盖上,低声道:“等会儿回去了给你煮小馄饨好不好?吃些热的暖暖。”   明明是大夏天,但季央的体温还是偏低,手暖了半天好不容易热乎了点儿,他一撒手,没一会儿就又拔凉拔凉了。   季央蔫巴巴的没什么精神,脑子也好像进入了待机状态,迟了半拍才慢吞吞应声道:“我想吃蛋糕。”   梁焕云下意识要拒绝,上次就吃多了难受,还发了烧,才刚刚好,快别往事重演了,之前可是给他吓得够呛,但拒绝的话都到嘴边了他又硬生生地刹住了车,想吃了少吃点也行。   他不忍心拒绝。   他轻轻揉了揉季央的头发,应道:“行,吃蛋糕就吃蛋糕,但你晚饭没吃吧,先吃饭再吃蛋糕,都少吃点儿。”   “嗯。”   季央应完这一声就沉默了下来,心里累,他就不怎么想说话。   梁焕云清楚季央的状态,没多聊,开车尽量平稳些,只是在看到季央又拿出了小药盒吞了一片药之后,他皱起了眉头,但还是保持着安静。   对方的情绪还没真的稳定。   季央心情不好的时候习惯吃点儿甜食没什么不好,一定程度上确实能舒缓情绪,总要有个发泄的渠道,什么都憋在心里不吭不哈的,早晚要把人憋坏了,要不……   他找个时间回家跟长辈学做蛋糕吧?   他徐叔的厨艺和烘焙都很有一手。   等他抱着季央进门时,公寓管家已经把准备好的蛋糕放在了厨房的吧台上,他本来想把人抱回卧室休息会儿的,等做好了宵夜再说,但对方却不松手,问就是要陪他。   嘴硬的哦,这小祖宗。   成吧,央央小朋友说什么就是什么,是陪他。   他把季央放在高脚椅上,给人披好毯子,一边去冰箱里拿小馄饨,一边没忘了叮嘱道:“央央是大孩子了,不能偷吃蛋糕,不然一会儿馄饨吃不下了,等吃完饭再吃。”   季央应着声,但梁焕云转身之后他就打开了蛋糕盒子,看到蛋糕的瞬间心情好像都轻盈了一点。   是云朵慕斯。   软绵绵带着笑脸的一朵云,巴掌大,□□弹弹又软软糯糯的样子,还顶着彩虹小帽子,好看又好吃,很诱人。   只是他刚拿起叉子就接收到了来自梁焕云的眼神提醒。   四目相对,他这会儿没再避开,而是抿了抿唇小声道:“就一口,先尝尝。”   梁焕云本来想拒绝,但面对这样眼巴巴的神情,他的底线再次动摇了,说起来……他不是底线灵活的人。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那就一口。”   他主要还是还是想让对方吃点热乎的东西。   季央乖乖点头,真的只尝了一口,绵软细腻的蛋糕和奶油吃起来口感绝佳,甜丝丝的,却不会腻人。   而且已经放到差不多常温了,吃起来不太凉,对他来说刚刚好。   吃完这一口他就放下了叉子,懒洋洋又没什么力气地趴在吧台上,他把手表摘了下来,有一下没一下地摆弄着,眼神却一直盯着梁焕云。   刚才在车上他发现一直放着的打火机和烟都不见了,有些疑惑,大概是拿走了吧,当时没多想,但现在心绪缓和些了再回想一下,似乎有哪里怪怪的。   可是说不上来具体的,就是感觉。   很奇妙。   看了会儿,在对方扭头看他的时候,他轻声道:“我很喜欢听机械表的声音,很有节奏,不管发生什么都永远恒定不变,除非是坏掉了。   “紧张的时候,心情不好的时候,听一听能好些。”   梁焕云看到了对方手边的机械表,了然道:“之前总见你戴,我还以为是喜欢表本身。”   季央又戳了下表盘,慢吞吞地继续道:“不过今天我发现……”   “什么?”   季央不清楚自己是被梁焕云哄好了些,还是那口甜食像久旱的后的甘霖一样起了大作用,心情好了很多,坦然道:“你的心跳声,比机械表的声音更好听。”   砰——   梁焕云怔了下,顷刻之间好像一大团烟火在心头一下炸开,满天的璀璨。   两人安安静静对视了半晌,他缓过神来,定定地注视着眼前人,笑道:“央,你是懂撩人的。”   季央淡定地眨了眨眼,“我只是实话实说,没想撩你。”   梁焕云关了火,“那你就是天然撩,撩不自知。”   季央倒没这么觉得,他确实有故意撩拨过人,比如初见的那天晚上,他清楚自己的样貌确实还挺好,是有吸引力的,但眼下他真的没想撩人,但梁焕云说是就是吧,没必要争辩这个。   他直起身,看着对方摆到跟前的小馄饨,吸了吸鼻子,夸道:“好香哦~”   “稍微凉一凉,别烫到了。”   “嗯。”   梁焕云没打算吃,说了会儿今天的蛋糕,云朵蛋糕也分好多种类,今天这个是晴天的云朵,还有日升日落时分的,颜色很瑰丽,另外也有阴雨天的黑煤球云朵,看着听到最后被逗笑的季央,他都要给公寓的物业管家开点儿小费了,贴心。   等到差不多了他才提醒季央动勺子,但在对方吃掉一个小馄饨还给一顿夸夸之后他觉察到了不对。   他的目光落在季央的右手臂上,问道:“胳膊怎么了?”   季央顿了下,继续吃他的三鲜小馄饨,口齿有些含糊,“没什么。”   热气上腾,梁焕云隔着些热气瞧着季央通红的双眼,耐着性子等对方吃了半碗馄饨,等人一放下勺子,他就握住了那只盯了半天的手,衬衣袖子往上一捋,小臂上一道通红的印子就再也藏不住了。   鼓得老高。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半分钟后,季央尝试着抽了抽手,却没抽出来,只能清了下嗓子,找补道:“不怎么疼,我都没注意到。”   “不疼?”梁焕云抬眼看向季央的双眼,反问道,“不疼你拿个勺子就手抖?”   季央张了张嘴,想说真的不疼,跟以前挨在身上的那些比起来,今天这下不过是毛毛雨,但他敏锐地觉察出这话还是不说为好。   他不无心虚地用另一只手摸了摸鼻子,保持了沉默。   看着梁焕云即便皱着眉一副不好惹的样子,却还是转身去给他拿冰块儿,又用毛巾仔细裹了给他冷敷,他突然就觉得真的不疼了。   一点都不疼了。   大佬臭着脸不说话,两分钟后,他用另一只手扯了扯人家的衣袖,小声道:“好哥哥,我想吃蛋糕,左手不方便,你喂我嘛~”   梁焕云没拒绝,左手给季央扶着冰袋,右手给人喂蛋糕,同时问道:“从办公室到你打开蛋糕盒子之前,为什么不看我?”   一直在刻意地回避。 第十九章   季央小口小口吃着蛋糕,没去看梁焕云,对方问完后没催促,正在不慌不忙地给他喂着蛋糕,显然并不着急。   直到吃掉小半个之后,他摇摇头示意不吃了,又沉默了几分钟才抬起眼道:“因为不想你看到那么恶心的人。”   尽管他连家暴的事儿都跟梁焕云说了,但口头上讲出来和亲眼所见依旧不一样,很不一样。   这些对他来说都是伤疤和难堪。   他不想别人知道自己泥泞的过去,可现在看来,梁焕云已经知道得太多太多了,怎么说呢,在他真的当着对方的面说出口、表现出来之前,他自己都不相信有一天会跟另一个人这么……亲近。   而且是跟宋思远不一样的亲近。   毕竟某些话他无论如何不可能跟别人启齿,包括唯一的好友在内。   梁焕云把季央这句短短的解释颠来倒去地想了好几遍,心情逐渐阴转多云。   季央戒备心强,不愿意袒露这些家里的破事儿他能理解,但对方现在又这样跟他清清楚楚说明白了缘由,而不是撒个娇卖个萌糊弄过去,是不是也说明就算这小祖宗本身没有意识到,对他跟对别人还是有很大不同?   这就可以了。   感情嘛,动心容易,真的喜欢很难,需要时间的,而他恰好对喜欢的人十分有耐心。   至于余下那点没散开的阴影,主要是心疼。   他抽了纸巾给季央擦了擦粘在唇瓣上的一点点奶油,道:“我还是那句话,做了错事的是他们,该为那些事感到羞愧的理所应当也是他们,你没错,恶心是他们的,不是你的。”   季央从别人的错误里得到了什么呢,只有苦痛。   没占一点好。   他放下纸巾后抚了抚季央的脸颊,又道:“能在那样的家庭里成为现在的你,这么难的路,还走了这么远,一定有很多说不出来的委屈和辛苦,央央,难为你了。”   季央怔怔地盯着梁焕云,一下都没反应过来对方说了什么,听清楚、听明白的瞬间,本来干涩得好像不会再哭了的眼睛一下失去了控制。   他用自由的那只手抹了抹眼睛,在梁焕云难得有些忙乱地给他擦眼泪的时候,他顿了顿,轻轻笑了声。   眼里淌着泪,这个笑却是发自心底的。   他开口的嗓音沙沙哑哑,浸透了来路的苦痛,也带着眼下柔和的甜,小声道:“好凉……”   梁焕云的动作多少有些生疏,他哪儿这么哄过人,就没有这个天赋,但在季央面前好像有点……   无师自通?   他把裹了毛巾的冰块拿开,看了看那条红印子,感觉稍微好了点,他给吹了吹,又去翻找药箱,还扬声跟季央说话,“敷一敷,再喷个药,明天起来应该就能消肿了,等会儿给你眼睛做个热敷,别手臂上刚消了肿,眼睛又肿了。”   季央坐在吧台边,视线跟随着去拿药箱的梁焕云,心里滋味难言。   他身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人,不仅是因为他的容貌对他多有偏爱,更因为他这个人本身,而且愿意站在他的角度为他着想,能够理解他一路走来的艰难,愿意体谅他,不厌其烦地照顾他,还清晰明确地说了出来,没有吝惜表达。   这么多年了,宋思远是第一个,梁焕云是第二个,或许也是最后一个。   总归还是幸运的。   遇到这样好的人,真的是命运最后给他的弥补吧,如果……   如果能早些遇见就好了。   在梁焕云拿着喷雾回来的时候,他勉强止住眼泪,没再说什么,有些感受他心里清楚就好。   梁焕云直到揽着季央去泡了澡,把对方哄睡,才真的松了口气,他搂着怀里的人,腾出一只手拿过手机跟助理交代事情,就今晚都办好了,季博平不是因为公司的麻烦找他帮忙吗,帮。   主打就是一个越帮越忙。   季央这一晚睡得并不十分安稳,梦到了很多事,夜里醒来的时候心里却还算安定,搂着他的这个怀抱坚实又温暖,是久违的可以依靠的安心感。   他转了转脑袋看过去,被觉察到他动作的人凑过来蹭了蹭,他被蹭得微微眯起眼,嘴角不由得翘了起来,心满意足地重新闭上眼。   后半夜能睡个好觉了吧。   第二天早上起来他基本上恢复了精神头,就是眼睛还稍微泛红,不过问题不大,问就是熬夜了。   才不是哭哭了呢。   他正跟梁焕云坐在餐厅吃大佬的爱心早餐,手机突然弹出了一条消息,来自季博平,他一开始没搭理,消息却一条接一条蹦了出来,他解锁了手机一瞧,都是长语音。   他不想听对方的声音,就全部转成了文字,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季家昨晚上肯定很热闹,林欣彤十成十只承认了他不是亲生的,跟季博平亲生的孩子还活着,至于亲儿子在哪儿,这位全国十佳好母亲肯定是咬死了没说。   季博平后面的话,则是居高临下命令式的祈求。   他略一思索,没跟梁焕云提前面的部分,只问了后半截子,“季博平说除了一开始的麻烦没解决,一个重要的项目被无限期搁置了,你做的?”   梁焕云大大方方承认道:“对,我做的。   “他能找你麻烦,我为什么不能找他麻烦?我说了,你跟我在一起不是受委屈的,而且我没做得多隐蔽,他稍微查查就知道是我,现在跟个无头苍蝇一样摸不着头脑,说白了他就没几斤几两。”   这话给季央逗乐了,附和道:“他只能勉强守成,说到底还是靠上一辈。”   梁焕云点点头,季博平确实资质平平。   他身体稍微前倾靠近了些,又问道:“所以现在心情好点儿没有?”   季央低头回复了季博平“不知道”三个字,压根儿没理会别的,他把手机屏幕朝下盖在桌上,笑道:“本来心情就挺不错,现在更好了。”   “嗯,还有呢?”   瞧着一脸求夸夸的梁大佬,这还是暴戾狼犬嘛,分明是只尾巴都快摇起来的大狗狗!   好想rua一rua哦~ 第二十章   季央这么想着,起身走到梁焕云跟前,学着对方揉他那样揉了揉人家的头发,笑弯了眼睛,“梁总这事儿做得太赞了,要表扬,对那种东西没必要惯着。”   被揉了的一瞬间,梁焕云僵了下,但很快放松下来,感受……意外得还不错。   挺受用的,咳。   季央松开手后又笑盈盈地问道:“不过梁总觉不觉得为我做得太多了?”   梁焕云抬手就揉了回去,“我乐意!”   “行行行,大佬高兴就好~”   季央没追着问,梁焕云对他大概已经超出了玩儿玩儿的界限?   当然也有可能是他想多了,大佬纯粹是不喜欢罩着的人受欺负,那不连带着自己都被小看了么,给季博平使点小绊子不过是抬抬手指头的事儿。   说不定这只是大佬对待小情人的一贯做法。   季博平那边他不打算多搭理,由着夫妻俩闹去,但重新落座的时候,他还是给季博平又发了条消息,提醒对方别把人打坏了,万一要住院,家暴的事儿还捂得住吗?   他还特意提醒了自己小时候的一件事。   季博平只要不傻,就不会太过火。   他恨林欣彤,但不代表家暴就是对的,他是受害者,也不想变相助长季博平的家暴,这不是他期望的惩罚方式,他要的这夫妻俩都好好活着,活着才能切实地感受到后悔和痛苦。   看季央放下手机,梁焕云没再纠缠这一串的事儿,关于亲不亲生的问题,这会儿没必要提。   缓缓吧。   他转而询问道:“周六晚上有个饭局,方便去吗?主要就是科技圈子里的。”   季央其实不太想去,但想了想还是答应了,“之前你牵线的那几家公司,有两家谈得很好,基本上敲定了合作,想在短时间内做起来,单打独斗不行,必要的合作少不了。”   跟他提这茬也是为了给他多介绍些人脉吧。   闻言,梁焕云接道:“该杀伐决断的时候自然要拿出魄力,但你才刚刚毕业,往后时间和机会都多,不用赶得这么紧。”   季央笑了笑,乖巧应了。   他的时间不多,没法慢慢来,只能靠卷。   而在周六之前的这段时间,他反复考虑了好几大圈,才敲定了要送梁焕云什么礼物,大佬对他上心,礼尚往来,他一样要有所回馈嘛,总不能再送玩偶,也换换新花样。   周六这天,他跟着梁焕云去参加了那场饭局,到场的无一不是行业大佬,借着别人的口他才知道这饭局是梁焕云攒起来的,目的么,就是把他介绍给其他人认识,看看有没有合作的可能。   这份情他领。   而他要是不来,估计就是纯靠梁焕云给他筛选了。   饭局结束,他们俩走在最后,慢悠悠晃着只当散步了,他心情不错,轻笑道:“今天这顿饭梁总可是花了大心思。”   梁焕云一偏头就看见了满眼笑意的季央,那双桃花眼在灯光映衬下越发流光溢彩,所有宝石在这双眼面前都要黯然失色了。   他勾起嘴角,道:“应该的,而且我也有私心。”   “私心?”   “现在的你跟以前的你不是一回事儿,我们央央这么优秀,当然值得所有人看到,我只是提供了一点小小的机会,能不能把握得住全看你自己。不用我说你也感觉得到,他们对你很认可,这可不是看在我的面子上。”   季央略略收起笑意,那些人是出于梁焕云的面子曲意逢迎,还是真的认可他的所思所想所为,他能分辨出来。   他稍稍倾斜了身体,用肩膀蹭了蹭梁焕云的手臂,只是笑,也不说话。   这样的牵线搭桥刚刚好,帮了他大忙了。   梁焕云很喜欢季央这样的小动作,很会撩,透过这双昳丽的眼睛看进去,底色又是单纯的。   就很可爱。   他满足地喟叹了一声,道:“别人都说你是个不会说话的木疙瘩,其实我们央央要颜值有颜值,要才华有才华,谈吐不凡,堪称惊才绝艳,不信你能做出来一番名堂?做出来就信了。”   今天饭局上的人知道,转天儿其他人就也知道了,扭转对季央的刻板印象不过是时间问题。   季央点点头,这就是他想的,他要靠实打实的能力让大家认可他。   两人边走边聊,到一楼大厅时意外被一个人叫住了,喊的是他的名字,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他就皱起了眉,下意识里有些烦躁。   是谭钰。   跟他互换了身份的那位小少爷。   而梁焕云也敏锐地捕捉到了季央起伏的情绪,转头一看,除了谭钰,还有季央的前任邓高瞻。   谭钰拉着男友走近,尽管对在场的梁焕云有些意外,但也没收敛什么。   他举起跟邓高瞻交握的手晃了晃,炫耀之情溢于言表,盯着季央道:“真巧啊,在这儿遇见你,一段时间没见这变化挺大,以前怎么不知道好好拾掇拾掇,说不定高瞻就不会跟你分手了。”   邓高瞻注视着谭钰的神情温和而纵容,无奈地笑道:“论长相你更合我心意,关键是你自己本身足够出色,这才是你吸引我的地方,而且我们更合得来。”   谭钰看看邓高瞻,再看看脸色冷淡的季央,满意了。   遇见得早能怎么样?他跟邓高瞻才是真爱。   真爱永远不怕出场晚。   面对这样堂而皇之的炫耀,季央没打算忍着,他递了个眼神给梁焕云,没让对方开口。   他随后看向谭钰,直接道:“首先,邓高瞻出轨,你心甘情愿当小三,这个事实没得洗;其次,你以为邓高瞻是什么香饽饽吗,自己想当垃圾回收站,谁管你啊,爱当就当去。”   季央语气淡定,可字字珠玑。   梁焕云本来看见邓高瞻还有点烦,这一下没忍住笑,季央的话是客观的,中肯的,正确的。   邓高瞻的脸色忽得沉了,没想到季央嘴上这么不客气,面对面的就敢这么说,胆儿够大啊,视线扫到对方身边的梁焕云时,他的心跟着也沉了。   这该不会是真的勾搭上了梁家这位吧?   那就棘手了。   而谭钰更是气到一张脸涨得通红,这就是对他跟邓高瞻的侮辱!对他谭家的轻蔑!!   他气不过,扬手就要打,却被季央毫不客气地一下打在手臂上给推开了,他攥起拳头气急道:“你——!”   季央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嘲讽的笑意,“我怎么了?你搞搞清楚,是你先插足别人的感情当了小三,今天又是你先炫耀,还暗戳戳嘲讽,当我听不出来吗,你还好意思动手?”   谭钰被说得哑口无言,但根本不愿意认输。   他恼怒道:“高瞻说你自己开了公司,我本来没想着对手下败将怎么着,现在看来太好说话不行,针对我就是针对谭家,你以后不想在圈子里混了是吧?”   听到谭家,季央的眼神微变。   梁焕云适时反问道:“小少爷这是在威胁谁?你说谁不想混了?”   谭钰还想说两句,但被邓高瞻扯了扯还是忍了下,梁焕云这语气不疾不徐的,但很有警告的意味。   他到底心里不忿,没忍住道:“季央自己说话难听,梁总和他什么关系啊,跟他来往不嫌自降身价。”   “小钰住口!”   没等梁焕云接茬,另一道声音响起,明显带着斥责。 第二十一章   听到自家大哥的话,谭钰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看过去,拖长了语调喊道:“哥——是他先说难听话的,我干嘛不还嘴。”   谭琪璋隔着一二十米就看到谭钰先抬手要打人了,而且依着他对小弟的了解,此情此景,八成是说了什么炫耀男友的话吧,被反驳几句也是应该的。   谭钰横插一脚抢走了人家的男友,是他们理亏。   他扫了眼邓高瞻,眼神冷淡疏离,今天他是被谭钰扯来跟这位见面谈合作的,合作?不,根本没有合作的余地。   他的目光从梁焕云身上掠过,简单打过招呼后又落在了季央身上,触及到那双眼睛,他微一顿,但没有过多停留。   最后他看向谭钰道:“口无遮拦不对,打人更不对,小钰听话,道歉。”   谭钰自然不愿意,他松开邓高瞻的手,转而挽住了大哥的手臂,晃了晃,撒娇道:“大哥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他都骂我了!”   “骂你什么了?”   当然是骂邓高瞻垃圾,骂他是垃圾回收站了!但谭钰说不出口,这话太难听了,他不想再说一遍。   谭琪璋轻拍了下谭钰的手,劝道:“做错了就道歉,这点担当都没有?”   谭钰哼了声,尽管还是不乐意,但大哥说这话是认真的,也就是他今天运气不好被哥哥逮到了,不然才不会给季央道歉。   对方配吗?   他看向季央,勉勉强强道:“对不起,是我说错话了,也不该动手,你大人大量就原谅我这回吧。”   季央瞥开视线,没应声。   看着谭钰跟谭琪璋的互动,他心里不是滋味,根本不想搭理这位娇生惯养的小少爷。   梁焕云感觉得出季央的抵触,但这抵触很微妙的主要来自谭琪璋,这就奇怪了,他想了想,没想明白,只能先压下了疑惑。   他握住季央的手腕把人往身后稍微拦了下,看向谭琪璋道:“做错了事道歉是应该的,被冒犯的人拒绝接受道歉,也没什么可指摘的,谭总说是吧?”   谭琪璋看了眼季央,总觉得有什么不太对。   对方是在回避他?   眼下他没多思虑,只以为季央是在介意前任被抢走这件事,顺带着也不待见谭家人,尽管已经给了季博平一些好处做弥补。   但他们对不住的毕竟是季央本人。   作为谭钰的兄长,他对此不无歉然,也没觉得对方抗拒和回避的态度有问题,回道:“自然,小弟不懂事,给两位添麻烦了。”   梁焕云笑了声,眼里带着些冷厉,“麻烦么谈不上,恼人是真的,下次小少爷再出言不逊,就不是轻飘飘一句道歉的事儿了。”   谭琪璋了然,自家小弟这张嘴确实得罪了不少人。   两方人分开后,梁焕云没松开握着季央的手,走出大厅时对方还扭头望了眼,眼底有他看不太明白的复杂神色。   有在意,有难过,也有一点渴望。   想到这儿,他攥紧了季央的手腕。   季央被手腕上的微微痛感拉回了思绪,他快速收回视线,没再去多关注。   他这儿刚缓了下心情,那边沉默了几分钟的梁大佬又开始叨叨叨了,一句话挨着一句话吧嗒吧嗒地弹在他的脑门上,给他听得有点懵。   梁焕云径直往前走,语速有些快,“谭琪璋为人处世相当冷静理智,虽然宠爱谭钰吧,但也没黑白不分地偏袒,坚持让谭钰给你道歉了,而且人长得不错,我看你暗戳戳瞧他的眼神挺在意啊,明明在意还不敢光明正大地看,你躲什么?   “央央,敢情你喜欢那种不苟言笑又沉静理智的类型?”   哎?   哎哎哎?   走到车边时,季央终于听明白了,不是,这都误会到太平洋去了!   在梁焕云松开手给他打开车门后,他没上车,反倒脚步一转靠在了车边,抬手扯着对方的领带把人拉近了些,笑问道:“因为觉得我在意……谭总,你就吃醋啊?”   梁焕云被戳穿了也不恼,他抬手按在车边,反问道:“一个是你前任,一个是你一眼就很在意的人,我能不吃醋吗?”   季央看着他还挺投入的金主先生,放下了某些不该有的心思,专心安慰道:“邓高瞻就是一上不了台面的垃圾,至于谭总么,我是有点在意,不过纯粹是感慨比较多。”   “什么意思?”   季央松开手,转而按在梁焕云胸膛上,微微叹了口气,解释道:“就像你原来说过的,谭家三个儿子,长子和次子各有各的出色,没想到小儿子却拉胯,我之前没怎么跟谭总接触过,今天一看,还真是——   “不像同样爹妈生养的。”   长子谭琪璋继承了谭氏集团,手段干净利落,又能软硬兼施,风评和口碑很好。   次子呢,进了娱乐圈当导演,那也是奖项拿到手软,虽然在片场像个不讲理的暴君一样让人不敢反驳,但耐不住才华斐然,人又重情义,私下人缘相当好,就是个行走的金字招牌。   听完季央的解释,梁焕云微皱起眉想了想,算是勉强接受了。   大概是因为谭钰才会在意谭家人吧。   感觉梁焕云的情绪平和了些,季央继续道:“今天的饭局上他们喝酒,就你陪着我喝果汁,中间有人出去吸烟叫你,你也没去,梁总——没别的谁会这么在意我的感受,谁对我好我知道的,好哥哥乖乖啦,我心里没别人。”   有些东西虚无缥缈,抓不住,但眼前人对他的关心和体贴却近在咫尺,是他能珍惜的。   梁焕云被季央哄小孩子的语气逗笑,想想刚才的自己……真的是没眼看。   他凑近了跟季央贴了贴脸颊,然后就趴在了人家肩上,道:“还有车里的烟和打火机我都扔了,你都没发现。”   季央被突然明晃晃邀功求夸夸的大佬给说得一愣,顿了十几秒才道:“扔了?这个我发现了,但没想着是扔掉,还以为是你拿走了。”   “是、扔、了。”   “……不是,你这架势是打算跟烟酒说拜拜了?”   梁焕云圈住季央的腰,不是很在意地笑道:“差不多吧,又都不是好东西,烟戒了,酒么,能少喝就少喝。”   听着这话,季央皱了皱眉,半晌又慢慢舒展开,半开玩笑半认真道:“梁总这样……我可太受宠若惊了。”   梁焕云没觉得有多大事儿,他在意季央更多,自然就愿意为对方做些其他事情,烟酒又没多重要,“我愿意对你好,你也值得。”   季央心里有微妙的触动,感受很奇妙。   他跟梁焕云终究不是一路人,而且他很难相信大佬能为他做到这样的程度,愿意放弃之前的习惯和喜好,说起来,对方已经挺长时间没睡前喝过酒了。   是一时新鲜吧?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告诫自己别胡想八想。   他在梁焕云肩上蹭了蹭,笑道:“所以你就更不用吃别人的醋啦,没人有你对我好。”   林欣彤不能算,宋思远嘛,朋友在生活上到底还是有距离的,迄今为止,他感受到的最真切的关怀竟然是来自于眼前这位“金主”。   有点讽刺,却也让他庆幸。   不管梁焕云是出于什么原因,他都珍惜。   梁焕云却觉得这些好还远远不够,季央吃过的苦那么那么多,要更多的甜才能逐渐把那些苦冲淡、稀释,最后让甜盖过苦。   两人又抱着说了会儿耳语,才笑笑闹闹地上了车离开。   坐在副驾驶上,季央难得没怎么紧张,从车窗缝隙漏进来的夜风微微燥热,可对他来说挺舒服的,而且车速不快,这点风不至于冲人。   他往窗外看一会儿,就转回来看看梁焕云,嗯——大佬长得确实好,但气质气势容易让人忽略对方本身出色的样貌,事实上很赏心悦目。   不笑时凌厉逼人,笑时明朗温暖,尤其是那双眼睛,他很喜欢。   梁焕云不是没感觉到季央的视线,但由着对方看了,所谓始于颜值嘛,他对自己还挺有自知之明的,咳。   季央一边跟梁焕云天南海北地瞎胡乱聊,一边还分心想着今晚上要给对方的惊喜。   他先前准备的东西已经收到了,昨天赶在梁焕云之前回了公寓,将东西藏在了浴室里,就今晚吧。   梁焕云对他感兴趣,那就投其所好。   这才是最好的感谢,比嘴上说一说要实在,至于对方会不会真的做,都没关系。   到公寓后他催着梁焕云去洗澡,对方出来的时候还很贴心地给他放好了泡澡水,又提醒他洗完赶紧把头发吹干,小心着凉。   他乖乖应着,进了浴室后反手就把门给锁了。   他舒舒服服地泡了个香香滑滑的牛奶浴,今天梁焕云选的泡澡的花是茉莉和粉白非洲菊,浅嫩清新的颜色很合他的审美。   至于插花嘛,是刚换的粉红雪山玫瑰,很干净的淡粉色,柔软无害且治愈。   话说回来,梁焕云似乎很喜欢淡色系的玫瑰?   公寓里的插花经常换,他搬进来之后见得最多的就是不同品种的白玫瑰,偶尔还有香槟玫瑰和粉白的洛神玫瑰这类。   他挺喜欢的,不落窠臼,越看越耐看。   越看越喜欢。   泡完澡他没穿拿进来的睡袍,而是打开了置物柜,从里面取出两个礼盒,打开上面的一个,拎出一件oversize的白衬衣,另外还有贴身的内衣,据说穿了比不穿更撩,是吧?   他懒洋洋地吹干了头发,表面上慢条斯理又从容淡定地打开了下面的那个盒子,把东西拿出来后他陷入了沉思。   所以……   这东西怎么穿戴来着?   要把穿上的衬衣先脱掉吧。   他本来想问问定制的那位设计师,但偏偏手机没带进来,看着在灯光下闪闪烁烁的链子,他以为自己可以不紧张,但事到临头了……还是紧张。   在梁焕云跟前他已经做了很多以前连想都不会想的事情。   在听到敲门声时他手一抖,差点把东西掉地上。   梁焕云只提醒了他别泡太久,免得头晕,他赶紧应声说马上就好,脚步声走远后,看着面前镜子里的自己,他定了定神,左右已经箭在弦上,莽就完了。   来吧! 第二十二章   梁焕云提醒完季央后, 就踱步回去靠坐在了床头,拿过平板继续查阅邮件。   听见浴室门口传来的动静,他下意识抬头看过去, 这一眼却让他直接顿住了。   季央正安安静静地站在浴室门口,赤着脚, 身上穿了件暖调米白的宽松衬衣, 跟初见那天一样只扣了两粒扣子, 露出了两条白皙笔直的长腿。   而今天季央的打扮远不止于此。   细细的闪光从对方的脖颈开始, 贴着胸膛的肌肤没入衬衣的些许阴影中,视线再往下,大腿在衬衣角的半遮半露下闪着细碎的光泽,是腿链。   不, 准确来说是身体链。   连脚踝上都挂着细链,恰到好处地卡在踝骨上方,将那双纤白的脚丫衬得越发修长好看。   因为衬衣的遮挡,这些细链只露出来了一部分, 掩藏在衬衣之下的呢?   他的眼神沉了些,没有动作。   四目相对,两人都没开口。   季央没说话主要是因为紧张,还有莫名的羞耻感,当然, 他不否认这样做他还有点小小的……兴奋,只能是尽量压抑自己的些微颤抖。   他稳了稳心绪, 缓步往床边走。   今晚才刚刚开始。   梁焕云看着季央一步一步走近, 对方的手从衣袖里伸出来, 还拿着一朵粉红雪山玫瑰,是极浅的粉色, 花茎剪得很短,只有一两厘米。   拿这么短的玫瑰做什么?   季央走到床边站定,垂下眼拿住了花朵,送到嘴边后轻轻咬住了剩下的那点花茎,随后慵慵懒懒地撩起了眼帘,眼里带着些明亮也柔和的笑意,轻声唤道:“梁总——”   拖长了语调的,绵软而亲昵。   像是撒娇,更透着让人心尖都为之颤动的蛊惑。   梁焕云知道季央有副过分精致的面容,没什么表情的时候宛若上帝偏爱的一尊雕塑,美丽却少了生动,现在呢?   对方眉眼间带着灵动的神采,尽管一举一动都隐约带着不愿意表露出来的生涩,却因此更加打动人心。   越是纯粹,越是勾人。   他弯起嘴角,轻笑道:“这份惊喜可是有点大。”   听着梁焕云略低哑的嗓音,季央反倒不那么紧张了,只要吃他这一套就好。   他抬起腿跪在床边,手撑在对方的腿上慢慢靠近,跟着轻笑了声。   他在十余厘米的距离停下,道:“你对我好,我也想把这些好回馈给你,送什么合适呢,上次都送过玩偶了,所以这次——   “把我自己打扮好了送给你,这样的诚意梁总还满意吗?”   季央因为咬着一朵玫瑰,轻软的声音显得有几分含糊,却阴差阳错地多了旖旎的暧昧,而且粉红雪山浅嫩的雾粉色更添了一丝朦胧的意韵,让梁焕云的心尖尖直发烫。   花好看,人更甚。   他抬手拿走了盛开在季央唇边的玫瑰,把软嫩干净的花朵夹在手指间,反手用拇指按在了对方的唇瓣上,眼里是无声流转的光,回应道:“满意,还很喜欢。”   季央的唇瓣偏薄,却一样柔软,亲起来的感觉一定很好。   他的目光一瞬都没移开,略缓了下心绪,转手把玫瑰别在季央的耳边,又道:“浅色系玫瑰很衬你。”   季央歪了歪脑袋,恍然,道:“难怪最近公寓里的插花总是这种类似的。”   梁焕云笑了声,抬手按在了季央锁骨正中间的位置,轻轻压住了细细的身体链,“央央宝贝,你这样打扮,明天的工作都安排好了?”   季央自然知道梁焕云在说什么,没躲,坦然道:“赶得再紧也不差一天两天的,没关系~”   这个微颤的尾音……   梁焕云缓缓深呼吸了一个来回,揽着季央把人带上床,让对方坐在了他腿上。   他的手扣着季央的腰,对方紧俏流畅的肌肉弧线流畅美好,链子微凉,白皙的皮肤却泛着因为害羞而浮起的淡粉色。   他的手沿着怀里人腰间的链子抚到对方的后腰处时……停了下来。   他抬起眼看向季央的面容,不出意外,对方冷白的面颊跟身上一样,正泛着细微的粉红,和耳边的玫瑰相互映衬,干净而柔软。   引人想亲一亲。   季央的呼吸轻而急促,事情的发展好像有点超出预期,他没觉得自己的身体有这么敏感。   只是这样的触碰而已,就感觉浑身要烧起来了。   他咬住嘴唇,忍耐着,都没发觉身边人灼灼的视线。   梁焕云把季央的神情收进眼里,那双明艳的桃花眼微垂着,不知道在看哪里,或许已经紧张到什么都顾不上看了。   对方疏密有致的眼睫随着紧促的呼吸频率轻轻颤抖,似乎带着些水光,平日里极浅的唇色也被咬得浸出了淋漓的水红。   整个人宛若晨光熹微中一株满披光彩的白玫瑰。   在两分钟的静默后,他扣着季央的腰翻转了上下位置,将对方按在了床上。   看着眼睛里闪过一瞬无措的人,他压低身体,沉声问道:“紧张了?”   被梁焕云沉沉的好像凶兽一样的眼睛盯着,明明对方按在他肩上的手没用多大力道,但季央仍然被牢牢地定在了原地。   目光交缠,他不由得攥住了身上单薄的衬衣,嗓音发颤,“是紧张,但没怕,你……你轻点儿就好。”   梁焕云脑海里理智的那根弦噌得一声绷紧了。   他沉默着,用视线描摹着季央的面容,半晌,他眼里艰涩又汹涌的意味逐渐散去,恢复成了一片明朗。   他俯下来,把虚张声势的小玫瑰搂进怀里,“我没打算做,起码现在没想。”   季央的脑子卡了壳,半分钟后才重新转动起来,不无疑惑。   他皱起眉,突然放松下来的同时有点没管住嘴,“一般情况下不会不做,对吧?气氛都到这儿了,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梁焕云给气笑了。   他在季央腰侧拍了下,看人轻轻抖了抖,又把手伸到对方背后给小玫瑰仔仔细细搂在怀里安抚,手指揉捻着沿脊柱沟垂落下来的流苏链。   他的语气故意沉下来,吓唬道:“我早晚让你知道厉害。”   他是想,但现在不合适。   季央对他未必没有一丁丁点的感情,可还不是他想要的那种,所以没必要做,最甜美的果实当然值得最耐心的等待,不急在这一时。   他要的是长长久久一辈子。   季央大睁着眼,想不明白为什么不是现在,不过大佬没有要做的意思,他当然不会强求,本来就是想让人高兴的,随人家的意思就行。   他本来以为这下可以直接睡觉了,却没想到梁焕云是没做,却不是什么都没做。   给他一通揉,连脚丫丫都没放过!   折腾了大半个小时才算完,要不是他求饶,估计大佬能乐此不疲地继续揉下去,就他这几两肉有什么好揉来捏去的嘛!   果然大佬的恶趣味他不懂。   最后摘掉全部的身体链时他都昏昏欲睡了,蜷在梁焕云怀里小声咕哝道:“我身材又不好,要手感好你揉自己啊,对我这干嘛呀……”   跟他一开始的预想一点都不一样!   跑偏太多了。   梁焕云照旧是从后面抱着季央,贴在对方耳边轻笑道:“我就喜欢你这样的,香香软软的小玫瑰不好揉吗?不过确实瘦了些,要慢慢的多吃点东西,好好补养,再锻炼锻炼,把身体养好了。”   季央困得眼皮直打架,模糊地应了一声,没往心里去。   才不要锻炼,以前他为了撑着一口气还会游游泳,现在完全没这个心思,算了吧。   听着怀里人轻巧安稳的呼吸声,梁焕云心里的躁动慢慢平复了下来,看得到却吃不到嘴里,真是……甜蜜的折磨。   不过他甘之如饴就是了。   他不想太过轻慢,现在这样就已经很好了,别的等到时候再说。   他轻轻抚着季央的头发,又想到了那些闪闪的身体链,对方肤色冷白,在灯光下带着些暖调的珍珠白,跟金属的细链交相映衬,好看得很,让人难以移开眼神的那种夺目。   不过那套链子显然的适用场合只有卧室,并不日常。   他想了想,季央现在基本都穿正装,链子啊,有余地,能戴。   这就搞起来。   打定主意后他心情放松又愉悦地闭眼睡觉,同时开始开始期待季央收到小礼物之后的反应了,一定一定很可爱。   季央困倦得很,这一晚睡得沉,一直睡到了大天亮,睁开眼后直接就看到了举着手机正对着他拍拍的梁焕云。   他眨了眨有点酸涩的眼睛,嗓音模模糊糊地问道:“一大早的干嘛?”   梁焕云满意地放下手机,拿起昨晚那朵玫瑰挠了挠季央的脸颊,笑道:“当然是抓拍你刚醒的瞬间,起床吧,早餐做好了,吃完我送你去公司。”   季央脸上痒痒的,眯了眯眼,慢半拍地应了声,慢吞吞地爬下床。   他的脑子还没完全开始正常运转,自动过滤了梁焕云一直跟随着他的视线,直到洗漱完抬起头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后,他才反应过来。   他顿了顿,没忍住捂了下脸。   好嘛!这是真的没眼看了。   明明没有做,但他浑身上下都是红红的痕迹,就好像那什么了整晚一样,他现在知道梁焕云刚才为什么那么看他了,眼神别有意味!   他拢了下衬衣领子,缓了缓心情才走出卫生间。   他自己气血不畅,又有些贫血,皮肤就容易有於痕,好在梁焕云有轻重,他身上最多只是红,没青紫,也没觉得疼,就是看着挺……激烈的。   而且他昨晚上被揉得挺不好意思。   一双眼也红红的。   出来后看着坐在床边等他的梁焕云,他拿起对方给准备好的衣服,没避讳人家,直接换了起来,“我不算泪窝浅,但最近总是……各种原因哭来哭去的,我以前没觉得自己眼泪这么多,助理都提醒我别总熬夜了。”   梁焕云不由得失笑,“那还不是你自己说眼睛红是因为熬夜?”   季央瞪了眼梁焕云,在对方伸手要给他系扣子的时候没拒绝,乖乖坐在了人家腿上,有点不好意思道:“我是很多事不在乎,但也没坦率到能告诉他们我哭哭啦。”   还是会害羞。   他以为自己已经完全麻木了,但仍然会有这样羞于诉说的事情。   梁焕云给季央扣好扣子,捎带手就把领带打好了,收手时捏了捏对方的脸颊,宽慰道:“不管怎么说,能哭出来都是好事,就算有些话不说,哭出来一样有用。”   季央想了想,或许吧,也是个发泄方式。   以前他不敢哭,不管是疼还是心里难受,都只能忍着,季博平认为男孩子掉眼泪太软弱,越是哭就越是打得狠,他小时候就知道。   而在林欣彤面前呢,他一样要忍着,不然看见他哭,对方作为母亲会更难过。   只是现在回头想想,挺好笑的。   他不愿意再去多想,拉着梁焕云的手起身下楼,“吃饭吧,昨晚上那样可是很消耗的体力的~”   明明他都没怎么动,但感觉呼吸都多消耗了很多能量。   梁焕云落后了半步跟着,看着眼前人的背影,心情颇好。   两人边吃边聊,季央说这几天会比较忙,周六日要加班,正好,他周末回家找他徐叔学做蛋糕,完事儿了正好能去给对方送甜点。   他有些介意季央的大学同班同学,那可是天天见面的!   他总感觉对方看季央的眼神不太对。   周末这天,季央跟工作日一样该干嘛干嘛。   经过这段时间的磨合,他跟郑贺今的配合相当默契,对方帮他分担了不少,尤其是在跟其他公司谈合作这方面,他这位同学比他经验丰富,整体来说效率提高很多。   中午两人跟加班的员工一起吃的工作餐,他照常是吃了没一半,被郑贺今提醒多吃些的时候,他多少无奈,一个两个的都管这么宽。   他知道人家是关心,还是好好给解释了。   面对郑贺今一起吃晚餐的邀请,他自然是婉拒,都答应梁大佬了,对方会来送甜点,比起晚餐他更期待这个。   慢慢的公司做出来成绩,他没想捂着跟梁焕云的关系,所以对方三五不时地来他公司转转挺好,只当是日后公开恋爱关系的铺垫吧。   但是。   今天梁焕云到了之后有些奇怪。   对方进来的时候他还在跟郑贺今聊工作,大佬往沙发那儿一坐,一动不动地盯着他这边,直到郑贺今出去了也没移开视线。   他把手头的工作收了尾,站起来稍微伸了下懒腰,走近了问道:“怎么了吗?干嘛这么看着我?”   梁焕云抬头看着走到跟前的季央,神情有几分莫名。   他今天中午就回家了,跟叔叔叔父待了一下午,从零开始学烘焙,期间自然没少了闲聊。   虽然两位长辈现在都不怎么管事儿,但消息依旧灵通,他最近给季央介绍人脉这事儿人家都清楚,问他怎么这么上心,他就把事情简单交代了一遍,就说了在同居,在追人。   是真喜欢上了。   在长辈好奇的追问下,他到底还是给对方看了季央的照片,然后事情从这里开始不对劲了。   他叔是画画的,跟同在艺术圈子里的谭夫人算不上熟,但多年来还是有些交集的,所以看完就说季央跟人家年轻时候挺像,尤其是眉眼。   这就有点扯了,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见他不信,他主业经商副业摄影的叔父直接把有些年头的作品集翻了出来,看到其中某张老照片的瞬间他好像醍醐灌顶,一下被打通了任督二脉的感觉。   季央不是季家的亲生儿子,那对方的亲生父母在哪儿?   他脑海里冒出来的那个念头十足荒谬,却不是没有可能。   那样反倒更能解释季央的种种在意。   对方关注的人不多,甚至对工作之外的人和事都不怎么上心,为什么会那么介意谭琪璋?真的仅仅因为对方是谭钰的大哥吗?   现在看来未必。   可如果真的是,季央又为什么不去相认?   太多疑点了。   到季央的办公室后,他看着对方的面容,越看越觉得真有点像,是纯粹的巧合?还是事实如此?   他稍微压了压这些思绪,还惦记季央晚饭没吃,他一边解释一边去拆蛋糕盒子,“那当然是因为你跟你那位副总凑得太近了,而且你们相处的时间还那么长!”   听着这泡了陈醋的声音,季央笑了笑,挨着梁焕云坐下来,接过了对方递来的小叉子,安慰道:“我跟郑总是正常的社交距离好嘛,跟你这才叫挨得近,而且——   “我们俩是晚上一起睡觉的关系,每晚少说有七八个小时,再加上别的零零碎碎的时间,绝对比我跟他相处的时间长。   “而且你见我跟他聊一句工作之外的事情了?我只把他当同事和普通朋友。”   他把第一口蛋糕喂到了梁焕云嘴边,弯起了眉眼,“芋泥提拉米苏,这个闻着就挺好吃的,快,张嘴,吃点甜的中和中和,赶紧别酸了。”   梁焕云盯着季央的面容看了半分钟,才吃掉那口蛋糕,看着对方没换叉子又自己吃了口,他无声地叹了口气。   真是越看越像。   季央瞧着眼前迷你的三寸小蛋糕,夸奖道:“我看包装上没logo,哪里买的?味道很赞。”   梁焕云靠在季央肩上,道:“我徐叔做的,他厨艺好,烘焙也好。”   “那你叔叔很有福气哦~”   “你也能有。”   季央正吃得开心,冷不丁被这略带幽怨的一句给噎得顿住了。   他是没谈过恋爱,但不是傻,大佬的两位叔叔是正儿八经结了婚的伴侣,他跟梁焕云算什么,只是协议恋人而已。   没有可比性。   除非梁焕云是真的……喜欢他。   不,不可能……吧?这应该只是他自作多情,大佬的前任小情人那么多,最多两年,他就会成为那些人里的一个。   他又吃了口蛋糕,嘴巴里很甜,心里却不无苦涩。   或许准确些来说,甜与苦交织。   他没再继续想这个问题,顺着梁焕云的话偏到了另一个方向,道:“你厨艺是很好,不过   我还没见你做过蛋糕。”   梁焕云揽着季央的腰,坦诚道:“之前确实不会,不过我愿意学啊,没谁一开始就会。”   学?季央咬着叉子,又又又陷入了沉默,该不会是为了他学的吧?   打住打住打住!   赶紧的不能想了,越想越离谱。   他把大大的一口蛋糕喂给梁焕云,小声道:“一天天的就会满嘴跑火车,赶紧把嘴巴堵上少说两句,吃完了我们去吃饭,我定好餐厅了。”   梁焕云心情挺复杂,感情的事儿没法一蹴而就,但有件事其实可以得到答案。   从那个念头冒出来到现在他想了很多。   不管事实真相是什么,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   是背地里自己去调查、去求证,拿到证据后再跟季央摊牌,还是直接问对方?他不喜欢弯弯绕,但这样的事情应该慎重更慎重,理智告诉他选择前者更稳妥些。   但感情要他选择后者。   背地里调查总归不够尊重。   他略收紧了搂着季央的手臂,放缓了声音,“央央,有件事我想问问你,我话说在前面,这是我刚有的猜测,没什么证据,你回答什么我就信什么,以后也不再背着你去查证这件事的真假。”   季央吃掉最后一口蛋糕,心绪缓和下来,还挺放松的。   他听得出梁焕云的认真,有些奇怪,“什么事儿?直说就行,工作里面来回的拉扯已经够多了,所以我一直觉得梁总的坦率是极难遇的美德。”   梁焕云笑了声,又很快收住。   他停顿了五秒,稍微直起身,问道:“你不是季博平和林欣彤亲生的,那你的亲生父母是谁?我猜——   “是谭家那两位,是不是?”   季央一下怔住了。   梁焕云的每一个字都是惊雷,为什么……为什么对方能猜得到?!   觉察到季央的僵硬,梁焕云解释了其中的缘由,从他叔叔看出来的相像,到他根据季央的反应推断出的猜测结果,都清清楚楚地说了。   他顺着话茬继续道:“你跟谭钰不知道为什么调换了。   “我猜着是跟林欣彤有关,不然你不会跟相依为命二十二年的母亲闹翻。   “所以,你跟谭钰针锋相对,在意谭琪璋,不仅是因为这位嚣张的小少爷抢走了你的前任,这过程中还做了不少针对你的事情,更是因为他拿走了原本属于你的人生。”   全中。   季央捏紧了还没放下的叉子,嘴唇微微颤抖,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他没想到梁焕云对他情绪变化的感知这么敏锐,对方看似暴戾没耐性,实际上对看重的人很细心,而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在这个人跟前不自觉地放松了下来。   才会展露更多。   让对方发现了端倪。   他不得不承认,大佬之所以是大佬,就是观察细致,见微知著,而且相当有想象力,敢想敢推论。   但他根本不愿意承认。   打从一开始他就没考虑过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一个人,多一个人知道,对他的计划来说就多一份变数,哪怕是足够尊重他、足够理解他的梁焕云。   他不喜欢撒谎,但今天他不得不这么做了。   而撒谎自然是要看着对方的眼睛才更有说服力,他不想让身边人觉察出他的欺骗。   可在他转过头跟梁焕云对视时,否定的回答就这么堵在了嘴巴边上,怎么都张不开口了,明明很简单地打个哈哈说对方在开玩笑,在脑洞大开,这就可以糊弄过去了。   但他就是说不出口。   心底里那些叫嚣着被理解、被包容、被完全接纳的渴望,让他在这一刻没办法说出违心的话来。   周遭的空气里还浮动着蛋糕的香甜气息,似有若无,让他的鼻头一下就酸了。   一贯戾气重却也明朗的人,现在神情沉静温和,一双眼里泛着湛亮也柔和的光,信任他,疼惜他,没有丝毫的怜悯、同情,而是准备好了接纳他的一切。   没有人用梁焕云现在这样的目光看过他。   没有。   如果是眼前这个人,那他是不是可以勇敢一点,尝试着更信任对方一些呢?   那些压在心里的事情,除了梁焕云,他没有别的人能够诉说了。   想到这里,他转回视线,把叉子放回蛋糕碟里,放松地靠在梁焕云身上,整理了一下心情,给出了肯定回答,道:“你说的很对。”   梁焕云的唇角微微下敛,心情愈发沉重,果然。   结合之前知道的事,他推断道:“你是在带林欣彤出国前夕知道了这些,所以才放弃了多年的计划。”   “嗯。”   季央闷闷地应了声,开了头之后其他的话似乎没有那么难以启齿了。   他继续道:“当年交换两家的孩子是林欣彤一手计划和实施的,为的就是不让自己的孩子也遭受季博平的家暴,各种巧合之下盯上了……谭家。   “至于她怎么操作的,我没兴趣知道,不重要了。”   梁焕云听着,只觉得荒谬,怒气抑制不住地往上翻涌,“所以她就能牺牲别人家的孩子了?!”   季央冷嘲地笑了声,“可她还觉得这些年对我很好,尽到了一个母亲的责任。”   梁焕云没忍住骂了声,还能这么冠冕堂皇的吗!怪不得季央之前说母爱一开始就不存在,根儿上就歪了。   一直以来的信念与支撑却是自己苦难的根源。   这让人怎么接受?   季央当初决定顺从季博平的安排来接近他,八成有些信念崩塌后的自毁倾向,什么都不顾,什么都不管了,以此当做报复的一部分。   只是想一想他就觉得难以接受,真正经历了一切的季央心里只会更疼、更难过。   季家那夫妻俩都不是东西!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林欣彤是最自私的那个!!   他用深呼吸勉强压住了自己的怒气,季央刚才的话里有明显的消极意味,他尽可能平静道:“知道了就不晚,还是我以前跟你说的,该报复就报复,我站在你这边,有需要就跟我说,我绝无二话。”   “……嗯。”   季央有些倦怠地闭上眼,这些话说出来后,心里的重压都随之减轻了很多,有些累,却切切实实地松快了,是知道这些事以来少有的轻松。   梁焕云安慰地抚了抚季央的头发,沉默下来,尽量缓和着自己烦躁恼怒的情绪。   他为季央心疼!   逐渐冷静下来后,他斟酌了下,不再说季家那两位,转了个方向问道:“既然知道了真相,你有没有考虑跟……亲生父母相认?”   谭家跟季家的家庭氛围全然不同。   谭家父母恩爱多年,圈子里出了名的感情好,家风开明又轻松,双胞胎俩哥哥各有各的脾气,但对家人都没得说。   嗯——谭家次子跟幼子关系并不好,属于互相看不惯那种。   整体来说比季家好了不知道多少倍,怪不得林欣彤要挑中谭家了。   而对从头到尾最无辜的季央来说,知道真相后认亲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对谭家人呢,一定也乐于接受自己的孩子回家,能补偿给亲生儿子应有的属于家人的爱护吧。   但季央听到这句话之后马上拒绝了,“不用,我没这个打算,互不打扰就行了。”   拒绝完,他又强调了一句,“不相认,我一开始就是这个打算,而且不会变,这些事情我只告诉了你一个人,梁总——   “你不是多嘴的人,对吧。”   梁焕云迟疑了一瞬,有些不太明白季央为什么这么斩钉截铁地拒绝相认,刚要再问,靠在他怀里的人突然转过身来抱住了他,在他肩上蹭了蹭,说饿了,催他去吃饭。   他揽着季央,不无思量。   毫无疑问的,对方猜到了他想问什么,这就是不想说的意思。   他把埋起脸的季央挖出来,捧着对方的脸颊,郑重道:“抛开协议不讲,我也会站在你这边,季央,你不是一个人,你身边有我,还有宋思远,别把自己搞得像孤家寡人一样,这些事情你不用独自扛着。”   季央眨了眨眼,对视半晌,他垂下眼,轻轻应了一声。   所以值得了,他也……不想要更多。   这就足够了。   季央抗拒继续沟通,梁焕云没逼迫对方什么,今天能跟他承认这些,没有说谎,没有撒娇耍赖糊弄他,已经很难得了。   下一步,且走且看。   他只有一个准则,对季央好就行了,别的都能商量。   两人在外面的餐厅吃了饭才回公寓,季央藏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放松很多,睡眠质量自然就好。   然而,梁焕云半夜都没睡。   他从季家想到谭家,都给整出八百个方案来了,他总感觉季央不是不想跟亲人相认,不然对着谭琪璋不会那么在意。   是带怅惘、遗憾和不甘,却又无可奈何的在意。   不想认亲的原因他现在猜不到,但只要季央有意愿……   还是要找个机会再确认下对方的心意。   季央跟梁焕云承认了之后,那些重担相当于是多了个人跟他一起承担,整个人都轻快明朗了些,被司机李哲打趣说气色跟着心情好了不少,他笑了笑,没多说。   孤家寡人才不好呢,他还是想要陪伴。   当然,是恰当的、好的那种陪伴。   最近梁焕云基本上会给他准备早餐,即便没办法一起吃饭也会安排妥当,分量刚刚好,吃饱饱但不至于吃撑了,晚上嘛基本上还是在外面吃。   但大多时候不是跟司机李哲,而是跟梁焕云。   按照李哲的说法,梁大佬分走了陪吃饭这部分工作,还让他的司机师傅不太适应了。   咳。   这天晚上他和大佬约好了八点来公司接他,去尝尝附近新开的一家淮扬菜餐厅,滋味淡而不寡,是他喜欢的。   七点半他忙完了工作,瞥见手机上蹦出来的雷暴大雨预警,略有些烦躁地望了眼窗外的天色,是有些沉沉的,如果快的话,应该能赶得及下雨前回到公寓,吃饭不耽误事儿就行。   他缓了口气,刚打算再整理整理接下来的安排,一个电话打了进来,他看着那串数字,眼神微变。   尽管没有存,但他认得出来,这是谭钰的手机号。   给他打电话干嘛?上回偶遇时还没炫耀够么。   抢了垃圾回去有什么好沾沾自喜的。   他想了想,链接了蓝牙耳机后接了,主要是好奇对方干嘛,如果谭钰骂人或者开嘲讽说难听话,他就直接骂回去了,只当是发泄发泄那些没法儿说出来的不甘。   不过接通后对方一开口就让他疑惑了。   “季央!你别以为有血缘关系就能怎么着,我才是谭家的少爷!你什么都不是!!”   季央闲散地靠在椅子里,微微皱起眉,听这话对方应该是知道了互换身份这个事儿,但怎么知道的?   他语气平淡地问道:“什么血缘?我听不明白。”   “季博平都跟我说了!他说你什么都知道,你装什么蒜?!”   哦~原来如此,季央的表情沉下来,知道怎么回事了,肯定是季博平从林欣彤那里问出来的,他不无意外,他以为这位好母亲为了儿子安稳的幸福是无论如何不会说的,啧,没想到。   被打得狠了?   应该不至于,季博平最好面子,不可能冒着闹开的风险,亲儿子是重要,但不会比对方自己更重要。   他快速思索着,他其实没想谭钰知道真相,不过对方知道了对他的计划来说没坏处,只是其中一点他需要确认。   他又问道:“季博平知道了你才是他的亲生儿子,要认你回季家吧?他的大男子主义重得很,怎么可能让自己的亲生儿子待在别人家。”   “不可能!我是谭家人,只会是谭家人!”   “他答应?”   “他私底下找我不就是想要好处吗?我给!他只要不傻就知道我在谭家对他更有利,什么父子情,说白了都是利益。”   季央冷笑了声,“你倒是不傻,还知道他是为了利益。”   看样子季博平没想把亲生儿子认回来呀,那正好,省事儿了,就让这些人自己折腾吧。   停顿了下,那边的谭钰一直不开口,他又闲散冷淡地问道:“所以你给我打电话干什么,不至于就是通知我这件事吧?有话就说,我等会儿还有事,没工夫跟你干耗。”   “……季央,你肯定不是刚知道这件事,既然之前没说,以后也把嘴巴闭上,你不想我爸妈愧疚自责吧,知道了真相对他们没好处,我会孝敬他们,对他们好,所以你就当自己不知道这件事怎么样?我可以给你一笔钱,要多少随便你开。”   这话给季央逗笑了,“如果我坚持要相认呢?”   “你别不识好歹!就算你回了谭家,爸妈也不会赶我走,最多是我们都留下,但你记住一点,二十二年了,他们养我这么多年,我们不是亲生胜似亲生!你要想试试他们对谁的感情更深就尽管试,想用血缘关系来绑架人?你想得美,到时候我保证让你后悔踏进谭家的大门!!”   所以这是为了威胁他呀,季央了然。   金尊玉贵的小少爷慌神了。   说不定跟他一样经历了心态崩塌呢。   本来世家小少爷当得好好的,突然,亲生父亲找来相认,还敲诈要好处,搁谁都要心态爆炸,但谭钰作为既得利益者,他并不同情对方。   面对威胁他没惯着这娇少爷的脾气,不客气地怼了回去,“我要是想认早就认了,用不着拖到现在,你少拿那套作威作福的架子来威胁我,没用,狐假虎威还觉得自己有本事,你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谭钰,我今天把话撂下,你平白占了好处就该学会低调,懂事些,别一天到晚的给人家惹麻烦。   “只要你不做出格的事情,我不会主动捅破这层关系。”   那边的谭钰沉默了好一会儿都没说话,他也不着急,现在应该急的是对方。   又一分钟后,他开口道:“刚才的话小少爷听清楚了吗?需不需要我再重复一遍?”   “……不用!”   谭钰回完就直接挂了电话,季央摘了耳机随手撂在桌上,他闭了闭眼,心里不无烦躁。   谭钰那边,他气急败坏又哑口无言,狠狠挂断电话之后是满肚子的憋气,还有满心的担忧和焦虑。   短短一周多的时间他经历了人生的巨变,到现在都难以置信,可摆在眼前的DNA鉴定报告做不了假。   季博平突然找到他,说他是季家的亲生儿子,还当着他的面拔了两根头发给他,让他不信就去做鉴定,他、当、然、不、信,甚至不想搭理季博平,但又有隐约的担忧,扭头就去做了亲子鉴定,拿到报告的那一瞬间——   他的天都塌了。   好在季博平没打算挑明,只是想从他身上拿好处,他给,只要这件事不捅穿,不过是一点好处,作为谭家小少爷他给得起。   在暗中将分公司的一个项目联络着交给季博平去做之后,总算是把对方安抚了下来。   可以后呢?   季博平要好处,这只是开始,万一变成无底洞呢?还有季央,嘴上说着不会相认,但他不怎么相信,对方肯定有别的打算。   他握紧了手机,眼中闪过一阵狠厉的光。   不管怎么说父母哥哥的宠爱都只能是他的,整个谭家只能是他的倚仗,不可能跟别人分享,绝对不可能!   季央这边,他现在没心思去想谭钰信不信他的话,只要对方一天担心他会抖露真相,起码就能有一天乖巧懂事,别给谭家再惹麻烦了,这些年来跟着收拾的烂摊子还少么。   离八点差五分钟,梁焕云发消息过来说在停车场等他,他关了电脑站起身,打算下楼了。   但手机的几声震动止住了他的脚步,是季博平发来的微信消息。   窗外这时响起了闷雷声,他近乎机械地点开了那几条语音,听完后尽管解开了疑惑,但也觉得这一切荒谬好笑。   林欣彤失算了,还是不够了解自己的丈夫。   他回了消息,答应了季博平要他保持沉默的要求,也没忘了阴阳对方,让他的养父小心弄巧成拙了,别偷鸡不成蚀把米。   想通过谭钰从谭家攫取好处?谭家人又不是傻的。   回复完他按灭了手机屏幕,脸上没什么表情,密集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窗玻璃上的喧嚣声让他望向了窗外。   天气预报似乎不太准,这雨下得早了。   他木楞楞地抬手按在心口的位置,忽略了好一会儿的疼痛绵密地袭来,逼着他放轻了呼吸,但还是……好疼……   梁焕云收到季央的回复后就下了车,靠在车边等人,但都八点十分了也没见对方的身影,他又发了消息询问却没再有回复,打过去的电话一样没人接。   他皱起眉,开始担心了。   他没再等下去,乘电梯上楼,走进了位于三十多层的未央科技,偌大办公区空无一人,只有灯还开着,他驾轻就熟地推开总裁办公室的门,但没看到季央。   扫视一圈后,他瞧见了掉落在办公桌边地毯上的手机,心一下提了起来,快步走近就发现了靠坐在办公桌里侧的人。   季央正蜷缩着靠在侧边的抽屉柜上,整张脸都埋了起来,一动不动。   他定了定神,半蹲下来,轻声唤道:“央央?”   季央没有给他任何回应,室内除了雨滴砸在玻璃窗上的响动以外,寂静无声。   十几秒后,他伸出手想要去触碰,但还没碰,对方突然握住了他的手,下一秒,整个人朝他靠了过来,几乎是砸在了他怀里。   他的姿势本来就不稳当,被这样一冲撞径直往后倒在了地上,季央随即抬起头,他心里一惊,对方一双眼黑沉沉的没什么光彩,仿佛一汪死寂的潭水。   冰冷漠然,却也透着无声且汹涌的渴求。   他还来不及开口,沉默着没说话的季央就直接吻了过来。 第二十三章   事情不对。   梁焕云扶住季央的肩, 稍微偏了偏头,对方的唇瓣轻轻擦着他的脸颊蹭了下,微微凉。   季央怔了怔, 没想到梁焕云会躲开。   他抿了抿唇,直起身看过去, 问道:“你避这一下是认真的吗?就这么嫌弃我?”   季央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没什么波动, 还是冷沉沉的, 但梁焕云从里面看出了一丝无措。   他抬手揉了揉季央的头发, 揽着对方转了个方向,自己靠坐在办公桌边,把人抱到了怀里让人侧坐着,能靠着他。   接着他连反驳带解释道:“嫌弃什么嫌弃?胡说八道, 我巴不得你那么做,但你这情绪明显不对劲,我不想你冷静下来了觉得不值当。   “就是认真对你才不想那样。”   他希望季央主动吻他不是为了别的,仅仅只是因为喜欢。   如果不是, 对他俩来说都没必要。   季央的神情中闪过一丝茫然,思量了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垂下眼,心里不无怅然。   是,是他冲动了。   他按住心口的位置, 没什么力气地靠在梁焕云胸膛上,声音更低了些, “你说你会站在我身边的, 就算没有协议……说话也要算数。”   “当然, 我认可的是你这个人。”   季央的唇边勾起了细微的弧度,梁焕云是喜欢他的吧, 尽管他不知道这份喜欢能持续多久,但属于他的时候,他想……尽可能地握紧这份感情。   感觉梁焕云对待感情很认真,不像是传闻里说那样万花丛中过,本身也没多残暴。   也有可能是分人的?   他无声地舒了口气,尽管胸口还是钝疼,但没有那么难以忍受了。   他疲倦地闭上眼,小声道:“给我靠一会儿吧。”   梁焕云应了声,但季央比平时更苍白的脸色还是让他担心,询问道:“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没事儿,就是心口疼。”   心口疼?!梁焕云脑海里蹦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心梗,不行,这不能拖!   他当即道:“我们去医院,万一……”   “真没事,”季央听出了梁焕云话里的担忧和惊慌,及时截住了对方的话,解释道,“老毛病,小时候肋骨断裂的地方下雨天会疼,缓缓就好。”   梁焕云顿了下,明白过来,骨头断裂的痕迹他触摸过,就在心口正下方。   他拨开季央的手,隔着一层衬衣按在了那里,仔细给轻轻揉按着,没说话。   有些伤看似愈合了,实际上留下的痛楚经年不愈,身体上的伤会疼,还能被感知到,那心里的呢?   他了解季央越多,就越是痛恨季博平夫妻俩,一个比一个垃圾,一个比一个自私,不只是不配为人父母,更不配为人。   他安安静静陪着季央,等对方的情绪和疼痛都稍微缓和了些之后,他的目光才看向一边掉落在地毯上的手机,道:“不只是因为下雨天吧。”   季央有犹豫,但最后还是选择了任性这一把,闷闷地应了声。   季央看上去不想多说,却也没多抗拒,梁焕云就伸手拿起了手机,又问道:“那我可以看看吗?”   季央没避讳梁焕云,直接输了密码解锁,然后就又闭上了眼,“随便你看。”   梁焕云揽着季央,看向手机屏幕,入眼的就是对方跟季博平的微信聊天记录,看完那些转化成文字的语音后基本上把情况捋顺了,他又查看了下通话记录,最近一通打进来的电话是个陌生号,有几分钟。   他放下手机,问道:“给你打电话的是林欣彤……还是谭钰?”   “……谭钰,道德绑架、威胁、给钱,能用的招儿都用上了,不想让我把真想抖露出来,但我根本没想回谭家。”   梁焕云应了声,结合刚才看到的内容,彻底弄明白了这些事儿。   除了刚知道季央不是亲生的时候,季博平后续没再跟林欣彤动手,而是连哄带骗的,说只想知道亲生儿子在哪儿,只要儿子过得好,可以不去相认、不去打扰,林欣彤信以为真就说了。   接下来是意料之中的,季博平没有信守承诺。   所以才有父亲敲诈亲生儿子,又反过来威胁养子不许相认这茬,得知真相的谭钰一样乱了阵脚,但这些人却没想到季央不打算认亲。   他宽慰道:“他们知道了不是坏事,狗咬狗呗。”   季央蜷起手指,不置可否,既然事情已经这样了,他能做的就是看看这场热闹,只要谭家人别知道就行。   他不无疲惫道:“今天先不出去了吧,改天再说,我想回去了。”   “好,小睡会儿?等雨小一些再走,我陪着你。”   “嗯。”   梁焕云把季央抱到沙发上,拿了毯子给人盖好,把对方哄睡后他联系了那家淮扬菜餐厅,把晚餐送过来吧,这小祖宗可还没吃东西。   季央没睡多长时间,二十多分钟就醒了。   睁开眼后就听到了梁焕云的声音,他循声看过去,对方就坐在沙发边,视线稍微一偏,又看到了摆在桌上的晚餐,如果他没看错,是淮扬菜系。   他慢吞吞爬起来,睡这一会儿算是缓了缓,他挨着梁焕云坐好,轻轻吸了吸鼻子,开始觉得饿了。   看着对方打开餐盒,他也想缓和下气氛,相对还算轻松地问道:“大雨天的,给人家送餐员小费了嘛。”   “给了,我是苛待员工的那种老板吗?”   季央笑了笑,接过勺子搅了搅粥,“那是那是,业界都知道梁氏的福利待遇很好,不然怎么还能老板暴戾,依然有那么多人削尖脑袋只为了要一份offer?”   “我勉强算是你在夸我了啊。”   “当然是夸奖。”   看季央情绪放松下来,梁焕云跟着松缓了一口气,照看着对方多少吃了些东西。   季央不算有胃口,要不是梁焕云给他夹菜,他估计就是喝两口粥对付了这顿晚餐。   两人边吃边聊,想到那个被避开的吻,他又想了想,道:“关于邓高瞻,我跟他完全是因为季博平的一力撮合才交往的,他根本不喜欢我,一是看中了我的脸,二是跟季博平达成了一些合作,算是利益交换。   “我对他一样没有丁点的感情,顺从季博平的安排不过是缓兵之计,争取时间做出国的准备。   “我跟他也没亲过,没做过,连手都没牵过,所以第一次见面时我跟你说的干干净净那些话,不是哄人的调情话,你放心。”   梁焕云皱起眉,没想到季央会这么认真地解释这茬。   他叹了口气,对方心思敏感细腻,是那个吻的后遗症吧,不过换个角度想,能把话说出来总归比憋在心里强。   他同样认真回应道:“第一次见面我就信你的话,看似张扬热情,好像很会,实际上神情举止都带着不是很明显的生涩,我又不是傻子,看得出来。   “再说了,就算你真跟他做过又能怎么样?   “我承认我不可能不在意,偶尔还是会吃醋,但那都是以前了,可以翻篇,以后只有我。比起介意,我更心疼你,会更珍惜现在的你。   “所以别再乱想了,央央,我宝贝你都来不及。   “你是走过了很多荆棘和泥泞,但你这颗心是最干净、最纯粹的。”   季央慢了半拍才点了点头,快速眨了眨眼,把那阵酸涩眨回去,梁焕云明明脾气不算好,对他却总是很包容,还老是说这种让人心窝里暖洋洋的话。   他很快地看了对方一样,用一句调笑冲淡了自己起伏的情绪,“看来梁总的眼光确实毒辣。”   梁焕云笑了声,用力揉了揉季央的头发,没再多说这个话题。   他说了,对方听明白了,这就好。   其他的还需要时间。   吃过晚餐后雨势小了很多,两人收拾好回了公寓,照例是梁焕云先去洗,然后给季央放好泡澡水。   今天下了雨气温稍低,季央比平时多泡了会儿,提前说过,对方就没催他,只强调了好好穿鞋。   好嘛好嘛,还记着之前那茬呢。   他泡完澡整个人都放松了,心口下方的疼痛也慢慢退去,只是出来后看到梁焕云靠在床头,嘴里还叼着……烟?   这让他怔了下。   隔着点儿距离看着像是,却没闻到烟味儿,难不成是下雨变天他有点感冒了?鼻子这么不灵光。   他慢悠悠地往床边晃,笑道:“梁总,不是说了戒烟嘛?时效这么短?而且你以前可不在房间里抽烟,反弹有点严重呀。”   梁焕云笑了笑,真就用夹烟的动作把叼着的小棍拿了下来,“要不要尝尝再说?”   季央走到床边,距离近了才看清楚,然后就没忍住笑了,“大晚上的吃什么饼干嘛,戒断期反应?”   饼干这一类的东西感觉跟梁焕云这大佬的气场不怎么搭,但是吧,人家长相好,这么叼着饼干还挺好看的,有一点点张扬的帅气,慵懒又随性。   梁焕云微扬了下眉眼,没否认季央的话,什么戒断期不戒断期的,他没烟瘾,抽不抽的没明显影响。   他抬手把饼干棒递了过去,示意了下放在床头的一整罐,“尝尝?”   季央咬住梁焕云吃开的那根,一咬,酥酥脆脆的带着海苔的清香,他抱着罐子窝到对方怀里,舒舒服服地靠在了人家胸膛上。   他把余下的半根咔嚓完,又去拿新的,“味道不错。”   梁焕云搂着季央,揉了把对方的头发,很是满意,都乖乖吹干了,他接着道:“山药和猴头菇加了点儿粗粮做的,养胃,我看你晚餐没吃多少。”   季央顿了下,然后继续嚼巴饼干,模糊地笑道:“梁总很体贴哦~”   “有你这么个小祖宗,不贴心点儿行吗。”   季央抿起嘴,咔嚓咔嚓,嘴角是抑制不住地往上翘。   梁焕云看季央吃了好几根,抬手把罐子给盖上了,就是他怀里这位还抱着罐子不撒手,他笑了声,道:“小孩子一样,没人跟你抢,都是你的,就是晚上不能吃多了,不然一会儿胃要难受。”   季央晃了下饼干棒的罐子,“好嘛~那我明天能带办公室吗?”   “当然,”梁焕云答应着,从长条柯基抱枕下面摸出个小盒子,递到了季央面前,“这个也是送你的,打开看看?”   季央眼里的眸光闪了下,看了眼梁焕云才点了点头。   突如其来的礼物呀,他很期待。   那些糖果不算的话,梁焕云这是头一次正儿八经地送他礼物,糖吃完就没了,眼前这个精致小盒子里十有八九是饰品一类的东西,那就可以长久地留住了。   然而打开之后他不由得睁大了眼,好家伙!   这个东西、这个尺寸,这个、这个太……太让人难为情了,手跟脚完全不是一码事儿!   他有点打磕巴,试图最后做一下没什么用的挣扎,“手……手链?”   “不,这个尺寸是脚链。”   啪,季央自欺欺人的泡泡被一下戳破了。   他盯着盒子里的这条脚链,耳根子烧了起来,比起手链,脚链……总觉得太过亲密了些,就拿他唯一的朋友宋思远来说,对方根本不可能送他这种东西。   也就正抱着他的人才会。   除了是脚链,链子上带的坠子更是要人命的东西,那是粉橙色的蓝宝石——帕帕拉恰,还是云朵形状的,有小拇指肚那么大,颜色、质地绝佳,切工和制作一看就不简单,肯定价值不菲。   但价值之外,真正让他在意的是这个云朵的形状。   大佬叫什么名字?   见季央盯着链子迟迟没说话,梁焕云靠在对方肩上,问道:“怎么了?不合心意?跟我不用客套,不喜欢了我们就再换别的。”   “不是。”   季央放下饼干罐罐,从梁焕云手里接过装脚链的小盒子,道:“这样暖色调的宝石我还蛮喜欢的,看着就很暖,像落日一样闪闪发光,很耀眼。   “是我喜欢但不会选择的。”   他自己选的话会更偏好冷色调,平时的穿搭也多是黑白灰棕。   另外梁焕云选择的帕帕拉恰非常讨巧,橙色和粉色同时存在于一块宝石之中,融合得恰到好处,没有粉色的甜腻,也没有橙色的过分张扬浓烈,相得益彰。   梁焕云低笑了声,纠正道:“是日出。”   好吧,季央跟着翘起嘴角,“好,是日出,很漂亮,但你确定这个适合我啊?”   梁焕云说得斩钉截铁,“适合。”   “……你是觉得这个颜色适合我,还是这个形状适合我?”   “都适合,”梁焕云跟季央贴了贴脸颊,语气软和下来,一边说着一边拿起链子指给季央看,“我找设计师专门为你设计的,你看链子这儿,还有你的名字。”   季央仔细看了看,细细的链子上带有花纹,刻的正是他的名字,单字一个“央”。   梁焕云晃了晃链子,帕帕拉恰柔和又昳丽的光闪烁在两人眼中。   他继续道:“你习惯戴手表,手上再多个链子可能不方便,还招摇,但脚链就不一样了,本来穿袜子了应该戴外面,但你想低调了就戴里面,西裤一遮,别人看不见。   “认真说,暖色调很衬你的肤色,我挑来挑去才选了帕帕拉恰,颜色刚刚好,而且寓意也好,干净纯粹又可爱,配得上你。   “而且……央央,我想告诉你的是——   “我在你身边。”   听着梁焕云的话,季央的心情很复杂,他想要有人不带目的地对他好,陪在他身边,遇事站在他这边,有些话他说了,有些话他没说,但梁焕云都听到了、感觉到了、记住了。   还给了他这么确切的回应。   他弯在嘴角的笑意更真切了些,一双桃花眼清澈透亮,宛若阳光漫漫洒落在水面上,漾起了粼粼的波光。   他没再推拒,道:“梁总都考虑得这么周到了,我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那……烦请梁总给我戴上?”   梁焕云笑了声,十分乐意道:“当然。”   他搂住季央带着对方一块儿直起身,微微弯腰把蜷起腿的人完全拢在了自己怀里,轻巧又仔细地把脚链给对方戴上,链子自然垂落在踝骨上方的位置,细细闪闪的,跟帕帕拉恰的光彩交相辉映。   是各种意义上的很漂亮。   季央的冷白肤色和宝石的粉橙暖调搭在一起,这比脚链本身的色彩更绝妙。   他拨了下那枚云朵宝石,夸道:“好看。”   季央习惯戴手表,脚腕上多个东西也没不适应,他伸开蜷起的腿,左右晃了晃脚丫,链子和宝石在灯光下泛着细碎的光,只是看着就觉得心里暖融融亮堂堂的。   连带着眼眶都浮上了一丝热意。   一定是帕帕拉恰日出的光彩过于耀眼了吧。   他缓和了下情绪,语气带着些故作的小小自得,道:“戴上了就是我的了,协议到期后即便梁总反悔……我也不还了。”   梁焕云用力揉了揉季央的头发,笑道:“送你了就是你的,我巴不得你一直戴着。”   季央轻轻笑了笑,微眯起眼,扭腰偏头用被揉得乱乎乎的头发去蹭梁焕云的脸颊,直到对方因为痒先一步服软讨饶才安生下来,闹这一下子他呼吸都有些急促了。   梁焕云抚了抚季央的背,随后搂着人躺下来,把灯关得只剩下氛围灯,哄道:“好了好了,今天你也累了,早点儿睡。”   季央应了声,等呼吸彻底平和下来之后小声道:“这个礼物我很喜欢,会好好戴着的。   “还有,我现在只有好心情。”   至于那些烦心的人和事,都飞走啦,苦思冥想也解决不了,干嘛为难自己,有向着他的人在身边就已经很好了。   梁焕云扯过薄被盖好,嗓音轻快,“心情好就行,那我做的这些就值得。”   “嗯。”   季央不再多想,放松下来之后很快就睡着了,他本来还以为自己会做噩梦,毕竟今天确实发生了不少不愉快的事,还下了大雨,但睡眠质量意外得不错。   而新一天的好心情是在他起床时看到脚腕上的链子开始的。   他不得不承认梁焕云确实审美在线,这个颜色选得好,真是只看着就让人心情愉悦,在吃完对方亲手准备的早餐之后,他嘴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下去了。   以至于去公司的车上他完全没觉得紧张焦躁。   进电梯后看见电梯壁上自己的身影,他才恍然意识到一点,一直都有的、时好时坏的幽闭恐惧症今天似乎没什么存在感?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脚腕处,什么都没看见,但他相当放松地翘了翘嘴角。   是因为他的同居人吧。   这么看还有意外收获。   中午宋思远来找他吃饭的时候,他随口就把症状缓解这事跟人说了,但话音落下后对方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莫名。   他疑惑道:“怎么了吗?”   宋思远表情复杂,有点开心,有点担心,还有点自家玉白菜被整颗抱走的痛心疾首。   看到季央这无知无觉好像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他就更难受了,丫的梁焕云,才跟他家央宝处多长时间啊,就能让戒备心堪比铜墙铁壁的人在墙上开一扇窗,本事不小。   同时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多少是庆幸的。   他叹了口气,刚想开口,突然瞥见季央翘起那条腿的脚腕上好像有什么不太对。   他放下筷子,弯腰往那边凑了下试图看清楚一些,“你脚是扭到了还是别的?脚踝这儿……”   季央一顿,跟宋思远相处放松,他都忘了脚链这茬事儿。   夏天袜子薄,所以就算链子很细也能看出来,他坐着的时候基本跟别人隔着一张办公桌,再怎么也看不见,但现在他是跟是宋思远是坐在彼此呈直角的两张沙发上,离得很近。   大意了。   他状似淡定地放下腿,若无其事道:“没事,你看岔眼了,你赶紧吃饭,我吃好了。”   嚯!欲盖弥彰!!   宋思远肯定这是有事儿,他皱起眉,怀疑季央在梁焕云那儿受了委屈,怕他担心不跟他说,蹭一下站了起来靠过去要看。   他坚持道:“既然没事,给我看看我就信了。”   脚链不比手链,季央总觉得有些……难为情,下意识要躲,他越是躲,宋思远越是笃定有问题,而他在身手利落能干翻一堆街头混混的宋思远面前就是个战五渣,三两下就被摁住褪下了左脚的袜子腿儿。   看着对方一下裂开的表情,他僵了下,索性靠在沙发扶手上,并且抬手遮了眼睛。   宋思远看着那条脚链,觉得自己的世界观都受到了冲击,这blingbling的小云朵肯定是梁大佬送的呀,这什么意思?   这、什、么、意、思?!   偏偏季央还愿意戴!   就算是因为不想拒绝大佬假装配合,那都分开了,如果不喜欢肯定第一时间就会摘掉,不可能一直戴着。   这就说明是季央自己愿意的。   想到这儿他绷不住了,咬牙切齿地给季央的袜子腿儿整理好,慢吞吞地退回去坐好,也没管捂着眼不看他的人,默默地继续吃饭,就是咬排骨的力道一下比一下狠。   话不着急问,等他平复会儿再说。   好几分钟没听到动静,季央慢慢移开挡在眼前的小臂,看见闷头吃饭的宋思远,那架势,有点像是要去干架但又强行忍耐了下来。   他垂眼看了眼自己的脚腕,最终还是轻轻笑了声。   怎么说呢。   有朋友,有梁焕云,他现在感觉就挺好的。   他起身坐到宋思远身边,试图把脚链这茬直接跳过去,问道:“你刚才想说什么?”   宋思远正好吃完最后一口,把筷子一撂,擦了嘴,没绕弯子地直接道:“说是协议恋爱,各取所需,但梁焕云现在做的事儿就是正儿八经在追你,央——   “他喜欢你。”   这一串输出直接给季央的脑机整卡顿了,这么……这么直白的吗?!   他是已经感觉到了梁焕云对他的过分在意,也基本上能肯定对方是真的喜欢他,不是仅仅局限于对协议小情人的那种,但从别人嘴里这样直接地说出来,就戳破了他那层自以为相安无事的壳壳。   不戳穿,他可以苟着不去多想,戳穿了,就没办法再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然而他好友的炸雷还没丢完。   宋思远盯着季央的双眼,把对方的种种情绪看在眼里,问道:“幽闭恐惧症的缓解跟你情绪放松了心情好有关,间接的就是跟梁焕云有关,你从他那儿得到了安全感对吧?我对他醋归醋,毕竟你们才认识多长时间啊,但这个是好事儿。   “而且你还自己愿意戴着这样的链子,那你对他是什么感情?   “是跟他对你一样的喜欢吗?”   季央听着,机械地眨了下眼睛,没太反应过来,这话给他问得CPU直蹦火花,直接短路罢工了。   一个两个的都是什么牌子的直球怪!   这年头直球都成量产的了?! 第二十四章   偌大的办公室里极其安静, 让季央有种能听到自己呼吸声的错觉。   急促的,紧张的。   在三分钟的相顾无言后,他手撑着沙发往旁边移了移, 语气尽量平稳道:“我没闲心谈恋爱,也不会这个, 你别乱说。”   “哎~”   宋思远笑眯眯的, 没再凑近, 道:“问东你答西, 躲什么?跟我有什么不能说的,我又不会把你说的话告诉梁焕云,有想法直说嘛。   “央央你对梁焕云现在到底是什么感情?”   宋思远又把问题重复了一遍,显然不听到答案不罢休, 季央没想撒谎糊弄好友,所以就又沉默了。   他对梁焕云什么感情?   半晌,他从慌乱中慢慢镇定下来,答案啊, 从根本上来说不难得出来,只看他愿不愿意去面对。   他缓了口气,轻轻笑了声,低声道:“我能感觉出来他对我不同于别人,我对他……是有好感, 但是不是一样的我不确定,而且即便一样又能怎么样?我没办法回应这样一份感情。   “换句话说, 他要的我给不了。”   他能确定的是自己对梁焕云有好感, 这份好感跟对宋思远的不是一码事, 但跟梁大佬的好感就一样了吗?他真的不确定,没经历过, 没人教过他,一下子要他仔细分辨出来,他做不到。   但是。   其实没必要分辨。   就像他说的,梁焕云要的他给不了,谁不想跟喜欢的人长长久久一辈子?对方喜欢谁都行,偏生他不行。   他自己的身体他知道,能再活个两年不亏,能有三五年就是赚到。   除了把仇怨报了,了结该了结的事儿,他没有其他牵挂,找个地方安安静静结束这不值得的一生,就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结束。   没了他,不管是宋思远还是梁焕云,都能好好活下去。   所以他根本没必要去介意梁焕云对他是不是一时新鲜,也不用进一步纠结自己能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爱人。   那都是不可能的未来里才需要考虑的事情。   没有意义。   宋思远听着,笑不出来了,反而眉头紧皱,他怎么从季央的话里听出了一点儿厌世的意味?生无可恋那种。   这可不太妙。   季央之前把母亲当成唯一最最重要的精神寄托,现在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闹掰了,但从对方的态度就清楚没有再修好的可能。   如果没有留恋了,那再找到新的寄托,这样可行吗?   他不确定,但无论如何值得试一试。   他回去问过爸妈,仔细打听了,梁焕云吧,虽然风评很差,但大佬也就是表面上被传了很多闲话,但实际上能盖棺定论的证据一概没有,八成就是人家正主不介意,才没追究。   跟对方打过交道的,对这位梁家当家人评价相当好,手腕儿是挺狠挺硬,但为人处世没得说,是值得尊敬的合作者、竞争者。   既然到了这一步,那不如就赌一把。   他调整了下心情,道:“你都没问他,怎么知道他要的你给不了?央央,说不定他要的恰好只有你能给,是吧。   “他能对你这么上心,就代表他认可你啊,你跟他之前怎么相处的,往后还怎么相处就行,其他的交给时间。   “你跟季家闹翻了不见得是坏事,再也用不着伪装了,做你自己,开开心心最重要,你也说了你对他有好感,不管是哪种好感,都说明相处是轻松愉快的对吧,那就走着看嘛。”   季央想了会儿,对宋思远的后半截话很认可。   他应道:“两年协议期满,我肯定要跟他分开的,当然,这段时间内协议恋人该做的我都会做到,也珍惜相处的时间,至于其他的我确实没办法。”   而且他会跟梁焕云说清楚,他们之间一开始是协议恋人,是假的,最后也只能止步于这样的关系。   没有其他。   宋思远没再反驳,感情的事儿是能说控制就控制住的?   那古往今来就没整本书整本书的痴男怨女了。   他点点头,道:“一个合格的协议恋人哇~我相信央央完全能胜任,所以……这周六梁总的生日你打算准备什么礼物?不对,准确说是你想跟他怎么过?”   生日?就这个周六?   季央又又又卡壳了,他还真没留意过梁焕云的生日是哪天,失职失职。   他虚心向好友求教道:“我也就送过你礼物,但送朋友跟送协议恋人肯定不一样,比起网上做攻略,我还是更相信你,思远~你给出出主意?”   瞧着季央的一双桃花眼眨巴眨巴的,对方说什么话宋思远舍得不应?   他抚了抚心口平复心情,提醒道:“这个简单,送礼注意事项第一条,管他对象是谁,投其所好就行了,你比我了解梁总,顺着这个思路自己想想?”   季央弯起手指轻轻抵住下巴尖,想了半天,敲定了主意。   礼物他可以自己准备,但具体怎么过……他还是直接问问梁焕云好了,关键是要对方开心,让他干嘛就干嘛,绝对配合好,争取当个合格的小情人。   宋思远看着认真思索的季央,无奈地长长叹了口气。   哎呀,哎呀呀,所以他还是跟大佬再叮嘱叮嘱吧,既然喜欢,就别欺负自家这憨憨宝贝,赶紧麻溜地护着!   他能说的差不多就是这些,接下来主要看大佬自己了。   梁焕云这边收到宋思远发来的消息后心情相当不错,对方的叮嘱都应了下来,那小祖宗他舍得欺负吗,捧手里宠着都来不及。   而在季央来问他想怎么过生日的时候,他顺理成章地提出了开游艇去海钓。   还是晚上,就他们俩。   要出海呀,季央没反对这个,他还没去过海上,钓不钓得到鱼不重要,能吹吹海风好像也不赖,至于只有两人这点他不担心,反而还觉得更自在。   上次他主动去亲亲,大佬都拒绝了,更不可能趁着单独在海上对他做什么。   他很期待。   只是!   梁焕云生日前一天的晚上,吃过晚餐后是七点多,两人上了游艇,状况一切良好,但刚开动他就发现了一件不太妙的事儿。   他晕游艇。   跟梁焕云一起站在驾驶舱,望着前方黑沉沉的海面,他脚有些发软,眼前也直发昏,下意识抬手搭在了对方的手臂上。   梁焕云刚设置好自动驾驶,一转头就看见季央的脸色不太对,本来就没多少血色的嘴唇更是白惨惨一片。   他握住对方的手,赶忙询问道:“刚才还好好的,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季央晃了晃脑袋,不好意思道:“没别的事儿,就是有点晕……抱歉,我没坐过船,不过不影响,等会儿停下来就好了,我不想……”   梁焕云稍微放下心来,他把现在回去另外安排的话咽了回去,揽着对方的肩带着人往里走,“你提前也不知道,不用道歉,我记得船上有晕船贴,挺管用的,马上就好。”   “……嗯。”   季央脑子晕沉沉的,直到贴上晕船贴后在梁焕云肩上靠了小半个小时才缓过来,而这时候游艇也停在了预定位置。   他直起身,摸了摸耳后的晕船贴,看向梁焕云小声道:“明明是你生日,结果还让你照顾我、担心我,好麻烦。”   所以他才不喜欢必要情况之外的出行,不管远近。   身体弱,走哪儿都要麻烦别人。   梁焕云抬手捏了捏季央的脸颊,看着嘟嘟嘴的季央央小朋友,安慰道:“我是第一天知道你娇气又麻烦吗?我乐意,就算不上麻烦。   “来的车上不还跟我说想吹吹风,回程的时候可不能再错过了。”   季央睁大眼睛盯着梁焕云,因为被捏着脸颊,咕咕哝哝地应了两声,被松开后他直接捏了回去,还捏完就跑,嗯——不晕了的感觉真的好。   但下一秒他就被人家大佬搂着腰抱回去又狠揉了一通。   成吧成吧,反正他是没哪回都没跑掉。   等梁焕云揉够了松开手,两人才手挽着手晃到后面的甲板,除了灯带之外,射灯打在摆了钓竿那边的水面上,水光摇动,能听到些微的水流声,极目望去,是岸上的璀璨灯光,还有海面上零星的其他船只。   季央攥着梁焕云的手指,有点紧张,有点期待。   如果忽略掉对方金主爸爸的身份,今晚这就像是寻常朋友间的一次相聚,而对他来说在海上更是新鲜。   他没钓过鱼,从鱼饵怎么固定到钓竿怎么甩都是大佬手把手教的,这附近晚上钓鱼正合适,但他的兴趣只截止到坐下等待的十分钟后,接着就摸过了旁边桌上的坚果开始咔吧咔吧。   他不怎么关心鱼是不是会上钩,而是望向了夜色中的天幕。   今天天气挺好,疏疏朗朗的星子缀在空中,清晰湛亮,不热闹不拥挤,遥遥相望的也不至于孤单寂寥。   他下班后换了件休闲的短袖,海上的夜风一吹还有点凉,抱起双臂悄没声儿地搓了搓,道:“还在季家的时候,我的房间连着一间小阁楼,晚上睡不着了总喜欢爬上去看星星,不过我的运气不怎么样,大多数情况下天气不够好,看也看不见,今天这样的更是没见过几次。”   通透又明朗的。   梁焕云扫了眼浮漂,起身取了条毯子回来,披到季央肩上后又给递了杯热茶,这才接茬道:“喜欢星星?”   季央拢了拢毯子,抿了口暖乎乎的茶水,微微甜,是麦茶。   他满足地轻轻叹息了一声,视线还是望着天际,“称不上喜欢,就是觉得它们挺自由的。”   “但都是规律范围内的自由,实际上它们才最受束缚。”   嗯?季央怔了下,转眼看向梁焕云,却见对方指了指他的脑袋,这让他有点疑惑了。   梁焕云接着道:“用不着羡慕它们,你能觉得它们自由恰恰说明你是自由的。”   季央盯着梁焕云看了会儿,突然笑出声来。   思维的自由。   也是,他曾经被困在季家那样的泥沼里,但他只是部分受困,季博平和林欣彤才是各种层面上的不自由。   他收住笑,转了转杯子暖着手,有些感慨道:“你看,这就是我们的不同,我不会像你这么想。”   梁焕云敏锐地觉察到了什么,他倾斜身体靠近了些,“我没说我们一样,我没那么那么自恋,真一样了我们最多只能做朋友,就是因为不一样才会有别的在意。”   季央眨眨眼,觉得不能顺着这个话聊下去了。   再聊,他不知道怎么接茬。   他瞥开眼,从口袋里摸出个小盒子递过去,道:“那我今天这份生日礼物好像准备得不太对,是一个牌子的,算是……有点远的情侣款吧。”   梁焕云这下顾不上去操心钓竿了,情侣款!   就算离得远也算!!   他接过小盒子打开一瞧,里面是一对黑钻袖扣,设计相当简洁大气,质感很好,是他喜欢的风格。   他抬起眼,笑道:“实物跟我们刚才说的不是一码事儿,这和你平时常戴的手表是一个牌子,我很喜欢,所以——   “央央,我能预定明年的生日礼物吗?我想要一只你最喜欢那个系列的手表。”   季央一顿,随后笑弯了眼,“多大人了,幼不幼稚啊你!”   好像小孩子的亲昵和占有欲哦,就要跟他一样的东西,就算不完全一样,也要沾点边才行。   梁焕云并不反驳,仔细把礼物收起来之后,他注视着季央的双眼认真道:“这是我收到的最喜欢的生日礼物。”   季央抿了抿唇,那什么,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脸颊被微微的海风烫到了,不然怎么这么……   烧得慌呢。   他清了下嗓子,把杯子里的茶吨吨吨一口气喝掉,也不管钓竿了,起身就往甲板边上走,“难得来海上,不挨一挨水总觉得少点什么,我想……”   “不——你不想!”   季央一边说着一边踩掉了鞋子,正打算坐下,就被梁焕云突然扬高的声音给打断了,余下的“玩个水”也折在了嗓子眼儿里。   梁焕云听着季央的话,看着对方的动作,就知道这小祖宗是真的不让人放心。   他三步并两步跟过去把人往里带了下,攥住了季央的手,“想把脚往水里伸?这个不行,我认真的,最多能用手拨拉两下,不能伸脚。”   季央靠近了半步,仰起脸道:“可是我头一次来海上哎,之前都没来过海边,难得来一次,都不让沾水的嘛?”   “……没说不让沾,水凉,你用水撩两下划两下玩儿玩儿就算了,下脚绝对绝对绝对不行。”   “不算凉,现在是七月!”   嘿!这还跟他据理力争是吧,梁焕云抬手给了季央一个轻轻的脑瓜崩儿,到底没舍得用力,坚持道:“白天可以玩儿两下,晚上不行。”   就季央这个体质,脚丫子受凉,他担心对方生病。   看出梁焕云的坚持,季央委屈巴巴地闷声应了句“知道了”,低着头穿鞋,然后蔫儿哒哒地把脸埋在对方怀里。   不吭声了。   也不动了。   梁焕云偏过头,只能看见季央毛茸茸的小脑袋瓜,这失落之情从头发丝儿都能感觉到了。   一分钟后,他无奈地长叹了口气,宣告了自己的又一次妥协,“祖宗,你可真是我的小祖宗!”   这委屈吧啦的样子他看在眼里,心疼得不行。   孩子不就想玩儿水吗,这样简单的小事能不满足吗?玩儿!大不了晚上回去多泡会儿澡,反正不能因为这个再生病了。   一听梁焕云答应了,季央秒支棱了起来,他抬起头,双手握住对方的一只手,举到胸前感慨道:“我就知道哥哥是好人!”   他不是好人!梁焕云看着星星眼的季央,无奈之情溢于言表。   他能怎么着,自个儿看上的人还不是只能宠着!   他多操些心吧。   季央知道自己这样子多少有些任性了,但从小到大都没有过的体验,今晚上梁焕云给他了,被宽纵、被宠爱的感觉……真的很好。   很好。   最后是他被梁焕云搂在怀里,对方揽着他的腰,两人一块儿坐在了甲板边上,他小心翼翼地慢慢放下脚,脚尖触碰到海水的时候停顿了下,嘴角弯弯,然后双腿自然垂落,海水刚刚好浸没脚背。   冰凉又湿润的,却很柔和。   他翘了翘脚丫,撩了几下海水,由紧绷到放松,舒舒服服地靠着梁焕云,轻声笑道:“你明天生日要回家跟长辈一起过,今天跟我在一起,这之前是不是也跟其他人一块儿庆祝过啦?”   梁焕云搂紧裹了毯子的季央,垂眼盯着对方晃呀晃的脚丫丫,应道:“没有,生日对我来说不过都无所谓,也就我叔他们强烈要求每年都回家过。”   季央若有所思,真的假的呀?   梁焕云对身边人其实挺好的,人缘没传闻中那么差吧,过生日不出去玩儿?这似乎好像不太符合对方花花公子的身份。   梁焕云估摸着差不多了,用自己的脚把季央的脚托出水面,“可以了啊。”   “嗯。”   季央顺着梁焕云的力道收起腿,任由对方拿过毛巾给他擦了擦湿淋淋的脚丫子,然后他蜷起腿支在甲板边缘处,抖抖毯子,整个人裹在了里面。   重新安生下来后他的头往后一仰靠在了梁焕云肩上,“说起来同居之后你基本上每天都回去,之前没意识到,现在想想挺意外的。”   梁焕云收起腿,一交叉,把季央完全圈在了怀里。   他偏过头贴着对方冰凉凉的细软发丝,小风吹着就有些懒洋洋的,顺着问道:“意外什么?”   季央想了想,坦诚道:“你这样身份的人,走哪里都是众星捧月,就算抛开庆祝生日这茬不说,也是……夜生活相当丰富吧,夜夜归宿反倒不正常。   “而且在我前面还有那么多小情人,你比我这恋爱菜鸟经验丰富多了,梁总——   “作为情场老手,你说我作为情人是不是不太合格吖?”   季央的语气说到后面略带轻松的调笑和揶揄,梁焕云的神色却一顿,逐渐沉了下来。   如果他真是这样的,或者压根儿不在意对方的看法,那他就当句玩笑话听听过去了,但偏偏两者都不是。   而且他还从季央的话里听出了微妙的……醋意。   可能连对方自己都没意识到。   他到现在终于明白了一件事,之前对传闻的不在意好像给自己挖了个巨大的坑,让他怀里这位产生了莫大的误解。   半晌没得到回应,季央疑惑地偏过头,用鼻音轻轻询问了一句。   回应他的是梁焕云直接的动作,对方搂着他一转身,直接把他按在了木制甲板上,视线从晃动到安稳之后,看着眼前人沉沉的脸色,他这才意识到了不对。   那什么,梁焕云的表情让他觉得自己好像说了什么要命的话。   没有吧?!   梁焕云扣着季央的手腕,咬了咬后槽牙,紧盯着一脸茫然的人,嗓音低低道:“我要说我没什么小情人,甚至没谈过恋爱,你信吗?”   嗯?   季央怔怔地眨了眨眼,放松的状态让他嘴巴比脑子快,回道:“这好像不太可能?”   完。   他话音落下的瞬间,梁焕云不只是表情冷沉,连带着周身的气场都沉了下来,让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不是,大佬这感觉有点危险,这眼神……好像要把他生吞活剥了一样,还带着点让他怀疑自己看花了眼的——   委屈和愤懑。 第二十五章   梁焕云盯着季央, 心情已经不是复杂两个字能概括的了。   说他辣手摧花,说他心狠手黑玩儿废了不少乖的,这些类似的话开始传的时候他就不应该图省事不去管, 扑上来的人是少了,但遇到现在这种情况, 他是一百张嘴都说不清楚。   找谁说理去!   看着被摁住后就乖乖不动的央央牌毛绒绒小白兔, 他憋了半天, 最后只能近乎咬牙切齿地换了个角度问道:“在你眼里我就是那种胡搞八搞不负责任的浪荡子吗?”   大佬没发火, 反倒主动递了台阶过来,季央还愣了下神。   说实话他不太理解梁焕云从刚才到现在都没消失的委屈是怎么回事,一度怀疑自己夜里眼神儿不好使,看岔了, 但持续这么长时间,让他自己推翻了这个猜测。   暴戾的、强势的、说一不二的大佬在听完他那些话之后确实在……委屈。   好像自己真的误解了对方。   但……真的?   听到又一个问句,他认真思索了下,道:“没见你之前我是觉得你玩儿得开, 说是花花公子、浪荡子都不为过,这么会,肯定是之前积累的经验,但真的相处下来就发现你还挺……专一?   “不过没关系,我不介意以前, 你对我好我知道,我很珍惜的。”   都没在他面前提前任小情人怎样怎样, 从来没拿他跟谁做过比较, 这点不能不让人感动, 对每一个情人都这么专心就是十足的好品质了,圈子里爱玩儿的估计没几个能做到梁大佬这样, 但要说没谈过恋爱?   这个他真的不太信。   在他跟前无师自通?也就调情的时候说说,他没当真。   这些贴心,这些恰到好处的照顾,真不是一两天能学会的,就刻在DNA里那种深刻与熟练,手到擒来毫不费劲,习惯成自然吧。   梁焕云满心无奈,直想扶额,他冤不冤呀,那是从小到大耳濡目染的!!!   在季央之前他都不知道自己会乐意这样关心照顾一个人。   要了命了。   眼见大佬不说话,季央就知道自己的安慰好像没有起到积极的作用,但违心的话他不想说,梁焕云待他挺真诚的。   既然解释不通……   他抬起手轻轻扯了扯梁焕云的衣服,小声提醒道:“都半天没去看鱼了,说不定有上钩的呢?去看看吧,别错过了。”   梁焕云收紧了扣着季央手腕的手,“鱼不重要。”   “那……”   季央刚开口,还在酝酿着赶紧撒个娇给这茬糊弄过去,却没想到一阵小风吹过,他不由得打了个小喷嚏,直接把自己的话打断了。   但意料之外的,梁焕云的气场突然软和了下来。   哎?   梁焕云除了叹气还是叹气,因为刚才把人摁倒的动作,毯子稍微抖开了。   他圈着季央的腰把人带起来,将毯子重新裹好,沉默着握住对方的手把人牵回到钓竿那边,又给倒了杯热茶,随后就沉默了。   季央捧着热茶,看着梁焕云收了线之后重新下鱼饵,一连串动作流畅好看,果然气质好长得好身材好,干什么都赏心悦目。   就是还不跟他说话。   他小口小口地抿着茶,喝掉半杯后往对方那边凑了凑,嗓音软软地开口道:“我真的不太在乎之前怎么样,现在好好的就行,不说以前,我们都往后看,哥哥不气啦好不好?”   季央语气绵软,乖得不行,梁焕云看了对方一样,叹息声里混杂了一些无奈的笑意,得,还能怎么着。   只能是慢慢来了。   只要时间够长,他就能让季央相信他,时候未到而已。   他抬手揉了下季央的脑袋,道:“不生气,起码不是生你的气,气我自己,不说了,往后你看着就行。”   季央忙不迭点头,这就算是哄好了吧~不生气就行,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余下的时间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没多认真钓鱼,尤其是季央,堪称全程划水,就搁那儿小松鼠似的啃坚果了,要不是梁焕云最后给碟子收走,他能把一盘都炫光,难得有点胃口。   因此到最后两人的海钓成果只有孤零零的一条鱼,当然,这是大佬的收获,他主打一个陪伴。   九点多的时候他们就回了。   为了弥补来时的错过,他们站在最前面的驾驶室里吹海风,大夏天的,大佬都快给他包成小粽子了,就怕再冲风受凉。   他安安稳稳地靠在梁焕云怀里,游艇速度慢,微咸的海风拂在面颊上稍稍凉,但很舒服。   他相当惬意地叹息了一声,说是大佬过生日,其实有点像是陪他出来玩儿的。   觉察出季央的松弛心绪,梁焕云略收紧了揽在对方腰间的手臂,瞅准了好时机,见缝插针地斟酌道:“央央,你之前说不想跟亲生父母相认,为什么不想?那些本来就是你的。   “以我对谭家人的了解,他们不会不认你,反而会加倍对你好。”   季央顿了顿,没有直接回答。   如果是别人这么问,他懒得回答,绝对是一扭头直接走掉,但现在问的是梁焕云,他没觉得不愉快,知道他跟谭钰互换了身份,而且他还不愿意去相认,会奇怪在预料之中。   一点不好奇、一句都不问,那才是不正常。   他想了想,道:“不是认不认的问题,我只是不想太折腾,没必要。”   “什么叫太折腾?”   “你对谭家有了解,你觉得他们会不要谭钰这个养了二十二年但没血缘的儿子吗?不会,他们只会都要。”   梁焕云认可这点,顺着季央的话稍微一想,又问道:“你是担心谭钰会难为你?”   季央望着前方的眼神透着些冷淡,含糊地应了一声,道:“谭家人跟谭钰的多年感情是实打实的,二十二年,这是没法改的事实。   “我跟谭钰一定会有很多矛盾,别说其乐融融,就是相安无事都不可能,让大家夹在我跟他之间除了两难还能有什么?我不想那样,只是想想就觉得累,没必要折腾,用不着给彼此找不痛快。   “我不是小孩子了,不是非要父母家人不可。”   梁焕云微皱起眉,季央说的不像是谎话,但仅仅是这样?   他猜着可能还有别的更深层次的原因。   但眼下他只能先回应对方这些顾虑,道:“不管是谭家父母还是那双胞胎兄弟俩,都不是不辨是非的人,肯定能处理好这些问题,尤其是当导演的那个,跟谭钰从小就不对付,更不会站在他那边。   “比起永远被瞒着,他们可能更想知道真相吧。”   季央摇了摇头,“对他们来说不知道就是最好的,也不用扯知道真相是他们的权利,他们现在挺幸福,所以其他的都不重要。”   “但是……”   “没、有、但、是。”   季央一字一顿地拒绝了继续沟通,他在梁焕云颈侧蹭了蹭,再开口的嗓音明显是在撒娇,“好哥哥~对于现在的我来说,你比他们都重要。   “我们都有彼此了,还需要别人吗?”   梁焕云揉了揉季央的脑袋,知道今天只能说到这儿了,不过没关系,这说的也是一部分真话,对方是因为那些麻烦事儿觉得心累。   也就是说本意上并不排斥跟真正的家人相认。   只是有顾虑。   这个难题能解。   他暂且收回思绪,扣着季央的后脑勺让人偏过头,跟对方贴了贴脸颊,笑道:“嘴巴这么甜呢,不过有我还真不够。”   这么好的宝贝,值得所有人的喜欢和爱。   值得更多更多的爱。   季央知道还没完全打消梁焕云的疑虑,但不怎么担心,他态度十分明确地拒绝了认亲,对方应该不会越俎代庖……吧。   今晚上他整体很开心,结果回家后就发现公寓管家给送了驱寒汤,闻着就苦苦的,不用问,绝对是大佬提前安排的。   他试图拒绝,但梁焕云连哄带劝非要他喝,要不是喝完了马上给他塞了颗糖,他就真的要被苦哭了。   而这还没到头。   还有个药浴。   他自知躲不过,大佬为了让他不生病是用上了十八般招数,他没拒绝这个苦甜苦甜充满了中药味儿的药浴,但扯着对方一起享受了。   问就是对方的脚也沾了水,要一视同仁。   等两人泡完药浴,又冲了澡用沐浴露的味道遮住药味,倒腾完上床已经快十二点了,大概是因为药浴还带了些安眠作用,两人入睡都挺快,还睡得沉。   第二天早上一睁眼,梁焕云头一件事就是去摸季央的额头,正常的温度让他松了口气,还好还好。   过个生日再生一回病,不值当。   季央跟着梁焕云的动作慢悠悠转醒,看着大佬长松一口气的样子,眯起眼笑道:“安啦,我是身体不好,但梁总很会照顾人哇~这样要还生病,岂不是很对不起昨晚上回来之后那一大通折腾?好苦的!”   他都要被泡成苦瓜啦!   亏得有大佬陪他。   梁焕云起身后看着软绵绵蜷在被子里的季央,安慰道:“吃两口苦的比生病强,你再躺会儿,我去做早餐,很快就好,今晚上我回家吃饭,稍微晚些回来,你记着好好吃饭。   “我跟你那位李司机也说一声,别说要跟我一起吃饭就糊弄他吃过了。”   季央摆摆手示意梁焕云赶紧别叨叨,轱辘过去躺在对方刚才的位置,脸朝下埋在枕头里,瓮声瓮气道:“知道知道,放心!”   梁焕云可不放心。   相处时间长了,他能感觉出来季央对身体的不上心,唯一在意的就是工作,除了工作还是工作。   季央觉得自己挺让人放心的,成天公司公寓两点一线,需要出去谈的合作基本上都是郑贺今在负责,帮了他老大忙了,不用他自己来回跑着折腾,让他能有精力处理更多事情。   而作为协议恋人,他也是比较合格的吧。   大佬对他应该很满意,不然不会天天晚上都回来呀。   这天晚上他跟李哲照旧是顺路吃了简餐,到公寓后梁焕云意料之中的还没回来,他就去了书房继续处理工作。   他现在多做些,到时候松手了就能更放心些。   这一工作就忘了时间,连敲门声都没听见,还是梁焕云走到跟前敲了敲桌面他才恍然回神,抬头的瞬间不由得愣了下。   他瞥了眼时间,“才八点半,这么早?没多跟长辈聊会儿?”   梁焕云靠在桌边,笑道:“平时也没少聊,不差这一会儿,对了,这副袖扣,他们还夸你有品位。”   说着他抬起手示意了下。   季央这就有点不好意思了,“你跟他们提我了?”   “提了,”梁焕云回答得理所当然,“央央这么可爱,当然要说,他们还说找个时间一起吃饭,对你挺好奇的。”   按照他叔的说法是,能让他天天下了班儿就按时回,还专门跑回去学做蛋糕的人,一定不简单。   简而言之,有认识的必要。   季央有些意外,设身处地想想,他不可能跟尊敬的长辈提起自己的小情人,就没必要说,一句都没必要,听到人家还想见他就更意外了。   他没应这句,只道:“你跟叔叔叔父感情好,也是因为他们从小对你就很关照吧。”   听出季央语气里不明显但存在的羡慕,梁焕云弯腰凑近了些,肯定道:“确实,他们待我就像对亲生儿子。”   季央笑了笑,“从你就能知道他们一定是很好的人。”   说到这儿他顿了下,不再多说,扭头看向笔记本屏幕,“我马上忙完,还有差不多半个小时。”   看季央的神情和语气,梁焕云心里有数了。   他直起身道:“正好我也有点儿事,你先忙,一会儿聊。”   “好。”   等听到关门声,季央的眼神慢慢暗淡了下去。   他其实挺羡慕梁焕云的,对方父母是走得早,但叔叔叔父该给的一点没少给,甚至还给得更多,所以才能让小侄子没因为父母的离世留下太大的心理阴影。   梁焕云是很强势,但一样明明朗朗。   像太阳。   炽烈灼人,也温暖有光。   这跟成长的家庭环境分不开,不像他,性格沉闷阴郁,即便他能装乖、装开朗,但了解多了总归不够讨人喜欢。   所以,好的家庭关系呀,他只有羡慕的份儿。   他拍了拍脸颊,强迫自己别再去想有的没的,赶紧把心思放回工作上来,这个才适合他,他付出了,就大概率能有回报,挺好的。   忙完后他先回了趟主卧,没找见梁焕云,溜达一圈才在一楼的厨房里发现了人。   四目相对,看着对方双手捧着的东西,他不无诧异地笑道:“这什么情况?”   那是个四寸的迷你小蛋糕!   他一转眼又看到了厨房料理台上一堆还没收的用具和食材,这妥妥是大佬自己亲手做的!   可哪有儿自己给自己做生日蛋糕的呀。   梁焕云淡定地蛋糕放在吧台边,压着点雀跃的情绪,示意季央过来坐,“就是你看到的情况,我想跟你一起吃蛋糕,正好最近在学,来尝尝我这手艺能不能出师了。”   想起梁焕云说过人家叔父会烘焙这事儿,季央坐下后,看着可可爱爱的小蛋糕,没忍住确认道:“跟你叔父学的?”   梁焕云应了声,把叉子递给季央,“几年前他要教我,我没学,毕竟我不喜欢吃甜的,这回嘛,是我主动找的他。”   季央没吭声。   这言外之意是为了他才学的?   不不不,不能这么想,自我感觉太过良好了。   他尝了口蛋糕,牛乳芝士的味道浓郁又细腻,加上淡淡的草莓香甜,恰到好处,再来一口蜜桃果茶,甜而不腻,一口满足。   他毫不吝惜地夸奖道:“妥妥的可以出师啦,跟专业甜品师的手艺不相上下哦!”   “真的?”   “真的!我要是说谎哄你就罚我以后都不能吃甜点了。”   “这可够狠的,”梁焕云没忍住笑,同时松了口气,“不过我这段时间的学习没白费,你可是第一个尝到我做的蛋糕的人,这份认可对我来说很重要。”   季央弯起眼睛,得到表扬的大佬是肉眼可见的很开心哇~他也开心。   稍一顿,他点点头道:“我的荣幸。”   梁焕云理了下季央的额发,在对方身边的椅子上坐下,象征性地吃了两口自己的生日蛋糕,说到底他不过是想做给喜欢的人吃而已,生日只是个由头。   等季央吃掉三分之一的蛋糕后,他按住了对方的手,提醒道:“差不多了。”   季央舔了下嘴唇,有点舍不得,“可以放冰箱明天早上吃吗?别丢掉。”   梁焕云本来想拒绝,但被季央眼巴巴地盯着,拒绝的话又给硬生生咽了回去,转而答应下来,那什么,他晚上刚做的,放到明早上问题不大。   记住了,下回做再小点儿的。   看着双眼亮晶晶噙满笑意和满足的季央,他抬起手臂支在吧台边,提议道:“玩儿个简单的小游戏来结束今天,‘真心话’,怎么样?”   季央虽然知道十之八九有坑,但他心情好就没拒绝,“可以啊,今天你生日,你说了算。”   游戏规则非常简单,各自问对方三个问题,如实回答就行了。   送上门来的机会,季央没理由放过,所以他的问题里多少还是藏着点小私心,“那就开始啦,第一,最近开心的一件事是什么?”   梁焕云的回答不假思索,“昨晚上跟你一起过生日。”   季央勾起嘴角,“第二个,如果前任要求复合怎么办?”   “……我没有前任。”   “如果的话。”   梁焕云无奈道:“那我只有一个字给他,‘滚’。”   季央笑了声,很满意这个答案,接着问道:“最后一个问题,你的初吻是什么时候?”   梁焕云卡了下,清了清嗓子道:“不知道什么时候,肯定是一岁前没的,亲爸妈了。”   季央抬脚在梁焕云的椅子腿儿上轻轻踢了下,“你知道我不是问这个!”   梁焕云摊了摊手,“我说初吻还在你也不信啊。”   季央哑然,真的假的呀?   梁焕云没不多说这个,现在不信没关系,往后肯定能让季央相信。   他直接道:“发散的问题先不说,轮到我了,说好了啊,真心话,言出必行不能反悔,第一个问题,你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季央心里有疑惑,就……感觉很微妙,但梁焕云没纠缠初吻,他也没再继续问,再问……就显得他好像多在意一样。   没什么好在意的。   他将思绪收回到梁焕云问的第一个问题上,回道:“最大的愿望很简单,我之前就跟你说过,让季博平和林欣彤付出他们该付的代价,再有就是把公司做起来。”   “嗯,这个一定。”   季央笑了笑,虽然天天的都挺忙,但按照目前这个趋势,结果会比他预期的更好,这就行了。   梁焕云继续道:“第二个问题,你的恋爱理想型是怎么样的?”   理想型?这给季央问住了,但并不难回答。   他没多想,直接道:“我从小到大想的就是怎么攒钱,怎么带林欣彤离开季家,没想过别的,没暗恋过谁,没喜欢过谁,根本没想过这件事,邓高瞻的事儿你也清楚,就是逢场作戏,所以——   “实际来说,我不知道我喜欢什么样的人,但现在跟你在一起,我觉得你就很好。”   季央说得真诚,他这么想的,就这么说了。   如果真的能认真地谈一场不含功利性质的恋爱,他会很愿意另一半是眼前人。   而听着这些话的梁焕云眼里忽得腾起了一阵燎烧的无形火焰,季央是真心还是假意他分得出来,对方没什么自觉,这些话才更能直戳心坎。   他倾身靠近了些,稍微收了收自己的愉悦心情。   他沉默了五秒钟,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你不想跟谭家相认,除了昨晚上跟我说的不想让大家折腾,别的还有什么原因?”   这一下季央沉默了。   梁焕云离得很近,只有十几厘米的距离,目光相交,没给他回避的余地。   他微微眯起眼,没有后退,反应过来后直接道:“所以梁总是为了这一个问题整了一出‘真心话’?为一碟子醋包一顿饺子,梁总真是好兴致。”   梁焕云被这么揶揄自然没恼,本来就是他先有的小心思,被说两句是应该的。   他握住季央的手,道:“我感觉你对‘家’有向往,但为什么不想要?你不是夺走了谁的东西,你只是拿回本来就属于你的东西。   “谭钰不情愿又能怎样?   “是你的就是你的,就算会有些不愉快,但只要想想自己以后能得到的,折腾一点儿也值得,对不对?”   季央慢慢摇了摇头,梁焕云的话说到这一步,他其实没有不高兴。   对方确实在为他考虑。   尽管他不太清楚自己对眼前这位大佬的好感到底是哪种好感,但如果真的要袒露心底的想法,他只会告诉对方,更深一层的原因呀,其实没什么不能说的。   梁焕云应该知道他是什么人了。   他微微垂下眼,小声道:“他们不会喜欢我的。”   梁焕云在听清楚季央说了什么之后,相当诧异,“为什么这么说?我就很喜欢你,他们一样也会。”   季央盯着两人交握的手,有几分艰涩地解释道:“除了之前跟你说的,我也不想他们因为当年的事情愧疚,那不是他们的错,错的只有林欣彤,但真的知道了……不愧疚根本不可能。   “他们人越好,就会越愧疚、越自责。   “另外……   “我这样的性格真的适合那样的家庭吗?他们那么好,我却已经是一片废墟了,我根本不知道……不知道该怎么跟他们相处。   “我还能活几年?真没必要折腾,知道当年的错,却没时间、没办法去弥补,对他们来说太残忍了。”   梁焕云眉头紧皱,反驳道:“根本不给他们机会弥补才是残忍。”   嗯?   季央的眼神里溢出了些许的茫然,现在就很好,避免注定没办法弥补的事情怎么叫残忍了?   就算相认,也只能徒增双方的痛苦而已。   梁焕云用另一只手抚着季央的脸颊让对方抬起头来,道:“宋思远喜欢你,我喜欢你,你但凡多看看我们就不会觉得他们不可能喜欢你,季央,你很好,值得任何人喜欢。   “就算你说是废墟,废墟上也能重建,想换地方了咱们就另辟新址,总会有办法。   “一开始有摩擦很正常,央央这么好,他们一定能看到你的好,我会陪着你的,宋思远也会,要不——   “考虑考虑跟他们坦白?试一试,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对吧。”   季央的眼睫不住颤抖,一双眼里眸光颤动,轻轻咬住了嘴唇。   他承认自己想要,但要的代价太大,得不偿失就没必要了。   梁焕云的说服有些道理,但不多。   他晃了晃脑袋拨开对方的手,直接凑过去抱住了对方,把脸埋在了人家肩上,声音闷闷的,“不好,我不要,我不想,现在就很好,这件事以后不说了好不好?”   季央嗓音颤抖,似乎一戳就会支离破碎,梁焕云的心尖尖跟着一起颤,舍不得再说下去了。   他抚着季央的头发,没直接应下来,只安抚道:“别担心,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陪着你的,我说得出就做得到,不会让他们欺负你,谁都不行。”   “……嗯。”   “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季央攥着梁焕云的衣服,情绪还有点没缓过来,下意识问道:“什么?”   “你要长命百岁,要活很久很久。”   季央怔了怔,从来没人跟他说过类似的话,他自己更不觉得能活那么久,用困顿的脑袋想了想,道:“我身体不好……”   “那就锻炼,调理。”   “我不喜欢运动。”   “……央央,你的身体我比你清楚,不像完全运动过,平时喜欢什么?”   “……游泳,晚上,不过那是以前。”   梁焕云清楚了,以前因为惦记着要带林欣彤出国,心里绷着一根弦,愿意为了支撑下去稍微锻炼一下身体保持勉强还行的状态,现在少了牵绊,自然影响精气神。   有点要开摆的意思。   他稍一思量就拿定了   主意,暂时没说,只当是给季央一个惊喜。   他揉了揉怀里人的脑袋,一双眼里是沉沉又带着戾气的光,他不止要对方能够拿回应得的一切,他还要让人好好活下去。   长命百岁。   季央没想那么多,把心底里的想法跟梁焕云坦白之后,在对方面前彻底没了负担,既不用像一开始那样刻意逢迎,也不用担心自己的秘密被发现,不是正儿八经的朋友,却比朋友更亲密。   他很喜欢现在的状态。   最近总跟梁焕云一起吃饭,不知道是对方厨艺好,做的饭菜合自己胃口,还是因为大佬那张俊脸足够下饭,他吃的比以前要多,连带着精力都更好了。   大概心里放松了,也能睡得更香香吧。   梁焕云很喜欢季央对他自然而然的亲昵,对方能多吃两口饭,比他公司又有多少多少金额的进项更让人开心。   他基本上天天回公寓做饭,一天最少做一顿,拒绝了发小好几次邀约,对方要找他就只能是白天,晚上绝对约不到人。   发小说他恋爱脑上头,说他还没把人追到手就这么黏糊,他一概不反驳。   别人值不值得他不清楚,季央值得。   这天早上他先把人送到公司楼下,接着没像往常一样去梁氏集团,而是拐路去了一家咖啡厅,到地方下车后,他从后备箱拿出了一个牛皮纸袋。   他的面容冷沉,却也笃定。   他很清楚今天这样做会让季央跟他生气,但仔细斟酌之后,依然觉得这件事有做的价值。   走进约好的包间,看着姿态闲散却分明不容小觑的谭书廷——谭家的二少爷、影视圈行走的金字招牌,这位大导演对喜欢的人和事相当热情,但对讨厌的人是一个好脸色都没有,表面上的和气都懒得维持。   他跟谭书廷不算熟悉,零星见过几面,但他找对方却不是找谭琪璋,就只因为这位二少爷跟谭钰关系不和。   而且爱憎分明。   他淡定落座,将拿着的牛皮纸袋推到谭书廷面前,直截了当道:“答案就在这里。”   谭书廷扫了眼桌上的纸袋,没有擅动。   昨晚上他收到了梁焕云发来的短信,内容很简单,问他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跟谭钰处不来,想知道就见一面。   他当然想过,不就是性格不合么,还能有别的什么原因?   但是。   他清楚梁焕云不是没事儿找事儿的闲人,传闻说的他不信,梁家这位虽然年纪不大,刚二十五,但人不简单,特意跟他说这样的话绝对有隐情。   所以见一面很有必要。   在跟梁焕云对视了十几秒之后,他的视线落在牛皮纸袋上,为什么自己跟谭钰关系不好,眼前就是答案? 第二十六章   包间里安静得很, 走到这一步了,梁焕云并不着急。   在侍应生放下咖啡出去后,看着谭书廷打开牛皮纸袋, 他悠哉地端起咖啡抿了一口,清咖入口相当苦涩, 但香气和回甘不错。   说起来他已经挺长时间没喝过黑咖啡了。   季央喜欢甜的, 除了麻的辣的重油重盐的, 酸的苦的也是一律不占, 相处时间长了,习惯就容易跟着对方跑。   咳。   他这边心绪平和,还有心思想东想西,桌对面的人都快原地炸裂了。   谭书廷紧紧捏着从纸袋里拿出来的鉴定报告, 盯出结果页的信息,好一会儿没缓过来神。   这是他母亲跟不知道谁的亲子鉴定报告,结果显示存在亲子关系,吻合度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 板上钉钉!   这不可能。   他母亲不可能出轨,不可能有私生子,那……他眉头紧皱,快速思索着,想到了梁焕云一开始问他的问题, 为什么他跟谭钰关系不好?   结合这份报告来看,对方想告诉他的是——   谭钰不是谭家亲生的, 他家小弟流落在外?!!   好家伙, 他这是在经历什么电影剧本吗?!   情绪上头, 他根本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但理智又将他的躁动情绪压了下来, 梁焕云不会空穴来风搞这一出,约他见面,还拿出了这样一份鉴定结果,一定是有把握的。   没必要平白得罪谭家。   想到这儿,他把报告往桌上啪得一拍,看向对面人的目光灼灼的,仿佛要烧起来了。   他沉下声音,“梁总这是什么意思?有话直说。”   梁焕云放下咖啡杯,道:“谭导,该猜的你估计已经猜到了,我的意思很明确,你谭家的幼子不是谭钰,另有其人。”   谭书廷再次看向那份鉴定,心情复杂。   他的眼里满是怒火,不得不面对自己的猜测,“你是说孩子一出生就被……换了?”   梁焕云笑了声,递了个赞赏的眼神过去,“我就知道跟你沟通省事儿,大导演想的不错。而且我不找其他人只先找了你,理由很简单,你跟谭钰关系不怎么样,你是最有可能一开始就站在我们这边的人。”   谭书廷压抑着情绪,并不否定梁焕云的话。   他缓了口气道:“但是就凭这一份鉴定报告……”   “你清楚我没有伪造报告的必要,”梁焕云坦白道,“你母亲出席活动不少,一两根头发不难弄到手,这个我不隐瞒,而且——”   说着,他拿出了一个小塑封袋放在桌上推了过去,接着道:“不管你信不信,自己拿去做鉴定,哦,我提醒一下,别忘了多加一份谭钰的检材作对照。”   梁焕云的直白和坦诚让谭书廷在这一瞬间几乎要信了对方的话,就像刚才说的,没必要撒谎搞这一出。   他盯着塑封袋里那两根乌黑细软的发丝,问出了眼下最重要的问题,“他是谁?”   刚才的鉴定报告里已经显示了是“他”不是“她”。   梁焕云又喝了口咖啡,气定神闲地站起身道:“这个不着急,不过我话说在前面,我不会利用他来威胁谭家,同样的,不管你们打算怎么应对,我都不允许谁伤害他。   “谭导,回去跟家里商量好了再找我,我等着。”   谭书廷清楚这件事的轻重,收好小塑封袋后郑重道:“我尽快。”   梁焕云略一点头,转身要走却又顿住了脚步,他侧转回身体,笑道:“再说一句,就算你们猜到了是谁也别直接去找,他什么都知道却没想跟你们相认,是我越俎代庖了。该说的我都说了,剩下的你们自己掂量。”   说完他就离开了包间,神情不无沉重。   他很清楚这次见面会在谭家掀起什么样的轩然大波,但那不是他该在意的事情,退一万步讲,谭家当初能让林欣彤成功调换孩子,多少是有疏忽的。   对季央来说那是亲生父母,有向往,不会怨,只会恨林欣彤。   但他做不到。   当年交换孩子的那场无声的动荡里,除了刚刚出生的幼儿和刚刚迈过生产这倒鬼门关的母亲,谁又是完全无辜的?   包间内寂静蔓延,却酝酿着一场风暴的来临。   谭书廷盯着那份堪称刺眼的鉴定报告,几乎要把纸张盯出一个洞来。   半晌,他拿出手机联系了谭琪璋,稳妥起见,这事儿还是他们兄弟俩敲定好了再跟父母说吧。   接下来这段时间谭家表面依旧平静,但内里波涛汹涌。   谭书廷跟大哥说完、沟通完之后,俩人一致同意先私下去确认,除了拿着梁焕云给的头发跟他们父母分别做了鉴定,还有谭钰一样要做。   如果当年真的抱错了,那现在就更不能再有一丁点的差错。   拿到结果后,两人的心情十分复杂,尤其是在谭琪璋说出一个名字后,谭书廷更觉得讽刺,季央?被谭钰抢走前男友那个季家的小孩儿?   真的是?   他不太相信有这么巧的事。   但听大哥说完,他的态度从怀疑变成了十之八九的确信。   谭钰前段时间瞒着他们做了一件事,把分公司的一个项目交给了季博平,给对方的利润空间相当大,以为做得天衣无缝,但他大哥对公司的把控度高,这点小动作自然没躲过去。   谭钰平白无故地为什么这么做?   最大的可能就是季博平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找上门来相认,谭钰为了封亲生父亲的口才许诺了好处。   这样一切就能串联得上,说得通了。   而想到季央,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季央不愿意坦白身份,知道一切却没打算相认,会不会也跟之前的矛盾有关?毕竟在邓高瞻的事情上他们到底护着谭钰,是理亏的。   多少有些尴尬了。   但尴尬不要紧,是他们谭家的孩子,总要认回来,有错就认,就去弥补。   当年已经错了,现在不能继续错下去。   梁焕云这边一切按部就班,跟谭书廷见过面两周后的一天,他又接到了对方的电话,约见面聊,这次还带上了谭家大哥。   他答应了。   挂断电话他无声地叹了口气,该来的躲不掉,谭家那边拿定了主意,他就该跟季央坦白了。   他自己做的事情,自然要主动些亲口承认。   这次的见面地点放在梁氏集团大厦对面的一家咖啡厅,照旧还是包间。   落座后他相当淡定,首先默认了对方的猜测,谭家的亲生儿子确实就是季央,而他也从谭书廷口中得知了谭家最近发生的事情。   事情清楚后,谭家父母经历了震惊和难以置信,到底相信了,DNA鉴定就是铁证,他们一边安抚了手足无措的谭钰,表示不会不要对方,另一边也决定了要把亲生儿子认回来,越快越好。   俩孩子都要。   鉴于梁焕云之前说的话,在有所行动之前,两人又约见了这一面。   梁焕云听完事情的经过,搭在桌边的手轻轻点了点桌面,道:“他们都成年了,完全可以自己选择跟哪边,谭家想都要啊,不是不行,但我有句话说在前面,谭钰不会愿意有人分走你们的关心和宠爱。   “两人本来就不对付,闹矛盾是一定的,你们打算怎么应对?”   沉默半天的谭琪璋这时终于开口道:“就事论事,不偏不倚。”   梁焕云冷淡地笑了声,“好一个就事论事,谭总,话说得出就要做得到,谭钰什么脾性你们清楚,到时候别出尔反尔。”   “自然。”   谭琪璋很清楚梁焕云在担心什么,也理解这样的担心。   毕竟谭钰在谭家二十二年,即便不是亲生的,多年相处下来也有深厚感情,尤其是跟他们的父母。   比起大哥的沉稳,谭书廷抱起手臂歪靠在椅子上,接茬道:“我稍微了解了下季央做的事儿,他那家公司挺不错的,而且处事风格我喜欢,像我们谭家人,我看他比看谭钰顺眼得多,梁总,今天我把话跟你一说到底,季央回家,不管发生什么,我站他那边。”   谭钰的性子他清楚,尽管还不算十分了解季央,可有些人一看就合眼缘。   听到这话,梁焕云的神情稍微缓和了些,所以他才选择了先跟谭书廷沟通。   他又道:“你们自己心里有杆秤就行了,我违背他的意愿跟你们挑明这件事,别让我后悔。”   谭琪璋应道:“不管怎么说,这件事谭家欠你一个人情。”   “不用,央央要是打从心底里不想认你们,我懒得多此一举,但他嘴上说不想,实际上还是有向往,那这件事我就愿意做,哪怕他怨我。”   谭琪璋沉默了会儿,他其实想不通季央为什么不愿意相认,真是因为之前的那些不愉快?他总觉得原因没这么简单。   但想不明白不妨碍他领这份人情。   梁焕云虽然风评不怎么样,但他很清楚对方不是什么所谓的浪荡子,这样真心实意为季央考虑,他们多少也能放心。   思绪收归当下,他开口道:“多谢,在正式跟……央央相认之前,梁总方便多告诉我们一些他的事情吗?”   说到这个梁焕云就没法压抑怒气了,气场陡然一沉。   他的语气称不上好,“他的事儿?是,你们哪儿知道他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季博平表面上是慈父、是好丈夫,背地里酗酒家暴,把儿子当纯粹的工具人往别人床上送,就为了换取一点儿利益。   “央央身上有几条疤,骨头断过几根,身体不好到什么程度,你们知道吗?他小时候骨折的地方到了现在还是会疼!   “你们根本不知道他走到今天这一步付出了多少。   “哦,对了,你们肯定也不知道唯一的信念崩塌是什么感觉吧,他以前只想带林欣彤出国,彻底离开季博平,却意外知道了换子的罪魁祸首就是看似还算关心他的母亲,这里面的落差有多大你们体会得到吗?”   梁焕云的语气冷沉,语速也快,有着溢于言表的愤怒,却又是压抑的。   谭琪璋和谭书廷听得脸色都沉了,包间里随之陷入了让人心焦的寂静,季博平虚伪逐利他们知道,但酗酒家暴?   这点是真的都没想到。   他们之前跟季央接触不多,还是因为谭钰才有的交集,那孩子偏清瘦,沉默寡言的,稍微有些阴郁。   但现在想来,成长在那样的环境里怎么可能无忧无虑。   谭书廷越想越心惊,很难想象季央是怎么长大的,最后没忍住骂了一声,当初换孩子的人就该下地狱!!   半晌,谭琪璋缓了缓情绪,神情沉重也郑重,道:“以后不会了,他是谭家的孩子,是我的弟弟,没人能再伤害他。”   再多的不用嘴上说,等季央回到谭家,他们会尽己所能去弥补。   梁焕云看得出对面两人的愧疚和跟他一样的恼怒,对方知道了季央受过的苦,谭家父母就也知道了。   他把话说在跟接触季央之前,要的就是谭家愧疚。   越愧疚,就越不会过分偏向有二十二年感情基础的谭钰。   他不希求谭家多偏爱季央,只希望能把一碗水差不多端平,给亲生儿子应该有的关心,其余的他会加倍加倍补给他心尖尖上的人。   谭琪璋继续道:“我已经安排去调查当年的真相了,梁总对孩子被换这件事的原委知道多少?”   话说到这一步,梁焕云没吝惜坦白自己知道的,“林欣彤是始作俑者,为什么,无非是不想自己的亲生儿子跟自己一样被家暴,所以盯上了住在同一家私人医院的宋兰茵——也就是你们的母亲。   “这事儿她一个人做不了,收买了其他人帮忙,具体的我没去查,你们想查就查,我只有一句话,把对央央的影响降到最低。”   谭琪璋扫了眼谭书廷,示意对方把腾腾的火气先收一收。   他心里有思量,重新转向梁焕云,承诺道:“有些话我父母不会当着小钰的面直说,但当年的事情一定要查清楚,这是给大家一个交代。   “梁总放心,既然决定要把人认回来,就不会亏待他。”   梁焕云应了声,这态度他喜欢,一码归一码,有些事该查清楚还是要查清楚,怕伤害谭钰的感情?   那不是他在意的事。   再说了,都白捡了这么多年蜜罐型的全方位宠爱,享受了这么多的福气,真相水落石出时伤点儿感情怎么了。   他关心的只有对季央是否公平。   他稍微想了下,还是坦然道:“央央对邓高瞻没感情,不过是季博平逼的,他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你们转告谭钰,别再因为这个挑事儿,我不会像你们一样惯着他。   “还有,我跟央央之间是我在追他,他还没什么自觉,所以什么都没做过,单纯同居而已。”   他不喜欢弯弯绕,话说开了大家都有数,用不着揣测。   而这话让谭书廷露出了今天第一个还算缓和的表情,他把那些起伏的情绪压了下去,比起生气,让现在更关心另一件事。   他没管大哥再次提醒他别莽撞的眼神,直接道:“梁总敞亮,所以我们什么时候能跟……央央见一面?”   梁焕云理解这份急切。   他微叹了口气,“明天吧,过了明天早上随时都行,我建议可以先稍微沟通下再考虑见面的事儿,他对你们挺排斥的。”   谭书廷点点头,“明白,一下子别太突然了。”   该说的话说完,梁焕云就跟谭家兄弟俩告别了,谭家人现在心情复杂,愧疚又自责,期待而高兴,他这边呢,是不一样的复杂。   纸包不住火,他更愿意自己主动说,而不是留下隐患等季央来戳穿他。   那性质就不一样了。   季央最近心情还挺好,工作忙归忙,但吃得下睡得着,还不做噩梦,在带着全公司一起卷进度之外,他居然开始期待每天的早晚餐了。   这天早上他醒过来的时候,照旧是没见梁焕云在身边,这个时间点呀,对方九成九在厨房。   他慢条斯理地爬起来洗漱,又去客卧换了衣服,下楼后看见早餐摆在餐厅时有点小小的意外。   他饭量小,梁焕云早上做饭基本上是种类多,但每种的量都比较少,俩人坐吧台边吃着就挺舒服、挺自在的,晚餐才正儿八经去餐厅吃。   今天这是怎么啦?   难不成是给他准备了什么惊喜?   他放轻脚步走过去,直接从背后抱住了正摆碗筷的梁焕云,把脸埋在对方背上蹭了蹭,笑问道:“好香啊,梁先生这么贤惠,真要变家庭煮夫啦~~”   梁焕云把餐具摆好,对季央现在自自然然的打趣接受良好,爱咋说咋说,多吃两口比什么都实际。   他轻轻拍了下季央搂着他的手臂,应道:“我就乐意给央央做饭,你这可是独一份的待遇。”   季央抿着嘴闷闷地笑了声,偏过头从梁焕云身后探出来看向今天的早餐,“这么丰盛呀。”   小碗的杂粮粥、晶莹剔透的虾饺、几口一个的杂蔬小煎饼,清爽的白灼菜心和凉拌鸡丝,一小碟切好的水果,另外还有份淋了甜丝丝草莓酱的舒芙蕾松饼!   梁焕云拉着季央的手把人带到椅子跟前坐下,眼中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无奈和怅然。   他只道:“想着你能每样吃几口,尝尝吧,粥慢些喝,有点儿烫。”   “嗯!”   季央每样都没吃多,差不多就放下了筷子,专注于饭后小甜点了。   把松松软软带着浓郁奶香的小松饼吃掉后,他心满意足地托着脸颊,笑眼盈盈,“由俭入奢易呀梁先生,最近我都觉得中午吃外面的饭菜没滋没味的,清淡的太寡淡,口味重的又太重。”   梁焕云笑了笑,又慢慢把笑意收在了眼角,“你如果愿意,我想一直给你做。”   季央歪了下脑袋,应道:“我会珍惜的。”   毕竟吃一顿就少一顿了。   两人又闲聊了两句,他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准备出门,今天是李哲来接他,但梁焕云接下来问他有没有五分钟的话让他顿住了。   他的身体微微前倾,“当然有,不用这么见外,有话就说嘛。”   这个郑重的表情是做什么?   怎么感觉好像不太对。   梁焕云注视有点疑惑的季央,缓声开口道:“我要跟你说句抱歉,是我自作主张私下联系了谭家人,该做的确认他们都做过了,现在的意思是两个孩子都要。”   听完梁焕云言简意赅的交代,季央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还怀疑是自己出现了幻听。   他难以置信地颤抖着嗓音问道:“你跟……跟谭家那边都说了?”   “说了,央央……”   “别这么叫我!”   季央猛得站起身,打断了梁焕云的话,他的耳边响起一串轰隆隆的炸雷,眼前直发花,谭家知道了?想认他回去?   不,不可能!   他思绪混乱,根本压不住各种情绪,声音都不由得扬高了些,“你答应过我不会说出去的!你说话不算数!!”   梁焕云起身走到季央身边,抬起手臂想抱抱对方,却被一下推开了。   看着拉开椅子退了半步的人,他尽可能安抚道:“这件事没跟你商量,确实是我不对,这点我没什么好辩驳的,我跟你道歉,央央乖,先坐下来消消气好不好?我们……”   “没有我们!”   季央又退了半步,他现在根本不可能坐下来消消气,消什么气? 第二十七章   季央盯着梁焕云, 心乱如麻理不清楚,满脑子的愤怒和无措,“是, 我们是有协议,你是我的金主, 你是帮了我很多, 我也说过把我整个人都给你, 但不代表你有权利管我的私事!   “我们什么关系啊你管这么宽?你有什么资格什么立场替我做这样的决定?!”   话音落下, 他呼吸急促,几乎要喘不上来气,但还是再次拍开了梁焕云要帮他抚一抚背顺气的手,整个人抑制不住地颤抖。   他微微失神, 小声喃喃道:“你知道我不想,为什么还要这么做……梁焕云,你……”   他还能说什么?   什么都说不出来。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谭家既然已经知道了, 就不会放任不管,认他回去?就算对方想,他也不可能回去的,绝对不可能。   他回不去的。   梁焕云看着季央的无措模样,心疼得不行, 又不敢多解释什么,怕再刺激到对方紧绷的情绪。   季央在这儿待不下去了, 他转身绕开梁焕云径直往外走, 再待下去他不知道自己会说出什么话、做出什么事。   他现在不想看见这个出尔反尔的人。   梁焕云的视线追随着季央, 看不见对方的身影了才收回来,给李哲发了条消息, 收到对方的回复,说已经好好的接上季央往公司去了,他才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擅自做主跟谭家人说明这件事,季央生气是应该的,怎么说他都应该。   他没后悔这么选择。   季央在亲情上渴望却又恐惧,说不通劝不动的前提下,如果需要有人推一把来打破现在的僵局,那他没什么不能做的,哪怕对方会生他的气。   所以他现在该想想怎么哄人了。   季央这边整个人都是懵的,又懵又气,关键还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办。   往公司去的路上他恍恍惚惚的,坐到办公桌前时根本沉不下心去应对工作,脑子里心里全是一团乱麻,勉强跟郑贺今沟通完工作后就彻底卡死了。   他几乎是呆坐了一个上午,直到宋思远中午来送饭。   看着凑到跟前满脸担忧的人,他木着脸,首先问道:“梁焕云联系你了?”   宋思远笑眯眯的,坦白道:“联系了,说你们俩闹了点儿矛盾,这不是担心你情绪不好不吃饭吗,让我来看看,别的他什么都没说。”   季央抿了抿唇,超出计划太多的展开让他烦得不行,瞥开眼道:“我不想提他。”   “好好好,那就不提他。”   宋思远应着,拽着季央起身坐到桌边,“咱就是生气也要吃饱了再生气,喏,你看,是你之前夸过的那家餐厅,我大老远跑了一趟,你就当是珍惜珍惜我的心意也不能一口都不吃,是不是?   “央宝乖乖~张嘴,啊——”   看着喂到嘴边来的鱼块儿,季央到底没忍住笑了声,但笑意很快就消散了。   他拿起碗,让宋思远把鱼肉放碗里,随后自己夹起来吃掉了,“你都跟谁学的这些,肉麻兮兮的。”   宋思远只是笑,也不回答,刚不还说不提某人嘛。   季央没什么胃口,但宋思远陪着,多少还是吃了些,放下筷子时尽管心里还是乱糟糟的,但有一件事想清楚了。   他缓缓深吸了一口气,注视着宋思远道:“抱歉,有件事一直没跟你说。”   之前虽然不再说绝交的事儿,但他总想着能少牵扯就少牵扯,真出了事儿,宋家也好脱身,所以有些话一直没说。   不过现在没关系了。   谭家知道了,宋思远作为他唯一的朋友早晚会知道,与其让对方从别人的口中听说,还不如他自己主动些坦白。   面对突然道歉的季央,宋思远怔了下,忙道:“不用跟我道歉,我也一直没问你,没事儿。”   季央略带苦涩地笑了声,上天还是待他不薄,没有让他一无所有。   宋思远是命运给他开的窗。   某人也是,但眼下他不愿意去想。   他不无释然地叹了口气,垂下眼不带停顿道:“放弃出国计划,跟林欣彤闹掰,都因为一件事,他们不是我的亲生父母。   “当年出生的时候,林欣彤把我跟她的亲生儿子调换了,谭钰才是她亲生的。”   哈?   这简短两句话包含的信息量直接让宋思远顿住了。   他眨巴了几下眼睛,脑子转了好几转才反应过来,这也……这也太出人预料了!他做梦都想不到的事儿!!   季央竟然不是季家亲生的,而且还是谭家和季家互换了孩子?   半天没听到宋思远说话,季央抬起眼,看着震惊得还在发懵的好友,他的眼里满是自嘲和苦涩,继续道:“我本来想着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但事情的发展没按我想的来,他知道了之后,私底下跟谭家那边说了,所以现在……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宋思远恍然,“他”是说的梁焕云吧。   他猜测……不,基本上肯定道:“梁总擅自做主把这事儿告诉了谭家,你们俩因为这个吵架了?”   “……嗯。”   宋思远沉默了会儿,慢慢从这件事的冲击中冷静了下来。   从现在的情况看,季央明显不想跟谭家相认,不想回去,但平心而论,他其实能理解梁焕云的做法。   季央对亲情的渴望他再清楚不过了。   林欣彤调换了两家的孩子,那对方就是季央一切苦难的根源,他越想就越气,这位“母亲”和那个家暴的父亲,显然都不可能给季央想要的、真正需要的感情。   那谭家呢?   谭家父母多年如一日地恩爱,俩哥哥都极出色,虽然谭钰隔三差五地惹事儿,但整体上相处很融洽,家庭氛围放眼整个圈子都是数一数二的。   可说到底了,谭家好,也要真的适合季央才行。   而且有一点可以想见,一向看季央不顺眼的谭钰怎么可能接受得了这个事实,接下来肯定不会消停。   他忍不住想叹气,但在季央面前忍了又忍,好歹是给忍住了,道:“这事儿梁焕云的做法我理解但不赞成,太着急,太莽了。”   季央的神色还是木木的,闻言问道:“所以你觉得我应该跟谭家相认?”   宋思远没撒谎,坦言道:“我是觉得谭家比季家好太多了,但你觉得好才最关键,要我说的话,在坦白相认之前其实可以接触接触,不着急做决定。”   季央有些倦怠地闭了闭眼,稍稍冷静了些。   心底最深处的想法他只跟梁焕云说过,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对方就是清楚他没打算多接触,所以才直接找了谭家。   但话说回来,他没办法接受。   他根本不想跟谭家相认。   现在让他怎么办?大家都在这里,完全避开谭家人不可能,那……直接出国?也不行,他要做的事情还没做完,不能就这么走了。   他不甘心,自然放不下。   越想,他越是不知道怎么处理,就越是对梁焕云的自作主张感到恼怒。   他怎么就嘴上没把门的,什么都跟那位说,如今好了吧,进退两难,还没法直接挥一挥翅膀飞走什么都不管。   季央的回避态度明显,宋思远转而问道:“这几天要不先去我那儿住?你的衣服和用品都有,离这儿也近,方便。”   季央沉默了会儿,闷闷地应了声。   他确实不想回去见梁焕云,见了要生气、要吵,还不如不见。   宋思远又安慰了两句,催着季央去躺着休息了会儿,说好下班了他来接之后才离开。   到了停车场坐进车里,他给梁焕云发了消息,两人又通了个简短的电话聊了几句,那边基本上都在叮嘱他好好照顾人。   他一一应下,随后道:“梁总是真敢走这一步啊,你明知道央央会因为这个生你的气,还敢,我服气。”   偏要踩雷区。   梁焕云倒是坦然,“我巴不得他把感情重心放在我身上,最好身边只有我,就我一个,连你都隔得远远的,但我舍得么。”   这就是宋思远为什么能理解了。   梁焕云那一看就是占有欲极强的人,喜欢的人身边只有自己,这才是对方真正喜欢的状态,可梁大佬却反其道行之,当初不仅帮他跟季央修复关系,现在还主动把人往前推了一步。   友情,亲情,梁焕云想要的是让季央拥有全部。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季央真的想要,却出于种种顾虑没迈出这一步,不然就没什么意义了。   他其实也想,可他没这个决心干脆利落去做。   太冒险了。   说实话,他不太清楚接下来会怎么发展,但并不怎么发愁,谭家知道了真相就不会因为季央的消极回避而放弃,梁焕云必然也不会。   他蜷缩在安全壳里的央宝呀,戳一戳,推一下,总还是有可能把壳壳戳破的。   他直接问道:“梁总愿意为央央考虑就好,说明我们没看错人,他没白信任你,什么都跟你说,我都快醋炸了好嘛。还有,他最近住我那儿,你就甭惦记了,赶紧想想怎么哄人吧,这回给他气得不轻,出尔反尔,他不喜欢这样。”   “……知道,等他稍微消消火吧,你多照顾。”   “这个不用你啰嗦,回聊,有事儿随时联系。”   挂断电话,宋思远启程去公司,把工作处理完了他好早点儿来接人。   接下来他预想到了季央的心情会不太好,但没想到对方心里一烦就加班,他把人拉回去也还是会继续卷工作。   问就是闲下来就会乱想,忙着反而充实。   他是劝也劝不住,管又管不了,还不敢真的逼对方怎么着,就怕再刺激到人。   整个一束手无策。   季央知道自己这状态让朋友担心了,只能尽量按时吃饭,但其他的时间他还是忙忙碌碌的,不愿意去想其他。   跟梁焕云闹翻到现在有一周多了,他不止拉黑了对方的微信号和手机号,连带着后来给他发消息的谭家人的号都给拉黑了。   跟谭家……不沟通、不交流、不来往,就是他的态度。   就这么着吧,先拖着。   这天早上,起床时他就感觉不太对,脑子昏昏沉沉的,他没当回事儿的,面对宋思远的关切询问,他三言两语糊弄了过去,一块儿吃了早餐后照常上班。   能有什么事儿,不过就是没休息好。   办公室里待一天,下午三四点他就把往后几天的工作都给处理好了,看着备忘录里空空的待办事项,他攥着手机陷入了一片让人呼吸都费劲的死寂里。   在持续不间断的头疼中,他思绪混沌,明明不愿意去想某个人,却又抑制不住地去想。   果然由俭入奢易。   梁焕云待他好,宠着照顾着,不止是做几顿饭那么简单,更是贴心的陪伴,脾气不怎么好的大佬对他总是很有耐心,甚至相当纵容他。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在对方面前就不再遮掩了。   梁焕云给了他少有的安全感。   可就是这样的人却做了最让他无措、最让他害怕的事情,明明都答应他不会告诉别人了,他想要也不行,但还是背着他把事做彻底了。   有些东西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不可能成为他的。   他东想西想半天,到五点的时候终于坐不住了,打算提前下班。   他撑着办公桌站起身,摸了摸脸颊,滚烫,浑身都有些酸疼,还一阵一阵地发冷,这种感觉再熟悉不过了。   是发烧。   他无奈又苦涩地笑了笑,这副身体还真是脆弱呀。   想到梁焕云跟他说的要长命百岁的话,他只觉得自嘲。   他从抽屉里翻出退烧药,连口水都没喝,驾轻就熟地直接干咽了下去,药片在他的喉咙里留下了浓重的苦涩药味,他却没什么感觉,若无其事地给李哲发了消息,慢吞吞地晃悠着下了楼。   就这么回去睡一觉吧,等睡起来就没事了。   至于梁焕云那边……他不知道怎么面对,或许这次吵吵完大佬都不乐意再跟他相处了,偶尔的闹闹小脾气是情趣,可他那天早上说的话其实挺不留情面的。   不过是协议关系而已。   到了地下停车场,走出电梯的时候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还没走到车位,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让他一下顿住了脚步。   是已经一周多没见的梁焕云。   看到季央停下,梁焕云抬脚走过去,听到季央回神后的那句“别过来”,最后还是停在了三米多远的地方。   他注视着心心念念的人,十天没见,却好像已经过了十年那么久。   停车场光线暗,但他也看出了季央的状态不是很对,都不用问,也不用猜,肯定是最近没休息好,道歉的话他每天都在想,来回斟酌了不下八百遍,只是看到眼前人后又觉得打再多草稿都没用。   道歉当然需要技巧,但最要紧的是真诚。   他放缓了语气道:“央央,这件事确实是我的不对,我……”   “什么都不用说。”   季央直接打断了梁焕云的话,不想听什么道歉,道了歉能怎么样,能让谭家人把这事儿都忘了吗?   他勉强地稳了稳呼吸,移开视线道:“梁总没必要道歉,是我自己的错,把一些不该说出来的事情告诉别人,就应该做好对方不会守口如瓶的准备,是我太草率了。   “而且你也没必要说是为了我才这么做的,如果我想,我没长嘴吗,我自己就能跟他们相认,用不着麻烦梁总亲自替我说。”   季央的语气生疏冷硬,梁焕云的嘴角微微下敛,对方当然还在生气,但这样子说话多少是刻意装出来的。   他几步走近,紧盯着季央的面容,语气依旧缓和,“全身上下嘴巴最硬,说的就是你,如果你能看着我的眼睛否认你不想要父母亲情,说自己不向往正常的家庭,那就算谭家坚持,我一样能挡住他们,绝对不会影响到你;   “如果不能,我们可以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聊聊以后怎么办。   “问题只要存在,就一定有解决的办法,我们可以一起来面对,好不好?”   季央的眸光不住地颤动,用力咬住了嘴唇。   他没法去看梁焕云的眼睛,说谎……对方一定看得出来,他想要,但他做不到,所以不要对彼此就是最好的,对谭家好,对他自己也好,省得折腾到最后连一点念想都没有。   季央不说话,但梁焕云感觉得到对方急促的呼吸,整个人都相当紧绷,而且这么近的距离让他发现了不对。   他皱起眉,抬手去抚季央的脸颊想仔细看看对方,“脸色这么差,是不是不舒服?”   季央一把推开梁焕云的手,“没事,你别碰我。”   短短一触即离,梁焕云没像前几次那样顺着季央的力道放开,反倒一把攥住了对方的手,随即用另一只手探了下眼前人的额头,一片滚烫。   他一瞬间又是气季央不会照顾自己,又是担心对方的身体,这都不知道烧多长时间了!   他当即道:“我们先去医院。”   季央根本不想去,试图挣开梁焕云的手,嘴上也没停下,“不去!不用你管我,我吃过药了,你是我谁啊……凭什么管我这么多,你……”   他拒绝的话还没说完,身体先撑不住了,头昏脑涨的,脚下发软浑身都疼,话还没说完,就腿一软直接扑在了梁焕云怀里。   接住滚烫得好像一团火的人,梁焕云搂着季央的腰,在对方抬起脸看过来时,他压抑住了自己的担心和急切,放轻了语气哄道:“央央乖,先去医院,其他的话等你好了再说,随便你怎么打我骂我都行。”   季央的脑子却好像终于被烧短路了。   纷杂的念头在烧灼的热度中被燃了个干净,理智的防线千疮百孔、溃不成军,被强行压制好些天的情感终于占了上风。   他的脑海里、心里,此时此刻只有一个最想要的渴求。   他眨了眨眼,烧得微微哑的嗓音低低软软的,好像刚才那么疏离冷淡的人不是他,开口道:“疼……抱抱……”   梁焕云看着季央,刚才还竖起一身锋芒的小刺猬似乎变成了一只绵软软的撒娇猫咪。   对方本就昳丽的双眼正蒙着一层水雾,更显得淋漓,面颊泛着水红,因为呼吸不畅而嘴唇微张,只一双薄唇愈发失去了血色。   苍白而虚弱。   也是烧糊涂了的。 第二十八章   三秒对视后, 梁焕云没顾得上别的,一把抱起浑身软绵绵的季央,把人安置到了自己车子的后座, 但要起身时对方却勾着他的衬衣不撒手。   他眉头紧皱,心里一半担忧一半烦躁, 恨不得自己精通分身术。   这时走过来询问情况的李哲帮了大忙, 对方今天到得早, 看到这边情况不对就过来了, 他没顾得上多说,示意赶紧开车去医院。   李哲一看季央的情况就知道绝对是生病了,二话没说去了驾驶座。   路上他三五不时往后看一眼,在担心季央的同时不无欣慰。   最近这段时间对方的状态实在称不上好, 可以说又回到了遇见梁焕云之前那几天的状态,他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就觉得季央的精气神一下消失不见了,有点麻木的感觉。   现在好了, 只要有人愿意主动往前一步,心里有彼此的两人就有破冰的机会。   他不关心别人说梁焕云怎样怎样,从这段时间的接触来看,并不是那么回事儿,只要是真的对季央好, 他就觉得大佬是好人。   梁焕云没工夫去关注别的,心思全在季央身上。   对方绵软无力地靠在他怀里, 紧闭着眼, 双唇微张, 灼热的呼吸扑在他颈侧几乎要点燃他心里的焦躁。   他理智上清楚季央这是发烧,应该不会有大问题, 但依然没法不担心。   正好他发小有家私人医院在附近,他直接给对方打了个电话,把事情都安排好,然后又跟宋思远说了声,今晚自然是没办法回去了。   一直到晚上十点多时季央的体温降下来,他才真的松了口气,还好,没有烧得时间太长以至于肺上出问题,但季央身体底子弱,还是要多观察观察。   情况稳定下来他就让李哲先回了,他跟宋思远留在了医院。   两人一左一右站在床边,半晌没说话。   季央面色比平日里多了些红润,却是因为发烧刚退,还没完全恢复,唇色白惨惨的,整个人都透着一丝虚弱憔悴。   蔫蔫的。   梁焕云的心情不怎么样,既然来了医院,他让医生顺带给做了些检查,结果不容乐观,他一直知道季央身体不好,但没想到大大小小的毛病这么多。   低血糖、低血压、轻微胃病这些他知道的先不说,对方身体其他方面的指标都跟健康水平差一截,医生的话说得含蓄,他听得清楚明白——   再这样下去不是没有猝死的风险。   到了现在他才明白季央根本不是心态消极这么简单,那么聪明的人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身体什么状况,却仍然不在意,分明是没有生存意志。   再说直白些,对方没打算久活。   这是他从来没想到的。   喜欢的人大概率总想着去死怎么办?对活着没兴趣怎么办?   宋思远搬了张扶手椅坐在床边,看着昏睡中的人,先一步打破了病房里的沉寂。   他低声道:“我见过央央小时候的照片,从满月到一岁两岁都见过,刚出生那段时间他状况还挺好,谭家父母养得仔细,再加上林欣彤大概是刚做了亏心事,愧疚上头,尽心尽力护着,前几年季博平的打骂很少落在央央身上。   “但只有那几年。   “后来他慢慢长大,反过来会护着林欣彤,被所谓的父亲打骂是家常便饭,尤其是在他十二岁那年——   “季博平喝醉了酒,对着林欣彤摔摔打打,央央护着妈妈,却被一脚踹倒又关进了黑漆漆的柜子,就那么待了一晚上,林欣彤可能也求了丈夫吧,但她做的努力仅仅只有这些。   “等第二天季博平酒醒了才把央央放出来,那个时候他在发烧,肋骨断裂,差点戳破内脏,送到医院后是侥幸才活了下来。   “季博平怕丢人,更怕家暴的事儿被别人知道,没住几天院就坚持回家休养了,当然,没真的好好养,央央身体不好就是那时候开始的,还有幽闭恐惧症,一直到今天。”   梁焕云听着,无声地攥起了拳头,眼底一片波谲汹涌。   他越是心疼季央从小到大的遭遇,就越是厌恶、恼怒季家夫妻俩的所作所为。   上次踹季博平的那一脚太轻了,怎么没给人踹断两根肋骨?!妈的跟孩子动手都能那么狠,那时候还不知道季央不是亲生的,要知道了还得了!   他闭上眼稍微缓了下情绪,好一会儿才重新睁开,道:“季家那边有一个算一个,央央曾经遭遇的,他们会只多不少地经历一遍。”   宋思远看了眼梁焕云,问道:“还要擅作主张?”   “当然不,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梁焕云对踩雷区不感兴趣,谭家的事儿是没办法了才选的下策,别的他不打算冒这种险,也不想再瞒着季央什么。   略一顿,他继续道:“跟我说这些,谢了。   “虽然我跟央央开始是因为协议,现在他也这么认为,但我是真的喜欢他,想对他好,想在协议期结束后还能跟他在一起。”   宋思远若有所思,这他知道并且确认,梁焕云就是在正儿八经地追人,他提醒道:“央央可不好追。”   “我知道。”   “梁总有这个心理准备就行,”宋思远轻轻叹了口气,“季家不好搞,实际上没有威胁,但感情上是真的恶心人,央央对林欣彤大概是又爱又恨吧。至于谭家那边……就算当父母哥哥的愿意,谭钰能情愿就怪了,肯定会作妖。”   这个都是能预料到的。   梁焕云明白这些,道:“我看上的人没有被欺负的道理,谭家要一碗水端不平,非要偏心谭钰,我不会不管。”   “那行,你自己戳的窗户纸,你给负责到底。”   梁焕云应了声,理解宋思远的担心。   两人的话说到这儿就暂且打住了,他本来想自己守着季央,奈何宋小少爷不答应,最后两人一番battle,定了对方前半夜,他后半夜,算是岔开了。   前半夜他就在套间的休息室里处理了一些事情,没走远,后半夜坐到床边时,看着季央安稳地睡着,那些躁动起伏的心绪才堪堪平复下来。   床头的灯光柔和昏沉,在季央的面容上落下朦胧的阴影,反倒掩盖了一些病气。   他就这么看着,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想,没觉得困倦、不觉得无聊,好像这么看着就能看一辈子。   时间倏忽而过,直到厚重的落地窗帘被日光勾勒出一圈泛着光的轮廓,他才站起身活动了下,又确认了季央睡得正沉,让早就起床的宋思远过来后才离开病房。   季央这一觉可以说是睡了个昏天黑地,把一周多的觉都给补上了。   睁开眼后他的脑子半天才开始转,被宋思远扶起来靠坐好,他扫视了一圈没发现别的人,眼神微不可察地黯淡了些。   宋思远把季央的这点儿神情看在眼里,笑问道:“找谁呢?”   季央垂下眼整理着衣袖,声音低哑,语气不咸不淡的,“没找谁。”   人家大忙人一个,就算昨天能好心送他来医院,也不会一直守着,他们还在冷战……说不定就是直接的决裂,金主爸爸服一次软就够难得了,被他抗拒了两次,总不会还这么有耐心。   想什么呢。   宋思远没忍住笑,但也没提醒,只照顾着季央洗漱吃早餐。   季央身上没力气,也不怎么有胃口,一小碗粥都没喝完,但喝着喝着觉出了不对……这味道似乎好像大概有点熟悉?   因为发烧而迟钝许多的味蕾终于在他放下勺子后苏醒了过来。   看季央的表情宋思远就知道对方尝出来了,也不多说,收拾了东西道:“昨天梁总送你来的医院,一直没走,后半夜是他守着你,这会儿找医生去了,马上回来,我先走了哈,下午再过来~有事儿随时联系我。”   哎?   季央想叫住宋思远,但这小太阳的笑脸有多灿烂,溜掉的动作就有多利落,等他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对方连头发丝儿都看不见了。   他抿了抿唇,瞥了眼放在床头柜上的粥碗,眼神莫名。   心里酸酸软软的。   听到敲门声时他转眼看了过去,但没应声,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之后,他先一步开口道:“不管怎么说,昨天……谢谢梁总,现在就不麻烦你了,我自己没问题。”   梁焕云淡定地走到床边,隔了半米的距离,嗓音徐缓,“不用谢,也不麻烦,就是担心你。”   “……不敢。”   梁焕云轻叹了口气,道:“还在生我的气吧,该道歉是要道歉的,这次是我不对,我保证没有下次,以后任何事情都不会瞒着你,都会跟你好好商量,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说着,他把一个小礼盒放在季央手边,又补充道:“这个是道歉礼物,央央收下好不好?”   梁焕云态度仍然相当好,给季央弄得有点不知所措。   还不如强势到底,那样更好拒绝。   他看看眼前人,再看看那个礼盒,梁焕云的耐心和好脾气,让他心底里那些茫然无声地流露了出来。   他半晌才开口道:“你事情都做了,又不是游戏,没办法读档再来。   “我唯一能想到的解决办法就是拖着,就是回避,你主动打破了原来的平衡,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以后我怎么办?”   梁焕云被季央眼里的迷茫扎了下,生疼。   他在床边坐下,握住了季央微微凉的手,道:“我之前跟你说过,谭家那边是两个孩子都要,你们已经成年了,法律层面上完全可以自己选。   “央央,他们对你当然关心,尝试着慢慢接触下看看?如果可以,就继续相处,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车到山前必有路嘛。   “如果不开心,处得不愉快,咱们随时都能退回来,不会比现在的情况更糟糕。   “管他谭不谭家,你不愿意,他们没法儿强迫你做任何事。”   季央听出来了,这话就是要做他后盾的意思。   他没挣开梁焕云的手,“谭钰不会愿意,一想到要跟他纠缠我就烦,而且……而且谭家人根本不了解我,这幅鬼样子……让我的亲生父母看到我现在这样,我……”   梁焕云另一只手轻轻捏了捏季央的脸颊,止住了对方的话,看着眼前人有点蒙圈的样子,他的语气稍微松缓了些,“胡说八道什么。   “我保证他们会喜欢你,不用伪装不用遮掩的你。   “说到底你就是你,接不接受是他们的事儿,愿意接受就接受,不愿意接受一样有人站在你这边,你永远都不是一个人。”   季央晃了晃脑袋,推开梁焕云捏他的手,压根儿不信这个哄人的话,“你才是胡说。”   “我看人眼光挺准的,你要不信,试试不就知道了?”   季央抿了抿嘴,不吭声。   这就是在哄他。   可他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来怎么反驳,或许是因为他心底里想要……吧?但顾虑太多,担心的事情太多,预设了各种坏的境遇。   与其让亲生父母为他愧疚、难过,甚至是厌弃他,在知道他死了之后怅然唏嘘,还不如不相认。   给他留一个“如果”的念想。   他无话可说,又不想面对梁焕云,索性抽出手后一翻身躺了下来,拉起薄被盖上,“我要睡了。”   看着拒绝沟通的季央,梁焕云无奈地笑了笑,这就是把他的话听进去了。   他揉了下对方露出来的脑袋,“央央,你很勇敢,不管是以前想带林欣彤出国,还是后来选择自己开公司,为别的事情你都能尽最大的努力,这一次,为了自己——   “再尝试一次?我说了会陪着你,就绝对不会食言。”   “先睡吧,养好身体,其他的等你休息好了再说。”   说完他稍微退开了一点距离,面对打破原本状态的变化,前面的路浓雾弥漫看不清楚,会踌躇、会犹豫,这再正常不过了,还是要给季央一点时间去理清楚思绪。   他坐到沙发那边,打开了笔记本处理工作。   季央背对着梁焕云,一阵轻微动静后安静了下来,随后响起了轻微的键盘声,一点不吵,听着他反倒心里安定。   他慢慢蜷起来,尽管身体疲累,但这会儿真没什么睡意。   梁焕云的话在他脑海里颠来倒去地回响,到了现在,冷静下来后仔细想想,对方这次的作为够利落,知道他不想,把他往前推了一把,说实话挺冒险的。   他只能说梁焕云相当了解他。   说白了,真的走这一步,在过去一开始的恼怒和无措后,他心里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了一丝丝的……希冀。   或许就像梁焕云说的,这是一个新的开始,对方给了他多一个选择,同时给了他往后退的余地。   可以进,不行了再退。   最坏的结果不过是砸碎了他胆怯的外壳,让他放弃“如果”的念想。   除了生梁焕云出尔反尔、擅自做主的气,他更多是不知道以后的路怎么走。   为别人、为其他事能够很勇敢,这次为了他自己……也可以多一点勇气吗?想到这儿他无声地笑了笑,唇边的弧度里还是带着些苦涩的意味。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单纯为自己考虑过了。   他觉得不困,但身体到底还虚弱,没恢复过来,东想西想的没多大一会儿就睡着了,直接睡到了下午三点,睁眼看到的是宋思远,梁焕云刚回去没一会儿,说是晚上再过来陪他吃饭。   他盯着放在枕头边的小礼盒,沉默着,所思所想一两句话说不清楚。   宋思远自然看到了那个显眼的礼盒,但没问,只把公司的情况交代了下,那边有郑贺今在,不用多操心,而且他没说季央生病这事儿。   现在对方需要的是多休息,也趁着这段时间整理整理心绪吧。   季央还是没精神,什么都不想干,也就听宋思远嘚啵嘚地分享各种趣闻,讲以前发生的好些事儿,被对方的笑容和放松的神情气质所感染,他的心情跟着好了不少,还吃了小半个苹果。   梁焕云带着晚餐过来接班的时候,宋思远倾身抱了抱季央,在对方耳边小声道:“我今晚上就不过来了,梁总在这儿我放心。   “还有,有个事儿我再重复一遍。   “我朋友多,但最好的只有你一个,我认准了就是一辈子,不管以后怎么着,你都还有我,朋友一生一起走那种,不许丢下我。”   就算跟谭家没法好好相处,就算跟梁焕云闹掰了,他都一直在。   季央垂下眼,嘴角勾了起来,“嗯,记住了。”   宋思远松开后盯着季央看了看,确认对方状态还行,又揉了把他央宝的头发,才跟梁焕云打了招呼离开。   听到关门声,梁焕云放好小桌,把晚餐摆好,颇有点醋溜溜地问道:“你们俩说什么悄悄话了?”   季央淡定地接过筷子,道:“你自己都说是悄悄话了,哪儿还能说出来?”   嚯!会跟他开玩笑了,好事儿!   梁焕云眼里的阴霾顿时消散了不少,“好好好不说,吃饭吧。”   一顿晚餐吃得沉默,却没多沉闷,两人偶尔搭几句话,季央也愿意应两声。   还不到九点,梁焕云就催着他去洗澡了,他慢吞吞地掀开被子,穿好拖鞋后却坐在床边没动,在对方疑惑地递了询问的眼神过来时,他乖巧又无辜地眨了下眼睛,小声道:“有点没力气,走不动。”   !   梁焕云的眼睛一下亮了,没忍住笑了起来,好兆头+1!   这是在跟他撒娇娇吧?是吧!!   他轻轻捏住季央的鼻尖晃了晃,笑道:“行,抱抱。”   看着瞬间春暖花开阳光明朗的大佬,季央的心情就挺好,被拦腰抱起后他自然地搂住了梁焕云的肩,安安稳稳地趴在人家肩头。   他悄摸摸抬手碰了碰自己的鼻尖,半闭上眼无声地笑了笑。   梁焕云把季央放在浴室的木凳上,没直接出去,将毛巾睡衣都给放好了之后,在对方跟前蹲了下来,握住眼前人微微蜷起乖乖放在腿上的手,抬起眼问道:“既然身上没什么力气,我来帮你洗?万一你自己洗着洗着一个体力不支晕倒再摔住,那我可要心疼坏了。”   季央一顿,脸轰得一下烧了起来。   他是不是……是不是给自己挖了一个大坑啊? 第二十九章   四目相对, 季央忍了又忍,才忍住没去捂脸,也没心虚地移开视线。   他手指收紧, 但梁焕云手掌心的温度还是稳定地、源源不断地传到他这里来,从手背的血管往上延烧, 一路窜进了心房。   以前他跟梁焕云只一起泡过澡, 但对方还真没给他洗过, 他是身体弱, 但还没弱到自己动不了的程度,但是,眼下……   他清了下嗓子,尽可能一板一眼道:“不用, 力气不多,勉强够洗个澡。”   成吧,梁焕云是很乐意代劳的,这次不行……就下次再说嘛。   他一根一根挨着展开季央蜷起的手指, 在对方的掌心里捏了捏,注视着耳根子红红的人,笑道:“我就在外面,有事叫我。”   季央应了声,直到梁焕云起身出去他才松了口气, 蜷起腿整个人缩在椅子上,抬手揉了揉烫手的耳朵, 他的眼睫抖啊抖的, 浑身发烫, 像还没退烧一样,头顶都要冒出白乎乎的热气来了。   应该……不会被梁焕云看见他耳朵红红了吧?   应该没有, 不然肯定要调侃他了。   他缓了缓心情,神情多少还有些愣怔,梁焕云呀……有些事儿想明白之后他其实已经不太生气了,他是有很多顾虑,觉得不可能,但对方清楚他心底里的想法,还推了一把。   利落,也妥帖。   而且事后主动坦白,几次道歉的态度都没得说。   试试?不行再退回来?   他的眼里微光颤动,还是再考虑下吧,他跟谭家人接触不多,感觉不是多难相处的人,可他真的没问题吗?谭钰针对他的时候,又会站在哪边呢?   不过不管怎么说,跟梁焕云之间他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洗完就催着大佬赶紧去洗,病房还有张陪护床,怎么着都能睡一晚,别再干守着了,真当自己是金属疙瘩不用休息的嘛,仗着身体素质好也不能胡来。   梁焕云去冲了个澡,拾掇完正准备出去,放在洗手台上的手机震动了下,他扫了眼,一顿,随后快速解锁手机,看清楚消息后扭头就往外走。   是季央发来的一个猫猫困觉的表情。   对方给他拉出了黑名单。   他的心情立马多云转晴,没想到等着他的还有另外一个惊喜。   瞧见梁焕云出来,季央抬起手腕轻轻晃了下,唇边弯着一点翘起的弧度,道:“好听,是块儿好表。”   梁焕云不由得笑起来,走到床边坐下,握住了季央的那只手,这手腕上戴的正是他送的道歉礼物。   一块儿机械手表。   他揉了揉季央的手指,“挺衬你。”   季央笑了笑,怎么说呢,梁大佬确实很贴心,表盘在机械表里也相当轻薄了,表带是柔软的皮质,戴着轻巧又舒服,是让人一眼就喜欢的设计。   关键声音很好听。   有稳定的并不嘈杂的节奏。   梁焕云握紧季央的手,凑近了些注视着对方的眼睛,问道:“那今晚上能一起睡吗?十天了,你都不知道我这十天怎么过来的,哪个抱枕哪个玩偶都远比不上你,没你我可怎么办啊。”   梁焕云的语气有点诡异的可怜巴巴,听得季央心情复杂。   大佬,人设ooc了。   他抬手戳着梁焕云的额头把对方往后推了推,正色道:“出院前不行,另外……”   他一边说着,一边摘了手表放在枕头边上,继续道:“有些话我跟你说清楚,时间没办法倒流,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很多事情我还没想好,不着急。   “而且我可不会喜欢人,演个合格的小情人就已经顶天了,梁总,你是个商人,不会做赔本的买卖,对吧。”   梁焕云知道季央在说什么,眉眼间带着些阴霾尽散的明朗和肆意。   他只当没听懂季央近乎明示的“暗示”,语调轻快道:“那就往前走着看。”   季央歪了歪脑袋,这是听懂了但没当真,反正……只有两年,他们之间最后什么都不会有。   事情多少处理了些,他心绪还算平和,梁焕云在身边更让他心里安定。   闭上眼后,他盘算着接下来的计划。   公司步入正轨,很多合作都在推进中,按计划走,到年底能拿出一份不错的成绩单来,至于季家那边,谭钰知道了真相挺好,还被亲生父亲威胁敲诈呢,往后会怎么发展他很期待。   最好让季家的亲生儿子也感受一下“家庭温暖”。   谭钰自然不想认季家这对亲生父母,跟季博平的关系不可能多好,林欣彤呢?费心费力,甘愿承担巨大风险也要给亲儿子搏一个好的成长环境,现在看来是成功了,可在窗户纸戳穿后会不接触吗?   不可能的。   就是不知道不被亲生儿子承认后对方是什么反应了。   只是想想他心情就不错,季家夫妻跟他闹翻算什么,跟亲生儿子闹翻了才是诛心,最好狗咬狗一嘴毛,那才是好戏。   接下来几天他趁着住院的空档把思绪理清楚了,只是谭家那边一时半会儿拿不准主意,梁焕云没再提,这让他松了口气。   另外就是死活不让出院这点让人无奈。   都住院一周了,他提了两次出院,都被梁焕云和宋思远齐刷刷摁了下来,一个两个非要他多住两天,病好了当休息也行,每天就上午能工作两个多小时,节奏骤然慢下来,他还有点不适应。   一颗卷工作的心已经蠢蠢欲动快压不住了,简直闲到要长毛。   这天他正盘算着怎么再提一提出院的事儿,但是还没说出口,先来了一个相当棘手的问题。   谭家人不知道从哪儿听说他住院了。   他盘着腿坐在单人沙发里,抱起手臂,盯着跟前的梁焕云和宋思远,目光灼灼,“交代交代?你俩谁透露的。”   梁焕云先一步道:“不是我,我不知道,跟我没关系,好不容易才让你原谅我上回的自作主张,我犯得上着急忙慌再次踩雷吗?”   季央没忍住抖了下嘴角,“倒也不用说得这么严重……”   透露点消息,跟戳破窗户纸这样的大事相比,可以说是毛毛雨了。   他转而看向宋思远,“那你呢?”   宋思远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发,不无纠结道:“我不是故意的,这些天总往医院跑,前两天意外碰见了谭总,人家那话一套一套的,我一不小心就给绕进去了。”   闻言季央皱起了眉,“在医院碰见的?那……”   宋思远忙解释道:“他没事儿,谭家人都没事,谭总是来看望跟谭钰打架的人,处理烂摊子,那小少爷最近心情不怎么样,一言不合就跟人动了手。”   哦,这么说季央就知道了。   谭钰心高气傲,尤其是在娱乐圈这几年,没少惹麻烦,大大小小的问题都是谭琪璋这位大哥在处理,谭书廷是理都不理。   这次应该就是赔钱了事。   谭钰最近这暴躁劲儿肯定是因为突然得知身世,还跟谭家说要认他回去有关,估计很有危机感?   鉴于谭家四人还等在外面——谭钰自然没来,他把思绪收归眼下,脸色冷淡地对好友道:“反正我不见,你把人招来的,你自己去应付,随便说点什么把人打发走就行。”   宋思远是一个头两个大,他这两天公司也忙,忙叨来忙叨去就忘了跟季央说碰见谭琪璋的事儿,现在好了,怎么办?   他一个谭总都搞不定,更别说是那一家子!   他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行,赶紧看向一边的梁焕云,试图求救,谁捅破的窗户纸谁负责到底!   梁焕云淡定地把桃子切成一瓣儿一瓣儿的,搁小碟子里码好又插上小叉子,这才递到季央手里,他慢悠悠地抽了湿巾擦完手,终于回了宋思远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就事论事,一码归一码,这次真不是他惹出来的事儿。   但是,意思表达完之后他还是站起了身,看向季央道:“我去吧,也是说什么都行?”   季央嘴巴里嚼着桃肉,没多分辨梁焕云这话的意味,只想赶紧把这茬应付过去,就随口应了声。   那可是四个人,他估计着要仔细把话说圆了,不会很快,但梁焕云实际上只出去了不到十分钟,他桃子都没吃完就回来了,还拿了不少东西。   他皱起眉疑惑道:“这什么?”   梁焕云把东西放在桌上,拍了下,笑道:“来探病自然不会空着手来,喏,都是给你的,我让他们今天先回去,东西嘛就代你收下了,不然还要僵持下去。”   “梁焕云!”   梁焕云半是无辜半是无奈地笑了下,提醒道:“你自己说的我怎么说都行。”   季央眼睛一眨巴,对哦,是这样子。   他转而盯着那些东西,很快有了主意,“这事儿后续我自己处理,让助理挑别的差不多的送回去就行了。”   梁焕云跟宋思远一对视,两人都是了然,直接把东西原样送回去就太太太不客气了,季央这样处理可不是什么礼尚往来,而是两不相欠,关键还周到。   吃掉最后一口桃子,季央顺势直接道:“今天出院吧?我不想谭家那边再过来,再来……我也不见,出院了省得麻烦。”   梁焕云没再拦着,季央的身体状况不是说住几天院就能好的,还是要慢慢调养,当即就答应了下来,正好公寓那边顶楼都收拾利落了。   在宋思远去公司后,他坐到了季央身边,对方自己靠在了他身上,低头扒拉着手机屏幕,正在跟助理交代工作。   他无声地扬了扬眉眼,大概还是因为身体弱,季央是能坐着不站着,能靠着不直愣愣坐着,能这么自自然然地往他身上靠,好事儿。   他压了压雀跃的情绪,询问道:“离下午出院回去还有些时间,央央,把你的东西搬到主卧好不好?”   季央打字的手指顿了下,很快再次动起来,表情没什么太大的波动,“随你高兴就行,我没问题,放主卧我还方便。”   “好,那我安排人收拾了。”   “嗯。”   对这些事情,季央尽可能不去多想,维持协议关系……就行了。   出院后的第一顿饭他们是在外面吃的,他、梁焕云、宋思远,再加上梁大佬的发小徐崇,也就是他住的这家私人医院的老板,一是庆祝他出院,二是这位发小想见见他。   住院这一周,除了梁焕云和宋思远外他就见了医护,大佬是直截了当拒绝了发小来探病,这正合他的意思。   过于病蔫蔫的,他也不想见人。   而出了院一起吃饭这事儿,他一开始不想答应,但毕竟最近受了医院那边不少照顾,见就见吧,不跟梁焕云身边亲近的人深交就行了。   季央定制病号餐吃了一周,就算他口味本来就清淡也觉得寡淡,今晚上是最近吃得最舒服的一顿了。   坐在同一张餐桌边,他也很快真切地意识到了大佬的发小一点不简单。   如果说梁焕云是狼犬,有心眼有城府,但喜欢打直球,懒得弯弯绕,那这位就是笑眯眯的狐狸,九条尾巴八百个心眼子那种,一点都不好应付,偏偏人家态度超好,十二分好沟通。   他嘴里嚼着梁焕云夹过来的Q弹小鱼丸,对大佬的发小有了初步认知——是只社牛狐狸。   徐崇看着坐在梁焕云身边乖乖巧巧安静吃东西的小美人,总算知道好友当初说挖了株白玫瑰回家养是在说什么了。   季央的气质确实很干净,似乎是经历了很多,甚至是一颗心支离破碎过却仍然开出了无暇白花的干净。   这样的气质很少见。   而且对方虽然带着苍白清瘦的病弱感,一双眼却湛亮清澈,仿佛烧着看不见的灼灼焰火,这样反差的特质在一个人的身上糅合得相当融洽,很招眼。   越是有着苍白纯粹的病弱,就越是引人想欺负,让对方流露出可怜兮兮又无能为力的脆弱表情……   他微微眯起眼,季央呀,就像主动以身饲虎的小羊,亏得是遇到了梁焕云,他好友对待看得上眼的人相当体贴,哪儿舍得欺负,而是会心疼,会仔细照顾。   他晃了晃杯子里的……果汁,丫的梁焕云见色忘友,连酒都不让喝,非要喝的话这顿饭就不攒了。   咳。   他看向季央道:“我跟焕云从小一起长大,还没见他对谁这么上心过,一直听他说你这样说你那样,今天见了面我才知道什么叫一物降一物,他会在意你一点不奇怪。”   干净,但不是毫无城府的干净。   美丽而危险。   精准踩中xp,才会一眼就认准,也就是通俗意义上大家说的一见钟情。   季央正专心吃饭,乍然听到徐崇的话,他顿了下才反应过来,一物降一物?没有吧。   就算是真的喜欢他,也不至于到这种程度。   他看了眼梁焕云,道:“徐总夸张了,梁总只是有些迁就我。”   季央的说法梁焕云不是很认可,接道:“哪儿夸张了?这叫贴切,他看得明白,央央,话说回来了,以我们俩现在的关系你还叫我‘梁总’?这不太生疏了,叫我的名字吧,就现在,叫一声我听听?”   季央顿了下,直呼大佬的名字呀,这似乎有点太亲密了?   除了宋思远,他没这样子称呼过其他人。   他放下勺子,端起水杯小小地抿了一口压压惊,其实不是不行,当然行,可以,没问题,大佬想让他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   只是那两个字到了嘴边后他不知道怎么回事……卡住了。   脚腕上莫名其妙地烧了起来。   梁焕云注视着季央,“怎么了?”   季央猛得回神,轻笑道:“没事,就是想吃蛋糕了……焕云,有时间了做给我吃吧?”   季央的嗓音清亮又柔和,梁焕云听着自己的名字从对方口中说出来,心头突然有点烧得慌,想把人就地按倒亲到求饶的那种烧灼。   他略一缓神,笑道:“没问题啊,想吃什么蛋糕?”   季央仔细考虑着,那边的宋思远和徐崇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得,他俩这算同病相怜,简直是冷冷的狗粮往嘴里胡乱地塞。   太酸了,太噎得慌了。   尤其是徐崇。   他忍了忍,在梁焕云跟季央说完蛋糕开始讨论明天晚上吃什么的时候,终于忍不住道:“回去我一定跟我叔说,你妥妥是得了他的真传。”   当年他还是个不怎么懂事的小孩子,看他俩的叔叔腻腻歪歪秀恩爱多年,好不容易修炼出了一点抵抗力,奈何输出一方多了一对儿,冲击力岂止是翻翻,就显得他还没修炼到家了。   他看得眼睛疼。   宋思远想象了一下,看徐崇的眼神顿时有了关爱单身汪的意味,比惨还是对方惨呀,梁家徐家那两位没有刻意高调,但因为经常参加艺术圈里的各种活动,也真的不算低调,其恩爱程度人尽皆知。   想到这儿他有几分恍然,梁焕云被俩叔叔带大,耳濡目染肯定不少,真的花心?真的小情人不断?   值得商榷。   那边的梁焕云听完好友的话,还真仔细想了想,道:“徐叔应该会挺高兴。”   徐崇深以为然,就是有点为自己的眼睛发愁,看梁焕云这样子大有越陷越深的架势,真成了,以后他岂不是要解决掉双份狗粮?   不过,话说到底,他还是希望发小能得偿所愿。   遇到喜欢的人是多稀有的概率啊。   季央对梁焕云的两位叔叔是有些好奇的,梁昭宁除了商业才华出众,画画也极有天赋,堪称天才,另外徐嘉睿的摄影作品一样十分有风格和水平。   但他仅止于好奇了,没有借着梁焕云结识的打算。   问,就是不想牵扯太深入。   整体来说一顿饭吃得挺融洽,到公寓后他的心情很放松。   梁焕云直接带着他进了主卧的衣帽间,嚯!他一看就没忍住笑,原本偌大的衣帽间里都是对方的东西,现在腾出了一半位置给他。   不止有他原来的衣服饰品,还又额外添了不少新的。   他稍微看了下,牌子基本上是对方经常穿的,除了各种正装,还有些衣服他看不明白。   那是些色彩堪称斑斓的衣服,单件是纯色,但多件放在一起都能凑出彩虹色了。   他靠在透明柜门上,看向跟在一步远位置的人,笑眯眯道:“梁先生这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我可没见你穿过这样软嫩的颜色。”   对方穿衣不局限于正装,各种休闲风的衣服也都驾驭得相当好,另外条纹、格纹这一类的也会穿,比他的衣服花哨多了。   还是那句话,人好看,身材好,气质佳,披张被单都能直接走红毯。   梁焕云靠近了一步,抬手在玻璃柜门上轻敲了下,“央央,这可不是我的尺码,是给你准备的,你皮肤白,这些浅色应该很衬你,有机会可以试试看。”   季央沉默了三秒,眼底闪过一丝郁色。   这些软嫩鲜亮的颜色跟他哪里搭调了?深渊里的废墟不该有这样的鲜活,硬要凑在一起也只会全是违和。   他眼里的阴霾一闪而过,拉着梁焕云往外走,语气还算平和,“梁总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些确实不是很适合我,当然了,如果梁总希望我尝试一下,那没问题啊。”   他自己不可能喜欢的。   只是照顾一下金主的心情和喜好。   这话梁焕云不乐意听,他跟上季央的脚步,强调道:“衣服当然是要主人喜欢了,穿出来的精气神才最好,现在你不喜欢没关系,等你回头真的想尝试了再说。”   季央想说没必要,但话到嘴边又给咽了回去,算了,给对方留个念想吧。   那样的颜色呀,如果他活泼开朗又阳光,肯定会喜欢,只是……   算了,不提。   他有半个多月没好好泡澡了,躺在熟悉的浴缸里,鼻端是熟悉的香氛气息,连灯光都是他熟悉的明暗度,整个人在热水里逐渐放松了下来。   他翘起脚搭在浴缸边,看着脚腕上的链子,眼角弯着一丝笑意。   不管怎么着,梁焕云对他来很重要,胜过那些恼怒,又给了他后退的余地,他相信大佬的能力,也相信对方言出必行,所以没什么不能原谅的,不再犯就好。   就是多出来的那个选择,他是真的不确定怎么选。   他晃了晃脑袋,懒得为难自己的脑细胞,走着看吧,现在不知道,说不定走着走着就知道了。   珍惜眼下的每一天才是正经事儿。   他出来时梁焕云已经在别的房间洗好了,正靠在床头等他,他踢掉拖鞋,慢悠悠踩着软绵绵的地毯走过去,笑道:“还真给地毯都铺上了?脚感不错。”   梁焕云抬手搂住季央的腰把人往床上一带,“省得你睡迷糊了总忘记穿鞋,这样就随便你爱穿不穿了,方便吧?”   季央舒舒服服地躺下来,看着梁焕云带着笑意的眼,心情就很好,语气都扬了起来,“方便~”   梁焕云揉了把季央的脑袋,“那就行,不早了,睡吧。”   季央应了声,面对着梁焕云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着不动了,还是大佬的怀抱美滋滋哇~让人想念的。   梁焕云调暗了灯光,一下一下轻轻抚着季央的背,哄人睡觉。   在怀里人的呼吸声逐渐均匀绵长后,他停下动作,微微低头看向没什么防备的季央,对方露出了大半张脸,没给埋起来。   难得。   怎么就能有这么一个人,一丝一毫的弧度都是顺着他的审美点长的,真就越看越喜欢,哪儿哪儿都好,即便现在睡着了没什么表情,但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气质,让眼前人就像一枚莹润透彻的月白珍珠。   好看得要命。   季央嘴唇薄,但他的手指触碰过,微微凉,很软,一定也……很好亲吧。   看着看着,他不由得凑近了些,却突然瞧见本应该睡着的人颤了颤眼睫,呼吸都有些急促了,他微微顿住。   对方还醒着。   季央确实没睡着,他这些天在医院睡得多,精神还不错,不怎么困,也就是为了哄梁焕云早些睡才慢慢放缓了呼吸节奏,装睡他在行,以前总这么哄林欣彤,他没睡着,对方放不下心去休息。   曾经他就是靠着这点关心撑下来的。   只是现在想想,那里面有多少是真的关心呢?他不敢说,也不愿意去细究了。   好在如今梁焕云在身边,对方的手更温暖,凶兽收起了爪子给他的这点温柔,让人更为之心折,他的心绪就这么慢慢地平复了下来。   然而,在梁焕云抚着他脊背的动作停下后,他能感觉到对方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自己脸上,仗着他睡着了就越发热切,一路往下,最后停在了唇瓣上。   等等!   是在……是在靠近吗?   终于忍不住要、要亲他了吗?! 第三十章   季央最开始的时候是破罐破摔的态度, 爱咋咋地不在意了,他去酒店勾搭梁焕云就做好了直接上床的准备,但对方没有, 只是搂着他睡了一晚。   盖被抱着纯睡觉,连个吻都没有。   大佬气质凌厉, 不好招惹, 动作却温柔又呵护, 好像他是什么容易碎掉的珍宝。   往后到现在也止步于此……哦, 不对,他们还一起泡过澡,抱抱摸摸揉一揉,能给他揉到脸红耳热, 酸了眼眶掉眼泪,呼吸都变得急促而滚烫,但是!   唇吻和更深入、更彻底的do,是一次都没有。   正因为没有, 梁焕云现在似乎好像可能要吻他,就让他莫名其妙地……有些紧张,说不上来的感觉。   不过他并不讨厌。   他对金主有好感,人家亲一亲而已,没那么难接受, 小情人的职责嘛。   在半晌的静默后,预想之中的吻没有落在他的嘴唇上, 而是……额头上, 轻轻的, 软软的,带着鲜明的、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   在梁焕云退开的时候, 他心里突然漫上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与失落,只是一个额头吻呀,这么好的机会干嘛不直接想亲哪儿就亲哪儿?   说好的喜欢他呢?!   但等他的呼吸逐渐平稳下来之后,他又觉得心里咕嘟咕嘟冒起了糖水泡泡,染着阳光温度的那种。   因为珍惜他,所以才没有趁他睡着了来个唇吻吧。   放纵再轻易不过,愿意克制才难得。   而紧盯着季央面容的梁焕云自然觉察出了对方些微的情绪变化,无声地笑了起来,眉眼明朗,显而易见的好心情,他把人搂搂好,闭眼睡觉。   其实他是想亲嘴唇来着,但那一瞬间的晃神后就放弃了。   哪怕季央真的睡着了也不会。   他是真的喜欢对方,所以更愿意去尊重、去呵护,人家还没喜欢上他,他也没偷亲嘴唇的兴致,但季央醒着,到底他还是亲了下。   在额头上。   是给珍视之人的亲吻,不局限在爱情层面,这就是他想传达给对方的心意,当然了,只是现阶段。   时隔半个多月再回到这间公寓,回到梁焕云的怀抱里,季央这一晚睡得格外安稳,就是做了个奇怪的梦。   梦里是小时候的他,但身边不是季家夫妻,而是……谭家人,还有梁焕云。   醒过来后他心里闷闷的不是很舒服,那是他原本拥有却一出生就被剥夺的人生,再之后的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他在季家变成了现在的样子,亲生父母能接受吗?   他没再多想,爬起来去洗漱,梁焕云不在床上,估计是在楼下厨房,但在卫生间的时候他透过窗玻璃看到了外面的些微波光。   有点奇怪,之前没有的。   洗漱完,他绕到了主卧外面的大露台上,循着正微微晃动的光影往顶楼走,看清楚后他不由得睁大了眼,是超大的泳池!   还是封闭式的,巨大的玻璃天幕将整个泳池笼罩住,天冷天热都不影响。   可这儿半个月之前还是小花园!!   他稀奇地蹲下来,伸手摸了摸池水,温温的触感相当舒服,应该是恒温的,视线再一拉远,直接看到了泳池里的人。   他不由得笑了笑,反正还没换衣服,索性就在池子边坐了下来,他把腿往水里一伸,哎呀~还真是有点小怀念,都好长时间没游过泳了,上次在游艇上真就只撩了几下水。   他双手撑在池子边,优哉游哉地晃着脚丫子。   眼见着游到那头的人游回来,但到了这头却没浮上来,直接连身影都看不见了,哎?干嘛呀这是。   他探着头往水里看,却猝不及防被握住了脚腕,还是戴着小云朵脚链的那只,某位大幼稚更是在他脚心里挠了挠,他没忍住蜷了蜷脚趾,抑制不住地笑出声来。   在梁焕云松开手浮上来之后,他才将将收住笑,呼吸还有些急促。   梁焕云捋了把头发,抬起手臂搭在季央腿上,笑问道:“这个泳池可以吧?虽然公寓楼下的俱乐部就有泳池,但我不想你去公共泳池掺和,这儿全天恒温,循环过滤,随便你什么时候想游泳了都行。”   季央歪了歪脑袋,没应声,而是微眯起眼打量着梁焕云。   他知道对方长相好,身材好,但现在这样子看着简直是冲击力翻倍,谁会不喜欢荷尔蒙满满的美好□□呀。   是恰到好处那种不夸张的好看。   他双手抚着梁焕云的脸颊,水下的脚丫子翘了起来,脚趾抵在人家腹部,沿着马甲线和人鱼线的弧度轻轻摩挲着。   他稍稍低头注视着对方,嘴角翘起,心里闷闷的沉重感消散开,他的嗓音里带着轻松的笑意,调侃道:“梁总,这大早上的就勾引人哦。”   梁焕云由着季央的脚丫子小动作不断,接茬道:“小祖宗你讲讲理,谁勾引谁你可要说清楚。”   季央一顿,利落地抬脚上岸,拎起浴袍湿哒哒的下摆稍微拧了下水,然后拿了浴巾过来。   他蹲在泳池边,收起了笑容,故作严肃地摸了摸梁焕云的头发,稍微拿捏了一下语调,“是我,所以哥哥今天有没有给乖乖的央央准备早餐呀?”   说着说着他自己先绷不住笑了,小孩子哄小孩子?   幼稚园的真小朋友都没他幼稚!   梁焕云利落上岸,接过浴巾随意擦了几下,还顺带把季央拉了起来,捏了捏对方的脸颊,相当配合道:“早餐当然准备了,央央这么乖,哥哥怎么舍得宝贝饿肚子?”   完了。   季央笑弯了眼睛,这叫幼稚成双。   梁焕云有点没get到季央这是在笑什么,他们不就很正常地在调那个情吗?怎么笑成这样子,都快喘不上气来了。   他无奈地把季央捞在怀里,跟着笑了下,那什么,果然开心是会传染的   ,看对方难得笑得开怀,他的心情就挺好。   等两人闹腾完了收拾好在餐厅落座,已经是半个小时后了。   季央咬了口煎蛋,带一点点溏心的口感非常好,他满足地翘起了嘴角,笑道:“我今天上班要迟到了。”   梁焕云见缝插针提议道:“要不把上班时间从九点改到九点半?能多睡会儿。”   “那不行,”季央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最近我还想自己早到半个小时,住院毕竟没怎么工作,耽误了好些事儿。”   得,这又是要卷工作。   梁焕云清楚拦不住季央自己卷,他是觉得这样子太着急了,可在知道对方没有久活的打算后又能理解。   只是理解不代表认可与支持。   他转而提起了另一茬,道:“那不如先保持九点,你中午都不怎么午休,晚上还加班,足可以了。   “还有,晚上回来累了不想动就赶紧休息,早上起来状态不错的话可以去游游泳,稍微锻炼一下。”   听到这儿,季央恍然,敢情就是为了这个才专门把顶楼的小花园给改成了泳池?   这么大费周章。   说实话这份心意他收到了,但真没要锻炼的意思,工作上忙都忙不过来,哪儿有闲时间锻炼,他自己的身体自己有数,再撑个两年应该问题不大。   但梁焕云是好意,他没直接反驳,只含糊地应了一声,就催着对方赶紧出门了,出院后第一天上班,大佬坚持要自己送他。   季央的回避梁焕云看得清清楚楚,除了叹气还是叹气,小祖宗自己不上心,也就只能身边的人多看着点儿了。   就是他这立场不是很牢靠。   季央还不知道梁焕云在打什么主意,到公司后很快就进入了工作状态,郑贺今关切地问他这一周去哪儿了,他只说有点私事就一句带过了,没必要多说。   忙碌一上午翻看完文件,下午又开了高管会议,他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之后还没喝上一口水,就接到了谭钰的电话。   他没拉黑这位小少爷,算是留个看热闹的小窗口吧。   他把手机撂在办公桌上,慢悠悠地兑了杯温水回来坐下,小口小口抿着喝掉小半杯后,电话也打到了第三个,他这才手指一戳接了起来,顺手又按了免提。   他舒舒服服地靠在扶手椅里,准备好听小少爷发疯了。   谭钰确实气得不轻,暴躁地质问道:“季央!说好了不跟谭家相认,你为什么出尔反尔?!”   季央一下子就听乐呵了,“相认是我的权利,轮不到你来质问我,至于是谁挑破的这层关系,你问你大哥二哥去啊,他们可清楚了。”   “你明知道我没法儿问,真问了你让他们怎么想我?!”   “哎呀,你还在意这个呀,不过跟我有什么关系?随便他们想。”   “你怎么能这样?!”   季央听着那边急促的好像夹杂着火星子的呼吸声,顿了下,还是提醒道:“我怎么样是我的自由,你也是,想做什么是你的自由,但你最好别做什么对不起谭家的事儿,小心得不偿失。”   能给季博平那个资质平庸的垃圾一个项目,难保没有第二个第三个,那算下来不是折损了谭家的利益么。   “……不用你来警告我,季央我告诉你!就算爸妈知道你是他们亲生的也没用,我跟他们之间二十多年的感情你偷不走!!你要是敢……”   季央面无表情地挂断了电话。   他又没想拿走已经属于谭钰的东西,谭家夫妻俩不都说了么,不会不要养子,而且……他眼神冷淡,唇边勾起的弧度里尽是嘲讽,他都能想象得到谭钰被挂断电话之后是什么样的气急败坏。   对方越是恼怒就越是像只跳梁小丑,金尊玉贵的小少爷不顺心呀,那他就顺心了。   历来这小少爷走哪儿都是被捧着、被巴结着,被人甩脸色可是稀奇事,但那又能怎么样?   他不会惯着这位的少爷脾气。   他没想主动去招惹谭钰,但对方找他,他暂时不打算回避,只是他现在要重新考虑去演戏这个事儿了。   身份没捅破之前,他是想向季博平和林欣彤证明自己比在优渥环境里长大的谭钰更出色,方方面面都更好,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他客串一把演员,会不会被误解成故意针对谭钰?   如果谭家人对他愧疚已经免不了了,那他不想再让这些“针对”升级,他最主要的报仇对象是季家夫妻俩。   但他有心避免冲突,不代表谭钰一样这么想。   这位小少爷扭头就给他找了个不大不小的麻烦,找黑客攻击了他公司的数据库——确切来说是邓高瞻找的人,尽管有备份,但还是丢了一部分数据。   亏得是宋思远几年前网上认识了一位大佬,给他介绍了一下,帮忙做数据恢复,才没让事态愈发恶化。   他这边加班处理,忙得是脚不沾地,都两天没回去了,好在梁焕云体谅人,还主动要给他送宵夜,也成,正好初步问题搞定了,余下的就是恢复受损的部分数据,可以稍微缓一口气。   而梁大佬来的时候不只给他带了宵夜,还包揽了全公司员工的。   看着热热闹闹去分宵夜的员工,他无奈地笑了笑,大佬体贴哦~   在宋思远跟助理都出去之后,他撑着桌沿站起来,感觉全身骨头都僵了,坐的时间长,一下站起来还有点头晕。   梁焕云放下宵夜,一扭头就看到了脸色瞬间更苍白了的季央,三步并两步走过去直接扶住了人,“哪儿不舒服?”   季央索性就靠在了梁焕云怀里,闭上眼稍微缓了下,“没事儿,就是一下子起来得快了,有点头晕,你带了什么?我还真饿了。”   梁焕云低头仔细看了看季央的脸色,还是不怎么样。   他揽着对方在沙发那边坐下来,照顾着人先吃东西,“今天喝甜粥,助理说你又没吃晚饭,再这样任性,胃还要不要了?”   季央只是笑,不解释也不反驳。   他尝了两口粥,从嘴巴一直暖洋洋到了胃里,他贴着梁焕云的手臂蹭了蹭,打马虎眼道:“味道不错,咸的我喜欢,甜粥也喜欢~”   好嘛好嘛,又开始撒娇糊弄人了。   梁焕云算是摸清了季央的小套路,一有不想说的话就撒娇娇,偏他还真就吃这一套,他也不想逼对方什么,但身体健康这方面真不能总让人蒙混过关。   他给季央喂了个三鲜馅儿的蒸饺过去,道:“等这茬忙完了好好休息?我陪你,宅家休息。”   季央就着梁焕云的手吃掉了饺子,想了想,回道:“行,等这件事告一段落了休息一天,没想到梁总竟然这么粘人。”   头一次知道自己粘人的梁焕云僵了下,还算平和地接受了这个评价。   季央双手捧着粥碗,看着乖得不行,他索性就专门给对方喂别的小食,“成成成,我粘人,我最粘人,我没央央陪着连觉都睡不好。”   季央扫了眼对他迁就而纵容的梁焕云,原本烦躁又低沉的情绪好了很多,怎么说呢,他对大佬的印象已经改观了非常多非常多。   什么心狠手黑,明明会是很好的恋人。   梁焕云看季央好好吃东西,心情就不错,差不多之后他刚放下筷子,手机就响了起来,打眼一扫,他了然地勾起嘴角。   季央看得莫名,谁打的电话啊,手机号都没个备注。   梁焕云把屏幕转向季央,问道:“你大哥,估计多少有点儿兴师问罪的意思,你听不听?听的话我就在这儿接了。”   兴师问罪?   季央放下了喝光光的粥碗,微皱起眉,“这话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明白?还有那不是我……大哥,你别乱称呼。”   梁焕云没回应季央后半句话,只问道:“听完就知道了,要不要听?”   季央很清楚大佬不按规矩出牌的作风,稍微一想,点了点头,“要听。”   “好。”   梁焕云往后一靠,悠哉地翘起了腿,伸开手臂,在季央靠过来之后把人搂在了臂弯里,接着淡定地接通了电话,还打开了免提,先一步开口道:“谭总,考验你们能不能端好水的时候到了。”   季央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一听这话,猜着肯定是跟谭钰找茬有关,可谭琪璋怎么先联系了梁焕云,而不是他?   他看向身边人,眼神带着疑惑和思量,总感觉有猫腻,该不会是……   大佬又背着他做了什么让人内心爆炸的事儿吧? 第三十一章   梁焕云被季央的眼神盯着, 没说什么,只示意了一眼手机屏幕,让对方先听那边的谭琪璋怎么说。   季央调整了一下姿势, 不无紧张地看向通话中的手机。   事到临头,不如先听听。   梁焕云之前答应过他不会再胡来, 不会瞒着他什么, 对方没提前说, 那应该问题不大?而接下来谭琪璋的话让他慢慢舒展开了眉头。   “梁总, 小钰找人针对未央科技是他有错在前,我在跟他沟通,让他给央央道歉,后续需要帮忙的我一定会帮, 但梁总直接安排了爆料针对小钰,这样处理是不是不太妥当?”   梁焕云利落道:“我确实做了,不只是针对谭钰,邓高瞻也没讨到好, 估计现在正着急上火,该,一个两个的就是欠社会的毒打。   “轻飘飘道歉有什么用?被针对了还要大度地原谅吗,那不好意思,我没这么好脾气, 只有疼在他自己身上才能长教训。   “我就是要针锋相对,就是要以牙还牙。   “你告诉谭钰, 是我把事情告诉了你们, 跟央央没关系, 这回曝光他的黑料也是我做的,让他有怒气冲我来, 别针对错了人。”   季央听着,若有所思,梁焕云这两天看样子也没闲着。   他只顾着公司的事儿了,都没关注别的,网络上应该挺热闹的。   他起身去拿了自己的手机,打开某博,一边刷一边走回来重窝回原地儿,简单一看他就知道怎么回事了,谭钰现在还搁热搜上挂着呢,不是别的,就是耍大牌。   偏偏不是仗着有多少实打实的奖项,而是仗着家世。   点进去之后可谓十足精彩。   至于邓高瞻么,十有八九是梁焕云给找了些小麻烦,他公司服务器被攻击,这事儿拿主意的是谭钰,找人实施的是邓高瞻,哪个都逃不脱干系。   他还没腾出手来怼回去呢,大佬先帮他把这事儿干了,他放下手机,递了个夸夸的眼神过去,干得漂亮。   凭什么息事宁人啊,谭钰和邓高瞻这对真爱cp配吗?   谭琪璋略顿了下,梁焕云的坦诚让他有些意外,以牙还牙?他其实不希望谭钰和季央起冲突,但这次确实是谭钰有错在先,被针对回来一点不冤枉。   而且梁焕云曝光的事也是事实。   他斟酌道:“热搜昨晚上出来后我没插手,给他长些教训是应该的,总要沉淀沉淀,喜欢演戏就专心去做,拿出点成绩来服众。   “我会说服小钰道歉,错了就是错了,也会让他收敛收敛,没必要对央央这么大敌意。”   梁焕云略嘲讽地笑了声,“谭总是对谭钰是有什么误解嘛?好好劝他能听的话会是现在这样?”   季央轻拍了下梁焕云的手,就事论事,扯那么远干嘛。   梁焕云转而握住了季央的手,没停下输出,“对人工智能来说,数据库那就是要命的东西,道歉肯定应该道歉,你知道央央身体不好,平时就忙,现在加班好几天,黑眼圈重得都能媲美国宝了,你们不心疼我心疼……央央!   “我哪句话说错了?你戳我干嘛?”   季央就差去捂脸了!   他刚用手肘不轻不重地在梁焕云胸膛上戳了下,本意是提醒对方话别说过了,哪儿有那么夸张,结果好么,直接给他悄摸摸听电话这事儿捅了出来。   他缓了口气,一眼看过去,小声道:“我深切怀疑你是故意的,不对,你就是故意的。”   让他听电话,梁焕云一开始就没想瞒着那边他在听。   谭琪璋沉默了一瞬,很快接道:“央央,你放心,肯定让他给你当面道歉,另外你还是注意休息,身体最重要,是不是?”   季央沉默着缩在梁焕云怀里,假装自己是只不会说话的小鹌鹑,不太想搭茬。   面对谭家人他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是下意识想回避,类似于……近乡情怯那种感觉。   梁焕云也不催季央,只把对方揽在怀里一下一下给快炸毛的人顺顺毛,耐心等着,显然那边的谭琪璋一样有耐心。   半晌,季央缓了口气,才闷闷地应了一声。   谭琪璋轻笑了声,“央央好乖,答应了就要做到,公司方面有什么问题随时可以找我,你选择的赛道和方向很好,把科技从研发落到实处并不容易,但有很大潜力,做好了前路可期。”   听到这话,季央的眼睛亮了亮,郁结少了,开心多了点儿,谁能不喜欢被认可呀,尤其是看重的人。   他终于开口道:“帮忙暂时不用,我能搞定。”   两人顺着公司又简单聊了两句,挂断电话后他看着暗下去的手机屏幕,有些愣神。   梁焕云揉了揉季央的头发,宽慰道:“他说会让谭钰道歉,那你等着就行了,而且谭钰耍大牌欺负人我又没诬陷他,他自己种的苦果,现在不过是让他自己尝尝什么滋味而已。”   季央叹了口气,“就算能道歉,谭钰也不会是真心的,不过我也不介意这个,他肯定不乐意道歉,但不乐意还不得不做,这点就够了。”   至于真心道歉?   这辈子不可能,只要谭钰还是谭钰,就不可能,而且他在乎谭钰的道歉吗?根本不关心。   公司这边基本上安顿住,他这晚上跟着梁焕云回去了,泡完澡之后放松地睡了一觉,算是回了点儿血。   两天后,那边说要让谭钰道歉的谭琪璋还真就说到做到了,约了下午四点半茶座见面聊。   他答应了,但扯上了梁焕云。   面对谭钰他自然不担心,但面对谭琪璋……他总想避开,既然是梁焕云戳破的窗户纸,那对方不能不管,后续没得跑,肯定要负责到底的。   梁焕云乐得季央拉着他一起去,不一块儿他还不放心,谁知道谭钰那作天作地的会不会突然发疯。   下午四点半,季央跟在梁焕云身边走进了包间,谭琪璋看到他们之后站起身迎了下,脸色臭到发黑的谭钰干坐着没动,他没在意,道歉啊,好戏才刚要开始。   他等着。   落座后,他转了转杯子里专门给他准备的丁香茶,视线虚虚地盯着桌上花瓶里的小雏菊,道:“我赶时间。”   要道歉赶紧的。   谭琪璋偏过头看向谭钰,“在家里不都说好了?成年人了要有担当,敢做就要敢认。”   谭钰一百万个不愿意,让他跟季央道歉,不是太跌份儿了吗,偏偏这回他是撒娇耍赖的招数都用了也不好使,连对他最心软的宋兰茵都坚持他应该道歉,他爸还训他。   怪只怪邓高瞻做得不够隐蔽被查到了,但对方也是好心帮忙。   想到这儿他到底服了软,本来父母哥哥就对邓高瞻很有意见,别再因为这回的事儿迁怒他男友了。   他咬了咬牙,道:“季、央,攻击你公司的数据库是我不对,我给你道歉。”   谭琪璋补充道:“之前家里确实太过宽纵,以后也会仔细管教,不会再做出这种针对、伤害的事情。”   季央对谭琪璋的话存疑,主要是不相信谭钰,谭家能把人关在家里吗?   显然不可能。   他没有回应谭琪璋的话,只看着谭钰道:“做错了事,道个歉是应该的,但是我不接受,也不会原谅。”   谭钰本来心里就憋着火,道歉被拒绝无异于火上浇油,没管谭琪璋的示意,怒道:“你别不识好歹!我给你道歉就足可以了,得理不饶人是吧?!”   季央回应了沉默。   他就喜欢看谭钰气到跳脚的模样。   梁焕云的手臂支在椅子扶手上,往季央身边倾斜了下,看向了面色略冷沉的谭琪璋,问道:“谭总,被伤害的人就一定要接受加害者的道歉吗?”   三秒钟的静默后,谭琪璋用一个警告的眼神按住了还要跳脚的谭钰,道:“自然没有这样的道理。”   “哥!”   一听这话谭钰直接气到炸裂,“我都道歉了!还要我怎么样?!接不接受是他的事儿,你答应我的,要赶紧撤掉热搜!”   谭琪璋一直都觉得父母太过骄纵幼弟,这次实打实犯了错,季央真要追究是有一定刑事责任的,对方没提已经是看在了他们的面子上。   他声音沉稳却也笃定得没有商量的余地,“三天,三天后再撤,你不想让热搜挂在其他人面前,就说明你知道那些行为并不光彩,以后为人处世记得多体谅别人。”   谭钰气得攥起了拳头,“大哥是要站在他那边吗?”   谭琪璋微一敛眉,略压低了嗓音,“我跟你说过,你和央央都是我弟弟,没有站在谁一边的说法,就事论事,别随意发散。”   听出大哥话里的警告,谭钰又气又憋闷,但也不敢像在父母面前那样耍赖使性子。   他跟谭书廷一直关系不好,对方看他不顺眼,日常吵吵,最近更是话都少说,而大哥谭琪璋对他从小就很照顾,却也不会像爸妈那样无条件宠爱他,他敢撒娇,但对方确实认真了或者生气了,他不太敢忤逆。   尤其是现在,季央这个亲生儿子冒了出来。   他成了假的。   他就更介意家里人的态度,害怕和焦虑让他晚上都睡不好,生怕季央会分走家人的关心和宠爱。   他狠狠瞪向得了便宜不知收敛反倒蹬鼻子上脸的季央,哼了一声,扭头离开。   等着,他绝对不会让人抢走他的一切!   谭钰甩上门离开后,季央也没了多待下去的兴致,站起身道:“我把话说在前面,我不会主动招惹谭钰,但他要故意找茬,我不会忍他。”   就算闹得难看又能怎么样,他凭什么忍让谭钰。   这就是他不想跟谭家相认的部分原因,但既然走到了这一步,他没想真缩回去任人欺负,伪装来伪装去,委曲求全的日子他过够了。   谭琪璋跟着起身,道:“自然,我刚才已经说过,就事论事,他做了错事家里也不会偏袒他。”   季央脸色冷淡,把所有的情绪都藏在了清冷的言语之下,“那我觉得你们还是少跟我接触比较好,你们越是对我表现得亲近、热情,他就越是有危机感,你觉得他会什么都不做吗?”   谭琪璋直视着季央,能看出对方的情绪并不是像话里说的这样冷淡疏离。   他的神色比刚才谭钰在的时候更缓和了些,缓声道:“你是谭家的孩子,是我的弟弟,不来往或者少来往都不可能,至于小钰,我跟爸妈也会尽可能处理好他的情绪问题。”   季央抿了抿唇,瞥开了眼,“但愿吧。”   今天谭琪璋的话他挺意外的,没有一味地让他息事宁人。   他在坐着没动的梁焕云肩上拍了下,小声催促道:“走吧?是人家的椅子舒服嘛,赶紧赶紧,回去啦。”   季央刚才的语气还冷冰冰的,转向他就亲昵又熟稔了,梁焕云听得心里舒畅,慢悠悠起身后扣住了对方的手,应道:“成成成,回了,你到这个点儿也该饿了,先来点饭前小甜点怎么样?”   谭琪璋把两人这简短的对话和动作看在眼里,突然觉得看梁焕云时有点……酸酸的?   咳。   他适时开口问道:“我订了对面的粤菜馆,爸妈和你二哥都在,一起吃顿饭?他们的广式糖水做得很地道,口味丰富,可以选你喜欢的。”   广式糖水!   季央瞬间心动,但想到是跟谭家人一起,他就又收住了想吃的念头,只是他刚要开口拒绝,梁焕云先跟谭琪璋对视了一眼,接着把他拉到了一边。   他皱起眉轻声问道:“你干嘛?”   梁焕云握着季央的手,轻巧地扣着,不至于弄疼对方却又牢牢的不会被挣开。 第三十二章   梁焕云一样压低了嗓音, 跟季央道:“你现在不确定怎么面对他们,要不考虑见个面聊聊?说不定一下就能想清楚,比你一个人闷头想效率高得多。   “而且, 长辈专门等着你,还考虑着你的感受没带谭钰, 你要是不去, 他们会多难过啊。   “你舍得吗?”   季央舍不得。   他自己想, 但因为种种顾虑还忍得住, 但他的亲生父母呢?   他很清楚父母对他一定有很深重的愧疚,真相浮上水面后他又排斥见面,这对突然得知亲生儿子流落在外还吃了很多苦的父母来说……过于残忍。   甚至连弥补的机会都没给对方。   他是不是太任性了?   既然谭家没有太偏袒谭钰,那是不是能一起吃顿饭呢?关键是谭钰又不在!   想到这儿他拿定了主意, 看了眼梁焕云,又转向谭琪璋,比划了一下手指,“可以选三份吗?要红豆冰、西米露和双皮奶, 还有……焕云能不能跟我一块儿去?”   梁焕云轻笑了声,这是想吃甜品吗?   醉翁之意不在酒呀央央。   在谭琪璋欣然答应后,他晃了晃牵着季央的手,提醒道:“红豆冰要少吃。”   季央抿起嘴笑笑,大佬太煞风景啦, 他出主意道:“这个简单,我们可以吃一份呀~”   那倒是不错, 梁焕云应了声, 淡定地看了看谭琪璋。   他现在才知道为什么选在了下午四点半见面, 稍微聊一聊,稍微耽误会儿, 就是晚上的饭点了。   往餐厅去的路上,他能感觉到季央的紧张,对方面上淡定,其实手心里都微微出汗了。   这可是第一次跟谭家人正式见面,而且谭钰不在场。   他收紧了两人交握的手,在季央偏头看过来时笑了笑,放心,又不是一个人去。   季央确实紧张,他没跟谭家父母来往过,也就一些宴会上远远地看过几眼,夫妻俩感情很好,彼此之间有旁人插不进去的气场,尤其是谭钰在的时候,亲子关系很好,让他十分羡慕。   是季家永远不可能有的氛围。   可现在呢,那是他的亲生父母。   尽管不是自己的了,尽管他不可能真的回去,但能够多一点相处的机会已经是万幸,是意外的收获,他应该知足。   他回给梁焕云一个微微的笑意,收紧了手指,没关系,就算相处不好也……没太大关系吧。   走进包间时他的呼吸不由得放轻了些,看到起身过来的谭家夫妻俩,他轻抿了下唇,突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梁焕云觉察到了季央的无措,但只是握紧了对方的手,没有先开口。   宋兰茵期待又惴惴,知道换子这件事之后她没有一晚上能睡得好,一想到她的亲生孩子这些年是在家暴的环境里长大的,吃了多少苦?   她不敢想,又不能不去想,自责、愧疚、心疼,几乎要将她淹没。   而现在,看到季央的第一眼,她就知道这是她的孩子,尽管对方根本不和她对视,她一样有种微妙的感觉,有看不见的链接将他们联系在一起。   即便多年未见,依旧亲切熟悉。   她尽量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在距离季央一米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嘴角微微勾起,眼里带着颤动的光,开口道:“央央来了,糖水都准备好了,先吃些?”   季央的目光有些躲闪,下意识去看梁焕云,一直牵着他的人却在这时候松开了手,还把他往前稍微带了下,眼里是些微的笑意,示意他自己过去。   季央一眼瞪向梁焕云,说服他过来,关键时刻往后缩是什么意思!   梁焕云淡定地笑了笑,跟过来的谭家大家长谭道元打了声招呼,这位尽管已经退了好几年,但在业界依旧极有声望。   谭道元揽过妻子的肩,看向季央道:“先过来坐吧。”   比起还算温和沉稳的夫妻俩,等半天的谭书廷两步迈过去,冲着父母递了个眼神,径直搂着季央的肩把人往休闲区的沙发那儿带。   他神情朗朗,好心情不言而喻,笑道:“央央还认生呀,这没事儿,一顿饭不熟,多吃两顿就行了,来来来赶紧尝尝,这家粤菜一绝,糖水口碑更好,好多人大老远跑过来就为这一碗的甜。”   季央拗不过谭书廷的力道,被人家带着走,有点点窘,但没多反感,反倒松了口气。   他应了声,又扭头看了宋兰茵一眼,到底慢慢放松了下来,真要说的话,有些人确实气场玄妙。   一见如故。   落座时,季央是跟梁焕云坐在一张双人沙发上,面前桌上摆着不同的糖水,大家都没提起过去,这让他没那么不自在,只聊聊现在挺好。   在宋兰茵问到他喜欢什么甜点的时候,他看了眼梁焕云,递了个询问的眼神过去,是不是私下里跟谭家人说了他好些话啊?   知道他口味清淡,还喜欢甜食。   梁焕云放下了冰凉凉的红豆冰,这都吃好几口了,他转而端起双皮奶,递到季央跟前示意对方尝尝,眼神明亮又透着无辜。   季央看得无奈,这就是承认了。   他尝了口双皮奶,浓郁但不腻味的奶香很好地安抚了他的情绪。   他稍微缓了下,看向面色温和带着微微笑意的宋兰茵,回道:“都可以啊,甜品我不挑,咸的也能吃。”   梁焕云补充道:“冰淇淋和慕斯一类的就能吃几口。”   要不是谭家人都在,季央都想使劲戳戳梁焕云,这都给他打的什么乱七八糟的补丁呀!他是身体弱,但还没弱到一块儿冰淇淋蛋糕都吃不了的程度!   宋兰茵笑道:“那下次给你带我做的蛋糕和饼干好不好?”   这是在约下次见面!   季央脑子里的小雷达滴滴作响,刚想拒绝,谭家二哥先开了口。   谭书廷接茬道:“咱妈厨艺说实话只有爸给面子,但烘焙没得说,各种蛋糕和小饼干都做得超好吃,我不喜欢吃甜的都觉得好吃的那种好吃,错过就太可惜了。”   那……   话都说到这儿了,季央没再拒绝,但也没明确答应,“最近忙,有机会再说。”   梁焕云了然,看向宋兰茵道:“我徐叔烘焙手艺不错,我跟他算是学了个皮毛,有机会还要向阿姨请教。”   季央没直接答应,宋兰茵虽然有预料,但多少有些失落,这孩子对他们还是挺生疏冷淡的,可她也清楚建立关系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听到梁焕云的话,她笑应道:“当然没问题。”   谭道元没说很多,只三五不时接两句话,把季央和梁焕云的交流看在眼里,其实不难发现季央对身边人下意识的依赖。   总归是好事,比一个人封闭起来谁都不愿意相信好。   看时间差不多他就提醒了先吃饭,边吃边聊吧,慢慢来。   这顿饭很合季央的胃口,一边是梁焕云,一边是宋兰茵,他话不多,但情绪上还比较放松,就是饭前甜点吃多了,正儿八经餐桌上没吃多少,最后宋兰茵给他夹的菜有些是梁焕云帮他吃掉的,还要帮他解释不是拘谨、不好意思,而是胃口真的不大。   饭后大家又聊了会儿,跟宋兰茵聊生活上的各种习惯偏好,跟谭道元他们聊公司方面的事儿,他偶尔有些回避,但梁焕云都打了圆场,整体上还算融洽。   而且谭琪璋找机会单独跟他说一件事。   在梁焕云主动约见面之前,对方已经觉察到了谭钰收买季博平的事,知道里面有隐情,顺着查下去早晚能知道真相,而梁焕云加快了这个进程。   听完他心情还有点复杂,或许从他决定要复仇开始,有些事情就既定好了,他不求额外的获得,只希望季家夫妻能付出足够的代价。   其他的……且走且看吧。   分开前谭家人坚持一路把他送上车,还给了不少礼物,说是见面礼。   见他还迟疑,谭书廷从母亲手里接过东西直接塞给了梁焕云,还催着两人赶紧回,回去早点儿休息。   等季央反应过来车子已经启动了。   他坐在副驾驶,腿上放着不止一件的礼物,他怔怔地从后视镜里看着谭家人不断变小的身影,直到看不见了才垂下眼。   不免怅然。   梁焕云用眼角余光留意着季央的神情,问道:“感觉怎么样?”   季央沉默了会儿,道:“跟我预想中的不太一样,我能感觉他们对我有愧疚,很迁就,不提过去,不提谭钰,不提季家,才能勉强维持表面上的和气吧。”   没说到真正有矛盾的症结处。   “头一次见面嘛,慢慢来,你看宋夫人的眼神……还挺亲近的。”   季央哑然,感情是最难控制的,他尽量压着点心底里的希冀,可真的接触了,多少还是会偷溜出来吧。   半晌他才道:“这回他们没坚持息事宁人,说实话我很意外。”   梁焕云笑了声,“谭家人很明理,没因为多年的感情偏心谭钰,那你是不是可以考虑考虑跟他们多来往看看?”   季央整理了下放在腿上的礼物袋,没接茬。   梁焕云了然,没追问,换了话题道:“打开看看?我还有点儿好奇他们会送什么。”   上次季央给回礼,在谭家看来肯定觉得有些生疏,那这次再送礼物会准备些什么?他确实好奇。   季央应了声,说实话他也想知道。   收到在意之人送的礼物,只是想想就让人心情愉悦。   一共四个礼品袋,他挨着打开,分别是一本孕期彩超相册、一套黑胶唱片、一个糖果礼盒,还有一个沉甸甸的星象仪天气瓶。   看着这些他的心情很是复杂。   相册?有送相册的必要吗,他跟谭家人之间能有什么留影?他可不想看没有他的谭家其乐融融的样子。   他把其他东西重新收了起来,做了下心理准备才翻开相册,但这些所谓的“准备”在看到第一张时就已经溃不成军。   他的眼眶没忍住涌上一阵酸涩,那是好小好小的一枚小豆芽,旁边还有日期,有宋兰茵和谭道元手写的字迹——   是说给未出生孩子的话。   “和宝宝相遇的第五十天,芽芽要健健康康长大哦”。   “第一次见面,期待真正见到你的那天”。   一人字迹清秀文雅,外柔内劲;一人笔触遒劲,锋芒内敛。短短几行字里就看得出对幼子的关爱和期待。   他大致翻看了下,每月一张,直到出生前。   他根本不敢细看其他的,直接啪一声合上了相册,微微仰起头,快速眨了眨眼睛,喉咙里疼得仿佛有刀子在割。   季央的情绪明显不对,梁焕云还不知道相册里具体是什么,想问、想安慰两句,但在对方弯下腰抱着相册缩起来之后,没再顾得上那些疑问。   在路口停下等红灯时,他揉了揉季央软乎乎的头发,陪对方一起沉默着。   直到车子驶进公寓的地下停车场停稳后,他也一直没催促。   季央好一会儿才压抑住翻腾的情绪,把无声的眼泪在袖子上擦干了才慢吞吞地直起身,哑着嗓子道:“在我没出生之前,这些感情是只给我的。”   这是毋庸置疑的。   嗯?   梁焕云有些疑惑,他注视着季央的侧脸,在车库暖黄的灯光中能看到对方通红的眼眶,连眼睫都被打湿了粘在一起,尽管看上去情绪已经缓和,但这样的平静恰恰是不平静的。   只是在压抑。   他接着季央的话回道:“就算是现在,他们该给你的感情也是只给你的。”   季央摇了摇头,现在谭钰才是获得最多关怀的那个,多年实打实的感情基础摆在那里,他没必要因为自己是亲生的就以为怎样怎样。   谭家人对他能有多少感情,眼下这样是愧疚心正占据上风吧。   两人沉默着上楼,时间并不晚,他却没有泡澡的兴致,洗了个澡就出来了,看见梁焕云正在桌边摆弄一个相当复古的留声机,不用想就知道对方是为了播放那些黑胶唱片。   他慢腾腾地晃过去,拿起糖果罐坐到了沙发上,打开后尝了一块儿软糖,是荔枝味的,心情随之好了些。   梁焕云调整好留声机,拿起了今晚上刚收到的唱片,问道:“这个机器还是之前我发小送的,我拿它当装饰,都没用过,正好今天派上用场了,听听?”   季央把糖果咽下去,应了声鼻音,听听吧,他也挺好奇的。   梁焕云放好唱片,拿着季央放在桌上的相册坐过去,对方自觉往他身上一靠,还分享了糖果给他。   他吃掉喂到嘴边的糖果,道:“刚才我还在跟你二哥聊天,他说这些糖都是你妈妈亲手做的。”   季央闻言低头看了看漂亮精致的小罐子,点了点头。   是手工糖果。   这时留声机开始播放,是舒缓的钢琴曲,梁焕云听得一愣,总觉得不太对。   他摸过手机打开音乐软件识别曲子,看到蹦出来的结果就没忍住笑了声,谭家夫妻俩也太知道送什么礼物好了。   他把手机递到季央跟前示意对方看一下,笑道:“胎教音乐啊这个,听听,熟悉不?”   季央看清楚之后睁大了眼,去摸软糖的手都顿住了,胎教音乐?   他心里涩涩的,又好像鼓鼓涨涨地塞了许多许多的阳光进去,让他不由得笑了起来,在梁焕云拿着的相册上敲了下,“你打开看看吧,我还没仔细看。”   “行,那我先看看。”   梁焕云应着,翻开相册后心里相当感慨,谭家夫妻确实用心了,这样的礼物,这样来自出生前的礼物,才能真的戳中季央的心。   怪不得对方看到之后是那个反应。   沉默了会儿,他开口问道:“央央,你信不信人的性格出生的时候有一部分就固定了?”   季央没去看相册,而是看向了还在播放的留声机,没直接回答梁焕云的问题,反问道:“这音乐你听着什么感觉?”   梁焕云又听了十几秒,“没什么特别的感觉,真要说的话就挺舒缓的,比较容易让人放松。”   季央又吃掉了一块蜜桃味儿的软糖,眉眼间带着些微的怀念,道:“我听着很熟悉,就……很安稳。”   被关心和爱护紧紧包围的那种安心感。   梁焕云明白过来季央为什么要提这个看似不相关的问题了,笑道:“所以你一定程度上是相信的吧,胎教对人的影响很大,可能比我们想象的更大,你在季家长到二十二岁,没长歪,我觉得还是跟基因、跟胎教有关。   “你再反过来想想谭钰,动不动跟人吵架动手,有没有点儿季博平的影子?他现在嚣张骄纵,但说不定已经是在谭家这么多年熏陶出来的‘好脾性’了。”   谭钰真要在季家长大,会是怎么样?   季央想了想,没再顺着这个话题聊下去,低声道:“说这话没什么意义。”   “怎么没意义?”在季央又拿了块儿糖果后,梁焕云拿走了罐子给盖上,继续道,“你走到今天很难,已经做得很好了,别那么苛求自己、难为自己。”   季央盯着梁焕云把糖果罐子盖好收起来,含糊地应了一声,他没觉得有苛求自己,工作多好啊。   为难么,多少有些,但人生在世哪儿有不难的。   他不想继续说这个,指了指相当新颖别致的天气瓶,道:“我打算明天把这个带公司。”   梁焕云的话点到为止,没硬说,“你二哥说阿姨就是想提醒你,天气预报不看可以,这个东西很直观,快下雨了就注意着点儿,提前热敷一下会舒服很多。”   哎?这样的吗?   季央愣了愣,又没忍住翘起了嘴角,不说,却都为他考虑到了,面对这样精心准备的礼物和真挚的情意,谁能无动于衷呢?   或许……   他深吸一口气,把思绪拉了回来。   他踩在软糯的地毯上站起身,懒洋洋地抻了抻腰,手臂放下来后搭在了梁焕云肩上,笑问道:“我困了,睡觉吧?留声机晚上可以开着嘛?”   梁焕云起身后顺势就把季央抱了起来,笑道:“可以啊,央宝说什么是什么。”   季央在梁焕云胸膛上戳了戳,“别这么叫我,宝什么宝,还有也别你爸妈你大哥你二哥之类的乱称呼。”   梁焕云直接当没听见后半句,把季央放在床上后倾身凑了过去,“宋思远不就叫你央宝的吗?你还搞特殊对待?他能喊我为什么不行?咱俩上床的关系还不够格那么称呼你?”   季央被拢在梁焕云怀里,距离正好,他抬起两手就学着对方经常做的那样揉了揉眼前人的脸颊,“不能这么比啊,你那么称呼跟他那么称呼不是一码事儿。”   梁焕云任由季央的手指搁他脸上作乱,微微皱起眉,说话的声音有点含糊,“你之前还说我怎么叫你都行,我当真了。”   哎哎哎!委屈上了还!   季央没忍住笑,又揉了下才松开手,赶紧哄道:“行!我说的话算数,你爱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   “那还差不多,央宝乖,睡吧。”   季央收起腿连骨碌带爬地从梁焕云怀里钻出来,捞过软糯糯的垂耳兔抱好躺下,眼里浸着明亮的笑意,“那就……烦请梁先生陪我睡觉觉啦~”   梁焕云的呼吸沉了一瞬,所以他们怎么就不是正儿八经的恋人!   要加紧追人!!   他缓了口气,把刚才捞兔兔的人捞进怀里抱好,嗓音都低了,“睡、觉!”   季央笑弯了一双眼,稍微调整了姿势后安生了下来,放松地长长舒了一口气,安然地闭上眼。   他的位置略略往下,脸正好埋在梁焕云怀里,能感觉到对方的心跳,还能听到舒缓流畅的钢琴曲,这都让他感觉安定。   说起来他的钢琴老师还夸过他乐感好呢。   一夜好眠。   第二天早上睁眼的时候他抱着垂耳兔蜷在被窝里,手伸出去一摸,身边的位置还有一点点温度,梁焕云大概刚起没多长时间,那他可以再赖会儿床,早餐肯定没做好嘛~   留声机还在响,估计是梁焕云起的时候又给拨回去了。   他揉了揉怀里的兔兔,唇边不自觉翘起的弧度里都是舒缓的愉悦,这就是幸福的感觉了吧。   有了这点慰藉,那些苦涩的、晦暗的过去,似乎好像也被治愈了一点点。   挺好的。   接下来几天他还是主要在处理数据恢复这方面的事情,加班归加班,但晚上梁焕云总会来接他,美其名曰对他上瘾,要他陪着才能睡个好觉。   嗯——这个心意他领情。   又五天之后数据终于彻底搞定,他中间稍微关注了下,谭钰的热搜是下去了,算是给了对方一个教训,以后能收敛就收敛些吧,跳什么跳,一天天的累不累。   看都八点半了,他跟郑贺今交代了下余下两天的工作,就让对方赶紧回了,这段时间上上下下都辛苦,他已经和助理说过,除了补假、给额外的奖金,另外再多安排两天轮换调休,都休息休息。   郑贺今转过身时,他也站了起来打算去倒杯水喝,这忙忙叨叨的,一杯水放凉了都没顾得上喝一口。   但是一阵眩晕感突然袭来,他眼前一花眼见要往地上载,亏得郑贺今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才没直接摔在地上。   然而。   他刚道了谢,还没站稳就听到了叩叩的敲门声,他跟郑贺今一块儿循声看了过去,出现在门口的是脸色沉沉的梁焕云。   门本来就没关,对方一眼就能看清办公室里的一切。   他慢了半拍,突然意识到要遭。 第三十三章   梁焕云的火气腾得一下蹿升起来, 他这角度看着就像季央被人家抱在怀里一样!   但对方偏头看过来时,他就看到了那一张苍白带着疲倦的面容,火气、怒气, 甚至是些微的怨气都给压了下来。   季央最近多忙他知道。   被梁焕云沉厉的目光注视着,郑贺今倒是淡定, 没怵得慌, 手臂被推开就顺势收了回来。   季央单纯只把郑贺今当合作伙伴, 也没觉得对方有什么别的意思, 但清楚梁焕云挺介意的,他往旁边挪了一步,既是离郑贺今远一步,也是离大佬近一步。   他放慢了语速问道:“今天怎么来得比平时早?”   梁焕云走近后揽着季央的肩把人带进了怀里, 让对方能靠着他,微微垂眼看了过去,神色温和,“不是说今天就忙完了吗, 想早点儿接你回去。”   随即他又看向郑贺今,神情一下冷了,“跟郑总说完工作了吗?”   “嗯,聊完了。”   郑贺今清楚梁焕云这是在说已经跟季央同居了,那又能怎么样, 不还没表白,没正式在一起吗, 只是一个同居人而已。   再说, 季央就真的喜欢这位大佬了?未必。   他跟季央打了声招呼, 叮嘱对方好好休息,就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脚步声渐远, 梁焕云把季央抱起来放在办公桌上,去冲了杯温温的蜂蜜水,顺带着关上了门。   拐回来后他把杯子塞到季央手里,道:“是不是忙起来水都没喝一口?嘴都起皮了,嗓子还哑,你那助理当得不合格,都不带提醒你的吗。”   季央嗓子确实干得快冒烟了,他捧着杯子抿了两口温润的蜂蜜水,嗓子才感觉好了些。   他腾出一只手捏了捏梁焕云的脸颊,微微笑道:“跟助理没关系,她也忙,给我倒了水,也提醒了,是我没顾上。”   梁焕云叹了口气,看着季央明显的倦色,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住了劝对方放慢速度,反而对罪魁祸首的谭钰和邓高瞻更烦了。   他两手撑在季央身侧,道:“先把水喝了,喝完回家,晚上给你做好吃的,吃完早点休息,既然忙完了,明天休一天?”   “行,之前答应你的,休息一天。”   季央的乖觉让梁焕云情绪稍缓,知道休息就行,身体最重要。   季央双手捧着杯子小口抿着水,喝完把杯子放一边后轻声解释道:“我是站起来了头晕,他扶了我一下,没别的。”   梁焕云本来不打算现在说这茬,季央主动解释让他顿了下,对方没说谎的必要,最近累得慌,会头晕也正常。   他回道:“那还要谢谢他,没让你再摔着了。”   季央笑了声,知道梁焕云这话是真心的,确实是关心他。   他抬手搭在对方肩上,倾身凑近了,几乎是鼻尖挨着鼻尖,他的嗓音又低了些,“还有呢?”   梁焕云没避开视线,见季央神色比刚才好些了,坦诚道:“看上去挺像他抱着你的。”   季央跟梁焕云贴了贴脸颊,还蹭了下,“这醋的哦,又没在办公室吃饺子,哪儿来的这么大醋味儿啊,焕云,就是手臂扶了下,你那是角度问题,乖,别醋了,再醋真酸到我的牙了~”   宝贝都撒娇好好解释了,梁焕云哪儿还舍得追究,算了算了,比起碰一下,没摔了就好。   他捋了下季央的头发,“好,行,可以,咱不吃饺子。”   他揽住季央的腰把人稳稳当当地抱了起来,“走吧。”   季央被抱来抱去的都习惯了,但这是在公司,他们毕竟还没公开恋爱关系,所以试图跟大佬争取让自己走,“这在公司呢……”   “我来的时候员工就走完了。”   也是,季央笑了声,他算是最晚的了,至于郑贺今嘛,如果还没走的话,对方看见就看见了,正好,对他没那个意思最好,要是有……最好别表现出来。   他都不可能跟梁焕云在一起,更别说其他人了。   尽管他不觉得郑贺今是真的对他有意思。   梁焕云给他一路抱上车,到公寓后他也脚没沾地,对方给他抱进了浴室让他泡澡,泡完在卧室吃晚餐就行,吃完了直接上床。   也成,被安排明明白白的让他省心了。   睡前梁焕云还跟他叨叨第二天要干嘛,睡到自然醒,趁着还不热,在露台上吃个早午餐,然后看个电影、睡个午觉,下午给他做蛋糕,晚上可以泳池里放松放松。   他一一答应,这安排好,就是他不会去游泳的,瘫充气沙发上搁水里漂着倒是不赖。   但是。   计划没有变化快,第二天刚午休起来,梁焕云就接到了助理的消息,公司那边有个项目需要老板处理下,他本来不想去,拖一下午没关系,小事儿,可季央不答应,非要他赶紧去把工作处理好。   大概在工作狂面前对工作倦怠就是亵渎吧。   被季央的眼神盯得认了命,他换了衣服出门,指望着赶紧搞定突如其来打扰他跟季央二人世界的工作。   把梁焕云送出门,季央踢踏着拖鞋上楼回卧室,既然管他的人暂时不在,他就打开了笔记本处理些适合远程搞定的工作,在对方回来之前关电脑就不会被发现啦~   完美。   等搞定这些后,他活动了下微微僵硬的脖颈,抱着七八十厘米的垂耳兔玩偶下楼,这软糯的触感摸着确实舒服,让人舍不得撒手。   一开始是梁焕云起来早了会把玩偶塞到他怀里陪他继续睡,后来他自己也会主动去选喜欢的抱着。   他现在很能理解大佬对玩偶的喜欢,触感确实很舒服,摸一摸就感觉有被治愈到,软绵绵又安安静静的,对他来讲也是安全的陪伴。   他本来打算寻摸点小零食吃,人一闲下来果然容易有口腹之欲,他算是被惯的吧?   但他没想到刚下楼就听到了开门声,嗯?这么快就回来啦,大佬效率这么高的嘛,他好心情地小跑着往门口去,看清楚进来门的人之后一下刹住了脚步,止住了扑过去的动作。   这两位……是梁焕云的叔叔叔父!   他见过照片。   大下午的,两人怎么会突然过来?!   梁昭宁先开口道:“季央吧,不好意思不请自来了,下午的时候联系焕云,本来想找他一起吃晚餐,但他公司忙,还说难得跟你独处,却要被工作挤压,要赶紧忙完回来陪你,叨叨了一堆,不过他就是嘴上说,该做的工作都会做好,这个不用担心。   “我们俩么,焕云经常说起你,也一直想见见面,一合计就直接过来了,你们徐叔下厨,晚上一起吃饭吧?”   说到这儿他看了眼身边的爱人,才又转向季央道:“还有这个蛋糕,本来是想让焕云带给你的,现在正好。”   季央眨了眨眼,嗯——这段话信息不少。   梁昭宁神情清冷,对他说话却挺和气的。   眼前两位四十出头的年纪,看着不过三十来岁,状态相当好,都是早早就把家族企业交给了小辈,相当豁达、放得下。   梁昭宁清冷儒雅带着些书卷气,气质很好,徐嘉睿呢,瞧着脾气也挺好,很随和。   但他很清楚能把控那么大集团的人不会没有一点手腕,自然没有轻看的意思,而且……看到这两人他就知道梁焕云的性情是从哪里来的了。   父母早亡,没有留下心理阴影,两位叔叔付出了很多,也做得相当好。   他搂紧了怀里的兔兔,微微笑道:“两位叔叔客气啦,没有不请自来这一说,焕云说他的厨艺都是跟徐叔学的,能尝到我很高兴啦。   “我去换身衣服,马上下来。”   他这还居家服呢,见长辈不像样哦。   看着季央快步上楼,余下两人轻车熟路把带来的食材拎到厨房分门别类归置好,而一打开冰箱就看到里面原本就有不少食材,显然是经常做饭。   徐嘉睿略一打量,还挺均衡,他转过身道:“焕云对一个人这么上心还是头一次。”   梁昭宁在吧台外侧的高脚椅上落座,所有所思道:“那只垂耳兔是我哥嫂送他的六岁生日礼物,连我们俩都不让碰,现在呢。”   被认识时间不算长的人大大方方抱在怀里,显然习惯了的样子。   季央的长相没得说,但梁焕云能看中对方主要是这个气质吧,当然还有性格。他侄子说季央气质干净,今天一见才知道。   看似柔弱,却干净而坚韧。   想到这儿他又道:“这孩子确实招人疼。”   季博平看着挺仁慈,是个好父亲,但实际上仔细观察就能看得出来对方表里不一,偏偏季夫人性子软,婚后居然慢慢淡出了艺术圈,想来季央在那样的家庭长大挺不容易的。   跟季家闹掰必然也有缘由。   季央换了件偏休闲的宽松衬衣,毕竟不是工作场合,没有必要那么正式,反倒见外,拾掇完之后一边下楼一边给梁焕云发消息,让人忙完了早些回来,没提两位长辈在,也给对方一个惊喜嘛。   下楼后他见徐嘉睿已经开始忙了,刚想问有什么能帮忙的,就被梁昭宁叫住了。   看着眉眼精致的乖巧小孩儿,梁昭宁挺有好感的,他并不很欣赏太咋呼的性子,季央这样的刚好。   他示意了一眼放在吧台上的蛋糕,眼里带上了一丝笑意,“食材预处理过,做着方便,而且焕云在家也没让你进厨房吧,过来吃蛋糕?安心坐。”   季央迟疑了下,这个确实是。   早餐基本上他起床的时候梁焕云就做好了,成习惯之后他就是醒得早也要再赖一会儿床,晚上即便是两人一起到家,梁焕云确实也没让他进厨房,洗个菜都不用。   他最多就餐后收拾过餐具,连碗筷都有洗碗机搞定。   但哪儿有长辈做饭他坐着吃蛋糕的道理嘛?   这还是第一次见面!   看出季央的踟蹰,徐嘉睿笑道:“这点小事不用在意,我们家就这个相处模式,你问问他这么多拿过菜刀吗?”   季央看看徐嘉睿,再看看面色状似淡定实则递了个眼神给爱人的梁昭宁,轻轻翘起了嘴角,怪不得呀。   梁焕云那黏糊劲儿,那醋劲儿,不都是叔叔们的言传身教嘛。   长辈都这么说了,他没再坚持,坐在了梁昭宁身边,看着对方打开后推过来的小蛋糕,眼睛一下亮了,是桃子茉莉戚风蛋糕,桃子呀,他还没吃过这个口味的蛋糕。   徐嘉睿准备晚餐的间隙还泡了两杯果茶,递过去后更没耽搁聊天,道:“焕云当初回去跟我学烘焙的时候就说你不喜欢酸的,这个桃子甜度不错。”   季央点点头,收下了这份长辈的心意。   蛋糕的口感清爽绵软又扎实,搭配荔枝果茶,一口浸润到心底。   梁昭宁抿着果茶,看着季央吃蛋糕,这双眼亮晶晶的模样可爱得很,怪不得梁焕云那么宝贝,不过……也太好满足了些。   只是一块蛋糕。   想到自家侄子还没给人追到手,他开口道:“焕云在你之前没谈过恋爱,也请你多担待,但他要是哪儿做的不对了,说他,别惯着。”   嗯?   季央一下顿住,送到嘴边的蛋糕都没那么香香了,刚才梁昭宁说什么来着?梁焕云没谈过恋爱?真的假的呀……人家长辈说这个,总不至于是糊弄他的吧?   他对这夫夫俩观感挺好。   他木愣愣地把蛋糕咽下去,微微皱起眉。   以前梁焕云说过初吻还在,但他确实没有信以为真,对方也说了即便坦白他也不信,那……该不会梁大佬是真的没谈过恋爱?   他喝了口果茶压压惊,说话都开始不利索了,“没谈过恋爱……可、可是谣言疯传,他都一点不在意啊。”   他知道梁焕云挺阔达的,真的认识之前他以为对方是个心狠手黑的花花公子,做好了与虎谋皮的准备,相处之后觉得这就是夸大,明明人挺好的,能对每一任专一已经足够好了,但现在告诉他——   大佬连个恋爱都没谈过?   就算是,家里长辈能放任梁焕云的名声被传成那样?!   看着世界观好像被冲击到了的季央央小朋友,梁昭宁都没忍住笑了声,他侄子这什么惊天的运气,只是去参加一个论坛会,就能捡回这么一个宝贝。   确实可爱。   他解释道:“焕云拒绝的人多,难免有气不过乱说的,名声出去,有些真就不敢找他了,所以他没澄清,反倒觉得清静。   “我们说他,这样下去打算一直单着吗,他还说真有缘分不会因为这个名声耽误了,那小子,一嘴的歪理,说不听,就由着他了。”   原来是这样,这季央就明白了,他不由得微叹了口气,“像他说的话、做的事。”   是真的阴差阳错。   季博平以为梁大佬花心风流喜欢乖的,才会看中这位,不然他跟梁焕云不可能有交集。   话说到,看季央若有所思的样子,梁昭宁附和了一句就转开了话题,一千对恋人有一千种爱情,小辈们的感情自己处理,走到哪一步他们都用不着干涉,适当提醒几句就足够了。   梁焕云这儿,收到季央消息的时候还挺高兴,处理完工作又做了点其他的安排,正好之前定做的东西好了。   说好的表白要尽快。   季央装糊涂打哈哈,耐心他当然有,可他需要一个更正经的身份待在对方身边,协议恋人确实没资格管那么多。   季央的种种生活习惯、糟糕的身体状况,还有身边百分之百喜欢小玫瑰的副总,一桩桩一件件,都在督促他快些。   他当然可以更强硬,甚至是以金主的身份逼迫对方怎样怎样,但他不想季央是因为这份协议的存在而勉强配合。   或者是哄他。   仅仅只是金主确实没太大的说服力。   能争取他还是想争取下试试。   不过他真没想到自家俩叔叔会在,进门看到人,他一顿,赶紧握着季央的手把人往身边带了下,看向自家叔叔,“你们没跟央央说什么奇怪的话吧?”   徐嘉睿反问道:“什么话是奇怪的?”   梁昭宁紧接着道:“加了好友,分享了一些你小时候的照片,这个算不算奇怪的事?”   看着淡定的俩叔叔,梁焕云直想长叹一口气,但还没叹出来,他的手就被身边人扯了下,看过去后发现对方的笑容有点……混杂着无辜的意味深长。   季央晃了晃手机,真诚道:“很可爱。”   看着季央泛着昳丽光彩的双眼,梁焕云就知道对方是说真的,他轻笑了声,无力中透着无奈。   反正这又不是别人,说可爱就说可爱吧。   他叔正经,但他徐叔就是个笑面虎啊,面上儿随和得好像什么事都能商量,实际上有八百个心眼子,在他十二三岁开始蹿个头之前,乱七八糟的照片没少拍。   大摄影师的日常爱好就是拍他叔和他。   他叔都是各样的美照,他都是……丑照不至于,但乱七八糟是一点都不虚说,是成年人想想都觉得无脸面对的乱七八糟。   他缓了口气,决定跳过这茬,直奔主题道:“要不吃饭吧?吃完了你俩赶紧过二人世界去,别搁这儿祸祸我们的眼睛。”   梁昭宁跟徐嘉睿对视一眼,成成成,要过二人世界的到底是谁呀?   他们不说。   季央这顿晚餐吃得舒服,梁焕云早把自己的口味给人家透了底,再加上两位长辈都不是难相处的人,还挺关照他,实际上比前些天跟谭家人吃饭更自在。   而且他跟梁昭宁除了梁焕云小时候的糗事之外,其他不少方面也很能聊得来,电影、阅读都有得说,聊到艺术、时尚这块儿一样接得上茬,聊得有来有回。   这感觉很奇妙。   他已经很长时间没跟人这么聊过天了,毕竟聊的那些东西都不是生活必需品,而说到对艺术的熏陶和了解……大概是从林欣彤开始的,这算是对方留给他的一点好吧。   过去暂且不提。   等送走两位长辈,他用手肘戳了戳梁焕云的手臂,将手机递过去,把刚才没好意思让长辈知道的事儿说给了眼前人听。   他笑盈盈道:“我挑了一张你小时候的照片当桌面,喏,超可爱!”   梁焕云一瞧,那张照片里的自己十岁出头,穿着浅蓝雪白的水手服,戴着毛茸茸的小脑斧耳朵,短裤上还带着条长尾巴,笑得傻乎乎的。   简、直、不、忍、直、视。   他直接把季央单臂抱了起来,对方揽着他的肩自然就把手收了回去。   他一边往楼上走一边压着嗓音道:“你高兴就行,爱咋咋地,尽量……别让我看见,别人看不看见的无所谓,反正你说了也没人信。”   季央的笑意挂在眉梢就没下来,收获这些照片是今天的意外之喜,而且梁焕云说的确实是实际情况,谁能把这么可爱的小孩子跟行事雷厉风行的梁大佬联系在一起呢。   他笑应道:“我多注意~”   说到这儿他口风一转,相当感慨道:“你叔叔说你没谈过恋爱,我信,不好意思之前那么想你。”   !!!   这对梁焕云来说妥妥是天降馅饼,是要大声说谢谢叔叔的程度!   他的语气都不由得扬了起来,“是吧,现在总算信了?还是长辈的话好使。”   季央微微低头跟梁焕云对视,认真纠正道:“那也首先是你表现得好,我跟你相处这么长时间了,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以前以为你只是在每一段关系里专心,没想到……是真的没谈过。”   归根到底还是梁昭宁的话契合了他对梁焕云的感觉,水到渠成让他信了。   掀开了那层模糊的面纱。   梁焕云的笑容藏都藏不住,说到底这是对他的认可,正好,今晚上的事儿他知道该怎么说了。   季央明白梁焕云对自己有那个意思,说完这茬就没再继续了,总感觉再说下去会很危险。   而且……对方的笑容晃眼得很,看着看着他心底里都有些火烧火燎的了。   咳。   他赶紧扯到了别的事儿上,问道:“时间还早,再看个短点儿的电影吧?正好看完睡觉。”   “行。”   梁焕云抱着季央回了卧室,将人小心地放在沙发上,也不再说游泳锻炼的事儿了。   他把桌上的软糖罐子往远处拿了些,又递了平板过去,“今天蛋糕都吃了,不能再吃糖了啊,我有份资料忘车里了,去拿一下,十分钟就回来,你先挑挑看什么电影。”   “好~”   答应完,看着梁焕云转身出去,季央下一秒就把糖罐罐扒拉了过来,靠在沙发里挑选电影,找个轻松舒缓点的吧。   听到开门声时他抬起头道:“我刚选好,你……这是干嘛?”   他愣怔地盯着走进来的梁焕云,对方一边抱着一捧白玫瑰,另一手提着个精致的小礼盒,这架势……这架势是要干什么?!   不对!这绝对有问题!!   梁焕云缓步走近,注视着季央的眼神带着灼灼的热度。   就今晚。 第三十四章   季央蜷着腿靠在沙发里, 抱着小罐子,都忘了赶紧把糖收好,眼神直戳戳地盯着梁焕云。   在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到一米时, 他终于反应了过来,赶忙道:“平时不都管家负责插花的嘛, 今天怎么自己拿上来了?等会儿有时间了再弄, 电影我选好了, 先看电影吧?!”   梁焕云清楚季央在试图回避, 但箭在弦上了,他没打算放下手。   总要试一试。   他暂时没去戳穿季央偷偷吃糖这茬事,在对方跟前蹲了下来,没绕弯子, 开门见山道:“这是包扎好的花束,不是专门插花的鲜切花,电影待会儿再看,我有话要跟你说。我们之间一开始是协议恋爱, 但这段时间相处下来,我确实喜欢上了你,央央——   “愿意和我谈个初恋吗?奔着一辈子去的那种。”   季央一怔,糖罐子和平板都掉了,亏得糖果余量不多才没撒出来。   他手忙脚乱地去收拾东西, 借此避开了梁焕云坦然又仿佛燃着灼灼火焰的眼神,但对方的声音却一直在他的心尖尖上回荡。   喜欢他?谈个初恋?一辈子?   每个词都是沉甸甸又滚烫滚烫的。   烧得他脑子里一团乱麻, 心头处一片灼热。   梁焕云看出了季央的惊慌失措, 没有催促, 等对方慢腾腾地将小糖罐和平板都放好,他才倾身靠近了还是不看他的人, 继续道:“在你前头我没喜欢过谁,也是头一回知道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很……复杂。   “看见你笑就跟着高兴,你眉头皱一下就觉得天都阴了,说实话我不喜欢情绪跟着别人跑,会让我有种失控的感觉,但要是你的话,我乐意。   “我想换个身份陪着你,照顾你。如果你对我也有好感,我们谈谈试试,怎么样?”   季央垂着眼,眼睫不住地颤抖。   这是二十多年以来第一次有人跟他表白,他不是没有触动,对梁焕云他确实有朦胧的好感,但同时知道两人之间根本没可能,一个将死之人没资格谈爱情。   试试看怎么样?   不怎么样。   他缓了下情绪,尽量克制住心底里翻涌的情绪,转回视线跟梁焕云对视,回应道:“我不想谈恋爱,我的人生规划里没有这个选项,以前没有,现在和以后也没有。”   季央说得冷淡镇定,梁焕云却从对方眼底看到了压抑的情绪。   一点开心,一点难过,一点无措。   他没直接放弃,接着道:“很多东西都是从无到有的,人生规划也不是定了就不能变的,看实际情况调整对吧,你对我不是一点感觉都没有,是不是?你的眼睛都告诉我了,所以只是试一试,谈谈看,没有要求你必须喜欢我、跟我结婚过一辈子。”   季央抿了抿唇,沉默下来,强迫自己快速思考对策。   梁焕云不是轻易放弃的人,说些不疼不痒的话根本没用,不可能打消对方这个错误的念头。   顺着这个方向想清楚后,他当即辩驳道:“你之前都没谈过恋爱,你说你喜欢我,可能只是你自己的错觉。   “仅仅是因为你没遇见过我这样的人,没跟别人像跟我一样相处,把一时新鲜当成了‘喜欢’,要不了多长时间,等你觉得我乏味无趣的时候,就会觉得这样的新鲜不值一提。   “协议期两年就挺好,时间一到我们好聚好散,能留一份还算不错的念想就足够了。”   梁焕云皱起眉,“不够!”   觉察到自己的情绪起伏,他很快把音调又给降了下来,“我是没谈过恋爱,但不代表我连一时的新鲜和真正的喜欢都分辨不出来。   “我要是看上了一朵花,直接折了带回来看两天,枯了就丢掉,这才叫新鲜。   “但我对你怎么样你心里有数。   “我不是折了一支白玫瑰回来插花瓶里用水随随便便养着,是把玫瑰连带着根地整株挖了回来,又给栽土里小心看护着的,我没想让‘它’枯萎,我想他能享受到阳光,能吹一吹暖融融的风,能开开心心地舒展叶子和花瓣,能好好地一直开放。”   梁焕云说这些的时候神情坦然,一双眼里是笃定与温和,季央听着、看着,心里鼓鼓胀胀。   一句话就像一缕阳光。   听完这段话,整颗心就变得暖洋洋了。   他不否认自己对梁焕云有好感,但这是不该存在的好感,他没打算谈恋爱,没打算再活几年,也活不了几年,根本没有谈恋爱的兴致,要真的谈了……那才是真的害了眼前人。   既然这样说不通,那就……   他略微瞥开眼,道:“不管你说什么,我的想法不会变,我不打算谈恋爱,你想谈了也别找我,我没法给出你想要的回应。   “如果梁总愿意,我们就继续维持协议恋爱的关系,合格的小情人该履行的责任和义务我一定履行好;如果梁总不愿意,非要谈什么正儿八经的恋爱——   “协议就提前结束吧。   “我从梁总这里得到了不少好处,两年后会给你足够的报答。”   面对这样直截了当不留退路的拒绝,即便梁焕云提前就有心理预期,心里依然不是滋味,季央的话说到这种程度,他已经得到了答案。   只是这答案也太过决绝了。   四目相对,两相沉默,他搂紧了怀里那束玫瑰。   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季央心里咚咚咚直打鼓,没忍住去看梁焕云,道:“看样子梁总是打算结束……”   “没有。”   梁焕云打断了季央的话。   他神色淡定,也难免带着些郁卒,站起身把玫瑰塞到对方怀里,小礼盒也放在了旁边,没再说什么,转身走进了浴室。   季央脸上冷静和淡定的面具裂开了一条缝,懵得不行。   这是什么意思?   是说协议继续,但不会再坚持要跟他谈恋爱了……吧?   他看了眼怀里的一大捧白玫瑰,随后愣愣地望着浴室的方向,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感受,心底里的感觉对他来说他过陌生了。   他一动不动地盯着,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直到梁焕云出来才回过神,对方身上还是刚才的衣服,不是去洗澡了?   稍微缓这一下,梁焕云躁动起伏的情绪堪堪压了下来。   他没走太近,在三五米的距离就停了下来,交代道:“泡澡水给你放好了,去泡一会儿就睡觉吧,这个玫瑰……你想留着就随便插个花,不想留就扔了,礼物的话,我以前不是没送过你礼物,就当跟以前一样,留下吧。   “我出去一趟,不用等我。”   哎?   看着说完就走的梁焕云,对方都走出房间了季央才反应过来,尽管大佬有压抑情绪,但他还是看出了苗头。   谁的表白被那样拒绝了还能有好心情?   他略慌乱地站起身,却因为一个姿势时间长了,又紧绷得慌,猛一下站起来有些头晕,等他缓过这阵头晕跟出去,刚走到楼梯口就听到了大门关上的声音。   他一手搭在栏杆上,缓了口气,看向另一只手臂环抱着的玫瑰,不由得苦涩地笑了声。   跟出来干嘛呢。   就算叫住了梁焕云,他能说什么?   他都把话说得那么绝对了,大佬就是生气冲他发脾气都能理解,却只是帮他放了洗澡水,叮嘱他早些休息,还给了他收下表白礼物的台阶,现在离开公寓……   是不想跟他吵架,或者是担心情绪上头说重话吧。   他抱紧了眼前这捧玫瑰,突然觉得鼻子有些酸。   他在楼梯口站到脚麻了才慢吞吞回到卧室,把玫瑰放下就听话地去泡了个澡,等出来时又把玫瑰花束给拆了插好。   林欣彤精通花艺,多年相处下来他多少懂一些,算是会这个。   看着水晶花瓶里纯白无瑕的白色玫瑰,他有些晃神。   梁焕云为什么要选择白玫瑰?   这样干干净净的纯粹并不适合他,他心里只有黑深冷的沼泽、泥泞,这玫瑰跟他丝毫不搭调,也不知道对方看自己是戴了多厚的滤镜。   他神情平淡,似乎没什么波澜,但眼底些微的光泽变化却透露出些许的不平静。   他本来没想拆礼物的,但躺床上之后辗转反侧半天睡不着,最后还是爬起来拆开了放在茶几上的礼物盒,这一看让他寂静的心湖泛起了圈圈涟漪。   是一支放在透明水晶罩里的玫瑰。   荆棘白玫瑰。   整个摆件不过十二三厘米高,却十足精致,花朵用的和田玉,花茎和两片叶子用的帝王绿翡翠,立体雕刻细致入微,连每一根刺都栩栩如生。   除了这支玫瑰,最下面是已经破碎的荆棘,就好像整支玫瑰是从荆棘丛里长出来的一样,将荆棘碾落了踩在底下,兀自美丽。   这是梁焕云想告诉他的。   看着看着他突然就忍不住眼眶的酸涩了,直接坐在沙发边的地毯上,整个人蜷了起来,心里的难受跟着眼泪一起无声流淌。   如果……   如果他没有被交换到季家,如果他能够在谭家长大,那他现在一定不会变成这样千疮百孔的废墟,他一定能学会爱,一定有勇气去开始一段感情,更不会像现在一样只能再活两三年,他会拥有无数的可能。   但一切都在二十二年前那一天被彻底改变了。   所有的可能被扼杀,只留下了救出母亲这一条路,可这条路却一开始就是死路。   如今的他不过是一片遍布着断壁残垣的废墟,连活着都难……不,是根本活不了多久,谈何去爱人,因为一点好感而听了梁焕云的话真的去试试,那不就是对人家的伤害吗?   没必要。   现在的协议恋人关系就挺好的,给彼此都留了余地,这两年只当是死前命运给他的礼赠吧,别去奢求更多,等协议期满他们一别两宽,就是最好的结果。   他缓了又缓,才重新回到床上,捞过软糯糯的垂耳兔躺在了梁焕云那边,整个人脱力了一般陷在被褥中,他把脸埋在了兔兔柔软的耳朵里,疲倦地闭上了眼。   他知道自己的拒绝没错,但还是……   很难过。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还做了不少梦,第二天早上睁开眼时都九点了,他回复了李哲担心询问的消息,只说是睡过头了,半个小时后楼下见。   他睡了一觉跟没睡差不多,没什么精神,冷水洗了个脸勉强好了些,但一抬头看到镜子里双眼通红的自己,他瞬间有几分夹杂着失落和难过的烦躁。   就这状态,谁看了都以为他昨晚上疯去了,哦,不对。   是又又又熬夜了。   他自嘲地笑了声,换好衣服后从梁焕云那些五花八门的配饰里挑了副墨镜戴上,遮点儿算点儿,夏天戴个墨镜再正常不过,至于到公司后被助理他们看见这双通红的眼睛……理由啊?除了熬夜还是熬夜,没有其他。   他没有向其他人倾诉的念头。   还没吃饭让他有点低血糖,扶着栏杆慢步下楼,本来打算墨镜一戴,什么都不care的,但突然闻到了不该出现在……起码是现在不应该出现在公寓里的食物香气。   他顾不上戴墨镜了,快步下楼,映入眼帘的就是正在开放式厨房里忙忙叨叨的……梁焕云。   他一下顿住,为什么?   为什么对方会回来?还在做早餐,都不生气的吗?!   听到脚步声,梁焕云给煎蛋翻了个面儿,抬眼看过去,笑道:“过来坐吧,马上好,吃完早餐我们简单聊聊,关于协议我想补充些条款。还有,我在楼下看见李哲了,很快说完,不耽搁你上班。”   季央微皱起眉,脑袋上一排问号,乱糟糟的脑子有点处理不动眼下的情况。   梁焕云看上去似乎是一夜没睡,眼睛微微红,但神情却放松,昨晚上出去时隐约的暴躁和难过已经消失不见,所以昨晚上干嘛去了?   衣服都换了一套。   而且,什么补充条款? 第三十五章   看季央站在原地CPU还在卡顿的样子, 梁焕云把早餐都摆好在吧台上,随后才又递了个眼神过去,带着些缓和的笑意, “过来吃饭吧,不是已经迟到了?”   季央咬了下嘴唇, 怎么跟没事人一样啊。   他慢慢挪过去, 坐下后看着早餐, 发现只有一份, 抬起眼问道:“你不吃?”   梁焕云在里侧的高脚椅上坐下,颇有点懒洋洋地撑在吧台边,“吃不下,你吃吧, 我等会儿去补个觉,睡起来饿了再说。”   季央想问梁焕云昨晚上做什么去了,但一想到自己的身份和立场又把话给咽了下去,就算平时能开个玩笑问一问, 展现点儿小情人的在意,甚至是醋意,只是现在……   他张不开这个口。   早餐仍然很合他的喜好,一小碗蔬菜粥,搭配了清爽有滋味的小菜和杂蔬小煎饼、煎蛋, 尽管没什么胃口,但他还是一口不剩地吃完了。   一样一点, 分量刚刚好。   放下筷子, 他看向已经盯着他半天的梁焕云, 询问道:“什么补充条款?我之前就答应过,我把自己都给你, 随便你想做什么都行。”   他想不出来还有需要补充的地方。   梁焕云直起身,注视着季央的眼睛道:“昨晚上的表白你不用有心理压力,被喜欢不是你的错,你继续履行合约义务就行了,也就是继续当我的同居人。   “另外我想补充的条款是——   “你需要适当地锻炼锻炼身体,我不想你三天两头生病,那不是在给我自己找麻烦吗,虽然我也不怕这个麻烦,但看见你病歪歪的难受样子我跟着难受,所以为了让我自己舒心一点,你努努力增强些体质。   “就你喜欢的游泳吧,为了防止你赖床,就放在晚上,每周三周六各两次,每次半小时,这不难吧?我陪你。”   季央不无疑惑地眨了眨眼,就这?   被不知好歹的小情人拒绝表白,一晚上过去梁焕云不止真的不打算结束协议,还要补充条款,结果就补充了这样一条?   这不开玩笑吗?!   他皱起眉,“你要不要再考虑清楚些?”   “一晚上足够我考虑清楚了,”梁焕云利落将餐具丢进洗碗机,转到吧台外侧,停在季央身边继续道,“我清楚我不想失去什么,说到底就是个心甘情愿而已。”   季央仰起头看着神情不无困乏的梁焕云,无可辩驳。   他略微讷讷道:“我没不答应的理由,但是我一开始就说了,做什么都行的前提是不能耽误我工作。”   “知道知道。”   梁焕云笑了笑,熟稔地揉了把季央的头发,拿起台面上自己的墨镜给季央戴上,随即转身往楼梯那边走。   他的嗓音透着微哑,道:“晚上早点儿回来,等你吃饭。”   季央应了声,盯着梁焕云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见。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又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一样猛得放下了手,起身往外走。   瞎胡乱想什么,能这样已经很好了,锻炼就锻炼,反正有不耽误工作这个大前提在,不锻炼他也能找到借口躲过去。   再不行就撒撒娇、耍耍赖、装装病,总有一样对策能管用。   他根本就没锻炼的兴致。   糊弄几次,梁焕云觉得没意思了自然会放弃,对一个有求生意志的人来说,不用监督就会自己好好锻炼,对他这样的人来说,一百个人盯着都没用。   俗话说烂泥扶不上墙,他这片废墟也重建不起来。   都是无用功。   坐上车后他没摘墨镜,吞了片药就闭上了眼养神,他情绪有波动,还是先吃药比较好。   李哲从后视镜看着季央,尽管对方戴着一副能遮住小半张脸的墨镜,但露出来的下半张脸依旧苍白,显然是昨晚上没休息好。   他想了想,开口道:“梁总回来的时候我看见了,是朋友送他回来的,就是徐家的少爷,他走的时候跟我聊了两句。”   季央听见这话,没睁眼,下意识用一声鼻音做了回应,示意对方说下去。   李哲斟酌着继续道:“梁总拖着人家喝了一晚上的酒,临到天快明才吃了醒酒药,专门洗了澡换了衣服赶回来,说是……不放心你。”   季央放在腿上的手慢慢蜷了起来,指甲抵在手掌上,生疼。   原来是喝酒去了。   梁焕云之前答应过他要戒烟戒酒,那之后他就真没见对方在公寓里喝过酒吸过烟,平时相处的时候凑近了也闻不到一点烟味酒味,他对这些味道相当敏感,稍微一点就能闻出来。   对方言出必行,他是相信的。   但这回是真的难过了吧,毕竟第一次喜欢人,第一次表白,就收到了那样直白的拒绝,还威胁对方不愿意就可以提前结束协议。   要不是真的喜欢、看重,以梁焕云的身份和地位,凭什么忍着他、纵着他?   没这个道理。   他睁开眼看向窗外,快速地眨了几下眼睛,他何德何能,让那样的人物为他做到这样的程度,但越是对他好,他就越不能放纵自己。   他不能给了对方希望,又残忍地夺走。   一开始就把话说清楚是最好的。   他们之间没可能,一开始是协议关系,之后也只能是这个关系,直到结束。   既然已经这样了,他索性大大方方将梁焕云送的那朵永生荆棘白玫瑰带到了办公室,就摆在星象仪天气瓶旁边,工作之余看见了总是慰藉。   不管俩东西摆一起相不相衬,他反正是很喜欢。   另外他本来打算消极怠工应付一下锻炼,但梁焕云所做的不只是要陪他锻炼,对方连他的一日三餐都给一并负责了。   早晚大佬做饭,中午虽然是在公司,但他的助理田莉跟大佬联系相当密切,大佬说点哪家餐厅就点哪家,他看了,有一部分还是私厨。   为了让他吃好、多吃两口,是费尽了心思。   这个情他领。   毕竟是为了维持生命,没关系,吃什么不是吃,对方能因为这样放心点儿就行。   这么过了三天,梁焕云没见季央反对什么,吃饭方面相当乖巧听话,他本来以为对方是真的愿意配合了,但说好的第一次锻炼就被放了鸽子。   有了第一次,紧接着是第二次、第三次。   两周过去,愣是一次锻炼都没完整进行下来,哪怕单次只有半小时。   季央要么是缠在他身上撒娇耍赖喊哥哥,说不想下水,说好累好累只想睡觉;   要么就是下水了之后耍赖皮,扒拉在泳池边根本不去游,他要去掰扯对方的手,小撒娇精就眨着那双水淋淋的桃花眼看他,只把他看到心软妥协;   再不然就是说头晕、说吃多了胃不舒服,那他也真不敢赌对方是在瞎胡说,万一真不舒服了怎么办。   总而言之,季央主打就是一个拒绝锻炼。   摆烂。   摆得花样百出。   又一个周三,他下定了决心不能再让季央糊弄过去,吃过晚饭后又休息了半个多小时,他就催着对方去换衣服,然后将人抱到泳池边,俩人拖拉了十几分钟才做完热身,然后他就抱起季央把人直接放在了水里。   他自个儿蹲在岸边,义正词严不容商量道:“乖,今天就游一个来回,游完我们就去泡澡。”   季央双臂交叉搁在岸边,仰着头看向梁焕云,眉头微蹙,他抿了抿唇,小声道:“我小腿好像有点抽筋,要不今天算了吧?万一游过去了突然抽筋,那就要呛水啦,好难受的。”   梁焕云捏了捏季央的脸颊,道:“上来我给你揉一下小腿,要是好好的……再下水?”   见糊弄不过去,季央摇了摇头,梁焕云松手后他清了下嗓子,没继续说抽不抽筋的,转而道:“这周末谭总邀请我去参加一个峰会,就在市区,我下意识想拒绝,但这个会议……其实我有点想去,可是门票好难拿哦。”   梁焕云由着季央往别地儿扯,顺着道:“一两张票而已,你想去我找人安排,不难搞定。”   季央勾住梁焕云的手指,有些为难道:“谭总先一步邀请我的,要是你后面再去找票,让人家知道了不是……不太好么。”   “所以?”   季央弯起眼睛,也不说话,只是晃了晃两人勾在一起的手指。   梁焕云看着看着,不由得叹了口气,道:“这样,你游一圈儿,我陪你跟谭总一起去参加峰会,怎么样?”   季央想了想,点了点头,随后抬起跟梁焕云相牵着的手,笑意盈盈道:“那拉钩钩,再盖个章,不许反悔。“   梁焕云失笑,跟季央大拇指对着大拇指盖了个章,“是我要担心你会反悔。”   “才不,我是先兑现的好嘛~”   季央应完,松开手离开岸边,真的乖乖去游了一圈,就是慢悠悠的,到那头之后休息了好一会儿才回来。   不得不说他确实太缺乏锻炼了。   在中间有休息的情况下,爬上岸时他的腿和手臂还是有点发酸发软,要不是梁焕云反应快揽着他的腰给捞到了怀里,摔一下是妥妥的。   等季央站稳后,梁焕云用宽大的浴巾把人整个裹了进去,又重新揽着腰抱好,问道:“你这是脚滑还是腿软?”   季央垂下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怎么还抢自己的话呢。   他在梁焕云肩上蹭了蹭,“好哥哥~去泡澡吧,好累好累的,我想早点儿睡。”   成嘛,反正梁焕云是很难对季央的撒娇娇有什么免疫力,他把人直接抱了起来往里走,嘴上没忘计划道:“等会儿我给你揉揉,别明天起来胳膊腿酸疼,一开始游一圈儿,往后慢慢的能稍微加点儿量。”   季央含糊地应着,今天这算是借着一起去参加会议的机会安抚安抚大佬吧,下次?谁知道什么时候,能拖就拖,他是真的一点不想动,只是动脑子就够费劲儿了。   他实在没这个体力折腾锻炼,脑力劳动也很消耗能量的哇~   两人这边都说好了,但周六的峰会到底还是没跟谭琪璋一起去。   谭钰知道了非要一起,说去长长见识,拉扯到最后,谭琪璋索性不去了,左右有梁焕云陪着,他并不担心,现阶段他不想俩弟弟撞一起去。   他最近一直在查当年交换孩子的始末,基本上清楚了,现在两家是处于心知肚明的状态,但总要摊牌的。   事要说清楚,给出一个交代。   季央这边,他的心情有些说不上来,失落吧不至于,就是有些气恼谭钰的搅局,什么长见识,明明就是不想他单独跟谭家人接触。   不管怎么说,参加完峰会回来,他还是给谭琪璋发了消息简单聊了几句,这次他挺感谢对方的,被惦记的感觉谁会不喜欢呢?   能珍惜的还是要珍惜。   峰会当天是周六,当晚梁焕云主动说这天累了先休息,他乐得轻松,关于游泳的话是一句不多说,就指望着大佬催他运动的这阵子热度赶紧过去。   但是,他没想到梁焕云真不是三分钟热度。   下一个周三,临下班时他正打算梳理下最近的数据,出去谈合作的郑贺今恰好回来了,还带回了好消息,他就直接叫了高层一起开会协调接下来的安排。   加班是免不了的。   他跟梁焕云发消息说了不回去吃饭,让对方不用等,他在公司吃工作餐就行了,方便,而且田莉安排的还是大佬推荐的那些餐厅,也能放心。   等忙完了回到公寓,已经是九点半了。   他径直回了卧室,却没找见梁焕云的身影,搁书房、影音厅、健身房找了一大圈还是没见人,可他给对方发消息后收到回复了,大佬说就在公寓啊,人呢?   他思索了半晌,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十分不妙的猜想。   今天可是周三。   坏了。   他一路小跑着去了顶楼,偌大的空间只有泳池边一圈浅色的氛围灯带亮着,让整个顶楼不至于漆黑一片,也让他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躺椅上的人。   只模模糊糊一个人影,根本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但从气场上感觉……沉沉的。   他调整了下步幅慢慢靠近,语气带着轻快的笑意,问道:“一个人摸黑坐在这儿干嘛?”   回应他的是一声意味不明的笑。   这样的笑声对着他是少有的,让他脚步一顿,没再靠近。   坐在一片昏暗中的梁焕云盯着停在三米多远距离的季央,眉目掩藏在阴影中显出几分难辨的晦涩。   他的语调是难得的冷淡,“季总,今天不是你的固定加班日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还真是稀奇。”   季央一下皱起了眉。   梁焕云是第一次这么称呼他,听着对方这样冷硬中夹杂着隐隐怒火的语气,他知道要遭,这估计是真生气了。   直到这一刻他才清晰地意识到一件事,要他锻炼根本不是梁焕云的一时兴起,更不是只嘴上说一说。   对方认真了。 第三十六章   一片寂静中, 两人半天都没动作,只有泳池里水波微漾带着些碎光,让整个顶楼显得没那么死寂。   季央注视着梁焕云, 对方的怒气到了现在依旧是压抑着的。   他慢吞吞走过去,在梁焕云跟前蹲下来, 双手交叠搭在人家膝头, 微微蹙起眉小声道:“对不起嘛, 你别那么叫我, 多生疏啊,而且我也不是故意要放你鸽子的,是临下班了突然要开会,早点儿确认住也好往下推进呀, 是很重要的项目。”   梁焕云垂下眼,瞧着季央委屈巴巴的模样,他当然心软,但一味心软只能让对方一而再再而三地翘掉锻炼。   他反驳道:“就算不是要开会, 你也能给自己找别的工作拖延时间,你自己说‘固定加班日’的说法不对吗。”   说到这个季央就有些心虚,他确实是……这个打算。   对方不提他还以为是慢慢的倦怠了,没想到给他记得清清楚楚的,这是忍不下去了才跟他把话说明白。   看季央眨了眨眼, 梁焕云就知道自己说的一点没错,“之前跟你说增加条款, 你答应了, 但没打算真的好好锻炼, 就是在糊弄我,是不是。”   是肯定句。   季央抿了抿唇, 尽管梁焕云说得淡定,可他清楚对方只是面对他的时候在压抑火气。   敢这么糊弄大佬,他估计是头一个。   他低下头,身体稍稍前倾直接趴在了梁焕云的腿上,嗓音低低的,“锻不锻炼对我来说没什么差别,脑力活动不也等同于锻炼了吗。”   看着还在嘴硬的季央,梁焕云轻轻揉了揉对方留给他的发顶,一如既往的柔软。   但他的神情沉沉的仿佛笼罩着一层死亡的阴翳。   他缓了下才开口道:“上次在医院顺带着给你做了些检查,你的身体状况……可以说很糟糕,再这样下去不是没有猝死的风险。   “风险还很大。   “季央,你根本就没打算活多长时间是吧,所以才一点都不爱惜自己。”   季央一怔,突然反应了过来,比起接二连三被放鸽子,他有寻死的念头才是梁焕云真正介意的地方。   意识到这点的瞬间他不由得哑然。   大佬对他是认真的,也是真的关心他,对方之前说奔着一辈子去……不是表白时说的好听话这么简单。   没谈过恋爱的人,一旦喜欢上了某个人,就是动真格的,像老房子着火,一发不可收拾。   他现在感受到了。   可他真的没办法回应,没人教过他怎么去爱,他也不觉得自己还能去爱人。   长久的沉默之后,梁焕云一下一下抚着季央的头发,道:“成长在季家那样的环境里,你对世界失望、会厌世,我都不奇怪,要你没心没肺地热情开朗那不现实,但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你有很多机会,有很多可能,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你说自己是废墟,废墟怎么了?我们可以一起重建,重建不了就随它去吧,还能另辟新址,远不到放弃的地步。   “季博平和林欣彤都是过去式,现在你身边还有别人,宋思远、我,包括谭家,看看眼下,我们都会陪着你走下去。   “为了你自己……就算不是为了你自己,为了身边人考虑,为了不让他们担心你,也要努力着让自己过得更好点儿,对不对?   “为了你在意的人和在意你的人,照顾好自己。”   季央的视线虚虚地盯着斜下方的地面,眼睫微微颤抖,心里难受。   说到底,梁焕云是在担心他。   他在意的人……他在意谁?他唯一的朋友宋思远,身边这位他不知道该怎么定位的梁大佬,还有谭家那些人,他当然在意,相应的,大家也是在意他的吧。   不知道他厌世就还好,知道了肯定会担心。   他的消极态度对关心在意他的人来讲未尝不是一种伤害。   大家想让他好好活着,可他真的很累很累了,连呼吸都觉得累,能有片刻的放松就已经是奢侈,这样破碎不堪的他还能怎么好好活下去。   既然不行,那为了暂且安抚住猜到他真实想法的人……   是不是可以撒一个小小的谎?   想到这儿他没有拖沓,很快拿定了主意,抬起头直直地望进梁焕云沉沉的眼里,微微笑道:“对不起,是我只顾着自己钻牛角尖,忽略了身边人,只以为……自己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没顾及到大家的心情。   “我不喜欢让在意的人失望、难过,以前对林欣彤是,现在一样是。   “所以你放心,我会好好活着,健健康康地活着,就算协议到期我们分开了,我答应过你的事情也不会变卦。   “一定好好活下去。”   梁焕云定定地注视着季央,分辨着对方的话有几分是真心,几分是糊弄。   季央的眼在昏暗中依旧澄亮透彻,相当真诚,似乎真的把他刚才说的话听进去了,但他总有些疑影,不过也没关系,只要答应了,表面上的工夫总要做,以后走着再看,反正他不会放手。   死是再容易不过的事儿,活着很难,可活着才能拥有无数可能。   找到失落的幸福的可能。   这样东西没人不想要,哪怕再嘴硬的人都拒绝不了。   他抚着季央的脸颊,神情终于舒缓了一些,“我不管你这话是哄人的权宜之计,还是真心实意的,随便你怎么想都行,但你既然答应了,一些事儿就要落到实处,甭想再糊弄我。”   季央怔了下,明白梁焕云不完全相信他的承诺,不过没关系,还有时间,他会让对方彻底相信的。   相信分开后天各一方了,他也会好好活下去。   给人留一份念想吧。   这是他仅能做的。   他抬起双手握住梁焕云的手,嗓音轻柔,“我会继续好好吃饭,就算工作忙也不会随便扒两口就算吃过了,还有我们说好的一周两次的游泳,就从今天开始,我保证做到。”   “言出必行?”   “言出必行。”   “行,”梁焕云应着,眼神示意了下泳池,“那就去换衣服吧,我在这儿等你。”   “好。”   季央是真的决定了要听话地适当运动一下,他不感兴趣,也觉得没必要,但人嘛,总有在意的人和事,所以哪怕他觉得是做无用功,也一样愿意去做。   没意义,可值得本身就是意义。   他撑着梁焕云的膝盖站起身,刚迈出去一步就出师未捷先栽跟头了,腿脚酥酥麻麻好像针扎了一样,让他不由自主地往地上跪去。   大意了。   蹲这一会儿简直要命,除了脚发麻,他还头晕。   就是梁焕云反应够快扶了把,他的右膝盖还是直接磕在了瓷砖上,生疼。   在被梁焕云捞到怀里坐在对方腿上之后,他缓了口气,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下,“那个……还好还好,好歹有一个膝盖躲过一难。”   梁焕云看着季央,十秒钟的静止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季央赶忙解释道:“这个我真不是故意的……”   梁焕云抬手抵在季央的嘴唇上,手动给人静音了,他无奈笑道:“都正儿八经地答应了,你肯定会做,我没怀疑你,就是觉得……莽莽撞撞的央央怎么这么招人疼呢。”   季央一把扯开梁焕云的手,下意识反驳道:“谁莽撞了?!”   梁焕云就笑笑不说话。   季央被人家的一双笑眼给看得不好意思了,瞥开眼看向了泳池,稍微停顿之后他一边起身一边道:“那个……也不影响,不怎么疼,我去换……”   “不用换衣服了,直接泡澡吧。”   梁焕云说着,揽着季央的腰,把要起身的人直接抱在了怀里,站起来下楼,继续道:“都说通了,来日方长,不差这一次。”   季央揽着梁焕云的肩,另一只手摸了摸鼻子,总觉得有点……理亏。   他抬起头看向抱着自己的人,嗯——大佬是越看越顺眼,越看越帅气,这么出色的、这么好的人是他的,目光只注视着他。   好吧,是现在只看着他。   对他来说不用去想以后,珍惜当下就好。   这天摊开了沟通完,他确实有好好吃饭、好好锻炼,还稍微控制了下甜品的摄入,梁焕云承诺了游泳的时候会陪他,真就一次不落地陪了全程。   所以稍微锻炼一下没那么难接受了。   跟对的人在一起,无聊也能变得别有趣味。   九月初的温度依旧不低,带着夏季将散未散的热度,晚上游个泳还是挺舒服的,再泡个澡堪称享受,睡得都更香香了。   这天他懒洋洋地从浴室出来,只想往梁焕云怀里一窝去梦周公,但对方把他搂怀里之后没顺势躺下,还是靠坐在床头,并且把手机递到了他眼前。   有点奇怪。   他虚眯着眼已经开始犯困了,视线都没聚焦,嗓音模模糊糊又软绵绵的,“什么?你念我听吧。”   梁焕云搂着季央,神色有几分莫名,他知道谭家那边一直在查当年的事情,现在总算是到时候了。   他偏过头贴着季央的头发,放低了声音道:“你大哥发来的消息,说当年医院到底发生了什么全都查清了,周末约了两家人见面,把事情说开,商量下这事儿怎么处理。”   听到这话季央僵了下。   他就知道这茬早晚躲不过去。   谭家知道了孩子被交换,不可能当没发生过,要认他,也一定会追究当年的事情。   他闭上眼,好一会儿才重新放松下来,声音里透着点冷淡和嘲讽,“时间没办法倒流,查清楚了也改变不了现在的事实,而且把两家人聚一起能商量什么,是看林欣彤犯了什么罪还是怎么着?   “他们爱聚就聚,我不去。”   梁焕云放下手机,揉着季央的手指,缓声安抚道:“是个清算和交代,过去的事儿处理好了才能好好地往前走,那件事改变了你的人生轨迹,对谭家来说一样是过不去的坎儿,大坎儿,不管犯了错的人会付出什么代价,她的错到现在都没必要再隐瞒。   “而且你不想看看谭钰是怎么面对亲生父母的?你说他会不会认季家那俩?   “就算是看个热闹。   “我跟你一起去,不管怎么说没人能再欺负你、让你受委屈,你不想原谅的,谁来搞道德绑架都不行。”   季央心里烦乱,他单方面跟林欣彤和季博平都摊过牌,他痛恨这两人,也绝对不可能选择原谅,再说什么没有意义,可谭家人呢?   这个坎儿他已经是过不去了,但其他人还有机会。   比起看热闹,他更想他的父母兄长能迈过这道坎。   他回握住梁焕云的手,略有些疲倦道:“那就去吧,这段时间考虑下来,我还是觉得不跟谭家人走太近比较好,正好趁着这次机会把话说清楚。   “谭钰肯定不愿意跟季家相认,那就好好做他的谭家小少爷,别总是惹事。   “焕云,有你、有思远,还有我感兴趣的事业,这就挺好了,我的心不大,装不下太多的人和事,承载不了那么多感情。”   不走太近……梁焕云想了想,仍然觉得有余地。   他调暗了灯光,搂着季央躺下,还是从背后抱着人,又将垂耳兔兔塞到对方怀里,最后道:“先别这么快下定论,等见面后事情说清楚了再考虑考虑。”   季央无声地叹息了一声,他已经是深思熟虑了。   不过他没再反驳,梁焕云还存着侥幸心,那到时候一块儿给大家一个回应,把话说绝了就好,没事的,他可以。   他能做到。   一定能,必须能。   周末这天他像往常一样去了公司,于他而言没有休息日这一说,约好的见面时间是在下午三点,而他从早上一睁眼就开始有些焦躁了。   上午一直工作他还能控制得住不去想,放下工作就完犊子,跟梁焕云一起吃午餐时都开始走神了。   他没法保持彻底的冷静。   梁焕云没说什么,走神的人还在机械地吃饭,他夹什么吃什么,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乖了,那就先吃了饭再说。   等放下碗筷,面对问他中午吃了什么的梁焕云,季央是一脸懵,压根儿不知道。   梁焕云无奈归无奈,好说歹说哄着季央去睡了个午觉,尽管对方没睡着,但情绪好歹是稍微稳定了些,面对今天下午的事情,季央不管是焦虑还是紧张,他都能理解。   设身处地想想,他能想象得到对方从小到大的不容易、委屈、艰难。   而实际情况只会比他想象的更难。   所以他倒是希望季央生气了就说,能发泄出来比闷在心里强,季家那夫妻俩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一个比一个自私、欠骂。   往会所去的路上季央沉默着,被梁焕云牵着走楼梯到了三楼的包间门口时,他的手心里都冒汗了。   他下意识看向身边人,对方给他回了一个笑容,他怔了下,忽然就安定了很多。   他不知道谭家打算怎么办,但要是最坏最坏的结果……他身边还有梁焕云,对方不会背刺他,是可以放心依赖的存在呀。   他不是一无所有。   这就是他今天迈进这个包间面对谭季两家人的底气。   他轻轻勾起嘴角,转向包间门后笑容慢慢收敛,他展平嘴角,缓缓深吸了一口气,主动推开了包间门。   来吧。 第三十七章   随着包间门打开, 季央不再迟疑。   他握紧了梁焕云的手往里走,转过屏风一眼就看到了在场的所有人,看见他俩进来, 大家神色各异。   宋兰茵先一步起身走近,握住了季央空着那只手, 知道真相后她没有一刻不后悔, 想让罪魁祸首付出代价, 但事到如今却情与法难容。   面对着失散多年的亲生孩子, 她勉强保持住了温和的神态。   她的嗓音略带压抑道:“来了就好,今天……大家把事情说清楚,看以后怎么办。”   季央淡淡地应了声,倒也没抽出手, 而是越过宋兰茵往后看向站起来的其他人。   谭家几位的表情挺复杂,谭钰明显有些尴尬,而季家夫妻俩是跟着谭家人站起身的,多少显出几分怯懦和心虚。   另外一位么, 他见过。   这位就是跟林欣彤狼狈为奸的人,当年那家私立医院的妇产科主任——李曼,也是林欣彤的远方表妹,多亏了对方走投无路时大着胆子找上门威胁、要钱,他才意外听到了这两人的对话, 知道了当年的一些真相。   他的嘴角稍稍下敛,看这阵势, 今天一定很热闹。   简单跟谭家几位打过招呼, 他跟梁焕云坐在了侧边的双人沙发上, 而谭钰就在宋兰茵身边,挺有自知之明的, 知道整个家里自己最该依赖谁。   他转过眼盯着旁边矮桌上的插花,等着好戏开场。   众人坐定,谭琪璋跟父母对视一眼,随后又略带警告意味地看了看谭书廷,今天这场合把臭脾气压住了,别乱来。   最后他又看了看紧挨梁焕云坐着的季央,神情间带着些疼惜。   知道得越多,他们越是悔恨。   他压了压情绪,开口道:“大家都知道今天聚在这里是为了什么,我就不赘述了,简而言之,李曼当年是医院的产科主任,是她配合着调换了两家的孩子。”   季央随之看向李曼,对方比林欣彤年纪小不少,一张脸却遍布了饱经风霜的皱纹,想来这些年过得不轻松,但不值得同情。   对方的所作所为是一切错误的源头,是他一切苦难的开始。   他放在腿上的手下意识蜷了起来,还是梁焕云握住之后才稍稍回过神,这才刚开始。   他扫了眼林欣彤,对方脸色煞白,更透着些憔悴,才多长时间没见就眼见得衰老了很多。   怪谁呢?   谭琪璋的视线掠过季家夫妻俩,落在了李曼身上,“自己交代吧,把你说过的话当着大家的面再重复一遍,当心些,别说漏、说错了。”   李曼打了个寒颤。   她看了眼面带绝望的林欣彤,双手绞在一起,紧张又焦躁,到了这一步她能做的就是老老实实交代。   她只想着能撇清多少就撇清多少,语速都不由自主得快了,“谭总放心,我保证有一说一绝不隐瞒,当年……”   当年,她是在林欣彤的帮助下才当上妇产科主任的,欠下了一个大人情。   对方怀孕后自然是选择了她所在的医院,入院待产时又遇到了宋兰茵,两人的预产期相差没几天。   宋林两人本来就认识,有些交情,看到谭家夫妻恩爱,家境各方面都要更好,林欣彤就动了心思,不想再让自己的孩子遭受季博平的家暴。   谭家显然是一个绝好的去处。   她被人情绑架,又收了林欣彤不少好处费,答应了配合,还拉上了一位护士确保万无一失。   她们挑中了只剩一间产房的这天,她给林欣彤注射了催产针,又把催产药混在了给宋兰茵的果汁里,让两人被迫共用一间产房,中间只拉了道帘子,而因为是急产,原本要陪产的潭道元没在医院。   作为妇产科主任,她亲自给宋兰茵接的生,有意控制了产程让两个孩子前后脚出生,又制造了小混乱吸引其他人的注意,跟那边抱着季家儿子的护士快速做了交换,神不知鬼不觉,任谁看了也只当是凑巧和意外。   但事后却出了岔子。   因为护士觉得给钱少了,找她追要钱财,她俩在楼梯间发生了冲突,争执间对方被她推得滚落楼梯摔死,最后以科室矛盾结了案,她因为过失致人死亡坐了十年的牢,但咬死没说换孩子这事儿。   出来后她在林欣彤的帮助下开了家妇科诊所,生意多年来一直不好,林欣彤近两年又一而再地回避她,她实在撑不住了才找上门去用当年的事情威胁要钱,拿到一笔钱后她没再找事,安安生生的,直到谭家安排调查的人找上她。   叙述完她气喘吁吁,手颤抖着指向林欣彤,控诉道:“是她!主要责任在她!!   “我只是听信了她的鬼话才答应配合的,你们要算账就找她,换孩子的事儿是她提出来的,她出的主意、给的钱,我就是帮她实施了,错得最狠的人是她!!”   随着李曼嘶哑而带着疯狂的声音落下,包间里陷入了沉沉的死寂,只余下对方粗重的呼吸,诉说着当年那场风波。   林欣彤一句都没反驳,眼眶濡湿,微微低着头,显然一副任打任骂随便怎么着都行的姿态。   季博平呢,好像没事儿人一样,只收敛着表情陪坐着,没什么反应。   谭家这边尽管已经提前知道了这些,可再听一遍心里依旧不是滋味,在这件事之前谁能想到有人敢算计谭家,还是换孩子这样戳破了天的大事。   连最心软的宋兰茵看着季家夫妻俩的眼神都隐约带着恼怒和怨恨,而这不过是因为谭钰在场才有所克制的。   他们总不能让一手养大的孩子以为后悔养大对方。   梁焕云之前有猜测,这事儿林欣彤一个人做不了,肯定有帮手,今天算是解惑了,没想到里面还牵扯着一桩命案,而越是知道得清楚,就越是愤怒。   越是心疼。   他偏头看向季央,对方的呼吸略沉,情绪低沉中含着烦躁、愤恨。   觉察到梁焕云收紧了握着他的手,季央抬起头看过去,想笑一笑表示自己还好,嘴角微微扯动了下却只有僵硬,索性又放弃了。   直到今天他才清清楚楚地知道二十二年前都发生了什么。   为了自己的亲生儿子,一向温婉内敛又好脾气的林欣彤真是赌上了所有,豁出去了,好胆量呀,有这个勇气什么事儿做不成,干嘛不用来反抗丈夫的家暴?   说白了就是自私。   他都不知道该说林欣彤是胆大还是胆小了。   所有人都沉默着,心思各不相同,最后还是谭琪璋打破了沉寂,看向李曼道:“你录了音做了口供,是切实的从犯,逃不了,出去吧,外面有人等你。”   他不会让这么重要的证人脱离掌控,软禁不至于,但适当地掌握对方的动向有必要,以后的事情谁说得好?   他只能尽可能做万全的准备。   谭家以前已经犯过重大错误了,不可能再犯。   李曼如蒙大赦一般慌里慌张地站起来,对着谭家人连连鞠躬,嘴上不住说着对不起,离开前都没再看林欣彤一眼。   李曼出去后,大部分人的视线又集中在了始作俑者身上。   林欣彤整个人紧绷得不行,愧疚、难堪、痛苦,纷繁复杂的情绪几乎要将她淹没,就算来之前她自认为已经做足了准备,临了却还是张不开嘴。   季博平看看谭家人,再看看身边的妻子,当机立断地把自己摘了出去。   他扬声道:“这事儿从头到尾我都不知道,跟我没关系,俩孩子都好,不管他们怎么选我都没意见!”   谭钰和季央已经成年,是跟着养父母还是认回亲生父母家可以自己决定,即便没成年也需要尊重孩子的意见嘛,但对他来说没差别。   不管怎么样他都赚翻了。   跟谭家攀上这份关系能让他有许多获益,梁家……尽管跟季央闹掰了,但说不定还能有转圜的余地,反正公司方面的合作用不着发愁了,说是一步登天都不为过。   他看了看闷不吭声的林欣彤,尽力藏住自己的好心情,没想到呀,他温懦的妻子还做了这么一件大好事。   阴差阳错,让他得了天大的好处。   听季博平这么说,谭书廷没忍住直接反驳道:“你沾沾自喜个什么劲儿?要不是你家暴,你老婆能干出来调换孩子的事儿吗?丫的不反思自己还好意思说跟自己没关系!   “你们夫妻俩一个比一个错得离谱!”   谭道元揽着宋兰茵的肩轻拍了拍,听见次子的话只是看了对方一眼,没说什么,话是直白了些,但道理没错。   林欣彤是换孩子的主谋和始作俑者,动机和根源却在季博平。   哪个都有责任。   林欣彤看着急于撇清关系的丈夫,突然凄苦地笑了声,到了现在季博平都没觉得自己错了,肯定只想着能得到多少好处吧。   她没再迟疑、郁结,反倒放松了。   她颤抖着嘴唇开口道:“这件事千错万错是我的错,两个孩子都是无辜的,跟他们没关系,是我的错。   “这么多年我不知道做了多少回噩梦,没有一天不愧疚、不痛苦,现在事情真相大白……你们想怎么样都行,我都认。”   说着,她膝盖一软,往前跪在了地上,接着道:“我对不起你们家,孩子出生后你们一面都没见就换了两家的孩子,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还有……央央,妈……我不配当你妈妈,这些年让你受苦了,我对不起你……”   说着说着,她已经泣不成声,水落石出,她等着自己的惩罚就行了,再不用背着如此的重负。   然而。   宋兰茵的情绪压不住了。   她拂开丈夫的手臂,站起身盯着跪在地上的林欣彤,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脊背却挺直,怒斥道:“道歉?如果不是当年的事情被发现,被查得清清楚楚,你根本不会主动说,伤害已经造成,现在道歉能抵消……能抵消央央这些年受的苦吗?!   “后来你淡圈,慢慢疏远我,是不是害怕露馅?林欣彤,你对得起我们之间的交情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还好意思说对不起?!   “你不配得到原谅!”   他们就算了,被蒙在鼓里这么多年,生活还算正常,可季央呢?没有一天不在地狱,这口气她怎么咽得下去!   她的亲生儿子本该拥有父母兄长的宠爱,健康快乐地长大,拥有最好的一切,现在呢,对方身上和心里全是伤。   只是想想她就觉得要窒息,恨不能这夫妻俩立刻进监狱!   谭钰仰着脸怔怔地看着宋兰茵,他印象里的母亲向来温文尔雅,说话和声细语的,他是第一次见到对方近乎失控的模样。   这让他没来由地升起了难以忽略的危机感。   他看了眼半低着头看不清表情的季央,又马上把眼神转了回来,握住宋兰茵垂在身侧攥成拳的手,期期艾艾地唤道:“妈……”   宋兰茵的眼神颤了下,愣了愣才从刚才的情绪里抽身。   她扭头看向谭钰,尽管不是亲生的,但二十二年相处下来,这也是她的孩子,林欣彤唯一说对的一点就是——两个孩子确实无辜。   尤其是季央。   她稍微收了收情绪,回握住谭钰的手,给了对方一个还比较温和的眼神。   谭道元看了眼谭钰,给妻子递了纸巾,对方坐下后又低声安慰了两句。   在宋兰茵这里碰了壁的林欣彤一样没忍住眼泪,但却没人会安慰她,她抹了抹眼泪,看向一直没说话的季央,凄哀道:“央央,你……”   “你不配这么叫我。”   季央冷淡地打断了林欣彤的话,他不想听对方说什么了,听到这个声音他就烦躁,也是这时他才抬起头。   眼里一片冷沉,就像一潭死水。   他嗓音冷厉道:“别道歉,我不可能接受,这话我跟你说过,不想再重复了,再来一次你还是一样的选择,你是愧疚不是后悔,所以道歉没有意义,没意义的话自然用不着说。   “我爱过你,但现在只有恨,只有厌恶,你想听的话,我只能说这个。”   听着这些,林欣彤绝望地闭上了眼。   季央说的没错,再来一次她确实还是会这么选,现在看她确实没选错,一手养大的孩子要恨自己,那就恨吧。   都是她自作自受。   而谭家这边只有心疼,也有愧疚,这种荒谬离谱的事情能发生,他们不是没一点责任,季央怎么说都不为过。   在宋兰茵的情绪稳定下来后,谭道元作为谭家的大家长,道:“错了就是错了,没什么好辩驳的,季先生、林女士,我们的意思是——   “两个孩子都认到谭家,两位没意见吧。”   林欣彤哪儿还有说话的余地,谭道元的话相当于是给她吃了定心丸,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只要谭家愿意要两个孩子,那季博平就不敢伤害谭钰,亲生父子相不相认并不重要。   季博平连连点头,笑得眼周都是褶子,商量道:“谭家环境好,俩孩子在谭家我放心,不过毕竟我养了央央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有……小钰,怎么说都是我的亲生儿子,要不让孩子们认个干亲?我绝对不跟你们抢。”   这倒是在谭家的意料之中。   宋兰茵的心情只是稍微缓和,没有真的平静下来,她缓了缓,看向谭钰道:“小钰,你的意思呢?”   谭钰看看养父母,再看看亲生父母,有些犹豫。   现在一切都摊开了,他并不担心季博平再拿捏他,能留在谭家就行,但他不是没有顾虑,尽管对自己跟爸妈的感情有信心,可季央的存在对他来说就是威胁,所以……不说林欣彤,他跟季博平是可以互利的。   起码在搞定季央之前可以合作。   他好了,季博平才能通过他获取利益。   而且他不想父母觉得他嫌弃亲生父母,觉得他冷心薄情,说到底,季家夫妻俩跟他之间没发生什么不愉快,自然不用闹到死不往来的地步。   想到这儿他不情愿道:“我是爸妈的儿子,永远都是,二十多年了,生恩哪儿比得上养恩,但他们给了我生命,叫一声干爸干妈不过分,这个我愿意,以后有机会也可以来往。”   喏,他懂事吧。   才能反衬季央的不懂事。   宋兰茵点点头,这样就足可以了,至于后续谭钰跟季家来往到什么程度,看孩子自己的决定。   接下来所有人的视线又重新转到了季央身上。   季家夫妻,甚至于谭钰,都是既得利益者,谭家是受了伤害,但受伤最深的是季央,是从小在母亲的欺瞒和父亲的家暴中长大的这个孩子。   要说无辜,对方最无辜。   谭钰的话让季博平心里一松,到了季央回应时他赶忙道:“我在家里有时候控制不住脾气,确实对不住你,央央你怎么选我都没意见,关键你高兴就行。”   这冠冕堂皇的说法让谭琪璋微皱起眉,谭书廷更是不给面子地翻了个白眼,秀什么豁达父爱啊?不觉得恶心么。   动手打人的时候怎么不多想想。   虚伪。   季央听着只觉得可笑,谭钰认了季家夫妻俩他其实有些意外,不过肯定不是真心的,算是互相利用,他基本上能猜到。   等着看吧。   把思绪收归眼下,他不打算再待下去了,看了眼梁焕云就站起身道:“我高兴就行?那你以后就别出现在我面前,我不想见你,还有……林欣彤,我不会认你们,我甚至庆幸自己身上没流着你们的血。   “对了,还有谭家我也没打算回去,我就是我,不是谁家的,不回也不认,今天我就把话说清楚。”   他没看谭琪璋兄弟俩,注视着谭家父母继续道:“我不想跟你们多来往,就这样吧。   “真要说的话,我不适合这个家庭。”   宋兰茵摇摇头,眼泪漫了上来,她忍了又忍才忍住,站起身靠近了两步,在看到季央退了半步时不得不停下,道:“哪里不适合,没有不适合,就像你二哥之前说的,我们只是还不够熟悉,有些生疏,以后多来往,彼此熟悉了就好。”   看着眼眶泛红的宋兰茵,季央到底不忍心。   梁焕云握住季央的手,凑过去轻声耳语道:“季家算拉倒,他们不配,但谭家这边是不是再接触下看看?”   季央摇了摇头,他转过脸没再看其他人,没放低嗓音,既是回答梁焕云,又是回答谭家。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更冷淡些,道:“没必要,走吧,你要是不走就松手,我自己走。”   梁焕云叹了口气,得,小祖宗这是一时半会儿不会改主意了。   他用眼神跟谭家几人示意了下,随后和季央一起往外走,相牵的手他是一刻都不敢放松。   季央急着想离开,奈何梁焕云拖着脚步缀在后面,他是拉不动、拽不开、甩不掉,只能放慢了脚步,还没到停车场就有人跟了上来。   听声音是谭书廷。   走到车边了,梁焕云没直接打开车门,看向微垂着眼的季央,哄道:“跟你二哥说两句?”   季央抿了抿唇,心情烦躁,语气就不怎么样,“你又不开车门,我难不成走着回去吗?走不动,没这个力气。”   梁焕云轻笑了声,揉了揉季央的头发,知道对方的情绪还压抑着,跟谭书廷对视一眼后就靠在了车边,今晚上还是要帮着季央纾解下情绪。   面对谭家人,对方始终在压抑。   央央呀,嘴最硬,却最心软不过。   对季家夫妻有多决绝、多厌恶,对谭家就有多羡慕、多渴望。   谭书廷这一晚上烦得不行,季家夫妻俩他看着就恶心,都什么人啊,还有谭钰也是,装哪门子装,想认?想认个毛线!   面对根本不跟他对视,摆出十成十抗拒姿态的季央,他没说开解一类的话,只道:“我跟谭钰从小关系就不好,可以说没什么感情,我不管爸妈和大哥对他怎么样,我是想跟你说——   “我只有一个弟弟。”   季央的情绪本来就压抑得很,听到这话,看向谭书廷反驳道:“你才跟我见过几回面?你根本不了解我!”   谭书廷笑了笑,对季央炸了毛一样的态度并不气恼,解释道:“一见如故啊央央,有些人处了二十年还是没感情,有的人只见过一面就合拍,就念念不忘。”   季央皱起眉,“谭大导演怕不是拍戏拍魔怔了,那都是电影里的事儿。”   “艺术源于生活,对吧?”   季央哑口无言,索性不说了,他看向梁焕云,用眼神催促对方赶紧走。   梁焕云帮着打开了车门,跟谭书廷对视一眼,道:“我陪着他,放心,不过有句话我还是想提醒提醒,谭家俩孩子都要我没资格反驳什么,但你们记着一点儿,别因为谭钰让央央受委屈,他心软,他看在你们的份儿上愿意忍着,可我不愿意。   “让他受了委屈,就是谭家我也不怕得罪。”   谭书廷略微抬了下肩,看了看已经坐好并且扣好安全带的季央,回道:“我肯定站央央这边,爸妈大哥是宠爱谭钰,但不是拎不清的人,他要是真犯了错不会无底线地惯着。”   端水很难,但没办法。   要搁他肯定把谭钰赶出去了,对方享了多少福,季央就受了多少苦,鸠占鹊巢的,偏偏还不知道好,低调点儿不成么,三天两头地闯祸。   也就是从小带到大的,他父母大哥看谭钰有滤镜吧,而且对方确实嘴甜会卖乖,在家里人面前可并不嚣张骄纵。   或许可以让爸妈……尤其是让宋兰茵看看谭钰的另一面。   跟谭书廷道别,梁焕云驾车离开了会所,他用眼角余光看了眼靠在副驾上的季央,把窗户稍微打开了一条缝,九月初了,晚上的风褪去了一点儿热度,又不至于凉,稍微透透风没问题。   他提议道:“要不兜个风再回去?”   季央望着窗外,眼里没什么光彩,梁焕云问到第三遍才应了声鼻音,同时把车窗完全降了下去,自己靠在窗边,迎面的风吹得他睁不开眼,但似乎缓解了一些眼眶的酸涩。   梁焕云想说不敢这样吹,话到嘴边又给咽了回去,算了,今天是特殊情况。   他放慢车速,让风尽量小点儿,稍一思量就转头上了高架,既然这样了也不着急回去。   一路上季央没主动开口,他同样没说话,郊区风景不错,有个盘山公路,兜兜风正好,山上有观景台,周围还有个面积不小的影视基地。   而他今晚上的目的地就是观景台。   季央的眼睛被吹得难受了就闭一会儿,到车子停下来的时候他都用掉了不少面巾纸。   车门被梁焕云从外面打开,对方弯腰帮他解开了安全带,看着车载小垃圾桶里的纸团,他讷讷地解释道:“是风大……”   梁焕云捏了下季央的脸颊,又给人擦了擦眼角的濡湿,轻笑道:“我又没问。”   季央一囧,是他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梁焕云握住季央的手把人带下车,牵着对方往山顶的观景台走,“我都安排好了,今晚上这儿没其他人,放心。   “观景台位置不赖,基本上能看到全市,要是天气好还能看见星星。”   季央没什么兴致,慢吞吞跟着梁焕云的脚步,脑子里木愣愣的,似乎想了很多,也好像什么都没想,只有一个念头,看完了就回去,他是睡不着,但蜷在床上放空放空也行。   他已经对梁焕云吐露了太多,余下的情绪就让他自己消化吧。   然而。   他没想到情绪根本不受控制。   站在观景台上,望着远处灯火璀璨的市区,不知道是刚才被风吹狠了的眼睛没缓过来,还是情绪真就敏感脆弱到这么容易触景生情,他刚忍住的眼泪忽然一下子决了堤。   这样明亮的灯光,茫茫灯海里的灯岂止千万盏,却没有一盏属于他。   而这些别人的光看着越温暖,就越是烧灼。   以前没有,哪怕现在有人愿意为他亮一盏灯,他却没办法回去了,谁会喜欢他这样的人?他不再是那个父母哥哥期待出生的可爱宝贝,而是一片残败的废墟,阴郁又破碎,要他阳光开朗还可爱?他做不到的。   何必互相折磨。   就是知道他死了,谭家人对他能有多少感情?不过是愧疚而已。   他转向梁焕云,笑了笑,嗓音微哑,问道:“我答应过你就是分开了也会好好地健康活下去,那很多年之后知道我死了,你会不会……会不会单纯只为我这个人难过?   “也不对,我应该这么问……你还会不会记得我?”   梁焕云没想到季央会突然哭成这样,跟在车上时隐忍的眼泪不同,现在是大颗大颗珍珠一样的泪花,扑簌簌地不住往下滚落。   对方的声音很轻,带着哽咽,偏偏又是笑着的,给他一种虚无缥缈的感觉。   就好像一个抓不牢,眼前人就会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第三十八章   梁焕云把季央带进怀里紧紧抱住, 声音微沉下来,笃定道:“喜欢的人、看重的人出了事,我当然难过, 会很难过。   “央央,不许说胡话, 我不可能忘了你, 一辈子都不可能。   “我不经常跟人承诺, 但我说了就是认真的。”   一辈子就是一辈子。   季央愣愣地抬起头, 梁焕云微微弯腰低头,他正好能靠在对方肩上,而刚才这些话就响在他耳边。   一路传到了心脏里,砰得一声, 在他陷落低谷的时刻,叩开了他的心门。   他抬手攥住梁焕云的衬衣,终于哭出声来,哽咽道:“从小到大我就不喜欢季博平, 他总是骂人打人,从来没夸过我一句,第一次夸我……还是上初中后说我长得好看。   “有林欣彤,我可以不在乎他。   “从我记事起就把林欣彤当成了救赎,当唯一的念想, 但我一切的不幸……都是因为她,讽不讽刺啊, 我还一心想着要救她, 要带她离开季博平……全都是笑话!   “他们就应该一辈子绑死!互相怨恨、互相折磨!”   眼泪掉落, 他有些喘不上气,眼前直发花, 哭泣和连声的控诉让他开始缺氧了。   他的声音低了却没停下,带上了些微的颤抖,“每次林欣彤难过,我总是安慰她……不知道她那时候是怎么想的,会觉得自己赚大了吧。   “亲生儿子被宠上了天,换来的便宜养子又乖巧懂事一心为了她……”   说到这里他再站不住了,卸了力道靠在梁焕云怀里,双眼失神,喃喃道:“凭什么是我……凭什么遭受这一切的是我……   “这不公平,我没对不起任何人,没做错什么……为什么命运要这么惩罚我?”   梁焕云咬了咬牙,后槽牙都泛了酸,尽可能压抑住自己的躁怒,季央的情绪近乎崩盘,他不能再火上浇油。   他的手因为克制而微微颤抖,一下一下抚着季央的背,安抚道:“命运确实不公平,但是这一切不是你的错,是林欣彤的错,是季博平的错。   “是他们配不上你的好。   “你已经尝了足够多的苦,你以后的人生还很长很长很长——你是要尝一尝甜的,从今以后全是甜,你信我,总有一天这些甜能冲淡曾经的苦痛。   “以前有多苦,以后只会有加倍、再加倍的甜。”   季央眨了眨眼睛,听梁焕云这么说,他的眼泪越发止不住了,以后会有更多更多的甜?可他没有那么多时间去尝了。   他疲倦地闭上眼,再说出的话近乎是气音,“焕云,协议到期之前……只喜欢我吧,好不好?”   就让他自私这一回,占去对方这两年时间。   梁焕云答应得没一点儿停顿,“当然好,就只喜欢你,一直都只喜欢你。”   季央的嘴角轻轻翘了下,又慢慢展平,这话呀真的好听,但不能多听,听多了会飘的。   他在梁焕云肩上蹭了蹭,“回家吧,我困了……想睡觉……”   “好,回家。”   季央最后应了一声就没再说话,哭这一通他心里多少舒服了些,但也很累。   梁焕云抱起季央径直返回车上,他没把人放后座,而是放倒了副驾驶让对方躺下,他又拿了毯子过来盖好,把人哄睡才松了口气。   他抹了下季央濡湿的眼角,哭也是很消耗体力的,他是第一次见季央哭得这么狠,心里那些苦痛化成眼泪流出来多少会好些吧。   有些坎儿确实不好过,那就慢慢过。   他刚打算返程,手机震动了两下,是谭琪璋发来的消息,问季央的情况。   他注视着睡得沉沉的季央,打了电话过去,开门见山问道:“忙完了?正好,我有事儿问你,季家那边你们是不打算继续追究了?”   “……央央怎么样?”   “哭完睡着了。”   “烦请你多照顾。”   “这个不用你叮嘱,我、的、人,我自然会照顾好。”   “……季家那边暂时不好追究太过,李曼我安排了人盯着,她知情前提下的录音和她签字的口供都会妥善保存,我们没打算原谅林欣彤的所作所为,季博平的暴力一样不值得原谅,即便有小钰这层关系在,他们也绝对不可能再从谭家拿走任何好处。”   梁焕云抚了抚季央的头发,略带嘲讽道:“所以没什么实质性的代价,换孩子,还真是一本万利啊。”   “梁总用不着这么阴阳人,代价要看是什么代价,除了坐牢,让人获得惩罚的方式多了,看在小钰的份上暂时不会曝光这些,但代价不会少,杀人不过头点地,一了百了再轻易不过,活着才能诛心,坐牢便宜他们了。”   闻言梁焕云笑了声,神情稍微缓和了些,“你们还真是亲兄弟。”   “嗯?”   “央央也这么说。”   梁焕云说完这句,稍微停顿了三秒,问道:“其他人都在吧?”   “在,小钰已经回他自己的房间了。”   “我估摸着你那儿是免提,没必要的弯子我就不绕了,有些事儿你们还是应该知道,”梁焕云说着,将一份资料发给了谭琪璋,接着道,“这是上次央央住院时顺带做的检查,他身体差你们知道,但除了身体上,其他看不见的一样棘手。   “在那种家庭长大,还被一心一意对待的‘母亲’‘背叛’,他现在对人的戒心比以前强,很难相信谁,就不相信喜欢啊爱啊这些,而且他还有幽闭恐惧症……”   他之前没说恐惧症这茬,但现在还是觉得应该告诉谭家。   他有预感谭钰和季博平八成不会安分,万一真的猜对了,他不希望宽纵了那个渣滓。   跟谭家人仔仔细细地交代完季央恐惧症的由来,他最后道:“人心里都有杆秤,你们自己看着办,该说的我都说了。”   他当然希望鸠占鹊巢的谭钰能滚出谭家,但现实情况不可能,他只能尽量提醒。   挂断电话后他理了理季央的头发,有了一个新思路。   既然对方觉得谭家不可能喜欢这样的“亲生孩子”,既然谭家的愧疚和悔恨已经溢于言表,既然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那为什么不调整下方向呢?   季央很心软。   孑然一身,可以对自己心狠,却没办法对在意的人一样狠。   回到公寓,他抱着季央上楼,给人洗漱换衣服,对方都睡得沉沉的没一点反应,显然这一通情绪输出下来累得不轻。   收拾利落躺上床,他在怀里人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下,睡吧,等明天起来了可以再聊聊。   季央这一晚很累,累得连梦都没做一个,第二天早上睁开眼的时候那状态不说浑浑噩噩也是迷迷糊糊的,就没缓过来。   在梁焕云的撺掇下他极其难得地选择了翘一天班。   吃过早午餐后他没精打采地窝在沙发里,接过梁焕云递来的果汁抿了一小口,看对方仍然穿着居家服,他嗓音哑哑地问道:“你也不去上班?”   梁焕云在季央身边坐下,“公司又不是我离开一天就不转了,松弛有度嘛,忙的时候忙,忙完了当然要休息。”   季央总觉得梁焕云是一语双关。   他没接茬,懒洋洋地往后一靠,鉴于自己在对方面前是什么丢脸的事儿都干了,很多话说着都没心理负担。   他不无疲倦道:“我之前想去演个戏,就戏份不算多的那种配角,还要演好了,让林欣彤看看,就算我没在谭家长大,就算我人生的前二十二年过得很不怎么样,但我还是比受尽宠爱的谭钰要出色。   “主要这口气咽不下去。   “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我要是去演戏,谭钰八成会以为我是在针对他,以他的性格会不挑事儿吗?我不怕他,但不想……   “让他们为难。”   他跟谭钰闹矛盾,最为难的是谭家人。   梁焕云想了想,转而问道:“公司最近好像忙得差不多了?”   季央并不避讳他,所以大致的情况他还算清楚。   季央盯着挑空的吊顶,闷闷地应了声,公司走上正轨,各方面都稳定了下来,谈业务也不用他桩桩件件都出面,要说忙,那有忙不完的事情,要说不忙,确实也走得开。   梁焕云注视着季央冷淡的没什么表情的面容,道:“去演个戏份不吃重的配角挺好,就当是放松放松,换个心情,谭钰爱怎么以为就怎么以为,按照你的想法做就行了,至于谭家,央央,面对变局有阵痛很正常。   “说句实话,孩子被交换不能说是他们的错,但疏忽是有的,你别总想着他们多为难,多想想你自己。”   季央皱起眉,看向梁焕云道:“我知道你跟他们私底下有联系,你打的什么主意我也清楚,但是——   “这就是无用功,算了吧。”   梁焕云的手撑在沙发上,凑近了些,嘴角勾了起来,“你不反感我这么做。”   季央顿了下,确实没多反感,该生的气在知道对方背着他跟谭家挑破窗户纸的时候就生完了,现在大佬的做法他早有预料。   他知道自己渴求亲情,但一样清醒地认识到自己没办法拥有,现在是感情上渴望,理智上不抱希望,勉强维持着平衡。   而梁焕云打破了这个平衡。   半晌,他只道:“说到底,我不想他们难过。”   “他们现在就很愧疚、很难过,就有解不开的心结。”   季央终于支棱起来了一点,一眼瞪过去,道:“造成这样子局面的是谁呀?梁、总!”   只是话出口他就想起了谭琪璋跟他说过的话,纸包不住火,梁焕云不说,人家早晚也会知道。   想到这儿他叹了口气,重新看向吊顶,用眼神描摹着那些花纹。   又蔫了。   梁焕云笑了笑,继续道:“央央,你不想回去,谁也强迫不了你,但你一直拒绝会让他们更难过,那句老话怎么说的来着,解铃还须系铃人,化解他们的愧疚和难过,解开他们的心结,这都只有你能做到。   “他们现在是不够了解你,那就去让他们了解,他们要是喜欢真正的你,那心结好解开,就是顺其自然、水到渠成;他们要是不喜欢,那就讨厌你,这心结反向也能解开。”   季央一下怔住,愣愣地看向梁焕云,这话……   好像真的是这样?   梁焕云轻轻捏了下季央的脸颊,看着难得呆呆愣愣脑速没跟上的人,道:“对你来说是给自己一点甜,也可能是很多甜,对他们来说是解开郁结的心结,央央,稳赚不赔的事儿,真的不考虑考虑?   “要搁商业上,遇到这样的好事儿,那不砸锅卖铁都要投一笔吗?”   季央沉默下来,这就是明晃晃的蛊惑!   好一会儿,他的脑子才慢慢转起来,顺着梁焕云的话就又想到了另一件事,他没有直接回答,转而问道:“化解别人的遗憾……那你呢?协议结束分开了……   “你不遗憾吗?” 第三十九章   遗不遗憾?   梁焕云面对这个问题很坦然, 没多犹豫地回道:“现在想的话,协议到期分开了肯定会有遗憾,所以我更珍惜现在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天, 争取到以后不遗憾。”   季央看着梁焕云,一直看到了对方眼底深处。   明亮, 敞亮, 豁达, 通透。   可能是他一辈子都达不到的程度。   他缓缓吸了口气, 轻笑道:“你倒是想得开,不过想得没错,未来抓不抓得住另说,能好好珍惜眼下就已经很难得了。”   看季央的情绪好了些, 梁焕云捏了捏对方的脸颊,也不抬杠,道:“你什么都好,就是为别人想太多, 为自己考虑太少,央央,你就自私一些,做你想做的,把自己的事儿做好了, 管别人做什么?你又没伤天害理,别给自己这么大心理压力。   “别人要作死干嘛拦着。   “最多把话说清楚, 至于人家信不信那咱管不着, 简单点儿各论各的, 别往一块儿攀扯。”   季央的笑容慢慢收敛起来,由着梁焕云继续揉捏他的脸颊, 知道对方主要说的是谭钰。   真要说也是一个方法。   他想向林欣彤证明自己,跟谭钰本身不一定要产生交集,把话跟对方说到,其他就不是他该想的事情了,想太多了累,何必呢。   他已经为别人活了那么多年,也该为自己活两年。   他松松地握住梁焕云的手腕往下扯了扯,长叹了一口气,半是无奈地笑道:“所以断情绝爱的人最轻松,一旦有了感情的牵绊就会顾虑这顾虑那。   “刚跟你签协议的时候我没考虑那么多,想做什么做什么,就为了报复那夫妻俩,现在不一样了,但怎么说……   “这些牵绊可能不全是坏事,算是帮我圆了一个夙愿吧。”   尽量解开谭家人的心结,化解对方的遗憾,这个过程对他来说不只是付出,一样是收获,也是一份关于亲情的慰藉,把一切安排好,他才能放心离开。   再有就是继续他的报复。   这两件是最重要的事情,其他的靠边儿了,没必要发散太多,瞻前顾后他不如现在就离开。   梁焕云凑过去跟季央靠在一起,“这就对了,别想那么多,人的精力有限,哪儿能面面俱到,政治课上怎么教的?抓主要矛盾就行。”   季央应了声,窝进梁焕云怀里,心里有些豁然开朗那劲儿了,轻松很多。   安安静静待了会儿,他开口道:“我断断续续有关注剧本,看中的有一个,是仙侠剧的小反派,嗯——是个孤儿,遭受了很多世界的恶意,黑化了要跟随大BOSS毁灭世界,被主角救赎后拉到了正派阵营,最后以身殉道。   “咳,我就还挺喜欢的。”   梁焕云陷入了微妙的沉默,最后道:“也成,你开心就好,用我去联系下投资方或者制片吗?”   “不用~”季央在梁焕云肩窝处拱了拱,慢慢蜷了起来,微哑的嗓音带着些慵懒,“我能搞定,不管是演技还是关系都没问题,我从小到大演了多少戏啊,就剧本这点程度远远不够看。”   梁焕云笑了笑,“行,那进组了我去探班,看看咱央央演戏的时候什么样。”   季央模糊地轻哼了哼,又道:“离开拍不远,十月中旬开机,据我了解小反派和男主都还没确定,估计就最近了,我这两天就联系。”   “好。”   季央决定了之后行动效率很高,三天后就跟导演洽谈好了,还一并搞了定妆照,他对自己的演技挺自信的。   装这么多年,没点儿演技怎么行。   而且他的形象跟小反派的人设很贴近,用导演的话说就是有苍白破碎却坚韧的感觉,说白了就是美强惨……打住。   关键能展现好演技就行。   他看上这个角色其实跟人物弧光有关,挺考验演技的,角色一直没定住也是因为导演看来看去没找到满意的演员,所以他们算得上是一拍即合,他需要这样一个演不好拉胯、演好了就绝对惊艳的角色。   他没那么多时间和精力,一次性搞定最好。   工作之余他开始熟悉剧本,毕竟接了这个角色,不管出于私心还是责任,就理所应该要演好。   而定妆照通过剧组官方发出去后掀起了不小的浪头。   这部电影投资不小,导演资历深,获奖无数,是业界内的老前辈了,这样一部新作自然受关注,小反派和男主的角色又好多人试了镜却悬而未定,关注度越发高涨。   他半路出家,先前没任何作品,网上也没他的资料,网友们扒出来他是季家的小少爷,别的什么都不清楚,唯一公开的就是那张定妆照,接着有商圈的人蹦跶出来出来叨叨,说他阴郁平庸不讨喜,定妆照的气质对路都是P的云云,再接着他就被打上资本的标签骂上了热搜。   说全网黑不至于,但确实没多少人看好。   这样的局面他认了,骂呗,到时候电影上映见真章,他对挨骂有预期,还专门叮嘱了梁焕云和谭家那边千万千万别插手,谁插手他要跟谁生气啦!   但是,他真没管住梁焕云,对方搞了一堆小号变身八爪鱼维护他。   那啥,别说,咱大佬还有那么点混圈儿的潜质。   另外本身就是导演的谭书廷帮他说了几句话,有他说的话在前,大导演相对比较收敛,让大家等电影上映再骂不迟。   意料之外的是居然有不少人站他这边,有纯粹的颜粉,也有导演的粉丝,还有人是觉得定妆照确实拍得很契合角色气质,被这样子夸夸……   他的感觉很奇妙。   就还挺期待进组的。   宋思远知道这些后相当欣慰,说不管有什么目的,去玩儿玩儿放松下挺好,跟梁焕云说的是八九不离十,这俩人总是在奇怪的地方保持着奇怪的默契。   至于公司这边,郑贺今调侃了他两句并表示了期待,还说会处理好公司的事情,让他放心,其他员工嘛,对老板工作之余去演个戏接受良好,甚至隐约有起哄的感觉,就挺奇怪的。   总而言之,他算是把事情都安排好了。   这天中午,吃了午餐后他正歪靠在沙发里翻剧本,谭书廷给他发了几条消息,直接把他的注意力转移走了。   说是宋兰茵想约他去做衣服,准确来说是陪对方去。   他放下剧本,蹬掉鞋子蜷起腿,一手握着手机,另一手不自觉地去摸那条脚链,戳着邦邦硬的小云朵,他都把拒绝的话打好了,又一个字一个字删除掉,答应了下来。   前几天两家见面,他有些话说了,有些话没说,而且他现在确实改了想法。   离开之前有了个新目标。   约好下午四点见面之后,他跟梁焕云说了声,晚上稍微晚些回去,对方几乎是秒回,让他赶紧去玩儿,放心玩儿,晚上不回也行。   他没忍住笑,发了语音过去问道:“那我这陪睡的是不是太失职了?”   “偶尔的没关系,别天天就行,那我就掉醋海里去了。”   季央晃了晃脚丫子,听梁焕云这声音……说的是吃醋,其实比他还高兴吧。   他的眼里带着点笑意,语气也略带调侃道:“放心,我晚上回家,不会让梁总独守空房的,不聊了啊,我忙去了,把今天的工作处理完,出去了才不惦记。”   聊完他按灭了手机,起身往办公桌边走,心情还不错。   但是,紧张。   他没感受过正常的亲子关系,即便知道普通家庭里爸妈跟孩子是怎么样的,但没感受过,认知上总还是有很大差距,让他一个人去面对多少有些无措。   只是有些事既然是正确的,既然决定了,就要去做。   人家温温柔柔的,还能把他怎么样嘛。   跟谭书廷说好了对方来公司楼下接他,上车后就撞上了宋兰茵笑盈盈的一双眼,他一怔,有点机械地在对方身边坐下来,觉得自己的拘谨都要漫溢出来了。   宋兰茵面上还是带着温和的笑意,把一枚糖果塞到了季央手里,道:“尝尝,上午刚做的。”   宋兰茵的放松多少感染到了季央。   他缓了口气,跟驾驶座的谭书廷对视一眼后,低头看向手里的糖果,炫彩的包装纸亮晶晶的,并不显得花哨。   他剥开糖纸,将褐色的硬糖塞进嘴里,嗯——是很清新的甜梨味道,还有一点点不明显的清凉药香。   他歪了歪脑袋,看向宋兰茵,“梨膏糖吗?挺好吃的。”   宋兰茵应了声,忍了下,但没忍住,她小心翼翼伸出手给季央整理了一下翘起的一小缕头发,放下手后又拎起一个包装好的小礼袋,“专门给你做的,带回去吃吧,你二哥上午尝过,说太甜了,什么舌头呀,明明刚刚好。”   季央又看了看谭书廷,认真点了点头,“是刚刚好。”   谭书廷回味了下,还是觉得一颗糖的甜度要用一杯水去冲淡,“再过十年我也理解不了甜食党的味蕾,咱不互相祸祸了啊,妈你也是,下次找爸、找大哥!”   宋兰茵可没给面子,直白道:“你爸吃的不少了,你大哥不还生你气呢,有本事你自己去说服他,我没意见,你俩谁都行。”   一提起这个谭书廷就乐了,正好车子停下等红灯,他扭头看向季央,笑道:“今天大哥说他来,我给怼回去了,他来了能跟你聊电影吗?乖乖上班吧。”   说完他还冲着季央眨了下眼,显然对赢过大哥一次相当高兴。   季央看着,不由得笑了下。   宋兰茵凑过来补充道:“他兄弟俩遗传了爸爸,都对甜食不感兴趣,我这孤孤单单的哦,不过以后我就有伴儿了。”   季央了然,虽然他喜欢上甜食的契机……有点苦,但怎么说呢,冥冥之中自有照应吧。   而宋兰茵这么说,谭钰应该也不怎么喜欢吃甜的。   他打住这些思绪,车子重新启动后接上了刚才的话茬,道:“电影的话,我没打算真的进圈子,就是……”   说到这儿他打了个磕巴,实话实说是不是有点……   而且谭家真的不会以为他是在故意针对谭钰吗。   谭书廷接道:“去放松的吧,挺好,你这卷工作卷得跟大哥一样,不对,比他还过火。放松玩儿玩儿挺好,就当放个假。   “那个剧本我知道,还行,投资也到位,导演人不难相处,起码有成功的基础配置,不过演得怎么样不重要,开开心心最重要,体验嘛,拍戏还是很有意思的。”   季央应了声,没再多解释,到时候电影上映了不言自明。   宋兰茵又叮嘱道:“网上信息繁杂,你忙了也不用多关注,看见了什么别往心里去,那些人不了解情况就瞎胡说。”   “嗯,知道,您放心。”   季央还真不担心自己被黑、被骂,欲扬先抑,尽情说去,他压根儿不会放在心上,这些人的话能有季博平说的恶心人?   早免疫了。   他想了想,或许是因为聊这一会儿确实放松了些,略有些迟疑道:“去演个小配角的打算是之前就有的,早在……焕云跟你们挑明之前,我……”   宋兰茵了然,温和笑道:“别担心,我们没有误会,也跟小钰沟通过了。   “你做这个决定是想向林欣彤证明对不对?我们都能理解,不会因为这个怪你什么,只要不炒作相关的话题,大众不会拿你们俩作比较。   “而且,央央,不用有心理负担,你想做什么就做,要你毫无芥蒂地接受小钰是在为难你,这对你不公平。   “妈妈只是希望你们俩以后还能有好好相处的可能。”   季央有些愣怔,宋兰茵的话说得徐缓,让人安心。   对方能理解他的决定这让他相当、相当意外。   前面驾驶座上的谭书廷就没母亲这么好的脾气了,直接道:“谭钰就没点儿本事,偏偏爸妈看他有滤镜,就是欠社会毒打,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你不用管他,想做就放心去做,我绝对支持你。”   宋兰茵瞧了眼口无遮拦的次子,无奈地笑了下,“又胡说,不过……”   她又转向季央,道:“你二哥有句话说的很对,想做什么就做,谭家是你的倚仗,不是你的阻碍。”   他们确实跟谭钰相处多年,有感情,但面对季央,看不见摸不到却切实存在的联系一样在,不会因为看重养出来的感情就慢待亲生孩子。   季央的眼睫轻轻颤抖了几下,最后弯起了眼睛,应了一声。   尽管他到了现在仍然有些紧张,但不至于浑身紧绷了。   说好了是陪宋兰茵去做衣服,可到了工作室之后稀里糊涂量了尺寸的是他,完事儿后他看向谭书廷,对方示意了当妈的一眼,他又去看宋兰茵,本来想说不用麻烦,只是一瞅人家温柔明亮满含期待与欣慰的复杂眼神,他只能把拒绝的话给咽了回去。   出来工作室他们去定好的餐厅吃了晚餐,这家做的淮扬菜很地道,相当合他的口味。   要不是宋兰茵没让,他能干掉两个蟹粉狮子头,胃口不错,而且酸甜的松鼠鳜鱼他也破天慌得吃了些,酸?   没觉得多酸,挺甜的。   晚餐后美其名曰散散步消消食,三人转战对面的商场,尽管他没打算买什么,但他多看两眼的东西最后都给打包好了,以至于谭书廷成了司机和专职拎包的。   把他送回公寓时刚好卡着八点半的时间,并不晚,足够他回去了舒舒服服泡个澡,早些上床休息。   体贴不用多言。   两人都下了车,说要看着他进去。   大包小包的东西有公寓管家帮他拿,看着眼前两人,他的神情一顿,最终下定了决心。   示意管家稍等后,他走近了些,注视着宋兰茵小声问道:“可以……抱一下吗?”   宋兰茵愣住了,眼里的光忽得一颤,笑了声,又很快将笑意收敛在嘴角,她张开双臂道:“当然可以,只要你愿意,什么时候都可以。”   季央抿了抿唇,上前一步抱住了比他稍低一些的宋兰茵,靠在了对方肩上。   陌生的感受让他一瞬间热了眼眶,嗓音微微颤抖,“当年的事情谁都没想到,也不愿意发生,我没有怪你们的意思,以前再难都过来了,我现在挺好的。   “季家没法拿我怎么样,也没法再逼着我做不喜欢的事情,我有事业,有朋友,焕云对我也好,我很知足了。   “所以没关系。   “我还是感激你们带我来到这世上,上次送的礼物我很喜欢,谢谢。”   宋兰茵心里震颤,到底忍住了情绪,她好半天才闷闷地应了一声,笑了笑,轻拍了拍季央的背,道:“别道谢,这都是你应得的。   “另外还有件事,林欣彤估计没告诉你,央央,你的名字是她坚持让我给取的,‘龙旂阳阳,和铃央央’,取铃声悦耳和谐的意思,也是祝愿你能有广阔的未来。   “如果你愿意,可以把姓氏改回来,我们随时欢迎你回家。”   季央听着,心头是百般难言的滋味。   林欣彤确实没有跟他提过这茬事,他自己本身也不关心名字的意思,活着都够难了,而对方之所以会坚持让宋兰茵取名字,多少是出于愧疚心吧。   可这点愧疚心现在看着越发嘲讽。   越发衬托出对方的自私卑劣。   他只是应了宋兰茵一声,没有多承诺什么,最后还是谭书廷提醒,对方才松开了手臂。   他跟管家一块儿进去,走到转角处时扭头看了一眼,宋兰茵依旧温和可亲,冲他摆了摆手让他赶紧回,他停顿了好几秒,给了对方一个笑容才转身进去。   看着季央的身影消失不见,宋兰茵的笑容终于挂不住了。   她浑身颤抖,要不是谭书廷扶着都站不住,泪水无声滑落,开口的声音直发颤,“他本来能健康快乐地长大,可现在……现在我抱着他,都能清晰地摸到他的骨骼……”   清瘦而羸弱。   好像一个看不见就会随风消散。   谭书廷扶着母亲,就算他平时叭叭得能说,现在也想不到有用的安慰,那些苦难本来不该季央承受,对方是一步一步踩着荆棘和泥泞走过来的,他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加倍去补偿。   直到失去的时光被尽数找回来。   季央这边,管家放下东西离开后,他扫视了一圈大大小小的礼品袋,冲着跟前的梁焕云无奈地笑了下,“什么让我陪着去定衣服,分明是给我定。”   梁焕云一点不意外,“他们愿意对你好,你就坦然接着,你值得。”   季央不置可否,拒绝并不会让谭家人好受,有选择的接受才是正解。   梁焕云没多说,牵着季央的手往里走,“东西一会儿收拾,今天玩儿得怎么样?”   到了家,季央的脑子就有点不乐意转了,跟着梁焕云的脚步走,问什么答什么道:“还好,晚上吃的淮扬菜,酸甜口的鳜鱼我能吃几口还挺意外的,好像没以前那么排斥酸的东西了,也可能那道菜本身比较甜。”   梁焕云这就来了兴致,“酸甜口有很多菜式,回头我做给你尝尝,要能解锁一个新口味,那就能尝到更多美食了。”   季央懒洋洋地弯起嘴角,是吧,吃好吃的确实让人开心。   他还在想糖醋的口味都有哪些菜式,转过来隔断就看到了一楼大厅落地窗附近摆着的三角钢琴,是一架保养极佳的古董钢琴,米白色为底,金色描边花纹,非常漂亮,雅致又大气,端庄而不失轻盈,十分有气韵。   可早上出门前还没有!   梁焕云把季央按坐在琴凳上,打开琴盖示意道:“试试?”   季央狐疑地看了眼梁焕云,但这样一架钢琴摆在眼前,他还是有一丢丢动心的,也就从善如流地弹了一串音符,音色非常好。   他啪嗒一声合上了琴盖,手肘撑着钢琴,两手托着下巴,笑问道:“老实交代,这琴是怎么回事儿?你总不会送一架说不定有爷爷年纪的钢琴给我,不过跟你这儿的装修风格还挺搭调,都不用专门弄琴房。”   现代简约风的包容性极强,这架钢琴摆在这儿就是不弹也是个绝佳摆件,装饰装修的品味和价值衬得上这架琴。   梁焕云倚着钢琴,轻轻拍了下,道:“谭董安排人送过来的,就你亲爸,这架琴确实有些年头了,你爷爷、你爸、你俩哥哥学琴练琴都是用的这架。”   意料之外的答案让季央有些愣怔,那这架古董琴的价值就更是翻翻了。   他轻轻抚了抚琴盖,低声道:“我会弹钢琴这事儿是你跟他们说的吧。”   梁焕云默认地笑了声,“你有空有兴致了可以弹一弹,音色确实不赖,现在先去洗澡吧,泡澡水我都给你准备好了,泡泡,别明天起来脚肿了。”   季央又看了眼钢琴,怎么说呢,这礼物真是送到了他的心巴上。   他手撑着琴凳,收起腿利落的转了一百八十度朝向另一侧,然后扭头冲着梁焕云笑道:“脚确实有点不舒服,要背背,今天走好多步了。”   梁焕云捏着季央的下巴尖轻轻晃了下,笑道:“小麻烦精出去玩儿一趟,回来还学会娇气了?”   季央晃晃脑袋挣开梁焕云的手,兀自扭回去看向前方,“就麻烦,就娇气,你爱要不要。”   哎?闹小脾气了呀?   撒娇好啊。   梁焕云盯着季央留给他的后脑勺,怎么看怎么可爱,连头发丝儿都是可爱的。   他抬脚刚要转到季央面前,没想到对方先一步有了动作,那脸是没转过来,按在凳子上的手却抬起又伸了过来,在空中虚虚地摸索了几下,碰到他的腿之后顿了顿,然后手指捏住他的裤缝……轻轻扯了扯。   他垂眼看过去,季央的手白皙颀长,骨节和指尖泛着微微的粉,好看得要命。   屮。   血、条、告、罄。   他缓了十几秒才平复下心情,淡定,现在还不是不淡定的时候。   他握住季央那只手,认命地两步绕过去,弯腰凑近了些,笑道:“你算是知道怎么拿捏人,行,背背,现在去泡澡,睡前我们还有时间做点小情侣之间的事儿,你今天都没陪我吃晚饭,要补偿。   “而且今日事今日毕,概不赊账。”   什么东西?   季央一愣,在梁焕云打算转身蹲下来的时候,他赶忙扯住了对方的手,问道:“你说小情侣的事儿……什么事?先说说,让我有个思想准备。”   梁焕云笑了起来,颇有点小小的骄傲和自得,“猜猜看?我这孤孤单单地吃了晚饭之后,可是百无聊赖地练习了好半天。”   季央的脑门上冒出一排的问号,更疑惑了。   还需要练习? 第四十章   梁焕云揉开季央的手指, 转身蹲下来,笑道:“不着急,你慢慢猜, 或者待会儿就知道了。”   季央心里奇怪,在梁焕云背上趴趴好, 上楼的时候他还一下一下荡着脚, 凑在人家耳边道:“你都这么说了, 肯定不会是do, 晚安吻?这个应该不至于预告吧,你直接亲,我也不会不让,所以……”   他说到这儿停顿了两秒钟, 贴着梁焕云的耳廓轻轻吹了下,“要不然你跟我剧透剧透?把我好奇心勾起来了你肯定要负责嘛!”   梁焕云的呼吸停滞了下,很快又恢复如常,道:“那再给你个提示, 要用手。”   完,季央觉得自己要想跑偏了。   被放到浴室宽大的洗手台上后,他深吸一口气,大佬刚一转身,他就抬手揉了人家的脸, “你不一向打直球的吗,这是跟谁学坏了?”   梁焕云由着季央揉, 等揉完松开手了, 他才撑在台子边凑过去跟对方贴了贴脸颊, 正儿八经解释道:“这叫情趣,或者准确点儿来说, 情趣上的直球和卖关子都有意思。”   季央笑了声,“你歪理多,你懂~赶紧的,泡澡!”   “遵命,我的小王子。”   被梁焕云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看着,季央的耳根子不受控制地烧了起来,天啦撸,他强烈怀疑大佬是在小心眼地报复他刚才要背背!   这怎么什么乱七八糟的称呼都往他身上招呼?!   偏偏说得极其自然。   他赶紧给人推了出去,可别再臊他啦!   直到泡完澡他才平复下心情,看着自己还微微泛红的脸颊,他木楞着神情走出浴室,问就是热水澡泡的,才不是……   才不是害羞不好意思了。   他一出来就看见梁焕云都洗好了正靠坐在床头,索性吧嗒两下踢掉拖鞋,踩着地毯一路小跑径直扑到了对方怀里,却猝不及防撞疼了自己的鼻子。   他从梁焕云怀里抬起头,自个儿揉了揉鼻尖,四目相对,又没忍住笑起来。   梁焕云看着是又心疼又好笑,给鼻尖红红的人轻轻揉了几下,“下回我反应快点儿,把兔兔捞怀里抱住,你再扑过来就不会撞到了。”   季央这下没再顾得上疼,这么纵容他的呀~   大佬就是有格局。   调整好姿势安生下来后,他没急着追问对方说的“小情侣之间的事儿”具体是什么,到现在了也不着急,等对方自己揭开答案就行。   他先说起了今天出去的事儿,“跟他们相处……说实话我挺紧张的,就有种很奇妙的感觉,原来世界上还有他们那样的家人啊。”   梁焕云搂着季央,笑道:“当然会有,而且就是你的。”   季央含糊地应了声,“不管怎么说,我挺……开心的,比想象中感觉好,希望他们一样能高兴吧,我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做好,别的人我不担心他们怎么看我,但对他们……有些不确定,还有些在意。”   “他们肯定高兴啊。”   梁焕云偏过头蹭了蹭季央,接着道:“你也偶尔相信相信别人,就是有人愿意不求回报地站在你身边,觉得你怎么样都行,接受你真实的样子。”   季央沉默下来,好几分钟后才道:“走着看了,我现在……不想考虑那么多。”   “嗯,慢慢处着。”   梁焕云说着,将一边的平板拿了过来,调出某个页面道:“喏,就是这个,小情侣才能做的事儿,给对方手绘头像!这有意思吧?为了给央央画好看些,我认认真真练习了,看看我画的。”   季央相当有兴致地盯着画板上自己的简笔手绘半身像,别说,真挺可爱的。   白底黑色画笔的小人儿栩栩如生,确实有些像他,不止画了上了粉嫩嫩的腮红,还多了一对长长的垂耳兔耳朵,就他经常抱着的那只,另外……   小手手伸出来比了半个心形。   他扭头看向梁焕云,笑眼莹莹地问道:“你这是给我出了个半命题的画画作业呀?”   梁焕云握住季央的手,把对方的手指轻戳在屏幕上,坦荡荡道:“那也得咱央央能意会到呀,赶紧,画完了睡觉,你随便画画就行。”   看着另一侧确实挺可爱的简笔画小人儿,季央沉默了半分钟,“你还真是信任我,我可没学过画画,要不我也练练?”   “不用,你莽就行,你画的我都喜欢。”   季央感受着大佬对自己的迷之信心,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这是给他画的要认真练习,他给对方画就随便咋着都行?   对自个儿都能这样子双标,对别人还得了。   他翘起嘴角,视线在斜对面的玩偶陈列架上一扫,有了主意,笑道:“我会认真画的,保证给你画出大佬的气势来。”   不这么说,梁焕云觉得还好,季央正儿八经说认真画,突然就让他有点不太妙的预感了,但想想能跟季央用这样亲手画的情侣头像……   画!随便怎么画都行。   但看着看着他不由自主笑了起来。   他给季央画了垂耳兔的耳朵,细碎的波浪纹画出了兔耳的柔软,对方就举一反三地给他画了老虎耳朵,挺传神的。   季央画完后又比照着自己那个简笔小人儿,给手底下正画着的加上了可可爱爱的腮红,还比出了另外半个心形。   他一边画一边道:“你穿水手服戴老虎耳朵那张照片确实很可爱,你叔叔叔父很会,而且你自己收藏的还有老虎玩偶,所以就这个啦,还合适吧?”   说着,他画好最后一笔,抬起了手,左右端详着,还算满意地点了点头。   梁焕云看着季央画好的小人儿,揉了揉对方的头发,夸道:“好看,还是央央心灵手巧,我喜欢,我现在就导出换上。”   季央没阻止,笑问道:“你这要是换上了,不就意味着我们在交往?”   梁焕云已经拿着手机利落地换好了微信头像,展示给了季央看,道:“也有可能是在追人啊,我们不承认就行了。”   那倒也是,季央不怎么在乎别人的看法,他挺喜欢梁焕云给画的这个小头像。   不只是可爱。   他跟着换了头像,看着梁焕云那个自己画的简笔画头像,嘴角没抑制住往上翘,一种相当微妙的情绪涌上心头,他大概有点理解为什么总有人喜欢情侣装、情侣水杯等等这些成双成对出现的物品了。   有着心理归属上的意义。   还是明晃晃的主权宣示。   他放下手机,卸了力道靠在梁焕云怀里,跟对方分享了自己名字的由来,末了不无感慨道:“林欣彤……我现在越想越觉得她可悲,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但是自己有苦衷也不该伤害别人,她想表达母爱干嘛把不相关的人牵扯进来。”   所以他不可能选择原谅。   这么多年相处下来,没感情不可能,但一座大厦的根基都烂糟糟的好像豆腐渣,这楼能不塌吗?就算抛开这些不讲,他从小到大保护了对方多少次?对得起这位“母亲”了。   他对林欣彤没有亏欠。   梁焕云附   和道:“你说得对,可怜就能伤害别人了?什么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就是加害者给自己找的借口,冠冕堂皇。   “她的母爱要真没问题,被逼急了大不了鱼死网破,就该趁着季博平喝醉酒睡着的时候提刀给人砍了!一了百了,她选择伤害无辜的人,就是自私。   “说再多漂亮话都改不了这点。”   季央应了声,他当然有过难以置信、难以接受,林欣彤那样的母爱他要不起。   梁焕云揉了揉季央微微凉的手指,安慰道:“知道这名字是你亲生母亲给起的,多少是个慰藉吧。”   季央点了点头,“季”这个姓氏不属于他,但名字好歹跟亲生父母沾着关系。   只是改姓氏?   没必要了。   用着这个姓氏,其实也是提醒他自己要做什么,人生最后的时光他要了结该了结的事情,要没有遗憾地、干干净净地离开。   他只要想着这些就可以了。   但是计划这种东西真的很难完全按照既定好的轨道进行。   这一天跟谭家人的见面就像春水融冰那一瞬的声响,之后冰面逐渐裂开,春天到底还是来了,尽管不经常见,但他日常就能感受到来自谭家的关心。   上次定做的衣服特意给他送了过来,确实合适,就是被宋兰茵笑吟吟地调侃他新换的头像……让他不太好意思。   还没法实话实话。   他跟梁焕云是协议恋爱,压根儿不是正儿八经在谈呀。   总而言之他最近过得很充实,但快进组时却发生了一件意料之外的事情,谭钰非要去演那个迟迟没有确定住人选的男主。   谭家一开始不同意,但谭钰说服了宋兰茵。   具体原因他是从谭书廷那儿知道的,不算意外,宋兰茵其实之前就跟他透露过。   谭钰说既然以后都是一家人了,那就借着拍戏多相处相处,培养培养感情,拉近些关系。   谭钰说得真诚,信誓旦旦地保证了会友善再友善,宋兰茵当然希望关系有点尴尬的俩孩子能友好相处,那再好不过了,也就答应了下来。   母亲答应了,其他人劝不住。   最后谭琪璋无可奈何之下还是跟投资方和制作组协商去了,谭钰那演技他们能不知道么,不说多出彩,希望别拖后腿,亏得资方背后的家族跟谭家有交情,不然还没法善了。   而且他承诺了导演随便怎么训、怎么教都行,碰碰钉子吃点苦头不是坏事。   谭书廷正好最近手上没什么项目,撇开跟资方的关系,他本身跟导演的私交不错,毕竟都是各大电影节上的常客了,为保万无一失,他在这部仙侠片子里当了个副导,电影上映不写进制片组的那种,俗称打杂的。   就空占一个名头。   有自家人盯着多少放心些,俩孩子万一起冲突也好及时调停,别闹到不可收拾的程度。   季央对这些突如其来的变化接受良好,他没想去招惹谭钰,对方倒是送上门来了,好呀,一部片子里那对比不是更明显吗?   上赶着把脸递过来自找耻辱,他凭什么退让。   梁焕云还提醒他别顾及太多,咱不惹事儿但也不怕事儿,真要起冲突了,就算是谭家也别想着和稀泥。   这份心意他是领情的,不过谭钰应该不至于愚蠢到犯大错,不过是说些垃圾话,最多最多就是动手,他打不过可以躲,不会好脾气到站着挨打。   安排好手头的工作进组后,他的猜测很快就被印证了。   谭钰人前人后两张脸,有其他人在场对他很和气,堪称兄友弟恭的典范,没其他人在,就各种警告和嘲讽的话一箩筐一箩筐地往外倒,显然自从知道两人的身世后憋闷得不轻。   他就当看马戏团的小丑表演一样,有闲心了就看看,没有就三两句怼回去,反正是不吃亏不受气,看谭钰明明已经气到跳脚却因为别人过来了只能隐忍的憋屈样子,他心里那口气就顺了。   想巩固家庭地位,不多关心关心父母哥哥,不想着提升提升自己,反倒来他这儿耍威风找茬,那就是南辕北辙。   整体而言他在剧组的体验很不错,演戏确实有意思,就是其中一场被关在囚笼里虐待的戏差点儿让他失控。   狭窄的空间还黑漆漆的,氛围感让人窒息,结束后他好半天都没出戏。   亏得是梁焕云在才没让他露馅儿。   幽闭恐惧症,这问题平时不明显,遇到某些情况就总在提醒他那段阴暗晦涩的过去。   剧里是男主帮小反派解了围,剧外是梁焕云将他拉出了那样的困境,说起来他已经有段时间没出现这些症状了。   剧组所在的影视基地就在郊区,跟他们之前去的观景台距离不远,最近都是梁焕云接送的他,跟对方一起,坐车、坐电梯都还好,药已经挺久没吃了,不过出于多年的习惯他还是随身带着。   只希望一切顺利吧。   这天结束一场戏后,导演给他叫了过去,说后面小反派临赴死前会手写诀别书,还一边写一边咳血那种,就……凄凄惨惨戚戚,主打一个让人心疼的孤绝之感。   为了最后的呈现效果,过两天剧组会安排一位书法老师让他跟着学习学习,说他字写得不错,毛笔上手后应该也还可以,这是提前跟他说一声。   他刚答应下来,中午过来给他送饭的梁焕云就到了,接茬说不用跟别人学,自告奋勇要亲自教他。   嗯?   他疑惑道:“你会写毛笔字?”   梁焕云搭着季央的肩把人搂进怀里,笑道:“我怎么就不能会写毛笔字了?关于我,你不知道的惊喜还多得很,你慢慢发掘。”   导演一听,相当上道,立马把这项光荣任务交给了梁大佬,还说笔墨纸砚中午就送过去,尽早开始教,到拍摄前能学到什么程度就学到什么程度,完全信任大佬的教学水平。   一旁的谭书廷看着跟导演一唱一和的梁焕云,再看看自家有点懵的小弟,教?   他敢说起码是手把手教。   被占便宜是妥妥的!   梁焕云遭受了谭书廷死亡视线的凝视,淡定地给谭家二哥丢了个挑衅的眼神过去,这段时间跟他的宝贝亲亲小玫瑰聊电影聊爽了是吧,亲密教学这等好事儿就不用想了。   只有他能教!   有本事现学书法去呀!   季央其实留意到了梁焕云和谭书廷之间的微妙氛围,努力理解后发现自己理解不能,这两人没什么冲突和竞争,所以确认完这个“微妙氛围”没有敌意后就放任了。   话说回来,梁大佬的书法教学也来得太快了些。   他们吃个午餐的时间,道具组就把桌椅和文房四宝全给准备好了,并且搬到了他的休息室,这效率他很喜欢,就是梁焕云兴致盎然的样子看得他心里突然有点毛毛的。   在对方熟练地研了墨,又摊开纸张用镇纸压好后,他慢悠悠晃到书案边,试图先验证一下……   好吧,主要是好奇。   他笑问:“老师教学生之前不先露一手?我这服气了才好更加虚心求教嘛。”   梁焕云没多废话,提笔蘸墨利落地写下了两句古诗词。   季央看着看着眼睛就亮了,“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意思直白得很……那什么,他暂时没太在意。   关键这个毛笔字确实绝妙,他不会写,但欣赏还行。   行云流水间见大气自如,笔锋凌厉却一点不飘忽,笔触很扎实。   他抬起头坦诚地夸赞道:“短短两句很见功底,没个十几年工夫练不出来,很有几下子嘛,厉害,说是书法家写的都挑不出一点毛病。”   平时看对方,完全不像是能写出这一手铁钩银画的人,倒像是单单苦练的签名能看的那种,这个反差确实是意外之喜。   梁焕云笑了声,被在意的人夸赞总归让人心情很好。   他抬手捏了捏季央的脸颊,就像对待俏皮的幼稚园小朋友那样,哄道:“就你嘴甜会说话,现在老师有资格教央央了吗?”   “当然~”   “那好……”   梁焕云说着在书案后宽敞的官帽椅上坐下,拍了拍自己的腿,微扬起脸道:“过来坐,你站的时间长,午休时间学个书法就别抻着了,怎么舒服怎么来吧。”   季央靠着书案,盯着梁焕云看了会儿,弯起了眉眼,道:“也行,你想的周到,那就烦请梁老师多指教了。”   梁焕云抬起手臂,把走过来坐下的人圈在怀里,“烦什么?不烦,我就乐意教你。”   季央调整了一下姿势,梁焕云相当体贴地侧了侧身体,让他能正对着书案,角度刚刚好。   他稍微前倾,左手臂撑在桌边,右手拿起了毛笔,半开玩笑地问道:“我要是学得慢,或者根本学不会怎么办呀?万一我真是笨学生……梁老师该不会还要体罚吧?”   梁焕云握着季央的手指,一点一点教对方怎么握毛笔,回道:“体罚?不会啊,我是那种老师么,但是……”   季央偏过头,“但是什么?”   梁焕云眼里的光微微沉了些,季央脸色白皙中带着点病弱的倦容,亏得知道对方眼底的青黑是化妆化出来的,不然他说什么都要给人压回去摁床上大睡一觉。   季央看着他的表情十足乖巧,灰紫的唇妆已经卸掉了,轻轻抿起的嘴唇现在是浅嫩的粉色,大抵就像是春风吹开的第一朵桃花尖尖上最嫩的那抹色泽。   一定很好亲。   想要。   诚然,最丰美的果实值得最耐心的等待,但等待的过程中是不是也可以有一点阶段性的奖赏呢。   他抬手按在季央的下唇中间,嗓音略带喑哑,“既然你担心自己是个笨学生,那我们打个小小的赌怎么样?”   哎?打赌?   季央歪了下脑袋,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相当配合道:“可以,梁老师说来听听。”   说完他稍微抿了下嘴唇,就好像是亲了亲梁焕云的手指尖一样,看着对方倏地翻起波浪的眼睛,他的嘴角翘了起来。 第四十一章   两人眼瞪眼了好一会儿, 梁焕云才轻轻按了按季央软软的唇瓣,随后松开了手。   他长叹了一口气,相当没办法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跟你相处可太磨炼意志力了。”   瞧着大佬还有些说不上来的委屈, 季央笑眯眯地揉了揉对方的头,就像大佬总揉他的那样。   他不由得笑道:“你看你, 不愿意做什么, 又说太锻炼意志力, 这么难伺候, 两难到底是谁给你的找的呀?”   梁焕云无奈地哼笑了声,“自找的呗,但我乐意,你管我。”   嘿!   季央瞪了眼搂着他的人, 不让他管是吧,还挺有骨气!出息了呀。   他被梁焕云的话和语气逗笑,在对方肩上轻推了下,“成成成, 不管你,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自己别后悔就行,我可是都跟你说清楚了。”   梁焕云跟着勾起嘴角,那推的一下跟喵喵撒娇一样。   他好心情地应道:“知道知道, 这你就不用多操心了,我绝对不后悔。”   季央点点头, 没在这上面多说, 话提到就行, 这么好的氛围就不煞风景了。   他接着问道:“是要打赌能不能教会我吧,赌注是什么?”   梁焕云没绕弯子, 直接道:“我要没给你教会,随便你怎么罚都行,我要给你教会了,你亲我一下当给我这个老师的奖励,怎么样?”   季央稍微想了下,问起另一件事,“上次在我办公室,我亲你的时候你都躲开了,怎么着现在变主意了?”   梁焕云相当坦然,解释道:“此一时非彼一时,你那情绪明显不对,我不想趁人之危,现在嘛,我又没说必须亲嘴,亲脸亲手不也行?或者你给我打个欠条。”   季央听着,心里一阵软酥酥的,感觉很奇妙,但……   不排斥。   思索了半分多钟,他答应道:“可以啊,梁老师都说可以打欠条了,这么有诚心,我当然答应,就赌这个。”   “好!”   梁焕云对教季央写毛笔字相当有兴致,对方又哪儿是什么笨学生,很好教,一点就通,基本的笔画教完,接下来有时间了多练习练习,然后就可以把那篇“诀别书”拿过来多写几遍了。   就是一想到拍摄时的场景,他就觉得自己不能看,季央化了妆往那儿一站都不用有表情,他看着就心疼。   不过他还是跟季央商量好了,到时候一起去看首映。   练了练基础笔画,搁笔后,季央被梁焕云抱去午休,窝在对方怀里了他还是好奇,问道:“你从几岁开始学书法的?平时都没见你写,公寓里也没一点儿这方面的东西。”   提到这个梁焕云的心情不免复杂。   他有点讪讪又有点好笑道:“我叔油画好这个大家都知道,但他古典书法也一样出色,这个知道的人不多,我的毛笔字就是他教的。   “而且吧,他知道我不怎么喜欢这个,每次我调皮了他就拎着我去练字,还不让我坐着,一定要站着写,写不完就不翻篇,他没不让吃饭不让休息,但除了吃饭休息之外就写,写完算事儿。   “这种时候撒娇耍赖都不管用,徐叔还帮他一块儿监督我,写得凑合了或者糊弄了八成要重新写……   “说多了都是心酸,在他俩面前我是八百个心眼儿都不够用。”   季央听得挺乐呵,想象着那样的氛围,道:“你跟长辈关系很好啊,这才像一家人。”   听出季央话里的些许羡慕,梁焕云揉了揉对方的脑袋,“你也能有,现在还不晚。”   季央闭上眼,在梁焕云肩窝处拱了拱,咕哝道:“你不困吗?也睡会儿吧~”   得,又是回避型拒绝。   梁焕云直接不说了,说再多不如真的去感受、去经历,起码季央现在对谭家的看法是在改变的,没觉得那边会因为多年感情一味偏袒谭钰了。   而且亲缘关系的存在本身就很奇妙。   季央没回应梁焕云这些话,有些话他已经说过了,没必要再多重复,而他也没像以前一样回避谭家人,毕竟现在目标多了一个。   在感受到他的态度变化之后,谭家那边是相当积极。   成天戳在剧组的二哥谭书廷就先不提了,另外,从爹妈到大哥是三天两头往剧组跑,知道的明白这是来看他跟谭钰的,不知道的就单纯以为是关心人家小少爷,但也有鼻子灵的闻出来了不对劲。   以前谭钰拍戏,家里可没探望得这么勤。   不过鉴于谭家的地位和名望摆在这里,谁都不敢说什么,只是暗中奇怪为什么跟季央有不少接触,该不会是大儿媳、或者是二儿媳吧?   谭钰对季央好像也挺友善的,真是嫂子?   谭大导演闲玩儿一样当摆设副导,还挺照顾季央,嗯……剧组的大家总觉得自己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季央可没在乎别人怎么看,也根本没想到会被猜得那么歪。   暂时不公开身份是他提的要求,现在抖露给大众没什么好处,还不如先低调些。   一场戏的间隙,他坐在场边的椅子上抱着宋兰茵给准备的可可爱爱暖手杯,身边摆着谭书廷早上带来的小点心——是谭母做的,一口暖乎乎的梨汤搭配一口细腻香甜的糕点,堪称初秋的一大享受。   他正在想梁焕云中午过来会准备什么好吃的,突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是刚结束一场拍摄的谭钰。   面对问他是不是很得意的人,他淡定地指了下点心,问道:“吃吗?味道很好。”   “不吃!”   谭钰嘴上说得恶狠狠,但在外面还是维持着温和的表情,因此呈现出一种不太协调的别扭感。   他在另一边坐下,跟季央之间隔了那份小点心,看了眼对方捧在手里的杯子,他恼怒道:“得意什么,炫耀什么!甜点我从小就能吃到,就是不喜欢而已,送你的这个杯子妈也送了我类似的,你有什么好显摆的?”   季央咬了口做成枫叶形状的栗子小饼干,反问道:“在显摆在炫耀的不是你吗?”   他很清楚谭家人的端水态度,最近来剧组的时候给他带了什么,也会给谭钰准备类似差不多却又不一样的东西。   他倒是没嫉妒,人家毕竟二十多年实打实相处才建立起来的感情,能尽可能地一视同仁他就知足了,而且很珍惜。   这既是在解开谭家人的心结,也是他对自己的一点纵容。   所以他并不关心谭钰。   谭钰的心情本来就不怎么样,这段时间看着家人和季央亲近,他的危机感愈发明显,而且在拍摄过程中导演总是在夸季央这好那好,总是在挑剔他这不行那不行,两相对比之下他憋闷得很。   他没好气道:“你就珍惜现在吧,不会比现在更好了,反正有我在你绝对进不了谭家的门,他们早晚能看清你到底是什么样的货色!那角色是演得不错,装可怜呗,本色出演啊。”   季央又吃了块儿饼干,对连角色都没理解的人,他说个什么劲儿。   他百无聊赖道:“不让我回谭家的话你说了好几遍,我耳朵都要听出茧子来了,能有点儿新话术吗?麻烦小少爷来点儿新意。”   谭钰的嘴角直抽抽,都要骂人了,这点就是他最在意的,怎么可能不多说。   季央看见助理朝这边过来,知道马上该下一场戏了,收拾了东西站起身,道:“我没想回谭家,也不会取代你谭家小少爷的身份和地位,放宽心,别成天盯着我,多琢磨琢磨演技吧。   “我不认可你,但你之前说的话我有一部分是认可的,我现在做的事情不过是在缓解他们的愧疚心,你愿意相信就相信,不愿意就随便你怎么想,我改变不了你的看法。   “谭钰,我没几年好活,你大可放心,别作死你就稳赢了。”   说完他径直离开,他的话说到这里已经到底了,比跟谭家人说得更多,谭钰要是聪明就该分辨得出来他没说谎,要是犯糊涂……   他管不了,人各有命。   看着季央走远,谭钰气得牙痒痒,连邓高瞻来看他都喊了三声才回神。   注视着谭钰,邓高瞻想起最近这些事儿,疑惑道:“季央是不是不太对劲?之前我们不都说开了吗,我跟他已经是过去式了,你还介意啊?”   而且最近谭家对季央是不是关注太过了?   不过季央看着确实跟以前差别很大。   谭钰打了个哈哈,默认了邓高瞻的话,他哪儿能说季央才是谭家的亲儿子,能瞒多久是多久。   他收回视线,挽着邓高瞻转身离开,眼底藏着一片阴沉。   之前那场从囚笼里解救小反派的戏时他离得最近,感觉出了季央的不对劲,那些恐惧和焦躁似乎不仅仅是演出来的,他在网上匿名咨询过心理医生,那或许是幽闭恐惧症一类的症状,但不确定,也有可能是其他的心理问题。   季博平不是东西,在季家长大有个心理阴影很好理解。   所以他打算找准机会赌一把。   他想给季央一个教训,打击到对方直接退出剧组最好,当什么演员啊,嘴上说着不是在针对他,心里肯定就是这么想的!   反正他不能让人得逞。   而他惦记的机会在一周后终于来了。   季央在剧组过得充实,拍戏之外就是研究剧本,谭书廷跟他聊了很多,还给他讲戏,帮了不少忙,相处愉快,这引得梁焕云吃了不少醋,就干吃醋也不干涉他,晚上回家了稍微哄哄就能好。   不过说是他哄人,其实准确来说是什么都不用做,乖乖让大佬捯饬就行的那种哄。   抱枕他是当得太到位了。   再有就是因为进组,梁焕云心疼他,原来定的周三周六游泳锻炼的事儿就看情况灵活调整了,哪天不累就游几圈,累了就直接休息。   这天,结束时已经是七点半,梁焕云还在公司加班,一会儿来接他去吃宵夜,他下午到现在一直忙,晚饭只吃了些点心,加一餐宵夜刚刚好。   卸完妆后助理本来是要陪他等的,但他想着对方最近也忙,都没休息好,就坚持让人先回去了,余下他自己换衣服就行。   助理离开后他慢悠悠地拿起手机,梁焕云发消息说刚忙完正准备过来,他回复完就放下手机去了里面的换衣间,等收拾好再把明天的戏份过一遍,估计对方正好到。   但是。   等他优哉游哉地换好衣服,刚放下整理衬衣的手就听到了门突然关上的声音。   他顿了下,转身快步走到门口,尝试着转动了几下门把手,却发现门被直接锁住了,他还在想是怎么回事,下一秒,灯光全部熄灭,没窗户的换衣间霎时陷入了一片浓稠的黑暗。   他的心跳一下就快了。   这不对,一定是有人算计他!   他换衣服不会把门关严实,但现在顾不上去想到底是谁在使阴招,换衣间只有这扇门能出入,他得尽快出去,这样狭窄黑暗的空间对他来说无异于……深渊。   然而一扇实木门对他来说并不好破坏。   他焦躁地抬脚踹了两下,又撞了撞,门板却纹丝不动。   他缓了口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却根本没用,小时候的那些记忆疯了一样从脑海深处翻涌上来,不断冲击着他的理智,让他越发惊慌失措、焦虑不安。   他后退了一步,手边摸到什么用什么,噼里啪啦冲着门把手的位置砸过去,却根本找不到准头,他心里的恐惧带着烦躁,最后拎起了椅子——   随着咔嚓一声,木椅腿断裂,他的力气也所剩无几。   黑暗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掐住了他的脖子,也像无声的潮水一般挤压过来,带走了周遭的空气,又压迫着他的胸腔,让他有越来越明显的窒息感。   他腿一软倒在地上,无力又无助地蜷缩起来,试图去抵御好像没有尽头的冰冷和疼痛。   他虚眯着眼盯着黑漆漆的门缝,呼吸越来越费劲,耳边似乎能听到季博平疯了一样的训斥和怒吼,他似乎又回到了那个狭窄的柜子里。   绝望随着时间推移一点一点漫上心头,如果……如果他真的出了事,梁焕云……   他答应了对方要一起吃宵夜的,看来要爽约了……   梁焕云往剧组去的路上给季央打了个电话,随便聊些闲话都行,开车多无聊,但从微信语音通话打到手机号,通通没人接。   他疑惑地给季央的助理发了消息,收到回复知道对方先行离开后,心弦一下绷紧了。   他一手攥紧了方向盘,一手按了按蓝牙耳机,压下了脑海里窜出来的各种念头,转而给谭书廷打了电话,对方在剧组,结束后离开的话应该没走多远,对方比他熟悉那边的情况,找人能帮上忙。   之后他没间断在打季央的手机,却一直没人接。   每增加一次无人应答,他的紧张就多加一分,季央卷工作,下了班手机也不会长时间离开身边,就怕错过什么工作上的消息,现在这样……   八成是出了岔子。   等他赶到剧组时正好碰上了脸色不怎么好看的谭书廷,对方已经拜托几个相熟的剧组员工找过了,最先找的就是休息室,灯关着,私人物品也都不在,其他地方一样没找见人。   那几个员工猜着是已经离开了。   梁焕云脚步没停,径直往休息室走,反驳道:“不可能,我说好了来接他。”   没照顾好人,谭书廷挺愧疚的,但眼下主要是担心,他又道:“那再找找,我让他们去查监控了,能看到休息室外面的走廊。”   两人走进休息室,打开灯后梁焕云径直走到季央最常坐的沙发前,四处看看没发现不对,确实没见对方的东西。   他一边往外走一边再次拨通了季央的手机号码,突然响起的震动声让两人神情一变,很快就在沙发下面发现了对方的手机、剧本,还有外套。   他的手指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季央根本就没走。   他在休息室内又扫视了一圈,跟谭书廷不约而同地盯上了小换衣间紧闭的房门,他很快反应过来,三步并两步走上前—— 第四十二章   来到换衣间门口, 梁焕云试了下,门被锁死了,找钥匙肯定等不及。   谭书廷抬脚就要踹, 却被梁焕云一把拉住。   他眉头紧皱,看向对方道:“你干嘛?央央的情况你比谁都清楚!”   梁焕云脸色沉沉, 转身拿了个金属摆件过来, 冲着门锁狠狠砸下去, 担心、烦躁和恼怒溢于言表, “里面空间小,别伤到他。”   谭书廷一愣,破门的方法不止一种,梁焕云却选了相对温和的一种, 看着对方被金属摆件边缘划出血的手掌,他突然就理解季央为什么能对这位真心依赖了。   门锁破坏掉之后,梁焕云推开门,一掌拍开了灯, 映入眼帘的就是一片狼藉,还有蜷缩在地上的季央。   他丢掉摆件,交代谭书廷道:“央央的外套口袋里应该有药。”   看着梁焕云去抱季央,谭书廷没多耽搁,扭头去拿药, 幽闭恐惧症……犯起病来,严重了是要命的。   梁焕云揽着季央的肩把人带起来, 让对方靠在自己怀里, 这才看清楚那张苍白的没有一点血色的脸。   季央双眼紧闭, 眼睫轻轻颤抖,平时带着点淡粉色的嘴唇现在一片青紫, 呼吸轻而急促,眼见地相当吃力,显然有窒息的危险。   他抚了抚季央的脸颊,冰冰凉凉的。   估计在房间里待的时间不短了。   他的神情沉了又沉,还是季央的轻声呢喃拉回了他的理智,听清楚后他的眼里压抑的灼灼火焰顿时更盛了,但又不得不先忍下来。   “别打妈妈”“不要”“爸爸我错了”……   一句一句,像巨石一样砸在他心上。   谭书廷拿着药端着水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了梁焕云好像要杀人一样的眼神,他完全理解,这事儿一看就是算计,等着,查出来是谁干的,他们……   他心里一咯噔,有了一个猜想。   梁焕云眼下没工夫考虑别的,接过药后却发现季央咬着牙关,根本没办法自己吃药。   看着季央惨白的面色,他直接嘴对嘴喂了过去,确保对方把药片咽下去后才松口,随后抱着人站起身,脸色没一点缓和,“先去医院。”   谭书廷应了声,帮着挡了下坏掉的门,先一步走在前面。   上车后梁焕云抱着季央坐在后面,他负责开车,看着对方发过来的地址,了然,还是上次那家医院。   他三五不时从后视镜里扫一眼后座,越来越揪心。   季央整个人都缩在梁焕云怀里,意识混乱,喃喃着“爸爸别打”一类的话,还有乱七八糟的对爸爸妈妈的道歉,就像是回到了小时候,而梁焕云就那么耐心地一句一句应着。   “不打”“不用道歉”“不是你的错”……   明明理智已经被愤怒逼到了崩塌的边缘,却因为季央不算乐观的状况又强行忍耐了下来。   直到进了医院后季央的情况好转,安置妥当了,梁焕云的情绪才稍微缓和了些,亏得发现及时,不然再过半小时……一个小时,因为幽闭恐惧症而引发的窒息就会要了季央的命。   这期间梁焕云还是在病房里处理了手上的伤。   一步都不愿意离开。   而他中途出去接了个剧组那边打来的电话,说监控已经查清楚了,还直接把那一段发给了他,他叮嘱完先给大哥打了电话,随后才返回病房。   梁焕云站在床边,手里攥着原本戴在季央脚腕上的小云朵链子,神色低沉,就像是暴风雨前浓重的阴云。   漫长的沉默后,他低声问道:“监控查清楚了吧?”   谭书廷知道梁焕云在问什么,对那位就会找茬的相当厌烦,如实道:“确实是谭钰,央央的助理离开后只有他进去过几分钟,还有,休息室我让他们保持了原样什么都别动,又找了人看着。”   梁焕云看了眼谭书廷,道:“报警吧。”   正合他意,谭书廷拿起手机,嘴角勾起,“这个我来。”   谭琪璋赶到医院的时候刚好收到谭书廷发的消息,说已经报警处理了,他没什么异议,当务之急是确认季央平安无事。   走进病房亲眼看到呼吸平稳、正沉沉睡着的人后,他才真的松了口气。   梁焕云站在病床里侧,谭家兄弟俩则是在靠近病房门的外侧,他依旧注视着季央的面容,主动开口道:“央央肩膀和脚腕的淤伤跟谭钰直接相关,关键是……   “他要置央央于死地。   “用不着扯他不知道恐惧症这件事,他会锁门关灯就代表了他的知情和恶意。”   谭书廷抱起手臂,补充道:“有监控,还有央央的手机和衣服上估计有谭钰的指纹,没跑了,就是他。”   梁焕云看向谭琪璋,“你也知道已经报警了,我的意思是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这件事谭家什么态度?”   谭琪璋清楚这次谭钰胡闹太过,没多思量,回道:“警方取证归取证,这件事我父母还不知情,不过梁总可以放心,我答应过不会偏颇就一定说到做到,家里那边我去沟通。   “一定给央央一个交代。”   梁焕云对谭琪璋的话基本满意,故意伤害板上钉钉的,只是怎么判的问题。   仅仅是道个歉训斥两句?   那、不、行。   三人又简单聊了几句,整个病房就陷入了沉默,直到睡着的人醒过来。   季央昏睡中并不安稳,噩梦连连,就算药里有镇定的成分,他也没睡多长时间,睁开眼时疲惫又惊惧,看到梁焕云后他的眼睫轻轻颤了颤,把手臂从薄被里伸了出来。   他嗓音沙哑道:“抱。”   梁焕云面容温和,刚才的冷厉消失得干干净净。   他弯腰将人揽在怀里,揉了揉季央的头发,轻声安抚道:“央央乖,没事了,没事了。”   季央重新闭上眼,褪去青紫的嘴唇惨白一片,脸上依旧一点血色都没有。   等情绪稍微缓和些,他再次开口道:“我想回家,不住医院,回家吧好不好?”   梁焕云皱起眉,没有当即答应,“我去问问医生,如果医生说可以回去,我们就回家,今晚就回。”   季央抿了抿唇,想了会儿,到底答应了下来,尽管不愿意但还是松开了手臂,又在梁焕云肩上轻推了下,“那你快去……”   梁焕云不想拒绝季央,对方情绪不稳定,这会儿还是顺着比较好,他确实担心现在能不能出院,话说到这儿他又揉了下季央的头发才直起身,跟谭家两兄弟交代了两句之后就去找医生了。   大概也应该给这兄弟几个一点单独相处的时间。   听到关门声后,谭书廷先一步走到床边,看季央情绪和状态都不好,没说别的,只安慰道:“剧组那边我跟导演说一声,先缓几天再说,不用担心这个。”   季央没淤伤的那边手臂撑着床要坐起来,谭书廷搭了把手给他把枕头都放好让他能靠着,看着眼前两人,他慢慢蜷起腿,稍稍缩了起来。   顿了会儿,他轻声道:“抱歉,让大家担心了。”   谭琪璋兑了杯温水递到季央手里,缓声道:“说傻话了不是?这件事不是你的错,不用道歉。”   季央慢吞吞抿了口温度刚刚好的水,稍微润了润沙哑的嗓子。   尽管情绪不佳,但理智依然在慢慢回笼,他在剧组得罪过谁?没谁,大多数人对他挺友好的,真要说……就是谭钰。   他想问究竟是不是,谭家打算怎么办,但又觉得没必要开口。   能怎么着呢?   看出季央的欲言又止,谭书廷在床边坐下,跟对方还是保持了一些距离,道:“事儿基本上清楚了,是……谭钰,他做了错事就要受教训,该怎么着就怎么着,不会偏袒他。”   谭琪璋跟着接道:“他是弟弟不错,你更是,没有要你受了伤害还逼你息事宁人的道理。”   季央眼里的微光颤抖了下,没接茬,话是这么说,但……   他下意识去摸脚上的链子,却只碰到了肿胀的脚踝,链子消失无踪,这让他瞬间又心焦起来,该不会是……在换衣间弄丢了吧?   梁焕云回来就看到季央正在啃一个小餐包,瞧着是香芋肉松的,香香软软的,旁边桌上还放着酸奶,再一瞅旁边俩人,他不由得笑了声,成,这考虑得周到,季央现在也就乐意吃点儿小点心了。   他都没顾上。   季央腾出一只手,伸到了梁焕云面前,神情还有点木愣愣的,“我的链子。”   梁焕云扫了谭书廷一眼,给季央检查的时候对方也在,知道他在医生处理淤伤时给链子摘下来了。   嗯——对方看见脚链时的表情很可玩味。   他收回心绪,走到另一侧的床边坐下,拿出链子在季央眼前晃了晃,问道:“给你戴上?原来那只脚腕还肿着,戴另一只。”   季央点点头,把没事儿的那只脚从被子里伸出来,轻轻晃了下,看梁焕云垂眼仔细给他戴链子,小声问,“可以回家了吗?”   “可以。”   梁焕云戴好后拨了下那个小云朵,抬起眼笑道:“医生说回到熟悉的地方说不定比待在医院强,听医生的,吃完了我们就回去。”   “好~”   梁焕云看季央吃得还挺开心,叮嘱了慢些吃,随后转向谭家两人道:“我带央央回家,其他事情需要我跟进吗?”   谭琪璋应道:“不用,央央你多照顾,其他的我来处理。”   梁焕云跟谭琪璋对视了足有半分钟,随后才移开视线看向季央,没再说什么。   收拾好离开医院时已经是十一点了,他抱着季央,对方小餐包吃完了,没忘了拿酸奶,说要带着路上喝,跟谭家俩哥哥分开的时候还挥了挥手。   但是。   车子开过转角,季央就蔫蔫地靠在了座椅里,有些焦躁地咬着吸管,尽管吃了药……他隐约是有印象的,在医院还注射了针剂,但现在他仍然因为轿车密闭的环境而紧张。   梁焕云稍微把窗户打开了一点,道:“稍微透透风,我开慢些,你现在有些低烧,别再烧起来。”   对方在冰凉的地板上趴了那么大半天,没发烧已经是万幸。   季央轻轻吸了下鼻子,闷闷地应了声,还好医院离家不算远,忍忍也就过去了。   见季央困倦,梁焕云放了些舒缓的音乐,就是上次谭家父母送的唱片里的那些,他保存了歌单。   在钢琴曲中,季央扯了扯毯子,蹬掉鞋子整个人蜷在副驾上,垂眼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也借此来转移注意力。   他最先想到的就是换衣间里的那个吻。   严格意义上来说根本不是吻,当时没什么更好的方法给他喂药,只是情急之下,梁焕云确实没有趁人之危过,对方大概根本就没多想。   不过对他来说那确实是初吻,还是个……深吻。   另外他也是这次才发现自己对梁焕云的依赖和亲近已经这么深了。   在混沌黑暗的梦境里,在虚幻与现实之间,那些记忆如同翻涌的黑色浪潮,在不断地告诉他没人会真的喜欢他,会不顾一切站在他身边。   可阴差阳错的,他遇见了梁焕云。   于是有只手把他从深渊里拉了出来,让他知道原来世上还有那样明朗温暖的光景,被梁焕云抱在怀里的时候……就好像漂泊无依的小舟终于找到了只为他敞开的港湾。   他咬紧了酸奶的吸管,好一会儿又慢慢放缓了力道,眼睫抖了下,随后抬眼看向了身边的人。   梁焕云的脸色称不上好,沉沉的,换了别人看去肯定觉得大佬超级凶,都不敢多搭话的那种不好招惹,但他看着只觉得心里安定,不,除了安定还有更多。   那是什么呢?   他的心房里鼓鼓胀胀又暖融融的,好像有什么要发芽一样。 第四十三章   盯着梁焕云看了半天, 季央的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   从第一次见面时对方出人意料得没要更多,而是选择了单纯盖被睡觉,到第一次亲手喂他吃东西, 为他准备花瓣浴,为他去学烘焙, 再到送他那么可爱的帕帕拉恰小云朵脚链, 还会偷偷亲吻他的额头……   哪里是不好招惹的狼犬, 分明温柔又包容。   无论发生什么, 梁焕云总会站在他身边,认可他、夸奖他、理解他、支持他……保护他,让他知道自己不再是一个人。   给了他稀缺的脚踏实地的安定感。   所有这些纷杂却清晰的记忆交汇在一起的瞬间,宛若百汇入海, 终于让一个念头从他的心底里萌出了嫩芽——   他对梁焕云是喜欢的吧。   是喜欢。   他轻轻勾起嘴角,那些好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喜欢呢?他说不上来,但确认的这一瞬间让他有豁然开朗的幸福感。   只是这样的感觉并没有持续太久。   他没有喜欢过谁,没谈过恋爱, 也没暗恋过,跟邓高瞻更是没一点感情,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应对,他哪里会爱人。   他们不可能的。   说到底不是一路人。   可意识道到这件事还让他很高兴,很高兴。   所以……   喜欢的心情就藏起来好啦, 他想努力去做个合格的小情人,给短期内的感情保个鲜还可行, 能拥有这两年相处的时间对他来说已经是丰厚的馈赠。   其他的就别去想了。   回到公寓, 简单冲了个澡之后, 梁焕云又给季央肩上和脚踝处的淤伤喷了药,然后抱着人上床睡觉, 但对方困得眼皮子直打架了还惦记着他没吃晚饭,非监督着他吃了东西才算事儿。   等收拾利落重新躺下,他搂着季央的时候十分小心,别再碰到那些淤伤了。   把人哄睡后他一晚上没敢睡,就怕低烧发展成高烧。   偏偏怕什么来什么。   后半夜烧了起来。   亏得他从医院回来的时候带了退烧和消炎的药,吃了药之后又守了半宿,天亮了季央才堪堪退烧。   他坐在床边,握着对方难得暖乎乎的手,神情沉厉严肃,如果再发烧就说什么都要去医院,他不敢掉以轻心,再纵容,这方面都要多注意。   季央在医院是因为噩梦惊醒的,回来睡的这一晚虽然发了烧,却意外得很安稳。   他醒来时浑身没力气,才后知后觉自己晚上肯定是发烧了,这感受他很熟悉,抬起眼看到身边靠在床头的梁焕云之后,很快反应了过来,对方肯定是照顾了他一晚上。   连黑眼圈都出来了。   是难得有些疲倦的模样。   他抬起手想去碰一碰梁焕云的面颊,却没想到手刚抬起来就被人家一下握住了,下一秒对方就睁开眼看了过来,四目相对,他有点脑子没完全开始正常运转的呆愣。   梁焕云握着季央的手,调整了下姿势,倾身靠近贴着对方的额头探了探温度,确认温度正常了才放下心。   他理了下季央的头发,问道:“还有没有不舒服?”   听着梁焕云略低哑的嗓音,季央心里不是滋味,他在对方手心里蹭了下,弯起眼安慰地轻笑道:“没事啦,就是没力气,休息下就好了,你一晚上没睡吧,躺好了睡会儿?”   从昨天到现在对方肯定担心坏了。   梁焕云捏了下季央的脸颊,翻身下床,把垂耳兔塞到了对方怀里,笑道:“我熬个几天都没问题,关键是你要休息好,我去做早餐,吃了饭吃药,乖乖听话,别再折腾到肺上,到时候不想去医院也要去了。”   季央抱住软软的垂耳兔兔,把半张脸都埋在玩偶里,声音显得更闷了,“吃了药……你陪我再睡会儿。”   梁焕云还不知道季央在说什么吗,自然满口应下,还把对方的手机给拿了过来——取证已经结束了,他直接开了视频,然后简单洗漱完下楼做早餐。   季央看着梁焕云出去,嘴唇抿了抿又慢慢翘起。   这份好他记着的。   要多幸运才能遇到这样的人?大概是为了弥补他人生前二十多年的苦难吧?或许是,也或许不是,都不妨碍他感谢这次相遇。   感谢梁焕云选择了他。   他俩这边吃了早餐是倒头又睡,风平浪静的,谭家那边却电闪雷鸣、山雨欲来。   知道事情原委的双生子这天上午都没出去,谭琪璋去跟父母先交代这次的事情,谭书廷把谭钰堵在房间,直接没收了对方的手机,还去剧组?   去毛线!   他揪着对方的衣领把人往书房带,语气暴躁而嘲讽,“你自己做的事儿自己不知道吗?还去剧组,你去不了!我跟导演说过了,你的戏份暂停拍摄,先把事情交代清楚!爸妈惯得你,什么事儿都敢做!”   昨晚离开医院后他跟谭琪璋说起来是相当服气,甚至是不得不佩服梁焕云。   他才听了季央的几句喃喃呓语,就难受得要命,愤怒得直想把那些人暴揍一顿,对方听了多少?又是怎么忍住的?   都说梁家这位脾气暴躁、心狠手辣,他不否定,但梁焕云城府确实更深。   所以,这次的事情会高高扬起轻轻放下?不可能的,这个他放心,季央跟着对方不会受委屈,也受不了欺负。   而关键就是人家对季央真的好。   进了书房,他把谭钰直接推到刚跟梁焕云通过电话的父母跟前,直白道:“这事儿我站央央,谭钰错了就是错了。”   说着他把谭钰的手机递给谭琪璋,接着道:“我录了屏,他搜索过幽闭恐惧症一类的信息,还跟医生聊了不少,对幽闭症发作的反应和后果清清楚楚。”   谭琪璋翻着看了下,瞧向谭钰的眼神复杂得很。   从上次拜托邓高瞻找人攻击季央公司的服务器,到这次直接伤害人,一次比一次过火,他很难想象乖巧的小弟会这样子,对方骄纵他知道,可算计至此……   他将手机转递给父亲,只道:“央央没事是万幸,但这只能说明梁总发现及时,不能代表小钰没错。”   谭道元看了眼委屈的小儿子后才接过手机,他跟靠过来的宋兰茵一起看了,越看、越心惊。   从前期以朋友关心的名义询问到底是什么病症,再到后面问注意事项,犯病了有什么后果,都问得很清楚。   他又看向谭琪璋和谭书廷,这两人刚才的话其实已经是表态了。   他心里不无思量,轻拍了拍宋兰茵的肩,疼爱多年的孩子伤害了另一个想要去弥补亏欠的孩子,这对母亲而言并不好抉择。   如果是一直长在家里的孩子之间出了事,没造成严重后果的,他会倾向于息事宁人,该罚就罚,把矛盾放在家庭内部解决,但这对季央不公平。   本来他们就亏欠对方许多。   那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起码的拘役跑不了。   两难。   宋兰茵看着那些聊天记录,心里泛起一阵一阵冷意。   半晌,她放下手机,站起身走到谭钰面前,神情间是难过与不可置信,还有担心,她稍微压了压情绪,道:“小钰,跟妈妈说实话。   “当初不是说了要多来往,多培养感情吗?为什么要做出这样故意伤害央央的事情?他也是你的兄弟,为什么要明知故犯?”   答应得好好的,为什么?   证据明明白白地怼在脸上,面对家人的质问,谭钰自从知道身世真相后积压的负面情绪在这一刻逐渐溃散、崩盘。   他看着自己的母亲,又是委屈又是害怕,没忍住哭诉道:“我没想真的伤害他,导演总是说他好说我不好,我……我气不过,想给他一个小教训……妈,你知道我不会那么狠心的,你信我!对不起,这次是我做错了,我只是……   “我只是不想让他把你们抢走!”   谭书廷靠着一边的置物架,冷嘲道:“你现在拥有的一切原本就是他的,是你鸠占鹊巢,你委屈个什么劲儿?还有,你非要去演男主,劝不听,自己几斤几两不知道吗?”   “书廷你住嘴!”   谭书廷本来就烦,被父亲呵斥这一声更是烦得不行,没了留在这儿看下去的兴致,留着干嘛,看谭钰哭得稀里哗啦地诉苦吗?   真正该诉苦的是季央!   他用手肘戳了下自家大哥,“我先走了,你们商量好了跟我说一声。”   谭琪璋瞧了眼说完扭头就走的谭书廷,无声地叹了口气,对方跟谭钰的关系一直不好,彼此都看不上眼,而且谭书廷跟季央很能处得来,加上本身暴脾气,是这个态度不奇怪。   完全站在季央的立场上反倒好处理。   难就难在对两方都有感情,不处理、不拿出态度?这肯定不行,但怎么掌握这个度?确实难。   最难的不是法理是情理。   宋兰茵看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心里难受。   她抬手给谭钰擦了擦眼泪,动作轻柔,接下来的话却严肃而认真,“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都不该故意去伤害人,更何况央央是你的兄弟,一家人应该相互关心、相互扶持,而不是相互伤害。   “我跟你说过,你们俩都是谭家的孩子,央央回来不会对你有什么威胁,更不会不要你。   “小钰,爸妈能体谅你的心情,你是不是也应该为央央设身处考虑一下?”   听着这些话,谭琪璋保持着沉默。   谭钰但凡有些担当,就不该针对季央,反而应该加倍为对方好,毕竟如果不是当年那场交换,在家暴中长大的就是谭钰自己。   季央是替谁承受了这一切?   谭钰无辜,但当对方为了所谓的维护安全感去施加伤害的时候,就不再无辜了。   不念着季央的好,反倒担心对方回来抢走了爸妈的宠爱,这就是……思维和价值观的不同吧。   他确实没想到。   而那边的谭钰哭得眼泪止不住,但稍微冷静下来后还是服软了。   他慌乱地抓着宋兰茵的手,颤抖道:“妈——我知道错了,我会跟季央道歉的,怎么罚我都行,我都认,但……但不能报警!   “我不能坐牢,不能让大家知道这件事,不能,不然我以后在圈子里怎么待下去啊……爸妈我真知道错了……求求你们别这样!”   宋兰茵跟丈夫对视一眼,不报警?已经报警了,只看现在怎么处理。   故意伤害一般是公诉,这次没有构成轻微伤,精神方面的伤害不属于这个范畴,季央现在也出了院,事实上已经转为了自诉案。   也就是说决定权在季央手里。   面对两难的局面,她缓了缓神,安抚谭钰道:“不管怎么说先去跟央央道歉,好不好?”   谭钰看看宋兰茵,再看看谭道元,最后又看了眼半天没说话的谭琪璋,心里掂量了好一会儿,终于拿定了主意。   他应道:“好,我去给他道歉。”   只要季央原谅他,那就好办了。   他还是觉得爸妈大哥更喜欢他,毕竟多年感情基础摆在这里,就算犯了点小错也没关系,大家还是站在他这边的。   会更喜欢他,而不是性格不讨喜的季央。   所以不用太担心,肯定没事。   季·不讨喜·央这两天都待在家,基本上是脚没沾地,被梁焕云走哪儿抱哪儿,简直是把他当成柔弱不能自理的小娇花养着。   他乐得躲懒,加上确实没力气,就由着担心后怕这劲儿没过去的大佬随便怎么着了。   眼下的小意外他没跟公司那边说,照旧是抽时间线上处理了一些工作,就这还是跟梁焕云好说歹说争取来的,要完全按对方的意思来,那他最好是待在床上,睡觉、睡觉、还是睡觉。   不过亏得对方盯得紧,休息这两天他缓过来了些,也没再发烧,精神状态明显比刚出院的时候好多了。   晚上刚过九点,他就泡完了香香滑滑的牛奶花瓣浴,情绪舒缓,还顺带缓解了身上的淤伤,然后就被强制抱上了床,灯光调暗准备睡觉了。   他窝在梁焕云身边,看着靠在床头拿着平板不知道在干嘛的人,他在对方腹肌上轻轻戳了下,“我睡不着~这么早。”   梁焕云由着季央戳来戳去,淡定回道:“睡不着你就闭眼养神,养着养着就睡着了,要不我给你数个水饺也成。”   季央抬起腿压在梁焕云脚踝处,刚好松松地卡着,他轻笑道:“你要能分心,数数没问题啊,就怕给你数困了,不是耽误你正经工作吗?”   梁焕云顿了下,他刚才是在处理工作,但现在不是。   他揽着季央的肩把人带到怀里让对方靠着自己,将平板递了过去,“已经忙完了,谭董——你爸发的消息,说等你情况好些了见个面,让谭钰给你道歉。”   季央扫了眼屏幕,很快转开了视线。   公诉转自诉的事儿他已经知道了,客观上讲确实没造成什么严重后果,但仍然可以追究谭钰的责任,他没做什么,也是在等谭家那边主动来沟通。   但只是简单道个歉?   他的眼里带着些晦涩不清的光,道:“既然他们说了不会偏向谭钰,那就见吧,见了再说。”   梁焕云揉了揉季央的头发,安慰道:“那我来安排,就放在楼下会所怎么样?你现在还是多休息。”   “……嗯。”   梁焕云放下平板,搂着季央躺下,真给数了一百多个水饺把人哄睡着,感受着怀里人轻缓均匀的呼吸声,他的神情带着些冷沉。   季央愿意见,其实对谭家还是有一点信任的,还有些希冀,起码比以前多,所以愿意看看那边到底打算怎么办。   他只希望谭家父母别犯糊涂,尤其是跟谭钰感情最深的宋兰茵。   这一退可不只是回到解放前了,那是把刚萌发的小火苗给掐灭了个彻底。   见面安排在了第二天上午十点,这栋大平层公寓楼自带一系列的休闲设施,包括了私人会所等场地,只对业主开放,他提前做了安排,跟季央掐着点儿走进了包间。   刚才在电梯的时候他还是能感觉到季央的紧绷。   不至于焦虑,但确实还在紧张,这次被关在狭小黑暗空间里的负面影响没那么快抚平,还需要时间,不过只要人好好的,他有这个时间。   坐定后,季央神情冷淡,跟谭家人保持了一点……安全距离。   那边五人情绪各不相同,他的视线扫了一圈,最后停留在神情委屈又带着些歉意的谭钰身上,对方眼里还带着些不明显的害怕呢,怕吃牢饭呀?   怕就对了。   他等着金尊玉贵没低过头的小少爷第二次给他低头。 第四十四章   包间里放着舒缓的音乐, 并不是一片沉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谭钰身上,等着他开口,然而他还是张不开道歉的嘴, 季央自己身体弱了吧唧的,一点破事儿, 矫情成这样, 不就是装可怜吗, 好像他不会一样。   在宋兰茵轻声的提醒下, 即便他心底里极尽不情愿,但面上还是要装出一副真诚道歉的姿态来。   他看着季央,眉眼低垂,歉然道:“对不起, 这次是我错了,不该故意针对你,我没想真的伤害你,没想到……是我昏了头, 真的对不起,我保证以后不会再这样了,你就……就看在大家的面子上原谅我这次吧?   “都是一家人,没必要把事情闹大让别人看我们的热闹对吧,你也是谭家人!”   季央勾起嘴角, 这时候说他是谭家人了?   他并不关心谭钰是真心还是假意,真心的最好, 假意一样是让对方难受。   他没去看谭家其他人, 直接道:“道歉我不接受, 现在还能看到我坐在这里喘气儿……是我命大,是焕云赶到得及时。   “对一个明知道我有恐惧症还故意针对我, 又差点要了我这条命的人,我为什么要那么好说话地原谅他?   “你把我当什么人,你们又把我当什么人?”   宋兰茵看着平静也淡漠的季央,对方肤色本来就白,现在更是透着些病态的虚弱,显然这一回还没缓过来。   她接着季央的话解释道:“当然是把你当我们的孩子,小钰做错了事该他道歉,但没有人逼着你一定要接受。”   季央偏了偏头,问道:“如果我原谅他,那是不是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让这一茬过去了?”   宋兰茵哑然。   谭钰真心认错,保证绝不再犯,季央原谅对方,兄弟俩化干戈为玉帛,今后真的可以和谐相处,这是最好的结果。   谭道元握住了宋兰茵颤抖的手,回道:“该给的惩罚一定会给,首先让他退出剧组,停掉一切活动,待在家里反省,直到他真的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闻言,梁焕云微皱起眉。   谭书廷先不满道:“舒舒服服待家里?这惩罚也太轻了!”   谭道元扫了眼次子,眼神中带着些警告,专门添乱来的吗?   谭书廷悻悻地转开眼,依旧端着抗拒的姿态,反正他就一个意思,就按照之前办的走呗,该怎样就怎样,不狠狠吃点苦头、给点教训,谭钰怎么可能懂事。   季央想了想,道:“如果他是真心道歉,我可以接受,但他根本不会,现在不会,我猜以后也不会,谭董事长是不够了解自己的小儿子吗?”   疏离的称呼一出口,包间内的温度都降了一度。   谭家哪个是傻的,谭钰是真心实意还是假装蒙混,就算宋兰茵看儿子滤镜重一时被蒙蔽,其他人能瞧不出来吗?   说到底还是跟谭钰感情更深,他早就知道的,何必要……   难过呢。   在一瞬的凝滞后,梁焕云开口道:“你们想把问题内部解决,这当然没问题,但也要看具体是什么事儿。   “万一,万一那天我发现晚了,或者没赶上,后果不堪设想,结果现在就这样处理?谭钰明知央央的幽闭症还故意锁上了换衣间,就是故意伤害,一句轻飘飘不是真心的道歉就想翻篇儿了?翻不过去。   “你们要真打算这么办,那就是对谭钰的偏袒和纵容,就是对央央的不公平、不尊重。   “我不接受这样的解决办法,如果你们坚持,那就只能走法律程序了。”   这话说得一点不客气。   谭琪璋看了父母一眼,无奈道:“梁总没必要这样说,现在是商量,不是真的就要决定怎么样,还没有定论。”   “哦。”   梁焕云笑了声,视线落在宋兰茵身上,他很清楚这话应该跟谁讲。   他把季央往怀里稍微揽了下,道:“我的意思很明确,做错了事就要有惩罚,按照具体情况来看,谭钰自己去交待,态度好一点儿,最多就是个拘役,一两个月吧,每个月还能回家一两天,算不错了。”   后果在可控范围内,正常判无非是顶格的拘役,也就是六个月,判不了刑。   拘役不缓期就不错了。   一听这话,谭钰坐不住了,他凑到宋兰茵面前,哀求道:“妈,我是真知道错了,以后绝对不再犯,我不想坐牢,我不想!”   谭书廷没忍住呵斥道:“你可闭嘴吧!”   他知道宋兰茵心里难受,偏偏谭钰还在逼迫父母,他没好气道:“哭什么哭,你还有理了?你自己做的错事儿,到头来难为爸妈?能有点儿担当吗?敢做不敢认,你还是不是我谭家人?!”   谭钰怔了怔,似乎是被戳到了痛处,眼泪一下就止住了。   而谭道元将几个孩子的反应看在眼里,没像昨晚那样制止什么,梁焕云的话确实没错,错了就要付出代价,有相应的惩罚。   这些年他们确实过于娇惯、过于纵容谭钰了,不然对方也不至于现在做出这样出格的事情,这次是梁焕云赶上了,下次呢?   动真格地惩罚一次,真的疼了,才会切实地悔过。   不至于以后酿成更大的过错。   宋兰茵看看季央,再看看谭钰,又跟谭道元对视了一眼,对方微一点头,她的眼神抖了下,到底下定了决心。   她握住谭钰的手,道:“你二哥有一点没说错,既然做错了,就要有担当,你去主动把事情交代清楚,没事的。”   谭钰不敢相信,连宋兰茵都这么说,其他人……其他人更不会为他说话了!   半晌的沉默后他终于接受了这个情况,他看了眼季央,把屈辱和愤恨藏在眼底,道:“好,我听话,我去……我主动去交代……”   宋兰茵忍住了眼泪,给谭钰擦了擦脸上的泪痕,“知错就改还是好孩子。”   谭钰低下头,应了声就不再说话。   而坐在对面的季央瞥开了眼,没去看母子俩这一幕,看着多和谐呀,哪怕犯了错,哪怕是可能会导致严重后果的错误,还是愿意说知错就改还是好孩子。   好孩子。   一直关注着身边人的梁焕云觉察到了这些情绪波动,递了个安抚的眼神过去,又轻轻在对方肩上捏了捏。   季央缓了下情绪,冲着梁焕云轻轻扯了扯嘴角。   拘役一两个月,算事儿。   关在家里好吃好喝照顾着,那未免太舒服了,尽管他很清楚拘役期间谭家会关照谭钰,可对被宠惯了的小少爷来说,这段日子绝对不好过。   对方不好过,他就好过了。   还真是……心思恶毒呀,连家人的心情都不顾及了,亏得是梁焕云还愿意站在他身边,这样维护他的人,这样一心一意为了他着想的人……   他的眼神稍微柔和了些,心情跟着好了些。   那个欠条的内容是不是也该给大佬履行一下了?   定住怎么办之后,谭道元本来想让俩哥哥陪谭钰去的,宋兰茵就先不过去了,亲眼看着肯定会更难过,而且季央这边她也放不下。   奈何谭书廷说什么都不去,最后是他跟谭琪璋陪谭钰先离开了,去把事情处理安排好,尽快走流程,而谭书廷留下来陪母亲。   等到包间里重新恢复平静,四人相顾无言。   刚态度强硬地让人家小儿子去喜提……起码是个拘役,季央多少有些不自在,垂着眼没看宋兰茵和谭书廷,亏得还有舒缓的音乐声在响,不然才尴尬。   一两分钟后他终于坐不住了,刚想起身道别,却被宋兰茵略带哽咽的声音给钉在了原地。   注视着神情冷淡又夹杂着几分落寞的季央,宋兰茵尽量压抑着心底里的难受,开口道:“央央,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季央抬眼看了看宋兰茵,又很快瞥开眼,“谭钰受到了他该受的惩罚,我就不委屈了。”   宋兰茵的心情不由得有些低沉。   她自然舍不得让谭钰去拘留所,但凡是别的人,都有办法解决,但对季央而言钱财都不重要,求的是一个公平。   想到这儿她不免悲从中来。   本来……他们是不用承受这一切的。   她嗓音微微颤抖道:“如果当初能再仔细些,就不会让你受这么多年苦了,我们更不用面对现在这样……两难的局面。”   谭琪璋和谭书廷跟她说过不少季央的事情,对方是怎么长大的?   是一路踩着荆棘走过来的。   他们知道得越多,就越是内疚,就越是憎恨季家夫妻俩,更想去好好地弥补季央。   季央有些意外宋兰茵的说法,尽管没当着谭钰的面,但能说出来就代表对方确实有这样的念头。   只是有些话顾及着谭钰没有直言。   他沉默了会儿,注视着谭家这两位,问道:“这次的事……你们有没有觉得我太不留情面?”   再怎么说他有丢掉命的危险,客观来讲他确实没事,那点淤伤连轻微伤都算不上,能有个拘役还是因为他的心理问题。   谭书廷先道:“没,你想哪儿去了,谭钰就是被惯的,给他收拾烂摊子多少回了,就欠这样的教训。”   宋兰茵清楚谭书廷跟谭钰关系不好,但听到这话只是看了对方一眼,就又看向了季央,道:“确实没有怪你的意思,这次是小钰做得过分了,没有造成更严重的后果是万幸。   “是我们没教好他,没处理好你们俩之间的关系,错在我们。”   季央垂下眼,突然松了口气,没有怪他……就好。   他看着自己跟梁焕云握在一起的手指,接道:“跟你们关系不大,主要是他自己,不管怎么说……没让我一定要原谅他,没让我息事宁人……谢谢。”   没让人彻底失望吧。   “不用谢,受到伤害的是你,没人有资格要求你必须原谅。”   宋兰茵说着,起身坐得近了些,跟季央隔着一个空位的距离,斟酌着温声道:“央央,这次的事情他已经道了歉,受了罚,付出了应有的代价,等这件事过去了……   “你们兄弟俩也尝试着再相处相处,好不好?有磕磕绊绊很正常,只要双方愿意总还有机会,小钰那边我去说。”   季央皱起眉,起起伏伏的情绪被宋兰茵这些话给戳到了。   他抬头看过去,“您是觉得谭钰能真心接受我,还是我能真心接受他?”   宋兰茵被季央眼里的冷淡刺了下,有些没反应过来的哑然。   都是一家人,当年的事情上两个孩子都是无辜的呀,怎么不能友好相处呢,即便是处不成亲人,也不是不能当个朋友。   谭书廷紧跟着解释道:“当然是能和谐相处最好,真不行了也没关系,井水不犯河水嘛。”   季央没理会梁焕云递过来的眼神,快速道:“谭家两个孩子都想要,这在情理之中,不难理解,你们是觉得这样就可以弥补当年的遗憾了,对不对?   “我今天把话说清楚,我跟谭钰没法儿好好相处!   “他担心我抢走你们的关心爱护,甚至是他谭家小少爷的身份,我能理解,毕竟他原本以为一切都是他的,突然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会担心很正常。   “但我没法跟享受了原本属于我的一切的人和平相处,就像我没办法原谅林欣彤和季博平,我恨他们,就算知道谭钰当年只是个小婴儿,是无辜的,可他是实际上的既得利益者,你们让我怎么用平常心去看待他?!   “你们未免把我想得太好了!我没那么好的脾性,没那么大的包容心!”   话出口,看着宋兰茵神情间的些微错愕,他惊觉自己这话说得过了,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收是收不回来了。   他的眼睫微微颤抖了下,神情间有些无措和黯然。   梁焕云松开季央的手,直接把呼吸急促的人揽在怀里,轻轻抚着对方的背,偏过头低声安抚道:“央央,深呼吸。”   季央转开眼没再去看宋兰茵,用几个来回的深呼吸将心绪平复了下来。   他不恨谭钰,却做不到毫无芥蒂,他又不是圣人,不管对方愿不愿意,这么多年的幸福生活都是人家的,不是他的,面对享受了他原本生活的人,他怎么保持得住平常心?   更何况谭钰现在还总针对他。   宋兰茵看着季央的侧脸,头一次听对方说出略带怨怼的话来,是不是……是不是她太天真了?   天真地以为两个孩子可以和平相处。   稍微缓过来之后,季央站起身,不打算再待下去,他难听话都说出来了,还待什么待,转过身后颇有点破罐破摔道:“说实话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跟你们相处,没人教过我怎么去爱,怎么回应爱,你们要是坚持继续来往……自己考虑好就行。   “我很难去回馈你们的感情。”   说完他就迈步离开,人家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他快步离开会所,到电梯厅时停了下来,不想一个人上楼,等梁焕云过来的几分钟时间里,他算是稍微冷静了点儿。   他垂着眼靠在电梯边,看到出现在眼前的皮鞋尖,视线慢吞吞上移,小声问道:“他们生气了吧?”   梁焕云抚着季央的脸颊,安慰道:“我刚给人送走,他们没生气,主要是愧疚,觉得没体谅到你的心情。   “央央,你记着一点,从头到尾你没对不起任何人,比起谭钰,你才是唯一无辜的那个。”   有些话他跟谭家说过,只是那边做的是最好的预想,或者说这主要是宋兰茵希冀的局面,两个孩子能和谐相处最好不过了,但现实情况呢?   谁都接受不了谁。   做父母的明白这一点时肯定不会好受。   季央在梁焕云手心里蹭了蹭,多少有些失落,“本来是想着帮他们解开心结的,但今天这话说出来……好像更糟了吧。”   梁焕云转而捏了捏季央的脸颊,握着对方的手进了电梯,“你能说出来是好事,比憋在心里强,谭家又不是不讲理,知道一些情况挺好的,不破不立嘛,总要面对的。”   季央不置可否。   他贴靠着梁焕云的手臂,攥紧了两人相握的手,沉默了下来。   其实他现在已经偏离了最早的计划,偏了一部分,毕竟只要牵扯到其他人就会产生不确定因素,他心里有些没底,但想到身边这个人又觉得没关系。   且走且看吧,哪儿有完美无缺的计划,只要最终目的达到了,绕点弯路,走些岔道,他都能接受。   他只庆幸一点,梁焕云总会陪着他的,会坚定地站在他身边。   这就够了。   出来电梯,梁焕云牵着季央进门,察觉对方的情绪缓和许多,道:“你刚才最后说的话其实有点儿不太准确,什么东西都能学的嘛,甚至都不用刻意去学,在好的环境里,爱是自然萌发的本能,亲情、爱情、友情都是。”   季央怔了下,不用教?自然就会有?   他听着怎么感觉这么不靠谱啊。   不过嘛……他不想再去过多地纠缠那些让人不开心的事情了,还是要珍惜眼下,珍惜身边人。   他脚步一顿,转身把梁焕云按在了隔断上,倾身凑了过去,眼里那些阴霾已经散去,带上了些许笑意。   他的手按着对方的胸膛,笑道:“之前欠你一个吻,今天要不给兑现了?”   梁焕云顺着季央的力道靠在了一边,本来还在疑惑对方要干嘛,没成想突然给他来了这么一句,让他一下怔住了。   现在就要兑现?   这么快?! 第四十五章   四目相对, 看着怔住的梁焕云,季央的心情更好了,多云转晴。   他的手贴着对方的胸膛往下滑, 最后落在人家腰间,自己整个人凑了上去, 身体相贴, 他仰起头轻轻笑道:“我准备好兑现那个吻了, 梁老师这是什么反应, 在紧张吗?”   梁焕云扣住季央的腰,眉眼微垂,唇边弯起了一丝笑意,“紧张?不如说是意外和期待。”   “那……”   季央说着, 慢慢靠近。   他似乎都能听到自己咚咚咚的心跳声,与其说梁焕云紧张,不如说是他自己紧张,以前不在乎的时候没关系, 但现在他才知道面对有好感的人,连保持正常的心跳频率都是难事。   梁焕云抬手抵在了季央的嘴唇上,止住了对方继续靠近的动作。   他在怀里人腰间轻轻捏了下,眼里的光一沉,道:“我想要的是你心甘情愿, 发自心底地喜欢我,这样的亲吻才有意义, 不然就继续欠着。”   闻言, 季央皱起眉, “可我说了我不会喜欢谁,要按你刚才说的, 这个吻永远都兑现不了……我不想欠人情。”   梁焕云叹了口气,他能不失落吗?   他移开手指,揉了揉季央的脸颊,并不跟对方抬杠,转而道:“那就用别的还。”   哎?季央意外地笑了下,大佬这么纯情的嘛,坚守底线是好品质,但……他眉头舒展,眼里漫上了一些缓和的笑意。   他偏偏不想用别的还。   这是双方都想要的,是他的私心,也想给对方一点小小的……回应,尽管有些话他不可能明着说。   只要不说出来,他就可以当某些东西不存在。   只要不说出来,梁焕云说什么他都不会应。   他在对方胸膛上推了下,掰开人家搂在他腰上的手,后退了半步,不无遗憾道:“那你好好想想换成别的什么,想好了我就随时可以给你兑现。”   梁焕云没想别的,快速调整了一下心情,“行,那我要好好想……”   想。   他这句话的最后一个没说出来,就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吻给打断了,一个落在嘴唇上的吻。   季央偷袭成功,利落地往后退了两步拉开距离,学着梁焕云刚才的手势点了点自己的嘴唇,笑道:“兑现了啊,当初说什么就是什么,这事儿到此翻篇。说好了中午要吃鱼的,现在是不是差不多可以开始做饭啦?你忙,我去看看有没有工作需要处理。”   说完他转身开溜,努力压抑住自己噗通噗通乱跳的小心脏。   看着季央的背影,梁焕云微微眯起了眼。   跟他来偷袭这套是吧,兔崽子学会玩儿心眼了呀,可以,不见外是好事儿,而且他可把季央眼里的害羞看得清清楚楚,那耳根子都红了。   白里透着粉,很好看。   他不想要一个没感情纯是交易的吻,但现在看来季央对他是没一点感情吗?绝对不是,那就没关系。   只是嘴硬,只是有顾虑。   如果说季央现在对他是有一点好感、一点喜欢,那他就要让这些感情不断累积、不断加深,直到对方再也离不开他。   季央还不知道自己漏了馅儿,进书房后门一关就转身靠在了门板上。   他缓了口呼吸,弯起手指抵在嘴唇上,垂下的眼里泛着细碎的光,他无声地勾起嘴角,也是没想到,梁焕云看着那么不好招惹的人,嘴唇也很软嘛。   而且……   对方说的话不是完全没道理,爱会自然萌发?   可能吧,只是他等不到芽芽长成大树的那一天,做好他能做的……也就可以了。   说是处理些工作,但他到吃午餐前的这段时间主要就用来想东想西、平复心绪了,最后还是午睡起来跟梁焕云一块儿挤在露台上晒着太阳搞完的。   晚上睡觉前他收到了来自谭琪璋的消息,说已经立案了,走流程很快,十天后开庭,这期间谭钰会在家里先反省反省。   他没多说,这次就这样吧。   接下来他又在公寓待了几天,前后有一星期,这中间他主要是处理了一些工作,再就是看剧本,这个角色既然演了,就要演完。   而且谭书廷跟他聊过后和剧组沟通好了,男主的角色还给谭钰保留着,拘役估计一俩月,先拍其他戏份,拍完停机,中间该贴补的谭家贴出来,算是善后,争取把对各方的影响减到最小。   直接替换男主的话,之前就都白拍了。   现在这样还能把他跟谭钰岔开,等对方进组,他这个配角的戏份早拍完了,至于跟男主的对手戏么,他拍他的,到时谭钰拍谭钰的,全靠后期。   另外,梁焕云这几天还做了一件事。   那就是给他的养父季博平找了个大麻烦,让人伤筋动骨却不至于直接死掉的那种,说给他听的时候,他不算意外。   其实他对自己迷迷糊糊时说的话有一点印象,对方听着……心里肯定不是滋味。   除了坚持让谭钰付出代价,对导致他幽闭恐惧症的罪魁祸首,梁焕云也没打算放过。   所以这既是给他出了一口气,也是发泄发泄对方心里的火气,他没觉得不好,只要让季博平最后一下子栽在他手里就行。   因为心疼他,才会对他遭受的苦难感同身受。   梁焕云对他好,把他真的放在心上,他知道的。   所以他才更不能放纵自己。   恢复拍摄后,他返回剧组继续拍戏,谭书廷照旧是天天杵在剧组,宋兰茵一直没出现,就是各种东西见天儿地送,吃的喝的穿的用的,从昂贵的限量款手表到适合秋天的薄款围巾,什么都有。   出自宋兰茵之手的点心没断过,随之附带的还有手写小卡片,提醒他甜点要适量。   看着那些柠檬黄、水葱绿等等治愈系颜色的卡片,他心情还不错,点心嘛,确实适当就好,所以他拉上了梁焕云陪他一起吃。   宋兰茵做的,他舍不得分给别人。   他没拒绝这份好意,不管怎么说他的目标没有变,既然谭家人没有因为他那些过火的话生气、失望,那就还按原计划走,宋兰茵……大概是还没想好怎么面对他吧。   他数着开庭的日子,打算等这件事尘埃落定了再考虑主动跟宋兰茵联系,而等待的过程多少有些焦躁。   但这天上午的一条热搜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梁焕云基本上抢走了他司机的工作,他跟李哲沟通后让对方去了公司的后勤部门当负责人,偶尔有需要了那边派车就行,日常多是大佬接送。   次数一多,被拍到很正常。   或者应该这么说,没进组之前他跟梁焕云接触就不少,但很低调,现在关注他们的人翻了N多倍,大佬又天天往这边跑,前面不是没被拍到过,只是压下来了没曝光,这次不知道是哪个愣头青,把拍到的照片闷头发出去了。   内容并不过火,主要俩场景,一个是梁焕云揽着他的肩,另一个是俩人正一块儿吃下午茶,有说有笑,举止亲昵。   解读空间很大。   现在网上已经炒成了一团,都在猜他俩是朋友还是……恋人。   当然了,鉴于他先前收获了一大票黑粉,那些人可算是找到了好由头,说他那家小公司有什么钱呀,能得到这么大制作的角色肯定是巴结了大佬,走了后门。   而到了中午跟梁焕云一起吃饭的时候,负面的舆论已经被压下去了,现在主要是在讨论他俩到底什么关系。   他咬了口糖醋小排骨,这酸甜的口味他现在吃着挺喜欢的,没像以前那样一口都吃不了。   他心情还不错,开口道:“说我走后门的那些你给搞定了?其实不用,人家其实没说错,我确实是乘了大佬的东风。”   梁焕云直接给季央喂了朵西蓝花堵住嘴,神情略有不虞,“闭嘴吃饭,拍戏还不够你叨叨的?   “也别搁这儿跟我偷换概念,我是在公司上帮了你一点儿小忙,但主要是你本身有能力,不然我那点儿忙纯属白帮,某些人看不懂、看不明白,就是胡咧咧。   “还有演戏这事,跟我没关系,是你自己争取来的。   “他们都不了解实际情况,凭什么那么说你?”   瞧着跟黑子较劲儿把自己给气到的梁焕云,季央看得稀奇,感慨道:“别人说你的难听话多了,没见你在意,说我两句你干嘛这么认真,让他们说去呗,我又不会少一两肉。”   梁焕云没这么觉得,“我那就是私下里传个闲话,也没人敢当着我的面儿说,你这情况不一样,网上多少人说?   “我就不乐意别人那么说你,差不多得了,黑你的演技还不算,都开始搞人身攻击了,这不行。”   他是在正儿八经地追季央啊。   跟走不走后门、巴不巴结的有毛线关系!   走后门俩人能到现在就亲了一次吗?还只是嘴唇贴贴那种纯情得不能更纯情的亲亲。   季央吃得差不多了,解决掉最后一个虾仁后放下了筷子,他慢条斯理地擦了嘴,靠过去用膝盖蹭了下梁焕云的腿,在对方看过来时笑道:“别总盯着黑子,过滤掉就看不见啦,眼不见心为净,说起来我们还有cp粉了呢。”   说到这个梁焕云的神色缓和了些,不想跟季央吵吵,反正对方不在意的他盯着就行,也就跟着转了思绪。   CP粉啊。   那些他看到了,挺有意思的,这届网友相当可爱。   看梁焕云情绪好转,季央继续道:“他们说梁总是为爱收敛起了暴脾气,很会宠人,男友力爆棚~!”   梁焕云被季央的语气逗乐,接茬道:“这才哪儿到哪儿,要让他们知道我们私底下怎么相处的,那不得直呼真爱!”   季央啪一下拍在梁焕云腿上,笑着反驳道:“胡说八道!”   梁焕云顺势把季央搂到怀里,让人靠着自己,他带着对方向后往沙发上一靠,给人轻轻揉着胃,淡定问道:“谭钰跟邓高瞻都敢营销真爱cp了,我们不比他俩真?”   季央放松了靠在梁焕云怀里,惬意地半闭上眼,听到对方的话之后屈起手肘轻戳了大佬一下,“还在胡说。”   梁焕云笑了笑,他怎么是胡说了?   邓高瞻就不是喜欢谭钰,明摆着是冲谭家的声名地位去的,这些除了谭钰本人,谭家其他人都看得清楚,奈何说不听、劝不动。   被反驳了,他顺着转了话题,偏头靠近了些,语气里带着笑意,“cp粉不止说我,还说你超乖超甜超可爱,不笑的时候有遗世独立那种飘飘然的清冷谪仙气质,笑起来的时候更是直戳心巴,一点儿都不寡言、不木讷,明明就是个天使呀。”   他不得不承认网友们确实人均手持放大镜,某些方面看得很到位。   季央是瞧着柔柔弱弱的,但性格可不软弱,一双桃花眼流光溢彩、波光潋滟,这没错,但眼底通透澄净,整个人往那儿一站,好看的是皮相,柔韧则刻在了骨子里。   让人停下脚步靠的是一眼心动,让人长久停留靠的是人品性情。   了解越多就越喜欢。   季央沉默了会儿,梁焕云说的他也看到了,只是下意识跳过了没当回事,也就是隔着现实与网络的距离,大家才会对他有误解,大多数人知道他到底怎么样之后……肯定不会再像现在这样说他。   可爱?   他才不可爱。   半晌,他在梁焕云颈侧蹭了蹭,道:“网友们的言论你看看就算了,别往心里去,别较真,随他们说去。”   梁焕云轻哼了声算是回应,好话当然可以随便说,但要说季央不好,那他真没办法看过就算。   他把话题扯回到这次的热搜核心问题上,“要不我们找个合适的时间把关系公开了?”   季央想了想,答应下来,“行,时间差不多。”   确实是要找个合适的机会。   梁焕云揉了揉季央的头发,没再说下去,哄着季央睡了个午觉,公开关系可以再考虑怎么公开,眼下有一件事要赶紧落到实处。   那就是开庭。   谭家把各路消息压了下来,两天后,关于谭钰故意伤害这事低调开了庭,不公开审理,当庭宣判拘役一个月,立即实行。   梁焕云尽管看不惯谭钰,但低调些对季央一样是好事,现在没必要把这些矛盾闹上台面。   而季央并不在乎高不高调的,只要谭钰进去就行了。   季央这边舆论上闹腾归闹腾,但都在可控范围之内,算是平静,他心情也顺畅了,而谭钰那边堪称鸡飞狗跳。   尽管他一个人住一间,但条件跟平时的环境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连手机都没有!居然还要劳动!   打出生以来他就没受过这样的窝囊气!!   一想到眼下自己的惨淡处境,他就恨得牙痒痒,都怪季央,矫情什么矫情,逼得爸妈只能让他来这破地方受苦。   等他出去了,绝对要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而走到这一步,邓高瞻那边是彻底瞒不住了。   他本来就满腹委屈和愤恨,在来探望的宋兰茵等人面前还能勉强压抑住,但这样的情绪在男友跟前就直接崩了盘,对方语气温柔地一哄,他越发认为两人是真爱,会一辈子在一起,就把最近发生的事情连带着两家换孩子的事儿,都一股脑倾诉了出来。   这直接超出了邓高瞻的预料。   他再怎么想都不可能想到这一点,谭钰跟季央竟然是刚出生就被调换了?他看不上的那个平庸木讷只有一张脸能看   的平庸花瓶,竟然是谭家货真价实的小少爷?   这简直……这简直太荒谬了!   他尽可能收敛住自己的惊讶,好言好语安抚谭钰,从对方口中得知谭家的态度后稍微松了口气,跟着表了态,说不管怎么样自己都只喜欢谭钰,让对方放宽心。   然而离开看守所坐进车里,他坐了半天,思虑了半天,有了新的考量。   灶还是要两边烧才更有保障。   而且……他的眼里流露出一丝玩味的光泽,季央现在展现出来的特质显然不是一两天速成的,那之前所谓的低调、平庸,大概率只是伪装。   他不关心季央为什么伪装,只关心以后,这位落在草窝里的金凤凰在抖落灰尘后确实招眼,他很感兴趣,不是不能争一争。   论才华他是比不上梁焕云,这个自知之明他有,但脾气暴躁的人肯定不会是出色的恋人,而这——   恰好是他的长处。   感兴趣的和有利益的能同时得到,这最好不过了。   季央在谭钰服从判决后就没再多关注,实打实的惩罚到位就行,他最近的主要精力还是放在剧组,小反派的戏份相对集中地拍摄,说实话他并不轻松。   尽管导演还算和气,但精益求精拍下来,他很快练出了有个十分钟空档就能眯一觉的本事,还被梁焕云调侃这是猫咪作息。   随时随地睡觉。   他也不反驳,最近他忙,梁焕云来回折腾没比他轻松到哪儿去,问就是人家大佬乐意,他倒是不好多说什么,答应对方结束拍摄后好好休息。   而随着路透和拍摄花絮数量的增加,他这个原本低调的小透明是实打实地火了一把。   用宋思远的话说就是神仙颜值+炸裂演技,不出圈都天理难容,尤其是其中的两场戏。   一个是得知全部真相后决定站在主角一方的那场,不动声色的哭戏疯狂而绝望,也带着勘破尘世的疏离和通透,像一朵风雨中摇曳的残破花朵,满身伤痕却高傲孤绝,美得惊心动魄。   另外就是写诀别书的那一场,站在书案前的人身形瘦削,透着决绝和坦然,即便咳了血,脊背却挺直着不肯佝偻下去,落下的笔触里更是透着坚韧。   谁看了能毫无触动呢。   演戏的人收放自如,看戏的人心里却经历了一场天崩地裂,久久没法平复。   拍了好几遍,梁焕云只看了一场就没再看,再看,他都怀疑自己会忍不住去打断,最后反倒要演戏的人来宽慰他这个入了戏的人。   那是什么美强惨小可爱啊,就算知道那是演的,他仍旧心疼得不行,还有最后舍生取义的结局……   想想就心痛。   好在现实生活中绝对不会那样子。   这些花絮发出去之后,爆火的同时伴随着无尽的毁谤和攻击,原本就不少的黑粉团队更是壮大了许多,上蹿下跳的相当闹腾。   季央本人并不在意那些黑子的言论,爆红必然伴随着这些,他一早就清楚,而且对他来说这些真的算不上什么,只当是电影上映后反转的前奏而已。   利用它就足够了。   他更多还是想专注于眼下这个角色的诠释,再把公司的工作兼顾好,他只需要一直看着自己的目标,别的都是虚无缥缈的东西,他都不会往心里去。   但是。   梁焕云并不这么认为。   在对方那里,他这一堆黑粉是天大的事儿。   中午吃过饭后,他懒洋洋地歪靠在沙发上,小口小口吃着饭后甜点,梁焕云今天带来的是桂花豆乳布丁,相当对秋日的氛围。   看着一边踱步一边跟谭琪璋电话沟通的梁焕云,他歪了歪脑袋,咬住了小叉子。   等对方挂断电话又发了些消息把事情交待好之后,他开口道:“我说认真的,人红是非多,黑粉就像草原上的野草,烧不干净的,不如放着不管,最省事儿。   “我还是那句话,等电影上映就能堵上他们的嘴,就算到时候他们还是喜欢杠,那就继续杠,不妨碍我什么,只要主流声音是认可的就行。”   梁焕云却不赞成季央这样的说法。   态度消极,一点儿不上心。   看着姿态悠哉的季央,他略起眉道:“好歹是你自己的名声,就算诋毁你的言论烧不干净,能少点儿算点儿,大家要对你的初印象不好,就算后面还有扭转的机会,那肯定要花更多的精力,在黑子刚开始闹妖的时候就给摁住了,事半功倍。”   季央笑了笑,轻轻一扬叉子,道:“就算这么说……名声到底不过是身外之物,我不在乎这个东西。”   “我在乎!”   看着明显开始生气的梁焕云,季央握着叉子的手顿住了,微微抿起了唇。   对方少有跟他生气的时候。 第四十六章   季央有点怔, 收回手把叉子放在布丁碟子里,沉默了下来。   他不在意归不在意,但对关心他的人而言……肯定不想那么多人说他不好吧, 看着估计挺扎眼的,更何况黑子的大部分言论只是在无中生有、刻意歪曲或者断章取义。   越关心他, 就会越在意这些。   尽管他本人没放在心上。   不管是梁焕云还是谭家那边, 他不管就算了, 要是再看不见对方的付出, 仍然事不关己一样地说“不在意”一类的话,实际上是在伤害人家的感情,对吧。   即便他自己不介意,也该考虑身边人的心情。   想到这儿他没多犹豫, 端着桂花豆乳的小布丁站起身,慢吞吞晃到站着没动还没缓过神的大佬面前。   梁焕云确实生气,但没想对着季央生气。   对方不介意,肯定不是一开始就不介意, 只是类似的事情多了,慢慢的就成了习惯,或者就是……生无可恋,所以名声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更不会放在心上。   他生气是因为那些无脑跟风乱喷的黑子,对季央更多是心疼和无奈。   他还在想怎么跟眼前人说, 好歹也在乎在乎这些身外之物,别一天天的……厌世又疏离, 但对方先有了动作。   季央站定后停顿了七八秒, 然后将一块儿布丁喂到了梁焕云嘴边。   他仰起脸微微笑道:“自己也尝尝?桂花和豆乳的味道都很好, □□弹弹的口感也超赞,梁先生烘焙手艺见长哦~”   看着笑得乖乖软软的季央, 梁焕云再有火气,也被安抚了下来。   他没拒绝季央的主动投喂,吃掉后才道:“做的时候我尝过了,不过你怎么知道是我做的?”   季央把布丁碟子塞到梁焕云手里,挽住对方手臂把人往沙发那儿带,“饭菜不是你做的,但小点心是你上午刚做的吧,身上还带着桂花和豆乳的香气,你要单纯是买的,不可能香气这么明显。   “而且你没换衣服……我猜是借了不知道哪里的厨房?”   落座后梁焕云就给季央端着小碟子,不由得笑了声,“小机灵鬼儿,基本上全中。”   季央又吃了口布丁,咬着叉子无声地翘起了嘴角,好心情地靠在梁焕云身上,好奇道:“基本上……哪儿没猜对?”   说起来这个梁焕云顿了下,稍稍清了下嗓子,道:“不是借的,前段时间就在我办公室布置了一个小厨房,从公司过来方便,进组后有时候给你带的午餐是外面定的,有的是在公司准备的,今天时间不够,一赶时间就忘换衣服了。”   哦~~   季央恍然,笑道:“焕云,你对我这么好,你的朋友、下属看到了,岂不是要怀疑你长恋爱脑了呀?”   梁焕云秒反驳,“那我又没耽误工作!该做的都做了,他们凭什么说我,这是我的私事儿,而且最关键的是你值得。”   季央晃了晃脑袋,没再多说,他值不值得的,他自己能不知道么。   他将最后一块儿布丁一分为二,跟梁焕云分享了,放下叉子后认真地看着对方的眼睛,道:“话说回来……我为刚才的话向你道歉,不该那么说,名声么,该在意还是应该在意的,谢谢你为我做的这些,我领情。”   梁焕云眉眼微扬,有些意外。   他本来以为季央又打算撒娇耍赖糊弄过去,没想到会这样明确直接地回应他,是把他的话听进去了?   他的心情一下明朗了起来,揉了揉季央的头发,夸道:“好乖,要表扬,知道问题就能改,好习惯啊,千万保持住了,别什么都不在意。”   季央顺势靠在梁焕云怀里,把对方压在了沙发上,弯起了眼睛,“好好好知道啦~”   “还有,谭家那边这次也帮了不少忙,谭钰总惹事儿,你大哥处理黑粉黑料这些比我有经验。”   闻言季央轻笑了声,为谭家心酸和无奈,对谭钰是嘲讽和轻蔑。   他回道:“我给谭总发消息道个谢,这个总是应该的,不说这件事了,还有时间,你陪我睡会儿?”   梁焕云点到即止,应道:“行,陪你。”   季央回了声懒洋洋的鼻音,闭上眼小憩,其实吧,他确实应该跟谭家那边道个谢,就事论事嘛。   想好了就做,季央睡起来本来想先跟谭琪璋道谢的,却直接看到了宋兰茵发来的消息,问他想吃什么点心,下午做好了给他送过来。   亲自问……是要自己过来的意思?   他疑惑了下,心里感觉有点微妙,是想清楚怎么面对他了吗?还是打算黑不提白不提地让那个问题过去?   他倒是没纠结太多,就算宋兰茵不愿意去考虑,谭家其他人心里有数也行。   他很快回复了消息,说想吃苹果派,还带了个乖巧喵喵蹲蹲的期待表情,随后又给谭琪璋发了消息,感谢对方帮忙处理黑粉的过激言论。   而下午就是谭家大哥跟宋兰茵一起过来的。   休息室里,他没再说什么自己不在意的话,只强调了电影上映后现在的情况肯定会好转,讲理的是大多数。   四人闲聊了会儿,他还夸夸了宋兰茵做的苹果派,肉桂蜂蜜和苹果的香气融合得刚刚好,暖润的口感他很喜欢,又给贴心地搭配了甜香果茶。   他吃得舒服,要不是宋兰茵温和地制止,他还能再来一块儿松软香甜不腻人的苹果派,这就是胃口小加上胃不好的遗憾了,碰到喜欢的都不能多吃。   将季央的小小情绪看在眼里,宋兰茵轻笑道:“少食多餐,每次少吃些就好,下次再给你做。”   季央点点头,“没关系啦,您也多休息,不用顾及那么多,现在就挺好的。”   宋兰茵知道季央在说什么。   她缓了缓神,重新看向季央,道:“央央,上次……”   她停顿了三秒钟,握住了季央的手,继续道:“上次那些话确实是妈妈说的不恰当,没有体谅到你的心情,妈妈跟你道歉,对不起。”   面对这样的直球,季央怔了怔,没想到宋兰茵会把话说得这么清楚直白,那就是……没打算和稀泥糊弄过去?   他张了张嘴,打了个磕巴才赶紧道:“我那天的话说得有些过了,其实……”   宋兰茵摇了摇头,轻轻笑了笑,带着些理解和释然道:“作为两个孩子的母亲,从私心的角度讲我确实希望你跟小钰能好好相处,但这确实是我想当然了。   “这段时间我仔细又想了想,以后我们这样好不好?处不来就不处了,你们俩少来往也行,我们各论各的。”   这是现阶段她能想到的最好方法。   无法相融,不必强求相融,那样对彼此都是伤害和消耗,他们只能尽力去弥补季央,尽量去协调两个孩子之间的关系。   宋兰茵这样退了一大步,其实也是谭家的退步,季央听着,心里不无触动,归根到底对方还是想要孩子们好。   他稍微调整了下情绪,回道:“谢谢您……能这么说,我能保证的是不会主动去招惹他,尽量避开,少起些冲突。”   “好,等他出来了,我也再跟他多聊聊。”   “……嗯。”   宋兰茵抽出手抱了抱季央,压了压嗓音里的些微哽咽,道:“遇到不高兴的事情,心里不舒服了别闷着,说出来了我们才能去解决,是不是?”   季央垂下眼,略有些闷闷地应了声。   把问题说开,季央又宽慰了宋兰茵几句,让对方别再耿耿于怀,把人送走后他多少松了口气,也让一直戳在剧组的谭书廷一块儿回去了,休息休息吧,他这么大个人了,又不是小孩子,一点儿都离不开大人的视线。   而且梁焕云和谭家都对他照顾有加,除了谭钰,没哪个不长眼的来招惹他。   开始最后一场的拍摄前,他给梁焕云发了消息简单说了下刚才的事情,对方应完,说一会儿过来接他。   放下手机他就投入了拍摄,这场来回拍了三条,还算顺利。   结束后他跟助理往休息室去,估摸着卸了妆、换了衣服,梁焕云就该到了,只是刚转过来弯就看见休息室门前站着一位不速之客。   他的神情在脱离演戏状态后本来就带着些疲倦,这一瞬间更是冷了下来。   是许久没见的邓高瞻。   他本来想让助理先离开,但对方担心他,不肯走,他估摸着是上次在剧组出事给人家留下心理阴影了,跟着就跟着吧。   他让助理保持了些距离,自己慢悠悠走近。   邓高瞻明显来者不善,他没给对方面子,开口就是嘲讽,“我没觉得跟你有什么牵扯,邓总,烦请让一让,你挡住我休息室的门了。”   面对带刺又极不友善的前任,邓高瞻没气恼,谭钰生起气来可比这更难搞定。   相反的,看着曾经懦弱平庸的小花瓶支棱了起来,有刺了,怎么说呢,他更欣赏这样有棱角的美人,软柿子捏一下就行了,没多大意思。   这样的有棱角才更吸引人。   他露出一丝笑意,道:“之前跟你分手确实是无可奈何,你知道谭家的手笔,我不过是迫于他们的压力,还有上次针对你的公司也是因为谭钰缠得我没办法,我在这儿给你道个歉。”   “哇哦~”   季央扯了扯嘴角,眼里却没一点笑意,“真是好大一朵白莲花呀,什么错事儿都没你的份,你还真有脸说,敢不敢当着谭钰的面再把这些复述一遍?”   邓高瞻状似无奈地笑了声,“以我现在的情况不好跟谭钰撕破脸,但是,我跟他在一起确实是迫于无奈,实际上我对你更有好感,对你更感兴趣。   “季央,我们重新开始怎么样?”   季央微微眯起眼打量着眼前人,话说到这儿算是图穷匕见了。   他反问道:“能把这些话说得冠冕堂皇、大言不惭,你可真是有点自以为是的修为在身上,说白了不就是想脚踩两条船吗?”   邓高瞻的脸色略一怔,“别这么说,我……”   季央不耐烦地打断了邓高瞻的话,神色不虞,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了?”   “知道什么?”   看着还在装傻充愣的邓高瞻,季央已经得到了答案,“用不着跟我卖关子,姓邓的我明着告诉你,你就算对我感兴趣,也不可能愿意放弃谭钰这棵摇钱树,你跟我说这些不就是想两边都钓着吗?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不管最后跟谁在一起,你都吃定谭家了。   “把稳赚不赔的买卖说得这么理所当然,真不愧是你,邓总,多大脸?”   饶是做了心理准备,但被这样劈头盖脸地嘲讽,邓高瞻的脸色也有些挂不住。   他的神情语气都沉了些,“你别不识好歹,胡说八道什么,我只是放不下你。”   季央抱起手臂靠在门框上,直白地嘲道:“你是放不下自己的利益吧?才会找我当地下小情人,不过我没这个兴趣,免了,别说是谭钰的人我不想招惹,抛开他不说,我也看不上你。”   邓高瞻看着倦懒又疏冷的季央,对方还没卸妆,比平时更显得苍白羸弱,让人想欺负,想将对方按在身下肆意……   玩弄。   被压制的人越是反抗,就越有让人想占有、想凌虐的美感。   他捏着季央的肩把人按在墙上,眼神里带上了晦涩,语气跟着沉了下去,“跟你好好说不听是吧,你以为梁焕云是真心喜欢你吗?不过就是一时新鲜,玩玩而已。   “你跟我来往其实就是给自己多留一条退路。   “你能把那家公司开起来就说明你不傻,之前只是在藏拙。奉劝你一句,感情上也放聪明些,别那么轴。”   季央嫌恶地皱起眉,挣了下却没挣开,一股夹杂着无奈的烦躁感涌上心头,这是在被反锁后又一次让他产生这样的感觉。   在邓高瞻抬手要往他脸上摸的时候,他提起一口气,抬脚冲着对方的脚尖踩了过去,与此同时响起的还有紧促的脚步声。   下一秒,拳风擦着他的头发丝儿拂过去,打开了邓高瞻的手,他好像听到了手指骨头错位的声音,再下一秒——   冲他伸手的人脸上挨了重重一拳,往后退了两步,要不是扶住了墙,一准会摔在地上。   他怔了怔神,扭头看向来人,是梁焕云。   对方神情冷厉且暴躁,乍一看,很有传闻中心狠手辣的劲头,面对他的温柔耐心好脾气在这一刻通通消失不见了。 第四十七章   走廊里的时间仿佛要凝滞一般。   不远处的助理刚要上前就瞧见了梁焕云, 对方接下来的举止出乎意料,但在情理之中,剧组的谁不知道大佬是把季央当朵娇花一样捧着宠的, 有人敢跑门口来欺负人,被打一拳一点不亏。   乱伸什么猪蹄子!   而被打的邓高瞻脑子里嗡得一声, 牙齿咬破了舌头, 鼻血也流了出来, 朝脸上打来的那一拳中途撞上了他伸出去的手, 现在无名指和小指正传来一阵一阵钻心的疼,八成是骨折或者脱臼了。   还有脚趾。   刚才季央踩的那一下绝对用了十分的力气,疼得他差点要以为自己的脚指头今天要交代在这里了。   他抹了抹还在往下流的鼻血,看着眼前带有浓重戾气的梁焕云, 疼归疼,但有点幸灾乐祸。   就季央那柔柔弱弱的,能喜欢这么暴力的人就怪了。   意外让季央看到了梁焕云的另一面,他挨的这一拳就不算亏。   然而。   接下来看到的一幕出乎了他的预料。   盯着梁焕云沉默了好一会儿的季央终于有了动作, 他两手轻轻握住对方还攥着的拳头,慢吞吞掰开人家的手指,小心地揉了几下。   随后他凑过去靠在梁焕云肩上,微垂下眼,嗓音很轻, 带着些基于恐惧的颤抖,“还好你来了, 他欺负人, 我……我刚才好害怕的……”   邓高瞻看着季央的举动, 愣住了。   他刚才怎么一点没看出来对方在害怕?!这演的吧?绝对是演的!   梁焕云盯着邓高瞻的眼神浸冷得仿若寒泉,他小心翼翼护着的宝贝能让别人那么欺负吗?把人刀了的念头都窜出来了。   季央靠过来后说的那句话他分辨得出到底什么意味。   害怕是假, 安抚他是真。   他缓缓深呼吸了一个来回,将暴起的情绪压抑下来,搂着季央的腰把人带进怀里,偏过头低声问道:“你怎么样?”   季央摇摇头,“我没事,你来得及时,没让他占到便宜。”   梁焕云抬手抚了抚季央的脸颊,看着乖觉地在他手心里蹭了几下的人,无声地缓了口气,还好。   还好赶上了。   他暂时没跟季央多说,转向邓高瞻道:“别的人你爱招惹谁就招惹谁,但季央不行,你敢动他一根头发丝儿,我就能让你邓家从此查无此家,就算你巴结着谭钰都没招。   “记住没有?记住了就滚!”   邓高瞻没想到季央会是这个反应,但一来他不觉得梁焕云真能收敛得住脾气,二来现在不是闹翻的时候,他只是想跟季央私下里多接触接触,没想让谭家其他人知道。   他尽量保持着一点体面,道:“梁总,有话好好说,动手大可不必,我跟季央只是简单聊几句,不用动这么大火气,既然梁总在,我就先不打扰了。”   他说完又看了眼季央,对方靠在梁焕云怀里,只能看到半个侧脸,而刚才还装可怜的人现在正冷眼看着他,眼神透着淡漠与嘲讽。   他微一顿,没再说什么,转身后嘴角反而勾了起来,今天疼的是他没关系,往后看。   扎手的玫瑰才漂亮,才更值得费心思去折。   直到邓高瞻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季央堪堪放下心,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担心梁焕云的情绪。   他冲着不远处的助理递了个眼神,示意对方先离开,还要闭好嘴。   等到走廊里只剩下他跟梁焕云,他仰起脸冲着脸色还沉着的人笑了笑,语气温温软软,哄道:“还生气呀?乖乖乖,不气不气,他是说话难听,但你都帮我打回去啦,狼狈的是他,我看他手指好像有点骨折?”   梁焕云盯着季央看了看,没说话,扯着对方直接进了休息室,反锁了门,把人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确认真没受伤才算完。   见梁焕云稍微放松下来,季央瞅了眼身上还没换下来的宽袍大袖,自己扯开领口,把肩头往对方眼前凑了凑,小声道:“他给我按疼了,喏,都红了,焕云哥哥给揉揉,揉揉就不疼了,不疼了我们就回家。”   面对撒娇娇的宝贝,梁焕云一百个没脾气。   他垂眼看过去,季央右肩头有些微泛红,那点红在冷白的皮肤上分外扎眼。   他直接把人抱起来坐到了沙发里,给对方轻轻揉着肩头,神情还带着些没褪去的冷意,“邓高瞻找你干什么?”   梁焕云暖热的掌心贴在肩上,季央被揉得舒服了,整个人越发倦懒,懒洋洋地靠在梁焕云怀里,蹬掉了鞋子蜷起腿,脚丫子就抵在对方腿边。   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戳弄着脚链上的小云朵,道:“谭钰进去这事儿瞒不住,我估计是邓高瞻哄得谭钰说了实话,要不然他才不会扭头找我,还要脚踩两条船给自己找备胎……嘶,疼,轻点儿。”   听到找备胎,梁焕云不由得稍微用了些力道,季央喊疼,他秒回神,松开了又给吹了吹,“好,轻点儿,应该不会有淤伤,回去泡个澡明天起来就没事了。”   “嗯。”   季央想了下,又道:“我再说一遍,我跟邓高瞻没一点感情,跟他交往那几个月也就一起吃过几顿饭,没太多来往,连普通朋友都比不上,就纯利益,他想回头也不看看我愿不愿意,你不用管他,他都没资格。   “我有你了,梁大佬要家世有家世,要能力有能力,颜值高身材好,出得厅堂入得厨房,还有超赞的哄睡小技巧,谁也比不上你,我看不上别人的~   “所以放心啦,我身边就只有你,心里也只有你。”   梁焕云听着,能感觉出来季央的真诚。   说实话,看见邓高瞻冲季央伸手的时候,那一瞬间他确实很暴躁,脏手伸什么伸,还有那说的是什么垃圾话,不会说了嘴巴可以闭上。   但现在被季央顺毛一捋,嗯……还是自家小玫瑰说话好听,说什么都好听。   他舒缓地叹了口气,跟季央贴了贴脸颊,低声道:“你就只能看着我,不许去看别人。”   季央抬手揉了揉梁焕云的头发,弯起了眼睛,对方的情绪好了,他因为邓高瞻突然出现还不说人话的那些烦躁情绪就也消散了。   哎呀。   会跟他这样……闹小脾气吃醋的大佬,怎么说呢,有点不足为外人道的可爱。   他笑着应道:“好好好,就只看着你,我眼界可高着呢,你数数,谁还有你这么好的条件?再说了,你瞅瞅这个,都给我圈住了,那就是你的,别人抢不走。”   他说着,晃了晃翘起的脚丫,脚腕上可戴着大佬的戳呢。   梁焕云看着那个粉橙色的小云朵,被季央的语气逗乐,这怎么那么像哄小孩子?不过他喜欢,反正对方也不会这么跟别人说话,对吧?   他握了握季央的脚踝,心情相当好,强调道:“我的。”   季央靠着梁焕云的肩,眼里带着温和柔亮的光泽,应了一声。   他喜欢这样的占有欲,很喜欢,他是个没有家的人,季家不是,谭家……也不会是,只有在对方身边他找到了家的感觉,有值得让人珍惜的归属感。   所以……   他最近忙拍摄、忙工作,梁焕云跟着忙,也该给他的大佬一点日常的小惊喜嘛,或者说是奖励。   也是安抚安抚对方的情绪吧。   打定了主意就干,在一起几个月,是时候复现一下初遇的场景来温故知新了,但这次他想来点新花样,玩儿个小小的play?   秋天了,天气转凉,适合来点毛绒绒。   正好大佬还就喜欢毛绒绒,投其所好了属于是。   小反派的戏份拍摄进入后期,相比之前空闲时间多些,这天下午早早就结束了拍摄,助理送他回了公寓,梁焕云晚上有个挺重要的应酬,会回来稍晚些,这真是瞌睡了送枕头,刚刚好,不用他自己再找理由了。   他把工作先处理好,还在梁焕云的坚持下给对方发了晚餐照片,证明自己有好好吃饭。   放下手机,他心情相当不错地去洗了澡,又走进衣帽间从收纳柜里翻出装有全套行头的纸盒,穿戴利落之后他看着落地镜里的自己,还算满意地揉了下兔兔耳朵,嘴角勾了起来。   他准备好了。   梁焕云对应酬一类的事儿算不上反感,之前经常参加,但跟季央同居后频率就很低很低了,能白天谈的绝对不会放到晚上。   工作哪儿有小玫瑰香香。   他早早结束了饭局,回到公寓后先去会所冲了个澡,他是没喝酒,但没拦着不让人家喝,一顿饭下来身上沾了不少酒气,他不想这么着回去,季央那小鼻子灵得很。   只是今天开门后他就发觉了不对。   怎么还有钢琴声?   他抬脚往里走,转过弯就看到了坐在吧台边高脚椅的人,脚步一下顿住了,这当然是季央,但却是——   兔耳男仆。   垂耳兔柔软的长耳朵垂落下来,纤长的脖颈上系着蝴蝶结,正中间的位置是个小铃铛,恰好落在锁骨窝处,黑白短裙,还有黑色大腿袜,而脚腕上挂着的正是他送的链子,即便是这副打扮也还是戴着。   并且没有穿鞋。   季央表面淡定地接受了梁焕云的目光,翘起的脚尖轻轻点了下,随后轻巧地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带起一阵清脆的铃铛声。   他撩拨了一下滑到锁骨处的垂耳兔耳朵,慢慢走近,扯住了梁焕云的衬衣,笑容乖巧,眼底带着些雀跃和不仔细看根本不会发现的……害羞。   因为喜欢而产生的害羞。   他放软了嗓音开口道:“主人,欢迎回家,第一次见面,我是您的专属兔兔哦~以后还请多多关照,那么——   “主人现在是想先吃点心,还是先换衣服,或者是……先跟兔兔玩一会儿呢?”   梁焕云注视着季央,秒想到了第一天见面的那晚,这算是——   初遇的另一种打开模式?   而在对方的手指解开他的衬衣扣子时,他脑海里理智的弦噌得一声绷紧了,简直……要命。 第四十八章   梁焕云半天没说话, 也没动作,但季央没着急,对方那双眼里是无声拍岸的浪头, 并不是无动于衷的。   他耐心等待着猎物上钩。   时间分秒流淌,三分钟后梁焕云终于给出了反应。   他抬手轻轻捏住了季央的下巴尖, 嗓音微沉, “央央, 又是扮兔兔, 又是叫主人,你这份惊喜可是相当有分量,不过也是真的对我的自制力太有信心。”   季央笑了声,只当没听懂梁焕云的话, 他还是那个想法,对方真要做什么,他不会拒绝。   眼下,他抿了抿唇, 追问道:“那主人的选择呢?”   梁焕云牵起嘴角,眼里一片漆黑,沉沉却汹涌,但在表面上仍然是不动声色的,就像第一次见面那天, 他单臂抱起没多少重量的人,让对方坐在了他的臂弯里。   他缓步上楼, 道:“先换衣服。”   季央搂着梁焕云的肩, 低头用垂耳兔毛绒绒的耳朵去蹭对方的脸颊, 轻笑道:“好啊~央央来帮主人换衣服。”   梁焕云应了声,他抱着季央的手臂能感觉到有个……触感奇妙的小东西, 他有猜想,但蓬蓬的短裙阻隔了视线,待会儿……   他把季央抱进衣帽间后才放下,这儿都铺着地毯,只穿袜子也不会凉。   季央站定了本来想去给梁焕云拿睡衣的,对方身上淡淡的味道是楼下会所定制的香氛,他闻得出来,大佬有时候回来晚了……准确来说是在外面沾了酒气,回来都会先洗澡,他明白这是不想带着酒气进家门。   因为他不喜欢,梁焕云就真的不碰了。   这样周到的体贴有很多,他的安心和归属感就是一点一滴逐渐累积起来的。   只是他刚转过身,就被梁焕云搂住了腰,带着一块儿往中间宽敞的沙发凳上坐。   视线下移,自己正好坐在人家腿上,他顿了下才扭头看过去,眨巴了两下眼睛,有点疑惑,“怎么了吗?”   梁焕云瞧着茫然的季央,微微眯起了眼,这对奶白的长耳朵极有垂感,毛绒绒的质感也是绝佳,佩戴又完全是隐藏式的,看上起非常自然。   他握住垂落在对方肩上的耳朵,揉了揉,道:“既然是主人的专属兔兔,那兔兔的一切都是主人的,对不对?”   季央有点不明所以,只当梁焕云入了戏,挺乐在其中的,乖巧应道:“当然。”   “既然都是我的,那就没哪儿不能看,对吧?”   哎?也没哪儿还没看过呀。季央继续点头,“没有,都可以。”   “那好,”梁焕云在季央后腰上方的位置轻拍了下,尽可能淡定道,“裙子掀起来,给主人看看兔兔的尾巴。”   季央怔住了。   尾巴?他都把这茬给忘了!!   那团尾巴软乎乎轻飘飘的,没什么存在感,大半天下来他都习惯了,梁焕云提起他才重新想起来,既然是兔兔,除了耳朵自然还有尾巴,一个都不能少。   关键尾巴没在小裙子外面,在里面。   在底裤上。   他僵了僵,看梁焕云确实是认真的,缓缓吸了口气将心绪调整了下,重新笑起来,“真要看呀?”   梁焕云点头,松开了揽在季央腰间的手臂,“真要看,确定要看,期待着要看央央可爱的兔兔尾巴。”   季央认命地慢吞吞站起身,他既然准备了,就没怕梁焕云看,但真的到了这个时候,说不紧张是假的。   但紧张之外更有兴奋和期待。   他错了一步,单膝跪在沙发凳上,一手撑着凳子,一手捏住了蓬蓬小裙子的后摆,看向梁焕云,眼里闪着些细细碎碎的光,嗓音微微带上了涩然的颤抖,“兔兔尾巴不能给别人看的,老师说……小兔子的尾巴要是被别人看光光了,对方是要负责的,所以……   “所以只给主人看哦~”   梁焕云注视着季央的小半张脸,衣帽间里暖黄的灯光给对方冷白的面色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一双眼更是熠熠的落满了星辉。   他的嗓音沉下来,配合道:“我的兔兔宝贝自然只有我能看,放心。”   季央轻轻笑了笑,攥紧裙子边缘,慢慢撩起了裙摆,露出了低腰贴身底裤上的兔兔尾巴,就在尾椎的位置,毛绒绒的一大团。   跟耳朵一样的颜色。   梁焕云的喉头一下紧了,稍微缓了下才抬起手捏了捏那个十分好rua的兔兔尾巴,手感意料之中的好,绝赞。   他又是揉又是捏的,相当上瘾,两分钟后发觉季央一句话都没再说,略一顿,展开手指抚了抚对方后腰处的肌肤,轻笑道:“央央宝贝怎么了?都不说话,是不喜欢被主人捏尾巴吗?”   季央说不出来话。   他咬住了下唇,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他就想不明白了,明明兔子尾巴又没真的长在他身上,梁焕云爱怎么揉就怎么揉,但尾巴真的被人家揉在了掌心里,他又莫名地感觉到有一股酥酥麻麻的电流顺着尾椎、脊椎往上窜,一路蔓延过他的心脏,最后轰得一声在脑海里炸裂开。   让人止不住地战栗。   奇怪,这种感觉真的太奇怪了。   他的呼吸轻而气促,听到梁焕云的声音后反应了下才回神,稳了稳呼吸,略有些慌乱和无措地回道:“喜欢的。”   梁焕云听出了季央的话里隐约的颤抖,没再继续揉下去,再这样真就是点火了,还没到时候,他不想难为自己的意志力。   太难了。   不过他的亲亲小祖宗给他准备了这么大的一份惊喜,他不能不回礼,不能没有一点表示。   看着对方后腰处光洁如白玉的肌肤,他牵起嘴角,倾身吻了过去,停顿了五秒钟才分开。   而刚把呼吸调整回正常频率的季央一下子忘掉了喘气儿这一生存本能。   彻底僵在了原地。   梁焕云顺势搂住季央的腰,把人抱起来放在腿上,让对方能跪坐好,面对面之后他才发现一声不吭的人耳根子都烧红了。   他抚着季央的脸颊,低头跟人贴了贴额头,轻笑着哄道:“乖,呼吸,别给自己憋坏了。”   脑机宕掉的季央愣怔怔地跟随指令重启了CPU,盯着眼前笑眯眯的人,他的嘴唇轻轻颤抖,小木偶一样咯噔咯噔一顿一顿地低下头……趴在了人家肩上。   完了。   要玩儿play的是他自己,最后怎么是他被撩到了!   亲那里……还不如直接亲脸上呢!亲脸上不至于脸都没法儿要了!!   梁焕云搂着季央,适可而止地把裙摆给放了下来,最后隔着衣服戳了下那团毛球,一下一下抚着对方的后背等人平复情绪,同时脑子还没忘放飞一下——   要不是时机不合适,要不是关系没到那份儿上,尾巴的位置完全可以再低一些。   放进去。   就像是原本就长在身体上一样。   想到这儿他清了下嗓子,不能再想下去了,万一没忍住擦枪走火可不好收场。   等季央冷静下来已经是十几分钟后了,他撑着梁焕云的肩站起来,快速给对方拿了睡衣过来,绷紧了面色道:“那我来……”   “好啦好啦,睡前小游戏到此为止,”梁焕云牵过季央的手在对方手心里捏了捏,笑道,“我自己来,去床上等我吧。”   “……真不用?”   “真不用。”   “那好叭~”   季央没再坚持,正好他先出去冷静下,吻的那下子……后劲儿有点大。   他走出衣帽间的门,又扒着门框探头,正好看到梁焕云脱掉衬衣,他的视线从人家肩膀一直下滑落到腰间,递了个wink过去,笑盈盈道:“那我就乖乖在床上等你哦~”   说完他抬脚就走,输人不输阵,不能只有他被撩到,面子上要支棱起来。   撩回去哇!   而梁焕云顿了下,无奈地笑起来,兔崽子心眼儿不少,不过他就喜欢这样的,能在他面前肆意些挺好,拘谨、客气,乖得没一点脾气,这样子他才要头疼。   等他换了睡衣出来,兔宝宝正乖乖靠在床头,那团毛绒绒的兔子尾巴被丢在一边,而对方怀里正抱着那只垂耳兔。   季央瞧见梁焕云缓步走近,等对方在床边站定,他握住怀里兔兔的长耳朵贴在自己脸颊上蹭了蹭,歪了歪脑袋,问道:“听你叔叔说它陪了你很多年,那……是我可爱,还是它可爱?”   嗯?   梁焕云有些意外这稍微带着些……醋意的话,但好心情指数瞬间蹿升得更高了。   他把季央捞进怀里抱住了一通揉,笑道:“当然是它可爱……”   季央连长耳朵带头发被揉得毛乱乱的,听到意外的答案愣了下,“不是……你是不是说错了?再给你一次机会,重新说,谁可爱?”   梁焕云收回手,贴着季央的脸颊蹭了蹭,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笑意,“你更可爱。”   季央被蹭得微微眯起了眼,听到这话满意地轻轻哼了声,由着梁焕云贴贴蹭蹭,他就说嘛,怎么能输给一只毛绒兔子!   他也可以毛绒绒!!   俩人又腻歪了会儿,他脱掉小裙子换了睡衣抱起兔兔重新窝回梁焕云怀里,该说不说,这只兔兔的手感确实好,他很喜欢。   他的视线虚虚地看着不远处正在播放的留声机,心绪慢慢平和了下来,唱片还是宋兰茵之前送的那张,他看着看着,想起了另一个人。   林欣彤。   他倦懒地闭上眼,小声道:“我那为了亲生儿子鞠躬尽瘁的好养母,大概是在谭钰那儿碰了钉子,她用新号给我发消息……想跟我修复关系吧,我没搭理她。”   没意思。   梁焕云稍微一想就能想明白这其中的缘由,谭钰根本不是真心认亲生父母的,偶尔见一见维持和谐表象已经是极致了,私下怎么可能对季博平和林欣彤有好脸色。   被亲生儿子排斥、拒绝,林欣彤才又想起了季央的好吧?   还想着能挽回一把。   他附和道:“确实没劲儿透了,哪儿能她想怎样就怎样,凭什么,早干嘛去了,不搭理就不搭理。”   季央闷闷地应了一声,闭上了眼。   以前他把林欣彤当做唯一的支撑和信念,现在想想只觉得好笑,他还有很多要做的事情,那段建立在错误之上的虚假亲情,他不要了。   这母爱谭钰爱要就要,不要拉倒,都是林欣彤的福报。   怪谁?   自作自受。   但是他没想到一向性情温软的林欣彤会做出那么……大胆又出格的事情,简直就是豁出去了。   他的小配角戏份基本上结束,今天是最后一天拍摄,主要是补拍一些镜头和片段,他拒绝了剧组要给他办杀青宴庆祝的提议,只打算结束后跟梁焕云去定好的餐厅吃个晚餐,演员生涯就算是告一段落了。   只是。   林欣彤下午的时候居然堂而皇之找到了剧组。   他怀抱着宋兰茵带来的花,其他人送的则是谭书廷和助理帮忙拿着,他没想那么高调,谭家其他人就没来,说好了缓几天再一起吃饭。   而看着走到跟前的林欣彤,他面容上的笑意在僵了一下之后很快消失无踪,原本热闹的声音也跟着慢慢压低,只留下了好奇的窃窃私语。   林欣彤是他的母亲,这点大众知道,但这么长时间了,这还是对方第一次来探班。   几个意思?   林欣彤看看季央身边的宋兰茵和谭书廷,心里直打鼓,但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她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寻求原谅跟和解。   她犯了错,她来赎罪。   她硬着头皮走上前,先跟宋兰茵打了招呼,对方神情还算平和,并没有表现出不悦或者其他的负面情绪。   她转而看向脸色冷冰冰没一点温度的季央,小心翼翼地笑了下,温和道:“央央,我想了又想,还是觉得今天应该跟你说一声恭喜,最近辛苦了。   “妈妈……我做了你喜欢的点心,是庆祝你杀青,也是给你赔礼道歉,以前是我不对,我改,以后我一定好好待你。   “也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去弥补曾经的过错。”   说着,她把带来的花和点心往前递了下。   季央听着,表情没有一丝波动。   他垂眼看了看那份点心,包装有一部分是透明的,能看到里面,是栗子南瓜蛋糕,确实是他喜欢的,他现在依旧能回想起那个口感,这样暖洋洋配色的蛋糕吃起来绵软细腻,一口似乎就能融化那些深夜里的苦痛。   但现在他只是看着就觉得厌倦,甚至是恶心。   他并不在乎这是公众场合,也不介意宋兰茵和谭书廷看到自己的这一面,更没打算给罪魁祸首留面子,真以为当着众人的面他不好拒绝吗,这样威胁只能让他更加反感。   他没开口,伸出手去——   接过蛋糕的瞬间,他松开了手。   蛋糕盒子随即摔在地上,里面的蛋糕一下子变得面目全非,这一声后全场瞬间寂静,连窃窃私语都听不到了。 第四十九章   宋兰茵怔了怔, 她知道季央对林欣彤爱恨交加,有过伤害,但多年感情却是实打实的, 她确实没想到对方会有这样的反应。   谭书廷倒是能理解,跟导演对视一眼, 让对方注意下剧组这边, 别乱传什么话。   他抬手搭在季央肩上, 只当林欣彤是空气, 道:“看你也累了,我陪你回休息室吧?梁总一会儿就到。”   季央盯着地上破碎的蛋糕看了会儿,应了一声。   那段所谓的母子感情,在真相戳穿的那一刻就像这个蛋糕一样, 已经碎得形貌模糊,再看不出来原来的样子。   碎了就是碎了。   他确实有些疲累,没想跟林欣彤纠缠,连句话都没必要说, 没什么意思,他只希望对方能别再出现,这就足可以了。   但林欣彤没领会到他的拒绝。   看着季央要转身离开,林欣彤不能不再争取一把,赶忙道:“当年的事确实是我错了, 我跟你道歉!央央,你是无辜的, 我千错万错不该伤害你, 我真的知道错了, 你再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   “凡事总要向前看,现在一切真相大白, 大家好好相处就是最好的结果,是不是?”   听到这话,季央给气笑了。   他顿住转到一半的脚步,看向神情貌似恳切的林欣彤,微扬起下巴,显得淡漠、疏离又冷傲,“往前看的前提是以前的坎迈过去了,不然说再多都无济于事,看在你专程跑过来给我添堵的份上,有心了,所以我不是不能给你一个提醒。”   这话说出来周围人都有不同程度的愣怔。   林欣彤却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急切道:“你说!只要我能做到,我就一定做!”   季央的嘴角牵了起来,却是浸冷的一弯弧度。   他靠近林欣彤一步,凑到对方耳边低声道:“你要真想弥补我,就想想是什么招致了我二十余年的苦难,还有,以前你那么多顾虑,现在宁可脸面不要,都敢在公众面前给我施加道德压力了,怎么没勇气脱离那个牢笼?   “好好想想,我等着你的回答。”   说完他就径直离开了,对林欣彤他没有别的话好说,剧组这边的事情结束,公司那边也有了些成绩,是时候开启下一个阶段了。   他准备好了迎接这场风暴。   宋兰茵没多跟林欣彤说什么,只让谭书廷好好把人送走,别再出什么岔子,只是看对方的表情她总觉得不对劲,季央刚才说什么了?   她跟到休息室后本来想问问的,但看季央神情疲倦又没舍得,只得安慰了两句。   等梁焕云到了她又叮嘱了两句才离开,季央不愿意跟他们说的,跟这位总还是愿意说一说的吧。   梁焕云到剧组之前就收到了谭书廷发的消息,基本上知道发生了什么,关上门后他看向靠在沙发里的季央,对方从他进来到现在只递了个不无疲倦的眼神过来,没什么精神,情绪也没有明显的波动,只是沉沉的。   但确实有点不对劲。   谭家那边的担心是没有道理。   他尽管知道季央的报仇计划,却不清楚细节,这个配角杀青了,接下来呢?   在梁焕云走到跟前后,季央懒洋洋地张开手臂,主动开口道:“这是我今天最想收到的花束。”   对方带来的照旧是白玫瑰。   白底粉心,奶油色,温温柔柔又很剔透,柔软而可爱。   梁焕云把玫瑰递给季央,在对方身边坐下后自自然然地将人揽在怀里,“这种白玫瑰就叫小白兔,自带腮红,很可爱吧,看见这个的时候我就在想……”   “什么?”   梁焕云贴在季央耳边,嗓音微低,“你皮肤白,关节处又带着些微的粉,很漂亮,尤其是刚泡完澡的时候。”   季央一愣,耳廓处腾起一阵的酥酥麻麻,他看着怀里的玫瑰,突然就觉得有些烫手。   他没再接茬,转而问道:“你来之前这儿发生的事情都知道了吧,我……”   梁焕云打断了季央的话,回道:“我没觉得你过分,她自己做了错事还没真的反省自己,反倒来威胁你,怎么着,她以为你今天在其他人面前能给她好脸色就是有转机了?想得美。”   季央轻笑了声,低沉的情绪总算是轻松了些。   他拨弄了下玫瑰软软的花瓣,完全松懈下来靠在梁焕云肩上,小声咕哝道:“直接回家吧,我不想出去吃饭了。”   梁焕云揉揉季央的头发,“成,回家了我给你做好吃的。”   “嗯。”   季央确实是累了,晚餐后聊了会儿就去泡了澡,没等泡完就直接睡在了浴缸里,还是梁焕云不放心进去看时给他抱出来的,而这一觉也实打实睡到了第二天上午九点,连梦都没有做一个。   结果睁开眼后他就发现还在床上的不止是他。   梁焕云都换好衣服了,正靠在床头。   他扒拉着大佬的衣服爬起来靠在人家身上,迷瞪着眼打了个哈欠,“你怎么还没上班啊,老板不能总带头迟到。”   梁焕云的神色顿了下,把平板递了过去,“刚出了点事,你看看这个。”   季央还没完全清醒,看到热搜榜前排的词条时不由得愣了下,这是在说他不尊父母、没良心、没孝心,点进去一瞧,好么,都要开除他的人籍了。   看着季央的神色从懵然到冷淡,梁焕云开口道:“是混进剧组的娱记,只用一两个小片段就恶意歪曲了事实爆料,人已经找到了,你想怎么处理?或者你要是不想管这些了,我来搞定。   “惯得他们,什么脏水都敢往你身上泼。”   季央却并没有生气,他撂下平板,仰起头在梁焕云肩窝处蹭了蹭,反而安慰对方道:“就这还不至于让我伤心难过,放心啦,你别跟网友们计较,他们不了解实情,会被误导也正常,至于那个娱记么,随便你处理,但要等一等,我先问问林欣彤。   “这件事归根到底是她惹出来的。”   娱记手里十有八九拿着完整视频,而且现场也有人证,真要澄清并不难,但他不打算这样处理。   梁焕云很快反应过来季央是什么考虑,略想了下,道:“行,你按照自己的意思来。”   季央点点头,将林欣彤暂时拉出了黑名单,简单沟通了几分钟,随后就放下了手机,扭身伸手挂在人家肩上,这会儿已经清醒了,而且情绪没怎么受影响。   他不怎么在意地笑道:“让林欣彤自己去折腾吧,她没看上去的那么柔弱,我们先吃个早餐?吃完了我再睡会儿,下午去公司。”   梁焕云在季央额头上轻轻弹了下,略有些感慨,“稀奇,知道主动休息了?”   季央眯了下眼睛,“我也是会累的好嘛,好在是剧组那边搞定了,不用再两头惦记。”   梁焕云应了声,起身直接抱起季央进了卫生间,一边照看着对方洗漱,一边道:“公司那边有点儿积压的工作吧,处理完再休息休息?这一上午可缓不过来。”   “嗯,听你的。”   季央最近没什么精神,有点昏沉沉的睡不够,都不用梁焕云说,他这状态去公司了效率估计也不高,还不如再补补觉,要不是下午还有点工作要跟郑贺今面聊,他都想难得地偷个懒。   而等到午餐后梁焕云送他去公司时,林欣彤已经给出了回应。   对方主动找了一家还算有资历的媒体,录了小视频公开澄清,说是自己做了对不起他的事情,他怎么做都不过分,让大家不要误会。   至于做了什么错事能让母子翻脸,这点倒是没说。   他并不意外,换子这事儿说出去了不是轩然大波这么简单,是要把天捅个窟窿,也势必会影响到谭钰,无论如何现在都不是公开的好时机。   他最近本来热度就高,黑红黑红的,昨天的事情直接给他推到了风口浪尖,林欣彤的回应一出来,热度更是甚嚣尘上,一部分人仍然在说他过分,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不该那么对母亲,而大多数人对“那件事”到底是什么事更感兴趣。   梁焕云在林欣彤回应后安排了那个娱记放出完整视频并且解释加道歉,但讨论度并没有随之完全降下来。   这正合季央的心意,叮嘱了梁焕云和谭家那边先别管了。   他有自己的考量和计划。   真要问,那就是好戏才刚要开始,林欣彤把由头送到了他手里,他没有拒绝的道理,什么母子感情,什么亲情,连一根轻飘飘的羽毛都比不上。   下午四点,他正在处理工作,收到了林欣彤发来的消息,说被季博平打了,这位好丈夫、好父亲认为从昨天到现在的这一出呀,伤了季家的脸面和人家一贯的好形象。   季博平已经很久没有跟林欣彤动过手了。   他只回了一句,让对方仔细考虑接下来怎么做,就没再理会手机。   他休息这一上午似乎没起到什么大作用,昏沉沉的感觉越来越明显,他摸了摸额头,有些烫,熟悉的感觉让他无声地叹了口气,这副身体……   还真是脆弱。   他拿出常备的感冒药干咽下去,对划过咽喉的苦涩习以为常,并不在意,只绷紧了脑子里的弦。   他没指望自己的抵抗力和免疫力能只靠一片药扛过去,但起码把这些工作先处理了。   在他把工作跟助理交代好之后,紧绷的弦松懈下来,疲惫感、因为发烧引起的昏沉感,还有肌肉酸疼,一下就都压不住了,汹涌潮水一般袭来,将他彻底淹没。   失去意识前他迷迷糊糊的只想到了梁焕云,对方老早就说过他简直是个小麻烦精,确实,三天两头动不动就生病,多操心啊……   而他这一倒下,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   还是同一家医院,还是同一间病房,守在身边的还是梁焕云,四目相对,触及到对方眼底的担忧、焦虑,还有因为他醒来而泛起的些许轻松和笑意,都让他心里酸涩得很。   他刚想开口,却被一阵猝不及防的咳嗽打断了。   这一咳就停不下来。   梁焕云眉头紧皱,忙揽着季央的肩把人稍稍扶起来靠着,耐心地抚着对方的背。   季央这次主要是累的,昨天下午温度上来得快,夜里反复几次才退烧,说是退了,但现在还有些低烧,而且发展到了肺上,很容易反复烧。   对方身体素质本身又没多好,康复还不知道要几天。   季央挺长时间没这样过了,肯定是烧到了肺上,等到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他整个人都有点缺氧,眼前一阵发花,嗓子疼得好像针扎刀割。   他呼吸沉重,勾着梁焕云衣服的手指却轻轻的没什么力气。   等对方把水喂到嘴边,他费劲地抿了两小口,即便是水,吞咽对他来说都是咽刀子。   推开梁焕云端着水杯的手,他没什么力气地靠在对方怀里,倦怠地半闭上眼,又轻咳了几声才堪堪找回自己的声音,嘶哑得要命。   他安慰道:“没事……以前也这样过,咳几天就好了,别担心……用不着告诉其他人……”   说完他又没忍住咳起来,下意识抬手捂住了嘴,等缓和下来放下手一看,手心里鲜红一片。   眼见梁焕云一下急了,他反倒无所谓地牵起了嘴角,淡定道:“就是毛细血管破裂而已……”   “你先别说话。”   梁焕云叫了医生过来,然后抽了湿巾给季央擦手,说不上惊慌失措,但面对苍白疲倦的人,多少有些基于担心而产生的心烦意乱。   对方本来没有一点血色的面容因为咳嗽而泛起了一阵带着病态的潮红,一双眼被逼出了好些水光,水雾凝聚在里面,眼泪要掉不掉的。   还有那急促的呼吸,略干涸的唇瓣微张着,仿佛每次呼吸都会牵扯到疼痛的地方。   种种的反应让季央就像料峭秋风中抖动的一片脆弱叶子,干枯而憔悴,稍不留神就会被吹走,就会破碎得再也寻不到踪迹。   分外惹人疼惜。   季央确实没力气,由着快速赶过来的医生检查,十分钟后才完事儿。   他躺不下来,躺下就咳,只能继续靠着,在医生护士离开后,他轻轻扯了扯梁焕云的衣服,小小声道:“我饿了,吃点东西吧……你陪我。”   看着面色苍白如纸的人,梁焕云心里跟着难受,对方这么说哪儿是自己想吃,分明是在催他吃饭。   他缓了下情绪,揉了揉季央的头发,道:“行,先吃些东西,我跟你助理联系过,这几天先休息吧,她跟我说你工作都处理得差不多了,不急。”   他猜着季央肯定是撑着难受把事儿都处理妥当了。   要强。   季央闷闷地应了声,没精打采地垂下眼,还是没止住咳嗽,他本来就呼吸不畅,越是咳,就越是费劲。   梁焕云的助理送了午餐过来,顺带着汇报了工作,等对方出去了,他在床边坐下,端起粥碗先照顾季央吃饭,“咸粥,稍微吃点儿吧。”   是清淡的蔬菜瘦肉粥。   季央轻轻吸了吸鼻子,又小口尝了尝粥,咽下去的时候没忍住皱起眉,他闻不到香气,尝不出味道,吞咽本身就是酷刑,吃了这一口就不愿意吃了。   他偏过头,抽了纸巾捂住嘴,没忍住咳,最后脱力地靠在床头,整个人都蔫蔫的。   他看了眼梁焕云,又转而盯着输液袋,“你吃吧,我吃不下,输着液吃不吃都没事儿。”   梁焕云知道季央难受,只能尽量哄道:“央央乖,输液不能代替吃饭,你看,这都是宝宝用的小碗了,就吃半碗,吃完了奖励你吃糖,好不好?”   季央没忍住笑了下,紧接着又是咳嗽。   缓下来后他终于应了一声,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到底没舍得让梁焕云担心,道:“好,那就吃半碗。”   “好,就半碗。”   梁焕云这顿午餐足足吃了有半个小时,他连哄带劝地才让季央吃了小半碗粥,还是两人一人一勺那种,大多数是他吃的。   就这都可以了,吃了比不吃强。   他本来想哄着季央再睡会儿,但躺下就咳,折腾了几十分钟,最后是他靠在床头,对方趴他怀里才眯了会儿。   季央睡到下午三点,在一阵咳嗽中转醒,再睡不着了,问起林欣彤后,才从梁焕云那儿知道对方给他发了不少消息。   他转了个方向,从趴着调整成靠着,连手机都是梁焕云帮他举着看的。   看完那些消息,他稍微一想,发了条消息问林欣彤方不方便接视频电话,对方答应后他直接拨了过去。   看到人的瞬间,他的唇边弯起一丝嘲讽的弧度,“做了二十多年母子,我们还真有点默契,各有各的狼狈呀。”   他苍白病弱没生气,那边的林欣彤脸上带着明显的伤痕,更别说身上了,看着这样的“母亲”,他有微妙的解气感,也有难受。   季博平之前打人是不打脸的。   说到底对方犯的错和季博平家暴,是两件事。   林欣彤看着屏幕里的季央,那明显是在医院,她只当没听见对方的嘲讽,关切道:“你怎么样?”   “不用你管……”   季央说着,没忍住咳了两声,有些烦躁地皱起眉,没搭理视频那边的人,只递给身边的梁焕云一个安抚的眼神。   他努力忍耐住要咳嗽的难受劲儿,转向林欣彤,直白道:“这么多年了,你就不想为自己争取一回吗?现在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机会,让他苦心经营的好丈夫、好父亲人设崩塌彻底,让他的公司损失惨重,再起诉离婚,多好的一条路,你真就一点不想走吗?”   林欣彤怔怔地看着季央,对方眼里有明显的愤恨,也有疯狂。   恨她,也恨季博平。   她是罪魁祸首,是改变季央原本人生轨迹的人,而季博平是后来的加害者。   让她去揭露季博平,这是给她一个新的可能,也是季央的复仇,那后续呢?将季博平的虚伪面具摘下来之后呢?对方还想做什么?   还会怎么对付她?   一想到季央可能会怎么做,她就一阵一阵地不寒而栗,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明明乖巧又懂事,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一副心计深重的模样了? 第五十章   季央没什么耐心等待, 催促道:“所以你的决定是?”   林欣彤回过神来,沉默了十几秒后,终于下定了决心, 道:“好,就按照你说的做, 不管以后怎么样, 这都是我们该得的。”   而且对她来说是解脱。   她受够了季博平的家暴, 受够了那个人, 即便是鱼死网破,也到该反抗的时候了。   季央不再拖沓,直接道:“之前的家暴证据你有保存一部分吧,现在派上用场了, 我会让人联系你再去做个伤情鉴定……”   快速交代完需要注意的事情,他没理会林欣彤关心询问的话,利落地掐断了视频通话,下一秒抑制不住地咳了起来。   沉默半晌的梁焕云心疼却也无奈, 只能尽量安抚季央,在对方气喘吁吁地好不容易止住咳嗽后,他又给喂了两口水。   等季央的呼吸缓和下来,他低声问道:“你一早就打算这么做了?”   季央靠在梁焕云怀里,疲累地半闭着眼, 回道:“季博平很要面子的,所以才打人不打脸, 就怕别人知道他跟妻子孩子动手, 对他来说有什么比面具被戳穿, 被大众舆论踩在脚底下来得狠?   “他看重什么,就让他失去什么……而已。”   这还没到头。   梁焕云的眼底掩着波谲的阴云, 他之前给季博平找的大麻烦对方还没摆平,可以说是焦头烂额也不为过,这一下子舆论再爆发,妥妥是雪上加霜。   大概会心态爆炸吧?   要的就是季博平也经历经历什么叫做天崩地裂,好戏才开始。   他抚着季央的背,哄道:“看戏也要有精力才能看,你乖乖休息,把身体养好了。”   季央的嘴角无声地勾了起来,是,在目的达成之前他不可能倒下,他要亲眼看着伤害过他的人一点一点付出应有的代价。   他主动联系了宋思远来医院,好友在,梁焕云就没必要时时刻刻盯在这儿,人又不是金属疙瘩做的机器,总是要休息的,而谭家那边他没想通知。   没必要。   接下来几天如他所料,确实相当热闹。   林欣彤去做了伤情鉴定,照旧找了之前的媒体公开控诉季博平二十多年的家暴,同步提起了离婚诉讼,在上一波热度还没过去的时候公开,无异于火上浇油。   季博平苦心经营多年的顾家好丈夫、好父亲形象随之崩塌,被全网声讨,这样巨大的家暴丑闻更是连累得公司股价跌跌不休,原本就麻烦缠身,这下更是直接走到了退市的危机边缘。   一个搞不好就会破产。   而这时候的问题又集中到了季央身上。   同为季博平家暴的受害者,一般而言母子俩的感情会更好,为什么会闹翻?为什么林欣彤会说做了对不起孩子的事?   尽管还有疑点,但不少网友都表达了心疼。   电影拍摄花絮不断流出,季央的演技值得让人期待,还有人扒出了他那家公司,一个在家暴中长大的孩子能有这样的能力和本事,要付出的只多不会少。   网友们心疼,觉得季央不容易,粉丝们更是把家暴的季博平骂出了花儿来。   季央对舆论走向并不十分意外,不是没有人给他的社交账号发私信,其中不乏一些有声量的媒体,而他没有着急做出回应。   面对谭家人约他见面的消息,他只通了个电话,勉强掩饰住了生病这件事,没答应见面,只说自己有应对方法,没让那边插手。   总跟谭家那边互通有无的梁焕云这次没有多嘴,大概是看出他情绪不好,身体又糟糕,怎么说……勉强算得上是这场病的好处吧。   可说到底了,看着梁焕云,他心底里的愧疚在不断积累。   又让对方担心了。   他尽量顺从大佬的安排多休息、多休息、多休息,每天除了睡觉就是发呆,最多稍微处理一点点工作。   肺炎比他想的好得更慢,白天是宋思远陪他比较多,晚上都是梁焕云陪着,他躺下咳得睡不着,对方就把他搂在怀里仔细抱着,能安稳睡上俩小时都称得上是胜利。   等他的咳嗽好些了,他跟梁焕云商量后选择了一家媒体接受采访,有些话还是需要他自己说出口。   当然,是视频采访。   为了不让谭家人看出来是在医院,梁焕云直接让人重新布置了一个小休息室出来,用对方发小的话来说就是把这儿当自家医院,随便折腾,大家会全力配合,梁焕云却扯起别的,反驳说压根儿不想在这里有什么固定的VIP房间。   他知道自家大佬在说什么,但知道归知道,他能回应什么?   就他这身体情况能再活个两年都是赚。   视频采访时梁焕云坐在他斜对面,正对面的位置是架好的手机,开始前他看了眼大佬,让对方安心,就十分钟的小采访,没问题。   梁焕云注视着季央,并不是担心对方搞不定采访,而是担心眼前人的心理状态。   一定程度上来说把这些事情抖露出来,面对公众去诉说,何尝不是二次伤害,但季央坚持,他拦不住。   往好处想想,这样的倾诉无异于是剖开了陈年的伤口,把脓挤出来,剔除了腐肉,疼了多年的伤口才能真的慢慢愈合。   那边的媒体人早得了梁焕云的叮嘱,没有多逼逼叨,简单打过招呼后直奔主题,问道:“林女士已经起诉离婚,季总后续会考虑跟母亲一起生活吗?”   季央没多思索,回道:“不会,他们俩我谁都不认,我不打算原谅季博平,也没想跟林欣彤再来往,他们俩都不无辜,我为什么要原谅?”   “不原谅父亲大家都能理解,为什么不愿意和母亲来往呢?是否跟之前林女士说的‘那件事’有关?”   听到这个问题,季央没有马上回答。   那件事当然是交换孩子的事,只是他没打算把这件事抖露出来,挺没必要的,他又不会真的回谭家,说出来干什么?   只是这件事不说,他依然有不原谅林欣彤的理由。   他跟梁焕云对视一眼,随后看向镜头,道:“林欣彤当然是家暴的受害者,但对我来说她一样是加害者,这么多年,从我能护着她开始……就一直尽力保护她,但她做了什么?   “在这次之前,她只保持了沉默。   “有能力而不作为,她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了吗?我不后悔过去做的事情,但没办法原谅她的自私和懦弱,二十多年了,她真的没有一点机会摆脱这一切吗?她只是不敢,不舍得拿自己去拼一把。”   他这些话说得并不轻,甚至会招致不少骂声,但他不在乎。   林欣彤没想过自救,反而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期望他能带着对方出国,走不了又继续隐忍。   如果不是被逼到现在这样的地步,林欣彤还是会沉默下去,可什么都不做就没事了?不做不错才是真的错,季博平的可恶在表面上,会让人疼,林欣彤呢?   对方带来的疼在晦涩的阴暗处。   是无声的绝望。   那边的媒体人显然有些意外季央的说法,但没有反驳什么,反倒表达了理解,“感情是很私人的事情,身在其中才有更真切的感受,在那样的环境里长大,季总还能有现在的成就——未央科技在业界内风评很好、大有前景,确实不容易。”   季央神情淡漠,道:“没什么容不容易的,比我难的人多了,用不着同情我,我现在很好。”   梁焕云半天没说话,听到这儿接茬道:“以后会更好。”   季央垂下眼,嘴角微微勾了起来,轻轻应了声。   是吧。   以后会更好的。   十分钟的采访很快结束,等关掉视频后他轻轻咳了声,压抑的疲倦慢慢攀上面容。   梁焕云坐到季央身边,将主动靠过来的人揽在怀里,低声安慰道:“舆论不用担心,我来处理,你安心休息。”   季央闷闷地应了声,自从上次吵吵完,他没再说什么不在乎之类的话了。   梁焕云介意,那交给对方处理就好,理解和接受身边人的好意一样很重要,他看重对方,就愿意去配合。   哪怕只是表面上的。   梁焕云不是感觉不出来季央的消极,但没关系,能配合就是进步,八百米不是两步跑完的,慢慢来嘛。   他这段时间忙得脚不沾地,在医院陪季央时也没耽误处理各种事情,好说歹说把人压在医院待了一周,直到肺炎基本上好全才答应出院。   另外,比起医院里的风平浪静,网上的舆论可谓是腥风血雨。   季博平几乎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名声不说稀烂也差不多了,圈外人围绕着家暴这点骂得狠,被蒙蔽了的圈内人一样唾弃这个戴着假面的伪君子,季家公司的股价只能说是没有最低,只有更低。   林欣彤呢。   网友对家暴的受害者同情居多,其他的声音很杂,有谴责季央不理解母亲的,有说这个母亲确实当得不称职的。   而对季央一样有不同的声音,有赞成跟父母切割的,也有说对母亲太狠心的,议论归议论,大体上是理解和体谅居多,而且并不否认才华和能力。   总体而言符合实际情况。   季央清楚舆论走向,明白梁焕云和谭琪璋做了些引导,他一一表达了感谢,差不多就行。   他在剧组那些天确实累了,这次生病阴差阳错地好好休息了一周多,等他出院的时候舆论已经稍微平和了些。   乱七八糟的热搜层出不穷,不会只盯着他们的。   但是,季博平的苦才刚开始。   出院后他自然是把主要精力放回了公司,只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工作时间稍微一长就总是觉得累,还是需要休养。   应付完郑贺今的关切,他叮嘱对方把心思放在工作上,少掺和他的私事儿,最后说着说着都快吵起来了。   把人安抚几句送出去,他舒了口气,就算是朋友,他也没有心思和精力去交新的了,如果真是其他……   更没可能。   他把接下来两天的工作稍微整理了下,琢磨着能早点下班,还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呀,他都学会翘班了。   他心情还不错,早些回去了,让后勤给他安排车就行,不用梁焕云跟着他早退。   只是他刚站起身要走,就收到了季博平发来的消息,道歉、求和、要见面,他略微想了下,答应了。   他这么恶劣的人,怎么能错过仇人输到惨兮兮求饶的狼狈样子。   要是不看,复仇的乐趣就少了。   约好了见面地点,他给梁焕云发了消息,没想瞒着,等跟季博平见完面正好对方也下班了,顺路能接上他一起回家。   往茶座去的路上,他闭着眼靠在后座,心底里很清楚自己对“金主”的依赖。   见了季博平之后,可能会出一口气,会畅快些,但不代表心情能有多好,他想尽早见到梁焕云,在属于他的这段时间里,他不介意放纵自己的这点喜欢。   人生苦短,才要及时行乐。   他走进包间时季博平已经等着了,状态是眼见的焦灼,想来最近被打击得不轻。   他不客气地坐在主位上,没接对方主动倒的茶,自顾自倒了杯水,慢慢抿了一口才悠哉开口道:“我不喝茶不喝咖啡,胃受不了,而且现在喝了晚上肯定要失眠,我的好父亲,这么多年了,您连这个都不知道吗?”   季央话里的冷淡、揶揄和嘲讽很明显,季博平听着臊得慌,想翻脸、想训斥,但一想到眼下的局势又不得不忍了下来。   他尽可能压抑着躁怒,道:“以前爸对你确实关心不够,我现在知道错了,只要你给我机会,以后我一定改。”   季央冷嘲地笑了声,并不买账,“我没这个机会给你,不是所有的错误都能有弥补的机会,季博平——   “跟我打感情牌没用,有话直说吧,别浪费时间了,一会儿梁总要过来,你要是愿意面对他就尽管拖延。”   季博平心里一咯噔,脸色顿时难看了不少。   想到梁焕云他就感觉疼了,一直以来圈子里就算有再大的纠纷,也是协商为主,真跟他动手动脚的也就那一位。   他斟酌了下,道:“那我就直说了,省得耽误你们俩相处,是这样……央央,我是对不起你们母子俩,真知道错了,以后一定改正,绝不再犯。   “你看,我这段时间已经付出了足够多的代价,公司再折腾下去就完了,你就抬抬手给我一条生路行不行?说破天去,我养了你这么多年,没有生恩也有养恩!”   季央歪靠着椅子扶手,看着季博平就觉得相当好笑。   他没给自己的养父留面子,直白地戳穿道:“你还真好意思说,人家小猫小狗养个几年都能养出来感情,你养我这么多年有一丁点感情吗?真有感情了你能丝毫不顾及我的感受,拿我去换取利益和好处?   “不过说起来我倒要谢谢你,要不是你把我送给梁总,我上哪儿认识这么好的金主?   “多谢你忙前忙后地打点,给我做了嫁衣。”   季博平咬牙切齿的,恼怒得几乎要掀桌,但现在联系不上谭钰,他能指望的只有季央了。   他强自保持着最后一点冷静,道:“差不多就行了,做人做事留一线,以后还要见面的,何必把事情做得这么绝?”   “以后?季博平我明着告诉你,我没有以后。”季央的脸色越发冷凝,继续道,“刚出生的时候,林欣彤就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   “她抹杀了我的以后,是元凶,是始作俑者,你是促使她做出这件事的动机和诱因。”   谁比谁错得更狠?   有时候他都分辨不出来,也不想去分辨,错了就是错了,两人都是错,都不无辜,比烂没意思。   季博平被季央气得不轻,向来唯唯诺诺又听话的儿子现在居然凌厉至此,他说一句对方就顶一句,丝毫不给当父亲的面子,看来以前在季家确实是藏拙。   话赶话说到这里,他最后问道:“所以你确定要跟我反目成仇吗?一点儿转圜的余地都没有?”   季央勾起嘴角,眼神里却裹挟着寒冬腊月的冰霜,直截了当道:“没有。   “比起我从小到大受的苦,你现在经历的才哪儿到哪儿,你做好心理准备,吃好喝好休息好,把身体和精气神都养好了,以后有你受罪的时候。”   季博平听着这话,无异于挑衅。   他再也忍不下去了,怒气冲冲地站起身,绕过桌子走到季央跟前,攥着对方的衣服前襟直接给人揪了起来,恶狠狠道:“季央!我都给你道歉服软了,你别不知好歹!!”   季央没反抗,看着气到跳脚的季博平跟看猴子似的。   他淡定道:“我怎么不识好歹了,用不着跟我扯什么养恩,林欣彤用道德绑架这一招都不好使,你觉得自己能用得好吗?你没把我当儿子,我凭什么把你当父亲?!不觉得自己可笑吗?   “你今天遭受的一切都是在为你的前半生还债,种什么因得什么果,自己欠的债当然是要你后半生一点一点去偿还。”   “你——!”   季博平本来就因为公司的麻烦焦躁得很,主动跟季央道歉服软又是十足的憋屈,眼下被毫不留情地拒绝、嘲讽,让他的理智岌岌可危,攥起拳头就要打,然而他眼前的人已经不再是那个藏拙的、唯唯诺诺的小孩子了。   季央没傻到干站着让人打,在季博平举起拳头的瞬间就抬脚踹了过去。   带着多年的痛恨。   用了十成的力气。   看着对方吃痛地松开手,又痛苦地后退几步倒在地上,他一瞬间有些脱力地扶住了茶台,道:“上次看梁总踹你,我就觉得解气,我想自己试试挺长时间了,季博平,我不是小孩子了,别再拿老一套来对付我。   “以前我顾及着林欣彤,怕你拿她撒气,一直忍着你,现在我还要顾及谁?”   他是力气不够,但力气不够,技巧来凑。   尤其是朝人薄弱处攻击的时候,不用那么大的力气就能达成相当不错的效果,看着季博平涌上一层冷汗的苍白面容,他心里轻松而畅快。   他早想打回去了。   有多大力气就用多大力气。   季博平挣扎着爬起来,靠在身后的落地窗上,他忍着剧痛,盯着眼前陌生人一样的季央,突然觉得自己确实不了解对方,这样透露着疯狂和决绝的人……   跟他印象里的庸懦判若两人。   他疼得站不起来,缓了好半天呼吸,哆嗦着狠道:“你也不看看自己现在什么样子,就不担心梁焕云看到了厌弃你吗?不尊父母,没一点儿理智,谁会喜欢一个疯子?!”   “你给我闭嘴!!”   包间门突然被打开,同时响起的这声带着明显怒气的训斥让房间里的两人都是一愣。   看着出现在门口的梁焕云,季博平残余的理智让他不免忐忑。   而撑着茶台的季央都没扭头去看,微微低了头,缓缓地舒了口气。   没理智的疯子?   或许吧,他确实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把自己出卖了只为达成目的……这么说的话他确实是疯子。   舍得出卖自己,不计后果的。   也就遇见的是梁焕云,换了别人,他现在不说凄惨,绝对不可能被捧在手心里宠着护着,美人越是苍白病弱,就越让人有施虐的欲念。   他清楚这点,也乐于利用自己。   估计只是床上的折腾就够他受的,再加上生无可恋,不爱惜自己,说不定连协议的一半时间都活不够。   他眼前昏花,脑子里胡想八想的,不过是勉力支撑着不想在季博平面前流露出狼狈的一面,在梁焕云走过来揽住他的肩后,他略微缓了口气,放松地靠在了对方怀里。   有这一下支撑他轻松很多,压抑住其他情绪,甚至还有心力开玩笑,问身边人道:“我这小疯子梁总还喜欢吗?”   梁焕云揽着季央的腰,看向怀里人的眼神明朗温和又包容,“你就是对特定某些人偏执些,算不上疯,就算真是个小疯子又怎么着?我喜欢,你就是疯了傻了我都喜欢。”   季央称得上是有些肆意地笑起来,直到笑得自己喘不上气了才止住。   他抬手在梁焕云的胸膛上轻轻戳了下,“就问你喜不喜欢,叨叨叨这么多做什么,羞不羞人啊。”   哪儿就羞人了?梁焕云接住季央的小小调侃,看出了对方的疲倦和掩藏的糟糕情绪,哄道:“喜欢,很喜欢,这够简洁了吧,乖。”   跟季央说完,他搂着对方稍微转了个方向,将人按在怀里,不用再去看讨厌的人。   他的视线转向还没爬起来的季博平,冷了不是一星半点,好像瞬间从春风和煦的春天跳过了夏秋两季,直达严冬。   他俯视着季博平,语气冷淡中带着嘲讽,“还杵在这儿干嘛,要我请你出去吗?”   季博平很清楚季央已经不是任由他拿捏的软柿子了,没了牵制之后,他拿对方没办法,好赖话说尽,他算是明白了一件事,他们父子俩是再没一点情分了。   既然这边行不通,谭钰那边他更不能放弃。   果然不是亲的怎么养也不亲。   他狼狈不堪地扶着窗玻璃爬起来,“梁总,梁家是家大业大,有声名有地位,但做人还是谦虚些好,不然连什么时候埋了雷都不知道。”   梁焕云懒得跟季博平弯弯绕,直接问道:“所以你在威胁我什么?”   季博平赔着笑脸,“不敢不敢,梁总言重了,我就是随便说说,你们聊,我不打扰了。”   说完他忍着疼挪着步子离开包间,眼里满是不甘和愤恨,还有几乎要溢出来的野心、算计,他现在是到绝境了,但就算真破产了又能怎么着?   只要谭钰还在谭家,他就有机会东山再起、再登高峰。   不,更高峰。   听到关门声后,梁焕云抚了抚季央的头发,缓声道:“季博平说什么随便他说,也就能嘴上说两句垃圾话了,你别往心里去,他……”   他话还没说完就顿住了,季央的反应不对。   两人身体相贴,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轻微的颤抖,果然刚才跟他调笑只是装出来的,他刚想转移话头说些别的来安慰,怀里的人却先一步有了动作。   季央抬起手臂松松地圈着梁焕云的腰,不是他不想用力,他巴不得把人紧紧抱住,但这会儿是真的没什么力气。   他仰起脸,轻轻吻在对方颈侧,嗓音低缓而绵软,“焕云,抱我吧,好不好?”   季央的呼吸轻轻柔柔地拂在耳际,梁焕云在听清楚对方说了什么之后,眉头一下皱紧了。   抱?   这就不是拥抱的意思! 第五十一章   季央半垂的眼里满是缭绕的雾气, 朦胧又虚无缥缈的。   他稍微等了会儿,没等到回应,索性冲着梁焕云的耳廓轻轻吹了下, 嗓音里带上了一些挑衅的笑意,“怎么, 梁总怕了?没关系, 我可以自己来。”   梁焕云缓了口气, 这哪儿是怕不怕的问题, 是心疼程度有多深的问题。   他抱起季央把人直接放在了不凉的木质茶台上,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按在台子边,正好将人拢在怀里, 也把对方的表情看了个清楚。   季央的面容尽管带着些倦意,但依旧精致,这次生病还没缓过来,更流露出几分病弱感来, 十分招人疼,而那双桃花眼却湛亮有光。   灼灼地盯着他。   明明不安,明明不想孤孤单单一个人,却不愿意坦言,非要用这样的方式来渴求一点能触碰得到的温暖。   他明白, 越明白就越心疼。   他望进季央的眼底,轻声道:“央央, 抱抱可以, ‘抱’不行。”   季央感觉得出来梁焕云是认真的, 瞬间有点说不上来的失落。   他抬起手臂搭在对方肩上,嘴唇微微颤抖, 半分钟后才道:“你喜欢我,我也愿意,为什么不?我需要,我想要。”   梁焕云对季央几乎是破罐破摔的直白有些无奈,他给对方理了下有些散乱的头发,道:“我跟你说过,你没真的喜欢我之前,我不打算做,还是说……央央,抛开协议,你真的喜欢我?”   这直接给季央问卡壳了。   他能说实话吗?   他愣了会儿神,旋即笑起来,到:“喜欢呀,怎么不喜欢,梁总人这么好,对我还好,   我怎么可能不喜欢你嘛~所以给你抱是理所当然的事,对叭?”   季央的语气差点没给梁焕云气笑,对方说什么他就胡乱信什么,那他才是真的恋爱脑上头。   这小祖宗的话是要挑着听的。   他捏了捏对方的脸颊,道:“你现在需要的是一个抱抱,然后我们回家,吃一顿美美的晚餐,吃完了露台上吹吹小风,再去泡个澡,然后睡上一觉,睡到自然醒,别的都等明天睡起来再说。”   季央注视着梁焕云的眼睛,分辨着里面的各种意味,两分钟后他半闭上眼,疲倦地靠在了对方怀里,轻轻笑了声。   带着释然的。   不做就不做吧,能有个拥抱也很好。   他勾住梁焕云的衣服,轻轻蜷起了手指,道:“那多抱一会儿。”   “好。”   梁焕云抱起季央坐在椅子上,搂着人哄了大半天,等对方情绪缓和了些才回家,进门后没回卧室,就把季央放在了能看到厨房的沙发上,吃过晚餐后两人一块儿去了露台上吹吹风、消消食。   不过季央到底是没缓过来,今天情绪起伏又大,俩人靠在躺椅上不到十分钟对方就没精打采地昏昏欲睡了。   他又稍微缓了会儿,才抱起迷迷瞪瞪的小玫瑰去泡澡。   季央不无困倦,脑子里昏沉沉的,想睡却睡不着,不免升起了一些烦躁,被放在暖融融的热水里时才堪堪回神,而在梁焕云跟着迈进浴缸后他有三秒钟的愣怔,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要一起泡嘛,这个好。   他放松了靠在身后人怀里,在暖润的香气中惬意地眯上了眼,但是……   在茶座被拒绝之后他暂时没继续想do不do的事,完全没料到梁焕云不抱他,却没少了摸摸揉揉。   接下来一起泡澡的半个小时里,对方的手就没怎么跟他的皮肤分开。   他本来是疲倦但睡不着,被这一通揉揉揉揉的,彻底放松了下来,等被抱出浴室的时候已经沉沉地睡着了。   托大佬的福,他这一觉睡得很沉、很舒服,安安稳稳睡到了自然醒。   睁开眼时他怀里是软糯糯的垂耳兔,梁焕云没在房间,不过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昨晚上泡澡时的一幕幕。   哭得惨兮兮喘不上来的自己……   真的有点小丢人,不过他现在搁梁焕云面前很佛系,里子面子都丢光光了,而大佬在知道他怎么样之后还不嫌弃他是麻烦精、小哭包,那就好了嘛,只是多少仍然会不好意思。   但平心而论,哭出来确实好受多了。   他把半张脸都埋在兔兔的长耳朵里,嘴角没抑制住翘了起来。   梁焕云嘴上说着不着急,但实际上喜欢的人成天在眼前晃来晃去的……唔~大佬忍得住不做什么太出格的事情,也很不容易的哇。   这么想着他的眼神里又多了些低沉。   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虽然没有癌症等大病,但三天两头生病就说明体质不行,说不定哪天就会猝死,他这样的何必祸祸别人,还不如给大家都留个还算好的印象,甚至是留下一段称得上美好的记忆,让一切都停在还算体面的时候。   戛然而止,未尝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圆满。   能这样就已经是命运对他的偏爱了。   所以……   他一点不排斥跟梁焕云有更亲密的接触,甚至是期待的,把他自己完全交付给另一个人,但是,他不可能把某句话真心实意地说出口。   他可以任性,但不能那么任性。   昨天在茶座他确实草率了,要做,起码要有个更好的氛围,可以仔细准备一下,上次玩儿兔兔play感觉不错,抛开羞耻感不谈,他可以在这个基础上变一变?   他漫无边际地思量着,耳根子慢慢红了起来。   直到些微的推门声响起,他才秒回神,看着几秒后出现在眼前的人,他怔了下,反应过来的瞬间一下把整张脸都埋了起来。   没脸见人啦!   梁焕云看着季央的反应,有点疑惑,又有点没忍住笑。   他去衣帽间拿了衣服过来在床边坐下,rua了几下兔宝宝留给他的后脑勺,笑问道:“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季央缓了缓神,好一会儿才把眼睛露出来,本来就微微哑的嗓音因为半张脸还贴着兔兔而显得有些瓮声瓮气的,“没怎么……”   梁焕云轻轻捏了捏季央薄薄的耳廓,“没怎么?可耳朵都红红的。”   季央晃了晃脑袋避开梁焕云捏他耳朵的手,含糊道:“就是觉得你待我好,所以我也打算以后对你更好一点儿啊。”   梁焕云顿了下,捧着季央的脸颊,低头跟对方贴了贴额头,笑道:“你能对自己好些我就谢天谢地了,你就记着一点儿,你好了我才能好。”   闻言,季央弯起眼睛,没反驳、没辩解,一些事情他心里有数就行。   贴贴之后,他揽住梁焕云的肩,轻轻吸了吸鼻子,“早餐做了什么?好香哦~”   梁焕云搂着季央坐起来,抱着人去洗漱,调侃道:“小鼻子不是可灵光了?自己闻,猜对了下午奖励你小蛋糕。”   季央趴在梁焕云肩上,翘了下脚丫子,脚踝上那一星暖润的粉橙色看着赏心悦目的,让他感觉相当安逸。   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不猜,等会儿看到就知道啦~但我要小蛋糕,要梁先生亲手做的小蛋糕!”   眼见着小祖宗撒娇耍赖皮,梁焕云能怎么着?还不是只能纵着嘛,他乐意。   甚至还想对方更娇纵些。   季央虽然没想活几年,但在协议期内他还是想好好活着的,总不能一直让梁焕云跟着担心这那的。   所以这次生病缓过来后,他就慢慢把之前沟通好的锻炼计划提上了日程,公司家里两点一线,按部就班,起码先把气色养养好。   里子不行,面儿上要撑住。   而这段时间谭钰也从拘留所出来了,谭书廷给他发了两张对方的照片,那精神状态眼见的十分萎靡,在家休整了两天才返回剧组继续拍戏。   据说这小少爷想再歇歇,被谭道元说了之后才去的,自己主动争取的角色就好好演,谭家是不差钱,但剧组其他人搭的不是工夫吗。   有钱也不是这么胡闹的。   他跟谭钰岔开了,不会碰面,说实话并不怎么关心这茬,只要谭钰不情愿、不顺心,那他就心情好,只是谭道元的态度他有点意外,谭钰肯定会撒娇讨饶、好话说尽,但对方却没有一味宽纵。   说起来之前他就有这样的感觉。   人家是好脾气,是随和,但不是没有底线。   也因此在收到谭家夫妻俩让他去家里玩儿的邀请后,他陷入了难得的犹豫,对方强调了谭钰在剧组忙,不在家,显然是在为他考虑。   宋兰茵说过各处各的之后,那边就真的在这么做了,没有嘴上一套实际又一套,不是在糊弄他,更没有站在长辈的立场上居高临下要求他怎样怎样。   谭家诚心邀请,这边梁焕云也在撺掇,但考虑清楚后他还是拒绝了去谭家。   那是谭钰从小长大的地方,不是他的,去了有什么意义?能改变什么?不过是徒增伤怀情绪而已,没必要。   最后定了在外头见面。   恰当的距离对他来说刚刚好,他是要解开谭家人的心结,而不是融入那个家庭,不用想太多,他只需要想着自己的目标……就好。   这次见面梁焕云没跟着,只说吃了饭谭书廷会送他回来,因此把他往酒店门口一撂就麻溜走了。   盯着驶远的车子,他木着脸扯了扯下车前梁焕云给他系好的围巾,嗯——他今天这一身行头都是对方给搭的,他没记错的话,这条围巾一样是宋兰茵送的,比初秋时的稍微厚了一点点,所以……   大佬哪里大大咧咧没心眼儿了?   再听别人这么说,他绝对要反驳,而且理由充分!   直到梁焕云的车消失在视线里,他才转身慢悠悠往里走,往包间去的半道上正好遇到了谭书廷,估计是梁焕云给对方发消息了。   他调整了一下情绪,既来则安,先把今晚上度过去。   说实话跟谭家人相处挺舒服的,尽管他清楚对方不无愧疚,但呈现在他面前的情绪相当克制,没有过分热情,也没有一味地重复某些话。   在聊到公司的发展规划时,他淡定道:“一个领域十年二十年的都不一定能完全拿下,我做了一个三十年的规划,AI行业前景还不错,也是走着看着再调整。”   这是说出来的,有些话他没办法说。   他确实做了长远规划,但这个规划不是他去实施的,他能做的毕竟不多,至于公司以后能走到什么程度,他现在只能说不出大纰漏,不偏离他既定的轨道,就算成不了行业龙头,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宋兰茵接道:“工作重要,但身体也重要,劳逸结合嘛。”   季央乖觉地点点头,轻笑道:“您放心,什么事都不是一朝一夕的,这点我明白,而且焕云也会监督我的。”   宋兰茵应了声,“梁总确实让人放心,喏,这个是送给他的,央央一并带回去吧。”   她说着,拎起准备好的礼物递过去。   季央顿了顿,有点不好意思,“每次您都准备,反倒是我……”   宋兰茵按住季央的手,宽慰地笑道:“你能收下礼物就是最好的回礼,有空了聊聊天、吃个饭,这就已经很好了。”   季央看着包装精巧的两条更厚些的围巾——这是适合秋末冬初用的。   他还没用上,就感觉到了一阵暖融融的热意,但没有沉溺在这些情绪里,很快缓过了神,替梁焕云一块儿道了谢。   几人又聊了会儿,都不约而同地避开了跟谭钰相关的话题。   临分别前他专门谢了谭道元和谭琪璋,这段时间人家给他介绍了一些用得上的人脉,他没有拒绝,公司不是他一个人的,能有更好的发展机会他没必要端着架子硬抻着,而且他自己也很能想得开。   就像梁焕云之前一直跟他说的,所谓的关系就在那儿摆着,用上了就是资源,用不上就是纯摆设。   他能承接得住这样的“便利”,是他的本事。   他也一定会做出些名堂来证明大家的眼光没错,信任他,他自然会有所回报。   道别后是谭书廷送他回去的,返程路上,他坐在副驾,没忍住把围巾拿了出来,毛绒绒的质感很亲肤,他很喜欢。   只是摸着就能感觉到丝丝缕缕的安心。   谭书廷瞧着季央,笑道:“妈知道你喜欢,一定很高兴。”   季央抿了抿唇,把围巾重新放好,稍微压了压眼里的笑意,“她准备礼物总是很贴心,我确实喜欢,很喜欢,但也不用每次见面都送,太麻烦了。”   谭书廷笑了声,有些感慨道:“这对她来说不是麻烦,相反还挺乐意的,她应该没跟你说过吧,这么多年大家没在一起,错过了你多少次生日?她之前提过,想把生日礼物补给你。”   季央怔了怔,看向围巾的眼神不无复杂。   原来是这样吗。   他沉默了会儿,道:“你看,你们那么好,我只是看着就觉得……很满足了,原来我也可以有这样的家人。”   不知道的时候多少不甘心,知道了就没有遗憾了。   他原本可以,却世事无常。   谭书廷听出季央的话好像不太对,皱起眉问道:“什么叫‘可以有’?本来就是你的,以后都是你的。”   季央想了想,知道有些话不该说,但话说到这里了他没再糊弄过去,或许提前跟谭书廷知会一声也挺好,不至于到时候过于意外,能有个缓冲吧。   他斟酌道:“你们很好,说实话谭家的家庭氛围是我曾经想都不敢想的,可看上去好像触手可及……但实际上已经太晚了。   “我没办法融入进去。”   这话谭书廷不乐意听,立马反驳道:“什么叫融入不进去?不是在慢慢熟悉了嘛,多来往总会好的。”   季央慢吞吞地摇了摇头,道:“我都计划好了,等过个一两年,事情基本稳定下来……或者说是结束了,我就出国离开这儿,所以我可以跟你们来往,可以谈感情,但不会真的回去。”   谭书廷一听这话就炸了,差点儿没一脚刹车踩下去,在下一个路口直接把车子拐进辅道停在了路边。   停住后他转向神情淡定的季央,诧异道:“不是……你这话什么意思?”   季央看向谭书廷,“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不想瞒着你们,省得到头来希望落空了不好接受。   “我本来没想跟你们相认的,但事情发展出人意料,我才尝试着多相处,我不想……不想你们一直怀揣着愧疚。”   谭书廷的思绪一转,大致猜到了季央话里话外的意思,想到对方当初突然转变的态度,明白了过来,这是打定了主意要离开,还想在离开之前为他们做些事。   消除他们的愧疚心,抚平那些得知真相而带来的伤痛。   他的表情沉下来,问道:“你这么说……梁焕云知道吗?你也打算离开他?”   季央没隐瞒这个,点了点头,给了对方的两个问题肯定回答。   谭书廷想了想,一下反应过来,如果说梁焕云明知道季央要走还尽力撮合,那就是……要用感情把人留下来?   用爱情?也用亲情?   他沉默了会儿,道:“你想离开这个让人伤心的地方,远离这儿的人和事,我能理解,央央,没人逼你做不想做的事,累了就歇歇,没关系。   “就算离开这儿了也不等于不联系,走着看,是吧?”   话都说到这儿了,季央没再多说,去死这话他说不出来,离开这里之后好好地继续活下去,这对关心他的人来说显然更好接受一些。   他含糊地应了声,把话说前面还是好些吧。   到地方下了车,都走了几步了他又转回来,敲了敲窗玻璃,在车窗降下来后,他隔着副驾看向谭书廷,笑道:“我短时间内没打算走,放心啦,而且就算是离开这儿也会好好去过我自己的人生。”   看着笑得乖软的季央,谭书廷缓了口气,应道:“当然,咱家央央在哪儿都没问题。”   “嗯!”   看着季央摆摆手后转身上楼,谭书廷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起来,带上了溢于言表的暴躁。   梁焕云说季央嘴硬心软,确实,也就心软又良善的人才会愿意去考虑别人,他相信季央有一个人生活的能力,但对方的精神和心理状况他放心不下。   他拿出手机噼里啪啦给梁焕云发消息,简单聊了几句后约了见面详细说,随后又给他大哥打了电话,这事儿……   还是先不跟父母说得好,尤其是宋兰茵。   对方的心理压力是最大的。   这边,季央的心情还不错,跟谭家就按照现在的节奏相处下去,等到结束跟梁焕云的协议,那边应该也能搞定得差不多,正好。   他进门后刚走过隔断就看到了走下楼梯的梁焕云,他提起手里的袋子,眼里泛着笑意,“梁总好会哄人哦,给人家宋夫人哄得服服帖帖的,给我送礼物都捎带着有你的一份儿。”   梁焕云看了看礼物,笑道:“是情侣款嘛,阿姨确实挺会的,这个我喜欢。”   季央把袋子塞给梁焕云,抱起了手臂,“得了便宜就卖乖呀?这么说吧,作为金主爸爸、协议恋人,梁总确实做得相当好,谭家人多精明啊,都给他们瞒过去了。”   梁焕云揽着季央的肩上楼,没回应什么金主啊协议啊,挑着回答道:“他们就是纯粹的爱屋及乌。”   季央不置可否,懒洋洋地半靠在梁焕云怀里,眼里自有思量。   大佬是很厉害,但也得罪了不少人,能跟谭家搞好关系是好事,这跟相不相信对方的能力没关系,只是单纯的惦念,多个朋友比多个敌人强,有他这层牵绊在,两家以后能有些合作,能在需要的时候相互帮衬些。   这就很好。   而眼下嘛,他这身体已经休养得差不多,另一件心心念念的事儿也该付诸实际了。   一根弦绷紧又绷紧,他就不信能一直绷着,越紧,就代表离崩断的时刻越近。   他这就让大佬的那根弦噌——得一声断掉。   这次呀……他的嘴角无声地勾了起来,人畜无害的垂耳兔兔已经尝试过了,还那么乖、那么温顺地喊了主人,这次他要反着来。   后天就是十月的最后一天,也就是万圣节的前夜,小恶魔要来讨要糖果吃啦~   梁焕云不是没留意到季央眼里别样的光彩,但没问,对方如果有什么可可爱爱的想法,那他等着就行,何必去戳穿。   正儿八经谈恋爱的情趣谁不想要呢?   尽管季央嘴上没说、没承认,但他俩现在这状态搁别人眼里怎么就不是正在谈了?配合小玫瑰的协议论调,他这是战略上能糊弄就糊弄,战术上则是实打实地攻城略地。   季央没注意梁焕云在想什么,确实是他在准备惊喜不假,但他一样紧张而期待。   在这之前他都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大胆。   这天晚上,晚餐后梁焕云去书房处理工作,他乖巧应了,把对方送到门口,等书房门一关上就扭头回了卧室。   开整。   梁焕云确实是有些工作,但却是第二天的。   搞定后他慢条斯理地晃进卧室,门一开,他的脚步不由得停滞了下。   房间里光线很暗,这角度看不到床那边,但摇曳的光影已经映到了他的眼里,是烛光?   他稍一定神,抬脚往里走,看到床上人的瞬间,呼吸一下沉了。   刚才看到的确实是烛光,来自几个南瓜灯。   季央就靠坐在床头,手里拿着荆棘缠绕的白玫瑰手杖,身上穿着黑色的皮质露脐小背心、低腰小短裤,头上带角,背后有翅膀,正闲散地靠着一个南瓜玩偶,平日里淡粉偏白的薄唇此刻殷红一片,像是沾了血。   是一只小恶魔。   不,是魅魔。   连尾巴尖尖都是心形的。 第五十二章   两人相顾无言, 见梁焕云半天没动作,季央歪了歪脑袋,笑道:“这位先生有准备好糖果吗?不给糖的话……   “就要开始捣乱了哦~”   梁焕云盯着主动撩拨人的季央, 脑海里闪过好些个念头,一下就想起了前些天在茶座时发生的事。   他思量再三, 最后选择了先配合。   他慢步走近, 嗓音略沉, 也带着些慵懒的笑意, “确实抱歉,我忘记给亲爱的小恶魔准备糖果了。”   “哎呀,”季央佯装失落地叹了口气,“那可怎么办?”   梁焕云走到床边停了下来, 弯腰拈起小恶魔的桃心尾巴尖在手里揉来揉去地把玩,道:“想得到甜美的糖果,自然是要有一点付出的,等价交换, 很公平对不对?”   季央眨了眨眼,点头道:“自然,这样很公平,那先生想让我付出什么来交换呢?”   梁焕云没有马上回答,眼神一点都不平静。   他明白季央说的“糖果”不是寻常意义上的糖果, 十有八九是邀请。   梁焕云又又又沉默,季央略一思忖, 拿出了压箱底的大招, 打算给大佬来个釜底抽薪, 他就不信这还不行。   他从枕头下摸出一早准备好的……套.套。   薄薄的一片小东西在他的手指间转了几转,最后悠哉地抵在了下嘴唇中间, 轻笑着催促道:“我都准备好了,梁总,可以给糖果了吗?”   梁焕云皱起眉,缓了口气后在床边坐下。   他直接抽走了季央手里的东西,一扬手丢在了地上,正色道:“我很想给,但现在不行。”   季央顿了下,蜷起腿靠近了些,一手搭在梁焕云肩上,另一手勾着对方的衣服,慢慢扯开了人家的衬衣扣子往下滑,眼里的笑意沉淀下来,带着明晃晃撩拨的意味。   他微勾起嘴角,问道:“为什么不?你之前说过两情相悦就可以,我给的这个交换的筹码还不够吗?”   梁焕云的神情略沉,他握住季央那只作乱的手,转而贴在对方的心口处,“我要的是你的真心,只嘴上哄我的可不行。”   季央了然,他半垂下眼,道:“是真心的,跟你做我没勉强。”   梁焕云抚着季央的侧脸让人抬起头来,注视着那双莹亮透彻蒙着一层水光的眼睛,缓声道:“你没勉强不代表你真的发自心底想要,我对你好是我乐意,不用你这样报答,你即便什么都不做就是最好的‘恋人’,你不是合格,你是出色。   “另外,央央,安全感的营造是靠心,不是靠这个。   “或者说不全靠这个。”   他大概能猜到季央总在这件事上这么坚持的原因,一来确实对他有好感,但没那么喜欢,二来还是缺乏安全感吧,更亲密的接触一定程度上是能带来归属感,可做了之后呢?   归根到底,症结在心里。   听完这些话,季央好一会儿没开口,而是慢慢地蜷缩了起来,几乎整个人都挂在梁焕云肩上。   他把脸埋在对方肩窝处,心情复杂。   他声音低低的,“都这样了你还不要……轴不轴啊,大佬这么纯情,很打击人的好不好……”   听出季央声音里的羞恼、无措和委屈,梁焕云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纯情个什么劲儿,都不知道肖想过多少回了好嘛!   他啪得一声拍在对方的臀尖尖上,反驳道:“我是不想吗,你天天在我眼前晃,还没点儿自觉,洗了澡香香软软的就往我身上蹭,要亲亲要抱抱,你都不知道我要花多少心思忍着。   “我恨不能把你摁在床上三天三夜,让你一个星期都起不来,但是现在不行。   “你是愿意,你是真心想,你觉得跟我做可以、没关系,但我不愿意。   “我要的不是什么协议关系,是你实打实地喜欢我,要跟我过一辈子的那种喜欢。”   季央抿了抿唇,手指无声地攥紧了梁焕云的衣服,小声强调道:“就是协议期内,别说一辈子,你再说,我们就提前结束协议……”   就是do而已,一个想要,一个愿意给,怎么搞得……那么复杂。   而且对方说这话,摆明了还想跟他真的在一起,没绝了这个心思。   梁焕云闭了闭眼,又慢慢睁开,拍了拍季央的背,“行行行,我不说了,不过——”   “……嗯?”   梁焕云偏过头凑在季央耳边,低缓的声音里带着切实的独占欲,“你是我的,是我挖回来要仔细养着的白玫瑰,只能是我的。”   季央的情绪本来还挺失落,听梁焕云说完怔了下,慢慢笑了起来。   他抬起头,直接吻在对方脸颊上,“是你的,从头到尾都只是你的,我只有你。”   他生命里就只有一个梁焕云,只有一位可以托付一切的“爱人”,不会再有其他人了,他也不可能像跟对方相处一样和别人来往,这是他的独一无二。   他喜欢这样被占有的感觉。   被喜欢,被珍惜。   梁焕云顿了顿,季央的神情、语气、姿态无一不在传递给他一种全然的信赖和……喜欢,不止于好感的喜欢。   他快速思索着,确认了这样的感觉后低低地笑了声,握着小恶魔的桃心尾巴尖在季央的后腰处挠了挠,有了计较。   心情一下子明朗了起来。   也是他想岔了,没把季央嘴上说的喜欢当真,但实际上……对方不过是假借玩笑在说真的喜欢,猜中了他不会当真,所以才大胆地说了真心话。   央央呀,央央。   心思敏感而细巧,聪明得很,却也因此想得太多,偏偏又为自己考虑得太少。   不过说到底了,知道对方是真的喜欢自己,他当然高兴,但还是没打算现在做什么,他偏要在协议之外跟季央谈个正儿八经的恋爱,各种层面上都名正言顺那种。   他要的是一辈子的恋人,又不是一时的床伴,做不做的都没关系,来日方长。   关键是季央都喜欢上他了,那他靠着感情把对方留下来的几率不比之前大?   未来可期。   他整体上比较乐观,感情如果那么好控制,古往今来、古今中外,就不会有那么多恩怨情仇的纠葛了,季央说不会真的喜欢他,这不就已经说错了?   对方说不会留下来,说协议结束就离开,怎么就一定是真的?   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季央去寻死。   而眼下嘛,既然真的喜欢他,心上人投怀送抱了,做是不行,那他是不是能多要一些别的呢?   他的嘴唇贴着季央的耳廓,放缓了语速,问道:“央央,想不想做点……让你很舒服的事儿?”   哎?   季央一下没反应过来,梁焕云这个语气近乎于是蛊惑的,不是说不做吗?这说的又是什么意思?   但他眼里的些许疑惑很快就被淋漓的水雾给冲散了。   他抿了抿唇,咬住牙关,将呜咽压回了嗓子里……   等到梁焕云抱着他去冲了澡,收拾利落给他塞回被子里,他才将将缓过神来,这也……太出乎他的预料了!   他从小身体就不好,发育比同龄人慢,从进入青春期到现在,自己解决的次数都屈指可数,没什么这方面的渴求,也就是碰上了梁焕云才一次两次地主动要跟对方这样那样。   梁焕云把垂耳兔递到季央怀里,看对方乖乖抱住了,弯腰揉了揉乖软小玫瑰的头发,问道:“这样还舒服吗?”   季央本来就很不好意思了,还问!   他的脸颊腾地一下烧得更厉害了,但没有回避这个问题,嗓音微微哑,道:“舒服的……”   梁焕云笑了声,收手前又捏了下季央的脸颊,“舒服就好。”   从对方的生涩反应来看平时肯定不怎么这样做,身体弱,倒是也正常。   而季央快一步握住了梁焕云收回去的手,缓了缓呼吸,问道:“不用我帮你吗?只让你帮我太不公平了。”   这哪儿是公平不公平的事。梁焕云掰开季央的手给塞到被子底下,略带调侃道:“这不是已经累坏了?央央,你的体力可还差得远,要多锻炼。”   季央一眼瞪过去!   又不是真的做,就是用手而已!!   梁焕云最后揉了把季央的脑袋,利落转身道:“你先睡,我去客卧洗。”   看着梁焕云说完就走的背影,季央张了张嘴,到底把挽留的话给咽了回去,眼里闪过一瞬的失落,却又慢慢浮上了一些笑意。   梁焕云爱惜他。   他知道的。   他把脸埋在兔兔身上,说起来……自己是不是真的要再加大一点运动量?现在还是太懒散了,三天三夜?那他可真要一星期下不来床了。   咳。   不能再想了。   左等右等的,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才终于听到轻巧的开门声,他条件反射一样闭上了眼——装睡。   梁焕云看出来了,这呼吸的频率和轻重都不对,但没戳穿。   他心情相当相当好,谁是跟季央最亲近的人?那当之无愧是他呀,能解锁对方的另外一面,这已经是新的进展,革命尚未成功,还要继续努力!   他轻手轻脚把季央捞进怀里抱好,背后抱着人的姿势,让他的嘴唇正好轻轻擦着对方白皙而纤长的后颈。   好亲又好咬。   他勾了勾嘴角,鉴于季央还醒着,不用担心扰人睡觉,他直接亲了过去,还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对方皮肤嫩,平时手腕握得重一点就会留下痕迹,这一口下去……   他开始期待明天了。   给人盖个戳。   而季央在被咬一口之后直接整个人都放空了,咬就咬吧,这怎么还带磨牙的?!   等第二天早上起来洗漱的时候,他隐约觉察到了梁焕云的小心思,脖子一扭就看到了后颈侧明显的一个痕迹,这个程度的……估计要三四天才能消下去吧。   一点不疼,可其中的意味让他没忍住笑。   大佬暗戳戳的占有欲呀,他喜欢。   说起来,他们的恋爱关系是不是可以挑个时间曝光了呢?在离开之前陪对方谈一场恋爱,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且行且珍惜,他不愿意去想太遥远的以后,能把眼下的每一天过好了就是赚。   日子如流水,他很享受现在的状态,工作上当然不能说是一帆风顺,但整体上在快速前进,公司成立半年多有了不少成绩,在业界内打出了招牌,他跟郑贺今的配合也称得上默契,把公司交到对方手里他基本上放心。   当然,现在还是考察,日久见人心嘛。   除了工作,他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了感情上。   隔三差五跟宋思远见见面、吃个饭,跟谭家人有来有回,人家给他送礼物,他就准备回礼,所谓感情的建立就是靠着这些一点一滴的来往吧。   那次跟谭书廷单独聊天后,他不知道对方有没有跟家人说什么,也没问,跟宋兰茵他们相处是越来越轻松,大家偶尔还能开开玩笑,关心关心彼此,这就行了。   亲近,也有距离。   至于跟他家里那位大佬嘛,没什么不能说的,除了离开后打算结束生命这一点,其他都交了底。   而一些改变就在这些过程中悄无声息地发生着,就比如说由俭入奢易。   他以前没什么口腹之欲,吃东西就只是为了维持身体机能,唯一能感觉慰藉的是林欣彤做的甜点,不过想想那些其实很荒谬。   可现在呢。   他都开始贪嘴了。   在能接受糖醋的菜式之后,大佬的食谱丰富了很多,各种鱼、小排骨、脆皮豆腐、土豆茄子等等,都成了常客,他就好甜口的哇~加一点酸刚刚好,爽口又开胃。   另外就是巧克力跟可可,这是入了冬之后新近喜欢上的。   主要是甜点方面,醇香的好滋味不是一点不苦,但苦之外还有香甜,他接受良好。   想想以前不碰酸的苦的,真的错过了好多美食,不过还好,现在来得及补上,就是这一补,他胖了不少,亏得现在有点运动量,那些热量才没直接长身上。   不过梁焕云却总喜欢捏捏他的脸,揉揉他的腰,说还可以再长点儿肉,而且对此颇有点自得和骄傲,长肉了呀?   那说明给小玫瑰养得好。   梁焕云大概多少有些把他当孩子宠的劲儿,长高了长胖了,在家长眼里就是好事。   他听着是哭笑不得,但怎么说呢,心里熨帖,没办法无动于衷。   话说回来了,临近过年,他公司事情多,晚上加班是常态,梁焕云那边一样比平时忙,俩人现在基本上是在外面吃晚餐,对方就是愿意忙里偷闲挤时间,他还不愿意折腾大佬。   这天晚上吃的是他念叨好些天的火锅,一边菌菇一边茄汁,梁焕云单独调了个蘸碟,看着让人眼馋,闻着又香又辣的十分招人。   越看越觉得自个儿吃得太寡淡。   他夹了块儿鱼肉递过去,“给我蘸一下尝尝?”   梁焕云自然是拒绝,“这个太辣了,你要想尝点辣味儿,我重新给你调个微微辣的,或者甜辣的也行。”   “不要另外的,就要你这个。”   火锅咕嘟咕嘟冒泡,在一片氤氲的热气中,僵持五秒钟后梁焕云无奈地叹了口气,“被辣哭我可不管你,还要笑你。”   季央轻轻瞥了下嘴,不以为意,大佬就是嘴上说说,哪儿会真的不管,再说了,这看着也不是很红,没有很多辣椒的样子,而且确实香香,所以应该不至于很辣很辣……吧。   最近他能接受的口味比以前多很多,这辣的吃多了不行,一口还是没问题的嗷。   他想尝尝梁焕云喜欢的味道。   然而,他低估了这个蘸碟的辣度,同时高估了自己味蕾的承受能力,鱼片入口的瞬间他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几秒钟后辣味弥漫开,他的味蕾就噼里啪啦地炸了,眼里忽得一下泛起了泪光。   好辣好辣!   看着明明还好,为什么吃起来这么辣!! 第五十三章   眼见季央一双眼里漫上了水光, 跟要下桃花雨一样,梁焕云赶紧递了空碟子过去,“央央乖, 吐掉不吃了。”   季央眼前一片雾蒙蒙的,口腔里都开始着火了, 但吃到嘴里的东西哪儿有吐出来的道理, 说好了要尝尝梁焕云喜欢的味道, 怎么能刚入口就吐掉, 那不太怂了么……关键是舍不得。   他一仰头,也顾不上仔细尝味道,胡乱嚼了几下就囫囵地咽了下去。   结果还给自己呛住了。   梁焕云看得是又气又心疼,拿走了对方手里的筷子, 递了纸巾过去,又忙不迭给人轻轻拍着背,另一边还要顾着倒水,简直恨不能多长两只手。   季央咳了半天才止住, 嗓子眼儿里火辣辣地一阵撩烧,吨吨吨地喝掉一杯水,又吃了两个甜丝丝的红糖糍粑压一压辣味,这才感觉好一点。   他随手抹了下眼睛,轻轻吸了吸鼻子, 小声道:“很辣,但很好吃……”   梁焕云弯起手指给季央擦了擦眼角的濡湿, 又从菌菇锅里给季央捞了俩鱼丸, “吃这个, 说了我的蘸碟辣,非不听, 而且你咽那么快,烫到没有?”   季央吹了吹鱼丸,吃掉后又呼了两口气,虽然嘴里还是麻酥酥的发烫,但终于缓过来了,应道:“没烫到,放心啦,又不是小孩子。”   梁焕云无奈地笑了笑,“那你真尝出来味道了?”   季央相当硬气道:“尝出来了,就是香辣嘛,味道不错,下次还敢吃。”   梁焕云反手就给了季央一个小脑瓜崩儿,“出息了是吧,行,下次给你整一桌子辣的,就怕你不敢下筷子。”   “那咱们到时候看!”   梁焕云微微眯起眼,盯着季央看了半天,最后满意地笑起来,对,就这样,有点活泼劲儿很好,非常好。   季央看梁焕云笑得有些莫名其妙,等对方给他涮了菜夹过来,才猛然意识到这是什么意思,瞬间耳根子就滚烫滚烫的了。   他埋头吃菜,暗暗松了口气,好在刚才咳嗽把脸都给憋红了,这会儿就是不好意思也看不出来。   梁焕云给季央的杯子里又添了水,瞧着对方乖乖吃东西的样子,心情就很好。   季央肤色白,刚才又是辣的,又是咳嗽,脸颊红润了不少,一双桃花眼更显淋漓,平时没什么颜色的嘴唇被热气和辣意熏出了粉红,怎么看怎么可口。   今天的白玫瑰染了一点点桃瓣的粉红呀。   有着别样的可爱。   等对方情绪缓和下来,这顿饭也吃得差不多了。   季央靠在梁焕云身上慢条斯理地品尝着饭后小甜点,手机震动两下后拿起来一看,乐了,指给对方看,“瞧瞧,瞧瞧!还真是利字当头呀,就这谭钰还天天鼓吹什么真爱,谁家真爱心猿意马成这样!”   梁焕云打眼一扫,眼里透出些冷嘲,“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多少斤两。”   邓高瞻发来的消息内容很明确,寻求和解,使劲儿夸夸,话里话外就是要跟季央“重修旧好”。   季央咬着小叉子,闲散地回复了一个字——“滚”,然后就撂下了手机没再回复,他留着邓高瞻的联系方式自然是有别的用处。   这些话他看着觉得无聊、荒谬,那谭钰看着呢?   拎刀砍人是一时爽,诛心才能让人一直疼下去,他不招惹谁,但旁人也别以为他好欺负,他很小心眼的,记仇。   只等一个合适的机会。   至于邓高瞻会为什么会给他发这个消息,还要从几天前的事情说起。   他大学时为了赚钱,在网上匿名给人操盘投资理财,宋思远在一个商业采访中说秃噜嘴了,夸他就夸他吧,还把这些往事给说了出来,结果就在网络上炸开了锅。   小太阳自知说漏了嘴,忙不迭给他赔礼道歉,他反安慰了对方两句。   这事儿他其实不介意大家知道,现在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又没见不得人,就是因此被网友们追捧……他是真的没想到。   什么宝贝超厉害、超优秀等等,梁焕云念给他听的时候都给他脸臊红了。   说实话他不在乎黑子们骂他、诋毁他,从小到大他都是不讨喜的那类小孩儿,被嫌弃的时候多了,不好听的话也听多了,反倒是夸赞的话寥寥无几。   现在被这样子夸夸,他还有些不适应。   梁焕云相当坦然地安慰他多听就好了,他不置可否,被这么多人这样夸,是要飘的呀。   这件事网上闹得开,谭钰自然知道,跟邓高瞻聊天中问谁更好,姓邓的估计是被这样反反复复的对比、表决心给搞烦了,没管住嘴说他更优秀,谭钰就气炸了,专门给他发了一大溜的语音问候,他才知道了这一串连锁反应。   嫉妒?不甘?   谁管那小少爷,连邓高瞻是什么东西都看不清楚,被骗也是该,还一而再再而三地跟他炫耀什么真爱,现在脸不疼吗?   他把最后一块儿个头不小的蛋糕喂给梁焕云,笑道:“他是真不知道自己有多少斤两啊,我身边人这么好,眼里哪儿还容得下别人,当谁都跟谭钰一样睁眼当摆设吗?”   梁焕云注视着季央,眉眼间带着笑意,得,小机灵鬼儿。   他咬了一口蛋糕,看着对方自自然然地吃掉余下一半,应道:“就该什么锅配什么盖,他俩挺般配的,最好绑死了别祸祸其他人。”   季央被逗笑,认认真真地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回程路上,他望着窗外已经带上了浓浓年味的街景,想了想,提起另一件事,“谭家早些天跟我说年三十晚上一块儿吃个……团圆饭,我给拒绝了,有谭钰的场合我不想去,去了八成要吵吵,我懒得应付。”   以谭钰现在着急上火忿忿不平的劲儿,见着他非原地炸裂不可,大过年的,他不想给谭家人添堵。   他自己也烦得慌。   梁焕云能理解,感情的事儿不是一两天的,不全在这一个春节,他宽慰道:“不去就不去,跨年我陪你,咱俩过。”   季央笑了声,无奈道:“焕云乖乖~别胡闹,回家跟长辈一起过年。”   梁焕云没跟季央杠这个,他跟俩叔叔都过了多少个春节了,每次他都是锃光瓦亮一大灯泡,现在好不容易有了喜欢的人,当然是要一起过啦!   那灯泡谁爱当谁当!   梁焕云没再坚持,季央只当是跟对方说好了,毕竟是春节,长辈再纵着,大年夜总还是要回家的。   而他过年前最后搞定的一件事就是季家公司。   他这边拒绝了林欣彤一起吃饭的邀请,只提醒对方盯着离婚进程,转头整理好了季博平公司的资料。   想了想,他没在年前发难,年后吧,也让他的养父过最后一个还有盼头的春节,给一点点的希望,紧接着又是彻底的绝望,这样的落差才足够。   往后余生,对方能咀嚼回味的就只有这一份肥皂泡一样的虚幻希望了。   还能有转圜?还能攀着谭钰再登高峰?   做梦吧。   公司放假后他就待在了公寓没再出门,除了跟宋思远提前聚聚,主要在卷工作,不只是接下来一年的安排和计划,还有后续十年甚至二十年的,他尽量多做一些,到时候即便有新情况,这些也是个参考。   毕竟是一手成立、发展起来的公司,他没办法什么都不做就直接放手。   谭家那边在年三十之前给他送了好些新年礼物,吃穿用度都有,好几个人才搬上来,其中更有一份大礼——   是两家公司。   说让他拿去随便玩儿。   之前介绍些合作他能接受,总归谈不谈得成,合作到什么程度,主要是看他自己的能力,但直接送两家公司……是不是太过了?   他本来想拒绝,但梁焕云跟他叨叨叨了一个晚上,说什么孩子都认回来了却没法回家一起过年,谭家那边肯定很愧疚,再拒绝礼物岂不是雪上加霜啦?如果觉得太贵重,以后回礼时注意下就行了嘛。   好像……是个办法?   他思来想去,最后还是接受了。   这两家公司都是AI行业相关的,对他确实有帮助,收下没问题,但在他离开的时候也会给对方回馈更多。   年三十这天,午睡起来他就催着梁焕云赶紧回家,年夜饭哎,早点回去还能帮帮忙——对方跟他说过每年这一顿都是徐嘉睿做的。   梁焕云窝在沙发里,看着收拾好东西递过来的季央,无奈地笑了声,站起身揉了揉对方细细软软的头发,“这么不想看见我?巴不得我早点走。”   季央晃晃脑袋,把给梁焕云两位叔叔的礼物塞到对方手里,反驳道:“胡说,明明是不想耽搁你跟长辈过年!”   梁焕云看看季央,再看看礼物,到底还是在对方又是推又是拽的催促下走到了门口。   他都握住门把手了,又转回来冲着季央张开了手臂,“那过来再抱一下,抱一下我就走。”   季央一顿,随即笑起来。   他两步上前扑进梁焕云怀里,狠狠抱了抱,“回去好好过年,不用惦记我,你不都跟管家说过了?他们会按时送饭的,我保证乖乖吃饭按时睡觉!”   梁焕云叹了口气,不惦记才怪。   他偏过头贴着季央的头发蹭了下,嘴角又无声地勾了起来,既然放心不下,他打算给他的小玫瑰一个惊喜。   他只强调道:“我明天上午就过来,中午能一块儿吃饭。”   “嗯!”   季央开开心心应了,用一副乖巧开朗的笑模样把梁焕云送出门,门关上后,他盯着门板看了三秒钟,笑容随之褪去,一张脸淡漠得几乎没有一点表情。   唯独一点失落漏出了马脚。   他转身慢吞吞上楼,梁焕云的陪伴食髓知味,习惯了两个人,现在……说实话他不想一个人过年,可除了这里他能去哪儿呢?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家,哪儿能围着他转。   回到书房他就投入了工作,还是工作好啊,他什么时候需要都会在,忙起来就好,就不会再去想有的没的了,眼下这样已经是出乎预料的好境遇,快别多想啦!   他忙完工作,吃了一个人的年夜饭,又泡了个热水澡,然后窝在卧室落地窗边的躺椅上打开了一场热闹的合家欢电影,中间他跟梁焕云断断续续在聊天,吃饭的时候还通了会儿视频,亲眼看着自己好好吃了东西,对方也能放心。   刚过九点他就跟那边发了消息说要睡觉,趁着这几天不上班了多补补觉。   道过晚安,他看着自己发过去的挥着爪爪说晚安的垂耳兔表情包,嘴角微微下敛,睡觉?   他睡不着。   他看了眼移动电视上正在播放的电影,里面的角色即便有争吵、有分歧,最后还是解决了困难和危机,达成了圆满的happy ending,每个人都笑脸盈盈,家人朋友聚在一起和和美美的。   这曾经是他憧憬过的场景,但现在看着只觉得嘲讽。   他放下手机,抱紧了怀里的垂耳兔兔,手还攥着身上宽松的毛衣——梁焕云回去了,他就是偷偷穿对方的衣服也不会被发现,不然这黏糊劲儿也太过了。   好像他多离不开人一样。   听着窗外零零星星放烟花的声音,他慢慢歪倒在沙发上,整个人蜷了起来,外面越是热闹,就越是衬托出他的孤独寂寞。   他抿了抿嘴唇,在听到电视里传来的笑闹声时,眼眶不由得酸涩起来,而这一刻他没忍着,反正没人看见,干嘛连哭都不敢,他没在季家,这里是……   是他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   他把脸埋在兔兔身上,眼泪从眼眶滑落后就被兔兔软软的绒毛给吸收了,他都搞不明白自己哪儿来的这些眼泪,明明没想哭的。   被宠坏了的小孩子才有资格哭。   他紧闭着眼,在结束之前或许他也能做个被宠爱的“小孩子”,当一天算一天,多一天赚一天呢。   这么漫无边际地想着,时间流淌的痕迹轻微到容易让人忽略,他也没留意到底过了多久,直到自己喘不上来气了才慢慢止住眼泪,安静了下来。   而电影已经播放到了最后,正是大团圆一起吃年夜饭的热闹时刻,烟花炸裂的声音越发鲜明。   他想关掉电视,却连抬手去摸遥控器的力气都没有,索性又把脑袋往下蹭了蹭,贴在了兔兔的肚肚上,脑子里闷闷沉沉的。   昏昏欲睡之间,突然,一只暖融融的手掌揉了揉他的脑袋。   他迷迷瞪瞪地抬起头,看见眼前人时还没太反应过来,说的话都没过脑子,嗓音沙哑中透着绵软,喃喃道:“你明天上午才过来的……”   是在做梦吧? 第五十四章   梁焕云注视着季央, 对方一双桃花眼本来就昳丽,现在沾染着水光更显莹亮,加上红红的眼眶和湿到粘在一起的睫毛, 还有这个懵懵然的神情。   十足的招人疼。   他理了理季央蹭乱的头发,在沙发边蹲下来, 看进那双眼睛里去, 低声道:“是回去了, 但又回来了, 央央,那是我家,这里一样是我的家。”   季央怔了怔,那边是家, 这边也是?   是……是跟他一起的家吗?   看季央愣愣的没完全回神,梁焕云稍微靠近了些,嗓音徐缓,轻笑道:“我不想你一个人过年, 看不见你了我还要惦记,不如直接回来,怎么,央央不想跟我一起啊?”   季央微微皱起眉,头仰起来可算是呼吸顺畅了些, 迷迷糊糊的脑瓜子也慢慢转了起来。   他搂紧怀里的兔兔,在经历过刚才那样的低沉之后, 再看到出现在眼前的人, 情绪多少有些压不住。   他的话没怎么过脑子, 问道:“谁想一个人过年,我不是不想跟你一起, 是……不合适,你不跟长辈一起过年的吗?今晚还是除夕夜。”   梁焕云蹲这会儿有点脚麻,索性在地毯上坐下来,视线跟歪靠在沙发上的季央差不多同一个高度。   他捏了捏对方有一点点红的鼻尖,解释道:“那俩多少年了还跟热恋期的情侣一样,我就一电灯泡,吃顿年夜饭就行了,往年也没守岁,再说了——   “我平时每周都回去,真不差过年这几天非要待家里,央央,只要相互关心、把对方真的放在了心里,就算是再普通的日子,也可以算是‘过年’。   “心在一起就是‘年’,是不是?”   季央眨了眨眼,沉默了两分钟,才轻轻应了声。   他稍微松开了怀里抱着的兔子,展开手臂揽住梁焕云的肩,轻声道:“谢谢你回来……这是我过的最开心的一个春节。”   梁焕云无声地叹了口气,不无心疼道:“以后会更好,越来越好。”   季央笑了笑,没去想以后,能拥有眼下就已经很好了。   抱了会儿,稍微稳住情绪了他才松开手,到底还是有点无措,还有点……丢脸,多大人了,再难的时候不是没有,多了去了,现在却因为要一个人过年而哭成这幅惨兮兮的样子。   他略微局促地揉了揉怀里的垂耳兔兔,也就看到了被他眼泪打湿的绒毛毛。   他不好意思道:“对不起啊,你这么宝贝它……”   梁焕云拿走兔兔直接撂在了沙发边,安慰道:“这点儿小事道什么歉?而且你这话说的不对,我是宝贝它,但不是最宝贝它。”   季央抿了抿唇,瞥开了眼,没接茬。   梁焕云点到为止没再继续。   他给季央擦了擦濡湿的眼眶,语气轻快地调侃道:“我要是不回来还不知道,居然学会偷穿我的衣服了?”   季央的情绪已经好了很多,听梁焕云这么说,一顿,想起来了。   他清了下嗓子,慢吞吞地坐了起来,扯了扯身上宽松的毛衣,煞有介事地问道:“是的呀,我偷偷穿了~要不现在就脱了还给你?”   梁焕云被逗笑,撑着沙发边站起身,径直压了过去,笑道:“好啊,你是要自己来还是我帮你?”   俩人就这么笑闹了会儿,衣服还好好地穿在季央身上,等到笑累了他懒洋洋地靠在梁焕云怀里,一瞧不远处的电视,电影的片尾都快播放完了。   他满足地轻轻舒了口气,稍稍困倦地眯上了眼,心底里是难得的安宁。   梁焕云跟季央贴了贴脸颊,道:“叔叔说明年过年的时候你要是愿意,可以跟我一块儿回去,不差你一双筷子。”   季央翘了翘嘴角,他跟谭家的事儿没说出去,两位叔叔并不知道这层关系,会这么说关键还是因为梁焕云喜欢他,所以当长辈的愿意对他友善。   他轻声回道:“那就先谢谢两位叔叔啦,明年……到时候看情况吧。”   “嗯。”   梁焕云觉察出季央的困倦,抱着对方去泡了澡,但收拾利落从浴室出来了,这小祖宗却又不愿意睡觉,非说要守岁。   他拗不过,只能扯了毯子把换上睡衣的季央裹好了抱回到落地窗边的沙发上,两人又挑了部电影看,漫无边际地闲聊着,对方叮嘱他一定别让自己睡着了。   他多少能猜到这要干什么。   但是,在怀里人昏昏欲睡的时候他没去打扰,只在距离跨年还有十分钟时把人叫醒,能睡会儿是一会儿嘛。   季央睁开眼后茫然了半分钟,问梁焕云自己是不是睡着了,对方说没有,他歪了歪脑袋,困顿的思绪也分辨出了这大概只是在糊弄他。   他笑了笑,没说什么,贴过去蹭了蹭梁焕云的脸颊,然后就趴在了人家肩上。   他听着窗外的动静,在烟花的炸裂声骤然密集的时候,就知道是十二点了,他靠在梁焕云耳边,轻声道:“不管怎么样,新年快乐。”   既然回来了,那他想当第一个跟对方说这句祝福的人。   梁焕云搂紧季央,认真回道:“新年快乐。”   季央模糊地应了一嗓子,彻底放松下来后很快就睡熟了。   梁焕云轻拍着季央的背,望着窗外在夜色中炸裂的璀璨烟火,他这几间大平层公寓层数高,视野远阔,能将半个城市的热闹收入眼底。   喧嚣的霓虹与盛开、消散、复又重开的烟花交相辉映,几乎要把浓重的夜色染成白昼。   他看着,心绪是前所未有的安然平和。   在遇到季央之前,他没觉得生命中、生活里缺了什么,但有了怀里的珍宝,才知道原来自己还可以这样满足、充盈。   有新的体验,有新的期待,未来的规划里还有对方独一无二的位置。   他喜欢这样的生活。   喜欢怀里这个人。   也欣赏爱着对方的这个自己。   跟季央相处的过程中他绝不仅仅是付出,更收获了许多,今天晚上吃饭的时候,两位叔叔都说他变了不少,那是自然的。   爱是最好的雕刻家。   他的宝贝给了他很多,很多,比对方自己想的要多得多得多。   只是想到季央还一门心思想着要当纯粹的协议恋人,到期就分手,他就头疼,不过方法总比困难多,人心都是肉长的,这小玫瑰呀最心软了,动了真感情,到时候怎么可能舍得走。   就是绑,他都要给人留下来。   天知道对方离开这里之后会不会做糊涂事。   季央多少能猜到梁焕云心里在打什么主意,明里暗里都提醒了大佬他们不可能,没有以后可言。   珍惜眼下就很好。   而这个春节就是他有生以来过得最开心的一个春节,没有之一。   每天在梁焕云怀里睡到自然醒,他想吃什么大佬就给做什么,还会费心思给他搭配得营养均衡,除了下午茶还有宵夜,他是看看书、看看电影、发发呆,要不是对方强制性地每天晚上拉着他去游泳,他真要长出懒骨头来了。   心情好,休息得好,还有适当的运动,几天下来他的状态很不错。   在谭家人的坚持下,年初五他们吃的那顿饭也算是顺心,是在外面吃的,没在谭家,只要谭钰不在场,他就能跟大家和谐相处,不聊某些话题就不会尴尬、冷场。   他还给谭家父母和俩哥哥各自准备了回礼,没过初五,就还算是新年礼物。   这边的事情处理好,他精神头相当充沛地回到了工作状态中,这多亏了过年几天的休养生息——梁焕云几乎是寸步不离地跟着他,工作他是真的没做多少,都没趁着休息卷起来,但凡他要发挥一下卷王本色,大佬就开始不安生……   咳。   上班后他紧锣密鼓地忙叨,过了元宵后的头一件事就是举报季博平的公司偷漏税。   他看好了时机,上面正好有文件下来,这一波举报让季博平直接撞在了枪口上,不出意外,季氏公司被当做典型严查了。   在补交税款和吃牢饭之间,对方无可奈何、咬牙切齿地选择了前者,但这税金一补交,直接断了公司的现金流。   季博平寻求谭家帮助却被拒绝了,而这时候跟林欣彤的离婚诉讼案也出了结果,离婚板上钉钉,这无疑是雪上加霜。   摆在面前的只有破产重组一条路。   季央这时候站了出来,配合法院完成了并购,当然,在这个过程中,他剔除了季博平本人和坚定站在对方那边的一些拥趸,重新整合后基本上抹去了他这位“养父”存在过的痕迹。   季博平对此暴跳如雷却没一点办法,俨然一只狼狈的丧家犬。   在季家公司见面的时候,一些老员工看见他不无唏嘘,原来没实权的副总,不到一年时间居然能手握那么大一家前景远阔的公司,还把季家公司给并购了。   放在半年前这事儿谁敢想?   而季央在跟季博平处理完必要的交接手续后就离开了,将对方的破口大骂抛在脑后,骂他白眼儿狼,说没有他还有谭钰?   可以啊,尽管去找谭钰。   最开始他没想太过打扰谭家人的生活,但现在已经这样了,他只希望谭钰能拎得清,别做出格的事情。   他转头给谭琪璋发了消息隐晦地提醒了一下,毕竟是人家几位看着长大的弟弟,有些话他还是不好说得太明白,只能是防患于未然。   别损害到谭家的利益。   其他的,季博平和谭钰这对亲生父子怎么吵吵都行,最好让他的好养父被亲生儿子排斥、厌弃,那才真的是有好戏看了。   看到亲生父子反目,林欣彤会有什么心情呢?   他等着看。   接下来他主要着手安置了这家公司,跟他的AI事业八竿子打不着,他懒得花太多心思,但既然揽了这个烂摊子,总还是要负责的。   他对内整合,对外寻求合作,前前后后花了俩多月才把事情收拾停当,他自己攥着百分之五十多的股份,其他的全分出去了,又聘请了职业经理人来打理公司事务。   等缓一缓了他打算直接卖掉这些股权,彻底两清,不再牵扯。   等他跟助理交代完关于季氏的最后一项安排,对方出去后,他坐着没动,抻了抻因为一个姿势时间长而有点酸的腰背,看着从等沙发那边晃过来的梁焕云,道:“算是了结了一件事。”   梁焕云绕到办公桌里侧,给季央捏了捏肩颈,“季家那摊子你不再多管是好事儿,这段时间辛苦了,接下来稍微休息两天?我好不容易给你养得有了点儿肉,这又全瘦没了。”   从过完年到现在的暮春,对方忙忙叨叨的就没停下好好休息。   季央的肩颈僵硬、微疼,被这么捏着酸酸的有点难耐,他忍住了没躲,也没当即回答梁焕云的话,陷入了沉思。   说起来协议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一半时间,他的计划虽然磕磕绊绊有不少意外情况,但整体上算是顺利,公司有口皆碑,不只是站稳了脚跟,更是做出了成绩,而他演过的那部电影预计在暑假七月上映,跟谭家的关系也……算是不错吧,还有时间。   但是他没心思停下来休息。   他想做的事情还有很多,时间又那么少,就拿公司来说,他要把几十年的事儿都在一年里谋划完了,还要尽可能打好基础,闲不下来的。   而且他也不想闲下来。   闲下来了不可避免会想东想西,不如忙一点好,比较充实。   他懒洋洋地闭上眼,因为酸疼微微皱起了眉,应道:“不用专门腾两天休息,最多晚上早点睡,工作还多,而且我也没瘦啊,你的错觉而已,我自己能感觉不出来嘛,别担心……嘶,疼……”   他说着,在梁焕云的手劲儿突然大了之后没忍住倒抽了一口气。   这酸爽。   梁焕云的手搭在季央肩上,没再继续揉按,脸上没什么表情,垂眼道:“工作永远做不完,没必要非赶这一两天,最近没生病就又怀念住院的感觉了?”   季央一顿,听得出来梁焕云有点生气。   他放缓语速,仰起头看过去,试图安抚道:“我心里有数,你别太担心,生病也不是什么大问题,身体的保护机制而已。”   梁焕云一听这话就知道季央根本没觉得现在这样有问题,语气随即沉了下来,“这段时间你熬夜加班连轴转,我知道你介意季家那边,所以不劝你、不拦你,由着你折腾,能让你按时吃饭就已经是难上加难了,结果呢?   “季央,你根本不在乎自己的身体,我着急个什么劲儿?”   季央抿起唇,沉默下来,梁焕云的眼神并不冷,只是有些沉,还压着隐约的火气。   对方脾气是不怎么好,但对他一直很有耐心,少有发火的时候,而这次还是因为……担心他。   他顿了顿,思索着该怎么安慰人,说实话两人都没错,只是各自考虑的、在意的东西不一样,还是需要好好沟通,先把对方哄好了再说其他。   但是。   梁焕云却没给他再多思索的时间,收了手说先回去了,让他爱加班到几点就几点,不管了,说完就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看着对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他怔了怔,不无难受,半晌之后才抬起右手轻轻搭在左肩上,似乎还能感觉到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   梁焕云是不想冲他发脾气才走的吧?   这么一想他心里酸酸涩涩的。   他不想这样子,又没办法真的停下来、慢下来。   呆坐了小半个钟头,他扫了眼手表,已经是晚上八点了,他缓了口气,实在是待不下去了。   去他喵的工作!他现在只想见到梁焕云。   急匆匆收拾好东西,他快步下楼,坐电梯都没什么感觉,他的幽闭恐惧症最近都不怎么明显了,很少再出现坐个车坐个电梯就头晕焦躁的情况,说起来他家大佬功不可没。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出来电梯门才想起来忘了联系李哲给他安排车。   他刚摸出手机,眼角余光却突然瞥见了不远处一辆亮着车灯的车子,这熟悉的牌子、这熟悉的车型、这熟悉的车牌号——   是梁焕云。   对方还没走! 第五十五章   季央在半分钟的愣怔之后很快反应了过来, 一颗动荡的心瞬间安定了。   他站在原地没动,就盯着不远处的车子,车灯熄灭后梁焕云下了车, 一开始显然是没看见他,而锁上了车门一扭头, 两人四目相对, 一时间相顾无言。   半晌, 他的目光先一步移开, 往下一扫就发现梁焕云手里还拿着东西,似乎有点眼熟?   仔细一看,这不是他喜欢的那家私房甜品嘛!   对方不是还没走,是出去了一趟又回来了。   他的嘴角没忍住往上翘, 哎呀~哎呀哎呀,大佬总说他嘴硬心软,殊不知自己才是心软的那个,只是心软的对象限定了范围。   见对方没有过来的意思, 他心情愉悦地迈开步子走近。   山不来,他就过去嘛。   在半步远的距离停下,他低头接过梁焕云手里的纸袋,慢条斯理地打开一看,嚯, 是看上去好乖的肉松小贝、圆圆的坚果曲奇,还有一小瓶奶敷敷的草莓奶昔。   他抬起眼看向一直没说话的人, 轻轻笑道:“不是说走了吗, 你这是在干嘛?”   梁焕云的神情还有些沉, 眼见的有些烦躁,但没刚才那么压不住火了, 他抬手给季央整理了下敞开领子的衬衣。   现在没正式入夏,晚上还是凉。   放下手之后他才道:“兜兜风,消了气自然就回来了,我要不回来,难道由着你加班到十二点吗?你胃不要了?明天不打算上班了?真耽误了工作着急上火的是谁?”   季央抿起嘴笑笑,凑近了些,相当乖觉道:“才不加班呢,胃要的,明天按时上班也要的~我这不是已经要回家了,还惦记着要跟你一起吃晚餐。”   梁焕云瞧着态度认真又诚恳的季央,神色不变,“还有?”   还有……   季央收起了笑意,好让自己显得更加郑重、真诚,“对不起,我知道错了,以后就算工作多也不会再连续加班,会珍惜自己的身体,会健健康康少生病,会乖乖地按时吃饭、休息,让你少担心些。   “就像你之前说的,要劳逸结合,要松弛有度,休息好了才能更好地工作。”   梁焕云分辨着季央的神情语气,觉得对方是认真的,但也不排除有一点点哄他的意思,确认道:“真能保持下去?做不到怎么办?”   季央歪了歪脑袋,道:“能,加班肯定还会加,但如果不是特别着急的情况,不会连轴转,不会熬通宵,会注意休息的,我要是没做到就随便你怎么样,是强制拉电闸还是直接把我敲晕了带回家都行。”   季央说得信誓旦旦,梁焕云听着却不由得轻笑了声,表情终于缓和了些。   他叹了口气,“哪儿舍得敲晕你,不过你自己说的话自己记住了,下回再不注意,我就要强来了,话说前头,不许秋后算账。”   “嗯嗯!”   季央应完,瞅了眼手里的甜点,颇有些眼巴巴地看向梁焕云,“那可以吃了吗?我真有点饿了。”   “当然,就是专门给你买的。”   梁焕云说着,转身去开车门,站着吃不累么,坐车里吃还能歇歇,车门开着就行,只是他刚把车门打开了一条缝,就被季央从身后猝不及防地抱住了。   他动作一顿,无声地又又叹了口气。   这小祖宗还是缺乏安全感,他能感觉出来,却很清楚对方内心的空洞有多深,问题的形成不是一天两天的,想去弥补一样不可能一蹴而就。   他要做得更多,还有谭家那边,一样都不能少。   季央抱了会儿才慢吞吞地松开了手,梁焕云没问什么,这让他松了口气,他也不想多解释。   只是想要一个拥抱,仅此而已。   坐上车后他跟梁焕云分吃了这些点心,奶昔捧在手里才知道是温温的,喝起来对他的胃相当友好。   喏,大佬看着不像是很贴心的人,实际上对他处处用心。   面对这样的关怀,他确实有在反省,接下来真的有注意休息,白天时间赶得紧一些,争取晚上七点之前能下班。   说实话这样规律作息一段时间,他的黑眼圈终于消退了下去,大佬放心,他自己状态更好,一举两得。   比起卷工作,他更在意梁焕云的感受。   这天中午他跟宋思远约了顿午餐,被好友调侃现在学会依赖人了也没反驳,反正他什么样子大佬都见过,没什么心理负担,对方又恰到好处地弥补了他缺少的、想要的东西,会下意识去依赖、去亲近,都很正常。   而在协议期内,他也放任了自己的这些小心思。   吃完饭分开后走着回公司,路不远,初夏的天没多热,吹吹小风就当是饭后遛弯了,但没想到出来吃个饭还能碰上不想见的人。   迎面过来的不正是谭钰么。   附近人不多,他不动声色地往旁边让了让,只当没看到对方,但没想到这位小少爷接下来竟然还有骚操作。   谭钰拦着他丢了些让人耳朵生茧的垃圾话,然后就生了气,一把攥着他的手朝自己打了过去,把他都给看愣神了。   怎么着啊,这是同情他武力值为负?还是要闹哪样?   看着鼻血横流、放下狠话后扭头离开的谭钰,他顿了顿,偏过头看向了旁边店铺门口的监控,反应过来对方在干什么了。   这娇生惯养的小少爷出招了呀?   那他等着。   而他没等多长时间,下午四点就收到了谭书廷发来的消息,问他怎么跟谭钰打起来了。   看样子他料想的不错,这一出就是谭钰的苦肉计,八成是说两人一言不合起了口角,他先动手给人打了。   他靠在椅子里,把玩着手里的U盘,沉默了会儿才问道:“那你们信他说的吗?”   “要是直接信了他的一面之词就不用来问你了,央央,到底怎么回事儿?我估计是他挑事儿吧,说他主动打人我还信,说你会动手我不信,你这除了工作之外的懒劲儿,能是先动手的人么。”   季央没忍住笑了声,谭家还得是谭书廷了解他。   他三言两语交代了事情经过,最后道:“我答应过你们不会去招惹他,这次是他非要自伤来陷害我,以后他如果敢针对我身边的人、针对我,我不会对他客气。”   “那是,用不着客气,你凭什么忍让他?不用,首先是要保护好你自己。”   闻言,季央的嘴角勾了起来,不得不说这话听着是真舒心。   两人又聊了会儿才挂断电话,他垂眼盯着那个U盘,眼里是晦涩不明的光。   晚上照旧是梁焕云来接的他,回程路上说起来今天的事儿,对方已经从谭琪璋那里听说了,他对这些联系乐见其成,多熟悉熟悉,多联络联络感情嘛。   梁焕云关心的是季央没受欺负,确认了他的小玫瑰没吃亏就行,别的都好说。   他有些奇怪道:“按理说这事儿不难查清楚,满大街监控,找找看看不就行了,不过你大哥说距离最近、能拍得最清楚的那家……今天监控坏了,等等!央央?”   季央淡定地举起了那个U盘,坦白道:“我给了那家店的店长一笔钱,搞定了。”   梁焕云扫了一眼,很快就猜到了这是什么意思。   他笑了声,道:“想看看他们是什么反应?毕竟现在就是你俩嘴上各说各的,都没证据。”   季央应了声,“这算是我的一点……小私心吧。”   “这算什么私心,”梁焕云给分析道,“首先是谭钰主动找茬,其次你又没说谎,试试他们的态度有什么问题?”   季央本来就缺乏安全感,面对谭钰挑衅,这次没有避开,没有躺平了什么都不管,还知道跟谭书廷说清楚,还有现在这个后手,他觉得是好事。   季央看着手里的U盘,嘴角微微下敛,其实并不乐观。   见季央半天不说话,梁焕云宽慰道:“谭家人又都不是傻子,没有这个证据就不知道真相了?不可能的,谭钰跟家里人玩儿心眼也是拎不清,把家人的宠爱当他自己的本事,没点儿自知之明。”   季央顿了顿,最后轻轻地叹了口气,“不说了,等他们那边的消息吧。”   “好,那想想等会儿回去了想吃什么宵夜?我给你做。”   “唔……”季央收起U盘,快速调整了情绪,道,“吃小馄饨,虾仁的!”   “行。”   关于今天下午的事情两人就说到这里,没再多说,而谭家那边的动作很快,没有让他们等太久。   第二天晚上八点,谭琪璋发了几条不短的消息过来,将事情都说清楚了。   尽管没有证据,但谭钰撒谎的本事显然一般,诈一诈就能猜到究竟是怎么回事了,谭父谭母让谭钰来道歉,这小少爷自然是不肯,目前还在僵持。   当然,严厉教训一顿是少不了的。   谭钰这次虽然是伤害自己,但诬陷就是诬陷,别说一直站在他们这边的谭书廷和比较中立的谭琪璋了,连两位长辈都相当失望,不明白自己带大的孩子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超出了大家的预料。   从上次到这次,简直是离谱加离谱。   知道这些情况后,季央直接让谭琪璋转告了其他人,他不会接受谭钰的道歉,所以也用不着,这件事说到底他没有损失,反倒是对方自作自受。   而且谭家人不清楚,他大致能猜到这小少爷为什么会出这样的昏招。   比起谭家,他更了解自己的养父。   他懒洋洋地靠在梁焕云怀里,视线落在自己的脚腕处,淡然道:“我猜着是季博平给他出的馊主意,也不知道他是真傻还是病急乱投医。”   梁焕云略微一想,能想明白其中的弯弯绕,“季博平现在是把亲生儿子当救命稻草了,至于谭钰么,还是把你当威胁,这种情况下谁会完全站在他那边?当然是图谋谭家的季博平了,人家俩现在是一个利益联盟。”   针对的人么,自然是有可能会夺走谭钰一切的季央。   谭家真正的小少爷。   而季博平现在名声尽毁,家庭支离破碎,事业上又惨淡到一无所有,可不是要尽一切努力抓住谭钰这个亲生儿子么。   独苗苗,是唯一的希望。   季央应了声,又不无嘲讽地牵起了嘴角,“明明他什么都不做就能赢到最后,偏偏要出些昏招。”   梁焕云偏过头贴着季央的头发蹭了蹭,附和道:“你没发现谭钰跟季博平就算是没相处多长时间,但有些方面仍然很像吗?别的先不说,那俩都是随随便便就动手的。”   季央不置可否,没去深想。   他现在只希望谭钰能听人劝,别再作妖,拿着一手王炸再给打输了就是闹笑话,他当然不介意看这个热闹,但要是真的闹出大事来,伤心难过的不还是谭家父母吗。   梁焕云握着季央的手给暖着,这都入夏了,却还是手脚拔凉拔凉的。   见对方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他没再提惹人嫌的某些人和事,转而道:“这周五有空吗?带你去个地方,也放松放松。”   季央的思绪转过来,下意识想拒绝,他周五有个会,但话到嘴边又给咽了回去,道:“有个会,不过可以提前到周四开,没问题,所以——这是要去哪儿?”   梁焕云笑了声,“那地方周六日去的话人肯定超多,孩子也多,我想来想去还是周五合适,至于具体去哪儿,人生要保持不断的惊喜和期待嘛,到时候就知道了。”   大佬都怎么说了,季央没追着问,左右对方安排他很放心。   只是嘴上不问,心里难免会猜测。   他本来以为梁焕云会安排人少又安静的地方,不管是私人影院还是一些展览什么的,都很有可能,结果周五上午出发后直接上了高架,目的地显然没在市中心附近。   当一架摩天轮出现在视野里的时候,他突然有了一个猜想。   他看了眼梁焕云,笑道:“这离儿童节还早着呢。”   听季央这么说,梁焕云就明白对方猜到了,利落承认道:“没人规定只有六一才能去游乐园是吧,再说了,等六一了人那么多,天气还热,我可舍不得让你顶着大太阳去玩儿,别没玩儿好再中暑了。”   季央沉默下来,梁焕云的话就确定了他的猜想没错,说实话……他从没去过主题公园、游乐场一类的地方。   长这么大一次都没有。   在七八岁的时候他会问林欣彤可不可以去,后来年岁渐长,他那点本来就匮乏的童心消失得一干二净,玩闹已经在他的所思所想中绝迹了,他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带他的“母亲”离开这里,跟这件事无关的他一律不去想、不关心。   说起来,他这二十多年的人生还真是……匮乏得很。   梁焕云握了握季央放在腿上的手,没多说什么,有些坎还是要自己想明白了、迈过来了才算事儿,陪伴比嘴上叨叨叨更管用。   季央尽管不想表现出来,但确实是紧张。   他攥着梁焕云的手就没松开,真的像是……第一次跟着家长来玩儿的小朋友,丢人得不行,但他现在对在大佬面前丢脸这事儿都脱敏了。   就债多了不愁那种。   一天下来,路线怎么走,玩儿什么,都是梁焕云一手安排的,他乐得不操心。   像是过山车、碰碰车、漂流一类的项目自然是避开了,他也不感兴趣,而大佬确实了解他,不管是全程的游览车,还是探险找宝藏、享受西式下午茶、在影音馆欣赏经典影视和音乐,在空中的云朵乐园发呆冥想……他都很喜欢。   只是。   吃过晚餐后,天色将晚了面对最后一站时,他停住了脚步,神情间带着些踌躇,“焕云,都玩儿一天,我腿酸……好累了,我们回家吧?”   梁焕云瞅瞅眼前的场馆,再瞅瞅打退堂鼓的季央,轻笑道:“刚才吃布丁的时候不是说好了再逛一个场馆当饭后散步消食?”   季央抿了抿嘴,小小声道:“可这个也太幼稚了……”   “所以是因为这个安排不符合央央的心理预期呀?”   被梁焕云哄孩子的语气逗乐,季央差点没给大佬一胳膊肘,净乱开玩笑,他认真道:“今天一天多亏你安排得好,我很开心,累是有点累,但没那么累,就是这个……这个太幼稚了!”   是童话城堡!   他看了介绍,晚场演出马上开始。   梁焕云相当淡定地晃了晃两人扣在一起的手,笑道:“对七八岁的小朋友来说可能有些幼稚,但对二十二三岁的大朋友来说刚刚好,对吧?也不是让你一个人进去,咱俩一块儿,我比你大三岁都没不好意思,这点上央央要不向我学习一下?”   季央不由得笑了声,“学习你厚脸皮呀?”   要进场的人基本上都进去了,周围人并不多,梁焕云凑近了些跟季央贴了贴脸颊,“是有点厚,那分你一点儿,现在可以进去了?”   季央怔了怔,迟疑了三秒钟,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他握紧了梁焕云的手,既来之则安之,反正又不是自己一个人。   梁焕云清楚季央的紧张,可这些紧张里能说没有一点期待吗?未必,今天的最后一站他是思虑过才选择放在这个童话城堡的。   进门后就是轨道游览车,全程基本上不用走动,累不着。   坐上车后,季央的心情很复杂,他一边握着梁焕云的手,一边扣着双人小车的扶手,感觉自己手心都要出汗了。   他本来想着熬过去就行,只当是让梁焕云多少安心些,但没想到路程才走一半,他居然神奇地放松了下来。   这个城堡设置了不少舞台,分别安排了不同的童话剧目,轨道车全程一个半小时,可以完整看三个剧目,至于在哪里停下来全看游客自己的兴趣。   他选了《丑小鸭》和《卖火柴的小女孩》,最后一个交给了梁焕云来选,对方选的是《阿拉丁神灯》。   观看完三个剧目,小车最后在城堡最高处的观星台停下来,下车后两人慢悠悠地溜达了一圈,找了个绝佳的位置看烟火。   他倦懒地靠在梁焕云肩上,一双沉沉的眼睛被黑夜里的璀璨烟花点亮,明朗了不少。   到现在他能明白对方为什么要带来这里了,尤其最后还安排了童话城堡的项目,是想让他体验体验正常的童年吧。   有些东西失去了就是失去了,但能通过这样的方式在长大后得到一部分弥补,已经相当地难能可贵。   在烟花落幕后,他轻声开口道:“我之前一直不觉得我需要这些,但今天确实过得很开心,谢谢。”   梁焕云偏头看向季央,眼里带着温和的笑意,“不用道谢,我知道再怎么样也没办法改变过去,能让现在的你感受到那些原本应该拥有的东西,今天就没白来一趟。”   他想尽可能给季央一个童年。   给不了完整的,但能给多少给多少。   季央盯着梁焕云看了会儿,昏沉的光线给对方的面容打上了些许阴影,但丝毫没有晦涩的感觉,反倒把人衬得眉目深邃,越发好看。   性情明朗的人,即便是在黑暗里也依旧有夺目的光彩。   他心情好,笑容都更明显了些,应道:“当然没白来,冲着你这份心意就已经不是白来,今天这场……约会,我很喜欢。”   “那——”梁焕云看着笑意满满的人,眉眼跟着微微扬起,问道,“我要一个小小的奖励不过分吧。”   “当然,什么奖励?”   四目相对,梁焕云没开口。   季央意会了一下,猜了猜,一个想法冒了出来。   他松开手两人相握的手,直接按着梁焕云的胸膛把人往后推,对方很是配合地往后退了几步靠在墙上,他仰起头凑近过去,胸膛相贴。   他轻笑着问道:“亲亲好不好?或者你想玩儿什么play也行,你说,我保证给你漂漂亮亮落实到位,怎么样?”   梁焕云放松了靠着墙,抬手揽住季央的腰,还真认真想了想,十分真诚道:“说实话都很有吸引力,两难,这可怎么办?要不全选吧?”   “那不行,只能二选一。”   “哎呀,央央好狠的心哦~”   季央:……丫的,突然撒娇耍赖是闹哪样?!以为这样他就能妥协了吗?   那不行!   他盯着双眼透亮又专注的梁焕云,俩人谁都没再开口,好一会儿,自己先绷不住了。   他在对方胸膛上戳了戳,调侃道:“可以啊大佬,学会了嘛,知道撒娇了?保持住,我、很、喜、欢。”   梁焕云的视线转开了一瞬,清了下嗓子,转回来的时候已经恢复如常,道:“这不是跟你学的吗?老师的言传身教非常好,我这个当学生的称不上掌握了精髓,就学了个皮毛,真论撒娇还要看咱央央宝贝呀。”   季央这下彻底忍不住了,凑得更近了些,也就不到十五厘米,是似乎下一秒就会吻上去的危险距离。   他小声道:“哪儿没掌握精髓啊,掌握了,真的。”   他有被触动到,这样的感受很新奇,但一点不让人讨厌。   梁焕云翘起嘴角,“那我的吻呢?”   季央注视着梁焕云,心里已经思量过好几轮了,上次的唇吻……那是他偷袭成功的,现在嘛,不亲亲嘴唇关系不大,唇吻之外一样大有可为。   他不想跟对方掰扯什么真爱不真爱的,多好的环境和氛围,何必败坏兴致呢。   他眉眼弯弯,偏过头直接吻在梁焕云颈侧,就在动脉处,轻轻贴着,他都能感受到对方血管的脉动,有着真真切切的存在感。   而后他很快退开了半步,笑道:“至于另外的,再看合适的时间兑现。”   梁焕云看着笑意盈盈的季央,眼   里的光沉了沉,又沉了沉,最终沉淀在了眼底。   他抬起手轻轻扣住了季央的下巴尖,拇指指腹抵在对方的下唇中间,按了下,松手的时候眼里的沉郁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又恢复成了一片晴朗的夜色。   而季央把这些情绪的变化分辨得一清二楚,刚才那一瞬间,梁焕云看他的眼神就像是猎手锁定了猎物,让人不禁有些胆寒的。   但他并不怕。   成为猎物本身并不值得害怕,关键看谁是猎物,谁是猎手。   两人转开话题又聊了会儿就打算返程了,回去时小车中间不停,也就十几分钟,他现在想泡个热水澡,然后美滋滋地睡上一觉,只是刚转过弯,还没坐上轨道车呢,就被一道惊喜的女声叫住了。   他扭头一看,是两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儿,看这反应大概是他的粉丝。   尽管他俩挺低调的,但今天也已经遇见了好几个。   他不是热情的人,也不愿意多事儿,但想到前段时间他被骂时粉丝的维护,又不自觉软下心来,只是想要一个签名,再说两句话,又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   他淡定地给两个粉丝签了名,照旧客客气气地拒绝了合照,他并不怎么喜欢拍照片。   今天也就是梁焕云扯着他拍了些,而且还有不少是对方的抓拍、偷拍,也就是他家大佬了,换了别人别说是门,窗户缝儿都没有一丝丝。   从小他就很不喜欢拍照。   或者说一开始是羡慕,后来因为得不到就越发开始排斥了。   无所谓的东西。   几人聊了几句,本来都道过别转身离开了,却又被对方猝不及防的一句话定在了原地,听岔了吧?   他顿了下,看了身边的梁焕云一样,有些迟疑地看向紧张又期待的两个女孩,不确定道:“你们刚才说的什么?”   两人中更活泼大胆的那个深吸一口气,重复道:“请问两位是正在交往吗?”   之前拍戏时的花絮里偶尔会出现季央身边这位的身影,不显眼,但身高腿长气场十足的帅哥哥让人过目难忘,而且……   今天这两位之间的氛围明明就满是转悠悠的小桃花!   粉色的! 第五十六章   几人面面相觑, 季央几乎都能听到自己脑子里咔哒一声。   卡住了。   这其实不是什么难回答的问题,要换了别人问,他不加思索就可以回答, 他跟梁焕云没在交往啊,协议的事儿知道的人寥寥, 除了他俩当事人, 就只有宋思远清楚。   即便是谭家人问起来, 他也只说是同居人, 是室友,是朋友。   但是,然而,可是。   眼下被俩小姑娘莹亮亮又满是欣喜和期待的眼神看着, 他到了嘴边的套话不知道怎么回事愣是说不出来了。   下意识的,他看向了旁边的梁焕云,赶紧的呀,平时不挺能跟他叭叭的嘛, 这时候知道发挥沉默是金的优良品质啦!   接收到季央催促眼神的梁焕云淡定地笑了笑,“看我干嘛,这是你的粉丝,问你呢。”   季央的眼神霎时从看变成了瞪,很好, 他记住了。   他缓了口呼吸,转向两个粉丝后尽量平稳道:“没有, 你们误会了, 我和梁总只是朋友, 没在交往。”   梁焕云这才慢悠悠地接茬道:“确实没在交往,不过……”   这一停顿, 另外三人的视线都集中了过去。   尤其是季央,看着大佬四平八稳又很是随和的神情,他突然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不妙的预感随之攀上心头,他赶紧给对方使眼色,可别乱说啊,要公开恋爱关系也不是在今天,那不得找个黄道吉日!   顶着三人的视线,梁焕云揽住季央的肩,递给他家小祖宗一个安心的眼神,然后看向了那俩年轻姑娘,笑道:“准确来说是我正在追他。”   嚯!   看着那两个姑娘瞬间更亮了的眼睛,季央的呼吸一滞,都胡说八道什么?   梁焕云轻拍了拍季央的肩膀,眼带笑意,没忘了叮嘱那两位粉丝,道:“是不是在交往啊?这个是秘密,我刚才那是胡说,两位可不要多想哦。”   季央一怔,差点没忍住去捂脸,这还不如不再说!欲盖弥彰,此地无银三百两,适得其反!   不是找着让人家误会的吗?!   一直到返程的车上,他才慢慢缓了过来,算了,问题不大,随便粉丝们怎么想,反正他跟梁焕云早晚是要公开恋爱关系的——当然是假的。   按照目前的情况看,距离公开不远了。   觉察出季央情绪的松缓,梁焕云开口道:“其实也算是给大家先做个心理预期?免得到时候公开了让人猝不及防嘛。”   季央扫了眼梁焕云,没戳穿对方的小心思,他的话说得很清楚,他们俩不会在一起的,协议到期之前他会处理好所有的事情,不可能延期。   没有转圜的余地。   他想在还算健康的时候离开,这样大家记住的就是他好的一面,没必要拖到病蔫蔫的程度,那样……只是徒增消磨。   消磨,就等同于是折磨。   让一切在尚且美好的时候戛然而止,就是最好的结果。   他调整了下心绪,道:“公布恋爱关系问题不大,另外……明年分手的时候还是有个过渡比较好。”   甚至是低调分手。   跟大佬这层关系其实是针对季家那些人的,离开那个牢笼后他会更好,会吸引到更优秀的人,会拥有他曾被人为抹杀掉的一切。   他要的就是让林欣彤愧疚一生,煎熬一辈子。   梁焕云能猜到一些,并不较真,也没深说,转而道:“今天咱俩是挺低调的,但还是被拍到了,只有一条热搜,不算过火我就没管。”   季央应了声,去演戏之前他们不至于上热搜,现在么,他能理解,而且电影月底就上映了,热度肯定会持续走高。   他有这个心理准备。   他点进微博瞅了瞅,那条热搜很显眼,#季央主题乐园#,看词条他猜着是大家比较意外他会出现在那样的地方,点进去才知道……   大家在热烈讨论他跟同行的人是什么关系。   遇见他之前梁焕云并不低调,但主要是在商圈里,跟更广泛的娱乐圈和大众娱乐没什么牵扯,也是因为他去演戏才跟着出现在了大家的视线里,所以被扒出来身份很简单。   除了对大佬的膜拜,更多人是在猜测他俩的关系,感觉不像是朋友,那是在秘密交往?还是友达以上恋爱未满?   反正能一起去逛乐园的关系绝对不简单!   而且之前大佬还频繁探班呢!!   他大致翻了翻高赞的评论,确实不过火,算是友好讨论和猜测,当然,他很清楚一定会有黑子,也就没继续往下翻。   他按灭手机,淡定道:“这也是你刚才说的心理预期?”   梁焕云坦然回道:“意料之外而已,我可没干涉这个。”   季央的嘴角慢慢翘起,点了点头。   怎么说呢,梁焕云十有八九确实没干涉,但对方带他来乐园玩儿,这可是公众场合,所以算是……多少有点私心?   但这样的私心他很喜欢。   还有一年时间,说快也很快的,对他而言每一天都值得珍惜。   回家后季央先去泡澡,梁焕云从今天给季央拍的照片里挑了些发到跟谭家人的小群里,能分享的可爱他很乐意分享。   随后他又切换到和谭家俩哥哥单独建的小小群,提醒了两句,电影离上映没几天了,到时候肯定会掐起来,谭钰演技再不怎么样也一样有不少粉丝,男主和男配的演技……称得上差距相当大,不撕都难。   他不在乎谭钰,他只担心季央。   然而即便他们提前有安排和准备,电影正式上映后依然没免了这一场骂战。   影片整体品质好,剧情、服化道都没得说,逻辑和细节经得起考据和深扒,大部分演员演技在线,可以说基本上每天都有热搜,相当热闹。   尤其是之前被骂得很惨的季央,逆风翻盘被夸出了花儿来,其中几场戏更是出圈。   对方颜值没得说,三遍六十度无死角,怎么拍都好看,每一帧都能截下来当屏保,更别说演技还很自然、相当有水平,完全不像是没演过戏的新人,堪称惊艳。   不管是前期凄惨招人疼的疯批小反派,还是中期刚加入主角团时孤孤单单的茫然小呆瓜,亦或是后期冲破囚笼决定牺牲时一身凛然傲骨的殉道者,都各有看点,被演绎得入木三分。   总结一句就是美强惨。   角色设置本身很讨喜,人物弧光拉满,加上精准恰当的演绎,这个角色不爆都没天理。   如果再叠加一层季央在戏外的身份,手握那么一家称得上是独角兽的公司,商业才华斐然,长相绝佳,演技又好,大火不过是一场电影的事儿。   电影口碑不俗,颇有出彩点,作为男主角的谭钰却成了拖后腿的那个,说是被群嘲都一点不夸张。   谭钰演技不好还耍大牌,被骂得相当惨,就这还是在谭家压了热搜的情况下。   梁焕云并不反对谭家去处理谭钰的负面热搜。   在这些骂战里免不了拉踩,他不想季央过多承受来自舆论的压力,好在对方只是初期关注了下,并没有花费太多精力在舆论上。   去拍电影,季央更多是想证明给林欣彤和季博平看。   主要是养母。   季央确实没多管乱七八糟的东西,在电影上映的第二天他就给林欣彤发了消息,问对方电影看了吗,等得到的答案他很满意。   夸他呢。   再问谭钰怎么样,对方回答了沉默。   可在这样的沉默中他已经得到了答案,一切尽在不言中,挂断电话之后他看着两人之间寥寥的聊天记录,嘲讽的笑意攀上唇角。   就算在谭家那样优越的环境里长大又能如何,谭钰还不是跟季博平一样平庸。   即便在季家水深火热的深渊牢笼里长大又能如何,他依然出色。   他知道自己不幸福,但之前再不幸福,现在也幸福了,他清楚这样并不能实质性地改变什么,毕竟谭钰受尽了宠爱在蜜罐里长大,高高兴兴不过是生活的基础底色,而他拥有的只有浸透了血泪苦楚的筹谋。   那就是他的全部。   两人的人生轨迹全然不同,天差地别。   可说到底了,不蒸馒头争口气,证明给林欣彤看了,他这口气就顺了,就甘心了。   留给她这位养母的……他希望是无尽的悔恨、自责,他要的是对方哪怕离开了季家、离开了季博平,林欣彤的余生依旧待在囚笼里的。   一座放在心里的囚笼。   这才叫诛心。   另外谭钰最近过得并不怎么样,被骂得起了脾气,但面对事实又没办法做出更为有力的辩驳,毕竟上映的电影已经是一份再明白不过的答卷,没答好就是没答好,观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他从谭书廷那儿听说了,谭家父母还找小少爷谈了话,大致意思是反思反思自己,沉下心来努力提升自身的演技等等。   而谭琪璋又单独提醒了谭钰别找茬,关键别找他的茬,有些路走错了还能折返,有些就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知道这些事情时他心情挺复杂。   谭家人真的在努力平衡他跟谭钰的关系了,但事实摆在眼前,即便不见面、不来往,他跟谭钰都是水火不容。   且走且看吧。   这边事情稍微告一段落,他兑现了之前答应梁焕云的事,一起去看这部电影,两人没有包场,挑了工作日相对人少的一个早场。   他之前没看过样片,也没参加首映礼,因此这是头一次完整地看,没有一点期待和紧张那是说谎,看完后他还算满意,美强惨啊,这人设他熟。   只是出来影院后梁焕云的状态不怎么对。   看之前对方眼见的很是期待,甚至有点小小的激动,现在却有些……萎靡不振不至于,就是感觉大佬整个人都流露着一丝阴沉、失落、抑郁的晦涩感。   好像刚才不是去看喜欢的人演的电影,而是去承受了一场寒冬霜冻的洗礼。   都被打蔫了。   到停车场后,季央拉住了要去给他开副驾车门的梁焕云,反手打开后座车门,上车后将对方也扯到了后座。   瞧着不无疑惑的大佬,他示意了眼车门,“关门。”   梁焕云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了,在他关好门坐好了之后,季央忽然撑着座椅蹭了过来,把他往后一按,腿一抬直接面对面跨坐在了他的腿上。   他顿了下,笑问道:“这是干嘛?是要玩儿之前说的play吗?”   季央双手揉着梁焕云的脸颊,揉捏够了才松手,“今天不行,等会儿还去公司呢,焕云——跟我说说嘛,看了电影怎么还心情不好了?”   梁焕云借着停车场的暖黄灯光看着季央,对方本就精致的五官显得更加柔和了。   他微叹了口气,倒是没隐瞒,坦然道:“这个角色演得很好,但演得越好就越是让我想起来你的过去,没法儿完全剥离开,也就没法儿心无旁骛地去欣赏这部电影。”   越看越心疼。   尤其是小反派的最后几场戏份,决心赴死后写下了字字血泪的诀别书,明明那都是他教的,当初读着那些字句没觉得有什么,眼下再去看就心疼得不行,感觉完全不一样。   而这份心疼说到底是带着看季央本人的“滤镜”,还要加上对方到位的诠释。   不然一个故事打动不了他。   听梁焕云这么说,季央就明白了。   他心里酸酸涩涩的,偏偏又很暖,他轻轻捧着对方的脸颊,凑近了,额头贴着额头,小声道:“对故事里的人来说,死亡是一种解脱和成全,对故事外的人来说,不管以前再难,现在和以后都会很好,很好。   “故事里有人把身陷牢笼的‘他’拉出来,现实中一样有。   “我恨季博平,但我一样感谢他找上了你,让我能有遇见你的机会,是你把我拉出了泥潭,告诉我原来活着是件很美好的事情。   “是你救了我。   “被拯救过、被温暖过、被珍惜过、感受过尊重和爱意的人,是不会再回到泥潭里去的,所以以后分开了,哪怕我没办法重建那些废墟,一样可以走出去看看别的风景,一定能好好地活下去。”   两相对视,半晌,梁焕云长叹了一声,把季央紧紧抱在怀里,将脸埋在了对方肩上,嗓音里是明显的无奈和宽纵,“你呀……”   越是做不到,就越是要强调做得到。   对方的话他信一半,只敢信一半。   季央垂下眼,分辨了梁焕云的情绪,这……这应该是哄好了吧?   他无声地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他不希望到时候分开了之后对方还为他担心,所以还是要三五不时给对方灌输灌输他一个人也能好好活下去这个念头,再有就是平时的状态——   努力去享受生活就好。   至于为什么一定要走?那当然是为了远离这个伤心地,离开跟曾经有关联的所有人,去开启全新的生活。   两人又贴了贴、抱了抱,他总算是给人哄好了,只是在两人坐到前面的主副驾后,一通电话打了进来,是梁焕云的。   他疑惑地看过去,“要不你先接?说不定是公司有急事。”   梁焕云扫了眼手机,是助理打来的,他打开下拉栏大致浏览了下,另外还有不少消息,连谭琪璋发的都有。   他微皱起眉,直觉事情不对劲,接起电话直接按了免提,很快弄清楚了是怎么回事。   听了全程的季央摸出手机,打开微博一看,好么,热搜写得清清楚楚的。   #新晋顶流 暧昧#   标题很简短,点进去之后更是一目了然,是张偷拍的照片,正是他们去乐园玩儿的那天,在童话城堡的顶楼,他把梁焕云按在墙上的时候被人拍到了。   因为是晚上,虽然有灯光也不算很清晰,但五官可辨。   另外就是照片的整体氛围确实暧昧,热搜标题一点没说错,他凑得很近,两人对视着,那架势就像是他要去吻大佬一样。   如果只是曝光这样一张照片,梁焕云的助理不至于着急到老板不回消息就打电话,这照片本身算不上什么负面舆情,大不了直接公开恋爱关系。   关键是照片搭配的具体内容,是在黑他。   说他表要脸勾搭大佬,说他就是个被包养的小白脸,说他那家公司能有现在的发展都是沾了大佬的光,什么商业天才,什么演艺圈实力新人,纯粹一走后门的。   他并不怎么在意公众的看法,他要的是特定几个人知道怎么回事儿就行了,但梁焕云肯定介意,而且是相当介意。   他抬起头想着赶紧安抚下,再摆出一个积极点儿的态度去处理问题,可一扭头就被对方的眼神给看得有些怔住了。   梁焕云双眼湛亮,并不掩饰怒气,这磨刀霍霍的劲儿,说是下一秒要上战场他都不意外,但奇怪的一点是对方的嘴角却还带着些凌厉的笑意。   奇奇怪怪的,这是要干嘛?   梁焕云注视着季央,目光灼灼,道:“既然已经这样了,央央,我们公开恋爱关系怎么样?不用补充,我知道恋爱是假的,但这种污蔑你的苗头不能有,就要在第一次的时候就完全彻底地扑灭。”   季央顿了顿,思绪转了几个弯儿,轻笑着答应下来,“行,听你的。”   “好,我来安排!”   看着不无兴奋的大佬,季央垂眼扣好了安全带,现在公开确实是个不错的时机,那就遂了对方的意,公开吧。   他一样期待。   是时候给季博平又一个打击了,成为丧家犬就结束了?还没有呢。 第五十七章   往公司去的路上, 季央想了想,还是道:“除了公开回应,对那些造谣生事的人也要追究, 没点实际上的证据就人云亦云,不是什么好习惯, 都不知道让子弹先飞一会儿吗。”   梁焕云瞅了眼季央, 笑道:“你这不是听得进去劝嘛, 有长进, 知道在意了。”   季央轻声哼了哼,没接茬。   梁焕云也不去想季央是真的知道在意了,还是假装在意哄他呢,真要仔细想, 那八成是前者,但老祖宗有句话说得好,叫潜移默化。   嘴上说着,心里同样在影响着。   他清了下嗓子, 正色道:“热搜这事儿我跟你大哥商量着处理就行,另外公开的话……我想办一场宴会,以梁家的名义。”   季央有些意外,“那两位叔叔……”   “他们那儿我去说,梁家确实好几年没办过宴会了, 办一次正好。”   季央略一思忖,答应下来, “你看着安排, 有需要我配合的地方我一定好好配合。”   梁焕云应了声, 心里盘算着这场宴会怎么办,难得季央现在愿意配合了, 他自然要办得漂漂亮亮的,而且……   公开恋爱关系可怎么够。   上次表白失败,这次如果气氛好,是不是可以再来一次呢?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不是不能赌一把。   季央还不知道梁焕云在盘算什么小九九,答应将这件事交给对方安排后,他只跟宋兰茵聊了聊,让长辈不用担心,他们自然有合适的应对方法。   再就是跟宋思远怼一怼垃圾话了。   把要公布恋爱关系这件事告诉对方后,面对好友现在有没有喜欢梁焕云的调侃,他淡定地含混糊弄了过去。   喜欢啊,就是因为喜欢他才更珍惜眼下。   至于其他的他现在不想多说。   因为只是演一个配角,没有进演艺圈的打算,他自然没有签什么公司,消息是梁氏集团官方号发的,说会在三天后梁家主办的宴会上正式回应,让大家稍安勿躁。   简而言之,把嘴管住了。   除了邀请商圈人士之外,各界名流当然不会少,数得上的媒体也都在范围之内,毕竟除了风口浪尖上回应舆论这一点,梁家可是好些年没办过宴会了。   季央很清楚大多数人都在看热闹,不乏黑子在坚持诋毁,说人家大佬办宴会一定是气不过,要公开打他的脸,让他有自知之明了就别上赶着去丢人。   嗯——多谢黑黑们这么为他考虑哦,这次他还真是非去不可。   他不去,这场戏要怎么唱?   这两天他还知道了一件事,网上骂他的那些黑子里有谭钰买的水军,可谓是落井下石、火上浇油,他记住了,等着。   算计了他还想悄无声息地全身而退?那不可能。   就在这次的宴会上,他给谭钰准备了一个“惊喜”。   另外,今天这场合他们没给季博平发邀请函,这个打击不用对方到现场也能感受到,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丧家犬有什么资格出席梁家的晚宴呢?   宴会定在周五晚上八点,这天他难得提前了一个小时下班,跟梁焕云回公寓吃晚餐、换衣服。   宴会可不是正儿八经吃饭的地方,当然了,要按大佬的说法就是那些冷餐对他的胃不够友好。   心满意足地吃了晚餐,换完礼服后他看着落地镜里的自己就顿住了,衣服是梁焕云准备的……他又调整了一下领结,随后看向了挂在一边的另一套礼服,嘴角无声地勾了起来。   都要公开了,暗戳戳穿个情侣款问题不大吧?   梁焕云打完电话进来衣帽间,正巧看见了季央的这丝笑意。   他走过去从背后把人搂在怀里,微微弯腰靠在对方肩上,笑问道:“乐什么呢这是?我可不觉得你是这么自恋的人,不过咱央央确实有自恋的资本,你平时是中规中矩的西装比较多,这套穿上不妥妥的小王子嘛,很好看。”   季央顿了下,道:“哪儿是什么小王子,净胡说。”   梁焕云偏过头跟季央贴靠在一起,注视着镜子里的对方,相当认真道:“我没胡说啊,你问问宋思远,再问问你爸妈哥哥们,看他们是不是也这么说?”   “……那就不用了。”   知道季央不好意思,梁焕云点到为止,追问道:“所以你刚才笑什么呢?也说出来让我高兴一下嘛。”   季央放松了靠在梁焕云怀里,眼角眉梢还收敛着没消退干净的笑意,坦言道:“因为你这些小心思而高兴啊,这两套衣服看着八竿子打不着,颜色、款式确实不一样,实际上面料和一些细节都有对照,能看得出来。”   而他能看出来,拿着放大镜甚至是显微镜嗑cp的粉丝能看不出来吗?   说起这个梁焕云笑了笑,“总要有点仪式感嘛,假的也要有。”   季央心里酸软,他之前总强调他们不是真的在谈恋爱,现在梁焕云说这些类似的话时总是自己带上了前提条件,就……他听着挺窝心的。   他没说什么煞风景的话,双手轻轻搭在对方揽着他的手臂上,应道:“我挺喜欢的,继续保持。”   梁焕云轻轻哼了声,当然要保持,习惯成自然!   梁家这次宴会没放在老宅,而是另一座庄园式别墅,等两人到别墅区的时候已经七点半了,来宾正陆续进场,媒体嘛,更是早早就位了。   以梁家的名望,用不着梁焕云叔侄俩杵在门口,只安排了旁支的人接待,也就重要的来宾到了才会到门口迎一迎。   比如说谭家。   两位叔叔对梁焕云相当宽纵,也是顾及着他,都没让他身边这位梁家现任掌权人多忙活,只交代了顾好他就行。   他不说受宠若惊也是很感怀长辈这份心意的。   而从下车开始梁焕云就没松开他的手,态度摆得明明白白的,小白脸?小白脸能堂而皇之带到这样规格的宴会上来?   更别说梁昭宁和徐嘉睿这两位都对他很友善了。   除了某些为了黑而黑拎不清的,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今天这场宴会确实是在打脸,但打的是黑子的脸。   在见过两位叔叔和谭家几人之后,他接过梁焕云递来的果汁小小地抿了口,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视了全场,在跟谭钰站在一起的邓高瞻身上停留了五秒,接着就转开了。   梁焕云瞧着很有精神头的季央,道:“再待会儿,我们九点就走,走之前接受个几分钟的小采访就行。”   季央点点头,看着陪他喝果汁的大佬,他眉眼弯弯,声音里都带着笑意,“酒真的戒了?让大家看到你陪着我喝果汁,不得笑话你。”   他不怎么参加应酬,但大佬不一样。   梁焕云倒是没所谓,淡定又坦然道:“戒了,我可不管他们怎么说,我乐意。”   季央顿了下,主动牵过对方的手,在人家手掌心里轻轻挠了挠,其实他发现了,这场宴会准备的酒水度数都不高,香气也内敛,处在这样的环境里他没有多不舒服。   一些话他不说,但大佬都给他考虑到并且安排妥贴了。   这样时刻被人放在心上的感觉真的……   非常非常好。   梁焕云扣住季央要收回去的手,撩了就想跑啊,那不行,起码给握一握,握了足有一分钟才松开。   他没去搭理明里暗里看过来的视线,转而道:“谭钰跟谭总去后面见导演了,我估摸着是给说和说和,毕竟这回算是拖累了整个剧组,很可能电影节上要跟最佳影片失之交臂了。”   说难听些就是一枚老鼠屎坏了一锅粥,票房保得住,甚至还会很高,但奖项上八成会失利。   到头来还是要谭家给兜底。   季央心里清楚可能会再给人家导演一点投资吧,随便想拍什么都行的那种,谭家家风严谨,不是仗势欺人那种,谭琪璋的处事也很稳妥,让人挑不出来错。   他晃了晃脑袋没再去多想,只不咸不淡地应了声。   梁焕云放下杯子,略微凑近了些,语气略带调侃道:“邓高瞻落了单,央央,要不我先假装去忙一会儿?”   季央丢了个小小的眼刀过去,“这么知道事儿啊?”   梁焕云笑了声,没接茬,只道:“我二十分钟后回来,这点儿时间够聊吗?”   季央盯着梁焕云看了会儿,最后轻轻勾了勾对方的手指,是承诺,也带着安抚道:“最多十五分钟。”   梁焕云的眼睛一下就亮了,“那好,我一会儿就回。”   如果不是惦记着季央要做的事儿,他一分钟都不想走开,更别说是给邓高瞻创造跟他的小玫瑰独处的机会了。   给大佬顺了毛,在对方走开后,季央微微垂下眼,小口小口抿着果汁,这样子落在别人眼里就是十成十的百无聊赖,直到几分钟后邓高瞻走到了他面前。   他冷淡又懒散地抬起眼,另一只手插进口袋,摸到了自己的手机。   随后他才冷冰冰开口道:“邓总,大庭广众之下来找我说话,就不怕谭钰吃醋吗?他一吃醋,还不是要找我的麻烦?所以烦请您行行好,离我远一些。”   被这样嘲讽,邓高瞻也没恼,好声好气道:“说气话了不是,我今天来找你主要是想问问你——上次你可能是心情不好,这么长时间了,有没有重新考虑?我绝对比梁焕云更适合你。   “他现在愿意捧着你,你觉得他能保持多久的兴趣?登高跌重的道理你应该明白。”   季央笑了声,“这道理我是懂,我信他,也信我自己的眼光,就算最坏的结果发生,真的跌下来了,我也能再次爬起来。”   面对油盐不进的人,邓高瞻皱起了眉,语气略微急促了些,“你别太自负了。”   “自负的人是谁啊,想脚踩两条船就直说,不用这么藏着掖着不敢说清楚。”   怼完这句,季央停顿了下,嘴边弯起一丝嘲讽的弧度,随即转了口风,语气也稍微缓和了些,“我对谭钰的人不感兴趣,你们两个人是真爱,这点人尽皆知,我跟他合不来,凑什么热闹。”   邓高瞻稍一沉默,有成儿?   敢情是介意这点吗?早说啊。   他放松地笑了笑,从容的感觉又回来了,试图解释道:“以前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没发觉,分开了才知道你的好,季央,我对谭钰不是喜欢,只是迫于谭家的地位才跟他在一起的,我如果不答应,他们不会放过我。”   季央眼底掩着些冷嘲,但表面上不显。   他开口问道:“那我是不是能这么理解,你是因为谭家的名望地位才跟他们家小少爷在一起的,对吧?你根本不是喜欢谭钰这个人本身。”   邓高瞻斟酌了下,应道:“确实是,在感情里什么家世都不重要,关键是要自己喜欢。”   季央心里有数了。   邓高瞻这唯利是图的,肯定知道两家互换孩子的事儿了,不然满心满眼利益的人怎么可能会这么说,而且喜不喜欢他自己看不出来吗?   真要说就是笑话。   他放下杯子,关掉手机录音后重新看向邓高瞻,眼神里不无嘲弄,“首先,我不接受脚踩两条船这样的爱情,是我的就只能是我的,我要喜欢一个人,绝对不可能跟别人共享;其次,我不喜欢你,从头到尾就没喜欢过,哪怕一分一秒。   “你是觉得自己哪点比得上梁总?我瞎了眼都不会看上你。   “你能少在我眼前出现,就是唯一能为我做的事情了。”   季央的话音落下,邓高瞻一下就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被误导了,季央就不是有转圜的意思。   他的脸色一瞬间黑得足够媲美焦炭,“你别太过分了!你以为梁焕云能喜欢你多久?到时候你想回头都没机会!”   “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不会一直喜欢他?”   一道冷厉的声音从邓高瞻身后响起,这位神情一变,而早就看见他家大佬的季央乖巧又无辜地笑了下。   梁焕云越过邓高瞻走到季央身边,自自然然地把人搂进怀里,看着眼前整个人都流露出一股死气沉沉的所谓前任道:“而且你那话说的不对,什么叫没机会回头?央央就不需要回头。”   邓高瞻自知得罪不起梁焕云,但又不想在季央面前太过跌份儿,道:“梁总话别说的太满,凡事都有万一。”   梁焕云笑了声,把季央往怀里又带了带,“我认准一个人那就是奔着一辈子去的,有些人本事不够大、心性不够坚定,自然会拿别的乱七八糟的原因当借口,在我这里——   “感情只有零和一。   “要么没有,要么给了我的就永远是我的。”   眼见着季央自己主动往梁焕云怀里靠了靠,邓高瞻脸色难看,又十足复杂。   梁家这位的神情和动作,还有话里话外的意味,无一不在表达对季央的占有欲,还有关于未来的笃定,更是对他的警告,他当然想反驳,但眼下被堵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恼火得很,却只能在心里燎烧,都要给他憋出暗伤来了。   他最后只能匆匆丢下一句往后走着看,就扭头离开了。   再待下去干嘛?看人家俩亲蜜地秀恩爱吗!他就不信梁焕云和季央能长久,闹掰了是早晚的事儿,他等着看热闹!   然而他没想到,先被看了热闹的会是他自己。   还来得这么快。 第五十八章   邓高瞻离开后, 季央轻轻拍了下梁焕云揽着自己的手,眼里微微沉,轻笑着问道:“给了你的就永远是你的?”   梁焕云不怎么情愿地放开手, 道:“那不是说给他听呢,就要使劲儿气他, 谁让他原来那么眼瞎都看不到你的好, 现在又敢觊觎你。”   季央不置可否, 刚想问问现在可不可以走了, 就听见斜对面二三十米远处传来了一阵骚动,透过人群缝隙,他能隐约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季博平。   他不由得微皱起眉,明明没给对方发邀请函, 怎么进来的?八成跟谭钰有关吧?除了这个他想不出来别的原因。   梁焕云自然也注意到了,他没走过去,牵住了季央的手,一边安抚一边拿出手机给叔叔发消息, “不用搭理他,管他怎么混进来的,是不是跟谭钰有关不重要,他不请自来,被赶出去了丢脸的是他, 你都跟他们没关系了。”   季央冷淡地牵了牵嘴角,“他想做什么我不关心, 总归是自取其辱。”   左右不过是来见他, 打骂不至于, 对方现在没有这个资本,那就只能是和解了, 但这可能么,想想都荒谬,也就季博平认清了现实之后还心存侥幸。   如果上次还不够让对方彻底放弃,那这次怎么也该意识到了。   连一点侥幸心都别有。   他没有刻意回避,道:“你们看着处理就行,不是说还有个小采访?结束后跟大家说一声就回去吧。”   梁焕云跟叔叔沟通好,让对方盯一下。   他又联系了那家媒体,随后放下手机应道:“行,去休息区吧,我让他们过去了,几分钟完事儿。”   至于季博平,只有被赶出去的份儿,自找的狼狈,怪不得谁。   坐定后,媒体很快就过来了,他情绪还算缓和,挺淡定的,尽管他们俩表现得已经很清楚,但对大众来讲还是需要官宣一下,更正式。   采访主要就是这个目的。   记者看着挨在一起坐的两人,轻笑着问道:“外界传闻很多,但只要真的看到两位的相处状态,就知道传言不可信,之前梁氏官方说会给一个正面的回应,梁总——你怎么说?”   梁焕云看了眼季央,对方神情平静,眼里带着不明显但确实存在的笑意。   他重新看向记者,笑道:“我们俩算是一年多之前相亲认识的,但也是正儿八经谈了恋爱才确定关系。”   “梁总是说……”   “对,没错,”梁焕云扣住了季央的手,道,“我们俩在一起了。”   记者恰到好处地表示了一下惊讶,随即道:“恭喜两位,你们看起来确实般配,今天之后,那些谣言就该收敛了。”   提到谣言,梁焕云顺着继续说了下去,“是该消停了,都瞎胡乱说什么,我们季总那是有真才实学的好不好,怎么就全成沾了我的光?   “遇见我之前,他大学的时候就已经是金融天才了,怎么着我是能穿越回去改变历史吗?   “而且我对人工智能行业不算了解,他能有现在的成绩靠的是自己,我最多只是提供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帮助,他有能力才承接得住,就像有人中了几千万的彩票,到头来闹得家破人亡是一个道理。   “自己有多少本事,就匹配多少的财富地位。   “毫不夸张地说一句,他值得所有人的夸奖,商业才华出色大家都看到了,随随便便去演个戏也做得相当相当好,关键他性格好,跟我合得来,我绝对是上辈子吃斋念佛、行善积德了,这辈子才能遇见他。   “在我眼里他就是最好的……爱人。   “那些乱七八糟抹黑的言论有一条算一条,我都让人固定证据了,再不收敛,等着收法院传票吧。”   听完梁焕云这一大串的话,饶是被叮嘱过、有一些心理预期的记者都顿了顿。   好家伙!不能说这话不贴切,但他们听着感觉非常奇妙,这可是心狠手辣的大佬啊,夸夸媳妇儿的时候就跟个头号粉丝一样。   简直是个老婆控!   而季央没忍住笑了声,弯起手肘轻轻戳了下梁焕云的手臂,“你也收敛点儿,胡说什么呢。”   梁焕云却是十足的淡定,“我每个字都说得情真意切,怎么是胡说了?我就是这么想的,我男朋友、我爱人,就是值得这样的夸夸,我还嫌刚才说的少……”   “你可赶紧打住!”   季央是真的听不下去了,好么,平时还知道收敛,这一下子公开了就跟之前多憋得慌一样,非要叨叨叨一秃噜全给说出来。   不忍卒听。   再听下去他耳朵根儿都要臊红啦!   梁焕云见好就收,真给季央惹恼了回头还要好半天哄,关键不是难哄,是他不想对方生气,保持心情愉快有助于身体健康,对吧。   他最后道:“反正我是见不得别人说我爱人坏话,都管着点儿嘴,小心祸从口出。”   记者自然是应和着,面上还算淡定,心里已经翻江倒海了,在这之前他是真没想到会听见这些话。   他有预感,这采访放出去绝对会引起轩然大波。   梁焕云之前是风评不太好,但近一年多确实非常非常低调,敢情是栽到这位才智在线、颜值爆表的小美人身上了。   季央安静低调又有本事,尽管看着有些冷淡、疏离,但这都没什么,属于是稍微了解一点就让人想要偏爱的类型,是有灵魂的美人。   怪不得传闻中的暴戾狼犬都愿意收起爪子,喜欢成这样。   或许就像梁焕云自己说的,季央值得。   结束采访之后,两人去跟两家的长辈打了声招呼就先退场了,季央忙了一天工作,到现在多少有些累,但心里惦记的一件事还是让他支棱着精神头。   他们俩是提前退场了,谭钰可还没走。   坐上车后,他扬了扬手机,把跟邓高瞻说话时的那段录音放给了梁焕云听,随后,他将这段录音发给了谭钰。   这件事他提前跟谭琪璋大概知会过,对方还宽慰他没关系,也没要阻拦他的意思,让他顺着心意做就行。   大概也是对谭钰失望得很。   他放下手机,道:“那些黑料我可以不在乎,但不代表我可以不追究他的推波助澜,这么做……算是一举两得吧。”   他是真的烦了邓高瞻。   与其来他面前刷存在感,不如跟自己的“真爱”掰头去吧。   梁焕云的手指在方向盘上点了点,略嘲讽地笑了声,“该他们的。”   季央略倦怠地微微叹了口气,“做就做了,我不后悔,但就算提前跟谭家那边说了,我总觉得……有点对不住他们,这样子闹,背地里不知道多少人说他们不会教孩子。”   梁焕云发动了车子启程回家,宽慰道:“你觉得他们在意这个吗?央央,你自己都说了,最多说他们没把谭钰教好,这么多年过于宠爱,人家个人口碑还是很好的,用不着太担心。   “再说了,戳穿谭钰那个真爱的肥皂泡,他们一样乐见其成,闹一闹就闹一闹,对顺风顺水惯了的人来说受点儿伤才能懂事。”   “……或许吧。”   季央不想被针对了还一味忍让,只希望确实就是梁焕云说的,说到底他不想伤害谭家人的感情,如果……如果这次之后谭钰真的能收收心乖一点,不再招惹他,那倒不算是坏事。   用一次闹剧,换以后安生,一本万利。   而他们预想的不错。   他们还没离开停车场时,那个小采访就带着极高的热度登上了热搜榜前三,这样公开的示爱无异于狠狠打了某些黑子的脸,粉丝嘛,自然是happy得连夜团建。   正主盖章撒糖,以后她们磕糖更加光明正大!   接着,收到那段录音的谭钰直接炸了。   对方本来就很介意他这个所谓“前任”的存在,经常对比来对比去,听到那些话更是生气恼怒得根本等不到宴会结束,直接跟邓高瞻对质了,铁证如山,两人可以说是当场闹掰。   真爱cp秒变一地鸡毛。   在场的媒体记者也不是吃干饭的,他们不敢说谭家其他人,而且人家也没什么好指摘的,胆子大的最多说一句教子不严,长子次子各有各的优秀,怎么小少爷是这幅德行。   之前有机会就把真爱挂嘴上,现在好看了吧。   有热闹不看简直对不起他们媒体人的职业素养。   再看看前脚官宣恋情又秀了波恩爱的季央和梁焕云,这对比就更强烈了,再再还有前些天电影主配角之间的争论、骂战,多种因素叠加,这一晚上就算是行走在吃瓜第一线的人都感觉自己掉进了丰收的瓜田。   免不了就有关于季央和谭钰的各种对比。   季央本人对这些讨论不怎么感兴趣,跟梁焕云商量之后还是决定稍微压一下,引导下舆论,别到最后沦为彻头彻尾的骂战了,说不定还会把梁家和谭家拖下水。   而谭家那边也在半个多小时后介入了,给个教训让谭钰看清楚真相就好,没必要让热度持续走高。   差不多,见好就收。   他对这样的处理没意见,对谭钰来说,真爱滤镜消失,得知爱人一直就不喜欢自己,而是只看中了谭家的家世地位,这该是相当大的打击了。   阴差阳错,兜兜转转,他感受过的世界崩塌,谭钰也没躲得掉。   大概就像谭家思虑的那样,是时候让温室里的娇少爷感受一下这个世界的风吹雨打了,至于狂风暴雨么,谭家估计舍不得,他也不奢望这个。   况且他不可能真的回去,谭钰学乖了,以后好好跟家人相处是最好的局面。   有没有才华不重要,关键当好小开心果,能让父母哥哥高兴,这就是他对谭钰的最高期待,所以,首先就是要赶紧跟季博平断绝来往。   那就给不了小少爷什么好的影响。   另外还有很重要的一点。   今天季博平虽然混进了宴会,但被赶出去是脸面尽失,而且他跟对方牺牲他也要巴结的大佬正儿八经官宣了,还恩恩爱爱感情超好,落在他这位“养父”眼里会有什么感觉?   忙活一通到头来给他做了嫁衣。   拼了命要抱的金大腿,现在把视若仇敌的他捧在手里,像对待珍宝那样的小心而爱惜。   只是这么想想,他就觉得心里那口气畅快了些,季博平算计了一切,可事实上呢?是失去了一切。   回到公寓他就没再去看手机了,网络上闹就闹吧,他并不介意成为别人的谈资,只要看着他的目标就好。   他不是没感觉出来梁焕云兴致挺不错,只以为对方是因为公开而高兴,打算等人过去这个兴头后认真沟通一次,别抱着不可能的幻想了。   拖沓时间越长,到时候协议结束了就越伤人。   但他没想到卧室门一推开,一眼就发现大佬先给他来了超大的surprise,他怔怔地站在原地,一瞬间想明白了,怪不得!   梁焕云兴致好不仅仅是因为今天官宣恋情!   重头戏在这里!! 第五十九章   偌大卧室里亮着灯, 季央直接就看清了眼前的各种装饰,房间还是原来那个房间,但跟换好衣服去参加宴会之前相比, 已经是大相径庭。   肯定是梁焕云叮嘱、安排的,管家们的效率一如既往非常高, 对得起极高昂的物业费。   偌大卧室原本是简约风, 现在则是梦幻的童话风。   暖萌治愈色系的各种花式气球、绸带和花朵, 更有一个体积不小的城堡模型, 就跟去玩儿那天的童话城堡差不多!   而且卧室里本来就有很多很多玩偶,又是可可爱爱的小动物居多,这么一装饰反倒相得益彰。   他在一开始的震惊后快速思索着,这个绝对不是随随便便搞的, 梁焕云肯定有什么想法,他皱起眉,想来想去也没想出来个所以然。   只是为官宣而高兴?   哪怕是假的。   他递了个疑惑地眼神过去,“怎么啦?逛个乐园还带上瘾的呀?你心情好我理解, 公开关系我也很乐意的,但是……这样子是不是太夸张啦?”   都堆了半个床的玩偶和气球,晚上还怎么睡呀!   梁焕云笑了笑,走到一只气球扭成的独角兽身后,捧出了一束白玫瑰, 又慢步踱回季央跟前,道:“当然不只是因为今天官宣, 关键是为了另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季央在看到玫瑰的瞬间就猜到了。   之前梁焕云跟他表白时用的就是白玫瑰, 是跟这种花杠上了, 而对方捧着这一束玫瑰到他面前,只有一个可能。   他皱起眉, 脑子里乱糟糟的有些转不动,下意识道:“我觉得你还是不开口比较好,明知道结果为什么还这么……这么固执,我不想说难听话,也很珍惜眼下的一切,你……”   他说着说着,有点说不下去了。   梁焕云的眼神看得他心里发慌。   那双眼明朗粲然,坦诚又真挚,还有无声中诉说的爱意,包容又深邃浩渺,让他想就这样沉沦下去,不再顾念其他人、其他事。   可他不能,真的不能。   面对季央的抗拒,梁焕云只是微微叹了口气,道:“我都准备了,你总得让我把话说完吧,说完了你再拒绝不迟。”   他本来以为有成,但现在看可能还是时机没到,不过箭在弦上,他想争取一下。   实在不行了再退回来。   两相对视,季央慢慢蜷起了手指,好半晌,他垂眼去看梁焕云怀里的玫瑰,闷闷地应了声,没再去看对方的眼睛,再看下去……   他担心自己忍不住答应。   梁焕云的嘴角勾了起来,略微弯腰凑近了些,放缓语速道:“今天晚上采访时我说的话每一个字都是真心的,我就是喜欢你、宝贝你,觉得全天下数你最好。   “你就是最好的恋人。   “我喜欢你,这事儿你清楚,你对我就没有一点儿喜欢?真心的那种。你嘴上不承认,但喜欢一个人了眼睛是会说话的,再藏都会有疏忽大意藏不住的时候。   “所以,既然相互喜欢,我们就坐实恋爱关系怎么样?”   季央眸光颤动,眼睫抖啊抖啊,耳根子烧得慌,连带着眼眶都酸涩了起来。   可他不能答应。   他的世界没办法重建,就算能,那也是个漫长的过程,关键他活不了几年,走了的人一了百了,被留下的才是最痛苦的那个,他不愿意这样。   他缓了口呼吸,没抬眼,尽量压抑着嗓音里的颤抖,明确拒绝道:“我们不可能的,我不可能真的会爱人,更不是一个好的爱人,甚至就不合格,你值得更好的人,我只能陪你很短的一程,陪不了你一辈子。”   梁焕云的嗓音微沉,反驳道:“别扯合不合格的事儿,你就是最好的,一千对儿情侣有一千种爱情模式,我们觉得好就行了,同理,我是跟你相处的人,我说你好,你就是好。”   听着梁焕云好像不太讲理的话,季央怔了怔,抿起了唇,好一会儿搭不上茬。   梁焕云只能看到季央的小半张脸,急他算不上急,对方没有二话不说继续干脆利落地反驳,就说明了在纠结,在考虑,当然不排除是在想怎么拒绝,但是……等等!   季央刚才是不是说没法陪他一辈子来着?   他快速思索着,一个想法突然冒了出来,说不定……   季央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拒绝,他不能那么自私,既然没打算协议结束后留下来,就应该趁早把话说清楚,他还想着等梁焕云的兴头过一过再沟通,不想败坏对方的好心情,但现在看来没必要了。   眼下就是不得已的机会。   提前结束协议,他也别拖沓,快刀斩乱麻才能把伤害降到最低,他明天就搬出去住,如果大佬愿意,在他离开之前当朋友相处就行,鉴于刚刚官宣恋情,“分手”的事儿不着急公开。   他是舍不得离开这间已经成为家的公寓,但必须舍得。   他定了定神,将那些纷杂的心绪尽数压了下去,抬起头刚要开口,那束玫瑰就直戳戳塞到了他怀里,等反应过来时已经条件反射地接住了。   梁焕云瞧出了季央的决绝,赶忙一步道:“我先说!”   季央一顿,被梁焕云眼里灼灼的热度看得有点莫名,这怎么好像一下想开了的感觉?都这样了还要说什么?   他想了想没想出个所以然,反正对方说什么他都不会改变心意和决定,那谁先说都可以,也就点了点头。   让人家把话说完吧,憋着总归难受……   还遗憾。   得到季央的答应,梁焕云放松下来,注视着对方的双眼,道:“我们谈一场限时恋爱吧,就像真的恋人那样相处,怎么样?以协议为期限。”   哎?   季央的脑子一下卡了壳,大佬在说什么?他怎么听不明白?   看季央愣怔的模样,梁焕云轻笑着解释道:“既然你不愿意一辈子,那不如陪我这一年,就算之后要分手,但能跟你真的做一回爱人,也是我这一辈子最宝贵的记忆,不管以后怎么样,现在我都愿意握住你的手。”   再不放开。   季央搂紧了怀里的玫瑰,卡顿的脑机好几分钟才把刚接收到的信息处理完,反应过来后喉咙里涌上一阵酸疼,压着的哽咽再也忍不住了。   他的嘴唇微微颤抖,略仰起脸问道:“为什么,明明……你为什么还愿意……”   一场限期恋爱,真的可以吗?   梁焕云很是豁达,他轻轻抚着季央的脸颊,笑意从眼底泛了上来,“我不想错过你,不想就这么放你走,那才真要遗憾一辈子,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不求天长地久,只求曾经拥有。   “这一年里我想用一切来爱你,爱过了,我就拥有了最美好的东西,就值得。   “央央,别对我那么残忍,你就当是给我留点能供后半辈子回味的念想,好不好?”   季央沉默着,梁焕云这妥妥是不按规矩出牌,除了在一起和分手,他没想着还能有其他的可能。   一时间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知道梁焕云喜欢他,意识到对方的感情后他明里暗里在提醒大佬他们不可能,也在自我麻痹,只要这层窗户纸不捅穿,他就可以继续沉溺在眼前人给他的感情里。   现在他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结束协议、结束同居,梁焕云又说这样的话。   这样充满了蛊惑的话。   放弃恋爱协议,做一对真的恋人,却又限定了时间……他们真的可以像梁焕云说的那样去谈一场一开始就定下结局的恋爱吗?   他思索着,直到眼睛都酸涩了,他才轻声开口,“我想过无数次,还好……还好当初遇见的是你……   “焕云,我不知道该怎么回馈你的感情,你对我好,我知道的,没人像你这样对待我,好像老天爷都觉得我的前半生过于凄惨,所以才派了你来给我一点温暖,告诉我这个世界不是一黑到底,原来太阳真的存在,真的亮堂堂又暖洋洋。   “你向我伸出了手,我舍不得拒绝。   “你刚才说的话我记住了,哪怕只能拥有片刻,以后分开了……想起来仍然会觉得这辈子没有白来。”   梁焕云看着季央浮上一层水雾的眼睛,靠近了些,将距离拉近到十余厘米。   他轻声问道:“所以你的回答呢?”   季央的声音还带着颤抖,眼里却是逐渐弥散开的笑意,他郑重回道:“好。”   梁焕云一下笑起来,把季央紧抱到怀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好,你答应就好!谢天谢地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一个……一个创造我们共同记忆的机会!我一定好好珍惜!”   季央被抱得有点疼,但心底里却满足。   就要这样结结实实的拥抱才好。   他眨了眨眼,眼泪无声地顺着脸颊滑落下来,好一会儿才稍微平复了下心情,道:“我也要谢谢你给了我体验……体验这份感情的机会。   “焕云,你记着我的话,被爱切实地滋养过、温暖过,就不会再重返泥潭了,所以结束了也不会多难过,我绵长得看不到尽头的黑夜里有了光亮,这就是你来过的痕迹,而且不会被抹去。   “离开这里之后我会带着我们共同的回忆,好好活下去。   “你信我。”   梁焕云揉了揉季央的头发,眼里有沉郁,也有掩不住的高兴。   他的嗓音带着笑意,道:“当然信你,不过……那都是一年之后的事儿了,我现在不想讨论,只想抱一抱我新鲜出炉的恋人,从现在起,就从这一秒起,我们之间不是协议关系了,就是正儿八经的恋人!”   季央在梁焕云肩窝里蹭了蹭,对方溢于言表的好心情自然也感染到了他,让他的心绪跟着轻盈了许多。   他把眼泪蹭干净,终于露出了笑容。   今朝有酒今朝醉,珍惜眼下最重要,分别的事儿分别前再想吧,起码不该影响这一刻的心情。   他声音里的哽咽被明显的笑意所取代,放松下来,心情好了,就有心思去顾及别的事情,他小声提醒道:“松松手,我的玫瑰。”   都给挤到了。   梁焕云又抱了下才松开手,给季央擦了擦眼角没蹭干净的濡湿,强调道:“是我的玫瑰。”   季央看了看怀里的玫瑰,确认没挤坏后又看向梁焕云,不由得笑了起来,“好啦好啦,你的,不用总是强调这个。”   “那不行,就要强调,最好每天强调一遍,甚至是早中晚各一遍,帮你加深记忆,你这可是实打实有主了啊。”   成吧成吧,大佬高兴就好。季央歪了歪脑袋,注视着梁焕云时明明没跟往常有什么区别,但他现在的感觉就很奇妙。   真要形容。   大概是多了一种更通透的亲密感。   他抬手扯了扯对方的衣袖,笑意敛在眼角,问道:“歪——男朋友,在不在?我有点累了,能不能麻烦你抱我去洗澡呀?”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就发觉梁焕云的眼神变了,凶巴巴的很有侵略性,十分像是饿了好久没捕获到猎物的狼犬,似乎下一秒就会扑上来把他摁倒。   但他并不怕。   心底里确信对方不会伤害他。   对视半分钟,梁焕云的一声笑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安静,他勾着季央的肩背和腿弯把人抱起来,往浴室走过去,“你也就是仗着自己累了。”   季央小心地搂着那捧玫瑰,也不搭茬。   他当然知道梁焕云的言外之意,以前披着协议这件“斗篷”,他可以各种撩拨,现在么……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不是一回事儿。   而且他的心情远没有完全平复下来,就……十几分钟之前根本没想到现在会是这样的局面。   过于出乎意料。   是想都不敢想的程度,根本不在他能想到的范围内。   他支使着大佬把花好好放下了才进浴室,鉴于这会儿情况特殊,他把梁焕云推了出去,赶紧收拾床去,不然真没法儿睡啦!   梁焕云清楚季央这是怎么了,浴室门关上的时候他在门口站了老半天,也顺带着冷静了下,说实话,提出谈一场限时的真恋爱……就是他的灵光一闪。   这可能就是传说中的福至心灵了,话赶话,想到了。   但这估计已经是最好的解法,是缓兵之举。   先把人留在身边,再慢慢来嘛,真的恋爱啊……他很期待,而且他不信在对他有感情的前提下,季央还能舍得离开,舍得结束这一生。   他要用牵绊把对方留在世上。   而且要健康快乐地活着。   季央泡了个热水澡,借着这点时间理清楚了思绪,走肯定是要走的,但走之前他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   目前他的报仇计划已经完成了大半,只差最后一步,就是让谭钰和季博平、林欣彤彻底反目,以后不再来往,好好跟谭家人一起生活。   季博平现在是什么都没有了,确实很惨,而且会一直惨下去,对方给他带来的心理阴影那么深,凭什么不多煎熬两年?   想死又不敢,活着本身就是煎熬。   这位养父应该彻底放弃他了,接下来就是被亲生儿子所厌弃。   至于林欣彤,现在对他和谭钰都心存不切实际的念想,想弥补他,想跟亲生儿子建立联系,他这边说的很清楚了,接下来还要帮对方看清楚谭钰的心思。   谭家那边,按部就班相处着就行,时间够用。   而他的协议恋人、金主爸爸……现在成了正正经经的男友。   他活不了多久,尽管现在被梁焕云照顾得看上去挺好,但说实话……他很累了,对活着本身感到疲累,再加上他身体底子不行,早亡是必然的,所以……   能在最后的时光里放纵一把,去要自己想要的,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也能给在意的人留下一些好的回忆,这就足够了,也已经十分幸运。   其余的他不敢奢求更多。   收拾好心情他才出来浴室,又等梁焕云洗完已经十点多了。   看着走到床边后站定住没再动的人,他搂紧了怀里的垂耳兔兔,示意了一眼不远处桌上的插花,“玫瑰我刚才给插起来了。”   梁焕云扫了眼插花,视线很快又转了回来,“挺好看的,能保持个几天。”   这句话音落下,俩人又都不说话了。   季央盯着梁焕云,开动小脑袋瓜转着,思索大佬这是什么意思,在……等他给出确认的信息?   想到这儿他心里就软乎乎的几乎要从硬石头变成棉花糖了。   他展开双臂,笑道:“我很冷静,想清楚了,不是一时头脑发热就随意答应你,是真的考虑好了,所以我们可以睡觉了吗?”   看着乖乖软软发出邀请的小玫瑰,梁焕云心情大好,恨不能跑去跟全世界宣告他们在一起了的那种好……不对。   今天才刚官宣过。   他笑了笑,上了床后直接把季央搂在怀里,每一根头发丝儿都在诉说着好心情,“可以可以,央央今天也累了,早点睡。”   季央熟门熟路地在梁焕云怀里调整到舒服的姿势,安静下来后满足地轻叹了一口气,心里除了开心还有安定。   他一早就把这间公寓当成了自己的家,时至今日却又有了不一样的归属感。   是他跟梁焕云两个人的家,真正意义上的。   他喜欢这样的感觉。   他刚要开口跟对方讨要一个晚安吻,然后乖乖睡觉——他们现在是正经恋人了,亲亲不算过火吧?   但这时一个电话打了进来,是他的。   他顿了下,到底还是摸过手机看了一眼,是邓高瞻。   他没多犹豫,直接把手机屏幕转向了梁焕云,问道:“接吗?”   这绝对是刚跟谭钰掰扯完,就迫不及待打了电话过来质问,哪怕网络上的舆论能压下来,但对这位眼高手低的利益至上者而言,现实生活中的风暴才刚开始。   梁焕云很清楚邓高瞻现在打电话绝对是为了录音的事儿,他一开始确实很介意这位前任,现在嘛,他相对能平常心了。   眼瞎看不到季央的好,可能在另一种层面上避免了一些伤害。   他应道:“你要想怼他一顿,那就接,要是不想搭理就不接,他现在还能做什么?”   季央稍稍扬了下眉眼,道:“有热闹不看白不看。”   那就是要接了。梁焕云偏过头贴着季央的头发蹭了下,“当个咆哮版的睡前故事吧,听个乐呵。”   季央不置可否,嘴角勾起露出一丝嘲讽,按下了接听键和免提,不出预料,那边的人显然已经处在了火山爆发的边缘。   “季央!你就是故意在套我的话!专门录了音给谭钰,你就这么恨我吗,就那么想置我于死地吗?!”   季央把手机拿远了些,悠哉道:“我是故意套话,但上不上套是你自己的选择,怨谁?我拿枪逼着你说什么了?自己的真心话还担心被别人听见吗?   “谭钰成天强调真爱cp,还一有机会就冲我炫耀,我烦得很,今天这件事之后他再没法儿那么说了。   “邓总,你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我现在这么做可是帮了你一把,把真相提前捅穿,留给你重整旗鼓的时间就更多呀~不跟我说谢谢,反倒要怪我,是什么鬼道理哦。”   “……季、央!”   “在,听着呢,有话赶紧说,我打算睡了,别浪费时间。”   “……季央你别太嚣张了!别以为梁焕云跟你公开了关系就能怎么着,结了婚还能离,官宣恋爱而已!”   “我就要他一辈子,你想怎么着?”   梁焕云听到这儿截住了话茬,就不喜欢听这种唱衰的话,他是巴不得给季央树立信心,拖什么后腿。   而那边的邓高瞻显然没想到梁焕云也在听电话,一时间被噎住了。   季央看了眼梁焕云,抬手捏了捏他家大佬的脸颊,眼里带着笑意,但对邓高瞻说出的话却冰冷讽刺,“以前你对我招之即来挥之即去,高高在上惯了,搭上谭钰之后就利落跟我分了手,谢谢你啊,不然我也遇不到梁总这么好的男友。   “现在你被谭钰踩着骂,面子还捡得起来吗?宴会上这一闹估计是开始,我等着看你们这对‘真爱cp’的好戏,可别让我失望了。”   说完他没等邓高瞻回什么,利落地挂断了电话,紧接着直接给人拉黑了。   要看热闹也不用通过本人,从网上看就行了,这对真爱cp高调得很,现在闹成这样,眼见的以后不会消停,即便谭家想低调,谭钰答应么,恋爱脑上头十有八九会不管不顾。   而邓高瞻这会儿估计……不,是肯定气炸了。   甩掉的前任抱紧了真大佬的金大腿,不仅官宣了,还眼见的那么恩恩爱爱,而跟所谓的真爱现任却闹得满城风雨,被看了真难看的笑话。   两相对比下来,睡得着才怪。   他撂下手机,扭头看向梁焕云,笑盈盈道:“我说得超好对不对?以后也懒得搭理他,他气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那我就能睡得香香了,还胃口超好!现在都开始期待明天早上你给我做什么早餐了~可以许愿嘛?”   瞧着邀功求夸夸的季央央,梁焕云用了点力气揉了揉对方的头发,笑道:“确实说得好,他睡不着那都是自找的,明天早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做,直接指定啊,都不用许愿。”   季央弯起眼睛,心情相当好,“那……我想吃像云朵一样软绵绵的舒芙蕾~”   梁焕云笑了笑,“可以,当个饭后甜点没问题。”   别以为他不知道那小脑瓜里在想什么,暗示,接着暗示,现在他是不会做太多,但都是正经恋人了,那件事肯定能提上日程了啊,说不定哪天气氛好就成了。   他收了收心思,道:“所以央央宝贝可以睡觉了吗?不早了。”   季央没有说话,扭着头,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梁焕云,赶紧的领会他的意思,晚安吻!   来个晚安吻就能满足地安心睡觉啦!   被季央眼巴巴的目光注视着,梁焕云读懂了,但不只是读懂了。   他无声地牵起嘴角,托着季央的后颈把人又转过来了一些,眼神稍微沉了沉,晚安吻呀,当然可以有,但只亲吻脸颊或者额头怎么够。   现在这个角度就刚刚好。   季央略有些愣怔,这么近的距离让他清清楚楚地看见了梁焕云神情的些微变化,这是要—— 第六十章   目光交融之间, 安静的卧室里似乎都响起了咝咝啦啦的电流声。   季央的呼吸不由得慢了下来,上次亲亲是他讨巧搞得突袭,说实话不算正式, 眼下梁焕云的眼神再明显不过,而他当然选择了——   默许。   或者准确来说, 他们都已经等了这个亲吻很长时间了。   梁焕云注视着季央, 对方的眼睫微微颤抖, 紧张中满含着期待的, 他就知道眼前人的意思了。   他轻笑了声,直接吻在对方脸颊上。   三秒停顿后,他收获了季央一声轻轻的疑问,怎么是亲脸上啦?就是要首先亲亲脸颊呀。   不等季央说什么, 他略一偏直接吻住了对方薄薄的唇瓣,微微凉,却很柔软。   季央在一怔后笑了声,只是显得有些闷闷的零碎感, 他半闭上眼,努力去回应这个吻,他以为梁焕云会一如既往温温柔柔的,毕竟是第一次正儿八经的亲吻,没想到……没、想、到!   他会因为一个吻喘不上来气。   等到结束亲亲, 他半天才缓过来呼吸,弯起手肘轻轻在搂着他的人胸膛上戳了下。   那一下就跟猫尾巴尖扫到了一样, 梁焕云在季央腰间挠了挠, 轻笑道:“这下能睡了?”   季央应了声鼻音, 随后又放松地笑起来,把自己往梁焕云怀里窝了窝, 随着呼吸平缓下来,他的心绪也安宁了许多,很快就睡着了。   一夜好眠。   他没做梦,睡得安安稳稳,又享受了来自……恋人亲手做的早餐,送他去公司时下车前还有个亲昵的吻,啧,这过于让人沉溺了。   走进写字楼前他还转头又看了一眼,跟梁焕云摆了摆手,随后相当好心情地迈步走进大厅,官宣后的第一天,就要高调。   反正时间有限,那不妨就尽情沉溺吧。   跟梁焕云他已经说了能说的一切,在对方面前起码可以卸下心防完全地做自己了,不用顾虑那么多。   他这边把自己的心情调整好了,谭钰那边却还是狂风暴雨,根本没法接受真爱不爱自己的事实,谭家跟在后面无可奈何地压热搜,这才不至于闹得满城风雨。   屁大点儿事,成天搁热搜上待着都不嫌臊得慌么。   而这场好戏以“真爱cp”闹完了又和好收场,但他们都很清楚,真能完全和好?感情一旦出现了裂缝,崩塌的进程就不可逆了。   邓高瞻好话说尽把谭钰哄了回来,可这小少爷真能不介怀就怪了,往后他等着看,那俩人是消停不下来的。   而他跟梁焕云接下来是偶尔发个动态,随着那部电影的下映,热度自然慢慢降了下来。   但这丝毫不影响他跟大佬的日常相处。   大概因为既定了期限,所以总是想要给彼此最多的、最好的,他现在除了工作,最多的精力就放在对方身上,谭家其次。   加上他没想出席一些公开活动,因此在宋兰茵邀请他去参加对方主办的艺术展时,他委婉拒绝了,忙完了回家歇歇不香嘛,回头可以找时间私下见面。   关键是……   他确实渴望亲情,却不想牵绊太多,自己要是完全沉迷了,到时候很有可能舍不得离开,真离开了,谭家人也会为此而难过,所以适当相处就足可以了。   距离才能产生美感,亲情爱情都是这样。   不过梁焕云是属于他的例外,两人之间最坦白不过了,对方是离他心最近的人。   话说回来,他是打定了主意不去参加展览,只是没想到几天后晚餐时从梁焕云那儿听到了一个小插曲。   参加艺术展的一位重要画家临时毁约,拒绝参展并失联,但前期已经宣传出去了,没有这位的话多少有些影响,谭家那边目前做了两手准备,一边继续动用关系找人,一边寻找能替代的其他画家填补空缺。   他想了想,问道:“她跟你叔叔应该有点交情,有没有拜托去联系下试试?”   宋兰茵和梁昭宁同在艺术圈,但来往的圈子并不完全重叠,绘画方面是梁家叔叔的主场了,人脉极广。   “估计还没吧?不过就是联系了也可能没回复,”梁焕云佯装叹了口气,道,“他们俩度假去了,常规方式联系不上。”   季央顿了下,梁焕云的两位叔叔感情相当好,现在还每年说走就走,各种二人世界,谁看了都要艳羡地夸一句,这两位简直是常驻在蜜月期了,难得。   也就是这样的长辈带出来的孩子,才能有一份对待爱情的诚挚之心吧。   他晃了晃脑袋把不相干的思绪晃出去,问道:“你总不会联系不上,要不……帮忙问问?”   梁焕云笑了笑,当即去拿手机,应道:“行啊,你开口了我能不答应嘛,这就问。”   看着丝毫不拖泥带水的大佬,季央又一顿,悟了。   好么,这是等着他说出来!   丫的跟他玩儿这个小心思,是要让谭家那边记他的好。   不过对方一片好意,都现在了,他没拒绝,只道:“我觉得跟谭家就这样相处着挺好了,不用再深入,我的目的是解开他们关于当年那件事的心结,告诉他们我现在很好,别再自责、愧疚,我没打算真的融入谭家。”   梁焕云连连点头,含糊地应了一声,也不跟季央辩驳、抬杠。   在这方面自讨没趣的季央无声地叹了口气,或许梁焕云还是希望他能留下来吧。   联系上梁昭宁把事情沟通好之后两人才启程回家,没再提起那几句话,他心里有数就行,话说到了,有些心里的话就没必要再说出来。   只要梁焕云认可他们协议到期分手这点,别的都好说。   梁昭宁那边很快就给了回复,兜兜转转联系上了那位画家的妹妹,巧合的是,对方恰巧是季央之前做理财投资委托时的客户。   稍一思量,他亲自去见了这位一面,看在过去的情面上顺利谈拢了。   对方找到哥哥后据说是给人揍了一顿,不止让脑疯的大艺术家给宋兰茵道了歉,还额外拿出了两幅从来没有公开过的私藏画作加入展览,另外这兄妹俩还邀请了他一起去看展。   话赶话的说到了,他没拒绝,人家才刚帮了忙。   他跟梁焕云一合计,对方陪他去溜达一圈就行。   他们跟宋兰茵和俩哥哥打了招呼就自己逛去了,他从小跟着林欣彤多少了解了一些艺术方面的东西,基础鉴赏没问题,就是逛着逛着有些累了,他跟梁焕云的姿势也从牵着手变成了他挽着人家的手臂,几乎把一半重量都分摊了过去。   他习惯了没觉得不对,但这副姿态落在其他人眼里无异于秀恩爱。   亲昵又依赖的。   还是梁焕云提醒他宋兰茵过来了,他才站直身体,触及到人家带着笑意的温和眼神后,他慢了半拍意识到刚才似乎跟梁焕云太亲近了。   不过他也没太不好意思,被看到就被看到了,没关系,人生苦短,所以才要及时行乐呀。   开心就好。   宋兰茵轻笑道:“这次的事情能妥善解决多亏了你们俩帮忙,这个——”   她说着,将一副用牛皮纸包好的画作递了过去,继续道:“是我自己画的,送给你。”   季央顿了顿,没接,“您客气了,帮忙是我应该的。”   梁焕云揽着季央的肩轻拍了下,“长辈的一份心意,阿姨的国画在圈子里是数得着的,真舍得不要呀?”   季央看了眼梁焕云,又看向神情不无殷切的宋兰茵,到底还是把继续拒绝的话咽了回去,算了,也没必要回绝了长辈的心意,再者……   离开时能带走这样一份画作,不失为一份慰藉。   想到这儿,他应道:“嗯,那我就收下啦,谢谢您。”   宋兰茵轻声笑道:“别客气,该说谢谢的反倒是我,对了,晚上一起吃个饭?梁总一起吧,最近都没跟你们好好聊聊。”   季央看向梁焕云,对方微一点头表示没问题后他才答应下来,在外面吃个饭联络联络感情没问题哇~   只要不去谭家。   晚上他们是在一家做徽州菜的餐厅吃的,味道相当好,离他公司不远,因此隔周跟宋思远约饭的时候就定了这里。   跟好友叨叨了一中午晃悠着出来,他正盘算着晚上给梁焕云的小礼物——表白后他就着手准备了,表白是很突然,但礼物该补还是要补上。   他想给对方尽可能多地留一些可供缅怀的记忆。   差不多就好,也别太多,别影响到对方开始另一段感情。   他漫无边际地想着,突然被宋思远的声音给扯了回来,他没太听清好友的整句话,但捕捉到了关键字,“梁总”。   嗯?   梁焕云也在这家餐厅?   他顺着宋思远的视线看过去,一眼就看到了正从楼梯下来的梁焕云,嗯,不愧是他家大佬,尽管五官看不清楚,就这个身材、就这个气质,走在人堆里一样能一眼直接看到,出类拔萃的。   对方的助理跟着,还有俩高管也在,肯定是谈合作没跑。   说起来这点就不得不说他们俩的默契了。   他跟好友吃饭,或者跟公司员工吃个工作餐,都选在了中午,梁焕云也是,把不好推掉的重要饭局放在中午,尽量不挤占晚上的时间。   已经限定了期限,他们都不想错过相处的机会,时间是短,可感情的浓度不见得会低到哪里去。   宋思远瞅瞅季央的表情就知道好友显然没get到他想表达的意思,而且这眼神里的欣赏和喜欢不要这么明显好嘛!闪闪发光的样子……   所以这就是恋爱自带发光buff吗?!   太闪眼睛了。   他清了清嗓子,凑近季央耳边小声道:“你看他身边那位大美女,跟人家谈笑风生的……”   季央微皱了皱眉,这才把视线往旁边偏了偏,注意到了正跟梁焕云说话的人,确实是个高挑靓丽的大美女,走路带风气场拉满那种。   看着……看着还挺登对的。   他的眼神微微沉了沉,嘴角也稍稍下敛了些。   宋思远瞅瞅季央,再瞅瞅不远处的一行人,心里有了计较,喜欢的人跟别人言笑晏晏的,即便知道只是合作,可那两人看着才貌都挺搭调,能一点不吃味嘛?   想到这儿,他没带一点犹豫,冲着那边挥了挥手,扬声道:“梁总——好巧!”   梁焕云循声看过来,一眼就瞧见了季央和对方身边刚跟自己打招呼的宋思远,两人应该是在一楼吃的午餐,旁边就是一人高的绿植,他刚才确实是没看见。   不过,季央的神情看着……有点低沉?   宋思远在梁焕云一行人停下来之后,直接攥住了季央的手腕,拉着好友往那边走。   而被扯过去的季央怔了怔,却没挣开一点,到底也就摆烂放弃了,反正自己在宋思远面前跟体力相关的就没占过优势。   走近后好友把他往里侧拽了拽,自己顺势站到了外侧,这样一来他就离梁焕云很近了。   宋思远熟络地跟几人打了招呼,合作方他其实也认识。   梁焕云看了看表面上还算淡定的季央,跟对方对视了几秒,很快从眼前人遮掩得相当好的情绪里分辨出了一丝少有的起伏。   这个发现让他略微扬了下眉眼。   稀奇! 第六十一章   梁焕云不由得笑了声, 揽住对方的肩把人往自己身边带了带,跟合作方介绍道:“这是未央科技的季总,我爱人。”   接着他又把合作方介绍给了季央, “这是于氏的于总,今天中午两方就是吃了个工作餐, 聊聊下个季度的合作。”   季央应了声, 跟于倩浅浅地握了下手, 算是打过招呼。   梁焕云稍微想了想, 看向于倩又道:“我记得你们也有智能家居这块儿业务吧,要不回头找个时间聊聊,说不定还能合作。”   听见这话,季央面上不显, 起伏的心绪一下就被抚平了。   旁边的宋思远跟于倩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笑,这真是时刻不忘自己恋人的事儿呢,梁家这位妥妥是得了叔叔的真传。   有过之而无不及。   老婆控说的就是这样的吧, 什么事儿都能惦记着。   宋思远见怪不怪,而且他很满意梁焕云对季央的介绍,把爱人身份摆在了后面。   于倩略带笑意地打趣道:“两位感情确实好,我这没打算谈恋爱的看着都羡慕,十分般配哦。”   梁焕云丝毫不掩饰对季央的喜欢, 笑道:“那是,他哪儿哪儿都好, 能得到他的喜欢是我的幸运。”   季央稍稍瞥开眼, 对梁焕云这样公然袒露喜欢有些不太好意思, 再加上他刚才还想着这两人很登对……正负一叠加,越发过意不去了。   梁焕云对季央的情绪变化清清楚楚, 别人感觉不到,他能。   把跟他一行的其他人先打发走后,宋思远也识趣地道别离开了,他揽着季央慢悠悠晃到了偏厅不起眼的角落里,就盯着对方看,也不开口。   季央靠在木质隔断上,大夏天的倒是不凉,就是梁焕云的这个眼神好像直接给他看穿了。   让他后背毛毛的。   好一会儿,他轻轻在梁焕云胸膛上推了下,故作轻松地笑问道:“今天是思远开车去公司接我的,现在他先走了,梁总——要不你发扬一下男朋友的优良风格,送送我?”   梁焕云应道:“当然没问题,我应该的,不过,在走之前我有个问题问问你,央央,你刚才过来的时候表情可不太对,现在突然又好了,是发生什么事儿了吗?”   季央心里一咯噔,一眼瞪过去,触及到梁焕云眼里相当愉悦的笑意之后,一瞬间反应了过来。   这是在明知故问。   对方绝对感觉到了!   四目相对,他一开始是不好意思,但这些羞臊很快就被梁焕云坦坦荡荡的喜欢给冲散到消失不见了,于是他的情绪也跟着明朗了起来。   他轻轻勾起嘴角,坦然道:“确实发生了一件事儿,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大事!看见你跟于总走在一块儿的时候感觉很登对,尽管知道你们只是在谈合作。   “但你直接跟她说我是你的爱人,还哪儿哪儿都在为我着想,当然就没事啦。”   梁焕云笑了声,“所以?”   “所以……”季央在梁焕云胸膛上戳了戳,笑道,“是吃醋啦。”   听到这句坦然的话,梁焕云的笑容再没压住,他握住季央戳他的那只手,亲了下对方的手指,然后直接把人抱了起来,就差没转几圈表达欣喜之情了。   他笑道:“我这明里暗里为你吃了多少醋,都能开醋厂卖老陈醋了!敢情咱家央央也会啊。”   季央揽着梁焕云的肩,看着相当开心相当激动的大佬,心里滋味难言,很甜,也稍微有些发涩。   他缓了口气,垂眼跟对方对视,轻轻笑道:“当然也会,梁总可是万里无一的,能喜欢我一样是我的荣幸。”   梁焕云抱紧季央,笑意慢慢收敛在了唇边,语气笃定道:“你可比我招人喜欢得多,至于我嘛,不管有没有其他人喜欢我,我都只喜欢你一个,只要你一个,我都有了最好的,眼里哪儿还看得见别人,连看都看不见,心里自然就更装不下别的人了,你放宽心。”   季央应了声,放轻了嗓音,道:“我把这话原样还给你,你对我来说就是唯一,一辈子的那个唯一。”   季央说得认真,梁焕云暂且没去想别的,用一个吻给了对方回应,此时此刻没有什么比一个吻更能表达他的心情了。   一吻结束。   季央在梁焕云肩上轻拍了下,抿了抿唇道:“放我下来吧。”   梁焕云轻轻松松抱着季央,还有余力腾出手抚了抚对方的背,笑问道:“我要不想放呢?”   季央在梁焕云绷紧的手臂上捏了捏,歪了歪脑袋,眼里浸着笑,“你要不嫌累就一直抱着,没不让你抱。”   瞧着季央泛起粉色的唇瓣、漾着一层柔柔亮亮水波的桃花眼,梁焕云就好像被丢到了蜜糖罐子里一样,甜得要冒泡啦!   他又凑过去亲了下季央温温软软的嘴唇,又又贴了贴脸颊才把人放下来,还没忘给对方整理下因为抱抱弄乱的衣服,带着溢于言表的高兴道:“小祖宗也是要面子的嘛,总不能直接   这样子抱着你去停车场。”   季央倒是不怎么介意,所谓的脸面在他这儿几乎要排到末尾去了。   离开大厅时,他主动握住了梁焕云的手,十指相扣,在对方看过来时淡定地晃了晃两人交握的手,笑意弯在眼角。   梁焕云握紧了季央的手,暂时没再说什么。   这么好的、独一无二的珍宝,握在手里了他就没打算松开。   到了车边,梁焕云帮着打开了车门,季央却没上车,而是顿了下,随后看向身边的大佬问道:“那什么?礼物?也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   副驾驶座上放着个精致的小礼盒,上面带着几个精致可爱的小云朵坠子,如果他猜的没错,这是给他的,送长辈送朋友绝对不会是这样的包装。   他给对方准备礼物是补送表白礼物,大佬这是干嘛?   而且赶巧了,都在一天。   梁焕云回道:“是礼物,本来打算晚上给你的,现在碰见了直接给你也行,而且今天怎么不是特殊的日子了?我很乐意把每一天都当成纪念日来过。”   季央盯着那个礼盒,应了声,没说话。   在梁焕云从车头绕过去时,他才慢吞吞拿起礼盒上了车,往公司去的车程并不远,一路上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个礼物上,跟梁焕云聊得有一搭没一搭的。   等车子停下,他终于忍不住了。   他晃了下手里的礼盒,问道:“既然是送我的,那现在就可以打开了?”   梁焕云撑着方向盘,看着相当期待的季央,伸手过去揉了下对方的头发,道:“我还在想你能忍到什么时候,还不拆、还不拆、还不拆……”   “打住!现在就拆!”   季央止住了某大佬的碎碎念,没忍住笑起来,这叨叨叨的样子估计也就有他见过了,最多再加上俩叔叔和对方的发小,怎么说呢,谁说叱咤风云的大老板私底下不能可爱啦?   咳。   喜欢毛绒绒的大佬很有点可爱的天赋在身上哦~   他打开包装精致的礼盒,看看清楚里面的东西后怔了怔神,这……这是什么花里花哨的手串?   看着顿住的季央,梁焕云点了点那个盒子,问道:“这些央央都认识嘛?”   季央摇了摇头,“认不全。”   梁焕云笑了声,手挨个儿指着给季央介绍,“是多宝手串,从这颗珠子开始,分别是虎眼石、帝王绿翡翠雕的小貔貅、黑曜石……还有最后这个和田玉的平安扣。”   季央定定地盯着这个手串,视线最后定格在平安扣上,是同心圆,玉环里嵌着一粒莹润的朱砂。   整个手串没有任何一枚珠子重复,看上去确实花里胡哨,可不同的颜色和材质搭配起来却又相得益彰,热热闹闹的。   有一种奇妙的和谐。   他拿起手串翻来覆去又看了看,手感温润,很好把玩。   他微微抿了抿唇,看向梁焕云问道:“怎么想起来送我这个了?说实话跟你一直以来送礼物的风格不怎么搭调。”   梁焕云偏了偏头,解释道:“我之前听人说多宝手串有多宝多福的意思,就专门定制了这么一串儿,选的宝石啊玉石啊都是保平安、祈愿身体健康的,央央——   “我这个人很贪心,这一辈子求的很多,其中最想的是你能长命百岁。”   季央望进梁焕云的眼中,能在里面看到许许多多东西,有对他的喜欢,也有对他的担忧……半晌,他转回视线看向手里沉甸甸的手串。   多宝多福啊。   他突然笑了声,攥紧了手串,转身搂住梁焕云,靠在对方耳边轻声笑道:“我现在就挺有福气的。”   大佬对别人自然不够温柔耐心,但对他完全是两码事儿,能遇到对方是他这辈子最大的福气。   没有之一。   梁焕云无声地叹了口气,一下一下抚着季央的脊背,“还要更多才行。”   季央顺着梁焕云的话答应道:“嗯,会有的。”   两人抱了好一会儿,直到扭腰的姿势让他腰酸了才松开,他晃晃手串,乖乖给戴在了手腕上,大小刚好。   他稍稍抬了抬下巴尖,“说真的,这个太花哨了,除了不怎么是你送礼物的风格,也不算是我的穿搭风格,但不妨碍我很喜欢……很喜欢。”   梁焕云捏捏季央的脸颊,看着对方乖巧地贴到他的手心里蹭了蹭,笑道:“喜欢就行,上去吧,晚上我来接你。”   “好~”   季央仔细收好礼盒,下车后关上车门前还给他家大佬隔空递了个亲亲,连带着处理下午的工作时心情都更好了。   敢情大佬还有充电宝的功能呢。   新发现。   话说回来,他当初在重组季家公司的时候就没打算真的要,现在危机渡过去了,公司也扭亏为盈,是时候把那些股份给处理掉了。   一部分他给了包括职业经理人在内的公司高管,一部分转让给了其他大股东,这样低调处理也不会引起动荡。   季家的东西说到底了他不想沾染,哪怕已经没了季博平存在的痕迹。   而且转让的股权是低于市场价的,拿到的钱他直接捐给了国家妇女儿童基金会,这钱他不想自己用,能给其他遭受苦难的人一点帮助,也算是有些价值。   关于季家公司也就到此为止了。   到家时他已经整理好了心情,想到已经拜托管家布置好的东西,他拉着梁焕云的手直接把人带到了厨房。   看着中岛台上排列整齐的用具,他满意道:“瞅瞅这些,是补给你的庆祝我们在一起的礼物,也是凑巧,跟你送我手串在同一天了。”   梁焕云看了看季央,又看向中岛台,那是一套定制的厨房刀具。   他揉了下季央的头发,笑道:“这说明我们有默契。”   季央眉眼弯弯,深以为然,“赶紧看看喜不喜欢。”   梁焕云应了声,松开季央的手,拿起大大小小用途不一的刀具仔细端详了一阵,他认得这个小众牌子,只接定制,体量不大却久负盛名,送这样一套刀具给他,季央显然是用了心的。   最重要的是——   刀柄末端刻着的是对方的名字,单字一个“央”,隽永而漂亮。   送他的礼物带着自己的名字,什么意思呢?   不言而喻了。   他放下刀,看向身边人,稍微压了一下情绪,道:“这个我很喜欢,非、常、喜、欢,今天晚上就用这套刀具来给你做晚餐,怎么样?”   季央主动靠过去了一点,轻轻挨着梁焕云的手臂,点头道:“好啊,收礼物的人真心喜欢,我这礼物准备得才有价值。”   做这套刀具的工作室说了,用七八十年不成问题。   梁焕云看向季央,没有马上接茬。   季央被梁焕云一双灼灼的仿佛烧灼着火焰的眼睛盯着,准确接收到了对方的情绪,没有回避,反倒更靠近了些。   在季央上前小半步的瞬间,梁焕云扣着对方的后颈吻了过去,带着要把眼前人扯进他燎烧的心窝里的力道,紧密相拥,再不分开。   而季央全然接受了这个堪称凶狠的吻,还努力回应了。   直到他喘不上来气了梁焕云才意犹未尽地结束这个吻,把他抱起来放在了吧台边的高脚椅上。   等季央差不多缓过来呼吸,梁焕云转身拿了曲奇过来,捏了捏对方的鼻尖,又轻轻晃了晃,“少吃点儿垫垫,马上就吃饭。”   “好~”   季央乖乖坐着,手臂支在吧台边,脚丫子一点一点的,有一口没一口地啃着曲奇,看着梁焕云驾轻就熟地准备晚餐,心情的美妙程度就像炎炎夏日里尝到了西瓜最中间那一口的满足和惬意。   甜到了心底。   下厨的男人呀,最帅啦~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没舍得移开视线,看一眼少一眼,能不错过就不错过。   而梁焕云送他的手串他也是当了寄托的,不止以后要带走,现在就不想摘下来,而且越看越喜欢。   晚上洗澡摘了一会儿,洗完了又给戴上,睡觉都要戴,躺在梁焕云怀里了他还在拨拉着珠子玩儿,看着不远处放在置物架上跟各种玩偶待在一起的那幅向日葵,心里安然。   他打了个哈欠,困倦地在梁焕云怀里拱了拱,脊背贴合着对方的胸膛,这是个他相当喜欢的姿势。   安逸~   他很珍惜眼下的状态,确实就像梁焕云说的,每一天都值得当成纪念日来度过,他一开始的计划进行到现在已经距离达成目的相差不远了。   他更想把精力花费在值得的人身上。   之前憋着一口气演戏,要证明自己比谭钰出色,这个小目标完成他就低调了很多,连谭书廷邀请他去参加电影节的颁奖典礼都没去,最佳男配的奖杯还是对方帮领的。   问,就是两人是朋友。   他跟谭家的关系没必要公开,他坚持,谭家那边即便想做什么,也会尊重他的意愿。   至于获奖这件事会不会刺激到谭钰,就不在他的考量范围内了,那奖是评审团评出来的,自己演技不过关,怪得着谁?   知道羞耻就该学会反思。   知耻而后勇,说不定还有救,毕竟那是在谭家长大的,先天条件不太好,后天环境好,多少能弥补些吧,别真的一点救都没有。   典礼后几天,他找了个中午跟谭书廷和宋兰茵见了一面,由头自然是转交奖杯和证书,分开后回到办公室,看着桌上的奖杯,他多少有些感慨。   血缘关系有时候真的很奇妙。   他对谭家人其实天然就觉得亲近,尤其是宋兰茵,在一开始的局促和无措之后,跟对方相处很放松,甚至挺舒服的,而且他说的话人家能听懂。   不像在林欣彤面前,很多话他需要解释、需要强调,还需要处处照顾那位“养母”的情绪,换言之,他没从养母那里汲取到多少心灵上的滋养、情绪上的抚慰,反倒一直在给对方提供各方面的支持。   物质上的,关键是情感上的。   他当然可以付出,但不该是收不到回应的单方面付出。   人跟人到底不一样,甚至是大相径庭。   他正漫无边际地想着,甚至想到了谭钰如果在季家长大现在会是怎么样,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快速回过神,让人进来了。   是他的副总,郑贺今。   他的神情已经恢复成了一片淡然,问道:“工作上午刚谈完,是出什么问题了?”   郑贺今笑了笑,道:“工作上没问题,是一点私事,来公司这么长时间了,我很感谢季总的赏识和认可,工作上更是给了我很多支持,今天晚上有空吗?一起吃个简餐,也给我个机会表达表达谢意。”   季央本来想拒绝的,或者改天直接在公司里一起吃个午餐聊聊就行,不过思绪一转他还是答应了下来,毕竟他付出了许多的、寄托着厚望的公司,是要交到对方手里的。   确实应该好好聊聊。   在郑贺今出去后,他给梁焕云发了消息把情况交代清楚,保证了晚餐就在大厅,不选包间等等,说得清楚具体,让对方一百个放心。   吃他副总的醋这茬事他还记着的。   梁焕云很快回复了消息,说跟发小徐崇去吃个饭,完事儿正好接上他一起回家。大佬都这么说了,他没拒绝,对方愿意体谅他,他也应该多注意些呀。   只是。   这顿饭吃完他开始佩服梁焕云的雷达了,他自己在感情上确实迟钝,在这之前确实没发觉……郑贺今是真的对他有意思。   今晚这哪儿是简餐,分明是正儿八经的烛光晚餐!   说什么只是想表达这份感情,没有要插足他跟梁焕云的意思,屁话!   要真的不想打扰就该憋着别说!!   如果不是从长远角度考虑,他都想直接扭头走人了,最后还是把蜡烛玫瑰什么的撤了才算是吃完了这顿饭,分开时两人的脸色都称不上好,也就维持了表面和谐。   也因为这个意料之外,晚餐结束的时间比跟梁焕云约定的早了,对方还没到。   他没问,没催促,坐在餐厅的待客区平复心情。   想到刚才跟郑贺今说的话,再一看脚边牛皮纸袋里装着的奖杯和证书,他来了个主意,心情总算是稍微好了些,就这么着。   梁焕云这边,说是吃醋吧,他确实醋得慌,但郑贺今挺长时间没再有越界的言行,加上他跟季央已经公开了,为了他家小祖宗的事业考虑,他其实没法表达什么不赞成。   而且季央做得挺妥贴了。   所以他谈不上多郁闷,只是有些烦躁。   他正拉着发小掰扯,恨不能再去读个AI相关的专业,不过对方的表情有点奇怪,随即把手机递了过来,他顿了下,接住后一扫屏幕,登时呼吸都沉了。   那是一条热搜。   点进去一看,最上面一条就是季央发的动态。   难得会发。   他紧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十几秒,嚯得把手机还给徐崇,道了别后起身就走,现在他只想马上见到季央,马、上! 第六十二章   往餐厅去的路上, 梁焕云的心绪就平缓不下来。   季央发的内容一目了然,一张手握奖杯的照片——就是戴着多宝串儿的那只手,配文也简短, 只有一句话,“给大家看看我刚拿到手的奖杯, ps:坐等老公领我回家ovo”   这是在晒奖杯?   不不不, 明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超乖的宝贝正在等他去接呀!关键那说的是老公!老公!!还是公开发的动态那么称呼他的!!!   他早就想让季央这么喊了, 早在对方不叫梁总叫他名字的时候, 今天这简直是、简直是意外之喜!   季央懒洋洋地歪靠在单人沙发里,视线望向窗外,瞧见停在路边熟悉的车子后,勾唇一笑, 利落地起身往外走。   梁焕云下车迎了过来,他小跑两步扑进了对方怀里,笑道:“才来呀~都要等得长毛毛啦!”   梁焕云接过季央手里的牛皮纸袋,把人好好搂住, 笑问道:“你那么说了,我都恨不能精通瞬移术,咻得一下就飞到你眼前,不过……央央,你发的那个动态里怎么叫我的来着?我想听你当面说。”   季央搂着梁焕云的腰, 整个人都靠在人家怀里,闻言, 凑近了些贴在对方耳边, 坦然道:“叫的是老公啊, 焕云不喜欢这个称呼嘛?”   说到这儿他顿了下,语调上扬仿佛带着小勾子一样, 接着唤道:“老公?真不喜欢的话我以后不这么叫你了。”   梁焕云搂紧了季央,嗓音微微沉下来,“你该庆幸这是在外面。”   季央笑眼盈盈的,往后撤了一点点,没去管其他人看过来的视线,盯着梁焕云的眼睛道:“那我们现在就回家。”   梁焕云沉默了会儿,随后笑了声,他松开手臂,应道:“好,回家。”   季央一点不担心梁焕云回去了做什么,尽管来嘛,他没带怕的,甚至还很期待。   回程的路上他没等梁焕云问,直接把事情原原本本交代了,“不得不说,你的小雷达还挺灵光,这个我向你道歉,之前确实是没感觉出来。”   梁焕云用余光看了看季央,笑道:“你是当事人,感觉不出来也正常,我跟他属于是情敌见面分外眼红啊,不是一码事儿,不用道歉。”   季央应了声,心里有数。   以后梁焕云再说类似的话,他就知道怎么应对了,相信大佬的情敌雷达!   想到这儿他又道:“他说我跟你不合适,我没觉得,就很合适啊,如果你还不合适,你还不够好,那我就真要孤孤单单一辈子了,不管别人怎么说,你就是最好的、最合适我的。   “我这辈子就认定了你,不可能喜欢上别人。   “是我的初恋,也是我的唯一。   “我还跟他说了,以后收收心,别再说乱七八糟的话,保持工作距离就足够了,敢再犯,我自然会做出取舍。”   梁焕云有点意外,毕竟季央可是说过不影响工作是相处前提,而且不只说过一次,对方现在说的话倒有点……别的意思?   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他顺着问道:“什么取舍?”   季央看向梁焕云的侧脸,嘴边是微微翘起的弧度,道:“他是对我的事业很重要,但及不上你重要,焕云,你只有一个,但做得好的职业经理人不止他一个。”   工作依然是他的重心,不过他也想去顾及身边人的感受。   再重新找一个懂AI、懂市场的接班人不容易,但只要用心去找,总能找到合适的,可天底下就一个梁焕云,没有了他上哪儿去找?   放在天平两端衡量衡量,对他来说不是一个很难做出的取舍。   当然了,这是最坏的打算。   郑贺今是聪明人,今天之后就该明白怎么做了,对方退回去谨守距离,那就相安无事,如果不愿意,他也不会留情面,钱给够、面子给足,这就可以了,算是感谢对方这段时间的付出,一别两宽吧。   梁焕云的心情很奇妙,愉悦中夹杂着满足。   世界上值得高兴的事儿有很多,喜欢的人能够回馈给他同样的感情无疑是名列前茅的一件。   在下一个路口等红灯停下来时,他直接解开安全带靠过去跟季央交换了一个亲吻。   等车子重新启动,他用余光瞄了眼脸颊微微泛红还在平复呼吸的季央,嗓音略带喑哑,却也有清晰的笑意,“你说,世界上怎么有这么软乎乎的宝石,就是独一无二的珍宝。”   季央缓过一口呼吸,短促地轻笑了声。   这话直白的。   他喜欢,被当成珍宝一样捧在手心里小心地宠着护着,谁能拒绝这样的贴心对待呢,反正他不能,而且心甘情愿在对方的爱意里沦陷得越来越深。   反正不管怎么样,离开的时候都会疼,陷得更深,无非是疼得更厉害,可对将死之人来说,疼是最不值一提的事情。   他并不担心以后。   而梁焕云这天晚上除了压着他亲亲了好几回,也没做其他的,他是想跟以前一样直白地暗示,甚至是……撩拨和挑逗,但没好意思。   大佬怎么想的他大致猜得到,肯定还是心疼他,觉得他最近工作忙吧。   其实卷工作之外,他现在完全可以有点别的追求了……   咳。   第二天到了公司,郑贺今主动找到他,为昨天的事道了歉,并表示以后只有老板与下属的关系,没有其他。   他本来是觉得做朋友也行,但转念一想没有必要,也就多半年时间了。   郑贺今从季央那儿离开,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后,方才温和沉稳的表情蒙上了一层阴翳,宛若暴风雨之前厚重的云层。   他攥着拳头,恼怒、羞耻、不甘,种种情绪冲击着理智的堤坝。   岌岌可危。   谭钰辗转找上他之后给提了个想法,他不愿意,心里犹豫,所以才准备了一场烛光晚餐想先试试季央的心意,却没想到是自取其辱。   昨晚上回去后看到季央发的动态,他更是要气炸。   在跟谭钰又聊了半小时后,他到底是认可了对方的话,既然想要,为什么不争取一下?   他不在乎谭钰打的什么算盘,无非是那部电影的主角配角纠纷,他不感兴趣,眼前的利益才是他关注的。   他跟季央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比梁焕云的机会多得多了,破釜沉舟,有赢的可能,什么都不做就彻底输了。   就这几天,他要搏一把。   到时候把该做的做了,录了视频当要挟,季央如果不想被梁焕云知道,还不是只能乖乖听他的话?事成之后别说这家前途无量的独角兽公司,连对方自己都是他的。   一举两得。   接下来就交给时间了,只要时间够长,季央总能发现他比梁焕云更好。   季央这边还没发现什么不对,跟郑贺今沟通好了,自然也不耽误几天后的合作洽谈,这次是个大合作,他这个总裁也需要出面,不过他把去外面吃饭改成了在自家公司的工作简餐。   他不喜欢在饭桌上谈生意,到饭点了还没谈完?那谈判桌上也能吃饭。   会议从上午进行到下午,晚餐后又谈了一个多小时才搞定,接下来就是找个时间正式签订合同了。   等送走了合作方,季央回到办公室时颇有些疲累。   他给梁焕云发了消息,说一个小时后过来接就行,他还有些工作需要跟主管项目的郑贺今沟通、交待。   对方主动帮他接了水,他没多想,道了谢,只是水杯到了嘴边,看着微微晃动的纯净水,他心底里突然浮起了一点疑惑。   这水……   他看了眼郑贺今,对方神情还算淡定,但仔细看就能发现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紧张,他晃了晃水杯,有了猜测,而他的心思随着这个猜测沉了下去。   他还以为两人真的谈拢了,没想到人家只是假装。   他不动声色地放下水杯,道:“把昨天给你的那份资料拿上来吧,我想再看一下。”   郑贺今没想别的,心里有些紧张,好在关门前看到季央已经在喝水了,他松了口气,放心地带上门。   门内,季央起身去卫生间直接吐掉了那口水,顺带着漱了好几次口,要不是为了让郑贺今放松警惕,这水他一滴都不会沾。   他看向镜子里的自己,眼底一片冷凝。   算计他是吧,等着。   郑贺今回到总裁办公室的时候,看到季央水杯里的水只剩下了一点,不由得露出了些许笑意。   季央接过对方递来的文件,一边翻一边问道:“笑什么。”   “没什么,”郑贺今端起手边的杯子喝了好几口,长舒一口气,定了定神,道,“只是高兴,今天这一单谈成,对未央科技来说值得高兴、值得庆祝。”   “确实是。”   季央应着,放下文件抬头看向郑贺今,眼神快速从对方喝下去一多半的水杯上掠过,看向还若无其事的人,道:“你对这个合作有很大付出,该给你的不会少,郑副总,你现在有什么想说的吗?”   郑贺今被问得一顿,掩饰性地笑了笑,“没什么,不是要跟我聊工作嘛,你说,我先听着。”   季央盯着郑贺今,手指在桌上点了点,他已经给了悬崖勒马的机会,不要就算了。   时间还早,他们先聊了工作,主要是关于眼下的这个项目,后续还有些事情需要敲定、推进。   而对面的人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不对劲,呼吸急促,脸色也开始泛红了。   聊完工作,他啪得一声合上文件夹,看向有所觉察的人,道:“我给过你机会,你没要,那就没有第二次机会了,郑贺今,前几天我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你现在这么做又是几个意思?”   闻言,郑贺今就能肯定季央已经识破了他的打算,而且……他竭力忍耐着,看向桌上自己喝过的水杯,趁着他去拿东西给调换了吧!   他眉头紧皱,脑子有点转不过来,“你怎么……你这么知道我……”   季央慢条斯理地站起身,绕过办公桌慢步靠近,“工作上你不是自负的人,今天这件事却心急了,粉末还没完全融化呢,郑、副、总。   “再者,你开始庆祝太早了,反倒在表情上就暴露了自己。   “我从小在家暴的阴影中长大,就是凭借谨小慎微才活下来的,你做得不够细致,露出马脚是必然。”   郑贺今呼吸粗重,勉力抬头看向走近的季央,他满心里除了不甘,更多的是自嘲。   这算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他到底不甘心,猛一下站起身扑了过去……   梁焕云在过去约定时间后给季央发了消息询问,却没收到回复,想着对方可能是没忙完,本着暂时走不了也不妨碍他看看人的原则,一路晃悠上了写字楼。   然而。   推开总裁办公室的门之后,入眼的场景却让他神情一沉。   郑贺今狼狈不堪地倒在地上,嘴角出血,脸色涨红,明显不太对劲,而季央扶着办公桌站在距离这位副总一米远的地方,发丝略微凌乱,整个人透着明显的戾气,冷冰冰的。   周围的地上则是散乱的文件。   如果是不知情的人看到这副场面,一定会认为刚才发生了什么不可描述的事情,但他不会。   他反手关上了门,又给锁上了,随后三步并两步赶上前,把季央半挡在身后,先一步跟对方确认道:“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季央顺势就靠在了梁焕云身上,疲累地缓了口气,道:“没事,就是打人费劲儿,有些累。”   自家小祖宗安然无恙,梁焕云跟着稍微放下心。   他从桌上抽了消毒湿巾给季央仔细擦了擦因为用力而有些颤抖的手,“下次再遇到需要动手的情况,记得摇人,找我,我来。”   季央垂眼笑了声,接着简洁交代了事情的起因经过,结果么,眼下都看见了。   他最后道:“他刚说漏嘴了,说什么‘他说的果然不错’,这就说明他背后还有人,指使估计算不上,充其量就是撺掇,他不愿意说,那你就再问问,力气活交给你了。”   他有猜测,但想听郑贺今亲口说出来。   得知原委,梁焕云扫了眼桌上的水杯,再看看郑贺今,就算季央没掉陷阱,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但他的怒火还是压不住得往上窜。   他冷笑一声,在郑贺今面前蹲下来,揪住了对方的衣领,完全没在意这位自食恶果的人忍得有多难受。   他沉下嗓音,直接道:“觊觎不该觊觎的人,狗胆不小,交代交代谁给你支的招?说了,你自己的责任小点儿,不说,全自己担着。”   脑子已经一片浆糊的郑贺今瘫软在地上,被揪起来后更是直观地感受到了来自眼前人的压力。   冷、沉、锋利,好像要把他碎尸万段还不解恨的那种。   他丝毫不怀疑,如果不说,他的结局大概率不会好到哪儿去,当然,就现在的局面来看,这件事不可能善了,他在这家公司待到头了。   交代啊,都到这份上了,没什么不能交代的。   把他推下深渊的人,不可能独善其身。   梁焕云打开手机录音,在郑贺今明确知情的前提下录制了一份口供当证据,他还没忘了对方的手机,将这位跟幕后撺掇之人的聊天记录也备了份,还直观地拍了个小视频备用。   等处理好这些,他给助理打了个简短的电话,让对方带人过来处理郑贺今这情况,肯定不能影响到季央的名声,毕竟是一把手和二把手,别传乱七八糟的闲话。   闹出这样的事情实在算不上好看。   而他心里还憋着气,对郑贺今,也对背后捣乱的人。   那不是别人,正是谭钰。   结合聊天记录和郑贺今的话来推测,谭家小少爷近来对父母哥哥和季央的亲近心怀不满,担心自己的地位受威胁,再加上真爱cp闹笑话、电影节上作为主角却被配角抢去所有风头……等等一连串的事情叠加下来,对方满心愤懑。   肯定是焦虑过头了。   不然做不出这种恶心的事儿来。   而谭钰能联系上郑贺今也是经过了多方打听,只要是跟季央有关的事情都打听,最后通过一个会所里陪酒的侍应生联系上了郑贺今,这位副总心有郁结,酒后说胡话时把喜欢季央还对他不满的话说了出去,阴差阳错招来了谭钰。   算是狼狈为奸。   把事情都安排停当,他转身看向季央,把那些怒火压了压,将人揽到怀里,轻声问道:“他一时半会儿动不了,我找了人来处理,我们回家吧?先好好休息,其他的事儿明天再说。”   季央满心疲惫,身体本来就累,折腾这半天更累了,除了身体上的疲倦,他还心累得不行。   怎么哪儿哪儿都有谭钰那小少爷,不搞事不能活是吧?   他闷闷地应了梁焕云一声,暂时没再多想,也没去看郑贺今,“我收拾下东西……”   他说着迈开步子,一阵猝不及防的眩晕感袭来,让他不由自主地往前栽去,视线里出现的最后一个虚影就是梁焕云……   这一晕,让他坠进了冗长的梦境里。   他梦到了很多,却不是过去,而是未来,是他所能想象的最好的未来,有梁焕云,有宋思远,还有他心心念念的家人。   因为过分美好,他反倒能清晰地意识到这只是梦境,是他到达不了的未来,知道到不了,所以能梦到也不失为一种慰藉。   从梦中醒来的时候他没觉得遗憾,想到能实实在在抱住他惦念的人了,就不愿意在梦里沉溺太久。   意识悠悠转醒时,一阵一阵的昏沉感如潮水一般涌来,让他连睁眼都费劲,身上酸酸疼疼的还没多少力气,他搁心里叹了口气,知道这绝对是又双叒叕发烧了。   就这稍微一累就生病的体质,不是麻烦精是什么。   搁谁不烦呢,尤其是长年累月的。   缓了好一会儿他才睁开眼,视线一扫看到了背对他站在落地窗边的梁焕云,从背影就看得出对方无声烧灼的火气,也是,谭钰又搞事,他也烦。   他悄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感觉不怎么烧了,再一看手机,已经是第二天上午十点,梁焕云估计是熬了一晚上没合眼。   他心里滋味难言,正打算喊他家大佬,就看到对方把手机举到了耳边,打电话?   梁焕云守了一晚上,季央的体温早上才降下来,他也有心思处理别的事情了,现在是没有产生太坏的结果,但这不能说谭钰没有错。   举个极端些的例子,故意杀人未遂就不判刑了吗?   又不是自己中止的。   在给谭家大哥打这个电话之前,他已经把昨天的录音和拍摄聊天记录的小视频发过去了,一看就清楚发生了什么。   因此,接通后他没再赘述,直接道:“谭钰是说不听、劝不动,非要一次又一次找茬,央央最近工作本来就又忙又累,还给来这么一出,有问题的水他是没喝,但折腾下来也烧了一晚上,刚退烧没多长时间。   “亏得是央央心思细发现了问题,没踩中陷阱,但万一呢?   “你很清楚会发生什么!   “还有!郑贺今是对央央有意思,但还算安生,谭钰这一挑拨、一撺掇,让这位副总做了没法原谅的事儿,你觉得以央央的性格还会把人留在公司?得力的副手没了,他工作压力更大!   “谭总——   “你们就由着他欺负人是吧,我看央央就没必要认你们!!”   尽管恼怒,但他不想吵醒季央,还是压着点嗓音的,撂完这些话他直接挂断了电话,在谭家那边把事情厘清之前,没必要多说。   季央听完这些话,突然无声地笑了笑。   喏,总还是有人无条件地站在他这边。   只是看着那个略显压抑的背影,他的满足里又浮现出一些心疼,等协议到期,自己的离开对梁焕云来说……一定不算好过,可长痛不如短痛,当断则断就是最好的。   他收回这些思绪,慢吞吞地爬起来,以后的事儿先不想,他现在——   只想抱抱对方。 第六十三章   梁焕云烦得不行, 谭钰这恶毒的歪心思,要不是顾及着谭家人,他早给收拾利落了。   关键还有季央的态度, 也是给教训就行,没有要一杆子把人打死的意思。   他明白对方是为以后考虑, 想在走后让谭钰继续陪着谭家父母、哥哥, 可他越是明白就越是心疼, 季央为别人考虑那么多, 却很少为自己真的争取什么。   连跟谭家接触的最主要原因都是为了解开家人的心结。   嘴巴比谁都硬,对在意的人却比谁都心软。   他尽量调整着情绪,刚想去看看季央这会儿怎么样了,他心心念念的人就一下撞在了背上。   季央抱住梁焕云的腰, 脸颊正好贴在对方后肩胛骨偏上的位置,开口的嗓音绵软而沙哑,“别跟烂人生气啦。”   梁焕云握住季央的手,扭头往后看, 正好跟一双莹润的带着水光的眼睛对上视线,对方那一看就还是没休息过来的病容。   他缓了口气,道:“没法儿不生气,谭钰既然不愿意学好,我们也没必要对他客气。”   季央应了一声, 继续安慰道:“我没打算受他的委屈,一码归一码, 我希望他收一收脾气学乖一点儿, 少给家里人惹麻烦, 但他要实在做不到,我不介意教训教训他。你刚才打电话我听见了, 等等看他们的决定吧,不着急。”   梁焕云也是这个意思,“不管怎么说,这次不能轻饶了他。”   “嗯。”   梁焕云收拾好心情,扯开季央的手,转过身直接把对方抱了起来往床边走,语气轻松了些,“这地毯铺得相当明智,不止不用穿鞋就能下地,而且还悄没声儿的。”   季央被放到床上后,在梁焕云伸手过来时配合地仰起头乖乖给对方摸摸额头,应道:“所以要谢谢你呀~我喜欢这个。”   “这一张嘴还有力气叭叭的能说呢,”梁焕云笑了笑,弯腰跟季央的视线处于差不多的水平线上,“今天先休息?我跟你助理说一声。”   季央点点头,抬手搭在梁焕云肩上,凑过去跟对方贴了贴脸颊,乖觉得很。   梁焕云很满意季央的听话,生病就要多休息才能好得快。   他转而道:“你再躺会儿,我去做饭,粥已经煮好了,其他的很快。”   季央嘴上答应着,手却没松,眼神儿直勾勾地盯着眼前人。   被这样子看着,梁焕云还能不知道季央的意思么,他揉了揉对方的头发,自然答应了下来,抱着人去洗漱了之后又抱着下楼,从始至终他就没走出自家小粘人精的视线。   这黏糊劲儿,他喜欢。   也心疼。   等到好不容易哄着人睡了午觉,他才轻手轻脚地起身,把兔兔塞到季央怀里,随后走到卧室门口外面的走廊上,回复了谭琪璋的消息。   这位性情沉稳的大哥还算冷静,谭书廷给他发的消息就夹杂着各种情绪,如实给他描述了一通。   今天上午谭家那不是热闹,而是鸡飞狗跳。   谭书廷一开始就跟谭钰不对付,是明明白白站在季央这边的,把所谓的弟弟讽刺训斥了一通,连一向比较中立的谭琪璋都说出了“你看自己还像谭家人吗”一类的话,显然已经失望透顶。   而谭家父母呢?   谭道元情绪内敛,训斥归训斥,也表达了失望,但没有说过火的话,这主要是顾及着妻子的心情。   据谭书廷说,在提到谭钰不配当谭家人的时候……父亲的态度是倾向于默许的。   他很能理解,亲情不是能用天平来衡量的,但要是一味消耗,一味作妖,再多的感情都会被消耗殆尽,数数看,谭钰做的很多事情都出乎了家人的预料。   失望,再进一步就是放弃。   谭家人之中,最重要的还是宋兰茵的决断,谭钰一而再地针对季央,对家人更是满口谎话,死不认错、死不悔改,步步往后退的母亲现在应该一样很失望了吧?   毕竟从期待俩孩子能友好相处到两不相干、各论各的,已经妥协了许多,面对如今的局面,又会怎么应对?   不管季央回不回谭家,在谭钰看来两人就是你死我活的竞争者,没有其他关系和中间态——这个事实宋兰茵他们是彻底看清楚了。   换句话说,这就是死局。   简单跟电话那头的谭家人聊了几句之后,宋兰茵问能不能过来探望,他想了想,暂时拒绝了,季央不会乐意以一副病容见面的。   他转而提议了通视频,那边欣然答应了。   他慢步转回卧室,眼神冷沉,坦言说,谭钰毕竟跟谭家人实打实一起生活了二十余年,是有感情基础的,他就是要让那边看到现在这样苍白虚弱的季央,越心疼,就越是能公正地处理俩孩子的关系。   甚至是偏向季央。   被调换的时候谭钰是小婴儿,是无辜的,可作为既得利益者现在却一点不知道收敛,反而张扬地一味针对、使坏,就不再无辜了。   反倒摇身一变成了加害者。   季央是从始至终最无辜的人,凭什么还要被伤害?   他靠近床边,将镜头对准了正睡得沉的季央,对方抱着兔兔,小半张脸都埋在兔兔身上,露出来的面容上泛着点刚刚退烧后还没完全消散的病态熏红,嘴唇却又极为苍白,看上去满是疲倦和病弱。   十足的惹人疼。   看了两分钟,他转开镜头离开卧室,最后道:“央央顾及你们,你们有没有真的为他考虑?一次两次,还要让他被谭钰伤害几次才算够?真要了他的命你们才甘愿吗?”   他清楚这话说的不好听,对长辈也不够尊敬。   但今天的事儿他想想都后怕。   之前不管是冲着公司还是名声使坏招,都有办法弥补,但上次故意把人关进狭小黑暗的换衣间,这次又撺掇别人意图不轨,全是冲季央本人来了。   对方看似对很多东西不在乎了,如果真的……他骨子里倨傲的爱人不至于当即就寻死,但估计多少会自我厌弃。   他努力要把季央往人间拽,这却是在把人往地狱里推。   是深重的伤害。   真那样了还能怎么弥补?杀了郑贺今也于事无补。   视频那边一片沉默,半晌,宋兰茵压抑着哽咽开口道:“我确实没想到小钰会做出这样的事情,说不失望是假的,梁总,我知道家里人的想法,我想说的是……   “不会有下次。   “我会让小钰在家反思,如果他做不到真诚反省,做不到真的认错、悔改,我……我们不会再顾念多年情谊。”   梁焕云眉眼微敛,倒是有些意外,这么决绝啊,那话里的言外之意他听懂了,尽管不知道谭家能不能真的狠下心,但能说出来就代表有这个念头了。   是好事。   他的语气缓和了些,“您有这个决心,难得。”   宋兰茵看看谭道元,再看看谭琪璋和谭书廷兄弟俩,神情间满是苦涩,“以前别人说……小钰不太像谭家人,我没有当一回事,现在……我不得不有些这样的感觉。   “他让我感觉陌生,跟我印象里的‘他’仿佛不是一个人,我不知道一手带大的孩子为什么会做出这些事情,但他确实做了,而且没有人逼他。   “央央这么多年很苦、很难,我们是想弥补他,而不是再加诸伤害。   “你让他放心,我们不会罔顾事实偏向小钰。”   对方这么说,梁焕云就清楚了。   季央对谭家人有亲近的感觉,谭家人能没有吗?感情是相互的。   他清楚做出这样的决定对宋兰茵来说一定很艰难,但对方能有这个态度就好,谭钰一味地犯错,还不知悔改,谭家不会继续包庇就行了。   如果做不了一家人,那可以不做。   结束通话,他又去看了看季央才下楼准备稍晚的午餐,等人睡醒了直接在卧室里吃的。   又睡这一觉,季央的状态总算是好了些,尽管还是觉得累,可不至于脑子一点转不动了。   他靠坐在床头,怀里依旧抱着兔兔,用放在支起小桌上的笔记本处理跟郑贺今相关的事情。   半晌,他看向了身边的梁焕云,问道:“从昨晚上到现在,你是一分钟都没睡吧?刚才哄我睡午觉……我猜就是在床上你也没睡。”   “我睡不着,”梁焕云递了杯温蜂蜜水给季央,看对方小口小口喝着了才继续道,“我就是熬个三天都没事儿,这点儿你可没法儿跟我比。”   季央抿了抿唇,不太服气,但无可反驳。   他两手捧着杯子,小声道:“我会努力锻炼的,还有……你身体好也不能总是熬夜。”   “嗯嗯知道,就是为了陪你睡觉我都不会熬夜,这不特殊情况嘛,”梁焕云笑了下,清了清嗓子,转而问道,“公司那边都处理好了?”   季央盯着梁焕云看了会儿,见对方状态确实还行就没再说什么,往后还是他自己多注意,别总是生病,眼前这位就能少操心。   他把思绪转回到工作上来,调整了下姿势靠着,微微叹了口气,不无遗憾却也坦然道:“我之前很看好他,能力出众,跟我配合算得上默契,公司的大部分事情我都没避讳他,是打算离开前把公司交给他的,没想到……   “不过看清楚了不算坏事,他现在能别人一挑拨就走岔路,难保以后不会犯下大错,公司交给他未必能走得长远。   “可惜,也没那么可惜。   “公司我都交代好了,郑副总就是过去式,从今天开始公司里没有他这个人,我会再找合适的‘副总’。”   准确来讲是他的接班人。   梁焕云靠在小桌上,疑问道:“你自己处理好了就行,但是……央央,公司没上市自然不用向股东大会交代之类的,不过跟高层是不是要有个解释?毕竟郑贺今跟他们相处的时间长,团队凝聚力也不错。”   季央抱着兔兔坐直了些,靠近了笑眯眯地问道:“你处事最利落,快刀斩乱麻不一向是你的风格吗,而且也不在乎乱七八糟的东西。”   “那不一样,”梁焕云微皱起眉,较真道,“未央科技毕竟根基还浅,郑贺今又是一早就在的,跟很多人、很多项目牵扯深,他突然没一点预兆地走了,你什么都不解释,难免人心浮动,我不想别人背地里揣测你,甚至是抹黑你。”   季央抬手捏着梁焕云的脸揉了揉,相当好心情地笑起来,直到揉够了才松开。   他轻轻捧着对方的脸颊,认真道:“其实我没多在意别人的看法,身边人知道我到底怎么样就行,不过你为我考虑得这么周到,说实话我很开心,谢谢。   “所以,老公~   “你帮我想个好主意嘛?下周一开个员工大会,到时候公开做个说明。”   梁焕云由着季央蹂躏了半天自己的脸,这就揉了回去,“行啊,都叫老公了,这事儿保证给你办得漂漂亮亮的。”   季央笑笑,满足地喟叹一声,就这么处理吧。   他被梁焕云摁在家休息了两天,好利索了才放他去上班,他一开始还争取,说真的已经好了,结果对方就给他按怀里亲到两眼发花、头昏脑涨,彻底软了腰、软了腿,爬不起来才算了事。   咳,暂不提。   主管核心业务的副总突然离职,这么大的事儿自然瞒不住,他提前在周末就知会了好友,对方震惊完把郑贺今大骂了一通,还不无愧疚,说是当初识人不清,给他介绍了这么一个垃圾。   电话里他安慰着好友,也是说给自己听吧,知人知面不知心,他不也一样没看出来郑贺今是这种不当人的玩意儿?都没料到。   但宋思远心里过意不去。   对方挂了电话直奔公寓而来,带了各种营养滋补品,差点儿要给他淹了,最后还是给他们小太阳呼噜呼噜毛,哄了半天才哄好,还给了对方去把郑贺今骂个狗血淋头的艰巨任务。   送走眼红红的宋思远,他跟梁焕云对视一眼,没忍住笑起来,他的运气不算太差,起码还有个一心向他的朋友,友情上不亏。   爱情上自不必提。   亲情上么,梁焕云跟他转述了谭家那边的意思,会让谭钰闭门思过,如果不是真的反省不会把人放出来,而他也在微博上看到了谭钰工作室发的消息,取消了最近的全部活动,恢复期不定。   而且还能说出不再顾及多年情谊这样的话,他很意外。   看样子是谭钰屡次的操作超出了谭家人的想象。   这让他多少有些拿不准后续的发展,万一谭钰真要一条道走到黑……   不过想想他也没必要太过杞人忧天,关注眼下吧,有些事情真要来了他拦不住,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两人慢悠悠地往楼上晃,梁焕云提起次日的周一正好是他的生日,白天能把公司的事情处理好,问要不要晚上跟谭家那边一起吃个饭,两不耽搁。   闻言他才恍然意识到自己的生日又到了。   生日啊,挺陌生的。   等等……是他的生日,一样也是谭钰的生日。   他在楼梯上停住脚步,看向走到高一级台阶上的梁焕云,疑惑道:“晚上的话,谭钰怎么办?我不可能去谭家。” 第六十四章   梁焕云转过身, 轻轻抚着季央的侧脸,低头凑近了些,嗓音里带着舒缓安抚的笑意, “没说去谭家,也没说要跟谭钰一起吃饭, 明天是给你过生日, 只给你, 谭钰啊, 自己在家待着反省吧,过什么生日,没得过。”   季央皱起眉,“他要是知道了不得闹翻天, 我懒得再……”   梁焕云上了两只手,就跟季央揉搓他一样揉了揉对方的脸颊——还是放轻了力道的,打断了眼前人接下来的话,“你管他干嘛, 你父母哥哥既然决定了这么做,那就是他们要面对的事儿,让他们自己处理去。”   季央盯着梁焕云看了好一会儿,到底没再说什么。   也是,事情走到这一步不是谁能控制得住的, 谭家人提出给他过生日,肯定还是想要弥补, 反正明年的这个时候他肯定已经出国了, 也就是说今年的生日是唯一的机会。   那就过吧。   他晃晃脑袋挣开梁焕云的手, 把脸埋在对方怀里,闷声闷气道:“是弥补他们没给我过一次生日的遗憾, 也是满足我的……一点私心吧。”   梁焕云的眼里是晦涩不清的光,他一下一下抚着季央的头发,缓声道:“这都是你应该有的。”   他知道对方一门心思要离开,但他不可能放手。   绝不可能。   晚上两人早早上床休息,季央沉沉地一觉睡到了自然醒,精神状态这几天给养得挺好,去公司的时候虽然还带着一点没完全消散的病容,但比起之前已经好太多了。   员工大会上,他披露了一份资料,是郑贺今涉嫌吃回扣的铁证,要说多也不多,但前后有三次了。   这就是副总被辞退的原因。   吃回扣这事儿是梁焕云安排的人逼问了郑贺今才知道的,而他着手整顿了公司内务,拿到了相应的证据。   说实话对这件事他很意外,但一想又在情理之中,尽管他开出的年薪非常高,但人心不足蛇吞象,郑贺今想要更多当然没问题,却选错了方法。   他信任对方,工作上的事情不是桩桩件件都逐一过问的,这就给人留下了可趁之机。   如今铁证如山,即便吞的不多,也不能助长歪风邪气,辞退郑贺今就是给其他人的敲打了。   高位能者居之,正者居之。   公司内部高层变动的风波平稳落地,他才问了梁焕云怎么处理的那个恶心玩意儿,对方说给打了一顿丢出国了,至于之后会遭遇什么,他们都不再插手。   他信梁焕云的话,但觉得对方可能是说了一部分瞒了一部分,不过他并不十分关心,郑贺今什么下场都是自作自受,怎么处理都行,自家这位心里有数,不过火就行。   每次他有什么事儿,梁焕云总归是最担心的那个,郑贺今算是撞在了枪口上,给大佬一个发泄的途径自然没问题。   而眼下他需要面对的是晚上的生日宴。   往酒店去的路上,他坐在副驾上有点焦虑,下意识去摸小药盒才发现没带,他最近都没再因为狭小空间感到焦虑难受了,就疏忽了随身带。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果然有人宠着,各种小毛病就很容易被惯出来。   没有药,他转而去摸手腕上的表,这是刚才梁焕云接他时刚送的生日礼物,他很喜欢,跟对方戴着的是情侣款~   瞥见季央的小动作,梁焕云了然,清楚这不是因为幽闭恐惧症导致的焦虑,而是因为要跟家人一起过生日才会有的紧张,放在别人身上不算什么的一件事,对季央而言却这样难得。   不过这才是第一次,生日嘛,多过几次就不紧张了。   他宽慰道:“我们待会儿要见的是真心待你的家人,又不是季家那些腌臜货,你想聊了就随便聊点什么,不想说话就当自己单纯只是来干饭的,吃饱饱回家好睡觉,你怎么舒服就怎么来。”   被梁焕云的话和相当拽的语气逗乐,季央笑了笑,慢慢松缓下来,“行,我就当是去吃晚餐的,吃完就回家。”   别紧张别紧张,应该要珍惜这次难得给他过生日的机会。   然而,尽管已经告诫过自己,但看到布置得热热闹闹的偌大包间,堆得满满当当的礼物,还有那个亲生母亲做的生日蛋糕,他还是没绷住。   他抱紧了宋兰茵递过来的七八十厘米高的米白色垂耳兔玩偶,盯着这只兔子看了好一会儿都没说话。   最后他忽然举高了些把脸埋在兔兔脑袋上,咬住了嘴唇。   将涌起的情绪压了回去。   梁焕云递给其他几人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等季央稍微缓了缓情绪,他才在对方肩头轻轻捏了下,哄道:“这只垂耳兔送得刚刚好是不是,跟我爸妈送的那只摆一起就只有两个字,般配。”   一只米白,一只米灰,都是柔软温和的颜色。   还是一个牌子的。   他说着扫了宋兰茵一眼,还是当妈妈的心细,很会投其所好嘛,季央喜欢他的那只兔子,上次视频里能看出来,正好配成一对儿。   季央闷闷地应了一声,又过了会儿才又蹭了蹭兔兔,抬起头来,眼眶微微泛红,一双眼却湛亮,他看看谭书廷,再看看其他几人,轻声笑道:“谢谢……这些我很喜欢。”   喜欢今晚上的一切。   这话听得其他几人心里不无难受,如果在谭家长大,如果季家不是那样糟糕的环境,这一切本来就是是对方应得的,哪里需要说什么谢谢?   宋兰茵缓了缓情绪,上前一步轻轻拉住季央的手,带着对方往餐桌边走,轻声笑道:“别客气,都是应该的,以后你每一次生日家里都不会错过,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对不对?来坐吧,尝尝这些菜式合不合胃口。”   季央应了声,没有反驳什么,只扭头看了梁焕云一眼,眼里逐渐弥散开一丝笑意。   现在这样就很好很好了。   本来安排的是吃了饭再切蛋糕,但他想先吃,大家就顺着他的意思先切了。   但是。   他握着蛋糕刀,看了看梁焕云,轻轻笑起来,伸手勾住身边宋兰茵的手指尖晃了晃,小声道:“我们一起来切蛋糕……好不好?”   宋兰茵怔了下,随即反握住季央的手,笑着应道:“当然好,我们一起。”   季央垂下眼,看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心里感受很微妙。   很奇妙。   切蛋糕前大家让他许愿,他嘴上说着幼稚,但还是搁心里悄摸摸地许了愿,他是第一次过生日,自然也是第一次许生日愿望,他所求的很多,但到最后只剩下了一点——   希望他爱的人余生能够平安、健康、顺遂。   别无他求。   他就求这一次,希望愿力强一点,不管是那方神仙,只要听到了他的愿望就好,就这一次,总不会让他的祈求落空吧。   第一块儿蛋糕他自然是给了宋兰茵,第二块儿给谭道元,余下他们就自己切了。   说实话在场的只有他跟宋兰茵喜欢甜食,其他人主要就是陪他俩的,用谭书廷的话说是——第一次一起过生日,这蛋糕不管怎么样都要吃,沾个好意头。   年年岁岁有今朝。   他知道,但没有回应。   这顿生日宴吃到一半,宋兰茵说有事出去一下,谭琪璋陪着去了,他没多想,只是谭道元起身又坐了过来。   哎?   在跟谭家人来往的过程中,他跟沉稳内敛的谭父接触不算多,可他清楚眼前这位对他一样是关心的,所以乖乖巧巧地笑了笑,递了个疑问的眼神过去。   谭道元没有避讳梁焕云,看着季央道:“央央,如果谭家只有你两个哥哥……还有你,愿不愿意回家来?”   ???   这什么意思?季央一瞬间都怀疑自己幻听了。   他皱起眉,下意识扭头去看梁焕云,对方示意他们都没听错,可他还是茫然,这话的意思不就是……不就是不认谭钰了吗?   这开的哪门子玩笑?!   包间里除了舒缓的音乐声之外十分安静,半晌,还是谭书廷直言直语打破了这阵沉寂。   他相当好心情地笑道:“爸说的话就是字面意思,你没听错,我们谁也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宋兰茵或许还对谭钰抱着最后一丝期待,但他们仨到现在已经看得很明白,谭钰能改好?不是难,而是不可能,那拙劣的演技也就骗一骗还戴着滤镜的宋兰茵。   有些话是不用说出来的,一个人的眼神、神情、气质,就表现得清清楚楚。   这次说是在家反省,实际上能反省出什么名堂?   连对谭钰最亲近的宋兰茵都觉出来对方的陌生了,更不用说他们,观感差得很,怎么就能做出来那些事情?   说来也是讽刺。   谭家到底是养了个白眼儿狼出来,该说是季家夫妻俩的胎教太好了么,后天这么多年都没给本性掰过来。   以前他们觉得谭钰就是恃宠而骄了些,没什么坏心眼儿,不遇到事儿看不出来,稍微遇到点需要抉择的问题就原形毕露,可能他们家的宽纵也有一定关系?   可有些人宠着也是宠不坏的呀。   只能说是分人的。   谭钰跟他们不是一路人,等宋兰茵彻底放下期待,就是对方离开谭家的日子,他们把该做的做好,仁至义尽就行了。   季央还是眉头紧皱,看着眼前神情温和也认真的谭道元,心里突然有点说不上来的感觉,说是阴差阳错也好,说是因缘际会也罢,他根本想不到会出现眼下的局面。   怎么应对?   无从应对。   谭道元的话说出来,并不着急得到答案,语气还是缓和的,“你慢慢考虑,没关系,我们还有很长时间,不急。”   季央含糊地应了一声,在宋兰茵回来的时候他的心思就转开了,不愿意再去想这个烧脑的问题。   对方端着个小托盘,托盘里是一小碗面,他猛得反应过来,说是有事……是去后厨了吧?   宋兰茵把小面放在季央跟前,神情柔和,“生日还是要吃面,尝尝?”   季央抬头看过去,宋兰茵妆容依旧精致得体,眼眶却微微泛着红,似乎是……哭过,他微微抿起唇,不用深想就知道是为什么。   触景生情。   愧疚、难过、悔恨、庆幸、高兴……情绪太多了。   他轻轻应了一声,在对方落座后看向了面前的生日面,小小一碗的量并不多,两片生菜、两勺玉米粒、几个虾仁、几瓣红通通的千禧,还撒了小香葱和芝麻。   质朴却情真。   他慢吞吞拿起筷子,一搅动,从碗底扒拉出一个圆圆的煎蛋,看着看着他就没忍住笑,笑着笑着眼眶又酸涩了。   他缓缓深吸了一口气,食物的暖香沁入心脾,让他整颗心都暖洋洋了起来。   他没再说什么,只顾着低头吃面。   到底还是忍住了没让自己再掉眼泪,他要是哭了,刚止住眼泪的宋兰茵肯定又要难受了。   看了会儿季央,宋兰茵偏过头悄无声息地抹了抹眼睛,没说什么让人心情沉重的话,过生日呢,先高高兴兴的过了再说。   等结束这场生日宴回家的路上,季央往后看了眼,别说塞满满的后备箱了,连后座都有不少礼物。   留意到季央的动作,梁焕云的心情很不错,道:“这礼物的数量……回去我们找个房间专门放。”   季央斜了梁焕云一眼,又叹了口气,在梁焕云面前没忍住提起那茬搅乱他心绪的事情,轻声道:“礼物不礼物的还在其次,关键是那个话……”   梁焕云知道季央说的什么,宽慰道:“谭钰一手好牌打得稀烂,他非要闹妖、作死,谁也拦不住,你没对不住谁,不用给自己这么大的心理负担,船到桥头自然直,走着看嘛。”   季央望向窗外,看着热热闹闹的街景,眼里是沉沉的光。   谭钰要能好好的,他走的时候也放心,要是谭钰……那谭家父母感情上多少会空落落的吧,也是难处理。   不过。   杞人忧天没必要,先顾眼下吧,他公司那边现在正在筛选人,必须尽快把副总的人选定下来,时间不多了。   他应了梁焕云一声,没在这个问题上多说,一时半会儿不知道怎么应对,想太多也没用。   明白季央的意思后,梁焕云就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没有多提一句,他清楚谭道元的意思,先跟季央知会一声,有个心理预期吧。   他对这点乐见其成,该是谁的,就是谁的。   他巴不得更多人真心实意珍惜他看重的人。   回到公寓,那么多礼物还是管家刚忙搬上去的,嗯——季央自己只抱了那只米白的兔兔,喜欢之情溢于言表了。   他走的时候要带向日葵,要带这只兔兔!   当然,脚链是不可能摘下来的。   等洗漱完上床,时间还早,才刚过九点,他把两只兔子并排摆在床头,左看看、右看看,相当满意地歪靠在梁焕云身上,“你说的很对,确实般配。”   说着,他还用脚丫子去碰兔兔的爪子,毛绒绒的细腻触感相当治愈。   梁焕云顺势把人搂进怀里,应道:“当然般配,你也就庆幸床够大,不然放两只我们俩可就没地方睡了。”   季央仰起头看过去,笑道:“那我们可以叠着睡,起码省一半地方!”   梁焕云眉眼微抬,略压低了嗓音,“叠着睡?”   季央顿了下,后知后觉自己好像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尽管他实际上没有那个意思,但是!   误打误撞就是好机会。   他缓了口气,抬手轻轻勾住梁焕云的睡衣,笑眼盈盈的,“今晚上我吃了一大块儿蛋糕,吃菜不少,最后又把那碗面都吃掉了,有点多,现在让我睡也睡不着,不如……   “来点运动怎么样?”   现在是真的在一起了,不是协议,他也说了真心的喜欢,大佬还有什么理由能够拒绝他?忍一时靠毅力,水到渠成了为什么不让毅力歇一歇呢?   这么好的机会。   梁焕云定定地注视着近在咫尺的人,季央的一双眼里漫着莹润透亮的光彩,平日里多少显得疏淡的桃花眼在这一刻昳丽如珍贵的宝石,让人想去亲一亲。   去占为己有。 第六十五章   沉默在两人之间无声流淌。   梁焕云的一抬手打破了这样的沉静, 他抚着季央的侧脸,凑近了些,眼里的光慢慢、慢慢地沉淀了下来, 问道:“真考虑好了?”   季央在梁焕云手心里蹭了下,脚丫子收回来轻轻蹬在对方的小腿上, 神情语气都带上了几分倨傲和挑衅, “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嘛?大佬, 你要是没胆子主动就躺好了, 我来也没问题。”   梁焕云笑了声,“胆子不小,记得待会儿嘴巴也这么硬。”   “那当然没问题,不就是……”   季央的话没说完, 就被一个深吻给堵住了,他反应过来后随即弯起眼睛,努力去回应这个吻。   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他很期待, 说一点不紧张那是假话,但这样的亲密接触……对他而言是一种更深入的占有。   梁焕云占有他,他一样占有了对方。   然而,他还是把事情想得简单了,恋爱小白的短板在这一晚上显露无疑, 恋爱经验为零,仅有的一点亲吻经验还是梁焕云给的, 他连自己解决的次数都少之又少, 做……他更是纸上谈兵。   确实是他嘴硬了, 是他也没想到自家大佬……这么能折腾。   唔~~也是压抑得很了吧。   折腾到最后他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可能是在浴室里, 也可能是在云消雨歇后的一个缱绻绵长的亲吻里,他记不清楚,但可以笼统地概括为——   在爱里。   被完全占有带来的奇妙体验让人着迷,接纳的同时他也在获得,在梁焕云的怀抱里他是十足安心的。   有让人眷恋的安定感。   意识悠悠转醒的时候他颇有点不知今夕何年的茫然困顿,直到记忆逐渐回笼,昨晚上的细节再次清晰地重现在脑海里,他才真正清醒过来。   然后他就感觉有只熟悉的手正在拨弄自己的头发。   他慢慢睁开眼,直接撞进了梁焕云那双沉沉的眼睛里,在对视的瞬间,那片漆黑里就泛起了星星点点柔和的笑意。   梁焕云正靠坐在床头,觉察到季央悠悠转醒时弯腰靠近了些,看着把自己睡得脸颊粉粉又软乎乎的爱人,他微哑的嗓音带着些笑意,问道:“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季央眨了眨眼睛,没有当即回答。   他盯着梁焕云,悄摸摸抬起腿,一瞬间的酸涩感让他的牙关都颤了下,他缓了口气,把腿压在对方的腿上,脚趾轻轻挠了几下。   梁焕云自然感受到了,也没错过季央表情一瞬间的停滞。   他轻笑了声,抚了抚对方的头发,“这就是没事儿了?央央,大早上的赶紧别闹,是昨晚上我还不够努力嘛?”   季央勾起嘴角,一开口就被自己的声音小小地惊了下,好么,被砂纸打磨过也无非是这样了。   他微微眯起眼,笑道:“不是不够努力,是感觉你太温柔,太收着了,下次记得狠一点哦~老公。”   梁焕云略皱了下眉,很快反应过来,在心里叹了口气,无奈的同时不无心疼。   毫无疑问季央是敏锐的,他昨晚确实有收敛,主要也是担心对方的身体,再者就是……狠一点?是在说疼痛感吧,疼了才有存在感。   或者说是爱的验证。   他在季央额头上吻了下,又揽着对方坐起来让人靠在自己怀里,端起床头温着的蜂蜜水给喂了几口,这才一边给怀里的人揉着腰背一边道:“那你赶紧多吃饭、多锻炼,把身体养棒棒的,我就能放下心可着劲儿地折腾你了,对吧。”   季央含糊地笑了笑,想说现在这状态就不耽误,但话到嘴边又给咽了回去。   说到底梁焕云是疼惜他。   他放松了靠着,浑身肌肉都酸酸的带着涩感,被揉捏舒服了又有点昏昏欲睡,要不是梁焕云抱着他去洗漱,又把早餐端到了卧室里来,他能直接倒头睡过去。   被喂着喝了半碗粥他就不吃了,但一想到刚才的对话,又多吃了一个小流沙包,多吃多锻炼,他记住了。   吃好后他靠着一只兔兔,又抱着一只兔兔玩儿人家的耳朵,懒洋洋地盯着一臂远距离处吃早餐的人,悠哉哉问起了昨晚上一直想问的问题,“你怎么好像……还很有经验?”   一开始是有点疼,但对他来说这就跟毛毛雨一样,连眉头都不至于皱一下的程度,后来嘛……有爽到,很舒服,他家大佬处处顾及他,做完了又给仔细清理过,总而言之——   他这清汤寡水惯了的,第一次也有绝佳的体验,陌生,却是让人贪恋的温暖和亲密。   梁焕云眉眼微抬,反问道:“央央是在夸我?”   “……是啦!”   梁焕云笑了笑,坦言道:“我之前跟你说过一点儿,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说过在好的环境里爱的能力会自然萌发,失去的也能慢慢找回来,做这个事儿也一样,面对合拍的人就一触即通,像本能一样。”   他爱惜季央,自然愿意去顾及对方的感受,这就是所谓的经验。   本能加上经验,他们就能很默契。   季央想了想,笑起来,认可了梁焕云的话,只是……对方会爱他,可他真的也会爱吗?他真的是眼前人曾经说过的那个最好的爱人吗?   想到这儿他的笑容略微收了收,不再去想。   既然都打算好了,何必要再胡想八想没有意义的事情,打住。   他这爬不起来床的状态上班自然是不用想了,胳膊腿都跟煮过的面条一样,软绵绵的抬不起来,衣服都是梁焕云帮他穿的,嗯……对方好像还挺乐在其中的样子。   他乐得清闲。   从床上睡到落地窗边的贵妃榻上,再到外面露台上的躺椅,直到下午三四点了醒过来才算是真的清醒。   他一边抱着笔记本处理工作,一边享受着下午茶,等工作告一段落了,又收到了来自大佬的小惊喜。   对方给那两只垂耳兔搞来了好多小衣服,推过来长长的一个衣架,给他看得眼花缭乱的,中式西式什么风格的都有,他看着看着就没忍住笑。   好么,这是要弥补他的童年嘛!   他舒舒服服地靠着,捧着小蛋糕吃得优哉游哉的,口动指挥着梁焕云选择了两套衣服,就小王子和大魔王,给兔兔穿搭好之后他还拍了照,难得兴致上来又发了条动态,和梁焕云靠在一起说说笑笑跟粉丝们聊了会儿才放下手机。   他扭头看向身边人,在对方抬眼看过来时凑了过去,快速在人家嘴唇上亲了下就往后躲。   顶着梁焕云的视线,他捂住了自己的嘴,眨巴眨巴眼,再眨巴眨巴眼,纯良无辜道:“不给亲,都破皮了,刚不疼。”   梁焕云能说什么?   还不是只能亲亲他家撒娇精的脸颊,又揉了揉对方的头发,哄道:“好好好,是我昨晚上太狠,下次一定注意……”   “是太轻!”   “……好吧,是太轻。”   看着无奈附和他的梁焕云,季央没忍着笑意,笑得喘不上气了直接倒在对方怀里,他缓缓平复着呼吸,眼角余光瞥见墙角盆栽里落红的枫叶,眼底快速地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   都秋天了呀。   时间过得好快。   他偏过头在梁焕云肩上蹭了蹭,将那些小情绪一并藏了起来,笑眯了眼睛,懒洋洋道:“晚上吃奶油炖菜吧?暖乎乎的,想吃。”   梁焕云轻轻抚着季央的背,应道:“行,虽然今天吃了不少热量超标的东西了,不过补充补充能量嘛,想吃了就吃点儿。”   “嗯。”   季央回应着,心情相当相当好,恨不能时间在这一刻停下的好。   但就是因为清晰地知道时间不可能因为个人的意志而停留,眼下的每一分每一秒才更值得珍惜。   接下来这段时间他加紧了工作进度,重中之重就是副总的挑选。   他从中高层里各选了一个,又另外招了一个,一共三人进行考核,中间还带着这几人跟梁焕云一块儿吃了顿饭。   不管最后选了谁,提前跟新老板熟悉熟悉总没错。   至于谭家那边……   听谭书廷说,谭钰最近一直待在家里,谭道元跟对方聊过几次,并不满意小儿子的表现,就一直没给安排工作,继续反省吧。   不过该给的关心照顾没少给,毕竟是养了二十多年的孩子,尤其是宋兰茵,那天晚上给他过完生日回去到底还是给谭钰补了个蛋糕,只是被摔在了地上,人家并不领情。   他听着谭书廷的吐槽,突然有点不太妙的预感。   他问了谭钰有没有跟季家那边联系,谭书廷说有,这个父母没有阻挠,那毕竟是亲生的,有血缘关系在,于情于理都没有阻拦的理由。   他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就提醒了一句注意季博平。   他本来是指望着那亲生父子俩闹掰的,谭钰也就是表面上愿意认,实际上嫌弃得不行,闹掰了是早晚的事,但现在看却没有按他想的撇清关系。   怎么还有联系?   他总觉得哪儿不对劲,那小少爷可别犯糊涂做出什么背叛谭家的事儿来,真要那么做了就是覆水难收。   可偏偏怕什么来什么。   接近年关时发生的一件事彻底击碎了相安无事的表象,而且再无转圜的余地。   这天上午他刚跟助理沟通完工作,就意外接到了谭琪璋的电话,他疑惑了一瞬,眼神不由得微微沉了下去,很快接了起来,对方有事儿会先发微信消息,而不是直接打电话,这次估计是发生什么大事了。   听完那边的话他猛一下站起身,脑子里嗡嗡的有些眩晕。   宋兰茵从楼梯上摔下来了?好端端的怎么会……他来不及细想,谭琪璋说人现在正在医院抢救。   情况不容乐观。   他恍恍惚惚地下了楼,才想起来要让助理给他安排车,也该给梁焕云说一声,他刚解锁手机,一辆车子由远及近停在了他跟前,驾驶座车窗降下来,正是他这会儿想着的人。   他抿了抿唇,突然感觉眼眶有些酸涩。   梁焕云已经从谭书廷那儿知道了宋兰茵的事,他下了车,把还呆愣在原地的人搂进怀里,安慰道:“先别自己吓自己,说不定等我们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没事了,我们现在就去。”   季央攥着梁焕云的衣服,闷闷地应了一声。   等他们到医院时人已经转进了单人的重症监护室,因为摔到头部造成了脑出血,尽管手术成功,但如果十天左右醒不过来,成为植物人的可能性很大。   谭家几人都在,包括一直待在家的谭钰。   眼下,谭道元坐在病床边一动不动,神情冷沉,其他人都没敢上前,发生这样的事情,对方该是最难过的人。   病房里的气氛近乎凝滞,只有检测仪器在滴滴答答响着。   最后还是谭琪璋示意了季央一眼。   接收到这个眼神的季央怔了怔,有些迟疑,让他去?合适吗?   他迈不开脚步,下意识又去看梁焕云,对方不止给他递了个鼓励的眼神,还在他背上轻轻推了下,这意思再明确不过了。   他略一思忖,想到之前给他过生日时谭道元说的话,突然有点明白大家让他过去是为什么了,他缓了口气,慢慢走近病床。   站定后,看着宋兰茵苍白的面色,想到对方之前的笑容,他心里堵得难受。   半晌,他在谭道元身边蹲下来,抬手轻轻搭在椅子扶手上,小声道:“爸,妈妈会醒的,一定会没事的。”   一定会。   闻言,谭道元在半分钟后终于移开视线看向了身边的季央,四目相对,对方那双跟妻子十分相像的眼里是笃定的光,看着看着,他略带着叹息地笑了声,这点笑意又很快消散于无形。   他应道:“自然会的,她放不下你们,一定会醒过来。”   季央点了点头,微微弯起眼睛。   谭道元说的很对,宋兰茵惦念很多人,不会舍得就这么睡下去的。   而看着眼前这些的谭钰无声地攥紧了拳头,愤恨、嫉妒、担忧,在这一瞬间冲垮了他的愧疚。   事情走到这一步,他没有回头路了。   接下来一周大家轮流守在医院,谭道元基本上就没离开,大家没怎么劝,设身处地想想,谁能走得开呢。   他们能做的不过是尽可能地周全。   其间还发生了一点小插曲,谭家公司出了点问题,不过谭琪璋很快就处理好了。   这天,季央陪着谭道元吃了午餐,把人劝去套间的休息室睡一会儿,然后在床边坐下,安安静静陪着宋兰茵。   对方的面容温和沉静,已经一周了,苍白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些,好像下一秒就会睁开眼,冲着他温温柔柔地笑起来一样。   一定、一定要醒过来呀。   听到开门声时他疑惑了下,还扫了眼点滴,没到需要换的时候,他扭头一看——   是谭钰。   出了这么大的事,谭家就没再提让谭钰继续在家反省了,对方自然也得了自由。   他坐着没动,语气冷淡,“听说你最近基本上都待在医院,还算有点良心。”   见是季央在,谭钰扫视一圈没看到谭道元,松了口气,“家里就我一个完完全全的闲人,自然要多尽心。”   季央不置可否,他没心思搭理对方,就保持了沉默。   而谭钰等不下去了,他状似不经意道:“纸巾快没了,你去买点儿?正好出去转转,我也想跟妈单独待会儿。”   季央抬眼看向谭钰,对方没跟他对视,只盯着病床上的宋兰茵。   他知道什么纸巾没了就是借口,再说这没了也轮不着他去买,那后半句话才是认真的吧。   想了想他还是答应了,这段时间谭道元陪的时间最长,谭钰现在对父亲怵得慌,就算想跟母亲说说话都没合适的机会。   怎么说呢,谭钰再自私,对一手带大自己的母亲总该有份真切的感情。   谭家对这位小少爷最好的莫过于宋兰茵。   只是出来病房后他越想越不对劲,在回想起谭钰额头上不明显的一层薄汗后,一下顿住了脚步,神色一变,扭头就往回跑。   谭钰在紧张。   为什么?   他脑子里乱糟糟的根本不敢想,越想越荒谬,越想越让他恐惧,他只希望是自己多心了,然而推开病房门后看到的场面却让他的愤怒攀升到了极点。   他三步并两步上前,一把从呆愣的谭钰手里夺过还没派上用场的小注射器,怒斥道:“你干什么?!”   谭钰懵了几秒,没想到季央会这么快就回来,快速思考着怎么糊弄过去。   在听到里间休息室的开门声时,他快速扫了一眼,看见潭道元后有了应对,呼吸急促,大声反问道:“我才要问你在干什么!妈对你这么好,你为什么要害他?!”   季央一顿,突然笑了声,还真是敢说啊。   他也看见了谭道元,肯定是听到外面动静起来的,对方走到病床另一侧查看了宋兰茵的情况,确认没事后投了询问的视线过来。   他低头看了眼手里的注射器,没有当即开口。   而在僵持了两分钟后,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他转眼看过去,是梁焕云和谭家俩哥哥。   他微微抿起唇,看向了自个儿的爱人,眼里眸光微颤。   在停车场碰到就一块儿上来的三人瞧见房间里的情况也是一顿,这是出什么事了?   梁焕云看着季央,先一步走了过来,站在对方身边的同时注意到了那个小注射器,心里隐约有了些不太好的猜测。   他在季央肩上轻拍了下,安抚道:“没事,说清楚就好。”   季央垂下眼,缓了口气,应了声。   谭道元走到沙发边落座,示意谭琪璋要说的那件事先缓一下,看向还站在病床边的几人,道:“过来吧,就像梁总说的,把话说清楚。   “我不冤枉谁,也不会放过谁。”   梁焕云握住季央的手,再一联想刚才上来的时候谭琪璋说的那件事,心里有些微妙的预感,某些人不仁不义地自寻死路,就怪不得被伤害的人心狠了。   季央定了定心神,心里有了计较。   如果他之前的打算是错的,现在就是纠正的时候了。 第六十六章   两分钟时间, 众人在沙发区依次落座。   潭道元坐在主位的长沙发上,季央和梁焕云坐在侧边的双人沙发,谭琪璋挑了单人沙发, 谭书廷翘着腿靠坐在沙发扶手跟大哥挨在一块儿。   谭钰么,顶着大家的视线搬了把扶手椅坐下。   病房里安静得只能听到仪器的滴答声, 空气浓稠得让人憋闷, 低沉而压抑, 就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片刻平静。   作为谭家的大家长, 谭道元的视线从季央和谭钰身上扫过,打破了沉寂,问道:“谁先说?”   季央并不着急说,有的是着急的人。   谭钰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 赶忙道:“我说吧,刚才我进来就看到季央拿着针要往吊瓶里扎,谁知道里面什么东西,保不齐是要害人!”   这话说出来谭道元没什么反应, 谭琪璋皱起了眉,谭书廷没忍住笑了声,这是什么话都敢说啊,可不可笑。   而梁焕云前后一联想基本上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他握住季央空着的那只手,无声地安抚着对方的情绪。   季央并不意外谭钰反咬一口, 对方能乖乖直接承认就怪了,他脑子里有点乱, 还没想明白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   宋兰茵对谭钰没得说, 为什么?   他压下疑惑, 示意梁焕云自己还好,随后将另一只手里的小注射器放在了桌上, 稳着声音道:“爸去休息了之后,是我单独陪着妈,你来了说想跟妈妈单独待会儿,我想着你最近都没怎么有这个机会,所以才配合你拙劣的借口去买纸巾,但是——   “出去后我越想越不对劲,你都不敢跟我对视,还出冷汗,是在紧张,跟妈单独相处你紧张什么?我返回来一开门就看到你拿着注射器意图不轨。   “这明明是我从你手里夺下来的。”   谭钰立时反驳道:“你胡说!大家都看见是你拿着了,是我在阻拦你才对!”   季央冷冷地瞥过去一眼,“你是在阻拦我,现在注射器在我手里,也就是说你从头到尾都没碰到这个,对不对?”   谭钰急于撇清干系,听季央这么说,没来得及想更多,马上应道:“对,就是你!”   闻言,在场的人表情各异,心思各不相同,但不约而同很是失望。   季央嘲讽地牵起嘴角,道:“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注射器上就应该只有我一个人的指纹,不会有你的,谭钰,做个指纹鉴定怎么样?”   一听这话,谭钰的脸色顿时白了,意识到自己刚才话里存在的明显漏洞。   他敢鉴定指纹吗?自然不敢,鉴定结果一出来,他的谎话就包不住了,而说到这儿……他很清楚已经没有了做鉴定的必要。   房间里再次安静下来,一切不言自明。   谭道元扫了眼放在桌上的注射器,眉眼间浮现出了一丝带着失望的厌恶,他不想知道里面透明的液体是什么,左右不过是恶心东西。   他看向谭钰,问道:“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谭钰哑然,知道自己应该立刻马上道歉,寻求家人的原谅,但心底里的委屈和绝望让他说话都说不利索,支支吾吾道:“爸,我……我其实没想……”   “论迹不论心,你已经做了,说什么都是狡辩。”   “爸——对不起,我……”   谭道元神色冷沉,抬手制止了谭钰的话,“别急着道歉,听完你大哥的话再说不迟。”   听着这话,季央有些疑惑,这件事清晰明了,为什么……等等,是不是听完就能解答他的疑惑了?   为什么受尽宠爱的谭钰会做出谋害母亲的事。   谭琪璋看向谭钰,问道:“你现在有什么想说的话吗?想好再回答我。”   谭钰愣了下,眼神躲闪,没敢去跟谭琪璋对视,摇了摇头。   谭琪璋看了眼父亲,没再给依旧在心存侥幸的人留面子,直接道:“你和你的亲生父亲季博平一直保持着联系,他也一直在撺掇你偷取谭氏的内部资料,一周前,就是妈出事的那天,你终于听信了他的话,下定了决心和亲生父亲站在一起——   “意图报复的同时攫取利益。   “你溜进书房拿到了几份文件,拍了照片发给季博平,他一转手卖给了谭家的竞争对手,对方这几天就针对谭氏的几个项目发了难,解决不难,我已经处理完了,也拿到了你和季博平偷取转卖内部资料的证据。   “我猜……”   说到这里他顿了下,不愿意相信,但事实几乎要摆在眼前了,   他很难不做这样的猜测。   他的失望已经溢于言表,沉声继续道:“妈出事的时候你就在她身边,对不对?甚至于所谓的意外根本就不是意外,而是她撞破了你做的事情,你担心泄露所以下了狠手,你这几天待在医院根本不是出于愧疚,也根本不想她醒过来,你是在寻找合适的……下手机会。   “你怕她醒过来了会拆穿你拙劣的把戏,是不是?”   谭琪璋的话音落下,谭钰噌得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眼里的惊惧再明显不过。   季央跟着也是一惊,随即皱起了眉,原来……原来是这样吗?!   他扭头看了眼还没脱离危险的宋兰茵,又去看谭钰,过去那阵难以置信后就是愤怒和不解,谭家对谭钰不可谓不好,对方却还是做出了这种……   这种没良心的、天良丧尽的事。   被众人质疑和谴责,更甚至是用厌恶的目光看着,谭钰终于绷不住了。   他往后退了两步,扶住椅子背才勉强站稳,声音都在抖,承认道:“是,没错,是我做的。   “我没想伤害她,谁让她发现了之后非要阻拦我,滚下楼梯是意外!我真没这么想!!”   谭书廷忍到现在终于忍不住了,骂道:“狗屁!就算妈摔下楼梯是意外,那为什么不叫人不打急救电话?要不是管家及时发现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   “见死不救故意逃跑就是故意杀人!   “你用不着狡辩,你那时候就是想要她的命,就是不想她戳穿你偷资料的事儿!混账玩意儿,果然跟你的亲爹一个德行!!”   被劈头盖脸一通骂的谭钰这会儿已经认命了,破罐破摔道:“要不是你们偏心季央,我能听信季博平的话吗?”   谭琪璋按住了暴脾气的谭书廷,看向谭钰的眼神里有恨铁不成钢,也有走到如今这一步的失望和坦然。   到了这时候,他没再留情面,直白道:“平心而论,我们对待你和央央没有偏颇,你自己很清楚,没少你任何东西,是你担心他回来会威胁你的地位,所以屡屡针对他、伤害他,不然家里能一次又一次地对你失望吗?   “失望积累到一定程度就成了绝望,就是无可救药,就是再难转圜。   “到了现在你还不反省自己,仍然把一切问题的责任都推到别人身上,就凭这一点,你确实不像我们,反而更像你的亲生父亲。”   被戳破自欺欺人肥皂泡的谭钰惨淡地笑了声,喃喃道:“是,我到底不是谭家人……”   哪怕从出生起就在谭家,二十多年下来,他骨子里依旧跟季博平最相像,之前被熏陶出来的不过是表象,一接近亲生父亲,掩藏的某些特质就被激发了出来。   他为此觉得恐惧、可悲,却无能为力。   说到底都是季博平的错,是林欣彤的错。   听完这些话的季央陷入了沉默,一时间思绪纷乱。   谭钰本来好好的,就是骄纵了些,跟家人相处还算融洽,如果不是他要报仇,如果不是一系列的阴差阳错,宋兰茵现在不会躺在病床上连醒不醒得过来都是难关……   如果不是因为他。   梁焕云觉察到了季央的情绪,把人搂进怀里,轻声安慰道:“别把什么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谭钰走的每一步都是他自己决定的,没有人逼他。”   谭道元也很快就清楚季央在想什么了,心里突然觉得有些荒谬。   这俩孩子,一个过分自责,一个过分推诿。   他站起身走过去,在季央肩上拍了下,道:“好孩子,受伤害的是你,没有一个受害者应该道歉,梁总说的没错,谭钰走的每一步没有人逼迫,是他自己做出的选择,自然结果也只能由他来承担。”   或者更准确来说,谭家也付出了足够沉痛的代价。   说着,他直起身看向谭钰。   即便宋兰茵能平安度过这次危机,谭家都不再有对方的位置,如果真出了事……那他要让谭钰付出成倍的代价。   被谭道元的眼神注视着,谭钰腿脚直发软,踉跄着瘫坐在椅子里,很清楚自己这次是彻底完了,谭家不可能原谅他的,对撺掇他的季博平更是满心愤恨。   而他现在能做的不过是乞求宋兰茵能醒过来。   不然等待他的就是生不如死。   时间的流淌以秒计算,漫长而焦灼,直到昏睡的宋兰茵低低的声音响起,犹如春风拂面而来,一瞬间消解了室内冰冷的困顿。   等医生护士检查完离开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   宋兰茵醒过来就没有大碍了,余下的就是好好休养,在场所有人的心跟着落了地,松了口气。   而在发出声音之前,对方已经醒了有一会儿了,把那些对话听得七七八八。   她靠在床头,尽管身体还很虚弱,但眼下她有必须要做的事情,既然决定了,片刻都不想再拖延。   她看向站在最远处的谭钰,示意对方过来。   谭钰忽然又升腾起一丝希望,如果……如果宋兰茵还愿意原谅他,那是不是还有挽回额的余地?   他快步上前,一把握住了宋兰茵伸向他的手,半跪在病床边,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妈——对不起,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以后……我以后一定乖乖听话,您再原谅我最后一次吧好不好?”   看着满脸眼泪、可怜兮兮的谭钰,宋兰茵抽出手,神情平静,不再有触动和波澜。   她垂眼看着谭钰,抚着对方的脸颊,轻声道:“发现你偷拍资料的时候我已经劝过你,这是一次机会,你没有听;出事后你仓皇逃离,没有做任何补救,这是你失去的第二次机会;今天你又做出了一个错误决定,连最后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小钰,我现在才知道我是一个如此失职的母亲,连一手带大的孩子都不认识了,也根本不了解你。   “你伤害我,我可以原谅你,毕竟你是我带大的孩子,但‘伤害’背后就代表着你根本没有反省,你屡次三番针对央央,却从来没觉得自己有一点错,这一点我无法原谅。   “到了现在多说无益,谭家对你仁至义尽,这次的事情我不想再追究,以后……”   她缓了下,到底还是把话说了出来,“你跟谭家再没有任何关系,至于要不要回到你亲生父母身边,都由你自己选择。   “小钰,你好自为之。”   说完她就收回了手,就这样吧。   一次又一次,谭钰已经耗光了他们的亲情和信任,她知道谭道元和双胞胎儿子之前就已经不想再认谭钰,可她还是留有一丝期待,期待着对方真的能反省,然而……   在跟谭钰争执间不小心被推落楼梯后,看着对方慌张离开的背影,她彻底放下了那些可笑的期待。   多年的母子亲情在这一刻彻底消散殆尽了。   她的坚持和信任就像个一厢情愿的笑话。   谭钰刚刚升起的希望被击得粉碎,一下跌坐在地上,面色发愣,双眼无神,喃喃道:“是季博平挑拨的,我……”   谭书廷冷嘲道:“他说什么你都听?还不是你自己想听,说到你心坎儿里去了,还想亲生父子俩合谋从谭家获取利益,做梦都没你们这么离谱。”   滚犊子吧。   而宋兰茵的话就是最后的处理方法。   对方刚醒还是很疲累,大家在病床边待了会儿就先到旁边去了。   宋兰茵因为谭钰而难受,但到底不放心季央,又安慰了几句才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坐在床边的季央心情复杂,走到这一步真的始料未及,偏离了他一开始的计划很多很多,但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他能选择的就是面对。   惹事精离开,从长远角度来看,对谭家父母哥哥来说是件好事。   把谭钰打发走之后,谭道元和谭家兄弟俩坐在沙发那边商量具体的处理对策,谭家小少爷被赶出家门妥妥是件丑闻,还是要处理妥当。   季央本来是想跟梁焕云先离开的,没想到谭道元直接叫住了他,让他过去。   他略有些疑惑,最后还是梁焕云把他拽过去的。   闷不吭声听完半个小时,他心里滋味难言。   跟谭钰做切割……俩哥哥还好,父母是最难受的,尤其是投入感情更多的宋兰茵,因此没人在这个当口提让他回去的事儿,这让他松了口气,但大家话里话外还是有这个意思。   他并不搭茬,直到天色黑了之后离开病房才真正放松下来。   梁焕云清楚季央在想什么,缓了下,没马上问。   在外面吃了热乎乎的寿喜烧,回到家带着对方去泡了热水澡舒缓舒缓,等人精神彻底放松下来,他才温声问道:“谭家的意思很明白了,你的想法呢?”   季央靠在梁焕云怀里,背贴着对方的胸膛,温暖又安心。   他往后仰了仰头靠在梁焕云肩上,闭上了眼,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疲倦,“我的想法没变,还是要离开。”   最近他工作忙,加上医院那边连轴转,并不轻松,身体多少有些吃不消,总是容易累。   说到底还是底子不行。   事情发展到现在,他的复仇计划只剩下最后一步,还基本板上钉钉了,不免有点懈劲儿,绷紧的弦放松了些,疲惫感就如影随形一般跟着他,甚至于每天睡觉前他都担心自己会一睡不醒。   活不了多久的人,何必留下来呢。   他不想在意的人看着他日渐虚弱的样子,除了让往日的美好回忆逐渐暗淡、直至消散,没有其他的意义,徒增厌弃。   在一切在还称得上美好的时候戛然而止,给他爱的人留下一些关于他的美好记忆,就是他能有的最好结局。   梁焕云无声地叹了口气,要说偏执,他这小祖宗才是真偏执,对自身也是真的狠心。   问题要从根儿上解决,对方之前是为了报仇或活着,为了争一口气活着,那报了仇之后呢?   总该有完全属于自己的人生。   他偏过头贴着季央的头发蹭了下,眼神里是沉郁的光,走一步看一步吧。   这次的事情出在年关,谭家这个春节都是在医院过的,季央也是家里医院和公司三点一线几头跑,尽管有些累,但时间不多,该尽心的地方他自然要尽心。   宋兰茵最近心情不好,他想多陪陪对方。   而谭家在处理相关事情方面,也没有瞒着他。   潭道元和宋兰茵先跟谭钰从法律层面上解除了收养关系——既然不存在血缘关系,那就是实打实的领养。   接着把谭钰赶出了谭家,没收了其他一些资产,只留了一套公寓、几辆车,其他个人用品也都让带走了,里面不乏价值不菲的珠宝配饰,即便是变卖也是一大笔钱财,算是仁至义尽。   年后过了元宵,才对外发出消息说已经跟谭钰解除收养关系,直言谭家小少爷另有其人,一时间自然是在商圈里引起了轩然大波。   与此同时故意透露放了些换子相关的消息,又说了谭钰被赶出谭家最根本的原因是做了对不起家人的事情,不可能被原谅,尽管没有具体说是什么事情,但谭家多年来的好口碑也让自身避免了被非议不近人情。   本来就嚣张骄纵的谭钰这下子更是声名狼藉。   圈子里多的是人精,谭家人见天儿往医院跑,前后一联想自然猜得到是怎么回事。   尽管隐去了真的谭家小少爷在哪儿,但眼明心亮的能想到之前季央拍戏那段时间的事情,谭家人对这位的亲近不言而喻。   真相呼之欲出。   只是谭家没有明着说,没人去当这个出头鸟,只暗地里各种猜测,再加上季央跟梁焕云又是明着的恋人,如果这两家建立起牢固的合作关系,圈子里的势力必然又会发生新变化。   季央对这些乱七八糟的传闻并不关心,他更珍惜眼下,越是靠近分别的日期,他就越是觉得时间如流水。   流速快得抓不住。   而离开谭家的谭钰呢,跟季博平大吵一架彻底闹掰,自觉没脸见人,窝在公寓里都不怎么出去,撇开大堆的奢侈品不说,他手头有不少存款,并不缺钱,只是无望。   邓高瞻找上门来的时候他都懒得搭理对方,现在来找他,是打算高高在上地施舍给他什么感情吗,他没兴趣要了。   然而邓高瞻不觉得。   两个无望的、跌落谷底的人,为什么不能相拥取暖?说不定他们还有一搏的机会。   季央是从谭钰泄愤发来的那些消息里知道对方跟季博平彻底反目这事儿的,看完他也没回复,直接给人拉黑了。   闹翻了就行,别的他不关心。   拉黑这个行为本身就是对谭钰的嘲讽,他们以后也不会产生什么交集,留着账号干什么,再说了,等他出了国,这个手机号是要交给别人帮忙打理一段时间的,对不相干的人没有必要多费心思。   眼下的情况确实让他意外,但仔细想想,他的目的其实都达到了,还是超额完成目标。   他让季博平失去一切变成了行尸走肉、借酒浇愁的废人,活着比死了更痛苦,偏还没有一了百了的勇气,余生就只能用来还债。   林欣彤呢,尽管离了婚,但内心煎熬是一定的,没有一秒不难过。   公司走到现在,根基稳了,前途大好,谁提起来这家行业独角兽不夸夸两句?他已经证明了自己,而且从年前考核到现在,他终于敲定了新的副总人选,该是放手的时候了。   谭家那边他已经做了所有他能做的,这段时间就像是家人一样相处,喊爸爸妈妈哥哥,去弥补他们缺失的时光。   尽他所能的。   他能感觉到亲人的心结在一步步打开,自己走后,其余的就是让时间去治愈了,搅屎棍离开,谭家以后会越来越好。   对他唯一的朋友宋思远,他也在间隙里跟对方多见了见面,另外还准备了一份大礼相送。   现在,他最惦念的是梁焕云。   不管是亲情还是友情,离了他,大家会有些难过,但不至于说痛苦很长时间,日子总能过下去,可爱情不一样,尤其是陷得深的感情。   他抑制不住去担心。   能腻在一起的机会他们总是腻在一起,他黏着梁焕云,也默许对方的各种亲近,而且对滚床单这事儿俩人都属于是食髓知味。   要不是他这拖后腿的身体素质,他倒是想夜夜笙歌。   时间不多嘛,他并不吝惜放纵。   这天晚上偃旗息鼓时他还清醒,梁焕云照旧是从背后抱着他,对方也挺喜欢这个姿势,他问过,大佬跟他的想法不谋而合,这样子能最大限度让身体贴合在一起呀~   他枕着爱人的手臂,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人家的手指尖,小声道:“焕云,明天就是……五月了。”   梁焕云当然知道季央在说什么,接道:“离原来的协议时间结束还有半个月。”   他们的相遇是在暮春初夏的五月。   季央蒙着一层水光的眼里波光颤动,他闷闷地应了声,是啊,还有半个月的时间能相处。   没听到季央应完再说话,梁焕云抽出手,直起身看过去,嗓音微微沉了下来,认真问道:“央央,你看,现在事情都解决得差不多了,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过去的事情了结了,你是不是也可以尝试着……重新开始?”   季央稍微往梁焕云那边翻了下身,注视着对方的眼睛,反问道:“还有别的话吗?”   梁欢云缓了口气,语速都快了,道:“当然还有,我们可以一直在一起,永远永远在一起,你会好好活下去,长命百岁,我们可以一起走到底!”   听梁焕云说完这些,季央就知道自己猜的没错。   对方确实深陷进去了。   纷乱的思绪流转之间,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感情的沦陷可能是一瞬间,但深陷其中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他皱起眉问道:“焕云,你跟我说实话,提议谈一场限时恋爱……是不是你的权宜之计?”   归根到底还是要把他留下来。   用感情当牵绊。 第六十七章   四目相对, 梁焕云的眼神沉了不少。   他就知道季央足够敏锐,但凡透露出一丝端倪,对方就能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所以有些话他之前才不敢说。   但现在没关系了。   还剩几天时间?再不坦白只怕没机会了。   他的目光锁在季央的面容上,嗓音微低, 坦然道:“是, 我确实是这个打算, 央央, 我跟你承认了,你能不能也跟我说一句实话,你真的打从心底里决定要好好活下去吗?”   季央心里一咯噔,沉默了下来。   他一直在强调自己想离开这个伤心地, 报了仇、了结该了结的事情,就完完全全抛下过去开启新生活,并且保证了自己离开后会好好地活下去,但梁焕云似乎……   觉察到了他的真实心意。   他是没想继续活着, 一个病秧子也根本没几年好活,能体面而有尊严地结束这一生就很好,他不想最后凄凄惨惨地病死,合法安乐死的国家他都找好了。   但这些对爱他的人来讲过于沉重、残忍。   所以他一开始就没打算坦白。   如今被梁焕云直白地问出来,他依然不会承认, 坚定地反驳道:“当然,我说了就会做到, 会好好活下去, 大千世界多好啊, 干嘛想不开?我之前跟你说过,被温暖过的人是不会重新回到深渊里去的。   “而且你别扯开话题, 是我在问你。”   面对嘴硬的季央,梁焕云退了一步,接着对方的话道:“那我们就先说限时恋爱这事儿。”   季央抿了抿唇,尽管没有让梁焕云完全相信,但离开后他一样有时间去给对方巩固这个“事实”。   他直视着眼前人,道:“我理解你,也不怪你嘴上一套心里一套,感情的事儿……我能理解,只是理解归理解,你不可能改变我的决定,协议到期那天就是我们分手的时候。”   梁焕云神情沉沉,“过去的仇怨都了结了,你跟你爸妈哥哥又相处得挺好,我们之间也有感情,为什么不能留下来?   “这时候了,我能听一句实话吗?”   知道了症结在哪儿,他才好对症下药。   季央停顿了十几秒,才略有些艰涩地回道:“我想彻底跟过去说再见,去过全新的生活,过去的人和事我都不想再接触,一看到就总能让我想起来过去……包括你在内。”   梁焕云却不信。   他倾斜了身体,靠得更近了些,“那你就真的这么狠心离开我们?”   季央的眸光忽得颤了颤,用一声笑掩饰了自己的情绪波动,没有直接回答梁焕云的话,而是扯开道:“从我有记忆以来,我都是在为别人而活,以前是为林欣彤,后来是为了报仇,为了解开谭家人的心结,连跟你在一起一开始也是为了报复季博平……   “走到现在……焕云,我很累,真的很累了。   “你之前说的没错,我该为自己而活了,离开这里、出国,就是我为自己做出的决定。”   被季央用自己说过的话堵回来,梁焕云噎得慌。   他鼓励季央为自己而活,可不是为了让对方粉饰太平的,离开了这里真能好好活下去?   不是这样的,季央在别人面前流露得很少,但他们最亲近不过,早就窥见了对方的厌世倾向,很早就存在。   他快速思索着,试图说服道:“现在这里留下的都是好的记忆,为什么要拒绝?累了就休息,我可以陪你出国度个长假,什么时候觉得彻底休息好了再回来,央央……”   他说着,嗓音越发低了下去,神情间不无苦涩和难过,“你只当是心疼我,别那么狠心。”   季央咬住嘴唇,瞥开了眼。   他喉头酸疼,声音都有些发颤,“彻底摆脱过去就必须要离开,我没那么强大的心性留在这里去跟曾经抗衡,我保证……   “这辈子我不会喜欢上别人,就喜欢你一个,我走后你要好好的,别闹小孩子脾气,难过一时就足够了。   “如果……如果三五年、十年后,我能完全走出曾经,就会回来,那时候你要还爱我,我们就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梁焕云盯着季央,听着对方满口搪塞他的瞎话,恨不能把人按住再深入交流七八个回合,直到肯服软说真话为止。   但是。   到底了,他只是缓了缓呼吸,把躁动的情绪给压了下来。   央央呀,惯会活学活用,这就开始学他用上权宜之计了,指望着五年十年的他能淡化这段感情,甚至是喜欢上别人?   不可能的。   他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将季央搂进怀里紧紧抱住,把脸埋在对方肩上,闷声问道:“一定要走?”   季央快速地眨了眨眼睛,努力忍住了眼泪,把哽咽压回嗓子里,道:“除非你把我软禁起来,或者打断我的腿,不然我一定要走。”   他接受不了那样狼狈不堪的结束。   梁焕云沉默了大半天,最后状似妥协道:“我舍不得。”   季央听着,心里难受得好像呼吸都牵拉着泛起细密的疼痛,可他没办法,现在这样已经是最优解。   他提起的心堪堪放下,话都说到这种程度了,应该……没问题了吧。   感情是相互的,他的难受暂且不提,梁焕云一样会疼,但不会一直疼,谁离了谁活不下去呢?他相信对方的人格力量,不会在负面情绪里沉沦太久,也一定会有很好很好、更好更好的未来。   能在对方的记忆里拥有一席之地,够了。   真要说起来,他占了梁焕云两年的时光,应该满足的。   这晚上两人没再说什么,第二天起来后也一句没提,就好像昨晚上的对话没有发生过一样,他很清楚时间不多了,不愿意浪费最后的相处机会。   说说笑笑,别吵吵,开心一些就挺好。   他想让梁焕云记住他开心的模样。   这茬磕磕绊绊过去之后,他就开始处理收尾的一些事情了,公司那边需要交接的东西很多,但他提前有盘算,实施起来不过是按部就班。   他腾出时间约了林欣彤见最后一面,作为一切的始作俑者,最后了也该再见见,有始有终。   他挺想知道对方近况如何的。   到了约定的茶座包间,林欣彤早就等着了,他悠悠然落座,没开口。   下午茶上齐后,他尝了口摩卡,柔和的苦和醇香的甜交织在细腻的口感里,滋味相当好。   等他又吃了几口蛋糕,才冷淡道:“林夫人看着精神不太好,我记得你跟季博平离婚的时候分了不少资产,他那时候还是有钱的,为了平家暴的事儿,给了你不少,不至于这么快就消耗完了吧。”   林欣彤当然听得出来季央语气里的嘲讽,不无局促,但她没有生气和质问的资格。   她摇摇头道:“不是钱的事。”   季央了然,“那就是跟季博平和谭钰有关了。”   林欣彤顿了三秒才应了声,她不无紧张地转了转自己的杯子,没忍住提醒道:“你胃不好,咖啡和茶都是不沾的,要不……要不少喝些,不然该难受了。”   季央冷笑了声,“你是以什么身份跟我说这个话?”   触及到季央冰冷淡漠的眼神,林欣彤瞬间有些毛毛的,从换子的真相戳穿开始,对方就跟她印象里乖巧懂事的那个孩子相去甚远了,但她很清楚现在的一切都是自己该承受的。   季央依旧乖巧、心软,却不再对她袒露柔软的一面了。   季央感觉得出林欣彤的情绪,可现在他并不在意,也根本不会放到心上,在这位母亲眼里,跟养子的这点稀薄亲情哪里比得上人家亲生的母子情深。   他轻轻笑了声,能想得开,有些感情不要就是不要了。   宁缺毋滥。   他又抿了一口咖啡,道:“焕云待我好,照顾得仔细,养这么长时间多少也给养好了点儿,咖啡、茶、微微辣的菜式,我现在都能吃一些,别拿你以前的眼光来看我,今非昔比了,林女士。”   林欣彤听着季央没什么起伏的语气,只觉得疏远,她诺诺地应了声,情绪低沉,半天张不开嘴。   季央一点不着急,慢条斯理地享用着他的下午茶,奥利奥地海盐芝士小蛋糕味道非常好,要不……让梁焕云做给他吃吧,就当是分手前的最后一份爱心甜点了。   略微苦涩的醇香,刚刚好。   吃完一整个小蛋糕,他往后靠在椅背上,看向了林欣彤,耐心等待着。   事情发展到现在,林欣彤有预感,这估计是她跟季央见的最后一面,对方不可能会原谅她——   她现在也不抱这个奢求了。   是她伤害了一个孩子的心,有什么资格去求原谅呢。   她整理好心绪,沉声开口道:“前几天我去见了宋兰茵一面,替小钰道歉,想着帮他挽回挽回,却被那么好脾气的人冷声斥责了,她说的没错,是我偏心。   “把你换到了季家,在糟糕环境下却没能尽最大努力好好照顾你,反倒要你一直保护我,现在还偏袒小钰……   “是我的错。”   季央神情冷淡,突然觉得有些好笑,“还有脸去谭家呢,他们没给你直接轰出来就足够有修养了。”   林欣彤没有反驳,她去谭家的时候基本上是无地自容,但为了谭钰不得不去争取。   稳了稳情绪,她继续道:“我对不起你,对不起谭家,也对不起小钰,如果不是当年我的一念之差,不会有后来的这么多事情,小钰不经历这样的大起大落,说不定也不会犯糊涂做错事……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   “央央,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但你要相信我……我对你确实有感情……”   “够了,”季央打断了林欣彤这个话,眼露厌倦,“即便你对我有感情,也抵不过对你亲生儿子的,在你选择站在做了错事的他那边时,就已经背叛了我,现在还说对我有感情,有意思吗?可不可笑。”   林欣彤哑然,再一想谭钰说过的话,更是心如刀绞。   是她亲手毁掉了两个孩子。   又两分钟后,她才颤抖着声音喃喃道:“从谭家离开,我去找了小钰,既然那边没有转圜的余地了,以后我想照顾他,弥补我这些年没能陪伴他的亏欠,但是……但是他跟我说……他说他恨我,问我当年为什么没把事情做干净,埋怨他爸为什么没把你打死……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能说出那样的话,但他毕竟是我的亲生儿子,他变成今天这样我有推卸不了的责任,你们说的不错,我确实是始作俑者。   “现在的一切,都是……都是我的报应。”   季央看着略有些失神的林欣彤,只觉得嘲讽。   对方自己受了打击把话直接说了,省得他再问,这夫妻俩现在是都跟谭钰闹掰了,好事儿,这就是他一开始想要达到的目的,如今实现了,甚至是超出预期地实现了,他应该高兴,可是——   解气之后他心底里更多的是凄凉。   一场二十多年的纠葛落下帷幕,真的有赢家吗?   不过话说回来,季博平和谭钰真是亲生父子,某些特质一脉相承,金尊玉贵养了二十多年的小少爷从来学不会反省,遇到了问题只会埋怨别人,把所有的错都推到别人身上,这跟季博平是一样一样的。   为什么不把交换孩子这儿做利落,为什么他没被季博平的家暴打死,为什么……   哪儿有那么多为什么,一件事只要做了就会有蛛丝马迹,真要问为什么,那就是命运还给他留了一道光的缝隙。   他的运气很差,但又不至于一黑到底,终究得到了一些慰藉。   话到这里,已经没有说下去的必要了。   他站起身,看向林欣彤的眼神宛如无波的古井,寂静又冰冷,“你说的没错,是你毁了谭钰,更毁了我,你要还有一点良心,余生的每一天……每一个白天和黑夜,都该为你犯的错时刻忏悔、自责。”   至于季博平会不会纠缠林欣彤,这位为亲生儿子牺牲极大的母亲又会怎么跟儿子相处,这就不在他的关心范畴内了。   有因必有果,因果报应而已。   报复,讲究的是诛心。   他遭受了二十二年的伤害,加诸这些伤害的人就要加倍偿还。   他恨的人足够煎熬,足够痛苦,他的苦痛就可以放下了。   说完他径直离开包间,没再去看林欣彤一眼,他越走越远,也就把那段晦涩阴暗的过去远远抛开,这茬……过去了。   出来坐上车,他歪靠在后座,前面的司机是后勤安排的,他让对方稍等,打开手机查看补办签证和护照的进度。   看着跳出来的消息,他的眸光略暗了些,已经置办妥当,连带着他交代的机票也一并订好了,就在一周后——   他跟梁焕云之间那份协议结束的第二天。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时间真是像流水一样。   抓都抓不住。 第六十八章   他当然不舍得, 真到了这一刻难过是避免不了的,不过提前有心理准备,倒也算坦然, 现在的日子过得跟梦境一样,美好得有些不真实, 有亲人爱人朋友在身边, 这就是他曾经渴求却触不可及的生活。   能体验到就足够了。   他收拾好心情, 让司机开车, 在路上他收到了宋兰茵发来的消息,约他晚上一起吃饭,他想了想,答应了。   也是凑巧吧, 挤在同一天了,正好。   他跟梁焕云打了声招呼,对方说结束了去接他回家,他也应了。   跟谭家人吃饭他基本上很顺心, 吃得对胃口,聊天也开心。   他跟宋兰茵边吃边聊,等到放下筷子了,看出对方的欲言又止后,他大致猜得到这是想说什么, 稍一思量,选择了先开口。   他放缓声音道:“这一年多发生了很多事情, 虽然磕磕绊绊的, 但好在都过去了, 他们夫妻俩已经付出了该付的代价,关键我现在过得挺好, 以前的坎儿算是迈过来了,以后肯定会更好。”   宋兰茵笑了笑,附和道:“自然,以后会越来越好。”   季央点点头,手肘放松地支在桌边,手托着脸颊,不无感慨道:“我一开始很抗拒跟大家来往,但不得不说……真香,您和爸,还有俩哥哥,对我都很好,这些我都记着的,我也喜欢你们。   “而且知道自己真正的家人这么好,我挺满足的,所以……”   说到这儿他顿了下,眉眼弯弯,笑道:“我都放下了,您也别再为过去的事情愧疚了好不好?凡事要往前看嘛,知道大家现在都好好的,以后也能好,这就可以啦,哪儿有尽善尽美的事情。”   宋兰茵轻轻叹了口气,季央的意思她明白,这孩子到底通透。   她应了声,又道:“是应该往前看,央央,有件事还要跟你商量,现在一切尘埃落定,回家来吧?我跟你爸的意思是办个宴会,正式把你介绍给大家,你大哥二哥也都赞成,总不能不清不楚的。”   该给季央的他们一定会给,或者说早就该给了。   季央听得心里直叹气,他就知道这茬事早早晚晚会被提出来,而在谭钰被赶出谭家的现在,他又跟家里人相处很好,有什么理由再拒绝回去呢。   他一斟酌,道:“缓半个月吧,我最近忙,等忙完了……再说。”   闻言,宋兰茵眼眸一亮,声音都扬了起来,“好!说话算数,等你忙完了我们再具体商量这件事!”   她没指望季央一下子就能答应,但没有拒绝就是足够好的回答,不急,他们还有的是时间和机会,去重拾过去失落的一切。   而季央只是借由去吃甜点垂下了眼,避开了跟宋兰茵对视。   向来端庄优雅的宋夫人难得有几分外露的激动,是因为流落在外的孩子要回家了呀,可他在这件事上说谎了。   半个月之后……他已经不在国内了,面对既定的事实,即便接受起来有难度,但只要时间线拉长,总能走出来。   长痛不如短痛。   该放下的已经放下,该弥补的已经弥补,是时候结束了。   吃过晚餐,收到梁焕云发来的消息说到了,他跟宋兰茵并肩往外走,到了餐厅门口,看着下了车走过来的……爱人,他脚步一顿,看向了他的亲生母亲。   宋兰茵心情很好,这段时间的低沉情绪一扫而光,因为略有些激动,也就忽视了那一点点的不对劲。   她只轻声问道:“怎么了?”   季央摇了摇头,张开手臂,笑道:“没什么,就是想抱抱,抱一抱……就可以说晚安,就能安心地睡觉啦。”   宋兰茵只以为这是小孩子撒娇,自然乐得抱抱,很高兴季央的亲近,还摸了摸他们乖崽的头发。   一家子团团圆圆指日可待!   但走近的梁焕云听到这话之后,眼底却闪过了一丝阴霾,说的是什么胡话,想什么都不要了安心去“睡”?   那不行。   在母子俩抱抱完分开后,他跟宋兰茵打了声招呼,熟稔地握住了季央冰凉凉的手给暖着,五月的夜风还带着微微的凉意。   简单聊了几句后三人就分开了,回程路上,他尽可能语气平稳道:“事情都处理得差不多了?”   季央漫无目的地望着窗外,眼里没什么神采,流露出几分疲惫。   他慢半拍地回道:“差不多了,接下来一周就是收个尾,把最后一点事情交代好。”   “……机票呢?”   “订过了,一周后。”   梁焕云算算时间,不由得笑了声,无奈道:“央央,你这是一天都不愿意多待,我就这么招人烦?”   “胡说八道,你明知道不是。”   季央反驳了一句,随后又保持了沉默,他不想多待吗?他是怕自己心性不够坚定,等到虚弱得走都走不动,再想离开就走不了了。   梁焕云的手指在方向盘上一点一点的,没再开口。   说句实话,面对铁了心要走的季央,他还是拿不准对方的真实想法,到现在都没跟他透露,让他连从哪儿下手解决问题都不知道。   但是。   没关系,余下来的时间他要还找不到“线头”,到时候就是直接莽也要把人先留下来。   季央不清楚梁焕云在想什么,他盘算着余下的一点事情,想尽可能周全地处理好,把能想到了都给落实了。   一周时间过得飞快,公司那边他都安排好了,明面上说是出国度假,实际上那边安顿住之后他就会开始交接,该准备的都提前准备了,到时候不过是走一走流程。   协议的最后一天,也就是离开的前一晚上,他要跟他的爱人谈谈。   说是协议,其实他跟梁焕云现在已经是正儿八经的恋爱关系,他们之间的开始夹杂着利益,结束总该单纯些。   分手还是要说清楚。   梁焕云洗了澡出来,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季央,对方身边是一个行李箱,跟前的桌上摆着一小沓文件。   他的眼神一下沉了。   季央还算淡定,看着梁焕云往这边走,拿起文件温声道:“这个是股份让渡协议,未央科技百分之五十一的股权交给你,除了我,你是最清楚这家公司发展脉络和规划的人,你来掌舵我放心,不会把路走偏,至于以后上不上市,你自己考虑就好。   “另外给思远和我大哥各百分之十五,余下的百分之十九我交给了律所代持,每年的分红除去佣金外全部捐赠给基金会。   “文件已经公证过,你们签了字就即时生效。   “他们的文件我放在书房的桌上了,要麻烦你帮我转交,我走之前不方便跟他们说。”   梁焕云在矮桌另一侧站定,没有接那份文件,一双黑沉的眼死死地锁在季央身上。   捐赠的那笔款项他清楚去处,儿童少年基金会,是国家级的公募基金,主要用于保护妇女儿童合法权益,之前季央就已经把所有的现金资产捐给了这家基金会。   曾经淋过雨,所以也想要为其他人撑一把可以遮风挡雨的伞。   季央面上冷淡,心却很软。   这当然是好事,但他非常非常不喜欢对方交代后事一样的口吻,把什么都安排妥当了然后安心去死?   他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绝无可能。   季央递出去的文件半天不见梁焕云接,他疑惑地歪了歪脑袋,“公司日常管理有副总,嗯——过个一周左右就是总裁了,你不用多操心,就大方向上把控下,很好打理的。”   梁焕云的嘴角略微下敛,下颚线都绷紧了,依然是在压抑、克制自己的情绪。   半晌,他看了眼那个不大的行李箱,“看样子你都收拾好了,就等明天一大早就走,都准备带走什么东西?”   季央一愣,笑了下,他放下文件,看向行李箱道:“不多,妈送的那副向日葵,还有垂耳兔,天气瓶我从办公室带回来了,给你放在了书房的桌上,留给你,另外……   “你送我的小玫瑰摆件我带走,还有这个、这个。”   说着他抬起手晃了晃,手腕上正是那个花里胡哨却很和谐的多宝手串,随后又翘了下脚,笑道:“手串和脚链我可不会还给你,送给我就是我的了。”   梁焕云应道:“自然,我没打算收回来。”   季央点点头,但同时觉察到了不对,梁焕云的状态不对,他还没来得及继续想,对方就拿起了他放下的股权让渡文件。   他皱起眉,总觉得好像有什么要失控。   应该是他的错觉……吧。   他把思绪收回来,告别的腹稿都酝酿了半天,但张嘴还是很难,只是到了这一刻由不得他任性,当断则断。   他开口道:“就像当初说好的,我们真的在一起,但这也是场以协议为期限的恋爱,现在协议到期,焕云——   “我们分手吧。”   梁焕云没有马上回答什么,他把文件翻到最后,看着季央的签名还有盖好的公章,一双眼里的低沉情绪浓稠得几乎要凝固,好一会儿的沉默之后,他抬起眼跟季央对视。   四目相对中,他合上文件,然后一下、两下……将纸质文件直接撕碎了。   季央怔了下,预感应验的瞬间就反应了过来,“你……”   梁焕云的动作比他的话更快,对方随手丢掉了那些碎片,一步迈过来,扣着他的肩把他按得直接靠在了沙发扶手上,下一秒,神情冷沉中夹杂着躁郁的人就欺身逼近到了他眼前,盯着那双黑沉沉的眼,他一瞬间都没想起来反抗。   连带着呼吸都轻了。   在焦灼的沉寂中,梁焕云沉声道:“我反悔了。”   季央眸光一颤,心跟着沉了下去。 第六十九章   沉寂在偌大卧室里蔓延开, 随着时间的推移,季央有种喘不上来气的错觉,他皱紧了眉头, 嗓音干涩,“我们都说好了……”   梁焕云反驳道:“我没有答应过。”   季央一顿, 确实是。   梁焕云一直都没有正面明确地跟他说过, 是他想当然、是他自以为是, 可到今天了他不可能不离开, 就算梁焕云不同意……   也没用。   到了最后告别的这一步,他不想跟梁焕云起冲突,不想两人的这段关系以争吵为句点,一垂眼的工夫, 他有了个小想法,不管怎么说只要糊弄过去就行。   关键是把他的态度传达到。   对方是聪明人,有些话他之前就已经说得很清楚,现在了……没必要再闹不愉快, 和和气气地结束,一别两宽各自安好,不好吗?   他快速收拾好心情,抬起眼帘,看着眼神灼灼仿佛要把他生吞了一样的暴戾大佬, 他眼睛一眨,一双桃花眼里泛起了一层雾蒙蒙的水汽。   他咳了两声, 柔弱又无辜道:“你是谁?我又不认识你……”   眼见此情此景, 梁焕云看着只想糊弄而不想跟他好好沟通的人, 明白季央实在给两人台阶下,但他不想就这么下来。   他有他的底线, 一步都不能退。   他的神情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嘴上还是配合道:“我是你未婚夫,下个月就是婚礼。”   季央一下噎住。   没想到梁焕云会这么不按规矩出牌,他稍一思量就知道对方其实已经给出了回应,眼下已经不是装糊涂能蒙混过关的了。   “未婚夫”,这称呼就代表梁焕云没打算放手。   他听懂了。   超出预期之外的发展让他不由得有些烦躁,糊弄的念头随之消退,他抬手在梁焕云的胸膛上推了推,却纹丝不动。   对方的意思很清楚了,就是要跟他掰扯清楚。   他抿了抿唇,焦躁中略带了几分破罐破摔,心情复杂道:“不管你反不反悔我都要走,有本事你搞囚禁啊,不然你拦不住我。”   听小祖宗这么说,梁焕云低低地笑了声,他不急,到这时候反而一点都不急了。   在季央的目光中,他在沙发边坐下,扣在对方肩头的手丝毫没松,“play可以玩儿,但认真的不可能,我尊重你的想法。”   “……那你现在是在干嘛?”   “想听听你的真心话,你实话实说,说服我,我就‘放手’,不然……”   季央没有后退,听出了梁焕云的一语双关,他直直地看进对方漆黑中泛着波澜的双眼,问道:“不然什么?”   “我记你一辈子。”   看着有点怔住的季央,梁焕云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继续道:“你放下过去走了,我放不下,一辈子都放不下,你要有本事就把话说清楚,别让我心里存着疑影,别让我不甘,让我能放得下。”   季央又又沉默下来,这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不说的话还能糊弄过去吗?他又真的能说吗?说了梁焕云能放心让他走吗?   可他不说,对方就算是放手了也不会甘愿,一辈子放不下……梁焕云这么说,他信,这是能感觉出来的,心要在囚笼里待一辈子,未免过于残忍了。   爱他这件事本身不该成为刑罚。   比起煎熬一辈子,是不是短暂的疼……稍好一点点?   想到这里,他紧绷又焦躁的情绪稍微平缓了些,也放松了不少。   他卸了力道躺靠在沙发扶手上,声音轻缓,“如果说我还有选择真正坦白的那一天,也只会是跟你。”   梁焕云一听就知道季央是退步了,愿意跟他说心底里真实的想法,其实也是进步。   他神色稍缓,道:“能说出来比压在心里一个人承担要好,你说,我仔细听着。”   季央闷闷地应了一声,好一会儿才不无艰涩地开口道:“我身体不好你知道,三天两头生病,稍微一忙就会累,底子很不好,走得早……是注定了的,我不想让你、让亲人朋友看着我一步一步走向死亡。   “越来越虚弱,直到躺在病床上起不来,浑身插满管子只吊着一口气……我不喜欢那样。   “现在我走了,你们记住的就是我还……还比较健康、比较好的样子,记忆也大多是美好的,不至于被久病的日子消磨掉曾经的感情,在恰当的时候戛然而止未尝不是一种happy ending,这就很好,我知足了。   “我离开这里,你们会难过,但不会一直难过,时间总能冲淡一切,长痛不如短痛,你、思远、我父母他们,未来都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我只能陪你们很短的一程。   “焕云,你让我走吧。   “成全我这一点保全美好的私心,好不好?”   说着说着,他的嗓音不由得开始颤抖,心里疼得好像麻木了,明明难过得要命,他却又轻轻笑了起来,带着点酸涩和自嘲。   他所求的不多,就想体面地离开,给大家都留些余地。   然而。   梁焕云终于松开了扣在季央肩上的手,抚着对方的脸颊,声音沉沉的带着笃定,“不好。”   季央一愣,慢慢垂下了眼。   梁焕云的视线没有移开分毫,继续道:“你说的是你心里的想法,但不完全吧?时间有的是,我一点儿一点儿跟你掰扯,掰开了揉碎了仔仔细细跟你讲,季央——   “别拿身体不好当借口,我比你清楚你的身体状况,那些检查报告我翻了没有十遍也有八遍,你没有大病,就是底子弱,西医治大病在行,身体调理还得看咱老祖宗的中医,只要你好好配合,能养好,不说长命百岁,多活个几十年没问题。   “就算你担心的情况真的发生了,我可以向你保证……   “真走到那一步了,我们不做创伤性抢救,甚至于没有大病的前提下我们都不去医院,活一天就开开心心的一天,只有家人朋友安安静静地陪你走完最后一程。我说得出就做得到,你信我,你想要的我用一辈子给你。   “让我陪你到最后,好不好?”   季央听着梁焕云沉稳笃定的声音,眼眶酸涩得厉害,这人怎么能……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他轻轻吸了吸鼻子,把涌上眼眶的水雾眨回去,声音抖得不像样,“可那对你太……太残忍……”   季央没有直白地拒绝,梁焕云轻笑了声,道:“你现在离开才是对我的残忍。”   季央咬住了嘴唇,梁焕云说的话他信,对方一定言出必行,可是……   他脑子里乱糟糟的都能跟被猫咪扯乱的毛线球相媲美了,想都想不明白。   半晌他才道:“你别这样,你明明有更好的选择,没必要在我身上耗费那么多心力,你把我当成你人生的短暂一程就好,失去了……怀念一小下就继续往下走,你可以的……”   “我不行。”   梁焕云回应得斩钉截铁,“我喜欢一个人是打从心底里去喜欢的,融入骨血里的那种,剥离不开,根本就不是怀念一两年就能放下的,我走不出来,我一辈子都走不出来失去你的阴影,我没你不行!”   季央一顿,有些哑然。   大半天没听到垂着眼的人再开口,梁焕云勾着季央的下巴尖让对方抬起头,看到那双水汪汪到快哭出来的眼睛时,扬起的语气又回落下来。   还是舍不得对方露出这样的表情。   他放缓了语速,好让有些困顿的人能听清楚、听进去,“就算只能跟你在一起几年,我也不后悔,如果让你就这么走了,我铁定后悔一辈子。   “央央,你不开口,我就先默认你接受我说的了,等你想起来怎么反驳了我们再具体说,所以……你还有其他顾虑吗?如果有,你就说出来,说服我。”   季央看着梁焕云,确实不知道怎么去反驳对方刚才的话。   他缓了口呼吸,眼里的茫然和困顿几乎要逸散出来,刚才已经开了头,现在有些话就没那么难以启齿了。   他继续说了下去,“就算……就算你说的不是没有一点道理,但是我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活下去的必要。   “以前我为林欣彤活着,知道真相后为了报复他们活着……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了,还有留下来的必要吗?”   “当然有。”   梁焕云分辨了下季央的神情和语气,以他的了解,这话说出来就见底了,知道问题在哪儿会好办得多。   他的眼里浮现出一丝笑意,“你这就是一心惦记的大事儿做完了之后一下子没找到方向,会迷茫很正常,一个阶段结束了,缓缓再开始下个阶段嘛。   “想想看,我们还有多少没做的事儿?可以一件一件去完成,你的人生还有很多可能,不用局限在为了别的谁谁谁。   “你要暂时还没想好,就把我当寄托,只当是为了我活下去,没你在我真的活不了。   “总而言之一句话,先要活着,再去找意义。”   一死万事休,什么都结束了。   季央怔怔地看着梁焕云,忍了半天的眼泪终于止不住地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只是……只是阶段性茫然吗?   他不知道,脑海里的千头万绪让他突然有种什么都看不清楚的感觉。   瞧出季央的无措,梁焕云凑近了些跟对方额头抵着额头,安抚道:“一时半会儿想不明白没关系,你公司那边不是都安排好了嘛,先不着急往下推进,正好休息一段时间,好好地想,想明白了再说。”   季央的眉头还是没舒展开,都说快刀斩乱麻,但他没有刀,只有一团乱麻。   他承认自己是个胆小鬼,害怕狼狈又无可奈何的死亡,也不知道未来的方向,但如果真像梁焕云刚才说的那样呢?如果能做到那样,是不是也可以……   留下来?   季央的沉默已经等同于是默许,梁焕云一双眼里明明灭灭,吻住了眼前人,手指一路往下挑开了对方的睡衣……   夜色浓稠也绵长,除了先暂时把季央安抚住,他还有件事要一起做。   而且是不留余地、不再过分克制地做。   季央满心困顿,满脑子浆糊,没有拒绝梁焕云的亲近,比往常更激烈些的碰触没有让他觉得不对,反倒更畅快,更有安全感。   但在迷迷糊糊睡着的当口他终于意识到了哪里不太对。   只是疲倦席卷了他的所有脑细胞,让他再没有余力去思索,转眼间就沉沉地坠入了黑甜乡。   时间迈过凌晨一点,梁焕云给季央清理得妥妥当当塞进了被子里,没忘了把他那只垂耳兔兔递到对方怀里。   归置妥当,他在床边坐下,看着睡得沉沉的季央,眼底的情绪稍稍缓和了些,却依旧泛着波澜。   柔和的暖黄灯光漫漫洒落,他安静地盯着对方露出来的小半张面容,思索着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留是把人暂时留住了,但不是长久之计。   季央想着去解开谭家人的心结,想着安抚他,却忘了自己也有心结,有些隐形的还没迈过去的坎儿。   还是要帮着对方把心绪梳理清楚了。   第二天上午,他跟季央的助理打了声招呼,说老板暂时不出国了,但依旧要先休息一段时间,有事儿拿不准就问副总,不确定的再问他。   然后他扭头又拜托了自家叔叔,公司那边先照看两天。   等他把事情安排好,头一件事儿就是打开季央收拾好的行李箱,将里面的东西物归原位,刚收拾好,他就收到了宋兰茵的消息。   对方说那天见面时只顾着高兴了,没觉得不对,回去后慢慢冷静下来,就感觉季央说的话怪怪的,给人发消息不回,打电话提示关机,不放心就联系了他。   他捡起季央掉在地上的手机一看,没电了。   他给手机充上电,看到新邮件提醒,他皱起眉,打开大致一扫就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各种检查报告他看的多了。   这很类似。   他略调整了下情绪,放下季央的手机后走到窗边给宋兰茵打了电话过去,简单交代了下情况,说季央有想出国离开这里的意思,寻死这点儿没说,省得再刺激到对方的情绪。   安抚住那边,他稍微一想,转而跟谭琪璋和谭书廷拉了个三人小群,发了消息让俩人过来当面聊。   有些话缓一下再跟长辈说吧。   好不容易回来的孩子想一个人孤孤单单去死?这对当父母的来说很难接受,失而复得再失去,过于残忍了。   谭家兄弟俩从母亲那里知道了个大概,瞧见小群里发的消息后就知道事情绝不只是出国那么简单,尤其是在见到瘫在沙发上流露出一股低沉气息的人时,更是肯定了这个想法。   梁焕云一晚上没睡,但精神头很好,现在依然没一点睡意。   示意那兄弟俩自便后,他抬手指了下撂在桌上的几份文件,嗓音略微沙哑道:“看看吧,央央为了这一天都筹谋两年了。”   谭琪璋疑惑地拿起文件,越看神情越沉,这些安排看着就跟在交代后事一样,让他心里升腾起了不太妙的预感。   梁焕云没有直接跟宋兰茵说,而是私下找了他们俩过来,就是侧面的佐证。   谭书廷看到这堆文件后,急性子按捺不住,直接问道:“央央在哪儿?你总不会真让他走了吧?这明显要出事儿!”   谭琪璋扫了眼弟弟,放下那些文件道:“当然还没走,不然你觉得梁总能坐在这儿?”   说着,他又看向梁焕云,“从股权份额来看,还有另外的百分之五十一,是给你的吧。”   梁焕云应了声,“是,不过我昨晚上就给撕了。”   谭琪璋了然,像是这位的作风,他沉默了十秒钟,略迟疑地问道:“既然安排了一切要走,昨晚上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没吵起来。”   梁焕云说完这句,慢慢坐直了身体,看谭家兄弟俩还是不太放心的样子,又补充道:“央央正在楼上卧室睡觉,昨晚上基本给他暂时劝住了,让他再想想,而且没个三天他爬不起来,但有些事儿我还是要跟你们说清楚。”   谭琪璋的呼吸一滞,随即微叹了口气,爬不起来……   算是又一层保险吧。   就梁焕云对季央的宝贝劲儿,做不出来强迫人的事情,他倒是不担心自家弟弟受委屈。   他递给谭书廷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看向眉宇间笼罩着一些沉郁的梁焕云,直言道:“谭家的态度很清楚,谭钰跟我们再没有关系了,不可能让他回来,也不会再有来往,央央才是真正的谭家小少爷,我们随时欢迎他回家。   “但只要央央不做傻事,只要他开开心心、健健康康,他回不回谭家倒在其次,梁总有话尽可直说,需要我们怎么做都没问题。”   他们已经亏欠得太多,现在不敢求太多。   季央愿意认回谭家再好不过,实在不行,他们只希望对方能过得舒心、高兴。   谭家大哥把态度摆出来,梁焕云笑了声,缓声道:“其实央央就没打算真的回谭家,他一开始不想跟你们来往,我跟他说,说你们心里一定有愧疚、亏欠、自责,所以他才愿意为了你们选择接受那些补偿,为了帮你们解开心结,迈过那个坎儿。   “也为了他那一点点跟家人亲近的‘私心’。   “他早打算好了一切结束就离开,甚至没想活下去,你们知道他定好的机票上目的地是哪儿吗?   “瑞士。   “他甚至伪造了重病的病历。”   这就是他看到的那封邮件的内容,季央已经做了尽可能万全的准备,说完,他直接将自己看过的资料分享到了三人的小群里。   谭家兄弟俩看着,除了震惊,就是心疼。   一直以来季央在他们面前都乖巧又懂事,算不上活泼,但也挺积极乐观的,还总说要往前看,如今知道对方根本没想久活,再去想之前的相处,让人不由得脊背冒寒气。   明明自己都没有活下去的信念,却还在努力开解他们,鼓励他们朝前走,央央呀,对在意的人心软得很,对自己却分外狠心。   这就让他们无可避免地又想到了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季家带给季央的伤害,远不只是身体上的。   将这兄弟俩的神情收在眼里,梁焕云微缓了口气,没提跟季央之间的协议和限时恋爱这些事儿,只道:“他恨季博平和林欣彤,报复完就放下了,大概是还没找到活下去的动力。”   谭琪璋和谭书廷对视一眼,明白梁焕云在说什么。   在环境扭曲的季家长大,不找个寄托怎么撑得过来,季央习惯了为别人而活,不管是知道真相前,还是知道真相后。   谭书廷先开口道:“要往根本了说,就是对他好,带他去享受享受生活嘛!”   其实就是重新找一找人生坐标。   谭琪璋略一思索,接着谭书廷的话说了下去,“把人留下来是开始,关键要看怎么去做,爸妈那边我去沟通,梁总做梁总的,我们也做我们的,不管怎么说要把央央那些念头给打消掉。”   别想着死啊死的,好好活着。   必须把人拉回来。   梁焕云点了下头,他就是这个意思。   亲情友情爱情,是感情的不同维度,他爱的人就应该都有,放下了沉重的过去,就理应有新的开始,猛一下找不到支点没关系,他可以陪着季央慢慢找。   但跟谭家,或者是跟稍等下就去联系的宋思远,他只会说到这种程度。   至于什么抢救啊那一些话,没必要讲,季央一定能长命百岁,就是把中药当饭吃都要把人养好了。   三人又聊了会儿,坚定地站在了同一阵营,将两人送走后,他去厨房把粥煮上,联系管家准备些面点、配菜,又跟宋思远通了个电话,然后返回卧室。   起不起得来另说,现在十点多,季央估计快醒了。   无声地推开半敞着的房门,厚重的双层落地窗拉得严严实实,阻隔了春末夏初的日光,只有温和的暖色灯光柔柔地亮着,让室内不至于显得黑沉,反倒透露出几分安逸的倦懒。   他缓步走近承受了他们大半个晚上折腾的床,还没坐下,就跟一双水盈盈的眼对上了视线。   湛亮的,充满控诉的,还带着点没完全睡醒的迷蒙。   宛若雨后初晴的湖面。 第七十章   看到季央, 梁焕云的神情一眨眼的工夫就缓和了许多,他在床边坐下,从放置在床头的迷你净饮机里接了温水, 自己喝了一口,嘴对嘴喂给刚醒的人。   季央没拒绝, 几口水下去, 干涸的嗓子终于好了点儿。   梁焕云放下水杯, 把季央的头发往后捋了下, 看着对方泛着层红晕的面颊,轻声道:“要不要坐一会儿?我给你揉揉,等会儿先吃些东西。”   季央微微眯了眯眼,仔仔细细看着梁焕云, 半晌,嘴唇轻轻张合道:“……”   室内已经十足安静,但梁焕云还是什么都没听见。   他略有些心虚地清了下嗓子,那什么, 昨晚上这小祖宗可是从半程就开始掉泪花花,一开始哽咽声还压着,慢慢的就压不住了,到最后更是连声儿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可怜兮兮的招人疼,也让人越发想欺负……   但舍不得。   他相当有自知之明地偏过头把耳朵凑到季央嘴边, 缓声安抚道:“不着急,你慢慢说……”   他轻声哄着, 但话没说完就顿住了, 因为季央稍稍一偏头直接咬在了他颈侧, 就动脉血管那地方,他没什么抗拒, 无声地勾起了嘴角。   成嘛成嘛,咬就咬,权当是给自家小祖宗撒撒气。   现在那点力气跟喵喵似的。   等磨了磨牙又咬了咬,季央才慢吞吞松了口,小小小声地近乎用气音道:“你混蛋,你心脏,你纯纯就是故意的……”   这个梁焕云没抵赖,他确实是故意磨人的。   他在季央额头上亲了亲,哄道:“你只当是休息休息,休息好了再转动你灵光的小脑袋瓜仔细想想以后怎么办。”   季央泄气地闭上眼,知道梁焕云就是不放心他,怕他一觉睡起来还是要走。   他刚才瞥眼看过了,行李箱没了踪影,向日葵画作放回了原来的位置,米白的兔兔就在他身边,嗯——怀里抱着的是米灰色那只。   不过一闭眼他就再次想起来了昨晚上的一通又一通。   梁焕云算是把磨磨唧唧的水磨工夫发挥到了极致,跟之前完全不是一个风格,昨晚对方先是磨蹭,然后就是疾风骤雨,到最后他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了,昏昏沉沉一觉睡到现在,半个梦都没做。   醒来后更是浑身酸疼,别说走了,抬抬腿都难。   丫的梁焕云,一堆子心眼!   等到对方亲完了直起身,额头上的触感消失后他心情复杂,眼睫抖了抖,没睁眼。   他理解梁焕云的想法,不由得有点难受,这是有多担心他离开呀,在那些极尽亲密的接触中,他能感觉出来对方的眷恋、不舍与担忧,甚至还有少见的害怕。   怕他真的选择去死。   他缓缓吸了口气,尽管没睁眼,但能感知到梁焕云的视线还停留在自己身上。   他抿了抿唇,想翻个身面朝另一边,避开这样的目光,然而……稍有动作,肌肉被牵拉到之后马上泛起了一阵酸疼,他一个没防备,一声细碎的呜咽从嗓子里溜了出来,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他浑身一僵,没敢再擅动。   单单是疼他能忍,比这疼得狠的时候多得多了,只是现在的这点疼里还夹杂着酸麻酥胀,可谓酸爽。   梁焕云轻叹了一口气,揽着季央的肩给人捯饬了一个舒服的侧卧姿势——背对着他的,然后把手往下移了些,隔着一层薄被给对方揉按起来。   在季央缓过那阵紧绷后,他放慢了语速道:“你总跟我们说要往前看,你自己也一样,过去的事情了结了,仅仅只是你人生的序章翻了过去,正文才刚要开始。   “这里面最重要的只有你自己,另外还有我,有你的爸妈哥哥,有宋思远,还有跟你一起奋斗事业的伙伴,都值得你去关注,去付出,同样也去收获……   “央央,即便知道有一天会失去,但我更看重得到和拥有的过程,我选择了,我就愿意承受一切结果。   “再直白点儿说,就是我宁愿以后因为失去你痛苦,也不愿意现在就放手。”   季央听着,半压住怀里的兔兔,好一会儿才闷声道:“你给我一点儿时间想想……我现在脑子里很乱。”   “当然,不着急,你慢慢想。”   梁焕云揉了揉季央的头发,心弦稍松,之前对方一门心思要走、要结束生命,现在乱了是好事儿,那就代表着犹豫和动摇。   余下的慢慢理清楚了就行。   看时间粥煮得差不多了,他叮嘱了季央说自己二十分钟后上来,就先下楼了,给了对方一点独处的空隙。   听到清晰又不至于太吵耳朵的关门声,季央微微睁开眼,眼里一片水雾迷蒙。   其实他现在就算爬得起来也不会走,相反的,就算爬不起来就不能走了?有手,有手机,就有办法,把他绊住的从来都不是身外之物,仅仅只是……   一份感情。   再说准确些,是爱。   一个说起来都让人头皮发麻、浑身起鸡皮疙瘩的字眼。   当然了,梁焕云要铁了心硬下心肠跟他来囚禁那一套,他确实没办法,不过对方不会舍得那样对他就是了。   感情都是相互的。   所以面对爱人的那些话,他没法不被触动。   能高高兴兴过好接下来的每一天,直到生命尽头,在所爱之人的陪伴□□体面面没什么痛苦地离开,似乎也挺好?   比他预想的结果要好。   比起人生的意义这样虚无缥缈的东西,他更在意这一点,那样狼狈不堪的死亡只是想想他就喘不上气来,甚至不愿意多活一秒。   从出生开始他就没办法掌控自己的人生,成长轨迹一开始就被人为篡改了,所以面对死亡他希望能够完全做主。   可到了最后,很多时候做主的并不是自己。   想到这里他无声地长叹了一口气,对梁焕云的承诺有些存疑。   感情不是纯理性的东西,即便现在承诺的时候是真心的,可真到了生死抉择的关头,对方能愿意放手吗?能眼睁睁看着他走?   他现在没法给出十足肯定的回答。   等梁焕云端着午餐进来,暖润诱人的食物香气唤醒了他沉睡的味蕾,他才觉出来自己早就饿了。   对方像抱着玻璃娃娃一样抱着他去洗漱,回到床上又给他抹了一次药,接着小心仔细地喂他吃东西,这架势真好像他一碰就会碎掉。   简简单单的粥和小笼包、蒸饺,他们俩愣是吃了半个小时,碗碟还都是挺不错的保温材质,不至于一顿饭吃到凉。   结束午餐后他盯着梁焕云看了好半天,哑着嗓子小声道:“我没这么脆弱,真的。”   梁焕云把带轱辘的落地小饭桌推开,没直接回应季央的这话,问道:“这会儿太阳挺好,晒晒太阳?”   季央顿了下,没拒绝。   梁焕云把季央连带着毯子抱了起来,一块儿躺靠在落地窗边的双人摇椅里,还留意着稍微给对方遮了遮光,省得刺到眼睛了。   等掖好了毯子,他才开口道:“我就乐意这么照顾你。”   季央垂下眼,没吱声。   这不就是不嫌弃他麻烦的意思么,想到梁焕云以前还说他是小麻烦精,他的嘴角不由得慢慢翘了起来,真要较真的话,那么称呼他的语气里其实满是纵容和喜爱。   倒成一个昵称了。   他微微缓了口气,靠在梁焕云怀里又眯上了眼,脑子里昏昏沉沉的,被太阳一晒越发倦懒,没十分钟就又又又睡着了。   梁焕云把自个儿的宝贝疙瘩搂搂好,以为季央只是困得慌或者是嗓子疼才没说几句话,但是,接下来几天他就发现了,对方这状态有点放空了的感觉。   话少、表情少、动作少,不是在发呆,就是在准备发呆,还乖得没边儿,让干嘛就干嘛。   他仔仔细细琢磨了大半个晚上,稍微放了心。   季央这是还在整理思绪吧,骤然从过去抽身,有个适应的过程很正常。   开始几天他基本上是寸步不离地陪着,五天后跟公寓管家打了招呼,谭家人过来直接放行,还有宋思远,轮换着上门。   他家里俩叔叔,还有发小徐崇,都来探望过几次,怎么说呢,他挺乐意季央多见见身边人的。   家里就没有留对方一个人的时候。   就算彼此不多说话,只是安安静静陪着,各干各的事儿,也都有必要,感情的传达不只是通过表面上的言语。   晚上嘛,他从宋兰茵送的一大套睡前故事里挑着念给季央听,从西方童话念到传统的神话传说,主打一个声音陪伴。   而且他把谭家父母最早送的那本孕期的彩超相册给放在了床头,时不时就跟对方一起翻一翻看一看。   有些感情值得让人留恋。   越是干净纯粹,越是难以割舍。   季央一开始对这样没牵没挂的闲散状态很陌生,挺不适应的,但一周时间下来接受良好,不用一睁眼就惦记着计划进行到哪一步、下一步要做什么了。   他现在想的是中午吃什么,晚上吃什么,父母哥哥和好友来的时候会带些什么好吃的、好玩儿的,还有怎么说服梁焕云亲手给他做小蛋糕。   对,没错,最近鉴于大家的投喂,他没分手成功的男朋友都不再给他准备甜点了。   这天下午,他正懒洋洋地靠着兔兔窝在露台上的躺椅里,刚刚入夏的天气并不热,坐在凉阴处就他这体质还需要搭个薄毯。   他正百无聊赖地发着呆,吃着梁焕云午睡起来给他切好的水果,听见开门声扭头看了过去,瞧见宋思远时眼亮了亮。   他的嗓音都稍微扬了起来,问道:“蛋糕?”   宋思远把带来的小蛋糕和奶昔放在季央身边的小桌上,落座后看着去拆蛋糕的人,无奈地叹了口气,“吃完了我走的时候把包装带走,别让你家大佬看见了再拉黑我。”   最近季央吃甜的不少,虽然也没见长肉,但梁焕云叮嘱过了,不许偷偷给小祖宗捎带这些东西,但是……   谁能抵挡住喵喵撒娇啊!   反正他顶不住。   季央尝了口甜橙蛋糕,清甜细腻的滋味相当治愈,他弯了弯眼睛,认真建议道:“要是真被发现了,你告诉他,吃甜食能让人保持好心情——就说这话我讲的。”   宋思远听得直想扶额,往椅子里摊煎饼似的一靠,拿起刚从楼下冰箱里捎带上来的果汁吨吨吨了半罐儿,来的次数多他都轻车熟路了。   瞧着气色和精神头都不错的季央,他感慨道:“也就是他宠着你、纵着你,可算是把你这小脾气养出来了,挺好。”   季央吃着蛋糕,心情相当放松。   他仔细思索了半分钟,然后认真点了点头,“由俭入奢易啊,果然人是很容易被惯坏的。”   “离你被惯坏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季央笑了下,没反驳,他确实能感觉出来大家都很纵着他,对他的一些小脾气大概还有点乐见其成。   等季央的小蛋糕吃得差不多了,宋思远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果汁,问道:“你最近感觉怎么样?有些事儿当然是要自己想明白了才行,不过当局者迷,你要是愿意了也可以跟我说说,说不定还能帮你更快地理清楚嘛。”   季央吃掉最后一口蛋糕,端着奶昔靠回摇椅上,小口小口慢吞吞喝着。   说起来协议到期都半个月了,他也在家里宅了半个月,连楼都没下过。   好一会儿,他轻声道:“其实对你,对我爸妈他们,我不算太担心,没了我……你们也能好好活下去,但爱情说到底还是不一样,我怕现在不走……以后会让他更难过。   “看着喜欢的人日渐衰弱、直至死亡,太过残忍了。”   宋思远想了想,这确实是季央会顾虑的事。   他叹了口气,在对方看过来的时候又笑了声,道:“你就是想太多。”   “……那也改不了了。”   宋思远摇摇头,“改不了咱就不改了,也没什么,反正你身边的人不会辜负你这份心意,用真心的关切换真心,很公平,别人对你好那都是你应得的。   “季央,你是担心到时候俩人感情更深,自己又走得早,怕梁总会做傻事对不对?   “这个简单,从现在开始,争取每一天都创造一点回忆,给他多留点儿,能留多少留多少,到时候就是靠着这些美好的回忆都能好好活下去。”   说到这儿他顿了下,略无奈地接着道:“给你自己多点信心,你身体还好,没有大毛病,好好养养没问题,而且也多给梁总一点信心嘛,他足够看重你,就不会做让你担心的事儿。”   季央两只手捧着奶昔,有点不知道怎么回答。   几分钟后他才有些不确定道:“或许吧。”   宋思远笑了笑,没有直截了当地否定就是好事。   他转开视线望向天空上的云朵,说起了看似不相关的事情,“我大姨跟我大姨夫年轻的时候感情很好,他俩没要孩子,恩恩爱爱几十年,后来我姨患了癌,急性的,发现的时候就是晚期了。   “当时国内外专家会诊后给了俩方案,一个是积极治疗,要经历好几次大手术,预后不一定好,还有可能下不来手术台,风险很大;第二种就是保守治疗,尽可能地保证生活质量,该用的止疼药都用上,差不多能活半年。   “我妈他们其实倾向于第一种,搏一搏,说不定就能再活几年,但他们夫妻俩坚持选了第二种方案。   “我姨说她老了,不想遭那些罪,更不想把最后的时间都消磨在医院,我姨夫知道我姨爱美,知道对方不会愿意枯萎在痛苦的治疗过程中。   “他俩安排好一切就全世界旅游去了,医生说保守治疗最多还有半年,但最后我大姨又活了两年。   “最后的最后,他们在国外当初举办婚礼的小镇落了脚,她在我姨夫怀里走的,后来我姨夫说那天的天气很好,风清日朗,我大姨没什么痛苦地在午睡时走了,脸上还带着笑,好像做了个美梦。”   季央仔细听着,握紧了杯子,有点紧张地问道:“那……后来呢?”   宋思远看了季央一眼,他就知道季央更关心这个。   他松缓地笑道:“葬礼后,我姨夫就带着他妻子的照片重走了几十年里他们去过的地方,照旧发动态记录生活,吃饭、喝下午茶,不管什么都是两份儿。   “从那些照片里就能看出他挺坦然挺乐观的,三年后他身体不好才回来,整理整理几十年积攒下来的东西,没半年就过世了,嗯——也是在睡梦里走的。   “家里将两人合葬了,每年去祭拜的时候,看着墓碑上的照片,我总是在想……   “人这一辈子,能遇到一个合拍的人真的很难很难,生老病死谁也想不到,但是人吧,又坚韧得堪称奇妙,靠着回忆,靠着感情,一个人也可以活出两个人的热闹。   “我妈说一段好的感情,能滋养一个人很多年,我挺赞成她这个话的。”   听完宋思远讲述的这些,季央沉默了下来。   好友的母亲是家里最小的,对方讲述里的大姨和大姨夫他都没见过,之前只零星听说过几次,现在才真正了解。   有些话梁焕云不会说给其他人听,宋思远跟他说这些,大概就是误打误撞。   对方想鼓励他去多创造些属于两个人的回忆,只要经历够多,就能从回忆里汲取活下去的养分和寄托,但宋思远这对长辈最后做出的选择无疑也切中了他的心思。   如果……如果最后能那样结束,确实很好。   比起缠绵病榻,其实还有很多别的方法去度过最后一段时间。   其他人能做到的事情,他怎么就不能相信梁焕云一样能做到呢?宋思远说的没错,他应该对自己的爱人多一些信心的。   爱他,就会更尊重他。   排除众异也会维护他。   看着若有所思的季央,宋思远坐起来伸了个懒腰,笑道:“感情这事儿吧,如鱼饮水,别人的爱情故事你听听就算,还是要你自己想好了,想要什么就去要,我们央央这么好,再好的感情都值得。”   季央勾了勾嘴角,又慢慢地收起了这个笑容,道:“谢谢。”   宋思远摆了摆手,“你能好好的比一百声谢谢都强。”   季央应了声,没再说什么,其实他运气挺好的了,命运待他不公,却也不是一片完全的漆黑无望。   他知足了。   这之后除了发呆,他也慢慢愿意去做些其他的事情。   比如问问公司那边的工作进展,跟宋兰茵他们打个电话、通个视频,有兴致了去弹一弹那架古典钢琴,还有了折腾花花草草的心思,等到夜幕降临,更会扯着梁焕云去顶楼的泳池游两圈儿,再有嘛~   他很乐意跟他家大佬来点不同的小小play,很有意思,很尽兴。   梁焕云跟季央相处的时间最长,能感觉出来对方的状态变化,一天比一天要好,就好像一开始是个小火苗,慢慢的,慢慢的,燃成了一堆篝火。   蓬蓬的。   充满热望的。   他尝试着问季央想不想出去溜达溜达,吃个饭看个电影什么的,就是楼下公寓楼的花园里逛逛都成,对方也都答应了,还有天早上俩人去影视基地附近山上的观景台看了日出。   这样种种的转变不能不让人高兴。   愿意对外物表现出兴趣是非常大的进步。   而在徐家叔叔邀请他们去吃饭的时候,季央也没拒绝,出去走走挺好。   梁焕云下班了回来接他一起过去,收到对方的消息时,他自己溜溜达达下了楼,带给叔叔的礼物早上就放车里了,从楼下到庭院外面的大门口虽然还有段距离,但他就当是溜个弯儿。   在门口站定后,他抬头看了看天,六月了,即便是夕阳斜照的傍晚,热意还是相当明显,不过对他来说刚刚好,不至于热到要出汗。   他望着天边的落日,又想起了前几天看的日出,优哉游哉地晃了下脚,说起来,他脚腕上那枚帕帕拉恰的小云朵确实更像日出,梁焕云说的很对。   想着想着,他的嘴角不由得勾了起来,心情颇好。   然而,变故就发生在这一瞬间。   斜地里一辆他根本没在意的车子突然发动,径直朝他冲了过来,他一怔,要躲已经来不及,短短几秒钟里他的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最后定格在其中一个上面——   他不想死!   在他不想死了之后却要面对死亡的威胁,命运难不成真这么荒谬么?!   然而的然而,他没想到这辆车又被快速驶过来的另一辆车拦腰撞上,砰一声,随后是一连串刺耳的杂音,那辆突然发动的车子被撞歪了,车头怼在了大门旁边的巨大石雕上。   而他现在没心思去关注蓄意撞他的是谁,后出现的那辆车他再熟悉不过了。   是梁焕云最经常开的。 第七十一章   意识到这一点后, 季央的脑子里嗡嗡作响,恐惧感随即攀上心头。   他三步并两步上前的脚都是软的,一把拉开车门看到驾驶座上的人后, 他的眼神忽得颤抖起来。   巨大撞击力之下,安全气囊已经微微瘪掉, 梁焕云额头碰撞出血, 鲜红的血液正沿着对方的脸颊往下流。   刺眼得很。   他抬手想去触碰, 快碰到了又局促不安地收回手, 转而抖着手摸出手机拨打急救电话,嗓音带着几分哽咽,“没事的,不会有事的……”   梁焕云这会儿还算清醒, 他估摸了下自己的情况,轻轻握住了季央的另一只手,安慰道:“肯定没事儿,最多就是脑震荡加上骨折, 都不见得会住几天院……”   季央抿了抿颤抖的嘴唇,眼眶酸涩。   看着眼前人他的心根本放不下来,而这时刚才撞过来的那辆车再次发动,后退了些,紧跟着调转车头又朝他们过来了, 但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失了控,中途拐向了马路, 被路过的来不及反应的车子撞出去二三十米远, 怼到护栏上才勉强停下来。   他怔了怔, 没心思去关注。   满心满眼只有梁焕云。   事故就发生在公寓楼外门口,工作人员出来维持了秩序, 他顾不上其他,攥着梁焕云的手跟对方说话,直到上了救护车才稍微缓过神,给梁家叔叔打了电话交代情况。   挂断电话后他看向已经昏迷的人,满脑子纷乱的念头,各种糟糕的预料都浮现了出来,让他不由自主地去担心,却又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不会有事的。   一定不能有事。   梁昭宁接到季央的电话后懵了一瞬,挂断电话就跟徐嘉睿往医院赶,等到医院时,首先见到的是等在急救室外的季央,对方蜷在椅子上,神情困顿中流露着担忧、害怕和茫然无措。   还是跟着一起过来的公寓管家把事情跟他们仔细说了下。   监控已经查过,是那辆在门口停了半天的车子突然朝季央撞了过去,车速很快,也是梁焕云反应更快,直接撞开了那辆蓄意伤人的车子。   至于意图不轨的人,现在也在这家医院抢救,因为发生了二次撞击,情况很危险。   开车的不是别人,正是谭钰。   梁昭宁和徐嘉睿对视一眼,跟谭家联系完之后,周围陷入了一片令人心焦的沉寂。   梁昭宁问过急诊的医生,心情稍缓,但在确认真的没问题之前不免还是紧绷着,他在季央身边坐下来,想说些什么安慰对方,最终却只能保持了沉默。   平心而论,现在除了梁焕云的平安无事,没有更好的安慰方法。   不管是对他还是对季央。   时间分秒流逝,在急救室的门打开时,季央抬头看过去,听到医生说没事了的瞬间整个人仿佛虚脱了一样瘫软在椅子里,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他把脸埋在腿上,有种溺水之人费劲力气才浮上水面时的松快感。   从事故发生到现在,他好像身处漆黑的密室,那样的压迫感、无力感,让他简直要呼吸不上来了。   好在有惊无险。   急救的这段时间,徐嘉睿已经安   排好了其他事情,梁焕云被转进单人病房后,他就坐在床边的椅子里不愿意再挪动,晚餐?   他顾不上,也根本没胃口。   梁焕云没醒,他不想走开哪怕一秒钟。   看着季央,梁昭宁心情复杂,他知道梁焕云那时候的举动基本上就是下意识的,是为了保护心爱的人,危局之下没有更好的处理方法,而那么做的同时,对方就已经把自身安危置之度外了。   所幸没有造成太过严重的后果。   两根肋骨骨折,再就是轻微的脑震荡,养半个月到一个月的就没事了,可谓是不幸中的万幸。   再者,看到季央现在这样子,作为梁焕云的长辈,他不能说自己没有一点欣慰,算是……因祸得福了吧。   意外的危机往往能帮人更快看清楚真实的心意。   季央没去想其他人、其他事,他的目光定格在梁焕云的面容上,对方脸色苍白没什么血色,是他没见过的陌生一面,说起来……   三天两头生病的总是他,一直以来梁焕云更多是在照顾他这个小麻烦精。   仔细照顾着,贴心又周全地给了他恰到好处的爱,如今……他也想去回馈这份感情。   在打开车门看到对方的瞬间,他的脑海里闪过的诸多念头里最糟糕的那个是眼前人会因此离开,当时没发觉,现在稍微冷静下来想想,他开始能理解梁焕云知道他要结束生命时是什么感受了。   可以说是感同身受。   他害怕梁焕云离开,对方也一定会害怕他的离开,将心比心,他怎么能这么残忍,好像天地一瞬间全部分崩离析的不安、痛苦,他不想再承受第二次。   也不想他爱的人再次面对。   死亡很残忍,可如果两个人一起,自然能够彼此分担一部分,让冷冰冰的黑暗来得迟一些,再迟一些,用在一起的暖,让那些冷沉的黑暗退步、再退步。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整个人都有些僵,也就知道中间宋兰茵他们进来过一趟,其他的都不太清楚,直到熹微的晨光从玻璃窗外投进来,他才发觉天亮了。   他稍微活动了下身体,感觉关节都生了锈,浑身僵硬。   他两手握住梁焕云的右手,把脸颊蹭到了人家手心里,手肘撑在床边,眼神里泛起些微带着担忧的笑意,小声道:“天都亮了,赶紧起床别睡啦,你睁睁眼,我就……答应你。”   不走了。   一辈子都不走了。   因为担心季央的情况而留在病房里的谭书廷听清楚了对方的小声喃喃,他无声地笑了下,哎呀,这么动听的话,梁焕云这会儿听不见确实可惜了。   而下一秒,一道轻缓又略微沙哑的嗓音响了起来——   “你刚才说什么?”   季央一怔,因为疲累而显出些许困顿的眼睛瞬间亮了,他松开手撑着床沿站起身,“你醒了!等着,我去找医生……”   他说着转身要走,但脚步刚迈出去,一阵眩晕感涌上来,让他眼前一花就要往地上栽,被谭书廷眼疾手快揽住时才意识到病房里不止有自己。   把季央重新安置回椅子里,谭书廷按了铃,随后看向自家小弟,安抚道:“着急忘啦?放宽心,医生说醒了就没事了。”   季央怔怔地点了点头,确实是有点忙慌忘了。   他看向梁焕云,眨了眨酸涩的眼睛,轻轻吸了吸鼻子,把眼泪压了回去,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梁焕云拍了拍季央的手,安慰道:“没事的,我答应过你的话忘了?”   季央摇摇头,咬了下牙关,“没忘。”   梁焕云说了不会丢下他一个人,不会走在他前面,对方说了,就一定言出必行,一定能做得到。   医生护士过来检查完叮嘱了一通离开后,他才真的放下心。   梁焕云的肋骨骨折是闭合性的,没有造成内出血,问题不算大,脑震荡程度也比较轻,对方身体素质也好,估计半个月就能好利落了。   但即便如此也没法让他的担心完全消散。   到底还是心疼。   这会儿大家都在,梁焕云催着他去吃早餐,他乖乖答应了,跟着宋兰茵去了套间的休息室,给梁昭宁他们腾出相处的时间,昨天的事故被吓到的不止他一个。   他一边吃着早餐,一边跟父母简单聊了聊这次的事情,也从对方口中得知了目前的情况。   昨天晚上梁昭宁就报警了,谭家也是这意思,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那就是故意杀人,没什么好说的。   尽管谭钰现在仍旧在昏迷,还没脱离危险,但从对方的手机通话、聊天记录来看已经能得出真相。   这次的事情是谭钰跟邓高瞻的合谋,谭钰负责实施,背后是姓邓的在出谋划策,眼下这位已经被控制了,不过还没招供。   另外还有一点,梁焕云撞的那一下其实没给谭钰造成多大伤害,只是手臂骨折,真正造成重伤的是第二次撞击。   对方撞到石像后如果就此收手,不会有后面的那一下,偏偏谭钰不死心还要再撞,过程中骨折的手臂导致了方向盘方向打错,这才造成了后面的重伤。   但凡不那么狠绝,就不会是现在这样。   放下筷子,他顿了下,看向母亲后问道:“您不去看看他吗?”   宋兰茵微微叹了口气,“凌晨的时候去看了看,还在昏迷,林欣彤守在那儿,我去看过就算了……后面全看他自己的造化,走到今天这一步……我们和他已经无话可说,谭家也已经仁至义尽。”   宋兰茵的坦白让季央有点意外,却也没那么意外。   谭钰确实已经透支了太多太多,如今的一切不过是咎由自取,对方有很多次悬崖勒马的机会,递到手边了都不要。   怪谁呢。   说到了林欣彤,谭道元接着话茬道:“当年林欣彤做的事情,之前没有追究是因为谭钰,现在不用有这方面顾虑了,我们想正式对她提起诉讼,包括帮她的那位妇产科主任。”   季央自己其实已经放下了,林欣彤进不进去不重要,心罚比单纯的牢狱之灾更难熬,不过……   这应该也是谭家的一个坎儿吧。   他应声道:“这个我没意见,我跟林欣彤之间已经……没什么情分可言了,正常走流程,该怎么判就怎么判。”   “好,那我这边就去落实了。”   季央应了声,关于林欣彤的事儿就说到这里,他现在最惦记的还是梁焕云。   大家陆陆续续离开了病房,各去做各的事儿,没其他安排的谭书廷留了下来,毕竟季央身体称不上多好,留个人照应大家都能放心。   病房里安静下来后,梁焕云掀开了被子,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道:“看看你这小黑眼圈,我都不用问就知道昨晚上没睡,正好,陪我睡会儿。”   他家小祖宗皮肤白,血管还浅,甭管是熬夜了还是怎么着,一点黑一点红就非常惹眼。   季央站在床边,眉头微皱,有些迟疑,“睡觉可以,我去陪护的床上睡就行,别再碰到你受伤的地方了。”   闻言,梁焕云跟着皱起眉,语气稍稍沉了下去,“央央——我头晕,要亲爱的抱抱才能好。”   这冷不丁的一下让季·亲爱的·央顿住了,看向梁焕云的眼神相当复杂,这是撞到头之后……魔怔了?   撒娇?   这是在跟他撒娇吧?   尽管他知道梁焕云归根到底是想要他好好休息,但这样子说……成吧,他没法拒绝。   他小心地上床、躺下,抬起胳膊轻轻搭在梁焕云腰间,嗓音带笑地应道:“好啊,亲爱的给抱抱,你现在还是多休息,睡觉睡觉~”   梁焕云满意地搂紧季央,抬手掖好了被子,放松地闭上眼,微叹了口气,缓声道:“我叔把大致的事儿跟我说了,谭钰是咎由自取。”   季央慢慢收起那丝笑意,应了声,“除了这次的事情,我爸妈着手去准备当年那件事情的材料了,是公诉,材料全,到时候也好判,接下来等着看就行。”   “嗯,所以你也放宽心。”   梁焕云停顿了下,嘴角无声地翘了起来,“这件事说完了,你还有没有其他什么话要跟我说?”   季央把脸埋在梁焕云的肩窝处,摇头就像是蹭蹭,“暂时没有。”   既然打定了主意,他还是想稍微正式一点,大佬都给他表白过两次了,他总该有所表示呀,就出院的时候吧。   好事成双。   季央说没有,梁焕云就没追根究底,也没问还走不走一类的话,对方的情绪和态度变化他能感觉出来,现在不直说大概是有别的心思?   不妨耐心等等。   两人一个脑子昏沉,一个熬了一晚上困倦得不行,很快就相拥着睡着了。   季央睡得沉,感觉身体一直在往下坠,最后陷在了漫无边际的梦境里。   他反反复复地梦见昨天车祸时的那一幕,犹如走不出去的回环迷宫一样,一遍又一遍,每一遍的结尾都是梁焕云一身血、气息全无的模样。   从梦中被唤醒的瞬间,他有些分不清现实和梦境的恍惚感。   眼神聚焦看清楚眼前人后,他抬起颤抖的手抚了抚梁焕云的面颊,嗓音抖得好像冷风中的枯叶,喃喃道:“你没事……”   梁焕云紧握住季央的手,亲了亲,稳声道:“对,我没事,过个一周就能出院了,真的没事,喏,你摸摸——”   他说着,把季央的手按在了自己的心口。   这绝对是做了跟昨天那场事故有关的噩梦,对眼前人来说造成刺激是难免的,他伤在身体上,而季央的伤更多是在心里,在情绪上。   季央的手掌贴在梁焕云心口,对方用力按着他的手,心脏跳动的触感传达到了他的手心,跟随着一下一下规律的心跳脉动,他纷杂混乱又动荡的思绪终于慢慢安稳了下来。   还好好活着。   他的眼睫不住颤抖,半晌,把脸埋在了梁焕云怀里,声音里带着压不住的哽咽,“还好……还好我没有害得你……”   死掉。   如果对方为了救他真的……真的……那他一辈子都没办法原谅自己。   梁焕云把季央拥在怀里,越心疼对方,就越厌恶谭钰和邓高瞻搞的那些事儿。   他抚着怀里人的背安慰着,“不是你的错,是他们起了歪心思,跟你没关系,受害者没错,再说了,昨天出事儿的时候我没多想,眼睁睁看着他去撞你?我做不到,我做了,就不后悔,就愿意承担结果。   “央央,你没事我才是真的庆幸,庆幸能够保护你。”   在季央成长的过程中被伤害过那么多次,他无力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情,除了把对方从过去的泥潭中拉出来,他没法让时间倒流好去阻止那些事,而现在能够保护他爱的人,就算受点儿伤他也心甘情愿。   季央攥着梁焕云的衣服,好一会儿才闷闷地应了声,现在这样或许已经是最好的局面吧。   他轻声道:“我会对你好的。”   梁焕云笑了声,揉了揉季央的头发,应道:“我知道。”   他认准了就不会变,季央又何尝不是呢?   搂着人哄了会儿,在对方情绪稍微缓了些之后,他语气轻快,不无感慨道:“央央,你看啊,我是不相信有天意这东西,但冥冥之中确实挺凑巧。”   季央乖乖贴在梁焕云怀里,都没敢乱动,就怕碰到对方骨折的地方,听人这么说,他下意识问道:“什么凑巧?”   梁焕云的手往下滑,落在季央心口的位置,轻笑道:“跟你正好对称啊。”   季央一顿,随即反应过来。   他轻轻按住了梁焕云的手,说的没错,他小时候被踹断的两根肋骨是左边的,对方这次是伤在右边,肋骨中不管左右,最容易骨折的就是那两根,确实相当对称。   他垂下眼,手指轻轻点在梁焕云胸口,叹了口气,又笑了声。   他开口的语气里是显而易见的心疼,“我才不想在这样的事情上跟你‘对称’,又不是什么好事儿,你那语气好像还挺高兴,赶紧打住。”   梁焕云对自己的骨折心里有数,“比起你当年受的伤,我这轻太多了,不过……   “央央,这种感觉挺奇妙的,就好像触摸到了我曾经缺失的那段时间,跟小时候的你有了一种……怎么说呢,就是很微妙的链接。”   季央思索了会儿,倒是释然了,大概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感同身受?   不过他还是坚持道:“这种话别瞎胡乱说,那些事……已经过去了,我好不容易迈了过来,你跟现在的我共情就行,别总是去想以前。”   理解过去的他确实能更了解现在的他,可他不想让梁焕云总是想他以前怎样怎样,这个坎儿他过来了,也希望爱他的人都能过来。   梁焕云连声应下,这些话就到此打住了。   季央的心弦慢慢松下来,也不知道是他哄梁焕云睡觉,还是大佬哄他,反正总算是又安心地睡了俩小时,没再做噩梦。   确认了对方在身边,他心里安定。   接下来一周多,他就杵在了病房里,医生让静养,偏偏梁焕云躺不住,总想拉着他去遛个弯儿,甚至还想拐他去附近的商场,不过被他直接拒绝了,嗯……拒绝完又给开了“支票”,等好全了再去,去几次都行。   他现在算是知道自己住院时对方看着他有多磨人了。   跟他的小犟脾气比起来,大佬好照看太多太多了。   另外用他大哥的话来说,这一周多梁焕云是在养身体,他是在养心,这话说得恳切,直到出院前他才慢慢的没再做噩梦了。   而待在医院时间最长的是他二哥,对方已经不想说话了。   问就是被小情侣的腻歪劲儿给腻到了嗓子。   牵着手遛弯儿就不说了,吃个饭贴在一起恨不能只用一双筷子一个勺,见缝插针都能来个亲亲!他还要谢谢这俩好歹顾及着他在,亲亲脸颊额头就打住了。   怪不得梁焕云的发小来了几次都不多待,是真的明智。   看恩爱小情侣腻歪,对单身汪来说就是酷刑,也因此出院的那天他是真的松了一大口气。   季央和梁焕云相当有自觉,出院前一天把该交代的事儿就交代了,见了见两方的亲友,当天没让大家过来,他俩直接回公寓就行,等缓两天安顿住了再聚。   当然,鉴于他们俩是一个不会开车,一个暂时还没法儿开车,是梁家安排了车子和司机。   两人靠在后座,梁焕云想起来出院前得知的事情,道:“谭钰就算是站不起来,该他承担的后果一样要承担。”   季央应了声,故意杀人的公诉还在进行,不会就这么算了。   从刚得到的消息来看,谭钰后半辈子只能靠轮椅了,二次撞击伤到了脊柱,尽管人今天醒了,但双腿瘫痪是无可挽回的现实。   前几天季博平在林欣彤的劝说下来过一次,待了没半个小时就走了,今天知道谭钰瘫痪后直接拒绝了后续的照顾,只说自己没能力,把一切都丢给了林欣彤。   谭钰呢,经历过抗拒和崩溃也交代了前因后果。   这位跟谭家完全闹掰后,被邓高瞻撺掇着要搞□□毁灭,却没想到弄巧成拙了,最后付出惨烈代价的竟然是自己,面对着急撇清关系的前男友,谭钰可以说是生无可恋,配合警方做了指认,俩人就是共犯。   余下来只看怎么判。   多行不义,这样的结果只能说是自作自受了。   距离开庭审理判决还需要一段时间,眼下他更在意的是待会儿的“准备”,他提前拜托了管家一些事情,要给他家大佬一个出院回家的惊喜。   这段时间他背着梁焕云就干了这点事情,管家们配合度超高,他看过人家发来的小视频,布置得很合心意。   在上楼过程中梁焕云就觉察到了季央的情绪波动,带着点小兴奋劲儿。   他看破不戳破,只握紧了季央的手,这是给他准备了什么礼物或者惊喜来庆祝吧?他很期待。   而这份惊喜远超他的预期。   季央快了半步自己打开门,推开后拉着梁焕云往里走,穿过走廊、转过隔断,已经大变样的客厅就出现在了两人眼前。   他缓缓深吸一口气,扭头看向梁焕云,笑盈盈道:“看着不错吧?”   梁焕云打量着眼前的一切,倍感意外,而季央搞这么大一通……   一定还有其他安排。 第七十二章 (正_文_完)   梁焕云没有当即回答季央, 目光停留在偌大的客厅。   这里被布置成了一座云朵的乐园,气球和花朵制作了拱门、心形墙,门上挂着彩虹桥, 桥上悬着奶白色的云朵团子,一朵, 又一朵。   连墙上面积不小的紫蓝白渐变色爱心都是的蓬蓬的云朵纹理, 就像是云做成的一样, 相当逼真。   视线往上移, 是湛蓝的晴空与漂浮的可爱云团。   简而言之,满眼都是云。   各种各样的云,这就是季央想告诉他的……心意呀。   过了好大一会儿,他偏头看向季央, 眼里是明朗的笑意,还有一点都不遮掩的占有欲,“岂止是不错,明明就是相当好, 我很喜欢这个布置。”   四目相对,季央的嘴角勾了起来,还有更好的呢。   他牵着梁焕云往前走,在心形云朵墙面前停了下来,一双笑意粲然的眼湛亮湛亮的, 他轻笑着开口道:“喜欢就好,我偷摸摸地背着你准备这些也算值当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下, 松开手, 靠近半步将两人之间本来就近的距离缩短到了十几厘米, 继续道:“在医院的时候我想跟你说了,但还是想更郑重些, 焕云,你跟我表白过两次,我都不算是真的答应,现在,我想说的是……   “我答应了。   “跟你好好活下去,多活一年算一年,这世界多好啊,能跟喜欢的人一起去看看各种各样的风景,去经历各种各样的事情,我只是这么想想就觉得明天值得期待,所以——   “焕云,你愿意作为我的爱人,跟我一起去看看这个世界的美好吗?”   梁焕云的笑意收敛在眼角、唇边,神情带上了认真和郑重,他抬手圈住季央的腰把人往怀里带了下,嗓音微低,“还有呢?”   季央歪了歪头,这是要他明明白白地说出来呀?可以,没问题。   他很愿意把自己的心意告诉所爱之人。   他轻声笑道:“还有啊?确实还有……梁先生,我喜欢你,爱你,想跟你过一辈子,你愿意陪我吗?”   梁焕云笑出声,应道:“当然愿意,能得到你的感情是我的荣幸,不过有一点要纠正,不是活一年算一年,是你一定能长命百岁,一定,这个信念要有,央央,人定胜天的。”   季央的眼眶一瞬间有些酸涩,他压了下喉头的哽咽,眉眼弯弯,应了声鼻音,没敢开口,就怕自己忍不住掉泪花花,这个时候他不想哭。   一定要长命百岁,一定要。   听到这声肯定的回答,梁焕云才放心,就得给季央坚定坚定信念,自己要先相信,真的去锻炼、去养护,身体才能给出积极的回馈。   人的韧性是很大的。   他相信季央做得到,相信他们做得到。   被梁焕云洋溢着明晃晃爱意的眼神注视着,季央眼眶的酸涩才消退,耳根子又开始火烧火燎的了,所以说……   真诚永远是必杀技呀。   他这么想着,正想去吻对方——这么好的氛围不来个亲亲可惜了,而梁焕云就像会读心一样,快他一步吻了过来,还是深吻。   他弯起眼睛,又慢慢闭上,沉浸在这个吻里。   最近在医院没办法做什么,今天回来了,还是这样好的时机……夜色还长着呢。   将心意传达到,季央整个人轻松而愉快,越发喜欢跟梁焕云腻在一起,对方又喜欢他这个小粘人精,一拍即合。   俩人是走哪里都一块儿。   接下来几天,梁焕云慢慢恢复了正常的工作节奏,他跟着去公司待了两天,瞧着大佬工作,他沉睡了有段时间的工作之魂又熊熊燃烧了起来。   他心痒痒地回了未央科技,久违的感觉让他心情舒畅,状态慢慢地调整了过来。   决定离开时做的那些安排自然是目前首先要解决的。   公司的股权大家自然没要,都还在他手里,交给律所代持的股份也撤销了委托,但是捐出去的资产嘛,捐就捐了,他不后悔。   另外,宋兰茵和谭道元跟他商量后以他公司的名义成立了一个专项基金会,用于救助妇女儿童,说是以他公司的名义,但说到底还是为了他。   他没有拒绝,除了谭家出资,他的公司每年也会投入一部分资金,这件事确实是他想做的,并且值得一直做下去。   等他这边完成善后事宜,工作和生活都步上正轨,那边的两场庭审也前后脚结束了。   俩案子都没有公开审理,前一场关于调换两家孩子的,林欣彤和那位妇产科主任全被判了刑,尤其是作为主犯的林欣彤,拐卖儿童罪和遗弃罪,两罪并罚一共判了十年。   而谭钰和邓高瞻的故意杀人案一样证据确凿,邓高瞻是三年。   谭钰么,故意伤害未遂,判了五年,不过这位情况特殊些,因为身体瘫痪不能自理,申请了监外执行,林欣彤服刑前出钱把人安排进了疗养院。   不管是季央自己还是谭家父母,都拒绝了林欣彤的赔偿,他们不缺钱,只是想让法律尽可能公平地重判,也因此林欣彤手里还有不少资金。   判决下来后他没再去见这几位,宋兰茵去见了最后一面,据对方说,林欣彤说会争取减刑,并且承诺出来后亲自去照顾儿子。   谭钰说到底怕死得不行,不用担心这位会寻短见,而且跟林欣彤关系极差,不难想象两人相处会是怎样的鸡飞狗跳。   说白了就是相互折磨。   林欣彤很清楚自己会面临什么,到现在也坦然接受了,谁种下的因,谁来承担相应的果,都是该得的,怪不得旁人。   季央听宋兰茵说完这些,没什么太大的触动,只多少放松了下来,从今往后,谭家也能真的从悔恨愧疚中迈出来。   他们都可以重新启程往前走了。   另外还有一个小插曲,关于邓高瞻的。   邓家就这么一个好大儿,坐牢是极其不光彩的事情,违法犯罪的行为压不下来、瞒不过去,又摆明着得罪了梁家和谭家,判决结果出来的当天股价是跌跌不休,一路跌停。   这种好机会,梁焕云自然没放过,以抄底价收购了百分之二十,成了邓氏的大股东。   经过这次的变故,邓家原本还算可以的公司元气大伤,紧随而来的资金断裂更是雪上加霜,百分之二十的股份,一年到头的分红说多不多,说少也不算少,而钱多钱少都没关系,有多少就给季央的基金会捐赠多少。   问就是让邓家给他们打工持续还债。   一连串的事情到此为止,在这个盛夏的尾巴上完满结束。   九月的初秋里透着一丝悠悠然,对正常人来说还有点热的天气,对季央而言刚刚好,相当舒服。   在宋兰茵又提起回家的时候,他没有犹豫,直接答应了,上次被他鸽掉的宴会现在可以真正地举办了。   不过让他意外的是谭家没选在老宅办宴会,甚至搬了家——老宅以后只留日常维护打理的人,谭家人不再住了,重新又置办了一套新宅院。   他没问,但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不想让他触景生情吧,没能在这里长大到底是遗憾,而且老宅还留有谭钰的痕迹,多多少少让人心里不舒服。   换了……   也挺好,一切重新开始。   宴会定在一个周五晚上,这之前他在法律层面上跟季家解除了收养关系,在自立户口和回谭家之间,他选择了后者。   此一时彼一时了。   以前他没打算久活,很多事情都没必要,没有意义,但现在不一样,他想好好活下去,也就愿意考虑很多之前不会放在心上的事。   他在六点准时下班,去里间休息室换了礼服,想着出来后问问梁焕云到哪儿了。   说句实话,今晚的宴会让他有点小紧张,下意识就想到了自个儿的爱人,那跟个定海神针一样,对方在,他就能安心。   结果门一开就看到了靠在一边的梁焕云。   他自自然然地靠过去跟对方贴了贴脸颊,轻笑道:“不是说了停车场见嘛。”   梁焕云在季央退开后给对方调整了下领结,“那当然是想赶紧见到我们家小祖宗啊,而且有个东西我想早点儿给你。”   “什么?”   季央不无好奇,早点儿?也无非是早几分钟,什么东西呀,让对方几分钟都等不及,要专门跑上来一趟。   梁焕云拿出一个小信封,晃了晃,笑道:“这个,今天刚到。”   季央盯着梁焕云手里的牛皮纸信封,心里突然有了点微妙的预感,他看了对方一眼,接过信封打开,取出里面的东西后,眸光微微颤抖。   是重新办理的身份证。   看着证件上的那两个字,他忍了忍,到底还是没忍住湿了眼眶,是“谭央”,不再是季家的“季”,是真的……   真的回家了。   梁焕云抬起手给微垂着眼的人擦了擦眼周的濡湿,轻声哄道:“央央小朋友这是几岁了?还哭鼻子呢,一会儿让大家看见了可没地方给你躲。”   季央被梁焕云哄孩子的语气逗笑,抬起头稍微往后仰了仰,试图把眼泪眨回去。   他攥紧身份证,轻轻吸了下鼻子,笑道:“躲你身后不可以嘛?你要不答应我就去找大哥二哥,他们总不至于给我躲一下都不愿意。”   梁焕云又捏了捏季央的脸颊才收回手,牵着对方往外走,嗓音轻快,“你是不是想吃饺子了?直说嘛,我又不会不给你做,可犯不着用让我吃醋这招来提醒!”   季央赶上去半步和梁焕云肩并着肩,情绪舒缓下来,“老公和哥哥能是一回事嘛?吃谁的醋不行。”   “那我还吃你工作的醋呢。”   季央一噎,略无奈道:“好好好,为了我家醋王的胃别给老陈醋伤到了,我以后一定注意,好不好?”   “这还差不多。”   等坐上车了,梁焕云又悠悠地补充道:“其实吧,‘老公’和‘哥哥’也不矛盾,对吧,前儿个晚上不还……”   一提这个季央的脸颊都烧得慌,忙不迭制止道:“你赶紧闭嘴!”   梁焕云相当宠着他,身体健康是底线,除此之外都好说的那种,基本上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但在床上对方的占有欲却很强,还很强势,叫老公啊哥哥啊都是基础操作,各种乱七八糟的称呼也不是没喊过。   左右对方很顾及他,他一样很舒服,就随对方高兴了,情趣嘛,他也喜欢。   只是!   下了床再提起那些,他总归还是不好意思,没法儿像大佬这样淡定。   梁焕云从善如流地闭上嘴,点到即止。   季央被这么一打岔,心绪居然奇妙地平和了下来,怎么说呢,他要去见的是他至亲的家人,现在已经陪在他身边的是他至爱的枕边人,其实……   没什么好紧张的。   明明是期待更多。   想到这里他放松地靠在副驾,嘴角无声地勾了起来,“饺子确实是想吃的,就明天吃好不好?要煎饺,还有水饺!”   “行,再加上蒸饺怎么样?”   “可以哇~”   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到谭家新址时,季央有点小兴奋,这是他第一次踏足谭家。   这场宴会谭家拿出了最高的规格,任谁看了都知道重视程度,小少爷的欢迎宴,大半个圈子的人都到了,就是有些老前辈人没到,礼数也到了。   谭家声望高,如今流落在外的孩子回来了,往那里一站,顺眼得很。   明眼的人嘴上不说,心里都清楚,这看着才像一家人嘛,原来那花瓶纯属是鸠占鹊巢,就算一时占了这个身份,也是乌鸦披着孔雀的羽毛。   不是自己的终究不是。   媒体方面,谭琪璋只安排了几家形象正面又有影响力的,没必要太高调,但也要让有眼没眼的都知道,别拎不清。   季央毕竟在娱乐圈里待过一小段时间,有些黑粉,这次就给摁灭干净了。   舆论上梁焕云帮着一块儿引导了下,季央跟演艺圈没太大关系了,后续最多就是分享些生活动态,如果能有些善意的粉丝互动,那他其实不介意,对季央来说是好事,跟网友们聊聊挺好的。   消息传出后没等宴会结束,网上就炸开了锅,议论纷纷。   舆论要引导,但不含恶意的吃瓜看热闹没问题。   他抽空刷了下消息,对某位网友说的话相当认可,季央长相好就不说了,这是最表面的优点,关键是才华出众,未央科技现在的估值相当高,前途广阔;   之前随随便便去拍着玩儿的电影配角火出了圈,还得了最佳男配,堪称惊才绝艳;   再有就是跟他感情好,说季央有本事能收服跟狼犬比都有过之无不及的他,惹得好些人羡慕,如今更是回到亲生父母身边……   总而言之,是自己有本事,爱人宠得没边儿,家人也无死角地宠爱。   想来想去就四个字能概括,“人生赢家”。   他对这句评价深以为然,季央现在得到的一切都是对方应得的,千难万难的终于是走过来了,以后就都是坦途。   看着不远处被宋兰茵拉去见姐妹的乖巧央央,他相当欣慰,尽管对方还略有些局促,多少有些磕磕绊绊的,但今天就是一个好的开始。   宴会到了尾声的时候,宋兰茵说要照张全家福,刚见了一圈长辈的季央顿了顿,下意识看向梁焕云的眼神里不再是无措的询问,而是带着笑意的分享。   宋兰茵瞧见了这个眼神,问道:“梁总一起来拍吧?”   季央能回来,对方功不可没,而且……成为一家人是早早晚晚的事情,一起拍照当然没问题。   梁焕云笑了笑,递给季央一个赶紧过去的眼神,随后看向宋兰茵,微微笑道:“等央央真答应了,到时候跟我叔叔和叔父一起,大家再拍。”   梁焕云这么说了,宋兰茵也没坚持,招呼着丈夫孩子各自找位置了。   季央秒懂了梁焕云的意思,没忍着笑意,哎呀,他家大佬的小心思也是一套一套的嘛~   他领情。   梁焕云站在摄影师身边,看着谭家的一家五口,为季央高兴,这才是真的一家人,看着就顺眼。   拍完照,季央跟着宋兰茵上楼去给自己准备的房间瞅了瞅,奶油风的装饰装修很是清新治愈,而且琳琅满目的,大到价值不菲的钢琴、被高定承包的偌大衣帽间……小到床头的兔兔夜灯、床边毛绒绒的拖鞋、墙上的挂画、露台上的摇椅和秋千……   无处不是用心的痕迹。   整体风格有点软,有点花哨,但他还蛮喜欢的,这是他的——   又一个可以随时回来的家。   四处走走看看,跟宋兰茵约好这周末过来陪对方吃下午茶后,他才和梁焕云一起离开,时间也不早了,家人都在催他回去赶紧休息。   坐在车上了他依旧挺感慨,“用不用心打眼一看就知道,那个房间……爸妈哥哥简直恨不能把全世界都搬进去。”   梁焕云应了声,没有去提以前,笑道:“他们把你放在心上,自然想给你最好的。”   季央抿着嘴笑笑,好心情地翘起腿,晃了晃脚丫,甚至有点想随着车内放的音乐哼两声。   梁焕云用眼角余光把季央的好心情收在眼里,今天值得开心的事情呀,还没到头,他给对方准备了另一个惊喜。   他其实非常非常期待两家人一起拍照的那天。   起码先预定下来。   进入地下停车场,下了车走进电梯,季央看着梁焕云按了一楼,疑惑地看过去,“不回家吗?要遛弯儿?”   之前他在家那段时间有时候也会下来溜达溜达,今晚上宋兰茵有专门给他准备餐点,确实是吃了不少。   梁焕云笑了声,没直说,只道:“不算遛弯儿,马上就能自己看到了。”   嚯!这是有惊喜!   季央秒反应了过来,他跟着梁焕云的脚步走出电梯,被对方牵着往前走,心里思量着会是什么惊喜,最近也没什么纪念日之类的特殊日子。   转过来一个弯儿之后,他顿住了脚步。   原本挑空十几米显得大气而内敛的大堂,现在已经全然变了模样,满眼的花团锦簇,比起他表白时准备的那些更热闹、更繁复。   盛大而精巧绝美。   从他们站立的地方开始,两侧是满铺的粉紫白相间的蔷薇花墙,又做了拱形走廊,一簇一簇的紫藤花从头顶垂落,地面上一样洒落着许多花瓣,是浅嫩的粉白玫瑰。   注视着眼前的一切,他抿了抿唇,眼眶又不争气地酸涩了起来。   秋天了还能找来这么多盛放的紫藤花,瀑布一样的,显然没少费心思,不知情的还以为这是婚礼现场了。   而看到这些布置,他多少能猜到梁焕云要给他的是什么惊喜,绝对不只是表白,起码是……   季央沉默着,但梁焕云能清晰感觉到对方的情绪起伏,他没有看过去,而是牵着身边人坚定又坦然地往前走,踩着一路的玫瑰花瓣。   他的声音轻缓、温和,也一如既往得笃定且真挚,“央央,我之前送你的那个小摆件里有荆棘,还记得吗?”   季央应了声,当然记得的。   荆棘玫瑰,是从破碎的荆棘里开出的明媚花朵。   梁焕云目视前方,唇边带着微微上扬的弧度,继续道:“你的过去确实艰难,但是那些布满‘荆棘’的路我们已经走过来了,往后就是锦绣的花路,你只管往前走,别怕,我们都会一直陪着你的。   “你不用去找,不用张望,不用回头看,你爱的人都在身边。”   季央踩在花瓣上,满目绚烂。   他没有看路,而是看着身边牵着他的人,半晌,轻轻笑了起来,眼里是逐渐弥散开的笑意。   一起走花路呀。   走美丽、顺遂、平坦的花路,他走的这条路,是被爱托举着的路,不再有能刺得人鲜血淋漓的荆棘和粘稠阴冷的沼泽,有的是关怀与照顾,是贴心与宠爱,是他之前极尽所能都没办法想象得到的——   名为幸福的东西。   他心里鼓鼓胀胀又暖洋洋的,轻盈得好像要飞起来,让人轻松而愉悦,这样恰到好处的感情,现在他也能拥有了。   他略缓了下神,点了点头,又用一声鼻音做了应答,没有说话,就怕自己一张嘴先哭出来。   梁焕云的眼角余光看到了季央的回应,他扣紧了两人相握的手,直到长廊尽头,走到繁花团簇的花的穹顶下了才松开。   他拿过一边花架上准备好的花束递给季央,轻笑道:“谢谢你愿意跟我走到这里。”   季央眨了眨眼,轻轻咬了下嘴唇,缓了口呼吸才接过这一大捧花束。   他看看梁焕云,又看看怀里的花,嗓子微微带着些颤抖,“该说谢谢的是我,谢谢你从始至终从没想过要放开我的手,这么、这么坚定地带着我走到了今天,这是我之前想都不敢想的……过于美好的未来。”   梁焕云靠近了一步,补充道:“你愿意接受别人的心意,愿意抓住伸给你的手,这就很难得,愿意改变是好事。   “所以应该这么说,是谢谢我们。”   季央被梁焕云这话逗得轻笑了声,或许吧。   感情不是一个人的,是双方的,缺一不可,少了哪一方都不行的。   他垂了下眼,又很快抬了起来,看向梁焕云的眼里很是莹润,带着瑰丽的色泽,也有着溢于言表的喜欢,“又是白玫瑰,梁先生,真跟它死磕到底了呀?”   梁焕云认真点头道:“就要死磕。”   说完他停顿了三秒钟,接着道:“虽然每次送的都是白玫瑰,但表达的意思不一样啊,一开始我是觉得它们跟你的气质很贴近,干干净净又柔软;后来是想告诉你,我们很配,就是天生一对;现在嘛……   “它只代表这份感情,跟别的都没关系,就是纯粹的喜欢。”   说着,他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后递到了季央眼前,嗓音微沉,语气里更添了郑重,问道:“央央,我们结婚吧?”   季央的目光落在那个小盒子里,是戒指呀。   纯粹的感情,他喜欢这个说法,而结婚……他之前没想过这件事,尽管刚才已经多少猜到了,但梁焕云现在清楚明白地说出来,感觉很不一样。   心里的那棵枯树被柔柔的春风吹着吹着,吹了那么久,在这一瞬间冒出了好多柔柔嫩嫩的花骨朵来,花瓣迎着风伸展,开出了一树的灿烂。   心花盛放。   季央半好大一会儿不说话,梁焕云没着急,注视着对方微垂的眉眼耐心等着,直到眼前人的泪珠沿着脸颊往下滚落的时候才有点急了。   他抚着季央的脸颊让人抬起头,哄道:“小祖宗,真要变成小哭包啦?乖乖乖,回去了给你做宵夜吃,你点什么咱们就做什么,好不好?”   季央短促地笑了声,单臂抱住玫瑰,另一只手握住了梁焕云的手腕,在对方手心里胡乱地蹭了下眼泪,应了声“好”。   然后。   他直接把自己的手伸了过去,没忘了重要的东西,“戒指。”   梁焕云一顿,给季央仔细又擦了擦对方没蹭干净的泪痕,这才从小盒中的对戒里拿了一只出来,握着眼前人的手指给戴上,道:“套上了就是我的了。”   季央的眼睫还是濡湿的,但心情绝好。   他抿起嘴笑笑,拿起余下的那一枚戒指,晃了下,回道:“彼此彼此,一辈子的。”   “当然。”   应完这声,梁焕云握住季央的手,看着两人中指上的戒指,他凑近了些轻声笑道:“我很期待把戒指换到无名指上的那天。”   季央了然,歪了歪头,盯着梁焕云的一双桃花眼里浸着水光,越发流光溢彩,这样安静地对视了一分钟之后,他直接吻了过去,“我一样期待……”   现在,他想要一个吻。   低缓的声音消失在两人相贴的唇瓣之间,梁焕云搂住季央的腰,加深了这个吻。   注视着爱人的面容,他的心里安宁而完满,对方能开心、健康,就是他最大的希求,过去已矣,尘埃落定,往后等着他们去解锁的就是各种不同的美好了。   一颗千疮百孔宛如废墟的心,用爱能够修补,这个过程中多少还是会疼,但甜不断积累,苦痛被不断稀释,总有不疼的那一天。   他会陪着季央走下去,一辈子。   苦难尽了,往后余生啊——   便是一路繁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