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称: 江总监想吃回头草   作者: 禁庭春昼   文案:   【人设如文案,非完美,天然渣,慎入】   中医攻x富二代设计师受   江屿眠从小要什么有什么,小时候不懂得惜物,长大了也不懂得惜人。   高中时看上林鹤书,心心念念魂牵梦萦,亲过睡过才心满意足地出国去。   若干年后回国再见,林鹤书不愧是林鹤书,当年能叫他一见倾心现在也行,江屿眠又心动了。   但是回头草不是那么好吃的,林鹤书比当年那个面冷心热的少年难搞多了。   郎心似铁,面冷心冷。   内容标签: 都市 豪门世家 破镜重圆 天之骄子 甜文 轻松   搜索关键字:主角:江屿眠,林鹤书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林大夫也想   立意:勇敢面对错误,改正错误,以乐观心态拥抱生活,追逐美好未来。 第1章   “欢迎光临,美、呃……”   Spa馆负责迎宾的小赵话音一窒,犹豫地看着新进来的顾客,这是什么美得雌雄莫辨的时髦精啊?叫帅哥还是美女?看身材长相更像是男生,但是皮肤白得发光,留了一头长发,眉毛看起来是精修过的,穿着也是女生会选择的工装“中性风”,万一是那种,天生长得特别帅的小姐姐呢?   她犹豫片刻,决定暂且略过称呼:“您好,有预约吗?”   江屿眠随意扫了一圈大厅:“我找章月颖。”   他一说话,小赵就松了口气,终于确定来人性别了,不是因为声音,而是找老板还直呼其名的,十个有九个半是男的,来算账的。   “老板今天不在,您有什么需求,咱们店里的老师都是专业的,找老板有事的话我们也可以代为转达。” 边上的同事已经为客人倒好了水,她把水递过去,一边熟练地应付,一边在心里想,老板的风流债真是一个比一个好看。   江屿眠确实是来算账的,不过跟小赵想的有点出入,不是什么风流账。   他跟章月颖是同学,高中同学,留学的时候还恰巧碰上了。章月颖毕业回国前一天拉他去喝酒,他喝得人事不省,酒醒之后发现自己在酒店,腰疼得不行,第一反应是被人割了肾,照完镜子才发现多了一片文身。   文身图案不完整,看着是要分次做的大图。   床头有只粉色的zipo,火机下压着张纸条:“宝贝儿我赶飞机去了,醒来别洗澡,文身我给你弄了一半,图在抽屉里,你自己找人纹剩下的。”   江屿眠认得出自己的风格,知道抽屉里的图是他自己画的,但他完全没印象了,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画这么张“文身设计稿”,更不知道自己背上的文身是怎么回事。   他打章月颖电话,已经关机了,并且从此再没联系上过。   洗文身比纹身更麻烦,又是自己画的图,江屿眠干脆找人做全了。   这是六七年前的事,其实江屿眠早都忘差不多,回国也没想起来要找人,昨晚上吃饭的时候江太太忽然提起来:“前几天你姐带我去的那家美容院是你同学开的,离你那里很近的。”   “人家那叫温泉spa,”江语晴知道的更多一点,“叫章月颖,短头发的,锁骨这里纹了朵玫瑰,她说是你给她画的图?”   虽然常来,江语晴也只见过章月颖两次,没留联系方式,江屿眠就自己找来了。   江屿眠知道工作人员多半不会给他老板联系方式,就问她要纸条写自己的电话,刚写完看见章老板从楼上下来了。   小赵脸上挂着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江屿眠倒没在意,放下笔随手把纸条折起来塞进口袋。   章月颖也看见他了,停下脚步,站在楼梯上自上而下地打量他,认出他之后缓缓露出个笑:“回来了?”   Spa馆很大,顾客群体主要是女性,章月颖没带江屿眠上楼,去了后面一间可以看面花园的芳疗室,还叫人送了下午茶过来。   但江屿眠不是来叙旧的,开门见山地问:“我那天喝醉了,文身怎么回事?”   章月颖有些诧异:“你忘了啊?”   她拿了一瓶精油,笑眯眯的:“我刚学的推拿,你给我练练手我就告诉你。”   她一边说一边眼神还往江屿眠腰上看,明明就是想看文身。   江屿眠往她锁骨扫了一眼,她直接把领口往下拉,露出整个图案:“我找了三家店才找到师傅说可以百分之百还原的,没辜负你的稿子吧。”   江屿眠连自己的图都不记得了,何况她的,江语晴要是不提,他都不知道这事。   单看文身,花叶颜色浓淡不一,纹理细腻,难度很高,稿子画得好,章月颖找的师傅手艺也确实不错。   他点点头,看在他的文身有一部分是章月颖动手的份上,脱了上衣,趴在按摩床上,背后的文身展露无疑,那是一枝杏花,浅红色的。   枝条自左下向右上延伸,肩胛骨的位置正好停着一只蝴蝶,章月颖的手拂过腰际飘零的落花,赞叹:“真美。”   她压了两泵精油在掌心搓开,覆手在江屿眠背上开始练习,手法生涩,好在江屿眠身材清瘦,她找穴位找得还算准,力度也拿捏得不错。   江屿眠闭眼放松,这段时间伏案久了疏于锻炼,肩背确实有一点酸痛。   但他不开口,章月颖这半吊子也分辨不出他那里不舒服,只是按照学到的顺序,从上到下地按,按到腰的时候,江屿眠感觉有点不对,略微侧身躲了一下,又很快趴好。   “你用的什么东西?”   “印度神油。”   江屿眠:“……”   他一下撑着胳膊坐起来,章月颖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就是普通檀香精油,你不知道印度神油怎么用的么?”   接着自问自答:“也是,你用不上那个。   江屿眠:“……别碰我腰。”   章月颖啧了一声,继续给他按背,看着文身露出点怀念的神色:“那天你哭得真好看,可惜我手机后来不知道去哪了。”   “我哭了?”江屿眠不信。   “麻药用少了。”章月颖也有点心虚,她虽然会文身,但是那天毕竟喝多了,没有平时那么周全,好在手还是挺稳的,文身的时候没出错。   “对了你那留学生怎么样了?”   她随口找了个话题,也无所谓答案——敏感成这样,一看就很久没做了,还能怎么样?   江屿眠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她说的是谁,章月颖回国时候他正在交往的那个,随口道:“你走之后没两天就分了。”   “怎么?”   “吃什么都aa,不是泡图书馆就是在打工,十天半个月见不上一面,送点东西推半天,没什么意思。”   章月颖笑他不食人间疾苦,随手就能送出去一辆车,一般人敢收么?   江屿眠不以为意:“又没要他还。”   他没说的是,分手的导火索还是文身,章月颖给他留个文了一半的图,他到处找纹身师,留学生知道了,问他怎么不跟他商量商量就直接去纹身。   江屿眠莫名其妙,这人十天半个月见不到一次,偶尔见面就是约他吃饭,交往得比小学生还纯洁,对于初恋就上床的人来说,这简直过家家,他完全没有“伴侣”的概念,商量什么?   于是当天就分手了。   后面几年也因为时不时冒出来想谈恋爱的念头,可有可无地找过几个,都没什么意思,很快分手。   回国刚下飞机的时候,在机场看见一对久别重逢的情侣拥吻,他甚至想过要不去找林鹤书复合算了,很快又打消了念头——他喜欢的是十八岁的林鹤书,贪恋的是记忆中青春活力的肉|体。   十年,二胎二婚都尽够了,二十八岁,发福、发际线后移的大有人在,谁知道当年那个照着他喜好长的少年如今是个什么样子。   还是算了。   江屿眠在这神游天外,章月颖冷不丁地问:“那你初恋呢?”   “什么初恋。”   “你不是想知道文身怎么回事吗?”   “是我先说的,叫你给我画图,你给我画了你背上这一枝杏花,我说很好看,但我要玫瑰。”   “你还说我懂个屁这是初恋,我不要你自己纹,还非要我给你纹上。”   这话要打个问号,章月颖那时候在学人体彩绘,觊觎他的身体挺久了,他一直不同意,有给他纹身的机会,章月颖一定比他积极。   “……我查了大半年也不知道哪国花语里杏花是初恋,想来想去也只有你初恋了。”   她有点好奇地问:“谁啊,我认识吗?”   江屿眠没想到自己喝醉了还惦记前男友,随口说:“认识啊,林鹤书。”   章月颖把温毛巾拍在他背上:“爱说不说。”   江屿眠:“……”   江屿眠自己拿毛巾擦背,穿好衣服落后了她几步,外面有点嘈杂,几个人站在门口往外看。   “怎么了?”章月颖出去就问,小赵回头一看,是老板,立刻让开一点:“好像有个人心脏病发作了,在急救。”   不用她说,她一走开,透过人群的缝隙,章月颖也看见了,地上躺着个人,还有一个在做心肺复苏。   章月颖往外看了眼:“除颤仪呢,赶紧去拿,再拿点水和毛巾。”   门口的人立刻散开,准备毛巾的准备毛巾,拿除颤仪的拿除颤仪,江屿眠看清了外面的情况。发病的人可能不好移动,就躺在人行道中央,头顶没什么遮挡。   入秋快一个月了,天气还是挺热的,江屿眠记得刚刚在楼梯下看见过伞架,过去抽了一把印着粉色logo的伞往外走,判断了一下阳光的方向,站在病人的另一侧,施救人侧后方的位置。   撑开伞,阴影落下,遮住了病人的上半身,跪在地上急救的人没有抬头,江屿眠只能看见他头顶,动作有序而有力,明明是在急救,在他身上却看不见“急”,从容不迫的。   应该是个专业的医生,江屿眠想。   没一会儿,章月颖抱着除颤仪过来,放在地上,惊诧地喊了一声:“班长?”   班长?谁,林鹤书?   不用他猜,地上的人已经抬起头,江屿眠的角度能看见他大半张脸,眉目清朗,鼻梁高挺但不突兀,棱角分明中还带点符合东方美学的温润感。   如竹如玉、如松如柏。   28岁的林鹤书猝不及防出现在眼前,没有发福,没有脱发,比当年更有味道了。   江屿眠视线一错不错地盯着地上的人。   林鹤书却没看他,指导章月颖把除颤仪打开。   倒地上的男人有点胖,T恤收不到胸口,他双手用力直接沿着衣缝撕开,电极片贴上去,调整了一下位置,示意章月颖退开,这时候才回头看了一眼:“不要碰到他。”   江屿眠明明没有碰到人,还是下意识往外挪以示配合,一边不忘调整伞的方向,在遮住病人的同时也尽可能给林鹤书挡挡。   江屿眠:“……”   我什么时候这么贴心了?   他看着侧前方专注操作除颤仪的男人,心想这可能就是色令智昏。 第2章   心肺复苏和除颤仪交替两次之后,病人已经恢复自主呼吸,救护车姗姗来迟,随车的医生一看现场境况就竖了个大拇指:“哥们同行啊,哪个医院的?”   “杏林堂。”   这医生大概不是本地人,听见个明显是中医诊所的名字眼中有一瞬间的茫然,不过时间紧急,他也没多问,救护车很快离开,等在一边的spa馆的工作人员送了块毛巾给林鹤书,他接过去擦了擦汗。   “谢谢。”   章月颖适时送上水:“好久不见,一块儿吃个饭?正好江屿眠也在。”   林鹤书侧头,江屿眠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他身边的,单手撑着伞,另一只手拿着他的手机,偏着头看他,笑得颇有点“天真无邪”:“刚掉地上了。”   林鹤书避开他的手指,接过手机,道了声谢,而后退出伞的范围,对章月颖说:“下次吧,医院还有事。”   客气又疏离。   林鹤书这个人,看着清清冷冷,毕竟是能当班长的人,其实很能适应各种场合,在章月颖的理解中,老同学巧遇,也算是合力救了人,哪怕医院真有事不能留下吃饭,也不该那么冷淡才对。   她思来想去没觉得自己跟林鹤书有什么恩怨,搡了搡江屿眠:“你们以前不是挺好的么?”   江屿眠看着林鹤书走的方向,心不在焉的,随口说:“他跟谁不好?”   “那不一样。”章月颖脱口而出,“老章都知道你俩好。”   老章是他们高中班主任,也是章月颖爸爸,他们喊他老章,她也跟着喊。   “你还记得那时候查校服么,他可从来没把衣服借给别人穿过。”   高三学校换了新校长,正巧上一届高考成绩不如意,还有不少绯色的传闻,校长新官上任就要整顿校纪校风,头一桩就是要求在校必须穿校服,严查电子产品。   他们散漫了两年,一时半会儿的习惯不过来,等老章回过神,已经少了一百块钱绩效,少点工资是小事,被新校长单独开小会要配合工作就让人头大了,从校长室回来他就把这事交给林鹤书。   林鹤书是班长,长得好看,成绩好,体育也好,男生女生都喜欢他,他要大家在教室里放一件校服备用方便应付检查,大家也都配合,江屿眠除外——他就没有校服这种东西。   他也不大合群,得益于江家的钞能力,他在学校有单独的画室,大部分时候都在画室里,只有赫烊能跟他说上几句。   政教处成立了一个检查小组,时不时地就要抽查学生衣着、仪容仪表,抽查时间不定,但总有消息灵通的人能提前几分钟知道。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东拼西凑的,大家都穿上了校服外衣,只有江屿眠因为低烧始终趴在桌上休息。   赫烊手上拿着件不知道是谁的外衣,献宝似地给他:“眠哥穿这件。”   他也不是什么乖乖学生,但他喜欢章月颖,愿意配合她,况且这种全班协作凑校服已经成了集体活动,自有其乐趣在,江屿眠感受不到,他也不喜欢什么班长副班的,更不想穿这件带着怪味的外衣,低烧让他的脾气比平时更坏一些:“不穿。”   说完又趴回去。   小半个班的人都在往这儿看,换个日子江屿眠大概就自己出去呆画室了,之前开学查染发,他都那么躲过去的。   赫烊没想到他会拒绝,表情尴尬站在原地,场面就那么僵持住。   敲门声响起的那一瞬,一件带着体温的校服外衣落在江屿眠身上。   江屿眠第一反应是掀开,但他很快意识到这不是刚才赫烊给他的那件,动作顿了一下,抬头只看见一个背影。   这是江屿眠有记忆以来头一次穿别人的衣服,还是刚从身上脱下来的。   校服是白色的,高三了,衣服也不新,大部分人衣袖上难免会有些笔墨痕迹,林鹤书的衣服上没有,也没什么奇怪的味道,只有一股淡淡的苦涩的中药味。   林鹤书自己穿着浅蓝色的夏装校服,站在讲台上,他身上有种同龄人不具有的沉静,像深山老岩上新生的青松,年轻坚韧、孤高挺拔。   那是十八岁的林鹤书。   江屿眠想到了刚才的背影,肩宽腰窄,双手交叠按压时,背上肌群起伏,衣袖挽起,撕衣服时手背到下臂经络分明,以他设计师的眼光来看,身材很不错。   隔了那么多年,江屿眠硬是想起了那双手放在腰上感觉,炙热的,充满掌控力。   他忽然就明白,为什么跟林鹤书分手之后这么多年他都没找到个满意的人了,曾经沧海难为水。   怎么会有人,照着自己的喜好长呢?   江屿眠不觉得被前男友吸引是件什么丢脸的事,他单身那么多年,才回国林鹤书就自己撞上来了,不下手都对不起上天的安排。   他也确实下手了。   林鹤书今晚夜班,原本不用那么早来医院,过来是处理点意外。今年院里就新招了一批年轻大夫,今天弄了个简单的欢迎仪式——欢迎是次要的,主要是结对拜师。   林鹤书这个年纪,带徒弟也轮不到他,就在家补觉,半途主任打电话来说:“唐老那有点变动,带不了学生了,我问过,那姑娘说想跟着你学,你看你这里方不方便?”   林鹤书身份有点特别,他是老院长孙子,虽然行政上来说就普普通通一小大夫,但是有些事,不管他方便不方便,总要去一趟。   中医是个看资历吃经验的工作,基本上拿了证的年轻大夫也就是刚入行,除了在住院部工作,还给他们安排了经验丰富的老大夫带着看诊,他们医院不像一般的公立中医院,包括老院长在内,院里一半多都是退休返聘声名在外的老大夫,看着厉害,实则有些青黄不接。   另一方面,不少老大夫用电脑不利索,带学生也是带助理,学习的同时也能帮着操作系统。   共赢的事,安排得好好的,结果一个老大夫临时决定要带亲戚家的小孩,就多出来一个人。老大夫德高望重的,人家要带自家小孩,也不能不让人带,被他剩下的人要怎么安排就成了问题。   林鹤书到的时候郑主任松了口气:“怎么才来?”   “路上遇到个突发心脏病的,急救。”   郑主任这才注意到他裤子上沾了不少灰,看着是擦过,没擦干净。他笑了笑:“厉害啊,过两天是不是又该有人送锦旗来了?”   在场的人都笑起来,林鹤书不光救过人还救过狗,那一阵有个新闻讲宠物医院的医生收到了“救我狗命”的锦旗,狗主人大概是个冲浪达人,隔天也订了面“救我狗命”的锦旗送过来。   笑完氛围也轻松不少,郑主任给林鹤书介绍:“这是唐晓悠,博士生毕业的,学的针灸推拿。”   “这是林大夫,不用我介绍你肯定知道。”林大夫这张谪仙似的脸,院里的年轻医护就没有不注意他的。   唐晓悠喊了一声林大夫,林鹤书颔首:“你去要张排班表,平时跟我,老院长来的时候就过去跟着她,有什么不懂的记下来问我。”   “好的。”唐晓悠立刻应声。   林鹤书对郑主任说:“挂在老院长那儿吧。”   他应得这么爽快,算是给郑主任解决了一个难题,但郑主任自己就是林老院长的弟子,林鹤书是她孙子,照从前的论法,这新招进来的年轻人就跟他一个辈分了,林鹤书更是教了个师叔,他有点犹豫,不知要不要反驳。   唐晓悠却摇摇头,问林鹤书:“我就做您的学生可以么?”   撇开年纪,她学医八年,林大夫估计十八年都不止了,教她绰绰有余,既然是林大夫带她,没道理她为了说出去好听点,去拜老院长做师父。   郑主任立刻说:“我看行,鹤书从小老院长带起来的,你奶奶这个年纪已经收了三个徒弟了,你跟大学里念出来的不一样,不是还有学校请你去讲课吗?”   林鹤书不在意这个,他是为唐晓悠争取,她没这个意思,那还有什么好说,当下也点头。   郑主任对这个结果挺满意,想请他们一块儿吃个饭,看林鹤书身上又是灰又是汗的,就没开这个口:“那小悠你先回去,到时候就跟林大夫的班。”   “好的,郑主任,林老师,我先走了。”   其他人也散了,就剩个扈康挤眉弄眼地喊了句:“林老师~”   林鹤书直接应了,扈康噎了一下,随即稀奇:“收个徒弟那么开心?”   林鹤书不置可否,往门诊部去,他们医院刚搬过来,够宽敞,每个大夫都有固定的诊室,诊室边上就是休息室,不大,也就放张床放只柜子,用来午休的。   他在里头放了套备用的衣服,正好换换。   扈康跟着林鹤书一块儿往外走,一边走一边不太大声地说:“老唐这事儿做得也太不地道了,当初说得好好的,人姑娘还跟他本家呢,临了又说不带,哪有这样的啊?”   “我听说带的是他孙女婿,原本想送老院长那儿跟两年,结果半途给筛下去了,医院都没进,只能这样弄进来,真的假的?”   林鹤书一言不发,任他说,他也知道林鹤书这“背后不说人”的脾气,不指望他回答:“不过那小姑娘挺敞亮。”   别人千方百计想做老院长的学生,她这机会都送眼前了还能舍得推。   林鹤书:“她之前来找过我,说想在内科先待两年。”   针灸推拿虽然单开了一科,严格说来还是一种治疗手段,现在来针灸推拿的大多都是肌肉筋骨上的毛病,大夫“对症下药”见效快,但是缺了由内而外的辩证过程,而内科患者最多最驳杂。   扈康笑笑:“这么说还是歪打正着了。”   “嗯。”林鹤书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手机和手机壳的缝隙中露出点白边,扈康注意到了,笑问:“夹的什么宝贝?”   他有一任女朋友喜欢那么藏东西,手机壳里头放校园卡放电影票都是常有的,林大夫可不是这性格。   林鹤书有点意外,又不算很意外,打开手机壳把纸条抽出来,展开——是一张折起来的便利贴。便利贴很漂亮,背景是浅色的花枝,右下角印着月澜温泉spa,中间是水笔写的一串号码。   动作倒是挺快。   扈康看他反应,再根据便利贴透露出的信息,立刻判断出这应该是个女生写了趁他不注意放进去的。   林大夫样貌摆在这,一个女生给他写这么张纸条还能是什么意思?   更有意思的是,林鹤书居然没有立刻扔掉。   他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摇头:“啧啧啧,一般人上酒吧都遇不上,咱们林大夫洁身自好,还能桃花朵朵开。” 第3章   这桃花十年前就开谢了,林鹤书捏着纸条,既不打电话也不存号码。   扈康当他是不好意思。   他比林鹤书大四岁,一个学校的,林鹤书本科就能跟他们一块儿做项目发论文,成绩不必说。这么好的成绩他却没有保研,因为大一缺考过一门课。   缺考当然是按零分算,后续补考成绩再好也只给及格分,大三的时候辅导员都惋惜得不行要他重修拿绩点,林鹤书拒绝了,本科毕业就工作,后面读研读博都是在职读的,去年才拿的博士学位,一边已经是主治医师了。   看起来是职业规划清晰明了,但是扈康听说他当初缺考那一门课,是因为那一阵去了国外,回来时雪天航班延误没赶上。   说这话的是他室友,快毕业的时候,几个人一块儿聚餐,扈康也在,酒足饭饱就开始忆当年,字里行间是林鹤书、他们系草、大学霸,当年漂洋过海地去看他的神秘女友,然后被人甩了。   话说得很隐晦,扈康结合已有信息自己推测的,但是林鹤书没有反驳,至少说明他那时候出国去真的是为了对象,再从他这么多年身边都没有人的现状来看,也是真的分手了。   至于怎么分的——反正应该不会有人在期末考前大老远地跨半个地球专程去分手。   不管怎么分的,这么多年也该过去了,扈康眼神中有些许怜爱,清清嗓子:“现在学位拿了,工作稳定,年纪也正好,不说钻石王老五,咱好歹也是个白金的。”   林鹤书的视线从纸条上移开,看向他,扈康冲他眨眼:“把握机会啊。”   林鹤书随手把纸条折起来,当着他的面扔进了垃圾桶:“你的检讨写完了?”   “草。”   医闹是每个大夫心里的痛,别看扈康不着调,还是个儿科大夫,遇到的熊家长比熊孩子多,前一阵碰上个排队时欺负护士的家长,他没有老大夫的养气功夫,当场就开了嘲讽,气得家长立刻投诉。   这事儿他确实是有错,主任罚了他三百字检讨。   扈康不理解,这人刚刚还心情不错,怎么这么会儿就变脸往他心窝子扎了,该不会受伤太深从此断情绝爱了吧?   纸条都扔了,扈康再惋惜也没法说什么,写他的检讨去了。他今天也是夜班,不过最近天气还好,他们这小医院,也不大收什么重症,住院的小朋友不多,快十一点的时候在各个病房外转过一圈,下楼拿了一袋子外卖上来分,分完提着最后两份蒸饺进了内科办公室。   “笑笑她们说想吃蒸饺,喊我点,我就顺便给你也带了。”   医院里对值班护士玩手机查得比较严格,不查到一切好说,查到了要扣工资,大夫相对没那么严格。   林鹤书在看病例和交班记录,扈康远远看见6092,这位病人他也知道。杏林堂中医院没有开设专门的肿瘤科,癌症患者都是收在内科的。   6092这个病人是肝癌患者,确诊就是晚期,一直都是去肿瘤医院化疗,来他们这儿调理。最近一次是病情恶化住进来的,已经住了快两个月了。   护士说他今天吃什么吐什么,家里人也不敢再喂,傍晚床前交班的时候沈大夫也交代过林鹤书:“别开药了,多受罪。”   林鹤书没有再写药方,斟酌着开了注射液,病到这个程度,已经是药石罔效,什么药都不如镇痛剂,上一次用是下午,按理不该那么频繁,但是药物依赖不依赖的对将死之人没有意义。   扈康看见这个剂量的吗啡,就知道又是一场离别的前奏。   都是当医生的,见多了生死,这会儿也说不出来什么,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招呼他一块儿吃饺子。   后半夜,处理完了事,值夜的大夫一般都会选择睡一会儿,林鹤书躺在休息室的单人床上,闭眼想6092的病人,想唐晓悠可以先从病例看起,想院子里花盆被野猫打破了一个,明天回去路上可以买,想……江屿眠。   江屿眠的心思很好猜,喜欢就要得到,他不会在意得到之后这份喜欢能维持多久,他只在乎当下。   十年前是这样,十年后还是这样。   手机振动起来,林鹤书看了眼,是一个没有预存的号码,但是很眼熟,下午才见过。   等了大约三十秒,震动停止,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挂电话的速度越来越快,到底五个,林鹤书接了,对面却没有声音。   林鹤书也没有主动说话,电话两端,两道呼吸声交错着,过了一会儿,对面传来一声轻轻的痛呼。   “江屿眠。”   林鹤书语调有一点急促,江屿眠却好整以暇的:“我在啊。”   他尾音上扬,肉眼可见的愉悦,伸手安抚性地摸了摸拽他的狗头,揉了揉磕到的小腿,重新把腿盘回石凳上。   “林大夫,你怎么知道是我呀?”   他喊林大夫,就像当年喊班长,仿佛在舌尖品味过,说不出的暧昧轻佻。林鹤书没有说话,也没有挂电话,江屿眠又说:“那你猜,我怎么知道你号码?”   “我没换。”林鹤书嗓音淡漠。   江屿眠也不在意,一只手拿手机,另一只手在给狗梳毛:“可我换了呀,你怎么知道是我?”   抢在林鹤书挂电话之前,他先说:“等等,你别挂啊。”   林鹤书真的没挂,江屿眠轻笑一声:“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给你打电话吗?”   他问完却没立刻说,似乎是在等林鹤书的反应,这次林鹤书没有再上当,直接挂了电话。江屿眠也不急,放下手机给狗狗编了两根麻花辫才编辑一条信息发过去。   “我梦见你了,你教我心肺复苏。”   心肺复苏,林鹤书确实教过,不过江屿眠不是学的那个,是配合演示的那个。   高中每一次放假前学校都会照惯例做安全宣传,夏天强调不要野泳,冬天强调不要放炮,不要单独见网友,注意用火用电安全,总之都是老生常谈的东西,没什么意思。   要说换了新校长有什么好处,就是他的安全教育比从前更实在了——先是请消防员来给他们演示灭火器的用法,不知他上哪弄来一批刚过期的灭火器,还能用,在操场给他们实际演练了一番,一个班十个过期灭火器,基本上每个人都有机会上手摸。   这么一番操作下来,学生们对新校长的怨气都散了不少,亲切称呼他为小高。   小高不光请了消防员,还请了医生,来教他们心肺复苏,有趣程度不亚于亲手灭火,不过大冷天的,不好在操场上来。   于是先教了各班班长,然后医生电视教学,同时学习过的班长们在班里近距离示范,林鹤书原本就会,他说需要一个人配合的时候,江屿眠想都没想就站起来了。   他跟林鹤书其实有点儿七拐八弯的亲戚关系,家里优秀的孩子挺多,林鹤书不至于成为家长口中“别人家的孩子”,巧的是他跟江屿眠一个班,他们俩的成绩对比挺鲜明。   江家有足够的底气,孩子不是只有读书一条路可以走,江太太不会拿林鹤书的成绩打击江屿眠,但也不吝啬对他的夸奖。江屿眠从前对这个他妈常夸的同学没什么感觉,那件校服之后他才开始关注林鹤书,而林鹤书这样的人,一旦注意到了,很难再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   他一向不合群,之前大家玩灭火器玩那么开心他都神色淡然在一边双手环胸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这次那么积极,老章直接越过林鹤书点了他。   电视屏幕里,医生对着个专门用来练习心肺复苏的假人做演示,林鹤书按部就班地跟着,江屿眠什么都不用做,躺着就好。   教室里桌子都被推到外面走廊,地上躺了一地的人,闹哄哄的。   到抬起下颌准备人工呼吸时,整个教学区都爆发出哄闹声,广播站那边也听见了,医生笑了笑,稍等一会儿才开始下一步。   林鹤书将一块急救用的三角巾折叠覆在他的嘴上,捏住鼻子吹气。   江屿眠闷声道:“班长,医生说要包住嘴,不要漏气。”   林鹤书自上而下看着他,江屿眠长了一张矜贵的脸,即便是这么个角度看人,也像是俯视,略微拖长的调子不算嘲讽,但说不出的轻慢:“班长,你可是要当大夫的人。”   林鹤书真的俯身,他没有再捏鼻子,而是盖住了江屿眠的眼睛,黑暗中,江屿眠忍不住眨了眨眼,羽睫刮过掌心,林鹤书动作顿了顿。   江屿眠看不见,听觉更敏锐了,教室里揉成一团的人声,被一条一条撕出来。   “真来啊?”   “卧槽你中午吃的什么东西?”   “等等等等要盖纱布。”   “rnm老子初吻!”   “张日天你tm拿块抹布想干嘛?”   ……   一片笑闹声中,林鹤书低头覆唇。   他们没有接吻,但他们也都知道这不是人工呼吸。   他们气息相融。   江屿眠有心问他急救为什么要盖眼睛,说不出口。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自己的搭档身上,没有人看他们。   等到演示结束,教室里还是一团乱,江屿眠伸出手,等了两秒,林鹤书才伸手拉他,因为这两秒的等待,江屿眠又起了坏心,一脸疑惑地问他:“班长,心肺复苏有后遗症吗?”   林鹤书凝眉思索:“后遗症一般是长时间缺氧导致的,和心肺复苏无关。”   江屿眠凑近了,一双清透的桃花眼专注看着林鹤书,牵起一直被他攥在掌心的手,覆在自己胸口:“那为什么我的心跳变快了?” 第4章   江屿眠确实梦到林鹤书了,不过不是他说的那样。   前半段光怪陆离,他也记不清,后来林鹤书出现了,他站在雪地里,没有带伞也没有戴帽子,黑色的发丝上沾着白色的雪,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江屿眠去摸他的脸,凉凉的,再去摸他的胸口,发现没有心跳,这本该是个惊悚故事,但梦里的他不走寻常路,摩拳擦掌地叫林鹤书躺下:“我给你做心肺复苏。”   林鹤书乖得像个定制机器人,在雪地里躺下,他迫不及待又按部就班地完成了第一轮胸外按压,人工呼吸时却怎么都靠进不了林鹤书,接着就被挠门的声音吵醒了。   他面色不虞地开门,叼着玩具的蓝白多米诺色阿富汗猎犬优雅地坐在门口,长而柔顺的毛发垂落在地,项圈上坠着一颗色泽浓郁的沙弗莱吊坠,见他开门,卷翘的尾巴左右摇了摇。   帕帕会自己用厕所,但是每天需要一定的户外活动时间,又因为一身长毛,颜值过于出众,人多的时候出门总免不了被围观,江屿眠一般每天晚上画完稿会带出去转一会儿,今天可能是推拿过的缘故,睡意比平时来得早一点,早早上床,晚上没带它玩。   没想到它半夜扰人清梦。   这时间楼下草地也没什么人了,江屿眠没换衣服,穿着睡袍,趿着拖鞋,牵狗下楼,转了一圈,确定周围没人之后才放开狗绳给它玩了一会儿飞盘,没一会儿它就腻了,自己在草地里跑。   江屿眠盘腿坐在石凳上,百无聊赖,开始回味刚刚被帕帕打断的梦,林鹤书在做什么?一串号码自然而然地浮现在他的脑海,江屿眠拨了过去。   其实他不确定,当年就没刻意记过,也不知道怎么想起来的。   林鹤书的电话,如果一个打不通,那再打多半也不会接通,他打后面几个纯粹是为了明天林大夫起床可以看见壮观的未接来电数量,没想到他会接。   发完信息,江屿眠搜索了一下杏林堂,他在国外待久了,国内的app用起来都有点陌生,辗转摸索着找到了杏林堂的小程序。   这个小程序可以挂号,但是挂号功能做得不是很方便,最前面是专家门诊,江屿眠快速略过,后面又成了各科室门诊,他不知道林鹤书在什么科室,一个一个找过去,都没找到。   后来才发现可以直接搜医生的名字,他给自己挂了一个号。   *   出门时江屿眠把帕帕也带上了,阿富汗猎犬看着雍容华贵,那一身长毛要是不按时打理,很快就能从优雅的王子变成毛发虬结蓬乱的流浪汉。   宠物店的人也难得见到阿富汗猎犬,帕帕每次过来都跟明星光临似的,店长一看他过来,头一件事就是去摘帕帕的项圈。   江屿眠第一次带帕帕来的时候,项圈随手摘了放在一边,等到洗完重新戴上的时候,店长才发现帕帕脖子上带的是纯金吊坠。要说宝石一般人未必能认识,但是印着999的金色金属,不要太好认。   那坠子不大但是入手沉甸甸的,一看就实心,宠物店里见多了拿狗当孩子养的,这么大几千上万的东西就那么挂在狗脖子上的也不多。   后面江屿眠来得多了,店长就知道他不光给狗带黄金,还有各色宝石,见多了还有闲心问一问:“今天这是什么?祖母绿吗?”   江屿眠扫了一眼,随意地说:“沙弗莱,不值钱。”   店长没因为他一句不值钱就真以为不值钱了,小的或许不值钱,大块的宝石没有不值钱的,这都快一指宽两指长了。   他小心摘下来,交给江屿眠,一连串的过程都不敢离开监控范围。   江屿眠收了吊坠,出门看见对面有家花店,进去再出来手上就多了一束花。带着花进医院没什么稀罕的,稀罕的是他去的不是住院部而是门诊部。   他是网上预约的,诊号挺靠前,到的时候已经过了,他拿着花去问指引台的护士怎么办,护士温声细语:“没关系的,进去说一声就好。”   江屿眠道了谢,他生着一双桃花眼,内勾外翘眼睑如波,眸色清透盈盈若春水,不笑时尚且自带三分笑意,别说还这样笑着,怀里还抱着花。   小护士哪里吃得消,心中哀叹,为什么现在是上班时间,但凡是在医院外头,她一定要个微信,这样的长发帅哥翻遍内娱都找不出来,哪怕不发展什么,放在朋友圈养养眼也好啊!   长发帅哥抱着花去了林大夫的诊室,门虚掩着,里面连家属带患者站了好几个人,他抱着花,推门的幅度不小,一进去不管坐着的站着的全看过来了。   他也没半分不自在,直直看向坐在里面穿着白大褂的男人:“林大夫,我号过了。”   “稍等。”   他一发话,大家又把视线收回去了。   诊室里有一张很窄的推床,应该是为了方便检查,江屿眠往床上一靠,两条大长腿交叠着,花放在一旁,围观林大夫看诊。   “烟酒一定要禁,去药房拿药,医院代煎加十五,下周来复诊。”   “大夫,我不抽烟,就每天喝一点,一点也不行吗?”   “不行。”   “……”   “下一位。”   那病人只好站起来,下一位是个老奶奶,诊室里站着的一大半是她的子女,等她看完出去,诊室里人就少了,除了江屿眠只剩下一对夫妻。   那男的说话支支吾吾的,又是看门,又是看江屿眠,江屿眠心想这位怕不是要看男科。   林鹤书示意对面唐晓悠去把门关上,他还是有点犹豫,女的不耐烦了,直接说:“大夫,他阳痿。”   唐晓悠都低了一下头,林鹤书面色如常,示意他坐下,一边诊脉,一边问了些问题,他一一回答了,渐渐没有那么难以启齿,林鹤书在电脑里输入药方,他紧张地问:“大夫,能治吗?”   林鹤书点头:“遵医嘱,按时吃药。”   “一定一定。”   江屿眠心道,这病人可比刚才的大叔配合多了,果然是关乎男人尊严的事,这对夫妻出去的时候又把门关上了,诊室里就剩下江屿眠。   他依旧靠在推床上,懒洋洋地问:“大夫,到我了吗?”   唐晓悠长那么大没见过那么明艳的男人,昨晚下过雨,今天又是阴天,有点凉,他穿了一件红色的风衣外套,怀里还抱着一束红玫瑰,这样艳丽的颜色,放在他身上却没有半点不和谐。   高腰裤、马丁靴,上衣扎进裤子,勾勒出劲瘦的腰,一双腿又长又直。   怎么说呢,今天这天气确实可以穿秋装了,但是刚降温,大部分人匆匆换上秋装大多是旧衣服,江屿眠却穿得像当季新品发布会,总之就是很时尚,很前沿。   唐晓悠不知道他是哪个号,正想问,对面林大夫已经自己调出来了,他们电脑是联通的,她也看见了挂号信息,原来叫江屿眠。   林鹤书说:“过来。”   江屿眠才走过来,没有立刻坐下,而是探身,把花放在林大夫桌子另一头靠窗的位置,手腕上一颗绿色的宝石吊坠晃了晃,看起来不像是配饰,更像是随手挂手腕上的钥匙、皮筋之类。   唐晓悠觉得有点微妙,一方面,林大夫显然是认识他的,另一方面,这位先生也不像是来看病的,像是来开屏的,至于开屏的对象——她看了眼对面林大夫。   林大夫面不改色,还是刚才对病人的表情:“什么问题?”   江屿眠就是随便挂个号,别人来医院是看医生,他是“看”医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病,但是没病来医院那不是有毛病么?   江屿眠张嘴就来:“昨晚没睡好,一直在做梦,今天心跳有点快。”   他说心跳快的时候笑了一下,林鹤书垂眸,没有看他,像是在凝神诊脉,江屿眠就继续说:“胃也有点不舒服。”   也不算说谎,那天给林鹤书打完电话,回去已经不困,他忽然想给帕帕做一顶王冠,这几天都在画稿,作息乱得一塌糊涂,来医院之前只睡了三个多小时,也没吃早饭。   现在仔细一感受,还真是哪哪都不舒服。   林鹤书没给他开药,开的养生茶包,叫他规律作息,按时吃饭。   从他坐下开始,满打满算还没三分钟,看太快了,江屿眠不满意,于是他又说:“脖子这有点疼。”   唐晓悠已经准备站起来了,她今天是头一天跟林大夫坐诊,内科病人果然看什么的都有,早上也有说颈椎肩膀不舒服的,林大夫都会叫她看看。   这一次林鹤书却没喊她,自己站起来,走到江屿眠身后,覆手在他颈侧方:“这里?”   江屿眠眨眨眼,刚刚光顾着看脸了,没注意,可能是在空调房待久了,林鹤书的手有一点点凉,跟他记忆中不太一样。   他点头又摇头:“肩膀好像也不舒服。”   林鹤书从颈椎按到肩膀再到背,一路按下来,时而酸时而痒,又舒服又难耐,林鹤书停手的时候反倒有点意犹未尽。   这手艺比章月颖那半吊子强多了。   “院里有推拿科,可以过去理疗。”   “你呢?”   “这是内科。”   唐晓悠轻咳一声,解释:“林大夫一般都在内科,推拿可以去针灸推拿科。”   江屿眠惋惜,但毕竟在医院,见好就收:“好,林大夫,改天见。”   他说完就走,身后传来林鹤书的声音:“医院不能收礼,花带走。”   江屿眠回头,扫了一眼墙上的锦旗,露出个纯然无辜的笑,唐晓悠觉得好看,林鹤书一眼就知道他接下来说出来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   “不好意思,我在国外待得久,习惯了,下次不带了。”   唐晓悠将信将疑,怀疑他是骗他们读中医的大多都不留学,国外看病要给大夫送花?   林鹤书不为所动:“这次也带走。”   江屿眠说:“那你把你微信给我。”   唐晓悠目瞪口呆,这是装都不装了?   林鹤书看他一眼,不再跟他废话,对唐晓悠说:“叫号。”   江屿眠笑了一下,老话说君子欺之以方,林鹤书以前就是这样的君子,很有原则,说不收花就一定不会收,江屿眠可以踩着他的原则达成很多目的,现在好像不行了。   他不排斥和前男友接触,但是显然也没有要复合的打算,这是真正放下,豁然直视过往的样子。   比从前难搞多了。   没关系,江屿眠想,他享受追逐,享受久违的,心动的快乐。 第5章   江屿眠回到宠物店,帕帕已洗完在做最后的护理,优雅矜持地坐在护理台上,他摸了摸它的脑袋,把吊坠重新挂回去。   店员看得咋舌,他们刚刚已经查过了,这么大的沙弗莱绝对是收藏级别的,具体多少没查到,这种东西都是一颗一个价,到了谁手里,谁就有定价权。   两个工作人员一个给帕帕修毛,一个安抚它,店长过来跟找江屿眠说话。   “我们店里最近在搞视频号,”他一边说一边拿出视频给江屿眠看,“就是宠物‘翻新’,网上挺流行的,您要是不介意,下次来咱们给帕帕也录一个,西府养阿富汗猎犬的人不多。”   “您放心,不会拍到项圈。”他保证道。   江屿眠看了眼,视频里是一只萨摩,洗完之后一身毛发雪白蓬松,翻新这个词用得挺贴切,他点点头:“可以。”   这边说了两句,帕帕那边毛也修好了,翻新过的长毛大狗毛发更顺滑了,江屿眠问店员要小皮筋和发卡给它弄了个新发型,随即去了一趟金满楼总店。   江家的主要产业就是黄金珠宝,金满楼在全世界开了几千家分店,这家总店其实不是最大的,但是是第一家店,经理在这里工作十几年了,也认识江屿眠,直接带他去后面。   江屿眠找出他的设计稿,给经理看:“要用点花丝,给我找个老师傅。”   经理放大仔细看了看:“哟,这小皇冠挺漂亮,公主冠?送哪家姑娘呢?”   江屿眠抬了抬牵狗绳的手:“我们家姑娘。”   经理:“……”   他这才注意到帕帕脖子上戴的是什么,龇了龇牙,三代积累养出来那么个大少爷也不稀奇,摇头道:“一个月。”   他没提钱的事,这小少爷自己不缺钱,但是来店里一定是走江董的账,到时候发过去就行。这事敲定了,江屿眠也没急着走,问经理:“有没有珍珠项链?海水珠的。”   “海水珠?有两条akoya,点位都不大,你要大的就澳白,等两天。咱们这也不主营这个,平时都是淡水珠配配手串,这两年珍珠价格涨挺多,好东西都留不住。”   江屿眠摇头:“不用,我大姨过生日。”   经理了然:“那我叫人给你弄个礼盒。”   江屿眠大姨退休前是法院院长,社会地位高,但是不搞什么排场,现在也一样,生日只在家里摆了两桌。   生日当天是工作日,定的晚餐。过午不久,江太太就打了电话过来叮嘱他别忘了晚上去大姨家,江屿眠随口问:“都有谁啊?”   江太太大概在跟姐妹打麻将,忙里抽闲地给他打个电话,江屿眠还能听到她那边噼里啪啦的碰撞声。   “三条。就你二姨一家,还有芸芸爷爷奶奶他们,都是家里人。”   这说了跟没说一样,江屿眠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索性早早过去,除了礼盒还带了一束花。   他是个工作室还没开张的闲人,其他人到得没有那么早,连姨夫都出门买菜去了,家里只有大姨一个人,说了没两句话也要去接芸芸放学。   江屿眠一个人坐在客厅刷视频,花花草草猫猫狗狗地看了一阵,门铃响起来了,姨夫还没回来,家里就他,江屿眠懒洋洋地走过去开门。   门打开,外面站着林鹤书。   江屿眠先是一愣,随即露出个笑来。   赌对了。   林大夫今天大概是没排班,穿了件深灰色长袖T恤,配一条牛仔裤,显得很年轻,身材好的人,什么衣服都好看。江屿眠职业病发作,觉得他脖子上少一条项链,就是那种简简单单的皮绳加一枚冷色金属的项链。   屋里没人,楼道里也没人,只有电梯上下运行的声音,江屿眠站在门口看人,林鹤书也不急着进去,任他看,看够了,江屿眠才让开身,让也让得不彻底,将将能过人,还得是侧着,林鹤书手上提着水果,这么走过去肯定是要碰到他的。   林鹤书面不改色:“借过。”   江屿眠看着他,慢吞吞地又挪了下脚尖,离林鹤书更近了,还抬着下巴,一副你想怎样的表情。   碰上个小流氓。   这场面挺眼熟,高三的寒假,他们也在这里见过。   江屿眠跟林鹤书有点七拐八弯的亲戚关系,不过因为拐得足够远,一般也碰不到,也就那年过年,大姨家的表哥在外留学,过年一家子都去了英国旅行,原本分开几天宴的客就都拢一块儿了。   江屿眠前一晚通宵打游戏,快中午才睡,傍晚被喊起来去大姨家吃饭,一脸颓丧地坐在沙发上,听见门铃被支使着去开门,没想到看见林鹤书,哈欠打一半愣住了,眼角渗出点泪来,呆呆看着人。   江太太奇怪怎么没动静,绕过来往门口看,也愣了一下,旋即笑道:“鹤书也来了,你一个人过来?”   “嗯,小姨好。”   林奶奶没来,被女儿接去住了,林家有点特别,林奶奶一辈子没有结婚生孩子,收养了两个女儿一个儿子,还有林鹤书这个孙子。   一个女儿走得早,另一个嫁在外地,开了家中药房,时不时会接林奶奶过去住,儿子是林教授,但是孙子跟他没关系,林鹤书喊他伯父。   江屿眠前两天才知道原来林鹤书是被收养的,他没有什么要避讳这话题的意思,打量了一下忙里忙外的林教授,再看看林鹤书:“你姑姑长得怎么样?”   林鹤书不知道他问这个作什么,敛了一下眉,听见江屿眠自顾自说:“你长得那么好看,我大姨夫也还行,高高瘦瘦斯斯文文的,你奶奶养孩子是不是都看脸啊?”   林鹤书:“……”   “噗、咳咳咳咳……”坐在旁边听俩弟弟说话的江语晴没忍住,她都做好准备随时给弟弟圆场了,没想到他来这么一出,一下笑出来,“臭小子跟谁学的这一套。”   两个都是男孩子,她没往别处想,想了估计笑不出来。   江屿眠的兴趣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家里条件够好,他想要什么都能轻而易举地得到,想学什么家里下一刻就能给他请回名师来教。   江少爷从小到大学过跳舞、学过画、学过少儿编程、甚至学过魔术,他能打高尔夫会骑马,能用十二种乐器演奏小星星。   他什么都会,但只会一点。   寒假前他对林鹤书起了点兴趣,假期到来,他有了更有趣的游戏,自然而然地把林鹤书忘在脑后,现在,游戏到了玩腻的时候,林鹤书又出现在眼前,还是那么好看。   江屿眠又一次被他吸引。   家里比学校更方便,没有上课铃打扰,林鹤书坐着,他就坐在林鹤书身边,林鹤书去帮忙,他也去帮忙,跟条小尾巴似的,全程不离开人两步远。江屿眠爱干净,排斥跟大部分人的肢体接触,却唯独爱碰林鹤书。   胳膊贴着胳膊,蹲在厨房外的阳台上,吹着冷风剥着蒜,剥完抬手叫林鹤书闻,又凑过去闻他的手,皱着一张脸,不高兴地说:“你身上的药味都盖过去了。”   林鹤书平静陈述:“蒜也可以入药。”   江屿眠不管,拽他去洗手,真到了洗手间,又把手一摊,要他挤洗手液,洗完正好开饭,江语晴喊他他都没过去,就坐在林鹤书边上。   林鹤书这段时间都是一个人在家,这个年纪的孩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能独立生活,但总归叫人不放心。江屿眠跟个小魔王一样,从小不爱跟同龄人玩,说孤僻也算不上,就是傲得要命。   大姨难得看见他有聊得来的人,跟林鹤书坐一块儿吃饭也没闹起来,偶尔还能说两句,看着挺要好,笑道:“论起来你们也算是表兄弟,又是同学,有空就多来往,一块儿学习,要么约出去玩玩也好。”   江屿眠打蛇随棍上,当场就喊了一声小表哥:“给个电话。”   *   多相似的场景啊,一样是在大姨家,一样是江屿眠开门,门外站着林鹤书,这次没人打岔,江屿眠半步不让:“加个微信。”   林鹤书不进不退,站在原地看他:“不加呢?”   这么多年了,江少爷段位比从前高了一点,他可以当着长辈的面要,但他不,他故意在这之前要,以示自己“贴心”不让人为难。   林鹤书说话的时候,语气里听不出来笑意,嘴角却噙着笑,江屿眠怀疑林鹤书在勾引他,笑得他心痒,喊了一声小表哥。   语气又轻又软。   不管林鹤书是不是故意,江屿眠是的。   林鹤书忽然笑了一声:“江屿眠,你想干什么?”   这话他当年也问过,在江屿眠第三次约他去图书馆却不看书不做题,在草稿本上画了一叠林鹤书的时候。   那时候江屿眠是怎么说的来着?   “追你啊。” 第6章   图书馆开了中央空调,羽绒服挂在椅背上,少年身着红色毛衣,胸口的麋鹿跟他一样睁大眼睛目视前方。上天仿佛也在偏爱他,金色的阳光透过图书馆的隔窗,轻吻他的面庞,纤长的羽睫镶了圈绒绒的光晕。   江屿眠下意识偏头躲太阳,再回神,错过了林鹤书瞬间的惊愕,他重新低头看书,一副处变不惊的样子,说了句班长该说的话:“我不早恋。”   “我成年了,你也成年了。”江屿眠拿着弹簧圆珠笔在桌上按,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振振有词,“成年人之间,怎么算早恋呢?”   假期的图书馆其实不大安静,江屿眠的说话声以及他制造的小噪音都被外面大厅里小朋友的笑闹声掩盖,只有林鹤书听见了。   彼时林鹤书尚且穿着校服,于是他说:“校规上写的。”   江屿眠噎了一下,他并不把校规放在心上,但林鹤书是班长。   再转一道,虽然林鹤书是班长,江屿眠觉得,他其实也没很把校规放在心上,更多是为了避免麻烦,就像上次的校服。他思索片刻,凑过去,离林鹤书更近了一点,贴着他的胳膊,敷衍地妥协:“那我们偷偷谈好了。”   林鹤书稍稍后仰,侧头看他,他看起来不像是知道“偷偷”两个字怎么写的样子。   *   微信最后还是加了,江屿眠的“体贴”也可以视做另类的威胁,他是做得出等人齐了之后再要一次的事的。   他们进屋没多久,大姨夫就拎着菜篮子回来,江屿眠闻声抬头遥遥打了个招呼,林鹤书站起来去接他手上的菜。   “大伯。”   “嗯。”林教授扫了眼桌上的东西,一眼看出来花是江屿眠带的,水果是林鹤书拿的,笑了笑,“鹤书今天没排班?”   “今天轮休。”   林教授不会冷落一个人,问完林鹤书又问江屿眠:“眠眠呢,工作室怎么样了?”   “装修差不多了,过两天去验收。”   林教授点点头,跟哄孩子似的:“那你们坐会儿,要吃什么喝什么自己拿。”   说完他往厨房去,两桌子菜等着他做。   林鹤书也跟进去,不过如今的菜不比从前,林教授从超市里买回来的都是一份一份处理过的食材包,连蒜都是剥得干干净净的蒜米,也不是非要人帮忙,他回头道:“我记得你们以前关系不错,怎么不说说话。”   林鹤书把熟食分出来装盘:“他自己有乐子。”   江屿眠的乐子是探索林大夫的朋友圈。跟他预想的不一样,林鹤书的朋友圈不是一片空白,反而一眼望不到头。   林鹤书这个人,江屿眠从前笑过他,说他这人略微相处两天会觉得“看山不是山”;真走得近了,就知道其实“看山还是山”。   他看起来不太好接近,清清冷冷谪仙一样,但同班的人都知道,班长很好说话。跟他谈过恋爱的江屿眠知道得比同学再多点,他骨子里还是冷。他会做很多“应该”做的事,比如遵守校规,友爱同学,其实对很多事都有点漠然,反正不会是朋友圈里展现得那么“热闹”。   虽然感觉有点“装”,手指还是很诚实地往下滑,林鹤书隔三差五就会发一些医药养生相关的文章,还有什么交流论坛、什么义诊活动的宣传,一看就是个大夫。   除了这些一看就是大夫发的东西,还有院子里的花鸟虫鱼,他甚至会去看看艺术展,会在过年的时候给街坊邻居写春联。   林鹤书从小练毛笔字,也会国画,都是林奶奶教的,江屿眠也跟着学过几笔,不肯用现成的墨汁,非要用收藏的老墨锭现磨,墨还没磨好,兴已经散了。   他没有设置什么三天可见,江屿眠一路往前看,依稀看见了他不曾参与的林鹤书这十年。   看着野猫来来去去,不知不觉换了毛色。   看着院子里的杏花一年年开,一年年落。   江屿眠天生没有伤春悲秋的那根筋,这么看着也没生出什么时光飞逝的感慨,单纯觉得照片里的场景眼熟,冲厨房喊:“林鹤书,你没搬家啊?”   林鹤书应了声,江屿眠没听清,下了沙发往厨房走过来,林教授听见他的脚步声,笑道:“行了,把水果切一切端出去,你也玩去吧,我一个人就行。”   江屿眠走到厨房门口,正好撞上洗过手出来的林大夫,林大夫说:“没搬。”   他说这话的语气跟之前说没换号码时差不多,算不上好,江屿眠却笑起来,不知在高兴什么,过了几天,林鹤书知道了。   江屿眠的工作室跟他家只隔了一条街。   这一片都是上百年的老房子,地段不错,但是始终没有拆迁,先前有计划要改造成景区,后来又定了另一片有溪流穿过的古民居,青溪里名字里带溪,听说从前也真的是有溪,不过早就填平造路了,不如真有水绕行的小村典型,就那么不尴不尬地保留下来。   江屿眠还没回国就开始找工作室的选址,一开始考虑的都是别墅,后面大姨家的表哥找他订婚戒的时候,他提过一句,这位表哥是个律师,告诉他青溪里有一处法拍房,江屿眠看着还行就拍下来了。   装修公司除醛清扫一条龙,今天在搬杂物,他过去转了一圈,负责人跟他说:“明天就能清理干净,到时候先做除尘,不然总落灰,您之前不是定了批家具吗?后天就可以搬进来了。”   江屿眠点点头,让他去忙,自己戴个口罩上上下下地转了一圈。   这是典型的江南民居,砖木结构,粉墙黛瓦的,外面看着秀丽典雅古意盎然,真住起来就知道,其实不太符合现代人的居住习惯。   楼梯很窄,上了年头,踩上去吱呀吱呀的,窗户也不够大,明明到处都是采光天井,只靠自然光还是显得晦暗。   装修公司定方案的时候花了不少心思,尽可能在不大动的前提下,改造得舒适又安全,江屿眠挺满意,从二楼看见天井里的老梅树,心思一动,下楼去了。   于是林大夫下班回家就看见家门外巷子口停着辆惹眼的银灰色超跑,流畅的车身科技感十足,路过的人都要看几眼,有时间的话还要拿出手机拍张照片。   林鹤书也多看了两眼,接着,在他的注视下,跑车硬顶分作三截敞开,露出驾驶座里的长发青年,江屿眠今天穿了件墨绿色的丝绸衬衣,衬衣扣子都是大小相同的镶金祖母绿方扣。   扣子的重量带着布料往下坠,设计师显然也考虑过这一点,衬衣版型宽松,领口被向下带去,锁骨若隐若现,优雅又风流。   他摘下墨镜,冲林鹤书挥手打招呼:“怎么才回来,等你半天了。”   林鹤书停下脚步:“你怎么在这?”   江屿眠来不及回答,巷子口摆摊卖馄饨的大姐就先开口了:“林大夫,这是你朋友啊,等你好一会儿咯。”   江屿眠心想这碗馄饨没白买,不光确认了林大夫没对象,知道了林大夫一般周四值夜班,还会帮他开口拦人。趁着林鹤书跟大姐寒暄,江屿眠快速计算了一下开口让林鹤书跟他走的可能性,然后果断下车,跟在林鹤书身后。   “我工作室在这边,来看看你。”   江屿眠不请自来,林鹤书没有要招待他的意思,径自进了卧室,独留他在外面打量院子。   这里的房子也很老,不过没有工作室那一片的年纪大,都是几十年的平房,不少在院子里搭了棚,屋顶上也盖了玻璃房。   林家的宅子没有动过,院子还是宽宽敞敞铺着水泥砖,当年就坑坑洼洼缝隙里塞满了草茎,现在也差不多,靠着院墙摆了一排花盆,什么植物都有,大部分都是没有仔细修剪过、野蛮生长的样子,不过都很健康。   植物多的弊端是蚊子多,江屿眠等了一会儿就吃不消,目光在院子里转了一圈,走到葡萄架下。   葡萄架下的石桌上摆着一只小香炉,香炉边不光有驱蚊香还有打火机和烟,他点了驱蚊香,有点稀罕地拿起烟盒看了眼,林鹤书居然会抽烟?   林鹤书不光换了身衣服,还简单冲了个澡,耽误了一点儿时间,出来看见江屿眠坐在葡萄架下——明明有桌有椅,他非得踩着凳子坐桌上,玩着林鹤书的打火机夹着林鹤书的烟,要笑不笑的:“看不出来啊林大夫,你还会抽烟?”   他头发不知道什么时候散开的,微微眯着眼吸了一口,又吐出一口烟,嘴上说着看不出来,自己比谁都娴熟。   林鹤书收回视线:“你不知道的事多了。”   江屿眠煞有其事地点头:“是啊,我就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跟我谈恋爱。”   差不多的话,江屿眠从前隔三差五就会说:“林鹤书,跟我谈恋爱。”   “林鹤书,你什么时候跟我谈恋爱?”   他从说要追林鹤书开始就没想过追不到的可能,于是他见到了林鹤书的另一面,不再跟他说什么校规、什么早恋,而是直白冷漠地拒绝:“我不谈恋爱。”   现在也是。   “我不谈恋爱。” 同样的话,林鹤书说来比当年温和很多。   不过对江屿眠而言,都是一个意思,继续追——他要是能听得进拒绝的话,当年也追不到人,掐了烟,从桌上跳下来,丝毫不在意地跟他道别。   12缸发动机的轰鸣声从巷子口传来,江屿眠来了又走,仿佛真的就只是过来看一眼。   接下来快一周,林鹤书都没见他,转眼到了周四,林鹤书要值夜班,跟他交班的还是沈大夫,6092的病人情况不太好,不需要任何专业知识,只要有眼睛都能看出来他活不久了。   沈大夫面色凝重:“不进icu的话就这两天了。”   进了其实也改变不了什么,何况治了三年,原本家底就不算太厚,到现在早已山穷水尽,再进icu住几天,不过是徒增负担。   这两天有点降温,儿科那边小朋友明显就多了,急诊大晚上的还在接人,扈康到十一点才找到时间摸鱼。   他摸到六楼内科来,内科看着比儿科还忙,林鹤书也不在办公室里,扈康找了个相熟的护士问:“笑笑,你们林大夫呢?”   “6092病人要出院,林大夫去安排了。”   扈康看了眼护士台的电子钟:“这个时候出院啊?”   笑笑压低了嗓音,含混地说:“怕赶不及。”   按照规定,如果病人在医院里走了,是要直接送到殡仪馆的,西府这边的习俗还是要在家停上几天,算过日子再火化入葬。   如果不是事故抢救不急,一般都会看着时间出院。   扈康叹了口气,医生其实是个很无力的职业,留不住就是留不住。   紧急出院要处理的东西很多,家属那边不打算用救护车,开了私家车来接的,林鹤书开了止痛药和氧气袋,一路送他下楼,病人神志不清的,妻子瘦骨伶仃,儿子也不过十三四的年纪,一个抱不动,一个个子是挺高了,但是不敢动手。   林鹤书抱他上车时他睁了一下眼:“林大夫,麻烦你了。”   林鹤书站在住院楼底下,目送他们离去,冷不丁听到一声狗叫,叫得不算重,但是夜色下很清晰。   他回过头,又看见了一辆敞篷车,这次是四座的,驾驶座上是大半夜戴墨镜的江屿眠,后座上的长毛大狗挂着夜色下依旧闪烁的项圈,坐得比他端庄。   这几天虽然没见着人,江屿眠的消息却没断过,从他乐此不疲的单方面聊天中,林鹤书知道他去了趟香港,还知道这辆浅粉色的车是江语晴的,江屿眠拿来开是因为帕帕在封闭的车厢里容易应激,但狗不让坐副驾驶,而他几辆敞篷车都是双座的。   他不知道的是,江屿眠带狗兜风兜到医院里来了——也不知道这一人一狗开着这么辆瞩目的车是怎么混进来的。   “林大夫,吃宵夜吗?”   “我值班。”   “我知道啊,想吃什么,我给你送。”   江屿眠这个人,有钱有闲长得好,他想追什么人,恐怕都是手到擒来的,林鹤书穿着白大褂,双手插在兜里,不为所动:“江屿眠,我不谈恋爱。”   江屿眠不知什么时候摘的墨镜,挂在食指上转了一圈,笑得戏谑:“林大夫,吃个夜宵而已,用不着以身相许。” 第7章   扈康那边今天小病人多,晚上急诊进来,不少还在输液,大人有什么不舒服的可能忍忍就过去了,碰上小孩的事,就总是喊护士喊大夫。   他抽不开身,但是不妨碍远程骚扰,在微信上问林鹤书:「林大夫,刚在楼下干什么呢?」   「我可都看见了」   「是上次那个吗?」   「写纸条的?」   他原本是听说林鹤书下去送人,站在洗手间窗户那儿看了眼,没想到看见林鹤书站在车边跟人说话。   医院的路灯不太亮,晚上这么看下去不是很清晰,但是他跟林鹤书熟,一眼就能看出来站在车边的是他,至于那辆车,能看出来是辆浅色的敞篷车。   他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了上次的纸条,那家温泉spa离医院不算太远,路过的时候看见月澜两个字,一下子就想到了那张被林鹤书扔进垃圾桶的纸条。   看门面就收费不俗的spa馆也符合小姐姐开敞篷车的身份,经济实力对上了。   扈康越想越觉得可能,奈何林鹤书一点都没有要满足他好奇心的意思,他不光好奇,还有点担心,人家都那么主动了,林鹤书要是还不好好把握,怕不是真要光棍一辈子。   扈大夫惆怅地发了条朋友圈,配图是从办公室往下看的医院夜景,只有一个字:唉……   扈大夫交友广泛,不值班的时候是夜场常客,朋友圈里夜猫子多,点赞之交也多,发出去没多久,点赞留言的小红点就到二十多了,但是林大夫依旧不搭理他。   扈康可太好奇了,忍到快两点还是没忍住,睡前又去了一躺六楼,这次林大夫在了,在洗脸,他甚至不忘刮胡子。   扈康看了眼镜子里熬了半宿下巴冒青茬的自己,再看看那边面容清爽,隽秀俊朗的林大夫,自惭形秽地想不愧是能被开豪车的小姐姐看上的男人。   这形象管理意识,绝了。   *   江屿眠早上的飞机,落地之后先是回了趟江宅,江语晴也在,亲手把车钥匙交给他的,她跟弟弟不一样,并不喜欢在大街上惹人注目,买这辆车纯粹是因为少女心一时上来了,开了没两次就遗憾闲置。   粉色平时看着好看,放到车身上其实很难好看得让人舒服,江语晴这车还是另外改色的,比出厂色要浅很多,是那种马卡龙粉。   江屿眠也觉得挺好看,江语晴笑了一下,江屿眠跟她差七岁,她很小的时候一点儿都不喜欢弟弟,长大了反而觉得这个小魔王一样的弟弟哪里都好,最好的是他不像别人家弟弟那么“直男”,江屿眠在审美方面从小就很包容宽泛。   拿这辆车来说,很多男的会说,这是女生喜欢的,这确实是女生喜欢的,无可指摘,但江屿眠会很自然地夸她:“颜色选得不错。”   他说的是实话,也没什么粉色是女性专属颜色的刻板印象,开得很自在。   先去宠物店接帕帕,到家之后一口气睡到晚上十点,醒过来神清气爽,驱车带帕帕出门去公园玩,吃宵夜之前忽然想起来今天林鹤书值夜班,就往医院去了一趟,原本还在发愁带着帕帕不方便,没想到保安拦都不拦他,更巧的是林鹤书也在楼下。   不过第二趟来医院没有前一次那么走运,保安不会连着疏漏再放他进去一次,但他已经知会过林大夫了,当着保安的面就打了个电话:“林大夫,我进不去。”   保安起先当他是来看病的,奇怪怎么还有人看病带狗,听他打电话忍不住辩解:“您可以进去,狗不行。”   江屿眠看向他:“那狗放你这?”   保安为难,江屿眠笑了一下,把电话给他:“那你让他下来。”   林鹤书隔着电话听到了江少爷那一番理所应当的霸道发言,无声地笑了一下,笑得扈康立刻不担心他的人生大事,但是更好奇了。   医院里姓林的大夫有好几个,保安第一时间想到的只有一个,给他丈母娘看过病,把多年的咳嗽治好了,他有点局促地喊了声:“林大夫?”   林鹤书嗓音沉缓:“嗯。”   保安稍微放松了一点儿:“这个、”   他看了眼江屿眠,显然不是病人:“这个客人说找您。”   “稍等,我下来。”   保安把手机还给江屿眠,虽然不能放狗进医院,但是这么在入口堵着也不像回事,就叫江屿眠把车往里开一点儿,在靠近保安亭的车位停好。   九月底的深夜,秋意已经很浓,敞篷车看着好看,毕竟没有遮挡,冷风嗖嗖地吹进来。   江屿眠刚刚开车到处买宵夜的时候自己也吃了,他在国外待了十年,回来几个月还没吃够从小吃到大的传统小吃,给林鹤书买的什么都有,自己却跑去林大夫家巷子口吃馄饨,上次等人时大姐说了他们家是二十四小时轮班营业的。   热汤下腹,江屿眠热得脱了外衣,现在风一吹就有点儿凉了。外衣就在副驾驶的座位上,他不但没穿,还抓起来往后扔,正好盖在帕帕身上。   帕帕一身长毛,不需要两脚兽的衣服御寒,抖了抖身体,五位数的外衣就拿来垫脚了。   林鹤书不是一个人下来的,身边还有一个同样穿白大褂,戴眼镜的大夫,保安叫他扈大夫。   江屿眠一条胳膊撑在车门上,在玩手机,闻声看他们一眼,喊了声林大夫。   这都快两点了,一般人到这时候多少有点萎靡,他倒是精力十足的。   他一开口扈康就呆住了,天知道刚刚走过来的时候他看见江屿眠那一头长发还在跟林鹤书说:“原来你喜欢长发的姑娘。”   长发是长发,但不是姑娘。   扈康cpu快烧干了,他忽然想起来前一阵儿听门诊那边的小护士说,之前有个穿得很潮的长发帅哥挂了林大夫的号,来看病的时候还带着花,那花后面就留在诊室里。   别看医院一天天的从早忙到晚,八卦传起来是真不慢。那送花的帅哥被形容得天上有地上无的,但他一听是个男的就没当回事,该不会就是这个吧?   之前任扈康怎么问,林鹤书都是一丝口风不漏,这会儿倒是开口介绍了,简简单单两个名字:“这是扈康,江屿眠。”   江屿眠懒懒招呼:“扈大夫好。”   扈康啊了一声,回过神来,一点都没有社交达人该有的范儿,拘谨地问好:“你好,来找鹤书啊?”   江屿眠勾了勾唇,用词暧昧模糊:“给林大夫送宵夜,买挺多,一块儿吃吧。”   扈康看了一眼林鹤书,人都下来了,应该不是拒绝的意思吧?他客气地笑了笑:“这可好,刚说忙了一晚上,有点饿了。”   帕帕已经趴下了,它身上的背心套绳放松了一点儿,趴在后座休息,它旁边的座位上放了一大袋子夜宵。   江屿眠下车把宵夜拎出来,里面什么都有,扈康挑了几样清淡的,看见小馄饨的时候嘿了一声:“林大夫喜欢吃这个。”   林鹤书也看了眼:“嗯,其他的你拿走。”   扈康把剩下的都看了一遍,气味大的不好提上楼,就留给保安了,虽然医院没规定不能吃宵夜,当大夫也该自觉点不是?   林鹤书显然还有话要跟这个小帅哥说,他拿了夜宵找借口不能走开太久就上楼去了,心底暗暗发誓,再也不掺和林鹤书的感情问题了,这又是豪车又是帅哥的。   一般人掺和不起。   保安和扈康都离开,只剩两人一狗,江屿眠点了点小馄饨:“你家巷子口买的,那个姐姐说你不加葱花香菜,就倒了点儿米醋。”   林鹤书疏离又温和地说:“今天麻烦你,下次不要送了。”   江屿眠对不想听的话都是当听不见的,抬头看了眼沙沙的树梢,牛头不对马嘴地说:“有点冷。”   这个时节,只穿短袖当然是冷的。   林鹤书扫了眼后座长毛大狗身下的衣服,江屿眠跟没看见似的,只盯着他看。   他一眼看穿江屿眠的打算,淡声提醒:“我这是工作服。”   “哦,”江屿眠看起来怏怏的,回身上车,“那我回去了,林大夫晚安。”   林鹤书目送他离开,他很清楚江屿眠在追人的时候有多会,衣服是故意扔到狗那里去的,这一番姿态也是做给自己看的,走得那么快说不定是懒得装太久。   就算扔给狗的衣服不会再穿,敞篷的车也还是有车顶的。   更何况,他们谈恋爱的时候他也不会穿着白大褂接触江屿眠。   林鹤书皱了一下眉,又缓缓舒展开。 第8章   江语晴这车是专为女性量身定制的,江屿眠的身高坐在里头,要是合上盖会很逼仄,帕帕也不舒服,他就这么一路吹着风回了家。   大半夜的,狗都趴下了,江屿眠还精神十足,不过明天有事,他还是趁着天没亮睡了一会儿。   工作室那边收拾得差不多,公司也注册好了,接下来该招人。他没找什么猎头公司,也没用什么招聘软件,江少爷有别的捷径。   金满楼今天秋招二面,他过去挖墙脚了。   张启铭是他爹的秘书,当年给他开过几次家长会,也处理过烂摊子,接到通知下楼接人的时候有点无奈。   江屿眠要的人不多,问题不是很大,但他自己另起炉灶不来公司,问题有点大。   “你对金满楼是有什么不满意,当初不是说好的,新开一条轻奢的线,你来就是总监,以后也方便往集团走。”   全公司都知道,新开的轻奢线是为了给太子抬轿的,结果太子不上轿。   江屿眠提醒他:“张秘,我的资历当你那不知道做不做得成的轻奢生产线总监绰绰有余,至于集团,我没记错的话,老江没有婚外情,继承人只有我和江语晴。”   “该我的就是我的,跟我在哪儿工作没关系。”   张启铭自诩足够了解他,还是被他这理所当然的霸道发言噎了一下:事业他要做自己的,但家业也不能少了他的。   “那您的意思是?”   “签个合同,合作一下。”   “你连合同都带了?”   设计师负责设计,不负责生产,图画好了还得有师傅去做,金满楼家大业大,不管是宝石切割镶嵌,还是贵金属加工,都有完整的生产线,手艺好的师傅多,供货渠道也稳定。   他工作室才起步,跟金满楼合作能省不少事儿。   张启铭懂了,这合同签了,江总监还是江总监,生产线也还是用的金满楼的,不过产出的东西就跟金满楼没关系了,雇佣关系掉了个个儿。   江少爷明摆着薅自家羊毛,张启铭表示合同要找法务看看,实际上是请示江董去了。   一看就是一上午,江屿眠去了面试现场。   这是金满楼的招聘,没听说过还能在面试中途给别的公司招人的,人事部经理温和地介绍:“这是江总。”   江屿眠直白道:“我没看你们简历,能进二面肯定都不差,这是我的简历。”   他一个招人的现场放起了自己的简历,现场的面试官都下意识看,江屿眠能空降当总监,一方面是因为他的身份,另一方面就是因为他这金光闪闪的履历了,在国内基本可以横着走,哪家大公司都不会拒绝的。   他资历在那放着,开的工资不低,又是现场给结果,不管是行政人员还是设计师,基本看中的都能到手,一上午就把工作室拉扯起来了。   中午江语晴来找他吃饭,他们一块儿吃食堂,江屿眠没有入职,刷的江语晴的卡。   “你又折腾老张去了?”   “爸说的?”   “我听他跟爸诉苦,说是你连合同都带过来了,涮他几个月,现在又要找人了。”   “我注册公司的时候还找过他。”江屿眠无所谓地说,一边不嫌事大地拉人下水,“孟廷川也知道,我找他的时候,你们不是都在?”   江语晴回忆了一下,上一次他们齐聚的时间:“大姨生日那天?什么时候说的?”   江屿眠插了一块土豆角,言简意赅:“你问我为什么不喊他哥的时候。”   江语晴一下就想起来了,江屿眠是他们这一辈里年纪最小的,七岁开始就不喊哥哥姐姐了,只有江语晴这个亲姐姐偶尔能听到一声姐。   那天江语晴是听见他喊林鹤书小表哥,转头对着正儿八经的表哥又直呼其名,才调侃一句。   “你跟鹤书关系倒是好。”   江屿眠不甚在意地点头,心想以后会更好的,又说回合同的事。   合同挺新鲜,前天才发过来,江屿眠看都没看就直接拿着过来了,反正金满楼也有法务,要核商的,他现在看不看无所谓。   “他以为你要两头顾。”所以没当回事,万万没想到,江屿眠是想出一头的力,拿两边的钱,她顿了顿,“你不用顾忌我,爸也是想咱们一家人力往一块儿使,咱们俩方向不一样,碍不着。”   江屿眠看了对面的一身职业装的姐姐,江语晴离婚之后才开始搞事业,专业还是八竿子打不着的音乐,现在人在金满楼,琴行交给别人打理了。   江屿眠拿过HAD设计金奖,师从世界知名设计师卡兰·莫里森,姓江,还是儿子,明着暗着都比江语晴占优,他们现在看着是两个方向,将来可说不好,最高位只有一个。   “现在碍不着,以后呢,你甘心吗?你明明也在学设计。”   江语晴沉默片刻:“谢谢你,眠眠。”   新的项目确实是为太子抬轿的,但太子未必要是江屿眠。   江屿眠懒洋洋地说:“你想要什么就去争取,反正该我的股份少不了。”   江屿眠不是默默付出的性子,他既然做了就要对方记得他的好,承他的情,江语晴笑了声:“臭小子。”   江董其实挺端水,甚至性格原因还更关怀她,她想进公司,想去什么部门,他都乐呵呵地支持,但江屿眠回来,他可以直接把集团未来几年内重点发展的项目交给他。   他属意的继承人是江屿眠,他不会委屈女儿,只是更期盼儿子回来。   江语晴也想过如果当初换个更契合的专业,毕业直接进公司会怎样。假设没有意义,既然江屿眠已经做了决定,她也不再多劝,岔开话题:“车怎么样?”   “还行,帕帕挺喜欢的。”江屿眠实话实说,“我坐着有点矮,天冷就不带它玩了。”   他一说天冷,江语晴后知后觉:“你声音怎么有点哑,感冒了?”   江屿眠皱了一下眉,难怪上午感觉昏昏沉沉的,他还以为是没睡够。   “可能有点儿。”   江语晴关怀道:“没事吧?换季别光顾着好看,多穿点儿。”   江屿眠纠正:“多穿点儿也不妨碍我好看。”   说着就开始觉得嗓子痒,咳嗽了两声。   江语晴哭笑不得:“不行就去医院看看。”   “不用,我回去吃点药睡一觉就好。”   说是要吃药的人,一到家就迫不及待打开微信找大夫去了,大夫姓林。   他一边打字,一边找出根电子温度计来,量了一下丶体温,三十七度四。   卡着线的低烧也是烧。   江屿眠不懂得什么叫报喜不报忧,有一点不舒服也要说成十分,何况他现在确实是不好受。平时一口一个林大夫,真生病了反而不那么喊了。   「林鹤书」   「我感冒了」   「难受」   发出去之后再心底默数数到十四,林鹤书回他:「什么症状?」   江屿眠拨语音通话过去,林鹤书接了。   他愉悦道:“秒回啊林大夫?”   平时他发消息林鹤书从来都不回,江屿眠知道他应该是看了的,没想到看那么及时。   他听起来很得意,活力十足,但是声线确实跟平时不大一样,有一点哑,林鹤书略过他的调侃,像个电话接诊的大夫,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哪里不舒服?”   “有点晕。”   “体温量过没有?”   “三十七度四。”   “低烧,”林鹤书抽了张纸开始写病历,“还有哪里不舒服?”   “心里不舒服。”   林鹤书顿了顿,江屿眠继续:“你不回我消息。”   他说的当然不是刚才的消息,是从前那长长的一时半会翻不到底的已读不回。   病情还没交代完,江屿眠就又开始了: “林大夫,回个消息而已,不会绑着你跟我谈恋爱的。”   林鹤书对他这些话已经免疫,继续询问:“咳嗽、鼻塞有吗?”   “有一点咳嗽。”   “有痰吗?”   “没有,干咳。”   “吃点感冒颗粒,或者vc银翘片,什么感冒药都行。”   “没有。”   “有什么?”   “什么都没有。”   “那叫闪送。”   林鹤书的心情不太好,江屿眠听出来了,他还听出来林鹤书想挂电话。   江屿眠不满,没事找事:“你不是中医?怎么老开西药?”   “你不爱吃中药。”   江屿眠确实是叶公好龙。   高中的时候杏林堂还没搬迁扩建,那时候叫林氏中医馆,医院里也有食堂,林奶奶不自己做饭,林鹤书也跟她一块儿吃食堂,放学先回医院。   他没有行医资格,除了看病例,很多时候都在药房煎药,一边煎药,一边根据药方去倒推病情。   煎得多了,身上总是有一股挥之不去的药味。   大部分人都不喜欢药味,江屿眠却莫名地迷恋这种苦涩的味道,迷恋林鹤书。   真叫他喝,他又避之不及。 第9章   林鹤书放下笔,平静地问:“午饭吃了没?”   “吃了,”话题跳得有点快,江屿眠诧异了一秒钟接上,“你呢,吃了什么?”   “食堂。”   江屿眠笑了一下:“我也是食堂。”   又说:“晚上想吃小馄饨,要加虾仁、加紫菜、加黄瓜丝,再加一点酱。”   他不知道是自语还是说给林鹤书听的,林大夫吃馄饨是极简风味,他却什么都要加,说完晚饭又“不经意间”说到了居住情况:“前一阵在弄工作室,家里没收拾,就先住在这里,过两天工作室都弄好了我就搬回去。”   林鹤书只是应,江屿眠趁机给他发定位的时候,门铃响了。   他基本没跟人说过目前的住址,这两天也没有什么寄到家的快递,只当是按错了,但是门铃锲而不舍地响,林鹤书都听见了。   “有人来了?你去忙吧。”   林鹤书挂了电话,江屿眠只好站起来,慢吞吞走过去,看了眼可视门铃,楼下是个提着药箱的大夫。   江语晴不放心,叫了家庭医生来看他。   江屿眠从小免疫力就不大好,隔三差五进医院,那时候江家的家庭医生都请的儿科专家,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家里宠了点,养出来这么一副说一不二的霸道性子。   跟很多小朋友一样,到青春期眠眠小朋友的身体也好了很多,没那么容易生病了,但再好的身体也扛不住雪水浸泡。   西府靠南,那年又是个暖冬,一整个冬天都没见雪,开春之后冷空气来袭,反倒送了场雪。   自从图书馆说要追林鹤书之后,林鹤书就变得很难约,得他去医院才能见到。   开学之后,都在一间教室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江屿眠一兴奋,在院子里堆了个林鹤书和江屿眠出来,然后成功在开学前夕病倒了。   生病也不能阻拦他去学校的步伐,江屿眠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热爱学校。   这么大个人了,江太太又气又笑,还是等他退烧才不太放心地打包送去上学。   融雪的天气,校服不够御寒,大部分人都在校服里面加了棉衣,江屿眠嫌臃肿,直接没穿校服,穿了件白色的羽绒服,羽绒服帽子上有一圈毛边儿,衬得他整个人都软和不少。   感冒没好,又是咳嗽又是鼻塞,也没妨碍江少爷追人大计。   林鹤书是个很得班主任信任的班长,老章是个很舍得放权的班主任,给了他一打签了字的假条,一方面是信任,一方面也是给学生一点“活动”的空间,班长唱了白脸,他可以安安稳稳地唱红脸。   他们的合作默契且愉快,像体育课请假这样的小事,林鹤书可以说了算。   江屿眠吹风要头疼,去找他开假条,林鹤书从小学医,很多时候糊弄过校医都糊弄不过他,这次倒是给得爽快。   下节就是体育课,大部分人已经去操场了,教室里只剩他们俩,江屿眠想跟他多待一会儿,开完也没急着走,伸胳膊给他:“班长帮我看看多久能好。”   感冒多久能好不用诊脉也能看:“七到十五天。”   “那我什么时候能谈恋爱?”   林鹤书站起身,声音跟今天的室外温度差不多:“我不会算命。”   江屿眠一点没受影响,揪着林鹤书的袖子问他:“那你想好什么时候跟我谈恋爱没?”   林鹤书拂开他的手:“不谈。”   江屿眠鼻塞到呼吸不畅,偏偏还要打喷嚏,鼻子痒痒的,他艰难地吸了口气,朝林鹤书挥挥手算作再见。   等上完体育课回来,林鹤书桌上就多了一只没有署名的信封。   信封是素描纸折的,折成了不大规则的四边形,没有用胶水固定,支棱起来的一角将“鹤”字拆成两部分,背后还有洇湿的水痕。   体育课除了江屿眠没人在教室,但没人怀疑到他头上,他一句没注意这事儿就成了悬案。   刚上完体育课回来,一帮子男生都脱了外衣,热烘烘和地围过来凑热闹,嬉笑着撺掇他快打开看,前座的女生带着不自然的笑意,也回头看他。   林鹤书展开信封,寥寥几笔勾勒出一个篮球少年的形象,除此之外还有潦草地一列字:聊赠一枝冬。   改诗改得不伦不类,不过林鹤书知道那一团水痕是什么了,大概是融化的雪。   刚刚他确实在打球,但教室里看不见,要走到外面走廊尽头才能看见操场。   林鹤书知道这是谁的手笔,抬眼望去,江屿眠靠在椅背上,明明鼻子通红,笑起来的时候一点儿也不狼狈,懒懒靠在椅背上往他这儿看,光明正大地践行他说的“偷偷”。   请假不去操场站走廊吹风,生病了也不安分。   托感冒的福,江屿眠不上体育课不出操,多出来的时间都拿来画画了,画林鹤书,画出来的画有时候直接送出去,有时候会夹点儿东西。   林鹤书说着不谈恋爱,送过去的画倒也都留着,江屿眠觉得他应该挺喜欢这样的“情书”,可能出于一种提前拥有的“职业使命感”,林鹤书还开始关心他的病情,一来二去就发现他基本不吃药的事了。   “为什么不吃?”   江屿眠倒是干脆:“太苦了。”   不光是苦,还有种难以言喻的奇怪味道,一想到那味道他就下意识拖延,连带着别的药也不吃了。   林鹤书看着,江屿眠很给面子地吃了胶囊,剩下的冲剂林鹤书也不好使,除非……江屿眠看了眼林鹤书,只觉得校服穿在他身上真好看,一闪而过的念头被他抛到脑后。   第二天林鹤书直接拿了他的水杯泡好药送过来,江屿眠嗅觉完全失灵,进厕所都比平时从容,进食堂也没什么食欲就是了,完全闻不出来杯子里的液体是什么气味。   但他知道所有药里面就这个要泡水的最难喝,难喝到他鼻子不通气也能在喝下去的几分钟之内反复回味这直冲天灵盖的味道。   林鹤书一拿过来,他就下意识扭头。   林鹤书说:“喝了。”   江屿眠不想喝,讨价还价:“喝了你就跟我谈恋爱。”   林鹤书好笑道:“这是你的药。”   江屿眠觉得他应该是想说“吃不吃跟我没关系”,但是在学校里,林鹤书还是个挺温和的班长,也可能那些情书的威力真的就那么大,让他没说出后半句话。   江屿眠看着他,退了一步:“那你让我……”   他看着林鹤书的神情,终究是没说出亲这个字,“抱一下。”   “喝了。”   林鹤书把水杯放在他面前,挺重的,咚地一声,好在药只有小半杯,没有漾出来。   但是江屿眠没在意,他眼里只有林鹤书,林鹤书的唇色很浅,要笑不笑的样子让人很想亲。   班长虽然大部分时候很好说话,威信还是有的,头一次碰上这样油盐不进光看脸的小色鬼。   “你……”   江屿眠看着他的唇张张合合,根本没听清他在说什么,整个大脑都被某个突如其来、难以抑制的念头占据了。   要说江屿眠最擅长什么,那一定是得寸进尺,林鹤书退一分,他能往前走三尺。   他给我送药=他喜欢我=可以亲   规划好行动路线,江屿眠快速站起身,迅雷不及掩耳地在他脸颊上碰了一下——初次行动经验不足,歪了。   他胆大包天地补了一下,这次在唇角。   林鹤书在他亲第一下的时候就反应过来,偏头避开,没想到还有第二次,躲闪不及被他得逞后猛地后退半步拉开距离,一时间说不出话。   他是没料到江屿眠大胆到这个地步,在教室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在他同意交往之前,就那么亲他了。   第二个念头是,他果然不知道偷偷两个字怎么写。   江屿眠两击得手,闭着眼,以就义般的姿态一口干了杯子里的药。   再然后,他也愣住了,跟林鹤书大眼瞪大眼。   他不太确定地问:“甜的?”   林鹤书深吸口气,把一盒子药拍在他桌上,在激昂的上课铃中留下一句“剂量加倍”,转身离开。   *   看完下午最后一个号,唐晓悠松了口气,他们这是普通门诊,限时不限号,人多的时候就难免要加班,现在已经晚了半小时了。   “林大夫,扈大夫他们今天吃烤鱼,您吃吗?”   林鹤书摇头:“你们吃。”   一般医院里中午点外卖的多,今天纯粹是因为天冷了,食堂里弄了今年第一次火锅,火锅这东西还是要人多才有意思,不少单身的医护都今天都留下来吃晚饭,人一多,花样也就多了,光吃火锅不够,还要加烤鱼。   唐晓悠下午刚来就感觉林大夫今天心情不大好,心情不好他也不会迁怒什么,就是少笑一点,甚至她不能确定他是临时加班睡眠不足还是真的心情不好。   这会儿听他说火锅也不去吃,就知道大概是真的不好。   但是心情不好的林大夫在看见窗台就用了一次的花瓶时,忽然笑了一下,摇摇头,跟江屿眠生什么气,十年前不就知道了么?   把自己气死他都不懂你在气什么,只会莫名其妙。   家庭医生准备充分,给江屿眠把药箱里的非处方药都留下了,交代了一番目前要吃的药,还贴心地标好剂量,让他饭后吃。   里面有一种是感冒冲剂,江屿眠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状况,觉得免疫力应该能抗住,可以不吃药,也可以自己开车出门去吃馄饨。   林大夫家巷子口的小馄饨没有外卖,大姐说是馄饨泡久了不好吃,他给林鹤书说地址其实也没指望他真送过来,只是习惯性地留点什么——万一林大夫心血来潮想做点什么却不知道地址怎么办?   江少爷在追人的时候,一向很会未雨绸缪。   还没决定好今天开哪辆车,门铃就又响了,这次是个穿黄衣服的外卖小哥。   “您好,同城闪送。”   小哥没上楼,东西放在电梯里送上来的,有两只袋子,一袋里面是小馄饨,馄饨和汤分开放,虾仁、紫菜、黄瓜丝、一点酱,也都是分开放的。   另一只是药店的袋子,里面放着儿童感冒灵颗粒和退热贴。   一起到的还有林大夫微信发过来的医嘱:「冲剂剂量加倍,退热贴放着备用。」 第10章   江屿眠严格遵守医嘱,给自己泡了两包儿童感冒灵,还拍照发了条动态,配文:遵医嘱。   跟积极在朋友圈营业的林大夫不同,江屿眠微信基本是一片荒芜,他只有一个记录帕帕和它的项圈的ins账号,账号的上一条更新还是那枚沙弗莱吊坠。   江少爷虽然总是很高调,却不爱在互联网上炫耀什么,准确来说他不在任何地方刻意炫耀——大少爷骨子里觉得没有人配他表演。   作为荒原里唯一的一棵草,这条朋友圈十分惹眼,看着非常有那种“被人管束”的作秀感,还带着一点点“快来问”的勾人意味。   奈何他列表里没几个人,家里人重点都在医嘱上,问他是不是病了。   江语晴以为是家庭医生开的药,还夸他乖。   装修公司的人点了个赞,工作室的新成员们没摸透老板的底,不敢随意发言,而作为江屿眠唯一的表演对象,林大夫在发完那一条信息之后又恢复了以往的沉默。   江屿眠说要去复查,问他什么时候挂号好他也不回,不知道是真有事没看见还是又已读不回了。   林鹤书被扈康喊去吃火锅,小唐折戟,扈大夫却没那么好打发,烤鱼都送到了不见林大夫,硬是从停车场把人截回去。   “你回去吃?你回去吃还得做饭,多麻烦,一块儿吃了得了,今天老院长也在,钱老调了锅养生汤,”他一边拽着人往食堂走,一边好奇,“我看老院长也不做饭啊,你上哪儿学的?”   林奶奶也在,林鹤书就没刻意反抗,顺着他的力走,有点无奈:“就是因为奶奶不做饭。”   他显然也不喜欢,扈康弄明白他这个因果关系之后笑出声,老院长行医六十余年,医术精湛,救人无数,但她不爱做饭不爱做家务也是出了名的,老人家简朴惯了也适应不来保姆伺候那一套,林鹤书能独立生活之后她就收拾收拾上养老院住去了。   现在每天养老院和医院两头跑,还时不时出门去旅行,半退休的日子过得非常舒坦。   “会做饭好找对象。”他拍拍林鹤书的肩,一副宽慰的口吻,随即想到上次见过的那个长发帅哥,想起来他的车和狗,那帅哥看起来像是家里请厨师保姆的。   真要成了,林大夫算不算嫁入豪门?   扈康想着想着就笑起来,一副乐不可支的样子,林鹤书撇开他的手,理了理衣襟。   今天食堂里很热闹,除了一干年轻的医护还有几位上了年纪的老大夫,他们不光来,还各自带了点东西,说是提前庆祝中秋的。   靠近门口的桌子上放着一只大月饼,从不同角度被切开,这月饼够大,分了四种口味,扈康拿起刀问林鹤书要什么口味。   林鹤书不爱吃月饼,要了一小片豆沙味。   唐老的养生酒用了不少名贵药材,炮制手法也讲究,兼顾效果和口感,除了要开车的没喝,剩下的每个人都分了一小杯,酒还剩小半瓶,他原本要带回去,被林奶奶收走。   老太太眼明手快,把瓶盖一塞往身前搂:“归我了。”   唐老的手伸到一半呢,对上她的视线败下阵来,先前唐晓悠的事确实是他理亏,让个年轻人给他收了摊子,现在人奶奶找上门来了,他回避似的转开头收回手,干咳两声往林鹤书那看了眼,心照不宣:“鹤书不是在编病例,我那也有不少,一起拿去看看。”   饭后,林鹤书驱车送奶奶回养老院,林奶奶晕车,坐在副驾驶闭目养神,路上手机叮叮咚咚地轻声响,红灯停下的时候,林奶奶睁开眼:“不看看?”   “是江屿眠。”   “眠眠啊。”林奶奶想起来那个给她把树叶和花瓣做成发卡的男孩子,笑了笑,“好久没见他了。”   “嗯。”   林奶奶看他一眼,她收|养|孩子当然不看脸,但林鹤书生得确实好看,眠眠也好看。红灯转绿,汽车缓缓流动起来,林鹤书换挡起步,目视前方。   林奶奶叹了口气:“眠眠说要带我去看演唱会的。”   她一边说,一边往驾驶座的青年那里瞄,林鹤书没什么反应,她又重重地叹了口气,半晌,“什么演唱会?”   这下轮到她卖关子:“你把眠眠带过来我告诉你。”   养老院离医院很近,林奶奶平时都是步行的,开了这么一会儿也就到了,林鹤书把车停在养老院门口:“到了。”   林奶奶手脚利落地自己下车往里走,胳膊往后伸,跟他挥了挥。   时隔几个小时,江屿眠终于收到回复,林大夫说:「医院里二十四小时有人值班,随时可以复查」   这点小感冒根本没有复查的必要,江屿眠从林鹤书这公事公办的回答里看出来一点纵容意味,于是他也得寸进尺,发了一句语音:“我要你查,林大夫,你什么时候有空?”   他问得很有意思,不是什么时候值班,而是什么时候有空。   林鹤书不知道听没听出他的意思,发了张一看就是医院官网截的值班表,清晰明了。   江屿眠看了,也算是做五休二,就是不太规整,五天里面一个夜班算了两天,休的二也不是周末,只有周日下午,外加工作日零碎的一天半。   周末林鹤书要值班,江屿眠也去了工作室,下个月有个全国珠宝展。   这个珠宝展是几家大公司跟地方上联合举办的,金满楼也是主办方之一,今年展会就开在西府,江屿眠不太费力地给星斐拿了入场券,但是参展的珠宝暂时还没着落,需要他在一个月之内定下。   这种珠宝展跟画展艺术展都差不多,展览就是为了交易,不光有大公司参展,也有不少独立设计师参加。   展览的珠宝一方面是看设计,另一方面,珠宝本身也很重要,别的不说,放那儿展览,十克拉的宝石一定比一克拉的显眼。   江屿眠从小就爱各色宝石,色彩越浓丽的越得他青睐,因而星斐虽然刚成立,但工作室保险柜里藏了不少好东西,四五位数的宝石甚至不配拥有单独的收纳盒。   除了各种精切的璀璨宝石,还有未经雕琢的原石。   保险柜一打开,四个从金满楼招聘现场被截过来的工作室新成员终于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应该不用担心工资问题。   江总监拿出几份设计稿,于是新成员们入职被交代的第一件工作就是想办法把设计图变成实实在在可以用来参展的珠宝。   这几分设计稿都带有海洋元素,浪花、珊瑚礁、以及各种海洋生物。   江屿眠的设计个人风格很重,色彩明艳,喜欢用各种各样不同颜色的宝石,线条上曲线居多,十分灵动,起版难度也高。   几个人里面唯一的起版师常询被几位同事看着头都大了,他是有几年工作经验,但是之前没见过那么不走寻常路的设计师呀!   常询从前就在一家小作坊工作,主要制作戒指吊坠耳饰等,哪里会用这么豪横地镶嵌,版型也大多偏向日常。   他学的又是传统的蜡版,也就是通过蜡雕将平面的设计立体化呈现,然后铸模,不会通过电脑建模直接3d打印那一套,想了想还是实话实说:“我一个人可能来不及。”   江屿眠诧异地说:“我什么时候说你一个人了?”   “你们可以把稿子分一分,也可以四个人合作,不管是自己动手还是花钱请人,我要在一个月内见到成品。”   他看了一眼手表:“好了,还有什么问题,现在说。”   四个人面面相觑,最后是戴着黑框镜的女孩先提问:“预算呢?”   江屿眠赞赏地看她一眼:“账面上的流动资金都可以用。”   作为财务,路薇薇已经看过账上的资金了,她吸了口气,颤巍巍地说:“全找外包也可以吗?”   江屿眠微笑:“那就告诉我找的是哪一家外包,然后你们收拾包袱给人腾位置。”   常询艰难发问:“材料都用保险柜里的吗?”   江屿眠自己都弄不清保险柜里有多少东西:“我又不是根据材料设计的。”   言下之意缺的当然是花钱买。   其实缺的还不少,保险柜里大多是一克拉以上的彩宝,但镶嵌的时候除了主石还需要很多碎钻,这就是跟金满楼合作的意义了。   江屿眠在四个人中转了一圈,最后点了路薇薇:“你带上章,周一去金满楼把合同签了。”   路薇薇睁大了眼:“我不会看合同啊。”   江屿眠无所谓地说:“不用看,签字盖章就行。”   花了一上午,迅速处理好工作室的事,江屿眠又开上车去了林大夫家,巷子口卖馄饨的大姐对他印象很深,见他下车就笑着招呼:“来找林大夫呀?”   “嗯。”江屿眠找了张桌子坐下来,对大姐道:“要加虾仁紫菜和黄瓜丝。”   大姐应好,一手拿着皮,一手拿着筷子挑肉,看不清她怎么动作的,手里就捏好了一只小馄饨,她戴着个透明的口罩,忽然转过来:“嗳,那天林大夫的外卖是给你点的吧?”   “我说馄饨泡久了不好吃,他说那就分开放,我问他生的行不行,他又说不行,怕掌握不好火候,我说呢,我看林大夫平时也自己买菜做饭的,煮个馄饨要什么火候。”   换了这种开豪车的大少爷就不一样了,一看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烧锅开水都要问问会不会,何况煮馄饨。   江屿眠显然心情很好:“是给我送的。”   他往巷子外望了眼:“林大夫中午下班一般什么时候回来啊?”   “这可说不好,有时候在外面吃了,有时候会买菜回来自己做,有时候到傍晚才回来。”   “他不在您这儿吃啊?”   “也吃啊,一般吃早饭,午饭不吃这个。”   江屿眠来得时间挺早,也正如大姐说的,吃馄饨还是当早点的多,中午不算太忙,店里只有江屿眠一个顾客,大姐就一边包馄饨一边跟他聊天,说着说着,大姐好奇地问:“你跟林大夫怎么认识的?我看来找他的朋友倒不多。”   江屿眠看见巷子口的修长身影,喝了一口汤,悠悠道:“我跟林大夫不是朋友。”   大姐被他这话勾起了好奇心,又回过头去问:“那是什么关系?”   江屿眠却把问题往外抛:“林大夫,你说我们是什么关系?”   江屿眠的车放哪都是显眼的,见过一次就很难忘记,林鹤书在外面看见车就知道他来了,往馄饨铺子一看,果然在。   面对突如其来的提问,林鹤书面色淡然地回答:“医患关系。”   “啊?”大姐明显愣了愣,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这长头发小帅哥看着不像是要找大夫的样子啊,再说看病不该上医院么,要不是急得不行了,哪有上大夫家里来的?   江屿眠的馄饨也吃差不多了,放下筷子往外走,拽住林鹤书的衣袖,往他家的方向走:“那你快给我看看。”   他的语调神态带着一点儿成年人都能看懂的轻佻暧昧,这实在是跟林大夫一贯示人的清冷形象大相径庭。   大姐忽然想起来上次这小帅哥就问过林大夫是不是单身,一般问这话的要么是年轻姑娘,要么是家里有年轻姑娘的,她当时还没多想,现在怎么想怎么蹊跷。   他又那么漂亮……   大姐看着那两道背影,林大夫虽然挣开了那小帅哥的手,但也没离他多远,一边忍不住产生一些奇怪的联想,一边又觉得是对林大夫的亵渎。深红色的大门被合上,她才如梦初醒般地收回视线。   “怎么办,你的邻居会不会误会我们的关系啊?”   林鹤书在院子里洗手:“怪谁?”   “我只是顺着你的话说。”江屿眠推卸责任,“是你先说医患关系的。”   林鹤书拿毛巾擦干手,知道不管他说什么,江屿眠都能让他们的关系变得暧昧起来,就像当年,他总能让他们的关系亲密又“清白”。 第11章   林鹤书留下一盒药就走,身后是此起彼伏的惊呼、吸气声。   本来吃过午饭回教室,大家学习的学习,闲聊的闲聊,都在做自己的事,林鹤书站他这儿也没引起什么主意,但是江屿眠忽然站起来,两个人那么大的动作,周围的人都看见了。   没亲眼看见的几秒之后也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赫烊震惊地看着他:“眠、眠哥,你刚刚?”   江屿眠后知后觉,刚刚好像看见的人有点多,不太“偷偷”,接着他又想,林鹤书连谈恋爱都没同意,偷偷不偷偷的,有什么关系?   江屿眠不觉得谈个恋爱有什么的,但他也不是傻子,他无所谓,林鹤书未必。   他身后有江家,只要他不做什么违法犯罪的事,什么谈恋爱逃课的,本质上对他没用什么影响,林鹤书不一样。   他是想跟林鹤书谈恋爱,不是想给他找麻烦。   那只好自己麻烦一下了。   江屿眠摆出一副嫌弃的表情:“谁叫他多管闲事非要我吃药的。”   经过一个寒假,赫烊已经知道江屿眠“奉命”去找小表哥学习的事了,这么想想,他不爱吃药,江太太托班长盯着点也说得过去?   就是、就是这个报复的方法,也太别具一格了。   赫烊往班长那儿看了眼,他低头在看书,看不清表情,但是就他所知,班长也挺爱干净的,平时虽然能跟他们一块儿玩,但很少有什么肢体接触,一般也没人去跟他勾肩搭背,别说还亲上去了。   江屿眠这大概是头一遭。   不愧是他眠哥。   上课铃长达两分钟,差不多够在篮球场投下最后一个球再全速赶往教室,老章踩着铃声的尾巴进教室,还有学生到得比他更晚。   趁着午休时间去洗头的女生低头小跑进来,没吃午饭去打球的男生随手卷着团成一团的校服外衣咬着面包进来,在看见老章的瞬间把面包往身后一藏,人也还是站不正。   老章皱眉:“说了多少次午饭必须吃,又跑去打球。给我在外面吃完了再进来,篮球放办公室,以后要用过来拿。”   不光是被堵门外的,教室内没今天没犯事儿的男生也开始哀嚎,老章一想也觉得不太妥,本来课间他是可以睁只眼闭只眼的,篮球放办公室,这眼可就闭不了了,于是折中道:“那给班长保管,打球不能影响吃饭学习。”   大家又一阵欢呼。   学校体育器材室里的篮球除了体育课一般不外借,再说器材室在田径场边,离教学楼非常远,一来一回的还打什么球。   不过即便保留了课间打球的权利,其实也玩不了多久,想尽兴还得等体育课。   小高一方面对校纪校规抓得很严,另一方面也非常注重学生的身心健康,强调过各科老师不得占用体育课,就算是雨天也可以到体育馆活动。   怕体育馆不够用还分出来了几间专用的活动教室,哪怕不能站起来运动,下下棋放松一下心情也好么,劳逸结合。   西府的春天多雨,连着在活动室下了两周棋之后终于赶上个不下雨的体育课,操场还是有一点湿,体育老师问他们要去活动室还是去操场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选了操场。   体育老师见状笑道:“就你们班特别背,我看他们八班一次课都没少过。”   “都那么惨了,就不要去活动室了。”   “就是,关了两周也该放放风了吧。”   “飞行棋都下腻了。”   “行行行,不过你们自己小心点,出点什么意外我要负责的,单双杠那边别过去玩,草皮跑道上也小心。”   叮嘱是叮嘱了,也没几个人放在心上,这个年纪的孩子没多少危机意识。   江屿眠看见林鹤书在前面,下楼梯的时候跳了步大的,脚踝一阵刺痛,蹲那儿一时没起来。   林鹤书回头,脚步顿了一下,跟身边的人说了两句就过来扶他:“怎么样?”   “疼。”   林鹤书扶他到一边亭子里坐,握着他的脚腕检查:“应该是软组织挫伤,休息一会儿缓过来就好。”   江屿眠确实没那么疼了,但还是一副走不动路需要轮椅的样子。   林鹤书站起来:“你想怎么样?”   江屿眠抬头看他,直白道:“想你背我。”   他也就是随口一说,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大概是家学渊源,江屿眠从小就很会谈判,懂得“退而求其次”,不是真的选择次要的,而是一开始就瞄定了目标然后提出个更过分的要求,达成了最好,不达成退一步也不亏。   不过随着年龄的增长,江少爷脾气也见长,越来越少用这样委婉的手段,更多是直白的要求,也就林鹤书这个例外。   他没想到林鹤书真的会在他面前蹲下。   江屿眠只在小时候被爷爷和爸爸背过,这感觉实在陌生。他也不确定林鹤书能不能背得动他,背起来又能走多远,反正他自己就算背起来也走不了几步。   下台阶的时候,江屿眠屏住呼吸,尽量让自己不乱动,林鹤书的脚步比平时慢,但走得很稳,呼吸也平稳,看起来不是很费力。   江屿眠放下心,抱着他的脖子,两条腿渐渐开始不安分地晃。   “别动。”林鹤书低声道。   在人背上呆着,江少爷还是很乖的,又伏下|身,贴着他的颈背小声说话。   刚下过雨,天还有点凉,林鹤书的耳朵也凉凉的,江屿眠偶尔擦过,触感很分明,一个小花苞扑簌落下,掉在林鹤书的发顶,江屿眠伸手藏进了袖子里。   林鹤书偏了一下头:“你在干什么?”   “你头上有朵花。”   林鹤书扫了眼路边的藤爬植物:“是金银花。”   “哦,”江屿眠应了声,又往下靠,埋头嗅了嗅,像是在自语,“怎么没有药味了?”   “最近没有去药房煎药。”   江屿眠才知道原来他身上的药味是那么来的。   “林鹤书。”   “嗯。”   “林鹤书。”   林鹤书没再应。   “林鹤书,跟我谈恋爱好不好?”   “……”   “好不好,不说话我当你答应了。”   林鹤书就说话了:“那边有人。”   江屿眠抬头看过去,是年级主任,也教他们政治,但他没有要下来的意思。   年级主任挂了电话,没走两部看见那边两个学生一个背一个的,他走近一看,还有一个是11班的班长:“这怎么了?”   他往江屿眠的腿上看,不过江屿眠穿着长裤,这么看也看不出什么。   江屿眠在林鹤书之前开口:“脚崴了,班长背我去医务室。”   医务室原本离操场不远,但林鹤书根本没往那头走,从这里过去倒是要穿过大半个学校了。好在主任不知道他们是从哪出发的,只当是江屿眠运气不好,就在这儿伤了。   他看看林鹤书,有点发愁:“这到医务室挺远的,我跟你们一块儿过去吧。”   江屿眠才不想,他好不容易找到个机会跟林鹤书独处,还离得那么近,来个电灯泡算怎么回事儿?   他有点后悔了,早知道远远看见就该下来的,多赖那么一会儿得不偿失了。   他有点想下来,动了一下,林鹤书说:“我给他看过了,我们去教室。您有事儿就去忙,这边不用担心。”   林鹤书家学渊源学校里老师都知道,年段长相信他的判断,没有纠结不需要去医务室和要人背之间的矛盾,只是有点放心不下,一方面是江家幼子不容闪失,另一方面,林鹤书个子虽然高,也不过十八岁,背个同龄人走肯定吃力,给他们状元苗子累到就不好了。   但他也真是有事儿急着走,正犯难呢,忽然远远听见了笑闹声,当即就气聚丹田喊了一声:“那边的,哪个班的?”   小路另一头吵吵嚷嚷几个学生立刻老实下来了,球也不运了,捧在手里走过来,年级主任一看也都是11班的,心里有了计较,但还是板着脸:“体育课怎么到这里来?”   “球场那边没空位,体育馆今天又没开,我们到老球场玩。”   老球场就是现在的停车场,水泥地浇出来的,有篮筐,但是早就废弃不用,平时不检修,地面也糙。主任眉头一拧:“打球就在球场好好打,不要去老球场,那边现在全是车位,来来往往的出事怎么办?”   体委嘻嘻哈哈的,年级主任平时给他们上课,来往多,学生相对没那么怕他,笑着连声说:“下次一定。”   “班长跟眠哥怎么在这?”   江屿眠在主任训话的时候就从林鹤书背上下来了,这会儿正搭着他的肩懒懒站着。年级主任见状说:“正好你们人多,江屿眠脚崴了,你们一块儿送他回教室。”   几个人立刻拍胸脯打包票说保证完成任务。几个大小伙子在,加上林鹤书,年级主任放心了,叮嘱道:“那你们小心点。”   他夹着公文包匆匆离开,身材最壮的体委立刻拍了拍自己的肩:“来,眠哥,也别搀不搀了,我背你走。”   边上几个一块儿打球的都起哄看热闹,江屿眠从林鹤书身上起来:“背什么背,打球去。”   ???   这里是去老球场最近的路,几个人自动脑补出他俩也去打球,但是路上遇到年级主任,于是临时演了场戏。   体委:“牛啊班长。”   林鹤书:。   江屿眠不太跟他们一块儿打球,他对气味很敏感,非常排斥别人身上的汗味,也就现在天气还不算太热,愿意下场玩儿。   四个人加上江屿眠跟林鹤书正好打三三,他们分队都很随意,要么自己选,选不好就猜拳,江屿眠头一个说:“我要在班长对面。”   剩下的人也很快分配好,江屿眠如愿在林鹤书对面,他基本不管投篮,死命防着林鹤书,林鹤书也没客气,打了半节课,林鹤书只进了一个球,江屿眠一个都没进。   下课铃响的时候,最后一个球,林鹤书在篮下起跳,江屿眠也跟着跳起来,伸手去拦,没拦住。他忘了自己的脚踝刚刚还疼过,正常走路不要紧,但是不能受力,落地的时候脚踝一阵刺痛,没站稳,这下真崴了。   篮球入框,转了两圈,从网袋中落下,林鹤书左手拍开落下的球,右手把人往怀里一揽,一同向后倒去。   其他人一开始还笑,见他们没立刻站起来才觉得有点不对,纷纷围过来看。   江屿眠这下是真疼得起不来了,林鹤书撩起他的裤子检查,脚踝附近肉眼可见地肿起来,“把球还了,你们先回教室,我送他去医务室。”   体委看了眼他才撑在地上有点擦伤的手掌:“我跟你们一块儿过去吧?”   “英语课有单词听写。”   听写是抽查,但是缺了可就要去办公室默写一整个单元的单词了,体委英语常年垫底,立刻就不吱声了,林鹤书又道:“替我们请个假。”   这次江屿眠倒没有再要林鹤书背,刚打完球,体力消耗不少,他又是真伤,不能随时下来了。   但林鹤书又一次在他面前蹲下:“上来。”   江屿眠趴在他背上,林鹤书不是神仙,也要出汗的,江屿眠趴在他背上,感受到尚在蒸腾的热意,出乎意料地没什么心理负担,他的“洁癖”遇上林鹤书,好像忽然就不见了。   “林鹤书。”   “嗯。”   “累不累?”   林鹤书没回答,江屿眠难得没再说什么谈恋爱的话。   到了医务室,校医一看江屿眠的伤就哎呦一声:“这得拍个片啊。”   林鹤书刚刚仔细看过了,确定没伤到骨头,但他不会在校医面前卖弄,只说:“麻烦先给他冰敷。”   校医去取冰的时候,林鹤书活动了一下胳膊,江屿眠发育得比同龄人略晚一些,这两年正抽条,身形偏瘦,但身高是实打实的,一百斤的体重背着走了十几分钟怎么也不会轻松。   江屿眠喊他:“班长。”   林鹤书转过来,江屿眠才继续说:“刚要是邵晓龙摔了,你也背他来吗?”   邵晓龙就是体委。   “背不动。”   “章月颖呢?”   “找老章。”   江屿眠又问了几个,林鹤书都有不同的处理方式。   不愧是班长。   江屿眠不问了,只是拉着林鹤书不让他走,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肯松口,但江屿眠十分确定,林鹤书会纵容他的。   *   林鹤书洗完手把拎回来的东西拿到厨房,接着去了卧室,江屿眠知道他回家要先洗澡,熟门熟路地在葡萄架下找了地方坐。   接近国庆,暑气已经消得差不多,气温高低基本取决于当天下不下雨。这两天没下雨天气就还是有点热,葡萄架下凉凉的正好。   上次来没注意,这位置抬头就能看见一串又大又圆的葡萄,江屿眠往浴室那儿看了眼,踩着凳子上桌,摘了一颗葡萄剥皮塞进嘴里,登时就酸得睁不开眼了。   难怪这么大一串留这不摘。   放那么一大串酸葡萄在这里钓鱼执法,江屿眠肯定是要跟林鹤书算的,蛮不讲理地要他负责午饭,补偿他可怜的舌头。   林鹤书回来的时候江屿眠就在巷子口吃馄饨,他倒没提这茬,勾了勾唇:“葡萄是你选的。”   江屿眠一时半会的也没弄明白他什么时候选过葡萄了,但是看着林鹤书的表情,他觉得能不能吃得上这顿午饭估计就看葡萄了。   倒也不是很难想,以前林家的院子里没有葡萄架,只有一棵杏树,杏树种了很多年,枝条虽然年年修,也还是有一些长到外面去了,春天开花的时候江屿眠笑过:“一枝红杏出墙来。”   也因为年年修枝,杏树到了夏天能提供的阴凉也很有限,江屿眠怕冷又怕热,吃着甜甜的葡萄,指着院子一角说要在那里种。   林鹤书提醒他:“葡萄是杂交的,未必能继承母株的口感。”   “试试嘛。”江屿眠无所谓地说。   种下葡萄没多久,江屿眠就出国去了,长势如何林鹤书没跟他说,没想到真的种出来了,也真的被林鹤书说中了,一点都不甜。   尽管知道了根在自己这儿,江屿眠也毫不心虚:“那你怎么不嫁接?”   “我不爱吃葡萄。”林鹤书往厨房去,问他想吃什么。   这会儿早都过午了,但他吃饭本来也不看时间,何况是跟林大夫一起吃。他跟进厨房,冰箱里食材不多,林鹤书买回来菜里面有芹菜西红柿和香菇。   江屿眠在厨房里翻翻找找,发现角落有只菌菇种植袋。这下别的菜不说,还没长足的小蘑菇今天是逃不掉了。   香菇存进冰箱,刚收的平菇切洗下锅,江屿眠已经盯上下一茬了:“下次什么时候能吃?”   “半个月。”   “那我、”江屿眠话到嘴边又咽回去,半个月也太久了,“你明天是不是不用上班,我请你吃饭。”   “明天去奶奶那儿。”   高中的时候江屿眠就很少在这里看见林奶奶,偶尔见到两次她都笑眯眯地喊他眠眠:“来找鹤书啊?”   “奶奶现在住哪儿呢?”   “养老院。”   江屿眠愣了一下,他明明记得杏林堂的小程序上还有林奶奶的号呢,能出诊就说明身体不错,怎么去养老院了?   “奶奶怎么了?”   “没怎么,懒得做杂务,养老院有人打理。”   江屿眠一下笑出来,换个提议:“那我跟你一起去。”   “嗯。” 第12章 第十二章   参展的作品还少一件,江屿眠准备自己动手,明明是海洋主题,拿起绘板他想起来的却是林大夫家的院子。杏树、葡萄,还有院子里的盆栽,随手几笔就画出来一串葡萄的轮廓,没什么细节,又在一边添了杏花。   他忽然想到了自己的背后的文身,纹在那么个位置,当时没少受罪,纹好了他自己平时根本看不见也想不起来,要不是章月颖已经动手纹了一半,他一定不会往背后纹。   江屿眠一边想,一边脱了衣服往浴室走,背对着镜子回头看,到底不太方便,拿来手机对着镜子拍了张照,放大仔细看图,越看越觉得自己当时画得真不错。   他随手把照片发给林鹤书,又坐下来画图,想做的东西基本已经在他脑海中成型,如果有工作台,他甚至可以略过画稿的过程直接起版。   江屿眠是设计师,也会起版,跟常询不同,他学的是银版,准确来说是金版。   江老爷子是金匠出身,巅峰成就是给金满楼开了三家分店,江屿眠出生的时候金满楼已经初具规模,主要是江董的功劳,那时候老爷子早已退休,别的小朋友玩乐高拼拼图的年纪,他带着孙子在玩黄金。   黄金的延展性好,爷爷手里有各种各样的工具把它们变成想要的形状,江屿眠没学到太精巧的手艺,但是剪剪金片,敲敲打打叠成想要的形状是会的。   可惜这里是他暂居的公寓,精装修,拎包入住,二十四小时管家服务,但是没有工作台。江屿眠牵帕帕下楼,一边跟它扔球玩,一边盘算搬家的事。   他那房子是十年前就买好的,上高中的时候就他就住在那里,离学校挺近,到工作室距离跟现在差不多。   江家从爷爷辈开始就没人爱买房子,江屿眠在国外一直是租房,国内也就这么一套房产,面积倒是不小,一层一户还带空中花园,帕帕不知道能不能适应高层花园。   放风回来江屿眠看见微信上有消息,林大夫回复了,但是跟他发的内容毫无关联。   林鹤书:「明天早上九点」   江屿眠发的时候没想太多,只是单纯地分享,告诉林鹤书他有这样的文身,林大夫这回避的态度,有点微妙。   他刚刚光顾着看图了,没注意这张照片看着也挺微妙的,冷色的灯光下,他背对镜子,赤|裸着上身,长发随意地拢到身前,还有一部分丝丝缕缕地散落在背上,枝条从腰向上延伸,肩胛骨正好停着一只蝴蝶,碰落了花瓣,飘零而下隐入腰际。   江屿眠一向是知道自己好看的,照片也不过再一次印证。不知道林鹤书什么反应,他自己是起了点心思——因为林大夫可能有,也可能没有的反应。   他从来不是克制的人,这么多年没找到能深入发展的对象,不代表没有别的乐子。   算算时间也挺久没消遣,江屿眠今晚第二次带手机进了浴室,给浴缸放满水,运用科学上网技术,熟门熟路地点进某个网站开始找今晚的精神食粮,换了三四部总觉得缺了点什么,最后放开手机闭着眼靠不清不楚的回忆草草了事。   片刻之后,他曲起一条腿,躺在浴缸里放松身心,忽然笑了一下,这算不算是被自己的照片勾得浮想联翩?   放松完起来还是有点儿亢奋,江屿眠凌晨开车去了工作室,目标明确儿从保险柜里取出材料,一晚上的时间做出来一枚丝巾扣。   主体是杏花的样子,黄金做底托,来不及打磨宝石,就镶嵌了贝母做花瓣。   纯金硬度有限,他在镶嵌方式上下了点功夫,用的包镶,做完最后的抛光清理,正好看见东边天光。   离九点还有几个小时,江屿眠在回家休息和直接去找林大夫之间犹豫片刻就做出了选择——去找林鹤书又不是不能休息。   不过还是要回家一趟,熬了个大夜,皮肤状态不太好,换身衣服贴个面膜再去,追人当然是要体体面面。   大清早的,林大夫家巷子口的馄饨铺子依然在营业,店里已经坐了几个人,不过今天包馄饨的不是江屿眠熟悉的那个大姐,是个头发有点白的阿姨。   他一边等,一边给林鹤书发信息,吃完也没收到回应。   林大夫家门口有一只信箱,从前这里放着钥匙,因为林奶奶出门不爱带钥匙,现在林奶奶不在这住了,钥匙不知道还在不在。   他思索着,就从门缝里看见林大夫了,手里不知道拿着什么,从院子往屋里走。   大概是刚起来还没换衣服,林鹤书穿着一身浅灰色的睡衣裤,头发随意地散乱着,疏忽一瞥看不见更多。   不过这下不用犹豫了,江屿眠直接叩了叩门:“林大夫,在家吗?”   林鹤书沉默片刻:“稍等。”   说是稍等,江屿眠等了至少三分钟林鹤书才来开门,他没有立即进去,站在门口打量林大夫,跟刚刚门缝里不小心看见的有点儿差别了——衣服没换,但是应该洗过脸,脸上清清爽爽,还有淡淡的须后水的味道,头发也没有那么乱了,随意又得体。   江屿眠打了个呵欠:“好困啊,我从工作室过来的,一晚上没睡觉。”   林鹤书扫了一眼他和昨天不同的穿着,以及丝毫看不出一夜未睡的面庞:“为什么不睡?”   “给奶奶做了件礼物。”   江屿眠把手上的小礼品袋递给他,林鹤书接过去,但是没有打开看:“我可以一个人去。”   “那不行,说好了要一起去的。”说话间,江屿眠又打了个呵欠,看起来困得不行了,一边自然而然地往卧室走,“借你床躺躺。”   这边是平房,跟住宅楼的格局不一样,卧室就是单独一间,在起居室隔壁,当年江屿眠没少留宿,这次回国倒是还没进过卧室。   屋子里有浅浅的艾香,摆设跟从前没有太大区别,大部分都是用了很多年的实木家具,床也是半包结构的拔步床,江屿眠体验过,稳稳当当,除了硬没什么缺点。   他刚推开门就被人从后面拉住胳膊,林鹤书说:“先换床单。”   江屿眠愣了一下,不让他睡他能理解,毕竟他们现在不是在交往的关系了,在他走之后换床单他也可以理解,现在换是什么意思?   林鹤书没有解释,说完就去柜子里拿了床单换上,林大夫换床单很利落,连枕巾也一块儿换了,还给他一个眼罩。   江屿眠没客气,脱了衣服戴上眼罩往床上躺,林鹤书背对着他:“八点半喊你。”   说完就要走出去,江屿眠忽然伸手抓住他的衣角:“林大夫。”   “为什么换床单?”   林鹤书没有说话,江屿眠坐起身,攀着衣服往上摸,停在他的腰际:“有什么不方便我看见的吗?”   林鹤书的手覆在他的手上,江屿眠知道他下一步就是要拂开,在他之前反过来握住,说了句不相干的话:“我看见院子里的洗衣台是湿的。”   这里的卫生间很大,洗衣机和烘干机都放在里面,日常外穿的衣服用不着手洗,夏天倒是也会在外面洗头,但今天显然不是。   江屿眠一只手仍旧抓着林鹤书,单手摘下眼罩,仰头看着床边的人:“林大夫,大早上的,你洗了什么呀?”   他揽着被子坐在床上,上身没有穿衣服他也不躲不避,长发自然垂落,微微偏着头,眼里充满兴味。   林鹤书垂眸看他,江屿眠很得意,他伸手拉下了他的眼罩,嗓音里听不出什么波澜:“困了就睡。”   江屿眠要是那么听话就不叫江屿眠了,下一秒就撩起眼罩:“什么时候,是早上还是昨晚我……”   林鹤书又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言简意赅:“早上,睡吧。”   江屿眠这才罢休,乖乖躺好,却没立即睡着,困是困的,太阳穴都有些胀痛,眼睛也酸,但是精神亢奋,闭上眼都是林大夫说:“早上。”   他要是来得再早一点,林鹤书岂不是被他堵床上了?   一想到那画面江屿眠就忍不住笑出来,抱着被子翻了个身,接着又想到林大夫不知道为什么不肯松口,就又笑不出来了。   到养老院的时间比预期晚了十分钟。   江屿眠有点儿起床气,这几年他都过的很自在,除了帕帕要出门,很少有什么必须起床的时候,从被林鹤书喊起来就一直板着脸,机械地擦脸漱口,上了林大夫的车,又睡着了。   到车停下,他才终于缓过来,刚睡醒嗓子有点儿哑:“我给奶奶带的礼物拿了吗?”   “在后座。”   江屿眠都知道要带礼物,林鹤书当然也不会空手,后座除了那只漂亮的礼品袋还有几袋水果,刚刚路上买的。   林奶奶跟江屿眠记忆中没有太大差别,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刘海那儿夹着个浅蓝色的星星发卡,跟护士在院子里草地上踢毽子,院里其他老人家有的已经穿上毛衣了,她还是只穿了一件衣裳,精神头很足,看见林鹤书就高高踢起毽子徒手接住,笑着对护士说:“我孙子来啦,你们玩。”   院里的护士都知道林奶奶有个长得很帅的孙子,要说一点没动过心思那是假的,但是这位林大夫总是客气而疏离,林奶奶也是,别人家长辈都爱操心孩子人身大事,她是一点儿不急,一老一少都没那意思,甭管是自己有想法还是拉媒保纤的都歇了心思。   林奶奶看见江屿眠比林鹤书更惊喜,拉着他的手喊眠眠,还笑他:“今天怎么没买花儿?   一点儿不像是十年不见。   “给您带了别的花。”   江屿眠从林鹤书手上把礼盒拿过来,抽|出一条橙色的丝巾挂在林奶奶脖子上,用丝巾扣系好。   林奶奶笑得见牙不见眼的:“眠眠自己做的?奶奶喜欢。”   “那我下次再给您带。”江屿眠见她真喜欢,也挺开心。   林奶奶不知道是不是给小朋友看病看多了,说话总像哄小孩,不过不是大人哄小孩,她自己也像小孩,说了几句就问江屿眠:“眠眠吃不吃火锅,咱们中午一块儿去吃。”   江屿眠本来就想跟林鹤书约会,阴差阳错多个人,也算是约上了。林大夫被支去调蘸料,林奶奶做得挺明显,江屿眠就没跟着一块儿去:“要麻酱,不要麻椒,其他随意。”   等人走了,林奶奶就问:“眠眠什么时候带奶奶去听演唱会?”   江屿眠眨了眨眼,想起来他们关于演唱会的约定。   林鹤书对他好得跟男朋友也没什么两样,却始终不肯松口,江屿眠不知道差在哪,但知道投其所好肯定是没错的。   林鹤书的喜好不太好摸,相处那么多天了,他明确知道林鹤书喜欢的,只有他的画。在家遇到林奶奶他也没有被家长抓包的心虚,问她:“奶奶,林鹤书喜欢什么?”   林奶奶反过来问:“你要送他礼物吗?”   “嗯。”   “为什么要送?”   江屿眠看了她一会儿,判断能不能说实话,林奶奶面色平静,不像老师,也不像家长,像个单纯的听众,于是他说:“我在追他。”   林奶奶什么生老病死大风大浪没见过,心里震惊了一瞬间,随即想到的是,这两个孩子将来的路怕是不好走,有猜测的时候要验证,验证完翻到换了副表情,笑呵呵地说:“我帮你追人,你要怎么谢我?”   江屿眠头天才送了发卡给她,再送同样的东西显得很没诚意,也不知怎么想到的,就说:“那我要是追到了,就带你去看演唱会。”   这事儿说起来是江屿眠失约,不管后来怎样,他当年确实是追到人了。   那时候江太太陪江董出国去了,江语晴在跟男朋友旅行,江屿眠崴了脚也只有家里阿姨照看,每天司机接送着两点一线,没意思得很。   第二天江屿眠就打电话跟江太太说周末想去林鹤书家里住。   江太太第一反应当然是否决:“你现在腿不不方便,家里还有阿姨照顾,住到同学那儿多麻烦人家。”   “他们家就一层楼我又不是瘸了完全走不了,有什么不方便的。”   江太太还是顾虑,江屿眠就说:“他都同意了。”   他打电话的时候,林鹤书就在他身边,原本放学都准备走了,忽然被江屿眠喊住。   这两天他腿不方便,明明身边的人都能帮他,他非不要,出入都喊林鹤书,林鹤书被他喊习惯了以为他是有什么事,站着等他,却见他打了个电话,电话里说的还是跟他有关但他毫不知情的事。   “同意了也不行,等你腿好了再说。”   江屿眠直接挂了电话,对林鹤书说:“我们私奔吧?”   林鹤书:“……”   他想说我们没有谈恋爱,但是江屿眠不会在意,叹了口气:“去我家做什么?”   “我爸妈姐姐都不在,一个人没意思。”   林鹤书知道父母姐姐不在他也不会是一个人,但还是带他回去了。江太太被挂了电话,又接到消息江屿眠没回家,辗转着打电话到林家来了。   林鹤书接的:“小姨。”   江太太听见是他,语气客气不少:“鹤书啊?眠眠去你们家了?”   “嗯。”   “他打算住多久呢?这孩子,说走就走,东西也没收拾,我一会儿叫阿姨给他收拾好送过去。”   林鹤书看江屿眠,江屿眠比了个“七”,林鹤书说:“一周。”   “上你们家养伤去了啊?他是不是在呢,你叫他接。”   江屿眠撇开头,林鹤书于是说:“我会照顾好他的。”   江屿眠一点儿没有寄人篱下的自觉,反而因为他这一句话得寸进尺,使唤这使唤那,大部分时候林鹤书的会纵容他,林奶奶说鹤书喜欢照顾人,江屿眠之前其实不太信,现在信了九成。   只有一起睡这件事,他无论如何都没同意。   林家院子大,房间不多,就两个卧室,林奶奶一间,林鹤书一间,没有客房,江屿眠睡林鹤书的床,林鹤书去睡沙发。   拔步床挺宽,躺两个人绰绰有余,但不论江屿眠怎么软磨硬泡,林鹤书就是不肯松口。   林鹤书少年时期身材就很不错,腿长,还有腹肌,江屿眠看过也上过手。   不过他想跟林鹤书一块儿睡其实也没太多乱七八糟的想法,就是单纯想离他近一点儿,他怎么也想不通,林鹤书都同意他来家里住了,为什么不肯一块儿睡。   林鹤书油盐不进的,江屿眠脾气也上来了,拦着不让出去:“你都不跟我谈恋爱了,两个男生,睡一起怎么了?”   “怕某个小色鬼占我便宜。”   “……”江屿眠气得口不择言,“你怎么不说怕你自己把持不住?”   “嗯。”   林鹤书就那么应了,江屿眠反应慢了一拍,没拦住,就让他走出去了,但也没就此消停,晚上各自睡下之后,他又悄悄摸出门,往起居室走。   他一进去,林鹤书就察觉了,但是没用,某个小色鬼瘸着腿硬往沙发上挤。   实木沙发,躺一个人还行,两个人就要重叠了,江屿眠几乎是压在林鹤书身上。   “起来。”   “不,要么你跟我一起睡。”   江屿眠寸步不让,两个十八岁的男生叠一块儿,春天的夜晚也变得燥热,林鹤书先妥协:“你起来,回卧室睡。”   江屿眠还是抱着他不撒手:“你呢?”   沙发有点窄,林鹤书单手扶着他,防止他掉下去:“我也回卧室。”   “那你不许半夜偷偷跑。”   “不跑。”   “明天也一起。”   “嗯。”   “以后都一起睡。”   “嗯。”   江屿眠一边奇怪他今晚怎么那么好说话,一边“趁火打劫”:“那我们谈恋爱吧?”   “嗯。”   这种小把戏他没少玩,林鹤书从来都没有上当过,这次他说了好,江屿眠一时都分不清他是没反应过来还是真答应了。   他不太确定地又问了一遍:“林鹤书,我说跟我谈恋爱。”   “好。”   *   江屿眠一直都没想明白,为什么那天林鹤书忽然同意了。他只在意结果,林鹤书同意了他不会去深思为什么。   现在想想,他那时候不够了解林鹤书,有些东西要真谈过恋爱才能知道,他以为那句“把持不住”是随口应,其实也有几分真,那么近的距离,他的情况应该是有一些窘迫。   除此之外,可能就是提了一句以后,江屿眠不太确定地想,是因为哪个,还是两者皆有?   不确定没有关系,可以再试一次。   老太太不爱出远门,江屿眠查了一下本地有什么演唱会。西府其实不太适合追星,只有一个话剧院还算出名,其他活动很少。   他只找到两场小型演唱会,一场是挺有名气的摇滚乐队办的,江屿眠也听过他们的歌,但是不确定林奶奶能不能适应这种重金属摇滚。   另外一场是慈善演唱会,票价倒是便宜,不过歌手都没什么名气,唱的歌相对经典一些,时间不太长,大约一个半小时。   林奶奶不挑,只要是演唱会都行。   江屿眠做主:“那听慈善吧,也算做点儿好事。”   “那多做点儿,鹤书也一起。”   江屿眠订了三张票,跟林大夫一块儿送她回养老院。   吃饱喝足,他其实困得不行了,林奶奶一下车他就扯了个抱枕过来抱着,林鹤书从后视镜看他:“送你回去?”   “我车在你那。”   “你现在开不了车。”   “那再借你床睡个午觉。”   林鹤书没说什么,把车往家里开,江屿眠闭着眼,开始试探:“我工作室没放床,以后可以来你家午休吗?”   “可以。”   “钥匙还是在信箱里?”   “在。”   “你要是中午在家,我们一起吃午饭?”   “嗯。”   “那我们在一起吧?”   林鹤书没有应,江屿眠睁开眼,林鹤书笑了声:“江屿眠,有些话只有第一次好听。”   第一次践行了就不会有第二次。   第二次说来本身就意味着上一次失约。 第13章   江屿眠睡意褪去不少,揪着手上的抱枕,从后视镜去看驾驶座的人,只能看见大半张脸,说着听起来像翻旧账的话,表情倒还是很平静。   从前交往的时候他没想过要分手,真到了那个档口自然而然就说出来了,林鹤书也没有死缠烂打——何止是没有死缠烂打,他是连挽回的意思都没有。   他们分得那么干净利落,肯定不是因为他一个人,几乎是他说出分手两个字,林鹤书就转身离开,从此再也没有联系过。   对江屿眠而言,年少时的恋情只是回忆,所以他追人追得毫无负担,他以为林鹤书也不在意。   原来只是作为前男友不在意,真谈恋爱还要先算账。   又或者,真的是要算账的意思吗?   巷子口煮馄饨的又成了熟悉的那个大姐,江屿眠跟在林鹤书身后,趁他开门,伸手去摸信箱,摸到钥匙又放下,咚的一声,金属落在木板上的声音。   林鹤书侧身回头,江屿眠收回手:“我明天来午休。”   “你可以不来。”   江屿眠又笑起来,像是一场不限时的考试,题目有点难,但只有他一个人拿到了准考证。   林鹤书周二全天坐诊,要到傍晚才回家,江屿眠中午来了也见不到人,但他就是乐意过来,在林大夫的床上躺一躺,留下一点自己的痕迹。   江少爷十分讲究地自己带了换洗的衣服过来,不多,就睡袍,简单洗过澡换好了衣服还不忘给林大夫发信息,以示自己没有脏脏地上他的床。   林鹤书下班回来江屿眠已经离开挺久,院子里一如既往地安静,他仿佛真的只是来午休,按时来按时走,不多留,连被子都差不多叠成了原样。   但也只是差不多,一周下来除了林鹤书中午在家的时候,他们就没碰过面,家里却不知不觉地多了些不属于他的东西。   浴室里毛巾架上的浴巾,香味好闻的洗漱用品,洗手池边还有一枚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的吊坠,卧室里的抱枕、拖鞋,枕边的发绳……院子里的葡萄酸归酸,也没挡住某个闲不住的人摘,不了解内情的人乍一看还当是两个人同居。   江屿眠挺想真同居的,但是目前林鹤书的底线是借他午休,他只好遗憾地收起心思,老老实实搬家。   十年没回来,小区的安保系统更新过几次,门口已经换成人像识别技术,江屿眠去物业重新录了信息,到家门口又被指纹锁拦住,接连两次验证失败之后,他放弃指纹改为输入密码,但是密码也错误。   他的密码通常都是父母姐姐的出生年份,再根据位数需求增减,门锁密码是六位数,又不是什么高保密性的东西,江屿眠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来当初用了什么特殊密码。   刚出国的时候,江太太问他要过密码,说是要找人按时上门打理,江屿眠当时没给,她也就没再提,哪里能想到有一天自己会忘。   怕有什么检修需求,物业的人陪他上来的,但他们不负责开业主家门口的锁,就这么一块儿在门口杵着,见江屿眠实在想不出来,热心提议:“江先生,需要找人来开锁吗?”   江屿眠前一刻还在苦思冥想,一听他这话反而神色舒展:“不用。”   第二天他照常去了工作室。   头一天上班的时候他一副要当甩手掌柜的样子,工作室里的人都做好了十天半个月见一次老板的心理准备,没想到他来得那么勤。   除了午休时间稍微长一点,江屿眠差不多也跟他们一样朝九晚五。   作为工作室里唯一一个不用动手的人,路薇薇揽下了工作室里不少杂事,时不时就要来找老板,江总大部分时候都在画图,小部分时候在摆弄几块电池组个电路给钛合金做阳极氧化。   今天更特殊一点,他在开视频会议,路薇薇站在门口进退两难,江屿眠闻声抬头:“进来。”   路薇薇才发现他只带了一只耳机,小声说:“前天说的,赫老板今天过来。”   江屿眠想起来了:“赫烊啊?”   他看了眼支架上的平板,思索片刻,输入一个数字,路薇薇才发现这好像不是什么视频会议,而是拍卖会,拍卖师敲了一下手上的锤子,江屿眠摘下耳机扔在一旁。   “这是拍卖会吗?”   “嗯,地址填了工作室,到时候你们签收。”   路薇薇有些好奇:“买了什么?”   “一组老船木,院子里摆几套桌椅。”   “我以为您在拍宝石。”   江屿眠摇头:“没必要,赫烊什么时候过来?”   路薇薇扫了眼手表:“说是下午。”   这时间有点宽泛,还耽误午休,不过今天江屿眠另有安排,他忽然问了个不相关的问题:“你们中午一般吃什么?”   “点外卖,有时候也出去吃,后面何记的饺子不错。”   “悦来的自助餐吃过吗?”   悦来是一家五星级酒店,自助餐厅虽说是单独开设,价格和服务也很衬得上五星,路薇薇已经知道眼前这位是金满楼的太子爷了,理解他不食人间疾苦的消费观,但还是没忍住提醒:“江总,悦来六百一个人。”   准确来说是六百六十六。   江屿眠点头:“嗯,我请你们,当入职聚餐了。”   路薇薇为自己的浅薄无知深感抱歉。   赫烊是提着保险箱来的,箱子看着贵重,箱子里面也跟工作室的保险柜差不多,大多是普通带封条的小塑料袋,有两个透明的塑料小盒内排列着成条的彩虹色宝石,赫烊介绍:“这碧玺,这彩色蓝宝。”   江屿眠看了眼,没放在心上,这两盒子都是用的祖母绿切工,一看就是成套做手链的,没什么发挥空间。   见他不感兴趣,赫烊继续往外拿戒面,江屿眠没什么兴致,他偏爱彩色宝石,对翡翠玉石兴趣平平:“我叫你切的呢?”   赫烊拿出来一只小盒子,但没急着打开,而是推销另外一盒蓝宝石:“缅甸皇家蓝,我跟你说这都是无烧……”   江屿眠眯了眯眼:“出什么问题了?”   赫烊咳嗽两声,难掩心虚:“也不算出问题……”   江屿眠干脆自己看,看见形状的时候松了口气,赫烊觑着他的脸色趁机道:“早说了,交给我你放心,这线条光感不错吧?”   江屿眠没被表象骗过去,直接看背面:“不是说要无边镶吗?”   赫烊苦着脸:“祖宗,你是我祖宗行不行?我要有那本事,我还在这里苦哈哈地满世界跑赚差价,我也去做高定。缅甸那太阳,你看看我晒的,妈都快不认识了。”   这是江屿眠为参展准备的最后一件设计,一枚虎鲸胸针,主石需要一块不规则形状的蓝宝石,在保证形状符合他要求的同时,还要切出宝石该有的闪耀感,对切割工艺的要求高,金满楼大多是常规切割,这种异形的基本也是从外面找人。   赫烊当时推销的时候主动请缨:“我就做这个的,你还找别人,要什么形状你说,包管给你切出来,全国一等奖,不是吹的。”   江总放下手上的蓝宝石:“你那什么全国一等奖是那么拿的?”   赫烊喊冤,指着刚刚那一盒蓝宝石:“你看看这精品德切,看看这线条,看看这火闪。那是我吹吗?能做无边镶的全世界就那么几个,我倒是知道原理,稍不留神就几十万的东西我总不能拿来练手。”   他保证道:“下次,下次一定。”   江屿眠盖上盒子,赫烊就知道这关过了,打量了一圈他这接待厅:“准备珠宝展亮相了?”   “嗯。”   “就用你那些……”赫烊想了个词概括,“海鲜啊?”   海洋生物可不就是海鲜么,他被自己的精准概括逗笑:“你那些海鲜好看是好看,但咱们国内珠宝展普遍保守,你要想镇场子还得来点儿硬的。”   他一边说一边取出来一套翡翠蛋面,暗示意味十分明显。   江总打开了他的保险柜,赫烊闭嘴,放下生意开始叙旧:“回来挺久了还没好好聚过,今晚有空没?”   “下次吧,晚上还有事儿。”   赫烊随口问:“什么事啊?”   “搬家。”   江屿眠回国不过几个月,临时租住的房子里东西却不少,光帕帕用的东西就能装大半车,除了贵重物品是江屿眠昨晚自己收拾的,其他都是搬家公司的人打包,几大车东西一次性搬完,暂时都堆放在电梯口。   江屿眠一手牵着帕帕,一手给林鹤书打视频电话。   电话接通得挺快,不值夜班的时候,林大夫的作息都很规律,江屿眠看见他已经躺在床上了。   “林大夫,你睡了啊?”   “什么事。”林鹤书直接问。   “我今天搬家,”江屿眠举着手机转了一圈,给林大夫展示他目前的现状,最后把镜头对准了紧闭的门,“我忘记密码了,进不去,能不能来借宿?”   豪宅的装修十分富丽,电梯门口的顶灯都用了繁复的水晶灯,灯光下,江屿眠的耳钉时不时就要闪一下。   他明明可以回家、去酒店,或者找人来开锁,无非都是钱的问题,江大少爷最不缺的就是钱。   但他都不选,他非要往林鹤书那儿凑,试探他的底线。   他甚至知道做戏要做全套,白天没有来午休,做出一副忙着搬家的样子,但凭林鹤书对他多了解,要他动手搬家不如全部扔了重新买。   可恶又可爱。   林鹤书心知肚明,不打算纵容,垂眸看着屏幕:“江屿眠,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林大夫的声音很好听,喊他的时候明明是连名带姓,没什么波澜,也算不上亲近,江屿眠却总有种战栗感。   一边还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这房子当年延迟交付,加上装修通风,他到临近高考才住进来,就像他知道林家的钥匙放在哪,林鹤书可能也知道他这里的密码。   “120819。”林鹤书说。   失算了。   江屿眠看着满地行李磨了磨牙,就算知道密码开门进去,也来不及收拾。原本是想弄出个情况紧急的样子方便过去留宿,没想到林鹤书居然还记得。 第14章   “但我今天没有来午休。”   “所以呢?”   “所以……”江屿眠低头看了眼帕帕,到底是把要说的话咽回去,改口道,“多攒几个午休能留宿吗?”   林鹤书笑了声,笑得江屿眠耳朵都酥了。   但他说不行。   不行就不行吧,挂掉电话,江屿眠顺了顺帕帕头顶的毛,过去开门。   120819,看起来像是个日期,但是这个日子他们还不太熟。江屿眠不太确定地想,应该跟林鹤书没关系吧?   验证成功之后,大门向他终于敞开,十年没有打扫的房子积了一层灰,随着开门的动静扬起又落下,江屿眠在玄关站了两秒,心道电话挂早了,应该让林大夫看看里面。   挂都挂了,江屿眠只好带着帕帕去酒店,除尘检修通风又要花几天功夫,这两天江屿眠都住在酒店里,住酒店的好处是帕帕有人带,不需要他深夜放风,江屿眠得闲又去给林鹤书送宵夜了。   这次没有帕帕,他成功进入医院,恰巧值班的保安就是上次那个,对这个开豪车的长发男人印象深刻,知道他认识林大夫,江屿眠问起来林大夫在几楼他直接就说了。   虽然进了大门,住院部还是有门禁,楼梯口的大门有透明的玻璃视窗,可以看见里面的情况,走廊灯都亮着,一个穿着工作服的护士刚从靠门这边的病房出来,江屿眠轻轻敲了敲门。   这种环境下按门铃可能会打扰病人休息,敲门刚好,那个护士离得不远,应该能听见——听不见的话他只能去车上拿手机然后给林大夫打电话了。   护士其实没听见,但是透过观察窗看见外面有人,正犯困呢,冷不丁看见个人影一下就吓清醒了。   不情不愿地过去开门,然后更清醒了。   这人也太好看了!   江屿眠今天穿了一件圆领T恤,锁骨中间缀着一枚蓝色吊坠,外面套了件渐变色毛衣开衫,下|身是驼色的阔腿裤,一手提着袋子一手插兜,看上去优雅中带着点松弛感。   江屿眠笑着开口:“你好。”   “你好,”护士一错不错地看着他,磕磕绊绊地问,“是病人家属吗?已经过了探视时间了,明天早上六点开放。”   “不是病人的家属,我来找林大夫。”   “找林大夫?”护士又打量了他一眼,后退半步,手搭在门上,“您贵姓?我去找林大夫问问,要么您打个电话给他,他应该没睡。”   就算长得好看也不能随便放进去,里面都是病人,万一碰上个医闹什么的就麻烦了,从前也不是没有过,穿得光鲜靓丽的实际上是来找茬的。   两分钟后,林大夫来把人领走了。   这两个人一个穿着白大褂,看起来疏离禁欲,一个悠闲适然,共同点是都很帅,护士看着他们的背影,忽然想到刚刚江屿眠说的话。   不是病人家属,不是病人的家属,是家属但不是病人的?   林大夫家属?兄弟?还是什么别的关系?   不管什么关系,肯定很不错,不然也不会来送宵夜。   好看的人果然是扎堆的。   江屿眠来的时间挺巧,扈康也在林鹤书这里,看见他领了个熟人回来,视线在两个人之间打转,然后得出结论——他们俩关系绝对不清白。   从前也不是没人从他这儿下手打听林大夫的喜好,扈康旁敲侧击地问,问得多了林鹤书就觉出端倪,他干脆直说:“有人跟我这打听你喜好呢,说说呗,喜欢什么,我看人姑娘挺实诚,长得也好看,给个机会啊。”   “没什么喜好,看人。”   这话一出,扈康就知道那姑娘没机会了,怎么追不重要,重要的是谁来追,这位一看十分富贵的大少爷,让任何人来看,都不会觉得林大夫喜欢这样的,但他就是见了一次又一次,还把人领进来了。   原来林大夫喜欢这样的。   他主动打招呼:“原来是江先生来了,来给林大夫送点心啊?”   “嗯。”江屿眠放下手上的袋子,非常刻意地说,“刚搬家,家里没法住,这两天住在酒店里,离医院挺近。”   扈康心想我也没问你住哪啊,这是说给林大夫听的?但是林鹤书听见了跟没听见一样,他思来想去没想明白,这么棘手的事还是不要沾,正好外卖电话打来了,他按灭屏幕,客气地笑笑:“值班不能走开太久,我先回去了,你们慢慢吃。”   绝口不提自己也点了外卖。   扈康走的时候把门带上了,十分贴心,江屿眠半坐半靠在办公椅的扶手上,手搭着椅背,脚尖点地继而悬空带着椅子小幅度转动,林鹤书瞥了眼两侧重量失衡摇摇晃晃的椅子叫他坐好。   江屿眠就顺势坐下了。他之前去过林大夫的诊室,这边值夜的办公室还是第一次来,仔细打量了一番,墙上的挂钩挂了不止一件白大褂,办公桌上有个粉红色的塑料笔筒,显然不是林大夫一个人用的。   “下次过来可以打电话。”   他没有再说拒绝的话,江屿眠弯了弯眼,提起衣角给他看:“我要拎东西,这衣服装不了手机。”   夜宵只装了一只袋子,但是两只手都拿东西显得很忙,针织衫口袋装了东西会往下坠,有损江少爷形象。   林鹤书听明白他的意思,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他们近来见面频率不算太高,但江少爷总会想方设法地刷存在感,见不到面的时候他会拨视频电话会发照片,勉强也算是见过。   零零总总都算上,林鹤书没在他身上见过穿两次的衣服。   从前江屿眠就不爱穿校服,很多男生不耐烦买衣服,衣物大多是母亲打理,他不是,就算是冬天,换衣服的频率低一点,他也要保证围巾配饰不重样。   用他的说法就是,同样的穿搭,第二次就没有新鲜感了。   江屿眠拽过装夜宵的袋子,没急着打开:“你猜是什么?”   说完又自己先排除一个选项:“不是馄饨。”   他这次送过来的不是馄饨,而是酒店里提供的夜宵,一份海鲜火腿粥、一份香菇鸡肉粥,清淡又有滋味,还符合林大夫的养生习惯,袋子上就印着酒店的logo,现在被江屿眠一手捂住,但林鹤书显然已经看见过了:“还没搬完?”   他的嗓音里带着笑意,大概是笑他算盘落空,江屿眠就是故意要给他看的,但是林大夫这话一说他一点都没有计划成功的快乐,破罐子破摔:“是啊,我现在还住在酒店里,家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收拾好。”   他一边说一边往林鹤书那里看:“帕帕不喜欢酒店的熏香。”   “嗯。”林鹤书打开外卖袋子,把海鲜火腿粥放到他面前。   “我也不喜欢。”   林鹤书打开餐具,被江屿眠摁住,看着他的眼睛,一副等他说话的样子,于是林鹤书说:“你可以回家住。”   “我想去你家。”   “不方便。”   “哪里不方便了,你不用管我。”   “睡觉不方便。”   江屿眠没忍住,笑出声,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继而点点头做出一副赞同的样子:“咱们林大夫年轻气盛,确实不方便。”   林鹤书神色淡然:“再不吃凉了。”   江屿眠尝了一口,确实不烫了,但他喜欢更凉一点,一边用勺子搅拌一边问林鹤书上夜班要干什么。   “处理突发情况,写论文。”   江屿眠注意到桌上还有台笔记本电脑,开着个文档,上面写的都是英文,电脑另一侧还放着厚厚几沓病例。   “这是论文吗?”   “嗯。”   “中医写论文也要用英文吗?”   “医院有科研要求,期刊中英文都有。”   江屿眠似懂非懂地点头。他是个艺术生,只写过作品介绍,最熟悉的专业文件是各大鉴定机构的质检证书,长那么大都没认真看过什么论文,更别说写了,好奇心上来耐着性子认真读了几句,遇到好多生僻单词。   他指着其中一句问林鹤书:“这什么意思?”   林鹤书看了一眼时间:“长期熬夜会导致肾虚。”   江屿眠回头看,他是不清楚肾虚用英文怎么说的,但是这句话里有一个词是跟熬夜或者长期有关的?   他怀疑林鹤书在诳他,当年他英文不好的时候林鹤书就骗过他,他们一块儿看英文字幕的恐怖片,林鹤书骗他那是个悬疑片,他对着一个鬼片绞尽脑汁,时不时还要停下来看看回放跟他分析作案手法,看到结局才知道根本没什么离奇的作案手法,那就是个恐怖片。   由此可见,林大夫也不任何时候都可靠的。   江屿眠指着那句话里唯一一个认识的名词:“这明明说的癌症。”   林大夫神情淡然,半点没有说谎被揭穿该有的心虚:“十二点了,早点回去休息。”   “不困。”   “熬夜肾虚。”   江屿眠:“……”   就算再怎么不了解中医,也知道肾虚两个字对男人而言意味着什么,这跟单身不单身有没有夜生活都没关系,这是男人的自尊。   江屿眠打消了在医院待到天亮的心思,吃完夜宵就回酒店。   第二天早上,物业那边打电话来说房子已经检修打扫好,东西也都搬进去了。   “江先生,您看您什么时候方便回来确认一下?”   帕帕一大早就被酒店的工作人员送去做毛发护理了,江屿眠原本是打算去工作室,接到电话调头回家。   放在门口的箱子都已经搬进去,整齐地摆在客厅空闲的地方,屋子里打扫得干干净净纤尘不染,电器都已经通上电,门锁也换了新的带摄像头的。   物业的工作人员跟在他身边向他汇报检修的项目和更换的东西,基本是水电燃气方面的东西。江屿眠虽然人不再国内,物业费却一天没落下,物业的工作人员十分尽心,连家政都给他推荐好了。   除了出钱和提要求,江屿眠基本什么都不用做。   房子很大,但空间规划十分随意,卧室里有速写本,画室里有吉他,西厨不知道为什么摆了本十年前的日历,书房的桌上还放着当年的高考复习资料。   看得出来家政只负责打扫卫生,其他东西一概没动。   一圈转下来,江屿眠已经挑好了工作间,健身区也规划好了,还要给帕帕找个放窝的地方。   客厅的阳台那块儿做了抬高处理,边缘是不规则的弧形,整个台面铺着浅色木地板,差不多两米宽,空间足够阳光也好,适合给帕帕放窝,但是厕所摆在开放环境多少有点不雅观。   而且这个位置……   江屿眠看着地毯上的彩色抱枕,想起来他以前喜欢在这里午休,年轻十岁的林大夫也跟他一块儿在这躺过。   一开始是冠冕堂皇地邀请同学到家里学习,具体为了什么他们都心知肚明。同样是谈恋爱,江屿眠跟林鹤书的认知不大一样。   他要玩,林鹤书能一本正经地拿出学习资料来,连看电影都要练练英语。   江屿眠的学校都申请好了,对高考成绩基本没有要求,所以林鹤书没提别的,只是要他背单词,说起来奇怪,他明明没少出国,家里还请了外教,但是英语一直都很凑合。   他就坐在小阳台的地毯上,手上捧着个单词本念念有声。为了迁就他,林鹤书挪了茶几过来在这边做题。   他刷题是真的可以用刷,效率非常高,手上拿着一只从地上捡的、江屿眠用来画画的炭笔,时不时地勾画两笔,或者列个式子,大部分时候连笔都用不上。   但就这个速度,卷子还没往下翻两张,江屿眠已经开始打呵欠喊困。   单词本不知道什么时候扔开的,他盘着腿,两只手攀着膝盖前后左右地摇,晃着晃着就往林鹤书这里倒过来。   林鹤书收起笔,左手托住他的头,提醒他:“才十二点半。”   他们十一点吃的午饭,十二点开始学习,说好的一点午休。江屿眠索性整个人躺下,开始耍赖:“可是我困了,那么困学习效率很低的。”   林鹤书是制定了计划就一定会完成的人,他的卷子还有半张:“你可以先休息。”   江屿眠哦了一声,果真没有再打扰他,不学习了,但是也没休息,又坐起来在一边发呆,看他。   林鹤书提前十分钟完成了预定任务,刚放下笔,江屿眠就一下扑过去,趁其不备将人扑倒在地。   林鹤书原本就坐在地上,地上又铺了柔软的地毯,倒是不痛,但是太近了。身体贴着身体,心跳叠着心跳,气息几乎交织在一起。   江屿眠在他颈间蹭了蹭,闻到一点点带着他体温的,若有似无的药香:“你又去煎药了?”   “嗯,”林鹤书嗓音跟平时不太一样,偏低一点,有种紧绷的感觉,“起来。”   江屿眠听出来差异,但是没意识到为什么,只是偏爱和他近距离接触的感觉,拒绝:“不。”   林鹤书在他腰上按了一下,不知按到了什么穴位,腰间的酥麻感蔓延开,江屿眠的呼吸乱了一下,瞬间就失了力道,整个人伏在他身上,贴得更近了。   林鹤书推开他的动作顿住,他们以怪异的姿态在羊绒毯上相拥,感知着对方的悸动。   对青春期的男生来说这反应绝对算不上陌生,但对此刻的江屿眠而言这无疑是打开了一个新的世界。从前,林鹤书对他的吸引很纯粹,他喜欢林鹤书这个人,喜欢就要得到,喜欢所以想要靠近。   而现在,生理反应告诉他,这个喜欢其实还可以有另外一层,生理上的欢|愉。   这很好懂,十八岁的男生,即便没有经验,该了解的也都从各种渠道了解过,江屿眠没什么羞耻感,第一反应甚至不是起来而是蹭了蹭林鹤书。   林鹤书喊他的名字,在他眼中看见赤诚纯粹的欲|望。   林鹤书捂住了江屿眠的眼睛。   他的手有一点点凉,江屿眠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太热,去抓林鹤书捂着他眼睛的手,一点一点嵌入他的指缝,十指相扣。   江屿眠虽然从小养尊处优的,但学得东西多而杂,手上其实有茧,林鹤书的手上也有,但他们的位置不一样,触感也不一样。   或许是因为不一样的触感,或许是因为不一样的体温,江屿眠比任何一次时间都短,他一边满足一边又觉得不够满足,扣着林鹤书的手:“再来一次。”   林大夫从小就懂得节制养生,拒绝了,江屿眠就反过来说:“那我帮你。”   他说是帮忙,倒更像是占人便宜,帮完了林鹤书脖子上靠近锁骨的位置,多出来两枚新鲜的牙印,他还嫌不够,手指灵巧地解了衣扣在他身上乱啃,不清不楚地问:“班长,你知道怎么做吗?”   林鹤书没回答,江屿眠又问了一遍:“你知道吗?”   “不做。”   江屿眠笑起来,倒打一耙:“我是问你知不知道没问你做不做,你很想吗?”   “那我们一起看吧。”   在自己的房子里拥有绝对的自由,江大少爷渠道多,但大部分东西他都是看不上眼,只有零星几部珍藏,现在迫不及待想要跟男朋友分享。   林鹤书说不看,他也当没听见,我行我素的,爬起来去开投影,冷不防被人拉回去,上下颠倒,这下他成了躺着的那个,绵密地吻压下来,江屿眠愣了片刻就抱住他的脖子,在林鹤书离开的时候还追上去:“再亲一下。”   *   不光是这个小阳台,整个房子里其实都充满了林鹤书的痕迹,到处都是他们的回忆,复习资料里有林鹤书的笔迹,琴谱上写满了林鹤书的名字,日历上是一页一页的约会计划,书房的草稿本上隔几页就有林鹤书的身影。   他仿佛回到了一个存满关于林鹤书,关于他们过去回忆的宝库。   江屿眠忽然想起来开门的密码是什么意思了,年少的喜欢,总是在各种地方彰显,那不是什么日期,是他故意改了给林鹤书看的表白。   120819   LHS   林鹤书 第15章   最后帕帕单独拥有了一间带内卫的卧室,厕所正好放置在卫生间。   江屿眠自己的卧室需要改动的地方不大,他的审美从小就好,当年自己设计的卧室现在看也满意。   衣帽间里还有不少当初给林鹤书买的衣服,现在肯定是不能穿了,风格不对,尺寸恐怕也不对,他自己的衣服挑挑拣拣倒还有那么几件能穿。联系回收公司上门处理完,衣帽间就空出来大半。   正好十月份冬装上市,可以买新衣服了。   他不光给自己买,还给林鹤书和林奶奶买,给林鹤书买得多一些,大部分都跟从前一样挂在衣帽间里了,只挑了一件外衣,正好趁着看演唱会,带着林奶奶的一块儿送出去。   演唱会不好停车,两个人开两辆车会更麻烦,江屿眠的车不是超跑就是越野,不适合带老人家坐,于是林大夫先来接他,再一块儿去接林奶奶。   林奶奶每一次收礼物,都收得让人开心,当场就拿出衣服来试了试,直夸他:“我们眠眠眼光就是好。”   江屿眠欣然接受:“我给林鹤书也买了。”   “是吗?奶奶看看。”   林鹤书的是一件黑色的呢绒大衣,双排扣翻领,很经典的款式,但是用料考究,林奶奶一看就笑了:“鹤书一个月工资都买不下这衣服。”   杏林堂是林奶奶牵头,几个老大夫一块儿开的,林奶奶作为院长又是大股东是不缺钱的,但林鹤书只是个普通大夫,年纪又在那摆着,不比外科医生还有手术费,他的工资就是基础工资诊费加班费夜班补贴那么一点点积累起来的。   林鹤书无奈笑笑,江屿眠凑过去问他:“多少啊林大夫?”   他声音挺小,但没小到林奶奶听不见的程度,一看就是故意的,林鹤书倒不避讳,说了个数字区间,江屿眠震惊了一下,他知道国内医生收入不太高,没想到连帕帕一个月的生活费都没到,也确实是不够买这衣服。   林奶奶眼光还是准的。   江屿眠记得他们家的家庭医生一个月也不止这个数,他那么一说,林奶奶就解释:“咱们医院不搞那套。”   “当大夫的,只给几个人看病,要原地踏步的。”   他们今天去吃自助,就是江屿眠之前请员工吃的那家,晚餐688一位,林鹤书要结账都被他拦住了:“林大夫辛辛苦苦挣点儿工资不容易,还是我付吧。”   林鹤书轻描淡写地说:“没到那地步。”   他看了眼犹豫的收银员,干脆把卡递过去:“结账。”   收银员下意识就给照他说的,扫了付款码。   结完账,不知道是不是看在两位帅哥的份上提醒他们:“今晚体育馆那儿要开演唱会,往东那段可能车多,你们能绕的话绕一下。”   江屿眠笑着道谢:“我们就是去看演唱会的。”   这种带点公益性质的慈善演唱会规模不大,上座率倒是还行,入场的时候江屿眠才知道,原来有个歌手前段时间参加节目小火了一把,带起一点人气。   观众席分了内场和看台,江屿眠买票的时候已经没有连坐的三张内场票,于是买了看台的,不过看台票的位置都不太远,舞台看不清,看大屏还是很清晰的。   每个座位上都有一只纸袋子,袋子上印着慈善基金会的logo,袋子里有一包纸巾,一件一次性雨衣,一枚带logo的徽章,一根荧光棒,还有一份节目单,节目单背面是关于慈善基金会的介绍。   这场演唱会是定向为某个偏远地区的留守儿童募集善款举办的。   林奶奶自己戴好了徽章,又拿出荧光棒,原本是想找江屿眠,见他在看节目单,就转向另一边叫林鹤书帮她打开。   荧光棒有两个档位,一个档位是渐变,一个档位是闪烁,江屿眠跟她一块儿研究了一会儿,现场灯光就暗下来了。   大屏幕上开始播放一些公益活动的片段,放了大约十分钟,背景音自然而然地过渡到了伴奏,屏幕上的画面渐渐消散变成了舞台的样子。   舞台中央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把高脚椅,一个抱着吉他的男人坐在上面,演唱会正式开始。   节目单上都是非常经典的曲目,有不少是林奶奶也能跟着哼的,时不时的就有全场大合唱,氛围来说非常不错。   最后一首歌是戴着红领巾的小朋友上来唱《感恩的心》,后面屏幕上放起了留守儿童的生活现状,孩子们明亮清澈的眼神一一展现,最后这些照片纷飞又重新聚合,定格成了一颗心的样子。   荧光棒跟着节奏挥动,江屿眠越过一个座位去看那边的林鹤书。   林大夫目视前方,脸颊上映着绿色的光,有一点怪,手上的荧光棒也在轻轻晃动,江屿眠忽然想起来,他是被林奶奶收养的。   他从前就好奇过林鹤书的亲生父母,林鹤书简单提了两句,只说见过,但没打算来往。   现在又有点儿好奇了。   他好奇也不会私底下找机会打听,而是当着林鹤书的面问。   林奶奶喜欢坐前座,副驾驶就让给她,江屿眠坐在后排,身体前倾,从驾驶座和副驾驶座中探出头来跟她聊天。   “您当初是怎么收养林鹤书的?”   林鹤书微微偏头,看了眼右边的反光镜,没出声。   林奶奶看看林鹤书,又转过来看江屿眠:“这事就说来话长了。”   “那您慢慢说呗,反正也堵车。”   演唱会刚结束人|流密集,车来车往的,几个交警在路口指挥交通车速也还是快不起来。   “行,慢慢说。”林奶奶乐了,回忆一番,从头开始讲,“你看鹤书就知道他爸爸妈妈长得好看,他爸我是没见过,妈妈长得跟电视上的明星似的。”   “谈恋爱的时候年纪还小,家里头不同意,她就跟着鹤书爸爸去了南边。”   “后来有了鹤书,小两口养养自己还行,哪里养得起孩子。”   江屿眠点头,跟个捧哏似的:“确实不容易。”   林鹤书侧头看他,江屿眠拿了个橘子剥,这是刚刚看演唱会之前买的,演唱会的时候都看得认真倒是没吃多少。橘子特有的酸甜清香在汽车里弥漫开,林奶奶语速慢慢的:“他妈妈怀孕,打工也不方便,就回来了,回来之后外婆不让她生,要带到医院里做手术。”   “然后呢?”   江屿眠剥好橘子,掰下一半分给林奶奶,林奶奶接过去,接着说:“然后手术要排队,还没排上呢,羊水破了,早产。”   “他外婆不肯啊,说他们是来医院里做引产手术的,现在孩子生下来了这是医院的责任,他们不养。”   江屿眠往驾驶座看,林奶奶像在讲别人家的故事,林鹤书也像是在听别人家的故事,一个比一个平静,江屿眠这个真听众也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默默剥橘子上的白色丝络。   “孩子都生下来了,总要有人养的,孤儿院那个时候也难。”   “就找到您这儿来了?”   “没有那么快,”林奶奶吃了片橘子,半晌没说话。   于是江屿眠也尝了一片,酸得眼睛都眯起来了,林奶奶冲他眨眨眼,江屿眠若有所悟,掰了两片橘子往林鹤书那儿送:“林大夫,吃橘子。”   林大夫专注开车,冷不防被偷袭,橘子碰到唇瓣,他不吃也不合适,刚张嘴就听到那边一老一少笑得开怀。   “这橘子酸得我牙都倒了。”林奶奶都八十多了,一口牙还好好的,江屿眠立刻撇清关系:“不是我买的。”   “……”   “然后呢?”   “我一个学生在那医院里工作,知道了这个事儿,正好他家有个表亲,生不了孩子,药吃了三年了也没动静,就抱过去养了。”   林奶奶说到这里笑了一下:“说起来鹤书那时候还叫宝宝呢。”   宝宝一听就不是个大名,因为领养人抱回去还没来得及上户口,妻子就怀孕了,这下犯了难。继续养吧,比不上亲生的,将来也难端平,送孤儿院呢,到底也养了两个月,舍不得的。   “我那学生到处找人呢,倒是有家里没男孩的想养,瞧着就不靠谱,最后我说我儿女都有了,没孙子,就抱我这儿来了。”   江屿眠把那酸橘子扔在一边,重新剥了一个给林奶奶:“可多亏您抱回来了。”   送林奶奶回养老院之后,林鹤书又送江屿眠,江屿眠刚搬回自己家住,车闸自动识别没通过,保安出来问情况,江屿眠直接说:“我家的车。”   物业要求保安认识每一位业主,江屿眠属于非常好认的那一种,保安跟他打了个招呼,登记车牌之后后退两步按下遥控器。   车闸升起来,林鹤书开车进去。   他既然能记得密码当然也不需要江屿眠指路,平平稳稳开到楼下停好,江屿眠却不动。   刚刚送林奶奶回去之后他就换了座,这会儿坐在副驾驶,丝毫没有要下车的意思,林鹤书就知道他还有戏。   “我想起来密码什么意思了。”   “所以呢?”   “你要不要上去坐坐?”   “改天吧。”   他没有直接拒绝,而是说改天,江屿眠准备好的说辞都没了发挥的余地,不甘不愿地下车。   江屿眠站在原地目送他驱车离开,心想林大夫真是越来越棘手了。   他能感觉到林鹤书的纵容,他去医院,去林家,给他买衣服,林鹤书都不会拒绝,但是到了关键的点上,他又不松口。   他家的密码是林鹤书,林鹤书的密码又是什么呢? 第16章   江屿眠上楼又带帕帕下楼放风,他之前租住的地方独居的人多,这边小区大多是家庭为单位居住,养狗的人家更多。   这个时间下楼也还是遇到了一样来遛狗的人,对方牵着毛发雪白蓬松的萨摩耶,萨摩耶往帕帕这边靠过来,主人艰难地往后拽,帕帕好一点儿,但是也冲那边叫。   牵着萨摩的姑娘对上江屿眠的视线,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们家狗没见过市面,看见同类就想交朋友。”   难得帕帕能遇上一起玩的小伙伴,两只狗狗尾巴都摇出虚影,虽然兴奋,但情绪是正向的,互相闻了闻气味之后没有要干架的意思,江屿眠放松了一点控制,穿着睡衣披头散发的女孩拿出手机,时不时看一眼帕帕,过了一会儿把手机拿给他看:“这是你家狗狗吗?”   江屿眠看了眼,原来是宠物店拍的“翻新”视频,他点点头,确实是帕帕。   下面有一条留言说的是:“我今天送我们妮妮过去的时候看见它了,豪车送来的,送狗的人还带酒店的胸牌。”   萨摩耶主人看着即使玩耍也显得比自家傻狗高贵优雅的长毛大狗,有些好奇地问:“听说阿富汗猎犬是唯一能进酒店的狗,真的假的?”   “从哪儿听的,能不能进酒店跟狗有什么关系?” 江屿眠笑了一下,摸摸帕帕的脑袋,“它只是一只小狗。”   萨摩主人吸了口气,这是什么妖精,这么会勾引人,说起小狗的时候简直要人命。她拽拽自家傻狗:“走了,刚洗的澡,再玩下去白洗了。”   她倒是不介意自家狗脏了,反正有卡,送去洗澡也不贵,但人家出入豪车接送的狗,还是要爱惜一下。   萨摩耶走后,江屿眠又跟帕帕玩了会儿球,玩到它伸长舌头哈气才回家。电梯上行的时候他拿出手机给林大夫发信息问他到家没。   这是句废话,帕帕玩了那么久,林鹤书要是上高速这个时间说不定都到临市了,但是这样问更容易收到回复。   林鹤书:「到了」   江屿眠:「在干嘛呀?」   林鹤书:「浇花」   江屿眠忽然意识到他还没有买绿植,屋子里一个花盆都没有,他就没想起来这回事,想想林大夫家院子里那么多的植物,他理所当然地问:「我想买几盆绿植,林大夫有什么推荐没?」   林鹤书给他发了一张图。   天黑得很彻底,院子里亮着灯,光线不是很足,但是能看出来植物叶子上的水滴,林鹤书确实是在浇花。   接着是第二张,第三张,第四张……他一共发了九张照片,前六张里面都有植物,后面三张是花盆。   江屿眠一开始以为他是在推荐植物,后面看见空花盆,感觉事情没那么简单,果然,林鹤书说:「你当年让我养的盆栽」   林鹤书:「一共十二盆,存活率8/12,这里六盆,两盆在室内。」   江屿眠懂了,空花盆是里面的绿植死了的意思,好像也不对,这么算少一个,他那么想着,那边消息又发过来了。   林鹤书:「一个空花盆被野猫打破了。」   林鹤书:「金鱼活了六年,鱼缸用来养碗莲了。」   江屿眠深深地感觉到了心虚,金鱼、盆栽,他把责任转嫁给林鹤书,然后一走了之,后面还跟林大夫分手了。   这种事,如果两个人都不放在心上,什么都不是;如果两个人都放在心上,那是共同的回忆。   而现在只有一个人放在心上。   作为遗忘的那一个,江屿眠头一次产生愧疚的情绪。   他输入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好措辞,还是林鹤书先问:「你还要吗?」   换个人问他都不好意思要回来了,但这是林鹤书,江屿眠更说不出口不要的话:「要的」   江屿眠:「明天还去看奶奶吗?」   林鹤书:「她明天有安排」   江屿眠:「那我明天过来?」   林鹤书:「嗯」   第二天江屿眠起了个大早,这次不是去借床休息的,而是去买盆栽,原本打算去花店买,没想到花店那么早根本没开门。   穿着环卫服的拿着大扫帚嗖嗖扫叶子的阿姨问他:“美女,你要买花啊?”   江屿眠在找营业时间,听是听见了,没意识到是在他喊他,阿姨又喊了一声,他才不太确定地看过去:“我?我是男的。”   阿姨拄着扫帚稀奇地说:“男的留那么长头发啊?”   江少爷不喜欢这样的口吻,眉头还没皱起来,就听阿姨接着问:“你是不是要买花?”   “买点盆栽。”   “那你不要在这里买,这里要快中午才开的,东西好看,但是养不活,你去早市买,那边东西好,又便宜。”   江屿眠根据阿姨的指点去了早市,早市里大多是上了年纪的大爷大妈,大家都说方言,比超市里热闹多了,东西就摆在地上,大多是果蔬鸡蛋,也有竹编藤编之类的东西,走到底才看见盆栽。   说是盆栽,其实也没有盆,都是根部带着泥,包着塑料袋的小树苗,每一个摊位前都围了不少人,江屿眠听了一会儿就知道为什么了,这个季节适合种树苗。   他随机找了个摊位,这摊位上是个头发稀疏掉了几颗牙的大爷,因为江屿眠说普通话,他也操着口音浓重的普通话夸自己的树苗。   江屿眠问他:“能不能种花盆里?”   他摆摆手:“可以种,现在种最好了,都能活。”   江屿指着光秃秃的矮树苗问他:“这是什么?”   他伸出一只手:“五十块。”   “……”   原来大爷耳朵不好。   还是边上的大姐笑着给他说:“海棠,他这里都是海棠,种盆里买老桩好,就矮矮粗粗的那种。”   江屿眠挑了三株海棠去林大夫家,这次没有敲门,自己摸钥匙开门进去的,林大夫在杏花树下举着一杆长长的刀在修枝,上臂的肌肉隔着衣服也能很明显地看见。   林大夫平时看起来文质彬彬的,身材其实很有料。江屿眠的画册上有很多撩起衣摆露腹肌的林鹤书,那是属于少年人的身形,修长流畅,生机勃勃,但有些单薄。   江屿眠有点好奇,现在的林大夫,脱了衣服会是什么样子。   林大夫当然不会脱了衣服给他看,他还把挽起一截的袖子放下了。   江屿眠把带过来的海棠给他看:“那六个好的我带回去,三个花盆给你,这些可以种。”   林鹤书扫了眼他带来的小树苗:“里面还有绿萝和仙人掌。”   “那绿萝给你,仙人掌给我。”   他难得有那么乖的时候,林鹤书勾了勾唇:“早饭吃了吗?”   “没有。”   林鹤书往厨房走:“来吃早饭。”   这种平房的厨房都很大,一般餐桌也摆在这里,林鹤书关了炖锅的保温电源,盛出粥来,是排骨粥,上面洒了点儿绿色的小葱。   “没有酒店的好吃,吃不惯的话去外面买馄饨。”   江屿眠摇摇头,林大夫有点谦虚,这粥虽然不像酒店的粥放了很多料,味道其实不错,桌上还放着流油的咸鸭蛋。   江少爷在饮食上没那么难伺候,就着咸鸭蛋黄吃了两碗粥,吃出一头的汗,洗完脸才去搬花盆。   前面两个花盆小,他们一人一个就搬过去,但花盆里的土不是椰砖配出来的营养土,密度大分量足,第三个花盆大,就需要合作了。   两个人一块儿抬去车上,因为要装东西,江屿眠今天开了辆越野,后车厢很能装。放下花盆的时候他卸力早了,腰抻了一下,他没当回事。   林鹤书看出来了:“腰怎么了?”   “没怎么,”话都说出口了,江屿眠一看他神色,忽然又扶着腰皱眉,“好像是有点痛。”   林鹤书吐出口气:“先进去坐着,剩下的都不重,我来搬吧。”   江屿眠就坐在院子里看林大夫进进出出地搬完了剩下的盆栽,最后一次回到院子把门带上了,洗完手擦干,走过来问他:“怎么样了?”   江屿眠刚刚觉得没事,这会儿还真有点不对了:“往这边转的时候有点痛。”   他坐在椅子上,抬头看林鹤书:“林大夫,你能治吗?”   林大夫言简意赅,向着卧室示意他:“进去。”   家里的床不是专门推拿用的,没有方便趴着呼吸的设计,江屿眠拧着脖子趴好,有一点儿不舒服,林鹤书给他拿了毯子叠好:“垫着”   江屿眠接过来,再趴回去脸就舒服多了,随口问:“要脱衣服吗?”   他问的时候预想的答案是不用,但是林鹤书说要。   江屿眠感觉自己心跳漏了一拍,然后像要补回来这一下似的,快速跳了好几下。   林鹤书开灯关门,又把衣袖挽起来,江屿眠坐在床上,慢吞吞脱了上衣转回去趴好。   这是林鹤书头一次看见江屿眠背上的文身,亲眼目睹比照片更直观,大片的文身从腰到背,颜料覆盖了肌肤原本的颜色。   浓郁而糜艳的粉。   林鹤书倒了点药油在手心,揉开:“疼吗?”   江屿眠有点疑惑地回头看他,一般不是先按再确定哪里痛吗?   林鹤书敛目:“我说文身。”   江屿眠愣了愣:“还好,有麻药。”   林鹤书没有再说话,开始为他推拿。身后动手的人是林鹤书,江屿眠就一点顾忌都没有,哼哼唧唧没停过。   林大夫都当没听见,手上动作不急不缓,按到酸痛的地方,江屿眠喘了口气,他忽然就加重了一点力道:“家里有压舌板。”   江屿眠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压舌板是什么东西,半点没有羞耻的情绪,反而问他:“林大夫想干嘛?”   “想你安分点。”   江屿眠知道不会发生什么,但也不能白白听话,在脑海中搜寻一圈,提了个简单容易当场完成的要求:“那你叫我眠眠。”   这称呼长辈从小喊到大,林鹤书却很少喊,只有某些特定的时候能听见。   “眠眠。”   不是江屿眠预想中的声线,他不太满意,只稍微收敛了一点。大约二十分钟之后,林鹤书拿毛巾擦了擦手:“好了。”   江屿眠用尽了手段,奈何林大夫巍然不动,他慢慢撑着自己坐起来,故意说弯不下腰拿鞋。   林鹤书帮他拿来放在身前,江屿眠趁他没起身,一脚踩在他的肩上。   林鹤书面不改色,抓住他的脚踝站起来,然后松手,江屿眠顺势从他的腰线往下滑,往某个方向靠近,又被林鹤书扣住了。   江屿眠不满挣开:“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林鹤书没有被诘问的难堪,问他:“我们是什么关系?”   江屿眠哼笑:“不是你说的吗?医患关系。”   “我不和患者发生关系。”他说完转身离开。   林大夫虽然在内科,推拿的技术也很不错,江屿眠穿上鞋站起来,感觉腰上舒服多了,快走两步追上去,趴在他的肩上,贴着他说:“你又不跟我谈恋爱,那怎么办,炮友吗?”   林鹤书生气了。   江屿眠很确定,在他说出那句话之后。   林鹤书总是生闷气,很多时候江屿眠都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不过这一次他知道,所以很快道歉:“对不起,我不该那么说。”   “江屿眠,跟我在一起有意思吗?”林鹤书的神情很平静,语调也没什么波澜,“我要管你的饮食睡眠,干预你的言行举止,从前你就体验过了。”   “可是我喜欢你呀。” 第17章   江屿眠从来不羞于表达, 告白的话总是随口就来,从前谈恋爱的时候,江屿眠可能还会黏黏糊糊地抱着他要亲。   林鹤书听得多了。   “衣服穿上。”   江屿眠没急着穿, 转过去身去给他看:“文身好看吗?我自己设计的。”   刚才按摩的时候, 林鹤书从上到下一寸不落地看过, 这不是纸上的画,这是一针一针在皮肤上刺出来的, 他的视线落在肩胛骨的蝴蝶上:“为什么纹杏花。”   “画图的时候喝醉了, 章月颖给我纹了一段,后面我找人补的。”   他没提什么初恋的事。   江屿眠的初恋是林鹤书, 林鹤书家的院子里有一株杏花, 章月颖说他画图的时候提过初恋,但是他自己没有印象,清醒的时候他也从没想过要在身上留下什么关于林鹤书的印记。   他总是在见缝插针地表白,但不至于拿一段他自己都不确定的过往去讨人欢心。   江屿眠说完没听到林大夫的回音,回过头去看他,见他眉心收敛, 嘴角微微向下抿着, 这明显不是高兴的样子。   怎么了这是?刚刚他说炮友反应都没那么大。他试探着问:“你不想我纹这个文身吗?”   “这是你的自由。”   江屿眠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得出结论:“你不想。”   “如果我在你要纹的时候阻止你,你会听吗?”   江屿眠不确定, 毕竟如果不是酒后冲动, 他未必会纹那么大的图,江少爷细皮嫩肉还是很怕疼的, 但是冲动都冲动了, 为了好看,他是一定会完成的。   林鹤书如果一开始就在, 他醉成那样未必还有冲动的机会;如果是后来才阻止,那一定是拦不住的。   至于阻止这个事,他想起来那个因为说他没有提前商量而质问他的留学生,有些困惑地问:“为什么要阻止我,文身技术很成熟,没什么安全问题。”   说到现在他都没穿衣服,林鹤书拿过衣服抛给他:“我保守。”   江屿眠:“……”   这是什么睁眼说瞎话?   外人不了解说他保守也就算了,林大夫自己没点数吗?林鹤书要是保守,他也不会知道压舌板是还能这么用。   江屿眠对林鹤书穷追不舍的,多少有点某方面的原因,他们很合拍,而他一向爱刺激,跟他合拍,能和保守搭上什么关系?   即便是还没有深入交流的“偷偷谈恋爱”的时候,林鹤书也只是贯彻“偷偷”,他或许克制过,却从没保守过。   江屿眠当初因为打球崴了脚,阴差阳错倒是跟班上的男生关系近了不少,平时能多几句话,但依旧没人知道,林鹤书桌上的画是他送的。   江屿眠虽然是艺术生,总是去画室,但没人知道他究竟在画什么,教室里出黑板报的时候找过他一次,江少爷随手洒了一黑板的颜料,色彩鲜明,冲击力非常大,速度也快,就是打扫卫生有点儿麻烦,来检查的教师组还因为这个吵起来了,准确来说是美术老师力战群儒。   最后班长出面陈述这色彩绚丽的板报跟“班级精神文明建设”之间的关联,勉强拿了B+评级。   从此江屿眠画抽象派深入人心,更没人把他往给班长画素描像的人那儿想了。   教室前方贴高考倒计时的日历越来越薄,天气也渐渐热起来。二模之后学校的游泳馆终于开始开放,体育课可以去游泳,不过一个班两周才能轮到一次,轮到的时候,一周两节的体育课合并成一节上。   泳衣泳裤需要大家自己带,没带的不允许下水,护目镜可以自己带,也可以用学校提供的,上完课还回去。   他们班这种事一向是班长做,这是班长的特权,体育课下一节可以晚到一些。   从前有人体育课打球打到下课又上课,听见上课铃才匆匆往回跑,然后借口还球迟到了,从此老章把一切体育器材的事都交给林鹤书。   护目镜装在透水的筐里,班长光明正大地喊江屿眠帮忙。有赫烊在,班上的同学都知道,他们是表了三千里的表兄弟,关系好得理所当然。   游泳课之后要淋浴换衣服还要擦头发回教室,时间挺紧张,还器材就可以慢慢来,一个擦头发的卷发男生开玩笑说他偏心,他是自然卷,在小高的严格管理下,依旧理所当然地留着仿佛烫过的头发,全班都是独一份,平时惹人羡慕,擦头发的时候就挺费时间。   边上一个人笑:“人家敢亲班长你敢吗?”   这个年纪的男生,中二并且经不起刺激,卷发当场就梗着脖子道:“我有什么不敢的。”   他说完在一片起哄声中往闭着眼衣服视死如归的样子往林鹤书这儿来,林鹤书后退半步避开,男生睁开眼但是大脑显然还没来得及处理视觉信息,同时往前扑,一下亲在了体委身上。   体委一边骂一边惊恐后跳,他们原本就站在泳池边,这么一下,两个人都下去了,激起一大片水花,   大家都会游泳,体委反应快一点,很快浮起来,卷发被他拽起来,咳了两口水,还有有点没搞明白怎么下来的,体委掬一把水往脸上泼,然后猛地搓了搓,嫌弃地说:“你tm恶不恶心,口水糊我一脸。”   “班长躲得不冤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一片快活的笑声中,林鹤书勾了勾唇,对还在看热闹的江屿眠说:“走了。”   护目镜要清点数量,如果带子脱落还要调整好再还回去,损坏也要上报,事情其实也简单,就是滴滴答答的,肯定要先清点完再去换衣服。   等他们处理完,下个上课的班级也来了。   他们把护目镜交给体育老师,一块儿往更衣室走,江屿眠光明正大地去摸他的腹肌,这个年纪的男生体脂率普遍低,但能练出腹肌的也不多。   每次体育课男生们都要攀比身材,卷起手臂握紧拳头比一比肱二头肌,收腹比一比腹肌。   江屿眠收腹能看出来点腹肌轮廓,没有林鹤书那么分明,所以挺稀罕他的。   林鹤书握住他的手腕,江屿眠就换了只手,两只手被交错着攥住之后,他又凑过去亲了林鹤书一下。   林鹤书垂眸看他,江屿眠的发丝上滴落了一滴水,顺着脸颊滑下来,有点痒,他甩了甩脑袋,林鹤书才放松开他的手,替他擦了一下脸。   淋浴间在更衣室里面,和更衣室相连,只分男女,内部没有隔间,他们进去的时候还能看见人匆匆打声招呼往外走,等拿了毛巾走到淋浴间,里面已经没有人了。   天气虽然回暖,还没到夏天,学校担心他们着凉,浴室里是热水,通风设备轰轰地响,氤氲的水汽也不见散去多少。   林鹤书锁了门。   不管是浴室还是更衣室都算是公共空间,这里只有男生,很少有人去避讳什么,林鹤书却锁了门。   淋浴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江屿眠手上拿着毛巾,慢吞吞挂好:“班长,你锁门干什么?”   “不是要亲?”   江屿眠贴贴蹭蹭都是常规操作,林鹤书的亲显然不是他刚才那种碰一下就好的意思。江屿眠从来都不排斥亲密接触,比林鹤书更主动,按着他的肩去够他的唇,没控制好力道,磕了一下。   没来得及嘶出声,就被人按着后颈堵回来了。   林鹤书应该比他更痛,证据是江屿眠尝到了淡淡的铁锈味,上次在家亲得磕磕绊绊,这次就久得多了,刚从水里上来的时候还有一点凉,现在却热得皮肤泛红,明明这样热,他还是下意识地把自己往林鹤书身上贴。   年轻的躯体触碰着,肌肤相贴,唇齿相依,林鹤书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往下移的,等到江屿眠察觉的时候,已经到了腰臀处。   外面是隔壁班同学的说笑声,江屿眠听见有人说:“淋浴间怎么关了。”   接着是体育老师中气十足的嗓音:“你管他关没关,现在又不要用,快点换衣服。”   “老师他不好意思脱哈哈哈哈——”   体育老师吹了声哨子:“好了,抓紧换衣服,我数到十,还没换好的到我这里报名,下次刷泳池找就找你。”   外面是青春洋溢地体育课,浴室里三好学生的手隔着泳裤不太温柔地在男朋友身上揉捏。   江屿眠主动拉开距离,双手勾着他的脖子靠在他颈边喘气,嗓音有点哑:“你好色啊班长,你摸我……”   不太文雅的词被林鹤书抬手捂住,江屿眠不满地张嘴,想要咬他的手心,林鹤书掌心弓起,他没能留下齿痕,只留下濡|湿的触感。   林鹤书放开他,江屿眠还不太满意,追过去在他颈侧咬了一口,林鹤书略微避了一下,没避开,就不再躲。江少爷满意了,叼着研磨片刻,留下个不轻不重的牙印,然后评价这个吻:“硬了。”   林鹤书转身打开淋浴器,水哗啦落下:“忍着。”   江屿眠看了他一眼,确定他没比自己好到哪里去,没跟过去,自己开了个淋浴器,问他:“怎么不用冷水?”   “容易着凉。”   这很林鹤书。   他们洗完更衣室已经没人了,体育老师带着学生在泳池边做热身运动,看见他们一前一后地走出来,多看了两眼,林鹤书自若地打招呼,老师认出来这是刚刚清点护目镜的学生,点点头。   走到游泳馆外面,江屿眠忽然凑近了一点:“班长,这算不算偷|情?”   没见过那么形容自己的,但林鹤书面不改色:“不是你说要偷偷。” 第18章   保守的林大夫出去看江屿眠带来的海棠树苗, 江屿眠从前买盆栽都是连盆带植物,常识告诉他,树可以种进空的花盆里, 具体怎么种, 他是没有试过的。   “我也要种。”   林鹤书没有回头:“厨房有围裙。”   江屿眠去厨房, 果然看见一件印着酱油的红色围裙,跟林大夫的气质不是很搭调, 江屿眠往身上一套, 从光可鉴人的玻璃上看见自己的身影,饶是在时装周上见多了怪异的搭配, 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院子里林鹤书把几个花盆到搬到洗衣台上面了, 江屿眠走过去,一边反手给自己系围裙,一边问他:“你呢?”   林鹤书手里拿着个短柄的铁锹在松土:“只有一件。”   江屿眠手一顿,他明明记得上次过来,林鹤书做饭的时候穿的是另一件围裙:“你之前穿的蓝的呢?”   “换了。”   江屿眠并不在意这个,随意点点头, 问他:“我干什么?”   林鹤书从洗衣台地下拿出来一只编织袋, 袋子看起来灰扑扑的,里面装了不少东西,林鹤书陆陆续续往外掏。   江屿眠看着新奇, 不是因为这些东西他没见过, 而是因为就他所知,林鹤书比他讲究多了, 收纳东西都是分门别类归置好, 少有这样简单粗暴堆在一块儿,拿底下的东西还得先把上面的拿出来。   拿出来再装回去, 最后外面只剩下一袋子复合肥和几包生根粉,复合肥拌土,生根粉加水泡根,修枝种树,沾了一手泥巴。   林鹤书把花盆搬下去,江屿眠也去搬,被他挡了一下:“这几天不要搬重物。”   江屿眠就磨磨蹭蹭地收拾洗衣台,收了半天,台上的工具都动了位置,但是一件都没收起来,一边收一边还时不时往林大夫那儿看。   林大夫安置好花盆之后接了个电话,拿着手机往这儿走,江屿眠找准时机伸出魔爪,往林鹤书脸上糊,被他躲过去了大半,但是衣领没能幸免,脖子上也沾到了一个手指。   林大夫刚刚种盆栽没套围裙都干干净净的衣裳这会儿印了只黑乎乎的手印。   江屿眠蹲在地上,笑得院子外的人都要驻足。电话那边的人也听见了,扈康一下都忘了自己要说什么:“那个谁,你们在外面玩儿啊?”   林鹤书用拇指抹过脖子,擦下来一点泥,对电话那头说:“在家。”   扈康吸了口气:“都带家里头去了啊?”   他周一上午有班,但是下午可以休假,原本是想找林鹤书一块儿去钓鱼的,下午钓鱼晚上在农家乐吃个饭,要是没玩够还能上酒吧再续一摊。   江屿眠在,他这话就说不出口了——甭管男的女的,他总不能坏人桃花。   刚想说下次再约,就听到那边还带着笑意的声音问:“干什么的啊?”   “扈康,说下午去钓鱼。”   扈康一点都不想当电灯泡,但是林鹤书都说了,出于一些人情世故他也不能就说算了,于是隔着电话邀请:“江先生有没有兴趣,要不要一起来?”   江屿眠有一段时间迷过海钓,也就一阵,他一向是体验过就好,海上太阳大,他那时候都是包船出海夜钓,还没在淡水水域钓过鱼,有点儿好奇,问了一句:“去哪里啊?”   林鹤书干脆开了外放,那边扈康又介绍了一遍:“北岙水库那边的农家乐,那边环境好水质好,老板手艺也好。你要是感兴趣咱们一块儿过去,也不远,开车四五十分钟的事儿。渔具钓竿那边都有,带上钱就行。”   江屿眠看林鹤书,这是想去的意思——其实也没那么想去,主要是想跟林大夫一块儿去,所以还得看他意思。   林鹤书问:“还有谁一起去?”   “就老全。”老全是医院的保卫科主任,出了名的爱钓鱼,扈康也是被他带的,知道林鹤书问了人就是感兴趣的意思,直接说:“我跟老全一块儿,我开车,你们……”   江屿眠说:“我们也开。”   开的是江屿眠的车,但开车的不是江屿眠,江少爷就喜欢坐在副驾驶看林大夫开车。他们到的时候扈康和老全已经在了,扈大夫带着眼镜站在树荫底下,边上是个精瘦黝黑的中年男人,还有个戴着鸭舌帽的小姑娘。   老全看见他们就打招呼:“林大夫,这是我女儿,叫茜茜,在幼儿园当老师。”   又回头跟女儿说:“茜茜,叫人。”   扈康有点愁,老全带女儿过来意思其实挺明显的,但是之前一声不吭的未免有点不厚道。   他开车过去接人,一到那就看见父女俩在那儿等着,他要开车,又没机会悄悄给林鹤书知会一声。   要是林大夫一个人来的也就算了,他这个年纪这个条件又未婚,应付这种事还是挺有经验的,问题今天是跟暧昧对象一块儿来的,暧昧对象还是个看着就不好惹的大少爷。   他正要打岔呢,就见茜茜抬起帽子对着林鹤书的方向一鞠躬:“林叔叔好。”   江屿眠见过很多种搭讪方式,但没有这种被长辈介绍对象的经验,转了一道才反映过来,不过这姑娘挺有意思,他没忍住笑出来,林鹤书倒是没笑场,还一本正经应了。   其实也没毛病,他们跟老全算出同辈,他女儿喊他们声叔叔也应该。   老全尴尬地笑了一下,不好说什么,把注意力转向江屿眠:“这是?”   虽然这姑娘挺有意思,江屿眠宁愿喊人叔叔也不想被个二十多的女孩子喊叔叔,扯着林大夫的胳膊做出一副礼貌懂事的样子:“全叔叔好,我叫江屿眠。”   他穿着开口都明显是男生,偏偏留了一头长发,老全以为他是什么明星网红,又摸不清他的年纪,当是跟女儿差不多大,这么一来就是两个小辈了,他在这儿撮合女儿跟林大夫显得很不像话,有点局促地抓了一下裤子:“你好你好。”   江屿眠回头挑衅似地说:“小叔叔,咱们去钓鱼吧?”   扈康憋着笑,茜茜的眼神在他们之间来回扫。   老全他们都带了鱼竿鱼护,林鹤书工具不多,索性没带,跟江屿眠一块儿去租,租完回来看见那边三个人,一人一个钓鱼点。   江屿眠不是很想一个人钓,他跟林鹤书去了同一个。   虽然在树荫底下,天气也没那么热了,但是睡眠反射紫外线还是很厉害的,那边茜茜在涂防晒,江屿眠过去问她借,借来之后不光给自己涂,还给林大夫抹上了。   江屿眠的手往林鹤书脸上招呼,大部分时候都没好事,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他忽然伸手,林大夫下意识往反方向躲。   江屿眠不满,一只手勾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在他脸上抹,抹完脸,脖子也没落下。   林大夫闭着眼任他施为。   茜茜把鱼饵往水里甩,看他们黏黏糊糊地抹防晒,心想这一点儿也不像叔侄,像冷面大夫和他的小娇妻、不对,小娇夫。   他爸还非说林大夫跟一般的男人不一样,好看又礼貌,让她别总看网上的话。现在见了,好看是真的,不一样也是真的——人家直接喜欢男的。   幸好她意志坚定反应快,不然还不知道今天怎么收场。   茜茜收回目光专注钓鱼,江屿眠去还防晒的时候,她在解鱼钩,把小鱼扔进鱼护里,怜爱地说:“把你爸爸妈妈喊来就放了你。”   爸爸妈妈没被小鱼召唤来,大概去了江屿眠那儿,都说赌场上新人手气好,钓鱼多少有点靠赌,江屿眠这新人今天运气就还不错。   上钩的第一条就是大鱼。   他有海钓的经验,知道要怎么遛鱼,鱼线松松紧紧,湖里的鱼没有海里的鱼力气那么大,十来分钟就拉上来了,林鹤书抄网接住。   这鱼刚刚力气挺大,江屿眠以为体型也会很大,看见鱼的时候点儿失望,扈康眼尖:“哟,这鲫鱼吧?那么大的鲫鱼得有一斤了吧?”   品种不特别,鱼又小,江屿眠更失望了,钓鱼的过程没有海钓刺激,钓到鱼的乐趣也瞬间减半再减半。   林大夫抬手顺毛:“这边钓场只放鲫鱼苗,不喂养,这么大的野生鲫鱼不多见。”   江屿眠又高兴起来,接下来钓上来的鱼也印证了林鹤书的话,除了一条草鱼之外,大部分鱼都不到一斤重,老全从一开始就是奔着钓小鱼去的。   如扈康所说,老板的手艺不错,一桌子菜基本是全鱼宴,几道菜各有特色,都挺好吃,江屿眠还喝了几罐啤酒。   他算盘打得很好,喝了酒就不能开车,林鹤书要是送他回家,他可以趁机喊他留宿,他们要是先回林鹤书家,他借口可以不方便开车要留宿。   后一种比前一种更好操作,毕竟林大夫可能自己打车,但没法强迫他请代驾,可惜林鹤书不照他的剧本来。   送是送他回来了,甚至还上楼了,但只是为了帮他把盆栽搬进去。   江屿眠不想他走,百般拖延,连帕帕都放出来了,但是这会儿是喂食器自动喂食的时间,帕帕敷衍了他们两分钟就回去吃饭了。   怎么说都留不住人,江少爷开始拿出物理手段,拦在林鹤书身前不让走。他今天喝了一点酒,但不多,微醺的程度,正是兴致最好的时候。   拦着拦着就抱住他,双腿离地地缠上去,知道林鹤书不爱听什么,江屿眠没提早上说过的话,只是在他耳边嗡嗡:“林鹤书跟我谈恋爱跟我谈恋爱跟我谈恋爱。”   他的意图实在很好懂,林鹤书托住他,好笑道:“你是想谈恋爱还是想做|爱。”   江屿眠咬了他一口,生气地说:“我都十年没做了,我不能想吗?”   林鹤书眼中有一丝诧异,江屿眠绝不是什么禁欲的人,更不会为了前男友守身如玉,但他说了十年,那多半也不会有假。   大概是有点什么别的缘故在。 第19章   “为什么不找人?”   为什么不找?   江屿眠江有点心虚地想, 也不是没找过,但他的所有运气可能都用在早早遇见林鹤书上面了,林大夫珠玉在前, 找不着满意的能怎么办?   除了林鹤书, 都是别人追的他, 他应了,可有可无地谈上几天, 很快就觉得没意思。   平心而论, 除了留学生,其实都挺会来事的, 但是会来事的玩得也花, 这个吸大|麻,那个约|炮,还邀请他搞什么开放式关系。   江大少爷虽然总在追逐刺激,但也骄傲、爱干净,绝不屑于沾染这些。维持最久的反而是因为学业繁忙一个月见不了几次也想不起来要分手的留学生。   他含含糊糊地说:“他们都没你好。”   他不是傻子,把这种事儿拿到明面上来大讲特讲, 于是反过来问:“你呢?”   林鹤书知道要是如实说没谈过就正中江屿眠下怀, 他大概会趁机说,那刚好一起快乐一下,因而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只放下他, 在他脸上捏了一下:“回去了。”   江屿眠摸摸脸颊,琢磨了一下林鹤书什么意思, 刚刚的动作, 不管是林鹤书抱着他,还是捏脸, 都算得上是越界地亲昵,但他还是要走,还是不松口。   看样子对他刚才的回答没什么意见,但是密码也不在这里。   江屿眠站在窗边往下看,楼层太高小区里的夜间照明又很柔和,他看不清,也不知道林大夫什么时候到的楼下,什么时候走的。   男朋友跟暧昧对象的区别可真大,暧昧对象只能搂搂抱抱抹抹防晒,以前当男朋友的时候林大夫可不是这样吝啬的。   哪怕说着不做,条件允许的时候,也会帮帮他。   江屿眠惆怅地叹了口气,没有人帮只好自力更生,走进浴室给浴缸放水,自娱自乐的时候他喜欢在水里,不然出了汗还要洗澡。   一边等水,一边科学上网找资源,浴缸里的水已经达到设定的水位线,出水开关自动停止,水声渐渐小下来,江少爷手指滑过屏幕的速度也越来越慢,不是看见了什么合意的,而是依稀想起来,他好像还有点好东西。   林大夫亲手帮他的好东西。   他搬回来住之后电脑已经换过了,不过旧的主机还没处理。江屿眠把旧主机从杂物间里搬出来,什么硬盘U盘网盘都找了一遍,找到帕帕叼着球来喊他出门都没找到。   不知道文件名,单单根据格式找确实有点儿麻烦,尤其他不记得确切时间,那时候又天天录视频玩。   江屿眠牵着帕帕下楼,试图在记忆中搜寻相关信息。他应该不会特意去删,不知道有没有被林鹤书删了,过去太久了,江屿眠实在想不太起来,他只记得那天最后是被林鹤书发现了。   那一句“你开了相机?”还伴随着戛然而止的动作,印象深到过了十年他还能想起来。   对了、相机。   还没看过相机的内存卡。   遛完狗上楼,江屿眠从柜子里找出相机包,内存卡不在相机里,另外放在收纳盒里,得益于保存得当,内存卡还能读出来。   这次范围小,很好找,江屿眠很快找到。   一开始是对着沙发的长长的空镜头,他把进度一点一点往后拉,拉到将近二十分钟才出现比较明显的杂音,接着是越来越清晰的有点凌乱的脚步声,停顿片刻之后听见了不甚清晰的说话声,只能辨别出来应该是他说的。   接着脚步声越来越近,画面终于变了,林鹤书把他放在沙发上,他又勾着林鹤书的脖子把人往下拽,他们一起倒在沙发上。   *   江屿眠把视频导入到手机,然后去了浴室,其实也没有很见不得人,相机摆好后他大概就不记得镜头拍的是哪里了,跟林鹤书一块儿在沙发角落,基本什么都没拍到,只录下了声音。   大部分还是他的声音,林鹤书只偶尔说几句。   他干脆把手机放在置物台上。   江屿眠躺浴缸里,一部分发丝沉在水里,一部分与花瓣纠缠漂浮在水面,水纹荡漾,偶尔有一点溢出浴缸,花瓣沾在小腿上,脚尖渐渐绷直,呼吸频率也越来越高,到最后一刻,他拿过手机,给林鹤书发了一条信息。   但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没说出口。   信息发出去了,手机扔回置物台,片刻之后又捡起来,自己听刚才发出去的那段声音,放到很大才能听见水声,以及他喘息的声音,急促的几声之后非常明显地屏住呼吸,继而吐出一口气。   江屿眠漫不经心地想,跟那个视频里录的有点儿像。   视频播放完已经关了,他打开把进度拉到林鹤书说话的时候。   “你开了相机?”   “嗯?”江屿眠的声音鼻音很重,还带着点儿茫然。   下一秒,林鹤书的身影整个出现在镜头中,他脱了衣服朝镜头扔过去,画面一暗,视频就彻底成了音频。   大概也是这个缘故,这段视频才逃过一劫没有被林鹤书删掉。   江屿眠挂在浴缸外的腿收回来,从水里出来,随手扯了块浴巾赤足走到外面,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懒洋洋地,有点儿不想打理头发,刚刚不该放水里的。   第二天,金满楼总店那边打电话过来说帕帕的皇冠做好了,问他是送过来还是他自己去拿。   江屿眠带上帕帕自己去了。   金满楼是连锁店,也是老字号,本地人结婚都爱来这里订婚戒,选什么三金五金的。   金满楼每年周年庆都会搞一些活动,从前在店里购买了婚戒,结婚满一定年限的夫妻可以凭婚戒和结婚证来领取礼物。   这两天正好就是周年庆,店里人|流量很高。   别人老夫老妻成双成对地来,江屿眠一个人牵着狗来。店里挺忙,他自己去了后面,皇冠做得不错,原本想跟师傅说两句,但师傅忙着给一对戒指做修复定型,他就没打扰。   拿了皇冠往外走的时候他莫名地想起刚刚师傅手上那对变形的戒指——他当年要是跟林鹤书一块儿订一对戒指,现在也该十年了。   这假设其实没什么意义,戒指不能阻止他们分手,他当年也根本没想过要做戒指,对戒是结婚的事,跟谈恋爱有什么关系呢?   饰品罢了。   今天天气好,风也不大,江屿眠开车带帕帕转了一圈才转回工作室。   江总前一阵天天到,这两天又见不着人影,工作室里堆了挺多小事,因为是小事都没敢微信找他,但是又不好擅作主张,只能放一边等他来了处理。   比如他之前拍回来的老船木,都已经打成桌椅或者柜子摆在工作室院子、天井里了。还剩下边角料不知道怎么处理,一般这种边角料不要也就不要了,但是路薇薇记得这是江总从拍卖会上买回来的。   普通人对拍卖会的认知就是贵,何况那么粗的实木木材,放哪都不可能便宜的。   就算江总大门大户不在乎,她一个当财务的还是有点儿心疼的,生怕江屿眠随口说一句扔了,她先提议:“常询他们说可以做成木牌,将来要是有需要就能派上用场。”   江屿眠看了眼,点头:“这批料子不错,有厚度的那些就不要锯开了,掏个槽出来当花盆,你们有什么想法也可以做,或者送去做木雕。”   路薇薇眼前一亮,觉得江总不愧是当设计师的人,这脑回路就是不一样。   来都来了,就算没什么工作计划,江屿眠也顺道看了眼他们的工作进度,还行,需要他干预的地方不多,主要问题还是在常询那边,很多地方他不确定有没有达到江屿眠要的效果。   起版师根设计师之间总是少不了沟通。   在工作间待了大半个小时,江屿眠就地取景给天井里看鱼的帕帕拍了组戴皇冠的照片。   原本是打算发在挺久没更新的ins账号上,但是手一顺,下意识就打开了绿色聊天软件,最上面的聊天框已经不是林鹤书了,是个什么订阅号消息。   林大夫的聊天框里,最后一条信息还是他昨晚发的。   他忽然笑了一下,那么久了林鹤书不可能没看见。他是看见了,听见了,并且听明白了才不回复的。   江屿眠没有发刚才拍的照片,而是弯下腰在帕帕身边,用前置摄像头新拍了一张发过去。   江屿眠:「好不好看?」   照片里,人和狗分别占据一半的画面,长毛猎犬头顶的金色皇冠还十分惹眼,这照片一眼看去三个重点,问的人又不带主语,也不知问的是人是狗还是皇冠。   林鹤书不问,回他:「好看」   说的同样不知道是人是狗还是皇冠。   江屿眠勾着唇,按住语音,停了有十几秒才说话:「林大夫,昨晚怎么不回我?」   林鹤书回他一段两秒的空白语音,江屿眠把音量开到最大,反复听了几遍,确定没有任何声音,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显然不是失误发出来的,林鹤书是故意的。   这什么意思?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江屿眠摸不着头脑,回了个问号过去,林鹤书又发语音,这次有内容了:“自己猜。”   他这样说,江屿眠就大胆猜测起来。   有些话林大夫轻易不会说出口,甚至他要说,林鹤书都会来捂他的嘴不让他说出口,只有在某些特殊的、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时刻,他才会不加掩饰地说出来。   他们不是因缘邂逅初次相遇然后坠入爱河,他们是分手十年旧情复燃,该做的不该做的从前都做过,他能猜到林鹤书大概的意思,但他偏偏不明说,发那么段空白语音让人自己猜。   不管是不是他想的那样,这效果都比说出来更容易让人想入非非。   江屿眠心更痒了。 第20章   林大夫跟从前不太一样了。   高中时期的林鹤书, 在他们交往之前,对他顶多是有点儿纵容,交往之后大多是江屿眠主动。   他想要什么, 想要他做什么, 林鹤书基本都会满足, 但他很少主动。   现在就不一样了,他的要求满足不满足另说, 明明是他追的人, 江屿眠此刻却觉得自己像是被林大夫养的鱼。   江屿眠反思了一下,觉得这样不行, 不能被比下去。   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 忽然接到了律所的电话,还是个熟人,大姨家的表哥打来的,告诉他,他有一位表姑奶奶去世了,有一笔遗产需要他继承。   这位表姑奶奶早年移民, 也是一位设计师, 还是挺有名的设计师,提到王冠设计就绕不开她的那种,表姑奶奶结过三次婚, 但是没有孩子, 遗嘱指定的财产继承人是江屿眠。   江屿眠不缺钱,有些莫名:“我都没见过她, 怎么找过来的?”   “你拿过设计金奖, 据说当时她也是评委之一。”孟廷川提醒他,“遗产中有很多她留下的手稿, 还有一些收藏需要估值,具体情况要你自己联系上他们才能知道,需要的话我们律所可以接受委托。”   江屿眠连收费标准都没问就同意了,金满楼也有律师团队,但是这种涉外遗产问题,还是找了解当地法律的更合适。   对江屿眠而言,优秀设计师手稿远比财产更难得,只是这样一来,他得出国几天,拿了人家的东西至少要去参加葬礼,有什么要处理的事也一起处理完。   那林鹤书这边怎么办?   江屿眠往桌上一扫,目光在拍卖行送过来的预览手册停顿了片刻。   于是隔周林大夫上班的时候就被通知传达室有快递,还是老全打电话来说的,喊他去签收。   医院有快递代收点,往院里送快递的快递员都知道情况,除非是必须要留档的,一般不管是什么快递都一律发了短信直接往那放,人医生护士都忙着工作呢,能不打扰就不打扰了。   退一步说,就算打电话来,也该是快递员打,怎么轮到保卫科去了。   唐晓悠好奇地问:“林大夫,什么事儿啊?”   这姑娘最近处跟他得熟了,胆子也大了,开玩笑:“您是不是又在外头救人了?”   上次在路上救的心脏病人出院之后就来送锦旗了,现在还在墙上挂着。   林鹤书摇头:“有快递。”   但他网购地址都填家里,这不是他买的东西,一般家里人给他寄了什么东西也会提前告知,这种一声不响直接送过来的很像是江屿眠的手笔。   到传达室就知道为什么没送到代收点了,这东西有点儿大,送快递的车都跟平时的不一样,随车四个快递员搬得吃力还喊保安搭了把手,搬下来之后被保安拦在门口了。   这么大的体积,一般人都会往家具那里想,快递员说单子上填的是什么药柜,中医院用药柜么很正常,但是医院的药柜都是统一采购的,哪里会忽然买一只,还填了林大夫的名字,他又不负责这一块。   况且这柜子看起来大,比他们医院用的还是要小不少。   别是往家里买的东西,填错了地址,这么劳师动众地搬进去,到时候再搬回家就麻烦了,反正快到下班时间,还是叫林大夫下来确认一下。   林鹤书下来,快递员把单子给他,一并递过来的还有本介绍手册,清代紫檀莲纹浮雕柜,寄件方是瑞德拍卖行,旁边有个对这方面略有研究的老大夫差点揪断了胡子,把那介绍册拿过去仔细翻看。   介绍册很详细,里里外外都有搞清图片,最后还有六个专家鉴定评语。   药柜最外面是刻着莲纹浮雕的门,上下各有一层抽屉,对开门内则是四列十六个抽屉,每个抽屉拉出来中间又有两块挡板分作三格。   老大夫一边看,一边推断:“这个规格放药铺有点儿小了,这材料雕工,放什么时候都不便宜,应该是大户人家自用的。”   他感叹道:“我年轻的时候,我们家有一只祖上传下来的药箱,黄花梨的,可小得多了,后来捐到家具博物馆去了。”   老先生拍了拍包得严严实实的药柜:“这可是好东西。”   这样的东西不像是普通大夫能买的,寄错也不大可能,能寄过来一定是有人留了林鹤书的地址电话。   医院门口来来往往的,都不用到下午,林大夫收了个拍卖行寄过来的快递就传遍医院了,群里有人大胆推测,是不是林大夫救了什么富豪,富豪在拍卖会上看见个中药柜就想到中医,于是拍了匿名送过来了。   编得有理有据,连中午在传达室的老大夫都来问情况了。   老大夫没加聊天群,就是从年轻人那儿听了一耳朵,也不是真为打听八卦来的,人来还提了一罐自己熬的枇杷膏。   “家里孩子秋燥,咳得厉害,我熬了点儿枇杷膏,家里也吃不完,你们年轻人压力大,熬夜的多,正好你拿去泡水喝。”   东西送出去了,老大夫才开口,说是有个喜欢家具的茶友,问他能不能上门看看药柜。   这么个中药柜放在医院里显然不合适,中午林鹤书就加了笔钱让人再辛苦一段送到家里。   老大夫来的时候,唐晓悠也在,看似是趁着没到上班时间埋头认真写写画画,实则支棱着耳朵企图听八卦,奈何什么都没听到。   大家只好继续猜,猜来猜去也没人往江屿眠那儿想,只有扈康基本有数,根据已有信息大致查出来药柜价格之后,神秘兮兮地发私信:「景湖边一套房啊,跟大少爷谈恋爱压力不小吧?」   林鹤书回他一个省略号,多年好友让扈康对林氏标点的运用多少有点儿了解,一般逗号是继续说,句号是到此为止,省略号含义就丰富了,放在当下语境说的应该是:你很闲?   跟江屿眠谈恋爱的问题从来不在这里。   他送东西不考虑价格,不考虑回馈问题,送的是当时的心情,就像当年送画,药柜和画对他来说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唯一的诉求可能是被送礼的人坦然接受不要拒绝。   有区别的是,这次送得那么高调。   他是在圈地。   林鹤书料想得没错,江屿眠就是要用这种方式刷存在感,药柜只是开始,接下来林大夫在医院里的饭都被他包了,每天都有人变着花样地送过来,有时候是外卖,有时候是跑腿的,有时候酒店工作人员,甚至有一次是私房菜的老板自己开车送过来的。   江屿眠订的分量多,同事都能沾沾光,尤其是值夜班的时候,扈康知道林大夫最近工作餐有人承包,夜宵都不点了,直接下楼来等着吃。   晚上医院里不能吃太重口的东西,扈康以为顶多是什么馄饨蒸饺一类的,没想到是养生汤底的火锅,一整栋楼的医护都轮流过来涮火锅。   这家火锅收费高,用料也讲究,蔬菜是有机蔬菜,肉是鲜肉,汤底是密不外传的高汤底,据说一点味精都没放,所有的鲜味都来源于食材,这汤哪怕不涮什么揉,单纯煮粉丝都比专门做粉丝的店好吃。   扈康一边嗦粉一边唔唔两声吸引林鹤书的注意,等他看过来,扈康正好咽下嘴里的粉丝:“你们定了啊?”   “没有。”   扈康嘘了一声,不太信的样子,低声道:“我还不知道你?要是没把握你能收那么贵的东西?”   但话又说回来,林大夫不是爱钓人的,大少爷追得那么勤,不像是拖的那个,那就只能是林鹤书,他明明有那意思却迟迟没松口,不太符合林鹤书一贯直率磊落的君子作风。   出于一种成年人对社会潜规则的考量他猜测道:“他家里怎么样,知道这事儿吗?”   “不清楚。”   从前他们在一起没有特意提过这件事,江屿眠家里人知不知道他不清楚,林奶奶大概有数。   很奇怪,她从前收养的几个孩子都是对药学更有研究,她收养林鹤书的时候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但他很小就展露出这方面的天赋,她自然是寄托了期望的,希望他能继承她的衣钵。   除事业以外,她不会干预林鹤书的人生。   至于江屿眠,即便家里从前不知道,做最坏的准备,知道之后停卡限制消费这种豪门常见戏码对他的限制恐怕也很有限,江少爷虽然没什么投资理财的意识,身后却有专业的团队,他还没成年就开始为他打理资产,他自己也有很多珠宝,既是收藏,也是投资。   二十八岁,其实没有什么人能真正限制他们什么。   他嘴上说不清楚,扈康能看出来林鹤书没在担忧这个。   “那是什么。”扈康又从锅里捞了一筷子粉丝,一边吹一边夹着试图往嘴里送,含含糊糊地说,“你顾虑条件差太多?”   林鹤书看他一眼,扈康以为自己说中了,把碗一搁,玩笑道:“不是,你当大夫当得真忘了自己是院长孙子了?”   即便杏林堂的定位是便民医院,而不是那种追求服务和环境的那种“高级”私人医院,对大部分人而言一年盈利也是很可观的。   林鹤书没有跟他讨论医院的股权问题,而是说:“他姓江。”   扈康笑:“你看我像是了解他们内圈子吗?你要说姓马姓王的有钱人我还知道几个。”   “金满楼。”   扈康嘶了一声:“老字号啊,上市企业吧,真太子啊这是?”   他琢磨了一会儿,觉得这差距确实不是一一星半点儿,只能拍拍他的肩:“我看上次玩挺好,要不问问他吃不吃烧烤?喊上他一块儿吃?”   扈康想得很好,带上他就算是朋友聚餐,这种娱乐比较接地气,重点是花销少啊,他泡吧认识的人多,有钱人是个什么玩法他也有所耳闻,一般人玩不起。   “不用。”   “那你们约会一般干什么?”   “不约会。”   扈康:???   *   江屿眠处理完遗产问题,下飞机头一件事就是去接帕帕,这几天帕帕被寄养在宠物店里。这不是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大型宠物医院,是一家宠物美容店,工作日晚上八点就关门了,但架不住江屿眠给的钱多。   明明在店里过得挺好,在见到江屿眠的瞬间,优雅金贵的长毛大狗还是瞬间化身委屈小狗狗,呜呜地贴着江屿眠蹭,店长举着手机在一边拍狗狗,小心避开了江屿眠的脸。   江屿眠抬手摸了摸帕帕的脑袋:“想我了?”   江屿眠每一次出门回来都会跟家里简单报备,从机场回来的路上已经报备完了,甚至被江语晴拉着聊了半天的个人问题。   问他最近是不是在追人,江屿眠直接承认了,却没说追的谁,直接挂了电话,留她在那边抓心挠肺。   所有电话都在路上提前打好,只有林大夫的留到了最后。   他不是把好葡萄留最后吃那种人,留到最后当然是因为他有别的心思。电话打过去很快就被接通,不过林大夫的声音听起来忽远忽近的。   “你在干什么?”   “夜跑。”   江屿眠想了一下林大夫在路上挥汗如雨的样子,一边觉得违和一边又觉得就该是这样,林鹤书高中的时候体育就很好,他那一身肌肉也不可能坐班坐出来的。   江屿眠应了一声,大概有一分钟,两边都没有说话,江屿眠只能听见林大夫忽远忽近的呼吸声,漫不经心地想他大概是用手表通话。   林鹤书的呼吸频率比平时快一点,但是很稳,他的步伐也很稳,江屿眠不太想要这样的平稳,于是跟他说话:“你在哪跑啊?”   “平松路这里,沿绿道走的。”   “哦,”江屿眠连平松路在哪儿都没想起来,更不知道什么专门规划出来给市民散步跑步的绿道,嘴里说这不着边际的话,“我出来找你。”   “回来了。”江屿眠以为他在说自己回国的事,应了一声,听到林鹤书笑:“我说我到家了。”   林大夫今晚运动量应该不小,这笑还带着很明显的呼吸声,江屿眠的呼吸也乱了一下。   刚才在路上,杂音掩盖了电话那端的动静,现在进了巷子到家门口,智能手表里的声音就变得清晰起来,林鹤书停下开门的动作,把音量调低,然后继续开门,进院子,关门。   “江屿眠,你在干什么?”   回答的他的是细微的水声,片刻之后才传来江屿眠有些发飘的嗓音:“你猜?”   林鹤书沉默半晌,忽然笑了一下,贴近手表,喊他:“眠眠。”   江屿眠前一秒还因为他的笑忍不住抖了一下,后一秒就、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懵了一下,回过味来之后猛地坐起身,恼羞成怒地拍了一下水面:“林鹤书!”   然后头一次一句道别的话都没说主动挂了电话。 第21章   江屿眠企图冷静, 没有办法冷静,甚至不想看见手机,随手扯过干发巾走出浴室, 擦了会儿头又拿起床头的平板, 打开浏览器从第一个关键词一路往下搜索, 搜了差不多有十分钟,有一点怀疑人生。   理智告诉他, 应该是因为林鹤书, 但是以前林鹤书真动手帮他的时候,也不止这个时间, 刚刚通话时长才三分钟。   真是他的问题?熬夜多了?最近频率高了?林鹤书第一次帮他的时候多久来着, 似乎也挺快的,有那么快吗?   他甚至想排除干扰再试一次验证一下,又因为搜索结果里的“可能是过于频繁导致”打消了念头。   进退两难之间更生气了,都怪林鹤书!   要真是他动的手也就算了,江屿眠甚至没看见人,就因为他一句话。   太丢面子了。   即便知道林鹤书发了信息, 江屿眠都忍着没去看聊天框, 算上睡觉时间,忍了整整十二个小时,到第二天中午他才做好心理准备, 但凡林鹤书笑话他, 他都要立刻删了聊天记录,然后带着作案工具杀上门去。   都那么丢脸了还吃不着, 这像话吗?   这么一想, 他甚至是带着点期待地打开了聊天框,林大夫根本没提这事, 问他今天去不去午休。   他主动铺了台阶,江屿眠反而有一丝失望。   失望归失望,林鹤书那么邀请,他还是要去的,即便他今天没有去工作室,他甚至还没起床。他也没有要掩饰的意思,打了个呵欠,发过去一条语音:“那你中午回来吗?”   林鹤书没有在外面听语音的习惯,何况这是江屿眠的发的,谁也不能预料他说了什么,又或者是发出了什么声音。   然而即便是转成文字,这样的字眼也让人心动。   回来。   林鹤书的视线在这两个字上驻留,他很清楚江屿眠是无心的。   林鹤书:「买了新的枕巾,晾在院子里」   江屿眠:「哦」   他有点好奇被林大夫特意拿出来说的枕巾有什么特别的,到了之后才发现,院子里的不止是枕巾,还有床单被罩。   推开门走进来,临时牵起来的晾衣绳上几大块素色的布飘飘荡荡,墙边的杏树正在落叶,江屿眠有种下一刻林鹤书就要从那头走出来的错觉。   林鹤书当然不在家,江屿眠认真地打量一圈院子,除了头一次过来林鹤书晾着他去洗澡,他因为无聊转了转,还没那么认真地看观察过这个院子。   深秋的小院和夏天不一样了,砖缝里的草干枯发黄,盆栽里许多植物都在掉叶子,葡萄架上的叶子开始掉落,葡萄根旁边还多了一只新的种植箱,冒点小绿芽,江屿眠不认识,但不难猜出这是刚刚发芽。   小学课本上的知识深入人心,江屿眠一直以为春天才是播种的季节,秋天是收获的,原来秋天也能发芽。   因为这一些变化,整个院子看起来没有平日里那么清爽,很有生活气息,文艺片里那种安宁的生活气息,江屿眠还挺喜欢的。   卧室里也多了一个药柜,江屿眠头一次见,但是不陌生。   瑞德拍卖行是金满楼旗下的,这只药柜是海外回流的东西,他知道之后直接截下来了,虽然是拍忙行寄送的东西,其实没有上过拍卖会。   他送的时候没有想太多,中药柜么,送给中医,没毛病,这儿才意识到林大夫不是开独立诊所的,而是在医院里上班,这药柜他其实用不上,用不上也还是搬回来了。   江屿眠很少拿人去互相比较,他一般看人只看给他的感觉,现在忽然想起章月颖的话,她说他不食人间疾苦,说他随手送出去一辆车一般人不敢收。   林鹤书就敢,一套房他都能收得很坦然。   他今天睡到中午才起床,一点都不困,但是来都来了,肯定是要躺的。   林鹤书的床上只有不太高的枕头,没有大靠枕,江屿眠把被子团成一团放在床头到靠枕,靠在上面拿着手机画图,没有用什么专门的绘画app,就是在手机备忘录上画的。   画的图也很简单,就是简笔画,画小人,画两个亲密贴贴的小人。   画着画着忽然想起来,上一次他过来林鹤书换床单的原因。他不觉得这就是常规换洗,因为林鹤书不光换了床单,还专门问他来不来,生怕他注意不到似的,还用枕巾提醒他。   林大夫的台阶铺得真长,看在他那么用心地份上,江屿眠勉为其难地帮他把外面院子里晒着已经干了的床单都收回来,还把中午躺着画的贴贴小人图也发给他了。   小人图林大夫下午就看见了,姿势挺多,换个人发过来,林鹤书都要说人性|骚|扰的程度,江屿眠不光发了,还问他:「林大夫,你觉得第几个好?」   江屿眠:「我喜欢第三张」   第三张,两个小人都站姿,其中一个还抬着一条腿,是个有点儿不方便的动作,不太适合初次尝试的人,他们偏偏是第一次尝试的时候用的。   临近高考,学校宿舍开始对不住校的学生开放,方便午休。   江屿眠早已经规划好要出国留学,他只是需要一个高考成绩,具体多少其实不重要。林鹤书要学的专业不需要那么高的分,但他老师们眼里的状元苗子,不到最后一刻不能懈怠。   在其他同学都埋头苦读的时候,江屿眠在跟班长偷偷谈恋爱,缠着他问什么时候可以做点儿成年人谈恋爱该做的事。   不知道问了多少次,林鹤书才松口说高考完。   江屿眠就不缠他了,在班长和其他同学都埋头苦读的时候,他拿出了这辈子也只有一次的科研精神,多方查阅,做足了准备,包括理论和工具。   高考完要搬的东西很多,老章被家长问东问西,没法分身,林鹤书作为班长,于情于理都要站出来。   虽然之后还有志愿填报之类的返校,但教室和宿舍里的东西必须今天都搬干净,为了给下一届的学生营造紧张的氛围,他们毕业之后,高二的学生就会搬进高三教学楼。   林鹤书在还教室的时候,江屿眠已经去了宿舍,他们都只是午休,要收拾的东西不多,江屿眠没收拾自己的床铺,还帮着家远的卷毛同学一块儿收拾了他的东西。   卷毛同学受宠若惊,江屿眠偶尔跟他们一块儿玩,已经挺接地气了,别说那么主动地给他帮忙,虽然收拾起东西来比他还狂放,主打一个塞,塞不下硬塞,还塞不下就加袋子。   江屿眠把人大包小包地送出门之后,关上宿舍门,继续做他的理论准备。   他意识到自己喜欢男生其实挺早的,但是林鹤书之前他没注意过身边的人,看学习资料的时候只是单纯地寻求那方面的刺激,没有仔细分辨过刺激来源于哪一方。   准确地说就是他不知道自己该在上面还是下面。   似乎是应该在上面,下面好像也行。   江屿眠趁着这会儿思考了一下,很快思考出了答案,等林鹤书检查完所有宿舍,来到最后一间、他自己的宿舍,已经是下午两点。   宿舍楼道里空荡荡的,尽头走廊外的天光从窗户落进来拉长了影子,又因为是阴天,这影子也模模糊糊的。   林鹤书推开门,闻到了空气里甜蜜的花香,江屿眠大部分时候都很随性,偶尔心血来潮又很有仪式感,一切看他的心情。   林鹤书握着门把,脚步顿了顿,江屿眠就过来攥住他的手腕把人往里带,然后按上了门。   咔嗒一声,不算重。   林鹤书明白了他的意思:“可以去开|房。”   “可以是后就不在这里了。”   江屿眠对学校说不上多喜欢,跟林鹤书一起住过的宿舍他还挺喜欢的,林鹤书往阳台看了眼,高考假在家疯玩要来学校补作业的准高二高三学生的住校生们已经开始回学校了。   学生们走着走着就开始打闹,几个宿管阿姨在宿舍楼的房檐下整理毕业生废弃不要的东西,一边整理一边聊天,中气十足的声音从阳台飘荡进来。   宿舍的隔音实在算不上好,他们都体验过,一间屋子里拍蟑螂,隔壁几间连带着楼下都能听到动静。   他刚刚检查完,这一层楼确实是没有人了。   江屿眠如愿以偿,跟林鹤书商量他刚才思考出来的问题,有理有据:“我们可以都试试。”   林鹤书看了他一会儿,没有反驳他,只是在问这一次先尝试哪种的时候,选择了自己出力,然后在渐入佳境之后问他:“这样舒服吗?”   林鹤书亲了亲他:“以后都这样好不好?”   江屿眠话真的很多,不舒服的时候要喊林鹤书,舒服的时候还是还要喊林鹤书,林鹤书没见过他个样子,他帮过江屿眠很多次,但是没有一次是这样的,让人难以克制。   理智让他克制,本能让他沉沦。   垃圾桶被卷毛清理过一次,套着垃圾袋,干干净净,忽的往下一坠,又一片撕开的包装飘在地上。   期间宿管阿姨上来过一次,听动静是关灯的,江屿眠无知无觉,哼哼唧唧地,林鹤书伸手捂住他的嘴。   “嘘——”   宿管阿姨走远了,他也没有放开:“眠眠。”   雨停了,阳台外有小鸟啾啾地叫,室内只有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江屿眠背后被梯子硌出几道印子,刚才不明显,现在有点儿疼,不光是背,腿也疼,但他没有喊疼,懒懒看一眼林鹤书,想起来刚才的话了。   “你是不是喜欢在上面?”   林鹤书有一点失控的歉疚感,查看他的情况,眉心蹙着,没有说话,江屿眠自语道:“要是每次都这样,那也可以。”   那个雨天,林鹤书头一次真正认识自己。   中医跟传统的哲学分不开,他从小学到大,养身养心养气,他知道自己薄凉,林奶奶带孩子一向理智不失温情,这是他的问题,骨子里随了亲生父母。   但他从不知道自己还有这样暴戾的一面。   江屿眠是他精心伪装下唯一的破绽,也是完整的他。   *   林鹤书不知道江屿眠是单纯地喜欢第三张图还是跟他一样,想起了什么。   院子里的床单枕巾都收回去了,有点儿诧异,江大少爷还有动手的时候,回卧室又摇摇头——收回来的床单跟被子一块儿成团地堆在床上,   林大夫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对话框,依旧停留在小人图上,还多了一张,他没有回复,而是打开朋友圈转发了一条几天后古梅苑广场的义诊活动公告。 第22章   江屿眠看见林大夫的朋友圈第一反应是, 义诊,那不就是谁都可以去?他也可以去。   古梅苑广场听起来有点耳熟,搜了地图才知道, 就在办珠宝展的室内体育馆外, 连时间都重合了, 珠宝展持续一周,义诊持续三天。   江屿眠不知道林鹤书去不去, 或者哪一天去, 但他不想问,林鹤书都没有直接跟他说, 他当然是要去“巧遇”。   说起来奇怪, 体育馆明明叫前仓区中心体育馆,体育馆外的广场却是完全不相干的名字。展会前一天,江屿眠带着工作室的人和半个保险柜的东西一块儿过去布置。   珠宝展最初不叫珠宝展叫交流会,主要是各级商家之间内部交易,后来规模越来越大,渐渐也开始面向大众, 来观展的人不一定懂行, 很多只是看个热闹,当地没有专门交易市场的话,选址通常会在体育馆这种场地宽阔的地方, 方便摆摊, 也方便走动看货以及紧急情况的人|流疏散。   赫烊之前说需要一些硬货镇场,其实是针对摆摊这一部分, 展位上放点一看就非常值钱的东西多了更容易吸引人。   而江屿眠之前提交的设计师作品不在个人工作室区域, 而是交由主办方统一安排展览,摆放在入口、以及展区内宽阔主道边的透明展柜内。   现在已经摆好了。   入口位置的展览是一串帝王绿翡翠套链, 边边角角镶嵌的都是钻石,不少人站在玻璃柜前讨论拍照。   江屿眠看了一眼就移开视线,这样的作品几乎没有设计可言,价值全然来源于宝石本身,在他看来,这种套链可以在售卖柜里也可以在拍卖场上,唯独不该拿来参加设计展。   每一只呈放设计师作品的展柜下都有编号和简单介绍以及设计师履历,下方还有个用来投票的二维码。这是这一次展会才加上的环节,每一位来观展的人都可以投票,得票前几位的设计师可以获得活动奖金,以及后续和珠宝公司、准确来说是和金满楼合作联名的机会。   这对规模很大的人设计师品牌来说意义不大,对江屿眠这种富二代设计师来说意义也不大,但是对星斐这个新成立的工作室而言这是个不错的展示平台。   江屿眠转了一圈,专门看展柜里的设计师作品,发现像刚才那件翡翠套链一样几乎没有设计可言的作品还不少,看得他直皱眉。   赫烊发笑,他跟了江屿眠一路,还想看看他什么时候能发现自己,现在实在没忍住,江屿眠嫌弃的表情太明显了:“大少爷愁什么呢?”   江屿眠指着玻璃柜:“这跟直接用铜托有什么区别?”   “区别大了,”赫烊指着玻璃柜下方一行小字,“看见没,本次展出的设计师作品将在瑞德拍卖行专场拍售。”   江屿眠当然知道这个,他一开始决定要参展就有这个缘故在,拍卖会也是扬名的好机会,赫烊却摇头:“一看你就不懂,这次拍卖瑞德不收抽成的,只要支付拍卖师佣金。”   “钻石镶嵌比铜托贵多了。”   “……”   荒诞中带着一丝合理,从来没把钱放眼里的大少爷无话可说。   赫烊安慰他:“这种展会是这样的,鱼龙混杂,国内正经的设计比赛没多少,也就这两年彩宝关注度提上来了,往前十几二十年的,谁看这些啊,那不都是什么黄金翡翠和田玉的,翡翠公盘都比那有意思。”   这也挺没意思的,江屿眠想,不过已经走到最里面了,不想看也不能飞出去,出去时路过他们工作室的展位,常询他们几个都在。   今天是周六,展位前年轻人多一点。   在那么多浑水摸鱼的展品里头,江屿眠的设计风格显得非常鲜明,跟传统的审美有些出入,但是看过的每一个人都会印象深刻,年轻人尤其喜欢,就顺着介绍走过来了。   江屿眠到的时候常询在跟一个阿姨介绍不同镶嵌方式呈现的效果,路薇薇在给两个年轻女孩子看红宝石,剩下两个也都在跟客人说话。   展位不大围的人不少。   江屿眠不打算进去,在外面看了会儿就往外走,赫烊奇怪:“你干嘛去?”   “看病?”   “什么?”赫烊一头雾水,“你怎么了,看什么病?”   “没怎么,”江屿眠把他往后推,随口说,“帮我看着点。”   他那么说赫烊就不好跟着去了,江屿眠看着不像是有什么不好的样子,他在这里也有展位,来看货的有一些是老客户,需要他亲自招待,确实走不开。   江屿眠刚刚进来的时候就看见外面支着几个棚,但是围着的人很多,看不请里面的情况,江屿眠现在用挂号程序挺熟练,他确认过了,杏林堂今天没有林大夫的号,林鹤书应该是在这里。   现在快到中午饭点,几个临时搭起来的棚子边人少了很多,能看清人了。江屿眠远远看见熟悉的身影,林大夫桌子前没人,在喝水,他隔壁桌子大概是扈康,在给一个小朋友看舌头,后面还有一个抱着孩子的家长。   另外几张桌子那儿就没什么人了,一个在玩手机,两个在聊天。   江屿眠慢悠悠地走过去,那个原本在排队的家长,抱着孩子去了林大夫那儿,林鹤书问了两句,站起来双手把小朋友抱过去平放在桌上,脉枕垫在他的脑袋底下,开始给他揉肚子。   扈康那边的小病人也被家长带着走了,他借着转身拿水的动作舒展了一下筋骨,这么一舒展,正好看见那边走过来的长发帅哥。   江屿眠辨识度太高了,今天穿了一件宽大的粉色卫衣,衣服上有是非常闪眼的银色英文字母SAY NO,不知道是哪家潮牌。   他没打招呼,而是转过去跟那边坐着玩手机的说了几句话,放等江屿眠走到跟前的时候,那边三个大夫都走了,林鹤书也扶着小朋友站起来,理了理衣摆还给家长。   家长抱着孩子连连道谢。   江屿眠在凳子上坐下来,袖子也不挽,就一伸手,林鹤书公事公办:“哪里不舒服?”   江屿眠第一反应就是那天的电话,他再怎么直白不掩饰,这方面还是要脸的:“没病不能看吗?”   林鹤书提了提他的衣袖,三根手指搭在手腕上,他看得很快,大约过了三十秒就放开,拆了根压舌板:“张嘴。”   江屿眠要笑不笑的,上一次林鹤书把这东西塞他嘴里还是为了让他咬着闭嘴,现在倒要他张嘴,他直勾勾地看着林大夫的眼睛,抬起下巴,白皙的脖颈一览无余,缓缓张开嘴。   薄薄的木片压着舌根,嗓子眼又刺又痒,没到要干呕的地步,也绝对说不上舒服。   扈康看他俩旁若无人的,尤其是拿着压舌板看舌头的时候,他一个大夫,愣是觉得非礼勿视,不就看个舌象,大白天的自然光那么好,伸个舌头有什么看不清的,用得上压舌板么?   其实真说起来,林鹤书甚至没有碰到江屿眠,连眼神交流都少有但是……说不好说不好。扈康拿着个手机低头坐在一边,一会儿伸手摆弄桌子上写着“儿科”的牌牌,一会儿在几个app之间来回切过来滑过去,不知道看了什么。   林鹤书收回压舌板,扔进医疗器械回收箱:“阴虚肺热。”   那天搜索完之后,江屿眠对虚这个字很敏感,不确定林鹤书是不是借机在内涵他那什么:“那怎么办?”   “注意饮食作息。”   “就好了?”   林鹤书反问:“你想吃药?”   “……”   扈康终于找着插话的机会,清清嗓子吸引他们注意:“江先生一块儿吃饭吗?中午林大夫请客。”   他嘴里喊着江屿眠,看的却是林鹤书。   江屿眠笑了笑:“那我请吧。”   他那么一笑,身上那股勾人的劲儿就消失了,扈康自在不少,也笑道:“别啊,就他请,他刚拿了奖金。”   江屿眠看了眼林鹤书:“什么奖金?”   “论文发表的奖金。”扈康借机给好友说话,“你别看林大夫工资一般,但是他项目奖金多啊,咱们院里的科研主力呢。”   这是江屿眠不知道的事了,但他见过林鹤书写论文,有点好奇:“奖金多吗?”   “还行,工资能翻个倍。”   江屿眠想,林大夫发工资翻倍也不够他买两件衣服的,但是差不多养得起帕帕,比他刚毕业给人当助理的时候领得多。他们闲聊的时候林鹤书在收拾规整东西,收拾完脱下白大褂叠好,用免洗消毒液洗了两次手才出声:“不是要去吃饭,走了。”   扈康往停车的方向走,走了两步没听见后面有人,忽然就意识到为什么今天林大夫不自己开车了。   一般有需要外出的时候,林鹤书都是自己开车,扈康一开始不理解,后面就懂了,他是不喜欢把安全交给别人。   他无所谓,所以基本都是蹭林大夫的车,没想到今天林鹤书一反常态地要他开,估计是早就知道那谁在这儿了。   他摇摇头,继续往前走,心想林鹤书还真没说谎,怎么追不重要,重要的是什么人追,看看这个,他自己往人跟前送的。   江屿眠的车不在这儿,他来得晚,地上已经没有车位了。   这个时间地下车库挺安静,时不时地能听到汽车进出的声音,但是没有人声,头顶的日光灯不太亮,江屿眠把车钥匙扔给林鹤书。   林鹤书绕过去驾驶座,江屿眠也跟过去了,没有上后座,而是在林鹤书伸手开车门的时候插在他身前,盯着他的嘴看。   刚才就想亲了,林大夫大概是看了一上午都没怎么喝水,嘴唇肉眼可见的发干。   江屿眠抓着林大夫的领子:“不是说缺什么补什么?林大夫阳气那么足,给我补补。”   他一边说,一边往林鹤书身上靠,林鹤书一动不动,江屿眠近距离观察他的表情,确定他没有要躲的意思,慢慢覆唇上去。   然后就发现,林鹤书虽然不躲,但也不配合,一副非暴力不合作的姿态。   江屿眠又不是没开过荤,林鹤书不动,他也能亲,虽然挺多年没练了,有些本能还是在的,一下一下,轻轻吮吸他的唇,一只手搭在他的肩头,一只手在腰侧。   林鹤书始终都没什么反应,像个有温度的木头人,江屿眠离开前最后舔了一下,感受到手掌下肌肉一瞬间的紧绷,动作倏地顿住,抬眼去看林鹤书,林鹤书也垂眸看他。   他们离得很近,近到江屿眠仿佛能听到他的心跳,江屿眠伸出手,覆在他的胸口:“林大夫,你热不热?”   说话的声音从入口那边传来,林鹤书攥住他的手,并不用力,江屿眠却无比顺从,任他施为,看着他,无声地说:“林大夫,你想干什么?”   林鹤书闭了闭眼,去拉后座的车门,把人塞进去之后就要离开,被江屿眠一把拉住,来不急躲闪,额头在车顶上撞了一下。   江屿眠没来得及说什么,林鹤书弯腰上车关门一气呵成,接着他的下巴就被捏住了,林大夫的手很大,双指捏着他的下颌关节半强迫地要他张开嘴,然后长驱直入,用力到仿佛要夺走他的呼吸。   江少爷今天难得开了辆普普通通的中型轿车,后座空间对一个人而言足够宽敞,对两个交叠的成年男性来说就有点不够看了,何况还是这样的姿势,江屿眠的双腿的是被分开的,下巴被人捏着,其实不太舒服。   但他半点要反抗挣扎的意思都没有,明明双手都是自由的。   他选择抱住林鹤书,紧紧地贴着他。   说话的声音近了又远,两辆汽车开走,林鹤书才松开他。江屿眠的唇色很艳,脸颊上有淡淡的红痕,慵懒中透着点儿掌控一切的睥睨感,偏偏又是任人采撷的样子。   林鹤书抹去他嘴角的湿意,忽然说:“中医里没有这种补阳气的说法。”   “嗯?”江屿眠早忘了自己刚说的话,却听林大夫继续说:“西游记里才有。”   江屿眠乐不可支,笑得肩膀在在颤,笑够了,凑过去,含了一下他的耳垂:“我就是妖精,专吸你精气。”   林鹤书不闪不避:“我那里有枇杷膏,蜂蜜熬的,可以泡水喝。”   大概是为了那什么阴虚肺热,江屿眠没觉得有那里不舒服,林大夫说有就有吧,反正今天肯定是到此为止了,塌了腰,靠回椅背,懒懒应声:“知道了。” 第23章   扈康一路没见后面车跟上来也没觉得哪里不对, 一来他不知道江屿眠开的什么车,没多注意,二来林鹤书在, 中午去哪儿吃他们早就说好了, 不会找错地方。   周六商城人流量很大, 地下车库车也多,他转了半圈才找到车位, 停好之后立刻上楼拿号排队, 排了有十分钟开始有点疑惑,怎么还不来?   他给林鹤书发信息, 没人回, 又等了几分钟,服务生过来说可以提前点餐,这家店口碑很好,平时都偶尔要排队,别说是周末了。   排队不是因为菜做不上来,而是因为餐厅内座位排不开。   “您放心, 提前点餐我们只是准备一些工序长的菜品, 这样可以减少您在就点餐后的等待时间。”   扈康倒是大概知道林鹤书的口味,但是今天的重点显然是另一位,他这边自作主张地点菜有点儿不合适, 服务生过来问了两次要不要点菜, 他都婉拒了,百无聊赖地坐在餐厅外的等待区。   等待区也人满为患, 左边是一对拿着手机点菜腻腻歪歪的小情侣, 右边是一对吵架的小情侣,吵着吵着, 女生忽然站起来把包往男生身上一砸,扈康都做好劝架的准备了,那男生愣是笑了,然后抱着包去牵女生的手:“宝宝我错了。”   接着也开始腻歪。   扈康收回视线,开始思索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会被一群情侣包围。   哦,因为他在等林鹤书。   林大夫是个很守时的人,就算没有特意约好时间,一般也不会让人等,何况就那么简简单单从一个地方开车到另一个地方而已。   他没忍住,发了条信息去问,回得倒是很快:「十五分钟」   十五分钟,连确切时间都给了,但是扈康掐指一算,这不正好是从古梅苑广场开车过来的时间么?   合着他们是现在才出发?   刚那么多时间干嘛去了?总不至于是车坏了。   左边的女生已经坐到男生腿上去了,扈康目不斜视地去扫点餐新程序,心道今天就多余问林鹤书一句要不要一块儿出来。   他要是不问,林鹤书就不会坐他的车,他们就不会在车上讨论中午吃什么,他也不会这坐这吃狗粮,一会儿等那两个来了他多半还得接着吃。   单身狗上完班安生回家躺着不好吗?非要出来找罪受。   扈康不想问他们那么久干嘛去了,把小程序发过去,带着点调侃:“叫那谁点餐。”   林鹤书:「嗯」   扈康看见这字都能脑补出林大夫那波澜不惊的深色和语调,没忍住,又发了几句牢骚。   “你是不是早就打算好了啊?我就说你平时都是有什么吃什么,今天怎么忽然那么积极地说要来这里吃。”   “早就打算好了是吧。”   “我来排队,你俩腻腻歪歪。”   “还不约会。”   “不用约,但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是吧?”   “你是有对象了,你考虑过你单身的同事吗?你没有,你只管你自己谈恋爱!”   “林鹤书你心真脏!”   他一句接一句地控诉,这边车厢里,微信提示音一声接一声地响,手机却根本不在林鹤书手里。   明明是江屿眠的车,但他不开,他就坐在副驾驶上,捏着手机一句一句往下听,听到最后一句笑得比刚才林鹤书说西游记还开心,装模作样地问:“林大夫,那谁是谁啊?”   “什么约会不约会的?”   “餐厅是你挑的?”   林鹤书没有分给他眼神:“你可以自己问他。”   江屿眠不打算问,这种话问别人有什么意思,当然是要问林鹤书,不过好友可以加一个。   不用他说,扈康也是那么想的。他们到的时候扈康已经入座,靠墙的四人位,他一个人坐在靠走道的位置,看见他们进来也没有要站起来的意思,江屿眠跟林鹤书自然就坐到一边去了。   江屿眠先进去,坐在里面。   服务生端着凉菜跟饮料上来,扈康问江屿眠要不要加个微信,笑容十分得体,江屿眠也装作没听见他刚刚发的语音,拿出手机加了好友。   顺手点进朋友圈去看,然后得出结论,可能他们当大夫都爱发朋友圈,不过跟林大夫那种营业感特别强的岁月静好不一样,扈康朋友圈是真的热闹,他会发钓鱼的图也会发蹦迪的图,偶尔还会吐槽两句遇到的奇葩家长和医院的加班制度。   提前点菜的缘故,他们坐下没多久,菜就上得差不多了,刚刚江屿眠在点餐程序上把招牌菜都点了一轮,这家的菜分量不小,几盘就摆了满桌子。   有一道鸡汤里面是整鸡,扈康拿公筷夹出来一只鸡腿,原本是想招呼江屿眠,朋友带来的朋友么,就是新朋友了,给他夹只大鸡腿,多寻常的事儿啊。   但他忽然想起来,林鹤书跟江屿眠的关系不太清白。   朋友的朋友,跟朋友的男朋友,应该不是一回事儿?   他发愣的时间里江屿眠已经自己舀了一碗汤,然后眉心一皱,嫌弃地说:“有股药味。”   扈康笑了笑:“白术的味道。”   既然江屿眠不喜欢,他就不用纠结了,自然地把鸡腿夹进自己盘子,林鹤书夹了另一只放自己碗里,然后侧头问江屿眠:“换不换?”   林鹤书的骨架非常优越,随便做点什么动作都是赏心悦目的,加上脸那就更好看了,这会儿那么一偏头,扈康坐在对面,感觉自己在看偶像剧。   不知道林大夫怎么认识的大少爷,但江少爷盯上他真是一点儿都不奇怪。   江屿眠已经连勺子带碗地推到一边,林鹤书要是不来这一出,或者说但凡说这话的不是林鹤书,都不会再碰一口这道菜,但这是林鹤书,江屿眠还能试一试他的底线:“太大了。”   江大少爷一向注重形象,不管是手拿鸡腿还是用筷子夹着啃,都显得不太优雅,林鹤书用筷子替他把肉撕成条送到他面前,江屿眠尝了尝,觉得还行,这鸡其实挺香,这么吃那股浅浅的药味也不是不能接受。   不光鸡腿是整只的,鸡胸肉也挺大片,林鹤书都撕开给他,扈康越看越觉得眼熟,这不是他妈喂猫的样子么?还都是鸡肉。   不一样的是,小猫咪只会喵喵叫,江屿眠还会说话,要这个要那个,林鹤书基本都照做,满桌子菜都吃了一遍,还续了杯饮料,江屿眠贴着胳膊问他:“林大夫今天怎么那么好说话的?”   他眼中带着揶揄,明显是在暗示什么只有他俩知道的事,旁若无人到扈康觉得该回避的是自己,正好电话响了一下,他一眼看见是10086,还是一副有正经事的样子站起来,做了个抱歉的手势就往外走。   江屿眠靠得更近了,问他:“亲一下就那么伺候我,做了是不是要端茶送水了?”   林鹤书平静地反问:“我没有吗?”   江屿眠的重点在假设的前提上,林鹤书的重点却在假设的结果上。   江屿眠回忆了一番,其实不止是端茶送水,林鹤书给他叠过衣服擦过头发剪过指甲,他的关照那么无微不至,他不提,江屿眠却没有太多印象。   他那时候好像本来就很少自己做这些琐事,拿衣服来说从小就是家里阿姨叠的,出国之后因为不太能适应一个陌生人忽然替他处理这些,才不得不自力更生。   这么一想,江屿眠也有点迷惑,林大夫长得好看,对他那么好,他们在床上也很合拍。江屿眠一向不纠结过往,现在也忍不住思索当初是为什么分手的?他会不喜欢林鹤书吗?   “我们为什么会分手?”   他直接问了,林鹤书原本在给他续饮料,闻言把椰浆往桌上一放:“你问我?”   分手是他提的,确实该问他自己,江屿眠慢吞吞拎起饮料壶给桌上几个杯子都满上了。   扈康回来见他们两个都没说话,林鹤书也没再给江屿眠夹菜,以为他们闹了什么矛盾,想问又不好直接问,编了个莫须有的朋友出来:“我朋友生日,喊我晚上去酒吧,你们去不去?”   江屿眠摇摇头,扶着吸管喝了一口椰浆,然后听见林鹤书说去。   扈康:?   扈康确定他们有点不愉快,林鹤书说的话不能塞回去,他只能假装不经意地给找补,玩笑似地说:“我还说你肯定不去,每次喊你要么写论文要么夜跑。”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江屿眠的反应,江屿眠根本不在意这个,只是说:“我也要去。”   这下没朋友也要变出个朋友来了,好在扈康人缘好,他又说了蛋糕他出,愿意来过假生日的人还是不少的,饭还没吃完,演员已经找好了。   扈康提到酒吧,江屿眠好像想起来一点儿分手的缘故,他有钱又出手大方,很容易就混开了,当时跟那一圈出国见市面或者说镀金的富二代一块儿,飙车泡吧都是常态,拉斯维加斯都去了几趟。   他一向爱新鲜,比起这些从前没怎么玩过的东西,已经谈了一阵还隔着时差的恋爱就显得有些无趣,江屿眠想跟林鹤书隔着电话玩一点小游戏都被他以在宿舍为由拒绝了。   于是他把更多的精力放在探索新领域上。   那时候的新鲜玩意儿如今都尝试过了,去酒吧喝酒不如回家遛狗,他甚至想不起来从前去酒吧玩什么,唯一的印象就是无趣。   林鹤书说要去,江屿眠倒是想起来酒吧的一大好处——酒多人多,喝着喝着就醉了。   不知道林大夫酒量怎么样,江屿眠思索着把人灌醉然后为所欲为的可行性。 第24章   这个计划难度有点高, 根据江屿眠的经验,想要为所欲为肯定不能太少,但太多了也不行, 太多了跟昏迷差不多, 起不来动不了, 林鹤书也未必配合。   要不然干脆把自己灌醉,然后一切交给本能?   这酒吧跟江屿眠印象中的酒吧有点儿不一样, 没有富丽堂皇的包间, 也没有成排的帅哥美女来开酒,老板也是调酒师, 就在吧台后面招呼人, 来的客人里头有不少是互相认识的。   林鹤书确实不常来,但肯定来过,老板认识他,看见他就眼前一亮,推过来两杯刚调好的苏打水:“稀客啊,扈大夫怎么给你喊过来的?”   “不是刘老板过生日?”   扈康一边忙着安排“生日聚会”一边也没忘了给林鹤书邀功通气, 刘老板自己都还没进入状态, 林大夫先拿起苏打水,轻叩桌面,杯口略微向吧台内部倾斜:“生日快乐。”   林鹤书今天心情不好, 扈康感觉到了, 江屿眠当然也感觉到了,不用他出手, 林鹤书自己一杯接一杯, 喝得挺快。   他又很有分寸,想喝的时候谁来都喝, 放下酒杯之后就怎么劝都不好使了。   有个头上剃着字母的男人喝上头,连着给林鹤书敬酒,见他停杯还不大乐意,话里话外林鹤书不给面子,林大夫两指捻起一根果盘里的签子,连手腕都没抖,轻巧一掷就扎穿了整颗葡萄。   老板霍了一声:“深藏不露啊。”   字母头男人噎了一下,众人注意力被转移,大家都拿签子扎葡萄去了,那签子不是金属,就是普普通通的竹签,本身质量很轻,悬空扔下去,大部分人连皮都扎不透,只有扈康上过相关的课,知道发力技巧,好歹能扎进去。   字母头男人不是真想找事儿打架,心里虽然不服气,也只能这么揭过去。这么一来就没人劝酒了,但江屿眠总是热衷于试探林鹤书的底线,各个方面。   别人都在吃刚刚玩过的葡萄,他把自己的酒杯送到林鹤书嘴边,林鹤书侧头看过来的时候,江屿眠一只手支着下巴,把酒杯又往前送了送,冰凉的玻璃压着柔软的唇:“林大夫,喝不喝?”   林鹤书直直看着他的眼睛,半晌才低头,就着他的手,抿了一口,江屿眠一动不动,酒杯的倾斜弧度有限,他喝不到更多,于是抓住戴着钻石链的手腕,抬起来,一饮而尽。   喉结滚动,江屿眠仿佛是被他咽下去的那一口酒,心脏猛地跳了一下,有理由怀疑林鹤书在勾引他。   林鹤书喝完就松开手,江屿眠却举着杯子过了一会儿才缓缓收回来。   手腕上还有淡淡的红痕,和刚刚拿竹签扎葡萄一样,林大夫的动作只是看着轻,实际上不容反抗。   江屿眠揉了揉手腕,林鹤书可能是有点儿醉了。   没到能为所欲为的地步,不过比平时少了点儿克制。至少没喝酒的时候,林鹤书绝对不会在别人注视下做出那么暧昧的举动。   今晚来聚餐的人都是扈康特意挑的,除了刚刚那字母头男人不知道抽的什么疯一副要拼酒的架势,大家平时都要上班,周末出来放松也不会喝太过分,看见林鹤书喝了酒也没再劝,心照不宣地讨论去哪里野营,说着说着又改了主意。   “天天上班不够累么,难得休个假还要搞什么生存挑战。”   “挑战什么了,不就扎个帐篷铺个睡袋。”   “这还不够累,我国庆去看日出,好家伙前一天辛辛苦苦爬到顶,帐篷里睡得腰酸背痛第二天还是个阴天,还是老老实实找个度假酒店吧,好歹住着舒坦。”   “那温泉酒店呗,天翠山那边,全程缆车上去,还能看看风景。”   江屿眠和林鹤书全程没参与,在讨论晚上怎么回去,他们过来的时候还是只开了一辆车,现在两个人都喝酒了。   “你找代驾,我打车。”   很正常的回答,正常到江屿眠觉得他喝得还不够多,于是又给他倒了几杯,林鹤书来者不拒。   多喝了几杯,看着也没什么变化,林大夫喝酒不上脸也不上头。   江屿眠不装了:“我要跟你睡。”   他说这话的时候,那边几个正好讨论得差不多,短暂的停顿间没人说话,他的声音十分明显,扈康咳嗽了好几声,那个字母头男人洗了把脸刚回来,看看江屿眠,又看看林鹤书,忽然问:“你俩一对啊?”   林鹤书连眼神都没给一个,他想要融入什么环境的时候可以轻易融入,就像来的时候给老板打招呼,不想搭理人的时候,也是真的高冷。   但谁让字母头男人正好说了江屿眠爱听的话,他用胳膊碰碰林鹤书:“我们是吗?”   就这不清白的样子,傻子都知道就算不是也差不远了。   字母头男人看了眼斜对面纹花臂的姑娘,尴尬地笑笑:“误会哈哈哈……”   江屿眠莫名其妙地看他,到后面散场的时候,字母头男人说要送花臂女孩回去,她翻了个白眼:“喝那么多,谁送谁啊?”   但他们还是上了一辆车,江屿眠才反应过来,他们俩可能有点情况,那个字母头男人看林大夫不顺眼是因为他喜欢的姑娘跟林鹤书多喝了几杯?   “他是因为那个女生才要跟你喝酒的吗?”   “嗯。”   “为什么?”江屿眠不解, “优秀的人被很多人爱慕,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同样是喜欢的人跟异性喝酒,江屿眠就生不出什么多余的情绪,林鹤书跟人喝酒是林鹤书的事,能不能让林鹤书喜欢他,是他的事,这跟性取向没有关系,喜欢从来不会让他忐忑。   林鹤书一言不发,爱情是排他的,和江屿眠的豁达比,大部分人都只是凡人,他也不例外。   江屿眠又问:“他怕他喜欢的女生喜欢你吗?可她真要是喜欢你,他酒喝赢了也没什么意义。”   “爱情不需要什么意义。”   江屿眠一想也是,没头没尾地说:“我想跟你谈恋爱。”   林鹤书听懂了,没什么特别的意义,只是因为想。   爱情不需要什么意义,江屿眠笑了一下,还能说出来那么有道理的话,可见林鹤书还是没喝多,那他从现在开始装醉,林鹤书是会收留他还是直接送他回家?   林大夫自己松口了。   “走吧。”   “去哪?”   “不是说要跟我睡?”   林鹤书说的睡,是很单纯的睡,盖着棉被不聊天的那种,久违的同床共枕。   江屿眠原本也打算止步于此的,但是林鹤书上床的时候,床吱嘎了一声,江屿眠动了一下腿,床又响了。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空调运转的声音,江屿眠直勾勾看着林鹤书:“这家酒店的床质量也不好。”   为什么用也,因为他们曾经也开过房,不是江屿眠住惯的星级酒店,而是会到处发宣传小卡片的情|趣酒店——房间有不同主题,各种道具齐全,时不时会被扫黄组排查,每一对住进去都是为爱鼓掌,决不允许一个房间住三人的那种。   他们去的那天是七夕,酒店人满为患,只剩下最后一间房,没什么特别的主题,看着跟普通大床房差不多,唯一称得上情|趣的是沾了水汽会渐渐透明的浴室玻璃。   他们进酒店是因为林鹤书看见一支不知道被谁放在广告灯箱上的玫瑰,江屿眠也看见了,林鹤书问他:“要吗?”   江屿眠当然要啦,林鹤书就跳起来给他拿。   林鹤书大部分时候都很沉稳,除了打篮球,很少见到他有这样的动作,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肢体舒展开,玫瑰拿在手里,林鹤书转过来不太明显地笑了一下。   江屿眠被他狠狠撩拨,从前的悸动是瞬间的心动,灵魂交流之后的悸动让人欲动。正好看见路边的小卡片,他就拉着林鹤书进了酒店。   明明是一家情|趣酒店,不知道为什么隔音做那么差,隔壁运动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江屿眠捶了捶墙,隔壁不光不收敛,还叫得更大声了,浮夸得像在拍小电影。   江少爷能容得下人那么嚣张?撸袖子差点跟人干架去,被林鹤书拉住:“可以换一家酒店。”   江屿眠顺势把人一推,按在墙上:“为什么要换,你比他厉害多了。”   他一副要跟隔壁比一比的架势。   林鹤书:“……”   这酒店不愧是专门做这类的生意的,助兴的东西很多,江屿眠跃跃欲试,但林鹤书什么都不让用,僵持之下他只能说:“回去自己买。”   江屿眠这才算了。   林鹤书认真做事的时候话很少,江屿眠总有很多话,但隔音不好,林鹤书不让他发出声音。   江屿眠起初不满,后来发现其实不用他发出什么声音,这房间的床质量挺差,比学校宿舍好不到哪去,床垫下面不知道用的什么板材,一动就响。   有过几次经验,比之前多了点技巧,吱嘎吱嘎的频率时快时慢,江屿眠起初还担心过它会不会散架,后面就无暇他顾,等到林鹤书松开他的嘴来亲他的时候,他才意识到好像已经很就没有听见隔壁的声音了。   ————————————————————————————————————————————————————————————————————————————————————————————————————————————————————————————————————————————————————————————————————————————————————————————————————————   跟林鹤书分手之后,江屿眠都是自己动手的,或许是有其他事牵绊精力,频率其实不高。但是回来从见到林鹤书开始,他似乎回到了青春期,林大夫的声音、或者一点点共同的回忆,都可以轻易撩动他。   江屿眠想要靠近林鹤书,很近很近,想让他像从前那样。   人就躺在身边,江屿眠要是能忍就不姓江了。   林鹤书现在真当了大夫,身上反而不太有药味,凑近了闻还是能闻到一点,若有似无地,江屿眠一贴过去,他就转开了头,看着像被人强迫绑在床上只能这样反抗的样子。   江屿眠也真做出一副土匪的样子,跨坐在他身上,亲不到嘴就亲脸,双手搂着他,顺着下巴、脖子一点一点往下,到胸口的时候被林鹤书捏住了下巴。   他嗓音有一点哑:“江屿眠。”   江屿眠支起上半身:“你别告诉我,开房是为了跟我一块儿躺一晚上。”   “那刚刚怎么不开套房?”   林鹤书出了口气:“我帮你。”   江屿眠立刻躺好了,不客气地提要求:“慢一点。”   林鹤书:“你该对自己说。”   话是那么说,他倒没故意刺激江屿眠,江屿眠确认了自己没问题,心情大好,看见林大夫那冷静的表情,忽然有点腻,不,不该说腻,该说不满足,他想让这张脸更加生动。   他想看林鹤书为他沉沦。   手掌按在他的后脑,却没有压向自己,江屿眠能感受到他的克制,得意于他的挣扎,抬眼去看林鹤书的表情。   背着光看不清。   等林鹤书的手松开,江屿眠下意识地转开头,猛地咳嗽起来,说不出话,林鹤书轻轻抚摸他的脸颊,没有说话,擦去眼角的泪痕。   嘴唇麻木得仿佛不属于自己,江屿眠不后悔,但这么狼狈在意料之外,气还是要出,在他手掌上咬了一口,含含糊糊地骂:“道貌岸然。”   林鹤书任他咬,等他松嘴了也没收回手,碰碰他的喉结:“以后别这样。”   吃了那么大亏换来一句以后别做,江少爷一口咬在他脖子上,才听见林大夫说:“我克制不住。” 第25章   江屿眠嘴角有点儿破, 嗓子也是哑的,睡一觉起来更明显了,对着手机张嘴看, 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林大夫扫了眼就收回视线, 甚至没让他再“啊”一声:“有点发炎。”   “那怎么办?”   “吃消炎药。”   他一边说一边还在穿衣服,漫不经心的, 很有提上裤子不认人的渣男样, 江屿眠跪在床上直起上身,抬手扣住他的脖子, 又问了一遍:“怎么办?”   林鹤书停下动作, 从穿衣镜里看他:“昨天他们说的,你想去吗?”   “什么,野营,度假?你不要上班吗?”   大部分人都是周末休息,林大夫不太一样,他的休息日在周一, 江屿眠什么地方没去过, 什么景没见过,林鹤书不去的话,这种活动对他而言没有丝毫吸引力。   “可以调班。”   *   那天说得热闹, 最后能来却没几个, 这个亲戚结婚,那个小孩比赛的, 扈康直接在医院大群里问有没有人要一块儿去玩的——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一个人跟小情侣一块儿出去玩的。   到时候小情侣恩恩爱爱, 他吃狗粮么?   医院长假的调休比一般的单位更复杂,加上国庆人多, 放假的时候很多人根本没出门,这会儿天气虽然有点凉了,又没到要穿棉衣的地步,还是旅游淡季,其实挺适合出门。   群里报名的报名,调班的调班,最后凑出来十几个人,都快成医院团建了。   江屿眠无所谓这个,反正不是两个人,那么多两三个还是多十二三个,对他来说没什么区别。要不是珠宝展还没结束,他甚至打算把工作室的几个也带上。   天翠山是西府周边度假的第一选择,大部分人都去过,再去没什么意思,十几个人商量之后敲定去海边。   这季节海风有点大了,水也凉,水上游乐设施基本都不开放,扎帐篷在海边夜宿看日出都半夜风浪大,让众人拍板的缘故是渔村民宿老板的一条朋友圈,养了大半年的走地鸡可以开始宰了,蟹也正当时,还可以赶海。   民宿规模不大,他们来的人又多,一人一间不够分,大部分得两个人一间,只有两个人可以住单间。   往常这种单间都是林鹤书住,这次扈康先问了江屿眠,江屿眠偏偏要把问题抛给林鹤书:“林大夫,一个人住还是睡一起?”   这话听着总觉得有点怪,可能是动词的缘故,用什么不好,用睡。   他们开了几辆车过来的,一路上高速低速地早不在一块儿了,他们这辆车最先到,其他人都还在路上。扈康看热闹不嫌事大,手虚握出个话筒来采访林鹤书:“怎么说,林大夫?”   林鹤书扫了他们一眼:“我住单间,你们当室友?”   江屿眠虽然也在这次的旅行群里,其实跟大家都不熟,也不知道几男几女,扈康是知道的,刚刚没想到林鹤书那么一点他也就想到了。   七男五女,七间房,如果不想男女混住,势必有一男一女要住单间。   林鹤书住单间去了,他们,或者说,江屿眠可不就是要跟人挤了?至于让江屿眠去住单间,他跟林鹤书挤……扈康看看出来宿一天还带了只24寸行李箱的大少爷,讪笑道:“我睡相不好,还是我一个人住吧。”   老板笑呵呵地看他们商量,商量完了各自选房间,扈康很快选好,江屿眠楼上楼下地转了一圈回到原地:“没有海景房吗?”   在江屿眠的认知中,海边度假当然是要住海景房的,但这里每一间房看出去都只能看见山,这民宿说是在海边,不如说是在海边的山坳里。   “自家房子,海边风大,台风又多,我们这边造房子都要挨着山,避风。”老板可能怕他提着箱子就去找度假酒店,解释完又说,“想去海边玩的话我带你们去,从隧道过去还不要十分钟。拍照去沙滩,想赶海也有礁石滩,这两天落潮差不多正好是凌晨和中午。”   江屿眠看看林鹤书,选了唯一一间在阁楼上的屋子。   阁楼开了天窗,装修也很有意思,是像个树屋,最大的缺陷是矮,最低的地方只有一米五,最高的地方也只有两米二,江屿眠盘腿坐在床边的地毯上,抬头看天窗,那里有一串贝壳风铃:“我去滑雪的时候住过树屋。”   两千欧一晚上,进去待了不到一个小时就出来,那屋子比这阁楼好一点,矮得均匀,整体都在两米出头,依旧有些逼仄,屋顶压得人喘不上气,江少爷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当场就回了酒店。   按理说这阁楼只会更逼仄,但跟林鹤书在一块儿,江屿眠又觉得小有小的好处,比如现在,林大夫原本在整理东西,听他说话就转过来了,转过来的时候胳膊碰到他,江屿眠往他那边倒了一下:“这里有点像树屋。”   林鹤书把他扶正,见他没什么别的话要说,从箱子里往外拿换洗的衣服,这里头当然有内裤,江屿眠看见他拿着自己的内裤,没什么羞耻感,但是有点奇怪。他是想跟林鹤书发展那种很刺激的关系,但是林鹤书那么习以为常地拿着他的贴身衣物,好像一下就变得日常起来了。   扈康以为这箱子都是他的,也没错,箱子里确实大部分东西都是他的,但是是林鹤书收拾的。   昨晚上林大夫问他东西收拾好了没有,江屿眠随口就说好了,林鹤书问他收拾了什么,江屿眠给他看手机充电器和相机。按大少爷的习惯,出门能收身换洗的衣服就不错了,毕竟什么都可以花钱解决。   “换洗的衣服多带一身,去赶海可能会打湿,鞋子要防水,睡衣也带一身……”   江屿眠起初还点头,听到他说床单的时候,困惑地表示:“这也要自己带?”   搬家都没那么细致。   结果是今天一大早,江屿眠在床上,就接到了林鹤书的电话,叫他开门,接下来半个小时,江屿眠打着呵欠看林鹤书收拾东西,一边收拾一边问,连他那些瓶瓶罐罐的护肤品都没漏下。   早上一件件装进去,现在一件件拿出来,江屿眠看着他有条不紊的动作,不知道为什么不太想说他当时没住了。   反过来,他忍不住想,如果那时候林鹤书也在,他是不是不用白花那两千欧?明明那个时候他根本没想过这种可能。   林鹤书把床单拿出来,问江屿眠:“会铺吗?”   “会啊。”江屿眠回答得很自信,不就铺个毯子,有什么会不会的。   “那过来帮忙。”   床铺这边差不多就是整间屋子最矮的地方,床是直接铺在地上的,林鹤书刚刚说的是帮忙,江屿眠以为他要跟自己一起铺,没想到他丢下自己去挂衣服了。   他跪在床上,从这个角爬到那个角,好不容易扯平了,脑海中浮现出小时候家里阿姨铺床时的画面——提着一边抖毯子,他也抖了一下,然后发现好不容易铺好的床单又乱了,抖了两下也没抖好,他气得直接站起来,忘记了这里的天花板高度,身后伸过来一只手,及时垫在他的头顶。   天花板上本来就贴了软边,林鹤书又挡了一下,江屿眠倒是不疼,不过高度差了太多,没站稳,往后栽去,林鹤书也没站稳,两个人一块儿倒在地上。   江屿眠其实还有点没反应过来,一时没什么动作,林鹤书似乎是笑了一下:“不是说会铺?”   江屿眠转过来,他们正好在他天窗下面,今天又是晴天,光线好得有点过分,强光下林鹤书偏着头在看他刚刚铺的床单,手还没来得及收回去,放在江屿眠腰上。   江屿眠没说话,盯着林大夫的脸看了一会儿,忽然伸手捧住,然后吻上去。   林鹤书显然愣了一下,江屿眠自己也愣了一下,大部分时候他想亲林鹤书是因为想要亲近,说得更确切一点是退而求其次地排解某方面无法满足的欲望。   刚刚这一下,他什么都没想,这么说也不对,亲都亲了,当然也是想亲近的,只是身体先于大脑,在他行头这个念头之前,已经亲到了。   他这么一发愣,林鹤书放在他腰上的手就收紧了,喊他的名字。   江屿眠回过神来,亲都亲了……   他换了个姿势,从背向变成面对面,双腿夹着林鹤书的腰,坐在他腿上,又亲了过去。   后面几辆车陆续都到了,男男女女的声音混在一块儿听不大清,总归是很热闹,阁楼离得远,听不太真切,倒是近在咫尺的心跳重得像远方绵延而来的雷声。   江屿眠趴在林鹤书身上,听着听着忽然又支起身在他脸上碰了一下。   林鹤书躺在地上,手按在他后颈,示意他安分点。   江屿眠其实想来点不安分的,但是出来玩,两个人待在房间里,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有猫腻么?他不介意,林大夫肯定做不出来这样的事。   江屿眠两只手被他攥着,后颈又被他按着,如果不用力挣扎基本动不了,他懒得挣扎,但是身体不动,嘴也安分不了,一会儿林大夫一会儿林鹤书地喊,林鹤书不应他要继续喊,应了他就换个称呼,什么班长小表哥都喊遍了,暂时想不出什么新的称呼,消停了没一会儿忽然问:“你怎么想到跟我一起来玩的?”   他舌尖在口腔里扫了一圈,想起那天早上林鹤书问他想不想来玩,那天的伤已经好差不多了,那晚场景还历历在目,确实是感受到了林大夫的“克制不住”。   江屿眠笑起来:“林大夫,你这算不算是打一棒子再给颗枣。”   林鹤书眉心皱了一下,他确实是有补偿的意思,但之前的……他忽然意识到江屿眠的话可能并不是他理解的“恩威并施”的意思。   他只是在开黄腔。 第26章   他们下楼的时候, 来的四辆车已经都到齐,一群人围坐在餐桌旁对着群聊记录复盘,这一路是怎么错开的, 手机外面十来张嘴, 手机里面还有语音, 叽叽喳喳的,餐厅闹得跟早市有得比。   复盘了好一会儿终于理清楚, 第二辆车还没上高速就已经跟丢, 第三辆车在一个高速路口开错多绕了一段,第四辆车后来跟上第二辆, 又在一个红绿灯路口跟丢, 最后大家开着导航各走各的。   扈康明明在第一辆车上,也凑热闹跟着一块儿分析,看楼上两个下来了才总结:“回去直接各自开导航吧。”   老板看他们人齐了过来问是要先吃午饭还是去海边玩:“现在差不多刚好落潮。”   “先吃饭吧,饿死了,我早饭都没吃。”   “那我让我老婆过来先给你们送点吃的垫垫,杀鸡是来不及了, 我炒几个菜, 正好昨天捡了盘杂螺养着吐沙,生腌你们吃不吃?”   “吃吃吃,来都来了有什么不吃的。” 西府那儿不常吃这些, 但总归离得不远, 饭店里也能见到。   老板应了声,去准备午饭, 他们住的地方也有厨房, 不过这边没放什么食材,他们急着吃, 他就没来回折腾,干脆说在家做好了再送来。   老板娘拎着果篮过来,东西挺多,大部分都是没处理的原始状态,她带着案板和水果刀一块儿来的,利落地切了个哈密瓜,见他们都看自己,笑了笑解释:“以前有人说提前切好的不新鲜,我就都拿过来现切了,你们等一下啊,很快的。”   果然是很快,哈密瓜火龙果猕猴桃都切成了牙签可以扎起来的小块,为了方便他们吃,还分成了三碟。   老板娘又去剥柚子,剥了外皮之后唐晓悠喊住她:“您别忙了,剩下我们自己就能剥,再剥了容易干。”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剥个柚子,多大点事。”   江屿眠除外。   江少爷买水果一向是吃鲜切果盘的,再不然就是蓝莓车厘子这些泡一泡可以直接入口的东西,少数愿意自己动手剥的水果是香蕉橘子。   他今天倒是吃过早饭,早上林鹤书来找他的时候带过来的,但他那时候胃还没醒,只吃了小馄饨,一路过来早就消化得差不多,也一块儿坐着吃水果。现在还剩一层皮的柚子摆在他面前,他根本没有考虑过入口的可能。   但柚子很香。   这柚子水分很足,剥的时候一不小心弄破果粒,酸甜的清香就溢开了,江屿眠下意识往旁边看了眼,有点眼熟的女生立刻抽纸道歉:“不好意思,弄到你那里去了。”   “没有。”江屿眠摇头,扫了一眼果盘里的柚子,手还是伸向猕猴桃片,吃到第二片的时候,左边递过来一瓣完整的柚子瓤。   两个人的时候,林鹤书就算像民宿老板娘一样切好果盘剥好柚子端到面前江屿眠也不会有什么触动,他从小就是这么吃水果的。   现在大家都在自己剥柚子,林鹤书却剥好了送到他面前。   他明显感受到了偏爱。   江屿眠吃完柚子看了他好几眼,林鹤书却没有看他,也没再给他剥柚子,江屿眠吃完柚子不太饿了,可有可无地插起一块火龙果,原本是要自己吃的,插起来之后却转了道弯,往林鹤书那里去了。   林鹤书低头,从他的叉子直接接走火龙果,抬头的瞬间目光相触,林大夫神情明明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江屿眠却有种突如其来的,奇妙的心动,与外貌,与性吸引力无关,是微小又充满温情满足感。   老板娘提着食盒过来上菜,先是几道冷菜,紧接着就是螃蟹,虽然是在海边,上的却是大闸蟹。   其他人吃蟹都是手嘴并用,只有江屿眠讲究,问老板娘要剪刀,老板娘直接给他送了整套的工具来,笑着说:“我女儿买的,我们都不会用,放在家里没用过。”   毕竟就住在海边,从小吃到大的蟹,直接吃比用什么蟹八件快得多了。   江屿眠剥个柚子都嫌麻烦,吃蟹倒是真的学过,蟹凳蟹锤蟹叉交替着,没一会儿就取出来满满一碟子蟹黄蟹肉,刚刚那细微的满足感还在影响他,以至于支配了他的思维,他把那一小碟子蟹肉推到林鹤书面前。   他取蟹的动作细致到扈康都不好意思嚼蟹腿了,没想到这么千辛万苦剔出来一碟子蟹肉是给林鹤书的。   他们人多,刚刚吃水果的时候他俩互相投喂还没人注意,这会儿江屿眠这么高调地给林大夫剥了只蟹,一桌子人都注意到了,也就跟江屿眠不熟,没摸清楚他的性子,但凡他也是同事,不知道要被调侃成什么样。   江屿眠不是同事,他们就使使眼色,然后心照不宣地拉了个群,开始探讨林大夫和这位小帅哥的关系,来的人年纪都不太大,年轻人对这些接受度挺高,个别人心有芥蒂看这大势也不会出来找不痛快。   群里聊的热火朝天的,饭桌上倒还是挺热闹,只是吃饭的动作慢了一点儿。   蟹备着是一人一只,江屿眠剥完一只完全没兴致剥第二只,也没那么想吃了。林鹤书没给他剥蟹,但是剥了几只虾仁海螺,江屿眠都吃了,他有点享受这种和林大夫互相投喂的感觉,跟他从前吃东西的时候顺手给林鹤书递一点儿好像不太一样。   晚上在海滩边架烤架烧烤的时候,林鹤书在烤架前烤串,他没跟别人一块儿去赶海,而是在烤架旁跟他一块儿烤。   中午才组起来的聊天群在讨论出结果之后已经解散,现在大家都默契地小两口腾地儿,这边只有他们两个人。   烤了没一会儿江屿眠就吃不消了,火堆边上坐着,海风吹来倒是不冷,但是干,一边风吹一边火烤,手干脸也干。   林鹤书看了他一眼:“护手霜在我口袋里。”   江屿眠没想到他会带这个,绕到他身后去拿,林大夫围着围裙,江屿眠从他后面两只手一块儿掏兜,这动作像是把人抱在怀里。   他也真没客气,拿到手霜之后,从后面抱了一下林鹤书的腰,手钻在围裙底下,侧脸贴在他背上,林鹤书的不受他干扰,有条不紊地翻动烤串,动作间背部肌群起伏,江屿眠又心猿意马起来。   “我们也去赶海吧?”   海边黑漆漆的,大家都打灯,彼此看不清,不像这里,一排几个烧烤点过去,电线牵着,白炽灯照着,想做点什么都无所遁形。   “等他们回来。”   江屿眠觉得林鹤书肯定懂他的意思,但他没拒绝,今天的林大夫似乎特别好说话,刚刚生火串烤串花了点时间,第一批烤好刚刚跟着民宿老板出发去抓八爪鱼的人刚好回来,红色的水桶里面有十来只八爪鱼。   老板去接了点淡水过来熟练地处理腌制:“现烤现吃。”   其他人忙着吃烤串,江屿眠刚刚半途放下的烤串被林鹤书接手,他看完八爪鱼再抬头,烧烤架上已经没有能吃的东西了,林鹤书也不在,正要转头找,一串他亲自串的肉串就送到嘴边了。   林鹤书串的烤串都松紧合宜,他不一样,串得很满,一共就串了一串,没想造福大众,单纯给林鹤书准备的。   现在这串沉甸甸的烤串在他嘴边,他不光闻到了孜然味,还闻到了焦糊味。   他一动不动的,林鹤书问他:“不要?”   江屿眠就着他的手浅尝一口,勉强咽下去,把烤串往他那儿推:“你怎么不吃?”   林鹤书也吃了,江屿眠那一点点不愉快就散了。   这边有人接手,他们提了刚刚的红色水桶和铲子一块儿往海边走去,这边是滩涂,比起嶙峋崎岖的礁石滩,夜间行走的难度要低一些,但是很容易湿鞋,还容易湿头发——江屿眠的头发。   他的发绳不知道什么时候掉的,滩涂上也没法找,等意识到的时候头发已经完全散开,一蹲下就散落在身旁,他抓了一下甩到身后,铲子还没挥几下又掉下来了,这下不走运,坑里已经挖出水,发尾也沾湿了。   他有点儿恼怒地说要剪头发。   他在国外工作忙,但是经常去男士spa馆,从脸到头发都有精致的保养,回国之后自由支配的时间其实更多了,他反而很少去店里,可能有点空闲都找林大夫去了。   这样一来自己洗头的频率直线上升,挺烦的。   林鹤书顺了一下他的头发,不知道从哪掏出来两张纸巾,抹了一下发尾:“干发麻烦?”   林鹤书以前就给他擦过头发,那时候江屿眠还是短发,头发都是洗澡的时候顺便洗了,但他很矛盾,有时候十分在意形象,拿着卷发棒和电吹风能捣鼓半天,不搞什么造型的时候就连擦干头发都懒得。   林鹤书就很讲究,即便是夏天也要确保头发干透,高三毕业的暑假,他没少给江屿眠擦头发。   江屿眠也想到了,他笃定今天林大夫是会帮他擦头发的,但是他口风一转,故意说:“懒得洗。”   “嗯。”   林大夫的嗯就是同意的意思。   林鹤书提桶,江屿眠随手编发然后挽到后脑勺,手指在发间穿行,勉强不用任何工具暂时固定住了头发。   他们往海的方向走了一段,脚下开始有明显的积水,差不多能没到脚腕了,海浪声重了不少,打着灯的人也比刚才多一点。很多人为了方便是的都是额灯,江屿眠嫌不好看,一直是拿在手上的,倒是比别人灵活一点,随意地往前面扫,一边盘算着往人少的地方走,然后关灯……   还没来得及实施就看见前面滩涂一条甩尾巴的鱼。   这鱼可比他们之前去钓的那些大多了,江屿眠两步跑过去,伸手就要抓,被林鹤书截住:“海边的鱼不要随意用手碰。”   他用铲子压住鱼,江屿眠戴上桶里的橡胶手套去抓,鱼猛地甩尾巴,甩了他们一身的泥水,江屿眠下意识闭眼,上身往后仰,手又抓着鱼不肯放,动作别扭极了。   林鹤书笑了声,干脆把桶横着放倒在鱼前面,然后往前一舀,硬是把鱼舀进去了,江屿眠迫不及待地往桶里打手电,这鱼比桶的直径都长,在里面还要卷尾巴,看在它够大的份上,江少爷大人不计大鱼过,得意地跟林鹤书邀功:“我发现的。”   他脸上还有泥点子,林鹤书笑着虚点自己脸颊,江屿眠看懂了,但他没法擦,林鹤书手也是脏的,纸巾刚刚还给他用了。   江屿眠看看他的手,凑过去,在他衣服上蹭脸,头发软绒绒地碰到林鹤书的下巴,带着点凉意,蹭完抬头:“现在呢?”   林鹤书克制着低头的冲动,偏过头往岸边看:“好了,回去吧。”   今天大家都起得早,现在赶海赶过了,烧烤吃过了,好几个都哈欠连天的,老板泡着浓茶在一边陪,看他们回来问他们接下来怎么安排。   “这边就是赶海,看日出的话朝向不太好,得去另一片。”   “老板你不困啊?大半夜的。”说话的人一边说一边就打了个哈欠,“我不行了,我要回去睡觉。”   “那肯定要陪你们玩到尽兴的。”   话是那么说,这都快两点了,还有精力继续往下熬的也没几个,干脆都回去。   阁楼上的浴室高度不适合淋浴,倒是成了唯一一个有浴缸的房间,坐在浴缸边上洗头发挺好,就是穿着衣服会不太方便。   江屿眠干脆脱了个干净,他一点不自在都没,林大夫要真有点什么想法他还求之不得。   林鹤书把一块浴巾扔在他腿上,拿过移动花洒给他洗头发。   泡沫顺着发丝淌下,一半在浴缸里,一半在浴缸外,江屿眠脚踩着浴缸里的泡沫玩,还蘸了一点在对面的浴缸壁上画画,等泡沫冲干净了他又故意往后靠,整颗脑袋带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靠在林大夫身上。   林鹤书没有脱衣服,原本洗头发就沾湿了一点,这下是全湿透了,江屿眠一击得手仰头看他,林鹤书好像一点都不意外,拿过干发巾替他擦头发。   林大夫手法很好,不光没有扯到头发还稍稍为他做了头皮按摩,不知按到什么穴位,江屿眠只觉得有一股电流隔着毛巾从他的指尖传递过来,从颈椎一直酥到腰椎。盖在腿上的浴巾不知道什么时候掉的,他的反应很明显的落入林鹤书眼中。   江屿眠也没有要遮掩的意思,转过来,胳膊搂着他的腰,黏糊糊地跟他要别的服务,黑色的发丝披散在背部,背上的文身若隐若现,灼热的呼吸洒在腰际,林鹤书没有推开他。   从浴室出来,江屿眠只穿了一件浴袍,头发用干发巾包着,浑身皮肤都泛着红,看起来像是刚泡完热水澡。浴室里空间有限,浴缸上方就是固定花洒,不知道什么时候弄开的,兜头浇下来,好在水温适中,没有打断什么进程,只是林大夫浑身湿透,用民宿提供的浴巾暂且围着出来的。   都到这地步了,他换衣服没再避着江屿眠,江屿眠也真毫不客气地睁眼从头看到脚,不管从哪方面来说,林大夫的身材都没得说。   他们的头发都没吹,林鹤书没急着去处理,江屿眠就更不想动了,等他躺下,蹭过去贴着他,把他之前的话还回去。   “林大夫,我们是什么关系啊?”   “不谈恋爱,但是可以亲,可以……”他视线往下移,顿了一下才说,“互帮互助?”   江屿眠其实无所谓答案,实际的好处得到了,他不会在意他们是什么关系,当然要是好处能更多一点就更好了。   林大夫睡衣穿得严实,江屿眠的视线在他喉结锁骨上来回转,听到他问:“为什么想谈恋爱。”   “我喜欢你啊。”江屿眠回答得很快,林鹤书笑了声,不见讥诮:“江屿眠,你的喜欢能维持多久?” 第27章   维持多久?   江屿眠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对他来说,喜欢就去争取,争取到之后的事不用提前考虑。   林鹤书那么问, 他想了想从前, 他们第一次谈恋爱的时候。   一年?应该是不止的, 分手之后他也还是会想起林鹤书,不然没有那文身;十年?可江屿眠足够了解自己, 林鹤书要不是这副模样, 他应该也没什么兴趣了。   他好像找到林鹤书的密码了,但没有底气说出来。   明明家庭幸福, 父母婚姻关系也算和谐, 江屿眠却长成了截然不同的样子。他不认为婚姻是必要的,也不觉得人必须要从一而终。   江语晴离婚的时候他比谁都赞成,江语晴以为他是出于对姐姐的维护,当然也有,她前夫出轨嫖/娼不是什么好东西,更多的, 在他的观念中, 一段感情就是可以随时开始随时结束的。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她想离婚了,当然就可以离, 离了想保持单身或者再婚或者只谈恋爱不结婚都是她的自由。   江屿眠不是很确定, 林鹤书在跟他要承诺吗?   可哪一对离婚的夫妻没有在婚礼上宣过誓?什么海誓山盟都只能代表那一刻的心意,过了那个时间, 谁又能保证永远?   既然不一定能做到, 为什么要说呢?   林鹤书看起来不像是会在意这些的人,他罕见地纠结思索, 林鹤书轻轻推开他起身:“不用急着回答。”   民宿里的电吹风功率不高,吹头发比在家里更麻烦,要是江屿眠自己可能就先那么睡了,明天再去理发店处理。但今天林大夫在,不光帮他洗头还包售后。   林鹤书打开行李箱下层,拿出来一只吹风机,江屿眠看着有点眼熟:“你带的?我们用的一个牌子。”   “这是你的。”   早上林鹤书给他收拾行李的时候,江屿眠睡眼朦胧,没注意他放了什么,这会儿好奇地过去看,发现林大夫还给他把全套的护肤品带过来了,连面膜都没落下。   他一副意外的表情,林鹤书说:“如果我没记错,当时你也在。”   “那时候没睡醒,忘了。”   既然带过来了,那当然要用一用,正好今晚又是吹风又是烤火的,脸挺干,他拿着面膜问林鹤书要不要,林鹤书说不要,江屿眠就自己抹好了仰头躺在椅子上。   即便用的是自带的吹风机还是挺费事,林鹤书一向不缺耐性,连吹带梳花了差不多二十分钟,手艺堪比tony老师。   江屿眠发质也好,这么顺滑地披散着像是黑色的绸缎,他没带多余的发绳,林鹤书也没有。   他指着刚刚拿出一对瓶瓶罐罐的箱子:“我以为里面什么都有。”   林鹤书:“下次会有。”   江屿眠想说还有下次呢?但想想刚刚林大夫问他的问题他就没答好,再提起来,还是答不好,真没下次了怎么办?   于是闭嘴不说。   本来回来就晚,在浴室里耽误了不少时间,又吹头发,真正躺下已经快四点了,这要是夏天,天都该亮了。   好在是秋天,大家又都没有什么看日出的伟大愿景,临到中午,餐厅里人都没齐,一个人晚起并不突兀。   一块儿吃了几顿饭,大家还是不太熟,但是可以聊几句,看见江屿眠一个人下来,就有人问他:“你一个人啊,林大夫呢?”   “在收拾东西。”   他们过来只是过个周末,今天就要回去,昨天拿出来的东西,得原样放回行李箱再带回去。   相比昨天,今天的午餐简单很多,素多荤少,吃完老板带他们去沙滩,据说是最适合看日出的海滩,也是附近唯一的真正的“沙滩”。   他们来得晚,看日出的人早就散了,今天也是晴天,太阳大,风也大,沙滩上人不多,大部分在遮阳伞下坐着。   这里沙子并不柔软,走上去也留不下什么脚印,他们昨天去的是滩涂,都穿了专门的防水鞋,今天就随意很多,只要不往水里走,什么鞋子都无所谓。   现在是退潮的时间,沙滩上时不时能看见几个呼吸孔,都不大,江屿眠捡起个破掉的塑料铲子蹲在地上问林鹤书:“你猜下面是什么?”   “螃蟹。”   江屿眠往下铲,还真是螃蟹,指甲盖大小的螃蟹被翻出来立刻挥动八条腿跑开,江屿眠下意识拿手去捂,没捂到。   颜色和沙子很接近的小螃蟹很快消失在视野中。   江屿眠去挖下一个孔,一铲子下去,没有立刻翻起过来,又抬头问:“这个呢?”   “这里只有螃蟹。”   果然又是个螃蟹,这次他有准备,捂住了,小心翼翼地抓起来,放在手心给林鹤书看,林鹤书问他:“要带回去吗?”   江屿眠没想过,他就是想给林鹤书看看,带回去也行,不过——   “我不会养螃蟹。”   说着他把小铲子递给林鹤书,右手覆在左手,盖着螃蟹往海岸方向走,一个女孩赤着脚穿着长裙在拍照,前一刻对着镜头笑靥如花,后一秒搓着胳膊问摄影师:“怎么样?我要冻死了。”   摄影师跟她比了个OK的手势,她立刻跑去穿鞋。   江屿眠忽然想到家里的相机,相机里的视频,他看了眼身边的人,暗自思忖要找个机会给林鹤书看。   靠近岸边海浪到达不了的地方,干燥的沙子比刚才柔软许多,他们走过去,身后留下一串并排的脚印。   林鹤书找了一只空掉的矿泉水瓶给他暂时养螃蟹,江屿眠查了一下螃蟹怎么养。   “要用海水养,”西府不靠海,江屿眠想了想,“去海洋馆要吗?”   “可以用盐调配。”   江屿眠点点头,继续看:“说是最好带点儿海水和沙子,吃藻类鱼虾……吃剩的要捞出来?”   他皱着眉,不确定水族箱能不能自动做到这一点,或者宠物店接受螃蟹寄养吗?   江少爷自己过日子基本靠钱,不太适合养宠物,他自己其实也不热衷。   “怎么想到养狗的?”   “狗?帕帕?”话题转得有点快,江屿眠回忆了一下,“有场专题发布秀,需要大型犬配合模特,其他犬种都借的了,就剩阿富汗猎犬没有,我就买了一只。”   “后面找不到合适的饲养人我就暂时自己养。”   说是自己养,其实大部分时候也是寄养的,回国之后相处的时间才多起来,江屿眠想起来,林鹤书短暂地养过一只猫。   一只流浪猫,叫帕斯卡。   据说是发情期跟别的猫打架受伤掉在院子里被他抓去医院,治好伤做好绝育手术之后还是野性难驯,自己跑了。   那时候江屿眠去他家,猫已经不在,但是用过的东西还在。   江屿眠问过他为什么叫帕斯卡,林鹤书说:“它自己选的。”   证据是它在一张写着“牛顿”“安培”“法拉第”等科学家的纸上,留了个爪印,正好印在帕斯卡上。   江屿眠轻咳一声:“你猜它为什么叫帕帕?”   “帕帕拉恰。”   江屿眠:“……”   他原本是要借猫和狗的名字来解说他们的缘分,没想到林鹤书一眼看穿,后面的话就变得没意思起来,只好回到名字本身:“那天它合作的模特,展示的珠宝是帕帕拉恰。”   “帕斯卡后来回来过。”   他这用词也不难猜出回来又跑了,江屿眠笑他:“你没抓它?”   “它见过外面的世界,这是它的选择,或许对她而言这不是流浪,被我收养才是禁锢。”   江屿眠愣了愣,觉得他好像话里有话,林鹤书抓起一把沙子握在手中,越握越紧,细沙从指缝间落下:“江屿眠,我也留不住你。”   他的衣袖挽着,握沙的时候,能看见手背上、胳膊上的经络,很性感。江屿眠盯着他的手,思维缓缓跟上来,他没有轻率地回答,而是问:“为什么要留?”   “互相喜欢就在一起,如果在一起不快乐了,留下来又有什么意义?”   “我当初,让你不快乐了?”   不快乐应该也不算。   准确来说应该是,不能给他快乐了。   他们离得太远,隔着时差,又隔着林鹤书从早到晚的课表,他们只能见缝插针地联系。   林鹤书不是多主动的人,不会隔着电话给他说很多好听话,这么远的距离,他很难吸引他,何况对江屿眠而言,那是全新的世界。   林鹤书周末时间多一点,但江屿眠每周都有不同的安排,有次去酒吧没有接到林鹤书电话,回拨之后只听见忙音,之后又因为手机被偷,阴差阳错地有两天没有联系。   这似乎是一个开始,他们渐行渐远的开始。   江屿眠说不清他们为什么分手,因为他们确实没什么剧烈的冲突,就连分手当天,江屿眠的回忆中也更多的是林鹤书的缄默。   他到现在都记得林鹤书在雪中凝视他的神情。   那天他刚滑雪回来,在楼下看见一个拉着行李箱的身影,一开始没有放在心上,走近了才发现是林鹤书,他诧异,但是快乐地跑过去抱他:“你怎么忽然来的,我这里什么都没有。”   他说的是某些情侣消耗品。   林鹤书问他:“你去哪里了,电话一直不通。”   “滑雪,那边一片都是野雪,比雪场干净多了。”   林鹤书没有说话,江屿眠从他的沉默中读出了不赞成,强调:“我是成年人了。”   “你想过出意外的可能吗?”   “哪有那么多意外。”   “雪场……”   “哎好了。”江屿眠又一次抱住他,打断他,“你难得来,不要说这些了,你先上去还是在这等我?我去买套。”   “要不还是开房吧这里隔音不好。”   林鹤书坐了近十个小时的飞机,又在楼下等他一整个白天,眉间有难掩的疲色:“我后天有考试,这两天是复习假。”   江屿眠的兴致一下跌落,不远处一对同性情侣嬉闹着走过,一点都没有收敛地讨论今晚去谁家过夜。   “这恋爱谈的,分了算了。”   话是自然而然说出口的,江屿眠自己都有些意外,他去看林鹤书的神色,他似乎没什么不悦,只是凝视他。   江屿眠被他这样看着,想要反口都拉不下脸,他期待林鹤书拒绝,心里却隐隐觉得他不会,林鹤书也确实没有。   他静静看了江屿眠很久,只是看着,雪花悄无声息地落在他的发梢,晚风也静悄悄的,它们都在静默地见证这场离别。   不知过了多久,林鹤书说:“好。”   说完他转身离开,江屿眠在身后喊:“林鹤书!”   林鹤书的脚步稍稍停顿,很快又向前走。 第28章   大部分时候江屿眠都是关系的主导者, 真论起来,分手其实也是他提的,他却有种头一次被人终止关系的愕然和无措, 还有些羞恼, 仿佛他才是被抛弃的那一个, 气得上楼就要扔了跟林鹤书相关的所有东西,找来找去也没找到几件——带出国带的东西就不多, 都是即买即用, 来的时候一身轻,现在想撒气都找不着地方。   谁能想到赶着考试之前的假期漂洋过海来相聚的人会走得那么决绝?   因为分手时的干脆, 江屿眠一直觉得林鹤书对待感情很冷静, 拿得起放得下,不会纠结过往,重逢再追他也没什么负担。   虽然现在看来,他对林鹤书的了解可能还不够多,但他说留不住,江屿眠觉得他在倒打一耙。   “你根本就没有留!”   何止是没有留, 他是转身就走, 头都不回一下。   “我能留你几次?”   谈恋爱不是一个人的事,没有所谓的留不留,能不能继续看的是双方的意愿。   他们没有激烈的冲突, 只是被空间阻隔, 又有截然不同的爱情观,一个追逐眼前的快乐, 一个期待长足的陪伴。   这样的矛盾被距离无限放大。   江屿眠不愿受束缚, 谈恋爱最直接的目的是获取快乐,肉|体上、精神上的。他不需要在地球另一端看不见摸不着不能带给他快乐却要以安全之名束缚他的恋人。   被学业和责任桎梏的林鹤书, 不适合当江屿眠的男朋友。   分手两个字已经说出口,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问题又无法解决,早晚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与其一次一次挽回、苟延残喘地制造不美好的回忆消磨情谊,走到最后相看生厌,不如尽早止步,将这段感情冰封在时光中,等待一个可能有,也可能没有的未来。   江屿眠明白他的意思了,他们分手,本质上不是因为他那句话,而是因为他要的当时林鹤书给不了,而林鹤书要的,他多半也做不到。   林鹤书要什么?江屿眠现在知道了。   他们的小螃蟹放在桌上很快吸引了目光,一群人咋咋呼呼地过来观察,没一会儿又分散在海滩上,他们在人群中,却游离在喧闹之外,江屿眠搂着他的脖子靠过去,轻佻地问:“林大夫,你想和我天长地久吗?”   林鹤书侧头垂眸看他,嗓音沉缓:“你可以吗?”   江屿眠不确定。   他随性,但守诺,不确定的事不会说出口。   “我不知道。”   “那就等你想清楚。”他的手覆在江屿眠的手背上,江屿眠知道下一个动作就是拉开,在他之前先发力,反手握住:“我想清楚了,我不能确定未来,但我知道未来一定是无数个现在。”   “现在我想跟你在一起。”   他们也并不是完全矛盾,享受当下不代表没有未来。江屿眠无法做出对未来的承诺,但可以保证现在。   “可以。”林鹤书没有为难他,“但是,江屿眠,不会有第三次了。”   这是唯一的机会,结束之后不会再有以后了。   他隔了十年还是喜欢林鹤书,万一他们又分手他想跟林大夫黄昏恋呢?江屿眠迟疑了一秒,也就是一秒,黄昏恋以后再说,送到眼前的机会怎么能不抓住,现在都没有了,还谈什么将来?   “好。”江屿眠点头,紧接着问,“那我今晚能去你家住吗?”   “我下周要出差。”   今天是周日,下周就是明天,这算得上是临时通知,但林鹤书明显是早就安排好的,江屿眠不满:“你是不是故意的?”   “嗯。”   “我要是什么都不说,你回来是不是就要跟我划清界限了?”   “不会,我会重新定义我们的关系。”   重新定义,说得好听,大概率就是普普通通能打招呼的朋友关系。江屿眠对这种可能发生的情况有多不满就有多自得于刚刚的回答,抬着下巴问他:“现在呢?”   “现在也需要。”林鹤书扣着他的手,在他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现在是男朋友。”   回去的路上江屿眠原本想开车,被林大夫拒绝了,他就跟小螃蟹一块儿坐在副驾驶,后面大家都在沙滩上抓螃蟹玩,大部分抓了都放了,也有跟他们一样打算带回去养的,江屿眠的瓶子里不知道被哪个好心人凑成了一对螃蟹。   两只螃蟹大小差不多,江屿眠也分不出哪只螃蟹是他抓的,问林鹤书:“你认得出小林吗?”   进入自动驾驶系统自动领航路段,林鹤书喝了口水,视线投过来,淡声问:“谁是小林?”   “我抓的螃蟹。”   “左边的钳子比右边小一些。”   江屿眠往瓶子里看,果然有一只小螃蟹的两只钳子大小不一样,他敲敲瓶子,里面的小螃蟹也敲了敲瓶子,他体会到了一点养螃蟹的乐趣,又开始查养蟹攻略,一边联系宠物店,问能不能寄养螃蟹。   宠物店的人十分谨慎地问他是什么螃蟹,江屿眠提起瓶子给它们拍照,透过瓶子对上林鹤书的视线,忽然说:“要不你养一只我养一只?你去哪里出差,能带螃蟹吗?”   “去别的医院交流学习,不远,可以带。”   “去多久啊?”   “一周左右。”   “那是不是还要收拾东西?” 江屿眠放下瓶子,在他回答之前替他决定了,快速计算出最省时间的行程安排:“别收拾了,等会儿先去接帕帕,然后去我家,换洗的衣服从我那儿挑吧。”   林鹤书没说话,江屿眠问他:“你今天还有别的安排吗?”   他在想什么几乎就是写在脸上,他目标一直都很明确,他们不是头一次谈恋爱,在这之前也有过不少亲密接触,好不容易等到林鹤书点头终于能做点成年人的事,他一时半刻都不想多等。   林鹤书提醒他:“我要出差。”   江屿眠故意说:“你怕明天起不来吗?”   林大夫客观地说:“根据已有经验,你晚起的可能性更高。”   江屿眠不太记得了,以他的性格,不想起就不起来了,晚起的可能性确实很高,但林大夫之前说他肾虚,他的胜负欲不允许他直接承认,于是说:“我又不要出差。”   他快速下单买了某些必需品,然后给林鹤书看。   林鹤书说:“再买点食材。”   他没再提出差,买菜都用这样省时间的方式,算是默认他的安排,江屿眠愉快地跟他商量着买菜,然后重新设置导航往宠物店去。   宠物店里老板也在,亲手把帕帕的吊坠交给他:“早上不知道怎么弄掉的,怕它误食,就先收起来了,您看看。”   金属色的尖晶石,灰中透蓝,因为跟帕帕的毛色很接近,江屿眠自己打磨出来的,他往林鹤书那儿比了一下,觉得这个颜色也很适合林大夫。   林鹤书看他一眼,江屿眠朝他笑了笑,收起吊坠牵帕帕:“走了,回家。”   他们到家的时候电梯门口放了不少东西,除了食材、日用品还有用来养螃蟹的三个不同规格的水族箱。   江屿眠很快决定最大的放家里用,最小的那个给林大夫带着出差。   林鹤书在收拾行李的时候,江屿眠在布置水族箱,林鹤书在整理冰箱的时候,江屿眠在布置水族箱,林鹤书处理好食材的时候,江屿眠还在布置水族箱,冷不丁地听见一句:“小江要越狱了。”   他听见小江下意识抬头,其实没人那么叫他,但林鹤书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他确实以为在喊自己,等他说完才意识到,他是在说还关在瓶子里的另一只小螃蟹。   刚刚江屿眠为了多给它们一点活动空间,把瓶子横过来放在吧台上,一只小螃蟹不知道什么时候爬到瓶口的。   “谁说他叫小江了?”   “那叫什么?”   “小林的男朋友。”   “小林的男朋友不是小江么?”林鹤书笑了声,一只胳膊撑在吧台上,指节叩叩瓶子,“男朋友,回去。”   螃蟹听不懂人话,说给另一个人听的。   江屿眠听见了,有点儿新奇,他很久没见过林鹤书那么随意的样子了,放下手里的东西,先凑过去亲他,他背手抬头,睁着眼一点一点靠近。   这么明显的动作,林鹤书也没有躲开,站在原地,江屿眠就故意等了两秒,忽然碰到他之后又快速后退,被抓回去了。   林鹤书提着他的腰把人放在高脚椅上,还带着泥沙的手被他桎梏在身后。   江屿眠从椅子上下来的时候气还没喘匀,布置水族箱的动作比刚才快了不少,一边动手一边神游,隐隐约约觉得林鹤书好像没有他以为的那么被动,还是这就是正经男朋友的待遇?   但仔细说起来,在林鹤书那里,接吻、特定时刻的互帮互助也应该是正经男朋友才有的待遇,他却提前得到了。   林鹤书明明很有原则,却在明确说了不谈恋爱的时候纵容他的亲近,他们接吻过,在一张床上躺过,跟真正的情侣也就差那么一点。   如果回国刚见面的时候林鹤书告诉他想谈恋爱必须先考虑未来,他多半会惋惜然后不再招惹,现在的江屿眠会认真思索,然后努力在这段博弈中去找寻平衡点。   就像一道佳肴,隔着橱窗看见和闻着香味是完全不同的诱惑。   林鹤书一直在勾引他去品尝。   江屿眠追人,说得更准确一点是追林鹤书,一向打直球,以至于现在才意识到林鹤书也在不断加注,他的掌控欲其实很强,只是不那么明显,他拒绝掌控之外的关系,他们做的时候,他也更喜欢偏控制的姿态。   江屿眠追他,但定义他们关系的人是林鹤书。   江屿眠的掌控欲不会比林鹤书弱,从前分手会因为出乎意料而不高兴,现在回过神来,也有种被牵着鼻子走的不悦。   他忽然阴阳怪气:“林大夫钓鱼一定很厉害。”   林鹤书不明所以,江屿眠转过来,质问他:“你说的重新定义我们的关系是什么?”   “换一种方式交往。”   江屿眠更气了,这个人明明就是旧情难忘,却站在原地等着他上钩。   他扔下手上的东西,一副要算账的姿态。   小林的男朋友多少是有点双标的,他可以追,却不许人钓。林大夫没再火上浇油,拿过一旁的湿巾纸给他擦手,缓声道:“你高估我了。”   “如果可以,我并不希望我们的关系变得暧昧模糊。”他执起江屿眠的手,放到唇边,低头吻了吻他的无名指。   “我说过,我克制不住。” 第29章   江屿眠想起来他上次说这话的情境, 原来还能扩大范围?   他比林鹤书更不想克制,两个人,谈恋爱, 晚上, 在家, 这几个关键词随怎么组合,他都想不出什么健康向上的内容。   但林大夫很沉得住气, 根据食材做了几道家常小炒, 吃完饭关心这个家里另一位成员:“帕帕什么时候吃?”   “七点,有自动投食机。”江屿眠看了眼时间, 还没到, 问他,“你要不要喂它点零食?”   他当时是为了走秀接的狗,犬舍做过性格筛选和服从训练,但阿富汗猎犬本身不算太亲人,不是那种见到陌生人都能摇尾巴的快乐小狗,平时送到外面去洗澡做护理还行, 今天有陌生人长时间在家, 它有点儿不习惯。   零食柜里东西不多,各种口味的罐头都只有几个,常买常新, 帕帕知道里面是它的零食, 林鹤书打开它就过来了,有点儿护食的意思, 但是罐头打开倒进了它的碗, 林鹤书后退两步,帕帕开始吃罐头。   江屿眠平时不在家开火, 也用不着收拾餐具,今天做饭的是林鹤书,林鹤书要他收拾餐桌厨房,他研究了一会儿锅能不能放洗碗机,等到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出来,一人一狗已经相处挺融洽。   林鹤书双膝岔开随意地蹲在地上,手心向上,帕帕在闻他的气味。   他走过去,一人一狗都看过来,林鹤书胳膊肘搭在膝盖上,手腕自然垂落,问他:“遛狗吗?”   江屿眠很少在这个时间遛狗,但今晚应该遛不了,这要不去,从狗狗视角不就是主人带个野男人回来然后要它自己用跑步机散步,有点说不过去。   “遛吧。”   他一般遛狗就在小区里,林大夫明显有自己的规划,他控制方向,往小区附近的一家医院走去,走到门口他把狗绳交给江屿眠:“我去买点儿东西。”   江屿眠才知道他是有意往这儿来的:“买什么?”   “你没买全。”   林鹤书动作很快,江屿眠还没想明白什么没买全,他就拎着袋子出来了,江屿眠凑过去看,发现是一些一次性医疗器械,根据上面的字样猜出了用途,他不太确定地说:“要用这个?”   江屿眠觉得林大夫认真得有点过,这准备做得有种渠成才水到的怪异感,尤其是跟他们当年有些草率的初体验相比。   江屿眠不爱吃药,也不爱去医院,本能地对医疗器械有些排斥,口不择言:“又不是第一次。”   “但对我而言这是一段新的关系。”   江屿眠从他的仪式感里品味出那么一点可爱来,林鹤书又说:“接下来几天我都不在。”   江屿眠又往袋子看了眼,心不在焉地说:“我会想你的。”   “你想让家庭医生来给你送药然后自己用,还是直接去医院处理?”   当初江屿眠卡着他说的时间点,在毕业当天拉着人在宿舍里胡闹,后面低烧两天。   他们同校有个学生考完试回家直接昏睡,家长喊不醒,急得把人送去医院,到了医院才知道单纯睡太深,当时这事上了新闻,以至于江屿眠看似没有任何征兆地发烧,也被江太太归结于“太累”。   江屿眠又不愿意抽血化验,家庭医生也只能叮嘱他好好休息,其实没有开药。   江太太变着法地给他温补,消炎药还是林鹤书带来的。   上学的时候江屿眠住在学校附近自己的房子,考完试那天回家吃饭,被江太太察觉出不对劲,量过体温之后就留在家里。   林鹤书来过很多次这里,但是很少到江家,江家是实实在在的豪宅,很大,从大门进去还有一片草坪。   大部分来的人都是开车出入,林鹤书这样骑车来的是少数,在门口被保安拦了一下,保安打了电话来询问,江屿眠一早就知道他来了。   他进来的时候江屿眠站在楼上阳台,拿着望远镜冲他招手。   林鹤书带的药有口服也有外用,江屿眠当时就趴在床上让他帮的忙,有些事,男朋友帮他是情|趣,真上医院去让别的医生处理就要成不想面对的黑历史了。   江屿眠还是要面子的,勉强配合。   林鹤书从医院买的是科学合理注重功效的医疗器材,不是情|趣用品店那种注重体验感的,一开始就不太好受。   他的表情也不难看出端倪,林鹤书碰碰他的嘴角:“痛?”   江屿眠摇头,也不是痛,就是不太好受。   确实是太久没做了,在他出国留学之前的那几个月,他们频率挺高的,除了头两次实践经验不足,他有点受伤,后面都非常愉快。   现在有点难以适应,而且林大夫这样面如止水的,他们很像医患关系。   他又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从前也是这样的吗?他怎么只记得快乐不记得麻烦了?   这部分结束的时候他明显没有刚刚那么有兴致了,但是准备工作还没有做完,江屿眠耷着眼皮,仿佛林大夫操作的不是他的身体,他到这会儿才注意到,林鹤书甚至还戴了橡胶手套。   江屿眠忽然说:“林大夫,不然下次你穿工作服,再戴个听诊器,说不定我还能兴奋一点。”   “我一般不用听诊器。”林鹤书也感受到了阻力,“你自己……从来不用辅助道具么?”   江屿眠因为他的用词笑了一下:“什么辅助道具,飞|机|杯还是按|摩|棒?”   想也知道是后者那种性质的,江屿眠倒不排斥这些,相反,他还挺会取悦自己的,买过也用过,快乐的是快乐的,但是很麻烦,即便算上某些小玩具,对他而言,这种感觉也挺久违了。   “懒得,你帮我用?”   江屿眠知道他不会,以前也不是没试过,林鹤书不会介意他自己怎么玩,但是他绝对不会用,他只会像今天这样拿出非常医学的工具。   林鹤一边跟他说话分散注意力:“明天早上想吃什么?”   “你不是要出差?”   “七点出发。”   江屿眠被他的动作牵引,呼吸节奏断了一下:“随便。”   林鹤书笑了一下:“要不要按摩。”   这种按摩?   江屿眠没想过,他们从前也没试过。   林鹤书直接上手了。   林大夫不愧是林大夫,这种头一次尝试的按摩也很到位,江屿眠体验完整个人都软得不行,靠着他喘气,即便这样也不太老实,去拽他的裤子,他今晚的目的不是解决一下生理问题,他就是要林鹤书。   他们很不一样,有些方面又很像,骨子里都有很强的掌控欲,江屿眠爱看林鹤书在自己身上失控,林鹤书何尝不喜欢他双目迷离任人摆布的情状。   江屿眠靠在他怀里,湿|热的唇擦过他的耳垂,用气音说:“林鹤书,操|我。”   亮着灯,林鹤书手臂上青筋暴起,他在尽力克制,哑着嗓子喊:“江屿眠。”   江屿眠睁开眼林鹤书已经不在,他没什么不习惯,这么多年都是一个人起床的,床上要有人才真不习惯。但他一转身就发现自己没穿衣服,主要是没穿裤子,全|裸地躺在被窝里。   哦,昨晚林鹤书在。   现在已经不在了,他伸手摸了一下床的另一边,凉的,应该走了挺久,再看时间,九点半,还行,不算太晚。   江屿眠起床第一件事是去看帕帕,食盆里的狗粮还没吃完,大概是林鹤书走之前给它喂过罐头。   饮水机边一只水杯压着字条:早饭在厨房,微波炉加热,今天注意饮食。温度计在茶几上,手机调成静音了,醒了打电话。   家里没有便签,林鹤书又没进他工作间和书房,这还是写在餐巾纸上的,软趴趴的纸质也没妨碍林大夫从小软笔练起来的银钩铁画,江屿眠把纸巾铺平夹进沙发上的杂志里,转了一圈没看见手机。   要放平时,他找手机可能要花上半小时,说不定会放弃寻找直接叫人送新的来,但林鹤书字条上提了手机,一定是他在容易看见的地方。   他拿起茶几上的温度计,叼进嘴里,趿着拖鞋往卧室去,果然在床头。   也是够巧,刚拿到手里,电话就打进来了,不是林鹤书,是赫烊,来问他珠宝展的后续的。   “投票结果出来了你知道吗?”   “什么投票结果?”   赫烊原本就是找个话题开头,没想到他是真不知道:“就是珠宝展那个设计师作品展览啊,不是有大众投票吗?”   江屿眠这两天乐不思蜀,都快忘了这事了。   “怎么了?”   “你是第一。”赫烊说完,发现江屿眠一点都不意外,又迷糊了,“你已经知道了?”   “不知道。”   “那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江屿眠理所当然:“我拿第一不是应该的吗?”   赫烊无话可说。   “那你知不知道,有人在网上说你金满楼太子爷,珠宝展之前都没有设计师专项展览环节,这次金满楼承办就有了,专门为你定制的。”   江屿眠莫名:“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对国内社交媒体不是很熟,不用也不看,何况珠宝这圈子有点冷门,江屿眠的脸上热搜的可能性都比这活动高,其实没闹开。   赫烊是来打听情况的,看看江屿眠会不会避避嫌,现在看来,金满楼避嫌他都不会避嫌,话又说回来,虽然活动不是为江少爷定制的,但江少爷这身份是实打实的,他要不想让,也没人能逼他让。   他本来有事找江屿眠帮忙,要是可能,再顺水推舟卖个人情,这下直说了:“我这边有点东西想卖。”   “都是好东西,但不是顶货,进拍卖行就是垫底的,还得出佣金,正常往外卖也就市价上下。”   能卖出市价就不错了,但做生意么,谁还嫌钱多?哪个做珠宝的不眼热奢侈品的溢价?   江屿眠也听出来他不是真关心投票结果:“那你的意思是?”   “我看你之前不是弄过那种珠宝秀,能不能也给我弄个?”   “那是新品发布,卖的是设计,高端珠宝一般做定制。”   奢侈品的品牌溢价暂时不用想,但是设计溢价可以想想,他不太确定地说:“要不你给设计设计?”   江屿眠直言:“你开多少?”   赫烊咬咬牙:“我就卖个市价,秀场也我掏钱,这次就当试水,要是能成以后咱们长期合作再谈分成。”   真要合作,赫烊肯定得拿出点别的东西来,涉及到的数目也不小,电话里说不清,需要见面详谈,赫烊说:“你晚上有安排没,我请你吃饭?”   江屿眠想到林大夫留的字条:“嗯,清淡点儿。”   赫烊口味跟他差不多,都爱重口的,听他这要求也有点为难,一时半会儿想不出什么清淡上档次的店,听着像是肠胃不大好,日料生冷的多也不合适。   他思来想去说:“要不去喝养生汤?杏林堂的药膳味道还行。”   江屿眠听见杏林堂三个字就应了,这大概是爱屋及乌,挂了电话,迫不及待打给林大夫,视频电话。   林鹤书接挺快:“醒了?体温量了没?”   江屿眠把刚刚量过的温度计给他看,模仿电子温度计的机械音:“滴——体温正常。”   林鹤书嘴角上扬:“早饭呢,吃了吗?”   江屿眠想到刚刚赫烊说养生汤:“杏林堂还有药膳啊?”   “有,不在医院,在福康路,院里老大夫整理的方子,厨子是外聘的,药材统一采购。”   江屿眠看他那么了解,问他:“你也会做吗?”   “厨房就有。”   他过去一看,保温电锅里热着黄澄澄的小米粥。   江屿眠:“……”   林大夫面带笑意:“补气血养脾胃。”   虽然普通得不像大部分人理解的药膳,闻起来还是很香的,江屿眠又正好饿了,把手机放在一边,舀了一碗出来吃,注意到他那边有点儿吵,“你在哪?”   林鹤书拿手机转了半圈给他看食堂:“在给小江找吃的。”   江屿眠才想起来他们从海边带回来两只螃蟹:“你带它去了啊?”   林鹤书也不意外他这记性,大少爷一向只记上心的东西。   “小林我早上喂过,你看看有没有食物残渣要清理。”   江屿眠一手拿碗一手拿手机走出去,水族箱是一半干一半湿,小林大概是在沙子上吃的东西,没影响水质,但是林鹤书一本正经地喊着他随口取的名字,江屿眠很想笑,故意说:“挺干净的,就是小林一动不动不太高兴,不知道是不是想男朋友了。”   嘈杂喧闹的背景音中,江屿眠听见林鹤书说:“想的。” 第30章   江屿眠愣了一下, 林鹤书跟他不一样,他总是张口就来,林大夫不论什么时候都是说的少做的多, 即便是从前, 他也很少从林鹤书口中听到类似的话, 还是隔着电话说的。   话头是他自己起的,出口是为了调侃, 没有想过会听到这样的回答。   意外归意外, 好听话谁不爱听呢?他把镜头转过来对着自己,靠在水族箱边, 仔细看屏幕那头的人, 那边有人喊:“林大夫你在这儿啊,找你半天了,微信也没回……”   林鹤书往那儿看了眼:“还有事,先挂了,记得吃早饭。”   “嗯。”江屿眠应归应,还是看着他, 没有要挂电话的意思, 林鹤书迟疑片刻,低声说:“晚上联系。”   同事都走到跟前了,林大夫才终于成功挂了电话, 江屿眠转身看见水族箱上的倒影, 收了一下表情,刚刚也笑那么傻的吗?   因为早上这一通电话, 江少爷一整天的心情都不错, 简简单单两个字,影响比江屿眠想得要大一点, 傍晚赴约前还精心打扮了一番,从服装到配饰到香水,精致到头发丝,收拾完对着门口的衣冠镜给林大夫发了张自拍才出门。   不过林鹤书大概是有事在忙,暂时没有回复。   江屿眠的时间把控得不错,约定五点半,他正好是五点半到的,赫烊打了电话来,大概是开着车窗,背景音一片滴滴叭叭,扯着嗓子跟他解释遇上车祸了。   本来就是晚高峰,再加上车祸,前后都堵得严严实实,调头都做不到,他也挺过意不去:“要不你先点菜,我看看能不能找个代驾过来开车,我扫辆共享单车过去。”   江屿眠随意应声,进店才知道满座了,餐馆就在路旁,跟商城里的餐厅不同,等座只能在室外等。   一边等人一边等座,大少爷耐心告罄,思索着是换个地点还是换个时间再聚。   这原本是一件很简单的事,照他一贯的作风,直接决定然后去做就好,此刻江屿眠却一反常态地拿出手机,想要给林大夫发信息,不算是情绪发泄,也不是要寻求什么建议,只是出于某种突如其来的分享欲。   想跟林鹤书分享他此刻的状态,即便只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但他的分享没能成功,林大夫不知什么时候回了他的信息。   「出发了?」   「最近降温,店里客人多,我给你定了包间,留到六点。」   江屿眠往店里看了眼,大堂里人满为患,穿着制服的服务生在桌椅间穿梭,玻璃门上氤氲着薄薄的水汽,他没急着进去,不紧不慢地拨了个电话回去,懒洋洋地拖着调:“林大夫这算不算假公济私?”   “任何人都可以预订座位。”   江屿眠哦了一声,故意说:“我以为是家属特权。”   林鹤书低笑出声:“江总高估我了,我一个小大夫,顶多在医院里加个号,订座确实是出于私心,但是无关公事。”   江屿眠哼笑,林鹤书说得寻常,但这个预订,他跟赫烊谁都没想到,林鹤书也没有提前说,只是卡着他等座的点告诉他。   被林大夫解决问题的感觉很奇妙,就可以调动的社会资源来说,应该是江屿眠远远胜过林鹤书,大少爷也很习惯用钱解决问题,比如今天这事,他可以随意换餐馆,花钱买座,又或者去隔街五星级酒店坐着让人来打包。   见多了特权,林鹤书用这样寻常的方式轻巧又简单地给他解决了麻烦,他的计划不需要变动,有种船到桥头、瞌睡被人送了枕头的熨帖。   江屿眠走进包间,经理还过来打了声招呼,这种养生餐馆的卖点之一就是根据体质推荐菜单,经理都是学中药学的,不过经理没有问他的身体状况,直接推荐了三道菜,江屿眠手上就拿着菜单,这三道菜里面有只有一道山药汤算是招牌菜。   另外两道他说是林大夫推荐的,听他意思,林鹤书没有这里的股份,确实算不上以权谋私,顶多是用了那么一点点人情关系。   山药汤上得很快,过了几分钟,赫烊也到了,一进来就呼出口冷气,缩着肩膀搓搓手:“这天儿,开车还没感觉,骑车那风灌的。”   他一边说话一边往江屿眠那儿看,今天说起来也算他有求于人,又迟到,以他们的交情来说,这么点意外不至于就影响合作,但是影响大少爷心情,赫烊已经做好人去楼空改天再约的准备了,没想到江屿眠不光在这坐着,看着心情还不错。   赫烊也笑笑,给自己舀了碗汤坐下来:“什么好事儿啊,笑那么欢?”   “好事。”江屿眠说了句废话,抬头打量他,“你车扔路上了?”   “这不是怕你久等么。”   江屿眠看了眼时间,不客气地说:“是挺久。”   赫烊打量他心情不错,连连喊冤:“那路平时车是多,但真不堵,今天是意外。”   不管原因是什么,反正结果是他等了半小时,江屿眠懒得听他掰扯:“喝你的汤去。”   山药汤说是山药汤,其实食材很丰富,加了排骨玉米胡萝卜红枣,排骨处理得很好,没什么肉腥味,其他食材也炖得非常透,玉米鲜甜,山药粉糯,入口即化,赫烊耐着高温唏哩呼噜吃完一整碗汤才暖过来,把放在一旁的手提包拿过来。   他准备挺充分,合同都叫人拟好了,江屿眠拿着合同看,他专业不在这,不会审合同,主要看看分成,赫烊挺厚道,就这他还说:“你先拿回去看看,不行再改。”   江屿眠怀疑地看着他:“你来做慈善的?”   赫烊苦笑:“我家里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爸是万事不管,我要不出头,以后就真喝汤了,现在那些个什么广告推广的,专忽悠甲方,钱砸进去没水花的,再说咱们这行也不合适。”   一听就知道被忽悠过了。   赫家主要做翡翠生意,老爷子年纪大了更乐于守着年轻时打下的江山,赫烊偏偏搞彩宝,眼见着老爷子年初住了一个多月的医院,慢慢开始安排身后事了,他能不急么。   江屿眠没这方面的压力,江家人口简单,他跟江语晴也有共识,不过赫烊说的确实可以尝试,办好了是双赢,对他来说也不算太麻烦。他心里有计较,工作室现在人少,正好趁这机会多招几个人。   秀场的合作方还要仔细找找,这方面指望不上赫烊。   正事敲定了赫烊又开始打听:“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江屿眠分给他一个眼神:“你从哪儿听的?”   “你刚刚笑得跟什么一样……好吧好吧,是我前天碰到语晴姐了,她跟我打听的,问我知不知道你追的人是谁。”赫烊看稀罕似的看他,“什么人呐,还能劳咱们大少爷亲自追?”   “林鹤书。”江屿眠毫不吝啬地满足了他的好奇心,纠正他,“不是追,我们在谈恋爱。”   “是我知道的那个林鹤书?”赫烊不可置信的地看着他,“班长?”   江屿眠说他少见多怪,赫烊冤枉,但凡这两个人里头换一个,或者江屿眠不加那句谈恋爱,他都没有那么震撼,江屿眠看着实在不像是能主动追人的,林鹤书也实在不像是那么离经叛道的。   他们上学的时候不像现在这样信息爆炸,对这方面不大敏感,赫烊还因为江屿眠对林鹤书太好酸过,他一直都没想明白,他俩明明是幼儿园小学一路上来的同学,怎么还叫个认识一年多的比下去了。   时隔多年他恍然大悟:“你俩不会早就有一腿了吧?”   紧接着他又皱眉回忆:“不对不对,他大学还跟人谈来着……”   “什么时候?”江屿眠问完就反口,“算了你别说了。”   什么时候都跟他没关系,分手就是分手,即便他们现在重新建立了联系,之前的那十年也是与对方无关的。   既然无关,就不必要问。   江屿眠努力说服自己,表情依旧称不上愉悦。   “就大一那会儿……也说不好,我是同学会的时候听人说的,那次班长不在……”赫烊自知说错了话,有心往回找补,“一眨眼也那么多年了,群里前两天又提了准备年底一块儿聚聚,你怎样?”   “再说吧。”江屿眠兴致缺缺,回去的路上都在想赫烊说的话,他从来没有认真问过分手之后林鹤书的感情生活,只随口带过一句,林鹤书没有回答。   当时江屿眠并不在意,现在却因为赫烊口中的另一种可能而不悦,即便他知道依照林鹤书对待感情的态度,大概率是没有找过人的,不然现在轮到他来吃回头草,总不能是林大夫倒霉,接连碰上的都是走不下去的?   万一呢?   这念头一旦生起来了,毫不相干的事似乎也成了佐证。   江屿眠的认知中,谈恋爱的本事跟年纪没什么关系,有些人生来就会,有些人年纪一把谈了几次依旧不能说会,林鹤书大概是介于两者之间。   现在却事事妥帖,借着他的话头说想他,提前给他订座,出差回来之前还给他挑伴手礼。   林大夫出差回来,江屿眠原本要去接他,被林鹤书拒绝了:“院里的车直接送到家,晚点我过来找你。”   林鹤书没有让他久等,傍晚就带着食材上门来了,江屿眠看着厨房里忙碌的身影,忍不住怀疑,是顿悟还是这十年有别的人教过他?   不管怎样,横竖受益人是他,江屿眠本该高兴,但他高兴不起来,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其实不大能接受林鹤书这种温情体贴曾经给过另一个人。   大少爷一向随心所欲自己就是道理,这会儿却没有开口质问的立场,毕竟分手那几年他自己是没想着林鹤书的,当然也不能要求他守身如玉。   问了也没什么意义,万一真有呢?   照林大夫的脾气也不会说人什么不好,他不想听无可奈何的故事,既然这样,不如不问,不问不听,掩耳盗铃。   江屿眠头一次那么憋屈,他毕竟不是能藏住事的脾气,林鹤书很快察觉他的异样:“怎么了?”   今天温度有点儿低,但家里没开空调,江屿眠穿着件薄毛衣懒懒靠在椅背上,明明是个塌腰的姿势,也不见肚子上有什么肉。   他现在的身形跟少年时没太大差别,在大夫眼里无疑是过于单薄,林鹤书看看桌上没动多少的菜:“不喜欢?”   江屿眠摇头,转过来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说:“饿了。”   有些话不合适问不代表不能发泄,不管过去怎样,至少现在人是他的,该他享受。   桌上一桌子的菜放着不吃,总不是常规意义上的饿,林鹤书给他舀了碗汤:“先吃饭。”   江屿眠直接过去,跨坐在他腿上。林鹤书轻叹,就着这姿势把人抱起来往卧室走。帕帕在桌脚,林大夫也给它准备了晚餐,比它不听话的主人吃饭快多了,早已吃完趴好,听到关门声,帕帕抬头看了一眼,又把脑袋放回到前爪上,尾巴无意义地甩了甩。   江屿眠不肯说,林鹤书也总有办法让他开口,他头一次知道原来林鹤书在床上也能有那么多话。不干不脆的,似乎很快乐,又总是不能尽兴,大少爷眼角洇着泪,懊恼地咬在他肩上:“你是不是不行?”   林鹤书并不恼怒,仍旧问他:“怎么了?”   江屿眠破罐子破摔:“赫烊说你大学跟别人谈过。”   “为什么不直接问我?”   因为知道自己没道理,也因为对这段关系的珍惜,或者说林鹤书让他不得不慎重。   江屿眠没说话,林鹤书轻缓地动作,又问了一遍,他皱着眉,几乎发不出声音,断断续续地说:“我也、找、过别人。”   林鹤书似乎并不在意,甚至是愉悦的,评价:“你在不该讲道理的时候讲什么道理?”   江屿眠不满,他一向不在意男朋友的情史,忽然在意起来多少有点儿心虚,被人半强迫半哄骗地问出来,林鹤书又是这样的反应,他就更恼怒了。   林大夫在他张嘴咬人之前笑着亲了亲他的鼻尖:“没谈过,只有你。” 第31章   林大夫的信誉度一向很高, 这话一出江屿眠那点不乐意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想说点什么又觉得不是说话的时候,被人吊了半天, 他挺急的, 抬手搂住林鹤书的脖子, 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靠好,整个人变得更加柔软, 林鹤书感受到他的配合, 按着他的唇角,摸了摸他的脸:“这么好哄?”   他的动作依旧轻而慢, 只不再刻意吊人胃口, 这不是江屿眠平时喜欢、他预备迎接的节奏,也不能说不舒服,水磨工夫,又仿佛被密不透风地笼着,适应之后别有一番滋味,配上林大夫在这方面难见的温情似乎刚刚好。   真要说起来, 林鹤书给人的感觉更像是今天的这样的……也说不好, 江屿眠出了一下神,分手的时候就很决绝。   江屿眠出了层薄汗,气息还算平稳, 说不上来是尽兴了还是没尽兴, 像是慢腾腾吃了顿七分饱的养生餐,滋味不错, 又还有点儿余地在, 洗漱的时候拉着林大夫体验了一下他的豪华浴缸才肯作罢。   这次林鹤书没收着,浴缸里的水不知溢出来多少, 他背上的海棠花开得更多了,回到卧室的时候指尖都是红的,疲惫又亢奋,使唤林大夫给他倒水。   林鹤书看过去,江屿眠靠在床头,猜忌不安都是一时半刻的,饱食一顿之后江少爷就恢复了往日的嚣张做派,点了支烟夹在指间,神情里透着餍足后的慵懒,嗓音里仿佛还带着丝余韵,注意到他直白的审视也丝毫不避,催促似的说:“蓝色的水杯是给你的。”   林鹤书没有评判他在卧室抽烟的事,出去倒水,帕帕在啃橡胶骨头玩具,见到他甩了甩尾巴。   他记性不错,一眼注意到比之前多出来的两个色彩艳丽的水杯,圆肚的马克杯,看起来颇有几分可爱,蓝色的杯子上写了小林,还有一只右边钳子明显比左边大的螃蟹,红色的杯子上写了小江,也有一只螃蟹,杯底印着一家手作工坊的印。   这家手作工坊林大夫从同事那里听过,送家里孩子周末去做陶艺,江少爷不知是什么时候路过又一时兴起进去做的。   林鹤书用红色的杯子倒温水进去,摸了摸江屿眠的头发,还带点儿潮气:“先不要睡,把头发吹干,饿不饿,还吃么?”   江屿眠原本在就着他的手在喝水,闻言顿了一下,林鹤书要是问饿不饿,那肯定是单纯的饿不饿,他偏要用还,不知说的是没吃完的晚餐还是别的什么。   这么两轮下来时间挺久,运动量也不小,晚餐没吃多少,当然是饿的,他抬头,先是看林鹤书的表情,接着视线往腰上扫了眼,又回到脸上:“饿了怎么样,不饿怎么样?”   林鹤书稳稳托着水杯:“饿了就吃宵夜。”   江屿眠没琢磨透他的宵夜是什么意思,但他看出来林鹤书没要再来一次意思了,林大夫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在事后口头撩拨了他两句,他有些意动,又怕再来身体要不受控制地出点儿“意外”,有些不满的轻哼,把水杯推开:“你做?”   林鹤书把手机给他:“想吃什么自己点,我带帕帕下楼转转。”   没达到预期,江屿眠本该不满,但手上的手机重量不对,普普通通的国产机,普普通通的透明壳,看着不大新了,左上角还有一点儿磕碰的痕迹,这是林鹤书的手机。   面对男朋友解了锁的手机,他半点没有尊重隐私的自觉,第一时间打开聊天软件看备注。   他的聊天框是置顶的,但林鹤书给他的备注很普通,就是名字,江少爷不大满意,有心要改一改,先是想改成男朋友,转念一想这样备注未免太过刻意,在几个情侣间常用称呼中纠结片刻,居然理解了林大夫给他备注名字的原因。   但手机既然到了他手里,不留下点痕迹又不甘心,江屿眠对着自己给他的备注也改了一个。   等林大夫遛狗回来,外卖也到了,江屿眠穿着睡袍在吧台那儿吃披萨,顺手往水族箱里放了点碎屑,林鹤书路过他身边的时候也被他塞了一口。   这披萨大概是额外加了不少芝士,一口下去拉成了丝,江屿眠就把剩下的半片披萨都一口一口喂进了林大夫嘴里,最后意有所指地说:“辛苦了。”   他总是不服输的,被人随口撩了两句非要招惹回去才舒坦,说完挨着林大夫一块儿过去洗手,林鹤书刚刚带帕帕下楼去玩了,洗得很仔细,江屿眠手握空拳拿洗手液吹了个泡泡玩。   林鹤书捞过他的手一块儿洗了,又仔仔细细擦干,然后哄小孩一样,轻轻拍了拍江少爷尊臀:“去睡觉。”   江屿眠心情很好,半点儿不恼,凑过去搂着他的脖子往人身上跳,林鹤书接着他往卧室走。躺下有一会儿,声控灯已经全息了,江屿眠忽然转过来:“下次你抱我,站着试试。”   林鹤书意味不明地笑了声,捏捏他的手腕:“睡吧。”   江屿眠当他默认了,第二天难得在家吃了早饭才出门,他们各自开车,一个去医院,一个去工作室。   工作室外比平时多停了几辆车,星斐不是年年开发布秀的大公司,没有固定的合作团队,这种珠宝秀,除了舞台、模特、妆造等,安保也很重要。   招待室充当会议室,不同的人来来去去,大会小会开了一天,路薇薇彻底成了打杂的,端了一天的茶,眼见着经纪公司的人走了,一口气还没松下来,门又被推开了。   最后来的是章月颖,屋子里有点儿烟味,江屿眠自己会抽烟却很讨厌二手烟,看了眼凌乱的会议室,站起来:“去外面说。”   往外走了两步又回头对路薇薇说:“你把桌上的资料收一收,其他的等明天阿姨来打扫。”   “好的江总。”   他们去外头找了家茶楼,赫烊点了壶花茶,章月颖看他一眼,他下意识收肚子挺胸笑了笑,章月颖点点头,从包里拿出平板给江屿眠看。   他俩讨论妆造,一支触容笔在两个人手中交替,赫烊伸脖子看草图,没看明白,又悻悻地坐好,给他们续茶。   章月颖没待太久,很快起身:“有个客户约我打牌,先走了,等完事儿了一块儿吃饭啊。”   赫烊站起来跟了两部,然后站在原地目送她,到看不见人了才回头坐下:“你怎么一声不响把她找来了。”   “怎么?”江屿眠单手拿着手机在打字,左手拿过杯子抿了口茶。   章月颖学人体彩绘的,设计舞台造型很有一手,现在虽然开了美容院,专业的本事也还在,他在国内这方面的人脉不多,头一个想到她。   赫烊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江屿眠就没当回事,发完信息才想起来,当年赫烊好像挺喜欢章月颖的。也不能怪他一时半会儿没想起来,高中的章月颖跟后来完全是两个人,中学时候的副班是个温柔娴静的姑娘,长得又漂亮,喜欢她的人不少。   他很难把那个总是温和礼貌的副班跟后来骑机车载妹妹,拉他喝酒喊他画图在胸口纹玫瑰的人联系起来。   用章月颖的话说是:“亲爹眼皮子底下不装能怎么办?”   赫烊显然对此一无所知,还把人当成中学时的白月光,问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留学的时候碰到了。”江屿眠随口说,有心打破他的幻想,看他一脸魂不守舍的样子,颇有些缺德地改了主意,还是让他自己发现吧。   林大夫今晚回自己家了,说是家里的植物要照看,江屿眠想起来那些他从林鹤书那儿带回来的植物,又被林大夫接手了,不光是植物,还有人和宠物,林鹤书在的时候,他不用操心吃什么,帕帕和螃蟹也有林大夫喂。   林大夫在洗手作羹汤,江屿眠拿着手机在画画,那边晚餐准备好了,林鹤书摘了围裙喊他吃饭,江屿眠看见他摘围裙笑了一下。   “笑什么?”   江屿眠给他看刚刚画好的简笔画,简笔画没有上色,但是人物特征很鲜明,能看出来是穿着白大褂又穿围裙的林鹤书,手上拿着勺,另一头是嗷嗷待哺的四张嘴。   林鹤书也笑:“洗手吃饭了。”   江屿眠是直接从工作室过来的,帕帕还在家里,他没打算今天留宿,也不打算一个人回去,饭还没吃完就开始想方设法地让林大夫跟他回家,试试昨晚说的。   林鹤书拒绝:“太频繁对身体不好,明天。”   可能是当大夫的缘故,他说这话的时候听正经挺禁欲的,但以他们的关系讨论这个话题本身就不可避免地染上绮色。   “那今晚你跟我回去。”   “好。”   江屿眠有些奇怪地看他,这么容易?   真跟他回去了他当然不可能什么都不做,林鹤书应该足够了解他,怎么一边拒绝一边纵容的。   但江屿眠一向不知道见好就收,他只会得寸进尺,继续试探着说:“那要按摩。”   他说的是之前那种特殊的按摩服务,林鹤书仍旧点头:“要你配合。”   江屿眠应得随意:“怎么配合,配合让你抱着我吗?”   林鹤书不置可否,一直到晚上,林鹤书把温热细长的硬质固体放进他的身体,江屿眠才意识到有点不对:“什么东西?”   “药玉。”林鹤书温声说,“还是你更喜欢栓剂?不需要那么多剂量。”   放好之后他的手也没有离开,贴着他,出声提醒:“夹五十下。”   江屿眠在这方面放得挺开,他看过各种主题的片子,林鹤书要跟他玩什么医患play他大概会迫不及待,现在这样像是在玩,实际上又很正经,有种怪异的落差,一时不知该不该配合。   林鹤书又哄他:“做好了按摩。”   林大夫说到做到,按摩的质量很高,取出药玉之后前前后后都照顾到了。   林鹤书喜欢观察江屿眠的反应再根据他的反应做调整,因而大部分时候他都不太说话,现在也一样,江屿眠习惯了他的沉默,闭眼享受就好,气息越来越短,带出一点细碎的鼻音,冷不丁地听见他说:“江总满意吗?”   江屿眠微阖的眼睁大了一些,差点没收住,林鹤书察觉到他的变化:“喜欢我这么喊?”   虽然备注是他改的,江屿眠还不至于对这种不知道听过多少次才职场尊称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他爱喊林大夫,给林鹤书的备注也是林大夫,改个成对的备注罢了。   但这样的称呼从林大夫嘴里漫不经心地说出来,他像是在被服务,又像是在被亵|玩,怪刺激的。 第32章   周四林大夫要值夜班, 江屿眠原本打算这一块儿吃了晚饭送他去医院,晚饭还没吃呢,半下午的时候被江太太一通电话打过来数落了小半个钟, 说他从前在国外回来不方便也就算了, 如今不到一小时车程, 还是不着家。   江屿眠对家里确实没什么依恋,他小时候爷爷奶奶带过一阵, 后来两老陆续去世, 江董工作忙,江太太这个“全职太太”要做的事也很多, 她有很多交际, 有很多奇奇怪怪的投资,还要关照江语晴的学业,担心她早恋,相比之下分给江屿眠的注意要少很多。   而江语晴跟他年龄差放在那,即便姐弟关系和睦,也注定玩不到一起, 更别说后来江屿眠出国留学。   跟那些纷争不断血脉混乱的豪门相比江家称得上简单和谐, 都可以互相信任互相依托,但大家也都有自己的生活,没有亲密到要天天见面。   不年不节的, 多半是有什么事, 顺便喊他回家聚聚,他有点儿不乐意, 本来今晚就不能一块儿睡, 这下连饭都不能一起吃了。但是林大夫让他回去,江屿眠把手机一扔, 向后倒在他腿上,林鹤书手上拿着本书,也没放下,抬了抬胳膊,让他躺下。   江屿眠看着他的下颌线,忽然说:“你要不跟我一块儿回去?”   林鹤书翻书的手顿了顿:“今天来不及。”   江屿眠一想也是,有些遗憾地说:“那算了,下次吧。”   “嗯。”林鹤书垂眸看看膝上的人,摸了摸他的脸颊以示安抚,江屿眠从前就没“偷偷”过,一块儿在家吃饭也不会收敛什么,他们的关系恐怕要公之于众。   江屿眠确实没多想,即便没有他们这一层,林鹤书也是可以去家里吃饭的关系,偶尔去一趟,不算突兀。   眼见着时间差不多江屿眠起身去换衣服,他进进出出的,帕帕也甩着尾巴跟在他身后,江屿眠弯腰摸摸它,对林鹤书说:“帕帕跟我回去,好久没带他兜风了。”   江少爷的兜风一向是开敞篷,但现在已经十一月了,林鹤书提醒他:“多穿点。”   江屿眠点头,没给帕帕戴项圈,而是找了条纯色羊毛围巾,选了枚胸针固定,也算是装饰,他自己倒是没有戴,车上的暖风系统足以应付零上的温度,只是没有那么舒适,吹久了会很干,他不大喜欢,帕帕的围巾也是装饰作用大于保暖。   一人一狗在门口停了一会儿,江屿眠回头说:“帕帕,跟爸爸说再见。”   狗狗能听懂的词汇很有限,却懂得察言观色,江屿眠往林鹤书那儿看,帕帕也看过去,知道是在玩,甩甩尾巴,兴奋地叫了一声。   江屿眠一下笑开了,林大夫很给面子地认下了狗儿子,抬头道:“路上小心。”   “知道了,晚上等我电话。”   大概是提前通知过,江家大门开着,江少爷没踩刹车一路畅通地开到宅子前,已经有负责泊车的佣人等在路边,喊他小江先生。   江屿眠也没熄火,直接把钥匙扔给他,下车去牵帕帕:“今天那么大阵仗?”   “郑姐联系了4s店,正好您今天回来了,一块儿做检修保养。”   “那这辆不用送我那了,随便挑一辆我明天开。”江屿眠蹲下来给帕帕理了理围巾,“江语晴回来了?”   “回来了。”家里的人都习惯他不喊姐姐直呼其名了,主动说,“先生也在。”   江屿眠点头表示知道了。难得一家四口都在,晚餐还挺丰盛,上了四道硬菜,其中一道还是佛跳墙,这玩意儿要提前好几天准备,江家的厨师是个五星酒店退休的老师傅,很讲究,绝不会缩减什么食材程序做“家庭版”,今天这家庭聚餐已经准备很久了。   江屿眠往旁边看了眼,他回来得晚,没来得及通气,江语晴也在看他,似乎也有些不解,江太太不冷不热地说:“眉来眼去地干什么呢?”   江语晴坐好,笑了笑:“妈,您头发什么时候染的,这颜色真不错。”   江屿眠有点奇怪,他不在家住,但江语晴大部分时候都是住在家的,听这口气怎么也有一阵没回了。   江太太不接话,他也跟着夸了几句,被儿女一块儿捧着,江太太脸色缓和了一点,江董趁机说:“尝尝龙虾,澳洲空运过来的。”   江屿眠尝了口龙虾,还是没弄明白今晚这一出是为了什么,他跟林鹤书谈恋爱的事?   他不觉得喜欢男人有什么问题,但也不至于傻到直接坦白,没有林鹤书倒还好,光棍一条谁也不能把他怎样,现在他是真的在谈恋爱,总要想想林大夫。   “后天齐家办满月酒,语晴跟我一块儿去,正好你月莲阿姨有个外甥想介绍给你认识,刚留学回来的。”   类似的话,从前江语晴就没少听,她离婚之后倒是不怎么提,现在不知怎么又开始了,她有点无奈:“妈,我暂时不想结婚。”   “不结婚可以先谈着,”江太太看了她一眼,意有所指,“你不是喜欢年纪小的么,这个跟眠眠一个年纪,身材也不错。”   江语晴:“……”   “咳咳——”江董清了清嗓子,对上夫人的视线又转向女儿,“妈妈给你安排了就见见么,见个面又不要紧。”   虽然有点不厚道,但江屿眠松了口气,不是冲他来的,江语晴肉眼可见地心虚,江父似乎也不想多谈这个事,饭后匆匆出去说是跟朋友约了喝茶。   江屿眠好奇心上来多留了一会儿,江太太瞥他一眼,倒也没避着他,江屿眠就知道今晚怎么回事了。   江语晴最近常去个什么会所,他没去过但有耳闻,里面男模挺不错,主要接待女性客户,章月颖提过,员工一年至少四次体检,安全保障。   他在这方面没什么道德枷锁,江语晴也三十多了,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花钱包个男模总比被渣男骗婚强,他适时开口:“我听赫烊说齐家那龙凤胎亲子鉴定做了四次才接回去,不知道他们表兄弟关系怎样。”   这年头未婚生子不少见,但是要连做四次亲子鉴定,这不是谨慎可以解释的,齐老二那作风他们心里都有数,多半是连稳定的男女朋友关系都不是。   这次给江语晴介绍的人是齐太太的外甥,家里条件跟他们没法比,学历相貌还过得去,江屿眠暗示他作风可能有问题,江太太立马不乐意了,虽然女儿也有点儿不讲究,但他们家条件在这摆着呢,图的不就是人年轻干净适合当个伴么,当下就说:“后天你先不要去了。”   江屿眠见好就收,说要陪帕帕去玩飞盘就牵着狗溜之大吉。   家里草地大,又没外人,帕帕玩得很尽兴,他也出了点汗,干脆去健身房练了个把小时,看时间差不多了才回卧室泡澡,顺便给林鹤书打电话。   当然不是单纯地打电话,林大夫要值班不方便,他在家什么不能做,本来按照他们差不多隔天一次的频率,今晚也该吃顿好的,人不在,自助也行么。   可惜晚上林鹤书没有接电话,宵夜点了送过去也不知道吃没吃,只有外卖员反馈说医院人很多。   这很奇怪,杏林堂是私立的中医院,有急诊,但一般不参与急救,即便是有什么车祸,急救中心也很少往他们那派。   江屿眠等了等,等到凌晨也没见什么消息,有点儿困了,他跟林鹤书虽然没正式同居,但是最近基本都一起睡的,作息基本同步,难得熬一宿,反倒不习惯了。   但他不是很想睡,大半夜的也不好麻烦司机,去车库随便挑了辆车走。江家跟杏林堂不在一个区,不过晚上车少,江少爷一路风驰电掣的一个多小时也就到了。   医院确实比平时热闹点儿,一路过来都没堵车,唯独医院门口排了几辆车,保安在指挥,排后面的一辆车上下来一位穿皮草的女士,大概是不想多等,直接小跑着进医院,手里拿着手机:“张老师,我们到医院了,嘉芸在病房里了?六楼啊,好好好,我马上过去……”   江屿眠看了眼手机,还是没消息,没多待,直接调头去了林大夫家。钥匙依旧在信箱里,他在巷子口吃了碗小馄饨才不紧不慢开门进去。   ***   林鹤书十点出头去急诊忙到凌晨才回住院部,期间时不时开药、和家长交流病情,一直到两点才抽|出时间看手机。   五个未接来电,三个是江屿眠,两个是外卖,外卖员打不通电话给他发了信息,说东西放在护士台了;江屿眠除了电话还有张对镜自拍,穿了件背部开叉蕾丝点缀的睡袍,俯视着镜头。   太晚了,林鹤书没有回信息,只保存了照片,去护士台处理掉坨成一团的面,洗了把脸回来继续整理病例。   挺麻烦的,今晚的病人都是食物中毒走急诊进来的,急诊那边根据症状大差不差地地开了药来住院部输液,人到他手里,接下来总归离不开中药,信得过中医的还好些,信不过的家长一到就要求转院了。   一来二去的,到天亮也没什么时间休息,换班交接完已经比下班时间晚了半小时,扈康看起来比他还累一些,在电梯遇到的时候一脸萎靡,捂着肚子问他:“你吃不吃早饭,我不行了,饿得胃疼。”   林鹤书摇头:“我回去吃。”   扈康点点头,电梯门一开就跑出去了。   车就停在医院里,林鹤书没有开,直接打车回去,他的状态不适合驾驶,巷子口的馄饨摊依旧开着,大姐见他回来打了声招呼:“林大夫回来啦?”   “嗯。”   林鹤书吃完馄饨回家,很快察觉到一些异常,浴室门口的盆栽掉了些叶子,盥洗台上还有水渍。他心里有数,往卧室去,果然看见床上躺了人。   江屿眠睡得不大好,林大夫家没有地暖,没有中央空调,空调倒是有,他没找着遥控器,裹着不算太厚的被子睡了一晚上几乎不敢动,稍稍一动,冷风就要灌进来。   林鹤书看着横过来盖的被子和缩手缩脚的人,目光柔和,把人喊醒了。   江屿眠睁开眼,迷迷瞪瞪地看见林大夫,还挺得意:“我就知道你不去我那,直接过来了。”   他说话有点而鼻音,不知道是没睡醒还是感冒鼻塞,林鹤书探了探他的额头,江屿眠把脸贴在他手上,又躲开:“冷。”   林鹤书去取了一条毛毯过来,江屿眠絮絮叨叨:“空调遥控器放哪了我找半天没找着。”   “在抽屉里。”他说完江屿眠就听到滴的一声,空调打开了。   江屿眠往里面挪了一点,触及到被褥冰凉的温度,又纠结地挪出来,被子掀开一小条缝:“快上来。”   林鹤书一躺下,他立刻靠过去,没汲取到多少温度,林大夫忽然抓着被子腾地转了方向,江屿眠冻得直吸气,被子落下来,他贴得更紧了,随即发现,林大夫穿了件工装背心。   这可就不困了。   江屿眠想起来,之前来的时候是看见林鹤书穿过的,但是在他家的时候,林大夫晚上都穿睡袍。他的手不太老实地伸进下摆,被按住,他抬头去看,林大夫闭着眼:“昨晚没睡,不行。”   林大夫面容整洁,光线不好,黑眼圈其实也不大看得出,不过昨晚医院有多忙他见识过了,也安分下来,靠着林鹤书闭上眼。   大概是熬过头了,林鹤书没有立即睡着,捏着他手解释:“昨晚七中食堂出了点问题,师生集体食物中毒,杏林堂离得近,排过来不少人。”   “哦,”江屿眠其实不太关心他忙的什么,“我叫人给你送夜宵了,你是不是没吃?”   “嗯,急诊那边忙不过来,我去帮忙了。”   “急诊开的中药还是西药?”   “都有,昨晚是输液。”   江屿眠想起来他的儿童感冒灵:“那你呢?”   没有回答,林鹤书睡着了,江屿眠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一下,也挨着他睡了。开了空调,压着毛毯,被窝里还多个人,江屿眠睡得比昨晚好多了。   中途起来去了躺厕所,又立刻回来躺好了,高中那会儿跟林鹤书谈恋爱,在这边住的时候天气挺暖和的,江少爷就没过过那么冷的冬天,冷到起床成了一件困难的事。   林鹤书被他惊醒,问他几点了。   “还早,你再睡会儿,我点外卖,十二点喊你。”   林鹤书为了保持作息,通宵值班之后一般也不会睡到下午,午饭是肯定要吃的。他缩回床上,被林大夫捞过去抱着,身体立刻回暖。   江屿眠的睡眠时间已经跟充足,但是天太冷他不想起来,这么被抱着,玩手机也不方便,于是睁着眼睛发呆,忽然想起来他们从前在这张床上做过的事,他记得床上有好几个抽屉……想着想着就开始心猿意马起来,看着林大夫,忍了又忍,还是蹑手蹑脚地起来去了浴室。   十二点午餐准时送到,江少爷的外卖跟一般人的外卖不大一样,他这是五星酒店打包外送,林大夫评价:“很丰盛。”   “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江屿眠凑在他耳边说的,热气笼着耳廓,很暧昧,说完偏头看他,林鹤书面不改色:“昨晚用了吗?药玉?”   “没。”江屿眠看着他,语出惊人,“现在用着。”   “这里冷。”   江屿眠不以为意:“动动就热了。”   他是打定了主意要在这里做,林鹤书把卧室空调的温度调高了一点儿,又把床幔放下来,江屿眠才发现原来挂着的不是蚊帐。   这样一来古董实木大床就成了一个半封闭的空间,确实要暖和一些,就是不透光,唯一的光源是固定在床头的暖色夜灯。   江屿眠没有说谎,他从床上抽屉里摸出来的药玉,跟他家的有些像,又不大一样,林鹤书笑了声:“这个没用。”   江屿眠含着他的喉结,含含糊糊地:“怎么没用了?”   林鹤书从抽屉里拿了只瓶子出来,倒在手心,慢条斯理地回答他:“没有浸过药。”   床幔缓缓地摇晃起来,林大夫平时都很细致,但今天江屿眠自己做的准备,不大充分,加上这支包装上写着清爽,他就多倒了点,水声很明显。   看片的时候听得多了,真做的时候其实不大能注意到,或许是狭小昏暗的空间太过安静了。这种充满色|情意味的声音无疑很助兴,江屿眠战|栗着逃离,又起身,双膝分开跪坐在林鹤书身上,搂着他的脖子略微平复了一会儿呼吸:“你别动。”   他总是很直白地表达自己的需求,林鹤书依言没有再动,由着他自己掌控节奏,只是抚摩他光洁的背,手掌覆在肩胛骨上,握住展翅欲飞的蝴蝶。   电话铃响起的时候,江屿眠低垂着头,双膝已经无力支撑,塌着腰被人扶坐着,两条胳膊虚虚搭在林鹤书肩上,长发不知什么时候散开的,凌乱地垂落在身上。   静谧地空间内手机铃声很突兀,但谁都没有去管,江屿眠一口咬在林鹤书颈侧,他用了多少力,林鹤书都加了三分地还回来,呼吸越来越快,鼻音里渐渐带了点儿难以承受的哭腔,忽而脱力般地松了口,又被林大夫捏着下巴接了个长长的吻。   这里屋子大,空调开了一上午,制暖效果依旧不大理想,刚才不觉得,停下来就知道冷了,一身的汗暴露在空气中,江屿眠伏在林鹤书身上,林大夫替他拢好了睡袍,又拿扯过被子盖好。   歇了好一会儿,江屿眠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有烟吗?”   “我这里都是易燃物。”   床幔、他们身下这张实木的床。   江屿眠只好放弃,舔了舔刚刚被他咬出来的牙印:“痛不痛?”   林鹤书在他屁|股上捏了一把:“你说呢?”   有点危险的动作,江少爷今天很尽兴,不想来了,主动拉开一点儿距离,被林大夫搂回来躺好:“消消汗,不然着凉。”   电话又打进来了,江屿眠看了眼来电通知,江语晴打来的,他接起来。   “今天回不回来,帕帕不要了?我早上还想找你,门卫说你昨晚就走了。”   江屿眠刚运动完,还有点儿懒懒的提不起劲:“晚点过去接,什么事?”   江语晴有点迟疑:“你在干什么?”   江屿眠十分坦率地说:“干完了。”   江语晴:“……”   林鹤书按了按他腰上的穴位,江屿眠下意识弓起腰躲了一下,又躺回去,示意他继续。   江语晴有点尴尬地清清嗓子:“昨晚谢了。”   “别光说啊。”江屿眠其实也有私心,比起找个不靠谱的谈恋爱,情愿江语晴找男模,看样子爸妈眼里他们是比“名声”重要的,那他这想来也不至于闹太难看。   “听说你在联系场地,乐浦怎么样?那边舞台光效还行。”   “联系过,年前排不上。”   “我安排。”   江屿眠随口一说,倒没真想要她的谢,江语晴在这方面有点人脉,但乐浦不是小场地,恐怕也不会太轻松,他想了想,很实在地说:“那我给你包红包,不成也没关系,光效没那么重要。”   “不光是这个,之前那个联名,公司准备推迟到明年了。”   江屿眠不进集团,大部分人乐见其成,没想到太子不来,公主要摩拳擦掌准备上位了,明里暗里跟她打擂台,设计师争这个联名,当然不是图免费给金满楼做设计打白工,图的是钱,而金满楼图的是名,被人拿舆论一闹,就开始动心思了。   江屿眠不是很在意:“明年就不是这个价了。”   “那你争取这次广告打响,到时候多要点。” 江屿眠要是在公司说这个,她从公司的角度或许会掂量掂量,私底下说这个,江语晴并不在意,金满楼差不多就是家族企业,对他们来说也就是左手倒右手的事。   江语晴挺把金满楼放心上的,这话不像她,江屿眠想了想:“你找人的事,是公司这边闹出来的?”   “是。”江语晴语气不大美妙,显见的掰手腕没掰过人家。   “知道是谁了吗?”   “我秘书。”   这可够糟心的,江屿眠笑了一下,他也见过江语晴的秘书,跟她差不多年纪,两个人关系还挺好,说不定她去会所都是带人一块儿去的。   “爸怎么说?”   “让我自己处理,开了。”   挂了电话,林鹤书难得问他家里的事:“怎么了?”   江屿眠觉得这事挺好笑的,本着好笑的事要让男朋友也笑一笑的原则,简单给他概述:“江语晴包了个男模,被人捅到爸妈那里去了,催她相亲,让她找个干净的。”   林鹤书不置可否,江屿眠为姐姐说了句话:“其实那边挺干净的,她现在没什么时间谈恋爱,花钱找点乐子也好。”   林鹤书:“你很了解?”   江总求生欲上线:“不了解啊,那边主要招待女性。”   林鹤书的手掌覆在他的后颈,嗓音低沉,不辩喜怒:“招待男性的去过的吗?留学的时候。”   当然是去过的,还没少去,不过同样是吃喝玩乐,江屿眠追逐刺激,追求新鲜感,十分看不上那帮子权财酒色醉生梦死的,所以一向不碰这些,但话不能这样说,林鹤书更不赞成他玩那些。   这差不多是上一次他们分手的导火索,是大少爷少有的没底气的时候,不知该怎么说好,怎么说都可能错。   纠结间,林鹤书却低头碰碰他的嘴角:“乖。” 第33章   江屿眠看看他, 确定林大夫没有要翻旧账的意思,搂着他黏黏糊糊地亲了一会儿。   林鹤书从医院回来洗过澡,但是没有洗头发, 他身上还有点药味, 苦涩中带着点幽深的甜, 江屿眠埋头在他耳畔吸了一口又一口。   躺了有一会儿,汗已经收下来但睡袍还是潮潮的, 略微一动, 被子进风就凉飕飕,但他依旧不想起床, 不想换衣服, 于是紧紧贴着林鹤书。   林鹤书搂着他,腰上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按着穴位替他放松肌肉,这么两个人都快要睡着的安静氛围里,他忽然说:“昨晚的照片,我看见了。”   江屿眠先是语气平平地哦了一声,摸不清他是在表达没能及时反馈的歉意还是什么, 然后兴致勃勃地问:“你喜欢吗?我晚点回去接帕帕的时候一块儿带过来。”   林大夫没说, 江屿眠单方面拍板:“你肯定喜欢。”   第二天他回去接帕帕的时候不光带了睡袍,还从江语晴那边顺了支遮瑕回来。   他那一口咬得有点深,没破皮, 留了圈青紫的牙印, 位置倒是不高,高领的衣裳可以轻易遮住, 但林鹤书不穿高领, 需要高领的室外他选择围巾。   林大夫身体显然非常好,夏不畏热冬不惧寒, 何况医院还有暖气,大部分时候白大褂里面他只穿一件圆领的T恤或者衬衣,T恤显然遮不到,衬衣——江屿眠想起了什么,让林鹤书等等,他自己在衣帽间里转了一圈,然后从角落的柜子里拿出来一件黑色衬衣,取下衣架递给林鹤书:“试试。”   林鹤书接过来,不用上身就知道这是他的尺寸,不知什么时候买的。   江少爷不爱收纳,耳机一年不知道能丢多少,唯独衣帽间总是整整齐齐,服饰、配饰都分门别类地放好,以季度为单位更新。   从前一个人,现在加了林大夫。   这件衬衣领口比一般的高,但是束得很紧,几乎是卡着脖围拦在喉结下方,束缚感很强,用江屿眠的话来说是:“很禁欲。”   林鹤书身材好,既不瘦削也不过分粗壮,江屿眠看见这衣服的时候就想过林鹤书穿上会是什么样子,真的穿上了,他发现自己更想弄乱它。   什么禁欲,更勾|引人了。   大概是卡得太紧,林鹤书调整了一下领口,没什么用,设计就是这样的。   即便只是试衣服,他也试得一丝不苟,感受到这边炙热的视线,抬手扣袖扣的时候往江屿眠这里瞥了一眼:“可以吗?”   “可以。”江屿眠盯着他的喉结,似乎已经忘了拿出这件衣服的初衷。他的表情实在是很好懂,林鹤书笑了声:“问你能不能遮住。”   他这样一笑,江屿眠就更吃不消了,艰难地撕开视线,侧了一下身,等那股冲动过去才转回去:“遮不住。”   那就只能试试遮瑕了,效果还行,江屿眠放下心来:“你上班就用这个好了。”   林鹤书也往镜子看,黑色领口上沾了一点色粉,很显眼,他利落地解开扣子:“不用。”   江屿眠的视线跟着他解衣扣的手,慢了半拍地问:“万一病人或者同事看见了怎么办?”   “不会问的。”   “问了怎么办?”   “那就告诉他们。”最后一粒扣子解开的时候,林鹤书在看江屿眠,“私人问题,无可奉告。”   脱下来的衬衣被扔进脏衣篓,一起落入脏衣篓的还有在一次次眼神勾|引下林大夫告罄的耐心以及平时附着在一层层布料上牢牢桎梏着某些人类原始欲|望的枷锁。   他不太温柔地把人拉到自己怀里,很有医德地跟自己的患者宣布:“对不起,这周要加一次。”   林大夫的养生体现在方方面面,比如他觉得某个地方不宜过度使用,所以严格地限定了使用频率,并且非常专业地制定了保养策略。   江屿眠本来就是被迫配合,巴不得他多加几次,家里暖气很足,哪里都差不多,他们就在衣帽间里,在不太软的真皮长凳上,在冰凉的镜子前。   江少爷事后评价:镜子挺难擦的。   林鹤书颈侧的牙印过了一周才完全消散,好在是在右边,他看诊的时候病人通常在左侧,倒是没有人注意到林大夫的“私人问题”,当然,也可能像他说的那样,没有问。   江屿眠先是去宠物店接了做毛发护理的帕帕,然后带着狗一起到医院接他下班,还顺道买了束花。   林鹤书从他手里把花接过去,上了副驾驶:“今天不用加班了?”   江总这两天在忙发布秀的事,白天统筹协调晚上画稿,时不时面试招聘,偶尔还要见缝插针地亲自上手参与起版,帕帕都是早上林鹤书送去宠物店的。   “模特敲定了。”   林鹤书早几天就听他说过那个他很想请的混血模特,他对江屿眠的工作了解不比江屿眠对他的多,因此只是简单地说:“恭喜。”   于是江屿眠给他讲,还少个能完美配合他的服装设计师,实在不行他只能联系前同事了,讲了一会儿,问林鹤书:“你看过秀吗?”   “没有,看过展。”林鹤书说。   “不一样。”江屿眠摇头,随即说,“那我给你发邀请函,江屿眠第一场个人珠宝秀。”   “好。”   珠宝秀定在平安夜,其实准备的时间不短,临到了还是有这样那样的问题,国内服装秀多,珠宝展也不少,像这样的珠宝发布秀却不多见,大部分人都是头一次参与这样的工作,后台有些混乱。   江屿眠到的时候秀场负责人正一脸焦急地跟赫烊沟通,音响师在调试音乐,富有节奏感的音乐时轻时重一下下砸在耳膜上,江屿眠听不清他们的声音,不过看表情也知道多半是出了问题。   负责人先看见江屿眠,下意识站直身体喊了一声:“江总。”   “怎么了?”   “Alicia急性过敏,现在在医院输液。”   “别的模特呢,没有能替她的?”   周璜有些为难:“她是压轴位。”   为了给这场发布会制造话题,赫烊下了血本,今晚压轴的展品是一件水滴形的蓝钻吊坠,估价八位数。场上其他展品大多设计精巧,唯独这一件只做了简单的镶嵌,等待未来的主人决定它最终被设计成什么样。   其他作品需要设计抬身价,而这枚蓝钻,放在那里就没有人会怀疑它的价值,它是来给这场发布秀提档次的。   江屿眠没想到最大的问题会出现在他千辛万苦定下的模特身上。   价值高答八位数的珠宝,保险条款定得非常细致,临时更改模特保险公司不会同意,而没有保险,模特也不愿意承担风险。   今晚是星斐首秀,刚刚打电话的时候,那边经纪人话里话外他们Alicia人缘好得很,明摆着是在说这次被人暗算是因为他们。   “他妈的,别让老子知道是哪个狗……”   江屿眠眉心轻蹙:“行了别骂了,多大点事。”   听他这样说,赫烊表情还是不好看,倒是真的没有再骂,十分憋屈地说:“那取消这一件?”   江屿眠摇头,问周璜:“她只负责一件?”   “两件。”周璜头一次负责珠宝秀就出了这样意外,刚才对接的还是个只懂石头的纯外行,这会儿江屿眠来了,他也镇定不少,迅速回答道,“还有一件海蓝宝。”   海蓝宝的价值和蓝钻没法比,也没有那么难以安排,让别的模特上就行,至于蓝钻……江屿眠思忖片刻:“我上吧。”   “你?”赫烊震惊地看着他,倒不是不信他能走秀,江少爷做的出格的事多了去了,他要变性赫烊都不会太意外,而是秀场的服装都是提前量身定制的,江屿眠上场,穿什么?   江屿眠淡定道:“穿裙子。”   他在穿着上一向很大胆,秀场上的时装他都敢拿到日常生活中来穿,他穿过苏格兰裙装,也穿过汉服,说穿了,不都是裙子么。   不收腰的连衣裙里面要是加条裤子,那裙子也就是长款上衣罢了,当然他不加裤子,所以确实是裙子。   为了最大程度地凸显珠宝,服装设计都很简约,确保不会喧宾夺主,但压轴的这件蓝钻是例外,就像古装剧里,衣服越是层叠华丽角色,地位往往越高,原本Alicia要穿的就是一条层次繁复的长裙。   宽松的版型对身材要求没有那么严格,江屿眠换上试了试,层叠的轻纱笼罩在身上,没整理好的时候像是披了窗帘,赫烊拄着下巴看他:“有点奇怪。”   江屿眠闻言一个眼神过来,他立刻改口:“怪好看的。”   一旁的工作人员都笑起来。   江屿眠嗤笑,收回视线往镜子里看,他穿裙子没有一般男人的别扭感,整理好之后大大方方转了一圈,然后抬起手臂,等在一旁的设计师立刻上前为他调整袖子和裙摆,他看着镜子问设计师:“哪里需要改动?”   设计师也往镜子看去,宽大的衣袖轻飘飘地垂落,江屿眠抬着胳膊像个等人服侍的君王、不、贵妃,裙摆由一层一层轻盈的纱堆叠而成,布料不少,该有的遮挡作用却很有限,底裤以下一双长腿若隐若现。   她心想赫总的也没错,怪好看的,瞄一眼能脑补出两千字的不可描述,她都要不好意思看了,脑子还是迅速转起来:“领口调整一下?”   男女身材会有一些差异,尤其体现在肩宽胸围上。   江屿眠没肯定也没否认,只是看她一眼,设计师立刻心领神会,在他换下衣服后套上人台现场改动。   章月颖给其他模特描画完毕在一边看他,她拉开化妆镜前的椅子:“江总请。”   一起动手的还有造型师,他用了大量的珍珠以及细碎的蓝色系宝石,编进如瀑的长发中,他见过不少一线模特,国际超模都合作过,没有一个是像江屿眠这样,自然松弛又唯我独尊的,还带点儿仙气,揽镜自照的样子,让人想到纳喀索斯。   设计师大约是从他这获得了一些灵感,也用了几颗珍珠。   不出二十分钟,三个人的工作陆续完成,江屿眠重新换上衣裳站在全身镜前,银色的羽睫纤长,银蓝色的彩绘从眼尾延伸开,布满了上半张面孔,神圣而妖冶。   层层叠叠的纱幔笼罩着躯体,领口缀了几颗珍珠,轻薄的布料被珍珠的重量带着下坠,皴出几道自然的褶皱。   设计师为他整理衣衫时呼吸都放轻了,一边小心动作,一边在内心祈祷,不要开口不要开口……   江总多少有点吝啬夸奖,夸赞全在奖金上,开口往往一针见血且毒舌,被他指点痛并快乐,设计师入职不过一个月,已经深有体会。   何况她还带了点私心,江总皮肤白皙,披上层层叠叠的浅蓝色轻纱像是走在岸上的海妖,这不多露点可惜了。   整理完毕,她退开一步:“这样可以吗?”   江屿眠随意应声,设计师松了口气,章月颖手上还拿着彩绘笔,眼里写满了跃跃欲试:“胸口要不要画?”   江屿眠还记得背上文身的来历,毫不犹豫地拒绝:“不要。”   章月颖遗憾地收起彩绘笔,造型师接上:“其实可以用一点闪粉。”   于是加了点闪粉。   “那江总,鞋子要怎么安排?”   Alicia原本穿的是十公分的高跟鞋,江屿眠扫了眼:“扣带拆下来改成脚踝链。”   不会穿高跟鞋,干脆赤足走。   江屿眠是个设计师,还是曾经在知名奢侈品品牌任职的设计师,大小秀场不知道经历了多少,他偶尔也会牵模特一起上场,虽然没有特意学过台步,配合模特卡个节奏控制步幅还是会的,跟着彩排一块儿合乐走了两圈。   正式开场前设计师改好了脚踝链,两条扣带缝合成一条,拿过来的时候还有点忐忑,效果比江屿眠预想得要好,夸了句不错,留下一脸受宠若惊的设计师,扣上脚链上台。   正式的舞台跟彩排区别不大,追光灯打在身上,他走得比彩排更随性,没有用常规的展示动作,拿起蓝钻放到唇边碰了碰,俯视着台下,眼神慵懒又睥睨。   没有保险,但丰厚的身家让他充满底气,接连不断的快门声中,江屿眠松了手,透蓝的吊坠从指尖落下,落在锁骨下方,随着惯性轻轻晃动,摇曳出粼粼的光。   转身的瞬间,大部分裙摆被扫到身后,只有一片没有飘起来,阻力来自脚踝链。   女模特身高都不低,Alicia踩上高跟鞋比江屿眠还高几公分,加上原本就留长的裙尾,很容易踩到,连彩排他注意了一晚上,没想到会被脚链勾住,带得他膝盖微曲,整个人都往前倾了一些。   这种事放在专业模特身上属于重大失误,模特会怎么不着痕迹地处理挽救江屿眠不清楚,他不是模特,他是设计师。   衣服是为人服务的,不方便的时候,让它方便就好了。   灯光师犹疑地看着台上,不等他做出什么应对,江屿眠低头扫了一眼裙摆,攥住,下一刻,追光灯下,裙摆断裂、轻纱飞扬。 第34章   精心制作的黑金绒面邀请函还拿在手上, 入场的时候并没有人检查,除了他,所有人都是凭邀请码进场, 独一份的手作邀请函是江总跟男朋友玩的情趣。   林鹤书在来之前不知道, 就像他也不知道他家的设计师, 会出现在舞台上,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撕裙摆。   众人的目光追随那一片断裂的轻纱飘飘扬扬地落在某个摄影师的镜头上, 然后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 被侧方伸过来的手拿走了。   镜头下手的主人穿着一件黑色衬衣,袖口紧紧束着, 没有戴任何装饰品, 骨节分明的手出现又离开,镜头上朦胧的薄纱消失不见,舞台上的人也已经回身。   那摄影师如梦初醒般,怒视身边的男人,林鹤书不为所动,淡定折好放进口袋。   他实在太过坦然, 坦然得像是哪家千金小姐出门时身边为她撑伞护航的黑衣保镖, 妥帖收好小姐随手扔下的手帕。   江屿眠回到后台,摘下脖子上的蓝钻放进保险箱,造型师助理过来问他要不要帮忙卸妆, 他惦记外面的人, 摆摆手,跟赫烊打过招呼出去找人。   秀场节奏快, 走完就散, 本来观众也不算多,江屿眠走出去的时候外面已经没多少人, 他站在灯光之外,差不多可以看见全场,有几家请过来的媒体拿着电脑在修图赶稿。   宣发的费用赫烊出,他们这么积极,大概能给赫老板省点儿钱,但这跟江屿眠没关系,他左右张望,没看见预想中的人,皱了一下眉,拿手机的同时转身又往后台去。   走出去一步就跟人撞上了。   他是刚转身,注意力又在手机上,没看路情有可原,对面这个人可不像,他手上明明没有拿手机,正看着前方,被人撞了也不知道躲,反而伸手扶住人。   江屿眠只闻到一股清苦的药香。   这圈子里的人都是武装到气味的,这一天他在后台闻多了各种化妆品护肤品以及香水的气味,有的浓有的浅,有的甜蜜有的清新,花香果香木香混杂在一起组合成了难以辨认的奇妙气味,说不上好闻也说不上不好闻,这是他曾经熟悉的“时尚圈”的气味。   这丝丝药香钻入鼻腔将他一下子拉出来,仿佛有人给他打了个下班铃。   江屿眠甚至没有看清眼前的人,胳膊一抬,亲昵地搂住他的脖子,抬头啄了啄他的唇。   这个场合其实不太合适,但有什么关系呢?他是设计师,他姓江,又不要出道当明星,这圈子对他的性取向还挺包容的。   这里光线又暗,即便他刚上过台被人认出身形,林大夫总是安全的。   他今天很高兴,亲人的时候不带半点欲色,像是轻快啄食的小鸟,林鹤书感觉到了,他上台大概是源于意外,而江屿眠一向很乐意尝试新事物,头一次当模特,还当得那么“征服全场”,他当然是快乐的。   林鹤书没有回应,也没推开他,等他亲够了,抬手拢过他的衣襟。   江屿眠从后台出来的时候没有卸妆也没有换衣服,直接套了一件长风衣,脚上穿的还是双人字拖,这风衣就是敞领穿的,没有扣子,林鹤书又牵起腰带系好。   他打的结很朴素,江屿眠没嫌弃,只是说:“这个系不住,一会儿就散了。”   “外面冷。”   江屿眠没有多想,他已经感觉有点冷了,天气预报说今天降雪,看朋友圈郊区海拔稍高的地方已经有积雪,但城区一直是雨夹雪。   没了头顶炽热的灯光,没了喧闹的人群,室温似乎降低不少。   腰带被林大夫加固过,倒是没有轻易散开,但江屿眠仍觉得漏风,一只手捏着领口,另一只手挽住林鹤书,藏在他胳膊底下取暖,一路走到停车场,冻得脚趾蜷缩,上车头一件事就是甩了拖鞋把腿往驾驶室搁。   江少爷个高腿长,这动作腿是放不平的,因而屈着膝,悬在变速杆上方,一点都没有妨碍驾驶的自觉。   林鹤书点火发车开空调。   他这样的姿势,外衣当然遮不住腿,裙子也遮不住,空调暖风呼呼地吹在腿上还算舒适,林鹤书从后座取了一块围巾盖住江少爷这双白生生的腿。   江屿眠还嫌不够,脚尖挑开他的衣服下摆往里钻,冻得冰凉的脚非要贴着人家肉放,被人握在手里的时候下意识要挣开。   好在林大夫不是他,不会趁人之危挠脚底心,只是这么握着,回暖了才要他收回去。   江屿眠才不收,恩将仇报,故意往他下腹踩,被扼住脚踝。   林鹤书看过来,江屿眠挑衅地看他,不怀好意地问:“裤子紧不紧?”   “要不要松一松。”   对峙片刻,林鹤书松了手,报警系统滴滴滴地提醒两个没有系安全带的人,林大夫却调了个头,无视安全出口的标识,从地库这东边开到西边,然后拉手刹熄火:“下车。”   江屿眠的方向感没有那么好,但最近的电梯口已经挂了酒店的宣传。   显然,他不想回去,林鹤书就带他来开房了。   酒店是四星酒店,电梯里铺了厚厚的地毯,踩上去没什么足音,香薰都透着静谧,角落里有监控,江屿眠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只牵过他的手在掌心挠了挠。   林大夫依旧是那一副八风不动的样子:“你今天很兴奋。”   江屿眠确实很兴奋,因为这场发布秀,他素了差不多小半个月,今天虽然出了意外,但圆满收官,正所谓饱暖思莹玉,正事解决了,当然要放松一下。   他的视线往下瞄,嘴上很不饶人地说:“你不兴奋。”   林鹤书不为所动,电梯门一开就径自走出去,江屿眠追上去,搭他的肩,蛮不讲理地说:“你穿这衣服就是勾|引我。”   林鹤书忽然停下脚步,确认房号之后刷卡进门,插完房卡有转回身:“那你呢,穿着裙子下台,想做什么?”   他问了,却不给人回答的机会,低头吻住那张撩了他一路的嘴。这衣服是裙子还是长袍其实也说不好,但林鹤书说他穿着裙子下台,无疑是故意的。   林大夫一本正经的皮囊下,藏着不算温良的灵魂。   他们吻得很用力,这样用力的吻很难绵长持久,不过片刻就分开。   玄关的灯光有些昏暗,这样的光线看人却刚刚好,朦胧着,视线所及的一切仿佛都是虚化的,肉眼不可见的暧昧氛围倒是浓稠起来。   江屿眠又贴上去,柔软的唇在颈间游移,双手在他身上摩挲,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摸什么,在求索什么。   林鹤书的手也在身上,目标明确。   刚刚替他系腰带的手,现在做着相反的事,江屿眠总要说点什么才甘心,话未出口,忽而感觉到林鹤书的裤子口袋里好像塞了东西,下意识探手进去。   手感有点熟悉,扯出来一个角,弄明白是什么之后,他笑了一下:“怎么在你这里?”   当时的境况,他撕就撕了,当然不能再捡回来,那多不好看,没听说过装逼完了还要自己收拾残局的。   “留在别人那里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   林鹤书依旧在解他的腰带,冷静地说:“你不知道男人会对性|幻|想对象做什么吗?”   即便是林大夫,也不是时时理智的,这话就有些偏颇,首先捡到的人就未必对男人感兴趣,即便真有点意思也不至于就要这样做,江屿眠却眉梢一扬,顺着他的话,又故意曲解:“那你拿回来干嘛的?”   大概是因为他穿了裙子又化了妆,冷光下妆效神圣不辨男女,暖光下却是另一个样子,残留的口红让他的唇色比平时艳丽许多,又因为刚接过吻而带着水光,像是一汪春泉,神情简直称得上娇艳。   林鹤书不语,他也习惯了他的静默,在他领口上抿了一下,随即笑道:“你要是穿白色的衣服,这就有个口红印了。”   当然,黑色也很好,正如刚才说的,林鹤书今天穿了他最喜欢的衣服。   长长的外衣落在地上,即便是在暖气充足的酒店,他也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林鹤书来摸他的脸,拈着他的下巴仔细端详他今日的妆容,却没有亲下来,江屿眠仰着脖子,手指卷着那薄纱一点一点扯出来,哑着嗓子道:“别人就算捡走了也只是想想……”   他没有再说下去,双手攀住林鹤书的肩,胳膊、腿、腰一同发力,双腿就勾在了他腰际。   两个人的衣物乱七八糟地散了一地,唯独那件不知该叫做长袍还是纱裙的衣裳还在床上,原本就难穿,此刻更是零落不成型,带着暗色的水渍和凌乱地褶痕。   算是废了。   江屿眠枕在林鹤书怀里,一只手从他颈后绕过来,修长的指节穿梭着,细细捋过长发,摘下那一枚枚细碎的宝石珍珠。   这些宝石当然不是直接粘在头发上的,造型师用一条很细的线把它们串连起来,然后编进头发里,刚才不管不顾地,这线已经不知断成几截和头发纠缠在一块儿,处理起来颇为不易。   好在这双手足够灵巧,江屿眠躺着转两回身,就已经处理好了,他身上还有刚才被宝石珍珠硌出的红痕,此刻被人怜惜地吻过,又留下新的印记。   江屿眠在这方面一向很热衷,他的体力比起健□□活了二十多年的林大夫来说确实要差一点,但还是头一次体会到那么大的差距。   有点超负荷。   第二天醒来浑身酸痛,这感觉,熟悉又久违,当年到处找刺激的时候没少体验,印象最深的是野滑的时候遭遇雪崩,跟大自然激烈追逐之后。   他没想过有一天林鹤书也能让他体验。   嗯,原始的欲|望,怎么不算自然呢?   他从床上望去,林大夫在洗手间,隐隐可以听到说话的声音,大概是在打电话。   江屿眠看了眼时间,快中午了,还是周一,应该是在给林奶奶打。   江屿眠拿过自己的手机,十几个未接来电,大部分是昨晚的,赫烊的最多,正好最后一个也是赫烊,他就拨了回去。   很快接通。   赫烊夸张地说:“你可终于醒了,要不是我想起来找班长,我就要报警了。”   江屿眠懒懒地应了一声,赫烊说:“那什么,你注意点儿啊,你跟林鹤书,那什么,语晴姐知道了。”   昨晚打电话来的人很多,但早上只有赫烊在有规律地打,大概就是为了说这个事。   “她怎么知道的?”   “昨晚上我们都联系不上你,我就说我问问他。”   赫烊这是自然反应,晚上联系不上人当然是问对象,当然了,林鹤书的电话也是打不通的。但是两个人都联系不上,不是侧面证明他们在一块儿么。   大晚上的,两口子过夜生活,电话打不通多正常。   他解释:“我不知道她不知道啊,也不是,我就没想那么多。”   “不是什么大事。”江屿眠想,他跟江语晴现在是同盟,她不会往爸妈那说的,真说了也就说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打了个呵欠,“昨晚找我干嘛?”   手机上的未接来电有十几个,微信上消息更多,江屿眠没看,但知道昨晚肯定出事了。   赫烊找他有很多事要说,要说后续转场拍卖,要说那枚蓝钻已经有不少人来问价,要说Alicia的事。   但他没有提这些,而是用一种十分惊奇地语气说:“你知不知道你上热搜了?!”   还不止一个平台,虽然在后排,虽然时间不算久。   星斐是江屿眠的个人工作室,他的知名度会在很大程度上影响工作室,即便抛开这些不谈,这么靠着自来水上热搜,省了多少钱啊!   大概是昨晚过得太充实,江屿眠现在完全处于一个无欲无求的状态。   林鹤书过来,他往另一侧让了让,十分平静地听赫烊叨叨完,打开了他发过来的链接。   那视频前半段都跟他想的差不多,一直到轻纱从舞台上飘飘扬扬地下来,落在镜头上,进度条还没见底,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出现在屏幕中。   多眼熟啊。   他打开评论区,笑着给身边的人看:“他们都在找你。”   林鹤书只说:“他们都记住你了。”   “我知道啊。”江屿眠神色间是理所应当的自信。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举动可能造成的结果,撕裙摆之前就知道,只是没料到会有这么大的影响力。   好在他很用力,毕竟决定要这么做之后,唯一的顾虑就是撕了但没撕成。   他从来不是不知道自己好看的人。 第35章   发布秀说起来就一晚上, 后续却需要花一点时间去处理。   Alicia过敏的事,来龙去脉基本摸清楚了,但食物过敏跟蓄意投毒是两回事, 那位上任不到一个月的助理一口咬定是工作失误。   助理工作失误, 他们当然可以向对方公司追责, 可问题在于赫烊顺藤摸瓜地查出来这事儿有他某位堂兄的手笔,真要追责也有点没脸。   介于两边都有问题, 双方没再追根究底地去辩到底是哪方责任, 默契揭过各自清算,总体来说跟江屿眠关系不大。   他的麻烦在于私事, 江语晴意外从赫烊那里知道了他跟林鹤书的关系, 却没有立即找他,第二天通话讲的都是公司的事,过了差不多一周才喊他去打高尔夫。   江屿眠计划得好好的下午去约会,于是一口回绝:“打什么高尔夫,是你会打还是我会打?”   他们家没人喜欢这个,一年挥上那么几杆都是为了社交, 没有必要的时候, 他不太想打乱计划开车往郊区去。   但是江语晴说:“我顺便带个人去玩。”   发布秀的宣传效果比预计还要好许多,除了定制订单还有不少寻求合作的公司。对于大的公司而言,举办这样一场发布并不难, 想要有同等的关注度却很难, 自然而然就要来借他的东风,即便不再参与走秀, 参与设计也不错。   金满楼近水楼台, 率先放出风声即将要推出设计师联名款,这事当然落在江语晴头上了。她从前主管市场部, 设计生产方面插不上手,这次得了好处,还趁机替弟弟敲了一笔。   江屿眠拿人手短,于是最后还是约在球场。   他还是跟林鹤书一块儿出去,只换了地方,驱车到球场之后,林鹤书先走,江屿眠一个人进去。   江语晴说要带个人,江屿眠大概就知道是谁了,进去果然看见她身边有个穿运动服的男生在。   他不远不近地看了眼,戴着帽子,长得怎样看不清,身条倒是不错,听声音也确实年轻,他没走过去,直接去了球场咖啡厅,过了几分钟,江语晴也来了。   “你没带杆?”   “等会儿去农庄玩,林鹤书先过去钓鱼了。”   他半点没有要掩饰的意思,显然已经知道今天的谈话主题,江语晴也不再卖关子:“你之前追的人是他?”   “嗯。”   江语晴有点后悔,知道这消息的时候就该留心的,虽说留心了也未必有用,江屿眠这性格,他喜欢的人即便不喜欢他,他恐怕都要千方百计追一追,别人说什么就更没用了。   问题就在这里了,江屿眠喜欢谁不喜欢谁都不出奇,林鹤书怎么会同意的?   她有点迟疑地问:“你们真的在一起了?”   家里有个早早出柜的表弟,江语晴对同性恋并不陌生,表弟跟亲弟弟虽然有一些区别,也不至于让她瞬间化身封建家长。   这件事里最麻烦的还不是林鹤书的性别,而是江家在财富、社会地位上的相对强势,以及他们七拐八弯的亲戚关系。   江少爷从小顺风顺水的,未必做不出以势压人的事,偏偏他们还有点亲戚关系。   因为她离婚的事,跟二姨家已经有点矛盾在了,平时也就到大姨家聚一聚或者她们姐妹之间走动,小辈基本不来往。   比起是不是真在谈恋爱,江语晴其实更想问,怎么在一起的,会不会分手。   江屿眠哪里知道她想了那么多,见她不信也还有点莫名:“我骗你这个干什么?”   江语晴知道他估计也不在意这些,一下子说不清,放下咖啡,慢声细语地问:“怎么不喊他一起过来?”   江屿眠反过来问她:“你带的是个什么人,我喊他过来陪?”   江语晴半晌无语,大概是他们这些纨绔少爷交往的潜规则,什么场合带什么人,她都不知道该说他们是不讲究还是太过讲究,索性不说。   她拿出手机给江屿眠看了张照片:“你自己看。”   江屿眠看了眼,是那天在乐浦,舞台下面,他从后台走出来去找林鹤书,照片上是林鹤书给他系衣带。   拍照的人大概也没开闪光灯,距离也不近,照片模模糊糊的,不过熟悉的人不难认出来。   江屿眠不能说完全没有料到,不太高兴,但也不怎么紧张:“怎么到你那里去了?就一张?”   “当然不止一张,我让人删了。”江语晴把手机收回来,“我在公司也有几年了,我是白干的么?”   虽然生产设计方面一直到最近才算能插上手,但公关部是在她的主张下从市场部独立出去的。   江屿眠笑她:“怎么白干,董事长都给你架空了。”   虽然确实瞒着董事长了,当然没架空那么夸张,江屿眠没在公司任职,说到底这个算他们家私事,本来就是江语晴负责的事,也没人非要往上报。   江语晴瞪他一眼:“我是为了谁?”   江屿眠又卖乖喊她姐:“联名的事也谢谢你了。”   说起这个江语晴问他:“他们说你把定稿日期往后延了半年?”   “嗯,过一阵可能要出国一趟。”   “去干什么?”   江屿眠往后一靠,一副不着调的样子:“估计是喊我去时装周,你弟弟要当超模了。”   “……”   跟着江语晴来的男生挺懂事的,他们说了半天,他那边打完来咖啡厅也没直接走过来,而是远处的桌子坐下。   江屿眠看见他了,问江语晴:“你午饭在这里吃吗?”   “不在这里吃,跟着你去当电灯泡吗?”带人一块儿去农庄玩就更不行了,江少爷已经充分表达了不屑。   “那你还有事吗?没事我走了。”   江语晴干涉不了他的私人问题,连叹两口气,先是说:“以后爸妈那边问起来你千万不要说我早知道了。”   又说:“你别欺负他。”   她显然是很了解弟弟的,也了解一点林鹤书,江屿眠安安生生的,他俩应该分不了。   江屿眠自觉对林大夫好得很:“你怎么不说他欺负我?”   江语晴脸上是一万个不信:“你看他像是会欺负人吗?”   “怎么不会,他欺负我的时候你没看见。”   都是成年人,这语气这神态,她还不至于看不懂,她想起来当初打电话的时候,江屿眠说的“干完了”。都这么大人了,谈恋爱总不至于还牵牵小手,总要做点什么的,她实在不想多想,索性也不再多管,摆摆手往那男生那里去:“反正你就当我不知道吧。”   “知道了。”江屿眠随口应,却对她刚刚的话耿耿于怀,到了农庄就开始找事,先是问林大夫:“你怎么不问我干什么去了?”   “不是说有事要处理?”   “江语晴在那边。”   “所以你去见她?”林鹤书的视线始终在水面上,说的也是废话,江屿眠觉得他敷衍得挺像回事,揪了一团饵料玩:“她问我怎么不带你过去。”   林鹤书终于看向他:“你怎么说的?”   他们来这边玩其实是临时起意,林大夫对钓鱼也并不热衷,无非是江少爷开口,他照做。大少爷把饵料往水里丢,神情中隐隐透着傲慢:“她带人来玩,我当然不能带你去。”   林鹤书不置可否,江屿眠差点想问他要不要找机会见见家长,浮标动了两下,林大夫提竿,空的。   江屿眠想起来自己本来要说的话:“她叫我别欺负你。”   “嗯。”林鹤书应了声,原本饵料就调得不多,钓了半上午,剩下的都被江屿眠糟蹋差不多,还有个人在一边喋喋不休,他干脆收竿。   “我什么时候欺负过你?”   “没欺负。”林鹤书把鱼护提起来,“钓了三条鱼,想怎么吃?”   “红烧,清蒸。”江屿眠随口说了两种最常规的吃法,然后敛眉想了想,“再来一道松鼠桂鱼。”   “没有鳜鱼,也没有鲤鱼。”   江少爷绞尽脑汁想出来的菜名,一听没有,下意识问:“你怎么不钓?”   “……”   林鹤书有些无奈地看他,江屿眠想到自己刚说的话,装模作样地掸掸他的肩:“没有就没……这不算欺负。”   欺负当然是算不上,不过江少爷总算意识到,林大夫确实对他照顾颇多,林鹤书作为対相来说,除了难追一点,没别的不好了。   于是江屿眠亲了他一下。   林大夫钓到的鱼不大不小,正好吃一顿,吃完两个人驱车回城,先去了林家。   江屿眠最近挺忙,但不是画稿子的那种忙,都是些经营上的事,他不乐意加班,就把工作都放在白天,在工作室处理。   原本中午还是想去林大夫那里午休的,但是那院子天热的时候住着清幽,冬天冷得他不想睡觉。   林鹤书对暖气似乎没什么需求,江屿眠却不能习惯,于是撺掇林大夫重新装修。   这房子有些年头了,上一次装修是二十多年前,确实供暖这方面有点跟不上,他一点头,江屿眠就把事情揽过去了。   要装修,家里暂时就不能住了,正好顺理成章地同居。东西也要搬走,江屿眠在附近租了个车库,用来放置家具这类用不上的东西,至于其他衣物之类的,就干脆搬到江屿眠家里去。   江屿眠想一出是一出,又不必顾虑钱,上心的事效率很高,林鹤书要上班,他自告奋勇过来帮他搬家。   林奶奶之前搬出去就没准备再搬回来,东西基本都已经带走,只剩下家具。   林鹤书的房间,他平时挺注意收纳,并不乱丢东西,也没有什么囤积癖,搬家只需要按照箱柜装箱就好,唯一的问题是需要区分哪些搬仓库,哪些拿回家。   这边卧室很大,没有单独的书房,一扇屏风隔在卧室里,江屿眠除了之前找遥控器基本没光顾过。   现在仔细看,跟从前差别不大。   经典的医书还是在,教科书都换成了各类期刊,江屿眠随手抽了一本翻,外科手术相关的,怎么看都跟中医扯不上关系。   再看抽屉,抽屉不适合放书,东西倒不多,大多是零零散散的用具,纸质的只有一个厚厚的笔记本,一拿起来天女散花一样掉出来了好多纸。   江屿眠吓了一跳,仔细一看却笑了。   掉出来的纸形状不一,纸质也不统一,共同点是,都是他从前画的。   他当初追人的时候其实没什么章法,想到什么做什么,林鹤书长得好看,他就爱盯着人家看。   看得多了总免不了闲来一笔,其实跟年少怀春写心上人名字的同学差不多,不过人家写名字,他画人。   这些画,他画完送出去就忘了,不记得自己画过什么,更不在意林鹤书收到之后怎么处理。   现在看见了,有些还能想起来什么时候画的,大部分不记得了,但他很确定,这里面绝对不止是他交往之后送的画。   江屿眠忍不住回忆,高中时的林鹤书是什么样子呢?   十七八的少年人,性格各异,开朗外向的有,内向少言的也有。   林鹤书呢,既不是内向也不是外向,决不能能文静来形容,可说他阳光开朗也不大合适。他身上同龄人不具有的沉静,能跟同学玩到一起去,但大部分时候像个旁观者,该严肃的时候也严肃,说话总让人信服,确实很适合当班长。   被这样的人特殊对待,不过是过去还是现在,江屿眠都挺得意的。   他没有去翻笔记本,给掉出来的画像拍了张照才找了个盒子一块儿收好。   林鹤书很快收到照片,一起发过来的还有江少爷的语音:“啧啧啧,有些人嘴上一本正经地说不早恋,实际上送他的画全藏起来了。”   “还藏了那么多年。” 第36章   “不会哪里还藏着情书吧?”白天信息没得到回复, 晚上林鹤书做饭的时候,江屿眠也陪在厨房里,一边看他动手一边不依不饶地问。   “冰箱里番茄拿过来。”林大夫使唤人使唤得很自然, “你不是都看过了?”   “谁说我看了。”江屿眠打开冰箱, 问了个挺没常识的问题, “大的小的?”   “大的。”林大夫对他这不沾烟火气的问题适应良好,既没有嘲讽也没有反问, 很平静地给他答案, 倒是江屿眠,大概意识到自己这问题有点傻, 找补道:“我不知道你要做菜还是摆盘。”   “番茄炒蛋, 这番茄不能再放了。”   江屿眠还记得,这是他们从农庄带回来的番茄,那边老板说过这番茄自然成熟才摘下来的,不能久放。   林鹤书熟练地给番茄去蒂改刀,见他一副没事做的样子,给他塞了把芹菜。   江屿眠一片一片揪着芹菜叶子, 话题又绕回去:“那是你的日记吗?”   林鹤书不置可否, 江屿眠觉得自己多半没猜错,手上还拿着芹菜,凑过去讨夸:“我那么照顾你的隐私, 好不好?”   林鹤书笑他:“江总?”   说他擅自改备注的事。   芹菜还带水, 叶子难免沾手,摘下来了还黏在手上, 江屿眠甩了甩, 看过来:“你要跟我翻旧账吗?”   有些人,不过被人重复一遍自己做过的事, 就要倒打一耙,恶人先告状,告着告着还真意识到一点问题:“你怎么好像很不想提?”   江少爷固然知道要尊重男朋友隐私,好奇心还是有,今天提了一次又一次,无非是想林鹤书主动开口给他看,奈何林大夫不接话。   他开始胡扯乱猜:“不会是写了什么青春期恋爱史吧?”   番茄下锅,刺啦一声,锅里冒出点白汽来,等声音小了,林鹤书才开口:“我只谈过一个人。”   “说不定是暗恋呢?”   林鹤书转过来:“暗恋谁?”   “那我怎么知道。”   嘴上这样说,江屿眠心里却清楚,即便真有什么暗恋,也不会是别人。   他之所以说那个本子是日记,一来是因为那些夹着的画纸,一般人总不会把男朋友送的画夹到笔记里面去;二来么,他其实看了一页。   捡起那些画之后,第一反应当然是夹回去,于是随手打开笔记本,大约是中页,入目就是几幅草图。   林鹤书是会画画的,江屿眠见过,他能把《本草纲目》上的插图都画出来,不过还是头一回看见他画植物以外的东西,难免多看两眼。   那是两枚指环,还有一些花纹。   作为设计师,江屿眠挺眼熟的,这不就是戒指设计图么?指环是戒指的形状,花纹应该就是錾刻纹样了。   旁边还写了尺寸数据,除此之外就是顶上的,十月五日多云。   就是这日期让江屿眠怀疑那是日记本。   设计稿的日期一般写在侧方,下方,总之不会开头顶格写,就算林鹤书不是设计师讲究这个,也不至于要写上天气。   他啪地把书合上了,那些画纸也没夹回去。   零零散散的,江屿眠弄不清它们是从哪几页掉出来的,索性装盒子里交给林鹤书自己处理。   林鹤书不肯讲,江屿眠也没有再追问,吃完晚饭嘴一抹就钻进了工作间,被林鹤书喊住:“刚吃完不要久坐。”   江屿眠在工作间里喊:“我就画个稿,忽然有点灵感。”   说是这样说,画的却不是什么突如其来的灵感,而是下午看过的那两枚指环。   他不知道林鹤书画那两枚指环是要做什么,但能看出来花纹里有他们的名字,说起来也巧,一个林一个江,都能画出景来。   现在在戒指外圈錾刻平面图样的,其实不太多见,大多是在形状上做文章,或者是在内壁刻字母。   为了能把图案展示出来,戒面宽度有七毫米,好在作为男戒并不夸张   林鹤书带帕帕出去玩了,出门前还来问过他要不要一起,江屿眠没去,帕帕现在已经很习惯跟他,甚至因为林鹤书带它出门更有时间规律,它还会在吃过饭之后来等人。   林大夫夜跑的时候也带它,家里跑步机原本就是帕帕用得更多,现在基本都不开了。   出去大概半个小时林鹤书打电话回来,说路过了水果店,看见车厘子挺新鲜问他吃不吃。这种洗完一口一个的水果,江屿眠还挺喜欢的:“买一点儿吧。”   “你画完了吗?画完了去厨房看看,洗碗机应该洗完了,把碗收一收。”   江屿眠知道他是让自己别坐太久,应了声好,慢吞吞站起来去收碗。林鹤书不是专业的设计师,设计并不复杂,他还原起来也很快,但没想好要怎么用。   拿来当婚戒吗?他们又不能结婚,再说这一颗宝石都没有,拿来当婚戒也太不衬他的身价了。   反正肯定是对戒,先做出来好了。   等林鹤书带着车厘子和帕帕回来,江屿眠已经从工作间出来,盘腿坐在沙发上回复邮件,他上台走秀的视频都传到国外的去了,这段时间陆陆续续收到不少邮件。   朋友、前同事的都很好回,比较为难的是老师的。   这老师不是学校里开班授课一年不知要带出多少学生的老师,而是有时尚教父之称的卡兰·莫里森。   当时学校里每年都有比赛,恰逢周年庆,莫里森作为校友应邀回母校,顺道当了回评委。   这种规格的比赛,大部分人不会用什么名贵珠宝,江屿眠也是,正好收了块成色不错的琥珀,就拿来做了一只胖胖的小蜜蜂,莫里森大概也觉得小蜜蜂挺可爱,说他最近在准备植物主题的秀,需要一些昆虫形态的珠宝,问他愿不愿意参加。   再后来,江屿眠就成了他的弟子,之后的事业也没少得他帮扶,这样的老师,他实在不好拒绝。   莫里森之前喊过他一次,江屿眠当时回说要考虑,刚走完秀的时候他觉得舞台有趣极了,工作热情也十分高涨,还跟江语晴开玩笑说要当超模。   现在已经不想了。   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只能说谈恋爱很能腐蚀人的意志,或者说林鹤书很能腐蚀人的意志。   他单纯不想走远。   江屿眠客客气气地回了一封邮件拒绝,发出去没多久就接到了电话。   莫里森没有直接提要他走秀,而是说:“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我记得你一直想要红钻,下个月有一枚阿尔盖矿区的红钻拍卖。”   阿尔盖矿区已经封矿,曾经是粉钻的主要产地,而红钻比粉钻更稀有,成色好的更是一颗难求,莫里森身份放在那,这方面的信息比他灵通很多,这确实是个难得的机会。   江屿眠仍旧不觉得他跟林鹤书需要婚戒,但是林大夫那陈年设计稿,让他对对戒充满兴趣,林鹤书都画了稿子,他的专业放在这,总不能给他比下去。   比起纯金打造,红钻就还挺配得上他的。   这种拍卖会准入条件高,江家挺有钱,但生意还没做到全世界去,这请柬他有心要拿是能拿到的,主动等人送上门却不行。   他不过犹豫片刻,莫里森就笑道:“你来,你的设计里有很多的中国元素,那很好,我们可以联合开一场秀,你记得你有一只上过台的长毛狗,也可以一起带来。”   这就不只是上台走秀了,而是合作办展,作为设计师,当然是后者更重要,和莫里森合作的机会不是人人都有,话说到这份上,江屿眠再不去就有点不识好歹了。   他答应下来。   林鹤书洗好车厘子端来:“你要出国?”   “你懂法语?”   “不懂,你说了英语。”   “是吗?”莫里森长居法国,但其实是苏格兰人,江屿眠自己法语没有英语讲得顺,交流起来就顾不上那么多。   林大夫洗水果很细致,车厘子的梗都被去掉了,他拈起一颗扔进嘴里,很甜,不太想多说工作方面的事,简单回答:“是要去,帕帕也跟我去。”   林鹤书点头,没再问,也吃了颗车厘子。   江屿眠忽然想起樱桃梗打结,凑过去亲他,他们刚吃过车厘子,唇齿间还残留着红色的汁液,清甜的果香弥散,江屿眠向来贪欢,亲着亲着就有些意动,贴在林鹤书怀里,微张着唇抬头看他。   林鹤书本来就话不多,今天更寡言了,还带着股冷冷的狠劲,江屿眠察觉出他大概是有点不高兴,但无暇去想为什么,也问不出话来。爽快是爽快的,累也累,掐着他的胳膊勉励支撑,到后面不剩什么力气,索性随他去,林鹤书反倒缓下来。   汗涔涔地躺下来,江屿眠连点烟的力气都不想花,林鹤书一反常态地点了支烟,自己吸了两口送到他唇边,江屿眠没什么表情地撇开脸。   他从来不掩饰情绪,喜怒都写在脸上,林鹤书抹过他额前碎发,低声道:“你不喜欢?”   江屿眠不说话,平时林鹤书挺配合他的,即便有时候强势一些,关键时候也知道让他多享受会儿,今天却全然不顾他,做艾做得跟强煎一样大少爷当然不乐意。   林鹤书亲了亲他:“抱歉。”   江屿眠歇了片刻缓过劲来缓声道:“我给你做个choker。”   这东西说起来只是普通饰品,放到这种时候说就有点不一样的意味在,林鹤书掐了烟看过来,江屿眠哼笑一声:“再这样就拽你。”   林鹤书不知道在想什么,居然没有拒绝。   “嗯。”   江屿眠才算有点高兴起来,伸胳膊给他,林鹤书会意,抱起他往浴室去。 第37章   江屿眠没开玩笑, 他真的做了个choker。   帕帕的项圈都是他亲手做的,熟门熟路,量过颈围就能动手, 还配了一颗宝石吊坠, 这石头眼熟得很, 又是那么特别的颜色,林鹤书还不至于忘, 拨了拨灰色尖晶石:“帕帕的?”   江屿眠以为他在意这个, 推开工作间的门:“那你自己进来选?”   工作台上放着各种各样的工具,墙面也充分利用起来, 其中一部分挂着各式各样的项圈, 有成品也有半成品,宝石也没有放保险箱,就陈列在另一边的柜台里。   林鹤书很少进工作间,等他进来江屿眠才想起来,根据他的设计图打的半成品戒指还在桌上放着,两枚没有抛光的素圈戒指。   趁着林鹤书的注意力在墙上, 他走过去轻轻一拨, 把指环弄进了半成品堆里,那里不光放着半成品,还有大大小小的余料, 素圈放在里面非常不显眼。   脖子上忽然传来一点冰凉的触感, 林鹤书不知什么时候取了一个成品项圈,凉凉的金属配件搭在皮肤上, 激起一片战栗, 江屿眠下意识往后仰着躲开:“那个真是帕帕的。”   “嗯。”林鹤书应了声,却没有要放下的意思。   既然还放在这里就说明帕帕没有用过, 而按照江屿眠的习惯,即便知道精准的尺寸,为了款式好看,他也在项圈上打了很多孔,可以调节尺寸。   不光是项圈,林鹤书还选了一枚红色的吊坠,江屿眠故作恍然:“原来你喜欢这样的。”   林鹤书没有否认,放下手里的项圈:“什么时候走?”   莫里森没有具体说时间,总归是在秋冬时装大秀上,大秀都反季,秋冬装秀场时间一般在二三月,江屿眠算了算:“下个月吧。”   如果要参与设计,总要早一点到,何况还有拍卖会。   帕帕体型大,宠物托运是件很麻烦的事,江屿眠干脆包了专机。   航班在周五,前一晚林鹤书值班,江屿眠一个人回家。今天天气其实挺冷,他却穿了件黑色衬衣,外套是一件风衣,也是秋季的款,敞着衣领没有扣,有种不畏严寒的美感。   这其实不太符合他的习惯,大部分时候江屿眠的穿搭都是符合节令的,不过谁让他是江屿眠呢,心血来潮要穿点不一样的江太太也见怪不怪了,倒是江董,连看他好几眼,不太确定地问:“你脖子上这个是什么,狗圈?”   江屿眠无所谓地点头,江董企图理解他,结合他反季的着装,猜测道:“行为艺术?不穿皮草,保护动物?”   江语晴已经笑得不行了:“什么啊,爸,这就是个颈环,做得宽一点儿。”   江父闹了个乌龙,干咳两声往江屿眠那儿夹了一只虾:“在外面注意安全啊,什么跳伞蹦极的,都少去,你这个年纪谈谈恋爱多好,缺钱给爸爸说。”   这两年没有类似规格的红钻公开拍卖,最近的价格记录在两年前,就目前的估价来看,江屿眠还真有可能缺钱,有多少财产是一回事,能拿出来多少现金又是另一回事。   不过他没开口,只是饭后去找江语晴:“之前佳士得拍的那枚粉钻,你要不要?不走拍卖市场价给你了。”   江语晴狐疑地看他:“你少跟我来这套,不走拍卖还免抽成呢,再说拍了也未必有价格,这种东西哪来什么固定市场价。你想干嘛?”   “凑点钱,拍颗红钻。”   江屿眠从小就爱这些宝石,时不时的买上一些,算是收藏也算是投资,遇到合适的价格不会藏着不出手,但一般不会为了某一颗宝贝卖掉另一颗,那枚粉钻就属于“宝贝”,之前江语晴问他要过,他不肯给,现在突然愿意出手了,古怪得很。   她又问了一遍:“你想干嘛?”   想干嘛?江屿眠其实也说不清。   就像那对戒指,他给很多人设计过婚戒,他不觉得他是想跟林鹤书拥有一对“婚戒”,但他确实是因为林鹤书产生了要好好打一对戒指的念头,林鹤书设计了一对,他也该设计一对。   他莫名地又不想让江语晴出钱了。   “算了,我把那边车卖了吧。”   *   “江先生,航班已经就绪,您可以登机了。”   江屿眠看了眼时间:“再等等。”   空乘跟过很多次类似的包机行程,对客人的任何要求都不奇怪,还十分贴心地问:“需要申请航班改期吗?”   江屿眠犹豫两秒,摇头:“不用。”   他其实到了也没多久,不用排队安检值机,也就不需要提前那么久到机场,帕帕和行李都已经有人送过去,他一个人站在外头等。   林鹤书说要来送他。   他看了眼手机信息,林鹤书说换班的医生临时有事,晚到了一会儿。   “我现在过去,你到时间了就走,不用等我。”   林鹤书到的时候离飞机正常起飞还有十五分钟,江屿眠这个唯一的乘客却还没进航站楼,空乘又问了一次,是否需要更改航班时间,江屿眠刚要点头,不远处的出租车上下来个熟悉的身影。   他立刻走过去,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搭在脖子上当饰品的羊毛围巾就被人绕了两圈系好,林鹤书碰了碰他的脸:“冷不冷?”   江屿眠侧侧脑袋去贴他的手:“谁叫你来那么迟?”   林鹤书没有说同事晚到,也没有说让他不要等的事,只是说了声抱歉,轻轻抱住他。   机场这样的拥抱很多,但是在下车点多少有点突兀,林鹤书抱了一下就准备松手,江屿眠却抱着他没放,还趁机在他耳根亲了一下。   林鹤书看他,他就得意地笑笑。   空乘看了一眼手表,江屿眠没等她催促,松开手,干脆利落地转身:“走了。”   林鹤书站在原地目送他,看他走出十几步,忽然喊了一声:“江屿眠。”   江屿眠回头,却没听见下文,想起来点什么,双指并拢送到嘴边碰了一下,又向前送出,露出个大大的笑。   林鹤书也笑了笑。   一直到登机江屿眠脸上都还挂着笑。陪同他的空乘十分理解,但本着专业素养还是提醒他,机舱是恒温的,围巾可以解了。   江屿眠解了围巾交给她,摸着口袋里两枚已经完成大半的戒指。   他从前不理解那些在机场黏黏糊糊依依不舍的小情侣,当年出国的时候也没跟林鹤书黏糊过,林鹤书也来送过他,也像这样喊过他一声,他满心都是迎接新生活探索新世界的雀跃,匆匆回了个飞吻。   江屿眠有点想不起没有林鹤书的十年他是怎么过来的了。   飞机刚起飞,离落地还有很久,他看看窗外的天空,脑海里忽然冒出句酸诗来:年少不知离别苦。 第38章   大少爷少有离愁别绪, 或许是因为上一次分别的结果实在太坏。   飞机上有网络,江屿眠打了个电话出去,机场到家挺远, 电话接起来的时候林鹤书还在车上, 半睁着眼, 看起来刚睡醒。   江屿眠愣了一下,没说话, 林鹤书凝视屏幕, 困倦中带着点儿笑意:“怎么了?”   江屿眠摇头,他只是想看看人。   说起来矛盾, 他明明知道林鹤书昨晚值夜班, 回去需要补觉,但打电话的时候完全没意识到这个问题,他只好随便找了个借口:“没怎么,看看你到家了没。”   “有点堵车。”   “哦,那你,你……”江屿眠看着屏幕, 随手摸摸帕帕的耳朵, 思考着措辞,最终换了个说法,“我没带小林。”   “我会照顾的。”   “哦, 那你……”   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是在很好猜, 林鹤书看了他两秒,忽然说:“我家在装修。”   江屿眠松了口气:“那你不要回去, 装修完还要通风。”   林鹤书给出一个明确的时限:“年前我会住在这里。”   挂掉电话, 江屿眠和帕帕一块儿坐在沙发上看动物世界。   一边给它梳毛,一边回味刚刚的对话, 他也很少这样纠字斟句酌,他希望这段时间林鹤书可以住在他那,话说出来却在犹豫“我家”这样的词汇反而会给林鹤书离开的理由,毕竟他不在。   他们在交往,但林鹤书住在他家,是过夜,是装修暂时借住,总之不算正式同居,显然林大夫也是这样想的,如果他不回来,林鹤书不会长久住在他家里。   这个认知让他有点烦躁。   江屿眠要林鹤书装修,一方面是为了那小院子更舒适,更多是顺理成章地要林鹤书住到他家——方便一起睡。   现在他要出国,林鹤书住哪里其实跟他没什么关系。   但他不高兴。   名为理智和期望的猫咪打了一架,往心里塞了一团挠得杂乱的毛线,即便找到了线头,依旧无从梳理。   出了机场,江屿眠没有去酒店,而是去了俱乐部。这家俱乐部除了专业车队之外还有许多的“非职业车手”,大多是技术过得去又爱追求刺激的富二代们。   江屿眠来得巧,场地内停着各家超跑,看样子是有什么活动,俱乐部里的活动无非是比赛。他没有跟人竞速的爱好,一般来了也是自己玩,今天却忽然来了点兴致。   他没开自己的车,但有的是人乐意把车给他开,俱乐部也跟许多厂商合作,有不少可供试驾的选择。   他挑了一辆最醒目的。   引擎声中赤红的兰博基尼跃跃欲试,在倒计时归零的瞬间,如箭离弦一般弹射而出。   档位切换间发动机转速不断提升,不到二十秒的时间,记速器指针逼近三百,赛道旁的广告牌飞速后退,只余下残影。肾上腺素作用下,心跳加速,血管贲张,全副心神都集中在眼前的道路上,耳畔只余下风鸣与发动机的声浪。   极致的速度,极致的刺激。   长直道结束即将进弯,原本落后的法拉利忽然出现在外侧,显然是要超车,江屿眠紧握方向盘,分毫不让,心底默默计算着入弯点。   这样的弯道需要慢入快出,但对手在一旁虎视眈眈,这个“慢”无疑需要把控,这是心理上的博弈,江屿眠从来不会退却。   耳旁忽然响起很轻的消息提示音,他下意识松开油门,法拉利抓住机会从外道斜插入内,扬长而去。   江屿眠:“……”   入弯出弯不过转瞬,过弯之后车速已经掉下两百,法拉利都快看不见了,他也没了比赛的兴致,虚虚踩着油门,以倒数第一的位次过线,工作人员上来问他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什么问题也没出,他只是忽然想到林鹤书了。林大夫要是知道他来这里玩,估计要不高兴。   休息室里不知是谁开了香槟在庆祝,一个个子挺高的金发男生走过来打招呼,江屿眠端了杯酒在手里,目光落在他身上。   金发男生不只是挑衅还是自我介绍:“Leno,我刚刚超过你了,法拉利。”   江屿眠上下打量他,半晌,嗤笑:“想泡我啊?”   大约在这个年纪的小男生眼里,赢过他就有了追逐的资格。   年纪不大的男生涨红了脸,江屿眠放下酒杯,兴致缺缺地转身离开,就算是这种追求刺激的场地,他也还是更喜欢林大夫。   不该用更,这不是需要比较的问题。   江少爷不常跟人比,但刚刚因为那一声消息提示音下意识松开油门还被个小屁孩上门挑衅,让他多少有点在意,不过那点不愉快在看见林大夫消息之后很快烟消云散。   他没有落地报平安的习惯,还是江太太先问他到了没,他才给林鹤书也发了信息。   林鹤书没有回复,他一向作息健康,何况昨天值夜,他又不睡过午,晚上睡得早很正常,江屿眠就没指望他回,自说自话地问他:「明天穿什么」   「我订的围巾应该能到了,你明天穿那件黑色双排扣,正好可以搭」   林鹤书回了一张照片,更衣室的软椅上叠得整整齐齐的T恤毛衣,围巾也叠好摆在另一边。   江屿眠想了想:「毛衣也换一件,换成深灰色的。」   又没有回复了。   算算时间,这会儿国内凌晨,林大夫应该是半夜睡醒回的信息。他想象了一下林鹤书半夜醒来记挂他这边,于是睡眼朦胧地看手机,又睡眼朦胧地起来去衣帽间拍照发给他,勾起个笑来。   他常常给林鹤书准备好要穿的衣服,不是出于什么体贴入微的理由——他喜欢打扮自己也喜欢打扮喜欢的人。   冬天他更注重外衣和配饰,视觉效果上来说,深灰色和浅灰色差别不大,尤其这是一件室外要被外套笼罩室内要被白大褂遮盖的毛衣。   江屿眠捏着手机上上下下地看对话,越看越觉得,这与其说是合理的建议不如说是没什么意义的远程控制。   但林大夫很配合,第二天江屿眠醒来就看见几个小时前林鹤书发来的自拍,他穿着深灰色的毛衣外面是双排扣的黑色大衣。   还有一句:“早上好。”   江屿眠恍惚以为还在家,林大夫只是去上班。   门外帕帕呜呜咽咽地在挠门,他醒过神来,掀开被子起身出去。   这是个套间,帕帕在外间,自动投食机也带来了,但是最近在家林鹤书天天早上给它开罐头,今天没人开它就来要了。   江屿眠开了个罐头,没有立即给它,而是拿在手里引诱它:“帕帕。”   帕帕仰头看他,相对身体因为毛短显得有点儿光秃秃的尾巴卷在身后左右摇晃。   “叫爸爸。”   这是在为难狗,帕帕那细长狗嘴里当然吐不出人话,不过他能听懂叫,试探着叫了一声,江屿眠松开手机屏幕,一条语音发出去。   想象林大夫收到语音之后的反应,江屿眠乐不可支,放下罐头,顺了顺它脑袋上的毛:“乖了。”   过了一阵,林鹤书给他发了一段螃蟹的视频,两只小螃蟹在一只开壳的蛤蜊边你一钳我一钳地和谐进食。   江屿眠刚到莫里森工作室,想起上一次林大夫出差带螃蟹的事:「我应该带上小林的。」   又几个小时之后:「小林不想跟小江分开。」   「那算了,让他们在一起吧」   地球两端的错时交流断断续续持续了一天,一直到深夜,江屿眠泡完澡他们才对上时间。   林鹤书:「早上好」   江屿眠:「想你」   他们几乎是同时发的信息。   江屿眠愣了一下,下一秒,视频通话请求发来,他接起来。   “还没睡?”   “你起床了?”   “嗯。”   简单的对话之后他们都没有再开口,注视屏幕中的人。   江屿眠穿着浴袍,头上搭着毛巾,半干的长发散落。   林鹤书明显是刚起床,头发有一点点乱,胡子也没刮,跟平时很不一样。江屿眠的视线从他脸上移到身上,林大夫穿着黑色的工字背心,半身肌肉裸露在外,布料掩盖的部分也能看见起伏的线条。   江屿眠知道他有这样的背心,但一般是内穿,不会这样穿给他看。他在的时候,林大夫晚上都是穿睡袍的,衣领拉高,腰带系好。   即便住在一起,除了某些特定时刻,他也几乎没见过林鹤书“不得体”的样子。   他一时半会儿有点分不清,是平时衣冠严整的林大夫更勾|引人,还是现在这样?   或者都是刻意的?   他肆意打量那头的人,林鹤书也没有要遮掩的意思。   江屿眠把手机靠在吧台上,拿起洗澡前倒的酒,红色透亮的液体从醒酒器注入高脚杯,他拿起酒杯,转了转,送到面前嗅闻,又碰碰另一只正放在吧台上,但是空空如也的酒杯,看着手机:“干杯。”   “干杯。”   家里也存了些红酒,林鹤书不大喝,难得开红酒的时候,通常都会发生一点什么,江少爷自认这是很浪漫又很有品位的暗示了,但林鹤书显然没有领会,催促他去吹头发。   “……”江屿眠侧过脸,一言难尽地看他,怎么隔着手机,林大夫变得这么不解风情?   林鹤书笑了笑:“我要去看奶奶。”   算算时差,国内现在还不到七点,完全来得及在出门前做点什么,但他要是先去吹头发就悬了,这一头长发,认真打理下来少说也要半小时。   江屿眠只觉得自己媚眼抛给瞎子看,仰头一口干了红酒,啪地放下酒杯:“那挂了。”   他手都快碰着手机了,忽然听到那头林大夫说:“精门大开,风邪易侵。”   “……”   林鹤书又说了一遍:“先去吹头发。”   江屿眠伸出去的手转了个弯,指尖敲敲酒杯,领会了这个“先”字背后的未尽之意:“哦。” 第39章   江屿眠吹干头发又打电话过去, 林鹤书拒绝视频通话,只接通了语音。江少爷刚要发作就听到那边不太寻常的呼吸声。   频率上还是稳的,但听起来要重一点, 他有些迟疑地问:“你在干什么?”   “跑步。”   “你不是夜跑吗?”   “帕帕不在。”   “你在外面?”   “在家, 跑步机。”   江屿眠哼笑:“装模作样。”   撇开这一点, 林鹤书确实是为他提供了一个不错的声效上的情景模拟。   他是临时起意想做点什么,没想过具体要怎么玩, 林鹤书这样, 还原度还挺高——他平时就是这样的。   江屿眠也像平时那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说话,不过话题从体验感上转为其他琐碎的事, 絮叨了一会儿。   林鹤书很少回应, 只在他说起莫里森想做个人品牌的时候问了一嘴:“兰斯不是他的品牌?”   “是,”江屿眠简短地回答,细微的衣料摩擦声传入电话,他长长吸了口气,片刻之后才继续说,“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他现在有不一样的理解。”   林鹤书一向不过问他的工作, 不过既然提起来了,说什么不是说,江屿眠就多说了几句:“他想让我也参股。”   创建一个品牌, 投资必不可少, 他很有钱,身后的资本跟这边时尚圈关系不大, 他还是莫里森的学生, 话语权这方面天然不会跟他去竞争。   江屿眠手中动作没有停,思绪却飘得有点远, 有时候师生也不只是师生。   跟林鹤书说这些就太扫兴了,他把注意力又转回来,问林鹤书什么时候出门,林鹤书直抓重点:“半个小时够吗?”   江屿眠想起来一些不大愉快的回忆,磨了磨牙,不软不硬地回他:“看你本事了。”   林鹤书笑了声,没再说话。   大鱼大肉地吃惯了,忽然要清粥小菜自力更生,难免有些没滋没味,还真是挺久,不过再久也有个头,江屿眠不知什么时候住了嘴,只余下压抑着拉长的呼吸声,又过了一会儿,他忽然说:“快一点。”   不知道是在叫人跑得快一点还是什么情境带入,电话那头有一瞬间的静止,林鹤书缓缓开口,为他画上休止符:“眠眠。”   长久的习惯让人几乎形成了条件反射,何况是这样的时刻,江屿眠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喘了口气,抽过湿巾擦手,又随意地丢在一旁。   “你录音了吗?”   不需要回答也知道林鹤书不会做这种事,挂了电话,他贴心地把电话录音发过去才睡。   林鹤书不会录音,但是会听,戴着耳机就着那头絮絮叨叨沾着春色的嗓音吃了顿半荤不素的早点,出门依旧是衣冠楚楚的林大夫。   天气预报说今天降雪,最高气温也在零下,江屿眠先前买的两件羽绒服终于能派上用场,但他买的时候说是情侣装,要等下雪天一起穿,林鹤书一个人,最后还是没穿。   养老院的草地上积满了雪,老人不是小孩,不爱玩雪,因为低温还把日常活动地点改到了礼堂。   礼堂屋顶高,暖气效果不算好,地上摆着几只取暖器,大部分老人都穿得厚实地围在取暖器旁,只有林奶奶那边,脱了外衣在打太极拳,身后还跟着几个徒弟。   林鹤书站在一旁,等她收了式才把她的外衣递过去,林奶奶接了却没穿上,抱在手里,走到取暖器边上,倒了杯茶。   “把外衣脱了,里面热,出去别着凉了。”   林鹤书真脱了外衣她又笑:“衣服都是眠眠买的了?”   林鹤书也不意外她能看穿:“他喜欢。”   “眠眠怎么没来?”   “出国去了。”   林奶奶手里握着茶杯,没有露出意外的神色,语速依旧缓缓的:“工作?什么时候回来?”   林鹤书摇头,江总没有跟人回报行程的自觉,他确实不清楚,江屿眠早上说了莫里森不止是想跟他合作一场秀,他甚至不确定江屿眠还会不会回来。   但就像当年他不会要求江屿眠放弃学业回来,现在也不会要求他放弃事业。   林奶奶一时没有说话,喝了半杯茶才又开口:“你呢,什么想法?”   林鹤书缄默,似在思索,林奶奶看见了他难得的犹豫,忽然眉心一皱,那些岁月留下总透着温和的纹路一下蕴满了严厉,近乎斥责地说:“老三说你问过他那边的交流项目,你不知道这种项目都是样子光鲜吗?”   老三讲的是林教授,林教授在学校里教书,林鹤书却不是单纯搞学术的人。   这样浅显地,与其说是专业交流不如说是文化交流的项目,对学生们来说还能说开开眼界,对他来说纯粹是浪费时间。   “我知道。”   林奶奶又笑起来:“你知道了还要去,那你在犹豫什么?”   “山不来就你,你就去就山,你们既然要在一块儿,没有事事要他迁就你的道理。”   林鹤书跟江屿眠在一块儿,谁迁就谁更多一点还真是说不好,不过林鹤书的顾忌很明显,是把他养大的人。   所以这些话也只能她来说。   林奶奶喝完了手里的茶,放下茶杯,眼中尽是平和包容:“我收养你们,要说有什么私心,也就是指望你们传我衣钵,别的,你不用多想……你想过往什么方向走了吗?”   “那边对针灸的接受度高。”   不过跟正经地行医有些区别,他正儿八经一个大夫真出去了要受多少限制他们都知道,林奶奶却没提这茬,问他:“缺不缺钱?”   林鹤书有积蓄,但对比他想做的事,这积蓄就不够看了,他自己做的决定,不管是因为谁做的,他都不会要别的什么人去承担,江屿眠再有钱,林鹤书都不会开这个口。   林奶奶的意思很好猜:“您要投资?”   林奶奶悠悠叹气:“我不会讲外语,手里倒有点钱,你要是能把杏林堂的牌子挂到国外去,我就给你投资。”   *   林家的装修方案是江屿眠和设计师一起敲定的,他对细节几乎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那边负责人时不时就要跟他沟通,确保每个角落都能合他心意。   得亏江总给的钱够多,不然抠搜又事儿多的甲方,是个人都伺候不起。   但江总近来很忙,又隔着小半个地球,沟通起来也不大方便,这些细节确认的事就交给林大夫了。   今天是要院子里要安自动灌溉系统,装修公司找他们确认路线。   这是江屿眠的主意,浇花在林鹤书看来是养花的一部分,但在江屿眠眼里,偶尔兴致来了浇浇花叫悠闲自在,天天浇按时浇,这就是件麻烦事了,还是件绑着林大夫不得不隔几天回去一趟的麻烦事。   跟装修公司的人定好方案,林鹤书没有立即走,一早一晚,江屿眠基本都会跟他通话,他去巷子口吃了碗馄饨,再回到院子电话就来了。   江屿眠靠在车座上,拿着手机,困得几乎要睁不开眼。   林鹤书:“昨晚没睡好?”   江屿眠闭着眼,不知道听没听明白,过了两秒才勉力睁开眼:“画稿,没注意时间。”   昨天拍卖会的预展上他见过那枚红钻了,设计方案自然而然地出现在脑海中,呈现到纸面上不是什么难事,只是画出来之后他又不够满意,修修改改地折腾了大半宿,忘了今天要去美术馆。   这也不是才定下的行程,美术馆有很多展品不对外开放,想看需要提前预约,林鹤书早就知道这回事,他自己倒忘了。   “你没有助理吗?”   江屿眠从前给人家打工的时候有助理,回国之后有什么琐碎的事直接扔给工作室的人做了,没有专门跟着他的人,于是他摇头:“没有,保镖倒是有。”   镜头一转,林鹤书就看见了车内两位高大的保镖,眉心一皱:“你去干什么?”   江屿眠照实说:“这两天在闹罢工,附近有点人员聚集。”   他宽慰道:“没什么危险,只是以防万一。”   江屿眠实在是困,说话间又打了两个呵欠。不得已按了下控制键,窗户打开一条缝,冷风夹杂着细小的雨丝飘进来,落在脸上凉丝丝的,终于清醒了一点,注意到林鹤书那边的背景:“你还没回家?”   林鹤书拉远镜头向他展示了一下空荡荡的屋子:“过来确定自动灌溉系统,顺便看看装修。”   室内装修已经差不多完成,等院子也收拾好就可以把家具搬回来,江屿眠坐直了一点,饶有兴致地说:“去院子里看看。”   洗手池边原本放大水缸的位置改造出来一个小池塘,假山石高低错落地铺着,还搭了条水循环系统。   为了展示成果,水循环是开着的,竹制的小水车源源不断地把水从下方水池带到假山上,再从假山上流下来,池子里没有什么动植物,江屿眠弄这个不是想要景观,而是想听水声。   工作室那边有个差不多的,夏天听这样的潺潺流水声很消暑,现在听起来其实有点冷,他没在意:“我之前买了排果壳铃,你看看在不在?挂到葡萄架上去。”   果壳铃的声音跟水流声很像,空灵悦耳,虽然还在冬天,他已经想好他夏天躺在这里午休的样子了。   林鹤书于是走进另一间屋子去为他找果壳铃,是林奶奶原先住的那一间,这间屋子变动小,改动也快,重新整理好电路贴上墙纸之后就暂时用来放东西,果壳铃应该也在这里。   江屿眠忽然想起来:“我给奶奶准备了一枚胸针,放在工作间,你找个礼品盒装起来,下周替我带过去。”   “嗯。”   “奶奶还是说不回来住吗?”   “她在那边住惯了。”   林奶奶的原话是:“房子过给你了,你想怎样就怎样,我在这边住着好好的,也有钱,用不着你养老,将来死了你给我送回老家去就好。”   老人家看惯生死,也认为家里的大夫都应该跟她一样,说话常常不留情面,唯独对江屿眠她总是很温柔,林鹤书隐下她直白的话。   “那等我回……去看她。”   他说话中间顿了一下,司机说了句抱歉,林鹤书问他怎么了。   “不知道。”江屿眠先是摇头,继而补充,“急刹车,可能有什么人吧。”   林鹤书看他一会儿,确定没什么事才又低下头去,一只手拿着手机通话,另一只手不断翻找,江屿眠问他:“找不到吗?”   林鹤书把几只打开的箱子都给他看:“你确定在这里吗?”   江屿眠不确定,他试图回忆,但没想起来,最后决定不为难自己:“再买一串吧。”   急刹车之后,很快就到美术馆,保镖回头看他一眼,也是变相提醒他,江屿眠却迟迟没有挂电话,其实也没什么非说不可的话,只是不想挂。   明明出来也没几天,他们还天天通话,他却觉得,好像已经分开很久了。 第40章   从美术馆出来, 江屿眠没有立即回酒店,而是去了家中餐厅,莫里森知道他要参与竞拍, 给他介绍了一位代理人。   这家中餐厅的菜很有地方特色, 代理人吃得津津有味。   有一道中西结合的蘑菇羹, 口感接近奶油蘑菇汤,食材上又仿佛带着中餐的影子, 江屿眠尝了一口放下勺子, 开始怀念林大夫的蘑菇汤,林大夫的蘑菇汤准确来说应该叫平菇汤, 做法简单, 连菇都是自己种的。   按理说自己种的菇跟买来的菇味道上是没有差距的,但莫名地能让人多一点食欲,光是想着,就能让他再次向蘑菇羹伸出手。   代理人以为他喜欢这个,借着蘑菇汤夸了夸中餐,七拐八弯地寒暄了一阵才终于说到正题上:“江先生, 我听说您之前去了EL俱乐部。”   委托竞拍不是什么稀罕事, 通常委托方与被委托方需要提前签署委托证明,除此之外,被委托方还会做一份资产评估, 就像现在这样。   “卖车去的, ”江屿眠靠在椅背上,直截了当地说出来代理人没说出口的话。他那天过去, 下场是临时起意, 主要是卖车,倒没什么被人质疑资产状况的情绪, “我准备回国定居,这边的财产正好处理了。”   代理人还要再问,江屿眠不至于因为这些问题恼羞成怒,但也不想在这儿多兜圈子,敲了敲桌面,直白道:“费尔先生,拍卖会我也会出席,我只是需要一个了解拍卖进程的人替我在最合适的时机出价。”   “保证金由我缴纳,结款直接走我的账户。”   “莫里森向我介绍的是你,不是你的公司。”   这种绕过公司还没什么风险的单独雇佣,代理人求之不得,立刻表示理解:“是的,竞拍常常要举牌很多次,我可以为您代劳。”   “合作愉快,江先生。”   江屿眠颔首。   然而拍卖会当天,江少爷并不愉快。   第一件拍品是一对直径达到20毫米的南洋金珠,江屿眠看过预展,对珍珠的品相心里有数,代理人在他的示意下象征性地举了举牌子,在价格超过五万欧元之后就停手,最终金珠以十二万欧元的价格成交。   代理人耸耸肩:“看来今晚的氛围会很热烈,或许会有新的记录诞生。”   氛围热烈是委婉地说法,这一对金珠色泽浓金,正圆无暇,难得的是还凑成了对,但即便如此,这个价格也高于目前的市场价。   代理人说话的时候一边注意江屿眠的表情,他看起来不太愉快——跟价格没关系,他从进来就不愉快,大半的注意力也不在场内,在手机上。   通常这种大型拍卖会都在晚上举行,这次也不例外,顾忌着晚上结束之后国内是半夜,江屿眠下午给林鹤书打过电话,但没接通。   这两天他事很多,要处理财产,还要在工作室花大量时间,每天跟莫里森交流的时间都比林鹤书长,昨晚就因为跟莫里森沟通错过了打电话的时间,早上他睡过头错过了来电。   下午又没接通。   接连不断的错过让人心烦。   江屿眠又看了眼时间,对代理人的话没太大反应,等他说完过了几秒才说:“优先红钻。”   拍卖顺序按照估价从低到高,越往后价格越高,红钻排在倒数第三件,江屿眠没有再看手机,期间拍了一枚14.72克拉的祖母绿。   那枚红钻在钻石中来说不算大,不足一克拉,但是颜色非常漂亮,不带紫调也不带橘调,是非常纯正的红色。这样的红钻,在世界范围内都是稀缺的,不论是为了收藏还是投资,或者是作为什么赠礼,它无疑都非常吸引人。   底价一百万欧元,最低加价幅度一万,都不算高,但拍卖师的嘴几乎要跟不上出价的速度,价格在短短四分钟内就翻了倍,拍卖师口中喊出两百万的时候,竞价频率才开始降低,出价的人也换了一批,代理人开始举牌。   林大夫的消息就是这时候发过来的:「值班查房,没接到电话」   江屿眠才想起来他今晚值夜班,他打电话的时间正好是最忙的时候,但江少爷不会承认这是自己的问题,不见喜怒地回了一个字:「哦」   半点没想过,前面两次因为他的缘故错过通话时,林大夫是以怎样包容的姿态原谅了他。   好在林大夫一向践行君子之道,不光宽以待人还严于律己:「对不起。」   江屿眠换了个坐姿,脸上带了点笑意,发过去的信息却是:「对不起就完了吗?」   难得有林大夫说对不起的时候,江少爷抓住点把柄就开始拿乔,林鹤书倒配合:「那你说呢?」   江屿眠抽空看了眼那边越来越激烈的竞价,照这样下去,拍完红钻他手上的流动资金应该不够竞拍压轴的大钻石,他想了想:「有钱吗?」   别人问这个话多半是要开口要钱了,但江屿眠不会缺钱,林鹤书于是问:「怎么?」   江屿眠看着电子屏幕上不断往上跳的数字,已经接近他们先前预估的价格了,代理人往他这儿看了眼,江屿眠抬抬下巴,示意他继续,这边继续打字解释:「想买点东西。」   还真是要钱。   林鹤书还是头一次听见江少爷开口要钱,照常理来说,江屿眠缺的钱也不是他能给得起的,但他没有多问:「稍等」   片刻之后,林鹤书给他转了一笔钱,六位数,有零有整,每一位都不一样。   江屿眠原本以为他会收到520之类有特殊意义的数字,没想到这么多,还是这样一个不规整的数字,一时间顾不上场内竞价,生出个近乎荒谬的猜想:「你该不会把所有钱都转过来了吧?」   林鹤书:「没有」   这话看起来没什么可信度,江屿眠打了几个字又删除,打了几个字又删除,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最后问:「那你吃什么?」   林鹤书:「留了两百买菜,食堂也能吃,应急有信用卡,后天发工资,年终奖也快了。」   林鹤书:「不用担心」   江屿眠几乎可以想见他说这番话时的淡定姿态,不知道该说他是太老实还是太聪明。   江少爷从小到大没缺过钱,正是因为不缺钱,他可太知道钱是个什么好东西了。   林鹤书能一句不问把存款全掏出来给他,固然因为他自己有足够的底气,爱在哪钱在哪也不是白说的。   林鹤书当然不是笨蛋,他会得很。   转之前不问要多少,转之后也不问够不够,他一定知道对他而言这二十几万可能还不够一顿饭钱,但不妨碍他用这个表态。   也不妨碍江屿眠为此感到愉悦。   代理人频频看过来,江屿眠终于放下手机,计价面板上的数值已经超过以往同规格的最高记录,代理人面色凝重,再次向他确认:“江先生,成交价一定会高于我们的预估价格。”   江屿眠面带笑意,表情和刚进来的时候大相径庭,抽笔写了一串数字:“不用紧张,用人民币计价,加上这条小尾巴。”   拍卖会规定了最低加价幅度,但不限制具体加价数目,通常为了方便,大部分人会维持整数,很少见这样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的竞价。   拍卖师念出这段数字之后场上的竞价甚至停了一会儿,电子计价屏幕上有多国货币计价,唯一还是整数的只有人民币。   拍卖师往江屿眠这儿看过来,笑道:“看来这个数字对江先生有特殊意义。”   场内发出善意的笑声,拍卖师趁势问:“还有要出价的吗?”   拍卖继续,接下来不论其他人的出价是什么,江屿眠没有变过,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的数字从拍卖师口中一次一次说出,最后一次伴随咚一声闷响,拍卖槌落下:“恭喜江先生!”   她回身看了一眼电子屏,用唯一的整数再次报价:“以 40273685元的价格拿下本场拍卖会第29件拍品,来自阿尔盖矿区的红钻。”   虽然超出了预期价格近30%,但好歹是成功拍下,代理人松了口气,问他:“这数字是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没什么含义。”江屿眠端起一旁的香槟,笑得十分愉快,“掏空男朋友的钱包罢了。” 第41章   林大夫答题有点超纲, 江屿眠出题本意并非如此,他没要掏空男朋友积蓄的意图,何况是掏得这样空, 在他看来两百是绝对过不了两天的, 随便买个果盘账户就要清零, 而人不能不吃水果。   但身在两地,他不能拿出豪门阔少的派头给林大夫一张黑卡告诉他:“随便刷。”   转账也不合适——林鹤书刚把钱转过来, 他再转回去, 那太煞风景了。   好在如今服务业发达,通讯也很便捷, 只要肯出钱, 即便是在万里之遥,想送点什么也很简单。   正好林大夫值晚班,夜宵看样子已经吃过了,江屿眠叫人给他送了早餐,掐着时间打电话过去,林鹤书却已经不在办公室, 衣服也换了。   江屿眠看看时间, 以为自己算错时间:“你下班了?”   “嗯,今天交班早。”   林鹤书说完舀了一勺粥送进嘴里,江屿眠看着有点儿稀奇, 他还没隔着电话看林鹤书吃过早饭, 他认得这个带金边的瓷勺:“好吃吗?”   林鹤书还没说话,就听到屏幕外传来:“好吃好吃, 今天沾了咱们小林大夫的光。”   “嗯?”   林鹤书把手机镜头往对面扫了一下, 江屿眠才注意到扈康也在,也看全了背景, 是在医院食堂里。   江少爷送来的早饭实在多,五星酒店订来的,各色早点装了一个精致的三层食盒,连餐具都是备齐的,林鹤书一个人吃不完,浪费了也可惜,他就坐着一块儿吃。   扈康倒不是有意插嘴,只是他们打电话,林鹤书也没戴个耳机,就这么外放着,他怕听到什么不该听到的话,提前出个声。   有时候当了电灯泡是必须要亮一亮的。   “好吃就好。”他说话的时候门被敲响,技师进来,他们交流了几句,江屿眠就去洗发椅上躺好了。   扈康听见手机里的外语对话,刚开始以为是英文,一耳朵听进去一个词都没听懂还有点儿怀疑自己的听力水平,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做口型问林鹤书:“法语啊?”   林鹤书点头。   那边有水声传来,江屿眠没有再说话,但也没挂电话,手机拿在手上,跟技师交流的声音收进去,镜头斜斜对着天花板。   林鹤书知道他的意思,没聊够,但不想当着人家面聊。   他又不是没听过别人情侣聊天,絮絮叨叨说上两个钟头不带歇的,还都是些黏黏糊糊没营养的话,江屿眠自认不是这样的,但也不想说给别人听。   林鹤书昨晚后半夜睡了几个小时,精神还不错,就自己开车回去,上车之后他就戴上了蓝牙耳机,手机放在支架上。   江屿眠靠在软椅上吃水果,他身后,技师在给他打理头发,电吹风低温烘干的声音不像普通吹风机那么吵,但还是有一点儿杂音。   他问工作人员要了有线耳机,又问了一遍刚刚的话:“好吃吗?”   “嗯。”   “那中午也给你点。”   顿顿这么吃,对林大夫来说多少有些铺张,但他不会在这种事上扫江屿眠的兴,能跟大少爷谈两次恋爱,林鹤书对他们迥异的消费观早已心中有数。   深夜营业的发廊很贵,这家上过时尚杂志,就更贵了,当然服务对得起价格,如果顾客有需要他们甚至可以上|门|服|务。   全套护理中包含了头皮按摩,比不上林大夫,但手艺也还过得去。   江屿眠闭着眼,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林鹤书说话,越往后脑子转得越慢,忘了自己要说什么,林鹤书问他帕帕,他反应了一会儿才说:“在培训,表现挺好,天天都被表扬。”   这是当然的,能送到那边庄园驯养的宠物都很金贵,训犬师会实时反馈训练成果。江屿眠闭着眼意识有片刻昏沉,很快又惊醒过来,再看手机,林鹤书已经不在车上:“你到了吗?”   “嗯。”   指纹锁的开门语音响起,江屿眠以从来没见过的视角看林鹤书进门,开灯,放下车钥匙,换鞋,镜头扫过空荡荡的屋子。   这是他的家,他一个人住的时候都没觉得空荡,听到车钥匙落下时那一声并不明显的回响,他却忽然感受到了空寂。   无边无际又如影随形的孤寂感。   江屿眠不知道这是他的孤寂,还是林鹤书的孤寂。   眼睛彻底睁开了,他静默着,林鹤书也没说话,江屿眠就看着他洗手换衣服喂螃蟹,终于忍不住出声:“它们钳子看起来都差不多大了,还能分出来吗?”   林鹤书的手指隔着水族箱,指向第一个进食的螃蟹:“这是小江。”   江屿眠问他怎么看出来的,林鹤书说颜色不一样,江屿眠仔细看了看,他可以把不同色级的宝石区分得清清楚楚,对颜色的分辨能力当然不弱,很快看出来微妙的不同,但一晃眼又分不清了。   林鹤书笑着指给他看:“这是小林,这是小江。”   江屿眠不想笑,他想林鹤书,很想很想,看得见摸不着的通话像是饮鸩止渴。   林鹤书不知道是不是也那么想的,喂完螃蟹在沙发坐下,问他:“今天做什么了?”   “拍卖会。”   “这么晚?”   大约是因为坐下了,身体放松,他的嗓音听起来要低了一点。江屿眠却警醒起来,就是那种类似于对象查岗的警醒,不过查的不是外头有人,是他不健康的生活习惯。   他斟酌着说:“有个收藏家酒会,去喝了几杯。”   “嗯。”   他已经做好准备林鹤书催他早点睡,类似于上次那什么风邪易侵之类的话,结果林大夫似乎只是随口一问,没有要多说的意思,江屿眠不上不下的,看着屏幕,不知道想好的理由还要不要说。   林鹤书顿了顿,道:“我下周搬回去。”   “什么?”江屿眠不明所以,意识到他在说什么之后下意识坐直,“不行!嘶——”   理发师原本在给他做护理,他这样一动就扯到了头发,急急松手,连声道歉,他也无暇去管,强调:“不许搬。”   他用生硬的语气说着听不懂的话,理发师又说了一次对不起,江屿眠摆摆手,示意跟他没关系,再开口多了个理由:“刚装修完,要多通通风。”   “做过甲醛测试了。”   江屿眠当然知道没问题,装修材料都是他定的,在他原本的计划里就是越快越好,现在后悔了,眉目间满是不虞。   林鹤书平静地注视他,眉毛压着眼窝,他的长相其实很锋锐,眼神深邃,但看人的时候总是平静又包容,作为病人大概是很安心的,而作为希望他改主意的人,江屿眠只觉得棘手,他放软了语气:“为什么要搬回去,哪里不舒服你可以改。”   耳畔又响起刚刚听到的钥匙落下时不算分明的回响,他其实知道答案。林鹤书也早就说过会搬回去。   这样的话在这个时候说来像是一种对江屿眠迟迟不归的“报复”或是“威胁”,林鹤书没有这个意思,安抚道:“年前我都会住在这边,螃蟹和植物都不带回去,以后也会过来照看。”   江屿眠听了没多高兴。   还是那句话,他们隔了十万八千里,林鹤书住在哪都不影响他们电话联系,但他不希望林鹤书离开他的地盘。   于是嘴角拉得平平的,非常刻意地展现自己的情绪,希望林鹤书可以妥协,可惜没有,一直到电话挂断,他都没能说服林鹤书改变主意。   他们耗了三天,这三天内,江屿眠软硬皆施,林鹤书八风不动。   三天之后,江屿眠没再提这事,他趁着莫里森去过结婚纪念日,直接买了回国的机票。   家里跟他走的时候没什么两样,玄关多了几只纸箱,一部分是他的快递,林鹤书没有拆,他自己也不记得里面是什么,另一部分他倒是记得,装修时林鹤书搬过来的纸箱子。   这就要走了?   江屿眠冷哼一声,把封好箱子都拆了,然后装模作样给林大夫发信息:「你回家没?」   林鹤书:「没有」   江屿眠:「不是五点下班吗?」   林鹤书:「还有点资料要整理」   江屿眠:「那你先别走」   林鹤书:「怎么?」   江屿眠:「我给你点了晚餐,送到你诊室了。」   一个小时后,天色已经完全转黑,医院里除了急诊和住院部基本已经没有人,诊室的门才被敲响,林鹤书放下笔起身过去,门外的人两手插兜,眼神不善。   江屿眠难得在他脸上看见名为意外的表情。   确实是意料之外的见面,林鹤书笑了声,后退一步让出路来。   江屿眠一语不发,身姿款款,脚步轻慢,不过两步,他硬是摆足了派头,停在林鹤书跟前,倾身过去在他颈边轻轻嗅闻,不知闻出了什么,毫无预兆地,揪着他的衣领狠狠亲上去,急切而蛮横地纠缠搅动。   牙齿磕破了嘴唇,身体贴着身体,铁锈味在唇舌间弥散,灼热的气息在方寸间流转,分不清是索取还是发泄。   咔擦——   门在身后合上,如梦初醒。   林鹤书安抚地碰了碰他的脸:“没人,我关的。”   江屿眠迷惑了一会儿他怎么关的,林鹤书已经脱了外衣挂好,又去墙角洗手,笑着问他:“晚饭呢?”   江屿眠才想起了为了留在他医院,自己扯了个什么慌,没本事变顿饭出来可以说出去吃,但他偏不,凑过去:“我给你吃要不要?”   下巴也被带着凉意的手指捻起,林大夫眼中含笑,表情看起来倒还是正派的,口中却说着毫不相关的话:“江屿眠,你是不是欠|操。”   江屿眠的表情近乎惊愕,身体像是过了电,不可自控地发热起来,嘴上不服输地问:“那你要吗?”   说话时,他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林鹤书,但没能从他正经又禁欲的表情中看出什么端倪,视线下移,准确捕捉到了上下滑动的喉结。   他于是凑过去,一口含住,用虎牙轻轻研磨,他没这么咬过自己,不知道是钝痛还是痒,腰被一只手箍住了。   “属狗的么?”   江屿眠顺势软了腰靠在他身上,反过来笑他:“林大夫,你是不是昏头了?”   可巧,他还真是属狗的,林鹤书怎么会不知道,他又凑过去,舔了舔刚刚咬过的地方。林鹤书一只手捏着他的下巴拉开一点距离,不像刚才,轻轻扶着,这次是真的用了几分力:“真是小狗?”   江屿眠知道他不是因为痛,再过分一点他也咬过,这不算什么,只是场合不对。   但他哪里会管什么场合,既然带着东西来了,就是存着心思的,下巴被他捏得有点疼,江屿眠撇过头挣开他的手,舔了舔唇,问他:“这里还是去车上?” 第42章   “我在家弄过了。”   林鹤书没说话, 手指蹭过他的脸颊。江屿眠去贴他的手,偏头看他,笑得……说不好是挑衅还是勾引, 林鹤书眼睑微阖, 低头看他, 一语不发。   江屿眠猜他想说刚刚说过的话,虽然有点冒犯, 虽然被冒犯的人是他, 但他很乐于看见不一样的林鹤书,乐于看见他为自己剥离那一层外衣。   “有什么区别?”林鹤书问。   江屿眠反应了一秒, 意识到他是在说这里和车上有什么区别。   “怎么没有区别?”林鹤书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 江屿眠说:“这是你工作的地方。”   他故意说:“谁能想到呢,林大夫看着规规矩矩的,路子那么野。”   林鹤书看了他一眼:“看来对你而言很特别。”   他从一旁的柜子里拆出来一管药膏,质地偏稠,凉凉的,接触到体温之后就变得水润起来, 还有股股淡淡的中药味, 江屿眠问他是什么。   林鹤书说:“医院里自研的按摩膏,也可以当手霜的。”   “手霜……是这么用的?”   林大夫没有回答,身体力行告诉他, 也可以这么用。   室内的暖气还开着, 窗户留了一条缝,冷空气从缝隙中钻进来, 带着窗帘轻轻飘动, 拂过桌上的相框。   相框内的场景有点眼熟,海岸线把画面分割成两部分, 湛蓝的海水扑在沙滩上,碎成白色的细沫,浸透了金色的砂砾。   沙滩上镜头聚焦的两个人,一个站着一个蹲着,蹲着的是他,低头看人的是林鹤书。   很好认的场景,江屿眠却花了几秒才想清楚这是什么时候,林鹤书注意到他的视线,捞起他的发丝,在他耳旁近乎呢喃:“同事拍的,胶卷机,拍完一个多月才洗好。”   呼吸落在耳畔,耳朵很痒,若即若离的触感从神经末梢想脊柱传递,江屿眠喘了口气,下意识偏头往前躲,但腰被人握住禁锢在原地,继而肩头一热,细密的吻落下。   诊室内的灯依旧开着,灯光下影子并不长,但严丝合缝,交颈而立看起来有几分缱绻缠绵。   江屿眠颤了颤,想说什么,忽然听到门被敲响,敲门声不重,带着明显的试探,江屿眠惊出一身汗,林鹤书安抚地亲了亲他的后颈:“什么事?”   “林大夫,你还在啊?”门外传来阿姨明显带笑的嗓音。   “还有点事,怎么了?”   “今天可能要下雨,你一会儿下班记得把窗户关严实。”   “知道了。”   脚步声还未远去,江屿眠刚要说话,被林鹤书捂住嘴:“嘘。”   门外响起另一个人的声音:“林大夫还没下班啊?”   江屿眠一颗心又提了起来,他虽然放得开,那也是在林鹤书面前,没有给人展示的癖好,他低声问:“你锁门没有?”   他很紧张,身体僵硬,林鹤书低笑,在他耳边说:“知道怕还要在这里?”   江屿眠咬了他一口,林鹤书不急不缓地说:“她们不会进来。”   门外的对话还在继续,刚才的阿姨说:“没有,我刚刚就看见有个病人来找他针灸,肯定又加班了。”   “这都下班时间了,小林大夫跟他奶奶一样,人好……”   声音渐渐远去。   林鹤书没遇到什么来找他针灸的病人,并不难猜:“是你?”   江屿眠放松下来,有心情作弄人了,意有所指:“是啊,不过我看林大夫这可不是什么针灸治疗。”   或许是分别太久水到渠成,也或许骤松骤紧,林大夫也并不像表现得那么轻松,毫无防备地…江屿眠愣了愣,继而笑起来,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慰。   林大夫不会恼羞成怒,他只会继续,江屿眠懒懒道:“知不知道怎么用?得亏是我,要是哪个姑娘,你这样弄,搞不好要出人命。”   “口无遮拦。”林鹤书轻斥。   江屿眠说完就知道林鹤书会不高兴,但不会认错,林鹤书也不会逼他认错,只会让他牢牢记住。   日光灯下,肉眼可见的一切都笼了层水雾,视线渐渐失焦,视野在摇晃,灯光也有了温度,身体在渴求氧气,他却屏住了呼吸,心如擂鼓,汗如雨下。像一张越绷越紧的弓终于断了弦,江屿眠仿佛听见了弓弦震颤的嗡鸣,重重呼出一口气,卸了力往后靠去,被林鹤书扶住。   林鹤书打扫卫生的时候,江屿眠披着衣服坐在椅子上,垫着林大夫的外衣。   他自己的外衣口袋里除了套还有烟,可惜没有打火机,他叼了支烟闻味,去看桌上的相框。窗户缝儿刚刚被林鹤书关紧了,他还记得林大夫说过的话,精门大开,风邪易侵,忍不住笑出声来。   林鹤书闻声看过来:“休息好了就起来,诊室禁烟。”   “哦,”江屿眠应了声,故意问他,“那禁不禁做|爱?”   林鹤书看他一眼,没有答话,江屿眠哼笑,又去翻桌上的一本白皮书,第一页印着《林氏医案成集》。   “你出书了?”   “奶奶的,我替她校稿。”   “你刚刚说的整理资料是这个?”   “近二十年的病例都已经完成电子归档,在医院用内部系统查询更方便。”   江屿眠意识到他在解释为什么下班没回家,林鹤书清理完垃圾又洗了一次手,催促他:“休息好了就起来,回去了。”   江屿眠慢吞吞地穿裤子,等他穿好了衣服,林鹤书又去开窗,连窗帘也一块儿掀开了,清新的空气裹挟着冷气涌入,江屿眠就知道他为什么要开窗了,却故意问:“刚刚阿姨不是叫你关窗?”   “嗯。”   “下雨怎么办?”   “通风。”   江屿眠不依不饶:“明天阿姨问你,‘小林你怎么回事,昨天不是叫你关窗的?’”   他掐着嗓子学阿姨的口吻,不伦不类的,林鹤书眼中浮现出笑意,给出应对措施:“忘了。”   江屿眠也乐不可支,然后乐极生悲,起身没有站稳,眼前一黑,一个踉跄,好在林大夫眼疾手快握住了他的胳膊。   “怎么了?”   江屿眠也捏紧他的手缓了几秒才说:“头晕,看不见了。”   “还有呢?”   “还有?”江屿眠仔细感知,“没力气,腿软,有点想吐。”   “多久没吃饭了?”林鹤书的嗓音很镇定,江屿眠也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他差不多一天没吃没睡,又经历了这么一场酣畅淋漓的运动,大概是累的,往他怀里一扑,戳了戳他的小腹:“该不会怀孕了吧,林大夫,你要不要把把脉?”   “孕早期用试纸会更准确。”话是这样说,他还是搭着江屿眠的手腕静默感知了几十秒,“低血糖。”   “那怎么办,要去看医生吗?”   “你们这有急诊我记得,医生问起来我怎么说啊?”   “说我男朋友太厉害,做到低血糖了?”   “我在这,你要找谁?”   “找你一次,你弄得我起不来,再找你岂不是要晕在这里?”   江屿眠不知道自己心虚的时候就容易多话,还总爱说点不着调的转移话题,林鹤书没有拆穿他,找出来一颗润喉糖,剥好了递过去,江屿眠低头舌尖一卷,卷进嘴里。   林鹤书开门往外看了眼,走廊里灯已经关了大半。   “走吧,没人。”   江屿眠刚想说走不动,人已经背对他站好了:“上来。”   他没有蹲下,江屿眠也不需要,攀着他的肩,蹭一下就上去了,得了便宜犹不知足:“有人就不能背了吗?”   “可以。”   “那你背我到车上。”   “嗯。”   医院的过道总是很长,这个时间门诊部只剩下一楼急诊还在运作,整层楼只有他们两个人,脚步声清晰可闻。江屿眠搂着林鹤书的脖子伏在他肩上,静谧中也没有思考人生,而是在回味刚才,忽然笑了一声:“林大夫,你还会dirty talk啊?”   他确实会,其实以前也讲过,没有那么露骨罢了,江屿眠爱找刺激,林鹤书也不知道自己是顺着他满足他还是释放自己的本性。   他并不想去深究,没有意义,无论如何,能见到他这一面的也只有江屿眠。   江屿眠不知道林大夫自我反省又迅速结束,还在继续:“上次也是,强迫我你是不是特别爽?你是不是有点s倾向?”   “那你喜欢吗?”   “我说不喜欢呢?”   “没有下次了。”林鹤书语气淡淡的,江屿眠一时分不清这算保证还是威胁,反正无论如何,一旦他给出否定的答案,就真的没有下次了。   他轻哼一声,不说话,林鹤书没再问,过了一会儿,进电梯他才开口:“想吃什么。”   中途有人上来,江屿眠故意说:“吃饱了吃撑了吃不消了。”   林鹤书面不改色:“你今天很兴奋。”   上来的工作人员推着个小车,连着看了林鹤书好几眼,估计是看他眼熟,但因为没穿白大褂还背着个人所以也不确定,到下电梯也没能打声招呼。   林鹤书又问了一遍:“想吃什么?”   “你做?”   林鹤书反问:“你做?”   “我不做。”江屿眠打了个呵欠,含混不清地说:“都几点了,点外卖吧。”   外卖跟他们差不多时间到,林鹤书把褶得不成样的外衣扔进脏衣篓里,江屿眠拆着外卖呢,忽然听到他问:“门口的箱子放哪里了?”   “我放回去了。”江屿眠理直气壮,即便有些东西他不知道应该放哪也执拗地从箱子里拿出来了,箱子也扔了。   “我在年前回来了,你说过的,我回来你就不搬了。”   林鹤书没说过这样的话,不过现在他确实不打算搬回去,于是说:“那些是原本就要搬回去的东西。”   “……”江屿眠看天花板。   “我的生活用品原本打算周末收拾。”林鹤书扫了眼放在茶几上的鞋刷继续道。   江少爷立刻不看天花板了:“不许收拾!”   林鹤书笑了声:“好。” 第43章   林鹤书把放得太离谱的东西——比如茶几上的鞋刷、花瓶里的鸡毛掸子, 重新规整好。江屿眠拆了外卖,捏着披萨贴心地问:“要不拿行李箱装?还是露营箱?我记得杂物间里有两个。”   仿佛专程联系物业来把纸箱子收走的人不是他。   林鹤书摇头:“先吃饭。”   他从玄关走过来,去洗手, 路过餐桌的时候江屿眠顺手缺了一角的披萨往他那里送:“吃吗?还行。”   林鹤书被他拦下, 看了眼离自己大约还有十公分的披萨:“你平时是这么喂帕帕的?”   江屿眠意识到这样直接把咬了一口的披萨递过去, 似乎有点越界,他们做过最亲密的事, 可以共享同一份食物, 但人和动物不同,这样明晃晃带着牙印的东西, 不是简简单单分享食物四个字可以概括的。   撇去暧昧这一层, 这种行为多少有点儿没分寸。反过来如果林鹤书这样做,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接受。   他在“没分寸到底”和收回手之间犹豫了一秒,林鹤书已经倾身在他的披萨上咬了一口。   江屿眠后知后觉,他刚刚递得太远了。   披萨是十寸的,一片拿在手里也不至于两口吃完,林鹤书去洗手, 江屿眠看看手里的披萨, 咬了一口,也没什么排斥感。   于是林鹤书洗过手坐下之后,江屿眠还是时不时跟他分享, 一会儿这里这里肉多一会儿这里芝士厚的, 分享完几块披萨后,重新充能的大脑才忽然转过弯来:“你刚刚, 是同居的意思吗?”   他已经做好准备, 即便林鹤书不是这个意思,也要让他是。   但林鹤书点头了。   “嗯。”   他们头一次这么明确地说这个话题, 比预想中更顺利。江屿眠当然高兴,但他没忘这同居怎么来的,不太放心地看了林鹤书一眼:“我那边,还有点事。”   林鹤书的表情并不意外:“猜到了。”   “怎么猜的?”   “帕帕没跟你回来。”   江屿眠哦了声:“你想它了吗?它坐飞机有点麻烦,正好要训练,就养在庄园里了。”   “你们一起上台?”   “不然我带它干什么?帕帕是特邀模特,有工资的。”江屿眠兴致勃勃地给他看帕帕的训练视频,“你要是感兴趣,到时候定个闹钟,我找人直播给你看。”   一天没有好好吃饭睡觉,吃完晚餐,江屿眠早早上了床。自己早睡不算,还要拖着林鹤书一起,振振有词:“你那期刊杂志什么时候不能看,我后天就要走了,你怎么不多看看我?”   林鹤书放下手里的书跟他一块儿回卧室,只留了一侧的床头灯。   真躺到床上,他又睡不着了。该做的事已经做过,就算他想再来一次,林鹤书也不会同意,于是闭着眼伸出手在被子上面摸索,摸到了一只手,拉起来捏在手里,一会儿挠手心,一会儿捏手掌,一会儿又十指相扣。   林鹤书任他玩,但一只手翻来覆去的也玩不出什么花儿,没多久江屿眠睁开眼,把自己的手放上去比。   林大夫的手比他略大一点,瘦削有力,经络分明,可以靠触感去辨认,江屿眠一条一条地摩挲感知过去,指尖碰到几条明显要比皮肤粗粒一些的细小的痂痕。   他举起来,放到灯光下,眯起眼仔细辨认,确认了是伤口:“怎么弄的?”   “带了几个学生,上课的时候针划的。”   正常针灸不会留什么痕迹,这明显是拔针的时候没拔好,江屿眠有点生气:“老师要自己当教具的吗?”   “嗯,以后不当了。”   江屿眠还没消气:“你怎么开始带学生了,医院里安排的?”   虽然林大夫很优秀,但中医这行就是越老越香,林鹤书在医院里属于“普通门诊”,口碑不错,但带学生这种事,除了之前因为意外被分配到他这来的唐晓悠,江屿眠还没见过别人。   “跟学校有点合作。”他简单解释,“不是说困了?”   “你不要转移话题。”   “只许州官放火?”林鹤书轻笑一声,抬起被他握住的手,反手扣住他的,放到唇边亲了一下,又妥善地放回被窝里。   江屿眠滚看半圈,又支起身,扑在他身上,几乎脸贴脸,他的影子落在林鹤书脸上,林鹤书曲起手指,碰了碰他眼底,轻声道:“黑眼圈,好好睡一觉。”   江屿眠一向看重外表,原本是想干点坏事,闻言立刻闭上眼,埋头应声,但还是没从他身上下去,在他颈窝处蹭了蹭。   林鹤书搂着他,轻轻拍他的背:“机票买了吗?”   “没有,到时候再说,买不着就再呆两天。”   “短假期?”   “算是吧。”江屿眠声音懒懒的,有些含混,加班几天之后趁老板不在工作室的人集体摸鱼,说起来他还不算是员工,摸鱼摸得远一点也情有可原。   林大夫手底下有真本事,碰到就知道他哪里不舒服,捏了捏脖子两侧接近肩膀的位置,江屿眠舒服地轻哼一声。   “以前周末你不会回来。”   他说的是留学的时候,那时候周末能做的事多了,跳伞潜水滑雪飙车,没有他不玩的,一周两天的休息时间还不够他发挥,更不可能乘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回国。   “你要跟我翻旧账吗?”江屿眠被他按得昏昏欲睡,还不忘恶人先告状,埋着头,闷声闷气地说。   “没有这个意思。”林鹤书摇头,知道今晚注意力是别想从江屿眠身上移开了,把手边的书房到床头,“别趴着睡,躺好。”   江屿眠躺好,他原本就困,林大夫按摩舒筋解乏,他放松下来没一会儿就睡着了,一觉睡到天亮,睁开眼的时候林鹤书已经不在,用水杯给他压了张字条,上半部分是早餐在蒸箱和豆浆机里。   下半部分是:书房桌上有份文件今天要邮寄出去,十点左右快递员会上门取件,取件码是7562。   明明可以发信息打电话,他偏偏留字条,但江屿眠有点儿喜欢这样的方式。   他拿着字条,视线转了一圈,锁定在床头的书上。昨晚林大夫睡前看的书,拿来夹纸条刚好,拿到手里才发现那是本法语教材。   林大夫上学的时候就是学霸,他成绩一向不如林鹤书,现在风水轮流转,难得有可以指导他的机会。   中午林鹤书回来,他就拿着教材问:“你在学法语?”   “嗯。”   “怎么忽然想学法语?”   “有个交流项目。”   “医院里组织的吗?”他江屿眠然想到上午寄出去的文件,那是一份项目规划书,主办单位是西府大学,没等林鹤书回答,他紧接着又问:“你昨天说带学生,跟这个有关系吗?”   他要问的其实不是这个,林鹤书知道,所以没有回答。   江屿眠紧紧盯着他,一瞬间,脑海里闪过许多东西,林鹤书手上的伤,跟学校的合作,出国交流的项目,得知他要出国之后林鹤书奇怪的态度,甚至于他一开口就可以全部拿出来的积蓄。   所有的线索串连在一起,最终的答案指向他。   “你是打算出国发展?因为我吗?我没打算一直在那边,你学的中医,你……”   “只是一个交流项目。”林鹤书打断他,注视着他,“它可以有后续,也可以没有,不管有没有,路是人走出来的。”   话是这样说,但没有人会放着坦途不走去走荆棘小道。   显而易见江屿眠的选择范围要大得多,优渥的家境让他有游戏人间的资本,他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在哪里发展对他来说没有太大区别。   林鹤书并不因此理所当然地要他单方面迁就,明明他从会说话开始背药性歌,从认字开始学本草纲目,他的人生有既定轨道,现在却要走出这条轨道。   江屿眠不会傻到以为这真的和他无关。   林鹤书口中不太有甜言蜜语,他只有说一不二,他说没有第三次,不仅仅是跟江屿眠说,也是对他自己说。   那是相守一生的承诺。   江屿眠心底涌起一股难以排解的情绪,堵住了嗓子,他说不出话,只好捧着林鹤书的脸亲上去,但亲吻不足以表达他。   他的心跳依旧很快,脸蛋发烫,不知该说什么,在行动面前,语言总是苍白无力。   林鹤书大概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亲吻他的手,拉开了一点儿距离:“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你不用为此感到负担。”   江屿眠还是那副表情,林鹤书玩笑道:“万一不顺利,还能靠江总接济。”   他把话题带回到日常生活上来:“午餐想吃什么,最近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你瘦了很多。”   林鹤书的指节轻轻擦过他的脸颊,江屿眠反手捂住,他脱口而出:“我们结婚吧。”   话一出口,豁然开朗。   这是江屿眠从前没有想过的,他在做自己从前不理解的选择。   林鹤书不置可否:“你从前说,爱情和婚姻无关。”   江屿眠的原话是:“婚姻不是爱情的坟墓,因为婚姻和爱情各论各的。”   爱情的存在与否,延续与否,和婚姻无关,这不是一对戒指或者一纸婚书可以保障的,可以被保障的只有财产。   “现在呢?”   “现在还是这样。” 江屿眠诚恳地说,说完忽然转身小跑进衣帽间,再出来手上多了一对戒指,他看着林鹤书,认真地说:“婚姻和爱情没有关系,但是结婚有。”   “我现在被爱情冲昏头脑,被你迷得五迷三道,就想跟你结婚。”   “你要负责,林大夫。”   ——正文完—— 第44章   即便是被求婚, 林鹤书也很冷静,他认得出江屿眠手上的戒指是他从前设计的,他有一点山水画的底子, 纸稿上还能看的图样变成成品之后显得有些刻板, 他不知道江屿眠是什么时候做的, 或许他早有打算,也或许只是巧合。   不论如何, 他没有因为江屿眠的一时冲动有什么动摇, 江屿眠冲动的时候太多了。   林鹤书冷静道:“我可以负责,你呢?你的冲动时效是多久?”   这话有点扫兴, 但林鹤书一贯是这样的, 他自己又有案底在,江屿眠也很了解自己,他看看林鹤书,有些轻佻地捧着他的脸亲了一口:“这张脸我看一次冲动一次。”   “但你喜欢的这张脸不会一直年轻。”林鹤书拿开他的手,拉开一点距离,把到家才解开的领口又扣了回去, “你会发现, 习惯之后一切都很平淡。”   江屿眠正要反驳,林鹤书却问他:“下午有安排吗?”   “没有。”   “那先去吃饭,下午我带你走走。”   江屿眠没想到林鹤书口中的带他走在, 是走来民政局, 准确来说是婚姻登记处。婚姻登记处就建在一个爱情主题的公园内。   林鹤书停车的时候,江屿眠从副驾驶看出去正好看见登记处的大门, 那大门颇具艺术气息, 门外的墙上是一组红色浮雕,一对情侣从步入婚姻到相携老去的剪影, 他一眼扫过,转头玩笑道:“我们进去会不会被轰出来?”   他说是求婚也没狂妄到要婚姻法为他改写,自然不觉得这是今天的目的地。   林鹤书却说:“来看看。”   他说着,解开安全带下车。   江屿眠也跟着下车,今天天气好,公园里热热闹闹,下棋大牌的老人,追逐打闹的学生,甚至有人在放风筝,没放起来。   江屿眠收回视线,跟林鹤书一块儿往公园里走。   林鹤书一路没说话,他说来看看,好像就真的是来看看,江屿眠觉得林大夫可能在思考什么人生婚姻的真谛,这关乎到他们能不能戴上戒指,他就没出声。   他觉得这个情景应该点支烟,但他出门没带烟,林大夫也没这习惯,正好一片叶子从树梢上飘落,他抬手接住,拿在手里卷起来,放到眼前,闭起一只眼观察卷筒中的世界。   大部分人扎堆,也有老人带孩子晒太阳,形单影只的多半行色匆匆,男女成对来的,不用想,一定是来办事的。   江屿眠百无聊赖得收回视线,又往身边看,树叶卷筒极大地限制了视野,他们离得又近,管中窥人,看见的全是细节,比如他转头时脖子上的青筋,比如耳朵下面不太明显的牙印,他咬的。   他看得入迷,忽而听到林鹤书说:“你看他们是来离婚还是来结婚?”   江屿眠回头,拿开树叶卷筒看过去,一对看着三四十的男女在登记处在门口拥抱,想也不想就说:“结婚啊。”   话音刚落,那两个人就一左一右分道扬镳了。   江屿眠:“……”   他追随着两个人的身影,确定没有一个人回头,改了口:“和平分手?”   “嗯,体面地告别。”   江屿眠趁机表衷心:“我们肯定不会。”   他没什么多余的想法,面前这个甚至没答应他求婚,别人离不离的跟他有什么关系?但是在公园里走了一会儿,他忽然觉得原本去国外领个证度个假的计划变得索然无味起来,那薄薄一张纸怎么比得上庄严的红本本。   他想了想:“我记得孟廷川他们签了个什么监护人协议,你要不要?”   虽然依旧没有红本子,但以他的财务状况看,那将会是很厚的一沓纸,需要专业的律师团队工作好多天,签很多字。   从工作量上来说很庄严。   江少爷终于找到机会,拿出了传说中的黑卡,以一个 “顺手而为”的姿态把卡递过去:“那个很慢,你先拿去,当零花钱。”   林鹤书没有接,转了一圈终于说道正题:“婚姻对我而言是长期稳定公开的家庭关系。”   他看着江屿眠,反过来问他,“你呢,你要什么,缔结关系,还是举行仪式?”   江屿眠还没来得及回答,林鹤书又摇头否认:“你要占有。”   “戒指、仪式、公开关系,或者,”他看向江屿眠手中的信用卡,“零花钱,对你而言,都是占有。”   江屿眠愣了两秒,然后觉得他说的对,但是太对了,他差点以为这是林大夫对他的控诉,但林鹤书表情平静,江屿眠从这种平静中窥见了一丝纵容,于是他理直气壮地反问:“不可以吗?”   林鹤书笑了笑,从他手里接过那张卡片:“零花钱给我了,工资要上交吗?”   江屿眠没想过还有这种可能,像是打开了新世界大门,原来不光是存款,工资也能给,他不缺钱,但是林大夫的工资,听起来就很好花。   这一瞬间,他已经规划好这将将五位数的工资可以用来干什么了,可以买瓶酒,可以给帕帕买几组罐头,可以吃顿饭,差不多够买张经济舱的直达机票……好像不太够用,他下意识问:“年终奖呢?”   林鹤书笑了声,也把卡给他:“在里面了,密码是120901。”   一听就是个日期,还是个开学日,高三的开学日,当年重新分班之后,他们正式作为同学认识的那一天。   拿日期当密码,江屿眠不算意外,但他想不通:“怎么是这个日子?”   林大夫轻描淡写地说:“那天你很好看。”   ────────────   ㏄南风整理推荐小说㏄资源来自于网络,版权归作者所有,   如有侵权,请联系我们删除!   ────────────